《天龙七子》 1 “单位通知明早9点,大家到公园参加群众集会!”筠连县委办公室打字员黎建新刚跨进屋,就急忙对躺在床上坐“月子”的老婆宁爱美说,“你还在坐月子,注意身体,明早我去参加集会。”“我也要去!”“你9月3号才生的娃儿,到今天才6天,坐月子就不去了嘛?!”“我硬是要去!”黎建新倔不过,好脾气的说:“好嘛、好嘛。”从1969年结婚以来,他一直捧着她、迁就她、溺爱她,可能是比她大9岁的原因吧。 1976年9月10日早8点30分,公园上空黑彤彤的乌云压顶,没有一丝风,空气沉闷,几千人,白压压一片,陆续涌入公园中心空坝子,紧贴站立,肉挨肉,象挤公交,似荷叶上的露珠,散了还聚,聚作水银窝。宁爱美穿着白色“的确良”白衬衣,在老公搀扶下,脸色卡白卡白,肚子还有点痛,熬住,挤在人群中,紧挨一个穿着龙鳞色衣服的人,群众热浪里夹杂着嚎哭、惶恐的声音…… 坐完月子,宁爱美和老公才商量好给第二个娃儿取名字上户口,决定取名黎日庆,因为出生那天公历正好是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农历正好与国庆节同天,比黎日庆大3岁的哥哥叫黎义绍,一家四口的名字印在封皮有烫金“户口簿”三个字、棕褐色薄皮包着的浅绿色的格纹纸上。宁爱美产假后回到单位上班,黎日庆每天用着铅字排版打印机,码着通知、领导讲话稿,老大送进公办的新华街幼儿园,老二有时外婆、姨妈轮流带着,换换手,有时看见宁爱美背着娃儿上班,下班后黎日庆带孩子,宁爱美弄午饭,晚上热热中午剩下的饭菜。一个月俩人工资共收入63块,宁爱美拿给后家妈10元作孝心费,43元开支吃穿用行水电、人亲客往应酬,每月存10块,幸好房子是县革命委员会分配的,不给房租。 在一间40平米瓦房里,清晨造饭,黎日庆拿火钩通了通封闷了一夜的灶火,用二锤砸碎块煤,添炭进灶,有时还要用竹扇子对着灶口扇扇,早饭做好了,“义绍起来了……日庆起来了”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有时宁爱美喊,有时黎建新叫,穿过薄薄的毫不隔音的竹篾土墙,邻居大听见,这算是20世纪70年代版的“mo i gcall”,一天就这么开始,旦复旦兮,年复一年,一家人间烟火。 一念一生,孩子大了、爸妈老了,一晃几十年时光飙过,日历翻到1997年,黎建新从打字员干到县纪委副书记、再到台办主任退休,宁爱美一辈子在一个单位上班,一直到退休。黎义绍结婚,弟弟日庆教书刚半年。年底,全家人守在电视机旁,收看了香港、澳门回归祖国的直播。 教书不到2年,黎日庆借调给一位县领导当秘书,哥哥义绍遇“机改”,所在单位被撤销、义绍25岁下岗失业,黎建新退休后一直找领导,巴望给大儿子解决一个工作,直到“非典”那年,黎建新去世未果。黎建新与宁爱美做了34年夫妻,去世前写下自己的回忆录《艰辛的一生》,告别了这个短暂而美丽的人世间,撒手前最后一句话:“义绍,救我”黎建新最放不下的就是大儿子了,放不下又有什么办法呢?去世前,他告诉义绍和日庆:“家里掉漆的黑色老立柜角落有一本书,叫《建言有之》,是1976年在公园参加群众集会时,旁边挨着站的一个穿银鳞色衣服的人执意塞我衣兜里的,你们拿来看看有没有用。” 朝朝西来暮朝东,人生好似采花蜂,待到百花酿成蜜,临到那时又寿终。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天要下雨,由他去吧!宁爱美后来找了位老伴安过晚年生活。 几年后在春节前大扫除时,收拾房子东西,黎日庆在掉漆的黑色老立柜里翻出一个手抄本《建言有之》作者:天龙,随便浏览了几页:“光速真的最快吗?比光速更快的是什么?宇宙里的光都是直线吗?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银河系、河外星系、宇宙,真的是这样吗?暗物质到底是什么?人是由什么组成的?宇宙有边界吗?人的感觉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地球有三极,还有第四极吗?人真是猴子进化来的吗?人类的一切言行都和性有关吗?性到底是什么?厚黑学是什么?……”日庆把手抄本扔楼顶的彩钢棚储物间里,其他的旧书报清理完卖了。 光阴荏苒,男大当婚,黎日庆在2002年自己操办把婚结了,2年后当爸爸,儿子黎明长大成人,中全市高考状元,如愿的被自己喜欢的复旦大学数学科学院录取,黎日庆则从老师、秘书、副镇长,一直干到乡长、书记26年光华飞渡。黎日庆老婆苏慧做全职家庭主妇20年,俩人已有白头发冲出来了,小两口编辑了一本书《光华------儿子的成人礼物》,在儿子上大学前,提前搞了一个18岁生日成人仪式。儿子到上海滩逐梦,开始新的篇章,小两口也开启新的生活模式。 日历翻到2022年9月3日,黎日庆看完复旦大学新生开学典礼直播视频,夜幕突然降临,苏慧出门遛弯去了,伴着2年多早已习惯的窗外不断传来的新冠疫情防控宣传喇叭声,日庆第3遍翻看《世界上最神奇的24堂课》,看着看着就打瞌睡了,居然还做上小梦,显意识暂时小憩,潜意识开始接管活跃,他的意识通过肚子里的太阳神经丛进入到24堂课多维世界…… 2 黎日庆在24堂课多维世界里欣赏沿途独好风景,看见光拐着弯、引力并非万有,一路新奇特,在十二彩阳光照耀下,他来到一所欧式石雕大门口,抬望眼石刻四个字“剑桥大学”,进入校园、走过石拱桥,远远地看见在一棵苹果树下有两人下棋,他走拢一瞧,嘿,原来是以前图书上见过的两大咖------牛顿、爱因斯坦正在下中国象棋,他静静地站一旁,观棋不语,直到和棋,才上前道:“两位教授好,我是中国来的黎日庆,有几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想要请教你们。可以吗?”二老点头。“牛顿教授,您为什么晚年信教了呢?您在哪个教堂做的洗礼呢?”他俩边收拾棋子边若有所思,一会,牛顿像当年沉思落下的苹果一样,“和我同时代的你们的皇帝康熙不也信教吗?他还手抄《金刚经》《心经》。”牛顿喝口拿铁咖啡说,“科学有涯而宇宙无涯,人类科学水平自诩高,实则万里长征才起步,我研究了一辈子,发现人类对自身、地球、宇宙、天上、地下的了解,似沧海一粟,我发现的定律或许几百年、或许一千年后就有人证明是错的,我晚年发现宇宙有暗物质存在,暗物质构成暗光、暗生物、暗地球,暗物质是目前我们用仪器设备直接侦测不了的,但我和科学家们已找到间接证据,论证暗物质是存在的!21世纪的科学家不是已证实宇宙80%由暗物质组成吗?!茫茫宇宙,人类科学水平很低、很有限,现在做不到科学万能,现在的科学仅能解释一丁点疑惑问题。人类世界、动植物世界、微生物世界、思想精神世界、已知世界、未知世界、有形和无形的世界,都是由肉眼看不见的暗物质组成、掌控!暗物质能解释多个难题,暗物质喜欢创造各种奇迹,晚年的我相信暗物质就是神,神就是暗物质,所以,我就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做了入教洗礼。” “爱因斯坦教授,您为什么在遗嘱里说不要让众人都知道您的骨灰埋在哪里?您的骨灰到底怎么处理的?”爱因斯坦左手撸撸嘴角边的白胡子若有所思道:“我发现了通过骨灰也能复制再造死者的理论公式。以前我发现了制造核弹的一套算法,目睹广岛、长崎悲剧,我很揪心,日本人恨死我了,我不想未来的科学家把我复制出来,那不成了日本人挫骨扬灰、报仇的靶子啦?!所以我嘱咐骨灰秘密掩埋,外人不知地点。对了,你要保密,不能告诉24……” 这时,一个衣着和服、身材高挑、体姿绰约的女人快步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日庆注视着她,再回头看两位大咖不见了,和服女人露出蒙娜丽莎的微笑,递来一张菩提叶名片,日庆低头一瞅------“24堂课副课长兼情报组组长小蓓”“你是日本的花仙子小蓓?”“啊哈,嗯。”“我小时候特别爱看《花仙子》,你真人比动画片里的更漂亮。”小蓓眨眨眼,“谢谢,你很有眼光。哦对啦,刚才两位和你说了什么?”“没什么。”“纳尼?白胡子那人给你说他骨灰埋在哪里了吗?”“没有。”“卷毛金发那个给你说什么原因让他晚年入教了吗?在哪个教堂做的洗礼?”“暗……”日庆如孩童般天真,正欲脱口而出,却马上住嘴,这几年,一直在修身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差点又忘了。“纳尼?暗什么?”“俺,没记住。”“阁下想起什么,今后有什么什么的,请联系我,名片上有wwi-fi码:‘花仙子小蓓’全拼,wi-fi:24堂课。你翻看《世界上最神奇的24堂课》时进入睡眠状态,潜意识通过太阳神经丛链接wi-fi,就进入24堂课多维世界了,潜意识输入密码就能找到我。潜意识扫描点击wi-fi名旁边的退出,你就回到三维人类世界了。24堂课多维世界与地球人类三维世界的光速不同,时间不同,1:200,多维一天相当于三维200天。好啦,我要执行任务啦,塞药娜娜。”“唉……”日庆眼睁睁看着小蓓遁去,很是舍不得。突然一阵巨疼,从脸上蔓延开,“日庆,这样扭都还扭不醒你啊?!”原来是苏慧遛弯回来了…… 从此以后,黎日庆成瘾爱上这个自己可以进出的24堂课多维世界,就像爱上吃饭一样。日庆发现,每进出一次,自己白发就多一根。记不清进出多少次了,他一直想找花仙子小蓓,却似秤砣掉进棉花里------没回音,潜意识搜索无信号或信号弱。反正看到的不是沙漠、就是戈壁,如罗布泊一片荒凉、寂寞,寂寞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黎日庆觉得很奇怪,因为在24堂课多维世界里,一直有个男人的声音回荡,好像是在指引他:“找到小蓓,找到使命,做人类探索者。让爱成为习惯,让和平成为习惯,让自由成为习惯……” 中秋夜,日庆又进入24堂课多维世界,做梦想和小蓓团个圆。他来到一宫门口,上挂匾“广寒宫”,撞见两咖正在捣药亭幽会,看样子象是净坛使者和嫦娥,黎日庆作揖拜问:“不好意思,叨扰两位,请问你们知道花仙子小蓓在哪儿吗?”这俩摆摆手,日庆发火,象孩子一样,翻脸比翻书快,“唉……嫦娥仙子,你当年为什么抛弃大英雄后羿?”“后羿天天出去射日,我一个盛龄女子夜夜守空闺、寝凉席,他对你们来说,是大英雄,对我而言,他不是一位尽职的丈夫。愁见陌上桑,悔叫觅封侯,我不要射日英雄,但要男欢女爱。后来忍不住了,我偷吃了彭祖的灵药,是想飞到天上快活,没承想和玉兔为伴。” 这会,净坛使者递来香帕,嫦娥轻拭眼角如珍珠般的泪水,生怕擦花了海马体妆。“告辞。”黎日庆拱拱手没趣地寻别处去了…… 一阵寒风拂面,日庆打了个冷战,遥望地平线远处有三体横亘,白茫茫的,好像成三角,不知走了多久,走近一看,原来是北极、南极、珠穆朗玛峰,象世界公园里的微缩景观挤在一起,难怪这么冷!日庆抬起左手腕,“噫,怎么不见了,手表?”“嘎吱……轰”声响由远及近、从小变大,“不好,雪崩!”日庆拼命逃,不知狂奔了多久,实在跑不动了,栽倒在一块广场上,不知沉睡了多久才醒来,看见广场上立着偌大的几个字“万岁山广场”,广场钟楼牌上显示------24堂课多维世界时间:15年;地球纪元3022年9月3日,星期五。 地球文明公元3022年,众多地球人类溃军的残部就在万岁山的广场上穿过,象是散漫的游牧人。士兵们脸上胡子拉碴、脏不拉几,穿着破烂不堪的军服,他们就这样疲惫的向前走、一直向前走着,象输掉了什么,大伙象是腰都要断了。这是一支地球国民护卫队,他们的首领,有些是头部房地产商、电商大咖,有些是区块链的贩子、比特币、nft币贩子,战事一起,他们都成了战士、英雄,他们有钱都当了军官,他们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讨论作战计划,声称垂危的地球全靠他们去支撑。 黎日庆听见万岁山广场上的纷纷传言,人工智能机器人大军快要打进来了,地球上的内战正如火如荼。近一个月,国民护卫队做过一些侦察工作,有时遇着一只从月球逃跑出来的流氓兔在星云里动弹,他们就预备作战,成了惊弓之鸟。突然夜幕降临,他们都换班回营了,武器和军服霍霍的暂时不见了。 最后的那些兵终于走过了万岁山广场,转到广场下方的补给基地去,走在最后的是位衣着和服的女军官,她拿这些乱糟糟的残兵败将没办法,望着一个徒负盛名的善战军队,竟然因为一场惨败而几乎崩溃,她也万念俱灰,只有两个副官陪着她徒步走着,一直向前走,象被偷走什么。 黎日庆已感受到万岁山广场笼罩着沉静气氛,使人恐怖的寂寞,比“非典”、“新冠”还让人讨厌,生活摁下了暂停键,店铺关门,直播带货停摆,街道全无声息,偶见有一只因沉寂而胆怯的从木卫二上流窜来的米老鼠沿着墙边钢丝绳麻利地溜过。烦闷!不在沉闷中爆发,就在沉闷中灭亡。 晚上,黎日庆撞见几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智能机器人骑兵匆促地在万岁上广场上穿过,随后,就有一堆暗红的人马穿过北极地带,从喜马拉雅山峰上开下来,另外三股智能机器人军队穿过南极地带,分别在麦加的大路上、恒河雨林里的石板路上、梵蒂冈的马路上出现了。这四支部队的前哨在万岁山广场上会师,机器人大军的主力从附近街道陆续涌过来,一营接一营,红旗映天,《拉德斯基进行曲》在广场飘荡。 机器人军的口令一直习惯在网络里传递,而现在就用一阵陌生的、出自喉咙的声音喊出来,沿着那些空房子,在空气里飘荡,房子的门窗虽然闭了,里面却有无数的眼睛正在窥视这些胜利者,这些取得地球生命财产的主人地位的胜利者。 初期的恐怖消失了,新的宁静、和谐气氛又开始建起来。黎日庆窥探窗户,在许多人家,智能机器人军官和主人家一块儿吃饭,喝着波尔多红酒,偶尔听到军官当中也有替地球人叫屈的,说自己参加这次战争是不情愿的。由于这种情感,有人对这位军官是感激的,有人早迟还需要他的保护,为什么要去得罪一个完全可以依靠的“人”?或许有人把他们当作外星人。他们在屋门外装作彼此陌生,而在家里却快活谈话,机器人军官每晚待得更久一点了,和主人一家围炉夜话,好生和谐。 万岁山广场慢慢恢复了它的平时状态,地球人还不大出门,不过智能机器人士兵却在街道上往来不止。一些暗红军服的轻装骑兵军官傲慢地在街面五花石块上拖着战俘,绑在马尾,走向咖啡馆、酒馆,他们对普通居民的轻蔑态度,和地球国民护卫队军官差不多。 黎日庆目睹这一切,惊讶得汗毛竖立,他抹黑脸、扮作乞丐,混进一家叫“洪七公”的居酒屋,点了一只“叫花鸡”、花雕酒一瓶、一碗米饭,敲开“叫花鸡”外层裹着的红泥,绿油油的荷叶象维秘内衣一样露出来,沁人心脾的荷香、鸡肉香、炭火泥香,混合着弥漫酒馆,日常狼吞虎咽地撕裂着这只鸡,酒足饭饱后,日庆边打着嗝喊“买单”,边从包里掏钱,洪七公把区块链收付款四维码拿到跟前,日庆傻眼了,手指夹着几张绿色的纸钞一动不动,洪七公笑着说:“纸币几百年前就不用了,你是哪儿来的?”居酒屋的人全都投来嘲笑的目光和声音,象投标枪,全扎进一个靶子。一个智能机器人军官放下咖啡杯,头脑里的无线网络呼叫巡逻队赶来,一分钟不到,大家还没嘲笑完,四个机器人士兵冲进来,像拎小鸡一样,抓走了黎日庆,丢进牢笼待审。 3 人间烟火岁月长,月牙夜幕,只有微弱的星光点照着平原。天边的黄道星隐没在浓雾中。亚马逊河静静地流着,似长长的一片油从大理石的平面上滑淌下去。羽虫、毛虫白天疲乏得够了,都在休息,荒漠的沉寂笼罩着无边无际的草原。 绿巨人、花木兰和一休哥,来到亚马逊河沿岸,他们都受自然规律的支配,直条条地躺在草堆上酣睡。马,已是疲惫不堪,也都倒在地上了,只有的卢,它是纯种好马,还是站着睡,四腿笔直,休息和行动时一样的英俊,准备着主人一叫就到。院子里是一片宁静,炉里的火炭正渐渐熄灭,在静悄悄的黑夜中闪着最后的红光。 快到9点时,绿巨人才睡了一会就醒了。他皱着眉凝着神,耳朵在倾听着:他显然要听出一个细微的声响。不一会儿,他那经常没有表情的脸上隐约地泛起了一种不安的神情。是来了一批流窜的土著人呢,还是来了一群河流区域盛产的猛兽呢?他觉得最后一个假定的可能性最大,他向院子里的燃料看了一眼,更加显得不安------的确,那一堆干草很快就会烧完,肯定不能持久地挡住那些大胆的野兽。 在这当口,绿巨人别无他法,只能静候事情的发展。因而他等待着,半躺在地上,双手撑着地,眼睛一动也不动,象是被突然的焦虑、闷躁,窒息得从梦中惊起来一样。一个时辰过去了,要不是绿巨人,任何人听到外面毫无声响,都会放心地再睡下去。但是,一休哥、花木兰感觉不到丝毫危险的地方,绿巨人那敏锐的感觉、天生的本能却能预感到即将来临的危险。 当他细听着的时候,的卢马发出了隐隐地嘶声。它的鼻孔向院子的出口处伸着,他突然挺起腰来。“的卢感到有异常了。”他边说边站起,走出来仔细看了看平原。依然是沉寂,但已经不是宁静了。他隐约看到许多黑影在草丛那边不声不响地浮动。疏疏落落的绿光在闪烁着,从四方越聚越多,忽明忽暗,象是许多磷火在跳舞,还象萤火虫在飞呢,但是,绿巨人不会看错,他晓得是什么样的敌人来了。 他拔出光粒子手枪,躲在柱旁注视着。他等了不久,草原上就响起了狂吠和长号混杂而成的一片怪声。手枪的一响,给了那怪声一个回答,立刻就是无数骇人的叫嚣。一休哥和花木兰惊醒了,一骨碌站起来。 “怎么一回事?”一休哥问,“是土著人吗?”花木兰还揉着眼。 “不,是红狼。”绿巨人回答。他俩都拿出了光粒子手枪,跑到绿巨人那边去了。绿巨人用手势告诉他们,叫他们注意那一片平原,骇人的号叫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一休哥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你不是怕狼吧?”“不怕,花木兰。”一休哥用坚定的声音回答,“而且,和你们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好极了。这些红狼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野兽,只要不是来得太多,我睬也不睬它们。”“不管它!我们有枪,让它们来好了。”“它们来了,就叫它们好好地吃吃苦头!”花木兰嘴里这么说着,为的是使一休哥的心放宽些,其实,这一大群野兽在黑夜里来袭,她心里也不禁胆寒------可能来的红狼有好几百头,三个人,不管武器多么厉害,和这样多的野兽格斗,也不一定稳赢啊! 绿巨人说的红狼------这种肉食动物,身材和大狗一样,头象狐狸,毛色是肉桂红,沿脊背飘动着一行黑色鬃毛,又矫捷,又健壮,惯住在沼泽区,常游着水捕食水生动物,夜里出洞,白天在洞里睡觉,养牲畜的牧场最怕它,因为它饿起来连牛马都敢攻击,给牧场造成极大的损失。单个的红狼并不怎么可怕,但是成群的红狼就不同了,猎人宁愿打一只美洲豹、一只黑斑虎,也不愿打一群红狼,因为虎豹可以正面打,狼群却在前后左右,打不尽,只要稍微有一丝丝的放松,就可能被袭。 一休哥听见响起的那一片号叫声,一看见那许多黑影在平原上跳来跳去,就知道了亚马逊河岸上聚集的红狼为数很多,没一个不想吃上几口才回窝,当时的情况可以说得惊险万分了。这时,群狼组成的包围圈在逐渐缩小。的卢马也做出极端恐怖的表示,用蹄子踹地,想挣断缰绳,冲到外面去。它的主人不断地打着胡哨,劝阻它,才使它暂时安定下来。 花木兰和一休哥守卫着院子的入口,他们持枪以待,正准备对那第一排红狼开火。忽然,绿巨人把他俩已举起来瞄准的武器一把抓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许我们开枪?”一休哥急忙问,“也许因为他认为时机还没有到。”花木兰看着绿巨人,低声说。他不是为了时机问题而不叫他俩射击,他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我们必须节省,我们今儿白天只顾着打猎,没有及时充装光粒子能,手枪的光粒子快耗完了!”绿巨人看着他俩道。这时,又是“炯”的一枪,一只红狼胆子太大,冲上来,被绿巨人打死了。其余的狼本来排成密集的队形前进,现在退下去了,挤在离院子几十米远的地方。 绿巨人向花木兰招招手,她就去替了他的位置。他跑去把院子里所有能烧的东西都搬起来,堆在院子的入口处,并且丢了个还在燃烧着的火炭。不久,幽冥的天空中就拉起了一幅火焰的帘幕,透过这帘幕的缺口,可以看出那平原被火闪闪的火光照得雪亮。这时,一休哥才看清了眼前要对付的红狼是那么多,从没见过有这么多的狼聚在一起,也从没见过这样凶狠的狼。绿巨人烧起来对付它们的那张火网,把它们挡住了,但同时也加速了它们的愤怒。居然有几条红狼直进逼到火坑边上,烧了前爪。一阵又一阵,那叫着跳着的狼群冲上来,打枪不能把它们止住。一个时辰,已经有十多匹红狼倒在草地上了。 现在,处境稍微好了一点,只要手枪的光粒子不完,火网还布在院门口,狼群的冲锋是不怕的。但是,一旦光粒子耗尽,火网一熄,又怎么抵抗狼群呢?三人心里明白,都很焦虑。一休哥的面孔灰白,但是,手还不丢下枪,他坚定地等着发怒的狼来袭击。这时,花木兰对当时的处境冷静地考虑了一番,决定来个彻底的办法。她心想:“要不了多久,我们就没有光粒子了。我们不能等到那时候再下决心呀。”她回头看着绿巨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断时续的枪声打断了话头。 他俩达到彼此了解的程度是比较困难的,幸好,花木兰早就知道了红狼的习惯,否则,绿巨人说的、做的手势,她会感到莫名其妙的。虽然如此,她还是费劲地才能把绿巨人的话传达给一休哥。“他怎样说?”一休哥问,“他说无论如何要坚持到天亮。红狼只在夜里出来,一到早晨就回窝去。它是夜狼,怕阳光。”“那我们就抵抗到天亮好了。”“是的,一休哥,不过,手枪没有光粒子了,只能拿刀拼了。” 这会,绿巨人已做出活力示范:一只红狼跑到火网边上,他的长胳膊握着刀,伸过火网,又把血淋淋的刀收回来。火和手枪的光粒子都快完了。快到早晨三点钟的时候,绿巨人已经向火坑里投下了最后的一捆柴草,他们的手枪一共只剩下四发的光粒子了。一休哥向四周看了看,伤感万分。他,想到他的同伴,想到一切他所爱的人,爱他的人,默默无言。也许,之前在他的幻想里,还不觉得死就在眼前。但是,现在他已经想到了。他仿佛看到了那幅不可避免的悲惨画面:自己活生生的,被饿狼吞咽下去……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睛里流出来。花木兰微笑地看着他。“我不怕呀!”他说,“不怕,咱们都不怕。”花木兰回答,“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们就得救了。”“打得好,绿巨人,打得好!”一休哥又叫着,这时,绿巨人正用木棒捅死了两头想跳过火网的红狼。 不知相持了多久,在即将熄灭的红光照耀下,他们看见那大群红狼以密集的队形扑了上来。这场血战已经接近最后关头,火焰渐渐低下去。原来照得雪亮的原野又渐渐回到黑暗中,同时黑暗中又出现了红狼那发着鳞光的绿眼睛。看样子,整个狼群很快就要扑到院子里来了。绿巨人放了最后的一枪,打死了一匹狼。三个人手枪的光粒子没有了。这时,狼群的攻击起了变化,它们仿佛跑开了,之前一直震耳欲聋的号声忽然停止了,一种死沉沉的静寂笼罩着平原。“它们走开了!它们走开了!”一休哥欣喜地喊道,“但愿吧。”花木兰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但是,绿巨人对他俩摇摇头。他知道那些野兽不会放弃到口的美味的,除非是阳光逼着它们不得不回巢。 在他们猜想的刹那间,红狼的策略已经改变了。它们不再想正面冲进院子,但是它们的新战术给他们造成的危险更大、更紧急。那些红狼看见前门被火和刀子顽强地保卫着,一齐绕过那院子,准备从背后进攻。一会,他们就听到了它们的爪子在半朽的木桩上抓。从摇动的柱子缝里已经伸进了许多强健的腿和血盆大口。的卢马惊骇极了,挣断缰绳,在院子里疯跑。这时的绿巨人,象野兽在笼子里一样,在院里兜着圈子,突然,跑到他的马跟前,马已急得不耐烦了。他给马戴上鞍辔,仔仔细细地,连一条皮带、一个纽扣也不忘记。咆哮声在继续增高,他仿佛毫不在乎。花木兰和一休哥迷惑地看到他这样做,他俩心里又悲痛又恐慌。 “他要丢下我俩了!”一休哥看见绿巨人就要跨上马,便脱口叫起来。“他吗?不,他不会丢下我们的!”花木兰惊恐地吼道,一休哥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说?”“凭良知!!”…… 4 其实,绿巨人不但不肯丢下他的同伴,他还要为了拯救他们而宁愿牺牲自己…… 的卢准备好了,它咬着嚼铁,又蹦又跳,眼里充满了怒火,发出闪闪的电光,它已经懂得主人的意思了。当绿巨人揪住马鬃的时候,一休哥用急躁无措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你要走吗?”他边说边指着门前的那片原野,“要走。”绿巨人回答,“驾,的卢,我的好马儿,快,冲出去,引着群狼来追咱们。”一休哥和花木兰羞愧、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要向别处奔去,引狼群追! “绿巨人,我亲爱的朋友,不要离开我们,我们一同跑吧!”一休哥扑到他的脚前大叫,一休哥一边说,一边指着那两匹惊得紧缩在柱边的马。绿巨人会意说:“那两匹劣马,惊了,不能跑。的卢,是匹好马。”花木兰说,“这样吧,一休哥,我来骑的卢马,让绿巨人留在你身边。”她一把抓住的卢缰绳说:“让我来。”“不能!”绿巨人镇定地回答。“我一定要去!”花木兰夺过缰绳叫嚷着,“让我去,你救一休哥!”她要去,他不肯。两人的争执延长下去,危险一秒一秒地逼近。院后的树桩被狼又抓又咬,快要断了。 他俩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绿巨人把花木兰拉到院门口,指着门前的那一片原野,用激动的语言使她了解到“事不宜迟”,骑马诱狼的计策不能再拖,错过时机,他们三人的危险更大。又说只有他懂的卢性情,可以利用它矫健迅速的特长来谋求大家的安全。花木兰急糊涂了,硬是不听他的话,非要自己去不可。突然,她被猛烈地推了一把,被推到一旁,的卢蹦起来,前蹄悬空,急不可待地一跳就纵过了火线和一排狼尸。 说时迟,那时快,一会,他俩几乎望不到绿巨人,他已经扒在马背上,抓住马鬃,消失在黑暗中。一片骇人的咆哮同时爆发起来了,原来是红狼全体一窝蜂似地涌去追那匹马,快得如同鬼影一般。花木兰和一休哥赶快跑出院子。这时,平原又恢复平静了,他俩只隐约望见一条黑色的曲线远远地在夜色中移动着。一休哥倒卧在地上,急煞,担心绿巨人安全,他紧握着两手。他看着花木兰,她却在丛中笑,同平时一样的镇静。“要是他掉下马来呢?”“不会掉的。”即使花木兰有这样的信心,一休哥还是急得要死,直急到天快亮了。他连自己脱了险也没有感觉,他要去找绿巨人。但是花木兰不让他去,她说别的马追不上的卢,的卢一定会把那群狼远远地丢在后面,而且要找绿巨人,在黑夜里也寻不着,一定要等到天亮。 早晨五点钟,东方渐泛发白。过了一会,天边的浓雾徐徐地染上了淡白的银光。莹露洒遍了平原,野艾草在晨风中舞动着。“现在可以去找绿巨人了,咱们动身吧。”花木兰对一休哥说。一休哥一言不发,跳上了马背,两人向西北方向驰去。 他俩飞快地跑了两个钟头,既想尽快找到绿巨人,又怕发现他那血淋淋的尸首。一休哥用马刺催着马,几乎把马肚子都要刺穿了。没过多久,他们听到了枪声,有规律地一声接一声,好像是信号枪。“是他!”一休哥叫起来。他俩把马催得更快,过了一会,他们和绿巨人会师了,他骑着的卢马走在最前头。天龙三子同时跳下马,互相拥抱。“你还活着啊,你还活着啊!”一休哥不断地重复着,“我还活着,完全亏了的卢……”绿巨人话还没说完,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花木兰摸他的额头,高烧,左腿上淌着血,她用刀划破他左边的裤子,“他被红狼咬伤了,狼牙有毒,一休哥,快去找些艾绒、青蒿、野菜来,越快越好。”话音刚落,一休哥一溜烟赶去找草菜了。