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将尽》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一章:开摆 “江笑书,出局。” 考官响亮的声音传遍了校场的每个角落。 “唔,他娘的,真疼啊……”江笑书觉得自己全身兀自酸麻不已,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用力揉了揉脑袋,这才记起发生了何事——此处是秦城的郊外校场,正在举行武举乡试,而自己刚刚被人一脚从几丈高的擂台上踹了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若非落地前最后一刻及时翻身,只怕连英俊的样貌都保不住了,那样的话,围观的美女们岂不是大失所望?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围观百姓的的窃窃私语传入了江笑书的耳中: “这就是天下第一剑宗的弟子?” “怎么如此脓包?中看不中用,倒像是个绣花枕头。” “怎么不是绣花枕头,你瞅这小白脸油头粉面的模样。” “我看是程咬金的三板斧,黔驴技穷,自然灰溜溜败下阵来咯。” “这么点儿能耐,就别来丢人,赶快回家去吧!” 我总算输了?江笑书听着围观众人的冷嘲热讽,心中暗喜——第十六名,马马虎虎也算成了个举人,又免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倒还蛮符合自己的预想…… “小、小江公子。”一道有些颤抖的声音从头顶擂台传了过来。 江笑书抬头一瞧,这不就是把自己踢下来的家伙么?他没好气道:“怎么了?” “您没事吧?”擂台上的人似乎有些不放心: “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没被伤着罢?” “我?我没事儿。”江笑书闻言起身检视身体状况,好在方才虽然摔得狼狈,倒也没什么大碍。 可随后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刚刚叫我什么来着?你认得我?” 擂台上的壮汉浑没有获胜后的喜悦,反倒是拘谨的点点头: “小人杨问宏,自小在秦城长大,曾有幸见过您几次……” 认得老子还下手那么狠,真不够意思啊……江笑书拍拍屁股上的脚印,无奈的扯扯嘴角。 见江笑书不搭话,杨问宏越发紧张了: “小江公子,我不明白,方才怎么会?” 且说方才二人交手之前,各自报上师承,江笑书口中的“天绝门”可是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天下第一剑宗的弟子,哪一个不是惊才艳艳、出类拔萃?分散在周围几十个擂台的观众们纷纷靠了过来。 待到比试开始,江笑书果然不负众望,剑光嚯嚯,妙招频出,直逼得杨问宏连连败退,严守门户方能勉力支撑;再配上他飘逸的轻身功夫,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对手身畔纵跃自如、好不潇洒。顿时赢得了一片叫好,可斗着斗着,江笑书却突施败招,被杨问宏挡下后,更是像傻了一般愣住,随后便被对方顺势一脚踢了下去…… “什么怎么会?”江笑书翻了个白眼: “打输了呗,小爷我虽然名声不怎么地,倒还输得起。” 杨问宏不好意思的挠头: “可是我明明已经要败了……要不重新再比过?” “好小子,想赖账是不是?”江笑书闻言立刻急眼道: “去去去……你赢了就是你赢了,哪里有重新再比的道理?” 说罢,他好像生怕杨问宏反悔似的,逃也似的丢下对方,径自走了。 走了两步,江笑书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围观的百姓们一阵张望,嘻嘻笑道: “对了,方才是哪位姑娘夸我潇洒来着?可否愿意出来一见呐?我带你下馆子去……” 回答他的是众人的嘘声和白眼: “这小子输的裤衩子都没了,还想着泡妞儿呢?” “脸皮真厚啊。” “就是就是……” “切,不说拉倒。”江笑书挤出人群,双手托着后脑勺,慢悠悠的踱出了校场: “呼……还好武举总算应付完了,这下再也没人能管着小爷我咯。” ………… 一个时辰后,秦城府衙。 “新科举人就位,按次序站好。”秦城知府大人竟亲自主持武举的结束仪式,这在任何地方可都罕见得紧,而众新科举人们看着知府大人跑前跑后、如履薄冰的模样,心里更是不禁泛起了嘀咕——那个坐在主位,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人究竟是谁?能令位高权重的知府大人都如此谨慎? 江笑书此刻正抱着剑倚靠在门边——乡试第十六名的武举人,能排进来就很不错了,他却好像很不耐烦似的,没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 听见新科举人们小声议论那个坐在主位的神秘人,江笑书抬起眼皮打量了一眼,随后便震惊的挺直了身子,半晌后,狠狠啐了一口,小声骂道: “好小子,看我笑话来了是吧?你给老子等着……” 而那个主位上的神秘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恰好与江笑书怒气冲冲的眼神撞到了一处,他肩膀耸动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笑,随后便又没有动静了。 “念到名字的上前答话。”秦城知府高声宣道: “嘉鑫三年武举解元,杨问宏。” 杨问宏走上前来,有些激动的道: “多蒙皇恩浩荡、大人赏识,小人侥幸胜出,不胜惭愧……” “嗯,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大秦的武举人了。”秦城知府先递过举人官照,随后问道: “今科解元,是有资格进入秦麟的,杨问宏,你是想加入秦麟,或是入伍参军,还是回家继续深研武艺,以备明年大比?” 其实这个问题只是照例询问,答案早已确定——有机会加入秦麟,还有谁会做别的选择呢? “秦、秦麟!”杨问宏做梦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也有进入秦麟的机会,秦麟四门,可是当今天下武人都朝思暮想的圣地!他忙不迭的道: “大人,我要加入秦麟。” 于是秦城知府递过一块令牌: “这是你的秦麟令,持此令七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切记不可遗失。令牌中有你第一项任务,任务完成以后,去皇宫复命。” 杨问宏接过官照和秦麟令,欢天喜地的退去了一旁,瞧他的模样,简直连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切……”看着这场面,江笑书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第二名,常显万。第三名……”秦城知府快速将剩余人喊上前,并挨个问话,但除了第二名也得到一块秦麟令之外,余下诸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只剩下两个选择——回家修行或是参军,毕竟秦麟的名额可是珍贵至极。 “……第十六名,江笑书。”终于轮到江笑书了,还不等秦城知府开口,他就伸出了手: “我才不去军营当大头兵呢,我要回家修行,把举人官照给我吧。” 看见秦城知府铁青的脸色,江笑书这才笑嘻嘻的补了一句: “劳烦知府大人了。” 接过举人官照,江笑书转身欲走,谁知秦城知府却叫住了他: “江笑书,你不去参军是么?” 他娘的,我都说过了,怎么又问一遍?江笑书心中暗骂,但还是点了点头。 秦城知府会意的点点头,随后道: “你也有资格进入秦麟。” “什么?”江笑书以为自己听错了——乡试第十六名都能加入秦麟?岂不是全然乱了套么?待看见秦城知府严肃的神情后,他才明白对方没有开玩笑。 但下一刻,他嫌弃的扔下了一句话: “不去不去,麻烦死了。” 随后他便抛下目瞪口呆的秦城知府,径自扬长而去。 “且慢,”一道年轻的嗓音自背后传来,江笑书定在了原地,听得耳后风声袭来,转身伸手一抄,便轻松将暗器接住,“雕虫小技……”可当他一看到那件“暗器”的形貌,顿时便傻了眼。 手中是一块小小的令牌,上书“天绝令”。 江笑书诧异的抬头,说话的正是主位上那个身份不明的神秘人: “新科举人江笑书,你师出秦麟天绝门,此乃朝廷破例赏赐的四门之天绝令,五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汝即刻前去执行令牌中的任务,随后来皇宫复命。” “我……”江笑书大怒,正欲争辩,神秘人的声音传来: “谢恩吧。” 江笑书的话梗在了口中,愣了许久,这才万分勉强的躬身道: “臣江笑书谢恩。” 可即便低着头,所有人都听出了江笑书的咬牙切齿。 ………… 两个时辰后,京城南郊小路旁。 “拜拜了您勒,”江笑书朝远处已经模糊的秦城城墙摆了摆手: “你们拼了命的把小爷我拐骗进秦麟,又能怎么样呢?老子才不管那么多呢……我马上就要下江南了,自由自在、名扬天下,做个威风八面的大侠。当然啦,若是有美女投怀送抱就更好了,嘿嘿嘿……” “江笑书,你想去哪里?”一道平静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江笑书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拔剑。 下一刻,他的耳朵被人攥住,狠狠一拧。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二章:狐媚眼 “啊啊啊啊!”江笑书连声呼痛,随后便立即破口大骂: “张呆子,快撒手,小爷我耳朵都要掉了!” 那道声音的主人无动于衷: “师弟,你要去哪儿?” “啊?我、我……”江笑书狐狸一样的眼睛咕噜一转,便理直气壮的道: “我当然是去长安执行任务了,你赶快给我撒手啊,耽搁了任务,你可负不起责。” “长安在西面,你往南郊来做什么?”那道声音质问道。 “去长安路途遥远、千里跋涉,我来买匹马赶路不行么?”江笑书眨巴眨巴眼睛。 “南郊哪里来的马市?马市就在城中,离你家只有半里地,而且,”那人似乎有些生气: “半个时辰前有个假扮你的小厮向西出城了,不少人以为那就是你本人,连我也险些被骗了过去,你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老子英俊潇洒、魅力十足,别人自爱模仿我穿衣打扮,我又哪里管得了?”江笑书嘴硬道。 “还在狡辩!”那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抓着江笑书耳朵狠狠转了一圈,直疼得江笑书眼泪花都溢出来了,嗷嗷嚎道: “别拧了别拧了疼疼疼,大师兄,我知道错了,快放手吧……” 察觉耳朵一松,江笑书便如同一只兔子般窜了出去,可刚一动身,面前青影一闪,一道身影已牢牢堵在了他的面前。江笑书向这人叉腰骂道: “张谦君,明明说好了武举之后你就不管我了,干嘛老是阴魂不散的?” 张谦君约莫三十岁的年纪,脸庞正方,剑眉下的眸子精光流转,他面相十分温和儒雅,看着倒像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可此刻,他却严肃的盯着对面的江笑书,显然十分气愤: “你倒好意思,若不是我跟来,你现在早已跑了几十里地,早把秦麟的任务抛之脑后了!” 江笑书揉揉脑袋,无奈的说道: “这块令牌本来就不归我,你看我武举名次那么低……” “你还敢提武举?”张谦君闻言更是生气,夺过江笑书的长剑,朝着天空有气无力、歪歪斜斜的刺了一剑: “这是什么招式?师父他老人家是这样教你的么?” “这招啊,这招是我自创的新招,叫剑开天门……”江笑书比划道: “只可惜刚创出来没多久,所以才有一些小小失误。” 张谦君立刻追问道: “那把屁股送上门给别人踢,想必也是有些名堂了?” “那当然,那是书里说过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一招使出,天地变色、鬼神涕泣,你武功低微,自然看不懂其中奥秘了……”说着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大师兄虽然没有说话,手却已经抬了起来。 揉了揉自己兀自通红的耳朵,江笑书无奈道: “好吧好吧,我确实是故意输给人家的,本以为武举随便混个名次,就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可最后某些家伙抽风,害我不但没躲过秦麟,反倒变本加厉了,直接越过‘秦麟使’成了个所谓‘天绝使’,被发配到长安去干苦力,苦也苦也……” 望着一脸幽怨的师弟,张谦君无奈的摇摇头: “那是圣上对你的信任,想你年纪轻轻,不过是一名举人,能成为天绝使,该当是莫大的荣幸才是,怎么到你嘴里倒像是成了负担似的……” “那是你这么觉得,”江笑书撇撇嘴: “任务?什么狗屁任务,我是半点儿也干不来……给秦麟卖命,整天累死累活的,还一点儿名气也没有,哪里有自由自在,四处行侠仗义来得爽快?” 张谦君倒也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只说了声: “走吧。” 江笑书警惕起来: “走?去哪里?和谁?” 张谦君突然出手,一记精妙的擒拿,牢牢扣住了江笑书手腕: “去长安捉拿钦犯韩抚,然后跟我一起回京复命。” 江笑书用力一挣,却丝毫挣扎不脱,他苦笑道: “你要跟着我就跟着我呗,我又不赶你走,这是干什么,大白天拉拉扯扯的……” 张谦君语重心长的说道: “笑书,这次你于情于理,可都不能跑,圣上吩咐过,你这次任务由我交接,倘若你当真一趟跑去江南了,师兄也没法交代……” “这……好吧。”江笑书抬眼一望——那是通往南方的路,自己本该走在这上面的,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好你个小皇帝,这下可拿住了老子的命脉,我总不能真让你把张谦君给砍了吧?罢了罢了,大不了就去长安走一遭便是。” 张谦君见师弟应允,便放开了江笑书,率先向前行去,江笑书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暗道: “哼哼,等抓到了长安城的那个狗官,小爷我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大师兄啊大师兄,到时候又要辛苦你咯……不过你放心,小爷我不白受你好处,下次见着你的心上人,咱高低得夸你两句。” 长安,我来了! 时光匆匆,转眼间已过两月有余,此时正是大秦嘉新三年的六月廿深夜。 长安城西郊的官道之上。 有一骑正在夜色中狂奔,清冽的月光落在官道两侧的法桐树上,重重月影自夏日繁茂的法桐枝叶透过,在地上印出斑驳的树影。 可是马背上的人却好像无心欣赏这怡人景象,只是双腿不住的夹紧马腹,加以间歇的抽打马鞭,催促胯下坐骑加速行进。 可奇异的是,那马蹄分明在翻飞,可是却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 马背上的人,名叫韩抚。 韩抚本不是一个胆子极小的人。 说来也不奇怪——一个人若是做了十几年的官,不仅没有死,反而升成了正五品的郎中,就算他的胆子在当官前原本极小,现在也应当大了不少。 更何况,被朝中上下称作“铁郎中”的他,胆子本就大的吓人! 可现在,他却是在逃,慌不择路,不要命似的逃。 韩抚现在害怕极了,害怕到连头都不敢回,就连他最心爱的那件红色官袍,都被他毫不犹豫的撕成了布条,厚厚的裹在马蹄之上——因为这样可以让马匹在奔跑时不发出声音。 其实他在躲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而且是一个文质彬彬、很好说话的年轻人。 可一想到这个很好说话的年轻人,韩抚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今日傍晚,他正在宅邸中饮酒听戏,外面的下人却不断地给自己找事——他最讨厌听戏的时候被人打搅。 “老爷,外面有两个年轻人拜访。” “哼!扫人雅兴……我问你,他们什么身份呐?” “小人问了,对方不答,只说求见老爷。” “不见,去,叫他们等着。” …… “老爷。小人方才去回话了,那两人听完您说不见,就说他们可以等,现今等了一个时辰,其中更年轻的那个已经走了,剩下的那个,又让我通报老爷,说请求一见。” “去去去,狗东西,没看见我正在听戏么?什么人求见你都来通报,真是没半点眼色!快滚,出去告诉那个小子,让他也快滚,再来聒噪,我打断他的腿!” 下人灰溜溜的退了出去,韩抚拈了一下胡须,骂了声“晦气”,随后猛地摇了摇头,端起茶碗嘬了一口,闭目继续听戏。 “韩郎中好雅兴。”一道平静的声音突然自韩抚耳边凭空响起。 韩抚被吓得几乎从座上跳了起来,可当他睁眼后,又乖乖的坐了回去——因为一把锋利的长剑已经顶在了他的咽喉之处! 他正欲开口呼唤护卫,可是他张大的嘴却已合不拢了,只见从稍远的门口到自己的身边,护卫们正像割麦子一样陆续倒下,武艺最高的那个,刀也不过只出鞘了一半。显然,数息之前,眼前这个男子,如鬼魅般闯入,自己的护卫来不及还手,甚至来不及发声就已经被对方杀死,而那时,自己还浑然未觉。 “韩大人,看来在‘三清’的眼里,你只是个小人物,他们给你配的护卫也只是些三流角色罢了。” 韩抚原本就已大为震惊,可是对方口中说出的“三清”却更加令他惊悚,他闭上嘴,抬头打量对方。 年轻人一袭青衫,脸庞正方,那对剑眉下的双眸精光流转,不是张谦君又是谁?他表情十分温和,就好像那把指着韩抚咽喉前那把寒光四散的利剑与他毫无关系似的,张谦君开口道: “韩大人,张某求见了你两次,事不过三,因此张某这次便自己进来了,还望海涵。” 说罢,张谦君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伸到了韩抚眼前。而韩抚看清那物件的模样后,身子便如一滩烂泥一般瘫了下去,跪倒在地。 “秦麟青龙副令在此,三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在下青龙副使张谦君。”张谦君说了那物件的来历,又自报家门。 随后他体贴的问道: “韩大人,是现在就配合在下调查,然后带大人回京受审?还是我现在就刺死你,然后回京复命?” 果然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年轻人,此刻还给了韩抚两个选择。而韩抚跪在地上,只死死的盯着张谦君手上被称为“青龙令”的令牌,嘴唇虽极力克制,却仍是不住颤抖,说不出话来。 “老爷,老爷,我刚刚出去通报,那个年长些的人也不见了。”刚刚被自己喝退的下人声音自门外远远的传来。 可是韩抚却再也不觉得他聒噪、没有眼色了。 毕竟,比起活着但是听戏时被人打扰,死了再也听不了戏的感觉会更讨厌。 …… 韩抚回过神来,又连忙拿起马鞭狠狠的抽打了几下马臀。 再往西走上不到半日,韩抚便能到达自己的家乡汉中郡,到时自己回家收拾好细软,再将那些绝不能让人看见的东西销毁,便万无一失了。 到时自己位于雍州汉中郡这一要道,向西北可以过凉州出荒狼,向东可以入中原,向南则可以去巴蜀,那年轻人就算真的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张谦君,可也不见得有通天之能,能将自己从途径汉中郡的万千旅人中抓获。 而此时,韩抚已跑了已经接近一个时辰,他几乎可以确信这个很好说话的人不会来了。 “啧啧啧,不错不错,你跑路的本事几乎是又快又好,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了不起的嘛!” 一个陌生的嗓音,几乎是贴着韩抚的后脑响起,韩抚持缰绳的手几乎瞬间就凉了半截,他低头看向脚下,一直未被他注意到的地下,有着路边法桐的重重倒影,有飞奔的骏马的影子,而马背上自己有些佝偻的影子也清晰可见。 而不知何时,自己的背后,也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影子! 更诡异的是,那个影子,居然是站在马背上的,在骏马急速的奔跑之下,那个影子却随着马背上下起伏,不见半点颠簸。 然后他就眼前一黑,跌下马背滚落在地。 “嘿!韩抚,你逃跑的本事若是再差上那么一点儿,一会儿就是他娘的咱们哥俩一块儿遭殃了。马,小爷收下了,谢谢了您勒!” 这是韩抚昏倒前听见的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看见一袭白衣自飞驰的马背上转过了头。 他最后看见的是一双特别的眸子。 一双好像狐狸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带着笑意。 ……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三章:替天救美,英雄行道 半炷香时间后,一道身影忽地自道旁林中跳出,此人只瞟了一眼倒地的韩抚,便伸指在对方手掌上的“中冲穴”一戳,劲力所至,韩抚悠悠转醒。 韩抚睁开眼,看清解救自己之人的面容,便叹了口气,道: “张谦君,你好强的手段,我自认出逃时机、路线和方式都可称天衣无缝,想不到还是被你识破,罢了,我韩抚认栽!那个打晕我的,生着狐媚眼的人,是你派来的罢?哼哼,好诡异的武功……” 这个青衣男子自然便是张谦君了,张谦君听了韩抚的话,却摇摇头道: “韩大人,你说的人,正是在下的师弟,可是他却并非是我派来的,说来惭愧……烦请大人告知在下,沿此路西行,前方是何处?” 韩抚回答道: “前方一路西行,唔……那是长安城最出名的牡丹花海。” 百年前长安还是当时的大秦国都时,一位新科进士吟下诗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一时间脍炙人口、广为流传,而他口中看尽的那片长安花,在这之后也一跃成了长安城的盛景,被称为牡丹花海。 张谦君听到“牡丹花海”后点点头,屈指一算,口中喃喃自语,片刻后,只见张谦君点了点头,说了句“来的及。”然后对韩抚道: “韩大人,得罪。” 说完,张谦君手指如风,连点韩抚几处大穴,然后左手扣住韩抚腰带,好似浑不费力一般,就将韩抚提了起来,然后施展轻功,一跃而起上了树顶,随后向西而去。 张谦君的武功果真如同传闻中那般了得,手中提着一个大活人,速度却丝毫不逊于骏马,更难得的是在树上如履平地,丝毫不见起伏波动。 可一盏茶的时间后,张谦君却忽的停步,然后身形一坠,使一招“落雪无痕”的轻功,缓缓落到了地上,他将韩抚靠在树边,晃亮火折子,低头检查地面。 片刻后,张谦君站起身,眉头却皱了起来,稍加思索,侧耳一听,果然,自道路左侧的树林中,传来了声音。 张谦君循声过去,一匹四蹄绑着红布的骏马,正在树林深处低头嚼草,而马背上,却驮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张谦君走上前去打开麻袋,只见袋中装着满满的一包泥土和一些碎石,泥土尚新,显然是刚挖出来没多久。 张谦君暗道一声“惭愧”,他刚刚跟着地上马蹄的踪迹前行,可是方才却突然发觉马蹄消失,这才落地查看,果然这匹马跑到了这里,而这麻袋的重量,与一名成年男子无异,定然是江笑书放的用以伪造蹄印迷惑自己,而自己追随驮着麻袋的骏马蹄印前行多时,若非马儿无人驾驭,自行去路边吃草,只怕自己还要再被欺骗更久。 随手抛下那只麻袋,张谦君就看见,马鞍之上,还有一只小皮袋,被牢牢的系在马鞍带扣上,于是取下小皮袋,倒出其中装着的事物。 第一件是一个令牌,令牌乃合金所制,看着十分崭新,而上面刻着一把样式古朴的长剑,另书“天绝”二字。 张谦君收好这块令牌,看向另外一件东西,那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大师兄,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应该已经找到了韩抚,也找到了一匹马和一个麻袋,我算过了,除非你的轻功最近又长进了,不然小爷我这次跑定了。师兄你带着韩抚去办事,再把我的‘天绝令’带回京城复命,嗯……对!你就说案件有蹊跷,我得得继续调查,你只能代我复命云云,唉!反正你把谎圆回来就行,告辞,拜拜了您勒。” 纸条上笔迹虽然潦草,可墨迹早已干涸,看着像是一两个时辰前就已经写好的,张谦君想了想,一两个时辰前自己去韩抚宅邸抓住韩抚后,就将韩抚带回了住处,自此以后就没见过小师弟,想来小师弟那时候就已经想要逃跑了,而趁着自己下楼找审问用的笔纸时,韩抚趁机逃离,而躲在暗处的小师弟,快速写下这封信,便尾随韩抚出了城。 在那时,小师弟就已经想好了跑路的每一个步骤,而且算好了时机,自己发现后,却已慢了一步,纵使自己很快抓住了韩抚,小师弟这次却的确成功跑掉了…… 想着小师弟能在极短时间内想出这个计策骗过自己,张谦君便不由得有些佩服。而看着信里小师弟永远不变的疲惫懒散的语气,却又令他哭笑不得。 张谦君牵着马,回到路旁,将韩抚置于马背上,自己翻身上马,共同向西而去。 过不多时,二人便乘马到了韩抚口中的牡丹花海,只见月光照耀之下,白日里姹紫嫣红的牡丹便只有了黑白二色,虽不复万紫千红,可是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却也别具一番风味。 忽然之间,张谦君听到前方右侧有人声和金铁交接之声,抬眼望去,果然见一里之外的北侧花海中,似乎有火光跳动。 张谦君翻身下马,将马拴在路边一块大石之上,然后迅速点了韩抚的哑穴,自己则弓着身子,快速的向着声音来源处潜去。 临近火光来源之处,张谦君看准一个地势较高之处,纵身一跃,已贴近了火光,耳中声音也越发清晰。 张谦君不知对方是否面朝自己这个方向,不便伸头出去查看,索性便躺平闭上了双眼,用耳力来判断对方的人数和武艺深浅。 下方共有四人,分作两派,其中三人在围攻另一人,而且这四人武功都不算低,特别是被围攻的那人,步伐灵活,起落迅捷,可算得上是一位好手。 听出这四人中并无自己的师弟,张谦君正欲离开。却突然发现那围攻的一方三人,口中不断喝骂,自己却不明就里,再凝神一听,张谦君发现,这三人说的竟是荒狼话。 张谦君暗道: “自五年前秦荒结盟,狼王拓跋志却惨死京城后,他们荒狼自摄政王拓跋哈尔以下,对我大秦就仇恨颇深。而此处乃长安城西郊,已算得上是我大秦的腹地,却陡然碰见荒狼好手,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此番入我大秦又是何用意?他们围攻的那人又是何身份?” 深夜突然撞见这一事,本来江湖凶险,有人争斗实属平常,自己也不应旁观偷听,可涉及到荒狼之人,张谦君却也不能置之度外,只能暂且不去管别的事。张谦君伸手探到背后,摸了摸自己佩剑的剑鞘,便又闭上眼倾听场上动向。 不知为何,那三个荒狼人呼喝不止,张谦君更从他们的口气中听出了怒骂之意,可是被他们围攻的那人,却一直不发一言。 张谦君想道: “莫非被他们围攻的那人是我大秦人士?因为听不懂他们的荒狼话,故而一言不发,专心对敌。我且伺机而动,若是这人不敌,我便出手阻拦,定要将此事问个水落石出。” 而张谦君这时耳中,忽地传来呜呜破空之声,张谦君阅历丰富,只一下便听出是一条软鞭,当是场上某人取出的。只听得又是啪啪几声,那三个荒狼人的喝骂更为凶横了,想来是被他们围攻的那人取出了兵刃而且伤到了他们。 忽然,只听见啪的一声巨响后,那呜呜破空之声戛然而止,而那三个荒狼人大声喊叫,语气中好似有些兴奋,然后他们一同发出怒吼,“啵”的一声闷响发出,然后便是一声女子的娇喝。 张谦君知道,应当是某个荒狼人拼着被对方抽中的疼痛,扯住了软鞭,而另外两人一同出手,将软鞭弄断,而被围攻之人竟是一女子,这不由得叫张谦君好生诧异。 紧接着,他又暗生怒火,如此深夜,三个荒狼人在城郊围攻一位女子,岂非是图谋不轨、非奸即盗? 正欲出手,张谦君却听见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道断喝: “住手!” 张谦君听见这一道声音响起,心中又惊又喜,趁着这道声音响起吸引场中人目光之时,他已翻身而起,可手中握着的剑柄却渐渐松了,他目光炯炯,附低身子仔细观察场中情况。 一条被扯断的软鞭弃置于地,成为了分明的界限,更靠近自己一方的是一道纤长的身影,宽厚的大氅遮盖住了她的身形容貌,可随着这人背影剧烈的颤动,女儿家特有的喘息却证实了她的性别。而月光照耀之下,张谦君看见对面那三人果然是三个荒狼人,且个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看上去煞是凶恶。 此时,听见了那声突如其来的断喝,那三个荒狼人一时间有些迷惑的东张西望,却一无所获,然后其中一个用很生硬的中原话开口道: “什么人?” 只听得刚刚发出断喝的那人开口道: “他娘的,你们三个不成器的荒狼强盗,深更半夜,在荒郊野岭欺负一个姑娘,教小爷我看的好生来气。” 说来也奇怪,这句话仅仅短短的几十个字,可是那声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是从四面八方发出的,就好像开口的这人有十几个分身,正围在周围一同开口似的。 可是,这世上再玄妙的武功,也不能让人如同传说中的仙人一般拥有分身之术,那这种情景又当如何解释? 张谦君却心知肚明,之所以这声音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忽远忽近,是因为说话之人一边开口一边四下移动,轻功固然极高,但在奔跑中说话丝毫不见滞涩,则更显功力。 那个会中原话的荒狼人愣了一下,然后低声和同伴商议了几句,随后解下腰间水囊放于左手,眼神机警,神情郑重的开口道: “弄什么鬼,快快现身!” 只听得在众人西首,那人开口道: “好!” 就在这个“好!”字出口的一瞬间,那荒狼大汉手中的水囊就已掷向西面声源之处,然后,他就看见一把剑飞来,斩破水囊,然后插在了自己面前的地上。 三个荒狼大汉见飞剑已至,想来正主也随后而至,三人齐齐握紧兵刃,向西而对,蓄势待发。 可是放眼望去,西面哪有半个人影? 三人都是一愣,然后那个会中原话的荒狼大汉瞟了一眼插在地上的那把剑,只见剑身两侧各铸有两排小字,又在铸刻的凹槽内注以金墨,上书—— 浪荡风流子,笑尽世间书。 这时,他的脑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在找我么?我可不在你跟前。” 他立刻回身一刀,可是眼前白影一晃,这一刀就已落了空,那道身影一个翻身,就已越过自己三人头顶,落向了插在地上的长剑,然后只见那人足尖一点,就已稳稳的站在了剑柄之上。 只见月色清泄如水,牡丹盛放似锦,一道白色身影飘然立于剑柄之上,微风拂过,其身形轻盈如浪、随风而动,不是江笑书又是谁? 江笑书约莫二十岁上下,身长八尺,长身玉立,长发后梳披肩,额前有两缕龙须微卷垂下,一张瓜子脸上,眉似飞剑,鼻梁高挺,已是十分英俊,更有一双狐媚眼,生来自有风采,虽漫不经心,可顾盼之间却又流光溢彩,教人看上一眼便难以忘怀。 他本来眼神凛然,冷冷盯住对面的三个荒狼大汉。可是却突然悄悄瞟了一眼身旁那个先前被围攻的女子,只见这女子身着大氅、连帽盖住头部、脸覆面纱,浑身上下只露出眉眼。 借着清寒的月光,他瞟见这女子生着少有的一对剑眉,英气勃勃,而当他看见她眉毛下那对灿若繁星、明澈如水的双眸后,一刹那,心中剧震,竟是有些移不开眼。 好美的一对眸子! 见他望向自己,那女子却无半点娇羞,反倒眉头微皱,下颌轻抬,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咳!”江笑书立刻转头,然后足尖一提,将插入地上的长剑挑起,飞身接住后,指着对面三个荒狼大汉道: “我江笑书今日,定要好好惩戒你们这三个恶贼,我要替天救美、英雄行道!接招吧。” 说罢,他长剑一振,便已攻了上去。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四章:奇招 那荒狼大汉中原话本就不甚精通,听见江笑书叽里呱啦说了这么一大通,特别是什么“替天救美、英雄行道”云云,自己好像有些熟悉,却又不明所以,只好当成这可恶的中原人在同自己掉书包,可是最后一句“接招吧”,他还是听得明白,于是呼喊一声同伴,三人挺起单刀,攻了上去。 那个罩着大氅、脸覆面纱的女子在听见江笑书狗屁不通的“替天救美、英雄行道”之词时,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而此刻见对方三人朝江笑书袭来,她也俯身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软鞭,意欲加入战团。 可是面对三个大汉合围的江笑书却丝毫不见慌乱,他朝着这女子笑道: “这位姑娘,你且站在一旁,看我如何收拾这三个恶徒。” 那女子闻言,便停住了脚步,那对明澈的双眸静观场中局势。 只见那三个大汉几乎同时举起单刀劈向江笑书,而且三人相互之间又隐隐有着配合,分别攻向江笑书面门,腰腹和足胫。 而面对对方气势汹汹的攻击,江笑书长剑出手,刷刷刷三剑刺出,三剑都分别点在了对方三人的长刀刀背,三个荒狼大汉只觉手中长刀一滑,劈砍出的方位已是失了准头,被江笑书如同游鱼一般的扭了开去。 而江笑书借着这三剑的威势,飞身抢攻,先是一剑飞速刺向距自己最近的那个独眼荒狼人的仅剩的左目,那独眼龙挥刀回防,江笑书不待招式用老,就手腕一抖,浪书剑在他手中挽了一个花哨的剑花。 而当剑旋转成剑花之时,那个荒狼人见对方剑光霍霍,攻势巧妙,剑舞成花,罩住了自己上身要害,于是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而此时,江笑书见对方后撤,居然松开了持剑的右手,任由长剑旋转成剑花下落,自己则欺上前来,一个弓步向前,双手成锥状,猛地戳向了一旁左侧的脸有刀疤的荒狼人的左侧太阳穴。 那第二个的刀疤脸见江笑书居然舍弃长剑攻向自己,招式十分诡异,可是因为第一个同伴的后撤,自己左侧空间又被江笑书欺进,此时挥动右手刀来回防或抢攻,都已是慢了一步,只得运劲左臂,架起左臂,护住了自己面门,同时左转身子,挥刀砍向江笑书腰间。 而江笑书见对方伸手护面,双手立刻变锥为抓,双手同时钳住了对方左手小拇指,然后立即用力一拗,那刀疤脸虽然筋骨粗壮,可小拇指又如何禁得住双手力拗,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他的左手小拇指已被江笑书拗断,而此时他右手长刀砍来,江笑书猛一提气,腰部发力,两足向后一振,人已腾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了一个“一”字之形,长刀自身子正下方横劈而过,却未能伤其半分。 而第三个荒狼人见瞬息之间,同伴一个被逼退,一个受了伤,此刻江笑书身子刚刚跃起打横,堪堪要落下,于是踏前一步长刀自下而上上撩,砍向空中打横的江笑书的双脚,此时江笑书还在下落,避无可避,身子腾空又无从借力,眼见这一刀就要砍下他的双脚。 可就在此时,被江笑书拗断手指的刀疤脸荒狼汉子已感到左手剧痛袭来,俗话说“十指连心”,手指折断后,他立刻猛地下意识缩手,而江笑书已抓住他的手臂,借着他这一拉之力,身子前冲,恰好躲开了第三人对自己双足的斩击。 而江笑书被扯过去后,立马一个“千斤坠”站定,左手一推,伸足一绊,对方本就因为手指折断而后仰,又在这一推一绊之下,三力齐发,纵使那刀疤脸荒狼汉子身材高大,体格粗壮,可也立马立足不稳,向后仰天摔倒。 而江笑书此时用来绊倒他的右足却并未收力,反而带着劲风向后快速的伸到尽处,反足踢出,足跟已撞到了方才丢下的,此时即将落地的浪书剑剑柄之上,浪书剑“嗖!”的一声贴着江笑书后背窜出,如同背弩一般,射向第三个荒狼人,那第三个荒狼人本就难以躲开这诡异的一剑,更何况此时他刚刚施展完上撩的那一式,右手尚自高高的举在天上未能放下,而手臂又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更无法窥见这一剑的奥妙。 于是,他只感到腋下一凉,然后一截剑尖穿透了腋窝,轻而易举的斩断了自己的琵琶骨,自肩头穿出! 江笑书伸出左手,反手抓住插在第三个荒狼人腋下的浪书剑剑柄,一拔一转一插,方才被绊倒的刀疤脸倒地后起身不到一半,就被长剑穿胸而过,牢牢地钉在了地下! 江笑书一记虚招过后,就兔起鹘落,弃剑、抢攻、断指、飞身、摔人、踢剑、钉杀一气呵成,瞬息之间,两名敌人就一毙命、一重伤。 而先前被第一招逼退的独眼荒狼人,在江笑书反手拔出浪书剑钉刺刀疤脸时,就已再次进攻,一刀狠狠的劈向江笑书后脑,在刀疤脸被钉死时,江笑书就已听见耳后风声袭来,快速逼近,十分凶险,他左手立刻换正手拔出浪书剑,向后一背,用剑身格住了对方袭向自己后脑的一击。 “当!”,刀剑相交,只见江笑书被对方大力震击,不但浪书剑剑身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后脑,而且余力未消,直砸的江笑书面朝地下,摔了下去。 这个动作,在南粤之地,被称为“扑街”(“街”读作“该”),而古语称为“伏地而倒”。 当然,大多数人,都叫它“狗吃屎”…… 那独眼荒狼人显然也未尝想到,出手如此诡异灵活、算计如此精妙的江笑书,竟然力道内劲十分泛泛,自己这一刀竟将他砸倒,愣了一下神,便得理不饶人,又挺刀戳向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江笑书的后腰。 江笑书虽然被砸的有些迷糊,而且脸扑向地,无法得见背后攻势,可是仍是下意识的扭了一下身子。 这一扭,令那独眼荒狼人的一刀未能刺到江笑书的后腰,可先前江笑书倒地令他大为惊喜,这一刀有些急功近利,未能收力,招式用老,一刀扎在了江笑书的右臀。 “啊啊啊啊!”江笑书痛呼失声。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五章:大粽子 感到刀身传来入肉的触感,那独眼荒狼人狂喜,手上用劲,想要戳的更深,可是忽然间,他感到喉头一紧,某样东西勒住了脖颈将他向后急拉。 这一下,自然是出自一旁那个女子之手,她本来一开始就要加入战团,可是江笑书却劝住了她,让她在一旁看着自己便是,在见识了江笑书前几式天马行空又行云流水的出手后,她已是有些呆住,随后自然也同那独眼荒狼人一样,认为武艺高强的江笑书定然能挡住那一砸,所以在江笑书“狗吃屎”之时,她都还以为这又是什么新奇招式,直到敌人刀刃已经伤及江笑书,她才发觉不对,立刻出手。 而此时,在不远的地势较高之处,张谦君也已将左手剑诀撤去,右手长剑剑尖吞吐的长约七寸的剑芒也同时消散,在看见那女子出手回护江笑书时,张谦君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见了那把插在江笑书臀部上兀自摇晃的刀,又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随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那女子甩出软鞭勒住那独眼荒狼人的脖颈后,立刻用劲收紧,那独眼荒狼人先是左手抓住勒住自己的软鞭,可是片刻后便知单凭左手力道根本无法阻拦,只得松开右手长刀,任凭那把刀继续插在江笑书右臀之上,他双手齐齐发力,想要阻止软鞭收缩。 可是那女子又怎会让他得逞,她立即欺进身来,一记“哪吒足开震天弓”,右腿上踢,顶在了敌人的后心,同时双手同时回拉,如同在手脚并用拉一把大弓一般,弓弦已经崩紧,死死的锁住了对手。 不出十数息,那独眼荒狼人,就由满脸通红直到发紫发黑,舌头也不由自主的伸了出来,而那女子却丝毫不松懈,反而加大了力道。 又是十数息,那独眼荒狼人身子开始剧烈的痉挛,而后一股臭气袭来,那是被勒死的人死前的大小便失禁。 那女子这才住手,松开软鞭,抬头看向江笑书之前倒地的地方。 只见江笑书正伏在地上,脑袋用力的扭过来看着自己臀部的那把刀,右手试探着捏住刀身,还未往外拔出一分就已面色狰狞,说来也怪,江笑书容貌甚佳,可是面色狰狞之时,平日里他自诩的什么所谓“风流倜傥”、“邪魅一笑”便都消失不见,只余一张扭曲的鬼脸。 江笑书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那个女子,见对方也在看自己,脸上的痛苦狰狞立刻消失不见,只见他狐眼微眯,嘴角上翘,露出了一排白牙,咧开了嘴坏笑。 若是此时江笑书擦去已流到衣襟上的鼻血,再把脸上的泥土杂草和屁股上的那把刀去掉,想来这种坏笑还是能有几分迷人的魔力。 于是江笑书见到,那个女子神色平静的走向自己,一步、两步……然后伸手过来,突然拔出了自己屁股上半天不敢动一下的刀! “啊!你他娘的臭……咳咳、咳咳,嗯,多、多谢姑娘为我拔刀,如此小事,还要劳烦姑娘,实在是令在下好生惭愧,我怀中有金疮药,不知可否再麻烦姑娘为我敷药?” 那女子瞟了眼江笑书血流不止的屁股,听见“敷药”云云,心想此人武功怪异的很,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可说话却怎么如此不害臊?对他的印象立刻大打折扣,冷哼了一声,道: “你怎么一开口就如此的……下流。” 江笑书嘿嘿一笑,答道: “姑娘声音当真是好听,可是出口之言语却是差矣,老……在下为了就你而遭受恶贼重创,照理来说,你要是长得漂亮,就该说‘小女子愿以身相许’,若是姿色一般,也该说句‘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恩公’,而此时在下不过请姑娘涂个药,怎么就成了下作的流氓呢?哎哎哎……你听我说完成不?敢情你压根儿没在听是吧?” 只见那女子起身环顾一圈后,眼神有些凝重的说道: “少了一个。” 果然,周围只有独眼龙和刀疤脸两人的尸体,而那第三个被江笑书踢剑伤了的第三个荒狼人,却不知何时已经逃离了。 江笑书此时已经自己取出金疮药,一边作势将之递给那女子,一边耸耸肩开口道: “对啊,早跑了,我一琢磨,这厮估计是叫救兵去了,可是他逃跑之时你正忙着杀人,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儿能管得了他?” 那女子用手挡开那罐金疮药,微微皱眉道: “你待怎样?” 江笑书无奈的摊了一下手,理所当然的耸肩道: “反正我现在腿脚不灵便,待那个荒狼恶贼和他的同伙来到此处,定会将我江某乱刀分尸,姑娘不如给我敷上伤药后,就此离去,这样姑娘可脱离险境,在下临终前也少受些痛苦,岂不两全其美?” 那女子听了这一大串不着边际的话,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在江笑书说完后,她问道: “你……是个疯子?” 江笑书本来在说完后就一直在嗷嗷呼痛,听见这一句话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满的道: “疯子?你瞧我方才的出手,构思巧妙,算计精确,哪里看着像一个疯子?” 那女子听完,便点头说道: “那你不是个疯子,便是个呆子。” 江笑书立刻笑嘻嘻的道: “非也非也,我既不是疯子,也不是呆子,说不定在下是个痴情种子。得姑娘素手为我敷药,即便赴死也心甘情愿了。” 听见这话,那女子原本对江笑书已经下降的观感顿时又下降了一大截,她有些鄙夷的看了眼江笑书,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而是把软鞭穿过江笑书的肋下绕着胸前一搭,然后一发力将江笑书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将江笑书背负在背上,又将软鞭在二人身上系了几圈打了个结。 江笑书见状,打趣道: “怎么了?端午节刚过一个月,姑娘就把我绑成一个大粽子,您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口锅里给煮了啊?” 那女子背着江笑书,一面头也不回的道: “先前算你救我一次,我自然不会把你丢在原地等死,这次换我救你,我会把你背到长安城,你我二人便两不相欠。” 江笑书翻着白眼道: “姑娘可真会算账,若是没遇见你被人围攻,本公子早就走到几百里之外了,自然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哪轮得到你救我性命?更何况,若不是我出手英雄救美,此刻被绑成大粽子的就是姑娘你了,这帮恶人不出三日就把你卖到荒狼去放羊,你又如何来救我?所以你还是欠着我一个人情,一个大侠为你出生入死,英雄救美的人情……” 江笑书被那女子负在背上向长安城奔去,见说完这一席话后,对方并未回答,只是若有若无的“嗤”了一声,江笑书立刻道: “好哇,你笑是什么意思?合着你还真觉得我对你没有救命之恩了?哦,我明白了,你在笑我说的‘英雄救美’是吧?只怕你心里正想着,嗯,我倒是算个大美人儿了,可我背上这个家伙,颠三倒四,此刻又被捆的活生生像一个大粽子,他又算哪门子英雄?用‘狗熊救美’才更贴切……” 那女子一面奔跑一面摇头道: “并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突然想起一句‘替天救美、英雄行道’。” “额……害!姑娘有所不知,我、我当时正是要这样说,才能让他们感觉到我的,嗯,与众不同,这样才能让我找到最佳的出手的机会,哼哼……这一点其实也早就在我计算之中,雕虫小技罢了。” “哦。” ……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六章:美人如画 江笑书被这女子背负着在夜色中疾奔,可终究是背上负着一人,过不多时,江笑书就听见这女子呼吸逐渐粗重。 而他却好像丝毫不担心后方的追兵即将到来,反而借着月光,好整以暇的打量起这女子来。 虽然头戴大氅连帽而且脸部覆有面纱,令江笑书无法得见这女子的面容,可是刚刚那对英武飒气的剑眉和剑眉下明灿的柳叶眸,方才虽然只是略微瞥过几眼,此时却自然而然的清晰的浮现在江笑书的脑中。 好似惊鸿一面,教人毕生难忘。 此时那女子背对着江笑书,江笑书即便脸皮再厚,也不方便将脸凑到前面去看别人的容貌,于是江笑书便眯着眼,从后方打量这女子。 即便是隔着大氅,江笑书仍是隐约能看出,她的肩背细窄,与她高挑的个子相得益彰,而江笑书被背负着,自然也感觉到,无论何时,这个女子都挺胸抬头、收背阔肩,除开仪态气质俱佳之外,似乎,还有几分倔强和坚韧? 望着眼前她的背影,江笑书眼前忽的浮现出许多年前自己见过的一幅名画—— 画上的飞天,有的从天而降,一只手托着蟠桃,另一只手舞动飘带,裙袂飞扬,仿佛一位仙女来人间帮助穷苦的人们;有的倒挂在天空中,手中捧着洁白美丽的莲花,从天间把幸福送给人们;有的手抚扬琴,悠扬的琴声传来,让人心旷神怡;有的轻弹竖琴,婀娜多姿;有的弹着琵琶,身姿妩媚…… 画名《敦煌飞天》,拓自敦煌莫高窟中的一副最大的壁画。 如此仪态,有若画中天女,华茂春松。 江笑书看得有些入神,忽地坏笑着缩着头,伸出手指,一边细细的观察着那女子的反应,一边伸手在对方肩头和臂膀戳了戳,然后看着手做思索状,似乎是觉得刚刚的触感不太清晰,于是又戳了几下。 那女子头微微一侧,鼻中发出一声“嗯?”。 江笑书连忙道: “啊哈哈,姑娘你看前面这路,多么的……直,你快些跑,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咱们就到了。” “江笑书,你找不到话说了是吗?” “非也非也,此言差矣,在下和漂亮的女孩子说话,便是说上三天三夜都没得完,又怎么会无言以对呢?” “你连我的容貌未见过,却口口声声说我是美女,岂非信口开河?” “不不不,这可不是信口开河,在下少时学过周易,懂得些阴阳五行之学,故而掐指一算,就算到我江笑书今日深夜会在这牡丹花海中遇见一位绝世美人,姑娘你说,这岂非有理有据的很?” “其实我长相很普通,看来你算的算卦之术也不过尔尔。” “诶。这可说不准,好看与否,得让陌生人来评说才是,自己和亲近之人说了都不做得准,比如我如此风流倜傥,可我京城那个发小儿,他还是说老子丑的像只猴儿。所以啊,姑娘不妨取下连帽,摘下面纱,让我来为姑娘的容貌做个准确的评价,你看可好?” “不好。” “那姑娘不肯让我一睹芳容,那芳名总可说与我听吧,毕竟咱们这一番也算是共历患难了,对吧?” 那女子听见江笑书询问自己名字,似是有些走神,眼中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才道: “我叫黎慕江。” 江笑书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李木匠?哦,我说呢,怪不得你肩头手臂那么紧致,敢情你是个木匠,天天推刨子的。” 黎慕江忽地停下了脚步,一字一句的道: “黎明的黎,仰慕的慕,江河的江,黎慕江,不要拿这个名字开玩笑。还有,你方才说我肩头手臂怎么样?” 江笑书发现自己说话露了馅,连忙打哈哈道: “哈哈哈,敢情你不是李木匠,而是黎慕江,真是个好名字,黎慕江姑娘,咱们快走吧,可别被后面的追兵追上了。” 黎慕江这听见“追兵”二字,这才不再计较,嘀咕了句“无聊”后,才背着江笑书继续前行。 又奔了一盏茶的时分,黎慕江体力渐渐不支,口中气喘吁吁,可是速度却依然不见减缓,只见她抬起脸庞,几滴香汗从额前渗出,她的眼神反倒又坚定了几分,一咬牙,又背着江笑书继续前行,速度反而快了几成。 可是任谁也看得出来,她的体力已经逐渐不支了。 这时黎慕江感觉江笑书又伸指头在自己背上戳了几下,她喘着气低喝道: “江笑书!你再动手动脚,我便立刻把你丢下去。” 而江笑书却拍了拍她的肩头,然后道: “别跑了,你听。” 黎慕江侧耳倾听,果然自后方道路上,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之声,离自己二人只有不到一里。 江笑书道: “你体力已经快衰竭了,与其说再撑几里路被对方撵上无法抵抗,倒不如就在此处歇息片刻,养些精神和他们周旋。或者,黎姑娘你也可以把我留下,自己去长安城,说不定在下吉星高照,碰巧躲开了追兵呢?” 黎慕江闻言站定,将软鞭解开把江笑书放下,问道: “你的伤是否严重?” 江笑书本来都已经坐定了,闻言立刻跳起来捂着右臀道: “哎呦哎呦,当然严重啦。在你看来那一刀稀松平常,可是你却不知道,刀刃上附着了极深的劲力,若非我神功护体,只怕此时已性命难保了。嗯……若是黎姑娘能为在下敷药,我再回去静养半年,吃上个十斤八斤人参灵芝,说不定便能恢复了。” 黎慕江听完,似是有些不信,她静静的注视着江笑书,江笑书连忙又大声呼痛。 黎慕江回过头,抬头向天,闭眼喃喃而语,仿佛在盘算着什么,然后她似乎是下定决心似的点了下头,转头对江笑书道: “江笑书,无论你是装腔作势还是真的伤情严重,你现在立刻就走,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或是直接回长安城,后面的追兵,我挡住他们一炷香的时间后,就得离去。这件大氅价值不菲,且先给你,算是我抵了你部分救命之恩,若是你我都能躲过此劫,他日相见,我黎慕江并非无义之人,定然另有回报。走罢!” 说完,黎慕江摘下连帽,褪去大氅,将它抛给了江笑书,然后便转身面向后方,蓄势待发,静待敌人到来。 可接过大氅,江笑书的目光却像他的脚一样,再也移不开了—— 万千青丝光可鉴人,比这子夜的夜色还要乌黑百倍,头发简单的束成了一个高马尾垂在颈边;而玉颈生香、白皙秀颀,自有别种风情;脸庞虽覆面纱无以得窥全貌,可是下颚颌骨线条明晰,分明是一张骨相端正的瓜子脸;腰肢虽纤细却饱含力量、双腿窈窕且修长笔直,足可当得“娉婷袅娜”四字;酥胸浑圆匀称,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微,不封不杀,恰到好处。 黎慕江被包裹在一身素白丝绸制成的长衣中,夜色如水,微风如醉,她的妙曼身姿也若隐若现,江笑书捧着尚余一丝女子芳香的大氅,已是看得痴了。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第一卷第七章:国色天香 待到江笑书感到自己的嘴唇似乎有水流过,这才回过神来,伸手一抹,竟是自己的鼻血不知何时留了下来,江笑书连忙将鼻血擦干,一边擦一边暗道: “他娘的,那个独眼龙果然有些门道,小爷我屁股上的伤都已快好了,这鼻血倒是还留个不停……” 黎慕江迟迟未能听见江笑书离开的动静,转脸过来,只看见江笑书盘膝坐在地上,自己的大氅已被他披在膝头,而他此刻正托着下巴贼兮兮的坏笑着望着自己。此时江笑书已经把脸上血迹和尘土擦去,倒也算是恢复了几分他自称的“风流倜傥”,见他纹丝不动,还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黎慕江有些恼怒地道: “江笑书,你还不走?” 江笑书摊手无奈道: “我也想跑啊,可是伤势太重,心有余而力不足,还不如留下来,和黎姑娘这样芳华绝代的女孩子一起共赴黄泉,岂非也是一桩快事?哦,还有啊,我刚刚一琢磨,你一件大氅就抵去了部分救命之恩,实在是不划算,所以,大氅还你,你要记得还欠我一个完整的人情哦。” 说罢,江笑书把大氅取下叠好放在一旁,又以手支颐,笑嘻嘻的打量着黎慕江。 看着江笑书这副天塌下来也当被盖的无赖模样,黎慕江摇了摇头,耳听得敌人逐渐逼近,她一跺脚: “江笑书,你这呆子,自己留意吧,莫要让人取了你的性命。” 江笑书拱手答道: “哈哈哈,黎姑娘,那可谢谢了您勒。” “吁——”勒马之声在背后响起,黎慕江听见敌人已到,便不再答话,刚一转头,只见眼前一花,一道白影自眼前闪过,拦在了二十余个敌人面前。 正是江笑书! 江笑书凌厉的眼神逐一扫过来犯敌人,来者果然又是群身着异族服饰的荒狼人,江笑书目光锁定了其中一人,冷冷的道: “小爷我留了你一条命,你怎么还敢追来?” 那人正是先前被江笑书倒踢长剑斩断了琵琶骨的荒狼人,那人见江笑书目光射向自己,即便身边有同伴环伺,他仍是不由自主的勒马后退了一步,他指着江笑书,对为首那个荒狼人说了一通,江笑书听不懂荒狼话,可是也知道对方是在向首领介绍自己。 