她点燃一堆枯草,掏出随身携带的三棱针,火烧消毒针头,针刺伤口,挤压出血,这时,一休哥带着草菜赶了回来,她把艾绒做成一个小堆,点燃后把明火吹熄,让它闷烧,小心地把它放在伤口处,每次2分钟又把它拿开,一休哥问:“你这是干嘛”“堆灸。”她叫一休哥弄点干净水来,把青蒿捣碎,又和上红泥,把泥药敷贴在伤口处。然后,花木兰把野菜捣成汁,敷贴在绿巨人的肚脐处,一休哥在一旁认真看着,“这是管什么作用?”“退烧。你记得半天给他换一贴。那个泥药两天换一次。”昏睡十多个小时后,绿巨人终于醒来…… 黑压压的丛林,肃立在亚马逊河的两岸,它们依偎在沉沉暮霭之中,抑郁寡欢。现在的亚马逊河地带,比较6000万年前,气候变化太大,无垠的原野死一般沉寂,除了寒冷、荒凉,没有任何生命和运动的含义。但这一切绝不仅仅意味着悲哀,而是蕴含着比悲哀更可怕的、远超过冰雪冷冽的残酷。永恒,用专横和难以言传的宇宙智慧,嘲笑着生命和生命的奋斗。那是荒原,是充满了野蛮、寒冷彻骨的荒原。 不屈的生命依然存在,而且正在反抗。一队狼犬,正在沿着结冰的河流艰难跋涉。它们的气息一出嘴巴就结成冰霜,从空中落到身上,变成白色的晶体。身上的皮轭和皮带把它们拴在一部雪橇上,它们拉着前进着。雪橇下面用坚实的桦树皮做成,向上翻起,没有滑板,滑过前面波涛起伏般的雪。雪橇上面,还有几条毛毯,一把斧子,一只咖啡壶,一只煎锅…… 绿巨人他们三个人毫不畏惧,不屈不挠的跋涉着。他们身穿毛皮和鞣皮,睫毛、嘴唇和两颊糊满了气息结成的冰屑,面目模糊难辨,仿佛戴着魔鬼的面具,他们正在深入这片荒凉、沉寂、嘲弄人的土地,仨是热衷巨大冒险的渺小的探险者,他们驱使自己跟这个无限的空间相抗争。 三人无声地爬行在雪野,为了省些力气,他们走路时保持沉默。周围一片寂静,寂静像是存在的实体,象金钟罩一样着压迫他们,影响他们的精神,如同深水的压力影响潜水者的身体。寂静,它用一种无限的空间以及无可变更的命令所具备的巨大威力压迫着他们。逼迫他们缩退至自己心灵的深处,如榨果汁般,榨掉人类的一切狂妄、热情、骄傲和心灵中那样僭妄的自尊自重,其实就是自大,他们越发感觉自身不过是渺小的尘埃、刍草而已,凭借低劣的狡猾以及一点小聪明,在伟大的自然中活着而已。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哀号,打碎空间的寂静,声音颤抖而紧张,急速直到b调,然后,慢慢消失。接着,第二声哀号,针一般尖利的声音刺破死寂。三人都听出了声音的位置,在他们后面——刚刚走过的冰天雪地里。一会,第三声的尖叫又起,“它们在追我们。”绿巨人声音沙哑,他说话很吃力。“食物缺乏。”跟在后面的花木兰和一休哥说,“我们几天都没看到野兔子的踪迹了。”之后,他们就不再说话,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后面继续响起的“猎食者”的嗥叫。 天黑时,他们把狗赶进河边一丛枞树林里宿了营。狼犬在火堆另一边,相互咆哮,却丝毫也不想要跑到黑暗中去。“绿巨人,我觉得它们离营地很近。”花木兰说,他靠火蹲着,点点头,用冰块垫好咖啡壶,“这些狗知道什么地方安全,它们知道吃东西总比被吃掉好。”三人慢吞吞的嚼着口中的豆子,一休哥说:“我喂他们时,它们闹得多厉害?”花木兰承认:“是比平时凶得多。”绿巨人问:“我们有几只狗?”“八只。”“是的,我们有八只狗。我从袋子里拿出八条鲑鱼,每只狗一条。但是,鱼却少一条。”“你数错了。”“我们的狗是八只。”绿巨人心平气和地继续说:“我是说吃鱼的却有九只,它们并非全都是狗。” 一声从黑暗里某个地方发出的凄厉的哀哭一般的长号,打断了他们的话。一休哥仔细地聆听了一会,把手向叫声那边指指,继续说道:“是它们中的一个吗?”绿巨人点点头:“我相信一定不是别的东西,你们也看到了,这些狗闹得那么凶。”一声又一声的哀嚎,以及作为响应的嚎叫,从四面八方发出,寂静的荒野似乎变成了精神病院。狗狗们吓得紧靠火堆,挤在一起,身上的毛都被烧焦了。绿巨人张开嘴刚要说话,又咽了回去。他指了指压迫他们的围墙般的黑暗。漆黑之中,并没有什么东西形象显出,但是,他看见了一双发光的眼睛。 花木兰用手指出第二对、第三对,一圈发亮的眼睛已经围拢在他们的营地附近了。一双眼睛时而移动,时而又消失了,时而又重新出现。狗狗越发不安,在潮涌的恐怖中,窜到火堆这边来,在主人的腿旁畏畏缩缩地爬来爬去。一匹狗在拥挤中跌坐在火堆边上,疼痛、恐惧交加,哀号一声,皮毛烧焦的味道弥漫空中。绿巨人正帮着花木兰在垫好的针枞树枝上摊开皮毛和毯子铺床,“我盼着这阵寒潮早点过去,”她继续说,“已经两个礼拜了,零下四十度。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到有些不对劲。”她挠挠后脑勺,“一休哥,这些狗为什么不攻击那条混进来吃鱼的?这真叫人想不明白。”说这话时,她瞅见一休哥躺在被窝里,已睡着了,发出沉沉的呼吸声。 火熄灭了,野营四周的发光眼睛更近了。狗狗们惊惧的挤在一起。每逢一双眼睛靠近,它们就发出叫声威胁,更像是给自个壮胆。有一回,它们闹得特别凶,绿巨人醒了,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向火堆上加了些木柴,火又开始旺起来,那双眼睛稍远了些。他看看那些挤在一起的狗狗,揉揉眼睛,更仔细地又看看,爬回被窝里。“喂,一休哥、花木兰。”他叫道,他们从睡眠中惊醒,问:“啥事?”他回答:“它们又变成九只了,我刚数的。”他们在喉咙里哼了一声,表示听见了,那哼声随即拖着长长鼾声,又沉入梦乡。 早晨,花木兰第一个醒来,叫起大伙。已经五点钟了,但是,距白天还有两个小时,她在黑暗中动手准备早饭,一休哥帮忙,绿巨人则卷起行李,准备雪橇,他忽然问:“一休哥,你说我们有几只狗?”“八只。”“错了。”。“又是九只了?”“不,七只,一只不见了。”一休哥扔下炊具,走过来数狗。“是啊,’啸天’没有了,它这一去不回头了。”“没有希望了。它们活活的吞掉了它。它在进入它们的喉咙时,可能还在不住地叫唤。”…… 5 “有狗就是狼”------绿巨人他们仨对这句字谜,现在有了更深地体会。吃过早饭,他们将少量的用品捆到雪橇上,离开了那堆还燃烧很旺的篝火,重新回到黑暗里。于是,狗群那凄厉的嗥叫立刻又响起来,透过黑暗和寒冷,仿佛是一曲《流浪者之歌》。快十点钟的时候,白天才姗姗来迟。正午时分,南面的天空一片玫瑰色,地球的肚皮突起在那里,挡住了阳光,使之不能直接照到北方的世界,玫瑰色很快就消失了。白天的余晖拖到三点多钟,也消失了。于是,夜幕接管,笼罩了寂静荒凉的大地。 暗黑降临,周遭猎食的狼的叫声更近了,近得使那群在艰难困苦中跋涉的狗狗们重又涌起恐惧的浪潮,又陷入惊慌失措中。直到扎好野营,他们不再多说话。绿巨人正伏身往火烧得沸腾的煮豆的锅里加冰,突然,听到一下打击的声音,一休哥的一声叫唤,狗群发出痛苦的尖叫。他站起身来,正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越过雪地,消失在夜色里。他看到一休哥站在狗群里,左手握着一根粗棍,右手捏着一条干鲑鱼尾和一部分残缺不全的鱼身。“它偷吃掉了一半,不过,我还是给了它一下。你听见它尖叫了吗?”“什么的东西?”“看不清,跟狗一样四条腿,一张嘴和一身毛。”“真怪,不管是不是狼,反正喂狗时,它就来吃它的那份鱼。” 吃过晚饭,他们坐在长方形的盒子上抽烟的时候,发现那圈发光的眼睛竟比以前围得更近了。“但愿它们碰上一群麋鹿或别的什么,丢下我们走开。”绿巨人说,他们默默无语,花木兰凝视着火,一休哥注视着火光外黑暗中那双燃烧着的发光的眼睛。 翌早,他们发现又一只雪橇狗’刚峰’没了。一休哥走到狗群旁边,又仔细地数了数,大骂那位掠走了他们第二匹狗的荒原中的强者。“’刚峰’是这群狗里最强壮的,而且,它也不是条笨狗。”一休哥疑惑地说,他们闷闷不乐地吃过早餐,将余下的六只狗套上雪橇。这一天,和以往没有两样,除了身后紧追不舍的看不见的追踪者的号叫,没有什么东西打破寂静。黑夜来临时,追踪者们依旧靠近了,狗狗变得躁动不安,几次弄乱挽绳。 绿巨人不但把狗拴了起来,而且是按当地人的办法用棍子拴的。他在每条狗的脖子上拴了一根五尺长的粗棍,棍子的另一头用皮带系在地面的木桩上。这样,狗既咬不到他这头的皮带,又碰不着结在棍子另外一头的皮带。“只有这个办法能制住’陆炳‘,它咬起皮带比刀割还要快一倍,明早它们一定都在这里。”绿巨人说,“一休哥,你可以打赌。如果发现丢了一只,我宁愿不喝咖啡就动身。”只要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堆在夜色里闪闪发光的眼睛的所在,渐渐的那只野兽就会显出它的原形。他们甚至可以看清那些影子时时的移动。狗群里一种声音引起了三人的注意。“陆炳”发出迅急而焦虑的惨叫,拉直了棍子要冲入黑暗中,继而又停下来疯狂的咬那木棍。 这时,一只像狗的野兽,完全暴露在火光下,偷偷摸摸的侧着身体走了过来。它的神情既犹豫又大胆,留神着人,注意力却集中在狗的身上。“陆炳”一边挣直了棍子要冲过去,一边急切地哀叫。“那是只母狼。”绿巨人耳语道,“这是’啸天’和’刚峰’为什么失踪的原因。它是诱饵,把狗引出去,其余的就一齐上去,分食之。”篝火“啪”的爆了一声,一块木头发出响亮的爆裂声。那只野兽一听见这声音,又窜回到黑暗中去了。一休哥说:“这就是被我用木棍打过的那个,肯定是它。”绿巨人道:“这畜生没有理由这么熟悉篝火,它是一只非常聪明的狼,一只狼有些经验以后才知道在喂食时混到狗群中。”花木兰插话:“那母狼可能是条狗,它从人手中吃过不知多少次鱼了。” 翌晨,伴着花木兰的喊声,一休哥燃旺了火煮饭。他们惊讶地发现“陆炳”没了。绿巨人耸耸肩:“除非’陆炳’咬断了它的皮带。但是,它自己咬不着。今天夜里,我要拴得他们互相碰不着。”启程的时候,绿巨人狠狠地说,“它们可能将它连皮带骨都吃了,把两头的皮带都吃了,棍子干净得像根笛子,它们饿疯了。以前我没有像这样被狼追逐过,不知多少更糟糕的事我都挺过来了,让那些令人厌恶的畜生再多来些试试吧。”大家又陷入了沉默。 那天,和别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十点钟天亮,中午时,看不着太阳温暖了南方的地平线,之后又是冰冷阴郁的下午。过了四个钟头,一切尽没入了夜色里。绿巨人从雪橇里抽出来光粒子手枪说:“你们继续向前走,我去瞅瞅能不能发现点什么。”灰色的荒原中,他独自跋涉,焦虑不安地东张西望。两个小时后,绿巨人抄近路赶上了他俩,告诉他们:“它们散开了,像散兵一样,一边跟踪我们,一边猎捕食物。它们完全有把握吃掉我们,只是在等待动手的时机。当然,如果附近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它们也乐意顺手牵羊。我看见几只狼,精瘦得很。它们这一群太大,因此,这几匹狗根本无济于事。它们瘦得厉害,骨瘦如柴。我告诉你们,当心些,它们可是什么也不顾了,它们会发疯的。” 这时,走在雪橇后面的一休哥低低地吹了一口哨作警报,绿巨人悄悄让狗停止前进,回身来看,一个浑身是毛的动物在他们刚转过的那个拐弯处,鬼鬼祟祟的碎步跑着。它的鼻子贴近路面,看起来毫不费力。他们停住,它也停住,昂首盯着他们,转动鼻孔嗅着他们的气味。一休哥小声说:“就是那只母狼。”狗狗们在雪地里卧下,绿巨人走过它们旁边,到雪橇那儿和他的伙伴一起,观察这个几天以来一直跟踪他们,吃掉他们的狗的陌生家伙。 这家伙彻底地审视了一番以后,向前走了几步,几次反复,就到了几百米之外。它停在一丛针枞林边,抬着脑袋,同时运用视觉和嗅觉琢磨这三个仔细查看它的人的装备。它看他们时,那种奇怪的像在思考什么的态度,就像一条狗,但是其中却没有狗的气质。那时,由于饥饿而养成的思考如何猎食的态度,就像冰雪般无情,像它的利牙一样残酷。它身材像狼那般大,柴似的瘦骨表明它可能是所属的种类中最大的品种。绿巨人兴奋地说:“站着足有近三尺高,估计有近五尺长。这种毛的颜色很奇怪,我从未见过红色的狼,几乎是肉桂色的。” 那狼并不是肉桂色的,纯净的狼毛主要是灰色的,但上面斑驳的红点的光色——时隐时现,变化莫测,更像想象或者幻觉,一会儿是灰色,突然又是朦胧的红光一闪,那是一种难以言传的色彩的闪光。看上去跟一条大种的爱斯基摩雪橇狗没什么两样。他喊道:“喂,过来,你这东西,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他高声大叫,挥舞着手,但是那狼毫无惧色。他们发现,唯一的变化,是它提高了警惕,它仍然用那种特有的沉思默想看着他们,他们就是食物,而它快要饿死了。 绿巨人小心翼翼从雪橇的绳索里抽出枪来,就在这刹那间,母狼从雪路上向旁边一跳,窜进丛林里去了。“一条狼知道在吃东西时混到狗群里,就一定也知道枪的威力,我们一定要消灭它。它太狡猾了,会躲过明枪,但是我可以用埋伏袭击的办法,我一定可以伏击到它的。”这天晚上,他们早早就宿了营。显而易见,五只狗是不可能像八只狗那样拉橇拉得那么迅速而持久的,它们已显得疲劳不堪。绿巨人小心地拴好狗,使它们相距之间互相咬不到。 那些狼却肆无忌惮,他们不止一次从梦中惊醒。狼群近得使狗害怕得要发疯,因此,必须常常添火,以便将那些冒险的家伙们限制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以外…… 6 这一天竟什么也没发生,他们精神振奋的上了路,又进入到了黑暗、寒冷、寂静的世界里。他们仿佛忘掉了前一夜的那些不祥之兆,逐渐高兴起来,甚至还逗一逗那些狗。正午的时候,他们的雪橇在路过一段难走的路时翻车了。雪橇夹在一棵树干和一块大的岩石中间,一动也不能动。他们只好卸下狗来,以便重新组织有序。三人正弯腰俯身将雪橇扶正的时候,绿巨人瞧见“纪纲”侧身走了。他站起身来,喊道:“喂,纪纲,过来”但是,“纪纲”却奔跑起来,一串足迹印在雪地上。在他们走过的雪地的那一边,那只母狼正等着他。接近它的时候,“纪纲”小心起来,放慢步子,变成一种警觉,步伐犹豫,一会就停住不动了。 “纪纲”注视着它,谨慎、犹豫又带着渴慕,而它似乎在对“纪纲”微笑,谄媚地露出牙齿,像是在嬉耍,它走近“纪纲”几步,又站住。“纪纲”也凑近它,但仍然保持着警惕,“纪纲”昂着头,耳朵竖向空中。“纪纲”想跟它嗅嗅鼻子,它嬉戏而羞涩地后退。“纪纲”前进一步,它就后退一步,一步一步将“纪纲”引诱到人类伙伴的庇护圈外。 这时,绿巨人想起了枪,但是,枪在翻倒了的雪橇的下面,“纪纲”和母狼已靠在一起,而且射程太远了。当“纪纲”明白自己犯了错误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三人看见,“纪纲”忽然转身想跑回来,立刻,十多匹灰色的精瘦的狼在雪地上跳跃着直奔过来,挡住了它的退路,这刹那,母狼羞怯嬉戏的神情无影无踪,咆哮着扑向“纪纲”。“纪纲”推开它,想回到雪橇所在的地方,因为退路易被切断,想改变路线绕道回来。更多的狼不断出现,加入追逐的队列里。那匹母狼距离“纪纲”只有一跳之远,紧追不舍。绿巨人边抬起雪橇车边说:“我受不了。只要能尽力,我就决不让它们再吃掉一条狗。”他拿到枪钻入路边成排的矮树林里了。他的意图明显:“纪纲”以雪橇为圆心绕圈奔跑,绿巨人则想要突破追踪圈的一个点,白天持枪,也许会威吓住狼,从而拯救狗的性命。 只看到“纪纲”在矮树丛和针枞树丛之间时隐时现,一休哥判断它的处境是毫无希望,狗拼命应付面临的危险。然而,它跑在外圈,狼群则在较短的内圈,像猎人一样阻断、围捕。期待“纪纲”超越追踪者而抄近路回到雪橇那里,看来是不大可能的。不同的各条线路,很快汇在了一点。一休哥和花木兰知道:狼群、“纪纲”和绿巨人,在树丛遮住的某处雪地里,会碰在一起。突然,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两响。随即听到大声咆哮和吠叫声。他俩听得出是“纪纲”的惨叫哀号,也听见一声狼叫,表明这畜生被击中。吠声停止了,叫声也消失了。绿巨人似乎打退了狼群,现在,他们只剩下四条狗了,死一般的寂静重新又笼住了这片荒凉的土地。大家沉默不语,空气越发沉闷,突然,“我明白了……”聪明的一休哥大喊,“字谜说:有狗就是狼,是要我们编码数字转化变成狼!进入狼群社会!然后我们可能会发现、收获点什么!”绿巨人和花木兰恍然大悟,“这么多天了,一直犯迷糊,我们到底要干什么?原来是这样的任务啊!”她惊喜喃喃,长长地出了口气。绿巨人急忙搜找出随身携带的数字编码转换器,输入三人眼睛、指纹、身体、思想信息,链接申请十星球联合国太阳系云数据中台,获得轮值首揆黎日庆批准指令,三人键入15维扫描转换,几秒后,雪橇旁出现了三匹狼,一匹母狼花木兰,两匹公狼------绿巨人、一休哥。他们仨追赶上并成功加入了狼群…… 跑在狼群最前面的是灰太狼,它是狼群的几位首领之一,它指挥群狼跟从母狼------红太狼,就是之前那只多次挑衅、围攻、会用“美人计”的母狼。绿巨人他们仨混在狼群里,仔细观察着一切。每当狼群中比较年轻的野心家企图跑到它前面时,它就用吼叫教训他们,或用牙齿咬向它们。现在,它看到红太狼用小步慢慢跑在雪地上,便加快脚步,赶了上去。灰太狼的一侧,仿佛是红太狼的固定位置,她放慢步子,走在他旁边,和狼群一齐前进。当她跳跃、偶尔超过他的时候,他也不向她吼,也不露出牙齿。相反,他老想靠近她,似乎对她非常好感,简直要讨她的欢心。每当他挨得太近时,她却总是吼叫,露出牙齿,但并不过分,只是跳到一边,如一个羞涩的少女。 一匹毛色灰白、伤痕累累的瘦削的老狼,跑在她的另一边。他也特别喜欢接近她,伸着脑袋靠近她,让自己满是疤痕的面目碰一碰她的身体、肩膀和脖子。与对待其他的竞争者一样,她龇一龇牙,对他的殷勤表示拒绝。当两边一齐献殷勤,她被粗暴的挤来推去的时候,她不得不迅速地向左右乱咬一气,逐开两位求爱者,继续和狼群同步前进。 这时,两个竞争者隔着她亮出牙齿,相互威胁地吼叫,几乎要动起武来。然而,在更为迫切的饥饿的需求面前,即使因求爱而争风吃醋,也得退避三舍。每次遭到拒绝,老狼在连忙回避那位有一副伶牙俐齿的对象时,就碰到在他旁边的一只两岁的小狼。这只小狼已经长大,而且较之狼群的衰弱和饥饿,他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勇气和精神。与老狼并驾齐驱的时候,一声怒吼,被咬一口,使他又退回到老狼那里。不过,他有时小心谨慎地放慢步子,从后面插到老狼与红太狼之间,招致双倍的愤怒。如果红太狼厌恶地吼叫,老狼就凶狠地攻击两岁的小狼,有时他们一道攻击。这时,小狼就停滞不前,挺直前腿,将身体倚在后腿上,竖起鬃毛,张开嘴巴。后面的狼就咬他的后腿和腰部作为泄愤,他是自认倒霉,他们因为缺少食物引起脾气暴躁。不过,由于青年特有的无限自信,隔一会,他就如此这般重复一次,虽然除了狼狈,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花木兰仨注意到,如果有吃的时候,求爱和争斗就会加剧,而作为一个整体的狼群将土崩瓦解。然而,这群狼的处境极其艰苦,由于长期的饥饿而消瘦,奔跑的速度也大为减慢。队尾是一蹶一拐的老弱病残,队首是最强壮有力的,但全体都不像是生气勃勃的野兽,而更像是骷髅。不过,除去步履蹒跚走在后面的以外,他们的动作既不吃力也不疲惫,绳索般的筋肉,仿佛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筋肉每次钢铁般坚硬的收缩里,蕴含着以后钢铁般坚硬的爆发,一次次的周而复始,无穷无尽。那晚,他们跑了整整一夜,跑了许多里路。 第二天,他们仍在奔跑,他们是在一个冰冻死寂的世界的表面奔跑。没有生命动一动,只有他们在这广阔无垠的寂静中奔跑。只有他们是活的,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他们寻觅可以吞食的其他活的东西。直到越过一些低矮的丘陵,跨过地势低洼的一片平原上的小溪,他们的搜索才有了结果。他们遇到麋鹿了。他们最先发现一只大麋鹿,它既是食物又是生命,而且既无神秘的柴火,也无枪保护它。他们知道它那扇平蹄子和掌形的角,这场战斗短暂而激烈,大麋鹿被团团围住,它用大蹄子,或击碎他们的头颅,或用大角撕破捣碎他们,在碾转挣扎的过程中将他们踩进雪里。 但是,大麋鹿已命中注定。红太狼野蛮地撕开它的喉咙,其余的牙齿咬住它身体各处,生吞活食,就这样,它倒了下去,尽管这时它最后的挣扎也没有停止。食物非常丰盛,麋鹿重约七百多斤,这头之前还是活生生的雄伟的野兽,一会的工夫,就仅存几根骨头散乱不堪了。现在,可以充分享受休息和睡眠了。肚子饱了,比较年轻的雄狼间的吵闹争斗也开始了,并持续到狼群解体。饥饿已成为过去,他们现在处于食物较为丰富的地方,虽然还是成群结队打猎,但比从前谨慎了。 在这食物丰富的时候,终于,狼群分成了两半,从此分道扬镳。红太狼,年轻领袖,她身边的老狼,带着半群狼沿着亚马逊河进入了湖沼地区,向西走去,一休哥仨选择跟着红太狼。而且,这半群狼的数量每天在减少。公狼和母狼成双成对地跑开,偶尔有一只孤独的公狼被情敌用锋利的牙齿驱逐出来。最后,只剩下了七匹:红太狼、年轻领袖,老狼以及年方两岁而野心勃勃的小狼,绿巨人、一休哥、花木兰。现在,红太狼脾气非常凶恶,求爱者无一例外的印上了她牙齿的痕迹。但是,他们决不会以牙还牙,决不会为了自卫进行反击。他们转过肩膀,承受她最残暴的虐待,尽其所能摇动尾巴忸怩作态来宽慰她的愤怒。 他们虽然对红太狼温柔,但彼此之间只有凶恶,那只两岁的小狼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扑上去撕碎了老狼的耳朵。这位毛色变白的老家伙凭借多年经验累积的智慧,足以对付对方的年轻力壮和莽撞。他伤痕满布的嘴脸,是他丰富经验的铁证。经历过那么多次的战斗,所以,对于应该做什么,无须片刻犹豫。看似战斗得很公平,但结果却并不公平。第三者与老狼联起手来,因此老领袖和青年领袖共同攻击那位两岁的野心勃勃的“小伙子”,一起消灭他。“小伙子”遭到昔日同伴无情的狼牙的两面夹攻。绿巨人感慨:“一起猎食的日子,共同捕获猎物,共同遇到的饥饿,都被忘却了,那是早已过去了的事,现在不需要了……” 此时,作为这一切起因的红太狼,得意地坐着旁观,她甚至非常高兴。这是她的好日子,难得碰到,此刻,公狼鬃毛耸立,牙齿相啮,撕开柔软的鲜肉,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她。两岁的小伙子,在有生以来头一次冒险恋爱的战斗中丧失了生命。两个情敌站在他尸体旁边,凝视母狼,母狼坐在雪地上微笑。而那位上了年纪的领袖,在恋爱中和在战斗中一样,非常聪明。当年轻领袖扭头舔一舔肩上的伤口,脖子的曲线正冲着情敌的时候,老狼瞅到有机可乘,就偷偷冲上去将牙齿咬在那里,撕开一个又长又深的裂口。他用牙齿咬断了他喉头上的大血管,然后跳到一边。年轻领袖的吼声非常可怕,他吼了一下,就变成颤颤巍巍的咳嗽声,他咳着,鲜血流淌,身负重伤,扑向老狼再次搏斗。此时,他的生命也在流淌,双腿渐渐发软,眼中白日的光明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跳跃,他的打击,越来越没力量。红太狼一直坐着微笑,这场战争无形中给她带来快乐。绿巨人仨亲眼见识了------作为荒原特有的求爱方式,自然界中的两性歌剧,对于死亡者才是悲剧,而对于存活者,则是成就、业绩。花木兰心想:“万物一体,人世界,难道不是这样吗?” 7 一休哥仨看到,当青年领袖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老狼昂首挺胸走到母狼身边,他的神态既得意洋洋又谨慎严肃,他以为会遭到拒绝,但出乎意料,红太狼并没有愤怒的向他亮出牙齿。她第一次和蔼地对待他。她和他嗅鼻子,甚至像只小狗一样,屈己降意,跳来跳去跟他游戏。他的行为也完全像只小狗,甚至还要笨拙,虽然他已是暮年,但拥有许多明智的经验。用鲜血写在雪地上的浪漫史,被消灭的敌人,都已被遗忘了。他半扭着双唇发出吼叫,脖子、肩上的毛不由自主的耸立起来,他微微蹲下身体准备跳跃,爪子痉挛的牢牢的抓住雪面以便站得更稳。一瞬间,一切都被遗忘了。红太狼在林子里羞涩地引诱他追逐,他跟着她跳跃奔跑。他们如同取得谅解的好友,比肩而奔。他们相守过日子,共同猎捕,杀死、吃掉猎物。花木兰看在眼里,她对绿巨人和一休哥感言:“动物的世界,人的世界,万物的世界,人笑禽兽谁笑人?”…… 一段时间后,红太狼开始躁动不安,仿佛寻找什么不能找到的东西。她似乎对放倒在树下的洞穴很感兴趣,用了许多时间去嗅岩石中间那些较大的积雪的缝隙以及突兀的河岸边的洞穴。老狼并没有兴趣,但他耐心地跟着她去寻找。当她在一些地方的寻觅逗留太久时,他就卧伏等待,直到她准备继续前进。他们并不总在一个地方。一路走过原野,他们再次回到亚马逊河,沿河前进,并经常沿着条条与河相通的小汊河去猎食,但总会回到亚马逊河边。有时,他们遇见别的狼,多半成双成对,然而,任何一方都不表示交往和友好,既无相逢的喜悦,也无结盟的想法。他们偶尔也遇到一些孤独的行者,总是公狼,急切的想和独眼老狼及其配偶红太狼一齐同行,引起老狼的愤慨。当他们并肩而立,龇牙竖毛时,那些满怀期望的孤独者就只好后退、逃跑,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他们正奔跑在寂静的树木中的时候,老狼突然止住不前,举嘴挺尾,张大鼻孔闻着空气。他还模仿狗的样子,跷起了一只脚,拼命想要了解其中的信息。他的妻子只是随便一嗅就明白了,为了让他放心,她小步跑到前面。他跟着她跑,还是怀疑犹豫,偶尔停下来,更加小心地研究那是什么征兆。红太狼从林子里一大块空地的边上小心翼翼的爬出来,单独站了一会,老狼随即贴着地面爬过来,并排站着,观察、倾听和嗅觉,每种感官都高度警惕,每根毛发都放射出无限的怀疑。 这时,绿巨人仨也听到,远处传来狗的喧闹打架声,男人叫喊的嗓音,女人们尖利的吵架声,他们好像还听见一个孩子尖锐的悲哭。除了一些用皮革做成的小帐篷的庞大物体外,他们只看见几处火光,穿插其间的人来来往往,烟在寂静的空中缓缓升起,他们闻到一个土著人营地的千万种气息。老狼并不能了解其中所包含的大部分信息,而红太狼却熟知每一个细节。她嗅了又嗅,越来越高兴,奇怪的激动起来。老狼却感到怀疑,有些忧惧,想要跑开。红太狼回过头来,用嘴触一触他的脖子安慰他,于是又看着营地。花木兰惊奇地发现,红太狼脸上现出一种新的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并不是由于饥饿造就的那种若有所思。她是因为一种欲望而战栗,这欲望驱使她向前走去,去接近那火,去与狗争吵,去躲闪人们的践踏。 老狼不耐烦的在旁边走来动去,她重新不安起来,知道她迫切需要的是找到她所寻找的东西,就转身返回树林。老狼大感宽慰,他稍稍跑在前面,直到树木完全遮住了他们。他们在月光下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的滑行,看到一条野兽的足迹,两只鼻子一齐凑近雪地里的脚印,脚印很新鲜,老狼很小心的在前面跑,他的配偶跟在后面。老狼看到了一个白色的模糊的东西在一片白茫茫中移动。他滑行的步子本来已极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然而比起这东西现在奔跑的速度,却不足挂齿。他发现的那个模糊不清的白点,在前面奔跑、跳跃。他们在一条狭窄的两旁满是小树的路上奔跑,透过树林,可以看见小路的路口通向一片洒满月光的空地。老狼眼看就要追上那个正逃跑的白色的东西了,他一跳,又一跃,追上了,到它身边了,只要再一扑,就可以咬住。此刻,一个白东西高高的悬在空中,就在正上方,原来是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在他头顶上面的空中怪模怪样的手舞足蹈,却掉不到地上。 老狼回跳一步,猛然吃惊地哼了一声,随后伏着缩在雪地里,用吼声来吓唬这个可怕的不可理解的东西,红太狼却冷静地从它身边冲过去,犹豫了一下,跳起来腾空扑向正跳舞的兔子。她跳得很高,但仍然够不着猎物,牙齿咬了个空,发出金属般的撞击声。她再跳……在一旁看着,从蹲伏的姿势里渐渐得到松弛。对于她的一再失败,他变得越来越不高兴。于是自己用力向上一跳,咬住兔子,将它拖到地上。这时,一个迸裂声发出,一棵小树正弯向他的头打来。他松开嘴向后一跳,躲过了这个奇怪的危险。老狼缩起嘴唇,露出牙齿,喉咙咆哮着,每根毛发由于惊慌和愤怒耸立起来。此时,这株细长的小树又站得笔直,兔子又悬在半空中跳舞了。红太狼生气了,她用牙齿谴责地咬伴侣的肩膀。他慌了,不知为什么导致这个攻击,惊慌失措恶狠狠的反击,撕破了红太狼脸的侧面,老婆根本不曾料到反击自己的惩罚,就愤慨的吼着扑向老公,但他很快领悟到他的过错,想安慰她。然而,她依旧实实在在地惩罚他,直到他放弃一切慰藉的想法,转着圈子让步,扭过头去让肩膀承受她的牙咬。 这会,兔子还在他们上面的空中跳跃不停。现在,红太狼向雪里一坐,而老狼害怕配偶更甚于那株神秘的小树,就再次跳起来扑兔子。他将兔子叼回地面的时候,还用眼睛看着小树,树和上次一样,随着他落回地面。面临当头一击,他缩着身体,鬃毛耸立,牙齿却依然紧紧咬住兔子。小树一直在上面弯着,他动时它动,他就紧紧咬着牙冲它吼叫,他不动时它也不动,因此,他断定保持静止比较安全。口中的兔子热血的味道好极了,红太狼将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她从他口中叼过兔子头。小树在他头上摇摇晃晃满是威胁的时候,她果断地咬下了兔头。小树立即回弹了上去,以后就不再制造麻烦,笔直、挺拔、保持着大自然赋予它本来的模样……这一对狼夫妇寻遍了附近的路,在其他小路上也有兔子吊在半空,红太狼带路,老狼顺从的跟着,学习窃取猎物的方法。 这对夫妻在土著人的营地附近滞留了两天,他俩同意绿巨人仨跟着他们一路。老狼特别厌烦和恐惧这个地方,但营地的诱惑使红太狼不愿离开,因此他毫无办法。花木兰有时觉得:“这就象两口子去听李伯清散打评书,老公不想听,中途想喊上老婆走,但老婆想听下去,犟着不走,常是老公没辙,又憋着回来落座继续听。如果是相反情况,老婆喊走,往往老公一抬屁股跟着就一起离开了。”一休哥心想:“狼性和人性,共性,这就是万物一体。” 终于,一天早晨,不远处发出一声震天的枪响,光粒子枪打在距老狼的头只有几寸的一棵树干上。这使得他们不能够再犹豫了,赶快离去,将危险远远抛到后面。他们走得并不太远,只有两天的旅程,但红太狼寻找她所需东西的心情,显然更为迫切了。她变得笨重,只能慢慢地跑。有一次,绿巨人看到,她追一只兔子,往常,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抓获,但这次她却卧下来休息。老狼见状走到旁边,用嘴轻轻触摸她的脖子,给她以安慰,她突然恶狠狠地咬他。他尽力避开她的牙齿,跌了一个筋斗,狼狈极了。现在,她的脾气是空前的坏,而他却怀有一种空前的耐心和忧虑。这条河夏季流入亚马逊河,现在全部结着冰。 她遇到一座高耸的泥土河岸,斜着跑了过去。暴雨和融雪冲击河坎的下面,淘去许多土,一条狭长的裂缝被冲成一个小洞。她站在洞口仔细观察岸壁的每一个地方,然后沿着岸基从岸壁的这面跑到陡峭的堤岸与比较平旷的原野连接的地方,又钻回到洞的狭口里。最初一段大约不到三尺高,她仔仔细细的打量这洞,干燥、舒适。此时,老狼已经回来,耐心地站在洞口守着她。她低着头,鼻子凑近地面,绕着并在一起的脚附近的一点转了几圈,之后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蜷着身体,伸展开腿,头向洞口卧了下来。老公冲着她笑,竖起的尖耳朵表示非常感兴趣,接着洞口的白光,老婆看见他高兴地摇动着尾巴。她也随着身体的蜷缩,将耳朵向后倒贴在头上一会儿,张着的嘴松弛的拖着舌头,表示满意和高兴。花木兰有时挺羡慕这对夫妻,她回想起自己曾经一见钟情的爱情,当年淘金时住在木屋里的那段婚姻生活……她心里涌出一个念头:“”爱就是真理,只羡鸳鸯不羡仙。即使前方再苦再危险,也要继续完成这段狼之旅,良知之旅……” 8 花木兰躺在洞里睡觉,她的睡眠时断时续。她保持着警惕,耳朵竖起倾听光明世界的动静,阳光正照在雪上。流水的微弱的潺潺声在她瞌睡时悄悄敲击她的耳朵,唤她醒来凝听,太阳已经回来了,苏醒了的世界仿佛在召唤她。生命在蠢动,空气里充满春意,这是生命在雪下生长的感觉,甘露滋润树木的感觉,萌芽要挣破冰雪镣铐的感觉。花木兰感受到难得的静谧,内心似水洗涤,当下感觉做狼真好…… 一个声音尖锐而微弱的轻轻触动老狼的听觉,他迷迷糊糊地用脚掌揉揉鼻子,一只孤独的蚊子嗡嗡飞在他鼻尖上。他再也抵挡不住外界的召唤了,而且他很饿。他爬到老婆身边,想劝她起来,但她只是朝他怒吼。一休哥在一旁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涌出:“老婆的贤惠程度与老公拿回家的东西数量成正比。” 老狼独自走了出去,明媚的阳光下,他发现表面的积雪很软,走路吃力,他走上冻结的河床,积雪依然坚硬、晶莹。他出去了几个钟头,到天黑时较之出发前更加饥饿地走回来。他碰到过猎物,但没能抓获。一路上,他在融化的积雪的表层上碾转挣扎,而雪兔却依旧轻松的从上面滑过。走到洞口,他忽然听到里面传出来一种微弱而陌生的声音,犹豫地愣住了。那不是他的老婆发出的声音,不过也有些耳熟。他谨谨的肚皮贴地爬进去,红太狼迎面发出一声怒吼,暴躁地警告他滚开。 又是一个清晨,一片朦胧的微光投进巢穴,他再次寻找那些略显耳熟的声音的来源。她警告的吼声中有一种新的猜忌的音调,所以他特别谨慎,敬而远之。不过,他发现,一个小生命掩护在她的腿中间,贴着她的肚子,非常微小可怜,小眼睛闭着看不到光,发出微弱的呜呜声。他感到惊讶,绿巨人仨也惊讶。一生中,老狼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虽然遇见多次了,但对他来说,每一次都同样令他觉得新鲜和惊喜。她焦急地望着他,隔一小会就低低地咆哮一声,当她感到他似乎离得太近时,喉咙里的咆哮就变成尖利的吼叫。虽然她在自己的经历中不记得有过这种事。但本能,即一切做了母亲的狼的遗传的潜意识基因经验中,却潜存有一种记忆:父亲们曾经吃掉刚刚出生、无能为力的子女。因此,她内心表现出一种强烈的恐惧,阻止老狼过分接近自己的孩子。 危险没有发生,老狼心中涌起一种冲动,那是从所有为父的公狼代代相传下来的本能,积淀在他的基因里,既无须刨根追底,也并未因此惶惑。他转身离开刚刚出生的孩子,出去完成赖以生存的猎食的任务。这条河在距巢穴几公里处分了岔,拐角于山脉中奔流而去。从这里,他沿支流走,见到一条新鲜的足迹。他的嗅觉告诉他这为时不远,伏下来朝它消失的方向望去,那脚印比他自己的大许多,他明白,追踪这样的脚印不可能获得食物。他沿支流走了约一里路,灵敏的耳朵听到咀嚼的声音,悄悄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豪猪,正直立着趴在树上啃树皮,老狼小心地蹑脚走过去。他继续向前,谁也难以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因为对于有生命的东西而言,事情的结果总是各不相同。 豪猪将身体蜷成了一个圆球,尖而长的针四面张开,令他无从攻击。老狼年轻时,曾有一次,过分凑近嗅一只诸如此类毫无动静的刺球,被突然间甩出的尾巴打伤了脸,一根刺戳入口中肿痛发炎,几个礼拜后才痊愈,因此,他将鼻子离开圆球一尺多远,超出尾巴所及的弧线以外,以一种舒服的姿势俯卧下来,十分安静的等待机遇,说不定,有什么事会发生。也许豪猪会舒开身体,让他的爪子有机会敏捷而成功的刺进那柔软、没有防护的肚皮。但是,将近一小时后,他爬起来,愤怒的对那不动的圆球咆哮着,跑了开去,他不愿意再白白浪费时间了。白天在逐渐消逝,他的追捕毫无所获,觉醒了的做父亲的本能强烈地在鞭策他,他必须找到食物。一旁的花木兰这时突然涌起一个想法:“不管怎样,老狼总不会自杀,这点比人好!” 他无意中遇见一只松鸡,从树丛里走出时,他和这只反应迟钝的松鸡碰了个正着,它栖息在一段木头上,离他的鼻尖不到一尺。双方都看见了对方。松鸡吃惊地飞起来,老狼一掌将松鸡打倒在地,它在雪地上慌忙要逃,再次想飞的时候,他将它扑攫住,衔在口中。他的牙咬住那柔软的肉、脆弱的骨,忍不住就吃了起来,可立马又想起了刚刚出生的儿子,就将松鸡叼在嘴里,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家。 老狼像一条掠过的影子,仍旧用轻软的步伐奔跑,仔细地打量一路上碰到的每一处新奇的情形。沿河走了一会,他碰到了早晨发现的那种大脚印,刚刚又留下了新痕迹,和他同路,他便跟了它走,预备在河的拐弯地方见到它的主人。在河流的一个大转弯处,他偷偷地将头沿着岩石的拐角转过去,眼睛敏锐地看到一个东西,他迅速伏下身来,那便是脚印的制造者,一只大山猫。他将松鸡放在一边,在雪地里卧下,透过一株非常低矮的树,窥视面前这一幕生存的戏剧:正等待着的大山猫和正等待着的豪猪正各自专心致力于各自的生存问题,这一方的生存方式在于吃掉另一个,而另一方的生存方式则在于不被吃掉。此时,老狼隐藏在暗中,在这场戏里扮演自己的角色,等待时机,这也许有助于他那种生存方式的猎食。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刺圆球像一块石头一动不动,大山猫则简直是一块上了冻的汉白玉,死寂一般。三只野兽为了生存,都紧张到了非常痛苦的程度,老狼略动一下,更加急切地凝视着前方,预感一件事情正要发生。终于,豪猪判断敌人已经走开,小心翼翼的缓慢地展开身披难以攻破的坚甲球,由于没有预料的惊恐,竖着刺的的圆球渐渐地变直伸长了,那活生生的肉像一餐美味摆到了在一旁观战的老狼面前,老狼突然感到嘴里潮湿,情不自禁的流出口水来。还没有彻底伸展,豪猪就发现了敌人,大山猫在这一瞬间实施了攻击,长有老鹰般铁爪的硬掌,像闪电一般,利剑似地刺进柔软的肚子撕裂后又迅速缩了回来。如果豪猪已经完全舒展,或它在这袭击前并未发现“敌人”,大山猫的脚爪是可以平安逃归的,然而,就在这脚爪缩回的时候,豪猪的尾巴一个侧击,将箭似的尖毛刺了进去。 大山猫猛然扑上,而惨叫的豪猪将撕裂的身体艰难的蜷成圆球状进行抵抗,又甩开尾巴一击,大山猫再次受伤,吃惊地狂吼,退到一边,打着喷嚏,扎满刺毛的鼻子仿佛一块针毡。山猫用脚爪挠鼻子,将鼻子插入雪中,在树皮上蹭来蹭去,想弄掉火辣辣的刺。山猫不停地打着喷嚏,突然,笔直地向上一跳,发出一声极为可怕的长号,沿小路边叫边跳着逃跑了。当大山猫的喧闹声消失在远处后,绿巨人、一休哥、花木兰才尾随老狼走出来,蹑手蹑脚,小心翼翼,雪地上满是豪猪的刺毛,耸立着,随时可能扎进他们柔软的脚掌。他们走近时,豪猪一声怒吼,咬牙切齿,又努力将身体蜷成一只球,但再也不会恢复如初了,它被撕裂得太多了,几乎裂成了两半,汩汩不停的淌血。老狼含了几口浸血的雪,尝尝,嚼一嚼咽了。这吊起了他的胃口,他非常饥饿,但他非常世故,绝对谨慎。他卧下来等待,这时,豪猪咬着牙,哼哼唧唧地呜咽着,偶尔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一会,他们看到豪猪一阵剧烈的颤抖,那些刺毛倒伏了下来,最后,颤抖停止,长牙齿肆无忌惮的狠狠磨了一阵,身体摊开不动,所有的刺毛完全倒了下去。 老狼用一只爪子神经质般畏畏缩缩地弄直豪猪,将它翻了一个身,什么事也没发生,它肯定死了。他仔细的研究了一会,小心翼翼的用牙齿叼住它,为了避开刺毛,他将头扭向一边,半拎半拖着沿河而走。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丢下豪猪,跑回放着松鸡的地方,他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毫不犹豫,几下吃掉松鸡,又回来叼起他的豪猪。他将狩猎的收获拖进洞时,红太狼察看一番,扭过头来,用嘴轻轻舔一舔他的脖子,同时又吼叫着警告他离狼仔远点,不过,吼声不像以往那么严厉了…… 9 花木兰发现,他是与众不同的,他是一只小小的灰色狼仔,是地地道道的狼种,他长得真是和老狼一模一样,花木兰总爱叫他:“小灰灰。”他睁开眼睛还没多久,然而他已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当他还闭着眼睛的时候,他已能尝、嗅,感觉外物了。他发怒时,小喉咙发出怪诞刺耳的声音。眼睛没有睁开以前,他早就凭着感触、嗅觉和味觉认识自己的母亲,她是慈爱、温暖、乳汁之源。她那条温暖的舌头爱抚地舔过他柔软小身体的时候,他感到安慰,便紧紧地偎在她的怀中安详入梦。就这样,他在睡眠中度过了最初一个多月的大部分时间。 不久,他终于能够清楚地看东西了,他要明明白白的逐渐认识自己生存的世界。他的世界混沌、晦暗不明,不过他不懂,因为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他的世界很小,洞穴的墙壁就是界限。此时,绿巨人联想起12亿年前,即公元1998年热映的一部电影《楚门的世界》,现在的小灰灰有点像楚门。既然,对于外面的大世界一无所知,他也就不会因为非常狭窄的生活环境感到压抑了。一休哥觉得:“爬上井口看到外面的大世界后,又掉落回井里,更压抑!”花木兰说:“是啊。当年,黎日庆饮天狼血时,就曾看见狼进化成人,狼性、人性,共性!有时狼象人,有时人象狼。看来要完成字谜任务------行良知破洗牌,艰巨困难。”“再难也要坚持,尽志无悔,行良知,尽力了就行啰!”绿巨人鼓劲。 小灰灰已经发现,他的世界中,有一面墙和其他的墙不同,这就是洞口,光明的源泉。早在他有任何自觉的思想、意志以前,在他尚未睁开眼睛以前,他就发现这面墙不同于其他的墙。对于他,它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从那边来的光线照在他闭合的眼睑上,眼睛及视感神经就悸动起来,发生微弱的火花似的闪烁,让他感到温暖、愉快。他的肉体生命、肉体的每一个细胞生命,都渴望着阳光,推动他的身体接近它,好比一株植物微妙的光合作用,推动他面向太阳一样。开始,他的生活尚不自觉地时候,他总是爬向洞口。他象植物,阳光吸引着他,而他生活中那种特质需要光。光,就是生存必需的物质。他幼小的身体怒放发展开来,有了显意识、冲动和欲望,光的诱惑更大了。他老是匍匐着爬向洞口,又总是被母亲赶了回来。 小灰灰发现,在他坚持爬向光明的时候,母亲会使劲拱一拱鼻子作为谴责,之后用一只爪子将他打倒,或用敏捷的拍打,使他连打几个滚。他就这样开始知道了疼痛,也就知道了如何避免受伤------不要自找麻烦;如果惹了麻烦,要躲避。此前,他是无意识地躲避伤害,就像他无意识地爬向光明一样。此后,他之所以躲避伤害,是因为他知道了那是伤害。这些自觉的行为,便是他初次认识、概括世界的收获。他是只凶猛的小狼仔,一只食肉的野兽,出身于屠杀和食肉的种族,他的父母完全依靠肉食生活。在生命最初闪烁的瞬间,他喝的就是由肉转化成的奶。现在,他才一个多月大,眼睛刚刚睁开一周,自己也开始吃食了。这肉经过母亲红太狼半消化,然后喂给渐渐长大的狼仔。他是凶猛的狼仔,能发出响亮、刺耳的吼叫。当然,他的母亲禁止他到洞口去,他也给母亲增加了许多麻烦。 光明对小灰灰的魔力一天天在增加,他常常冒险爬向距洞口约一米处,又常常被赶了回来。那洞口对于他而言,也是一堵墙壁,一堵光明的墙壁。这光明的墙壁就是他的世界中的太阳,它如烛光引诱飞蛾般引诱着他。他总是尽最大的努力去接近它。生命如此迅速的在他身体内部扩张,促使他不断走向光明的墙壁,他内部的生命知道那是一个出路,他即将踏上的路途。关于这堵光明的墙壁,还有一件事令他感到奇怪,他的父亲老狼,总是一直走入并远远的消失在那白色的墙壁里,小灰灰困惑不解。虽然他的母亲一向不许他接近它,但他接近过其他的墙壁,粗糙的物体碰伤了他娇嫩的鼻尖,几次冒险以后,他不再去碰壁了。花木兰发现:小灰灰并未仔细思考,至少没有像人类经常思考一般明晰敏捷,他有一种接受事物而不问原因的方法。他从来不会因为一件事物为什么发生而烦恼,因此,几次碰壁后,他认定,他不能隐入墙壁,而他的父亲能,小灰灰不去想他与父亲之间不同的原因。一休哥觉得:“小灰仔的精神活动中并不包含逻辑学和物理学。” 和荒原上的大多数动物一样,他老早就开始经历饥饿的味道,一段时间里,肉的供给断绝,而母亲不再有乳汁。狼仔先是叫唤,更多的时间在睡觉。母狼也离开孩子出去找吃的了,有食物了,他就吃得浑身鼓胀。后来,发生了第二次饥荒,但不太严重,快结束时,小灰灰再也看不到父亲进进出出,或躺在洞穴的入口处睡觉了。母亲知道老狼为什么不再回来,然而却没将目睹的一切告诉小灰灰。母亲自己出去猎食,沿河的支流向上游走,那里有大山猫。她追寻着老公之前的足迹,在足迹的尽头找到了他,找到了他的残骸。那里到处可见曾经有过一场大战的痕迹,还有大山猫的巢穴,她判断,大山猫在里面,然而她没敢闯进去,离开了。之后,红太狼猎食时就躲开,她知道大山猫的洞里有一窝小猫,也明白大山猫脾气凶恶,搏斗起来恐怖。几匹狼可以毫无问题的将一只耸毛怒吼的大山猫赶上树,但如果一匹狼单独迎战一只大山猫,结果将截然相反,尤其大山猫背后有一窝小猫嗷嗷待哺的时候。一休哥告诉花木兰和绿巨人:“母性是经得住检验的伟大,人性因母性生辉,这也是良知。无论在荒原与否,也不论在什么时候,母亲都是勇猛地保护后代的。我们这一趟差,值!” 母亲出去猎食了,小灰灰清楚地明白:洞口是禁止接近的,这不仅因为母亲曾多次用鼻子和爪牙警示他,更因为他内心里的恐惧在增加。在短暂的穴居生活中,还从未遇到过任何可怕的事,然而恐惧却存在于他内心深处,那是远古的祖先通过千万个生命遗传给他,他直接从父母身上继承的遗产。恐惧,这是荒原的遗产,任何兽类都无处回避,人类同样。虽然不知道什么东西构成了恐惧,但小灰灰先接受了恐惧。坚硬洞壁的障碍,母亲鼻子的剧烈推搡和爪子的拍打,几次饥荒造成的饥饿,都使他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自由,自然法则制约着生命,服从自然法则,就可能逃避伤害,获得幸福。这天,妈妈出去猎食去了,小灰仔在洞里清醒地躺着的时候,白墙里发出一个陌生的声音。一只狼獾站在外面,一面为自己的大胆发抖,一面仔细嗅着洞中的气息。狼仔并不知道,只听到陌生的吸鼻子声,那是未曾经他分类的一种东西,也是可怕的和未知的,对于狼,对于人而言,未知是恐惧的主要原因之一。小灰灰背上的毛竖了起来,洞外那声音对于他的经历来说,是不可理解的。与恐惧共生的还有另一种本能,隐蔽。狼仔虽然极为害怕,但他躺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像冻结了似的。幸好母亲及时回来,吓跑了狼獾,她嗅到了狼獾踪迹留下的气味,咆哮着跳进洞里,用过分的挚爱和热情舔他,哄他。小灰灰感到,自己总算逃过一场劫难了。 宇宙力量也在小灰灰的内部发生作用,其中最为强有力的是生长,生长就是生命。本能和法则要求他服从,而生长要求他反抗。母亲和恐惧让他远离那堵有光的白墙,生命却注定永远要接近光。生命之潮,随着吞食的每一口肉,吸入的每一口气而增长,生命的潮水,在他的体内汹涌膨胀,无法遏制。终于,这一天到来,生命的洪水冲走了恐惧与服从。小灰灰爬到了入口的地方,他伸向前面试探的柔软鼻子并没有碰到坚硬的表面。这面墙的材料似乎和光明同样柔顺,可以穿越而畅行无阻。他穿越过去,光线越发明亮,令人头晕眼花,莫名其妙。这时,恐惧命令他退回去,但生长驱赶他向前进,猛然间,他发现身在洞口了。小灰仔好奇地饱览着河边列队的树木,树木之上高耸的群山、蓝天白云、斑驳陆离的世界…… 由于可怕的未知,他的内心重又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怖,他伏在洞边,盯着外面的世界,怕得要命,就因为那是未知的。由于稚气和惊恐,他背上的毛笔直地竖起,软弱地扭动嘴唇,企图发出一声凶猛的吼叫。此刻,恐惧被生长击溃了,他开始观察附近的东西:一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空旷的河面,斜坡下被风摧残的松树……小灰灰一直居住在平坦的地上,不知道什么是跌落,从未尝过跌跤的痛苦。他的后腿站在洞边,前腿勇敢的向空中抬了起来,几秒后,头向下倒栽了下去,他疼得叫唤不止,他沿着斜坡一直滚了下去,滚了又滚。他恐惧到了极点,这会,恐怖征服了他,粗暴地抓住他,给他造成可怕的伤害。现在,生长被恐怖击溃了,像任何一只受惊吓的小崽子一样,他哇哇哭叫起来。未知,紧紧抓住了他,他不知道未知会造成多大程度的伤痛,就哇哇哭叫不停。斜坡越往下越平坦,脚下遍地是草。小灰灰的滚动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止的时候,他又痛苦地叫了一声,继之,一阵长时间的哭泣。过了一会,他本能地舔掉了身体上的泥巴,就像刚生下来吃奶一样,不用教。不管怎样,小灰灰冲破了世界的壁垒、摆脱了法则的引力,未知松了手,他并没有受到伤害。在洞口的绿巨人为小灰灰点赞,他觉得:“小灰灰冲破了‘楚门的世界’,他将带给天龙什么……”花木兰对身旁的一休哥说:“其实,不冲破,反而会受到伤害!!” 10 小灰灰坐起来环顾四周,他,没有任何知识准备,一下子成了一个全新世界的探险者。现在,可怕的未知放掉了他,他忘了未知有任何可怕之处。他只是好奇周围的一切事情,他观察身体下面的兔子草,附近的茄科植物阿托品草,不远处的松树林。一只松鼠绕着松树的根直向他跑了过来,他大吃一惊,畏惧地伏下身来叫了一声,但松鼠也同样怕得要死,麻溜地爬回树上去了。小灰灰壮了胆,尽管随后碰到的一只啄木鸟又让他吃了一惊,他却充满信心前进着,以致一只百灵鸟莽撞地跳到他面前时,他竟然开玩笑似地伸出爪子打它,鸟儿被吓得落荒而逃。他在学习,蒙昧无知的头脑已作了一种不自觉的分类:活的东西、不活的东西。不活的东西总是停留在一个地方;活的东西动来动去,难以预料它们会做出什么,他必须注意活的东西,对因它们而发生的意外有所防备。 他非常笨拙地走着,遇到许多麻烦。一根枝条看起来距离很远,瞬间却会打中鼻子或擦过肋骨。地面凹凸不平,高一脚会碰了鼻子,低一脚会扭伤腿,有些小石块,踩上去会栽倒。他了解到不活动的东西并不像他的洞穴那样总是平坦均衡,甚至不活动的小东西比大东西更容易让人跌倒摔跤。吃一堑、长一智,他走得越久就走得越好。他正在适应环境,在学习算计自己的肌肉运动,了解自己体力的极限,估量物体之间、物体和自己之间的距离。作为初出茅庐者,他的运气好,生为食肉兽,他无意中碰到隐藏着的野兔窝,可是,他绝望地叫一声就掉了进去,他用爪子攫到一只小兔子,他嗅一嗅,叼起来,他的舌头痒了,同时感到很饿,就使劲一咬,小兔子那脆弱的骨头粉碎了,热血迸进他的口中。太好吃啦!和母亲喂他的不一样,这是活生生地咬在自己口中的,感觉味道也就更好。 他吃了那只小兔半个身子,留了一半叼回了家。现在,小灰灰感觉太幸福了,这种激动兴奋,对于现在的他,变得空前强烈。他刚把带回家的兔肉自豪地一扔,立刻就去找水喝,而且,不停地喝水,花木兰发现小灰灰特别躁动,皮肤发红,她叫来一休哥和绿巨人,一会,他们注意到小灰仔的瞳孔开始散大、呼吸困难,他们把头往他身上一靠------浑身滚烫,他们甚至听见他心动过速的声音,红太狼在一旁焦急万分,不停地舔着小灰灰,无措、着急得直流泪。 花木兰瞅了瞅地上的兔肉,跑到洞口看了看附近的阿托品草,她马上用新学会的狼语叫一休哥、绿巨人:“你们赶快到丛林采灌木植物毛果芸香,越快越好!”“嗖”他俩光速窜出洞,花木兰不断地提醒着:“小灰灰,坚持,坚持住,醒着,千万别睡……”红太狼不断地舔着他的脸。片刻,他俩赶回来,嘴里衔着毛果芸香,花木兰把毛果芸香嚼碎,用嘴一口一口地喂小灰灰,就这样,两天后,他恢复了健康。他舔着花木兰的脸,表示感谢,花木兰告诉小灰灰:“你知道为什么差点死掉了?”他直摇头,“因为你吃的那只兔子,它长期吃毛果芸香,毛果芸香里含有毛果芸香碱,有毒,兔子自身有免疫,但毛果芸香碱积累在兔肉里,你吃了便会中毒。”这就是生命、生活,生活才刚开始…… 他学习了很多知识,活的东西是食物,非常好吃,但如果它们相当大,就会伤害自己,最好的情形,是吃像小鸡那样小的活东西,放弃大的活东西。小灰灰从倾斜的河岸走到水边,他从未见过水,表面平坦,没有凹凸不平的地方,看上去很好走。于是,他勇敢地踩了上去,立刻惊慌地叫喊着跌进了“未知的怀里”。顷刻,浑身冰冷,他倒吸一口气,进入肺部的不是常常随着呼吸进去的空气,而是水,窒息得痛苦。他对死亡并没有自觉的知识,但他具有直觉预感死亡的本能,像荒原上的每一个动物一样。死亡,对于他来说,比任何其他的伤害更厉害,死亡是未知的,是恐怖的,因为不知死亡之后会去哪里?小灰灰感觉,死亡是可能遇到的一种不可思议的最大的灾难。他对于这些一无所知,却害怕与此有关的一切。 他浮出水面,新鲜的空气进入口中。他不再下沉,就伸开腿开始游泳,好像他早有游泳的习惯,离小灰灰最近的河岸距他只有一米,但他背对着,看到的是河的对岸,于是游了过去。河水不大,河水有十多尺宽。他刚游到中流,就被冲向下游。一条细小的湍流卷住了他,平静的河水突然变成一片怒涛,这里,根本无法游泳,他时而在浪头下面,时而又在浪头上面,随着急速的水流,被冲得团团打转,上下翻滚,有时被水冲得重重地撞在岩石上,每撞一次,就哭叫一声。急流的下游,是又一个河滩,他被回水沱的漩涡卷住,甩上了满是沙砾的一片河滩。关于世界,他又增长了见识,水不活,但它流动,它看上去像土地一样坚实可靠,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因此,物体并不像它们呈现出来的那样。从此以后,他要永远不相信事物的外表,除非弄清楚了它的本质。他想起了世界上还有母亲的存在,顿然感到需要母亲胜过世上的一切。他的身体由于历险而疲惫不堪,他的头脑同样也特别疲倦。有生以来,还从没像今天这般辛苦劳作过。他想睡觉,想回家,于是动身寻找自己的洞穴和母亲,此时,他觉得心中有一种不可阻挡的寂寞、孤独。 他在灌木丛间爬行,突然听到一个尖利的示威声,黄光闪过他的眼前,一只伶鼬敏捷地跳走了。它是一个小东西,他不怕。接着,他又看见一个极小的活东西在脚下,只有几寸长,是一只像他一样不服训诫出来冒险的小伶鼬,它想从他面前后退。他用爪子打了它一个翻滚,它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黄光重新出现在小灰灰眼前。他再次听到示威声,瞬时,脖子上遭到严重一击,母伶鼬的尖牙扎进了他的肉里。他叽哩哇啦乱叫着向后跌倒时,母伶鼬带着小伶鼬一起消失在丛林里了。他脖子上的伤口非常疼痛,但受伤更为严重的是他的感情。他坐在地上软弱地哭叫。他没想到,这个母伶鼬,这样小,竟这么野蛮。不过,这很快就要成为他知识的一部分了。他仍在哭的时候,母伶鼬又出现了。现在,伶鼬的孩子非常安全,它并不向他冲击,而是谨慎地接近他,小灰灰充分看到了它像蛇一样的瘦削的躯体,它昂起的头也像蛇。它尖锐的威胁声令他毛发耸立,小灰灰咆哮着发出警告。但它越来越近,刹那间,那瘦削的黄色身体闪出了他的视野外,突然到了他的喉咙旁,尖利的牙齿又刺进了他的肉里。他开始想咆哮着战斗,但他太小,而且是第一天闯世界,它的怒吼变成了哭喊,战斗也变成了为准备逃跑而进行的挣扎。伶鼬却绝不放松,紧紧地叼住他,拼命将牙栽进去,咬他的颈动脉血管。伶鼬是一个吸血鬼,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从活生生的喉咙里吸血。 生死千钧时,红太狼跃出灌木丛飞奔而来,伶鼬放了小灰灰,转头去咬红太狼的喉咙,没咬着,但是咬住了下巴,红太狼像挥鞭子一样,将头一甩,摆脱了伶鼬,将它高高抛向空中。当它还在空中时,红太狼跃起用嘴咬住了那瘦小的黄色身体。也是在牙齿间,伶鼬尝到了死亡的滋味。小灰灰重新得到母亲的爱抚,母亲用鼻子拱他,安慰他,舔他被伶鼬咬伤的伤口。