那领头人上身赤裸,高鼻深目,胸口上有个乌青的狼头刺青,那恶狼形貌凶恶、尖牙利齿,右上方的犬齿更是染着鲜血,更显几分狰狞。他打量了几眼江笑书,用中原话开口道: “江笑书少侠,既然你与这小贱人无亲无故,又何必为她出头?你年纪轻轻有如此武功已是十分不易,又何苦将大好前程断送至此?” 江笑书面露讥讽的笑道: “呵呵,看你胸口这个狼头刺青,便知道你是那八氏族中人了,你放着在荒狼吃香喝辣、欺男霸女的混账日子不过,千里迢迢跑来我大秦,先是为难黎慕江姑娘,然后一开口就骂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是小贱人,最后还开口威胁我说要我的命,这又是何用意?既然你做得,小爷我凭什么管不得?” 那首领静静的听江笑书说话,在听到“黎慕江”这三字时,他的眼神剧变,待到江笑书说完,他便语气森然的说道: “所以江少侠是铁了心要与我为敌了?” “不不不,千万不要误会。”江笑书连忙摆手道: “我只是想说,你这种货色,怎么配与我为敌呢?哈哈哈哈……” 长笑一声,浪书剑已出鞘,江笑书飞速攻到了那首领脚下。 那首领的兵刃是一杆长枪,见江笑书话音刚落,便已袭来,攻势极快,他心中一惊,便挺枪刺了过去,可是江笑书轻身功夫极佳,且又艺高人胆大,他看准长枪来路,不退反进,伸足一踏,已经踩在了枪头之上,而后双足连动,竟如同踩钢丝一般,顺着枪杆跑了上去,那首领见对方行此险着,手臂一振,就欲将江笑书抖下去。 枪杆振动,江笑书足底踏空,眼看便要落下,可他左手已猛地一扣,抓住了马鬃,用力一扯,那马吃痛,将前足高高扬起,江笑书则借势反身,右手一剑,自下而上,快若闪电的朝那首领头颅削去。 那首领方才被突然受惊的马儿颠起,此时刚稳住身形,就看见带着寒光的一剑已经堪堪抵达自己头颅,他心中大骇,再也顾不得许多,攥住缰绳的手一撒,抛下长枪,就滚落下马。 江笑书见对方滚落下马,也不追击,左手在马背上一撑,就已翻身坐上了马鞍,然后他立刻就纵马向黎慕江的方向狂奔而去。 到达黎慕江身侧时,江笑书收好浪书剑,伸出右手,黎慕江一跃而起,拉住江笑书右手,借着江笑书的一拉之力,稳稳地坐在了江笑书身前,不等江笑书提醒,便接过江笑书左手的缰绳,以软鞭做马鞭,二人策马远去。 而此时那一群荒狼人才反应过来,扶起首领,连忙拍马追了上来,江、黎二人早已跑出了几十丈有余,可江笑书的那声长笑回声犹在,好像还仍在耳边萦绕。 江笑书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得意的对黎慕江道: “嘿嘿,黎姑娘,刚刚我这一招‘剃头捉虱,一举两得’,让想送我们上路的那群恶徒变成了上赶着来送马的小厮,有没有十分的潇洒?哈哈哈,不瞒您说,从小到大,除了我爹和大师兄,谁他娘能抓的住我,这帮荒狼贼子……” 黎慕江瞟了眼自己的右手,见江笑书的手还继续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拿回去,抽出右手打了江笑书的爪子一下,然后便淡淡的道: “江笑书,这会儿你的伤倒好了?” 江笑书本来口若悬河,正在吹嘘自己,这时忽然被揭穿自己装受伤,便立刻闭上嘴,讪讪的道: “啊——对,是这样的黎姑娘,刚刚我本来伤势极重,可是眼见这些贼子想来欺侮你,我肯定义愤交加啊,所以便这个,嗯,这个回光返照,所以刚刚才行动如常,而现在只怕已是不行了……若是在下临终前能一睹姑娘芳容,才可称得上是死而无憾。” 黎慕江听江笑书这一番话漏洞十足,便知有假,更何况江笑书中气十足,没半点身受重伤的样子,可是她想了想,还是取下面纱,转头道: “你不必说些鬼话骗我了,我的长相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给你看看又何妨。” 江笑书先前还觉得,这个小妞儿的身材仪态已是如此世间难得,不知该配怎么样的脸蛋,才能相得益彰,自己心中也暗地把小安然、五师姐、童绮之等自己见过的美女脸庞安上去,可总感觉差了些意思。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何谓珠联玉映。 只见黎慕江俊俏的瓜子脸上,除了剑眉以及那对亮璨的柳叶眸之外,眼下更有一双不深不浅的卧蚕,平添了几分亲切热情,她的鼻梁很高挺,比之许多男子也不遑多让。而右眼角下生着的四颗淡淡的泪痣,恰好排列成一个奇异的菱形,好像是一块儿宝石,镶嵌在了这张肤如白玉、尽态极研的脸上。 江笑书与黎慕江对视仅有片刻,便扭开了头,看向一旁盛开的一丛丛牡丹花。 或许是因为这张脸,已经美得让人不可逼视了吧。 黎慕江见江笑书将头转去一旁,便也转头向前,继续骑马,可是片刻之后,他就听见难得沉默了许久的江笑书说了一句: “真他娘的漂亮!” 黎慕江皱眉道: “江笑书,你夸人的话可真叫一个好听。” “哦哦,黎姑娘误会了,我是在说这丛牡丹。” “……哦,原来如此。” “国色天香。” “嗯……看不出来你还有些学问,知道这出自《摭异记》的典故,用国色天香极言牡丹香色的可贵……” “不不不,你看吧,黎姑娘你又误会了,我这次说的可却又不是牡丹了。” “哼……油嘴滑舌。” “哈哈,这可不敢当,姑娘谬赞了。我向来都是实事求是、从不扯谎。” 两人共乘一骑,绝尘而去。 (武举故意输掉,却还是逃不过加入秦麟的命运,长安城郊,江笑书一出手便技惊四座,神秘女子黎慕江也正式出场,二人能否顺利逃离敌人的追击?这一群人又是为何要为难黎慕江呢?江笑书真正的“任务”又是什么呢?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二卷《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卷一:长安城外擒钦犯,牡丹海中遇伊人 大秦往事一:不速之客 (《大秦往事》系列是一个前传性质的故事,在每一卷的结尾都会附上一章。同样,《大秦往事》每一章之间的故事是连贯的,喜欢的朋友们可以挑着看。) 序言: “这是哪里?” “玉门关。” “可我看这里分明平平无奇,半点没有传说中的样子。” “因为不平凡的是人,而非关隘本身。” “人?什么人?” “江笑书。” “一个奇怪的名字。” “他的人比他的名字要奇怪得多。” “这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过去从未出现,未来也许也不会再有的人。” “您能给我说说么?”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它的开始,要从眼前的玉门关开始说起……” ………… 子月初冬的深夜,乌云遮月,大秦玉门关外,已然是雪虐风饕。 西北寒苦之地的疾风,是最锋利的尖刀,刺在此处每个人的心头。 斗大的雪花席卷在这片荒凉苍莽的大地,地面呈诡异难言的深褐色,是荒原的本色?还是血海浸染而成?亦或这里本就是修罗地狱的门户? 似乎上天也被此处的肃杀血腥之气所感,不得已降下大雪来驱散此处残余的缕缕冤魂,阵阵煞气。 “嘚嘚……嘚嘚……嘚嘚……”马蹄声自天边而来。这马蹄声甚是古怪,每次只有一个音节,仿佛是一匹马的蹄声,可是声势浩大,哪里像是仅有一匹马能发出的。 难道这世间还有这样的马队,训练有素到连马蹄声都一丝不苟,丝丝合拍?或者,关外来了一匹十丈高的巨型战马,要将这大秦帝国的西北门户一举踏穿? 这到底是一支怎样的队伍? “嘚嘚……嘚嘚……嘚嘚……”蹄声已近…… ………… 凉州玉门关,乃大秦王朝与塞外游牧民族国家“荒狼”的边境重关,处于大秦王朝势力的西北之处,两侧为巍巍群山绝壁,易守难攻,如一把利剑插入塞外蛮族疆域之中,谓之为兵家必争之地,自从两年前荒狼首领拓拔志向大秦帝国宣战后,此处便战乱不止,仿若永无止息,每年不知有多少荒狼的勇士和大秦的精锐折在这座城下,此处也因此终年阴森可怖,寒风阵阵。 曾有诗人为玉门关题诗,谓之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甚为贴切。 现在并非战时,可是瞭望台内聚集的的众将士却个个脸色铁青,愁云密布。 “这,这是那帮蛮子又带兵来犯了么?”今夜的巡逻士卒王小安战战兢兢的问到上司,他是第一个发现马蹄声并通报的人。 “只怕不止,这蹄声虽然不像大战时万马奔腾时那么巨大,可是气势磅礴,来势汹汹,又如此诡异的整齐,其声威比之千骑冲锋也是不遑多让。”旁边一人答到,他乃指挥使亲卫赵刚。 “要不要向关内求援?”老李开口询问指挥使,老李是玉门关老卒,一个左眼已盲,满脸伤痕的老兵,他嘶哑着喉咙,继续开口: “我李定在玉门关呆了二十年,经历的大仗十余场,砍死的蛮子不下双手之数,千军万马的蹄声也不是头一次听到,可从没听过这么奇诡的蹄声。” “对啊,对啊,来的怕是什么妖怪吧?”旁边不少人纷纷附议。 “早就听闻他们蛮族多妖物,今日所闻,果真如此,向关前冲来的只怕是一只体逾百丈的恶兽吧”。信奉鬼神者各自开口。 “我看啊,咱们还是向关内暂避其锋芒……”胆小怯懦者两股战战。 “什么?撤退去关内?你小子领的那是大秦的军饷,今儿就算要死,也得死在玉门关,临阵退缩,老子第一个砍了你的头!”脾气暴躁者摩拳擦掌,似乎要去给自己不争气的同袍来一巴掌…… 一时之间,众人争执起来…… “这样。”指挥使蒙戍边终于开口,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李定、王小安,你们二人前去观望,随时报告情况;赵刚,去取我令牌还有纸笔来,我们向关内求援;其余人,召集各自营中将士,准备应战!” “是!”众人领命而去。 众人离去,蒙戍边抬头望天,只见乌云遮月,天空宛如一双巨大的黑手,缓缓的压向荒原上孤独矗立的玉门关。 “类似这样的马蹄声我听兵部江尚书提起过,难道竟是那人亲自来么?可是,这又怎么可能?”蒙戍边喃喃自语,闭眼沉思…… “嘚嘚……嘚嘚……嘚嘚……”马蹄声已到了城下不远处。 “来者何人?”蒙戍边大喝一声。 马蹄声戛然而止。 城上戒备的弓弩手剑拔弩张,每个守军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眼看一言不合,血战就要一触即发! 蒙戍边同时望向城下的不速之客——原来这是一支马队,总共却只有三十余人,为首之人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极为雄伟高大,脸庞正方,双目炯炯有神,目光坚毅,环顾之间,精光暴射,眉眼却隐隐之间透出些许疲惫,五官深重,与中原人士截然不同;头戴狼头硝制的王冠,狼眼位置镶嵌了两颗宝石,恶狼的狼吻自他额前突出,右侧本该长獠牙之处已空,余一个血洞,仿佛恶狼的第三只眼,意欲择人而噬,左侧的上獠牙于夜色中发出冷光;他身着黑色大氅,披血红色披风;胯下战马为纯黑之色,四蹄却白洁如雪,此马威武雄壮,身披金甲,停下后便傲立于城下,连响鼻都未曾打过一个。 该男子身旁是个骑银甲骏马的异族美妇人,当是他的妻子。后面数十个随处皆着玄衣,面覆铁甲,跨铁甲战马。悄然立于当场。 “看这气魄,还有他的狼冠,以及胯下的神驹‘乌云踏雪’,果然是狼主拓拔志亲至,他身边的当是他的夫人纳兰玲珑,身后的士兵,自然是狼主亲卫‘铁狼骑’了,素闻‘铁狼骑’训练有素,乃天下骑兵之翘楚,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那他们深夜来此,欲意何为?咦,不对,他们没带兵刃,这……”。蒙戍边思恃一番,开口问到: “拓拔志,何故深夜闯我玉门关?” 只见美妇人纳兰玲珑转头对拓拔志交谈几句之后,转向城头说到: “阁下可是玉门关守将蒙戍边蒙将军?” “这蛮族王后居然还通中原话?难怪他们此行没带九译官。”蒙戍边微微诧异,回道:“在下正是。” “蒙将军,此次我等造访玉门关,是为进关求和一事而来。 “求和?” “是的,不知蒙将军可有收到关内传信,放我们入关进京。” “放你们入关的信息,这个我可从来没有……”“报!关内消息。”蒙戍边说到一半,便被人打断,扭头一看,是自己派去关内送信求援的赵刚。 “怎么回来了?”蒙戍边微微皱眉。要知道玉门关去往最近的城池敦煌也得一日才能返回,可不到一炷香的时辰,赵刚这小子就跑了回来。 “报,报告蒙将军,不是我到了……敦、敦煌,”赵刚从指挥使府邸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是敦煌那边来了个大内的公公,他们一行撞见了我,知道我是报信的,让我带路带他们来玉门关指挥使府,说是将有重要消息传给您,现在正在指挥使府邸等您过去。” “拓拔志狼王,你们稍等,我随后便归。”蒙戍边向着城下狼主等人一拱手,暗自叮嘱城楼上的士兵不得放松戒备,一路疾行去了指挥使府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玉门关指挥使蒙戍边听令”,太监在蒙戍边归来后,取出圣旨,朗声念到: “荒狼蛮主拓拔志此行意欲向我大秦求和,我朝天恩浩荡,念两国百姓皆受战乱之苦,且蛮主态度诚恳,主动负荆请罪,特此准许拓拔志及其妻子、亲信入京,沿途关隘守将一律放行,不得有误,钦此。” “臣接旨。”蒙戍边跪地接过圣旨后奔回城墙上,命令守军开城门,放拓拔志一行人入关。 关口打开之后,拓拔志一扯缰绳,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入关了,在经过“玉门关”匾额时,狼主似乎是心有不甘的抬头看了一眼这块匾额,脑中不禁浮现出了自己为了摘下这块匾额所付出的代价——十万荒狼勇士的大好头颅和两年多的战火纷飞,子民却一无所获,流离失所……拓拔志忍不住咬了咬牙,双拳紧握,旁边的纳兰王后发现了他的举动,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大手,以示宽慰。 “嘚嘚……嘚嘚……嘚嘚……”令人心悸的蹄声渐行渐远,往关内而去。 “呼”,蒙戍边长舒一口气,此番狼主雪夜入关,自己一心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总算是将此事应付了下来,不过他又转而暗自思恃:“可是求和的话,派一位大臣使者来便是了,若是说为了表达诚意,拓拔志来也还算说的过去,可是连王后都一并带来以身犯险,莫非真的是仅仅让皇后来充当九译官么?此事真是奇怪……” 远处众将士开始议论起来:“终于还是求和了,咱们这些兄弟们终于有几年安平日子过咯……” 玉门关前的大地,仍然是诡异的深褐色,天地间漆黑如墨,鹅毛大雪依旧在下个不停…… ………… (荒狼狼主拓拔志为何主动开战却又进京求和?又为何要带上自己文弱的妻子?其妻纳兰玲珑又有何特殊之处?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二《榆林堡夜话》)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第二卷第一章:万箭齐发 江笑书黎慕江二人乘着自那匹夺来的骏马,正一同往长安城方向疾驰。 而这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那群荒狼人,却已经纵马赶了上来,耳听得身后马蹄声又逐渐逼近,江笑书无奈道: “黎姑娘,这群人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如此卖命的追杀咱们么?还是说他们也看上了你的美貌,想把你绑到他们荒狼去放羊?” 黎慕江听江笑书问起她和那群荒狼人的恩怨,并未答话。只是剑眉一蹙,似乎若有所思,她略微扭头,怔怔的看着身后西北的方向,一看向这个方向,她的神情剧变,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 察觉到自己失态,黎慕江思绪被打断,她连忙转头,不着痕迹的抹了把脸,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时,她的目光又已经坚定的望向了前方。 江笑书见黎慕江没有回答自己,也不再追问,而看见黎慕江怔怔的望着西北方出神,他便心道: “她为何望着西北方?嗯,此处是雍州,那西北便是凉州了,后面这群荒狼人自凉州玉门关处入秦,自然是在凉州撞见了她。那如此说来,她十有八九便是凉州人士了,嗯……西北镇凉宫的于老太婆脾气臭的要死,向来便不喜欢我,向她打听只怕要被骂个狗血淋头,哎,可惜可惜,同处秦麟四门,为何我没结交几个镇凉宫的朋友?他日若是交上了镇凉宫的朋友,定要好生向他请教才是……” 忽然,“咻!”的一道破空之声自江笑书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异想天开、胡思乱想,江笑书转身一剑,斩断羽箭,心中却浮现出自己读过的书上的话: “西北而外,向有胡人,短衣胡服,骑射无双。” 他斩断羽箭后,转头骂道: “他娘的,这又是哪一出儿啊?江湖恩怨,怎么还玩儿起行军打仗的那一套来了?弓箭都用上了,瞧你们这德行,是不是待会儿还要取把劲弩出来射老子?” 正在骑马的黎慕江这时忽地开口道: “方才他们已经包抄了过来,我们左右两侧,此时应当是各有五骑,剩余十余骑在后方射箭驱赶,迫使我们转向躲避,而一旦我们这样做,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会被围住。而且……” 黎慕江顿了一下,才低声道: “你说的不错,他们的确有弩箭。” 江笑书听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一开始对阵最初的三人之时,就感觉这群人在对敌时似乎隐隐有些配合,而听黎慕江这一讲述,自幼耳濡目染,时常接触军伍之事的他自然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这群人在追击时调度有序,各司其职,显然是经过长期系统的训练,如若黎慕江所说不错,他们更有无论大秦还是荒狼都严加管控的弩,这哪里是普通的剪径强盗,分明是出自军伍的一队精兵。 而黎慕江又到底是什么身份?或者说她做了什么?竟引得这帮人出手? “咻咻咻”的羽箭声不断自身后传来,江笑书斩断羽箭的同时,也发现的确如同黎慕江所言,对方的箭都是射向自己的左侧,分明是在逼迫自己纵马向右。 可是即便知道了对方的打算,江笑书、黎慕江二人仍是身不由己,对方的羽箭来势甚为迅猛,而且不全是朝着人身去的,偶尔还会冷不丁的射向马腿马臀,江笑书无暇抽空抵挡,黎慕江只能驱马躲避。 此时他们已经骑出了牡丹花海,来到了那片法桐林,黎慕江在一晃眼间还看到了一个被丢在地下的装满泥土石子的麻袋,以及一匹受惊逃离的无主马儿的背影。 荒郊野岭,哪里来的马?黎慕江心中的疑惑转瞬即逝——后方尚有虎视眈眈的敌寇,此刻焉有余暇想别的事? 而后方的敌人似乎是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于是箭便不再如先前般稀稀疏疏,而是纷纷使出连珠箭法,羽箭如同飞蝗一般射来,逼迫得江笑书黎慕江二人不得不纵马驶入官道旁的密林之中,而进入密林,即便黎慕江不断挥舞软鞭催促胯下骏马,可是荆棘密布、无路可循,速度还是减慢了不少。 过不多时,江笑书听见左前方官道之上传来马蹄声,而且向自己这边靠近,果然在包抄自己,并且已经围了上来。右边也有马蹄声接近,看来合围之势已然要渐渐成了,不过,左右两方的敌人都没有出手,正后方的敌人羽箭也停了下来。 当激烈的进攻戛然而止时,也许是攻方久攻不下,而选择了退却。 也有可能,是为了休整后做最后的雷霆一击! 终于,三面的敌人都已离自己极近,最近的已不逾十丈,即便是在如此深的夜里,江笑书都能看清那人的脸,还有他手里已经上好弦的骑兵劲弩映出的寒光。 传闻昔日狼王拓跋志的亲卫骑兵铁狼骑,他们是这世上最精锐的骑兵,当铁狼骑施展出荒狼最奥妙的战阵“苍狼狩”后,十五人互为照应,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人能独自破此阵。诚然,此时追杀他们二人的骑兵较之铁狼骑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可是黎慕江与江笑书二人,又何尝能比肩那武艺天下第一“四凶四圣”呢?在军队面前,个人的武力终究是有限的。 夜黑风高杀人夜,今夜,有人会死去! 黎慕江扭头,看见羽箭锋利的箭头已在夜色下泛着冷光,不知为何,江笑书却将浪书剑缓缓归鞘,莫非他已预知结局,已然放弃抵抗了? 江笑书收好剑后,忽然朝天开口大声骂道: “张谦君,你再继续装死,我他娘就把上上个月我们俩一起逛青楼的事告诉五师姐!你自个儿想清楚!” 然后,江笑书揽住黎慕江纤腰,沉声喝道“跳!”,然后二人便猛地翻下马去。 好像是约定好似的,“咔嚓”之声几乎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弩机特有的发射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黎慕江自然也听见了这声音,可是她知道,身处包围,二十余人就算只是挽弓射箭,自己和江笑书合力都不见得能尽数挡下,更休提力道远胜于弓箭的弩箭了,这一轮齐射当真精妙,大半射向自己二人,一部分射向马肚,更有一部分射向地下,将自己二人可移动的空间全部封死,更何况,那个颠三倒四的混蛋江笑书,此等情势之下,却还在惦记着什么逛青楼,莫名其妙的大叫了一通后便揽着自己坠马,此时人尚在半空,根本无法躲避。 此时已经危在旦夕,黎慕江恰好仰头透过树木的某个间隙,再次望向了西北面的天空。 接近八个月,阿勇和小林死在白沙城、老荣死在了天池城,到了典合城,晨也被砍下了手臂,落下荒谷,生死不知,然后是天湖、白玉州、锦官城、敦煌、凤翔……这一路上不断的有人死去,而他们的死亡都只是为了能让我活着,可惜,在这个离长安只有不到百里的地方,我却也没能逃过…… 二人落在了地上,黎慕江的余光看见,最前方的那支弩箭已经离身旁江笑书的后颈不过五尺,而江笑书此刻,却还在笑。不过,却不再是平常那种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放浪形骸的笑。 而是一种满含信心的、不可一世的笑容。 下一刻就要命丧黄泉,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黎慕江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到来,闭眼前最后的场景,是夜色下泛着寒光的箭,和一对狐媚眼,那对眼里,也同样闪动着光。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第二卷第二章:两剑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流光自一旁的树上射下,那是一把带着剑芒的三尺长剑,长剑飞下,挟裹着一股博大浑厚的内劲,剑气四溢,瞬间就将正后方射来的几支弩箭斩断。 而这把剑飞出之时,一道身影就已经紧随其后,待到这把剑插入地下,他双手虚抱剑身,然后一声低喝,只见剑身之上的剑芒再度暴涨,足足有八寸有余,而就在此刻,此人十指急速连挑,好似弹奏琵琶一般,而无形的剑气就随着他十指挑动,自剑身上肆虐而出,游于空中。 在十指挑动的最后一下完成后,剑芒已经化为剑气完全褪去,“噌!”的一声清响,长剑出土,而这人提剑一引,四散的凌乱剑气仿佛找到主人一般追随剑锋而来。 随即,他向后翻身跃在空中,将手中长剑看似轻描淡写的挥舞了一圈,可是以他和地下倒地的江黎二人为心的接近一丈的圆外,已是飞沙走石!这一剑,将纵横翻涌的剑气一举释放,声势浩大,内力磅礴,无论是野草灌木,两尺粗的大树,还是地下的碎石或飞来的弩箭,在碰见股无形剑气后,都纷纷破碎成尘! 这一剑斩出,四周立刻荡然一空,足可见其威势。 这一下,不但射出弩箭的敌人目瞪口呆,就连江笑书也有些愣神,毕竟在他心中,那个木讷的呆子大师兄,可使不出这么雄浑霸道的一剑。 来人脸庞正方,一对剑眉下的眸子精光灼灼,但表情却始终平淡谦逊,正是天绝门的大师兄,江湖人称“谦谦君子剑”的张谦君。 张谦君使出这一剑挡下合击后,无视周围环伺的敌人,直接还剑入鞘,他转过身对江笑书道: “小师弟,你没事吧?” 江笑书摇了摇头,随后看见躺在自己身侧的黎慕江兀自眉头紧锁,紧闭双眼,便趁机伸手弹了她一个板栗。 黎慕江缓缓睁开双眼,有些失神的喃喃道: “我、我已死了么?” 江笑书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说道: “对对对,黎姑娘,你不但死了,而且还是同我一块儿死的,此刻咱们已到了阴曹地府啦!你瞧,这不因为你还未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阎王爷刚刚才判你下辈子给我当……当牛做马呢。” 说完,他还指了指一旁的张谦君,道: “诺,给你介绍下,这位是阎王爷的左膀右臂,人称马面便是。” “笑书,莫要胡闹。”张谦君呵斥了江笑书一句,然后对黎慕江抱拳道: “这位黎姑娘,现下已经安全了,请起吧。” 黎慕江听完这一席话,才知道是张谦君刚刚出手救下了自己,瞥眼间看见江笑书的手还在自己腰间环着,有些恼怒地瞪了一眼江笑书,随后起身向张谦君回礼道: “多谢。” 而起身之时,她也发现了先前张谦君那一剑的余威,不由得心中有些骇然,暗道一声这人好强的武功,一剑之威,竟是如此恐怖,而且看他年纪只怕还不满而立,实在是闻所未闻。 这时,身后的那群荒狼人见原本的必杀之局被此人破坏,可是对方仅凭一剑,便挡下了己方的那轮强力齐射,个个满腔怒火、勃然变色的同时,心下却又对这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十分忌惮。可是让他们就此罢手,却实在心有不甘,于是那个胸口文着狼头的首领道: “你是何人?为何要坏我等的好事?且报上名来。” 张谦君闻言转身,抱拳平静的朗声回道: “各位荒狼来的朋友,在下有一言相告,诸位不妨听完后再做定夺?” 那荒狼人首领听到这话,也有些奇怪,问道: “哦?是什么话?” 张谦君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淡淡的道: “在下奉劝诸位就此罢手,放过我师弟和这位黎姑娘。” 那荒狼首领有些倨傲的环顾了己方二十余骑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张谦君,下巴一挑,道: “阁下的武艺相当了得,可是,莫非你认为你一人便能够挡住我门二十余骑的合力猛攻?” 张谦君摇摇头道: “在下武艺平庸,只怕无力从正面将诸位尽数击溃,可是……” 说到此处,张谦君握剑的右手拇指一弹,已将剑柄推出了半寸。 下一刻,就连素来眼高于顶的江笑书也不禁低呼了一声“好快!” 而周围敌人只感到眼前一花,居中的张谦君已经消失不见,而那个胸有狼头的首领,却感到喉头一凉。 张谦君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可是……张某在乱军中取阁下首级,再将诸位各个击破,却还是能勉强一试。” 而此刻,他的长剑已经横在了那荒狼人首领的咽喉,那荒狼首领身旁几人的坐骑却不约而同的嘶鸣了起来,仿佛中了妖法一般软软的坠地,在场所有人只有眼尖的江笑书看到了那几匹马脖子上,各有一个小孔,暗红的鲜血涓涓而流,而马背上的骑士也纷纷坠马,狼狈不堪。 张谦君与那首领共乘一骑,他仍是盯着对方的眼睛,缓缓说道: “方才这一剑唤作‘仙返蓬莱’,一剑而过,神仙都要返回蓬莱,阁下又何不效仿那仙人,同样转头归返呢?” 见那首领又骇又怒,眼中目光跳动,显然是心中正自犹豫,张谦君又说道: “在下不愿两国之间再起嫌隙,阁下若是就此返回荒狼,在下可保证绝不会再对你们出手。而给你下命令的人若是问起,你就说天绝门张谦君挡住了你们,他自然便会为你免去处罚。” 张谦君说出这句话时,表情不见丝毫狂傲或装腔作势,仿佛这是一件再合理不过的事。而事实上却也的确如此,以对方的实力,对敌张谦君却能不伤一兵一卒而成功撤退,便已是胜利甚至可以说是大胜了。 “张谦君?”那荒狼人首领听见这个名字,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点头道: “原来是‘谦谦君子剑’,怪不得如此好本事,我们这就撤退,你撤剑罢。” 张谦君闻言还剑入鞘,翻身落地,示意对方离去。 那荒狼人首领待到自己的同伴都已离去,这才牵马掉头。 “喂!”他对着张谦君喊了一声,待到张谦君转头,他扭头说道: “张谦君,你放了我们一马,可我从不欠人恩情,我也有句忠告给你,说完了,就算还了你的不杀之恩了。” “在下洗耳恭听。” “张谦君,你武功很高,手段也厉害,可是这世上总会有比你武功更好手段更狠的人,我劝你莫要再一味回护你身后的这个小贱人,否则必然引火烧身、后患无穷。” 张谦君闻言,脸上的温和缓缓褪去,眼中寒光渐起,他手按剑柄,冷冷的回道: “阁下身为荒狼人,又是男子,却来长安城这中原地界上杀人越货,欺辱我中原的女子,打伤我师弟,我不追究这几件事,这是为了两国莫要因此再起事端,可你仍是屡屡出言不逊,贱人长贱人短,岂非欺人太甚?当真认为我大秦无人,而我张谦君更是个没有脾气的泥菩萨么?” 那荒狼首领见张谦君动怒,杀气凛然,刚刚又见识了对方的武功,自己万万不能抵挡,于是他立即闭上了嘴,只是面带不善的低声重复了两遍“中原女子、黎慕江”后,冷哼一声,再不多言,催动马匹,跟随同伴离去。 见张谦君赶走了敌人,黎慕江走上前来,深深一揖道: “多谢张大侠救命之恩。” 张谦君未等她身子弯下去,就已伸臂将他扶起,然后微笑道: “黎姑娘方才已谢过了,不必多礼了。” 黎慕江仍是坚持做了个揖,随即赞道: “久闻传言张大侠武艺超群,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仅凭两剑就赶走恶徒,救人于水火,小女子万分感激、更万分佩服。” 张谦君还未答话,江笑书就跳了起来: “嗯?凭什么啊?明明是我先救下的你,你干嘛一直不谢我?还有,我的武功很差么?你为什么叫我大师兄张大侠,却甚至不肯叫我一声江大侠?我他……” 黎慕江见自己若不开口,他只怕还不知要胡搅蛮缠多久,便把头侧向无人之处,双手随意抱了个拳,翻着白眼道: “哦,是我的不是了,那小女子也多谢江大——侠的救命之恩。” 她在说“江大侠”这三个字时,故意把“大”字拖得很长,可是江笑书却好像是没听懂其中的讽刺之意,他兴奋的跳起来拍了一把张谦君,得意的说道: “看见没看见没,张谦君,本公子也是大侠了,以后麻烦你对我放尊重点儿哈!再动不动就揪我耳朵,武功盖世的江大——侠,说不得就直接取了你的项上人头,你怕不怕?” 江笑书将那个“大”字拖得更长,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后,只见张谦君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脸别去一边,并未答话。而一旁的黎慕江却剑眉一轩,瞪着江笑书道: “江笑书,你要不要脸?” “不要啊。” 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江笑书眉毛一动,摊手道: “怎么了黎姑娘?” “你!”黎慕江也没想到,这个家伙无耻的如此理直气壮,自己倒是一时间接不下话了,只能再次狠狠的剐了一眼江笑书。 张谦君连忙对黎慕江拱手道: “黎姑娘莫要动怒,我师弟自来便喜欢同人开玩笑,还望你多多包涵。” 黎慕江闻言,便不再理会江笑书,轻轻点了点头后,便将软鞭系在腰间,脑中却突然天旋地转,烦闷异常,眼前突然发白,眼前景象竟开始有些模糊…… 她强忍住难受,仍是郑重的拱了拱手,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 “二位若是无事,小女子便不打扰了,先行一步告辞。二位救命之恩,来日必会报答。” 张谦君回礼道: “我们还要回去牡丹花海,姑娘请自便。” 江笑书刚张开嘴,黎慕江就指着他鼻子一声娇喝: “闭嘴!” 怒喝一声后,黎慕江指着江笑书鼻子的手颤了几颤,随后她立刻转身,头也不回的施展轻功向东面长安城方向奔去,几个起落,身影已经消失在密林深处。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第二卷第三章:秦麟与天绝门 张谦君眼神平静的目送黎慕江直到离去,然后转身朝牡丹花海走去。 “小师弟,走吧。” 江笑书立刻小跑到张谦君前面拦住: “欸欸欸,师兄,咱们悄悄跟上去看看?” 张谦君摇摇头道: “不可。” 江笑书见张谦君不为所动,有些着急的指手画脚的说道: “这么漂亮的小妞,在这荒郊野外,又是夜半三更,被那些荒狼贼子追杀……他娘的,评书里写的都没这个精彩,师兄你就不好奇?” 张谦君缓缓的道: “先前她被人围攻,你为救她而受伤,却也挡住了敌人,那时她若一走了之,岂非早已脱离险境?可是她却背负着你一同逃命,直到最后即将被追上时,如此危急,她还愿意拖住敌人一炷香为你争取逃跑时间,这些我都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足以可见其重情重义、知恩图报,黎姑娘既然不愿意与我们二人继续同行,定是有她自己的打算。我们岂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别人做那鬼鬼祟祟的跟踪之举?” 江笑书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摇头道: “那可不一定,这小妞儿说不定是觊觎小爷我的美色,这才对我一直不离不弃。不见得有你说的那样高尚……” “笑书!”张谦君有些无奈的打断江笑书: “你啊,你……唉,罢了,走吧……” 江笑书却小声嘀咕道: “嗯……可是她那儿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非得弄清楚才是。” 江笑书虽然颠三倒四,可若说推敲和思考的本事,可没一个人及得上他。张谦君听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趣,问道: “哦?笑书,那你说说,是什么秘密?” 江笑书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认真的说道: “第一,她家住哪儿啊?第二,她身世是什么啊?第三,她有没有心上人啊?第四,婚约有没有?即便有的话给他未婚夫多少银子才肯让……诶哟,你怎么突然打我?” 张谦君敲了江笑书的头一下,打断了江笑书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然后便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可是走到一半,却又好像想起了一件事,回过神来,出手如电,正对着张谦君背影悄悄做鬼脸的江笑书只觉得耳朵一紧,已被张谦君揪住。 “欸欸欸!你干嘛,张谦君,你听不懂我的微言大义,敲一敲我的头,小爷也不来和你这个呆子计较,怎么走的好好的,又来揪我耳朵?啊啊,别拧,疼疼疼……” 张谦君用力拧着江笑书的耳朵,有些气愤的说道: “刚刚你为了激我出手,都胡说了些什么?” 江笑书呲牙咧嘴的说道: “啊,我我我,我忘记了,那时候差点儿被射成刺猬,哪里知道自己说的什么。” 张谦君有些恼怒地说道: “上上个月同你一起逛青楼?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想那乡试前夕,师父叫你练功,你却偷偷跑去青楼喝花酒,我去青楼带你回去,可在你嘴里,却成了我同你一起逛青楼?而且、而且你居然还敢说你要去雅蓉那里胡说八道,实在是可恶!” 江笑书连连作揖讨饶道: “是是是,谁不知道咱们大师兄是正人君子啊,正人君子怎么会逛青楼呢,是吧?甭说你没逛过,就算真的去过,我给五师姐说,她也一定不信。哎呦哎呦,别拧了,我下次还敢……” 张谦君却忽然晃了一下神,其实他真的逛过青楼,不过那已经是十几年前他还未拜入天绝门时的事情了…… 江笑书见张谦君愣神,一个挣扎就把耳朵从张谦君的手中抽了出去,然后一边揉搓着通红的耳朵一边问道: “哎,大师兄,你最近武艺似乎又有进步啊?” 张谦君闻言这才从往事之中回过神来,他略微茫然的问江笑书道: “嗯?这招‘洗耳恭听’,我自五年前习得后便未深练,你从何处看出我长进了?” “去去去!”,江笑书不耐烦的摆摆手,道: “谁要和你说什么倒灶的揪耳朵扯头发了,当真晦气……我是说你刚刚那第一剑,乖乖,那可了不得,没看出来你平时不温不火的,这一剑倒是霸气的紧呐。” 张谦君摇摇头定了定神,随后认真的的说道: “不错,将内力自丹田内运转凝聚,再经由经络注入长剑凝练成剑芒,最后以指引之而成剑气伤敌,是谓‘聚气成刃’。这功夫我也是近来才略有小成,其中运转内力的法门着实使我获益匪浅,实在是玄妙异常……” 说着,张谦君眼中神往更甚,而一旁的江笑书却撇撇嘴,翻白眼道: “得得得,可别说了,越说我越来气,你瞧瞧这一剑‘化气成刃’,自然又是你们‘地道’所学的绝招吧?哎,我还就奇了怪了,你说老头子他自个儿修的是那精于内力的‘地道’剑,收了我当徒弟,当年我千里迢迢从秦城跑到琅琊郡,他却不让我和你们一同练‘地道’,偏偏先让我去龙湾看了好几个月的海潮,然后就命我学那劳什子‘鬼道’。练来练去不知道练的什么鬼,怪不得叫鬼道呢。” 张谦君严肃的摇摇头: “笑书,莫要胡说八道。当年祖师爷青阳明笃创立天绝门,将自己所悟剑道分类为‘地’、‘人’、‘鬼’、‘修罗’、‘畜牲’五道,五道各领风骚、难分上下,这二百年来,每一道都出过举世难逢敌手的高人,譬如师弟你的父亲,江师叔他不就是修‘人道’而有所大成?而师父命你练那失传多年的‘鬼道’,自然是因材施教,你怎可胡乱揣测?” 江笑书不为所动,翻着白眼道: “哦,所以这就是被美其名曰‘关门弟子’的我入门五年,却还在和那帮小鬼学最基础的《天绝吐纳心法》的原因咯……他娘的,但凡老头子多传我一些修习内力法门,我上个月回京参加武举乡试的时候,又怎么会摔得那么狼狈?欸,我不要脸,不怕丢人,本以为就此跑脱了,可是小皇帝却偏偏又不知抽哪门子疯,赏了我一块儿天绝令,否则我怎么会来这个鬼地方,还摔了个狗吃屎,屁股还中了刀?更可气的是,那小妞儿还不肯给我敷药!总而言之,若不是老头子乱教一气,老子早就跑去江南看美女了……” 每六年一度的武举科考,在第五年上举行乡试,而乡试通过成为武举人后,一般有三个选择,一是继续研读兵书、修行武艺,备战最后一年的会试殿试。二是参军,朝廷授予伍长、什长之类小军职后,便就此进入军队、不得继续科考了。 第三种呢,则是武举人中极少的一部分幸运儿,他们会被秦麟选中,自此以后为朝廷、为秦麟四门卖命,他们不但能得到不菲的金银财富、还有秦麟四门中人指点武艺,虽然没有官位,可是发放给他们的那一块令牌“秦麟令”,却有凡七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的权力。而且更诱人的,是这群被选入秦麟的武举人们,第二年仍能照常参加科考,去追求更为远大的前程。 而江笑书乡试只得了个十六名,远称不上出类拔萃,可是皇帝却破先例赏了他一块只有秦麟中资历极老之人才能有的“四门令”,也就是之前江笑书纸条中提到的那块“天绝令”,这四门令赋予的权力比之秦麟令的更大,持此令可先斩后奏五品以下官员,金银财宝和武功秘籍也丰富得多。 当然,所接受的任务同样也会变得更难。 皇帝将这十分珍贵的天绝令破例赏给江笑书,江笑书拿到令牌后,就接到秦麟的命令,命他赶路来西北雍州擒拿钦犯韩抚。这打破了江笑书考完乡试就下江南看美女的臆想,因此江笑书才大骂皇帝“抽了风”。而且若非张谦君知道江笑书性子,一路名为陪同实为监视的紧跟,只怕江笑书早就自己偷偷溜了,即便如此,在抓到韩抚后,江笑书仍是选择了偷跑而不愿回京复命浪费时间,这才有了一开始江笑书悄悄逃跑的事。 “老子早跑到江南看美女了……”,江笑书嘴上一直不停,埋怨完师父冯易鸿不教他高明内功,又埋怨皇帝不识抬举赏给了他天绝令,说到美女时,却心中一动: “啧,江南虽好,可是刚刚那个叫李木匠,哦不,叫黎慕江的妞儿,只怕江南也没几个女子比得上……害!这不就对了?所以我一直都说师父和小皇帝最靠谱了,这不,若不是因为他们,我又如何来到此处,又如何得见这等美人儿?嘿嘿嘿……” 张谦君见江笑书正自愤愤不平的埋怨师父和皇帝,忽地就住了口,然后便目光迷迷,歪着嘴嘿嘿傻笑,只怕下一刻口水都要淌了出来。 小师弟脸色变换之速度,只怕快如自己先前那记“仙返蓬莱”,都只能望尘莫及。 好在张谦君早已习惯了小师弟的不可捉摸,内心表达完深深的钦佩后,便自顾自去了。 江笑书嘿嘿的坏笑着,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了黎慕江的音容笑貌,沉醉许久后,才发现张谦君已经离开,这才大呼小叫的跟了上去。 …………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第二卷第四章:梦中旧事 面黄肌瘦的孩子,抽刀砍下了另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孩子的头。 脑袋骨碌碌的滚到了你的脚边,那眼眸里还带着迷惘。 挥刀的孩子,弯下身子,掰开了那具无首童尸的手掌,掌心里有半个脏兮兮的馕。 抛下兀自带血的长刀,他已取得那半个馕了,将它带着鲜血和泥土吃了下去。 他笑了,喜逐颜开,好像一个孩子。 然后他忽地看见了你,朝你一步一步走来。 你低头,发现你手里原来也攥着一个馕。 长刀已然来到了你的头顶,你看见了刀身上倒映出的倒影。 有冲天的火光,有与饿狼争食、拼命撕咬地上腐肉的一道道身影,有易子相食的母亲的眼泪,还有许多许多……最后一幕,是你绝望的眼眸! 刀落下,一阵天旋地转后,眼前已经一片漆黑…… “啊!”黎慕江不受控制的尖叫在寂静的法桐密林中格外清晰。 她乌青的嘴唇仍在止不住轻颤,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可下一刻,惊醒的她立刻将纤细的手伸到了嘴边,然后狠狠的咬在了自己手背上。 这世上有些人,他们宁愿流血,也不愿轻易的落一滴泪。鲜血流下带来的是坚强,带走的是怯懦和泪水。 良久后,黎慕江睁开双眼,眼中悲戚仍在,可却无半滴泪水,她盯着自己手背上新添的伤痕,低声自语道: “又做噩梦了么?” 她自八个月前开始,便被人不断追杀,连日跋涉,数日未曾休息且滴水未进,经过方才的剧斗后又在生死一线之间绝处逢生,历经如此大变,早已是身心俱疲、心力交瘁,随时都有可能晕倒,可她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软弱,所以匆匆和张谦君、江笑书道别后,就一路向东朝长安城奔来。 一路上,她一直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倒下,奔到此处,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倚着一颗大树,沉沉的睡了过去。 抬手抹去俏脸上因做噩梦而流淌的冷汗,黎慕江抬头,发现无数道阳光自林间缝隙投射到了地面,更有数道暖洋洋的落在了自己身上,看天色已是卯时,原来这一觉竟睡了接近两个时辰——这已是黎慕江近来这些时日中睡过最长的一觉了。 黎慕江站起身来,却发现一件事物自膝头落到地下,她定睛一看,竟是自己送给江笑书的那件大氅,不知何时盖在了自己膝头。 黎慕江俯身捧起大氅,剑眉轻蹙,怔怔的出了片刻神,随后冷冷的“嗤”了一声后,就几个起落,跃上了树顶。 望向东方,只见朝阳初升,彩霞如缕缕金丝浮游中天,阳光洒在了黎慕江的发梢、脸庞和肩头,更洒在了视野尽处的那座雄奇的城池之上,巍峨厚重的城墙上书二字—— 长安。 ………… 大秦嘉新三年,六月廿一清晨。 广仁寺,位于长安城西北角上的一个寺庙,不过这里供奉的不是释迦摩尼,而是那面容姣好、二八妙龄的绿度母。这里的信徒也并非中原和尚,而是一群藏民喇嘛。 喇嘛们正齐齐的跪于大殿之内,虔诚的祭拜美丽的绿度母,可这几十个喇嘛不知道,就在他们的头顶的屋檐上,此刻却坐着一个美丽女子。 她扎着一个简单的高马尾,身材高挑修长,胸膛挺得过分的直,就像一颗雪松。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右眼角下四颗排列成菱形的泪痣。 这美丽女子,自然是黎慕江了,她左手抓起身旁一块热腾腾的熟牛肉送入口中,右手的大皮袋一仰,潦草的饮了一口美酒,令自己翻涌的思绪逐渐稳定…… 贼子们竟敢跟来长安城?他们不是已被张大侠赶走了么?何时跟来的?我竟半点不知……需得找个机会告诉张大侠、江笑书他们。 江笑书。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闪过,黎慕江不由得翕动了一下鼻翼。 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口齿轻浮、满口废话、还偏偏自命不凡…… 这种家伙,居然能入天绝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想着想着,黎慕江对着身旁的空气白了一眼,好像江笑书就坐在一旁似的。 说来奇怪,黎慕江甚至想象得出,江笑书若真的在此,会怎样为自己辩解: “他娘的,老子是古往今来第一奇才,是小爷我屈尊勉强选择了天绝门,怎么到你这小妞儿这儿,竟成了我上赶着高攀了……” “兵圣”江平智勇双全,好不厉害,他的儿子小江公子更是天纵奇才……这些人何等了得?同样姓江,不比这个家伙强上十倍百倍? 若黎慕江知道这个贼头贼脑的江笑书真实的身份,只怕会惊掉她的下巴…… 黎慕江摇摇头,将自己莫名想象出的江笑书自脑海中驱除,可还是情不自禁的骂了句: “无耻!” 收回思绪,黎慕江看了看霞光万道的朝阳,又看了看阳光照耀下的大半个朝气蓬勃的长安城—— “我到长安了,真是好美的地方。这里繁华的街道、成群的文人士子、祥和的万家灯火、安居乐业的百姓。令我好生仰慕,好生向往,简直与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梦!想到这个字,黎慕江脸色一变,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上面有一个崭新的、很深的咬痕。 她又想起了昨日昏睡过去时做过的那个梦,梦中那双带血的手,脏兮兮的馕,火光,惨叫……梦中的一切都化为了一把利刃,狠狠的刺在心头,不断的抽动,扭曲,绞痛…… 她的手掌不由得剧烈颤抖,可是仅仅是一瞬间后,她立刻狠狠地握紧拳头,手掌稳定的如同一件雕塑,好像方才的颤抖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 她知道,自己背负着无数人的命运,任何软弱与顾影自怜都不会得到同情,甚至连自己都会看轻自己。 她摊开手掌,落下一个锦囊,绣有“至长安启”,里面的密信已被取出,信上写着一段甚为怪异的话—— 进为荆棘,一路坎坷;退居樊笼,自断喜忧;已至长安,当作取舍;举棋不定,万事皆休。 此刻,黎慕江想起许多年前的往事—— 疾风怒号,大雨滂沱。一支年轻的军队在戈壁中围成了一个圈,圈中心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女孩,她手中长剑高举,肃穆的宣誓—— “纳兰娜甫在此,为慕江一族,为黎民苍生,为荒狼一国,担此重任,不迎吾主,誓不回还!” 分明是如此清晰的往事,可为何现在却比梦境还朦胧遥远? “我该怎么办?”黎慕江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喃喃自语道: “究竟是就此销声匿迹,在长安了此余生?还是赌上一切,找到他?放弃又怎能甘心,坚持却又近乎毫无希望,呵,举棋不定,万事皆休……黎慕江啊黎慕江,你怎么还是做不出决定?” 她又忽的想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过一个好梦了。 …………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爆更五章)第二卷第五章:饿死鬼 此时,长安城华岳客栈三楼上房内。 “笑书,笑书……快醒醒。”张谦君推了推呼呼大睡的江笑书,江笑书有些不耐烦的哼哼了几声后,闭着眼睛呢喃道: “唔……困死我了,快别叫唤了,去给老头子说我生病了,今儿不去早课了……” 张谦君一脸无奈,揪住江笑书的耳朵,用力一拧,总算是让这瞌睡虫张开了眼,张谦君头疼的看着江笑书那对无神的双眼,说道: “师弟,快清醒些,我们已到长安好几日了,你还以为仍在天绝门呢,还想让我帮你骗师父逃早课?” 江笑书嘴角挂着口水的印迹,嘴巴微张,只见他拼了命的向上抬眉头,额头都被挤出了褶子,可是那眼皮仍是耷拉着纹丝不动,半死不活的眯着,他晃了晃脑袋,点头道: “唔嗯嗯……长安,然后呢?” 张谦君说道: “我要去一趟汉中郡,去找韩抚留在那儿的通敌卖国的罪证,本来应当你我同去,可我又另有一件要事,不便带着你和韩抚,据说‘三清’逆党已蠢蠢欲动,想要劫走韩抚,所以你留在这儿,看住他,不要乱跑,少喝酒,少生事端,我五日之内回来,然后我们一同押人回京复命,明白了么?” 江笑书仍是耷拉着眼皮,张谦君问他是否明白,他点了点头,重复道: “嗯嗯,知道了……” 张谦君点点头,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江笑书耷拉着眼皮,坐在床上,好像并未感觉到张谦君离开似的,继续含糊不清的道: “嗯……知道了知道了,你要通敌卖国,五日之内,和三清逆党一起回来同我喝酒。” 然后他自言自语道: “他娘的,大早上把我吵醒,就为了这么小的屁事,等我睡醒了不行么?唔……” 说到一半,他就又倒了下去,几乎是脑袋一沾着枕头,就已再入梦乡了。 片刻后…… 江笑书心中突的一跳,眼睛立刻睁开,然后如同被针扎了一般跳了起来,环顾四周,只见到被五花大绑的韩抚坐在角落呼呼大睡,而张谦君的床铺上已是空无一人。 “哎哟!”,江笑书懊恼的叹息了一声,心中暗道: “真走了?他娘的,这、这这岂不是坏了我的大事?他这一走,把韩抚这厮丢给我,我还怎么逃跑啊?总不能让三清把人劫走后,他空着手回京城,让皇帝砍了他的榆木脑袋吧?唉……老子可是计划了大半个月啊,我的自由,我的江南,我江南的美人儿,诶?美人儿……” 江笑书坐在床上,脑中思维乱转,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的懊恼之情立刻烟消云散,反而笑了起来。 然后他伸了个懒腰,然后下地梳洗一番,检查了下捆住韩抚的绳索是否结实,然后又用重指力在韩抚的几个穴道上补了几下,这才慢悠悠的开门下楼。 刚到楼下,店里的一个伙计就凑了上来: “江公子你醒了?刚刚才出门不久的那位张公子让小的给您传句话。” “哦?什么话?” “张公子说,您有要事在身,莫要贪杯误事。” “哦,我知道了。”江笑书随口应了一声,然后自怀内摸出几个铜板,甩给那伙计: “你的赏钱。” “多谢江公子,小的告退,不打扰您嘞。”那伙计喜滋滋的接过铜板,正欲转身离去,江笑书却又拉住了他。 江笑书自怀内摸出一小锭银子,又递了过去,然后笑眯眯的说道: “你快去给我打一小壶西凤酒,再整治些吃食,剩下的你便自个儿收着罢。” 那伙计接过这锭银子,一掂量便知约有一两,想那一壶西凤酒加上餐点,最贵也不过九百来文,自己还能剩下约一百文,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赏钱,于是他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撒丫子就往后厨跑去。至于先前那张公子让自己转告的不许喝酒话嘛……他又没给赏钱,自己话已带到,哪里顾得了这许多? 可是刚跑了两步,他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又苦着脸转头来到江笑书面前,说道: “江公子,对不住您,您换一种酒吧,咱家的西凤酒卖完了。” 江笑书笑骂道: “放你的屁,当初我来长安住你家店,正是因为整个长安只有你们一家有那最正宗的西凤酒,怎么吹的来着?对,清而不淡,浓而不艳,我当时喝的时候还有一大坛,你难道拿酒来洗澡么?这么快便没了?” 那伙计搓搓手,道: “说来也怪,今日天还未全亮时,我去开店,刚取下门板,就见到门外直挺挺的立着一个怪人,我还未开口,他就递给我一样东西,我接过去一看,着实是吓了一大跳,您猜是什么?居然是片沉甸甸的金叶子。我还没能说得上话,他就开口,说好酒一坛和三斤熟牛肉,越快越好。” “我见了那金叶子,不敢自作主张,说声稍后就拿着金叶子连忙去叫掌柜的起来,可是一回来,那人就已走了,后厨少了几斤牛肉,而门口当做招牌的那坛西凤酒也不翼而飞了……我本以为他拿给我这金叶子是假的,把我引开后来偷东西,可是掌柜的说那金叶子却的确是真的,您说这岂不是怪事一桩,怪人一个?” 江笑书听后打趣道: “一片金叶子,都能买你们后厨里所有的牛肉和酒窖里所有的酒了,人家分明是财神爷,你怎么还骂别人怪?这岂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伙计摆摆手道: “不是的,江公子。你不知道,那人戴着面纱,好像是个女子,可是此刻六月夏日,何等炎热,她居然还罩着一件厚厚的大氅,那大氅我只消打量一眼,就知道即便是三九隆冬穿上也得热的冒汗。而且她来时身边并无他人,一个弱女子,又如何在这么几息之内,把那怎么着也有三百来斤的大半坛西凤酒搬走?最后像您说的,那片金叶子何等昂贵,为何不等我们来找兑银子,就消失个无影无踪?” 江笑书听罢,眼神一动,口中却打趣道: “说不定她是饿死鬼投胎。所以才这么急匆匆的找饭食呢,找到了饭,就化回原型回她的窝了。” 素来胆小怕事的伙计虽未见过真正的鬼怪,可细想今早遇见的那人,衣着怪异,死气森森,倒也大差不离。伙计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然后对江笑书道: “江公子,你可别吓唬小人了……话又说回来,这下没有西凤酒了,您看喝点儿别的罢,小人去打来。” 