接着,母子俩和绿巨人、花木兰、一休哥,将那吸血的家伙分而食之,然后,回到洞里睡觉。一休哥对花木兰和绿巨人说:“你们看到没有,良知,在小灰灰内心逐渐显现,越来越明显。”…… 他休息了两天,又出去冒险。这一次,他发现了上次的那只小伶鼬。他曾经参与吃掉了它的母亲,而这次,他竭尽全力让这小伶鼬重蹈了他母亲的覆辙……这回,他没迷路,累了就回到洞里睡觉。此后,他每天都出来,并且每天扩大涉猎的范围。吃过些苦头之后,他开始准确地估计自己的力量和弱点,开始明白,什么时候该大胆,什么时候要小心。不过,他发现,最好是时刻小心,除非在极个别的情形下,确信自己有胆量时,才尽情地发作自己的脾气和欲望。他在猎食方面,一开始就运气不错,他总计杀了七只小松鸡、一只小伶鼬。他的屠杀欲望与日俱增,他对松鼠如饥似渴,松鼠能爬树,像鸟会在天空飞翔,小灰灰只有当松鼠在地上时,才尝试着悄悄地爬过去,结果总是扑空……小灰灰非常尊敬母亲,因为她能搞到食物,并带给他一份。而且,她无所畏惧,现在的他,并不知道这种无畏是基于经验、知识。在他的印象中,母亲就代表着力量,他尊敬母亲,尊敬力量,她强迫他服从。他越长大,她的脾气也越坏。 饥荒又来到了,小灰灰再度领略到饥饿之苦。为了寻找吃的,红太狼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猎食上。他以前猎食,纯粹是游戏,只是为了取乐,现在,他非常认真地猎食,是为了活下来,却一无所获,失败加速着他的成长。他更加仔细地研究松鼠的习性,更肯动脑筋,尽最大的努力悄悄挨近它,出其不意地吓唬它。他还研究鼹鼠,想把它们从穴洞中掘出来。他更加强壮、聪明、自信,毫不怕死,天上的老鹰也不能让他躲进灌木丛里了。红太狼带回了食物,饥荒解决了,这食物不同于以往的东西,他没有吃过。这是一只大山猫的猫仔,像小灰灰,不过没他大,红太狼早已填饱了肚子,这全是给他吃的。这时,绿巨人仨也猎食饱餐回来了,他们现在明白了:“字谜任务是要他们,化身为狼,在狼的世界,发现良知,行良知!!” 吃饱了容易发困,小灰灰躺在洞里,依偎着母亲睡着了……突然,母亲的叫声惊醒了他,从来没听到过母亲如此可怕的叫声。在午后阳光的充分照耀下,狼仔小灰灰看到一只大山猫正趴在洞口,他背上的毛立刻波浪般汹涌而起…… 11 危急时刻,小灰灰感觉到生命在体内的刺激,一下站起来咆哮,但是,红太狼将他推到身后,不免让他感到耻辱。进口的地方很矮,大山猫跳不进来,它爬着冲进来的时候,红太狼跳上去摁住了它。小灰灰看不到搏斗的情形,只听到令人恐怖的咆哮和尖叫。两只母兽扭打在一起,大山猫爪子与牙齿并用,连撕带咬,母狼则只用牙齿。一时情急,小灰灰跳上去,咬住了大山猫的后腿,缠住不放。他的体重牵制住了那只腿,让母亲少受了许多伤害。战斗中,她们将他压在身下,他咬住的嘴也被挣脱了。接着,两个母亲分开了,她们重新打在一起,大山猫一只巨大的前爪将小灰灰的肩膀抓剥得露出了骨头,使他侧着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墙上。战斗持续着,小灰灰哭够了以后,勇气再次爆发,他死死地咬住山猫的后腿,一直坚持到战斗结束。 大山猫死了,红太狼也非常虚弱,浑身是伤,筋疲力尽。母亲开始还抚慰儿子,舔他受伤的肩膀,但她失血很多,力气全无。她在死去的山猫身边,一动不动地躺了一天,几乎快停止了呼吸。除了出去喝水,她几天没离开过洞穴,即使出去时,动作也是缓慢而痛苦的。小灰灰的肩膀疼痛僵硬,瘸着腿走路。花木兰叫上绿巨人、一休哥,跑回他们的雪橇车,搜出几瓶醋、几块布,叼回洞里,花木兰把布浸上醋,敷在母子俩的伤口处,每次30分钟,每天2次……大山猫被吃完了,红太狼的伤也康复了,她可以再出去猎食了。现在,小灰灰觉得世界似乎改变了,自己拥有与大山猫战斗之前所没有的更大的自信,拥有一颗勇敢的心,他从更加凶猛的角度来看待生命了。他战斗过,将牙齿刺进“敌人”的身体里,自己活了下来。一休哥琢磨着:“在小灰灰的认知里------想要吃掉自己的,自己想要吃掉的,都是’敌人’!” 小灰灰更加勇敢起来,带着一种以前所没有的无所畏惧的气质。他的畏怯失去了很多,他不再害怕小东西,尽管未知还是永远不停的存在、显现,难以捉摸。他开始陪母亲出去猎食,见识并参与了许多次杀戮。绿巨人观察到,小灰灰已了解食物的本质:有两类生命,他自己一类和另外一类。前者包括他自己和母亲,后者包括其他所有会动的动物,其中又细分为两种,一种是供给自己屠杀和吃掉的“非杀人者”和微不足道的“杀人者”,另一种是杀戮、吃掉自己的,或被自己杀戮、吃掉的。 绿巨人觉得,其实,生命的目标是食物,而生命本身也是食物,生命因生命而生存,所以,有“吃人者”和被吃掉者。生存法则就是:要么“吃人”,要么被吃!小灰灰并没用明晰的词语将抽象归纳成为法则,也没去推导其中的道德意义,他根本就没想到这条法则,他只是循此生活而已。不过,他看得到,这条法则在他的周围无处不发挥着它的作用。他吃掉过小松鸡,老鹰吃掉过母松鸡,也可能会吃掉他。小灰灰长大了,不可小觑的时候,他想吃掉老鹰。他吃过大山猫的猫仔,母大山猫若不是败了被吃掉的话,就会吃掉他。一切活的东西,都在遵照这条法则在他的周围运行着。而他自己,不知不觉也成为了实践这个法则的一员。他是一个杀戮者,食物就是肉,活的肉身在他面前,或迅速逃跑------上树、上天、入地,或迎上来与他战斗,或反而追击他。 有时,一休哥呆呆地静思遐想:“如果小灰灰能够像人一样进行思想,他很可能会将生命简要地说成是一场饮血嚼肉的宴席,世界则是一个充满了无数会餐的地方。大家相互追逐和被追逐,猎取和被猎取,吃和被吃。一切简单粗暴,看似混乱无序,在机遇支配下,暴食、屠杀、饿殍,混乱一团,好像没有情义、没有安排,也没有终极……” 但是,小灰灰并不是在“像人一样”思想,他专注,一个时候只抱有一种思想欲望,并没有多么远大的想法。除了食物的法则之外,他还要学习和遵从其他无数的规律。世界到处都使他感到惊奇,体内生命的萌动,肌肉协调的行动,真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幸福。吞下食物时,就会体验到惬意和自豪。他的愤怒和战斗,就是最大的愉悦,而未知的神秘、恐怖本身,也与他的生活不可分割,如影随形。看着小灰灰一天天茁壮成长,一休哥对俩伙伴说:“热情与勤苦本身就是一种酬劳,太廉价的糖,终归没那么甜。生命在自我展现时,是永远快乐的。”…… 清晨,小灰灰出洞去河边喝水,向下走,经过一棵松树,穿过一块空地,在树木间小跑,这时,他嗅到什么了,在他前方的开阔地上,有四个活的东西,默默坐着。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人类。奇怪的是,小灰灰看见的那四个活东西既不跳起来大叫,也不露出牙齿示威,只是沉闷不语地安坐在那里。本来,他准备飞快地逃走,但是,他体内突然涌起一种对抗的本能。小灰灰一动不动,他从未见过人,但他天生具有知道人类的本能,这种本能,基因遗传。现在,他不仅在用自己的眼睛,而且在用他祖先的眼睛看这四个人,隔着安全的距离,窥视这种奇怪的两腿动物。许多实际的斗争,和许多代狼积累的经验、遗传下来的先天的潜意识,让小灰灰产生一种畏惧之情。这种遗传,对一只狼仔,太具强制力了。如果他是一只成熟了的狼,他会跑掉,可是这会,他居然在显意识未知的恐惧的麻痹状态中,归顺地趴在地上。一会,其中一个人站起来,走到小灰灰身旁,俯下身来观察他。 小灰灰畏缩地贴近地面,毛发不由自主地耸立起来,嘴唇向后收拢,露出小小的狼牙。那人笑着说:“瞅瞅,多漂亮的狼牙。”其他的三人高声大笑,催促那人将狼仔捡起来。那只手降下来,越来越近,狼仔体内的两种本能产生的巨大冲动——退让或战斗,发生了矛和盾之争,结果,他取其中庸,先显示退让,当那手几乎碰到他身体上时,他突然战斗了,牙齿一合,咬住那只手。紧接着,小灰灰脑袋受到一击,打得他侧身倒下。他的斗志开始瓦解,幼稚与投降的本能控制住了他,他哇哇叫着,挨了咬的人很生气,又打了一下他的头,他爬起来后,叫得更厉害了。 旁边的三个人笑得更响亮了,挨了咬的人也笑起来。他们围着狼仔,笑他,他则因恐惧、疼痛大声哀号。这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四个人也听到了。他知道是什么,于是发出一声长嚎,停止哭号,静静地等他的母亲,自己的战无不胜的母亲。她听到儿子的叫唤,吼叫着猛冲了过来。她跃到四人中间,焦急地忙于战斗,儿子快乐地叫了一声,跳起来迎接母亲。此时,那四人倒退了几步。红太狼护着儿子,耸着毛,站在那里,直面对着人,喉咙深处呼噜着发出有力的咆哮。她咆哮得非常厉害,露出威胁的凶相,从鼻尖到眼睛的皮肤都皱了起来。突然,一个人惊讶地叫了一声:“瑞贝卡!”一听这声,红太狼就沮丧下来。那人又严厉地叫了声:“瑞贝卡!”口吻中带着一种权威。接着,小灰灰就看见母亲,自己无所畏惧的母亲匍匐下来,肚子着地,摇摆尾巴,呜呜叫着表示和解。 小灰灰不能理解,吓傻了,对人的敬畏之情袭上心头。说话的人走到红太狼身边,将手放在她头上,她不咬,伏得更低些,也没有想要咬的样子。其余的人走过来围着她,摸她、拍她,她一点也不愤怒。他们很兴奋,发出许多声音。小灰灰挨近母亲趴着,不时耸起毛来,但尽力投降,他判断这些声音、活东西不是危险的征兆。一个人说:“毫不奇怪,瑞贝卡的父亲是狼,母亲是狗。在交配的时候,我在森林里整整守了两夜,所以,瑞贝卡的父亲是一只狼。”“莱万斯基说得没错,自从瑞贝卡跑掉,有两年了,是吗梅西。”第二个人说,梅西回答:“不奇怪,罗纳尔多,那会在饥荒的时候,没有肉给狗吃。”第三个人说:“瑞贝卡和狼群一起生活过。”“好像是这样,罗德曼,”梅西将手放在狼仔身上,答道,“瞧,这就是标志。” 小灰灰在受到触摸时,微微叫了一声,那手便打了他一下。他收起牙齿,顺从地趴下,那手就伸过来揉擦他的耳后,在他的背上抚摸。梅西继续说:“小狼仔的母亲是瑞贝卡,父亲是狼,所以,在他身上,狗的成分很少,狼的成分居多,他一身灰毛,就叫小灰灰吧。说定了,他是我的狗,瑞贝卡也是我的狗。” 小狼仔的这个名字和花木兰之前称呼小狼仔的名字一样,出奇的巧了,都是“小灰灰”。他匍匐在那里,观望着。人们喧闹了好一会,梅西从刀鞘里拔出小刀,走进树林砍了一根木棍,在棍的两头刻上凹痕,在凹痕里扣了生皮带,用一根皮带扣住瑞贝卡的脖子,然后将另一根皮带扣到一棵小松树上。小灰灰跟过去,躺在母亲身边,罗德曼伸出手来,弄得他仰面朝天。恐惧又在小灰灰体内涌了上来。他不能彻底遏制自己不叫,但没有咬。那只长得弯曲而张开的五根手指的手,开玩笑地揉搓着他的脖子,将他翻来翻去,小灰灰现在就是,翻身的王八------四脚朝天,他轻声吼叫着,罗纳尔多竟然没生气,没打他的头。更奇特的是,那只手揉来揉去的时候,小灰灰感到一种难以言传的快感…… 12 莱万斯基的手指压迫刺激小灰灰的耳根,快感倍增,搔一下,揉一下,丢下他走开的时候,小灰灰的恐惧消失了。这是一个征兆,预示着他与人之间毫不畏惧的伴侣关系,可以建立起来,当然,在将来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他还不免会体验到许多恐惧。过了一段时间,小灰灰听到一些陌生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敏捷地判断,这是人的声音。一会,一大群人涌了过来。其中一些是男人,还有许多妇孺,几十个人全都肩负着沉重的营帐装备和物品。此外,还有许多狗,也都驮着营帐装备,东西牢牢地捆在身上。 小灰灰从来没见过狗,但一看见它们,就觉得与自己同种,只是略有不同。狗狗们发现小灰灰和他母亲时,与狼仔的反应表现差不多。没过多久,冲突爆发了。面对蜂拥而来的群狗,小灰灰毛发耸立,连叫带咬,跌倒在它们身下,他感到牙齿在自己身上尖锐地切割,同时自己也在撕咬着对方的腿和肚子。小灰灰听见母亲为他在战斗时的吼声,也听到人们的呼喊,棍子打狗的声音。他立刻又爬起来,站住了。现在,他看见,人们为了保护他,帮助他脱离那些野蛮的牙齿,人们正用棍子、石块赶开那些狗。 小灰灰感觉到人的公正,恰如其分地认识了这些法律规矩的制定者和执行者,钦佩他们执法时具备的那种权力,特别是打狗的时候。人,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动物,不咬,也不抓,而是运用死东西发出活力量,死东西听从他们的命令。因此,在他们的指挥下,棍子、石块在空中活蹦乱跳,给群狗以沉重的打击。小灰灰心想:“这种权力非比寻常,不可理解而超越自然,是神一般的权力。”他知道有些东西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以外。但他对这些人充满了敬畏与惊异,就像人类看到天神站在山顶上,雷公、电母投掷闪电雷鸣一样。最后一条狗也被赶走,骚乱静了下来。 小灰灰舔一舔伤口,思考着第一次被引入群体中所尝到的群体的残酷,做梦也没想到他的种族所包括的成员并不只父亲、母亲和他自己。他们曾经独立为一个种族,然而现在,他突然发现,显然,还有许多成员好像与他同属一个种族。因为他的种族一见面就扑上来想毁灭他,他产生了一种下意识的愤怒,对于母亲被拴在一根木棒上,他也同样愤恨,尽管那是敬畏的人干的,但难免没有束缚与陷害的意味。当然,关于陷害与束缚,他毫无所知,本来,随心所欲的游逛,奔跑,卧伏的自由,是他继承的遗产,现在却受到了侵犯。母亲被限制在一根棍子的长度内活动,因为他还需要挨在母亲身边,而他也就被这根木棍限制住了,小灰灰不喜欢这样。 人们起身继续前进的时候,他也不喜欢,一个小孩拿住木棒的一头将红太狼瑞贝卡当作俘虏,牵在后面走,小灰灰又跟在母亲的后面,烦恼不安。他们沿着河谷走下去,一直到达盆地的终点,远远的超过了小灰灰足迹所至的最远的地方,河流在这里汇入了亚马逊河。他们在这里扎营,小灰灰惊奇的在一边观看。人类的优越性时刻都在增加,独木舟高高的撑在杆子上,竖直的网架用来晒鱼。人类主宰了所有长着伶牙俐齿的狗,这已经显示出了权力。但是,在小灰灰的眼中,更让他吃惊的,是对于死的东西的主宰。他们赋予不动的东西以运动的本领,那种改变世界面目的本领。 人们将杆子做成的架子竖起来,吸引了他的目光,这还不算太奇特。当这些架子披上布料、皮子,变成了圆锥形帐篷,小灰灰大为惊讶。他惊骇这些帐篷的巨大躯体。它们出现在他周围,四面八方,仿佛刹那之间拔地而起的有生命的形体,狰狞恐怖,弥漫了他的眼帘。他感到害怕,它们浮现在他上面,当风吹得它们剧烈运动的时候,他就恐惧地趴下,紧紧盯着它们,防止它们冲过来,准备立刻躲开。时间不长,他对帐篷的恐惧就消失了。他看到,女人们、孩子们从那里进进出出,竟毫无损伤,那些狗常想走进去,又被严厉的言语呵斥,被飞奔的石子赶开。过了一阵,他离开母亲,小心翼翼地向最近的一座帐篷爬去,不断增长的好奇推动他向前。 距离帐篷的最后几寸,他简直痛苦不堪的慢而谨慎地爬着,他的鼻子接触到帆布,他等了一下,什么事也没有。于是,他嗅一嗅那浸透了人味的陌生的组织,咬住帆布轻轻一拖,帐篷挨近的那部分轻轻动了一下,但无关紧要。他拖得更带劲,动得更厉害了些。他觉得很有趣,便使劲拖,结果,整个帐篷摇动起来,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他急忙逃回到母亲的身边。此后,他不再害怕那些高耸的帐篷了。没多久,他又从母亲身边跑开,红太狼瑞贝卡的木棍被扣在地上的一根木棍子上,不能跟他走。一匹身材、年龄都比他稍大的半大小狗,慢慢向他走来,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气。关于它的名字,小灰灰听见有人叫它德尚。德尚在打架方面经验丰富,可以说是一个凶狠的家伙。 德尚与小灰灰同属一个种族,而且只是一条小狗,似乎毫无危险。所以,小灰灰准备以友好的态度对待它。然而,这位陌生的来客步伐变硬,嘴唇翻起,露出牙齿,小灰灰也就以同样的姿态予以回敬。他们绕着兜圈子,竖着毛,互相试探性地叫着。持续了一会,小灰灰觉得很有趣,认为不过是游戏而已,但是,刹那间,德尚非常迅速地扑上来,狠狠咬了一口,正好是被大山猫撕伤、现在还深深作痛的那半边肩膀。小灰灰既惊讶又疼痛,叫了起来,顿时怒气大发,扑到德尚身上狂咬起来。 德尚毕竟长于营地,经历过多次狗与狗的战争,锐利的小牙齿几次咬在这位新来者的身上,直到小灰灰哀号着逃回到母亲的庇护下。这是他与德尚战斗的第一仗。从一开始,他们就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母亲伸出舌头舔着儿子,安慰他,想诱使他留在身边。然而,一会,他控制不住的好奇心,又驱使他开始新的探险了。他遇见一个人,就是梅西,蹲着用散在地上的一些棍子和干苔藓在做什么,小灰灰走到近处看着。梅西发出小灰灰以为没有敌意的声音,他就更近了些。女人与孩子另外又取了许多根树枝给梅西。小灰灰凑过来,碰到梅西的膝盖。 突然,他看到一种奇怪的东西,从棍子和苔藓下面,像雾一样冒了出来,继而一种活的东西在棍棒间盘旋回绕,那种颜色像天上的太阳。关于火,小灰灰一无所知,火,像他幼时洞口的光明一样吸引他,他爬近几步。他听到梅西伏在他身上咯咯的笑,直到没有敌意,接着,他的鼻子碰到了火焰,同时,伸出的舌头也去舔火。顷刻,他几乎浑身麻木了,顿时他哇哇大叫。母亲听到他的声音,跳到了棍子的尽头,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发出可怕的怒吼。梅西高声大笑,拍着大腿向营地里所有的人讲述这件事,于是,人人都喧笑起来。小灰灰坐着哇哇乱叫,在人们的围观中无依无靠,真是可怜。 这是他受到过的最严重的伤害,梅西手底下生长起来的像太阳一样颜色的活东西,烫伤了他的鼻子与舌头,他哭个不止,人们的哄笑不止,他想用舌头安慰一下鼻子,可是,舌头也烧伤了,两处伤痛碰在一起,更加疼痛,痛得刺心。他逃回了母亲的身边,她正在木棒的尽头愤怒欲狂,母亲,是世界上唯一不会嘲笑他的动物。黄昏将临,他的鼻子、舌头仍然疼痛。现在,他想家,想洞穴,想花木兰、一休哥、绿巨人。正在此时,他瞧见三个熟悉的身影,趁着没人,慢慢靠近拢来,是花木兰他们仨,小灰灰立刻蹦了起来,来了精神,红太狼吃惊地望着他们。花木兰小声地说:“你们经历的,我们躲在一旁都看见了。小灰灰,我们带来了浸满醋的棉布,快舔舔,多嗅嗅,能治疗火灼伤的!”…… 营地里,男女老幼都在发出喧哗、刺激声,那些狗也不断争吵哄闹,骚扰不止。以前熟悉的那种生活中的安闲寂静,全然消失了,空气都在随着生命颤动,不停地发出响声,刺激小灰灰的感官、神经,令他紧张不安,时刻提心吊胆。像人类看着他们所创造的天神那样,小灰灰看着面前的人们,看着他们在营地里来来往往。现在,他认为,人是高等动物,是神,是大自然的创造者。他们具备各种未知、莫名其妙的各种权力,是大自然的统治者,主宰着活的东西和不活的东西。他们使不会动的活动,使会动的服从,使生命,具有太阳一样色彩的生命,从枯苔藓与木头里长出来。他们是火的制造者,他们简直是神。在一旁暗暗守护着的花木兰现在觉得:“小灰灰的知正在迸发,良知逐渐显露,象水落石出一般!!”一休哥惊喜道:“看来不枉我们作回狼,我明白了,不管是狼文化、人文化,还是黄种人、黑种人、白种人文化,良知,不随文化属性不同而不同;良知,不随文化属性变化而变化!!”绿巨人接话:“对。良知是一面镜子、一杆秤,生来就杵在那儿。” 13 在红太狼瑞贝卡被扣在木棍的这段时间里,小灰灰跑遍了整个营地,他在探测、观察、学习,丰富自己的见识。他很快熟知了人类的许多作风,但并未因此而生出轻视的心理。相反,他了解人类越多,就越是知道人类的优越之处,他们展示出神秘的权力,高不可攀的神性看上去是那么伟大。人类经常因为看见自己的神被推翻或者香案坍塌而悲哀,匍匐在人类脚下的狼和狗绝对不会感到这种悲哀。人心中的神是一种想象力,是肉眼看不见的暗物质,是渴望中的美好幸福和权力财富的魂魄,是自我在精神领域里手摸不到的显现。但是,走在火边的狼与狗,和人不同,其心目中的神,血肉丰满,生龙活虎,触摸起来实诚。而且,两脚支着身体站在那里,手拿木棒,具有无限的潜力,有喜怒哀乐,神秘、神圣、权力都潜藏在肉体之中,这肉像任何其他肉一样好吃,被撕破时同样淌血。 对于小灰灰,人,就是确定不疑、摆脱不掉的神。像母亲瑞贝卡听到别人的呼唤就奉献顺从一样,他也开始照样学。他以为服从他们,是他们的特权。他们走来,他就让路,他们叫他,他就摇尾过去,他们威胁,他就趴下,他们让他走,他就赶快跑开。他们还有一项神圣的权力,这权力表现为手拿棍打、飞石、鞭挞,伤害他的权力。 小灰灰和所有的狗一样,是他们的,听从他们的命令行动。他很快就获得教训,他们可以随意捶打、践踏,或宽容他。这个教训来之不易,因为他们与他的某种最主要、强烈的本性难以相容。他在学习时并不喜欢他们,却不知不觉的在学着去喜欢他们。这是将活着的天职、自己的命运移至他人手里,这种行为也有报酬,倚在别人身上总比独立要容易得多。 小灰灰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体连带灵魂都交给了人。他丢不掉野性的遗传、荒原的记忆。他时常站在森林边,凝神聆听,好像什么东西远远的在呼唤他。他总是躁动不安地回到母亲身边,若有所思。小灰灰很快了解到营地的情况,晓得了在抢吃人们给的鱼肉时大狗们表现出来的奸诈、贪婪。他认为男人比较公正,女人比较和善,有时丢给他一块肉或骨头。他还知道,不要去惹那些半大的小狗的母亲,尽可能地远离它们,这是在几次悲惨的遭遇以后收获的。 小灰灰虽然总吃败仗、受到伤害,但他仍然不屈不惧。天生的野蛮脾气变本加厉了,他变得恶毒、阴险,他作为小狗的那面逐渐淡去。小灰灰丧失了童年时为发泄精力而游戏的途径,他开始变得内向狡猾、少年老成。现在,他会用很长的时间去想诡计,当人们喂食群狗的时候,他因受阻碍而得不到自己那份,就变成一个机灵的小偷,但他不得不为自己掠食,而且做得很好。他非常机灵的在营地各处潜行,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事,观察、倾听着,并由此认知一切,想方设法顺利地逃避那些不共戴天的迫害者。 他第一次玩了大阴谋,并第一次尝到了报复的滋味。像母亲与狼在一起时引诱出人们营地里的狗来吃掉一样,小灰灰引诱常欺负他的德尚来到母亲红太狼的牙齿所及范围。他在德尚前面逃跑,绕着营地上的各个帐篷迂回出入。他比和他一样大的任何一只狗,跑得都快,他很会跑,总和追逐者保持几米的距离。由于追逐持久的接近猎物,德尚兴奋得忘记了小心和位置。当醒悟时,已太晚,德尚绕着一座小帐篷全力奔跑,突然冲到了躺在棍子尽头的红太狼身边,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她已咬住了德尚。她将它掀翻在地,反复地撕咬着。它摆脱她,滚着爬起来,毛如飞蓬一般散乱不堪,肉体和精神俱伤,毛一撮一撮的竖着,全身伤痕,德尚放声发出长长的痛哭。 突然,小灰灰在德尚哭到一半的时候又咬住它的后腿,德尚斗志全无,带着耻辱逃跑,小灰灰就在后面紧追不放,一直追到德尚的小帐篷旁。这时,女人们赶来帮忙,小灰灰则变成愤怒的魔鬼,狂吠,最后,在人们的弹石齐发下才不得不跑开。过了一段时间,梅西认为红太狼瑞贝卡不会跑掉了,就放开了她。小灰灰为母亲获得自由而高兴,快活地陪着她在营地各处游逛。只要他和母亲在一起,德尚就敬而远之。 傍晚,小灰灰一步一步的将母亲引到营地附近的森林边上,当她站住时,他想再引她向前走,河流、洞穴,寂静的松树在呼唤他,他要她一起前往。他前跑几步,站住,回头看看,她没动。他哀叫恳求,故意在矮树林中跑进跑出,跑回她面前舔她的脸,又朝前跑,但是,她仍然不动。他停下来看她,她却回头凝视营地,他刚开始流露出的满腔热情,慢慢地消失了。旷野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好像母亲也听不到了,但她听到另一种更响亮的呼唤,人类的呼唤。 母亲转过身来,慢慢的,小步跑回营地,营地对她的控制,比木棒那有形的束缚更加强有力。这些神的权力,看不见,然而抓着她,不让她走。小灰灰坐在树下,轻声哭泣。弥漫空中的一股浓浓的松树味,让他想起受束缚以前那段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他毕竟是只半大的兽仔。无论人或荒原的呼唤,都比不上他的母亲,他依赖着她,他还不到独立的时候,他站起来孤单地回到营地,偶尔驻足坐下,聆听森林深处仍在发出的像无线电波的呼唤。 在荒原上,一对母子相依为命的时间很短,人类的统治有时甚至使它更短。梅西欠罗德曼的债,罗德曼计划溯亚马逊河而上,做一个短期旅行。梅西用一块棉布、一张熊皮、红太狼瑞贝卡抵了债。小灰灰看到母亲上了罗德曼的船,想要跟上去,罗德曼一桨将他打回岸上,船开走了。他跳进水中,泅着追船,好像没听见梅西命令他回来的严厉叫声。失掉母亲的恐惧,让小灰灰竟把一个人、一个神都置之脑后了。但是,神已经习惯了别人的顺从,梅西架了一支独木舟,愤怒地追来。他伸手抓住小灰灰的脖子,将他拎了上来,但他没有马上把小灰灰放到船里,而是右手把小灰灰举向空中,左拳一顿痛打。 小灰灰是第一次真正被人抓在手里,他丧气,涌起恐惧,开始叫唤哀嚎,梅西住了手,似乎满足了的主人,粗暴地将小灰灰扔到船底。这时,独木舟已顺水而下,梅西拿起桨来,嫌小灰灰碍事,就用脚野蛮地踢开他。小灰灰自由的天性在瞬间再次闪现,他咬了那只穿着鹿皮靴的脚。梅西的愤怒非常可怕,一顿暴打,不仅用手,木浆也用上了,小灰灰遍体鳞伤,梅西故意又踢了一脚,小灰灰不再进攻了。小灰灰又一次得到关于束缚的教训,无论身处何种情境,都不要去咬作为主宰者的神。 独木舟靠岸时,小灰灰躺着不动,等待主人的意志。梅西将他扔在岸上。这晚,万籁俱寂,小灰灰想起了母亲,为母亲悲哀。他悲哀的声音惊醒了主人,梅西又教训了他。以后,人们在一旁时,他尽量不吱声,但他独自漫步在森林边时,他就会纵情地大声嚎哭,发泄内心的悲痛和压抑。这时,他可以按照有关洞穴和河流的回忆跑回荒原,但是,怀念母亲的心情挽回了他。打猎的人们出去又回来,他相信,有朝一日,母亲也会回到营地来,他决定要继续等待她。绿巨人仨一直潜伏在一旁默默观察,一休哥觉得:“此时的小灰灰良知显现,良知是天道、地理、人性、狼性!”花木兰觉得:“小灰灰像小说《活着》里边的福贵。” 小灰灰感兴趣的事情很多,永远爱看这些人所做的无穷无尽的奇特事情。他学着如何和梅西相处,营地的生活,固然充满了种种不幸,但不断的潜移默化,正使他不知不觉地习惯、热爱起来。他因失去母亲而悲哀,期盼她回来,他渴慕曾经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 小灰灰的气质变得更加邪恶凶猛,野蛮本来就是他天性中的一部分,况且,在德尚唆使下而发展起来的野蛮大大超过他的天性。在他所寄身的营地中,他有一个邪恶的名声。只要营地里一有麻烦,小灰灰一定与此有所牵连,而且,常是肇事者。领导他的人们并不仔细研究导致他行为的动机,他的领导,只看结果,而结果总是坏的。领导认为,他是一个鬼鬼祟祟、惹是生非的家伙。愤怒的领导骂他是一只白眼狼,百无一用,他也警惕地看着领导,准备时刻闪躲飞来的东西。 14 小灰灰发现,在这个人口众多的营地里,他是一个被贬斥者,小灰灰的爱已入土。营地里,大公狗韦杰夫领导所有的小狗,连德尚也听韦杰夫的,但小灰灰与它们有别。也许,它们感觉到了他是野种,对他怀有一种家犬对狼的本能仇视。但无论如何,它们与韦杰夫联合起来迫害他。他感到光荣的是,单打独斗,他可以打败它们中的许多只狗,然而,战斗一开始,营地所有的小狗都跑来攻击他,他没有单挑的机会。 他清楚的知道,只有在敌对的狗群中站稳脚跟,才可能会有生路,小灰灰没有“摆烂”。在无数次的生存血战中,他学会了隐蔽自己的意图,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冲上去就连咬带撕,使“敌人”措手不及,给对方以迅速而严重的伤害。