江笑书却摆摆手,道: “不必了,我要出去一趟,这银子留着准备午饭吧。” 说完,江笑书走出门口,略微的打量了四周,眉头一动,就向着某个方向大踏步走去。 …………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爆更五章)第二卷第六章:信仰 原来,今早黎慕江来到长安城后,腹中饥饿,碰巧走到了华岳客栈,拿出金叶子买酒肉,本来准备坐下来慢慢享用,可是她却突然看见了马厩中的一匹马,自幼长大的环境让她对马匹十分敏感,所以她很笃定这匹马自己绝对见过,并且就应该是在昨日。而她记得张江二人并未骑马,那这匹马只有可能是昨夜那伙荒狼贼人的。 敌人竟跟到了长安城,令她十分震惊,便不等老板找兑,割了几斤牛肉后,提着那装满西凤酒的大酒坛火速离开了客栈,好在那时天色尚早,她身法又甚快,不然被人见到一个女子提着这么大一个酒坛飞奔,只怕会惊掉那人的下巴。 这是黎慕江第一次来长安城,而且不知道后面对头的虚实,她一路乱走,竟然莫名的走到了这广仁寺,见此处地处西北角,而且房屋很高,不但利于隐蔽,也利于观察,便跃了进来,爬上屋顶,便是先前的那一幕了。 黎慕江已从先前的纠结与迷惘中恢复,此刻的她,正平静的注视着脚下的那群喇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嗒”一声轻响自身后传来,黎慕江下意识的握住兵刃,转头看去,发现空无一人,正自诧异,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哈,果然是你。饿死鬼!” 黎慕江立刻回头,只见身边已经不知何时坐了一个英俊男子,这男子一身白衣,额有龙须,狐眼带魅,正对着自己微笑,正是江笑书。 江笑书笑嘻嘻的挥手道: “哟呵,巧了嘛不是,饿死鬼姑娘,居然在此处都能见到你。” “饿死鬼?”听见先前这个奇怪的称呼,黎慕江不解: “胡说些什么?” 江笑书笑嘻嘻的道: “我今日听说了饿死鬼投胎的故事……” 江笑书把他和店小二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黎慕江不曾想自己打酒居然恰好到了他住的店里,倒是有缘。随后又明白江笑书刚刚叫自己饿死鬼是在绕弯儿骂自己,撇了撇嘴,没有开口,而是示意江笑书继续说下去。于是江笑书继续道: “……那我一听,便知道这个饿死……咳咳,说的是黎姑娘你了,而黎姑娘你看起来又不像个呆子,那你突兀的离开客栈一定是因为客栈让你感到威胁,而你之后不但割了牛肉还拿了酒,这个呢,就说明……” 黎慕江追问道: “说明什么?” 江笑书眼珠一转,笑道: “说明你的确是饿死鬼投胎,所以怎么着都得吃上几口,管它什么危险,咱们黎姑娘这辈子,就算死也得做个撑死鬼才够本……哎哎哎,黎姑娘,把你的瓦片放下,别往我这边儿砸,这不开玩笑的嘛……这说明什么?说明你那时感觉到了危险,但是那不是立刻就会发作的危险,所以你才有工夫扛那一大坛子酒,有意识的找到这么一个适合隐藏也适合打探的地方……而我呢,想起姑娘最钟爱的就是西北方向,所以我来这里碰碰运气,而在院墙之外我闻见了里面的酒香,这才确定姑娘的确是到了此处,然后咱们就又见面啦。” 江笑书心念电闪之间,便已将事情推理的八九不离十。这倒让黎慕江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家伙看着乱七八糟的,心思竟如此缜密。 “猜的倒是挺准。”黎慕江道: “那你倒再来猜猜,那时我看见了什么?” 江笑书摇摇头: “瞅你说的,我这可不是猜啊,那可都是有理有据的推论。反倒是你叫我猜,我却什么东西都猜不出了,咱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好吧。”黎慕江道: “且提醒你一样,是与昨日的事有关的东西……” “一匹马!”江笑书几乎是脱口而出,顾不得黎慕江有些震惊的目光,继续道: “一匹棕色的马,鬃毛黑白相杂,肩高,嗯……六尺二寸的样子?” “这,”黎慕江有些惊诧: “你如何知道的?” 江笑书嘿嘿一笑: “害,果然是那匹马,老实告诉你吧,这匹马原先是一个叫韩抚的人的,他本人已经被我抓到华岳客栈了,现在这匹马便是是我的了……原来是看见了它把你吓得跑来这里,误会误会,哈哈。” “你说谁逃跑……”黎慕江听见江笑书这样编排自己,剑眉一竖,正欲反驳,但仔细一想,即便自己反驳的再有道理,说给江笑书听也不过是对牛弹琴,所以她继续问道: “你的?我怎么没印象你骑了马?” 江笑书说道: “你想想看,咱们昨日被那群贼人合围,我们跑到一片法桐林后我大师兄出手助我,法桐林和牡丹花海的交界处,有一匹马,便是这一匹了。” 黎慕江细细一想,自己见到那匹马,果真是在江笑书说的那个位置,匆匆一瞥,怪不得自己对其有印象却始终想不起它的主人,原来自己见到这匹马时,这匹马马背上本就没有人,可是这匹马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却着实让她不解。 江笑书继续洋洋自得的道: “这马本来是我留在那儿的,它背上的东西也是我绑上去的,当我见这匹马背上驮着的东西已经落在了地下,我才知道我大师兄就在左近,不然我才不会继续装着受伤和你继续走,早就施展轻功跑路了,所以黎姑娘你根本不必担心。” “……” “奇怪,黎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刚刚说的你没听明白么?” “嗯,明白了。” “明白就明白,干嘛语气这么生硬……” “昨日我至少还能夸你一句有胆识,现在看来,原来你是仗着张大侠在一旁,因此有恃无恐,却偏偏装出一副很有种的样子,真是无耻……” “额……这,哈哈哈,黎姑娘真是聪慧过人啊,这都被你察觉到了。” “你自己说的。” 江笑书发现苦心营造出的英雄形象被自己一个嘴快毁得一干二净,便下定决心,保持沉默。 黎慕江见江笑书叽里呱啦的嘴终于停下了,便不再理会他,转过头去,仍然在看二人脚下的那群喇嘛。 喇嘛们仍在虔诚的跪拜祈告,他们坚信着,这美丽的绿度母会助他们脱离苦海,永享极乐…… 半晌后,黎慕江看向远方的城墙,突兀的说道: “你说,人是不是总得信奉些什么,才能活得安生自在?” 没有听见回应,黎慕江转过去,看见江笑书手掌伸到了自己面前。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爆更五章)第二卷第七章:争吵 江笑书耸耸肩,笑道: “陪黎姑娘说话解闷儿,我当然是乐意的,可是那么香的牛肉和酒,你需得得分我些。否则我光是看着你吃东西,就已经垂涎三尺了,哪里还有心思说话?” 接过黎慕江撕来的牛肉,江笑书敏锐的目光扫到黎慕江的手,微微一愣,随后说道: “方才你说,人是不是总得信奉些什么,才能活得安生自在。我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 “哦?”黎慕江道: “你倒说说看。” 江笑书道: “黎姑娘你想啊,世间这么多信仰——读书人信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大和尚信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牛鼻子老道信生道合一,得道升仙;江湖中人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要我说啊,嘿嘿,他们信这信那,都只有一个原因。” 黎慕江近乎自言自语的随口一问,竟引来了江笑书一番侃侃而谈,倒也来了兴致,便问道: “你且说是何原因?” 江笑书道: “因为他们本身就已是吃得饱穿的暖的人了,本就活的安生自在,才去信这信那。而生存都无法保证的人啊,只会信一样东西——” “那便是他们手中的刀剑!” 黎慕江听到这儿,便知江笑书在信口雌黄,她立刻缓缓的摇头道: “不,你胡说,根本不是这样。” 江笑书自诩聪明绝顶,最不能接受别人否定自己的观点,于是便双眼微眯,说道: “哦?那黎姑娘你有什么高见呢?不妨说来听听。” 而他心中想的却是: “你说罢,随你说什么,小爷我都要辩倒你……” 黎慕江哪知道江笑书心中的算盘,见对方发问,她略一思索,便正色道: “因为我见过许多你说过的这种人,他们过的很苦,与‘安生自在’半点儿关系也搭不上,可是他们信仰之纯粹,却远远超乎你的想象!他们坚信着会有一个英雄降世,带着他们脱离苦难,即便到死,仍然坚信不疑。” 江笑书听罢,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是他自诩机敏过人,辩才无双,又怎会就此服气,他先虚张声势的哈哈大笑,然后摇头道: “哼哼,那不过是天真的幻想罢了,面对命运的苦楚,不去奋力反抗,反而将未来押在虚无缥缈的所谓‘英雄’身上,岂非可笑的很?” 谁知话音刚落,黎慕江便剑眉一轩,指着江笑书怒道: “江笑书!你、你怎可如此无礼?” 其实她心中知道江笑书的话绝非都是真知灼见,可是对方这番无心之言,却恰恰碰到了她内心的痛处。 “无礼?”江笑书浑然未觉,反而讥笑道: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这些人心中的‘英雄’到底是否存在呢?退一万步,就算真有这个人,他真能如同这群人想象中那般挺身而出么?而且还让他走了狗屎运,挽救众生?这他娘的不是放狗……” 江笑书终于发现了黎慕江神色的变化,便停止了口中的胡说八道,有些尴尬的看着黎慕江。 黎慕江紧紧握拳,咬紧牙关,眼中犹如要喷出火来,令江笑书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她…… 半晌后,黎慕江将头侧去一旁,忿忿的道: “你走吧!你有恩于我,我不想同你恶语相向!” 这下可教江笑书犯了难,本来想和这漂亮小妞儿多聊几句,谁知不知道说错了哪句,现在人家下了逐客令,若死皮赖脸的待着,只怕也讨不了好,可若就此离去,又怎能甘心?所以江笑书只好东张西望,假装耳聋,没听见黎慕江的话。 这一瞧,江笑书却看见,对面的一间寺院客房中,竟有一阵刀光映射而出,再再定睛一看,几道目光正往自己与黎慕江的方向看来。江笑书假装不知,心中却已暗自戒备。 黎慕江见江笑书装聋,便又重复了一遍: “江笑书,我让你快走,你听不见么?难道非要我枉顾你的恩义,对你破口大骂,你才开心么?” 江笑书正自发愁如何继续瞎扯下去,听见“恩义”二字后,眼珠一转,便道: “恩义恩义,黎姑娘,你说过会报恩,此话可做得数?” 黎慕江本来正自恼怒,听见这话后一愣,便道: “……当然作数,我黎慕江并非无义之人,你有何要求,开口便是,我定会竭力办到。” 江笑书心中窃喜,却正色道: “嗯,看来黎姑娘倒是个痛快人,那我便提了,你可不能反悔。” 黎慕江点了点头。 “要求嘛,就是……”江笑书假装沉吟半晌,然后道: “想请黎姑娘同我说会儿话,怎么样,能办到吧?” “不要。”黎慕江想也不想的便拒绝了: “我不想同你说话。” “你看你看!”江笑书立刻指着黎慕江道,义正言辞的道: “还说什么竭力办到呢,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做不到,还自吹自擂什么有情有义,哼哼,黎慕江,我看你就是个白眼……” “好!”黎慕江深知再瞎扯下去,江笑书的狗嘴里一定吐不出象牙来,便道: “我答应你便是,但……你不能说方才的事,你若再提一句甚至出言不逊,我立刻扭头便走,再也不见你。” “嘿嘿嘿,不提便是。”江笑书摆摆手,然后他东张西望,突然看着黎慕江的手道: “黎姑娘,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江笑书本意是扯开话题,可是任他脑筋再机敏十倍,也决计想不到,黎慕江手上的伤痕,正与方才的话题息息相关……黎慕江仰头喝了一口酒,轻哼一声,冷冷的道: “没什么,被狗咬了。” “哦——”江笑书意味深长的点头,啧啧叹道: “这狗儿定然生的很俊。” 黎慕江不解: “什么?” “你看看这个牙印,”江笑书不着痕迹的扯过黎慕江的手,指着伤口道: “哎呦呦,这可了不得啊,您瞅瞅,这咬痕如此小巧整齐,想来那狗儿一定樱桃小嘴,齿若编贝,黎姑娘你想,牙口这么好的狗子,岂能生的丑了?” 黎慕江听罢,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道: “呵,你倒是很会猜……” “那是当然,”江笑书伸出手指摩挲着黎慕江手背,闭着眼神叨叨的道: “且让我再猜猜看,嗯……诶!有了,这狗子不但牙口好,而且长相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呢,生着瓜子脸,容貌很美,说不定右脸上还有四颗泪痣呢!黎姑娘,你说是不是?” 黎慕江见自己咬自己手背的事情被江笑书点破,偏偏他还阴阳怪气、装腔作势的绕弯儿骂自己是狗子,向来要强的她脸上一热,骂道: “真无聊!” “嘘——”江笑书示意黎慕江噤声,然后他把黎慕江的手拉到自己面前,闻了一下,便惊奇的道: “让我闻一闻……诶?奇了怪了,这狗子居然、竟然、之所以然、小安然……” 一番胡说八道后,黎慕江还在云里雾里,可她的手掌却被扯到了江笑书面前,江笑书阴谋得逞,拉着黎慕江的素手便亲吻了一口。然后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狗子的爪子,居然香得紧,不知是什么酱料,竟腌入味儿了,哈哈哈哈……” 黎慕江虽然性格豪爽大气,可她自幼便受人尊敬,何时受过这等轻薄?她立刻的抽回自己的右手,与此同时,左手装酒的皮袋就已向江笑书的头上抡去。 “咚!”的一声,那皮袋敲在了江笑书的头上,江笑书吃痛,抛下长剑,便咕噜噜的滚下了屋檐,一边滚下去还一边叫骂道: “他娘的,好狠心的小妞儿,对自己那么狠就算了,对她的救命恩人居然也如此下得去手!” 黎慕江置若罔闻,将右手拿在衣襟上擦了又擦后,嫌弃的撇了撇嘴,又饮了一大口酒。 江笑书狼狈的滚了下去,还未落地就施展身法一溜烟跑的不知去向,黎慕江心中怒气未消,可也甚是奇怪,心想这家伙武功比之自己只强不弱,怎么会实打实的挨了这一下?又怎么会一溜烟跑的没了踪影,竟然连佩剑都丢在了自己脚边? 放下酒囊,黎慕江爽快的吐出一口酒气,目光却落在了江笑书的佩剑上,不同于昨日的匆匆一瞥,细细打量之下,黎慕江发现这剑的护手居然是很罕见的青色,更是被雕刻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的形状,看着端的是十分奇特。 黎慕江将剑身拔出一半,突然发现,这剑虽然锐利异常,可是仍能很轻易的看出是一件旧物,而且至少有三四十个年头,唯一看着较新的部分,便是剑身上刻着“风流浪荡子,笑尽世间书”的部分,似乎要崭新很多,好像原本有其他的字,这两句话是抹去原字迹后重新刻上的。 “浪荡风流子,笑尽世间书……”黎慕江口中低声的默念着剑身上的话,重复了几遍,很自然的伸手去抚摸剑身,浑没注意到这把剑的主人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爆更五章)第二卷第八章:赌气 一只手自后方伸来,“噌!”的一声拔出了整把长剑。黎慕江扭头看去,只见江笑书手腕翻飞,舞出一朵剑花,然后挑了挑眉,问道: “怎么样,剑很好吧?主要啊,还是名字取得好,正所谓是好人配好剑……” “你还敢回来!”黎慕江昂首怒道: “江笑书,你这无耻之徒!再敢这样,我杀了你!” “额……”江笑书见黎慕江动怒,倒也不敢太过放肆了,他耸了耸肩,便还剑入鞘,在黎慕江身边坐了下来。 黎慕江立刻向旁边挪了几步,将头别去一旁,而此时,她恰好也看见了对面的客房,房中刀光一闪,虽然只是一瞬,却被黎慕江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路上,黎慕江不止一次面对暗中的敌人,因此她很确定对方是冲着自己这边来的,她眉头一皱,暗暗戳了戳江笑书。 “喂。”黎慕江低声道: “有点子盯上我们了。” “我知道,”江笑书挑了挑眉: “对面的这寺院客房中,有人在盯着我们俩,可我不知道是冲着我俩谁来的,所以同你开了个玩笑,故意把浪书剑遗留下来给他们看,果然我掉下屋檐后直到现在,他们都在盯着我,看来这群人是要寻我的晦气。” 黎慕江见他说的煞有其事,原来方才所作所为竟是为了引蛇出洞,虽然不全信,但心下怒气倒也消了几分,她是个识大体的女子,立刻将先前的不愉暂且搁下,问道: “需要我出手么?” 江笑书摇头道: “不必,黎姑娘,你只需要一会儿,甭管我说什么,你都点头便是。这不难吧?” 黎慕江不知江笑书此举的意义,但还是摇摇头: “不难。” 江笑书马上提醒道: “点头,点头。” 黎慕江点了点头,江笑书这才放心,他接过黎慕江的酒囊,喝了一口,将自己额头前的两缕龙须一甩后,悄声问道: “黎姑娘,我帅不?” 黎慕江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了一眼江笑书,但还是很勉强的点了点头。 江笑书见黎慕江点头,哈哈大笑随后朗声道: “黎姑娘,你且先在此稍后,这长安城的美酒可不止这西凤酒一种,且让我去城南的太白居打上一坛太白酒,再来和你痛饮。” 黎慕江又点了点头。江笑书又大喝了一口手中酒囊中的西凤酒,然后将它抛回给黎慕江,然后大声道: “嗯,清而不淡,浓而不艳,果然是醉人佳物,黎姑娘,暂且告辞!” 黎慕江接过酒囊,继续点头,随后就看见江笑书朝围墙外一跃而下,眨眼间消失不见。 黎慕江转过头来,喝了一口酒,江笑书一走,她的心情又开始恢复成先前的沉重与纠结…… 可是喝完酒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囊,黎慕江却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刚刚那家伙看似正经,轻描淡写的夺过了酒囊,还喝了,嗯……至少两口。还有他那一句“清而不淡,浓而不艳”,到底是在说酒的香味?还是…… 黎慕江盯着酒囊,片刻后,自言自语道: “江笑书……你莫非喜欢我不成?” 然后她又饮了一口酒,然后道: “真无聊。” 广仁寺客房内…… “三哥,咱们这就动手么?” “嗯,事不宜迟,赶快动身。” “三哥,看这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手中的那柄忠平剑和那对狐狸眼睛更是假不了,定然就是那江笑书了,只是……看他的身法武艺,只怕我们三人齐上,要拿下他,也殊为不易。” “对啊,我觉得老六说的不错,三哥,素闻此子狡猾异常,诡计多端,我等若如此贸然前去,只怕讨不了好。不如从长计议……” 那个被称为“三哥”的人似乎是这三人的头领,他听完这话,抬手就对着另外两位同伴各自扇了一下,骂道: “你们两个蠢货,不会动动脑筋想想,咱们这次任务是救人,而不是杀这小子。更何况,传闻中,此子除了诡计多端外,难道没有说过他好色贪杯么?这女人如此美貌,他又怎么会错过美酒佳人?他此时既然已经去了城南打酒,我们去华岳客栈救出韩大人便是,又何必与他动手?” “三哥所言极是……”,那两人连忙齐声附和道。 那被称为三哥的人继续道: “更何况,这女人的武功,比之江笑书只怕强了数倍不止,否则以江笑书的武艺,又怎么会被她一下就打落了下来?此时若是我们不出手救韩大人,待到晚些江笑书与这女子一同回到客栈,这对狗男女联手,我们又如何能敌?” 说罢,他大手一挥: “动身!” 后窗被打开,三人悄悄窜了出去,随后头也不回的向华岳客栈狂奔而去。 而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推开窗子跃出时,窗子顶部的屋檐之上,正倒贴着一个人,这人手脚勾住边缘,胸口紧贴屋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三人从自己身下鱼贯而出。 这人自然是此刻本应在城南打酒路上的江笑书了。 待到三人离开,江笑书腰腹一挺,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一般翻入了这三人之前待着的客房。 客房中四顾无物,只有桌上有一封信,江笑书拿起这封信: “江笑书已被派往长安抓捕韩抚,汝等收此信时,若韩抚并未被捕,需得保护他安全离开长安。若他已落入敌手,当不惜代价保守秘密。” 信中只有任务本身,并无落款与称呼,可是纸张本身却不是常见的宣纸,而是一种很特殊的黄表纸。 江笑书看着信件,陷入了沉思,眉头紧锁了片刻后,他将这封信收入了怀中。随后自嘲般的笑道: “小时候在京城的时候,说我是行事荒唐、平行不端的小纨绔。现在呢,在黎慕江那小妞儿嘴里成了无耻之徒,而在这几人嘴里我又成了个诡计多端、贪杯好色的大无赖了。他娘的,合着我的风评就这么差?咋就没人说老子是个威风八面、天下无敌的大侠呢?呸!” 吐了口唾沫表达了自己对坊间这群不识自己侠名之人的鄙视,江笑书从窗口跃出,迅速赶往华岳客栈,一边走着,一边暗道: “救韩抚,黄表纸……哼,三清教的逆贼,我这就来会一会你们。” ………… 黎慕江自江笑书离开,虽然喝酒吃肉的动作并未停过,可是她却一直留心着那间客房,果然在她的细心观察之下,发现了那三人跃出窗口,她见这三人武功虽然不弱,却也不见得能奈何江笑书,更何况江笑书身边还有那个武艺高强的张谦君,自己也就不必再去过问了。 可是一想到这件事已经与自己无关,黎慕江心中却有些茫然——她得做出一个决定。 一个一旦做出定夺,就会影响她往后一生的决定。 明明本就无法下定决心,要去找那个人,然后带他回家,挽救经受苦难的人们;或是就此放弃,避世隐居,可是…… 可是!自己怎么就因为江笑书的一番话,就乱了心境?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这些人心中的‘英雄’到底是否存在呢?退一万步,就算真有这个人,他真能如同这群人想象中那般挺身而出么?而且还让他走了狗屎运,挽救众生,简直是放他娘的……” 江笑书的话语萦绕在黎慕江脑中,任由她如何宁神静气,依然挥散不去! 坚持是为了追逐希望,放弃是因为希望渺茫。可那家伙却说,这希望本身就不存在?这叫黎慕江如何能忍! 黎慕江闭上双眼,头顶艳阳高照,心中却丝毫不亚于翻起了惊涛骇浪! 许久后,她睁开了双眼: “你说我们仅仅将希望寄托于英雄,却不奋力反抗;你说英雄本就不存在;你还说即便存在,这位英雄也不能拯救世道……可我却偏偏要向你证明,你说的一切都是胡说八道!我这就去华岳客栈,驳倒你的歪理邪说,然后便出发,天南海北,我一定会找到他!看那时你还放出什么狗屁!” 她自言自语时,脚下不停,又已走到了之前自己放在寺院角落中的酒缸旁,她打了一口酒,痛饮而下,然后将封布盖回缸口,随后她发现,封酒的红布上绣着两行小字—— 清而不淡,浓而不艳。 黎慕江一怔,鼻翼微微翕动,脚下却丝毫不停,大踏步向华岳客栈奔去。 …………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也许就是人会因为情绪而决定思维,也就是人会赌气,可是赌气只会给你带来愤怒,愤怒却无法给予你力量,赌气做出的决定,定然会因为微不足道的挫败而夭折,这是人的悲剧。 可是绝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一点,反而说着“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因为自己的赌气而付出一生,这是更大的悲剧。 黎慕江正在踏入这个悲剧的边缘。 (张谦君离开长安,江笑书独自一人看管韩抚,却反而更加懒散,竟然跑来这广仁寺撩拨黎慕江,这下敌人前去劫人,江笑书暗中跟随,黎慕江也赌气前往,华岳客栈中,三方即将齐聚,将会擦出怎样的火花?那么这群江笑书口中的“三清教”又是什么来头呢?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三卷《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卷二:君子剑小试身手,三清教初显谜踪 (爆更五章)大秦往事二 :榆林堡夜话 (《大秦往事》系列是一个前传性质的故事,在每一卷的结尾都会附上一章。同样,《大秦往事》每一章之间的故事是连贯的,喜欢的朋友可以挑着看。) 榆林堡,乃秦城向西而去的第一个驿站,距离大秦的都城秦城已只有不到一日的路程。 暮色渐沉之时,一队人马自西面而来,出示大秦通行文书后,顺利在此住下。 此时一房间内,身着貂裘的美妇人一面为自己的丈夫揉肩,一面开口道: “夫君,此行一路行来,自子月初从玉门关入关开始,跋山涉水堪堪两个月,此时已是腊月廿六,终于是到了榆林堡,将至秦城,可谓一路辛劳、风尘仆仆了。” “是啊”,他的高大雄武的丈夫简要的回答道: “此番我进京求和,会见大秦皇帝秦政安,签订和约后,咱们便留在秦城休整一番吧,正好也亲自来体验一下他们中原人的春节是何等模样,你说好不好?” “你了解我,留下过节我自然是没有异议的。”美妇人浅笑说道:“这一路上你舟车劳顿,你且安坐好,我给你揉肩解解乏,再陪你说说话罢。” “好,你说,我听。” “夫君,你一路行来,也观察到了大秦不少的民俗民风和生活习性,看见了他们大秦的民生百态。如今可有对大秦的风貌另有了一番新的认知,对于他们这片土地可是有了不同以往的看法呢?” “嗯……”丈夫沉吟一番,随之叹了口气: “哎,虽然我极不愿承认,可是事实却是,国力的差距毕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我等此战可谓是输得不冤,此次求和也的确是不得不为。据我观察后粗略揣测,如果战事继续,最多不到一年,整个荒狼就会分崩离析,而大秦却至少还能撑五年之久,这还是只考虑双方只消耗现有底蕴,而没有把‘荒狼无粮地,大秦田万顷’这一状况算进去得出的结果。他们大秦无论是文化、风俗、水土、乃至于生产条件等,都比我们荒狼强上太多太多了。” “我之前同夫君谈过这些,可是那时夫君却总是以为我在信口开河,胡乱吹嘘大秦,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美妇人掩嘴而笑。 “看来的确是慕江一派说的对,荒狼要做的是和大秦修好,学习他们的长处才是。”丈夫神情有些许沮丧,又叹了一口气: “诶……我之前,只怕是真的错了罢……” “夫君别贬低自己了,你可是咱们的大英雄呢,难道你不知道么”美妇人揉肩的手加了几许力道。 “夫人可别损我了,我当初听了吞江一派的进言,自己又急功近利,想要做开疆拓土的明主,于是正面宣战大秦,两年时间过去,却连玉门关都没有打破,未立寸功,哪里当的起‘大英雄’这三个字评语。”丈夫抚了抚紧皱的眉头,摇摇头回答。 “非也,非也,此言差矣,夫君你需得这般想,若是没有你打的这一仗,让大秦也伤了元气吃了痛,他们还是会像以往那般,把咱们视为小打小闹抢东西的匪寇蛮夷,又怎么会正视我等,第一次重视我们荒狼,把我们当成不可小觑的力量,同意我们此番求和修好建交之请呢?” “嗯……似你这么一说……”丈夫沉吟一阵,若有所思。 美妇人又开口: “或者换言之,夫君,若是不打这一仗,让大秦见识了咱们的力量,大秦就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无论是开关通商,还是学习文化的要求,他们都一律不会答应,此番东行便也成了无谓之举了。” 她顿了顿,又再度开口: “所以说,夫君这一战,可谓是打出了荒狼的气魄,也打来了大秦的敬重,难道这还不算大英雄么?咱们与大秦修好后,荒狼的问题就真正解决了,不再是只顾一时的强取豪夺,而是根本上输入内涵底蕴,自我壮大,细水长流。你为荒狼立下如此丰功伟绩,如何不能称一声大英雄?” 丈夫听到此处,双眸一亮,面有喜色: “让我们的族人们学会他们的农耕技术,学会纺织甚至读中原书认中原字,荒狼才会越发兴盛,荒狼子民也不用再挨饿吃苦,不用再与恶狼野兽争食,如此之后,福泽万世,荒狼中兴之事,便指日可待了。”丈夫脸上的喜色勃发,随后一拍桌面,大声赞道:“从根本解决而不是流于表面,这句话说的好哇,真是深得我心!” 妇人嘻嘻一笑,左手作捧书状,摇头晃脑的答到: “这句话啊,用中原士子的说法叫作‘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哈哈,这又是你教我的第几个中原谚语了?”丈夫终于笑了,随后顿了顿,转头深情的看向妻子慢慢说到: “玲珑,从你十五年前嫁给我,我们夫妻共同历经了无数大事,可无论何时,你总是会想着法子宽慰我,帮助我,有你这样的夫人,我拓拔志真可谓此生无憾。只愿此次和谈成功之后,你我回国,我们二人能相守到老,永不分离……” 美妇人听了丈夫的赞赏,展颜一笑,明艳不可方物…… 二人继续谈话,直到夜深各自歇息…… …… 第二日,大秦帝都秦城,南城门承通门告示榜下,人头涌动,摩肩接踵,人们伸长了脖子去看今日的告示。 每日的清晨,这里都会来一个礼部的干事,张贴今日的公告,籍此以便让京城百姓能够了解实时大事、国事民生。 “嗨呀,喜从天降啊,哈哈哈哈。”一名儒生捻须长笑。 旁人大多不识字,连忙请教: “孔先生,是什么大好事啊,快给咱说说,别自个儿搁哪儿偷着乐呵啊。” “莫慌。莫慌”。被唤作孔先生的儒生正了正衣冠,轻咳一声,随即朗声说到: “告示上写着,荒狼与我大秦交战两年,不过蛮夷小国,终究还是支持不住了,荒狼首领拓拔志亲自上京负荆请罪向大秦求和。这下不仅我国边疆战乱将止,而且更是壮我国势,扬我国威,就连那不可一世的狼王都亲自来朝,哈哈哈,天佑大秦,天佑我大秦啊……” “这个荒狼王拓拔志倒是诚心实意,亲自上京更是态度诚恳。看来此次和谈成功的可能应当会极大吧,这几年咱们大秦也可以不用再打仗了。”人群中有人接嘴道。 立刻有人附和到: “是啊,荒狼人要是真和和我们大秦和谈了,之后两国通商往来的话,他们能有咱们的粮食和布匹,咱也能尝尝他们关外的野味儿啊,是不是?哈哈,好事一桩,可真是好事一桩。” “你可拉倒吧,老孙,我还能不知道你吗,两国修好,你只怕最想的是想看看荒狼女人的姿色,弄一个回去当傍家儿吧,哈哈哈哈……”人群中的一个泼皮打趣道。“傍家儿”乃京城俚语,意思是小老婆。 “哗啦!”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一时间,整个秦城谈论都在狼主入京求和这一事,各处议论纷纷…… ………… (拓拔志心结已解,同时也终于即将入京,荒狼与大秦的谈和能否顺利完成?拓拔志一行人在京城又会遇见何人何事?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三《狼王会秦龙》)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一章:鬼道之剑 大秦嘉新三年,六月廿一未时,艳阳高照,长安城华岳客栈三楼,江笑书房间的窗外。 两个汉子正伏在窗前,一个正用手指戳破窗纸向里窥探,另一个则是将耳廓贴在窗子上,细听里面的动静。 在他们身后,另有一个汉子站在他俩身后,双臂环胸,神色有些倨傲,看来,他便是这三人中的小头目,也就是那两人口中所称的“三哥”了。 戳破窗纸窥探良久的老六转过头来,向老三比划了几下手势,大致意思是在房中只看见韩抚一人,并未发现他人。与此同时,听了半晌的老四也转身比划了几下,同样表示房中只听见一人的呼吸,十分安全。 老三满意的点点头,比了一个手势,老六便飞快地抬起窗子,三人迅速钻入房内。 落地后,三人并未立刻去管躺在床上的韩抚,而是马上四处搜寻了一番,除了常见的衣柜和床底等处,就连头顶的房梁都未放过,再三搜查后,确认房中并无他人,老三这才走向伏在床上的韩抚,为他解开了绳索。 可是绳索解开后,老三发现韩抚仍然没有移动,仍是脸朝下伏在床上,这才意识到他被点了穴道。 于是老三伸手在韩抚的背后推拿了半晌后,在韩抚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又在其背上看似随意、实则暗含规律的拍了几下——这是他们的暗号。 老三说道: “韩大人,自己人,你穴道已解,还请起身,让我等救你出去。” 可奇怪的是,老三明明已经解开了韩抚的穴道,可韩抚却一动不动,这令他好生奇怪,又伸手仔细一摸,才发现,韩抚的穴道竟是被人点了两次,较浅的那一层自己刚刚已经解开,可是较深的那一层,点穴之人不但内力深厚,而且手法也甚为玄妙,即便自己戳拍揉按各种解穴手法都已尝试过,可是那穴位却如铁铸般岿然不动,竟是丝毫没有反应。 见老三眉头紧锁,一旁的老四凑了上来,问道: “三哥,什么情况?” 老三神色凝重的回道: “韩大人被点了两层穴,后加的第二层手法和内力都只能算是普通,我已解开,可是原有的那第一层却是十分棘手,我无法解开,可见点穴之人武功之深不可测,我所料不错的话,点第二层的是江笑书那小子,那点第一层的就应当是方才他那姘头了,实在想不到,看她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夫,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其实他这番却是想错了,点第二层穴的是江笑书不假,可是第一层却是张谦君临行前留下的,而这老三之所以会认为是黎慕江,却是因为他见到了之前黎慕江敲打江笑书时的场景,心中下意识的认定黎慕江是个高手。可是他却不知,江笑书故意挨黎慕江那一下打,就是为了将浪书剑展示给他们看,然后以此断定他们三人的的来意。这叫做“后发制人”。 他更不知,即便他们不在,江笑书也会有很大概率会挨那一下的,这用江笑书的瞎掰叫做“打是亲骂是爱”,用文雅的话来说,就叫“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诸侯尚能戏得,挨一下打又有何妨? 听老三说得严峻,老四老六两人低声问道: “那该当如何?” 老三想了想,说道: “既然如此,为防夜长梦多,事急从权,咱们只好先将韩大人带出去,从长计议了。嗯……老六,去将门拴上,可别让旁人闯进来误了我们的大事。” “是。”老六应答了一声,便走向门口,正欲推门,却见到地下有一张纸条,从门缝中塞了一半进来,他拾起纸条,只见纸上写着: “江公子,今早你匆匆离去,留给小二为您打点早饭的银子却未有个交代,现下已到午时,我们用那些银子为你备了午餐,置于门口食盒中,你归来直接享用便可。” 看来这是账房先生给江笑书写的便条,大致是备了午饭放在门口云云,老六并未过多在意,就欲伸手开门。 如今是六月盛夏,此时时辰又才刚到未时,骄阳似火,本应十分炎热,可是老六在开门前的一刹那,却忽的感到一股诡异寒意袭来,阴森森的感觉竟是令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打冷颤时,老六的手腕也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他忽的看见那张纸条的背面好像也写的有字,他将纸条翻过,发现上面用红亮的辣椒油弯弯曲曲的写了两个字—— 张嘴。 这令他好生不解,正欲呼唤同伴,嘴刚一张开,他手中的纸条突然碎成了两半,一道剑光从破裂处刺出! 他已发不出声音,因为剑尖已经刺入了他的口中。 老三命令老六去开门,自己将一直俯趴着的韩抚扶了起来,可奇怪的是,韩抚被救起时,想象中的欣喜之情却没能在他脸上浮现,相反,韩抚虽然口不能言,但是他的眼神却死死的瞪着老三背后,他的眼神充满了惶急与惊恐,好像那儿蹲着只恶鬼似的,。 老三见韩抚这般模样,心中突的一跳,他立刻抽出怀中短刀,不假思索的向后方本应空无一人的地方斩去。 “叮!”的一声金铁交击之声响起,老三即刻转身,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如黄豆般滚落而下。 他知道,若是自己慢了哪怕半分,对方的剑便已将自己钉死在床板之上。 老三转身后,看见门口的老六和一旁的老四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二人都是口中受刺,鲜血尚在喷涌,甚至气息都还未完全断绝,可是自己却毫无察觉,而在自己身前,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相貌英俊,生着一对狐媚眼的年轻人,这青年右手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倒持于手,左手却抓着一个鸭掌,正在大口咀嚼,似乎是肉质有些坚韧,他牙齿咬住了鸭掌,头拼命晃了几下,油脂与辣椒四溅,这才撕下来一块肉。 这青年一边咀嚼着鸭掌肉,一边含糊不清的对老三说道: “嘿嘿,你的本事倒是比这两个蠢货大些,最后一刻终究是让你反应了过来,看来你们三清教派来的倒也不全是些臭鱼烂虾,总算没教我太过失望。” 老三握紧匕首,全身戒备,对着青年道道: “哼,好一个‘天绝鬼道’,江笑书,看来情报中说的不错,你果然学得那传闻中精于隐藏和刺杀的鬼道之精髓,刚才若非韩大人眼神有异,只怕我也莫名其妙着了你的道儿。” 江笑书抛下鸭掌,随意的擦了擦嘴,有些疑惑的歪头问道: “豁!还有心思夸我两句呢?看你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莫非认为你今儿还跑得掉?” 老三冷笑一声,并不搭话,只见他忽然手中匕首一转,竟然向身后靠在床上的韩抚胸口刺去。 韩抚见刀刃刺来,立刻就要捅自己一个对穿,吓得魂飞魄散,饶是他外号叫“铁郎中”,可这时却白眼一翻,吓得昏了过去。 江笑书本来一直胸有成竹,这从他赶在三人之前归来,不但将坐在地上的韩抚转移到了床上,而且还在门口好整以暇的吃完了午餐才出手就可以看出。他将这三人逃跑、反击的路线都已心中推演了数次,确定万无一失,可是他却没能想到,这三清教中人居然如此狠毒,眼见任务不成,居然宁愿杀死同伴,也不愿意让自己将韩抚带走。 所以老三这一刺,着实令江笑书大吃一惊,眼见匕首去势极快,立刻就要在韩抚身上捅一个透明窟窿,江笑书长剑疾引,使出一记“白蛇吐信”,挡向老三的匕首。 而老三在江笑书手腕一抬之时,就立刻撒手,匕首好像飞刀一般继续飞向韩抚胸口,而他自己则拔足便奔,向着窗口一跃而出。 江笑书只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便是依仗着自己必须救下韩抚,从而逃脱。可是脑中想的和现实却是两码事,江笑书手中长剑挡住匕首,刀剑相交时,只感到一股大力自剑尖传来直至整条手臂,看来这老三虽然轻功泛泛,可是这手上的力道和内力却比之江笑书强了许多,格开匕首,江笑书的半条臂膀却如遭雷击,竟是酸麻的有些抬不起来。 而此刻,老三已经即将跃出窗外,要知道,窗外便是长安城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老三的样貌江笑书又未必能记清,若是让他得逞混入人群,只怕江笑书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江笑书心中暗骂这厮好生狡猾,可是身子因为余势不由自主的前冲、手臂酸麻又未曾消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逃出。 此时,老三一跃而出了窗口,心中暗道一声侥幸,正自窃喜之时,他却发现自己所站的三楼窗外的屋檐上,正站着一个人—— 容貌极美的女子,青丝如瀑,身材高挑,剑眉璨眸,瑰姿艳逸,更奇异的是,她的右眼角下,有着四颗淡淡的菱形泪痣,好像仙人抚摸留下的印记。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二章:天绝令牌 这女子自然是黎慕江了。 在这三人和江笑书陆续离开广仁寺后,她想了许久心事,这才赶来,到了华岳客栈后,她却忽的想起她不知道江笑书的房号,虽然她生性并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小女儿,可是叫她去公然打听一个男子的房号,她却也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 正在客栈门口徘徊无计的她,忽的听见了三楼某间房内穿出了刀剑相接之声,她立刻施展轻功翻了上来,却正好撞见了逃出窗口的老三。黎慕江见这人面生,正在疑惑他是否与江笑书有关,还未开口询问,就见这人不由分说的拔出腰间长刀向自己砍来。 黎慕江立刻就明白了,此人定然就是先前广仁寺客房中的那三人之一。于是她手腕一抖,“啪”的一声巨响,腰间软鞭已被取下,兜头便向老三打去。 二人递了几招,黎慕江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对手的攻势虽然猛烈,可是若算他刚出手时有十分力,递到一半力道就开始渐软,待得近自己身时,力道就只剩两三分了,这教黎慕江好生疑惑。 可是她却不知,因为先前她敲江笑书的那一下和房中韩抚身上的第一层被点的穴道,在这老三心中,她的武艺已然与张谦君这种高手不相伯仲。而面对这样的高手,老三心中已一来就已暗自怯了三分,更何况后方还有一个马上就要冲出的江笑书,两人合围,自己焉能幸免?人言“未战先怯,兵家大忌”,他心中惊惧,自然出手软绵绵、轻飘飘的了。 他武艺虽然逊于黎慕江,可是平日里却至少也能支撑一二百个回合,可这样一来,老三与黎慕江相斗不到三十个回合,就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说回房内,在老三跃出之时,江笑书稳住身形后,面色一沉,眼神微眯,立刻将剑往地下猛的一插,双手虚抱剑身,然后低声一喝,只见浪书剑剑尖居然开始闪烁,竟然被他逼出了五六分长短的剑芒,而江笑书立刻十指急速连挑,好似弹奏琵琶一般,而无形的剑气就随着他十指挑动,自剑身上涌出,游于空中。 虽然威势相去甚远,可是这动作和架势,居然与昨日张谦君救下他与黎慕江时使出的“聚气成刃”如出一辙! 可是他自己都已说过,他修习的是“鬼道”,又如何会“地道”中的绝招? 此时周围无人,江笑书无需向他人解释也无暇解释,因为老三已经马上要逃走,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只见浪书剑剑芒已褪,化为了无形剑气盘旋四周,江笑书拔出长剑,扩胸展臂,准备用投掷长矛一般的姿势将剑飞出,钉杀逃窜的敌人。 可就在此刻,“啪”的一道声音自窗外响起,正是黎慕江软鞭的声音,看来她已与敌人交上了手。 江笑书心头一缓,将手放下,正欲起身,心口却仿佛遭受雷霆重击一般,“轰”的一道巨响在耳边炸开,嗡嗡作响,江笑书喉头一甜,竟是呕出了一口鲜血,只见他捂住自己胸口,面色苍白,表情十分痛苦。 原来那一记“聚气成刃”的绝技,江笑书懂得出手时的动作与内力运转之法门,可是若要中止出手,该如何将那肆虐喷涌的剑气收归体内,他却完全不知,他随意将手一放,无主的剑气反噬入体,反而使得他受伤不轻。 江笑书咬紧牙关,闭眼皱眉,潜心运气,过了半晌,又猛的咳出一口发乌的血,脸上的痛苦之色才减退,他猛的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喘着气自语道: “呼……呼……他娘的,好厉害!咳咳咳……” 就在此时,江笑书听见窗外破风之声大做,这才想起黎慕江仍在和老三相斗,他咧嘴一笑,心中道: “嘿嘿,臭小妞,原来你还是在乎小爷我的嘛,不然怎么会放着酒不喝、肉不吃,大老远跑来帮我?啧啧啧,没办法,遇见我这种英俊潇洒、天下无敌的大侠,又会有哪个女人会不心动呢?这下可好,打不了的架,都有这么漂亮的美女帮我打了,岂不美哉?嘿嘿嘿嘿……哎哟,不好!” 好像是忽的想起某件事,江笑书一个箭步抄到窗前,声嘶力竭的大吼道: “诶!黎姑娘,留个活口!” 而就在他说这句话时,就已看到黎慕江一记“灵蛇吐信”,鞭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撞中了老三的腰间“京门”穴,老三的身躯顿时一滞,随后黎慕江素手一抖,软鞭如同一条灵巧的蛇一般翻飞起来,紧紧缠绕住了老三的脚踝,然后将他从三楼屋檐上丢了下去…… “噗!”,江笑书看见这一幕,内息一岔,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慢慢的软了下去。 ………… 悠悠转醒,吃力的睁开眼睛,江笑书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窗边的地上转移到了床上。 “醒了?”黎慕江的声音传来,循声看去,只见黎慕江正坐在对面那张床上,静静的看着自己。 江笑书点了点头,坐起身来,只见天色已黑,地上的两具尸体和血污也已经被清理干净,若非房中血腥气味还未完全散去,江笑书简直要以为方才的一切都还没发生过。 “不碍事么?”黎慕江问道。江笑书闭上眼睛,运气半晌后,摇了摇头。 见他视线向自己看来,黎慕江立刻收回了视线,不屑的道: “区区几个小贼,竟然被打得吐血昏迷,哼,若不是我恰好路过,他只怕连脑袋都要被人砍了去。还天天自夸什么武功高强、天下无敌,真是好不要脸。” 江笑书可真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细细一想,相比于自己运力不慎伤了自己,被敌人打伤听上去好像还更体面些。于是他并不答话,而是去默默地清点起自己周身的物品。 这一摸不要紧,江笑书发现自己身边的钱囊、丹药、信件居然都不翼而飞了,甚至连浪书剑和天绝令都已找不见,他心中大骇,猛的起身,却见黎慕江手一指: “你的东西都放在那边。” 江笑书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自己的周身事物堆积于桌案之上。 江笑书打量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正欲开口,只见黎慕江的手伸了过来,江笑书定睛一看,黎慕江手中捏着一块合金所制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把样式古朴的长剑,上书“天绝”二字,正是自己的天绝令。 江笑书去取,黎慕江却一把将天绝令抽了回来,江笑书有些严肃伸出手道: “别闹,快给我。” “拿给你呢,也不是不可以。”黎慕江摩挲着手中的天绝令,挑眉道: “但你要先告诉我,这东西是哪儿偷来的。”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三章:拒绝 “偷?” “不错,我将那贼子丢下楼去摔死在了路中央,便有人报了官,雍州衙门的人过来,二话不说就要将我拷走,哼……你那时昏迷不醒,这个叫韩抚的家伙又晕了过去,我差点就被衙门的官差当成了既杀人又绑架的强人,我又不知真相,百口莫辩。眼见我马上就要和他们交起手来,你恰好翻了个身,怀中这块牌子掉了出来,谁知一见到这块牌子,他们好像比见了豺狼虎豹还要害怕,立刻说了好多句‘得罪’,然后命人把三具尸首和韩抚带回了衙门,说等你醒后,再劳驾你亲自去衙门,他们不敢继续叨扰……” 江笑书听到这儿算是明白了,衙门的官差来捉拿犯人,见到了自己这块天绝令,便知道这是朝廷秦麟的人在办事,他们只是地方的捕快,官轻势微,又怎敢搅合进来这等大事,至于把人带回衙门并留下话那番话来,无非是向自己示好的手段罢了。 江笑书心中郁闷: “他娘的,早知道这块天绝令在地方州府衙门这么灵验,我一来就找他们雍州的知府,叫他帮我把事儿办了不就得了?哪里还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儿?嗯……但这样却算是借他人之力了,自己不出手又算得上什么大侠?况且张谦君反复叮嘱,秦麟中人的身份不宜轻易泄露,以后这块牌子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示人了。” 江笑书问黎慕江道: “那他们还说了其他的什么没有?” 黎慕江神情有些古怪,随后立刻快速摇摇头。 但其实刚刚那衙门中的小官在走之前,的确说了句话: “等大人醒后来我们衙门之时,夫人若是无事,也可以跟着一同前往。到时大人的正事办完,下官也好准备些佳肴为贤夫妇接风洗尘。” 黎慕江见江笑书笑眯眯的盯着自己,感到脸上有些发烫,立刻冷冷的道: “你盯着我干什么?我可知道,这牌子是秦麟的天绝令,五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这种东西,你又如何会有?还不快说是从哪里偷来的?” 江笑书听完无奈的挠了挠头,似乎是觉得皇帝赐给自己天绝令这事儿非但黎慕江不信,自己都无法相信,最后他只好对黎慕江说道: “你看见牌子上那把剑了么?你在剑身上敲三下,再在‘天’字的第一笔和‘绝’字的第三笔上各自按一下。千万别按错了。” 黎慕江闻言照做,在按完最后一下时,手中令牌好像活了过来似的,“咔嚓”一响,吓了她一跳,随后就见到牌子展开成了两半,居中处升上来一个极小的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张纸条,黎慕江拿开纸条,只见平台上刻着“江笑书”三个蝇头小楷,她这才相信这的确是江笑书的东西,她托起展开的令牌问道: “怎么恢复?” 江笑书接过令牌,手指一番按动后,又是“咔咔”几声,令牌回复了原样。 江笑书忽然感到心中有些奇怪,秦麟中人开启自己令牌的方法各不相同,但都是极大的机密,万万不可泄露给旁人,自己开启令牌时,就连大师兄都主动避开,而此时自己却自然而然的告诉了黎慕江,实在不免有些轻率。 这时一旁黎慕江道: “看样子的确不是偷来的,不过看你这家伙颠三倒四,武功也普普通通,凭什么大秦朝廷把它发给你?” 江笑书挠头笑道: “我也说不好,不过大概率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比较英俊潇洒吧。” “不信”,黎慕江撇了撇嘴道: “那这么说来,你真的是秦麟中人了?” “不错,如假包换,不过姑娘你切莫给旁人说,因为秦麟中人的身份是要保密的。” “那你又给我说?” “额,姑娘与众不同,自然不能算是旁人。” 黎慕江听到这句“与众不同”,觉得似乎另有他指,但是又不便明言,于是她岔开话题,问道: “喂,你家是哪里的?” 江笑书心想好家伙,这话我还没问你,你这小妞反倒是主动问起我来了,于是他回道: “我家在京都秦城,姑娘你是哪里人呢?” 黎慕江默然不语,江笑书心中有些不满,暗道这小妞儿好怪的脾气。却不知黎慕江此时心下已是思绪涌动: “秦麟中人,家在秦城,那么五年前的事……” 见黎慕江低头沉思良久,江笑书有些泄气,心想你这小妞儿怎么不赶快问我家世如何,是否娶妻,反而低头想起心事来了,实在是颠三倒四、奇奇怪怪。于是江笑书问道: “你还有别的话要问没?或者别的什么事?” 听见这话,黎慕江从思绪中回过神,她正色道: “当然有事。” 见江笑书抬手示意,黎慕江严肃的说道: “江笑书,你先前说的是错的,大错特错,可是你嘴巴厉害,我那时说不过你,现在我想通了,要来扳倒你的歪理。” 江笑书知道是关于“英雄”的那一番言论,想不到自己随口的胡搅蛮缠,竟让黎慕江一直耿耿于怀……他感念黎慕江前来相助自己,竟难得客气了一次,他拱手道: “额……黎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因为被反驳了不高兴,单纯和你抬个杠,并非真的对这件事有什么真知灼见。换句话说,我的理本就是歪的,不对,本就没什么理,所以黎姑娘你也不用费力来扳倒我了……若是言语有什么冒犯,我江笑书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便是了。” 听见江笑书这样说,黎慕江心中立刻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先是感觉自己费尽全力打出一拳,却落在了空处,那种全身近乎脱臼的感觉简直比死了还难受;然后就是一阵愤怒: 自己花费数年都未能做出的抉择,竟然因为与江笑书赌气,而无意中做出了选择——从此耗尽余生,以找到那个人为唯一目标。 黎慕江一时间无法接受,她瞪着江笑书,道: “就是这样?” 江笑书点点头: “是啊,黎姑娘你别生气了,气坏了多不好啊……” “住口!”黎慕江打断道: “江笑书,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可是我一定会向你证明,受苦难的人不但拥有信仰,而且在奋力反抗;这世间的确存在英雄,而且我会亲自找到他;英雄会挽救世道,救人于水火……咱们走着瞧!” 黎慕江很希望江笑书这时能和自己争辩几句,至少能让自己愤怒,而不是像此刻一般心中空荡荡的。 可是,难得的,江笑书闭上了嘴,而这恰好是黎慕江最不愿看到的。 “我走了。” 说罢,她起身便要离开,谁知江笑书却一抬手,挡在她的胸前,黎慕江一瞪眼,江笑书又把手讪讪的缩了回去,黎慕江问道: “你还有事?快说。” “当然有,”江笑书连忙道: “你可知道每年六月廿四的观莲节?” “……知道,那又如何” “一向听闻长安繁花如锦,那牡丹花你我已经见过,不知三日后的观莲节,黎姑娘可否赏光来长安城东南面的芙蓉园赴宴?一同喝酒赏荷?” “不去,”黎慕江果断的答道: “我很快就要离开长安了,也许今天,也许明天。” 说完,她一个翻身,就已翻出了窗口,消失在夜色中。 江笑书没能及时拦住她,十分失望,但还是对着茫茫夜色扬声道: “唉……那我祝黎姑娘前路漫漫,一路坦途。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已经走出数丈远的黎慕江突然停了一下,然后用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白痴。” ………… 片刻后,江笑书已经坐在了雍州衙门的一处牢房外,他已验完了白日前来劫人的那三个贼人的尸体,果然如他所料,这三人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而此时,他正在审问一个犯人。 这犯人自然就是韩抚了,说来这韩抚真算是背到了极处,前日被抓时就已经饱受惊吓,好不容易逃脱,都快跑到牡丹花海了,江笑书一闷棍把他敲了下来使他再次被捕;张谦君把他丢在石头边许久没回来,他便开始幻想张谦君被对头给杀了,自己能逃脱,谁知道张江二人同时返回,自己还被江笑书一通阴阳怪气。 回到长安,被点上穴道后的他捱了半日,好不容易盼来了三个同伙来解救他,可谁成想同伙也被打发掉,心情几上几落的他,此刻已是心如死灰,可是他却仍是强装镇定的坐在椅子上,等待江笑书开口。 江笑书眯着眼打量了韩抚许久,突然问道: “韩郎中,你有一个七旬的老母亲王氏,还有一个与你成亲三十多年的发妻钟氏,你们育有一子一女,大儿子叫韩文轩、二女儿叫韩荷。我说的可是不错?” 韩抚点点头,语气平淡的道: “不错!那又如何?” 江笑书眉毛一挑,似乎是思索了一番,然后猛的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道: “嗨呀,你瞧我这记性,韩大人生性风流,还有两个私生子,他们被你送给了家乡的穷亲戚抚养,一个化名汪显,还有一个化名万佑,对吧?”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四章:酸梅汤 听到这话,韩抚心中大骇,可是表面上仍是神色淡定,盯着江笑书,一言不发。 江笑书坐在他的对面,冷冷的观察着韩抚的表情,刚刚说道私生子时,韩抚的眼神变化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还是被江笑书捕捉到,他面色一沉,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掷在韩抚面前。 韩抚看向这本册子,见上面写着《大秦律》三字,这时江笑书的声音响起: “翻到第七十八页,第四条,念。” 韩抚却冷哼一声,将头侧去一旁,竟是来了个不理不睬。 “好,好,好”。江笑书冷笑道: “你不念,那好,我背给你听……叛国谋逆者,罪当凌迟,满门抄斩,若身有官职,则依官身大小,族刑连坐,二三品诛九族、三四品诛七族、五品及下诛四族……” 背完后,江笑书拿起一沓宣纸和狼毫笔,道: “谋逆之罪的后果,想来你也听明白了。韩抚,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韩抚心中想着,你这小子是什么东西,也配审问我?只不过他吃过江笑书几次大亏,只是扯了扯嘴角,并未开口。 江笑书见韩抚一副死不开口的模样,便放下手中纸笔,缓缓的道: “此刻,你心中只怕在想,这小子是什么东西,也配审我?不过你挨过我收拾,没敢直说,对不对?” 这下韩抚心中惊骇不已,心想这小子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然后江笑书又说道: “哼,被我说中了吧?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所以要让你开口,只怕还是要先给你上一套大刑才是。” 韩抚听到这儿,反而轻蔑一笑,他昂着头道: “小子,亏你还刚刚给我看过《大秦律》,谁知你自己却是个半吊子,那律法中分明写着‘刑不上大夫’,你难道没有读过?” 江笑书面无表情,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一字一顿的道: “韩抚,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手里有这个,难道还审不了你?” 韩抚定睛一看,江笑书手中拿着的正是秦麟天绝令,他更加吃惊,失声道: “天、天绝令?你手里怎么会有天绝令?怎么可能?那张谦君呢,他、他的青龙副令……” 这下轮到江笑书轻蔑一笑了,他收起天绝令,说道: “韩抚啊韩抚,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大人物了?你也不想想,就凭你,也配青龙副使这样的大人物亲自出手?实话告诉你,这次秦麟派来抓捕你的人,正是小爷我。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哦,刑不上大夫是吧?可是天绝令却能五品及以下先斩后奏,那这好办,我先给你上一套大刑,然后再把你一剑砍了,最后回去复命,就说你畏罪潜逃,被我当场击毙,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么?嘿嘿嘿……” 江笑书故意做作的阴森森的笑着,听起来不但不吓人倒反倒是有些好笑。可是韩抚却半点也不觉得好笑,因为他能感觉到,这生着一对狐媚眼的小白脸,只怕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他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突然他想起一件事,立刻说道: “你口口声声说本官谋反,可是证据呢?若是证据不足,你就算是先斩后奏杀了我,只怕回去也没法交代……” “啪!”的一声响起,只见江笑书将怀中的一张纸猛的拍在了桌子上,然后将它慢慢推到韩抚面前。 那是一张色泽淡黄的黄表纸。 可是韩抚仅瞟了这张看似普通的纸一眼,瞳孔就瞬间放大,虽然极力掩饰表情,可是脸上黄豆般大的汗珠却不受控制的滚滚滑落。他心中万分震惊,他实在想不到,这东西怎么会落在江笑书手中。 江笑书死死盯着韩抚的双眼,缓缓说道: “这是秦麟截获的你与三清教往来的书信,若是没有这东西,朝廷怎么会派我抓你?怎么样?韩大人,要不要亲自翻翻,看看你有多么精贯白日、忠君爱国……” 韩抚手颤抖着伸向了那张纸,江笑书面上不动声色,眼神却始终注视着韩抚的手,终于在马上要触及那张纸时,韩抚的手却骤然落下,仿佛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下了头,先前强装出的镇定和平静瞬间瓦解,失魂落魄的颓然瘫倒在椅子上。 江笑书暗地里长舒一口气,将那张黄表纸收了回去,其实他心里最清楚,这张纸的确是三清教的东西,只不过是他先前自广仁寺那间房中得到的,根本不是韩抚与三清教的书信。不过幸好二者所用纸张相同,他一诈之下,侥幸成功。 还好韩抚见江笑书胸有成竹,实在是没有勇气取过书信去翻看,否则若是让他识破,之后再想唬他诈他,可就千难万难了。 见韩抚心里防线已经开始崩溃,江笑书反而不急,而是将《大秦律》捡了起来,翻到某一页,置于韩抚面前,然后说了声失陪,便走出了牢房。 韩抚低头一看,那一页上只写着一行大字: “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戳。” 这句话若是放在当代,便是那句简明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闪烁的油灯照在韩抚的脸上,他脸上阴晴不定,时而担忧,时而无畏,时而犹豫,时而坚定。有些时候又仿佛想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惊恐之情难以掩饰。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韩抚心中仍是在天人交战,忽然听见江笑书在牢房外对府衙小吏吩咐了一声: “这些东西,都送到书房去,我待会儿要用。” 随后,江笑书走了进来,问道: “韩大人,准备开口了么?” 韩抚紧紧咬住牙关,手指深深地掐进了肉里,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大秦律,浑身颤抖,但是却依然不发一言。 江笑书轻轻一笑,拍了拍手,手下立刻有人送来了一碗酸梅汤,他将酸梅汤推到韩抚面前,说道: “韩大人,别紧张,天气炎热,喝一碗去暑的酸梅汤吧。”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五章:空手套白狼 韩抚颤颤巍巍的端起酸梅汤喝了下去,但他手抖得厉害,这碗酸梅汤又冰冷得过分,一碗酸梅汤竟然有小半碗都洒在了桌上。 江笑书说道: “很冰吧?韩大人可知这府衙之中为何会有冰块?” 韩抚木然摇了摇头,江笑书凑过来,悄悄地说道: “不妨告诉你,离你这儿不到十丈的另一个牢房,府衙里的小吏正在审人,不过被审的那位老兄可不像韩大人你一样有官身,可就吃尽苦头咯。先被泡在冰块里,待到冻得不行了,又给他提出来浸烫水,几次下来,只怕那话儿都要给玩坏了。若是不招啊,老虎凳,鞭挞,杀威棒肯定也给他弄上。打伤了的地方用绷带缠上,待到伤口刚刚结疤,又把绷带一举撕下,啧啧啧,那滋味岂不销魂得紧?这还没算完,铁刷子蘸上粗盐,撕拉几下给他刷上去,一下就皮开肉绽,两下就体无完肤,三下只怕就见了阎王爷了。若是他命硬,这样都没死,那不要紧,剥光衣服,游街示众,让全长安的男女老少都看看他赤身露体的丑态……” “够了!”,韩抚听见江笑书绘声绘色的描述酷刑的细节,心中一阵恶寒,但还是说道: “你说这些是想说什么?是想吓唬我么?” “不不不。”江笑书连连摆手,然后道: “韩大人被称为‘铁郎中’,胆气自然是有的,区区酷刑怎么能吓住你呢?不过其他人,只怕就没韩郎中这么有骨气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刚刚我说的另一牢房的这人,他恰好与韩大人相识,而且犯的事,也与你如出一辙!” “他、他是?” “正是来营救你的人中的首领,名叫老三,也许你们还认识。他被我重创,却没有死去,现在正在遭受酷刑折磨,虽然现在还嘴硬得紧,不过嘛,那种花样繁多的酷刑,只怕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撬开他的嘴了。” 韩抚听到这儿,心中已经开始倾斜,而且他想起,在客栈时,老三逃离之际,曾毫不犹豫的用匕首刺了自己一刀……这时江笑书又趁热打铁,在韩抚背上很有规律的拍了几下,然后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韩大人一定有些奇怪,为何我师兄张谦君一直没有出现,其实他已经到了汉中郡,最多明日一早,就能从你家带回所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刚刚他已飞鸽传书回来,那是几封最重要的书信拓本,我已让人送去书房了。” 江笑书拍自己后背的手法,正是自己与三清教接头时的暗号,韩抚知道同伙果然出卖了自己,心中已经恶向胆边生,心想你对我不仁,可不能怪我不义。他却不知道,这个暗号,正是今日老三来救他时,江笑书暗中看见学来的。耳听得江笑书又道: “所以呢,韩大人,此时我审不审你,结果都不会改变。不过若是你愿意比旁边牢房的那位先开口,而且说些更有用的东西,我倒是愿意和你做一个交易。” 听到这里,韩抚此刻心中的防线已经近乎崩塌,只需要最后轻轻一碰,就会土崩瓦解,韩抚问道: “什么交易?” 江笑书嘴角上翘,露出了一排白牙,双眼微眯的坏笑道: “谋逆之罪,满门抄斩,你韩抚身为五品大员,更当株连四族。可是若你做了这个交易,我能保你家族不被株连,甚至连那两个私生子的命也可以留下,你愿不愿意?” 听到这儿,韩抚立刻疑虑的说道: “这怎么可能?你有秦麟四门令,固然权势极大,可是要保住我的族人不受株连,还能保护我那两个孩子,只怕……” 江笑书见韩抚怀疑,倒也不生气,而是点点头,向韩抚问道: “韩大人可知道我的姓名?” 韩抚本来在听江笑书说“交易”,突然听江笑书莫名其妙的问了这句话,有些奇怪的回答道: “你?张谦君喊你笑书师弟,想来你也是天绝门弟子,可是你姓什么,我倒的确没有留意……” 江笑书说道: “我姓江。” 韩抚疑问道: “江?姜?是哪一个江?” 江笑书扬起了下巴,言语中透着自豪: “是‘忠良兼文武,江山四海平’的江!” “忠良兼文武,江山四海平?天绝门,张谦君的师弟,姓江……”韩抚听见这话,喃喃自语后,头猛的抬起,眼中充满震惊的道: “那令尊?是江……” “不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人。”江笑书点点头,然后问道: “所以,韩大人认为我有没有本钱同你做这个交易?” 韩抚此刻心中已完全被折服,他顾不得锁链加身,立刻纳头拜倒道: “还请小江公子指点迷津。” “起来吧。”江笑书缓缓说道: “韩抚,我丑话说前头,我给了你这个机会,你便老老实实的交代,日后我会拿你的口供去做应证,若是你胆敢有一句骗了我,我会亲手砍了你的头,然后带人去灭你满门,清楚了吗?” “小人明白。” 江笑书点了点头,这才拿起纸笔,问道: “你何时与三清教开始勾结的?” “三年前,崇煌先帝驾崩,嘉新陛下登基即位之时,三清的人找到的我。” “他们开出的价钱是怎么样的?” “数位绝色美女,而且许我事成后官升两品。更许诺五十万两白银,到今日陆陆续续已送来了三十余万两了。” “哼,官升两品,五十万两,还有他娘的绝色美女,真是好大的手笔……除了你,你还知道有谁被他们收买?” “我知道三清绝对不止买通了我一个官员,但是绝对不让我们互相见面,所以我的确不知。” “你们的接头暗号,便是刚刚这个么?” “不然。接头暗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化,而且没有规律。” “平日里和你交接的上峰,叫什么名字?” “他的真名我不知道,我们都叫他‘延康大人’。” “还有……” 半晌后…… 江笑书拿着厚厚的几十页纸走进了府衙书房,脸上已经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这时书房内迎出一个衙役小头目,他见到江笑书后,躬身道: “大人,满满一桶冰块和酸梅汤已经放在书房里了,那三具尸体,下官也派人妥善保存好。” 江笑书点点头,就走进了书房内,他盛起一碗酸梅汤,美美的喝了一口,然后自言自语道: “韩抚啊韩抚,老子还他娘的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还不是轻轻一诈,就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哼,饶你这般谨慎,却怎么也想不到,所有能指认你的证据,都是我编出来的吧?小爷这招啊,叫空手套白狼……” …………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六章:失魂落魄 此刻,广仁寺内。 黎慕江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这里,她正坐在某个客房内,面前是一个低眉善目的老喇嘛。黎慕江问道: “上师可是自白玉州而来?” 那老喇嘛行了个佛礼道: “正是,不知女施主有何见教?” 黎慕江并未立刻发问,反而闭上双眼,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似乎是心中有无数的往事环绕,令她不能自已……片刻后,黎慕江才缓缓睁开眼睛,她注视着老喇嘛,缓缓的问道: “小女子想请问,大师是否记得,五年前白玉州白玉城外的大火?” 老喇嘛点头道: “阿弥陀佛,自然记得,那大火烧了整整一晚,火势猛烈,竟无一人生还,唉,说是阿鼻地狱也不为过……” 虽然时隔五年,可这心地慈悲的老喇嘛仍是皱着眉摇头,叹息不止,看来那场大火的惨烈直至今日仍教他心有余悸。 而黎慕江听见这个回答,急切的问道: “无人生还?上师是否亲眼所见?” 老喇嘛沉思了一下,然后再度点头道: “那时我与众师兄半夜被惊醒,无数人一同奔赴城外救火,一直到火势熄灭,也未看见伤者,所以无人生还,只怕不假。” 黎慕江仍是不死心的说: “那上师可知道去了哪些人,又死了哪些人呢?” 老喇嘛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嗯……阿弥陀佛,女施主这般问,老僧倒难以回答了。” 黎慕江见老喇嘛似乎话中有话,便恭恭敬敬的请教道: “还请大师示下。” 老喇嘛叹了口气,道: “哎……女施主你有所不知,这白玉州,有传道说法的藏民,有流亡的荒狼族人,有大秦派遣的军队,有大秦前来筑城的工匠,有做生意的商人,有闻风而来猎奇的江湖人物,也有逃避追捕而来的通缉犯……可谓是天下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这里每天都有人到来,同样也每天都有人死去,所以若问我去了什么人,死去的是什么人,老僧的确不敢妄言。” 这白玉州白玉城,黎慕江自己也曾去过,自然知道老喇嘛所言非虚,可是她脸上的神色,却慢慢的黯淡了下去……她想了想,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上师在这之后可见着过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叫拓跋逐鹿,当时大概十四五岁,是一个男子” 老喇嘛奇道: “女施主说的‘特别’,不知是?” 提到了这个人,黎慕江的语气和脸上透露出的表情都立刻变得热切和激动起来了,看来这个“特别的人”,他对于黎慕江来说,也一定很特别,很重要。 黎慕江眼中仿佛有光芒闪烁一般的,扭头看向窗外的夜空,神情肃穆的说道: “他……我不知该如何描述。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和这世上任何人都不一样的一个人。您见过他,就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老喇嘛仔细思索后,黎慕江则十分紧张,紧紧盯着老喇嘛的脸庞,一点点的肌肉抽动都会使她心中一紧…… 许久后,老喇嘛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道: “这样的人么?老僧的确未能得见,甚至不曾听闻……” 黎慕江听见这话后,仿佛凭空遭受了重重一击般,脸上的神情僵住,就连呼吸好像都在这一刹那停止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艰难的起身,如同一个醉汉般颤抖着抱拳道: “……好的,多谢上师,小女子告退。” 呀的一声响起,门被推开,黎慕江走了出来,她翻出了广仁寺,踉踉跄跄的走到了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她就这样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她不知道路在何方,更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她踉踉跄跄、一步一顿的走着。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可她浑然不觉,仍是不断行走。 赌气做出的决定,定然会因为微不足道的挫败而夭折,这是人的悲剧。 黎慕江从未听过这句话,可是此刻,谶语在她的身上应验,这种悲剧所带来的痛苦已如藤蔓般在黎慕江心中疯狂生长。但是她心中的高墙已失去了根基,只能任由藤蔓增长,直到轰然倒塌…… 忽然一道闪电劈过,将这漆黑的夜点亮,于是黎慕江停下了脚步,她茫然的抬头,却看见自己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广仁寺的门口! 原来她自以为走了很久很久,可是却仍然在原地打转。 炸雷响起,万物归于黑暗。黎慕江感到倾盆大雨浇在了广仁寺的牌匾上,浇在了她的身上,随后渗在了她的心里。 大雨不断,黎慕江却还是呆呆的立在那儿。 若是有人能看见她此刻行尸走肉般僵硬的姿态,定会以为是什么鬼怪;若是有人能看见她这时木然的表情,只怕会以为这美丽的女子是木头雕刻而成的;若是你看见了她的眼睛,只能看见两样东西—— 左眼写着疲惫、右眼写着迷惘。 而疲惫和迷惘若是加起来,通常被人们称为绝望。 此刻,黎慕江好像失去了魂魄。 三日后………… 即便是最潮湿的夏季,素来气候干燥的长安城也不会有连绵的雨。 可现在,这场从廿一深夜便突如其来的雨已经绵延了数日,雨水浇灭了这夏日的炎热。若你只着单衣在街上,甚至还会有丝丝凉意,可谓是奇异至极。 不过,到了今日下午,雨势渐小,看来这场绵延不绝的大雨也即将结束,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顶着油纸伞,纷纷往东南方向走去。 黎慕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亦不知现为何时,她只记得自己不停的喝酒,醉倒,再喝酒,再醉倒……最后一次喝醉前的一刻,是在极深的夜,雨声雷声交杂,自己吐的昏天黑地,然后倒头便睡了过去。 人总是这么奇怪,他们总是说着一醉解千愁、烟杆能去乏、忙碌能忘忧,总是认为只要做些什么事,烦恼和悲伤就不会追上自己。可他们不知道,若不去面对,那些烦恼和悲伤一直都会在,酒精、烟草和劳碌,只不过会让你自以为忘记了这些东西而已。 这世间的悲伤和烦恼是无法逃避的,但你若是个幸运的人,也许生命馈赠给你的某些东西,却能让你鼓起勇气去坚强面对。 此时的黎慕江似乎不幸极了。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打量着四周,才发现自己在一个污秽不堪,堪堪倒塌的破庙之中,旁边有一坛见底的劣酒和散落的饭菜,这才想起广仁寺那晚,自己浑浑噩噩的走到了这里,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大醉一场,于是翻入隔壁的农家,拿了乡农的一坛子劣酒和简陋的饭菜,便来到此处,醉了睡,睡了喝,喝了再醉,不能自已的泪流满面、不由自主的胡言乱语…… 然后黎慕江便想起了那晚在广仁寺的对话,她心中一阵气苦,眼眶一红,想也不想的就伸手探向一旁的酒坛。 可是心念一动,黎慕江却发现自己的手竟如同灌了铅似的,沉甸甸的抬不起来,黎慕江移动身躯,竟然发现自己全身无一处不酸痛难当。 黎慕江还未来得及奇怪自己为何成了这幅古怪模样,忽然一阵铺天盖地的头痛袭来,疼得她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片发白,过了半晌才渐渐好转。 黎慕江勉力坐直身子倚靠在墙上,又不由自主的开始咳嗽,咳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原来此处屋顶破损,雨水漏下,她被雨水淋湿后也未去理会,仍是自顾自的喝酒或沉睡,一连数日,便是铁打的身躯也不一定禁受得住。更何况她突逢大变、意志消沉,于是酗酒求醉,自暴自弃……最终,这个英姿飒爽的绝色美人,竟将自己折磨成这幅高烧风寒、虚弱憔悴的醉鬼模样。 黎慕江再次疲惫的闭上双眼,颤抖着抬手覆住自己的脸庞,发现自己双颊竟然都有些微微凹陷,她喃喃自语道: “行将就木,呵,黎慕江,你此刻该睡在棺材里……” 过了许久,她才睁开眼睛,透过自己的指缝,看见了天空,她发现雨已经停了,虽然阳光还未出现,不过乌云也已开始渐渐散开,看来不久就要放晴了。 就这样望着无风无雨的天空,黎慕江暂时忘记了心中那挥之不去烦闷与痛苦。 黎慕江的思绪也开始逐渐回转,突然她愣了一愣,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似的,但是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无论如何,先出去走走罢。” “啪!”的一声响起,酒坛被黎慕江摔碎,她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眼天空,然后强忍着难受大踏步走了出去…… 在附近的客栈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裳,走下楼,黎慕江感觉身子也轻了几分。还未来得及想自己该做些什么时,便看见掌柜带着一家老小,正准备出门。黎慕江今日见到的行人,大多都往同一个方向赶去,好似是有什么大集会,看掌柜一家的架势,只怕也是去参加这场集会,于是黎慕江问道: “你们去哪里?” “姑娘,我们这是去芙蓉园呢。驾!” 掌柜的一家乘马车离去,黎慕江听见“芙蓉园”这三个字,觉得甚是耳熟,回想半天,这才想起刚刚在破庙时自己一时没能记起的那件事——那晚江笑书曾经邀请自己六月廿四观莲节,一同去芙蓉园赏荷。 黎慕江问隔壁桌的食客今日是六月廿几,那食客看白痴似的的打量了黎慕江半晌,似乎是不相信这世上竟有这么糊涂的人,这才说道今日正是六月廿四观莲节。 黎慕江心中暗道: “我已无处可去了,去看看风景也好,若是遇见他……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思及此处,她又开始感到不能自已。于是她霍的起身离开,辨明方向,向东南方向走去。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七章:毕生难忘 芙蓉园,地处长安东南城郊,建筑恢弘大气,更有数个小湖,栽满各地的名贵荷花,故名“芙蓉园”。自前朝易朝开始,历来便是皇家的禁苑,只有皇族才能入内避暑,观赏那美丽娇艳的莲花。 但大秦自从百年前迁都秦城后,便开放了这个曾经皇室独享的园林,自此以后,百姓都能来这里游玩,长安也兴起了赏荷观莲这一风潮。直至今日,六月廿四的观莲节已成了长安城居民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之一,不亚于春节逛庙会、元宵闹花灯、端午赛龙舟。 无数的商贩已经在湖边支好了自己的摊子,耍把戏的戏班子也搭好了台子,文人骚客闻风而来,恨不得立刻吟诗一首,名动长安。深闺女子虽然名义上足不出户,可是此等佳节,自有不少胆大的富家千金悄悄携着丫鬟跑了出来,隔着面纱,羞怯的打量着过往的英年才俊。 当然了,也少不了那些想借此“大发横财”的乞丐、小偷和想“浑水摸鱼,一饱艳福”的无赖、流氓…… 三教九流,皆会于此。 而此刻,在湖边的一个小亭子中,某人却无心看这大好风景,品那世间百态。因为他正在骂人。 “他娘的!臭小妞,真的说不来就不来了?”江笑书恨恨的骂道: “小爷我五年来第一次起这样早,天没亮就爬起来,还被张谦君那呆子唠叨了好久,这才有机会过来,谁知道等了快一天,连个影子也没见着,我呸!” 骂完,江笑书又不甘心的往身后芙蓉园的门口打量了半晌,发现那道倩影仍然没有出现,心情不禁十分低落,他买了碗面,蹲在路边,一边扒拉一边暗道: “哼!吃完这碗面,你个臭小妞再不来,老子就去湖上的花舫,叫个花魁陪我喝酒,切!区区漂亮的妞儿……” 想着花魁,江笑书便端着碗凑向小亭的护栏边,打量着湖中的那几艘花舫——这些花舫有大有小,各具韵味,或摆满莲花灯,淡雅别致;或插着名贵花卉,清新脱俗;又或是富丽堂皇,纷华奢丽;亦或是高逾九层,恢弘大气…… 江笑书嗅着这些花舫中即使隔着数十丈仍然似有似无、缥缈萦回的阵阵女子幽香,若是往日,他定然心神摇曳、满含期待,可他此刻却没来由忽的叹了口气,他嗦了一口面,含糊不清的道: “唉……罢了罢了,这花魁、草魁、泥巴魁的,又有他娘的劳什子意思?吃完了面,便回去吧,唉……” “喂!”一道声音自江笑书背后响起,江笑书自然听得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吓了一跳,口中还未嚼碎的面将他呛得连连咳嗽,但他还是背对着对方说道: “咳……哈哈,咳咳,看来我说的,不、不错……咳咳咳,黎姑娘这几日果然前路漫漫、一路坦途,这才赏脸前来赴约。” 来者正是黎慕江,她到了芙蓉园后,明明说自己只是看看风景,却不由自主的左顾右盼,果然让她看见了亭中的江笑书,正背对着人群,好像在沉思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十分的高深莫测,于是走近呼喊。 听见江笑书说“一路坦途”云云,黎慕江想起了自己的境遇,垂眸道: “我说过,你算卦的本事很差。” 江笑书闻言,立刻道: “诶,非也非也,我都说我自幼通周易,我一看姑娘面相,就知道长命百岁,而且能生十个八个儿子,大儿子叫江,诶,江什么好呢……” 黎慕江见江笑书胡说八道时仍是背对着自己,便打断道: “江笑书,你很怕我么?为何不转过来?” “额……姑娘确定要我转过来?只怕我转过来,便让你毕生难忘。” “……” 黎慕江并未搭话,只见江笑书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此时的天空已然完全转晴,傍晚的夕阳打在江笑书的身上,将他的发丝和白衣都染成一种暖洋洋的金黄,更映射出他修长的身姿和棱角分明的轮廓,他正咧着嘴,对自己微笑……这一瞬间,黎慕江觉得,他好像在发光一般,自己心中那些晦暗、挣扎,好像一瞬间都烟消云散,自己此刻只觉得很安宁、很温暖…… 下一刻,江笑书却猛的一咳,一根面条忽的一下,竟而从江笑书鼻子里钻了出来……江笑书只好伸手扯下了面条,似乎是觉得有些尴尬,江笑书略一琢磨,便将面碗往黎慕江面前一递,道: “你看这面多香?连我的鼻子也要抢着吃上一口,你也来一口吧?” 还沉浸于刚刚那稍纵即逝的温暖中的黎慕江下意识接过了这碗面,愣了一愣。 毕生难忘?那可实在是太难忘了!恶心得让人毕生难忘是吧?黎慕江剑眉一轩,举起面碗就要扣过去。 “嗯?”江笑书捏住了黎慕江的手腕,接过面碗,将黎慕江拉到阳光底下打量了一眼,随后便严肃的问道: “你生病了?” 其实这不用问也知道,此时的黎慕江面容憔悴,两颊微凹,脸上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身子更是微微颤抖,摇摇欲坠,便是瞎子也看得出她生着不轻的病。 江笑书另一只手将面碗一放,将手覆在黎慕江的额头,一摸吓了一跳: “这么烫?怎么不去抓药?他娘的,你脑子给烧坏了不成?” 江笑书不由分说便将手覆在自己额头,这个举动让黎慕江有些羞恼,可是她却莫名其妙将嘴边骂人的话收了回去。 江笑书将手伸入怀中摸索一阵后,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丹药: “张嘴。” 黎慕江张嘴,将这丹药咽了下去,极其浓厚的苦味几乎一瞬间就占据了她的味蕾,还未及抱怨,却有一股暖流自丹田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会于心脏,顿时神清气爽,这时耳边响起江笑书的声音: “这是京城杨氏药房的通髓丹,据说能起死回生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神的没边儿了。你快凑合着吃了,然后吃些东西,病就能大好了。”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八章:心事 若是京城长安街大掌柜杨乃万在此,只怕要气的七窍生烟,这“通髓丹”乃是杨氏药房最珍贵的丹药,当真是能生死人、血白骨。因为原材料珍惜至极,一年也就只能产四颗,一颗外售,一颗自留,另外两颗都进贡给皇帝,属实是珍贵异常,这世上不知多少人花千金都难买,而黎慕江此时不过染了些风寒,江笑书就喂她吃下了这颗药,实在是暴殄天物。 不过江笑书向来不知“暴殄天物”为何物,只知道黎慕江生病了,便拿出药来给她吃便是,而且要吃最珍贵的,方能好的彻底。 见黎慕江吃下丹药,脸色红润了不少,江笑书又把一旁的面碗拿起,递给黎慕江道: “你这小妞儿,莫非是脑子被驴踹了?连饭都不记得吃,看你饿得跟个瘦猴儿似的,看来先前说你饿死鬼倒也没冤枉了你。” 在此之前,黎慕江因为喝酒宿醉,头昏脑涨,看见一点儿沾着荤腥的东西都烦闷恶心,可是那通髓丹何等灵妙?不过片刻,黎慕江看着江笑书手中的这半碗油腻辛辣的面,居然食指大动,她想伸手去接,发现江笑书左手仍攥着自己右手,便简短的说道: “松开。” 江笑书吐了吐舌头,松开黎慕江,黎慕江接过面碗,想也不想就吃了起来。 江笑书见黎慕江连吃了几大口,却突然停住了筷子,盯着这半碗面,反倒没来由的瞪了自己一眼,于是他嚷道: “你这小妞儿,也没见你吃上几口,还就给你撑着喽?好端端的却跑来瞪我?” 黎慕江冷冷的问道: “西凤酒好喝么?” 江笑书何等机敏,自然一下便听出黎慕江的话中之意,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他挠了挠脸,讪讪道: “好喝,自然是好喝得紧……” “我却觉得臭不可闻,”黎慕江将面碗一搁: “和这碗面一样臭。” 随后她自顾自走到一旁,重新买了一碗面,狼吞虎咽的吃着。 “啧啧啧……”,江笑书看见黎慕江吃面的姿态,感叹道: “豁!好家伙,这杨胖子的药这么灵?刚才脸还煞白煞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这脸就红的像猴子屁股似的……黎姑娘啊,慢些吃,小心别噎着,你当真是饿死鬼投胎不成?” 黎慕江毫不理会,仍大口吃面: “你家住在海边么?江笑书。” “啊?什么?” “管得真宽。” “嘿!”见黎慕江还嘴,江笑书这下来劲了,他撇嘴道: “喂,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坟堆里挖出来的僵尸,小爷我又给你吃药,又给你吃面,生怕你还不了阳。哪里对不住你了?怎么的,好心劝你一句还不乐意了?” 黎慕江吃完最后一口面,将面碗一放,回道: “我可没请你帮我。” 只不过这一次,她声音小了几分。 江笑书立刻道: “诶诶诶,你听听你说的话,哪儿像人能说出来的?哦,倒是我自作多情了,那当时让你张嘴吃药时,你怎么老老实实把药吃了,没这样子挤兑我两句呢?” 江笑书这么一说,黎慕江心中也愣了一下,心想这家伙颠三倒四的,自己怎么如此信任他,喂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其实,江笑书与黎慕江多次共历患难,二人心中早已相互极其信任,不过二人见面就要拌嘴,黎慕江更是恨不得抓江笑书来痛打一顿,所以连他们自己没意识到这一点。 心中疑惑归疑惑,黎慕江嘴上还是毫不示弱的说道: “那我现在骂你两句补充一下,总算对得起你了吧?” 她这次的声音又更小了。 “得嘞,可别吧”,江笑书摆摆手,道: “合着说这么半天,我这是讨骂来了,那还是请您免开金口,放我一马吧。” 黎慕江见江笑书嘴上服软,便撇了撇嘴,思索片刻后,转身便走。 “诶诶诶!你做甚么?”江笑书见黎慕江走开,急道: “小爷我可是天没亮就来等着了,你这小妞儿倒好,过来吃了我的面,骗了我的药,想招呼也不打一声儿便走了不成?” “谁说我要走?”黎慕江转过身: “你前些天说要同我喝酒赏荷,我已来了,难道荷花竟是长在这面碗里?” “嗨,早说嘛,我还以为我又惹黎姑娘不高兴了呢……” “我本就不高兴。” “这是为何?” “谁遇见你能高兴的起来?” “嘿嘿,多谢黎姑娘夸奖……” “无耻。” 芙蓉园果然名不虚传,江黎二人沿湖面过廊前行,放眼望去,东面红荷菡萏,水佩风裳;西边初发芙蓉,玉洁冰清;脚下尽是碧盘滚珠,扑面能嗅清香袭人,好一派雨后初晴的迷人光景。 可走着走着,黎慕江却察觉了些许不对,思索片刻后,方知是为何——这一路走来,江笑书竟一言不发,实在是难以置信。 “你哑巴了?为何不说话?此时你应该吟两句同荷花有关的诗句卖弄才是。” “啊!”江笑书一番搜肠刮肚,正自纠结“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和“唯有绿荷红菡萏,舒卷开合任天真”哪一句更妙,突然被黎慕江拆穿,令他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 “这也能让你猜中,你他娘难道是我肚子里的……啊哈哈哈,哪有想什么诗句,黎姑娘真有趣……” “嗤,”黎慕江见自己的猜测灵验,讥讽道: “以你的文采,只怕能记起的也不多,我猜不是大小李的,便是杜工部的罢?” “咳咳……”江笑书见吟诗卖弄不成,便干咳两声,说道: “非也非也,我之所以沉默不语,是见黎姑娘有心事,不敢啰唣惹人厌烦,你我二人静静赏荷,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黎慕江听罢,心中一黯,鼻翼微不可察的翕动了一下,口中却道: “胡说八道,我能有什么心事?” 江笑书看在眼里,却摇摇头: “我不敢说。” 黎慕江奇道: “不敢?” 江笑书道: “不敢说,黎姑娘那日便说了,再提此事你扭头就走,而且再不睬我,我哪敢多嘴?” 二人都心知肚明此事是什么,但都默契的不愿提起。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第三卷第九章:心安之处 一路无言,静静赏荷,又走了片刻,黎慕江转而问道: “江笑书,我记得你是秦城人,来到长安也有不少时日,你说长安好,还是秦城好?” 江笑书思索片刻后,缓缓答道: “我说啊,都不好。” “嗯?”黎慕江疑道: “都不好?这是为何?” 江笑书突然停了下来,黎慕江疑惑的停步,却见江笑书盯着自己正色道: “黎姑娘,或许你自己并未察觉,可是,短短三日,你身上的精气神已近乎消失殆尽,几近消亡,唯有怨气横生……心中积怨之时,却欲寻一地托身,求个物我两忘,我看最终却只能落得个怨气难消,人与景相看两厌……所以我说,秦城和长安都不好。” 仅凭自己短短一句话,便给江笑书听出了其中的安身归隐之意,黎慕江震惊道: “你怎知……”却被江笑书打断: “黎姑娘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自然也能知道黎姑娘的心思。” “哼!”黎慕江被江笑书说中心事,可她偏偏最不喜旁人看见自己的怯懦,更何况这个“旁人”正是江笑书,她忿忿的道: “即便你知道又如何?显你好大的能耐么?我只想问你何处更好,可不是想听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 “好地方?”江笑书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还真的有。” 黎慕江本来正自奎怒,忽闻江笑书已有答案,正自彷徨的她,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一般,迫切的问道: “在……哪里?” 她心情激动,连说话都有些发颤。 “故乡。”江笑书信心满满的道: “书上有句话,水是故乡甜,月是故乡圆,黎姑娘若……” “够了。”听到此处,黎慕江心中的痛处再次被戳中,她突兀的打断了江笑书,怒道: “你真当我不知么?可,可我的故乡,那里早就毁了,变得面目全非,变成了人间炼狱,自我离家那天起,我便没有故乡了,我黎慕江是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可却也轮不到你江笑书来挖苦我!” 江笑书见黎慕江动怒,心中一动,却毫不示弱,反而追问道: “那么依你所说,这天地间已无你容身之所?” 黎慕江眼中怒意更甚: “家都没了,又谈何容身?” 江笑书平静的道: “可是书上还有句话,叫吾心安处是吾乡。” “你!”黎慕江一时语塞,但还是扭头道: “既然无处可去?又谈何心安?简直是一派胡言!” 不过在心里,黎慕江却鬼使神差般的把“吾心安处是吾乡”反复念了几遍。 江笑书沉默良久后,温言道: “既然无处可去,说明你本就无处想去。那你为何不回头呢?去做你本该完成之事。” “说得轻巧,好一个本该完成之事!”江笑书不提倒还罢了,这一提起,黎慕江怒火更甚,眼眶已是微红,但她自己丝毫未有察觉,昂首咬着牙继续说道: “江笑书,你可知道,自我离家的这大半年,无数次生死攸关,无数次辗转反侧,都没能下定决心……可偏偏,偏偏因为你的几句鬼话,竟让我莫名其妙做了抉择!这根本不是我本该完成之事,而是被你所害的鬼迷心窍!” 江笑书听罢,立刻知道了大概,暗暗吐了吐舌头,他有些诧异,心想若这小妞儿说的是实话,那自己可是犯下了不小的罪过……江笑书愣了半晌,转念一想此事似乎也不大,于是很自然的说道: “既然知道是我害你选错,你不做就是了?这次我不开口,你再选一次便是。” 黎慕江在怒斥江笑书的罪过后,已下定决心,无论江笑书强词夺理也好,道歉赔礼也罢,自己决不同他再废一句话。 可江笑书不愧是江笑书,决不会让人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让黎慕江的火气消了八成,一半是因为江笑书云淡风轻的态度,另一半是因为,她原本近乎荒芜的心田,竟似乎突然射进了一道光,令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再选一次?这!”黎慕江眉头紧锁,带着些微迷惘,有些语无伦次的道: “江笑书,你这个、不对,不应该,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这般儿戏?太儿戏了……” “诶!千万别这么说。”江笑书环顾四周,然后悄悄抬手指了指天空,道: “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本来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认真呢?这老天爷总是混账得紧,偶尔同老天爷耍次无赖,又有何不可呢?” “一派胡言,胡搅蛮缠,乱七八糟,油嘴滑舌……”黎慕江声如细蚊,喃喃自语,痛斥江笑书,可是心中却翻起波涛,过去三日的种种心境在脑海中不断闪过,令黎慕江自己都大为诧异—— 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和几日前那个赌气受挫,自暴自弃的醉鬼联系在一起。她也想不到,为何十分简单的道理,自己竟被江笑书给绕了进去无法自拔;偏偏自己饶不出来了,又是江笑书一句话,自己便豁然开朗。江笑书,为何自己的喜怒哀乐,竟全是因为这个讨人厌的江笑书…… 黎慕江深深的看了江笑书一眼,江笑书满腹狐疑,也同样盯着自己……随后,她的心中已有计较——是啊,这家伙说的不错,自己这次便同老天爷耍个无赖,上一次的抉择并非出自自己本心,那么这一次,自己一定不会再选错,更不会后悔! “诶诶诶,别看了。”江笑书在黎慕江眼前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沉思,说道: “虽然你这妞儿漂亮得一塌糊涂,可被你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小爷我后背还是有些发毛……” 黎慕江拍开江笑书乱晃的手,然后说道: “江笑书,你说的这个耍无赖的法子,是谁教你的?” “这……还要人教?”江笑书十分不解: “老爹和师父一叫我练武;我大哥他一叫我练字;还有张谦君罚我扎马步,这些时候,我就会,咳咳,跟老天爷耍无赖……从小到大,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罢?” 黎慕江越听越不像话,她实在没想到江笑书竟会将偷奸耍滑说得如此好听,她更想不到,就是这堆歪理邪说,竟然将自己自崩溃边缘挽回,而自己竟还以为江笑书有什么真知灼见,简直、简直是愚蠢极了…… “这么看来,你想通了?”江笑书问道。 “不!”黎慕江立刻斩钉截铁的道: “我想不通!” “这都想不通?你这笨小妞儿,我给你说……” “我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道理,在你嘴里就变得狗屁不通。” 黎慕江恶狠狠的瞪着江笑书,半晌后,自己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江笑书突然想起自己很多年前说过的一句话——当大侠算不得什么了不起,能让哭兮兮的女孩子笑起来,这才是最了不起的事。 此刻,黎慕江那近乎消失殆尽的精气神竟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全部回到了她身上。 “虽然你的话狗屁不通,不过呢。”黎慕江眼珠一转,轻轻拊掌,轻快的道: “我心里的确好受多了,这便走吧。” “走?去哪儿?” “有人口口声声说什么‘芙蓉园赴宴,喝酒赏荷’,此时荷花赏完了,难道他竟付不起酒钱?” 说罢,黎慕江自顾自向芙蓉园中心行去。 江笑书哭笑不得,楞在原地,这下他也想不通了——这个臭小妞明明笑起来好看得紧,说话也有趣,干嘛总是板着脸,一副冷冰冰、凶巴巴的样子? 江笑书摇了摇头,思索许久,最终认为这是因为自己与众不同,这个小妞儿才对自己另眼相看。 (芙蓉园里,二人再次相逢。丹药医风寒,言语治心病。因为江笑书,此刻的黎慕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的坚强与勇敢。赏完了美丽的莲花,二人同去前往芙蓉园的中心,在那里他们又会遇见谁?又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三卷《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卷三:广仁寺中道心损,芙蓉园里正果成 大秦往事三:狼王会秦龙 大秦崇煌二十二年,腊月廿七深夜,秦城,一座富丽堂皇到极致的建筑中。 这是此间的大殿——房间四角立着白玉的柱子,上面精美浮雕无数;四周的墙壁由白色石砖雕砌而成,上有珍禽异兽壁画;淡淡的檀木香充斥着这里,烟雾缭绕,让人如临仙境。此处的一草一木,无不彰显出此间的金碧辉煌,传达出此间主人的地位特殊。 有两个人在说话。 两个人说话没什么稀奇,人生下来只要不是哑巴,总是避免不了说话的。 可是在一幢很气派的建筑里,两个人说话的话,那他们说的话只怕就所图不小。 要是在一幢很气派的房子里,两个人是在深夜,还得悄悄见面,并且在说话。 那他们讨论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就都得当心了。 “狼王拓拔志已入京了?” “是的,大人。” “嗯……除了他还来了哪些人?” “还有三十铁狼骑和其妻纳兰玲珑。” “他们一行的战力如何?” “于外人面前,拓拔志一行都未携带兵刃,但我们怀疑他的铁狼骑贴身应当藏有匕首或短刀防身,同时拓拔志乃蛮族首领,武力卓绝,据推测他应是‘秦麟’中四凶四圣的水准,纳兰玲珑不会武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 “那么对于他们的心理状态你可有大致把握?” “自从他们进入京城后,便十分放松,并未严加防范,似乎是觉得到了此地,已经安全了” “嗯,果然不出我所料。” “大人英明,属下佩服万分。” “你先别忙着拍我马屁,我再问你,他们几时和谈?” “属下派人打听,探知他们今日抵达京城,一行人更衣沐浴后,明日早朝便会前往宫中。” “主上交付的任务,你可通知下去了?” “回禀您,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您一声令下便行动。” “就按照原计划进行吧,现在情况与我所料相差无几,只要按计划执行,完成任务,就是认真替主上分忧了。” “大人说的是,属下铭记在心。” “延康,你最近办事倒是越来越利索了,不错,理应褒奖,若是此次任务完成的顺利,你以后就来跟我做事吧。” “多谢灵宝大人提拔,都是大人平日教导,属下牢记在心,未曾敢忘,方有今日的些许小成,不足挂齿” “好,我乏了,你退下罢。” “是,属下告退。” ………… 第二日清晨,城西柳街的一处豪宅。 拓拔志昨日就被告知,说今日早朝时,便可前往皇宫洽谈和谈一事,且传话的太监又说,大秦崇煌皇帝天恩浩荡,特许自己可以携带妻子护卫一同前往。 拓拔志一行人上路了,走向了城中心的那一幢华丽至极的建筑群,去那座象征着大秦皇权威仪的宫殿——太秦殿。 此时是寒冬,因此天色尚黑,天空只微微刚亮…… ………… “荒狼王拓拔志到——”太监尖细的声音穿到了太秦殿内外各处。 “圣上口谕,宣荒狼王拓拔志一行进殿。”另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了回来。 拓拔志等沿着长长的石梯走向了太秦殿内…… 拓拔志终于亲眼见到了他——秦政安。 大秦国土上唯一的主人;这个手握百万雄师,令自己的精兵强将止步玉门关前长达两年的异国天子;这个男子,拥有着世界上最广阔丰饶的土地,最繁荣富庶的城池,还有最勤劳勇敢的百姓。 秦政安身着明黄色的、两臂和后背绣有五爪金龙的龙袍;头戴红缨、黈纩、十二旒的冠冕;足下的皂靴亦是明黄色,上绣数条草龙,栩栩如生,在腾云驾雾,仿若要直上云霄。 他中年人模样,看年纪当是正过不惑之年;脸庞瘦削,两颊微微凹陷,脸色苍白如雪;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不仅不见丝毫浑浊,反倒是发出睿智且和善的光芒;鼻梁嘴唇都犹如刀削斧刻一般,英武异常,隐隐含有笑意;他倚靠在威仪的龙椅上,双手抚在龙椅把手上,四指不住地轻叩上面尊贵的的真龙雕刻…… 一个别扭的人。这是狼王拓拔志对于秦国崇煌皇帝秦政安的第一印象。 他充满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却有着行将就木病人的脸色;仿佛病入膏肓的他,一举一动却无不散发出一种智慧和胸有成竹;他本该像胜利者一样居高临下的睥睨,却无时不刻流露出一种友好,就像是什么呢?就像是多年故友重逢的那种如沐春风般的善意。 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这是拓拔志脑海中的第二个想法,一种直觉。 不久前他向大秦派去了一个使者,那使者回来拍着胸膛告诉他,此次大秦是真心实意的谈和,也是基于这种直觉。荒狼子民的直觉一向毫发不爽、准确无误,这是他们祖祖辈辈在与荒原的豺狼虎豹搏杀的过程中积累的经验,能凭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来判断对方是否存有敌意和猜忌。 这是?拓拔志眼神扫向秦政安的身后,瞳孔骤然缩紧! 他看见了四个人,青衣老叟,白衣艳女,朱衣商人,玄衣老僧。 四个让他感觉极度危险的人! 怪不得大秦皇帝敢让自己这样的高手以及天下闻名的铁狼骑直接进殿洽谈,不说秦城内的千军万马,光是这身后四人,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让自己和三十铁狼骑血溅当场、灰飞烟灭…… “咳咳。”大秦皇帝轻咳一声,终于开口说到: “荒狼王拓拔志,朕这些时日身体抱恙,无法亲自起身应接,你们远来是客,如此便请入座后详谈可好?” ………… 两个时辰后。 拓拔志一行人走出了太秦殿,心满意足的踱回了住处。 此刻正午已至,艳阳高照,天空万里无云。 后世史官记载: 大秦崇煌二十一年,腊月廿八,大秦皇帝秦政安与荒狼王拓拔志于秦城太秦殿议两国谈和之事,满朝上下,皆笔直而立,唯秦龙、狼王二人在座。自天子而至庶民,大秦上下皆礼待弱国,不行恃强凌弱之举,狼主亦心悦诚服,主动停战,两国此番冰释前嫌,一时传为美谈。 ………… (荒狼与大秦终于和谈成功,是否的确为一劳永逸之举?两个神秘人密谋所图为何?大秦皇帝背后的四个大高手又是什么人?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四《好事成双》)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一章:未长缈 江黎二人一直沿着湖边小径走到了芙蓉园建筑群前方的广场。 若说方才的小径和亭台楼阁是玲珑精巧、错落有致的话。那现在这片建筑,才算真正能窥见些当年作为皇室园林的大气,只见碧瓦朱甍、雕栏玉砌,实在是恢宏到了极处。 而这片建筑前的广场上,也比先前江黎二人走过的其余各处热闹的多,只见宽阔的广场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不但有先前提到的商贩、戏班子、文人、美女;数个远近闻名的杂技班子也都在此处表演起了吞火、走钢丝等节目;更有一群纨绔子弟驾起了球杆,耍起了蹴鞠,争相将那外为皮革、内实米糠的球踢向球杆中心的“风流眼”…… 这时,走在前方的黎慕江却突然如遭雷击一般定在了原地,神情惊愕的看着某处,江笑书心中不解,也顺着黎慕江目光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江笑书倒比黎慕江更像是被雷劈了,他全身发麻,几乎原地跳了起来,“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目光尽处,是一个女子。 江笑书敢打包票,这个女子的胸脯,绝对是自己生平所见之最,简直当得起“波澜壮阔”四字,甚至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刚刚看到的被用作蹴鞠的那个皮球…… 短暂的震惊后,江笑书回过神来,方才注意到这女子只有十七八岁,身着一套蓝色短衣,可似乎是嫌累赘,她的衣袖从臂弯处被剪掉,露出了她修长但又充满着力量感的手臂。额上系着一条粗头绳,上面坠着的宝石一看便知价格不菲。更离奇的是,她一个姑娘家,背上居然挂着一把铁胎弓,这种弓,便是军伍之中,也只有少数的猛士才能拉开。 她此时侧对着江黎二人,江笑书看不清她的正脸,她正站在一个射箭的摊子前,与摊主大声争辩,只是隔得太远,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而她周围空出了一大片,向来好事的百姓,居然没有一人敢围过去看热闹。 如果把这女子比成书,那眼前这个女子通篇一定只有两个大字——火辣。 江笑书转头问黎慕江道: “认识?” 黎慕江似乎是愣住了,对江笑书的话不置可否,快步向那个女子走去。 “莫名其妙……”江笑书嘀咕一声,紧跟其后,走到近处,才听清了那女子与射箭摊主的对话—— “我说你这人,摆摊子让人射箭,凭什么不让我射?” “哎哟,未女侠,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摆摊子射箭,而且射的准还有彩头,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您非要用自己这把弓,小人可就不能做你的生意了。” “哼!