他将狗掀翻,这样,被掀翻的狗会不可避免的将脖子上柔软的一面暴露了出来,小灰灰知道这个致命的地方。这个知识,是直接从狼祖宗那里潜意识基因遗传下来的。 机会来了,他的仇敌之一韦杰夫,孤身走在森林边,他想方设法,将韦杰夫打翻,进攻其喉咙,利牙咬断了颈动脉血管,韦杰夫死了。韦杰夫尸体被发现了,消息传到了死狗的主人耳中,妇女们也记起了许多次丢狗的往事,于是,引起了一阵骚动,许多愤怒的声音包围了梅西。梅西坚决顶住了帐篷门,拒绝同胞要他交出凶手加以惩罚的强烈要求梅西将“犯人”小灰灰关在帐篷中。 现在,小灰灰成了人和狗都恨的动物。他在青春发育期内,没享受过片刻的安全。他的叫声比营地里任何狗都可怕。吠声本来是为了警告或威吓,但什么时候叫,则需要判断力。小灰灰知道怎么做、何时做。小狗们常常游戏,小灰灰当然被排斥在外,绿巨人觉得:“现在,他既不能融入人类主流文化,也加入不了狗群文化,他甚至难民文化也渗透不进去,他连边缘文化都不沾边!” 在等待母亲回来的日子里,他经常挨打,不屈不挠,使得他发展迅速而偏执。情感与慈悲在这种土壤上不能开花结果,小灰灰最起码的良识,也被灰尘积土遮没了。他了解的真理,是服从强者,压迫弱者,弱肉强食。梅西是一个神,是强者,小灰灰服从他;然而,比他幼小的狗是弱者,他可以消灭它们。他朝着权力的方向发展,他变了,变得比别的狗更快、更持久,更狡猾、聪明,更拼命、更凶狠,更加残酷。他不得不变得具备这些品质,否则,就不能在充满敌意与仇恨的环境里活命,更谈不上发展自己。 七月,蝉噪野风秋,小灰灰独自溜到营地边的小山坡,看见满坡尽是野百合花、断肠草花、醉鱼草花,还有蝴蝶翩翩,他和蝴蝶起舞,爪挠蜜蜂,跳弄嬉戏,寻找快乐,他的快乐实在太少了!没过多久,坡下的营地人声鼎沸,惊恐声、呼叫声传来,小灰灰赶紧跑回营地一探究竟,原来是罗纳尔多死了,人们围着浑身乌黑发紫的尸体,对死因议论纷纷。不一会,又有五个人死掉,也是浑身乌黑发紫。人们开始传言:“这是魔鬼在作祟,要了六人的命,他们可能之前对魔鬼不敬,得罪了魔鬼……”恐怖气氛笼罩着营地。晚上,陆续又有三个人死去,照样是浑身乌黑发紫,死相难看,人们紧张得都快疯了。莱万斯基忍不住一个人冲出营地,跑到红树林里,他害怕在营地帐篷里睡觉,害怕像那死去的九人一样,浑身乌黑发紫。翌晨,人们在红树林里找到了莱万斯基的尸体,没有浑身乌黑发紫,也没发现伤口,有人说晚上曾看见红树林里有红色的怪物在飞,人们更加惊恐!确信是魔鬼降罪惩罚…… 营地里接连几天骚动不已,人们拆除了夏季的营帐,准备带着行李物品迁往他处,去秋季渔猎。小灰灰决定留下来,他要等机会溜出营地,到森林里去。已经开始结冰的流淌的河水,隐匿了他的踪迹,他跑进一丛茂密的树林中,潜伏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两个小时后,梅西呼喊他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恐惧得发抖,一度有想从隐蔽处爬出来的冲动,但他抑制住了。过了一会,声音没了,他爬出来,庆幸自己的行动成功了。夜幕落下,他在林中玩了一会,享受森林的寂静,但寂静使他心烦意乱。 树林里冷,没有温暖的帐篷挡墙可以依靠,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食物,只有吓人而且不能吃的寂静。他受到的束缚与不负责任,已经使他变得软弱了,他已经忘了如何独自生存。黑夜,在他的周围张着大口。他的五官习惯、喜欢营地的嘈杂忙碌景象和声音的刺激,现在却没有什么可以看或可以听的,无所事事。突然,一个巨大不定的东西闪过他的眼帘,他大吃一惊。刚才遮着月亮脸的云挪开了,原来是月光下树的影子,他定了定神。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他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要求人类保护的欲望,油然而生,要求神庇护的欲望。他的鼻孔里充满了营地烟火的气味,耳朵里响彻着营地的人声、犬吠,他跑出森林,发疯似的向营地跑去。他回到了一片空地,眼前,并没有营地,人们已经迁走了。他没有地方可以投奔。他在废弃的营地里,孤单地走着,闻一闻人们扔掉的破烂货和垃圾。他恨不得有一个愤怒的女人将石子掷向他,或者梅西将他暴打一顿,甚至可以兴高采烈的欢迎德尚和那群卑鄙的小狗。不久前还是人口众多的土地,现在空无一物,没多久,他打定主意,一头钻进森林,沿着河岸向上游走。他整天奔跑不息,就是一个“跑男”,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永远奔跑。他好像不知疲惫,种族遗传的耐性韧劲,使他重新振作起来,作无尽的努力,继续前进。花木兰、一休哥、绿巨人一直跟着小灰灰。 当河流绕过陡峭的山岩转弯时,他就爬山。遇到小溪小涧,他就涉水或游泳。他不止一次在冷冽的水流中拼命挣扎,他常常注意有没有人们上岸进入陆地的痕迹。小灰灰的智商要高于他的同类一般水平,但他的思维视野,尚不够宽广。现在,他只是盲目地奔跑。他整夜都在奔跑,黑夜中遇到许多障碍与不幸耽误了他的时间,却不能令他一蹶不振。翌日,他已连续跑了二十多个小时,他顽强的意志使他继续奔驰不懈。花木兰仨看到他有三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了,饿得软弱无力。天龙三子担心地疑问:“难道发现良知之旅就要结束”……小灰灰反复的浸在冰冷的水里,他美观的皮毛邋遢不堪,脚掌也受了伤,淌着血,他开始簸足走路,而且簸得厉害,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 傍晚,梅西计划在打猎的亚马逊河边扎营。夜色笼罩,小灰灰一面独自蹒跚前行,一面轻轻呜咽。他碰到一条新鲜的踪迹,便急切地哭着从河岸追踪到树林中去。他惊喜地听见营地的声音,兴奋地看到燃烧的火焰,是主人梅西正在烧饭,营地里有新鲜的肉。他伏下身来,耸一耸毛,又向前走。他不喜欢而且害怕即将面对的一顿暴打,但他知道,他将拥有火的舒适,人们的保护和狗的陪伴,狗的陪伴虽然是仇敌的陪伴,但总还是陪伴,可以满足群居本能的需要。于是乎,他卑躬屈膝,爬进火光里,回到了人的世界。暗中跟着小灰灰的一休哥,若有所思地对两个同伴说:“你们知道吗?我现在想起12亿年前的公元1994年热映的一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老布’在牢里关了50年后被释放,终于离开了肖申克监狱,但不适应牢狱外的自由世界的生活,最终,悲郁自杀。他依然被’无形的牢狱生活’囚禁着,’老布’的内心被囚禁了,永远都不会被放出来,知道吗小灰灰现在就有点像’老布’,离不得’肖申克监狱’了。”绿巨人回应:“是啊!公元19世纪,林肯解放了南方的奴隶,可一些被解救的奴隶进入自由社会,不适应,不知所措,长时间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也很尴尬痛苦。”…… 此刻,梅西看到了他,装作未见,他一直向主人爬去,最后躺在他的脚下,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交给他,因为自己选择来到人类的火堆旁接受神的统治。小灰灰瑟瑟发抖,等待即将受到的惩罚。梅西的手动了一下,小灰灰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然而,那预期的惩罚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他偷偷向上一瞧,主人将那块肉撕成两半,扔给他一块……他感恩戴德的满足地躺在梅西的脚下,凝视着温暖的火堆,感觉心神安定了下来,他将不再孤单地彷徨在荒凉的森林里,而是同人们一起在营地里。他已经向人们献身归顺,现在正倚靠着他们…… 冬月,梅西到亚马逊河上游进行了一次旅行,雪橇上面套了几只小狗,这部雪橇也装了一百多斤的行李和食物。小灰灰知道营地里套着挽具的狗是怎么样辛苦工作的,因此,当挽具落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他比较心安理得。一只用干苔藓做芯的皮轭套在他的脖子上,上面两根挽带与一根绕着他的胸与背的皮带连在一起。小灰灰老老实实的工作着。在人的统治下,他比其他的狗跑路更多。他晓得,违背人的意志有害无益,他没有倚靠同类从而获得伴侣情谊的习惯,何况,母亲红太狼瑞贝卡,居然已被忘掉了。 他发泄情感的主要途径,是忠诚于自己所献身投靠的人们。因此,他勤勤恳恳的工作,学习并遵守规矩,这些事情做得既忠诚又心甘。小灰灰与别的狗之间,也有一种伴侣关系,但那是一种战争与敌人的对立关系,他从没学习过和他们玩。他竭尽全力压迫弱者,但他非常尊敬强者。狼仔时代,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孤苦伶仃,在凶恶的荒原上,为了保全性命而奋斗的无情经历,深深的影响了他。他也学会了,当比自己更强、更优越的力量从一旁经过时,他走得非常之轻。两个月过去了,梅西的旅行仍然进行着…… 15 月光与阳光的合金,镌刻着悠悠岁月。由于长时间勤勤恳恳的拉着雪橇走路,小灰灰的体力增长了,精神好像也更充沛了。渐渐的,他对自己生活于其中的世界,认识得更加透彻了,他的结论既凄惨又实际。在他的心目中,世界到处充斥着凶恶野蛮,没有温暖,没有爱,也没有幸福。他对梅西毫无感情,他乐意承认人的统治权,那是以优越的智慧和野蛮的暴力为基础的。梅西用野蛮来维护统治,用木棒实施公正,用痛苦来处罚越轨。小灰灰从梅西那里得到一个法则,咬人是十恶不赦的罪过。他还知道了自己所承担的保卫财产的责任。他学会了对抗偷窃者,凶猛的挑战,毫不畏惧,责任使他忘却了恐惧。偷窃的人们只好放弃对梅西财产的非分之想。他从来不汪汪叫唤,不用叫声报警,而是直接冲上去,狠咬入侵者的肉肉。因为他怪癖孤独,与别的狗无缘,所以非常适合于保卫主人的财产,梅西鼓励、训练他。结果,小灰灰更加凶恶,不屈不挠,也更加孤独。 他交出了自己与自由,他从主人那儿获得食物、火、保护、陪伴,作为回报,他保护主人的身体和财产,并服从主人。他没有爱的经验,不知道爱是什么,母亲红太狼只是一个渺茫、模糊的记忆。而且,他投靠人类的时候,已经背弃了荒原和自己的种族,即使再次遇到了母亲,他也不能丢开他的主人而跟她走。作为存活着的一个法则,忠顺于人类,似乎比爱、自由与种族更为重要。一休哥疑问:“家庭有自己的法则规律,团体组织也有,朝廷有,社会也有,国有,地球有,十星球有,太阳系有,银河系有、河外星系也有自己的规律,都有各自的法则规律,运行不悖。这么多的法则规律,人怎么学习研究掌握得完?”绿巨人不屑地说:“只需掌握一点即行得通,一通万通,那就是,良知。” 春天到了,梅西结束了他的旅行,小灰灰拉着雪橇回到村里,梅西将他从挽具里解放出来。他整整一岁了,虽然离长大还很遥远,却是村子里除了德尚以外最大的一岁小狗。他继承了父亲老狼和母亲红太狼的体格和力量,身体瘦长。外表上,他是真正的狼,毛是真正的狼灰色,他从母亲那里继承到四分之一的狗基因。他怀着一种郑重而满足的神情,在村子里散步,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害怕人与狗,他大摇大摆的走在他们中间,感觉既新鲜又有趣。他明白自己与狗的世界之间已经变化了的关系,几个月来,在拉撬同伴中领导地位的记忆,对小灰灰来说历历在目。他不能容忍眼睁睁的看着,别的狗吃掉本来属于自己的已到嘴边的肉。按照习惯,他不加警告就进攻了。有时,突兀的一击,将德尚的耳朵撕成了几条,德尚被打翻在地、喉咙被咬,挣扎着爬起来时,转眼间,鼻子又被撕破了,德尚只好蹒跚地撤退。 这件事使小灰灰更为自信、更加骄傲。从此,在走过狗狗们中间时,脚步不再像以前那么轻了,对他们的态度也不再如以往那么妥协了。他绝不是想要故意找茬,只是要求得到应有的尊重。现在,他不受干扰的走路以及不给任何狗让路。他必须受到重视,仅此而已。他拉撬时的同伴们现在仍然如此,给韦杰夫、德尚让路、被追赶,不得不放弃食物给韦杰夫、德尚吃,但是,小灰灰不再领受这些了,难于为伍,孤独乖僻,专心一意,面目可憎,令人畏惧的、不合群的异类小灰灰,获得了惶惑不安的平等礼遇。他很快学会了自由自在,既不冒昧为敌,也不表示友好。几次交战以后,如果它们不管他,他也就不管它们。 夏天,他跟猎鹿的人出去,悄悄的小步跑去观察村边上一座新搭的帐篷时,和母亲红太狼碰了个面对面。他停下来看她,模糊的记得她。她那掀起嘴唇、威胁咆哮的样子,使他的记忆越发变得清晰。已被忘却的兽仔时代,以及与这咆哮相联系的一切,一下都涌上了他的心头。在认识人之前,她曾经是他的世界中心。现在,熟悉的旧日情感又回来了,在他的内心汹涌澎湃。他快乐地跳到她身旁。然而,她回报他的,却是锋利的牙齿,割破他的脸颊,露出了骨头。小灰灰疼痛着退开了,疑惑不解。她不能记得一年前的兽仔,她记不起来了。而今,小灰灰是一个陌生的动物,一位入侵者。她要保护现在的这窝兽仔,她要对侵犯者表示愤怒。这时,一只小狗向小灰灰爬去,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小灰灰好奇的嗅一嗅小狗,红太狼又向他冲来,又一次撕破了他的脸。 小灰灰退的更远了些,关于昔日的所有记忆与联想,重又消失,他看到母亲在舔她的小狗,时而停下来冲着他叫。她对他,没有用了,他已经学会了没有她而生存,她的意义被遗忘了,就像母亲的记忆里面没有他一样。他站在那里,依然发呆、疑惑,母爱的记忆已被忘却,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天龙三子不约而同地叹息:“现在,小灰灰连伟大的母爱也失去了!良知蒙尘!”这时,红太狼瑞贝卡又开始进攻,决意要将他赶出这附近区域…… 两个月后,小灰灰更壮、更结实了。同时,他的性格也在受遗传与环境的影响,他的性格不可避免的被扭曲了,他变得更加乖僻孤独、难与为伍,也更加凶猛。同时,狗狗们也越来越明白,与他和平相处要比跟他打架好。梅西对他的重视与日俱增。小灰灰不能忍受嘲笑,认为人类的笑很可恨,嘲笑声使他感到莫大的耻辱,嘲笑一旦是针对他而发的。即使如此,他也不会在梅西身上泄愤,因为主人有一根木棒和一个神的头脑。但此时与他冲突的狗无疑倒霉…… 两年光阴飞逝,亚马逊河边的土著人遇到了一次大的饥荒,夏季捕不到鱼,冬天打不到鹿,而兔子几乎绝迹。他们失去了习以为常的食物,饿得只好弱肉强食,只有强者存留下来,老弱也饿死了,村子里有哀嚎声。在森林中跋涉追寻猎物的猎手们神情焦虑,女人和小孩忍饥挨饿,形容消瘦、眼窝深陷。人们被逼到了绝境,他们竟吃了鹿皮鞋、手套的鞣皮。人们吃狗,狗狗们相互吃,先是吃掉最弱的和没有价值的,慢慢的,活着的狗明白了,少数聪明勇敢的狗就丢下人们和火,逃进森林,火堆现在变成了屠宰场,在森林中,或饿死,或被吃掉。 在这悲惨的时刻,小灰灰也悄悄逃进森林。由于兽仔时代的训练,他比别的狗更适应这种生活。他尤其擅长偷偷跟踪小动物,一潜伏就是几个小时,怀着饥饿,耐心地等待着,他监视一只谨慎的小松鼠的一举一动,直到它冒险到了地上,这时,小灰灰也不行动。他要等到十拿九稳以后,一击而中,决不让松鼠逃上树。他从隐藏的地方显出身形,不迟不早,快得像一个射出的火箭一样令人难以置信,稳稳地捉住目标。虽然捉松鼠比较成功,但松鼠也不多,他不能依靠它们活着、长壮。因此,他不得不猎取更小的东西,有时饿得只好从地洞里挖米老鼠,甚至不惜与比他更为凶恶的伶鼬作战。他曾偷偷返回人们的火堆,但没走到火边。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潜伏在森林里,掠夺捕兽器上的兔子,那时,梅西正在森林里踽踽而行,由于衰弱气喘常常坐下来休息。 森林里,小灰灰碰到了一只年轻的狼,饿得削瘦憔悴,肌肉松弛。如果不饿的话,小灰灰会跟着它走,最终与他的野生兄弟们为伍结队,但是他饿得要命,于是捉住那只小狼,将它咬死吃掉。三岁的小灰灰运气不错,每逢饿极了时,他总能找到东西吃,他饿得衰弱不堪时,总算没碰到什么比他大的食肉动物。晚上,他刚吃了两天大山猫肉,身体强健了,碰到一群饿狼扑来,结果,他不但跑过了它们,而且在兜了一大圈后绕回原地,还干掉了一个精疲力尽的追逐者。之后,他离开这个闹饥荒的地方,到自己出生的地方旅行。在原来的洞穴里,他遇见了母亲红太狼瑞贝卡,她又逃离人类的篝火,回到过去避难的地方生仔来了。小灰灰来到时,这一窝已仅剩下一只活着了。 红太狼对待已经长大的儿子,毫不慈爱,不过,小灰灰并不介意,他长得强壮,已经超过母亲了。他转身走开,向河流上游跑去,在河流分岔处沿着支流一直走,发现了以前他与母亲共同吃掉的那只大山猫的窝,他就在这个荒弃的洞里休息了一天…… 在饥荒快结束的日子里,他无意中碰见了德尚,它也逃到了森林里苟延残喘。他们正从相反的方向沿着一处悬崖的脚下跑,绕过岩石转弯时碰见了面。他们都非常惊慌,站住,怀疑的互相观察。小灰灰的状态极佳,他的捕猎极为顺利,一个礼拜以来都吃得很饱,刚刚还捕到猎物饱餐了一顿。一看见德尚,他不由自主的耸毛咆哮,德尚想要逃跑。然而,一切都在小灰灰的掌控之中,他冷冷地看着看德尚临死前的挣扎。 之后,他来到森林边,一条狭长的空地斜着伸向亚马逊河。从前,他来过这里,那时是一片空地,现在却有一个村子。他躲在林子里,研究其中的缘由,是旧村子的人迁到这个地方来了。他熟悉那景象、声音、味道,呜咽与哭泣消失了,他听到的都是满足的声音。一个女人在发怒,可以听得出来,那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空气中弥漫着鱼的味道,有食物了,看来,饥荒过去了。 小灰灰勇敢地走出森林,向营地小步跑去,直奔梅西的帐篷,主人不在,他归宿般地躺下来,等待着梅西…… 16 小灰灰勇敢的在营地各处走动,那些狗狗们却永远也学不会不要在营地里去惹他。白天,由于追逐叫骂而忘记了头天晚上的教训,到了晚上,重新领教以后,又立刻再一次被遗忘。它们恨他,因为觉察到,它们与他种族不同,这本身已经足以导致敌对情绪的产生。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狗也一样。和小灰灰一样,它们也是被驯服了的狼,但已经被驯养了许多代,绝大部分的野性已经没了。在它们看来,荒原既未知可怕,又永远充满了敌意、威胁。然而,小灰灰仍然眷恋着荒原,所以,当它们向他露出牙齿的时候,它们是在自卫,是在抵御隐藏在森林深处、篝火以外的黑暗中可能毁灭它们的力量。 即使自个也非常野蛮凶狠的梅西,也不得不对小灰灰的凶猛感到诧异,他说从未见过这样的畜生,邻村的人也这样说,他们的狗常常被他咬死。小灰灰四岁多的时候,梅西带着他沿着亚马逊河,跋山涉水,长途旅行。一路上经过了许多村子,小灰灰就大肆践踏狗狗们,他喜欢向他的种族报仇雪恨。它们都是些普普通通、毫不猜忌的狗,对他的迅速、直接、不宣而战,毫无准备,它们不知道,他现在嗜杀成性。它们耸毛硬腿向他挑战,他却不搞这些准备动作,而像一根弹簧,突然一跃而起,当它们惊慌之中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咬了它们的喉咙,迅速毁灭了它们。 他变成了一个非常精明的打仗能手,决不浪费精力,也决不扭在一起,那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允许对手和他扭在一处。如果他失手了,他就很快脱身。对扭打在一处的反感,他表现得异乎寻常,那非常危险,会使他发疯。他不能忍受与别的身体长时间接触,必须挣脱开,两腿直立,自由自在,不接触活动的东西。看来荒原仍然依附在他身上,借他体现出来。危险就潜伏在接触中,它是陷阱,永远是陷阱。对危险的恐惧,潜伏在他生命的深处,融入了每块肌肉、每个细胞里。他的另一个长处,是对时间和距离的正确判断,这并非出于自觉或计划,而是自然而然,他比一般的狗做得更好,顺利而稳定。他能更好地协调神经、心理、肌肉。在肉体与脑力方面,他是一幅完整的自然杰作,大自然,对他,比对别的动物更慷慨。 梅西的旅行终于在掘金谷停下来。对于淘金的狂热,他早有所耳闻,所以,他带了几捆皮毛、手套和鹿皮鞋来卖,要不是为牟取暴利,他决不会如此遥远而冒险的旅行。他做梦也想不到利益丰厚,因此,像一个真正的掘金人一样,他住了下来,小心的做自己的生意。在掘金谷,小灰灰第一次见到了白人。在他眼中,他们是另外一种活的东西,比他所了解的亚马逊土著人更高贵,因为他们具有更高的权力,这仅仅是一种强有力的感觉,就如同幼仔时代,巨大的房屋和帐篷也同样打动了他。这些白色的人们是强大的,比他的主人梅西,具有更大的主宰事物的力量。 现在,小灰灰的一举一动,都是以“人是高等的”这种感觉为根据。他猜疑他们,不知道他们会造成什么样的恐惧,带来什么未知的伤害。最初,他只是偷偷摸摸的在他们周围走动,相隔一段安全的距离,打量他们。而后,他看到进出的那些狗并未受到伤害,才走近了一些。白人们也对他非常好奇,狼的外貌立刻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他们对他指指点点,小灰灰因此警惕起来。他们想接近他时,他就露出牙齿走开,没有一个人能用手碰一碰他。 没多久,小灰灰就了解到,住在此地的白人很少,最多五个,而每隔几天,岸边就会有一艘粒子气垫船停泊几个小时,许多白人从船上下来,又上去,看上去多得数不清,比小灰灰生来见到的土著人还多。之后,他们还是继续来到河边,稍作停顿便逆流而上,消失了踪影。小灰灰很快发现,他们的狗却不怎么样。这些狗的形状大小各不相同,腿不是太短就是太长,有的甚至几乎都没长毛,没有一只狗知道如何干仗。作为种族之敌,小灰灰跟他们干仗是分内之事。他做了,而且很快就生起无比的轻蔑。它们软弱无能,大喊大叫,笨拙不堪的挣扎,妄图凭借力气取胜,他运用的则是机智与灵巧。它们大嚷大叫着向他冲来,他跳到一边,在它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就扑到它们的肩膀上,撞翻在地,狠咬喉咙。受攻击的狗在泥土里翻来滚去,在一旁守候观望的狗便蜂拥而上,将其撕碎。小灰灰很聪明,他知道人们在狗被杀死时必然动怒,白人也不例外。因此,他打翻一只狗并切啮开了喉咙后,就退到旁边,让群狗上去做残酷的收尾。当白人大怒而来,用石块、木棍、斧头等各种武器打在群狗身上的时候,小灰灰已在不远处逍遥观战。一个白人看见自己的一条猎狗竟当面被撕成碎片,就掏出光粒子手枪,迅速开了五枪,五只狗便立刻倒在了地上。这种权力的表现,深深的铭刻在了小灰灰的记忆中。 小灰灰不爱他的种族,自己的机灵又足以逃脱惩罚,而且,梅西忙着做生意发财,所以,小灰灰无所事事,他非常喜爱这种游戏。杀白人的狗,开始只是一种消遣,后来居然成了他的专利。他与那群狼藉的狗仔在码头附近闲逛,等待粒子气垫船的到来。船一来,游戏便开始,游戏结束,再等下一次船来时故伎重演。这些狗来自温暖的地方,毫无经验。它们小步跑下跳板到岸上,看到小灰灰,就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看到光天化日下这狼模样的动物站在面前,根据祖传基因的记忆判断他是狼,就想起了前世的孽债。这些狗忍不住攻击他,它们以为他是合法的牺牲品,而他也把它们看成合法的牺牲品!! 花木兰回想:在孤独的洞穴里,小灰灰曾经第一次看到白天的光明,对洞外世界的好奇,曾经与伶鼬、大山猫干仗受伤;幼时,韦杰夫、德尚及其他小狗迫害他造成的苦痛所有这些经历,对小灰灰的性格都有影响。如果没有韦杰夫、德尚,他也许会和小狗们一起成长,从而变得更像狗,也更喜欢狗。但是,一切并非如此,现在的小灰灰孤独乖僻,凶狠狡诈,变成了全族异口同声的仇敌。 白人对小灰灰和那群声名狼藉的群狗大肆践踏新来者的狗,感到快意。每逢船一到,他们必定到河边来看这种游戏,争先恐后的赞赏小灰灰这个野蛮而狡诈的角儿。其中一个人特别热衷于这种游戏,他总是第一个飞奔而来,总是在战斗结束、狗群走散,才带着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慢慢踱回住处。他在柔弱的狗被利牙毁灭而发出垂死的惨叫时,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几乎不能自已。他看小灰灰的那种目光,既欣羡又贪婪。人们都叫他姆巴佩,他个子矮小,身材瘦弱,低而宽的额头,他的脸大,眼睛也大。姆巴佩为掘金谷里其他的人做饭、洗碗,做杂役。姆巴佩从一开始就拉拢小灰灰,他垂涎地看着小灰灰,对他的凶猛特别欣赏,很想据为己有。 对于姆巴佩的拉拢,小灰灰从一开始,就不予理睬,而后就耸毛、露牙、走开。小灰灰感觉到恶意,不喜欢这个人,害怕他的甜言蜜语以及伸过来的手。姆巴佩第一次造访梅西营帐时,正惬意躺着的小灰灰未见其人,只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微弱脚步声,就知道谁来了,便立刻爬起来,毛发耸立。姆巴佩一到,小灰灰就偷偷的溜到营帐边上。他只看到那个人和梅西交谈,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一次,那人指了指他,小灰灰便冲他一声怒吼,那人看了大笑,小灰灰干脆溜走,躲进附近树丛的隐蔽处 梅西做生意发了财,更兼小灰灰非常可贵,是他养过的最壮的雪橇狗和最好的领头狗,无论在亚马逊河沿岸,还是在掘金谷,没有一只狗可以比得上他。他善于打仗,杀别的狗像人类弄死蚊子一样容易。姆巴佩常来拜访梅西,总将一只黑色酒瓶子之类的东西藏在外衣下。伏特加能够使人上瘾,梅西不顾一切搞酒喝。他开始花掉卖皮毛、手套和鹿皮鞋赚来的钱,随着钱袋逐渐变瘪,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大。最后,梅西的货物、钱和脾气都完了,一无所有,只有酒瘾口渴。于是乎,姆巴佩终于提出要梅西把小灰灰卖给他,这次的价格不是以钱而是以瓶计算。梅西说:“你抓住他,他就是你的。”姆巴佩立马付给梅西两箱伏特加。现在,一休哥越发觉得小灰灰像古尔纳小说《天堂》里的优素福。然而,三天以后,“你把他抓住。”姆巴佩对梅西说。晚上,小灰灰偷偷溜进梅西营帐,那可怕的白人不在,他满意地坐下来。几天来,姆巴佩想向他下手,而且,表现得越发急切,小灰灰被迫离开了营地。他不知道那些一再伸出的手预示着什么不祥之兆,只知道包含着恶意,离得越远越好。 他刚躺下,梅西就蹒跚而至,将一根皮带扣在他的脖子上,他坐在小灰灰旁边,一只手抓住皮带头,另一只手抓住酒瓶子,时而吞咽两口伏特加。一会,一阵脚步传来,小灰灰知道是谁,想轻轻的将皮带从主人手里挣脱出来,但是,主人松弛的手握紧了,梅西站了起来。姆巴佩大步走进帐篷,站在小灰灰身边。小灰灰抬起头来,冲着可怕的人怒吼,密切地注视他的动作。一只手伸了出来,落向他头上,小灰灰的咆哮由轻变得粗暴,紧张起来,那手继续慢慢下落,咆哮随着呼吸的加速越来越急,突然,小灰灰一咬,咔嚓一声,扑了个空。姆巴佩将手缩回,又惊又怕。梅西打了一下小灰灰的脑袋,小灰灰不得不恭敬地趴在地上。姆巴佩走出去,抄起一根大棒,小灰灰一冲,扑向要拖他走的这个白人…… 17 姆巴佩并没有跳开,他已经等待着小灰灰的这一扑,他用力一挥棍子,便将小灰灰打翻在地。梅西大笑着点头,姆巴佩又拉紧皮带,小灰灰便昏头胀脑,浑身软弱地爬起来,他没有发起第二次进攻。只此一棍,他就充分明白了,这位白人是知道如何使用这木棒的。小灰灰很聪明,绝不会去做无谓的牺牲。他夹着尾巴,闷闷的跟在姆巴佩的后面,姆巴佩却非常谨慎,一直小心翼翼的盯着他,准备随时挥动棍子。到了新家,姆巴佩牢牢的拴住他,就去睡觉了。小灰灰等姆巴佩鼾声雷动,咬断了皮带,小灰灰抬起头来,一边观察周遭,一边耸毛咆哮,他不必向这位陌生而可怕的人尽忠。他早已将自己交给了梅西,自己是属于他的,小灰灰转身跑回了梅西的营地。 