你这儿的弓,都是给小孩子和脓包的玩具,用你的弓射箭,我嫌污了我的手。休得多言,先让我射几箭过过瘾,大不了不要你的彩头便是了。” “使不得使不得,整个长安谁不知道未女侠你的膂力,又有谁不认得你背上这把铁胎弓啊?几箭下来,小人的箭垛通通都坏了个精光,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啊?” “你这人好生啰嗦,我射坏了赔你银子便是,让开!” “哎哟,今日观莲节,正是生意最好的时日,求姑娘放我一马,高抬贵手,快些离去吧……” 江笑书听了个大概,这个叫魏姑娘还是卫姑娘的女子,非要用自己的弓射这摆摊娱乐的箭垛,可好像她的弓术和膂力十分出色,老板生怕她射坏了箭垛,死活不做她生意…… 慢着!姓wèi,还有背上的铁胎弓,膂力惊人,闻名长安…… 江笑书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段文字,那是对一个人的介绍——未长缈,女,雍州长安人士,于两年前横空出世,而后四处游历,遇见少年高手就前去与之切磋,雍州一带的年轻人被他打了个遍,随后她又多次出手,屡挫强敌,自此名声大振,闯出个“长安女侠”的大名……在今年刚刚过去的武举乡试上,凭借高强的拳法弓术和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兵法,成为了雍州武举解元,这也是大秦开国以来,第一个女解元。 更有传闻,上个月,她只身一人,便挑了一伙大盗的贼窝…… 望着眼前这个未姑娘,江笑书几乎可以笃定,她便是传闻中的那个脾气火辣直率,教整个雍州的少侠们都艳羡仰慕的未长缈。 这时,还在与摊主争执的未长缈似乎察觉到了江笑书的目光,她扭过头来,一眼锁定了江笑书,怒喝道: “你这油头粉面的小子,瞎看些什么?” 看见未长缈的脸,江笑书立马知道她与黎慕江一定关系匪浅——二人的眉目起码有五成相似,都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只不过黎慕江容貌更美,气质冷傲;未长缈身材更夸张,气质火辣。就算如此,寻常人一晃眼间还是会把二人认岔,足以看出二人纵然不是亲姐妹,也是关系极近的宗亲。 可是听见未长缈的话江笑书就不乐意了,心想老子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怎么到你口里就成了油头粉面?正准备还嘴,身边的黎慕江开口了: “缈、缈儿?” 未长缈闻声看来,瞧见了黎慕江,脸上的气愤瞬间消散,只见她喜笑颜开、眉飞眼笑,立即撇下那摊主,快步冲到了黎慕江面前,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黎慕江,喜出望外的雀跃道: “好姊姊,你怎么来长安了?” 黎慕江轻轻拍了拍未长缈的背,低声道: “缈儿,你轻些,姊姊快喘不上气了。” 未长缈这才放开些黎慕江,但是她的手仍是搂着黎慕江的腰,黎慕江无奈的笑了笑,柔声道: “缈儿,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话吧,在大街上这样搂着,岂不是引人笑话?” “好,听姊姊的,不过。”未长缈有些骄横的撇了撇嘴,环顾四周道: “不过就算咱们一直这么搂着,又有谁敢啰嗦半个字?喂!又是你这油头粉面的小子,你离我姊姊这么近做什么?快滚开些,否则姑奶奶我打断你的腿!”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二章:劲敌 她这后半句,自然是冲着江笑书了,江笑书被她连骂了两句“油头粉面”,心中十分气恼,心想你算老几,小爷我还会惯着你?咽了口唾沫,正准备开口回击,黎慕江开口了: “缈儿,这位是江笑书江公子,曾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不可无礼。” 江笑书咂咂嘴,收回了嘴里损人的话。 未长缈听完黎慕江的话,有些不可置信的对江笑书问道: “看你这幅模样?哪儿来的本事能救我姊姊?我看啊,多半是,哎哟……” 只见黎慕江轻轻敲了未长缈一个板栗,打断了她对江笑书的质疑,然后愠声道: “缈儿,这位江公子轻功高超,剑法精妙,数次将我从贼人手下救出,为人更是谦逊有礼,你不可这样说人家……” “是了是了,姊姊你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弹我板栗,我不说便是了,我先带你们吃东西去,咱们坐下来慢慢聊。”未长缈吐了吐舌头,拉着黎慕江往芙蓉园内的建筑里走去,再次路过那个射箭摊子便时,她丢出一小块碎银子,道: “拿去,记得多弄几个箭垛,下次我一定要再来你这里射箭。” 方才围的远远的众人,待未长缈带着江黎二人走远后,才渐渐围了上来,纷纷低声议论起了方才未长缈与射箭摊主的事,以及那来去如风的一对男女。 ………… 片刻后,未长缈带着二人坐在了芙蓉园内一家酒楼的雅间内。 落座后,黎慕江先开口,第一句话却实在是莫名其妙: “缈儿,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江笑书心想,他娘的,还好意思骂我呢,我看你才是狗屁不通,连自己的表妹都不知道叫什么了。 未长缈却一本正经的回道: “未长缈,未知的未,长短的长,缥缈的缈。姊姊你呢?” 江笑书此时已经无法忍受这种乱七八糟的对话了,他插嘴道: “你姊姊呢,她叫黎慕江,黎明的黎,仰慕的慕,江笑书的江……” “不准拿这个名字开玩笑,你……”黎慕江极为严肃的怒斥道。可随后她脸色一变,鼻翼微微翕动,便侧过头不再言语了。 “黎慕江、黎慕江……”自己的名字在心头闪过,黎慕江一刹那却有些失神,她微微垂下了头,神情有些黯然。 “黎……慕江?难道姊姊你……”未长缈似乎有些吃惊,正欲追问,黎慕江却突兀的打断了她: “不说这个了,我……”她撇过头去,说道: “菜怎么还没上,我去催一催。” “催菜?”未长缈有些奇怪,她对着黎慕江的背影道: “叫小二去便是,姊姊你……” 黎慕江并未理会,快步下楼。 在黎慕江方才撇过头去时,江笑书就察觉了不对——黎慕江有心事或者说话言不由衷时,都会翕动一下鼻翼,这点连她自己都不知,可江笑书却了解这一点。 这臭小妞儿又在想什么? 江笑书盯着黎慕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却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喂!”一对硕大的胸脯突然撞入眼帘,把江笑书自沉思中带出,只见未长缈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走到自己面前,叉着腰道: “瞎看些什么?” 江笑书一怔,这才抬头笑道: “能看什么?那自然是看黎小妞儿生得风情万种、勾魂夺魄,漂亮的一塌糊涂……” “放肆!”在未长缈心中,江笑书细皮嫩肉、油头粉面,与黎慕江描述的“高手”、“君子”可谓天差地别,本就对江笑书有些不喜。此刻听见他言语轻浮,二话不说,对着江笑书的脸抬手便是一拳。 江笑书侧头一避,这一拳便落了空,还不待他还击,只听“咔”的一声,身下座椅已被未长缈扫断。 身下一空,这下可出乎江笑书意料之外,眼见便要摔倒,江笑书狼狈的侧身一滚,这才躲开了未长缈的接踵而至的一记重踏。 “嗯?”未长缈原本想着打这家伙一拳,再重重摔他一交给他些教训,让他躲开第一招后,自己的后着居然也全盘落空,不禁有些吃惊,随后好胜之心便被激起,猱身而上,向江笑书发起攻势。 江笑书刚使出一记“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未长缈的拳脚便如疾风骤雨般攻来,他连消带打,这才奋力化解。 数招一过,江笑书便有些暗暗心惊,这未长缈的拳脚与寻常女子的阴狠毒辣、小巧灵活截然不同,招招皆是硬桥硬马、虎虎生风,看她虽然年纪尚轻,可却已俨然有名家之风,着实是自己入江湖来遇见的第一个劲敌! 只见未长缈拳脚如同狂涛巨浪,在卧牛之地打得风声阵阵、威势难当,只数招下来,江笑书便被笼入拳风腿影之中。 江笑书心下暗暗叫苦,这少女的招式刚猛五匹,更可怕的是出招之际,腕指成弧,明显有擒拿勾锁的后招,自己根本不敢撼其锋芒,只能尽力闪躲,偶尔伸臂格挡一记,直震得半边臂膀都一阵酸麻! 看来仅凭空手,不使长剑,自己不出十招,便要败下阵来! 江笑书心念电闪,躲过一招后,便伸手去取桌上长剑,可是能打遍一众长安少年英豪的未长缈又岂是等闲之辈?她看出江笑书拳脚功夫逊于自己,便欲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哪儿能让其得逞?江笑书一伸手取剑,手掌便被她截了回去。 江笑书一连数次取剑未果,而未长缈的攻势又愈发猛烈,眼见便要抵挡不住! “着!”斗至酣处,未长缈一声娇喝,一记“五丁开山”如闪电般击出,江笑书无从闪躲,只得双臂交叉一格,硬受了这一拳,可这“古蜀三绝”中的绝招又岂能易与?只见江笑书受此一击,噔噔噔连退三步,最后伸手撑住一旁黎慕江方才坐过的椅子,这才堪堪并未跌倒。 “就这点儿能耐?”未长缈有些鄙夷的皱了皱鼻子,随后下巴一扬,骄傲的道: “如何?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罢?看你还敢不敢疯言疯语,胡说八道!”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三章:化敌为友 虽然仅仅交手几十个回合,可江笑书知道,自己即便长剑在手,只怕也稍逊面前这个少女一筹。 可他又怎会就此认输? 只见江笑书提起黎慕江留在座椅上的软鞭,手腕一抖,软鞭就如一条灵蛇般游动起来,他喘着气笑道: “这算什么?小爷我取了兵刃,再同你斗斗看。” “你识得使软鞭?”未长缈十分讶异。 软鞭作为奇门兵器之一,会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江笑书既然使的是号称“百兵之君”的剑,剑与软鞭一正一奇,毫无共通之处,能同精二者的人只怕寥寥无几。也难怪未长缈吃惊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江笑书言毕,手腕一抖,软鞭嗖的窜出,远远袭向未长缈,软鞭行至一半,竟如活了一般,在空中连变三次方向。 “斗折蛇行!”未长缈接下这一招后,心中的惊奇更甚,脱口便叫出了招式的名称,随后江笑书软鞭招式又变,鞭影铺天盖地的袭来,未长缈一一化解,口中却连声赞叹: “这是惊蛇入草!好一个龙蛇飞动……打我京门穴,嗯,这招是灵蛇吐信!” “慢着!”刚过几招,未长缈一声断喝,后跃一步跳出圈子,而江笑书也并未追击,未长缈满腹狐疑的问道: “这是姊姊的‘灵蛇鞭法’,难道她竟教给你了?” 未长缈见江笑书不但精通鞭法,而且使出的正是黎慕江的独门鞭法,招数老辣、法度严谨,一看便知需要下不少苦工方能如此,便知江黎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她是个率真的女子,念及于此,对江笑书的敌意立刻便烟消云散。 江笑书见未长缈敌意已去,便打趣道: “未姑娘何故如此笃定是令姊传我鞭法?万一我恰好有传说中的‘玲珑心’呢?” “玲珑心?别做梦了。”未长缈撇撇嘴: “传说中任何武功只需一眼便能学会的玲珑心,除了三百年多前连登两次英雄碑的那位大宗师外,就再没听说谁有这玲珑心。你若是有玲珑心,怎么会连我都不是对手?” 江笑书挑了挑眉,微微一笑,并未回答。 这时未长缈已搬过椅子坐到了江笑书身旁,她上下打量着江笑书,皱眉道: “你这家伙乱七八糟的,姊姊她看上你哪一点?竟连‘灵蛇鞭法’这等绝招都舍得传授于你?” 未长缈误会了自己与黎慕江的关系,可以江笑书的性子,又怎会反驳?他弹了弹自己头上龙须,自信的说道: “那自然是因为我江大侠武艺高强,英俊潇洒,济人危难又一往情深。你想想,我这样万中无一的人才,自然只有你姊姊这种风华绝代的美人儿才能配得上啦!” “武艺高强?”未长缈有些不信: “被我揍得狼狈不堪,也叫武艺高强?我看你是不是仗着自己长得人模狗样,才骗到我姐姐的?” “你他……”江笑书正欲争辩,可看着对面的未长缈,他突然眼珠一转,已有计较,他陪笑道: “嗨!这个武艺高强,是相对普通高手,未姑娘你‘长安女侠’英名远扬,又岂是一般高手能比拟的?能同你斗上几招而全身而退,这不比打败十个一般高手更厉害?我这种武艺,难道算不得武功高强?” 未长缈天性烂漫,直率爽快,听见江笑书这般夸奖自己,十分欢喜,她先是啐了一口,骂道: “马屁精!我武功在江湖上连二流都不到,哪称得上什么高手?不过……” 她突然一拳打在江笑书肩头,爽朗的道: “不过看来你这家伙倒也不像刚见面时那般讨厌了,哈哈……” 江笑书见这个一炷香之前还要痛殴自己的女子此刻就差同自己称兄道弟了,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只好跟着对方,毫无诚意的哈哈大笑。 片刻后,笑声渐止,未长缈此刻似乎已将江笑书当成自己人,她先是朝门口张望几眼,确认黎慕江并未归返,然后她扯了扯江笑书袖子,低声道: “诶,江笑书,我看姊姊今日可有些不对劲。” 江笑书心中一动,但面上仍不动声色: “哦?何以见得?” 未长缈皱眉道: “她提到黎……慕江时,那时居然有片刻失神,甚至还借故慌张离去。这可同以往天差地别。” “黎慕江”这个名字能有什么特别?江笑书来了兴致,追问道: “哦?她以往是怎么样?” 未长缈仰头思索片刻后,说道: “以往啊,她提到这些,可是又骄傲、又自信,哪个若是敢质疑她啊,可就有得好受啦!我们这批小辈,除了‘他’之外,咱们最敬畏的便是姊姊啦。” 江笑书有些不明所以,为何黎慕江提到自己的名字竟会有如此之多的情绪?他问道: “质疑黎慕江这三个字么?” “什么三个字,当然是两个……不对!江笑书,你不知道?”未长缈本在侃侃而谈,忽然发现江笑书竟连“黎慕江”的含义都不知,立刻住嘴,警惕的看着江笑书。 江笑书纵然再聪明十倍,此刻也只能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说道: “知道什么?” “不,没什么。”未长缈拒绝回答,她又再次打量着江笑书,心中暗暗起疑: “这个江笑书,既得姊姊传授灵蛇鞭法,赢得姊姊芳心,当是深受信任才是,为何这件事他却好似完全不知似的……嗯,寻个机会单独问问姊姊罢。” 江笑书也看着未长缈,二人相对无话,一阵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未长缈想起自己近日刚刚得到的一件“好东西”,似乎能够派上用场……她心念一动,便问道: “江笑书,你的酒量如何?” “未姑娘何出此问?”江笑书有些疑惑。 “唉,你不知道。”未长缈摆了摆手: “姊姊她最是要强,平日里又沉稳老成,哪有机会同她说些体己话?可是啊,姊姊却有一个毛病,你猜是什么?” 江笑书原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却还是问道: “这倒不知了,请未姑娘指教。” 未长缈有些狡黠的道: “姊姊这个毛病,便是她爱喝酒,而且每次都醉而不自知,醉后便吐真言。我想想,上次我们几人一同喝酒,姊姊醉了后便说了一个秘密……酒醒后她却完全不记得了,我们几人表面不说、装作一无所知,可在背地里却偷偷乐呢。” “有这种事?”江笑书从未见黎慕江喝醉过,未长缈之言令他十分惊讶,他略一思索,便问道: “所以你问我酒量如何,便是想与我合力灌醉你姊姊,然后借机问她的心事?” “是啊,姊姊的酒量极大,凭我一人可灌不倒她。”未长缈点点头: “所以问问你酒量怎样,可别要拖了我的后腿。” “在下酒量马马虎虎,不过事出有因,便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嘿,江笑书,看不出来你倒的确有些英雄气概,我现在看你是越来越对胃口了……” …………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四章:伴君侧 片刻后,只听窗边,“嘭!”的一声巨响,二人扭头,只见一个足能装四百斤酒的大缸重重落在了地上,随后一道人影越入,正是黎慕江。 “西凤酒!”江笑书一下闻出这似乎是华岳客栈中被黎慕江抬走的西凤酒。 未长缈奇道: “姊姊,你不是说去催菜?这一大坛酒又自何处取来?” 黎慕江拍了拍酒坛的封布,道: “本来去催菜,可想起他……”说着下巴朝江笑书一努: “他说要请我喝酒,可却寒酸的连一壶好酒都拿不出来,思来想去,我便将这坛取来了。缈儿,我们两年未见,今日陪姊姊喝个痛快如何?” 江笑书与未长缈对视一眼,想不到二人苦心积虑的想骗黎慕江饮酒,这下倒好,黎慕江竟自己先入彀中,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不过,江笑书却注意到黎慕江的眉宇间,似乎隐含着许多情绪——有淡淡的愁、些微的忧、更多的则是犹豫与迟疑…… 不一会儿,上菜了,全是整个雍州最负盛名的美味佳肴——香烂味醇的葫芦鸡,色味俱佳的子阳蒸盆子,绵柔暖齿的温拌腰丝,还有糟肉、奶汤锅子鱼、三皮丝……琳琅满目,每一道都甘脂肥浓,令人垂涎三尺。 黎慕江拿过一个海碗斟满了酒,二话不说,便一饮而尽,随后她撇了眼江笑书: “喂,你难道想赖我的酒?” 江笑书嘿嘿一笑,也斟了一大碗,一饮而尽。 未长缈见二人谈笑之间便各饮了一大碗酒,黎慕江的酒量她早悉知,可江笑书竟也十分海量,这倒大出其所料: “好哇,江笑书,你还说什么马马虎虎,我看你倒像个终日混迹酒肆的大酒鬼。” 江笑书挑挑眉: “说了舍命陪君子,自然不敢怠慢了。” 一旁的黎慕江见自己不过离去一盏茶的工夫,江笑书与未长缈二人竟像是已相识多年一般谈笑风生,不禁十分惊奇: “你们二人倒是很聊得来。我还生怕缈儿会对你有看法,闹得不愉快呢,现在看来,我担心倒是多余了。” 她可不知道,这短短一盏茶的工夫,江笑书与未长缈二人如做梦般经历了大打出手——罢手言和——称兄道弟这三个阶段,只当二人一直便十分和睦。 “哪里哪里,未姑娘一团和气、平易近人,又怎么会对我有看法呢?你多虑了……” 黎慕江可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与“一团和气、平易近人”半点儿不沾边,就好像自己说的“谦逊有礼”和江笑书毫无关联一般,只好不理会这种鬼话。她酒碗一抬,说道: “再喝!” 江笑书二话不说,又是一饮而尽,未长缈也紧跟其后。 黎慕江不说话,只管自顾自饮酒,江笑书与未长缈也跟着喝,短短一炷香的工夫,竟每人都喝了有十余碗酒。 江笑书见黎慕江神色自若,一丝醉态也无,心想这小妞儿当真是海量,这样下去,何时才能令她喝醉? 他对未长缈使了个眼色,未长缈点点头,便举起酒碗,对黎慕江道: “姊姊,你初来长安,我单独敬你一碗。” “缈儿有心了。”黎慕江笑笑,又是一饮而尽。 “姊姊,恭喜你长得更漂亮了。”“姊姊,恭喜你武功大进。”“姊姊,恭喜你……”随后,未长缈又用各种不同的理由,劝了黎慕江近十碗,黎慕江倒也不以为意,酒到杯干,直如喝水一般。 “哎呀,姊姊,我不成啦。”未长缈边说,边在桌下朝江笑书使个手势,江笑书立即会意,抬起酒碗,对黎慕江道: “黎姑娘,我来陪你喝。” 黎慕江放下酒碗,问道: “你的劝酒词是什么?不会是祝我早生贵子吧?” 方才未长缈劝酒时,什么“喜结良缘”、“白头偕老”都用上了,黎慕江嘴上不说,但心中却好生莫名其妙,故而有此一问。 江笑书思索片刻,心念电闪之间,已有计较,他点了点头,便举起酒碗: “一碗,敬黎姑娘风急路遥未伤怀。” 风急路遥未伤怀,黎慕江思及自己境遇,脸色一变,又抬头看了江笑书一眼,只见江笑书面带微笑,举着酒碗等自己干杯,她默默与江笑书干了一碗,只见江笑书又斟满了酒: “这一碗,敬你人若盛荷远病灾。” 人若盛荷远病灾,黎慕江眼前有些许迷离——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一片片盛放的荷花,红的白的,黄的紫的……若真能如这荷花般,无忧无虑,无病无灾,只管自己盛放,该有多好啊? “谢谢。”黎慕江目光朦胧,低声回答道。 “喂,你难道想赖我的酒?”江笑书学着黎慕江方才的语气,笑着打趣道。 黎慕江轻轻晃了晃脑袋,她感觉面前的桌子还有酒碗似乎在动,略一摸索才将酒碗端在手中,说来也怪,酒碗入手,竟连自己的手也随着一块儿晃动起来——她却不知自己已喝了能灌倒十个大汉那样多的酒,此刻几乎要醉倒了。 江笑书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打量了酒碗一眼,便又举起酒碗: “这一碗,敬这杯中明月伴君侧。” 杯中明月伴君侧,黎慕江此刻酒劲上涌,脸颊已微微绯红,她举起自己的酒碗,盯着碗中看了半天,不解的嚅嗫道: “哪、哪有明月?” “你来我这儿,”江笑书招呼道: “来这窗边,月亮不就在你身侧了?” 黎慕江撑着桌子站起来,缓缓走到窗边,再打量自己的酒碗,果然看见一轮皎洁的月亮映在其中。 “看见了吧?”江笑书问道。 “看见了,可是——”黎慕江双颊绯红,抬头用醉眼打量着江笑书: “可是,此刻在我身侧的不是你么?” 成了!江笑书心中暗喜——黎慕江若未喝醉,哪能对自己说出这种话?同时他也心下暗喜: “风急路遥未伤怀,人若盛荷远病灾,杯中明月伴君侧。下一句老子可无论如何都编不出来了,你这小妞儿醉得倒是巧得很……”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五章:两厢情愿 江笑书扶住黎慕江,二人刚刚落座,黎慕江便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指着江笑书,笑道: “江笑书,你这首诗作得倒是不坏,叫个什么名目?” 江笑书自然不会解释这首诗他都还未作完,哪里有时间取得出名字?他想了想,便道: “便叫赠……赠什么呢?赠美人如何?” “赠美人?”黎慕江抬头,皱着眉思索片刻,道: “不好。” 江笑书当然知道这个敷衍了事的名字不好,不过他不知黎慕江为何还要思索一番,便道: “那黎姑娘有何高见?” “当然有!”黎慕江有些激动,她胡乱指了指自己的脸: “江笑书,你看,我倒是算个大美人了,这倒是无甚大碍,贴切得紧,可是赠人诗句,赠者也当留名才是。” 满眼醉意,双颊绯红,指了指对面的江笑书: “你看,你这张脸,就像那天我们见到的牡丹花儿般漂亮,配上这对狐狸似的眼睛,我第一眼见你,倒以为你也是个美丽小妞儿呢……所以,这诗的名字,应该叫,美人赠美人才是!哈哈哈……” 江笑书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心中万分不解: “这,这他娘的怎么和老子说话的口气一模一样?莫不是老子灵魂出窍,附到这小妞儿身上去了?”他甚至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喝醉,更没有灵魂出窍。 “住手!”黎慕江一声娇喝,她皱了皱眉头,愠道: “你打自己嘴巴干什么?这张嘴可是好得很——说过替天救美、英雄行道;说过真他娘的漂亮,国色天香;还说过吾心安处是吾乡;方才还吟了首《美人赠美人》呢。你下手没个轻重,把它打坏了怎么办?” 一旁的未长缈紧皱眉头,心想这江笑书莫非会什么妖法?不然姊姊怎么能如此不成体统……江笑书却知道自己决不会什么妖法仙术,他也不知为何,这小妞儿醉后竟是这般模样,言语如此肆无忌惮、乱七八糟,这臭小妞儿平时冷冰冰、凶巴巴的就够吓人了,谁知她喝了酒的模样,简直比平时还吓人百倍! 江笑书惊得一个激灵,险些从座椅上掉将摔下去,待到重新坐正,他定了定神,才讪笑着放下手掌道: “啊,是是是,黎姑娘说得对,那我不打便是。” “嗯嗯,这样才对……不对!”黎慕江嚅嗫半天,突然如梦初醒般对江笑书道: “什么好得很?这张嘴坏死啦!想骗我给你屁股敷药;骂我、骂我李木匠;叫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饿死鬼这个外号也是它取的;还……亲了我的手!更可恶的是,这张嘴一开口就是什么臭小妞臭小妞的乱叫!简直坏透了!坏东西,我瞧,把它撕了才好!” 见江笑书只是尴尬的陪笑,并不动手撕自己嘴巴,黎慕江一拍桌子,怒道: “愣着干什么?就算你知道我舍不得你撕,你也应当再打两个嘴巴应付我才是!” 江笑书算是见识到何谓“醉而不自知,酒后吐真言”了,他强忍住笑意,回答道: “我打了罢,你要说它好得很,打不得;我若停手,它又成了坏东西。黎姑娘你反复无常,倒教我左右为难了。” “你说谁反复无常!”黎慕江指着江笑书,憋了半天,却脑子空空,只好支支吾吾的道: “江笑书,你简直、简直……” “慢着,让我来。”江笑书捏住黎慕江手指,指着自己道: “江笑书,你简直既不要脸,又大放狗屁,颠三倒四,还死猪不怕开水烫。再加上还很厚颜无耻,诶不对,都不要脸了还怎么厚颜无耻……” 黎慕江快速抽回自己手指,瞪着醉眼朦胧的大眼睛,对江笑书怒目而视。 江笑书仍是笑吟吟的模样,黎慕江不知为何,竟也想跟着这个家伙笑出来,不过她虽醉了,却未完全失去意识,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严肃些才是,于是她拼命的想板起脸,可脸上的笑意却如何也遮掩不住。 传说中的某位著名游侠儿曾经说过:“一个女人最好看的时候,就是她虽然想板着脸,却又忍不住要笑的时候。”我认为这句话说的不错。 显然,江笑书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见黎慕江贝齿轻咬,尚带三分气恼;俏脸通红,却有七分笑意,江笑书盯着面前的这个可人儿,一时一阵恍惚,竟是痴了…… 他咽了口唾沫,指着黎慕江,正要开口,黎慕江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厉声喝道: “慢着,让我来!” 江笑书十分疑惑,心想这臭小妞又在玩儿什么花样。可下一刻,黎慕江的话却惊掉了他的下巴。 只听见黎慕江眉眼带笑,醉态可掬,学着江笑书特有的京腔,闭着眼轻叹道: “哟呵,这妞儿啊,还真他娘的漂亮!” 这下轮到江笑书傻眼了,直到黎慕江终于忍俊不禁,崩了半天的脸终于失控,哈哈大笑了起来。江笑书才回过神,发出了更为肆无忌惮、恣意妄为的大笑: “好你个无赖臭小妞儿,竟把小爷我要说的话拿捏了个十足十,若不是你喝醉了,我只怕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么有趣的事,哈哈哈……” “你说谁喝醉了?”黎慕江止住笑声,忿忿不平的道: “我才没有喝醉,若是不信,我现在便能同你说些正事……” 二人插科打诨之时,一旁的未长缈根本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好在一旁默默吃菜,听见谈及正事,她便嚯的抬起头来,看向黎慕江。 黎慕江已是醉得不成样子,粉晕脖颈,面红耳赤,只见她神情古怪的看着江笑书,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 “江笑书,你很喜欢我么?” 江笑书的下巴几乎要掉下来砸到脚面上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速来善辩的他难得的口齿不清起来: “我、我我……” 这西凤酒后劲极大,只见黎慕江脸更红了,见江笑书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她便开口道: “其……” 江笑书猛的瞪大了双眼。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六章:玲珑心 “姊姊!”未长缈万万料不到黎慕江所说的正事竟是这个,她急切的打断黎慕江: “越说越不成话啦,姊姊你说着不羞,缈儿在一旁听着都害臊。” 黎慕江的话被打断,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她扭过头来,似乎是刚刚看到未长缈般,有些惊讶: “缈儿,你何时来的?” 未长缈见黎慕江此刻已醉得人事不知,心念一动,自己怀中揣的那包“好东西”此刻也该出场了。 未长缈向江笑书道: “江笑书,快给姊姊沏一壶茶,醒醒酒。” 江笑书转身过去拿茶壶,未长缈看准机会手腕一翻,便将一小包药粉尽数洒入了江笑书的杯中。 见黎慕江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己,未长缈赶紧做手势让她噤声,黎慕江虽然烂醉,可她深知未长缈的为人,便并不多问,闭上了嘴。 江笑书给黎慕江倒了杯茶,刚刚坐实,未长缈便举着酒碗对江笑书道: “江笑书,咱们也喝一碗。” 江笑书拿起酒碗摇晃一圈,抬头笑道: “好,干了。” “十、九……”未长缈见江笑书将这碗酒一饮而尽后,心中默数,果然在她数到三时,江笑书扶着额头哼道: “哎哟,这酒怎么……” 话未说完,脑袋便“咚”的砸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上次自一伙儿贼人处搜来的蒙汗药,”未长缈对一脸疑惑的黎慕江道: “我想同姊姊说些要事,不知他能不能听,想不到别的法子将他支走,只好使药迷晕了他。” 黎慕江揪了揪未长缈的耳朵,道: “好你个坏缈儿,打小你鬼脑筋就多,三天两头挨我收拾也不长记性。怎么?现在又有什么小秘密要给姊姊说啦?竟连江笑书也听不得……” “姊姊,”未长缈无奈的取下耳朵上黎慕江的手,伸手握住,然后道: “可不是什么小秘密,缈儿是想问你正经的事。” “你问吧。”只见黎慕江又拿起酒碗饮了一大口,也不知未长缈的话听进去了几成。 “好罢,”未长缈深吸一口气,道: “我想问关于‘黎慕江’的事。” “黎慕江,黎慕江……”黎慕江重复了一遍,突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酒意虽未消退,可她的眼神却清明了许多,甚至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腰肢,她低声道: “黎是黎民百姓的黎,慕是仰慕的慕,江……当然不是江笑书的江,而是长江黄河的江。” “所以,姊姊取这个名字,”未长缈握着黎慕江的手紧了一紧: “是说为了黎民苍生,选择‘慕江’这条道路。” 黎慕江坚定的抬起头,傲然道: “不错,兴国安邦,成就政通人和的盛世这一壮举,除了我‘慕江’一派,又有谁能胜任?” 这一刹那,未长缈感觉记忆中的姊姊又回来了——提起“慕江”,提起她的抱负,纵使有万般劫难,也毫不迟疑,永远雄心勃勃。 “可是……”未长缈刚刚起了个头,就被黎慕江打断: “可是什么?” 未长缈见黎慕江神情严厉,连忙道: “姊姊别急,我没有要诋毁你们‘慕江’一派……我只是想问,为何先前提到‘黎慕江’时,你的眼神,似乎在躲闪?” 黎慕江愣了愣——我竟然,仍在逃避么? “缈儿长大了,竟能从姊姊眼中看出心事了……”黎慕江悠悠叹气: “缈儿,你知道姊姊为何来长安么?” 未长缈嘻嘻笑道: “总不能也同我一样,放眼国内,竟无一个男子能入你眼,这才来长安找自己的真命天子吧?那姊姊你可来错地方了,长安的年轻人脓包得紧,许多连阿力小林他们都比不上……” “缈儿,又在胡说。”黎慕江本就醉意难当,此刻未长缈又异想天开、胡说八道,直搅得她又开始头昏脑涨,她摆了摆手,道: “罢了,你听我说就好……缈儿你既然听出了我名字中的寓意,便知道,其实我来长安,是为了我们‘慕江’一派的大计。” “‘慕江’一派的大计?”未长缈有些诧异: “若是为了这个,拓拔……那个家伙又怎么能允许你出关?” 似乎是因为提及的这个姓“拓拔”的人身份十分敏感,就连素来大大咧咧的未长缈也用“那个家伙”来代替。 “当然不允,不!他岂止是不允这样简单?”黎慕江虽然已烂醉得几乎失去意识,但提起这件事仍令她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八九个月前,我离家时身边共有护卫十五人,这一路上被那人派来的高手追杀堵截,几日前,到得长安城郊时,便只剩下我自己……若非江笑书出手助我,我也已葬身在那牡丹花海中了。” “当真苦了你啦,姊姊。”虽然黎慕江只是一句带过,可未长缈却知道这句“十五人到只剩自己”中,包含着多少险恶争斗和悲痛欲绝。她心疼的捏了捏黎慕江的手,道: “唉,还好最后你被江笑书救下来了……不对!姊姊,这么说你与他只认识数日,那他是从何处学得你的‘灵蛇鞭法’?” 听见“只认识数日”时,黎慕江心中有些诧异——竟然只有数日么?可为何…… 在听见鞭法云云时,黎慕江不解道: “什么‘灵蛇’鞭法?缈儿你喝醉了?” “不是不是!”未长缈有些着急: “你离开的那会子,我同江笑书打了一架,是后来看他会使你的鞭法,我才停手的?姊姊你教过他么?” “从没有。”虽然喝醉了,可黎慕江却很确定自己决未教过江笑书武功,就算自己出手,江笑书也只短短的见过两次。 “这倒怪了……”未长缈想不明白江笑书从哪儿学来这套武功,忽然,她想起了江笑书那句玩笑——万一我恰好有传说中的“玲珑心”呢? “难不成他!他竟然真的有玲珑心……”几乎算是半个武痴的未长缈激动的说道: “没错,一定是的!姊姊,这江笑书,他!他竟然有传说中的玲珑心!这可是能和烂柯眼并称的举世无双的天赋啊!”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七章:少主 黎慕江酒意上涌,一时记不起“玲珑心”到底是什么,好像是一种十分了不起的东西。不过她倒也不如何诧异,回道: “缈儿你那么激动作甚?他本就是这种人,这没什么稀奇……” 未长缈不知为何黎慕江对江笑书有如此之大的信心,她撇撇嘴道: “后来我看他连‘慕江’都不知道,这才留了个心眼,把他迷晕了才同你说这些话……哼,亏我当时还很信任他呢!” “他值得相信。”黎慕江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立即有些讶异的伸手掩住自己的嘴,然后想了一想,又将手放了下来,重复了一遍: “他值得相信。” “啊?”未长缈有些尴尬: “那我现在把他弄醒?” 黎慕江摇摇头: “不了,我不想让他听见这些……缈儿,你又打断我,方才说到哪儿了?我们‘慕江’一派的大计,对,我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长安,却陷入了迷茫……” 说罢,黎慕江自怀中摸出一个锦囊,递给未长缈,未长缈打开锦囊,看到了那封密信: “进为荆棘,一路坎坷;退居樊笼,自断喜忧;已至长安,当作取舍;举棋不定,万事皆休。” “这似乎说的是……”未长缈有些疑惑: “说姊姊你要么归隐,要么前进,归隐我明白,可这前进,指的是什么?” 黎慕江抬头看着未长缈,缓缓道: “找到他,带他归来。” “这个‘他’是谁?为什么看着我……啊?莫非?”未长缈明白黎慕江为何看着自己了: “莫非是少主?姊姊你居然……” 黎慕江点点头: “不错,举国上下,勇武善战,以他为首!心怀仁爱,他也首屈一指!‘吞江’、‘慕江’两派,谁人不服?若是他能归来,一切问题,自能迎刃而解。” 未长缈神往的点点头: “自打十二岁那年见到他第一眼后,我就告诉自己,我此生非他不嫁,后来他消失后,我才发现,这世间男子,竟无一人能及得上他一丝一毫,这才跑来长安,找我的真命天子……姊姊,那你最终是如何选择的呢?是退隐还是寻人?” 黎慕江摇摇头: “我那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后来却……阴差阳错,选择了找少主这条路。” “阴差阳错?”未长缈觉得黎慕江似乎讳莫如深,她略一思索,便朝一旁兀自昏迷的江笑书努了努嘴: “因为他?” “……是的。” “我就知道和他脱不了干系。后来呢,姊姊决定后,又遇见了什么事?” “我失败了。” “啊?”未长缈大吃一惊,在她的记忆中,黎慕江可从来不会接受失败,更何况这件事如此重大。 “是的,我失败了。”黎慕江平静的几乎像是在说一件极寻常的小事: “我……有些心灰意冷,在一座破庙里,大醉了足足三日。” 虽然黎慕江轻描淡写,但未长缈已难以想象,是怎样的“心灰意冷”,才能让黎慕江这样的人都只能选择用酗酒来逃避……未长缈小心问道: “之后呢?” 又是一阵酒意上涌,黎慕江脸又红了几分,她恍惚道: “后来,我又见到了江笑书,听他一番开导,我竟又好了……” 说着,黎慕江啐了一口,失笑道: “缈儿你可不知,他满口歪理邪说,什么只是偶尔同老天爷耍个无赖罢了,可他自己已不知赖了几百次了……这种鬼话,也不知为何竟让我听出几分机锋,一来二去,此刻竟半点儿不难过了……” “那姊姊你听见‘慕江’时,为何……” “唉,虽然姊姊那时心结已去,可是该当如何抉择,却又难办得紧了……我那时听见你提‘慕江’,想起自己仍在彷徨,可不就应了那‘举棋不定,万事皆休’谶语?不由得有些失态,当时便想四处走走散散心,谁知一阵乱走,竟又跑回了广仁寺。” 未长缈可不知道广仁寺的事,她有些疑惑的道: “广仁寺?” “是啊,我跑回广仁寺,便又看到了这坛酒,那日我和他一同喝过的……”黎慕江自顾自的说着,未长缈却看着身旁的大坛子,心道: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不辞辛苦,大老远将它抬来……” 黎慕江续道: “我看着这坛酒,忽然便想起他来了,他的嘴巴虽然说不出好的多还是坏的多,可是说的话却灵验得紧——短短“青楼”两个字,便能招来他大师兄;说我饿死鬼,后来我果然连饿了三天三夜;说转过身让我毕生难忘,果真……” 说着说着,黎慕江发现未长缈眼神十分古怪,这才想起这些话可能只有自己和江笑书二人才听得懂,便摆了摆手: “总之,江笑书嘴巴灵验得很,我又想起那天他祝我‘前路漫漫、一路坦途’,说不定这句也灵验了呢?所以我便回来了。果然,你瞧他说的话,那首《美人赠美人》,倒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未长缈见黎慕江正常谈话时似乎十分清醒,可一提到江笑书便又醉眼朦胧,胡言乱语起来,为了避免黎慕江又扯到江笑书,她连忙道: “那姊姊你现在想明白选什么了么?” 黎慕江摇了摇头。 未长缈略一思考,便兴冲冲的道: “我看啊,姊姊你不如隐居好了?正好陪陪我,我俩在长安也能有个伴儿,加上你,我俩称个‘长安双姝’,岂不是威风霸道得很?而且姊姊你比我运气好啊,你都有江笑书了,缈儿却还遇不到中意之人呢……” 黎慕江立刻羞赧的否认道: “缈儿,你、你胡说些什么?没有的事……” 未长缈却会错了意,她反驳道: “姊姊运气难道不比我好?江笑书这家伙,我初见时倒也觉得他不过是个小白脸儿,可是略一了解,却又不止于此了。你看,姊姊你自己都说他生的好看,我瞧他倒的确是英俊得紧;而且他与你缘分也不浅,你重要的抉择,不都和这家伙有关;虽然他武功倒是弱了些,可他为人豪气,又有玲珑心,假以时日,天下高手一定有他一席之地……” 黎慕江张了张嘴,正欲纠正,可脑中一片迷乱,却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八章:烂醉如泥 未长缈见黎慕江一言不发,并未表达赞同,也未如何反对,便有些错愕的道: “难道姊姊你,仍是决定要去找他?可是,几乎所有人都说,他五年前已经死了……” 见黎慕江仍缄口不言,未长缈黯然道: “我知道姊姊在想什么,当初那具搬到众人前的尸身的确是假的,而且他的那颗狼牙这些年也从未现世……可若他真的安好,失踪这么多年,为何半点音讯也没有呢?即便那时受了再重的伤,这么多年也该养好了才是……姊姊,我说句话,你别见怪,我虽爱煞了他,可我仍觉得,他极有可能遭遇了……” 未长缈抬眸打量黎慕江,见黎慕江脸上表情并未变化,这才小声说出了那个词语: “不测。” “而且,”未长缈又摇摇头: “我虽从不参与政事,可却仍有耳闻,姊姊你最多还有两年时光,若这两年内你找不到他,届时一切已成定局,即便再做任何努力也于事无补了;便算姊姊你吉人天相,找回了他罢,可缈儿五年前还只是个小丫头,此刻却已大不相同,五年时间,万一他的雄心壮志与胸襟抱负早已磨灭殆尽,你带回一个庸人,又顶什么用?再退一万步吧,两年内你真的找回了少主,他也丝毫未变,可是家国动荡,民不聊生,又有几人仍会把他当成信仰,有几人愿意追随你们呢……” 黎慕江心中有些诧异,此刻未长缈虽然措辞温和,可说的内容却与那日江笑书在广仁寺说的几乎一样,简直像两人事先商量好似的…… 可黎慕江却已不是当初那个自己,虽然只有短短几日,她却近乎脱胎换骨一般,几乎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此时听到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他既没有暴跳如雷、愤然离席,也没有黯然神伤、自怨自艾。 她只是淡然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未长缈却仍然不屈不挠,她思来想去,突然灵光一现,拉着黎慕江近乎恳求的道: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姊姊你不如回家去罢?纳兰爷爷神机妙算,智计无双,总有法子能护你的周全……回家去,什么都别管了,老老实实当个大小姐,好不好?” 黎慕江没有驳斥未长缈这孩子气的话,她转头看了眼仍在昏迷的江笑书,然后摇摇头道: “不成的,缈儿。” “为什么不成?” “因为书上还有一句话,吾心安处,才是吾乡……” 未长缈听着这句又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话,狠狠白了一眼不省人事的江笑书,心想我总有一天要弄些黑狗血泼你一身,破了你这妖法,免得姊姊总是为你这家伙颠三倒四、魂不守舍…… 二人相对无言,未长缈抬起酒碗,喝了一口,看着黎慕江,犹自琢磨如何劝说对方。 就在她抬起酒碗的那一刻,俯在桌上昏迷不醒的江笑书耳朵一动。 未长缈正要开口,却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似乎整个世界都翻了过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昏倒前最后一刻,未长缈只来得及想到一样东西——蒙汗药。 这是今晚黎慕江第二次见到有人中蒙汗药晕倒了,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戳了戳未长缈的额头: “傻缈儿,怎么醉成这样,自己喂自己吃蒙汗药么?” 酒是这样一个奇妙的东西,若你心情低落,一口酒下去便是借酒浇愁愁更愁;若你心胸舒畅,那美酒入口,便是兴高采烈,喜不胜收;若你和挚友高谈阔论,那么一壶好酒能让你们聊到晨鸡报晓;若你一人独饮,那睡前小酌,简直比任何安神的方子都要管用,只需一口,便能伴你入梦…… 酩酊大醉的黎慕江本来同另外二人聊得正在兴头,可随着二人都因蒙汗药而昏倒,无人同自己说话,只短短数息,醉意上涌,竟已睡意阑珊,她往桌上一伏,立刻便进入了梦乡…… 便在此刻,俯在桌上的江笑书双眼嚯的睁开。 只见那对狐媚眼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哪有半点儿中了蒙汗药的样子? 江笑书站起身来,先是轻轻推了推熟睡的黎慕江,见黎慕江毫无反应,这才转向一旁的未长缈,只见他指着未长缈骂道: “他娘的,小爷我还当你好哄骗的很,谁知道竟对我留了一手,还想给我下蒙汗药?老子学那不知道是什么鬼的‘鬼道’学了五年,若是连你这种小毛贼用的蒙汗药都识破不了,倒不如找块儿豆腐撞死算了。哼哼,自己吃自己蒙汗药的滋味可还好受的很吧?他娘的,看小爷我踹你的屁股。” 说罢,江笑书飞起一脚,便踢向未长缈臀部,可脚到半途,却硬生生停下了,他想道: “可毕竟你在臭小妞儿面前倒是说了我不少好话,罢了,这一脚便先欠着吧。” 不过,江笑书还是伸手对着未长缈的头狠狠弹了个板栗,这一下用力不小,直弹得自己手都生疼。 江笑书一边对手指吹气,一边打量着昏睡的二女,心中一番计较,便将楼下的小二招呼了过来。 “这位,是未长缈未女侠,你可认得?” “瞧大爷您说的,整个长安城有谁不识得……” “好好好,知道就好,这里是五两银子,你去雇一辆最好的大车,亲自把未女侠送回家去,剩下的银子,是你的赏钱……” “不了大爷,这一辆最好的大车也不过三两银子,你给小人三两便是。” “嘿,见过嫌主顾寒碜的,却没见过嫌赏钱多的,你这是个什么理儿?” “大爷您有所不知,未女侠平日里来对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十分照顾,为她办事,我们岂能要赏钱?” “……也好,那你去吧。” 小二扶着未长缈离开,屋中便只剩江黎二人。 江笑书略一思索,便大踏步走了过去,将黎慕江拦腰抱了起来,随后跃出了窗外。 怀中的黎慕江嘤咛一声,犹自熟睡。 …………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九章:英雄本色 黎慕江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见和江笑书喝酒,自己好像还说了许多话,此刻回想起犹自脸红耳热,却一句确切的内容都想不起了。 梦里,江笑书后来醉了。未长缈跑来同自己说话,未长缈时而大呼小叫,十分激动;时而低头轻叹,黯然神伤;时而满怀殷切,对自己谆谆劝导……似乎在说什么正事吧?可自己同样想不起未长缈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平静的很,心中没半点儿波动。 再后来,未长缈竟也醉了,自己也醉了…… 前些日子里,黎慕江总是被噩梦纠缠,入睡后梦中不是战火连绵、尸横遍野,便是民不聊生、水深火热。这一度让她惧怕休憩,抵触睡眠。 可这一次,竟像是自己这有生二十来年睡得最香的一觉。而这个梦,虽然在她看来乱七八糟、莫名其妙,可是却充满了安心恬淡与平安喜乐。 黎慕江睁开眼睛,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身处某处高台之上,此处高到什么程度?黎慕江放眼四周,竟看不见任何一户人家的烟火,眼中只有头顶的茫茫夜空。 黎慕江靠坐在这个高台的边缘,她一低头便发现,自己那件狐裘大氅正盖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自己曾说过将它送给江笑书,自然不会食言,她早在几日前便将这大氅留在了悦来客栈,此刻又如何跑到自己身上来了? “你醒了?”一道声音响起,黎慕江扭头,只见江笑书坐在高台的护栏上,放下了身旁的酒壶,酒已见底,看来他已自斟自饮了很久。 黎慕江将大氅披在自己背上站起身来,又打量了一眼周围,疑惑道: “这是哪儿?” “这里是芙蓉园西北侧的观星台,百年前司天监们夜观星象之所在。”江笑书没有回头,仍注视着脚下灯火通明的芙蓉园。 这观星台的大名,黎慕江自然也听说过,可她苦苦思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问道: “我怎么会……” “你喝醉了,”江笑书翻身跃下护栏,走到黎慕江身边,笑道: “醉得好像一摊烂泥,睡得仿佛一头死猪,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弄到这儿来。” 原来那不是梦么?黎慕江心中一惊: “若不是梦,难道我……” 她有些不敢往下细想,神情十分古怪,江笑书看见了,奇道: “怎么了?酒还没醒” 说这话时,江笑书又想起黎慕江醉酒时的那副光景,不由得笑意盎然。 黎慕江摇摇头,问道: “我睡了多久?” “啊?”江笑书略一思索: “额,起码三四个时辰吧?过一会儿只怕天都要亮了……” 黎慕江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颠沛流离、心神不宁,很难相信自己竟睡得这样久,她想了想,觉得这只怕与自己醉酒有关。 她又想起自己身处“梦中”的那种感觉,她神情十分不自然的问道: “睡了这样久么,看来我喝了不少……江笑书,我喝醉的时候做了些什么?” “这……我也记不大清了。”江笑书心中暗暗好笑,表面上却假装苦苦思索,然后他一拍脑袋,道: “想起来了,你作了一首诗。” “诗?”黎慕江眉头紧锁,她倒是记得好像有人吟诗,但是好像不是自己作的。 “风急路遥未伤怀,人若盛荷远病灾……”江笑书摇头晃脑的念道。 “杯中明月伴君侧!”黎慕江脱口而出,这下她相信这首诗是自己作的了——要不然怎么会记得这样清楚? “不错不错,黎姑娘真是好记性。”江笑书连声夸赞,心中却道这首诗最后一句自己竟到现在都想不出来,看来还是得多读些书才是,不然在漂亮小妞儿面前卖弄都只能耍个一半,岂不扫兴得很? “杯中明月伴君侧,杯中明月伴君侧……”黎慕江默默念了两遍,也同样“记不起”下一句是什么了,不过她可不愿在江笑书面前露怯,于是岔开话题道: “……我这首诗倒是作得不坏,叫个什么名目?我倒忘了。” “这首诗叫《美人赠美人》,当真是贴切得很,哈哈哈……”江笑书又想起黎慕江给诗取名时的模样,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什么《美人赠美人》?真是狗屁不通……”黎慕江嘀咕道: “我看这破名字一定是你这种蠢材取的……” “不错不错,黎姑娘不但慧眼如炬,而且言辞犀利,这取诗名的人,当真是个大大的蠢材……”听见黎慕江的痛骂,江笑书强忍住笑意附和着她,憋笑憋的肚子都痛了起来。 什么事这样开心?黎慕江十分惊讶,江笑书居然没还嘴,而且还笑得灿烂得很,好像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 便宜?黎慕江心中一动,她瞪着贼头贼脑、放声大笑的江笑书道: “喂,别笑了!我问你,我睡着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做什么坏事?” “坏事?”江笑书止住笑声,不解道: “什么坏事?你银子不见了?” 黎慕江剑眉一轩,说道: “不要油嘴滑舌,快老实交代!有没有趁我醉酒……” 江笑书突然明白黎慕江说的是什么事了,他沉默了片刻,才突然恨恨的骂了一句: “他娘的……” 黎慕江见江笑书一副肠子都悔青了的模样,便安下心来,她撇撇嘴: “……哼,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江笑书却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 “那时这小妞儿候烂醉如泥,我怎么就老实得像个道学先生似的?他娘的,俗话说英雄本色英雄本色,看来老子还是不够英雄……” 他心中正准备发誓,下一次自己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可看着黎慕江的朱唇皓齿,他又将发了一半的誓咽了回去——他其实很敬重黎慕江,插科打诨时能占便宜那是本事,趁人酒醉猥猥亵亵,却是万万不成的…… 不过他心中却不愿承认这一点——为了敬重区区一个小妞儿,便承认自己失了英雄的“本色”,这门生意岂不是亏到姥姥家去了?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十章:答案 黎慕江却不知江笑书心中的纠结反复。她环顾四周,有些不解的问道: “江笑书,你干嘛带我来这里?” 闻言,江笑书眼睛一亮——这小妞儿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开心,先前总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听她和未长缈说话,这才知道了来龙去脉……江笑书心中暗道: “老子先是费尽心思把她抬来这里,又是一坐几个时辰,这才想到怎么哄得她开心起来,誓以后随时能发,这些话不说可就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咳咳……”他清清嗓子,指着西北方向道: “这里很高,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瞧,连长安城的灯火都能望见呢。” 黎慕江顺着江笑书的手看去,果然看见了远处巍峨的长安城,她说道: “然后呢?” “不知道能不能望见你的家乡?”江笑书缓缓说到。 “我的,家乡……”黎慕江知道这观星台即便再高十倍百倍,也决计看不到自己遥远的家乡,她黯然的摇了摇头。 “我估计也看不到,但是,”江笑书顿了一下: “我却能看到别的东西。” 黎慕江又仔细看了一眼,只见除了长安城墙与脚下灯火更别无它物,不知江笑书弄什么玄虚,皱眉道: “你能看见什么?” “答案。”江笑书简短的回答。 黎慕江一头雾水: “什么答案?” “你心中不是难以选择么?这里便有你要的答案。” 黎慕江闻言笑了笑: “怎么?你这次又要教我怎么选了?可别忘了,你上次教我乱选,可是把我害得不浅……” “不不不,”江笑书摆摆手,手又指了指西北方: “这一次,是它教你选。” 黎慕江有些不耐烦了——从灯火与城墙里,她可什么答案都看不出来。 “哪儿来的它?” “抬头。” 黎慕江依言抬头——她不知道,就是此刻这个简单的抬头,却改变了她的一生。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浩瀚的夜空,星星比任何时候都要多,群星璀璨,却并不闪烁,恬静而又安详。 群星拥簇着弯弯的月亮,安静笼罩着夏季的夜空,轻曼的月光覆盖了整个观星台,温柔的无声无息。 黎慕江被这美景深深的震撼,这满天星斗与皎皎月色如同有魔力般,将她的目光紧紧吸引,再也无法移开。 可她还是不懂江笑书为什么要让她看天空。 “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 江笑书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他不知何时已走到栏杆处,望着天空,负手吟出了这段话。 “什么?” 江笑书微眯着眼转过头来,或许是低着头,他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中,黎慕江看不真切。 但是他的眼睛,那对灵动的狐媚眼却闪闪发亮,黎慕江觉得,这对眼睛简直比天上任何一颗星星都亮的多。 江笑书微眯双眼: “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若你的心中充满光明,能把握、寻找到自己的内心,就如同有了千年不灭的明月,任他花开花落、阴晴圆缺,心中自有无限光明、圆满与富足。那么,黎姑娘,你要如何把握自己的内心呢?” 黎慕江心中的某个地方大受触动,她甚至能感觉的到,江笑书说的那个“答案”,从未像此刻这般离自己这么近。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她目光灼灼,满眼热切,口中喃喃道: “如何,把握?” 江笑书笑着指了指天上,说道: “你知道么,我京城司天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我们现在见到的星光,其实是几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的,这些光芒在经过了几百上千年后,才到了你我眼中……我想,一定有更多的星星,那些我们看不见的星星,它们不知道自己的光芒能否被人看见,也不知道需要花上多少时间,但是它们仍然散发光芒,因为它们遵从了自己的本心,无论结果如何,最后都不留遗憾。所以……” 黎慕江已是听得痴了,她失声道: “所以什么?” 江笑书忽然拉过黎慕江的素手,将她拉过来面对自己,江笑书坚定的眼神注视着黎慕江的眸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所以这个答案,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轰的一道巨响自黎慕江脑中炸起—— “曾经,我是荒狼国纳兰家族的大小姐纳兰娜甫。 那时的草原上还有成群的牛羊,奔驰的骏马。 那时的天池里还有清澈的湖水,戏水的女孩。 后来,“变天之日”来临,一切都变了。 草原上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尸首,永无止息的战火。 天池也被鲜血染红,女孩们成了暴君的奴隶。 所以,我成为了孤身一人,背负命运的黎慕江。 那是自己的命运;是“慕江”一派的命运;更是所有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之人的命运! 敌人肮脏的手段无法令我恐惧,暴君残酷的统治无法使我屈服! 既然上天让我活着到达了长安,我便不能辜负已逝之人的期盼。 我想他们绝不愿看到我选择放弃。 从这一刻起,为了逝者,我不再是养尊处优的纳兰娜甫,我将抛弃无谓的享乐与暂时的安宁,纵使前路坎坷,满是荆棘。 在下一刻后,为了生者,我是矢志不渝的黎慕江,忧生民之忧,盼百姓之盼,找回我们众望所归的英雄,带领所有遭受不公的人们,为暴君送葬!”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原来这就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 江笑书,怎么又是你?福祸都因你而起,万事都因你而变,你……当真是我命中的冤家不成? 黎慕江抬起了头,此刻她的双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想,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 “不过……”她瞥了眼自己被江笑书抓住的双手,说道: “说话便说话,谁让你拉我的手的?好不要脸。” 江笑书嘿嘿一笑,放开了双手,谁知黎慕江却两眼一瞪: “我又没让你松手,你干嘛松开?你很讨厌我么?还是我手上有刺?”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十一章:钿合金钗 江笑书有些不知所措,楞在了原地,黎慕江却主动将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掌,眼眸低垂,柔声道: “江笑书,谢谢你。” 黎慕江主动拉起了自己的手,江笑书感到胸前一阵从未有过的暖流涌动起来。本想嘴贫两句,张开嘴巴,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江笑书,你为什么想到说这些话?”黎慕江轻声问道。 见眼前人此刻柔情似水,江笑书便大起胆子,点了一下黎慕江的右眼角,笑道: “有一本书上说啊,脸上有泪痣的人,是上辈子受尽了苦,把福气都留在了辈子。而你有四颗泪痣,岂不是要把四辈子的福气都在这辈子用完?” 这时,江笑书忽的眨巴眨巴眼睛,道: “呃,但其实这种街边三文钱一本的看相书,我是不信的……” 黎慕江听见这句大煞风景的话,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眼眸扑闪。江笑书顿了顿,才说道: “但我却始终坚信一点,而这也正是我说这些话的原因——那就是,臭小妞儿黎慕江,你的确值得这世上所有的美好与爱。” 静谧的月光之下,黎慕江听着这温柔至极的话语,望着江笑书诚挚的双眼,一时间情难自已。 原来这世间所有的悲伤和烦恼,都无法通过烟杆、烈酒和忙碌来逃避,可若是你足够幸运,上苍会馈赠给你一样东西,这东西足以使你鼓起勇气去坚强面对这一切。 它的名字叫做“爱”。 而正如江笑书说的,黎慕江的确很幸运,也很值得。 她俏脸微红,眼眸低垂,咬着嘴唇,声音细不可闻: “你过来。” 江笑书依言走进了些。 “再过来些……” 江笑书又走进了一步,心中却不禁惴惴——这臭小妞又在打什么主意?莫非我又冒犯了她,要打我一顿出气? 下一刻,一个柔软的身躯就投入了他的怀抱。 江笑书双眼瞪得大大的,有些手足无措,此刻他的心中竟无半点儿非分之想,反倒是呆头呆脑的——摊开的双手无处安放,举了许久之后才轻轻抚在了黎慕江的头上,他小心翼翼的,好像怀中的黎慕江是个大号瓷娃娃,不敢使一点儿力气。 黎慕江伏在江笑书的怀中哭泣,心中却无比安宁——喜极而泣、便是如此。 生死一线时的共历患难;万念俱灰时的吐露心声;犹豫不决时的扶持与救赎……这一切的一切,都融在了这个深深的拥抱之中。 她爱上了这个坏东西江笑书。 在美丽宁静的夜空下,二人静静依偎。 良久后…… 黎慕江轻轻挣脱出江笑书怀抱,擦了擦脸上泪痕,见江笑书表情楞楞的,好像个一个呆子。 我刚刚怎么想的?竟然……黎慕江俏脸一红,啐道: “坏东西,真是无耻。” “嗯嗯……”江笑书仍是那副模样。 黎慕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你傻了?” “啊!”江笑书一下回过神来,他指着黎慕江,张口结舌、磕磕巴巴的道: “你、你……”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 “我……”然后又张开双臂,满脸诧异的道: “这、这这……”说罢,他猛吸一口气,这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回事?” 黎慕江静静地看着江笑书指手画脚,待他说完,她瞪着江笑书道: “怎么?嫌弃我?” “不不不,”江笑书连忙道: “黎姑娘,你自然、自然是极好的,我哪儿会嫌弃……” “白痴,”黎慕江撇撇嘴: “不过眼光倒是不差。” 江笑书仍是磕磕巴巴的: “那、那黎姑娘你呢?” 黎慕江翻了个白眼,板着脸道: “我?我当然比你聪明一百倍,可惜……” 她突然伸手握住江笑书手腕: “眼光却是差得一塌糊涂。” 说罢,她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月色之下,绝美女子一颦一笑、似嗔似喜,美目盼兮,巧笑嫣然——江笑书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所谓“没齿不忘,刻骨铭心。” 黎慕江拉着江笑书坐下,见江笑书仍一副恍恍惚惚、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敲了敲江笑书的脑袋: “又想些什么?” 江笑书被敲得一愣,定了定神,这才笑嘻嘻的说道: “好你个臭小妞儿,今儿终于开窍了?” 黎慕江闻言,十分坚定的点点头: “不错,你的一番话,让我做出了决定。江笑书,这天大的恩情,我一定不会忘记……谢谢你。” 其实江笑书所谓的“开窍”指的并不是这个……不过听见黎慕江“误解”了自己,他却并未反驳: “哦?这一次选的是什么?” 黎慕江坚定而又简短回答道: “找到他。” 先前的选择是一时冲动,自然经不起半点挫折。可这次的选择却是无比坚定,正应了那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同样的选择,却有着不同的初衷,自然也会有不同的结局。 江笑书点头叹道: “这可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江笑书已知道这个“他”是谁了,因此有此一叹。 黎慕江却扬起下巴,回答道: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哈哈,没想到你倒学得挺快。”江笑书笑问道: “那你准备多久出发?” 黎慕江看着江笑书,沉默片刻,轻声道: “明天。” 江笑书一听,便急匆匆的起身: “豁!好家伙,那我不陪你坐着了,我现在就得走了……” “你!”黎慕江失声道: “你竟连一刻都不愿多待?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言语之中,尽是失望。 “嘿,说对了!”江笑书笑道: “若不是心被狗吃了,小爷我怎么会突然失心疯想现在回客栈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黎慕江眼睛一亮,一把拉住江笑书: “你是说?你要和我一同……” “废话!”江笑书甩了甩黎慕江的手,发现甩不开,说道: “快撒手!你这么猴儿急,非得明天走,老子不现在赶紧收拾行李,难道等张谦君这呆子发现,然后把我抓回天绝门么……” “你这混蛋,谁让你说话说半截!”黎慕江怒道: “骂我猴急,那你又猴急什么?坐好陪我再聊聊。” 虽然她嘴上怒骂,可眼带笑意、秋波盈盈,哪有半点儿气恼的样子?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十二章:割袍断义 江笑书依言坐下,他想了想,问道: “你既然要去找人,目的地在哪儿?” “京城。”黎慕江回答道: “向东一路去京城,沿路打探他的消息。” 江笑书心中一动,说道: “我家便在京城啊,到时候你可以去我家坐坐。” “好啊,”黎慕江爽快的答应了,她问道: “你家在京城何处?” “我家宅子在北城。” “北城?我想想,”黎慕江想起了那首形容秦城格局的歪诗,便道: “北面将军南面臣,居中天子镇天门,东边累死潦倒客,西城清闲富贵人……哈,江笑书,你难道是将种子弟?” “将种子弟?”江笑书听见黎慕江这样描述自己的出身,略一琢磨,倒也贴切,便道: “也算是吧。” “你自幼在京城长大么?” “是啊,”江笑书叹道: “可惜了,五年前被送去天绝门,此后便只是过年才能回家咯……说来老子就有气,那天绝门所在的琅琊,当真寒酸得没边儿了,一整个郡加起来都不及半条长安街,连青楼……青砖碧瓦的酒楼都只有两三个……” 黎慕江并未听出江笑书言语中的不尽其实,她打断了江笑书: “五年前……京城发生过一件大事,你知道么?” 江笑书一拍大腿: “你说的是荒狼王拓拔志一行惨死于京城的事儿吧?” 黎慕江听见拓拔志的名字,神色有些黯淡: “不错,你可听说具体发生了什么?” “嘿!岂止是听说……”江笑书夸张的说道: “您猜怎么着?当真是是巧碰巧,问对人了!” “哦?” 江笑书裂开嘴坏笑道: “因为当时破了这案子的人,正是我!” “小江公子!”黎慕江猛的抬头,满脸震惊,失声道: “江笑书,你、你是小江公子?” “小江公子”这个名字,黎慕江很多年前就已知道了: 那时,荒狼国刚刚迎回了拓拔志一行的遗体,她的爷爷便已暗中拿到了一份卷宗的摹本——大秦三司会审讨论狼王死因的卷宗,其中详细推测分析了狼王一行遇害的真相:荒狼国内的背叛者与一个实力极强的反秦势力共同策划的阴谋。 但这份卷宗的扉页上,除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这三司首脑的签名,还有一个稚嫩的笔迹——小江公子。 爷爷只看了一眼,便说破获这个案子,这个小江公子只怕占了最大的功劳——这道理简单得紧,你若没出多少力,凭什么能与三司并列,写入卷宗?同时爷爷也对这个小江公子赞许有加,称他思维缜密、推敲严谨,是难得的大才。 没人提过他的名字,只叫他小江公子,而黎慕江更是将这个称呼默念了无数遍——正是这个人起草的卷宗,几乎将所有真相揭露,荒狼也因为这个卷宗而发生剧变,黎慕江一步步走到今天,与这个卷宗,这个“小江公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是那一次,所有的苗头都指向荒狼摄政王拓拔哈尔,人们纷纷猜测他便是卷宗中的“背叛者”,面对众人的诘问,拓拔哈尔选择拒绝解释,血腥镇压所有质疑之人,暴君正式撕破了脸皮,荒狼从此陷入战乱——这便是臭名昭著的“变天之日”。 哈尔更是将“捏造”这份卷宗的所有人列入必杀的名单,而居于榜首的,正是大秦兵部尚书江平的次子——这个被称为“小江公子”的奇人。 “哟!你还知道我在京城的诨号?”江笑书十分得意,看来自己还是很有名嘛。 但他察觉到黎慕江的手掌骤然变得冰冷,他问道: “不舒服?” 黎慕江心中还有一丝侥幸,她颠声道: “江笑书,你父亲,可是当朝兵部尚书江平?” “是啊,”江笑书道: “除了江平的儿子,还有谁敢在京城称‘江公子’……” 江笑书仍在侃侃而谈,黎慕江心中却已泛起惊涛骇浪。 是啊,我早该想到的——除了他,还有谁会是那个天纵奇才的“小江公子”?若不是江平之子,备受宠信,大秦皇帝焉能赐“天绝令”给他?能入天绝门当“青龙”关门弟子的人,又怎么会出自寻常将种门庭…… 我真傻!竟然此刻才明白,江笑书就是小江公子,小江公子就是江笑书! 他父亲江平本就是拓拔哈尔的死敌,哈尔又视江笑书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正被哈尔的下令捉拿,他若与我同行被见到,必定万劫不复……连“晨”这样的高手都被哈尔给害死了,江笑书又怎么能抵挡? 恍惚中,黎慕江看见了一副场景——江笑书浑身是血,在地上挣扎,而暴君拓拔哈尔狞笑着走来,拔出背后的弯刀,一刀砍下!江笑书立刻就停止了挣扎,而他的鲜血溅了拓拔哈尔一脸,拓拔哈尔舔舔唇边血迹,忽然转头对自己笑道: “纳兰娜甫,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将他带来,我又怎么能出此恶气呢?哈哈哈哈……” 黎慕江自想象中惊醒,悚然一惊! 不!他若因为我遭遇不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黎慕江心中挣扎,脸上肌肉跳动,神情十分可怕。 她却浑然忘了,江笑书无法抵挡的危险,她自己遇上了,只怕也凶多吉少。她能接受自己身处险境,却不能接受江笑书因此收到牵连,不知因为她本身就具有的使命,还是她对江笑书的关心远甚于自己呢? 这问题连她自己也无法回答…… 见黎慕江突然松开了自己的手,江笑书笑问道: “怎么了?” 黎慕江牙关紧咬,一言不发,脸色极其难看。 江笑书见状,皱眉道: “我说什么惹得你不快了么……他娘的,老子自小便被人喊小江公子,你又不乐意个什么劲儿?” “是啊……”黎慕江目光凄苦,喃喃道: “我有什么不乐意的呢,若不是小江公子,哪有现在的黎慕江呢……” “但是!”黎慕江转过头来,悲痛欲绝的哽咽道: “小江公子是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你!江笑书江笑书,你害得我好苦!” 江笑书听出“小江公子”指的是传闻中的自己,可他不明白黎慕江话中的意思: “我怎么害你了?” 黎慕江眼眶微红,两滴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她怆然道: “江笑书,你知不知道?你我二人的缘分,已然尽了……” “什么?”江笑书有些茫然: “缘分已尽?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倒希望我是在说胡话。”黎慕江闭上双眼,两行清泪自腮边滑下——她必须离开江笑书,因为她有着不得不完成的使命,江笑书与自己在一起,却会万劫不复。 讽刺的是,在一盏茶之前,她还因为江笑书的加入而暗暗窃喜。 更讽刺的是,这个使命,正是在江笑书的指引下,自己才下定决心的。 最讽刺的是,在那个拥抱中,她倾注了自己所有的爱意,此刻,却要由她自己亲自割舍。 黎慕江睁开双眼,看着江笑书的脸,脑中却有一幕幕景象闪动—— 牡丹花海,他拔出长剑,“替天救美,英雄行道!”。 马背上,自己转过脸去,“真他娘的好看。” 弩箭飞射,他揽住自己纵身跃下,不可一世的笑了起来。 广仁寺,他吻了自己的手,“这狗爪子居然这么香?” 然后是华岳客栈、芙蓉园、酒楼、观星台……最后一幕,只有一对似笑非笑的狐媚眼,骨碌碌的转动,又狡猾,又灵动。 恰好嵌在了眼前之人的脸庞上。 “老天爷待我真好,不是么?”黎慕江凄然一笑,似乎在自言自语: “你瞧,这对眸子真好看……” 可她心中却道:这么美的眸子,我从此以后却再也见不到了。 江笑书被黎慕江痴痴的模样所深深的震惊——他从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如此之深的悲伤。 黎慕江站起身来,后退数步,对江笑书长揖到地: “江公子,黎慕江欠你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请你……忘了我罢。” 说罢,她决绝的转身离开。 此刻,她已泪流满面,可这似乎怨不得她不够坚强——任何一个人主动选择离开自己深爱的人,他心中的悲伤都足以盖住整个星空。 江笑书起身,正欲追赶,黎慕江却豁然转身,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正抵着自己心口,已然刺入几分,鲜血淋漓: “别过来!你再过来一步,我便刺死自己!” “你!”江笑书立刻停步,他急道: “好好好,我不动便是……” 黎慕江反手将背上大氅取下,一刀挥出,将大氅划成两半,自观星台上抛下。 江笑书看到他这个举动,脸色剧变。 黎慕江的嘴唇都已被咬破,鲜血自唇边留下,她鼻翼翕动,昂首道: “江笑书,自此刻起,我与你割袍断义!你记得,我黎慕江是个负心薄情之人,是我负了你,不值得你托付……我们,就此别过。” 说罢,她执着匕首,一步步倒退,离开了观星台。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第四卷第十三章: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黎慕江的身影消失许久后,江笑书才敢动弹,他心中有无数个疑惑,最大的疑惑便是——二人明明前一刻还柔情蜜意、相谈甚欢,下一刻,黎慕江却毅然决然的选择与自己绝交。 江笑书脑中开始回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了?嗯……是聊到狼王拓拔志时,她是荒狼人,我早就知道了,问这件事,没什么不妥。” 那日黎慕江晕倒在长安城外,江笑书给她盖上大氅,便看到了她小腿上的刺青——一个青郁郁的狼头,那是荒狼“八氏族”的刺青,男子纹在胸口,女子则纹在小腿。 “再然后,她问我知不知道真相,我说便是我破的案,她却突然跳起来叫我‘小江公子’,这是我在京城的诨号,她从何处得知?” 江笑书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小江公子”这个名字,会被一个荒狼国的女孩子听闻……突然,他看着手中的浪书剑,想起来了——自己得到这柄剑那天,兄长江敬文记录了自己对狼王遇刺一案的推测,之后还专门让自己在卷宗上写下了名字,这份卷宗后来不知为何泄露,引得当时国内一片哗然。 “便算她那时候听说过我,那又如何呢?怎么就突然与我决裂了呢?” 突然,江笑书想到:追杀黎慕江的那伙荒狼人,是出自拓拔哈尔的授意,拓拔哈尔是黎慕江的大敌,未来只怕还要一直斗下去。 “可这个狗屁拓拔哈尔,又和我有什么……” 江笑书突然住嘴——五年前,在拓拔志遗体刚刚运回荒狼时,荒狼便在拓拔哈尔的带领下,趁着两国刚刚交好,防守松懈,闯入玉门关,一番烧杀掳掠……那时,正是那份卷宗刚刚完稿之时,这拓拔哈尔只怕对自己有着不小的恨意。 “拓拔哈尔恨我,那也算不得什么,恨我的人多了,他他娘的算老几……这小妞到底发什么疯?生那么大的气,同我割袍断义。” 江笑书继续回想,脑海中又浮现出黎慕江临走前的模样——嘴唇血流如注,那对眸子里,一半是深深的爱,另一半是刻骨的痛,她翕动着鼻翼,说与自己割袍断义…… 慢着!翕动鼻翼——黎慕江只有言不由衷或者有心事时才会这样。 言不由衷,那她不是真的要与我绝交,而是…… 下一刻,江笑书耳中嗡的一声巨响,他眼神剧震,身子一软,竟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他何等聪慧,只一瞬间,便明白了黎慕江所有的苦心,他此刻几乎明白了所有事,可是有件事他却不明白—— 为什么这世上,竟有人会将别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为什么……”江笑书抱着头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突然,他站起身来,大声叫喊: “黎慕江!黎慕江!” 这呼声在寂静的夜里简直大得吓人,片刻后,一道道回声传回: “黎慕江……黎慕江……” 但却无人回应。 江笑书突然拔足飞奔,像一个醉汉般跌跌撞撞的跑下观星台,来到街上,只见暗夜寂寥,长街空荡,哪有半点儿黎慕江的影子? 江笑书四处张望,突然看见了某件眼熟之物,他走近些,发现是黎慕江抛下观星台的那件大氅。 捧起这件破损的大氅,江笑书自言自语道: “那时,你划开了这件大氅,然后从上面丢了下来……” 说着,他抬头看向观星台顶端,却突然神色大变——只见遥远的观星台顶,一个绝美的身影正垂眸望着自己,不是黎慕江是谁? 江笑书大叫一声,疯一般的奔了上去。 “黎慕江,你为什……”江笑书还未奔到,便大喊起来,可到顶之后,他却突然住口了——月光将台顶照得亮如白昼,自己的酒壶倒在一旁,一如自己先前离开之时,哪有黎慕江的人影? 这上台的道路只有一条,决不可能与黎慕江错过,黎慕江怎么会突然消失了?难道说,方才那是自己的幻觉? 江笑书眼睛一晃,风华绝代的黎慕江又凭空出现在台顶,月色之下,绝美女子一颦一笑、似嗔似喜,美目盼兮,巧笑嫣然,恰是二人定情时的模样! 江笑书抢上一步,去抓黎慕江的手,下一刻,却只抓到了自己的酒壶。 酒壶中,只倒映出一轮明月。 方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美人赠美人》—— 风急路遥未伤怀,人若盛荷远病灾。 杯中明月伴君侧,蟾光照我似君来。 许久后…… “师弟!为何一夜不归?我找你找的好辛苦。”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江笑书痴痴的抬头,面前正是自己的大师兄张谦君。 “她为什么要这样?”江笑书并未回答张谦君,而是自说自话: “她、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张谦君见小师弟竟一副痴傻的模样,连忙俯下身子,抓住江笑书的肩头: “笑书,你怎么了?” “为什么?”江笑书又发问了,张谦君立刻问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她要那样待我?” “谁?她怎么待你了?” “她、她竟将我的安危看得比她的性命还重要!宁可与我绝交,也不愿我因为她身处险地……” 张谦君见江笑书呆呆的捧着那件大氅,又听江笑书如此一说,便已了解了个大概,他叹了口气: “黎慕江姑娘……她当真爱煞了你。” “老子不要她爱不爱煞!”江笑书突然歇斯底里的吼了起来: “他娘的,腿长在老子自己身上,老子爱去哪儿便去,爱怎么死便怎么死,又轮到她管这么多?用这种法子替我做决定?我、我……”江笑书越说越急,气塞胸臆,仰头便倒,竟而晕了过去。 张谦君为江笑书推血过宫,片刻后江笑书才悠悠转醒,醒来后他仍是痴痴的问: “为什么这样待我?我……” 张谦君沉默许久,突然蹦出一句话: “因为你不够强大。” 江笑书痴痴抬起了头。 张谦君皱着眉思索片刻,缓缓说道: “师兄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能不能给你些启发……那是十多年前了,我还未入天绝门时,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女孩子,那时师兄但凡会哪怕一点儿武功,或者拿得出十两、不,五两银子,便不会负了她,可惜,那时师兄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后来西北民变爆发,我的亲人都死于那场战乱,师父将我自混乱中救出,我才得保性命。而这个姑娘,我也再也未能见到了……所以后来师兄拼命习武,因为师兄不想再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失去身边在意的人。” “失去身边在意的人……”江笑书重复了一遍,然后问道: “师兄也有这种往事么?” 张谦君点点头: “不错,后来思之,常常惋惜。” 江笑书捧着大氅,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黎慕江的体香,他若有所思: “会很后悔是吗……” 张谦君点点头,拍了拍江笑书的肩头: “笑书,师兄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江笑书此时应该需要独处的空间。 可他刚走了两步,就听见江笑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大师兄!” 张谦君转身,只见江笑书已从先前痴痴傻傻的状态中摆脱,又恢复了以往机智伶俐的模样。 不过这时的江笑书,眼神中满是担当与坚定: “我们多久回天绝门?我想……回去修炼。” 张谦君见师弟这样问,反而有些不适应了——入门五年,从来都是师父和自己催着江笑书修炼,他仍疲惫懒散,偷奸耍滑。师弟自己主动说要练武,这还是头一遭。 张谦君从怀中摸出一张密令,正了正身子,朗声念道: “天绝使江笑书听令。” 江笑书知道这是秦麟的命令,却不知为何大师兄要此时拿出来,他单膝跪地,回答道: “江笑书在。” “长安事毕,汝即刻南下,彻查三清逆党之案,不得有误……” 江笑书躬身将密令接过: “江笑书受令。” 江笑书起身,皱了皱眉头: “大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你说过,京城和天绝门还有一摊子事儿等我做呢,怎么突然又让我南下了?” 张谦君笑道: “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 “老头子?”江笑书奇道: “这怎么可能?你们几个里,就他最爱管我,在天绝门里,天天关着我不让我出门……” “笑书,你误会师父了。”张谦君说道: “其实在我们自京城临行前,师父就曾说过,笑书已及弱冠,该是出门闯荡的年纪了……” “他真这样说?”江笑书大奇: “那你不早给我说?还一路上一直管着我?” 张谦君想了想,才回答: “若早给你说了,只怕你连秦麟的任务都会抛掷脑后,早就跑了……” “可……那后来抓到韩抚后,你又干嘛来抓我回去?” “我并没有抓你,是你自己跟回来的……” “啊……是么?”江笑书有些愕然,随后他踢开路边的一块儿碎石,闷闷不乐的说道: “他娘的,老子想跑路的时候,天天抓我回去练武;现在想回去修炼,却又不让我回去了……要我说啊,你张谦君、老头子、还有秦尊那家伙,摆明了就是在和我作对……” “笑书!怎可对圣上无礼!”张谦君严肃的斥责道: “圣上的名讳,岂可直呼?” “是是是,大师兄我错啦……”江笑书口中道歉,心中确是大大的不以为然。 “知道错了便好,莫要再犯……”见江笑书点点头,张谦君便不再斥责,他见江笑书仍是一副郁闷的模样,便拍了拍江笑书肩头: “笑书,莫要沮丧,要知道,闭门造车,可成不了大器……你若真想变得强大,去江湖上闯荡才是最好的方式。” “胡扯……”江笑书撇了撇嘴,翻着白眼道: “到处闯荡武功就能变强?那拉大车的脚夫才应该是天下第一。” “不,”张谦君道: “变得强大,不仅仅是武功更强,还有你的眼界、见识、阅历、仁爱与侠义之心……就像此次长安一行,便让你获益匪浅,不是么?” 说罢,张谦君指了指江笑书手中的大氅。 江笑书捧着大氅出了会儿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扭头离去。 他其实问了自己一句,来得及么? 回答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 “天亮后我就出发。” 两个时辰后………… 未长缈在房中大发雷霆——自己莫名其妙中了蒙汗药,再次醒来时已在自己家中,额头却一阵剧痛,对镜一照,竟起了个大包! “哪个王八蛋干的!姑奶奶我扒了他的皮!” 未长缈大声叫骂,却没人回答。她骂骂咧咧的,给自己额头敷药。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啊?”未长缈不耐烦的喝道: “别聒噪!我今天不见人!” “咚咚咚。”敲门声再度响起。 “谁啊!姑娘我……”未长缈气冲冲的打开了门,可下一刻,她却住口了。 一个英武雄壮、沉默寡言的青年,和一头形貌凶恶的白色巨狼。 “阿力,你也来了?还牵了头大狼……”未长缈有些惊喜。 “也?”被称作“阿力”的青年问道: “她来过?” 未长缈点了点头,还未说话,阿力便已牵着那头大狼扭头绝尘而去,简短的声音远远传来: “谢谢你,宇文缈,再见。” 未长缈撇了撇嘴,嘟囔道: “几年没见,却还是老样子——除了姊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此刻,长安城南面官道之上。 江笑书回头望了望视野尽头巍峨的长安城,抬起剑鞘挥了挥手,潇洒的大喊道: “长安城,拜拜了您嘞!这里便是我闯荡大千世界的起点!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说罢,江笑书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可是刚走没两步,他就抬腿对着路边的一丛无辜的野草踹了一脚,口中碎念道: “黎慕江,你这个又笨又倔的臭小妞儿,给我等着,下次见面,老子一定要踢你屁股!” (长安故事结束,钿合金钗,历经波折的二人终于在月下定情。可命运捉弄,江笑书便是“小江公子”,黎慕江为了心爱之人的安危,只得狠下心肠,割舍情愫,黯然离去。江笑书勘破她的心意,百感交集,最终决定奋发图强……黎慕江去了哪里?“阿力”又是什么人?江笑书要去往何处闯荡?让我们把江笑书、黎慕江的故事稍放,将目光移向另一个地方,又一个重要的角色即将登场!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五卷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卷四:醉后笑许两厢情愿,梦醒空叹造化弄人 大秦往事四:好事成双 大秦崇煌二十二年,腊月廿九清晨,大秦帝国的都城飘起了大雪,正所谓“瑞雪兆丰年”,又临近除夕,京城内的老百姓皆是喜出望外,纷纷走上街来欣赏雪景。 此时,南城门处,一个来自礼部的干事正在将昨日的旧告示撕下,贴上今日最新的告示。 正在附近欣赏雪景的京城居民便都围了上来,识字者个个踮脚伸颈,想将今日的新事一睹为快,不识字者也同样满脸期待,希望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一些信息,作为谈资以向他人说道。 两个挤到榜前的京城居民正在说话: “上面说的个什么啊?” “你没看到么,狼主拓拔志昨儿见到咱万岁爷啦!” “嗨,是这个事儿,那这我知道,前不久就说昨儿就要和谈呢嘛。对了,万岁爷同意了没?” “告示上写的,已经同意了,打今儿起,就昭告天下,大秦与荒狼两国自此交好,不动干戈,边境开放,互通商贸。” “那荒狼挑起战争这事儿,也都不追究了?就这么交好了?” “那可不是嘛,皇上多局器?人家拓拔志都亲自上门请罪了,朝廷肯定也既往不咎了。” “嗨呀,这倒也是,仔细想想吧,虽然是前几年他们荒狼先打了过来,可是咱都知道,咱们这儿年年捷报,吃瘪的总是他们。” “这就对喽,咱大秦万岁爷英明神武,不仅咱们老百姓爱戴,江山也是稳如泰山,这次又和谈成功,扬我国威。咱们身为大秦子民,真可谓是福泽深厚哇。” “嗨哟,临近除夕,先是下了大雪,现在又有这等好事,真是天佑大秦,天佑崇煌万岁爷哟……” 转眼间白日已过,外出上街的人也都各自回了家中,开始为明日的除夕做准备。各家店铺也都早早关门,毕竟伙计们也都想过个好年,没必要为挣这一两日的工钱而误了明日的一家团聚。 廿九、除夕和大年初一,是一年当中,整个街道上最安静无人的时日…… 此时,城西柳街,拓拔志一行在京城落脚的豪宅中。 拓拔志一边品着京城名酒——桂花陈酒,一边吃着仆人刚抬上来的炙鸭、砂锅白肉、水晶肘子等吃食,扭头对纳兰玲珑说到: “夫人,听说今天上午和谈成功的消息告示就已发出了是么?” “是的夫君,今日一早,大秦皇帝就派人在京城贴了告示,并且派邮差快马加鞭赶往各地,告知这一消息。”纳兰玲珑回答道。 “哈哈,如此甚好,这样当消息传到边关,边境开放,我们荒狼百姓从此就能进关,一睹大秦之风,同时学习技能,造福我国了。”拓拔志此时双目放光,眼中饱含期望。 纳兰玲珑却是微微皱眉,然后开口: “你这次来秦国,国内没有首领,逐鹿他又年纪尚轻,不便监国,所以荒狼大小事务你都交与你二弟拓拔哈尔处理,他的脾气,能让百姓自由进入大秦么?” 拓拔志愣了一下,随即叹道: “哎……我二弟就是这样子,他是父亲的庶出,生母被中原人杀害,因此从小仇视中原人,成年后更是对中原秦国觊觎已久,国内主战的‘吞江’一派,他是最为热切的几人之一,所以两年前也是力挺我与大秦开战。这次回去之后,我可得好好劝他,他与杀害他母亲的中原人的仇恨,不能漫延到整个中原来,他应该来中原看看这里的良田万顷、这里的人物风土,他就会知道我们求和不仅仅是因为战事不利,更有其他的,真正造福百姓的原因在内。” “嗯,希望归去后,夫君能好好的劝导拓拔哈尔,这样我与他也能从此不再因为政见不同而冷脸相对了。”纳兰玲珑浅浅一笑,如此回答。 “夫人所言极是……不过话又说回来大秦这一头,这大秦皇帝秦政安可真称得上是一代明君啊!”狼主拓拔志眼中情不自禁的流露出赞许之色。 纳兰玲珑点头,同样说道: “没错,夫君,这个崇煌皇帝,无论言谈举止,还是所创功绩,都可堪称一流,不愧是秦国近三百年来不世出的明主,与开国皇帝建禹帝、开疆拓土的永朔帝并称。” “我最欣赏他昨日谈话时说的那句’凡有利于人者则为之,凡不利于人者则去之。事无大小,心自无穷。’说的太好了,简直到了我的心坎里去。” “这句话夫君能时常记在心中,加以践行,为百姓谋福,总有一天,你定能成为荒狼国历史中与咱们祖先并列的明君。” “希望荒狼变得和大秦一样强大繁荣的一天能早些到来吧,不过时日也许很久,我俩恐怕是看不到了,见到这番风景之事,只能交与逐鹿和他的后人们了。” “能向这个方向奋力争取,夫君,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借夫人吉言了,哈哈……对了夫人,前日在秦政安背后的那四个人,你可知道他们的来历?” “看他们的衣饰,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四圣’。” “四圣?” “中原有四个大门派,乃大秦名门正派中最强大的、且被朝廷支持和扶植的四个,许多好武的皇子、官宦子弟都拜在这四大门派之下,门下好手无数。这四大门派的历代掌门人,便被并称为‘四圣’,以古籍中四大神兽名称作为代称。” “哦?听着颇有几分意思。那现在的四圣分别是谁?” “分别是—— 青龙:天绝门掌门人冯易鸿 白虎:镇凉宫宫主于九秋 朱雀:九转殿殿主苗南浦 玄武:清言寺方丈真性大师。” “这个叫做‘秦麟’的组织真是可怕,居然招揽了足足四个这样可怕的好手。” “还不止呢,四圣之外,还有四凶,四凶代号取自古书中的四大凶兽,分别是混沌、穷奇、梼杌、饕餮,据说身手不在四圣之下,身份未知且随时变动。” “这个四凶的身份为何还会变动?” “其实说来也不稀奇。四凶,他们是由一群身份敏感的人,例如门派弃徒、江湖杀手、魔道高手之类,为寻求朝廷庇护和赏赐进入组织,然后互相角逐四凶的称号,最后角逐的胜利者,就保留了四凶的称号。而当你成为四凶之一后,一旦有比你强的人击败了你,你之前的称号也就属于他了。” “厉害厉害,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乃荒狼族最强的勇士,本以为自己的武艺天下无敌,谁知道来了中原,就至少有四个,哦不,八个人的武艺不在我之下,他们秦国果然是地灵人杰,令人着实佩服。” “嘻嘻,四圣四凶已经是天下最强者,夫君你与他们呢不相伯仲,说夫君是天下无敌,也不算说错嘛。况且四凶是否存在,咱们也不知道呀,说不定只是个代号,却无真人呢。这样算来,只有四个人和夫君同样天下无敌啦。” “夫人谬赞了。那这四圣四凶,或者说‘秦麟’这一组织,他们的职责是什么呢?” “四圣四个掌门人,留守京城,保护皇帝同时也镇守京城,可指挥御林军等隶属皇帝的亲军,一年四个人轮番留京,每个人留三个月;秦麟中其他的人,则为皇帝直属,执行任务,据说四凶和四凶的角逐者所执行的,更是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任务。” 拓拔志道: “他们四圣齐聚,的确是气势逼人,可是这也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难道他们害怕我刺杀他们的大秦皇帝不成?” 纳兰玲珑回答道: “我看秦政安不像这样子的人,也许四圣齐聚,另有原因吧。不过我这么了解他们大秦,可他们大秦的人却对咱们荒狼的情况一无所知,要是他们看见你狼冠的右牙缺失,我也一同前往,就知道咱们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来谈和啦。” 拓拔志不由自主的伸手往桌边的狼冠,摸了摸狼冠右牙处的空洞,附和道: “是啊,荒狼开国先祖遗令,狼冠可易,右牙不可换,所有荒狼子民,先认右牙再认王。历代狼王只有狼冠上镶嵌了这颗传了上千年的右牙,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狼王,才能有调动几十万雄师的资格。而此行我将狼冠右牙留给了逐鹿,并未带在身侧,我本想着足以让中原人放心,表明我谈和的诚意,谁知他们对此却一无所知,倒使我白费了一番心思。而且我们国内两派分别有我们二人做代表,更能体现咱们的立场……” 纳兰玲珑打趣道: “好嘛,夫君你这下也开始学会说话绕弯子了。说来说去,原来就要说你最疼爱逐鹿,连代表狼王权威的右牙都留给了他。其实你又何必说出口,咱们荒狼国,谁不知道咱们有个让你自豪无比的好儿子啦?” “嗯……”拓拔志被娇妻打趣抢白,哭笑不得,只得沉吟不语,可是提到儿子拓跋逐鹿,他的面庞上仍是忍不住的表现出满满的自豪。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夫君,你先暂且坐着,我让人去后厨看看,怎么我们俩一直心心念念的一品豆腐还没出炉呢?” 纳兰玲珑走了出去呼唤下人…… “一桩大事已定,两国交好,这是一大喜事;夫人如此贤惠,日后回去,她们这一派的政见必定被人广泛接受,我过几年便能将王位传与逐鹿,和操劳了半辈子的夫人隐居,过无忧无虑,快活自在的日子,这是第二大喜事。” “喜上加喜,这,就是中原人成语中的‘好事成双’吧……”拓拔志心中畅想,不禁喜不胜收。 他看着妻子出房间的背影,嘴角又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大雪还在不断的下着…… (意欲侵入中原的“吞江”一派是否会因为本次和谈而偃旗息鼓?而与之相对的慕江一派又是作何打算?拓拔志夫妇在京城过春节又会发生什么?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五《亥狼》)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一章:灼伤的牛尾巴 六月三十日,闷热的午后。 这里是益州康定,在广阔巴蜀之地的最西面,是大秦蜀地的西南边境,与荒狼国的白玉州之间,只隔着一条狭细栈道遥遥相望,从此处去最近的大城锦官城,至少需要半个多月的时日,足可见得此处的荒僻。 珠显村,康定数百村庄中一个极为平凡的小村落。 坐在树下的农家青年睁开了眼,他刚刚从午睡中醒来,此刻正面色微沉的皱着眉头,似乎方才经历的梦境并不是很愉快,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用很重的川音自言自语道: “格狗日勒,又梦到求了,硬是背时!” 若说何处是大秦最繁盛的地方,定然众说纷纭,冠盖如云的秦城、昔为皇都的长安、有“天府”之称的锦官城、富庶丰饶的余杭……谁也不能一言敲定、盖棺定论。 可是若说哪里的人口头禅最为丰富,川人定然当仁不让。“格狗日勒”、“日”、“求”、“背时”、“仙人板板”、“龟儿子”等词汇,琳琅满目、令人大开眼界,看似粗俚,却都被川人们时时刻刻挂在嘴边。若是外乡人第一次听见,定然会以为他们在骂人,倘若你上前理论,川人们反会一脸诧异的回答他: “格狗日勒,老子哪哈骂你龟儿咯嘛?求事多!” 所以去掉被当做口头禅使用的粗话,这农家青年说的话译成官话便是: “嗯,怎么又梦见了,真是倒霉……” 话说这青年站起了身,眺望着远处山坡,喃喃道: “日,啷个还在烧?怕老子还在做梦哦?” 他先前好像梦见了大火,而梦境中的火焰还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团火在翻滚,他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个“幻觉”从脑中摇出去,再度睁眼,却发现不是幻觉,山坡上的确有一团火在跳动! 他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头大水牛的尾巴在燃烧,再凝神一瞧,他几乎跳将起来,失声道: “格狗日勒,勒个是老子家勒牛的嘛!” 青年起身飞奔赶去。 这时远方山坡上,牛尾巴上的火势已经扩大,素来温驯的水牛此刻已被烧得发了狂——犹如一只狂暴的猛虎!只见这头八百多斤的健硕雄牛喘着粗气,红红的眼睛像要迸出,正在粗野的横冲直撞,锋利的牛角如同尖刀一般,所过之处,所向披靡,无论是小树还是草垛,都被它用牛角撬上了天! 着火了,又称“走水了”,那什么能灭火?这个问题连此刻正在一旁山坡上窃窃私语的稚童们都知道——那自然是水了。 显然,这头大水牛也不笨,于是它瞪着发红的双眼,冲向了一旁最近的水田,眼看前几日才刚刚插下的第二季秧苗,就要惨遭这头受激发狂的水牛的“毒手”,或者说,毒脚。 在飞奔的水牛离这片倒霉的稻田堪堪不到一丈之时,方才树下的农家青年已然赶到,他面朝水牛背朝稻田,凝神屏气,已稳稳的扎了一个马步,双目死死的盯住了水牛乱撞的牛角。 水牛的角仍在胡乱舞动,而它似乎被烧得疼痛难当,失去了神智,竟连自己的主人都不认得了,它四蹄反而更加用力,加速的冲向了少年。 这年轻人莫非是疯了?竟然想独自徒手拦住这头发狂的蛮牛? “嘭!”一声闷响,方才势不可挡的水牛,居然停下了脚步。 它的牛角,已被那那青年稳稳抓住,这年轻人仅凭一双手,便将它挡住。当然,年轻人的双足,也已陷入泥地将近半尺。 狂牛尾巴上的火越烧越旺,可是它却发现被人挡住了去往水源的道路,大水牛怒不可遏,四蹄用力,狠狠地挤去,要将拦住自己的家伙撞开。 一人一牛,开始了角力。 这青年气沉丹田,低喝一声,双足又再度向下陷了三寸,他奋力一抬,竟将这头大水牛的上半身都顶了起来,随后他拔出深陷的右足在牛蹄上一绊,身子往牛肩上猛的一撞,“轰”的一声巨响,这头八百多斤的壮牛竟被这个精瘦的青年掀翻在地! 水牛倒地后仍挣扎不止,这青年右手一错,将它的牛角死死锁住摁在地上,任凭狂牛用尽全力,这只手却仿佛铁铸一般纹丝不动,青年对着挣扎着的大水牛沉声道: “格狗日勒,老牛,是我,你莫动,我来帮你熄火!” 说罢,他翻身骑上牛背,右手仍牢牢摁住牛角,左手抄起一块烂泥,顺势便将这团烂泥糊在了水牛的尾巴上,将火熄灭。 手指捋过牛尾,他发现牛的尾巴上被绑上了一团极易燃烧的干草,更有着很重的硝石味儿,看来这把火绝非偶然,而是人为的,可是谁跟自己有仇呢? 被死死摁住不得动弹的水牛似乎冷静了许多,加之尾巴上的火被熄灭,渐渐的,水牛眼中的血丝褪去,口中的呼吸也平缓了下来。 于是青年起身,手臂巨力所至,水牛被它提起重新站立,老牛似乎知道是主人救了自己,眼中湿润,轻轻用牛角抵了抵主人,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青年的脸。 微微皱眉的青年轻轻抚摸了几下水牛硕大的脑袋,然后在水牛屁股上一拍,朝村落方向一指,说道: “老牛,个人(同‘自己’)回家切(同‘去’),我一哈儿(同‘一会儿’)来。” 大水牛颇通人性,转头便朝家走去,只是它的尾巴似乎被烧得不轻,颓然垂在臀间,已无法似平日般肆意摇动驱赶蚊虫…… 青年转身走向身后的稻田,清洗自己手脚上的泥土,他坐在田坎上,打量着自己数日前亲手插下的秧苗,幸好及时赶到,秧苗没坏,他方才因为牛被人烧的坏心情因此平复了许多,逐渐变得满足平静。 就像所有庄稼人看着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一样的那种安宁祥和。 可这时,几个稚童的窃窃私语自背后响起,却传入了他的耳中——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二章:家门口的袭击 “啊呦,王小五,喊你龟儿浇点儿油再烧诶,你硬是不得听!看嘛,勒哈(这会儿)遭求咯嘛,让他把火弄熄喽,牛也没事,田也没事……你个瓜娃子。”青年听出来这是个叫“张狗剩”的孩子的声音。 另外一个孩子口齿不清的开口,青年知道这定是村口的王小五,王小五委屈的说道: “勒不能怪我噻,哪个晓得这荒狼龟儿,日他的仙人板板,蛮力大的嘿人(吓人),一发四(一下子)连楞个(那么)大勒一头水牛都掀翻了……确实是个狗蛮子,不晓得先前盛爷爷把他捡回来爪子(做啥子)……” 这时旁边一个怯生生的孩子开口了,他叫二娃,是这农家青年邻居家的孩子,也是这个珠显村里,少有的对他没有敌意的几人之一,二娃说道: “狗剩,你们啷个(怎么)一直要克(去)搞整(针对)别个?隔三差五勒,不是点人家草草,逗是(就是)扯人家秧秧,勒哈又克烧他家牛……” 狗剩闻言,立刻大声道: “二娃,你说啥子?我给你讲你莫开腔(说话)哦!你龟儿天天帮勒个荒狼蛮子说话,就像我妈说勒,你是奸细嗦(吗)?” 二娃不甘的开口道: “没得,我不是奸细,于烬哥也不是坏人,他去年还帮我们寨子逮到过偷狗贼勒,还有还有……” 狗剩恶狠狠的打断了二娃: “你再给老子批啰嗦?老子一哈儿(一会儿)打到你哦!” 二娃嗫嚅道: “我……” “好嘛!”狗剩对其余众孩童道: “你们听到没得,二娃帮勒个蛮子讲话,他是奸细,来,和我一起骂——二娃、奸细,二娃、奸细,二娃……” 众稚童“二娃、奸细”的骂声渐远,二娃似乎被那些稚童追赶着,啜泣着跑回了家。 一句话说孩子本性天真烂漫,这话不假。还有一句话说“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更不假。 现在,恶毒的语言从天真无邪的孩子口中说出,那条烧伤的牛尾把只怕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又想起两个词语,一个叫“言传身教”,另一个叫“耳濡目染”。还有一句话—— 性相近,习相远。 这个叫于烬的青年淡淡的嗤笑了一声,是他觉得这些顽童的话荒诞不经?还是他已对这种无端的恶意和侮辱习以为常…… 于烬低下头,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他头戴草帽,身穿粗布褐衣,完全一副寻常中原庄稼汉的打扮,可是方正的脸庞上,高鼻深目、五官深邃、棱角突出,分明是一副荒狼人的长相。而他天生带着坚毅的眼眸中,偶有气势流转,让人望而生畏,更坚定了某些人心中“蛮夷、凶狠、无恶不作”的印像…… 于烬看着倒影中自己的双眸,里面带着迷惘和隐藏极深的悲戚……这一瞬间,他竟奇异的感觉到,水中的躯壳仍是自己的,可那对眸子却属于另一个人,与自己截然不同,捉摸不透…… “杀,快杀了这些臭小孩!”一道乖戾邪恶的声音自耳边突然响起。 于烬却充耳不闻,似乎是习以为常似的,只是对着水中的自己摇了摇头。 于烬起身向家走去,一路上碰见了不少从田间归来的村民,可是众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唯有寥寥几人与他极其简短的打声招呼,这其中包括二娃的父母。 于烬到家了,一座外观十分普通的农舍,仅有的一些特点便是,院中有一个老旧的木人桩,堂屋内高悬一块儿匾额,上书“以武载道”。 于烬左足刚踏入门槛,忽然一根竹棒便携挟裹着劲风向他袭来! 竹棒作刀砍下盘状,狠狠的斩向于烬的左脚足胫,于烬想也不想,右脚立即迈入跟进,随后狠狠的对着突如其来的竹棒踢了过去。 那暗中袭击之人不待招式用老,挥棒上撩,斩向于烬胯间,这一招若是中实了,击中下身要害,纵使竹棒轻盈无锋,于烬也会立即受重伤。 于烬的右手动了,极其沉稳的抓向斩来的竹棒,这一式,与方才抓住牛角的一招别无二致。 “哼!”暗中袭击之人冷喝一声,收回了竹棒,于烬这一抓便落了空。 于烬立即腾腾向旁连退数步,自地上拾起了一把雁翎刀,“噌!”的一声,刀已出鞘,而此时那竹棒也连斩带削的攻到了眼前。 于烬将刀法施展开来,刀刀巧妙,可是那竹棒招式变化却更胜一筹,总能避开刀锋,敲击在刀身的背部或侧面,将于烬凌厉的攻势消弭于无形。 连斗四十余招,二人都未伤到对方,算是斗了个势均力敌,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于烬的刀势逐渐被竹棒引偏,只需再过数招,对方就能寻得他的破绽。 果然,那竹棒在于烬的刀光中插了进来,狠狠的斩向于烬手腕,与此同时,袭击者苍老的声音喝道: “撒手!” 于烬避无可避,果然依言撒手,缩手躲开了这一斩,雁翎刀也从他的右手滑落。 可是下一刻,于烬伸出左手,接住了即将落地的雁翎刀,左手将刀一转,逼退了身前的竹棒,然后他便由单手握刀变成了双手持刀,刀法依旧,不过因为双持,刀势却由先前的精妙灵巧,变成了大开大合,硬桥硬马。 刀重,竹棒轻,更何况在于烬此时的刀势下,每一刀都饱含劲道,袭击之人单凭竹棒斩击,已无法改变于烬手中利刃的方向,所以袭击之人便从侧面用竹棒戳刀身,以此避开正面交锋,同时寻隙进攻。 此举果然奏效,于烬每劈下一刀,力到中途便会被迫偏差,这教他好生难受,只不到三十招,刀势便开始歪斜,渐渐不成章法,可他仍是不愿意转回单手持刀与对方拼招式,反而更加加大了劲力,双手刀锲而不舍的向对方猛劈过去。 “胡闹!”,苍老嗓音有些气愤的断喝声中,竹棒又一次戳开了雁翎刀,转而刺向于烬腰间破绽! 可是此刻,于烬眼中却丝毫不见慌乱,仿佛这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于烬将手中雁翎刀随意一抛,左脚高高抬了起来,随后下一刻,他将左臂搁在左膝之上,然后狠狠的往下一压! “啪!”的一声响起,原本势在必得的一刺几乎是贴着于烬的足底刺空了,于烬的脚,恰好踏在了竹棒正中,将竹棒狠狠踩断! 可是于烬还来不及窃喜,对方的手指就已插了过来,一招“二龙戏珠”,直取自己双目,于烬伸手便抓,若是让他捏住对方手指,凭借他的巨力,一下便可将之拗断。 那只手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手指回缩,反手一抓,倒扣向了于烬右手的脉门,精妙狠辣的变招。 于烬也随之变招,然后对方的右手和于烬自膝间收回的左手也加入战团,四只手各自施展贴身短打的擒拿功夫,方寸之间尽显变化。 斗到酣处,于烬却忽然双手一错,不再与对方较量擒拿,反而马步不动如山,双掌交叠,挟裹着一股猛力向对方胸口拍去。 对方似乎没有料到这一着,犹豫一瞬后才收掌回击。 “扑!”的一声闷响,盛于烬连退数步,最后仍是控制不住体内翻腾的气血,一跤坐倒。 还未来得及起身,于烬就感到喉头一紧,对方手成鹰爪状,卡住了自己喉头气管之处,若是自己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拧断气管。 这下受制于人,岂非凶多吉少?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三章:师门试炼 谁知倒地的于烬注视着对方,然后恭恭敬敬的说道: “师父,我输了。” 