梅西再次用皮带扣住他,早晨时将他交还给了姆巴佩。接着,就是小灰灰生来遭受的最厉害的一次毒打,而且只能忍受这处罚,徒然愤怒,无济于事。姆巴佩喜欢这种场景,乐此不疲,快意无穷,他凝视他的牺牲品,眼睛闪着亮光,听着小灰灰的惨叫和无可奈何的怒吼……一切生命都喜欢权力,因为在自己的种族中没有机会实施权力,他便退而向比较低级的动物发泄体内生命的权力。姆巴佩带着有形的身体和魔鬼般的智慧,在这个世界发泄着,发泄着,发泄着。 小灰灰很聪明,他的天性中有些品质比智慧更加强有力,其中之一就是忠贞。他并不爱梅西,然而,即使面对他的意志与愤怒,他依然无可奈何的忠实于他。小灰灰的种族所特有的这种忠实的品质,使得这种动物与其他种类的动物区别开来,甚至比高等动物更高等,使狼与野狗有可能从荒原中走出来,和人类打伴。 小灰灰在被暴打过后,姆巴佩用一根棍子将他扣好之后才走开。虽然梅西已卖了他,但小灰灰依然对主人满怀眷恋而不肯放弃。深夜,当人们都睡着以后,小灰灰就咬拴他的木棍。但是,木质非常干燥,而且扣得贴近脖子,牙齿简直碰不到。他吃力的弯着脖子,经过努力,才将木头衔到牙齿间,而且也仅仅是衔着而已,他坚持了几个小时,终于将木头咬断。狗能做到这种事,真是空前未有,出人意料,但是,小灰灰做到了。小灰灰,如果仅仅是聪明,他就不会再回到梅西身边了,梅西已两次出卖他了。然而,他仍然非常忠诚,回去又让梅西在脖子上扣一根皮带,第三次将自己出卖。姆巴佩又来索取,这次打得比上次更加厉害。白人挥舞皮鞭的时候,梅西在一旁呆头呆脑的看着。打完之后,小灰灰病了。如果是一只软弱的狗,这样毒打,早就被打死了。但小灰灰不会,严酷生活的锻炼与自身坚强的素质,使得他具有超乎寻常的强大生命力。现在,一条令牙齿无能为力的铁链扣着他。他徒然使劲地冲撞,企图拔出钉在木料中的铁环。 几天后,酒醒但早已破产的梅西走了。小灰灰作为一个疯狂、残暴的人的财产,被留在了掘金谷。姆巴佩对小灰灰来说,纵然可怕,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狂的神。不过,小灰灰对疯狂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必须屈服于这个新主人的意志,服从他的每一个胡思乱想。花木兰、绿巨人、一休哥目睹:在人的疯狂唆使下,小灰灰逐渐变成了一个魔鬼。 姆巴佩用铁链将他扣在屋后的一个圈里,用种种刑罚折磨他、激怒他,使他发狂。那家伙早就发现,小灰灰对嘲笑非常敏感,因此,在每次痛苦的戏弄他以后,必定故意大声地嘲笑他,同时还用手指指点点,嘲弄他。这时,小灰灰就丧失了理智,暴怒之下,甚至比新主人更疯狂。此前,小灰灰不过是自己种族的“敌人”,现在,他开始与所有的东西为敌,而且比以前倍加凶恶。他被折磨得没有了丝毫的理智,盲目的憎恨,憎恨束缚他的铁链,憎恨那些从木圈的板缝里窥视他的人,憎恨那些仗着人势、在他无可奈何时向他凶恶咆哮的狗,憎恨拘禁他的木圈,当然,他最憎恨的人,是姆巴佩。 姆巴佩之所以这样对待小灰灰,是抱有目的的。许多人围着木圈,姆巴佩拿着木棒走了进来,解了小灰灰脖子上的铁链后,又走了出去。小灰灰无拘无束了,就四面撕圈板,想扑向外面的人。那副模样极其可怕:足有五尺多长,两尺多高,全身几乎没有一点脂肪或赘肉,全是筋肉,他的体重远远的超过了一只身材相仿的狼,达七十多斤。 圈门又开了,门开得大了些,一只身材很大的狗被推了进来。接着,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那是只彪悍的藏獒,小灰灰从没见过。不过,这既不是木棍也不是铁链,而是可以发泄仇恨的东西,入侵者的身材与凶相吓不到他。他跳上去,藏獒沙哑的咆哮着扑过来。小灰灰总是躲闪,总是跃上来撕咬后就及时跳开。外面围观的人连声喝彩,姆巴佩欣喜若狂。獒犬太笨重,行动过于缓慢,从一开始就毫无希望,最后,獒犬被主人拖了出去,赌博押注得胜的钱进了姆巴佩的口袋。 小灰灰走过来,急切地观察聚在木圈周围的那些人。这也算一场战斗,是赐给他表现内在生命的唯一办法。他被作为囚犯受到拘禁、受到虐待。除非主人放进别的狗来与他为敌,否则,满腔仇恨无法发泄。姆巴佩没有估计错,小灰灰总是胜利者。一次,他连续与三只狗斗。还有一次,一只刚从荒原捕获的狼被推了进来。虽然最终小灰灰将它们全部咬死,但自己也被咬得半死不活了。现在,小灰灰在那一带远近闻名,人们都叫他“战狼”。他沉湎在仇恨中,只知道仇恨。世界、生活对他早就变成了地狱,他天生不能忍受人类对他的囚禁,自己现在正处于这种境地。人们盯着他看,用木棍戳进笼子里让他咆哮,然后又嘲笑他。 这些人就是他的环境,正将他的素质塑化得比自然设计的更加凶猛,不过,自然也赋予了他可塑性。其他种类的许多动物也许早已因此死去,但他却适应了环境,生存了下来,他没“摆烂”、不自杀,这点比人好。只要一看见姆巴佩,他就暴怒起来。无论被打得多么厉害,他总是要怒吼一声。新主人罢手撤退时,小灰灰公然发出反抗的吼声追着他,要么就扑在栅栏上狂吼泄恨…… 地狱般的日子似水流逝,小灰灰跟着姆巴佩随船到了马瑙斯,上了岸,仍然在笼子里作为“战狼”被公开展览,绿巨人仨通过数字编码转换,一路悄悄跟着。好奇的人们围着小灰灰,用金砂换得一看。既然花了钱,他们就不让他休息,他总是经常被弄得满腔愤怒。最为糟糕的是,包围着他的那种气氛,人们的一言一语,每个谨慎的动作,都将他是最可怕的野兽这一信息通过笼子的栅栏传递给了他,使他得到自己是凶恶可怕的这一自我认知印象,而这正是火上浇油。结果,他的狰狞、凶猛变本加厉。除了公开展览外,他又是一个以战斗为职业的动物。战场一旦布置就绪,他就被拖出笼子,带到马瑙斯城外的森林里。为了避免警察干涉,搏斗经常是在夜里,而时间并不固定,这个地方是野蛮的,绿巨人仨甚至觉得有点像罗马角斗场,小灰灰与无论大小也不论血缘的狗决斗,直到一方战死为止。 小灰灰必须继续战斗下去,他总是战无不胜,而败死的总是对方的狗。儿时与韦杰夫、德尚及全体小狗的打架实践,令他获益匪浅。他那种顽强的站稳钉牢在地上的精神,使得没有狗能让他跌倒。狼狗最爱冲向他,直接或突然转变方向撞击他的肩部,企图推翻小灰灰。亚马逊猎狗、爱斯基摩狗都对他试过这招,但都以失败而告终。人们互相谈论并盼望他被打败,而小灰灰总让他们失望。他比任何一只与他对抗的狗都更懂得干仗,他打过更多的架,知道如何对付,同时自己也有更多的诡计。对于他的办法,别的狗则无从借鉴。 时间越久,小灰灰的仗打得越多,好斗的男人们渐渐的放弃了用狗跟他比赛的希望。姆巴佩不得不用土著人设陷阱捕获的狼和他对抗,小灰灰每次与狼斗,必定吸引大批的观众前来观赏。还有一次,是一只长足了的大山猫,迅速凶猛与小灰灰不相上下…… 此后,小灰灰再无仗可斗了,目前,再没有可以与他相斗的野兽了,至少人们看来,现在没有什么能够跟他一斗的动物了。他就继续过着公开展览的生活。几个月后,一个叫米拉的人来到了马瑙斯,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只斗牛狗巴伦西亚。斗牛狗与小灰灰相遇,一场预料之中的恶战,就成为当地人们近期热聊的话题。 姆巴佩解掉小灰灰脖子上的铁链,自己赶快走出了斗技的圈子。小灰灰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原地站着不动,耳朵前竖,警惕而好奇的观察面前的陌生动物,他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狗。米拉向前推一推他的斗牛狗,嘴里咕噜:“上!”斗牛狗既矮小又胖,看似笨拙,摇摇晃晃地走到圈子中间,停下来,向对面的小灰灰眨眨眼睛。 18 围观的人大喊大叫:“上呀,巴伦西亚!”“去咬他,巴伦西亚!”“吃掉他!”但是,巴伦西亚好像并不急于干仗,而是回过头来,朝大声叫喊的人们眨眨眼,和善地摇摇尾巴。巴伦西亚不是畏惧,只是懒惰,好像不知道对手就是面前这匹狗。它没有与这种狗相斗的习惯,似乎等待人们牵着真正的狗来。米拉走到圈里,附在巴伦西亚的身上,两手逆着它的毛,抚摸他的两肩,揉搓他,轻轻地向前推送,目的就是激怒它。果然,与人手动作的韵律相呼应,巴伦西亚的喉咙深处开始轻轻咆哮起来,随着每次手的前进动作达到顶点而升到喉咙口,再退下去,就这样反复几次,米拉的手突然停止时,咆哮声就一下升腾而上。此时,小灰灰的脖子和肩上的毛发开始耸立。巴伦西亚主动向前,弯着腿迅速奔跑起来。 小灰灰也冲上来攻击,他敏捷地一咬过后,跳到了一边。斗牛狗的粗脖子上被咬了一个口子,流着血。巴伦西亚一声不叫,毫无表示反应,只是转过身来,跟着小灰灰。决斗双方一个迅速、一个顽强。人们的情绪燃起来,有的人,下新的赌注,有的人,在原来的赌注上加码。 小灰灰连续不断地跳上去咬一口,然后毫发无损的脱身跳开。奇怪的是,他的“敌人”仍然不急不慢地跟着他,那神态既审慎又坚决,有条不紊。小灰灰从来没见过这种狗,感到困惑不解。他没有长毛的保护,身体柔软,不像小灰灰的种族,有浓密的绒毛可以阻挡牙齿的进攻。小灰灰每次都容易地咬进那柔软的肉肉里,这种动物,似乎连自卫的力量也没有。让小灰灰心烦意乱的还有,他与别的狗搏斗时听惯了吼叫,可现在,这种动物除了吼一声或哼一声,只是默默地承受处罚,但绝不放松对小灰灰的追逐。巴伦西亚也同样感到惶惑,它从来没有和这样一条接近不了的狗斗过,一向是双方都想互相接近的。但现在,这条狗却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到处跳着躲避,咬时也不是一直咬下去,而是咬一下又即刻松口,重新跑开。 斗牛狗个子太矮,巨大的颚骨也是掩护,小灰灰咬不到它脖子下面柔软的喉咙,此时,巴伦西亚的伤口不断增加,脖子与头部的两侧都被咬破了,直淌血。它一点也不慌张,继续殷勤地追逐,一次,它扑了个空,停下脚步,向旁边的观众眨眨眼睛,摇一摇尾巴,示意自己愿意继续战斗下去。巴伦西亚在小灰灰的内圈奔跑着、追逐着,努力伺机想在小灰灰的喉咙上咬住致命的一口。小灰灰仍然在跳跃、退闪,跳上来又跳开去,不断地给对手造成创伤,然而,斗牛狗继续用顽强沉着的态度,勤勉地追逐他。无论早晚,巴伦西亚总会咬住那致命的一口,取得胜利。在达到目的之前,巴伦西亚可以承受对手的一切伤害。由于小灰灰闪电式的进攻,难以预料和防御,巴伦西亚的耳朵、脖子、肩膀被咬破数十处,不停地淌着血。 机会来了,他发现,巴伦西亚正在掉转头,比较缓慢地转身的时候,肩膀便暴露了出来。小灰灰便不余遗力地扑了上去,但是,他自己的肩膀高高在上,因此,冲击的速度使他的身体从对方身上翻了过去。围观的人们看到,这是小灰灰第一次在自己的战斗史上失足了。他的身体在空中栽了个跟头,他扭转身体,脚才着了地,否则就要仰面朝天了,他还是很重的跌落到了地上,瞬时,他爬起身来,巴伦西亚就在这时咬住了他的喉咙。这一口咬得太向下,接近胸口,巴伦西亚紧紧咬住不松口。小灰灰跳起来,狂暴地兜着圈子,企图挣脱斗牛狗。斗牛狗用身体的重量缠着他,拖着他,限制他的自由,使他发疯。 小灰灰一圈一圈的奔跑、旋转,企图挣脱悬在喉咙上面的四十多斤的重量,斗牛狗只是紧紧咬住不放。巴伦西亚的脚难得着地,身体被小灰灰的疯狂拖得转来甩去。巴伦西亚知道,咬定不放是正确的,听任自己的身体被摇来晃去,不管身体可能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没关系,要紧的是咬住,而斗牛狗正是一直紧紧咬住不放的。现在,小灰灰毫无办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事在他经历过的所有战斗中,从来也没发生过。原来的斗法不是这样的,而是撕、咬、跳开,再撕、咬、跳开。小灰灰侧着身体,躺下来喘气,抵制着、相持着,依旧紧咬不放的巴伦西亚正努力迫使他完全倒下。他感到巴伦西亚的牙床,像在咀嚼所咬处,稍一放松立刻又合拢起来,更接近喉咙的位置。 不一会,斗牛狗将他完全推翻在地,像猫一样压在他的身上,仍然紧紧咬住喉咙不放,小灰灰缩回后腿,挖抓“敌人”的腹部,巴伦西亚赶忙以咬住的地方为轴心转到一边,使自己的身体与小灰灰的身体成为直角,否则,自己的内脏很可能要被挖了出来。小灰灰完全是因为脖子上的松弛皮毛及皮上浓密的绒毛,才暂时免于一死,这些东西形成一个大团,塞在巴伦西亚的口中,使牙齿难以刺穿。斗牛狗还是一有机会,就一点一点的将皮肉和绒毛逐渐吞入口中。这样下去,必将慢慢扼死“敌人”,小灰灰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这场战斗看来快要结束,姆巴佩向圈子里跨进一步,指一指小灰灰,纵声大笑,饱含着冷嘲热讽。果然,小灰灰愤怒入狂似魔,振作爬起来,挣扎着转圈。一圈又一圈,蹒跚着,跌倒再爬起来,徒然挣扎着,想挣脱掉死亡的纠缠。最后,他跌倒了,仰面朝天。斗牛狗迅速移动咬住的地方,咬得更深,更紧地遏制住小灰灰的呼吸。 一旁暗中跟着小灰灰的天龙三子心急如焚,正想出手相救。这时,一阵铃声“叮当”传来,大家看到三个男人,架着雪橇和狗从雪道上跑过来。他们看见人群沸腾,就让狗停下来,凑过来想看一看这场热闹。小灰灰已停止了挣扎,他只能吸入很少的空气,并在不断加紧的遏制下越来越少。姆巴佩失去了控制,跳到小灰灰身边,野蛮的用脚踢他,人群中一阵嘘声的抗议,然而也仅此而已。这时,人群里一阵骚乱,新到的那位大个子挤了过来,毫无礼貌地推开左右两边的人,从人群里挤到圈子中间。新来的大个子又准又狠的向姆巴佩脸上击出一记钩拳,姆巴佩整个身体抛向空中,向后倒在了雪地上。 大个子转过身来,对着人群大吼:“你们这些卑鄙的混蛋,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他勃然大怒,那是一种神态完全清醒时的大怒,边说,他的蓝色眼睛边扫射着人群。姆巴佩爬起来,鼻子流着血,畏畏缩缩的靠近他。新来的大个子,又给他脸上来了一记摆拳,将他打翻在地。大个子喊跟他一同走进圈子的那两个同伴:“来,詹姆斯、杜兰特,帮个忙。”三人附在两只狗上,詹姆斯抓住小灰灰,准备在斗牛狗牙床松动时将他们拉开。杜兰特努力想把斗牛狗的颚骨扒开,促成分离,但徒劳无功。他们一个拉,一个拖,一个扭,一面喘气,一面骂道:“畜生、畜生!”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抗议,这么做破坏了他们的赌博,新来的三人放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瞪了他们一会,他们又沉默了。大个子骂了一句:“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生!”一会,詹姆斯说:“那不顶事,凯恩先生,你那样扒不开。”三人停下来,观察扭在一起的狗。杜兰特说:“血流得不多,没全咬进去。”大个子凯恩野蛮地向斗牛狗的头上又打又揍,也没有使牙床松动。巴伦西亚摇一摇尾巴,好像表示明白这些打击的含义。斗牛狗也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紧咬不放只是在尽职尽责。 凯恩绝望的对人群喊道:“你们愿意帮帮忙吗?”没人帮忙,相反,人们开始冷嘲热讽他们仨。詹姆斯劝道:“你最好弄个杆杠。”凯恩就伸手从屁股上的枪袋里掏出光粒子手枪,尝试着将枪口塞到斗牛狗的牙齿间。三个人都跪着,附在狗身上。凯恩用力塞了又塞,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手枪与咬紧的牙齿互相摩擦的声音。米拉快步走进圈子,站在凯恩旁边,拍拍凯恩的肩膀说:“不要弄断了牙齿,先生。”凯恩继续用枪口又撬又塞,针锋相对地说:“那么,我就弄断他的脖子。” 开赌的庄家米拉,重复道:“我说不要弄断了牙齿。”凯恩抬起头来冷冷地问:“你的狗?”米拉哼了一声。“那么,你来弄开它的嘴巴”“喂,先生,我可以告诉你,这事我自己也做不到。”“那么就滚开,不要烦我,我正忙着。”米拉继续看着,凯恩已不再注意他是否在场。他想方设法,将手枪插进牙床的一边,尝试着让枪口从另一边出来,小心翼翼的撬着。每撬一次,牙床就松一点。同时,詹姆斯一点一点地抽出小灰灰被咬得血肉模糊的脖子。一会,凯恩蛮横地对斗牛狗的主人米拉命令道:“到一边站着,准备按住你的狗。”米拉顺从地俯下身去,紧紧抓住了巴伦西亚。大个子凯恩最后又撬了一下,警告说:“注意。”两只狗终于被拉开了。 斗牛狗挣扎着,精力依然旺盛。凯恩命令说:“带它走。”米拉将巴伦西亚拖到了人群里。小灰灰努力了两次,想爬起来,但都没有成功,第三次,他站了起来,但腿软弱难支,渐渐失去了力气,又跌倒在雪里。他半闭着眼睛,眼神呆滞,暗淡无光,腭骨张开,舌头伸出,那副模样,完全像一只被绞死了的狗。杜兰特观察说:“几乎要完蛋了,不过,现在呼吸正常了。”这会,姆巴佩爬了起来,凑过来看小灰灰。一旁暗中守护着小灰灰的天龙三子慨叹:“有的人厚黑,用于谋私利,可耻,良知蒙尘积垢,内心暗黑世界;有的人厚黑,用于谋公利,为最多的人谋求最大的利益快乐,荣光,良知照耀万物!!” 19 凯恩跪着问:“詹姆斯,一只好的雪橇狗多少钱?”附在小灰灰身上的詹姆斯想了一会,回答:“两百块nft币。”凯恩用脚指了指小灰灰,又问:“这样一只被咬烂的值多少?”“一百块左右。”凯恩扭过头来,冲着姆巴佩:“你听到没有?畜生,我给你一百二十块,我要你的狗。”姆巴佩说:“我不卖!”凯恩冲到他的面前,举拳就要打他。姆巴佩蜷缩身体,呜咽道:“我有权利。”“你已失去了拥有这条狗的权利。你拿不拿钱?或者要我再揍你?”姆巴佩满怀恐惧,连忙说:“好吧,我拿钱。但我要抗议,这匹狗是棵摇钱树,我不愿意被人抢劫,一个人有自己的权利。”凯恩边付钱给他边说:“对,一个人有自己的权力。不过,你不是人,你是连狗都不如的畜生。”“你等着,我要控告你。”姆巴佩威胁说。“如果你敢多嘴,我就把你驱逐出境,懂吗?”他哼了一声。大个子突然恶狠狠地怒喝一声:“懂吗?”“懂了。”姆巴佩退缩着,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象犬吠。 一旁的米拉问:“这人到底是谁?”有人回答:“凯恩。”他追问:“凯恩是谁?”“一个金矿的股东,他父亲是开罗市市长,很有本事,如果你不想找麻烦的话,还是离他远点。”米拉说:“我就知道他一定有来头,一开始我就不惹他。”…… 一个礼拜悄然过去,此时的小灰灰将铁链拉得笔直,毛发耸立,恶狠狠的叫着,挣扎着想要向凯恩的雪橇狗扑去。由于凯恩多次用木棒教训,雪橇狗已经知道不要招惹小灰灰。虽然他们都在不远处躺着,但显而易见,它们当作他不存在,毫不理会。凯恩无奈地叹道:“这是一只狼,驯服不了。”“哦,我不这么认为。”詹姆斯表示反对,“也许狗的成分不少,不管是狼是狗,都一样,你瞧,他已经被驯服过了。”“不会。”“我告诉你,他还受过拉扯的训练,你仔细瞅瞅,看到胸口上的痕迹了吗?”“你说得对,詹姆斯。他到姆巴佩手中之前的时候,是只雪橇狗。”“所以啦,没有什么理由说他不能再成为一只雪橇狗。”凯恩着急的问:“你有办法吗?我们弄他来这儿一个礼拜了,他现在反倒比以前更野了。” “再给他一次机会。”詹姆斯劝告说:“我知道你尝试过,不过你没有带一根木棒。”“那么,你试一试。”詹姆斯手提一根木棒,走向链条扣住了的小灰灰。像囚笼里的狮子盯着训练人的皮鞭一样,小灰灰盯着木棍。凯恩说:“詹姆斯,你看他盯着木棒的样子。”“这是好现象,他不是傻瓜,也确实没有彻底发疯。只要我手中抓着木棒,他就不敢扑我。” 詹姆斯的手接近他的脖子的时候,小灰灰毛发耸立,咆哮着匍匐下来。他的眼睛一边盯着渐渐逼近的手,一边凝视充满威胁、悬在头上的木棒。詹姆斯竟然解掉他脖子上的铁链,退回了几步。小灰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自由了?自从落到姆巴佩魔爪之后的几个月里,除了与别的狗干仗以外,他从未享受过片刻自由,而且每次战斗以后,立刻又被囚禁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这是人们想玩什么新的恶作剧。他小心、慢慢地走着,预防随时可能遭到的袭击。现在,这种事情从未有过,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出于谨慎,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小屋的墙角,躲开看守着他的两个人。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完全困惑了,重新再走回来,站在几米外,密切的注视这两个人。新主人凯恩问:“他会不会跑掉?”詹姆斯耸一耸肩:“这可以打赌。信念,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未见之事的确据。”“可怜的家伙。”凯恩怜悯的喃喃自语,“他只需要人类略表仁慈。”说着转身走进了小屋。 出来时,他带了一块肉,扔给小灰灰。小灰灰跳开了,站在远处满腹怀疑的研究这块肉。这时,一只雪橇狗突然跑过去抢肉吃,它刚咬住肉的一刹那,小灰灰开始了进攻,将它冲翻在地。詹姆斯赶上去,然而,小灰灰的动作更快。雪橇狗蹒跚着爬起来,血从它的喉咙里喷了出来,雪地上一滩血迹。凯恩忙说:“太糟糕了,不过,它也是活该。”詹姆斯伸脚一踢,小灰灰一跳躲,一亮牙齿,尖叫了一声,恶狠狠的吼叫着向后倒退了几米。詹姆斯也弯下腰来查看自己的腿,指着被撕破的裤子、一块红印说:“咬的好。” 凯恩失望地说:“詹姆斯,我对你说过,没有希望,我反复想过,现在,我们到了这一步,那是唯一的办法了。”说完,他不情愿地掏出光粒子手枪来。詹姆斯反对道:“凯恩先生,这只狗来自地狱,你不能希望他是个非常纯洁的、光明照人的天使。给我些时间,好吗?”凯恩回答:“你看看雪橇狗。”那只狗倒在雪地上,躺在血泊中,已经在咽最后一口气。“它活该,想吃小灰灰的肉,所以就完蛋了,这是意料中的事。如果一条狗不为自己的肉战斗,我就看不起他。”“对狗也就算了,可是,你看看你自己。”“我也是活该。”詹姆斯争辩说:“我不该踢他,我没有权利踢他。”凯恩坚持:“最好杀了他,他驯不服的。”“给这可怜的家伙一个机会吧,他刚刚从地狱出来,还没机会呢。这是第一次松了他的链子,再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不做好事,我亲自杀了他。”凯恩边放回手枪边说:“好吧,就这样,试试看。” 凯恩坚持和气、爱怜的跟他说话。一个礼拜后,小灰灰喉咙中的咆哮也慢慢减弱,停止了吼叫。接着,凯恩开始平和地说话,凯恩无休无止的对小灰灰讲下去。声调略带柔和,充满了温柔与抚慰,小灰灰从来也没听到过这样的讲话,这打动了他。他情不自禁的开始信任凯恩,拥有一种安全感。而这,与他过去与人相处的所有经验并不相符。过了很长时间,凯恩站起来,走进小屋里去,一会出来时,小灰灰满怀恐惧的观察着,他既没有木棒皮鞭,也没有武器,像以前一样,隔着几米,他仍然坐在原来的地方。他拿出一小块肉来,小灰灰竖起耳朵,以一种怀疑而警惕的态度同时观察着肉与人,注意着任何可以发现的动作,全身紧张,准备看见任何有敌意的征兆就立马逃开。 处罚依旧迟迟没有实施,凯恩拿了一块肉,送到他的鼻子跟前,小灰灰仍然怀疑,拒绝碰肉。凯恩将肉扔到小灰灰脚下的雪地上,他小心翼翼的嗅一嗅,与此同时,眼睛盯着人而不是肉。什么事也没有,他将肉吞进口中,吃了,还是没事。凯恩又给了他另外一块肉,他仍然拒绝从手中接肉,凯恩便将肉丢给了他。这样,重复了多次。后来,凯恩拒绝将肉扔出来,坚持用手送给他。肉很好,小灰灰很饿,他怀着无限的小心,一点一点的向手接近,最终决定从手里吃肉。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人,伸着脑袋,耳朵倒贴,脖子上的毛发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喉咙里滚动着一种低沉的吼声,他吃了肉,没事,又一口一口地吃完凯恩喂的肉,也没事。 处罚依然迟迟没有实施,他舔了舔嘴,等待着。凯恩继续讲话,其中蕴含的仁慈是小灰灰从未感觉过的。他心中升起一种未曾体验过的感情,感到一种非常奇怪的满足,好像充实了他生活中的某种空虚。可是,本能的刺激与以往的经验再次警告他,人,非常狡猾,可以用种种出人意料的方法来达到目的。他想,一定是这样的。一会,凯恩那只狡猾的可以实施伤害的手伸出来,朝他的头落下来了。虽然那只手充满了威胁,但凯恩继续讲话的声音和蔼可亲,充满信任。声音使小灰灰心平气和,但手不能使他信任。这种情感与冲动的内在矛盾,折磨着小灰灰,令他纠结,他竭尽全力控制着。 他吼叫,竖毛,耳朵倒伏,然而,他既没有咬,也没有跳开。手落了下来,越来越近,触着了耸立的毛发,手,随着他的畏缩向下更紧的压迫他。他缩下去,有些战栗,但仍然控制着自己。他一天也不曾忘记人类的手所带给他的不幸。手抬起来,又落下,轻轻的拍着抚慰他,重复多遍。小灰灰的毛随着手的每一次抬起,就耸立起来,随着手的每一次落下倒伏,闷声闷气的咆哮声涌到喉咙口。小灰灰心里嘀咕:这个人隐藏的动机会何时暴露,那种使他感到信任的声音随时都有可能在瞬间变成怒吼,温和而爱抚的手也许会在突然间像钳子一样夹得他毫无办法。当下,小灰灰感觉反正是快乐的,随着轻拍渐渐地变成对耳根的摩擦,这种快感更加增强。然而,他继续保持着恐惧与警惕,始终担心会遭到意想不到的伤害。 他所理解的生命,要比主动从荒原回归、接受梅西为主人的那一次深刻丰富得多。那时,他不过是一只小狗,后来,环境经历,已经将他陶冶、塑造、锻炼成一只凶恶、怀恨、不知爱的“战狼”。现在,在这次重新定位的过程中,推动他的,就是凯恩。凯恩一直深入到小灰灰天性的根基,用仁慈打动小灰灰已经失去生机、几近枯死的生命潜力,软化已经变得坚硬了的残酷。生命的潜力之一,便是“”爱“,爱会取代”喜欢“。”喜欢“是小灰灰与人相交,曾经产生过的最强烈的感动之情。但是,爱不是在一天就产生的,而是从”喜欢”开始,慢慢的发展,超越了喜欢。小灰灰虽不再被铁链扣住,但他并不逃走,他开始喜欢这位新的主人。这里的生活,当然要比在姆巴佩那里度过的牢笼生活好,而他又需要拥有一个主人,像神一样主宰他。或许,他的天性中,就有对人类主宰的需要。早在离开荒原、爬到梅西脚下,承受预料之中的责罚的时候,对人类的依赖就印在了他的心上。当长期饥荒过后,梅西又有了鱼的时候,他再次从荒原回来,烙印第二次又烙在了心上,结果根深蒂固。现在,凯恩信念更坚定,一定要用“爱”掸去灰尘、重现良知,凯恩坚信:生命就是表达,和谐而富有建设性地表达自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20 因为需要一个新主宰,而且凯恩比姆巴佩好得多,小灰灰留了下来,主动地担负起看守主人财产的责任,表示自己对主人的忠诚。每当雪橇狗睡后,清风雅静时,他就在小屋的四周徘徊,当凯恩出来解围之前,第一位造访的夜间来客总是不得不用棍子将他击退。不过,小灰灰很快就能够将正直的人与小偷区别开来。 凯恩自己承担了补偿小灰灰的任务,他觉得,这是一个良知的问题,人类虐待小灰灰,欠下了一笔债,必须得偿还。因此,他对这只“战狼”特别和善,每天都用很长的时间拍着他,抚摸他、安慰他。对这种爱抚,小灰灰最先是怀疑,抱有敌意,渐渐的,喜欢起来。但他的吼叫总也改不了。不过,这种吼声不同以往,陌生人是听不出来的,他们会以为这是原始野性的表现。从狼仔时在洞穴中最初发出幼稚的愤怒起,小灰灰的喉咙多年来总是发出恶声,现在,一下子要用柔和的声音表达所感觉到的温柔,不大可能。虽然如此,但凯恩的耳朵非常敏锐,他听得出来,那被凶猛淹没了的极其微弱的“咿呀”之声,暗示着满足。除了他,没有人能够听出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喜欢”在加速向“爱”进化。小灰灰并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意识,但他开始感觉到生活上那种空虚,如饥似渴,既令他痛苦,又使他思慕、需要充实的空虚感觉。