出手袭击于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于烬的师父盛锋,他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样貌普通,但一丛长须倒是生的甚是雄伟。 盛锋的手仍是掐着于烬的咽喉,他向于烬问道: “盛于烬,你个娃儿,今天是啷个回事?” 原来于烬也姓盛,盛于烬听见师父的问题,回答道: “师父你说啥子?” 盛锋有些气恼的说道: “我教给你的勒个拂柳刀法,是说要轻巧如风,就像吹柳叶一样,你是啷个搞勒啊?拿起雁翎刀当马刀使,两只手拿起刀乱劈乱砍,不是全然乱了套么?以前没得这种毛病啊,啥子问题?” 盛于烬低头道: “我是为了让你戳我。” “嗯?”盛锋来了兴致,思索片刻后,问道: “你勒意思是说,你故意这样子用刀,就是为了让我刺你,你那一脚踩断竹棒,是事先想好勒?” 盛于烬点点头道: “是,师父。” 盛锋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赏,微笑着点了点头,可是他又皱眉问道: “那第一次勒?我砍你左脚,你不但不闪,反而抬右脚来踢,后来还上手抓,你晓不晓得,我手中要是拿着刀,勒一刀砍中了,你手脚都要断!” 盛于烬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盛锋看见了,说道: “你啷个想勒就啷个说,我不骂你。” 盛于烬这才道: “因为你拿勒是竹棒,不是刀。” 盛锋闻言,睁大了眼睛,似乎他第一次认识于烬似的,他打量了于烬半晌,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刚刚比擒拿短打勒时候,你为啥子要和我拼掌力?你你难道不晓得自己年轻内力浅,和我拼掌力不是对手嗦?” 盛于烬老老实实的答道: “我晓得。” 盛锋有些责备的骂道: “那你勒个瓜娃子,为啥子还要这样打?” 盛于烬极其自然的回答道: “但是比贴身短打,我更不是你勒对手。” 这下盛锋沉默了,他低头回想了许久后,放开了右手,转身向里屋走去,边走边说道: “个人起来,克给老子煮饭,格狗日勒,你娃儿了不得了……一百三十六、一百三十六……” 半晌后,菜做好了,师徒二人相对而坐,享用晚饭。 在盛于烬眼里,这个傍晚如同先前的上千个傍晚没有半点区别,今天也和过去的无数天如出一辙。 做饭、做农活、学武功、师父指点、还有被村民们当面或背后的谩骂针对…… 盛峰一边吃饭,一边如同一个普通乡农对着自己儿子般,同盛于烬闲聊。 “烬儿,你晓不晓得,隔壁洛解村的那个张老汉死球了?” “嗯……” “村长家勒女儿,不是失踪了好几天嘛,你晓得克哪点儿了不?” “……” “格狗日勒,你硬是想不到,他家勒个女儿,十六七岁,和一个听说是锦官城来勒小伙私奔喽,把村长气求得不行,哈哈哈……” “嗯……” “烬儿,今天天气要得嘛?你遭晒得恼火不?” “嗯……” 盛峰觉得今日徒弟似乎有些反常,十分的心不在焉,他放下筷子,打量着盛于烬,然后开口道: “你衣服湿浇浇勒,是啷个回事?” “嗯……啊?”盛于烬回过神来,听见师父问自己衣服的事,他皱了皱眉,却只是摇头,并未回答。 盛峰不以为意,继续道: “勒次又是哪个嘛?” 盛于烬猛地扒拉了几口饭,将碗放下后,低声回答道: “张狗剩、王小五和几个细娃儿(小孩子),放火烧老牛尾巴,想让老牛踩我们家秧秧。” “唉……”盛峰听罢,叹道: “勒些细娃儿,都是遭他们老妈老汉(爸爸妈妈)些教勒,他们滴滴点儿(一点点儿)大,能和你有好大勒仇嘛?” 盛于烬若有若无的咬了咬牙,随后起身收拾碗筷,冷冷的道: “我不在乎。” 说罢,他端着收好的碗筷向厨房走去,脸上的肌肉突然不由自主的跳动了一下,只是他背朝着师父,所以盛峰并未察觉。 盛峰看着于烬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良久后,他似乎是对某件事下定了决心似的,缓缓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向里屋走去。 盛于烬将碗筷洗好,擦了擦手,便准备去做其他事——鸡还没喂、打猪草的镰刀好久没磨了、打扫院子、洗衣服……于烬和许多人都不一样,别人都会嫌自己的琐事太多,可是于烬却乐此不疲,做这些杂七杂八的农活,反而会让他的内心感到宁静和快乐。 刚刚走出厨房,盛锋的声音却自卧室远远的传了过来: “烬儿,你过来。” 盛于烬放下手中的活儿,快步来到了师父盛锋的卧室,只见盛锋正襟危坐,而桌子上多了一个盒子,一个看上去就很贵的盒子,起码……起码和村长堂客(妻子)的首饰盒一样贵。 “吁!!”盛于烬惊叹了一声——想不到师父这里还有这么值钱的盒子。 “师父,你喊我爪子(做啥子)?”于烬恭恭敬敬的抱拳躬身道——他自幼读书不多,这个抱拳礼是学过的第一个礼仪。 当然了,总共也没有学几个。 盛锋眼睛半闭着,似乎在沉思,过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然后问于烬道: “烬儿,你数数今日接了为师几招?” 此时的他竟没有用素来惯用的川音,反而说一口十分流利的官话。 盛于烬愣了愣,回道: “一百三十六招……师父,你为啥子要用勒种口音和我说话勒?有点儿呛(像)那些官老爷些讲勒话,怪求得很……” “非也非也,莫要这样想。”盛锋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说道: “烬儿,你记住,从今日起,你和别人说话,都要用官话了,你儿时去过乡塾旁听,那教书先生说的便是官话,以后要多学着些。” “是。”于烬答应了,但仍是不解的问道: “师父,为啥子……不,为何要说官话呢?我平日里说话的人,都是说川话啊,这是啷个回事?” 他自幼接触的乡音颇多,此刻师父命他说官话,他一时竟有些转换不过来。 盛锋缓缓说道: “因为你马上就要离开此地了。” “离开?走?”盛于烬愣了一下,十分不舍的说道: “师父,我做错什么了么?为啥子……为何要赶于烬走?” “莫慌莫慌。听为师说来”盛锋笑道: “不是为师赶你走,而是你已经证明了你有下山闯荡的资格了。” 于烬不解道: “证明?” “是的,”盛锋向院外一指: “从门槛到堂屋门口取刀,一共不到四丈,可是当年你师祖考验我时,光是走这四丈便花去了我三年……再到能接你师祖一百招,又已是五年之后了……” 于烬算是听明白了——好像这是师门的规矩,每位弟子要下山,都得接受师父的考验,直到能拿到刀,接下一百招才算通过。 盛锋继续道: “可是烬儿,半年前我开始试炼你,那时的你便能取下刀来与我过上几招,昨天还只能接七十来招,今日你却叫我大吃一惊——一百三十六招。算计精准、随机应变,双手刀已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后来更懂得扬长避短,以掌力对掌力……嗯,确实已隐然有些老成之风了。” 于烬犹豫再三后,还是跪地恭敬的说道: “其实,师父……不是我随机应变,而是刚刚那些东西,是我半年前自己想出来的。” “哦?”盛锋奇道: “为何半年前不用?” 于烬咬了咬自己的牙关,咬肌跳动了一下,他缓缓说道: “因为,那时我没把握能赢,这种东西,只有第一次才最有用,后面就不灵了。” “为师教你,这叫做出其不意。”盛锋点点头,没想到自己这个有些看似老实的弟子,居然也会使用计策。 随后他有些满意的捻须笑道: “可你还是没能忍住,在今日用了出来,虽然通过了测试,可是打败为师,还是差了一些,哈哈哈……不过虽说姜还是老的辣,但是再让你磨练些时日,凭你的天赋,成就定会超过为师的,多努努力罢烬儿。” “是!”于烬皱着眉犹豫了许久,盛峰看出他的异样,说道: “怎么了烬儿?” “师父……我刚刚有件事瞒着你。”盛于烬有些挣扎的说道,随后他还是取出了怀内暗藏的一把匕首,双手呈上,随后道: “师父,这把刀,我刚刚一直没用。” 细长的匕首静静躺在于烬的掌心,可是寒意却在盛峰的心头越来越重,他打量着这把匕首,仔细回想起方才的交手——自己存了喂招之心,并未全力相博,刚刚若是烬儿他突然拔出这把匕首袭击,至少有三次,不,四次机会可以将我重伤甚至击毙……而这把刀自何而来,我与烬儿朝夕相处,竟然半点不知…… 盛锋有些骇然的接过这把刀,沉默良久后,长叹道: “烬儿啊烬儿,自我五年前捡回你的第一日起,我便看不透你这孩子,这些年过去了,我本以为我已算对你了解颇深,可是此刻,我才发觉我错了……”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四章:旧物 于烬听出了师父语气中的萧索,他连忙低头,磕磕巴巴的说道: “师父,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我、我……对不起师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就莫名其妙的这样想这样做了。我没想过要害你……” 盛峰看着低头嗫嚅的于烬,脸上已然隐隐有些发红,仍在操着一口口音极重的官话向自己辩解,盛峰也不是那种迂腐死板的长辈,他略一思索,便对于烬道: “快起来吧,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加害为师的意图,否则这把刀现在就在我胸口,而不在我手中了……不过,烬儿,为师从来都没教过你身藏武器,你此举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盛于烬眉头深深的皱起,他迷惘的道: “我、我不知道师父,我耳边总是有人在对我说话,告诉我要藏一把武器,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就会一直说个不停,让我连觉都睡不好……” 盛峰听完盛于烬前言不搭后语、奇奇怪怪的回答,问道: “烬儿,你想起从前的事了?” “从前?”盛于烬眉头皱的更深了,可是半晌后,他还是摇摇头: “我记不起了。” 盛峰摆摆手道: “罢了,有时候记不起来也算一种福分吧,这么多年你都记不起来,便莫要强求了……烬儿,你去打开那个箱子,里面有为师给你的东西。” 盛于烬依言打开那个箱子,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好像生怕把这箱子弄坏似的——毕竟这是个全身涂满漆,而且还有花纹在上面的箱子,自己家半年的收成可都买不起,那里面装着的东西,肯定更贵…… 箱子里,有一套折好的衣裤鞋袜、约莫十来两碎银子,还有一件东西被一片老旧的羊皮纸包着,暂时看不清全貌。 但是盛于烬此刻可没心思看这东西,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被那些银子吸引了,盛于烬指着银子,不可思议的扭头对盛峰道: “这么多银子,师父,你莫非……是去隔壁洛解村偷狗了?” 说罢,盛于烬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是那种很特别的笑容,嘴角向两边很强行的咧开,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僵硬的笑……非但不亲切,还十分的瘆人。 盛于烬却不知道这种笑容会给对面的师父带去多大的心理阴影。他只知道,这辈子只见过几次银子,那是前些年年关时将粮食和菜拖到康定县上去卖,总共得了几钱碎银子,而这么多的银子,盛于烬除了偷狗,再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能赚到这么多了…… “瞎说!”盛峰伸手轻拍了一下盛于烬的头,笑骂道: “你这徒儿,怎么把为师想得如此不堪?你看为师像那偷鸡摸狗之徒么?” “不像,可是这么多……”盛于烬还是无法理解这么一大笔钱从何而来,盛峰叹息道: “唉……终究是为师的错,这么些年,一直让你待在如此偏僻的乡野,这下你武艺虽然足可自保了,但是见闻,却是,唉……烬儿,这世上赚钱的法子成千上万,干农活和偷狗,几乎是来钱最慢的,你身有武功,出门后定然大有作为,这些为师都不必教你,任由你遵从本心便是。可是你一定记得一点,无论身在何处,用什么法子赚钱,都不要忘记我们的门规。” 盛于烬恭恭敬敬的拱手答道: “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欺弱小、不畏豪强。这些我一定会记住的师父。” 盛峰欣慰的点点头,说道: “俗话说穷家富路,你这便把银子收好吧,出门在外,莫要亏待了自己……再有,烬儿,把你的笑容弄得自然些,别好像坟头里蹦出的僵尸似的,大白天都阴森森的……好了,快去试试那套衣服合不合身。” 盛于烬将衣物全套在了身上。一套黑色劲装,将盛于烬精瘦的身材衬托得十分矫健,而腰间鲜红色的宽腰带,又让他看上去意气风发、神完气足。 前些年,盛于烬都是年关赶集时,将身上的粗布褐衣交给镇上何婆,然后再添些布料加大些就这么对付着穿了,现在陡然穿上新衣服,不但面料细腻而且恰好合身,这如何不教盛于烬高兴? 最让盛于烬满意的是足底的那双白长靴,又长又神气,他把脚擦了数次,生怕腿上的泥落了进去,这才磕磕巴巴的穿上了这靴子。 随后,师父又帮他把乱蓬蓬的头发梳好,扎在脑后,然后挑了一缕垂在额前,做了个简单的发式。 小半个时辰过去,盛于烬从一个乡下的泥腿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江湖武人。 “嗯!烬儿,收拾一番,你倒真的像个江湖少年了,英俊样貌是差了些,但是勇武豪气,却是半点不缺。”盛峰赞道。 盛于烬也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他立刻将箱子中的银子妥妥贴贴的藏在了里衣内,这才指着箱子中最后那样被羊皮包着的事物问道: “师父,这又是什么?” 盛峰捻须道: “这银子是为师的积蓄,这套衣服也是我年轻时闯荡江湖的装束,可这件东西,却反而是你的。” 盛于烬奇道: “我的?” 盛峰点头道: “不错,五年前将你从火场中救出来时,你那时已经昏阙,衣服头发都已着火,可是你手中仍紧紧攥着这东西,我废了不少力气,才将它取下……” 盛于烬有些茫然,他仔细回想,却还是想不起自己有什么东西如此重要。 盛峰突然笑了笑,道: “后来你醒了,似乎是惊吓过度,又受了重伤,不但无法动弹,就连话都不会说了,就好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我将你带回来后,你却绝食滴水不进,直到你看见了这件东西后,即便虚弱无力,仍是在床上龇牙咧嘴,形貌凶狠。就好像……一头小狼或者小狗护食的模样,哈哈哈。后来我把这物件交还给你,你才愿意吃东西,再在之后,我教你说中原话,传授你武艺,你慢慢与我亲近后,这才愿意将此物交与我保管……” 盛于烬迷茫道: “师父,你说的这些我为何半点记不得了?” 盛峰叹道: “嗯……烬儿,你这种失忆,应当是惊吓过度外加重伤所致,寻常人遇上,不是死于非命,便是沉睡不醒,侥幸醒来也会成为白痴。可你似乎体魄超人、而且上天眷顾。你醒来后,只是忘记了所有的事,变得如同一个婴孩般重获新生,而婴孩有哪儿能记得自己几个月大时的事情呢?” “嗯,懂了。”盛于烬点点头,他问道: “那师父,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盛峰手一指,示意盛于烬自己去取。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五章:出师 盛于烬伸手探入盒子,将那羊皮纸包裹住的东西拿了出来,一入手,盛于烬就觉得这东西十分沉重, 盛于烬揭开了层层包裹着的羊皮纸,下一刻—— 引入眼帘的是一颗狼牙,它与寻常的狼牙并不相同,普通的狼牙是纯白泛黄的,在夜色中会映射出寒光。可这颗狼牙却通体血红,光彩缭绕,即便此刻是傍晚,仍散发出明亮的、妖异的红光。这颗狼牙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盛于烬敲了敲,感觉坚硬的异乎寻常…… 盛于烬的眼眸中此刻已被这颗奇异狼牙的红光所填满,突然,这红光似乎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然后盛于烬透过火光,似乎看见了一张绝望的脸,有鲜血在自己眼前喷涌,然后是一双又一双代表背叛、恶毒的眼眸…… “哒!”红狼牙掉在了地上,盛于烬踉踉跄跄的倒退了数步,面色狰狞,痛苦的抱住了头。 这一刻,盛于烬才相信,这颗狼牙曾经定然属于自己,在看见这红狼牙的第一眼,他仿佛就想起了失忆前发生的某些事,只是这些记忆一如既往的不完整,如同碎片一般,全然摸不着头绪,更有着碎片的惊人的尖锐,狠狠地刺入了自己脑中,反而使得自己头痛欲裂,痛苦万分…… 盛峰起身,一指点在了盛于烬的眉心,盛于烬感到一股凉意自额头冲入,瞬间自那记忆中挣脱了出来。 盛峰俯身拾起狼牙,将它交到盛于烬手中,然后正色道: “烬儿,为师是中原人,因此一直教授给你的都是我们中原大秦的语言和习惯,可你身上始终流淌着荒狼人的血,这是既定的事实,任谁也无法改变……你们荒狼人的习俗是将狼牙挂在胸前,自今日起,是否要将它挂在胸前,也决定了你到底要做一个荒狼人还是大秦人。你自己作决定罢。” “可是……他们都说荒狼人很坏”盛于烬看着手中的这颗狼牙,手掌微微颤抖,下一刻,他狠狠的握住了狼牙,好像自唇齿间挤出来似的对盛峰道: “师父,我、我从未想过做一个坏人。” 盛峰轻轻拍了拍盛于烬的肩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谁告诉你荒狼人就一定是坏人了?为师一生走南闯北,得过荒狼人中的许多好人帮助,也受过中原人中坏人的坑害。每一个民族都有好人坏人,你是否戴上狼牙,与你要做什么人,并无半点关系。明白了吗?” “明白了,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人。” “这个答案,要你自己慢慢寻找。” 盛于烬听完,神色缓和了许多,可是他的右手却越握越紧,即便坚硬的狼牙将他手掌刺破,他也未曾松开。 因为他想起,自己前几年刚记事时,对面的张寡妇将一桶粪水泼在了自己身上,因为她说,她可怜的丈夫被荒狼蛮子抓去,砍下了头串在长矛上耀武扬威;他想起自己无论走到这个珠显村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会听见不绝于耳的“荒狼蛮子”、“畜生”、“猪狗不如”;他想起了刚刚山坡上那群孩子的对话…… 还有家中老牛那条被烧伤了的,颓然垂落的尾巴! 格狗日勒!凭啥子?就是因为我是荒狼人? 这么多年过去,盛于烬已不在难过和气愤,但他仍然很迷惑,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然后他松开了手,被狼牙刺伤的手掌流淌出了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掌,他却浑然未觉。然后,他犹豫许久,还是慢慢地将这颗狼牙收入了怀中,而非挂在脖子上。 盛峰淡然的看着这一幕,见盛于烬将狼牙收入怀中,他不置可否,只是对盛于烬轻声道: “去吧,烬儿,回去收拾一番,明早便出发罢。” “……是。” 次日清晨,师徒二人用过早饭后,盛于烬腰跨雁翎刀,打点了一个简单的包袱,便准备要出门了。 临行前,盛于烬与家中的几只鸡,还有那头憨厚的老牛做了个简短的告别——无人的时候,盛于烬不是自言自语,便是同这些牲口对话,在他心中,他宁愿更去亲近这些小动物,也不愿去面对那些无端的恶意。 盛于烬轻轻抚摸了几下老牛的头,然后他转身对盛峰道: “师父,我这就要走了,于烬还想问师父一个问题。” 盛峰捻须微笑道: “你是想问我五年前究竟是在何处捡到你的是么?” 盛于烬点头道: “是的,师父,我想去那儿看看。” 盛峰却轻轻摇了摇头,他道: “那个地方,以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去那儿闯荡,你且先向东而行,游历一番后,下次回家,为师亲自带你去。” “是。”盛于烬点了点头,然后他对着师父笑了笑,道: “那师父,弟子走了。” 当然,他的笑容还是和之前没两样——又僵硬、又瘆人…… 盛峰蒲扇一摆,道: “好,去吧。烬儿啊,你以后须得多笑笑,否则你这笑容,只怕生人见了,多半会把你当成个恶鬼……” “是。”盛于烬恭恭敬敬的答应了,然后他转身,走出了院门。 刚踏出门槛,他忽的心中一酸,转过身来身,遥遥对着师父,磕了恭恭敬敬的三个响头。 这是盛于烬学过的为数不多的礼仪中,最恭敬的叩首礼。 三个头叩完,他的双眼已然红了——他对自己亲近之人极其在乎与看重,而自记事以来,师父盛锋便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此刻临近分别,令他万分不舍。 “哈哈哈,难得你还记得住这个,不错不错……行了,烬儿,快走吧,去好好闯荡一番,下次回来记得带个堂客来让为师瞧瞧!” “师父,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和栽培,于烬一定会……” 一定会赚到钱?一定会变成高手?一定会什么呢……盛于烬想了想,才说道: “一定会讨个堂客回来看你的。” 说罢,他转身大踏步向村外走去。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六章:路见不平 到了村口,盛于烬看见村口聚集了一群人,珠显村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来了。 “安逸哦,荒狼蛮子总算要滚求咯!” “赶紧爬远点儿,一辈子莫要回我们珠显村!” “是勒是勒,荒狼贱种,永远莫再回来咯……” “他能回来个屁!勒龟儿出克第一天,就保准要遭横死……” 隔着老远,盛于烬便听见人群中不少年幼的稚童,在遥遥谩骂,其中更有个孩子,偷来了一个锣,敲得噌噌作响,好不热闹。 盛于烬置若罔闻的自他们身前走过去,见这些稚童的长辈,也只是象征性的阻拦了一下他们自家孩子敲锣打鼓的行为,随后便由得他们去了。 若非他们要给村中唯一的武师盛峰面子,而且惧怕盛于烬这蛮子突然暴起发难,只怕他们恨不得摆几桌酒席弹冠相庆,又岂止是敲锣打鼓这么简单。 盛于烬渐行渐远,他看见了自己放牛的山坡、乘凉的大树、插秧的稻田……他其实很喜欢这些东西,一直都是。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他。 “于烬哥。” 盛于烬耳力甚好,他自然知道这孩子是谁——隔壁家的二娃,盛于烬转过头: “嗯?咋个了二娃?” 二娃有些不舍的问道: “于烬哥,你要走了啊?” 盛于烬点点头: “嗯。” 二娃低头道: “为啥子要走勒?” 那群稚童的辱骂仍远远传来,盛于烬淡淡的道: “没得为啥子,要走就是要走。” “不,不是勒。”二娃摇摇头,然后他抬起头道: “于烬哥,是不是因为狗剩他们爱搞整你、踏屑(侮辱)你嘛?我也不晓得他们为啥子要勒样,明明你……” “我不在乎。”盛于烬平淡的道: “我只是想出克看哈。” “哦,晓得咯。”二娃道: “那你还回来不勒,于烬哥?” 盛于烬“和善”的笑了笑,二娃却被吓得一激灵,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怎么于烬哥突然就翻脸?他正惴惴不安之时,盛于烬收回了笑容,点了点头。 然后盛于烬摸了摸二娃的头,便转身离去了。 再也没有回头。 二娃目送盛于烬远去后,小跑回到了父亲身边,这时锣声已经停了,辱骂声也不如先前一般热烈,可是二娃却觉得背后十分不自在。 “啧啧啧,你看,荒狼贱种走了,二娃还跑克送他,怕二娃是个奸细哦……” “确实,我也勒样觉得,二娃肯定是个奸细,要和勒个荒狼龟儿合起伙来害我们。” “嘘,你们几个,声小点,二娃他老妈老汉还在勒点儿。” “我觉得哦,怕他老妈老汉也……” ………… 二娃沉默许久后,拉着父亲的大手,问道: “老汉,为啥子他们要勒样说于烬哥勒?” “二娃。”二娃父亲蹲下来,盯着二娃清澈的眼睛,说道: “你记到,人在做,天在看,一个人做人堂堂正正,就莫去管别个勒闲言碎语。” 大秦嘉新三年七月初二,盛于烬离开珠显村,向东而去。 五日后…… 大秦嘉鑫三年七月初七,益州芦山。 虽然已经立秋,说是天气要逐渐转凉了,可是这几日,秋老虎却是威力十足、不容小觑,盛于烬已走了五天,却极少在路上见到行人。 本来即便极热,城镇市集中也会有许多人聚集,可是自从盛于烬在路过的第一个饭馆吃了碗粉花了二十文钱后,便大为肉痛。自此以后,他坚决不在任何一个城镇落脚,生怕这帮“没见过钱的贪财龟儿”又把他的银子坑了去。 要知道,他家的老母鸡一个蛋才能卖一文,就这一碗清汤寡水的破粉,他得捡半个多月的鸡蛋……要不然他怎么会说这开饭馆的老板掉进钱眼里了呢? 自此以后,一路上,他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去打只兔子或是野鸡,困了就找棵大树,生个火堆后倒头便睡…… “嗯……五天十五顿饭,一顿二十文,再加上住店的钱,日,老子都省了快有好几百文钱了嗦?牛批得很嘛……” 盛于烬心中正盘算着自己过几日到达锦官城,能省下多少钱时,突然肚子叫了起来,他仔细一想,今日清晨将那只烤兔腿吃完后,便一直赶路,此时已是午后,自己浑然未觉,肚子倒先抗议了。 “格狗日勒……先找些吃的来打个牙祭。”盛于烬自言自语道。说罢,他便向官道旁的山林里走去…… 行了许久,野兽的踪迹是半点没寻见,前方却隐隐传来了人声,这让盛于烬很奇怪。 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人? 循声过去,盛于烬看见了十余个人,分作两堆,离自己近的这一堆,是几个衣饰华贵的男子,他们被捆在了一起,嘴里塞上了麻核。在一边,他们的行李包袱已被翻了个底朝天,一旁更有两具身首异处的男尸,其中一个血淋淋的头恰巧对着自己,瞪着双目,似乎十分不甘…… 看来,自己是遇上贼人劫道了,看这情形,是这几个富人被贼人擒住拖来此处抢劫,这两个死者,当是反抗时被贼人残忍杀害。 而在另一边,正有一个年轻女子被八九个凶神恶煞的歹徒抓住了头发摁在地下,歹徒狞笑着,伸出长满黑毛的手去抚摸那女子的脸,那女子奋力挣扎,惊声尖叫。这才引得盛于烬来到此处。 看来这些歹徒,劫完了财,还要劫色,用年轻丰腴的肉体来发泄他们的兽欲! “嘿嘿嘿,小美人儿,莫要叫了,荒郊野岭的地方,你再叫上一百声,也没有人听得见的。” “是啊,你倒不如省些力气,好好侍奉咱们阮大哥呢。说不定阮大哥一高兴,就收了你们俩回去做压寨夫人呢?若是你一味不从啊,那就等阮大哥玩够了,兄弟们几个再好好享用一番,最后再把你们一刀杀了,岂不是可惜的很?” “到时候,反正都被咱们玩儿烂了,你们去到阴曹地府,下辈子投胎也做不成贞洁烈女喽,哈哈哈……” “快别说了,你们帮我把她们摁住咯,老子要脱裤子了。” “是是是,阮大哥。” “哈哈,瞧这小娘们儿这对胸脯,这般挺翘,她的劲儿又这般大。只怕还是个雏儿,这番可是教我捡到宝了,哈哈哈哈……” 几个歹徒口中污言秽语不断,手上也没停下,那女子尽管拼命尖叫挣扎,可又哪里是这些贼人的对手,她被几个贼人牢牢地压住了手脚不得动弹,衣衫也早已被撕成了几块碎布,那个被称作“阮老大”的早已按捺不住,脱下了裤子,掏出了腥臭的胯下之物…… 一旁被捆绑住的几个男子,应当是这名女子的家属,他们纷纷低下了头,似乎是不忍再看她受辱……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七章:拔刀相助 “刷!”一声轻响,阮老大觉得腰间一凉,然后他惊愕的低头,只见自己的上半身竟已与下半身分离,随后他满脸错愕的倒在了地下。 他的下半身也随后倒地,那话儿竟然一时还未软倒,犹自挺立。一只脚自背后走来,下一刻,便狠狠的踏在了那东西上,将之踩得稀烂。 只不过阮老大已感觉不到疼痛,再也感觉不到了。在他眼前完全漆黑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一把流淌着鲜血的雁翎刀,以及持刀年轻人那如同恶狼般的眼眸。 盛于烬踏着阮老大的下半身,静静的提着刀,两眼漠然的盯着那几个还在摁着地下女子的贼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气愤,只知道,一炷香之内,这几个人一定要死。 剩下几名歹徒已惊得呆了,明明数息之前,阮老大还生龙活虎的要做那苟且之事,这时却已被人拦腰斩断,连那话儿也被踩了个稀碎! 他们各自迟疑了一瞬,下一刻,他们就呼喝一声,然后放开那名女子,作鸟兽散。 盛于烬抬脚一踢,一把歹徒遗落的刀劲射而出,斩在一名贼人的后心,盛于烬奔将过去,一刀将之了结,随后他几个起落,又追上杀掉了另外几个恶徒。 可是在追杀最后一个时,那人身材矮小,油滑的紧,背上中了盛于烬的飞石后,强忍疼痛,七扭八绕的几下,竟让他逃掉了。 盛于烬有些气喘——他的拳脚功夫、内力刀法都十分不错,可是却从未练过轻功,方才追杀敌人时只是单纯凭着体魄狂奔,这才导致追杀最后一人时,后力不继,放跑了敌人。 盛于烬咬了咬牙关,心中郁结稍解,虽然仍义愤填膺,难以自已,但他并未继续追踪,而是转身慢慢走回先前杀阮老大之处。 若是这伙匪寇还有同伙,刚刚那名女子不免落得个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的下场,因此盛于烬有些不放心,便并未穷追。 这时,见那几个被缚的男子已经围在了一起,想来是那女子为他们松了绑,这时那名女子围在倒地的两具尸首前哭泣,而其余几人,则个个面色阴沉,默然不语,众人见盛于烬归来,纷纷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约有四五十岁的男子迎了上来,他当是这群人的长辈或头目,他对盛于烬拱手道: “在下雅安城俞学超,这番出行碰上贼人,幸得公子相救,万分感激,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第一次有人叫自己“公子”,这让盛于烬有些窘迫,他摇头解释道: “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只是个农民。我叫盛于烬。” “哦……”见盛于烬听见自己的名字无动于衷,俞学超好像有些失望。在听见“农民”二字后,他便立刻放下了拱起的手,问道: “那盛小哥是何方人士啊?” “盛小哥”这个称呼,盛于烬倒还能够接受,他回答道: “我是康定珠显村来的。” “嗤!”一道高高在上的嗤笑不合时宜响起,盛于烬转头看去,发出这个声音的是俞学超一旁的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轻蔑地笑了笑,讥讽道: “这乡下小子说什么猪显、狗藓的?都是些什么穷乡僻壤,从未听过……” 盛于烬虽然不知道“乡下小子”在那人嘴里是多么看不起人的称呼。可是那几个人以及俞学超的表情,他却看得一清二楚——那是蔑视、是鄙夷、是某种掩饰不住的高傲。 盛于烬看着这年轻人嚣张的作态,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帮人前一刻还像待宰的猪羊一样被人绑在地下,眼睁睁的、卑微的看着自己家女眷被人玷污;现在得救了,却个个神气骄傲的好像二娃家那只打鸣的大公鸡,恨不得拿鼻孔瞪人……就好像是他们救了自己的命似的。 他不理解这几个人的行为,更不喜欢他们的表情神态和话语,见那名女子也已脱离险境,他淡然说了一声“我走了”后,便转身意欲离去。 “且慢。”俞学超的声音传来: “盛于烬,今天的事,你莫要对别人提起。” 盛于烬转过身来,问道: “为什么不能向别人说?” “废话。”方才出言嘲讽的年轻人好像觉得自己跟盛于烬这种货色的乡下泥腿子多说一句话都是玷污了自己,于是用一种极快的语气道: “我们俞家可是雅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岂是你这种人配议论的?” 此话一出,俞学超便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番衣冠,虽未附和,但仍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盛于烬皱了皱眉,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这种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不配?” “呸!”那年轻人不屑的吐了口唾沫,他指着盛于烬的鼻子道: “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看你这泥腿子是个什么……不对,爹!爹!” 盛于烬正疑惑为什么这人说得好好的,突然要叫自己爹,就见俞学超转过了头,对那年轻人道: “怎么了,基儿?” 那年轻人指着盛于烬的脸,有些慌张的说道: “爹,他、他他他好像是个荒狼人……”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盛于烬脸上,盛于烬脸有些黝黑,所以先前众人也未注意他的样貌,这个叫“基儿”的年轻人一说,大家认真细看,才发现盛于烬鼻梁很高,棱角突出,分明是一副荒狼人的长相。 盛于烬点头道: “不错,我的确是荒狼人。” “这……”陡然知道对面这个年轻人是荒狼人,俞学超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毕竟荒狼人可是出了名的残忍嗜杀,据说他们荒狼的摄政王拓跋哈尔,每天都要杀一个敌人来喂刀,自己与儿子俞茂基刚刚这般说话,万一激发了他的凶性…… “咳咳……”俞学超咳嗽了两声,然后他拱手道: “哈哈哈,盛英雄少年有为,武功高强,实在是教人佩服,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不如盛英雄先行一步?” 说罢,他还伸肘捅了捅儿子俞茂基几下,俞茂基和周围另外几人反应过来,也立刻拱起了手,对盛于烬说起了道谢感恩的话。 荒狼人有一种直觉,一向毫发不爽、准确无误,这是他们祖祖辈辈在与荒原的豺狼虎豹搏杀的过程中积累的经验,能凭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来判断对方是否存有敌意和猜忌。 所以即便盛于烬不谙世事,却还是一眼看出了这几人的虚伪,他摇摇头道: “你们不必装了,你们不喜欢我,可我也同样半点不喜欢你们,我走了。”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八章:变色龙 听见这话,俞学超等人十分尴尬,他们口中阿谀奉承的话戛然而止。 直到盛于烬的身影消失,他们才低声议论起来—— “基儿。” “在的,爹。” “你们去搜一下贼人的尸体,把咱们被抢走的东西拿回来。” “爹,已查过了,东西都拿了回来,只是那个矮个子我们寻了半天也没寻见,他身上有你的玉佩。” “哼!那个荒狼蛮子真是废物,居然放跑了这个贼子,可惜了我那价值百两的玉佩了……” “真是晦气!”俞茂基拍了拍大腿,恨恨的揣测道: “也说不定是那个荒狼贱种已杀了那个矮子,然后把爹您的玉佩偷走了……不然他干嘛做贼心虚,急匆匆的便走了?” 俞学超脸色阴沉的点点头,突然叹了一声: “可惜……” 知父莫若子,俞茂基眼神瞟了瞟盛于烬离去的方向,随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道: “爹您说的是……” “不错!”俞学超点点头,阴狠的道: “来日若有机会再撞见这个荒狼蛮子,定然要将他格毙,这番我俞家大受折辱,岂能给他说三道四的机会……” 突然,俞学超住口了,因为在盛于烬离开的反方向,冒出了一个人,一个让他看见就吓破了胆的人—— 那个跑掉的矮子。 矮子带着三十几个形貌凶恶、手持兵刃的恶贼将俞学超一行人围住,然后矮子对一个腰挂板斧、身形犹如铁塔般的大汉说道: “沈寨主,便是这里了。” 沈寨主还未答话,俞学超已经跪在了地上,他一面“砰砰砰”的磕头,一面说道: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杀您兄弟的是一个荒狼蛮子,和我等并无半点关系,您莫要错杀好人啊……这些、还有这些,银子全给您,求大王放我们一条生路……” 本来盛于烬若只是一个普通乡下少年,以俞学超的品格,或许会犹豫片刻才出卖他,可当他知道盛于烬是荒狼人后,恨不得立刻将盛于烬杀之而后快,因此这才如同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沈寨主闻言,扭头问矮子道: “此话当真?荒狼人?你之前怎么没说?” 矮子垂下了头,道: “呃……沈寨主,那点子甚是扎手,一出手便杀了阮老大和几位兄弟,我忙着回来向您报信,并……并未看清他的长相。” “哼,废物。”沈寨主训斥了自己无能的属下,然后很随意的抬腿,踢了俞学超一个跟斗,随后他的目光被一个女子吸引住了—— 俞学超、俞茂基等人,在自己带着兄弟们出现的第一时间便忙不迭的跪地磕头,可这个伏倒在两具无头尸体旁的女子非但没有跪下,反而对自己怒目而视,他拿下巴指了指那个女子,问道: “喂,小美人儿,你告诉我那个荒狼人去了哪儿。” 那女子却昂起了头,骂道: “你们这帮天杀的狗贼,杀了我父亲和哥哥,还想问我救命恩人的下落,我绝不……啊!” 女子的痛骂戛然而止,原来是跪在地下的俞茂基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抬手便狠狠的抽了这女子一个耳光,打断了她的谩骂,然后骂道: “你闭嘴!你爹和你哥死了,那是他们罪有应得!既然忤逆了大王们,岂有不死的道理?现下你们李家就只剩你这个贱人了,你要死便自己死,莫要连累我们俞家!” 这女子捂住自己的脸,十分诧异的看着俞茂基——明明昨日,眼前之人还含情脉脉的拉着自己的手,说将来俞、李两家联姻后,他做了自己的夫君,要保护自己一生,半点也不让自己受委屈,那时他的身影是那么的高大,掌心是如此的温暖。 可是现在,他非但对自己挺身而出保护众人的父兄恶语相加,还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抽在了自己脸上…… 她十分诧异的道: “茂基哥,你……” “别叫我的名字!”俞茂基大喝道: “小贱人,也不瞧瞧你刚刚赤身露体的丑态,你这不知廉耻的女人,我先前同你扯上关系,真是瞎了眼,快闭嘴!” 俞茂基愤怒的咒骂完李氏女子,随后转过头来,立刻换上满脸谄媚的对沈寨主道: “大王,您且让小人带路,定能寻得那个荒狼蛮子,届时您杀了他,为自己兄弟报了大仇。我们再将这些金银珠宝上贡给各位大王,你们拿回去好好享用……哦对了,还有这个贱人——” 他忙不迭的指着李氏女子,道: “这贱人如此不明事理,冲撞了大王您,您尽管把她带回去,好好玩玩儿,我敢打包票,她还是个雏儿,包管大王你满意……” 那沈寨主似乎有些诧异——他做这一行也有十余年了,可是像俞茂基这么配合的人,却也是头一回见,俞茂基把他能想到的、没能想到的通通说了,倒教他说不出话来了。 沈寨主抬脚在俞茂基脸上轻轻踢了两脚,笑骂道: “嘿嘿,我倒是头一回见到你这种脓包,带路吧!去找那个荒狼人。” “是是是……”俞茂基的脸被沈寨主的臭脚蹭来蹭去,可是他好像很陶醉似的闭着眼,连声称是。 沈寨主一声呼哨,手下便将其余人全抓了起来,那李氏女子这次被抓时,已全然不会反抗,任由几个见色起意的贼人揩油乱摸,她却好像死了一般无动于衷。 毕竟短短一个时辰,父兄遇害,自己险些遭到玷污,唯一认为可以依靠的俞茂基,却将自己当作他活命的筹码,主动提出要把自己送给山贼蹂躏。这一切加起来,已让她彻底失去了希望。 前方,俞茂基仍笑容满面的给匪徒们引路。 ………… 盛于烬终于打到了一只野鸡,他将野鸡烤熟了,拿了棵树枝串起来边走边吃,寻到官道后,他回过头去看向来路,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 “格狗日勒,外面这些人硬是稀奇的很,刚开始叫我盛公子,然后又是盛小哥,再然后就喊乡下小子,最后突然又说我是什么盛英雄……” 他忽地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一种动物,那种动物生活在南诏以及海外琼州一带,是一种蜥蜴,它们呆在什么颜色的树上,就会变成什么颜色,叫什么名字来着?必艺?裨益?还是…… 避役,又称变色龙。 想起俞学超等人神乎其技的变脸术,盛于烬摇了摇头,他不解的道: “日,硬是搞求不懂……” 说罢,他嚼着野鸡,继续向前走去。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九章:恩将仇报 吃着烤野鸡的盛于烬一面走着,心中一面思索方才俞家众人的奇怪言行,思来想去,他想到,似乎在知道自己是荒狼人后,这些人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特别是自己离开时俞学超和俞茂基的眼神,让他十分反胃。 那分明是怨毒憎恨的眼神,可自己有哪里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 荒狼人,又是因为荒狼人…… “日!格……”盛于烬口头禅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他仍然在慢悠悠的走着,可是心中的直觉却告诉他有危险将至。 一炷香后,盛于烬耳朵一动,突然停了下来。他已听见,四周十余丈外,至少有数十人向自己包围了过来。 他将串着野鸡的树枝往道旁一插,慢慢抽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过不多时,三十余个山贼狞笑着将他团团围住,这时盛于烬也看见了再次被抓的俞学超一行人,俞茂基指着自己,点头哈腰的对身边一个腰间挂着板斧、虎背熊腰的汉子说道: “沈大王,没错,正是这个荒狼贱种暗算了您的属下,小的看得一清二楚,大王你切莫将他放跑了……” 然后他住口了,因为盛于烬已经向他狂奔了过来。 沈寨主看着盛于烬奔跑时的步伐,暗道,此子似乎并无武功傍身,不过是脚力快些罢了,这种人,又如何能杀得掉小阮他们?莫非矮子对自己谎报军情? 沈寨主心念电闪,已有决断,只见他提住了正在后退的俞茂基的后脖颈,然后将其猛地掷向冲来的盛于烬。 他竟是要用俞茂基的命,来试试盛于烬的深浅。 盛于烬见俞茂基向自己飞来,再次看见对方那对惊慌中充满怨毒的眼眸,心中忽地戾气横生,于是他脸色一变,刀成环状,向上左斩右斩往复数次,递出了一式“分花拂柳”。 “刷刷刷……”几道轻微的响声后,俞茂基的身子竟被盛于烬干净利落的斩成了好几块,鲜血断肢和肠肝肚肺从天而降,洒了一地,更洒了些在盛于烬的身上。 盛于烬盯着俞茂基,愤怒的质问道: “我救了你,你却带人来害我?” 或许是盛于烬的刀太快,俞茂基支离破碎的身躯落地后,一时未死,他倒在地上,断肢处血如泉涌,他痛苦的挣扎着,歇斯底里的哭号着: “啊!啊……我的手,我的腿,好多、好多的血啊……你这荒狼贱种,死上一万次也不够,应该下油锅,活剐了你,啊……” 盛于烬却眉头紧锁,他心中一个声音反复纠缠: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救了他,为什么他还这么恨我?就因为我是荒狼人么……” 其实盛于烬这个想法,对错参半。中原固然有不少人仇视荒狼人,可是俞学超这一家人出卖他,却绝不是仅仅因为他是荒狼人,而是在他们眼中,出卖任何人或是任何一次恩将仇报都有价码,只是荒狼人的价格更低廉罢了。 不过俞茂基不会给他解释也没法给他解释了,此时他的呼声渐渐止歇,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一旁的山贼们虽然个个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平日里抓住过往行人后,也不乏有狠毒之人行虐杀之举。可是像盛于烬这般抬手就将人大卸八块的手段,却令这帮恶徒也不禁胆寒,一时间,周围数十名歹徒,竟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开。 沈寨主毕竟是寨中首领,胆色过人,加之他身上也有不少撒手锏,因此他心中虽微微发毛,但仍是将板斧取下,前冲数步,朝盛于烬当头砍下。 盛于烬心中虽五味杂陈,可是神色却依旧不变,面对沈寨主的攻击,他横起一刀便向沈寨主手腕戳去,同时身子微侧,避开了迎头的大斧。 这一招,是谓“釜底抽薪”,刀快斧慢,一刀下去斩断了沈寨主持斧的手腕,那迎头而来的劈砍杀招也必定随之解除。因此盛于烬断定,沈寨主必定会收招回防,自己便占据了先机。 可是这一次,盛于烬却想错了。 沈寨主见盛于烬使出这精妙的一招,心中冷笑一声,非但没有回防,反而加大了力道,板斧带着劲风砍向盛于烬左边肩头。 盛于烬毕竟临敌经验尚浅,一时摸不透沈寨主的用意,此刻板斧离自己肩头还有两尺,可是自己的雁翎刀已堪堪斩到沈寨主的手腕,于是盛于烬也加大了劲力,狠狠的向沈寨主斩去。 下一刻,盛于烬感到刀刃仿佛斩上了一块顽石一般,然后是细微一声“叮!”——那是如同金铁交接一般的声音。 盛于烬顾不得想清其中原委,因为此刻板斧泛着寒光的刀刃已经及身,容不得他去思考。 盛于烬当机立断,左手一屈,竟徒手接住了锋利的斧刃,然后他猛力一卸,将斧刃甩到了一旁。 随后盛于烬立刻跳开,以防备对方紧跟着的追击。 待到退开后,盛于烬抬起自己左手,只见掌心一道深深的伤口,几可见骨。刚刚那一下,若不是自己应变神速,只怕肩膀都要被人连皮带骨卸了下来;而幸亏自己力道内力都胜过对方不少,这伸手一抓才勉强接住了对方招式,否则起码要被斩断半截手掌下来。 盛于烬出师首战,便险些吃了大亏! 但其实这短短的一瞬间交手,也令沈寨主十分吃惊。 沈寨主原本武艺虽然不弱,但比之盛于烬也还是差了不少,可是数年前,他偶然得到了一本修炼横练功夫的秘籍残本,虽说是残本,可是却端的是玄妙异常,他照之修炼,不到一年,便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寻常刀剑根本难伤其分毫。 自此以后,他便靠着这身横练功夫,将雅安城附件官道上的十余家山寨统统收服,自己做了这条路上的山大王,数年以来,未尝一败,好不威风。 可是方才盛于烬一刀砍来,劲力之大竟险些让他破功,虽然最后仍是挡住了这一刀,可是手腕酸麻异常,放下板斧后,右手仍是颤抖不已。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章:血战 沈寨主果然不愧为一寨之主,一招过后,心中已有谋划,他抬手喝止住了即将一拥而上的众山贼,然后他对盛于烬抱拳道: “这位荒狼的朋友好俊的功夫,我们暂且停手,听我沈庆一言可好?” 盛于烬手掌受伤,心中又思绪翻涌,闻言并未思索,而是下意识的皱眉道: “你不敢打了?” 沈庆暗道一声这荒狼人好重的戾气,可是仍是抱拳道: “敢问阁下大名。” “盛于烬。” “盛于烬?姓盛……”沈庆沉吟一番,这似乎是个中原姓氏,随后他对盛于烬道: “盛少侠功夫如此了得,不知是何派门下高徒?” 盛于烬摇头道: “我不知道,我师父没有对我说过。” “无门无派么?”沈庆眼睛一亮,然后道: “那盛少侠既然无门无派,又与我等素无旧怨,此番何不与我们化敌为友呢?沈某有个提议,你自此以后加入我们山寨,我沈庆保荐你做个二当家之位,自此以后与我等兄弟相称,大块喝酒、大块吃肉,共举大事,岂不美哉?” 盛于烬平淡的反问道: “来和你们一伙,做二当家?有什么好处?” 沈庆见自己的说服似乎起了作用,立刻趁热打铁: “盛少侠若是愿意入我麾下,先前误会,便一笔勾销,谁也不得再提半句。而且今日所得,金银珠宝、肉票美女,全归你一人所有,权当是祝贺你入山的礼物……而且,你我联手,将我们山寨做大做强,岂非是易如反掌?届时金山银山、权势地位都唾手可得了……” “够了。”盛于烬冷冷的打断了沈庆,然后他对沈庆道: “我不喜欢你们,更不喜欢他们——” 盛于烬对着一旁被抓住的俞学超一行人指了指,然后道: “你们说的东西我不怎么听的明白,做的事我也无法理解,但现在,你们挡住了我的去路。” 盛于烬抬起手臂,刀刃指向沈庆,道: “让开。” 沈庆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垂手抓住了板斧斧柄,然后盯着盛于烬的脸,缓缓道: “盛于烬,你要知道,乱说话,可是要丢命的。” 盛于烬很自然的说道: “劫财劫色,叫做欺凌弱小;见到我身手后,上来巴结,这叫做畏惧豪强;拦路抢劫的盗匪,肯定也谈不上什么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我不来找你们的麻烦,你们也别想让我同你们一伙。” “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欺弱小、不畏豪强。”这正是盛于烬师门的门规,盛于烬学过的成语就这么几个,将之套用到这群山贼身上,虽然有些生硬,倒也还算贴切。 这一来可将沈庆气得不轻,本来盛于烬武功了得,他也没有十足把握能赢,这也是他想拉拢盛于烬入伙的原因。就算拉拢不成,盛于烬说两句场面话,面子上做些补偿,自己说不定便也放他离去了,权当交了个朋友。可是盛于烬却口出恶语,当面将自己和自己的山寨贬低得一文不值,这叫他如何能忍? “好,很好!”于是沈庆咬牙切齿的点了点头,然后手一招,喝道: “通通给我上,给我杀了这个狂妄的小子!” 群贼发一声喊,一齐攻了上来。 见敌人自四面八方涌上,盛于烬面色一沉,闭上双目,忽地噔噔噔连退三步,竟像后背生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左手向后一探,已抓住了一名山贼喽啰的胸前衣襟。 那山贼喽啰见对手如鬼魅般突然就抓住了自己,大惊失色,抬手就是一刀向盛于烬头上砍去。盛于烬攥住他的衣襟后,神力迸发,手臂一振,那山贼已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原本砍向盛于烬的一刀也自然落空了。 “啊啊啊!”陡然间被掷得飞起,那山贼喽啰惊慌的哇哇大叫,待到他飞得一丈高时。盛于烬抓住了他的脚,用力一舞,将这喽啰当作流星锤一般在周身转了一圈,挡住了其余敌人的刀剑暗器。而这喽啰的惊叫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盛于烬将被自己同伴伤得支离破碎的那个喽啰的尸体随手丢下,一个欺身便到了另一人面前,提起拳头便向那人脸上击去。那人见盛于烬拳头来势刚猛,想也不想的伸出双臂护住了头脸,盛于烬随之变招,略收手臂后,变拳为抓,手掌宛若虎爪,横向猛地一撕,将此人的气管活生生的掏出! 盛于烬看也不看此人的死状,立刻转身,大喝一声,雁翎刀对着身后尾随的偷袭者当头劈下,“咔!”的一声响起,那人的单刀竟被盛于烬斩断,随后盛于烬的刀锋余力未消,将他的头颅劈碎! 连杀三人后,盛于烬的心中的蛮性与杀意被激发,他手腕一抖,刀身上的血液脑浆洒了一地,然后他状若猛兽般闯进了人群。 只见他出手如狂,左手拳掌大开大阖之际,过处敌人或断手断脚,或胸前中招,鲜血狂喷,可谓所向披靡。 而后盛于烬施展精巧的擒拿手,对手手指折断者有之,咽喉被拧断气绝者亦有之,更有一人,他寻隙砍中了盛于烬肩头一刀,还未来得及得意,便被盛于烬一一记“二龙戏珠”剜去了双目。 而盛于烬左手屡立战功,右手的雁翎刀却也没有闲着,每当左手将敌人击伤后的下一刻,盛于烬右手的刀便会准确无误的砍下敌人的首级! 可是在盛于烬又连伤几人后,他的右肩受创处已是血流如注,一阵酸软传来,盛于烬持刀右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分神之际,小腹又中一枪,盛于烬立足不稳,不由得单膝跪下。那持长枪的山贼大喜过望,手上加力,想在盛于烬的身上刺一个透明窟窿! 盛于烬反持雁翎刀,将刀插入地下以作支撑,这才勉强不至于跌倒,随后他左手一劈,已将对手枪杆劈断,然后右手放开刀柄,着地一滚,已到了那人脚边,盛于烬抱住他的脚后跟,一抬一撞,那人也随之倒下,盛于烬压在他的身上,拔出了插入小腹寸许的枪头,对准敌人的脸上狠狠一撅,将枪头狠狠的插进了那人的眼眶,喷洒的鲜血溅了盛于烬满脸。 那人死前绝望的伸出了手,死死的抓住了盛于烬的衣襟,盛于烬起身之时,撕拉一声,竟将盛于烬的上衣撕烂。 盛于烬脸跳了跳,有些心疼的将上衣褪下,随后起身拔出雁翎刀,以刀支撑,一步一顿的向剩余的敌人走去。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一章:两个盛于烬 剩余的众喽啰已吓破了胆,纷纷后退躲在沈庆背后,毕竟刚刚盛于烬大展神威,顷刻间连斩了十余人,死者中不乏有武功比自己较强者,自己可不愿意白白去送死,只能盼着寨主沈庆出马了。 沈庆知道,如此之快的损失了二十多个兄弟,可谓是死伤惨重,军心尽失,若是自己还不出手制住此人,不免威严扫地。于是,最后一丝收复盛于烬的想法也从他的脑中退去,他现在只得以雷霆手段击杀盛于烬,以此挽回自己失掉的威严。 不死不休! 于是沈庆深呼一口气,提起板斧,向盛于烬杀去,他要趁着此刻盛于烬受伤,将之一举击毙。 盛于烬赤裸着上身,胸口处赫然有一个乌青的狼头刺青,恶狼形貌凶恶、尖牙利齿,右上方的犬齿更是染着鲜血,红得妖异诡谲,与盛于烬脖子上挂着的那颗通体血红的狼牙一模一样,着实骇人。 盛于烬看着奔来的沈庆,没来由的笑了起来,当然,在沈庆眼中,盛于烬的这个表情却十分瘆人——盛于烬的脸上洒满了鲜血,双目通红,此时裂开嘴角,脸上的鲜血流下,淌过白森森的牙齿,如同刚刚吃完了猎物的野狼,或是从地狱来的修罗恶鬼。 “荷!”一声宛如野兽般的低喝自盛于烬喉中发出,而此时沈庆也已攻到了面前,板斧拦腰砍来,这一招甚是阴毒,腰腹受伤的盛于烬难以纵越,眼看凶多吉少。 