那是一种痛苦,一种不安,只有在这位新主宰面前的时候,才感到舒服、愉悦,一种强烈的令人震颤的满足。然而,一离开他的主人,痛苦不安又会来临,心里的空虚之感骤然发作,那种如饥似渴的心情就不住的折磨他,让他感觉到空虚。虽然小灰灰的年龄成熟了,凶猛的性格也形成了。但绿巨人他们仨发现,小灰灰的本质正在变化之中,一些奇怪而陌生的冲动正在萌芽,旧的行为习惯在变化。 清晨,为了见主人一面,他不再四处闲逛乱闯,而在枯燥无味的石阶上等待着。为了与凯恩在一起,为了接受他的抚摸,为了陪他到场镇上去,他甚至连肉都可以放弃。绿巨人、花木兰、一休哥仨惊喜地观察到:“爱”已经代替了“喜欢”,像自由落体一样,落入了喜欢永远也不曾到达的内心深处,小灰灰的心灵深处,产生了一种新的东西,那就是爱,小灰灰的天性也在神的光辉里扩展开来。 他已经形成了一种坚强的性格,他太矜持,太安于孤独,还有他的沉默不语,乖僻,都养成很久了,他不善于用新的方式表达自己。从出生以来,他没有汪汪叫过。现在,凯恩来的时候,他仍然学不会用汪汪的叫声表示欢迎。他一点也不善于表达爱,不会撒娇,总是隔着一段距离等待着。他默默无声的爱着,带有一丝崇拜,是一种沉默的敬爱。 又过了一礼拜,小灰灰学会了从多方面去适应新的生活方式。主人很少喂他,喂他的是詹姆斯,这是他的工作,但小灰灰明白,自己吃的是主人的食物,詹姆斯不过是代替主人在喂他。詹姆斯想给他套上挽具,让他和别的狗一起拉雪橇,结果失败了。直到凯恩亲自将挽具套在他身上时,他才懂得,主人的意思是要詹姆斯来驾驭和使用他,就像驾驭和使用主人的其他狗一样。 雪橇狗们一个接一个的排成纵队,两根挽带拖着雪橇。领导狗,就是实实在在的领导者,由最聪明、最强壮的狗来担任,其余的伙伴都必须服从他,畏惧他。自然,小灰灰很快取得了这一职位。白天,小灰灰在雪橇上工作,晚上,他也不放弃保卫主人财产的责任。因此,他任何时候都在工作,警觉而忠实,是所有的狗中最有价值的狗。 几个礼拜后,小灰灰遇到了苦恼,主人毫无预兆的不见了。其实,预示是有的,而他并不熟悉这种事,不理解收拾行李意味着什么。晚上,他仍等着主人回来。子夜时分,冷风将他赶到小屋脊后,他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在那儿打瞌,耳朵竖着,随时等着听那熟悉的脚步声。凌晨三点时,他焦急地走到前门冰冷的石阶上,趴在那里等候……日子一天天过去,主人却仍然没有回来。小灰灰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病,但他却病了,而且越来越重。詹姆斯在给老板凯恩写信时,提到小灰灰,他特意写了一段。在开罗,凯恩读到:“那匹狼病了,也不吃东西,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他想知道,你到哪里去了,我没有告诉他,他也许会死。” 詹姆斯说的一点没错,小灰灰失魂落魄,听任一起拉车的狗咬他。他躺在火炉旁的地板上,对食物、詹姆斯,甚至生命,全无兴趣。詹姆斯对他温和的讲话或骂他,结果都一样,他只是用昏暗无神的眼睛瞥一眼,重又将头垂下。一天夜里,詹姆斯正独自看书消遣,突然,小灰灰一声低低的吼叫,爬了起来,耳朵向门外竖着,仿佛在倾听什么。一会,詹姆斯听见了脚步声,“吱呀”门开了,凯恩走了进来,两个人握了手,凯恩四面打量着房间,问:“那匹狼呢?”小灰灰没有像别的狗那样冲了上来,而是站着、看着、等着。“真了不得。”詹姆斯喊:“你看,他在摇尾巴!” 凯恩向他走过去,呼唤着他,小灰灰也很快凑了过来。小灰灰变得忸怩不安,他走近主人的时候,流溢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无以言传的感情洪流,涌出他的眼睛,光芒四射。詹姆斯羡慕地说:“你不在这儿时,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凯恩正蹲在地上,与小灰灰脸贴着脸,轻轻的拍着他,揉搓他的耳根,在脖子到肩膀之间来回爱抚,指关节轻轻敲他的脊背。小灰灰随着他的动作相应的吼着,“咿呀”之声比以前更明显了。突然,小灰灰伸出头来,依偎在主人怀里,他在主人的怀里反复地蹭着,他皈依在怀里,不再吼叫,只是依偎着,摩擦着,只将耳朵露在外面。两个人面面相觑。 主人回来后,小灰灰很快恢复了健康。雪橇狗们早已忘记了他的威武勇猛,只记得他最近几天的衰弱和疾病。它们看见小灰灰走出了小屋,就向他扑了过来。“用武力教训它们吧!”凯恩站在门口嘀咕道,小灰灰无须鼓励,只要主人回来,就已足够了。生命在他的体内重新流动,他显得特别自信。现在,他只为了取乐而战斗,只有战斗,才可以表达他感觉到了、却无法言传的东西。结果,那些狗大败而逃,颜面扫地。天黑以后,一个个才满怀对小灰灰的臣服,偷偷摸摸的溜了回来。在学会依偎摩擦后,小灰灰常常这样做,这是他的最高级语言。以前,他不喜欢别人触摸他的头,过往生活积淀在他心中的伤害,对陷阱的恐惧心理,他已知道,天上没有馅饼,地上到处是陷阱。本能给他下达的命令是,头必须保持自由自在。然而现在,他故意去做的行为,是将自己置于了一种绝对无能为力的地位,这是充分信任和献身的表现,好像在说:“神啊,我将自己交付在您手中,听凭您随意发落。” 回家后的一天晚上,凯恩和詹姆斯正喝着酒,突然,外面一阵犬吠、喧闹,两人站起身来,相互看一看。詹姆斯预判地说:“那狼咬了什么人。”又一声恐怖到几乎疯狂的惨叫传来。凯恩喊道:“快,拿个灯来。”借着灯光,他们看见一个人仰面朝天,躺在雪地上,手臂交叉掩护着脸和喉咙,极力抵挡小灰灰的牙齿。那人交叉的双臂被咬破,鲜血直流,衬衣、内衣,都被撕成了碎片。凯恩跑上去抱住小灰灰的脖子将他拖开,小灰灰边挣扎边咆哮,主人厉声斥责,他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詹姆斯将那人扶起身,放下那人交叉的手臂,露出了熟悉的满是兽性的面孔,是姆巴佩,詹姆斯慌忙放开了他。姆巴佩在灯光下眨眨眼,环顾一下四周。詹姆斯看到地上有东西,举灯凑近一看,“是一条锁狗的铁链,一根粗木棍。”詹姆斯边用脚尖指点边对凯恩说。这时,姆巴佩已慌忙逃走了。凯恩拍着小灰灰的肩膀说:“亲爱的,他想偷走你,哦,你不答应。”小灰灰依然非常激动,耸立毛发一再咆哮,渐渐的,毛发平伏下去,那种模糊的咿呀声又涌上了喉咙…… 晚饭时,詹姆斯说:“你听。”凯恩侧耳倾听,一种焦急的呜咽声,从门缝中传了进来,好像无声的抽咽变成了刚能听得见的极其轻微的哭泣。接着,小灰灰长长的一声吸鼻子的声音,好像在安慰自己。他的神还在屋里,并没有神秘的单独逃走。詹姆斯说:“我想,那狼知道您的心思了。”凯恩看着对面的伙伴,问:“我带一条狗到开罗,去干什么呢?”随即,他们沉默下来,听到门口低低的半是抽泣的呜咽声,接着,又是一声试探性的长长的吸鼻子的声音。“无可否认,他对您喜欢得要命。”詹姆斯说,凯恩回应:“如果带狗去的话,人家会笑我很荒唐。”“是的。”“我真想不明白,小灰灰是如何知道你要走的呢?” 屋里,两个人刚刚上床睡觉。詹姆斯在床上说:“他又吃不下东西了。”凯恩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照上次你走时,他那种痛不欲生的样子来看,我相信,他这一次是非死不可了。” “喂,闭上你的嘴巴。”凯恩在黑暗中喊道:“你比一个长舌女人还讨厌,叽叽咕咕的。”“好的,先生。” 翌日,小灰灰的焦虑与不安更加明显了。主人一离开小屋,他紧紧跟在后面不放,主人在里面时,他就在大门口来回的徘徊。从开着的门缝里,小灰灰能够看见地板上的行李,小灰灰一边看着,一边呜呜哀叫…… 21 主人走到门口,叫小灰灰过来。“可怜的家伙,”凯恩温和的说,抚摩着他的耳朵,拍一拍他的脊背,“我要出趟远门,要去开罗,朋友,你不能跟我到那里去。现在,再对我咆哮一声,好不好?”但是,小灰灰拒绝咆哮,若有所思的试探着瞥了一眼后,他将头埋在主人的怀里。这时,一艘太阳能气垫轮船的鸣笛声在亚马逊河上响起。詹姆斯喊道:“鸣笛了,你得立刻解决,锁牢大门。我从后门出去,走吧!”前后两扇门几乎同时“砰”地关上了。门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接着,几次长长的深深的吸鼻子的声音。 凯恩在挨近轮船跳板的地方,准备和詹姆斯握手言别。突然,凯恩的目光向后一扫,被什么吸引住了,手一动不动。凯恩扭头一看,小灰灰正坐在几米外的甲板上,直望着他们。小灰灰讨好的倒伏下耳朵,身体却不动,并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我必须带他到岸上去。”詹姆斯向小灰灰走去,但是小灰灰到处躲他。但是,主人一开口叫他,小灰灰立刻驯服的凑到主人身旁。凯恩轻轻拍着小灰灰,俯下身去,凑近一看,发现小灰灰脸上有了一处新伤,主人弯下腰,摸一摸小灰灰的肚子说:“我们两个都忘了窗户,他一定是从窗户冲出来的,你看,肚皮都被割伤了。”此时,开船的笛声响起。 “詹姆斯,再见,好朋友。关于这匹狼,你不用写信了,有关他的情况,我会写信告诉你的,我决定带上他!”“什么?他一定受不了那里的气候,天热的时候还得给他剪毛。”詹姆斯惊讶地说。跳板抽了上来,轮船离岸了。凯恩转过身来,俯向在他身旁站着的小灰灰,拍拍他的头,揉揉那倒伏的耳朵,说:“真有你的!”…… 几天后,太阳能气垫轮船驶进尼罗河,到达开罗。绿巨人、花木兰、一休哥通过编码数字转化,一路跟随,他们时刻记着:“除街心积土,有狗就是狼……三江先为贵……”天龙盼着早一天“行良知破洗牌”,人类能够摆脱“湮灭------新生------进化------湮灭------新生……循环命运。天龙三子庆幸当初选择先到亚马逊河执行任务,现在看来,是对啦!这会,天龙对“三江先为贵”这句字谜,完全明白了:“先到三大江河之首亚马逊河!”…… 小灰灰跟着主人上了岸,心惊胆战。他早就将神性与权力二者结合了起来,深埋于心灵的深处。过去,他只见过用木头筑成的小屋。现在,举目所见,都是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当他小步跑在开罗光滑的人行道上时,越发觉得人类的不可思议。街上到处都是危险的物品,货车、轿车、电车、太阳能光伏车,还有人群游行示威的尖叫着,各种喧嚣乱响,在耳朵里穿来穿去,好像他在森林中看到过的大山猫一样。小灰还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权力的表现。在这一切的背后,人,运用自己对城市的主宰力,通过这一切在统治,这种伟大,令小灰灰目瞪口呆,吓坏了。 此时,因陌生、未知而产生的恐惧又控制了小灰灰。狼仔时代,初次从荒原走到梅西营地的那会,他曾经不得不感到自己的渺小、微弱。现在,虽然自己身强力壮,精力旺盛,但又不得不像以前那样感到自己的渺小、微弱了。在开罗,看见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神,让他感到眼花缭乱。都市的喧闹,似电闪雷鸣震击他的耳膜,各种物体无休无止的运动令他惊骇,使他头昏眼花。他紧紧的跟在主人后面,从未感到过如此需要依赖主人,小灰灰就是凯恩的“铁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主人超出自己的视野以外。 小灰灰对于这座城市的印象,除了一种梦魇式的幻象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仿佛在做梦,可怕而真实。主人将他放到一辆行李车中,用铁链锁在一个角落里。半个小时后,凯恩出现在门口。一个人气愤地冲他吼道:“你来得正好,你的狗不让我碰你的东西。”……小灰灰刚出车子,大吃一惊:那座梦幻般的城市无影无踪了。他认为,那辆车不过是一座房屋中的一间,进去的时候,都市在四周,但这会,完全不见了。他的耳边,不再有都市的烦躁喧嚣。眼前,宁静的乡村在阳光下懒洋洋的舒展开来,风光明媚,美不胜收。一路跟随的绿巨人仨看到眼前美景,联想起曾经呆过的筠连,感觉几分像。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子向主人走过来。那个女人伸出手臂,搂住了主人的脖子,这在小灰灰看来,是一种充满敌意的行为,他像一个恶魔般勃然大怒,咆哮起来。凯恩赶紧挣脱拥抱,凑近小灰灰。主人抱住小灰灰,抚慰他,向母亲解释道:“妈妈,你别误会,他以为你要伤害我,那可受不了,很快他就会明白的。”她已吓得脸色苍白,但还是笑着说:“他会允许我,爱我儿子的。”她看看小灰灰,他还在耸毛、恶狠狠的吼着。凯恩说:“他必须一刻不停的学习,很快就能学会的。”他温和的跟小灰灰说话,使他安静下来。他的声音非常坚决:“卧下!”小灰灰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服从了。 这时,一只亮眼睛、尖嘴巴的牧羊犬满腔义愤,理直气壮的来攻击他。小灰灰不怒吼示警,只是沉默的耸着毛进行致命的一冲,但他发现,这是一只母狗,种族的法则在他们中间竖立起了一道屏障。他的本能,不允许他攻击她。他尴尬而突兀的停住。小灰灰后退一点,忸怩的硬着腿,钻来钻去,绕弯兜圈,想绕过她的身体,但毫无作用。她总是挡着他的去路。凯恩哈哈大笑,对另一个拥抱的男人说:“爸爸,不要紧,这是很好的训练。小灰灰有许多事情需要学习,现在,就让他开始吧,他会让自己适应这个环境的。” 另外一些陌生的人,出现在屋子外面。其中几个隔着一段距离,毕恭毕敬的站着。两个女人又搂住主人脖子,不过,小灰灰开始容忍这种行为了,因为伤害并没有发生。人们讲话的声音没有威胁性,他们和小灰灰打招呼,他却回以一声咆哮,警告他们离开。他紧挨着主人的腿,让主人拍着头安慰自己。这时,一只猎狗已爬上台阶,卧在门口边,恼怒的吼着,监视着这位入侵者。一个女人抱着牧羊犬的脖子,抚慰的拍着她。牧羊犬却呜呜叫着不肯安静,心烦意乱,对允许这只狼留下来感到屈辱。所有的人都走上台阶,到屋里去了,小灰灰紧跟在主人后面。 凯恩的父亲提议:“带小灰灰到屋里来。”小灰灰硬腿走上台阶,穿过门口,笔直的挺着尾巴,预备着对付可能从屋子里面突然跳出来、恶狠狠的扑过来的什么“未知”的东西。走进屋里以后,小灰灰仍然小心的四处搜寻了一下,没发现异常。于是,他哼了一声,趴在主人的脚下,观察正在发生的一切,警觉着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小灰灰不但天生的适应能力强,而且,他曾到过许多地方,了解适应环境的重要性。在这里,他很快使自己随遇而安。 那些狗狗们,眼瞅着小灰灰陪着人们走进屋里,在它们的眼里,这就表明了一定的身价。虽然他是只狼,这种事情空前未有,但人们允许他留下来,因此,作为人的狗,它们只有承认而已,就将小灰灰作为这座宅子的附加者接受了。小灰灰反感友谊,只要求别的狗不要管他。他一生都对自己的种族敬而远之,现在仍想继续保持这种态度不变。他力求离群索居,完全不将狗狗们放在心上。 牧羊犬吕雉不能反抗允许小灰灰留居下来的人,但可以玩些小把戏,让他受罪。因此,吕雉就利用自己的性别来折磨小灰灰。他的本能不许他攻击她,她的固执却不答应他忽视她。她冲过来时,他用绒毛护住的肩膀去抵挡她的利齿,硬着腿装模作样一走了之,她在他的后腿上咬了一口,他只好连忙撤退,狼狈不堪。不过,他一般都保持一种近乎庄严的神态。只要可能,他总是忽视她的存在,一定避开她。他一看见或听见她来了,就起来走开。 关于这所宅子里所有人的情况,谁也无法告诉小灰灰,关于血缘关系、亲戚关系,他一无所知,也不可能知道。可是,他很快就知道了一点,他们都属于他的主人凯恩。以后,又根据对言语行动,说话声调随时随地的观察,他渐渐知道了他们与主人亲密的程度,以及受主人宠爱的程度,以此作为区别对待他们的根据。主人重视的,他也重视,主人视为宝贵的,他也倍加珍爱,小心看护。 对待两个孩子,即是如此。小灰灰讨厌小孩,既憎恨又恐惧他们的手,在亚马逊河沿岸的村庄营地时,他领教过他们的野蛮与残酷。但他看出这个男孩与女孩在主人面前的价值重大,于是,无须再经主人的打骂,他便允许孩子们拍他、摸他了。 然而,小灰灰绝不至于热情奔放。他听凭孩子们随意摆弄,忍受戏弄,如同忍受痛苦的手术一样,那种神态,虽不亲切,却很诚实。他实在忍受不了时,就爬起来跑开。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他甚至喜欢起孩子来。当然,他的感情是不外露的,决不主动走过去接近他们。但另一方面,他不再一见他们就走开,而是等他们走过来。再往后,人们发现,他看到孩子走来时,眼神中放射出兴奋的光芒,而他们离开他别寻欢乐时,他以一种惋惜的神情目送他们离去。 除了孩子们,他其次关心的是主人的父亲老凯恩。小灰灰知道,他是主人的一个重要的所有物,他喜怒不形于色。当他阅读《开罗日报》时,小灰灰喜欢趴在他的脚下,当然,这仅限于主人不在场的时候,如果主人一出现,其他人在小灰灰心目中的地位便不复存在。 22 小灰灰允许这个家庭中所有的成员抚摸他,亲近他,特别是在大家看中国举办的世界杯男足比赛直播时,他好像也懂球。家人边看球边抚慰小灰灰,他没发出咿呀的爱语,他没把对主人凯恩的感情献给他们,那种绝对信任、献身屈服的表现,他只保留给主人。在小灰灰看来,家庭成员不过是主人的所有物。很快,小灰灰就将这个家庭中的成员与佣人区分开来。他认为,佣人也是主人的所有物。他们怕小灰灰,他也克制自己不攻击他们,互相之间,保持一种互不侵犯的和平状态。 在家庭的范围以外,小灰灰也有需要学习的事情。主人统治的辖区虽然广阔复杂,不过也有界限。无数的规律统治着所有这一切,一举一动都有确切的法则。小灰灰不能说人的语言,除了根据经验,别无学习的途径。他先依照天生的冲动去做事,直到违反了什么规律,几次后,他就掌握并遵守着规律了。因为对主人满腔的热爱,主人每打一次,小灰灰,都觉得比梅西和姆巴佩的毒打更疼。主人凯恩的责打虽然不伤皮肉,却深入他的内心,只要主人露出不悦,小灰灰便为之沮丧。 根据声音,小灰灰知道自己做得对或错,还能调整自己的行为。主人的声音,似一个指南针,小灰灰根据它进行驾驭,学习着新大陆和新生活。在亚马逊河岸,狗是驯服了的动物,其他很多动物,都生活在荒原上,只要不太凶猛可怕,都可以是狗狗合法的猎物。小灰灰一直是以猎取活东西作为食物的,他没想到,开罗的情况完全不同。早晨,小灰灰在屋子墙角闲逛时,遇到一只逃出养鸡场的小鸡。小灰灰的反应,自然是吃掉它,他一口吞下了这个冒险的家伙。这只小鸡是农场养的,又肥又嫩,小灰灰舔舔嘴,味道还不错。中午,他在马厩附近又碰见了一只离群的小鸡,一个马夫跑来抢救。他不了解小灰灰的脾气,拿了一根马鞭作为武器。他刚一甩鞭子,小灰灰便扔下小鸡,转身扑人。现在的小灰灰,是会“扑人不扑块”的,精得很。一根木棍也许能阻挡住小灰灰,但一根马鞭却不行。 小灰灰冲上前,毫不畏缩的挨了第二鞭,突然一跃而起,去咬马夫的喉咙。马夫大声惊叫着:“mygod!”趔趄后退,扔下了鞭子,用两只手臂护住喉咙,结果,前臂被咬得露出了骨头。马夫吓得要死,使他害怕的,是小灰灰的那种沉默。马夫流血的手臂护着喉咙,想退到谷仓里去。此刻,吕雉及时出现,她救了马夫的命,她冲向小灰灰,马夫逃进了马厩。小灰灰面对吕雉邪恶的利齿,向后退却,绕着圈子让她咬他的肩膀。最后,小灰灰只好不要面子了,忍让着离开了。 “必须让小灰灰学会不吃小鸡。”凯恩说,“不过,我也教不了他,除非我当场将他抓获。”三天后,上演了一场戏。罪行的规模之大,出人预料。小灰灰观察过养鸡场以及小鸡的习惯。当小鸡们夜晚上巢以后,他就爬上一堆刚刚运到的木材上,由此顺道再爬上养鸡棚顶,穿过梁木,跳到里面,然后,他就在小鸡巢里开始大肆屠杀……翌晨,凯恩走到门口时,马夫早已拎来的四十多只小鸡摆成了一排,展现在他眼前。他先是惊讶,后来又有些赞叹,他也看了看小灰灰。小灰灰毫无羞愧悔过,也没有犯罪的感觉,看上去他很得意,好像立了大功,值得称道。凯恩紧咬嘴唇,随即厉声斥责这个无意中犯了罪的罪犯,斥声之中,只有神圣的愤怒。他抓住小灰灰的脑袋,摁在惨死的小鸡身上,使劲地揍他。 此后,小灰灰再也没有糟蹋过鸡巢,他知道,那是违背神的规律的。后来,主人带他到鸡场里去。小灰灰看见那些活的食物在自己鼻子底下扇着翅膀晃来晃去,自然冲动又想要扑上去,但被主人厉声喝止住了。他们在鸡场呆了好一会。小灰灰一再受到那种冲动的怂恿,每一次要服从冲动的时候,又总被主人的声音制止了。就这样,他又掌握了一个规律,当他离开鸡场时,他已懂得,要听之任之,别管它们。 吃饭时,老凯恩一边看着世界杯男足决赛中国对阵巴西的直播,一边听着儿子讲述他教育小灰灰的故事,摇摇头说:“你不可能将一个猎食小鸡的凶犯矫正过来。畜生一旦有了这种习惯,尝过血的味道便不会罢手。”然而,凯恩摇摇头,不同意父亲的观点,说:“老爸,我告诉您,我打算把小灰灰与小鸡一起关半天。”这时,中国队开赛不到10分钟先进球了,老凯恩一边鼓掌,一边反对道:“还是想想之前惨死的那些小鸡!”儿子继续说下去:“咱们打个赌,如果他咬死一只小鸡的话,我给您100元nft币。”父亲点头同意:“好,我输了,也给你100元。” 凯恩想了一会,说:“好嘞,如果到晚上时,小灰灰没伤害一只小鸡,那么,请您庄严地对他说三遍:小灰灰,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全家人藏在一个有力的隐蔽处,观看这场戏。小灰灰被主人关在养鸡场后,就躺下睡起觉来。渴了,他就起来到水槽喝水,非常安静,不去理睬小鸡,仿佛它们根本不存在似的。三个小时后,他起跑冲刺纵跃起来,跳上鸡巢的棚顶,从那儿跳到外面,庄严的走向主人的屋子,此时,屋里传来人们的阵阵喝彩点赞声,世界杯决赛直播中国队点球制胜,捧得了“大力神”杯。于是,在家门口,当着兴高采烈的全家人,刚看完世界杯直播的老凯恩庄严地向他说了几遍:“小灰灰,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规律的复杂,常使小灰灰感到困惑不解,并遭受损失。他必须学会不招惹人们所有的小鸡、猫、兔等家禽活物。在屋后的牧场上,鹌鹑可以从他的鼻子底下平安飞去而毫发无损,他则控制着本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时紧张发抖。后来,他看见吕雉追捕一只野兔,主人袖手旁观,不但不予制止,而且还鼓励小灰灰加入到追捕中去。由此,他知道了,对于野兔不存在什么禁忌,才算彻底明白了这条规律的完整性。在自己与家养的禽畜间,必须排除敌对的行为,至于诸如松鼠、鹌鹑、野兔这些尚未归属人类的荒原的动物,则是任何一只狗合法的猎捕对象。神一般的人庇护驯服了的动物,人们不容许驯服的动物相互发生致命冲突。人,对自己的臣属,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对过惯了亚马逊单纯生活的小灰灰而言,尼罗河边的开罗乡村生活显得非常复杂,错综复杂的文明。小灰灰发现,生活千变万化,自己必须与它们全部接触,接触新的东西,无论到城市时,还是在街上闲逛时。生命从小灰灰身边流淌而过,深奥辽阔,变化无穷,不住的冲击着他的感官,他必须做着无穷无尽的判断与反应,一直被迫压制着自己的冲动。拥挤的人行道上,许多人注意到了他,停下脚步看他,指指点点,和他说话,甚至拍他。他必须忍受,忍受来自陌生的手的危险接触。他不仅容忍了,而且不再尴尬、忸怩不安,接受着无数人的注意,接受他们的殷勤。人们拍拍他的头就走开了,对自己的大胆感到满足、欣慰。有时,一些年幼的孩子向他投掷石头,这会,他知道自己不能去追赶、扑倒他们,只好违背自己的本能,变得驯顺了,文明了。 小灰灰对这样的安排并不十分满意,他的生命中有某种程度的公道感,因此,对于不被允许行使自己的自卫权,反抗向他投掷石子的人,他认为不公道,小灰灰不高兴。有一次,凯恩用鞭子将那些扔石子者抽了一顿,此后,他们不再扔石子了,而小灰灰也满意了。在去城市的一个十字路口,在一家酒店门口闲逛的两只狗冲过来攻击他,他又获得了新的经验。 凯恩知道小灰灰致人非命的招法,因此总是不断地告诫小灰灰:“不能打!”小灰灰每次经过十字路口的酒店时,都极力遏制自己。对方每一次发动的冲击,总是被小灰灰的咆哮吓得退了回去,被迫保持一定的距离。那些狗跟在后面叫着吠闹、辱骂他,过了一些时候,酒店里的人甚至也怂恿狗狗们攻击小灰灰。这一天终于到来,他们公然唆使狗狗们进攻。凯恩终于对小灰灰说:“去干吧!”小灰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主人,看看狗,目光中透出焦急的询问确认。主人点点头:“小灰灰,没错,干掉他们!” 小灰灰不再犹豫,掉过头来,不声不响地冲到敌人中间。两匹狗一起上来跟他撕咬,一阵咆哮怒吼,一阵咬牙切齿的声响,一阵身体缠斗的忙乱,路上尘土飞扬。不一会,两只狗在地上的尘土中挣扎。小灰灰依照狼的样子,用狼的速度,咬死了手下败将。这消息传遍了开罗,人们不再让自己的狗去找这只“战狼”的麻烦了。 小灰灰在开罗的生活,开心快乐,食物丰富,无所事事,他长胖了。人类的仁慈博爱像太阳神一样,照耀着他茁壮成长。他仍然不同于别的狗,较之那些不懂生活的狗,他更懂规律,严守纪律,但他身上仍然显现出一种潜在的凶猛,仿佛荒原还贮留在他体内,潜藏在他体内的那只狼不过暂时瞌睡了而已。就他与种族的关系而言,过去,他孤独的活了下来。将来,也仍要孤独的活下去。他从来不与别的狗友好,小狗时,韦杰夫、德尚与其他的小狗迫害他,长大以后,他落到姆巴佩的手里,又与狗干仗决斗。因此,他养成了厌恶狗的习惯。他躲避自己的种族,而依恋人类。此番,天龙三子感触:“小灰灰的遭遇与有的人的遭遇雷同。常听骂人的话------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没良心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其实,良心没被狗吃,是被蒙尘遮蔽了!!爱,就是春风,鸡毛掸子,能吹灰拂尘。贪、嗔、痴、慢、疑、不正见,即是人世间的灰垢。” 23 同类都对小灰灰满腹狐疑,总是向他咆哮怒吼,充满了仇恨。吕雉是小灰灰生活中的磨难,她那尖锐的神经质的叫声,总回响在他耳边。对于主人要她与小灰灰成为好朋友的一切努力,她全不在意,她不像小灰灰那样遵纪守法,总是不让他有片刻安宁。她决不宽恕他咬死小鸡的事情,坚信他就是坏蛋。吕雉成了小灰灰生活中的一个祸根,跟着他在马厩边、牧场上来回走动。如果他好奇的偶尔瞥一眼鸽子或小鸡,她就会立刻大发雷霆。他最好的忽视她的办法,是将头搁在前爪上、躺下来睡觉,这使她目瞪口呆,安静下来。 除了吕雉,小灰灰其他方面都很顺利。他懂得了规律,学会了控制和平衡,做到了沉着、冷静、容忍。生活环境不再充满敌意,周围也没有了危险、伤害和死亡。时光温柔,生活舒适,岁月静逝,其中既没有潜伏着恐惧,也没有隐藏着仇恨。由于没有雪,他觉得有些寂寞,他以为那是一个特别长的夏天,尤其在夏季,灼热的阳光晒得特别难受时,他的心里微微有些向往亚马逊。他的感情从来不外露,除了偎依在主人怀里时的“咿呀”之声外,他不会其他表达爱的办法。过去,他对人的嘲笑一直非常敏感,仍会气得几近疯狂,然而,他对自己的主人却不会生气。当主人和善、揶揄取笑他时,他狼狈了,感到体内汹涌而起的昔日的愤怒所产生的刺激。最初,他做出尊严的模样,主人笑得更加厉害,稍后,他极力显得更加尊严,主人则笑得越发厉害了,最后,主人的笑吹走了他的尊严,他略分开些牙床,翻起一点嘴唇,嘴角上扬,亮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既充满幽默,又洋溢热爱。一直暗中观察的天龙三子惊叹:“天啊,小灰灰竟然学会了笑!!” 同时,他还学会了与主人游戏玩耍、摸爬滚打。作为游戏中的牺牲者,他就反过来假装愤怒,毛发耸立、凶猛吼叫、咬牙切齿,看上去真的要致人死命。不过,他的连吼带咬都是向着空中的,游戏的最后,他们突然分开,相隔几米,站在那里相互凝视着对方,突然的哈哈大笑起来。游戏的高潮,主人凯恩总是用手臂紧紧搂着小灰灰的脖子和肩膀,此时,小灰灰也就会“咿咿呀呀”的唱起他的爱之歌。爱是良知的显影剂,现在,小灰灰的爱、良知重新破土而出。 但是,对于别人,小灰灰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从不允许他们跟他玩耍。他的爱是非常专一的,他绝不会廉价出售自己、自己的爱。在尼罗河畔,小灰灰既没有雪橇要拉,也无须驮什么东西,因此,他必须用一种新的方法来尽忠。主人经常骑马出去,陪同主人,便成为他最主要的工作。他以狼的步伐跟着主人的马跑,既不吃力,又不疲倦。一次,主人正骑着马疾驰在牧场上,突然,一只野兔从马蹄前跳了起来,受惊的马猛然一起一跌,将主人掀倒在地,主人断了一条腿。狂怒的小灰灰跳上去,咬那犯了罪的马喉咙,主人厉声止住了他。凯恩命令他:“回家去!回家去!”他不愿离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主人,走了,又回来,轻轻的呜咽着。主人温和、庄重地跟他说话,小灰灰的神情痛苦又紧张,“亲爱的,你跑回家去,告诉家里人我遇到了什么,回家去,快回去!” 小灰灰不完全懂主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家是什么,知道主人的意思是要他回去。他勉强的转过身去,边小跑边回头,一会,他又停下脚步,又回头看看主人,“回家!”又一次厉声的命令。这回,他服从了,径直朝家奔去。中午,全家人正在谈论乌克兰的美食,满身尘土的小灰灰,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凯恩的母亲说:“凯恩他们回来了。”孩子们跑上去欢迎小灰灰,他想避开他们,但孩子们将他围在两张摇摇椅中间。他吼叫着,想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孩子们的妈妈望着,忧虑地说:“他在孩子们身边,我真不放心。说不定哪天,他会出人意料的咬他们。”话音刚落,小灰灰怒吼着跳了出来,撞倒了孩子们。母亲将他们拉到身边,安慰他们,告诫他们不要惹他。老凯恩生气地说:“狼总归是狼,不能信任。”这时,小灰灰站在老凯恩面前凶猛的叫着。 “走开,卧下!”老凯恩命令道。小灰灰又转向主人的妻子,咬住她的衣服,使劲拖,撕破了单薄的衣料。这会,全家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他不再咆哮,而是昂首站在那里,正视着他们。他的喉咙抽搐着,全身挣扎、颤动不已,似乎想交待一件什么事,但却发不出声。凯恩的母亲说:“瞧,我对凯恩说过,这里的气候炎热,恐怕这家伙难以适应,希望他不要发疯吧。”“我猜,他想说啥。”主人的妹妹褒曼说。这时,小灰灰的嘴里爆发出一阵犬吠。凯恩的妻子判断道:“难道是凯恩出什么事了?”现在,全家人都站了起来。小灰灰立刻跑下台阶,回头看看他们,要他们跟他走…… 这件事以后,人们更加宠爱小灰灰。即使那位被他咬伤手臂的马夫,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匹聪明的狗。开罗市长退休的老凯恩固执己见,他根据百科全书的有关判断与描述,以及从政几十年的经验,证明他是一匹狼。然而,每个人都不满意他的证明。 一天天过去,阳光依旧不辞辛苦地照耀着尼罗河,波光粼粼,滟滟随波。花木兰独自坐在尼罗河边,想起天龙七子和巴特勒迪齐聚筠连的美好快乐时光,想起那弯弯的玉带似的定水河、水曲流漾的“玉壶双煞”,花木兰胸中诗意油然而生:“风尘遮,纤枝欲摆倒春寒,情翻似波澜,春色还须细雨润,摘朵浮云下世间,金乌不嫌月牙缺,方寸城府无限宽,寄望玉宇无尘,除心垢,抖显良知。”…… 当尼罗河的冬天来临的时候,小灰灰奇怪的发现,吕雉的牙齿不再厉害了。她咬他的时候,有种游戏的温柔在里面,并不会真的咬伤他。他可能也忘了,吕雉曾经让他感到活着简直等于受罪。她在他一旁游戏时,他就认真的响应,扮作一副滑稽的模样。一次,吕雉引他追赶自己,穿过房后的牧场,跑到树林里去。他知道,马已备好了马鞍,在门口等着,主人要骑马出去,他犹豫不决。然而,有一种东西潜藏在他的体内,比他对主人的热爱更深。他正犹豫不决,吕雉咬了他一口便疾速跑去,他转过身来,不管了,干脆追了上去。这天,主人独自骑马去了。小灰灰和吕雉并肩跑在森林里,就像多年以前,他的母亲红太狼瑞贝卡与父亲老狼跑在寂静的亚马逊河边的森林里一样。“小灰灰恋爱啦!”天龙三子花木兰、一休哥、绿巨人惊喜道…… 时光飞渡几月,就在小灰灰和主人越发亲密无间的时候,粒子光影电视地球村频道连续几天报道了一个犯人从鹈鹕湾监狱逃跑的消息,引起大家关注。逃跑的囚犯是一个恶人,叫迪马利亚,他出身贫民,成长时也没有得到任何帮助。有人骂他是一个畜生,鹈鹕湾监狱证明,他是不能改正的。惩罚并不能使他的锐气受挫,他可以不要命的疯狂的干仗决斗,绝不苟活。他的战斗越是凶猛,社会待他就越严酷,结果,使他更加凶恶。天龙三子感觉:“这个越狱恶人的经历怎么像小灰灰!” 天龙三子了解到------饥寒交迫,挨打挨揍的囚犯生活,正是迪马利亚所处的境遇。小时,他是尼罗河边一处贫民窟里的一个柔嫩、瘦弱的小孩子。12亿年过去了,缩小贫富差距、甚至消灭贫和富,这仍旧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和爱、自由、和平一样,和良知一样,永恒的话题!! 迪马利亚监禁时,他碰见一个看守,一个几乎跟他一样出色的畜生。这家伙待他不公,向看守长打小报告,谗毁、迫害他。他们之间的区别在于,看守有指纹和眼睛密钥、一支光粒子手枪,迪马利亚只有赤手空拳和咬牙切齿。一天,他像野兽一样,扑到看守的身上,咬他的喉咙。此后,迪马利亚在不知悔改的犯人的地牢里,一住就是四年,期间,只有他老婆独自在监狱长办公室呆上一个小时,并得到监狱长批准同意后,一年才能探监一次。地牢从屋顶、墙壁到地板,全都用钢钛合金做成。四年里,他从未离开过地牢,也从未看见过天空和阳光,他被活活的关进了一座坟墓中,地牢里一片漆黑死寂。他看不到人的脸,也没有活的东西与他交谈。看守用传送带送吃的时候,他像一只狼一样怒吼。有时一声不发,在黑暗寂静中黯然神伤。他是一个人,更是一个妖怪,一个疯狂的、总是战斗不休的怪物,令人害怕。 七月十五夜,虽然监狱长直摇头说不可能,但地牢空空如也,一个看守的尸体,卡在牢门缝中,另外两个看守的尸体,倒在围墙边,三具尸体浑身乌黑发紫,和当年小灰灰在亚马逊河边梅西的营地里看见离奇死亡的尸体颜色一样,而且,看守的眼球、手指不见了。迪马利亚逃走了。他用三个看守的武器,将自己武装起来。为了缉捕他,社会重金悬赏,组织力量追着他四处逃窜。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追捕迪马利亚的人,以维护公德为己任的市民,拿起枪,走出门去寻找他。 一群警犬沿着他的足迹追踪着他,还有人们,使用高科技现代化数字电子工具,日夜兼程的追捕他。迪马利亚越狱出来时,地球上的新冠病毒肆虐,他索性躲进深山。一晚,人们碰到他,可刚追进一片红树林,就有九个人死掉了,没发现身上的伤口或什么痕迹,有人说好像看见有红色的东西在飞,就和小灰灰当年在亚马逊河边营地旁的红树林里瞅见离奇死亡的莱万斯基一样。 24 使用现代化工具追捕迪马利亚的马仔请示领导获批同意后,启用意识链接介入干预机,企图通过搜索迪马利亚的显意识和潜意识电子荷振动频率,电子链接上,进入迪马利亚的意识世界,掌控其思想,届时擒获迪马利亚,易如反掌。现在,热衷于“猎人”的人越来越多,前仆后继。新冠病毒在蔓延,人们追捕迪马利亚的热情在高涨。 小灰灰坐在炉火旁,看着凯恩正往黑色的砂罐里放入生黄芪、金银花、广藿香,主人正给家人熬中药,预防新冠病毒。这时,新闻报道传来:“迪马利亚不见了!”猎狗们侦察踪迹,徒劳无功,武装到牙齿的人设卡拦住行人,强迫他们证明自己不是迪马利亚。意识干预机搜索同频部分链接上了迪马利亚的显意识世界,掌握了三名狱警,以及追入红树林里的人的死因。通过意识干预机做脑电波数字编码还原成像显示:原来,三个狱警七月初外出野营,来到开罗县的开罗乡,在老地方安营扎帐篷,营地附近有个女养蜂人,周围满是断肠草花、野百合花、醉鱼草花,他们仨不知道这些花的花粉有毒,女养蜂人放蜂,无毒花源短缺,蜜蜂饥不择食,便采集了有毒的花粉,酿出的蜜也就有毒,三人离开时,女养蜂人顺手送了三瓶蜜给他们。仨都是吃了七月生蜜中毒,碰巧当班时毒发,被迪马利亚抓住机会越狱。后来真相大白,人们才知道,那位女养蜂人居然是迪马利亚的老婆,迪马利亚曾经当过开罗乡的乡长。迪马利亚越狱后,故意引追捕人进入红树林,他当乡长5年,熟悉开罗乡的山川花草,他还知道红树林里有红蝙蝠,它长着像钢针一样锋利的嘴,夜间觅食,趁人畜不备,瞬间能将尖嘴插入猎物的大脑吸食脑汁,可立即致人死命,死者尸体上很难找到伤口…… 但是,意识干预机没能搜索链接到迪马利亚的潜意识世界,也没能完全链接上他的显意识脑电波,没能全部掌握他的显意识内容,现在,“猎人们”不知道他这会人在哪里?他要到哪儿去?可能是迪马利亚的意志力超乎常人的缘故,强大的意志力构成了强大的“防火墙”。凯恩家里的女人们非常害怕,不是怕新冠病毒,是怕迪马利亚,老凯恩心里有数,猜到迪马利亚可能会来找自己“算账”。 老凯恩是在开罗市市长任上光荣退休的,其任期内,迪马利亚是开罗乡的乡长,副乡长吉鲁串通开罗县的县长莫德里奇,暗中组织过半数的村长到开罗市政府大门口拦截市长老凯恩的车,他们向市长倾诉,要求罢免乡长迪马利亚的“乌纱帽”,市长责成莫德里奇处理此事,结果,迪马利亚被“莫须有”地贬黜到县方志办当副主任,迪马利亚写信给市长申诉冤情,老凯恩未予理睬,来信逐级下转到县长手上,已当上乡长的吉鲁找到莫德里奇商量,县长唆使县方志办主任给迪马利亚“穿小鞋”,往死里整。最后,逼迫迪马利亚裸辞“下海”,应聘在一家民营报社写稿,期间,他又写信给十星球轮值首揆黎日庆、国家、省级领导反映冤情,未果,电子信件又被逐级下转到老凯恩手中,市长压住未处。 后来,过圣诞节时,莫德里奇给市长引进推荐了三位人才,三名妙龄女博士,仨才貌双全,貌胜花容、腰赛柳枝、才比上官婉儿,仨被高薪聘作开罗市接待办副主任,吉鲁还送了100万元nft币。老凯恩口头提醒了莫德里奇有关迪马利亚上访的事,希望县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吉鲁和莫德里奇商量设计陷害迪马利亚,他以涉嫌藏毒被捕、锒铛入狱,直至被打入地牢。迪马利亚越狱后才晓得,吉鲁和莫德里奇因经济犯罪、吸毒、胁迫女下属通奸,正在关塔那摩监狱服刑。现在,他准备找老凯恩“说道说道”…… 老凯恩并不了解事情的全部,他不知道,自己参与了当时的阴谋,迪马利亚是冤枉的。迪马利亚也不知道,老凯恩只是不明真相,他认为,市长事先知道一切,与吉鲁、莫德里奇串通一气,干出了这桩可恶的枉法之事。 当然,小灰灰不会知道这一切。夜里,全家都睡着了。小灰灰醒着,非常安静地嗅着空气,研究其中的信息,直到一个陌生的人出现。他的耳朵听见陌生人发出的声响。但他并没愤怒的吼叫,他没有这个习惯。陌生人的步子很轻,然而,小灰灰走得更轻,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他曾经在荒原中捕捉过无数个胆怯的活物,深知出其不意的好处。陌生人在楼梯下停住,凝神倾听着什么。小灰灰一动不动,毛发耸立,瞅着、等着。陌生人要是上了楼梯,就到了他的主人和主人的父亲那里。陌生人蹑手蹑脚上楼,此刻,小灰灰不警告,也不发出预示行动的咆哮,突然发起攻击。他腾空跃起,跳到陌生人的背上,用前爪抓住陌生人的肩膀,同时咬住陌生人的脖子,将这人向后拖倒,一起摔倒在红木地板上。小灰灰立马跳开,那人挣扎着爬起来时,小灰灰又猛扑了上来。 老凯恩被楼下的声响惊醒了,四声枪响,一个男人恐怖惨痛的叫声,一阵咆哮怒吼。突然,喧嚣停止了,几乎跟发生一样迅速。老凯恩声控打开灯,楼上楼下的大厅里顿时灯火通明。他和儿子凯恩拿着光粒子手枪,小心翼翼的走了下来。这种警戒已经大可不必,小灰灰已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一个男人侧身躺在被打碎的家具残片的中间,一条手臂遮着面孔。凯恩搬开手臂,拨正那人的脸,喉咙上一个大裂口,表明他是怎么死的。“他就是迪马利亚。”老凯恩说,父子俩相互看着,沉默不语。 他们转过来看小灰灰,他也侧躺着,闭着眼睛。他们伏下身体凑近看他的时候,他稍稍抬了一下眼皮,尾巴动了一下。凯恩拍拍他,他的喉咙中咕咕噜噜的响了一声。一会,他的眼皮下垂,紧紧闭着,全身仿佛肢解般松懈开来,平卧在了红木地板上。一个小时后,兽医检查完小灰灰的身体,说:“他的两条后腿断了,四根胁骨折断,至少有一根刺穿了肺,全身的血几乎流干,好像还有内伤,他被人踩过,四发光粒子透穿他的身体,射出了四个窟窿。他要活下来,机会渺茫,得看运气了。”“绝不能让他死掉,求求您了!”凯恩恳求道,“我们必须为他争取各种有利的机会。他应该得到我们所能为他做的一切。”“他必须得到很好的照看,要像照看人一样,照顾有病的孩子那样。”兽医补充道,老凯恩主张立马雇佣一个受过训练的护士,家里的女人们否定了他的提议,自告奋勇,来担当这个工作。小灰灰得到了医生所说的精心护理,渺茫里,终于赢得了活下来的机会。 而后,迪马利亚的老婆知道老公已死,便躲进了深山里,多年后被智能机器人巡山时发现,她已成满头白发的野人,人称“白毛女”…… 小灰灰来自荒原,在那里,谁都没有庇护,软弱者很早就灭绝了。无论是他的父亲或母亲,他们以及他们以前的世世代代,都没有软弱的缺点。他天然的继承了钢铁一般的体魄和荒原独特的活力,凭借一切动物都曾拥有的那种顽强生命力的精神,调动他的肉体与灵魂,全部用来紧紧抓住生命不放。由于上了石膏,扎了绷带,小灰灰一动也不能动。他做了很多梦,一连串的幻象,从他的脑海中掠过,像宇宙无穷无尽。他在梦中呜咽、咆哮…… 三个多月后,小灰灰的最后一条绷带、最后一块石膏模子被拆掉了,这天简直是一个节日,凯恩家的人全部围在他身边。凯恩搓一搓他的耳朵,他“咿咿呀呀”的唱起爱的歌曲。他试着想爬起来,努力了几次,都虚弱地跌倒了。他睡得太久,肌肉没了灵活性,所有的力气都丧失了。他为此而羞愧,他本应该做到的,却辜负了人们。他又勇敢的尝试了几次,想爬起来,几番努力,四条腿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大家纷纷为他鼓掌,人们眼里噙着泪水。老凯恩笑道:“我一直说他是一条狼,他干的事,什么狗也做不到。”兽医说:“他必须重新学习走路,现在就开始吧。弄他到外面,这对他有好处。” 他到了外面,凯恩家的所有人,都跟着他,服侍他,他像是一位国王。他非常虚弱,走到草地上,躺下来休息一下。而后,继续前进,他让肌肉活动起来,血液开始畅通,气力渐渐恢复起来。他慢慢走到马厩边,吕雉正躺在门口,一群矮胖的小狗,围着吕雉正在玩,小灰灰惊异的看着。吕雉咆哮着警告他,他小心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凯恩用脚尖把一只正在爬的小狗推到他跟前,他有些猜疑,耸起毛来。那只小狗在他面前爬动,小灰灰竖起耳朵,好奇的看着小狗,他们的鼻子碰着了。小狗柔软的小舌头碰到了他的脸,他的舌头也不由得伸了出来,舔一舔小狗的脸。这时,人们拍手欢呼,对他的举动表示赞赏。 小灰灰有些吃惊,疑惑地看看他们。他躺了下来,竖着耳朵,歪着头,似乎在看守着那只小狗。接着,别的小狗们也向他爬来,惹得吕雉吼叫,小灰灰允许它们在他身上攀爬、打滚。在人们的赞声中,他先前的那种忸怩、尴尬,伴随着小狗们嬉戏,渐渐的消失了。他半闭起眼睛,躺在阳光下,打起瞌睡来,脸上流露出作为父亲的慈爱神态…… 幸福的日子一过就是半年,月圆夜,小灰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认出来了,就是母亲红太狼瑞贝卡!母亲悲切地、软软地叫着,小灰灰也悲叫了一声,他们的鼻子碰在了一起,红太狼满脸憔悴、满身伤疤。这时,一群黑影慢慢地向他们走来。红太狼坐了下来,鼻孔指向月亮,爆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嗥叫,其余的狼都坐了下来,也都嗥叫了起来。现在,小灰灰听出了是那种声音,那种呼唤的声音。他也坐下来嚎叫了起来,嗥叫完了,群狼走了过来,用那种半是友好、半是野蛮的方式闻着小灰灰。领头的狼兴奋地尖叫了一声,猛地转身冲向了森林,群狼都跟在后面,小灰灰也跟在他们的后面,和母亲红太狼肩并肩地跑进了森林,回到荒原、回归自然…… 至此,天龙三子花木兰、绿巨人、聪明的一休哥完成字谜“有狗就是狼”、“三江先为贵”之亚马逊河、尼罗河以及“除街心积土”部分任务,距“行良知破洗牌”更近一步了。他们仨回到筠连,向十星球首揆黎日庆复命,天龙七子齐聚玉壶井边吃着“玉壶双煞”,三子感慨颇多,花木兰说:“我们仨一路守护小灰灰、一路观察,在狗的世界、狼的世界、人的世界,寻觅到了共性------良知。良知是宇宙真理,是管总的真理,其他真理都围绕良知这个总真理转!行良知是人生最幸福的事,行良知,不是活得像别人,而是活得像自己,我们终将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行良知就是让爱成为习惯,你我带笑前行!” 绿巨人道:“我觉得,行良知,不怕慢,最慢的不是跬步,而是徘徊。所谓行良知,即随心所欲,但不随波逐流。世人行良知,要如渴时滴水似甘露;行良知,若规制礼数叠冗,似醉后加酒不如无。”聪明的一休哥喝口“玉壶双煞”,砸吧砸吧嘴说:“此行收获大,不仅是执行完成了部分任务,而且,自身很多观念也和以前不同了,感觉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归纳起来一句话:万物一体,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事,就是行良知。小灰灰的经历难道不是人的经历吗?!万般皆感受,心即感受,格物即正物,格天理、物理、地理、人理,格物致良知。良知是道,道是能生利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即良知。”三子把此行任务经历、收获、感悟、体悟、证悟,全部上传到天龙设在筠连玉壶公园的破洗牌数据站,待全部任务完成后,合成大用。根据前一阶段任务完成情况,接下来就要由华盛顿、武则天一组继续执行未完成的任务…… 25 武则天和华盛顿仍然选择长江三峡为任务的第一站,“三江先为贵”嘛!他俩乘坐三峡四日游豪华邮轮,在巫峡时,一个游客上了船,他和华盛顿、武则天“倾盖如故”,他叫阿托昆博,二十四岁,华盛顿、武则天和他聊天,他就会随时自省,随时质疑自己的表现是否失礼、愚蠢,有时,对于只能看见世界表面的肤浅而感到自我惭愧;有时,他也会认为自己是年轻人中难得的例外,觉得自己青春活力而又老练世故,守正出奇而又懂得随机应变,比他所认识的人还要厉害那么一点点。 此时的阿托昆博既爽朗又讨人喜欢,特别吸引有教养的男人和女人的注目。天龙双子刚和他接触,就感觉他自信爆棚。阿托昆博认定将来自己一定能有所作为,完成一部安静而细腻的作品,并得到高度的肯定,坚信自己能获得诺贝尔奖,随着光,达到介于死亡和不朽间的境界,与点点星辰并列游荡于无边无际的一个个宇宙。到那时,他才真正成为阿托昆博,“我就是阿托昆博!”这句话不仅如实描绘他这个人,还传达了杰出而强有力的人格,有主见、恃才傲物,一种由内而发自然表现于外的风采。在甲板上,伴着江风入耳,他对天龙双子说:“有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但买不到长生不老,而佳作立言,既能立德,又能立功,流传后世永远,滋养精神,那不就是长生不老么?”阿托昆博这个人即使意识到可能丧失名誉,也要维护名誉,明知勇敢有时可能成鲁莽,但依然坚持勇敢,阿托昆博是“一根筋”,有股子固执倔劲。 刚接触四天,武则天和华盛顿就觉得阿托昆博有强烈的社会安全感,他反对上流社会仅靠金钱堆积而成。阿托昆博聊到父亲德约科维奇------父亲赴火星人类基地从军,以中校的军阶退役,回到地球,投入华尔街,在经历许多的纷扰、起伏、掌声、鲜花、疾病、痛苦之后,德约科维奇为自己换来20亿元nft币。他将全部的精力都专注于赚钱和理财。然而,在感染新冠病毒发病后,他决定将自己的余生奉献给世界的道德重整。于是乎他成为改革者中的改革者,他把要攻击的对象分门别类为性、毒品、酒精、文学、犯罪、艺术。他认为缺德、丑德就像霉菌,只要一点点就会繁殖坐大危害整体,于是乎疯狂投入当时每件令他愤慨的事。德约科维奇的战役持续了十六年,他坐镇在家乡办公室的扶手椅上,如将帅般发号施令,对抗庞大的假想敌和不公义。他的所作所为,显现出这个人其实只是个激进的偏执狂、无节制的好事者。华盛顿觉得:“德约科维奇有点像堂吉诃德。”长江三峡四天游很快就结束了,而后,天龙双子接受阿托昆博的盛情邀请,一起到了美国…… 在去美国的光粒子气垫船上,天龙双子继续倾听着------阿托昆博长大了,德约科维奇已是老态龙钟,他的“战争”早已溃不成军,他的时钟倒转行走,只在自个青年和中年之间缓慢移动,他绝大部分的心思都用于回忆,偶尔想想他死去的妻子,至于想到儿子阿托昆博的时候,则是很少了。阿托昆博小时候和父母拍过一张合照,照片当中,他的父亲是富家子打扮,个子瘦小而英俊,右边站着母亲,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穿着大蓬裙,而两个大人中间的小男孩,留着长长的卷发,身穿灯笼裤装。当时阿托昆博六岁,母亲在那一年去世。 他对于母亲的记忆,如人马座星云般遥远模糊而又充满爆炸辐射般的音乐。他依稀记得,在纽约时代广场豪宅的音乐房中,母亲总是不停地唱歌,有时,会有一些客人围绕在她身边。男人们双臂交叉、屏息靠在沙发的边缘保持微妙的平衡。女人们则单手掩唇,偶尔向身旁的男人轻声低语,每一首歌结束后便热烈鼓掌和喝彩。但经常,听众只有阿托昆博一人。她常唱意大利歌剧,喜欢唱《图兰朵》《今夜无人入眠》,偶尔还唱京剧《贵妃醉酒》。 母亲怀第二个baby三个月时,得新冠病逝,之后,父子二人就搬到波士顿生活,因为父亲喜欢nba凯尔特人篮球队。德约科维奇不但承诺要带儿子去打猎、钓鱼,而且还要去大西洋、太平洋、十星球旅行,要去木卫二上看甲醇海,却从没一个实现过。阿托昆博十岁的时候,父子俩终于旅行过一次,环游了十星球,参观了人类基地,在返家途中,父亲因长期酗酒导致脑溢血过世了,死前哀求儿子:“救我……”饱受惊恐和绝望折磨的阿托昆博捧着父亲的骨灰盒,回到了波士顿,和外公住在一起 阿托昆博看见武则天和华盛顿饶有兴趣地倾听着,喝了口咖啡,继续聊道:“你们知道吗?十岁的我对死亡极度畏惧。在成长过程最敏感的几年内,双亲相继过世,生命对我而言,是一场与死亡的搏斗,敌人随时埋伏在每个角落。为了迁就自己过盛的想象力,我养成在睡前阅读的习惯,这么做可以令我感到舒服。我总是读到累了才停止,经常人都睡着了,灯却还亮着。十六岁以前,我最爱的消遣是搜集邮票,其数量之大,足以耗尽一个小男孩的所有精力,邮票是我最大的快乐来源。满过十七岁,我几乎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善言辞,完全不像美国人,难以被同龄人理解。” 天龙双子还知道------后来,阿托昆博在亚洲呆了一年,伴读的家庭教师游说他念复旦大学的好处------他将因此打开世界的大门、大量增广见闻,并交到无数愿意自我牺牲奉献的好朋友,所以,他便选择进入复旦。入学后一段时间,阿托昆博独居在光华楼旁的14号公寓高级房间,好像与人类社交圈隔绝。在别人眼中,他是个纤瘦、肤色偏黑的男生,高个子,生着一张羞涩敏感的嘴。他自己出资设立图书馆,向网络上和四处游走的藏书商收购21世纪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的代表作,而且是作家亲笔签字首印本。 阿托昆博也变成了一个极端讲究外表的时髦男子,在房间里,他会穿戴着华美服饰对镜展示,或舒展全身躺在靠窗的椅子上,静静地俯视楼下的樱花。楼外一切的喧嚣、沉闷和瞬息万变,似乎都与他无关。到了大四时,阿托昆博发现班上同学对他已形成了一种既定看法,认为他是个颇为浪漫的人物、学者、遁世之人、饱学之士。这个发现令他忍俊不禁,却也暗自高兴。他开始走入人群,从浅尝辄止到完全投入,他开始真正感受到社交生活的美好。他善饮酒,遵守适量的原则,酒后沉静,不酗酒。 复旦本科毕业后,他又到中国各地旅行,他漫不经心地涉猎有关斗拱建筑和水墨画的知识,学拉二胡,写一些诗词歌赋,有时,阿托昆博设想自己是一个公元21世纪的苦行僧,冥思自己修道生活的喜乐。这段期间,他确立了与复旦同学的友谊,那些当时也在复旦的美国人、俄国人,都好奇地向他探询中国的种种,在这个比文艺复兴还古老、肯定比美国古老的国度,邀约一起探险。有一位来自莫斯科的同学加加林,和阿托昆博共同发现华夏女子的神秘魅力,并感受到在一个古老而开放的文明中,身为一个年轻且自由的人,是多么的快乐。也有不少他父亲的熟人去拜访阿托昆博,若他能早些知道自己会这么受欢迎,也许现在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政治家了。阿托昆博发现他的性格愈来愈倾向于喜欢交际应酬,不过,青春期长期的孤独所导致的羞涩特质,却依然支配着他的行为,时不时地显现出来。 而后,阿托昆博为了探望、陪伴发病的外公,回到美国。在与这位永远处于调养中的老人一次极度费神的长谈后,阿托昆博决定将自己定居中国的计划暂缓到外公死后再实行。期间,阿托昆博顺应世界而进行的自我改造有序推进。自大学起,他的外表已经有明显的改进——他的身材虽然还是偏瘦,不过肩膀则变宽了,脸上也不见过去看到生人时的惊恐神情了,尤其是见到陌生女人,再也不脸红了。他也把自己修饰得相当整齐,朋友们称,他们从没看见阿托昆博的头发乱过。他的蓝眼睛不论何时都颇具魅力,双眼有神,有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半睁半闭、有时表达带有一丝忧郁的幽默。不论走到哪里,别人都认为他长相英俊,他从里到外都非常干净,并非“马屎外面光”,他那种特异的清洁感是吸引女人的…… 几天后,他们到达波士顿,阿托昆博住在波士顿凯尔特人队主场球馆附近,看完球赛,要走五分钟,穿过一簇低矮稠密的红棕沙石屋,然后回到他那高挑斗拱屋顶的金丝楠木豪宅,天龙双子观察这间住所,可满足阿托昆博的所有需求,凡百睡觉、吃饭、阅读、瑜伽冥想、拍拖、休闲等,生活的一切都由此展开。室内的天花板是挑高的,并有三座落地窗面朝篮球馆,融入了哥特与中国汉唐风格的设计,隔绝了外界的堕气、沉闷、伪诈、腐臭,房内既闻不到烟味,也没有香水味,房子高高耸立,并略带忧郁气质,像主人一样。 阿托昆博带他俩来到卧房和浴室,都占很大的空间。一张大尺寸、上有纱罩垂坠的防震的中国明朝红木床放在卧室中。地上铺的则是土耳其风情的紫红羊毛飞毯。它的触感具有不可思议的柔软,就好像等着为刚出浴、水气犹存的双足轻柔地按摩。而浴室的风格,给人感觉是欢愉的、明亮的,甚至更适于睡觉。在他低矮而宽大的浴盆旁配有精巧的书架,旁边则是一整面墙的衣柜,里面塞满五个人都穿不完的衬衫和领带。阿托昆博说:“在这里,我整理头发,除了吃饭与睡觉以外都在这里,这间浴室是我的骄傲。”阿托昆博还告诉他俩:“如果有一天我恋爱了,我会把恋人的照片挂在浴盆的正对面,当我放松地躺在澡池中,随着氤氲的水气恍惚出神之际,便可一边注视她的倩影,一边幻想她温暖、真实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