就在此时,盛于烬的眸子忽地亮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可是却被一直死死盯着他的沈庆看得一清二楚。 利刃将至,为何这荒狼蛮子的眼神却丝毫不见惊慌? 沈庆甚至看见,盛于烬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蹲下身子,用胸口迎向自己的斧刃。 “狂妄!”沈庆怒喝一声,加大劲道,要将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坏自己好事,而且出言不逊的荒狼蛮子砍成两半! “叮!”,一声脆响,沈庆楞了一下,然后就看见盛于烬右手的雁翎刀向自己脸上砍来。 这下可教沈庆吃了一惊,这一刻他甚至以为盛于烬也像自己一样修了横练,不然单凭血肉之躯,刚刚那一斧怎会伤不了他分毫? 他现在没有思考的时间,因为刀刃已经杀到了他的眼前。沈庆修得一身横练功夫,对于盛于烬的袭击置之不顾,只是抬左手一挡,右手发力,想抄起板斧对盛于烬再度发动进攻。 可是这一拉,沈庆发现斧刃好似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似的,纹丝不动,同时左臂一震,护体罡力一阵翻涌,又是险些破功。 这时盛于烬的第二刀又来了,同样的位置被这样连砍两刀,沈庆敢断定自己一定会被破防,因此他顾不得拔不出来的板斧,抽出右手,双臂交叠,又挡住了这一击。 又一刀砍中,虽然仍未对沈庆造成实际的损伤,可是盛于烬眼中又亮了一下,他已发现了一些东西。 每一个修习横练功夫的人,都会有罩门,初练时有十余个,随着修行越来越高,罩门便会越来越少,可是即便是传说中的古家,这个传承横练功夫上百年的号称“金刚不败”的家族中,也从未听闻有人能将周身都练到没有罩门。因此,遇见这些硬得像石头般的敌人,一定要找出他们的罩门,那里是他们周身最脆弱的地方,便是被普通人打上一拳,他们也会受伤不轻。更别提武者的刀枪拳掌了,只一下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这是师父盛锋告诉自己对付横练功夫的方法,因此,盛于烬在先前第一刀后,便一直在观察,直到沈庆斧头砍来,他才发现了端倪——沈庆无论进攻还是防御时,都有些刻意的夹着自己的手臂,就好像有烈性狐臭的人想靠夹住手臂来掩盖气味似的。 沈庆没有狐臭,而且就算有狐臭,在匪徒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那么,他这样怪异的举止就只说明了一件事。 他的腋下有一个罩门! 因此盛于烬故意用胸口那枚坚硬得匪夷所思的狼牙挡住了沈庆的斧子后,立刻牢牢抓住了斧子,不让沈庆抽回。又连出两刀,逼迫沈庆举起手臂格挡,露出腋下的罩门。 最后,盛于烬左手一送,如同一根滚烫的火筷子插入了牛油,斧柄轻而易举的自沈庆腋窝穿入,然后捅穿了他的肺叶,自他背后透出。 沈庆还来不及呼喊,盛于烬的刀就已割下了他的头颅! 群贼见首领交手两招便已败北,个个心胆俱裂,魂飞魄散,见盛于烬随手丢下首领的首级,再度向这边走来,他们立刻抛下俘虏与金银,落荒而逃…… 盛于烬眼神一凝,想要再度追击,可是肩头与小腹伤口血流不止,只得作罢。 盛于烬没有理会俞家被俘虏的众人,转身蹲在了沈庆的无头尸体前。 毕竟,他可舍不得撕自己的衣服来包扎伤口…… “嗤嗤”两声后,盛于烬撕下了沈庆的衣服将自己的伤口简单包扎好,想再撕一块以作备用之时,一张老旧的羊皮纸自沈庆衣服中掉了出来。 为何说是“衣服中”呢?因为这东西原本被缝在两层布料之间,若非布料被撕开,决计发现不了。盛于烬粗略一看,似乎有许多文字与图画,他随手将这羊皮纸放入怀中。 紧接着,盛于烬极其自然的褪下了沈庆的裤子,然后用刀在他的大腿上片下了一块肉,然后将这块肉送到自己嘴边。 这一系列动作好像如同呼吸睡觉一样那么自然,不需要内心思考,手上的动作便已完成。所以当这块血淋淋的大腿肉即将入口的前一刻,盛于烬才好似梦醒一般突然吓了一跳! 盛于烬立刻将这块肉丢得老远,然后眼神无比惊骇的盯着自己方才割肉的手。 “我、我在做什么?”盛于烬瞪大了双眼: “为什么?我会这么自然的要去吃他的肉?这……” 然后盛于烬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自从先前遇见阮老大一行人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像有些脱离了控制,虽然一言一行都发自自身,可是盛于烬却总觉得自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另一个“盛于烬”大开杀戒,出言挑衅。 而有时,那个“盛于烬”又消失不见,那便是自己在控制这具躯体了。这种情况令他十分不安,就好像你的屋子里住进了另一个人,他和你外貌、语气、神态无一不像,唯一不像的地方便是—— 你知道“他”不是你。 思绪正在翻涌,盛于烬忽然听见背后风声袭来,他侧身一避,屈指一弹,一把剑跌落在了一旁。 盛于烬转过头去,只见,刚刚偷袭自己的一剑,正是俞家的一个年轻子弟所出! 之前群贼逃走后,俞家众人无人看管,便慢慢挣脱了绳索,众人起身后都盯着俞学超,俞学超眼神怨毒,指着背对众人,正在沈庆尸体上翻找的盛于烬,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众人面露恐惧,纷纷摇头,俞学超便低声道: “这荒狼蛮子手段狠辣,软硬不吃,落在他手里比落在山贼手中只有更惨,不趁着此刻动手解决了他,我们几人都不得好死!” 然后,他捡起一把剑,递给自己的侄儿,道: “好侄儿,你快刺死了他给你茂基哥报仇,回雅安城,后我收你做义子,俞家的家业今后便是你来继承了……” 听到这诱人的条件,侄儿俞洪接过了长剑,一步步走向背对自己,正在盯着自己手掌出神的盛于烬,耳边伯父“刺啊”、“杀了他”、“动手”的声音好像有魔力似的,令他克服了对盛于烬的恐惧,而俞家的金山银山也好像在对自己招手,于是他再不犹豫,一剑刺下,谁知却被盛于烬轻松躲开。 见盛于烬转过了头,俞家众人面露惊恐的向后退去,动手的俞洪,更是扑通一声,瘫软在地,好似一团烂泥。 盛于烬眼前突然浮现了一个场景——那是自家的老牛,牛的尾巴颓然垂落,上面还有着烧焦的痕迹!然后那尾巴又燃了起来,变成了大火,熊熊大火,铺天盖地的将自己的视线全部遮住! 一股无名怒火自盛于烬心头燃起,一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盛于烬眼中精光暴射,一脚踏在俞洪的脸上,然后狠狠地将对方的脸踩到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盛于烬不断质问,随着一声声发问,他的脚也一遍遍的将俞洪的脸踩入地里。 连着踩了数十脚,刚开始的声音是砰砰之声,如同击鼓;再然后是噗噗之声,好像剁肉馅;最后是咔咔之声,好像岩石碎裂……他洁白的靴子上溅满了鲜血、脑浆,而他丝毫不为所动,这与平日里节俭的盛于烬截然不同。 直到盛于烬感到自己的脚都已经生疼了,他才停止了这个动作。 随后,他抬起布满血丝,几乎通红的双眼,看向一旁剩余的几个俞家子弟。 在方才盛于烬虐杀俞洪之时,包括俞雪超在内的几个俞家人都已趁此机会逃离,而现在剩余的几人,并非对俞洪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早就被这一惨烈的景象吓得屁滚尿流,腿脚酸软,无法动弹了,更有一股臭气传来,原来是其中一人被吓得尿了裤子。 “就因为我是荒狼人,你们害我!杀我!刺我!”盛于烬通红着双眼,对着几人怒吼道: “来啊!你们嘴里的‘荒狼蛮子’现在就在你们面前,来杀我啊,过来,过来!用刀杀了我,吃我的大腿肉,残害我的家人,再放火,大火,把我烧死!来啊……” “来啊……来啊……”盛于烬的悲号如同一阵惊雷,在林间不断回响,惊起了无数飞鸟。 俞家几人见盛于烬不但下手残忍,而且口中狂呼乱叫,如狼嗥似鬼哭,双眼血红,好似失去了神智,发了失心疯,正是逃走的好时机。 其中一人刚刚爬起,想伺机逃跑,就在此刻,喊声顿止,众人只见眼前红影一闪,浑身浴血的盛于烬不知何时已到了这人面前,毫无花哨的一拳击在这人脸上,这人一声未吭,便已殒命。 盛于烬腰间和肩头的伤口都已再度迸裂,鲜血涔涔而下,他却浑然未觉,拖着刀一步步走向剩余几人,雁翎刀与地面拖出咯咯咯的响声,在这些人耳中,宛如阎王爷的催命符…… “刷刷刷……”一阵快刀入肉的声音后,盛于烬握刀的手停住了。 另一头的刀锋停在了一个女子的脖颈上——她不似其他人一般仓皇逃窜或是不断求饶,在盛于烬的刀斩来的那一刻,她甚至将脖颈向前凑去,好像生怕盛于烬刀不够快,杀不死她似的。 盛于烬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这女子,咧开牙齿,咬牙切齿的问道: “为什么?” 那女子却并未被盛于烬此刻的恐怖形象所吓到,她一言不发,反而毅然决然的用咽喉撞向盛于烬的刀。 盛于烬的刀收了回去,躲开了她的一撞,然后盛于烬的大手卡住了这女子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为什么!”盛于烬嘶哑着喉咙质问道。 “咳咳咳……”女子咳嗽不止,过了半晌,才从喉咙中挤出一段话来: “咳咳咳……若是恩、恩公,问小女子为何俞家的人要害你,咳咳咳,小、小女子也无从回答。若是恩公问小女子为何求死,那、那、那……是因为,小女子的命本就是恩公您的,此刻……咳咳咳,借恩公贵手赐小女子一死,也总好过落入奸人之手!不过,大恩大德,只有来世再报了……” 那女子一面说着话,一面将手艰难的搭在了盛于烬肩头,轻轻抚摸着盛于烬的伤口。 就好像温柔的姊姊在为他贪玩摔了一跤的弟弟擦拭伤口。 盛于烬眼中的血红渐渐退去,他掐住女子的手也渐渐松了,他将女子放回了地上,然后颤抖着将手收了回去,有些磕磕巴巴的说道: “啊!姑娘,抱、抱歉。” 他又变回了那个乡下小子盛于烬。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二章:红颜薄命 那女子凄然一笑,忽然走到了盛于烬的眼前,二人相距不过一尺,她的手仍是搭在盛于烬的肩头,眼神迷离的看着盛于烬的双眼。 这位叫李书兰的女子样貌本就甚佳,这样一位女子如此相近的看着你,吹气如兰,眼神迷离,莫说盛于烬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便是那些号称“坐怀不乱”的老学究,只怕也把持不住。 所以这一刹那,盛于烬的大脑忽地空白了,不过与方才狂怒杀戮时的空白不同,那时的盛于烬是暴躁的、怒气冲霄的;而此刻,却心里麻麻酥酥的,有点口干,手脚更是不由自主的发软,李书兰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可脑子却无法将他组出一个确切的意思。 李书兰几乎将额头贴在了盛于烬的脸上,然后缓缓地道: “恩公,你杀山贼和俞家的人也好,还是您的过往也好,小女子都无权过问,更无权评价,小女子只知道,是恩公您从山贼手下救回了我,这与你是荒狼人还是中原人毫无关系……” “呃……”李书兰突然呻吟了一声,面露痛楚,明明盛于烬掐住她脖颈的手早已松开,可她讲话却比被卡住时更为费力: “恩、恩公……书兰愿您此生平安无忧,来世……呃、咳咳咳……来世福缘美满,多谢您成全。谢谢……谢谢……” 李书兰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她的口中溢出鲜血,心猿意马的盛于烬才悚然一惊,随后他感到一股热流自右手流淌而下。 盛于烬低头,心已凉了半截—— 自己手中的刀刃,不知何时,已深深插进了李书兰的胸口。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她要靠自己那么近,原来是借此引开自己的注意力,再用自己的刀自戕…… 李书兰口中不断溢出鲜血,可她好似感觉不到死亡将至的痛苦,反而笑了起来。 眯着眼睛,轻轻抬起嘴角,那种很满足的,明灿的笑…… 她的额头抵在了盛于烬的眉心,然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素白的手突然自盛于烬肩头颓然滑落。 她死了,死在了盛于烬的刀下,死在了盛于烬的眼前——是真正意义上的“眼前”,胸口插着刀,脸上仍挂着笑…… 盛于烬愣住了,他看见过这场景,那是他失忆前的记忆——某一个女子,胸口插着刀,额头抵在一个孩子的脸上,那眼神,慈爱、怜悯、温柔…… 这一幕一定让失忆前的他记了许多年,才会如此印象深刻! 那些深刻而又尖锐的回忆仿佛是一堆火药,而这段记忆便是一条引线,它们在盛于烬头脑中炸开,气浪与硝烟滚滚而来,反而遮住了身处中央的盛于烬的双眸,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同时,剧痛席卷而至,盛于烬感觉自己的头好像被千万根钢针一齐刺入,可虽然记忆模糊不清,感官却比平日更加清晰,清晰到盛于烬能说出每一根钢针刺入的“位置”与“深浅”。 “呃啊……”盛于烬死死咬住牙关,可是仍抑制不住痛苦的嘶吼,上次回忆迸发,头痛欲裂之时,有师父盛锋在自己身边协助,这一次,却只能自己硬抗了。 盛于烬双手剧烈颤抖着将李书兰小姐的尸身轻放在地上,然后捡起刀,踉踉跄跄,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入了道旁树林中…… 盛于烬似乎有着一种执拗,不愿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被头痛折磨时的软弱,即便是死人。 死状凄凉的众人,还有他们的断肢残臂,仿佛一滩又一滩的淤泥。 李书兰小姐好像睡着了一般,犹如一朵白色的莲花。 不多时,另一旁的树林中悉悉簌簌传来响声,然后,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这个脑袋的主人正是俞家家主俞学超,他东张西望了许久,确定无人后,这才獐头鼠目、探头探脑的摸了过来。 先前盛于烬狂性大发,虐杀俞洪之时,俞学超与其余几人已趁机逃走,可他为何还敢折回此处? 俞学超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倒地的李书兰小姐,他大喜过望,一边摩挲着手掌一面快步向这边走来。 似乎是急不可耐了,他根本未注意到脚下,一双眼睛如同扎了根一般贪婪的注视着倒地的李书兰小姐,甚至自己亲生儿子俞茂基的脑袋被他踢得滚了几圈,他都浑然未觉。 走到近处,他却又看清了李书兰小姐胸口的血迹,他心中突的一跳,连忙凑过去探李书兰小姐的鼻息,一探过后,他垂头丧气的坐下,恶狠狠的道: “该死的荒狼蛮子,好生没有人性,心狠手辣,竟连同这姓李的贱婢都给杀了,这下连人死了,我可怎么……” 突然,俞学超眼前一亮,然后他伸手碰了碰李书兰的手臂,李书兰气绝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此刻尸体尚有余温,俞学超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思索片刻,然后眼神一动,欣喜若狂的拍手叫道: “还没凉透!” 俞学超或许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他恩将仇报、冷血无情,现在更是要做出猥亵尸体的禽兽举止。可不得不说,他至少还有一个优点—— 他脱裤子的速度很快。 俞学超将李书兰小姐的衣物三下五除二的剥光,竟比先前意欲奸污的几个山贼一齐撕衣服还快上三分,然后他丝毫不顾忌李书兰小姐胸口的鲜血,一对手掌玩命的揉搓着那对胸脯,甚至还淌着口水恶心的舔了两口…… 俞学超分开李书兰小姐的双腿,一面寻觅一面恨声道: “家中那个又老又丑的恶妇,不过仗着同江南柳家有一丝拐弯抹角的关系,便那般蛮横,不让我纳妾,更不许我逛青楼,想我堂堂雅安城俞家之主,竟每日被她逼迫着行那床第之事,对着那一坨猪油,还得装出欲仙欲死的作态……不过现下,还好我胆大心细,回来探查,基儿已死,这姓李的贱人便是我一人独享了,虽然冰了些,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嘿嘿……” 仅仅十余息后,俞学超恼羞成怒的狠狠的扇了一动不动的李书兰小姐一巴掌,喘着粗气骂道: “你个贱人,如此不济,竟害得我宗筋弛纵、阳事不举,岂非太过不识趣?可恶!” 看来,方才说错了一点——俞学超脱裤子快,可提裤子的速度却更快,说他只有一个优点,岂不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当然,前提是这如果也算优点的话。 俞学超气得七窍生烟——连门都没摸清就一泻千里,这一定是因为躺在地上的李书兰小姐不解风情,这才坏了好事。 学会找借口,推脱责任,再辅以胡说八道、颠倒是非。最浪荡的妓娼也能立上贞节牌坊;卖国求荣的狗贼摇身一变也便成了民族英雄;大慈大悲的菩萨也变修罗恶魔;鱼肉百姓的狗官也能撑开万民伞…… 俞学超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连他自己都差点相信,他能和一个俏美人在床帏上大战三天三夜…… 忽然,天黑了,俞学超抬头,一张脸遮住头顶的夕阳—— 盛于烬的脸!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三章:怒火冲天 盛于烬先前头痛欲裂,跑入了树林,他找来一截粗如儿臂的大树枝,狠狠的咬住,然后两只手掌成抓,狠狠的扣住身后倚靠的大树,脑中剧痛如潮水般袭来,盛于烬一声不吭,奋力抗衡…… 时间好似过了几千万个春秋,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后,那阵剧痛才逐渐褪去。 盛于烬张开嘴巴,一股鲜血渗了下来,原来那节树枝不知何时早已被他咬断,他上下牙关狠咬,竟连牙龈都被活生生压出了血! 盛于烬抽出深深插在身后树干中的双手,抹去口中鲜血,此时的他思绪才渐渐回转——他想起自己找食物,遇见劫道,救人后反而被俞家一行人阴阳怪气,然后自己走了,打了一只野鸡,那野鸡的毛花花绿绿的,烤着也很香…… 突然,盛于烬愣住了,因为他想起自己将俞茂基干净利落的大卸八块,想起自己杀群贼时狠辣的手段,沈庆的头颅被利落的割下,然后用脚踏碎了俞洪的头,然后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屠戮了俞家的众人…… “呕……”盛于烬记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杀人,那些鲜红的、乳白的、四分五裂的东西,一瞬间全部浮现在他的眼前,这令他忍不住呕吐,吐完了胃里所剩不多的食物,便是胃汁,到最后,甚至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三百年前的青阳明笃,四百年前的苏易,七百多年前的拓跋荒天,这些人都是那个时代江湖上唯一的绝世高手,心性根骨无一不是绝佳,可是据记载,连他们第一次杀人时,都无一例外的呕吐,所以烬儿,你第一次杀人之前,一定不要同时招惹一群人,否则你杀了第一个就吐成了个白痴,岂非任人宰割?” “是,师父,我记住了……” 师父盛锋的教导仍在耳边,盛于烬却越发察觉到了不对劲——以往对于师父的叮嘱和教诲,他向来听从,无一忤逆,为何今日一出手便招惹了雅安城附近最大的匪帮? 还有,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丧失了理智,愤而杀人? 而且,盛于烬记得很清楚,自己杀人那时非但没有觉得恶心,反而十分的……享受? 为什么自己割死人肉下来食用时的动作那么自然而然?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暴戾异常?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亲手做的事,说的话,事后也记得一清二楚。可盛于烬却不敢相信那个人是自己? 盛于烬捧起胸前挂着的狼牙,低声道: “你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现在的盛于烬对失忆前的“盛于烬”的询问,可惜,“盛于烬”并未给予任何回答。 “啊。”盛于烬自沉思中回过神来,他又想起了李小姐那对笑眼,还有她临死前说过的话……于是他起身,边走便自言自语道: “我要把那个李小姐给妥善安葬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了,真是糊涂……” 盛于烬到来的那一刻,正是俞学超裤子提了一半,扇了李书兰小姐的尸身一巴掌,口中还喃喃咒骂之时…… 俞学超对着盛于烬面无表情的双眼,感到下身又流出了一些东西,不过这次是热辣辣的尿,而非其他的…… 俞学超有些手足无措,他提好裤子,颤抖着砰砰磕头道: “盛……盛于烬,哦不,盛大侠,盛英雄,盛爷爷,您回来了?” 盛于烬仍然面无表情,但他的眼眸,又已悄悄爬上了血丝…… “盛于烬”要来了!“他”最厌恶的东西,就是背叛和侮辱女人,单单一样都会令他暴起杀人,而眼前的俞学超,却恰好同时犯了两样! 俞学超见盛于烬无动于衷,便用手指着地上被他祸害的一团糟的李书兰小姐的尸身,道: “嘿嘿……盛爷爷,你武艺高强、义薄云天,好生勇武,按你们荒狼好汉的习俗,打赢了就要屠城,男的都杀掉,女的先玩后杀,这个贱人尸体尚温,您老人家若是有兴,不妨趁热,小的刚才帮您查过了,是个雏儿,保管您玩得舒畅……” 描述荒狼人的恶行、奸污女子,这两点让盛于烬深恶痛绝,见俞学超做出玷污李书兰小姐尸体的举动,盛于烬更是打心底里感到恶心与愤恨。这时他的双眼血红色越来越重,只是他自己看不到,跪地叩首的俞学超也没看到。 但他仍是面无表情,说道: “还有呢?” 俞学超见这荒狼蛮子好像有放自己一马的意思,磕头磕得更加的欢畅了,他一面叩头一面道: “求盛爷爷不计前嫌,不与小人一番计较,小人先前猪油蒙了心,竟然想祸害盛爷爷您这位荒狼英雄,实在是愚不可及,事实上小人心中已有定论,他们中原人才是猪狗不如,荒狼个个是好汉,若是归去,我定然要带领全家投身到拓跋哈尔摄政王的帐下当牛做马,即便做荒狼英雄的奴才,也好过在中原荒废一生……” 紧接着,俞学超便滔滔不绝的痛斥中原人的无耻卑鄙,什么中原人背信弃义,五年前杀死了前来求和的狼王狼后;中原人不识好歹,在玉门关杀了不少荒狼的勇士;中原人烧杀抢掠、鱼肉百姓、欺行霸市、扒灰乱人伦…… 这些事,小部分是别人做的,大部分是俞学超自己做的,毕竟自己做过的事才最为深刻。不过他全在前面冠上“中原人”三字,以此来说明自己想投诚荒狼,并非一时起意,而是早有想法,甚至更说自己赚钱便是为了两国开展时,投给荒狼做军费…… 其描述之详尽、言语之诚恳,简直比每年过年珠显村请来的戏班子里任何一个戏子都要生动百倍……若是两个时辰前的盛于烬,只怕会深信不疑,可是此刻盛于烬只是冷眼看着俞学超口吐莲花、字字珠玑。 不过,在说道“狼王”、“狼后”、“拓跋哈尔摄政王”这几个字眼时,盛于烬心中有些微微触动,特别是“拓跋哈尔”这个名字,不知为何,盛于烬心中对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四章:笑口常开 俞学超说了半天,一抬头,见盛于烬仍盯着自己,一双眸子不知何时已变得通红,就连眼珠都似乎被染成了暗红色,见盛于烬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俞学超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他又磕了个头,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盛爷爷,小人如此忠心荒狼,您、您不会对小的动手吧?” 盛于烬似乎是点了点头,又似乎是摇了摇头: “你今天不会死。” 这时,他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让他尝尝‘笑口常开’的滋味吧……” 可除了俞学超,身边哪还有旁人? 俞学超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后,扭头就跑,谁知刚跑出一步,就感到右臂一凉。 俞学超杀猪似的惨叫,在地上疯狂的打滚,他的右臂已齐肘而断,被盛于烬拿在了手里,盛于烬抓起这段血淋淋的右臂,像削甘蔗一般,面无表情的用刀快速的剔除上面的皮肉筋血,运刀如风,眨眼间,一截白惨惨的右臂手骨被制作了出来。 盛于烬拿着这截骨头,缓缓走向俞学超。本来疼得打滚的俞学超似乎有所感应,扭头看向盛于烬,他看见了自己的右臂,哭喊道: “啊……我的手,我的手!” 盛于烬干净利落的一拳打去,击碎了俞学超满嘴牙齿。俞学超面部受创,吃不住痛,晕了过去…… 盛于烬将他拖到了一旁,然后面无表情的撕开他的嘴,拿起了那棵骨棒…… 半晌后,俞学超笑醒了过来,不是因为他觉得很好笑,而是因为他的嘴角不保持笑着的姿势,他就会感到窒息,只有奋力抬起嘴角,让咽肌打开,才能勉强进出一丝气息。 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他的喉中,让他喘不上气,更只能一直仰着头。 能呼吸后,俞学超感到自己右手断臂处、左手手腕处、以及胸腹之内,都传来一阵剧痛,而且好像有什么东西搭在了自己的脸上。 俞学超睁眼,见一只手掌盖在自己脸上,他用力一甩,那只手掌便倒了下去,可是却没有完全离开,而是悬在了自己嘴边,俞学超这才看清,这是一只没有血肉的手掌。 而且,这只手掌,好像,好像是从自己的肚子里长出来的…… 俞学超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他只要嘴角一松,便感到窒息,而喉咙被东西卡住,根本发不出声,只有几声“哼哧”。 好像一条得了痨病的狗在喘气。 “笑口常开。”盛于烬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盛于烬出现在了俞学超的视野里,通红的眸子对着俞学超,没有丝毫感情: “我把你的断臂插进了你的胃里,末端留了三寸的肉。” 俞学超想开口求饶,可是仍是只能发出“哼哧”几声。 盛于烬继续道: “三寸的肉,能让你的胃坚持二十七个时辰又两柱香。” 俞学超感觉到盛于烬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肚子,然后盛于烬道: “从那之后,你的胃会很不高兴,所以它会挤出许多许多的胃液,来融化这根烦人的骨棒,骨棒脆弱的部分会被溶下,留下最尖锐的主干,自此以后,他不叫骨棒了,应该叫骨刺或者骨矛更为合适……” 俞学超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有一颗划入了嘴中,然后顺着流入了胃部,一路过处,无不灼辣疼痛,这使得俞学超不由得流出更多的泪,而更多的泪同样流入了口中。 “笑口常开,不能哭的。”盛于烬替俞学超擦了擦眼角的泪,这使得俞学超十分感激,盛于烬继续道: “刚刚说到哪儿了?嗯,骨刺。俞学超你知道么,你被融化掉的那些脆骨根本满足不了你的胃,它会觉得自己不够努力,所以它这次不但会挤出更多的胃汁,而且会收缩,会痉挛,你的胃会像蛇一样缠住那根骨刺,用力的勒紧,勒紧,再勒紧……” 俞学超仿佛看见了一条蛇在盘旋着身子拼命缠绕倒挂着的钟乳石的场景…… 盛于烬的声音再度传来,听在俞学超耳中却如同冥府之声: “你的胃会使劲缠绕那根骨刺,直到骨刺将你的胃刺穿,你知道胃液么?只需要一小杯,便能溶掉一斤肉,那时你胃里装满了胃液,至少有一两斤,等骨棒将你的胃刺穿,胃液流出来,把你的五脏六腑全部溶成一滩又烂又臭的血水……那时你就会死了,时间大概是二十九个时辰之后……” 俞学超已不敢再听下去,他想伸手堵住自己的的耳朵,才发现右臂在自己口中,而左臂虽然能动,但左手却软绵绵的垂着,手腕处剧痛,根本无法堵住自己耳朵。 “发现了?你的左手被我用重手法卸脱臼了,你不妨试试用断手把骨棒拔出来,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盛于烬捏了捏俞学超的左手手腕,然后道: “刚刚说到二十九个时辰后你就会死,这其实是假话。” 俞学超眼中流露出希冀,瞪大双眼等待盛于烬指点迷津。于是盛于烬抓起俞学超的左手送在了他的眼前,冷冷的道: “为什么给你留了一只左臂,你可以用你的下牙槽和口中骨棒之间的缝磨咬你左手上的肉,如果你左右手粗细差不多,你还能再多活六天,不过,别不注意咬断了你的脉搏。” “所以,俞学超。”盛于烬冰冷的说道: “二十八时辰加六天,八天零四个时辰,如果你运气够好,你还能再活这么久,那时你到了阎王殿,我担保你不会剩半点人样,别说阎王爷了,便是你自己也认不出那时的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后盛于烬凑到了俞学超耳边,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说了,你今天不会死!” 俞学超以为的“今天不会死”,是盛于烬放过了自己一马,而现在他才明白,这句话有多么恐怖,如果让他再选,他会求盛于烬当时就斩了自己,省得受这无尽的苦楚折磨。 俞学超满脸哀求的看着盛于烬,恳请盛于烬放过自己,盛于烬看着俞学超,淡淡的说了句“笑用力些”,俞学超连忙照做,突然两根手指插来,险些戳瞎了他的双眼! 原来是伸在口外的那支手掌,当俞学超用力猛笑时,下颌抬起,便会将它重新抬回去,盖在俞学超脸上…… “笑口常开。”这是盛于烬今日第三次说这句话,也是他对俞学超说的最后一句话。 笑口常开,江湖上失传多年的最残忍的几大酷刑之一,受此刑者,最长命的也只能活八天零四个时辰,这个时间也有讲究,八变四只余一半,暗喻受刑者最后死前一刻,右手插腹,左手被自己亲口活生生剔完,四肢也只剩下一半……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五章:邪门的羊皮纸 盛于烬将用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的将李书兰小姐的尸身包住抱了过来,在一棵小树前掘了一个坑后,将李书兰小姐细心掩埋,随后将俞学超拖来捆在这棵小树上,令其跪在李书兰小姐的坟前,随后朝着李小姐的坟头拱了拱手,便再也不管“笑口常开”的俞学超,黯然离去。 走了不远后,盛于烬眼中的血红完全褪去,他呆立了半晌后,想起自己折磨俞学超的手段,又略微想象了一下俞学超死前一刻的惨状,盛于烬再也忍受不住,伏地干呕不止。 “盛于烬”用最残酷的方式,借他之手替他出了一口恶气,可是他却只感到痛苦与恶心。 许久后,伏地的盛于烬怀中落出一件东西,“啪!”的一声响起,盛于烬仍在干呕不止,目光却被这东西吸引了过去。 落在地下的,正是先前自沈庆衣服夹层中“撕”出的那张羊皮纸,被鲜血染红,此刻恰巧一阵风吹过,盛于烬看见了纸上的图画与文字。 “金钟罩”,一个很普通甚至烂俗的横练功夫的名字,这不由得让盛于烬感到有些失望,可是接着看下去,却让他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羊皮纸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凡我古氏族人,欲练金刚不坏,需先修此法入门,三年内小成者,方有资格研习高明武学,违者走火入魔、危及性命,自食其果。切记不可僭越。 署名有些模糊,但是盛于烬还是看出了“古x”中的“古”字,看来这个“古某”,便是定下这个规矩的人了。 然后后面的文字,大约四五千字,皆是修习的法门,可盛于烬此刻干呕不止,心烦意乱,根本无心观看,他直接跳过这些文字,看向了后面的图画。 图画上绘着数十个裸着身子的男子,或坐或卧,或立或行,形态各异,而他们的身上,绘有一条条线,盛于烬认得这是人体周身大穴,看来这是标记金钟罩心法内力运转的图画。 眼中看着图画,盛于烬的内息便不由自主的随着图中线路游走,可是前面几幅的内息运转都是不到一半便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直到一张图的出现,才让盛于烬精神一振。 这张图中的男子,伏跪于地,作叩首状,一条线自臂弯处手少阴心经的“少海”穴起,沿经络行至腋窝处又穿胸而过,直连足阙阴肝经的“期门”穴,随后以此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小周天,正反循环。 “这不是找死么?”盛于烬看见这张图,心中念头一闪而过,要知道人体十二正脉、奇经八脉,周身三百六十一处穴道,每一处都大有讲究,似图上这般心经转肝经,而且还要逆运,一个不慎,就有极大危险。 可是,偏偏此刻盛于烬脑中全是方才的惨状和幻想中的血腥残忍,口中干呕不止,诸多的疑问与烦闷令他脑中混乱不堪,因此这个念头虽然闪过了一瞬间,却阻止不了他的内息自行照着图画运行了起来。 待到盛于烬反应过来之时,内息已沿着此路径正逆运行了数次! 他口中的干呕停止了,脑中的思绪也逐渐被除去,但他仍是维持着伏地的姿势,表面上看去纹丝不动,只有盛于烬自己知道,那股内力已顺着这条奇怪的路线运转了不知多少次,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强,令他完全无法控制。 这便是“走火入魔”么?盛于烬心中暗暗叫苦,只得调动丹田中剩余的内力,如同蛛丝一般一丝一缕的缠绕到这团“魔气”之上。 第一缕被迅速搅烂,第二缕紧随其后,第三缕、第四缕…… 不知道多少缕后,盛于烬终于动了,他一个支撑不住,摔在了地上,汗如流水,浑身犹如在水池中泡过一般,大口的喘着粗气,贪婪的呼吸空气。 “好痒。”这是盛于烬神智清醒后的第一反应,自己的手臂,胸前,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爬,他立刻伸手去摸,却发现一切如常,而那股麻痒,也随之烟消云散,好像是自己的错觉似的。 盛于烬起身,脑中又立刻浮现出了先前的惨状,可是这一回,却并无想呕吐的感觉了,仅仅是心中有些烦闷。 他捡起那张奇怪的羊皮纸,细细研读其中文字,却让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羊皮纸上的文字,描述了修炼横练的法门,可是,无论是内力运转还是修行方式,都与下面的几十张图画毫无相干。 他不由得再度打量了那些图片,前几张还是如先前一般,内息走到一半便停滞,而到了先前“心经”“肝经”那一张,自己的内息就好似受到牵引一般,立刻奔腾了起来,好像又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好像这张纸十分烫手一般,盛于烬忽的将之丢下,立刻仿照之前的方式,将这股不受掌控的内力“牵住”。 半晌后,那股内息终于又停了下来,盛于烬嘀咕一声“邪门”,然后将这张“邪门”的羊皮卷仔细的藏在了怀里,暗暗对自己说,再也不要贸然看这东西。 他没发现的事情是,就在刚刚这短短两个循环的内息流转中,他胸口的烦闷也一扫而空了。 这本“邪书”的奥秘,要在很久以后才能被盛于烬窥得一二…… 盛于烬却没有将这一次莫名其妙的走火入魔太过放在心上,因为此刻,他的脑中正在思索另一件事—— 自己为什么会被恩将仇报?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盛于烬”究竟经历过什么,那么暴虐、凶狠,杀人不眨眼,甚至“笑口常开”这样的酷刑他使用起来也得心应手?自己下一步该去哪儿? “第一,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是荒狼人,否则就会被莫名的诋毁和仇视,那颗代表荒狼人身份的狼牙自此以后不要再让别人看到;第二,好心没好报,不要随便帮助他人,我再也不想承担恩将仇报的后果;第三,我要走遍天南海北,找到自己的过去;第四,我要有很多钱,我若是有钱去镇上吃饭,而不是自己打猎,就不会碰上这样的事……” 这是初出茅庐的盛于烬给自己的告诫,也是江湖给他上的第一课。 盛于烬继续上路了,照着师父的叮嘱,向东而行。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六章:独眼霸王猇 几天后,盛于烬到达了眉州某地,他现在所处位置离益州首邑锦官城只有一百余里,此地群山环绕,风景秀美,世称“彭祖山”。 彭祖,道教神仙之一,上古时期的人物,据传他活了八百有余,后来成仙飞升,位列仙班,而此地据传便是彭祖及其女儿修炼升仙的地方,所以又称“彭女山”。 不过乡下小子盛于烬可不知道这些典故,他原本路过了山下的一个村庄,准备在此落脚,可是不知为何,这个村庄好像已被遗弃了好几个月,盛于烬爬上一颗大树树顶,发现方圆几里都并无人烟,可谓怪事一桩。不过盛于烬没有细想,便闯入了深山之中,继续赶路,直到夜深,才在一棵大树上睡去。 从雅安离开后,盛于烬便一直恪守自己定下的几个准则,一路上,遇见行人,他便低下头去,不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样貌;路过几个城镇时,也偶尔会遇见无赖坑蒙拐骗他人、乡绅横行乡里的事,他只是匆匆一瞥,便悄然离去,绝不插手…… 某一日,他正吃着自己打来的烤山鸡,突然一个行人出钱要买,出价是惊人的五十文,自此以后,盛于烬仿佛发现了赚钱的路子,于是他买了一袋盐,不断的打猎,然后将猎物腌制好后,拿去市镇上卖。 盛于烬打猎,从不使用弓箭,撞见飞禽,便投掷石头击打。遇见走兽,便悄悄潜伏过去,然后用自己最纯熟的“小擒拿手”扭断猎物的脖子…… 正是因为如此,这几天他打来的三十多只野鸡、飞鸟,还有十多只兔子和两只野猪,都被保存的十分完好,皮毛基本不会受损。这让他打来的猎物十分欢迎,往往会卖出一个好价钱。 短短几天,盛于烬已经赚了二两七钱的银子,他好像终于明白临行前师父对自己说的话了——这世上赚钱的法子成千上万,干农活和偷狗,几乎是来钱最慢的…… 眼下看来,打猎赚的不就比这两样多多了?三天二两七钱,三十天二十七两…… 所以,盛于烬现在很懊恼,自己昨天打来的野味腌制好了,可是山下的村子却空无一人,今天连一文钱都没赚到,这让初次尝到打猎甜头的他很是无奈。 “日,睡觉!”盛于烬嘀咕了一声,躺在树上沉沉睡去。 而他已经腌制好的几只野鸡,则被挂在树枝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即便是最漆黑的夜里,你不用眼睛看,光凭鼻子也能被这股香味引到此处…… “吼!”一声猛兽的怒吼将盛于烬吵醒,他立刻翻身而起,摸出雁翎刀,全神戒备。 声音是从自己背靠的大树后传来的,这令盛于烬心中一惊。 他的几只野鸡,恰好就挂在那儿,看来是香味引来了什么野兽。 “那老子的东西岂不是被吃了?格狗日勒!”盛于烬心中不由得叫苦,随后他愤怒的拔出刀,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只不知好歹的偷腥畜生。 盛于烬自树后探出头,借着黯淡的月光,夜视极强的他看见了一只奇异的动物—— 这是一只通体漆黑的老虎,身长一丈有余,长长的尾巴只怕也将近四尺,额头很宽,嘴巴却很短小,虎脸上长着许多麻点,而它虽然不知什么原因失去了一只右眼,可仅剩的那只左眼,却泛着黄光,异常明亮,残忍与凶狠一览无余。 这是一只霸王猇,川人们也叫他“麻老虎”。 盛于烬看见,自己挂在树上的几只野鸡已经不翼而飞,而霸王猇的身下,有几块零零碎碎的鸡骨头,看来,这只霸王猇就是偷自己猎物的罪魁祸首了。 不过盛于烬却没有选择直接出手,因为他看见,霸王猇正对着较远处的一堆树丛低吼,似乎在对那对树丛中的什么东西挑战。 盛于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霸王猇低吼不断,却不敢发起攻击,似乎树丛后的东西让它十分忌惮,但它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吼!”又是一声怒吼,这与吵醒盛于烬的那声吼声一模一样,这是树丛后的那只野兽发出的吼叫,十分的威武雄浑,不过耳尖的盛于烬听得出,这声吼叫比先前第一次弱了不少,而且也短促了许多。 借着吼声吸引了霸王猇的注意,盛于烬借机爬上了树,居高临下,这才看清了树丛后那只野兽的真容。 这是一只食铁兽,也叫“黑白熊”,是一种体型虽然硕大,却并不怎么吃肉,反而对竹子情有独钟的熊类。性情较为温和,盛于烬之前也偶有碰见这种熊,不过双方都互不侵犯,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黑白熊发怒时的吼声。 黑白熊吃竹子,霸王猇吃肉,二者断不会因为食物而争斗,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吱吱吱……”一连串好像老鼠一样的微弱叫声从那只黑白熊背后发出,盛于烬定睛一看,发现大黑白熊的身后,有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再仔细一看,才看见那是一滩血以及一段脐带,还有一只小东西在蠕动,嘴里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这样一来,盛于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所处的位置是这只黑白熊的领地,可挂在树上的野鸡引来了霸王猇,霸王猇悄悄吃完野鸡后,仍被这只雌性黑白熊发现,但这只黑白熊恰好此刻临盆,产下小黑白熊后,再也无力驱赶闯入的霸王猇,霸王猇却抓住时机,想趁着母熊虚弱,公熊不知所踪,将他们母子两人,不,两熊一网打尽。 其实盛于烬不知道,在三四个月以前,小黑白熊的父亲就已被这只霸王猇杀害了,因为猎人的追捕,霸王猇那时离开了彭祖山,今日归来,便是专程来要母熊和小熊的命。 此刻,目睹此情景,盛于烬心中却有些犹豫——这只独眼霸王猇偷了自己的野鸡,照理说自己应该把它猎杀掉才能出一口心头恶气,可是自己今日首次见到这种野兽,出手实在没有把握。况且,霸王猇正在寻黑白熊的晦气,自己出手,岂不是打破了“不帮助他人”的原则? 犹豫间,那只母黑白熊的吼声越发频繁,可是却越来越短,越来越弱,然后盛于烬看见母熊转身,轻轻舔了舔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然后步伐颤抖着钻出树丛,面对虎视眈眈的独眼霸王猇。 霸王猇歪了歪头,似乎是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低吼一声,伏低了身子——这是所有的虎类捕食前的动作,下一刻,它就会飞扑而起,将然后咬断猎物的咽喉。 而就在这一刻,盛于烬也动了。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第五卷第十七章:黑白熊的报答 在母熊回头保护自己孩子时,盛于烬脑中莫名的又闪现出一个画面—— 一个女子,胸口插着刀,额头抵在一个孩子的脸上,那慈爱、温柔的眼神,与这只母熊几乎毫无二致。 上一次闪过这个画面,是李书兰小姐在自己眼前自杀时,今天,这幅画面又在盛于烬眼前浮现,而且比上次更加清晰,更令人痛心。 头痛袭来,仿佛山洪侵袭,可就是一瞬间,盛于烬胸前两臂的真气自发的猛的一跳,那头痛又如潮水般褪去了。 盛于烬来不及细想自己身上的异状,因为此时他看见霸王猇已经伏下了身子准备发起攻击,产后虚弱的母熊马上就会被扑倒然后死去。 “格狗日勒,我说的是不帮助人,这是熊,不是人,帮了也不算违反!” 盛于烬给自己找了个十分合理的理由后,再不犹豫,他举起刀鞘,狠狠地掷出。 “嗤!”一声闷响,挟裹着劲力的刀鞘插进了独眼霸王猇与黑白熊中间的泥地,一虎一熊都吓了一跳。 独眼霸王猇放弃了进攻姿态,谨慎的凑上前去嗅了嗅刀鞘上的气味,这气味,好像有点像自己刚吃下的野鸡上也有一丝…… 就在霸王猇一愣神的时机,盛于烬居高临下,自树枝上跃下,持刀劈向霸王猇的腰部。 “噗。”盛于烬的刀落了空,砍在了泥土之上,他这样的奇袭若是针对人类,只怕武力高出他一截的对手也要吃大亏,可是霸王猇毕竟是兽类,反应奇快,而且这一只独眼霸王猇极其谨慎,感受危险后立刻闪避,竟然让盛于烬这势在必得的一击落了空。 盛于烬一刀不中,立刻着地向一旁滚去,果然一道劲风自耳边挂过,盛于烬动作再慢半分,便要被如同钢鞭般的虎尾扫到要害。 盛于烬起身后,毫不犹豫的反手一肘,攻击发出,却再度落空,盛于烬却心中暗喜,因为他已大致摸清了这只霸王猇的攻击习性。 然后盛于烬运足十分真气,怒喝一声,转身朝着某个特定的角度打出了开碑裂石的一掌。 “嗷!”虎啸几乎自耳边响起,霸王猇淡黄色的左眼便在自己面前,一人一虎相对而视,此刻,这只独眼里充满了惊骇与恼怒! 盛于烬的手掌打中霸王猇的胸腹的同时,霸王猇的虎爪离盛于烬的咽喉仅有三寸距离。 盛于烬奋力一振,将霸王猇击退,吃了大亏的霸王猇扭头,怨毒的看了盛于烬一眼,然后落荒而逃。 一人一兽,短短数息之间,兔起鹘落,交手数招,盛于烬没有用任何的招式和套路,仅凭直觉的判断,出手、防御与躲避,最终略胜一筹,击退了这只凶恶的霸王猇。 虽然看起来自己毫发无损,可是盛于烬却知道,自己方才若是慢了半分,或是方向错了一寸,那现在,自己的头颅,只怕都已被咬掉了一半。 霸王猇逃跑了,盛于烬心有余悸的转身,看着自己救下的黑白熊。 母熊已经叼起了自己的幼崽,它打量了盛于烬两眼,然后飞快的转身,往丛林深处跑去了。 盛于烬眉毛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捡回刀鞘,默默走回自己先前睡觉的树后。 不过在踢到几块零零碎碎的鸡骨头后,盛于烬还是低声嘀咕了一句: “格狗日勒,老子勒钱,莫得了……” 随后,盛于烬靠着大树,再度睡去。 ………… 天亮了,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盛于烬的脸上,他好像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神色沉静。 突然,他果断的睁开了双眼,没有一丝睡意,面如寒霜,拔出了怀中的雁翎刀,一脸杀气。 他听见有东西在向自己靠近。 一转身,盛于烬望见了昨晚那只雌黑白熊。 雌黑白熊比昨晚精神了许多,此刻正二足人立向盛于烬走来,怀中还抱着一堆竹子。 盛于烬脸上的一脸杀气和明晃晃的刀吓了母熊一跳,它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在听到母熊向自己走来时,盛于烬脑海中立刻想起了俞雪超高傲的神情,还有俞茂基向一众山贼出卖自己时谄媚的笑容…… 盛于烬几乎下意识的认为,母熊是回来加害自己的,连人都恩将仇报,更何况野兽? 所以当他看见母熊怀中的竹子后,第一反应是将之当成了武器。 待到盛于烬想起黑白熊不会武功,不会用棍棒伤人,再看到母熊那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后,盛于烬也愣住了。 一人一熊,相顾无言,虽然他们即便说话,对方也听不懂。 终于,是盛于烬先反应了过来。 “这、这个。”他指了指母熊怀中的竹子,然后指了指自己,问道: “给我的?” 母熊耸了耸鼻子,但是眼睛还是盯着盛于烬手中的雁翎刀。 “哦,抱歉抱歉。”盛于烬有些手忙脚乱的收起了刀,母熊这才满意的走上前来,捧起一堆竹子,塞给了盛于烬。 盛于烬有些茫然的接过竹子,母熊轻轻蹭了蹭盛于烬的肩头,然后便“哼哧哼哧”的跑回了密林之中。 留下盛于烬抱着几十根二指粗细的竹子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半晌后,盛于烬才后知后觉的笑了起来…… ………… 与此同时,锦官城锦里街上,一个人在狂奔,快若奔马,行人们纷纷避让。 他一面跑,一面回头张望,似乎是正在被人追踪。 突然,一道白影好似凭空冒出来似的从天而降,落在这人前方几丈远处,然后看似轻描淡写的伸手一抓。 狂奔的那人好像自己凑上去似的,将脖颈伸入了对方的手掌中。 下一刻,他被提了起来,然后耳边传来一句话,慢条斯理、漫不经心: “你他娘的,跑得真慢,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你。” 他看清了抓住自己的人——英俊白衣的青年,右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左手举起酒壶灌了一口,闭着眼咂摸了几口后,那对狐媚眼一翻,对上了自己双眼,冷冷说道: “小五,或者该叫你,白沙寨主武佑。你再他娘的动一下,小爷我立马就让你给司神医一家上下三十五口偿命。” 江笑书相信,从现在开始,不出一天,整个锦官城都会传遍自己的名字。 (盛于烬大开杀戒,惩罚了欲行不轨的山贼和恩将仇报的俞家众人,可是他却陷入了对自己行为的怀疑与否定,遇见黑白熊的报恩,又让他感触良多,那么盛于烬心中究竟会如何思考呢?心中的另一个“他”又究竟有什么来头?那张邪门的羊皮纸又有什么玄机?江笑书来到了锦官城,与盛于烬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会碰出什么样的火花,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和事呢?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六卷《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卷五:存异见人无知恩意,非同族兽有图报心 大秦往事五:亥狼(上) (《大秦往事》系列是一个前传性质的故事,在每一卷的结尾都会附上一章。同样,《大秦往事》每一章之间的故事是连贯的,喜欢的朋友们可以挑着看。) “啊!!!” 一声惊呼自门外传来,打断了拓拔志的遐想,他大吃一惊,连忙看向门外—— 一群黑衣蒙面之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外院中,个个手持兵刃,虎视眈眈的望向屋内拓拔志一行人。 其中有几人的刀上,沾满了鲜血,应当是厅外某个下人或者厨子的,正滴答滴答的滴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 纳兰玲珑已是吓得不轻,素手掩住嘴巴,正一步步的往后退去。 “嘿嘿,看你的样子,想必就是拓拔志的老婆纳兰玲珑吧,我先杀了你,再送你男人来见你,你说好不好啊?哈哈哈哈!”最先进入房内的黑衣人一声狞笑,语毕,便抬手一刀劈向纳兰玲珑。 “哒!”一声轻响,预想中快刀入肉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在那个黑衣人的耳中。 拓拔志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纳兰玲珑身前,一抬手,两指轻易地拈住了这杀气腾腾的一刀。 正当这黑衣人诧异之时,他的眼中便出现了一只逐渐变大的拳头。 这拳很快,也很慢。 快是因为,它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便到了他的眼前,容不得人半点喘息;慢则是因为,这一拳仿佛是阎王发来的请帖,让他感到无尽的、如同亘古存在的恐惧,这是一种来自灵魂的恐惧。 拓拔志出手了。 这一拳,他出手便是荒狼一族最强大的勇士在与人搏杀时的绝招“荒狼七杀”当中的第一式“恸魔”,且用尽全力,毫不留情。 他之所以上来就毫不留手,一是他恼怒于这群黑衣人一进门来,便对下人厨子们痛下杀手,狠辣无情;二是他后怕于妻子纳兰玲珑差点因此香消玉殒,不禁火冒三丈、怒从心起;三更是因为他想以雷霆手段震慑对方,以便于己方及时应对,以防不测。 拓拔志大喝一声,这一记神拳就已经击在了那人的脸上。众人只听得“咔啦”一阵脆响,黑衣人的脸骨头骨都已碎裂,然后他哼也没哼一声,便极速的倒飞了出去,鲜血飙射而出,喷洒了一地。 拓拔志左臂一揽,将妻子护在了自己身后,随后暴喝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不由分说便来此偷袭我们?” 那群黑衣人也不答话,仿佛刚刚同伴的死亡于他们来说无足轻重,拓拔志的神威也没有给予他们足够的震慑,他们呼哨一声,便一同冲了上来。 “铁狼骑,列阵!”拓拔志向早已赶来且蓄势待发的铁狼骑发出了命令。 铁狼骑迅速站好了队列,十五人为一组,站成了一个“人”字型的阵势,并各自取出了自己贴身藏着的短刃。 荒狼国铁狼骑,是由荒狼三十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的一百五十个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不仅个体战斗力不逊色于普通的江湖好手;并且纪律严明,行军时整齐划一,共同进退,让领军者如臂使指,调用自如。 而铁狼骑之所以被誉为天下首屈一指的骑兵,则更是因为有昔日的荒狼高人,从中原的五行八卦中悟出的阵法“苍狼狩”,该阵法需十五个武艺高强而且师出同门的好手为一组来施展,且每一组之间又可互相配合,一旦运转开来,可谓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暗合兵家之至理。 想那两军对阵厮杀,于千军万马之中,总是有许多敌方的死士刺客意欲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却无一不倒在狼王身旁铁狼骑的刀下,这套阵法着实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而此刻,拓拔志身侧的铁狼骑便施展出这一杀阵中步战方面的变化,以拒此刻杀气勃发的来犯之敌。 这时,拓拔志望见了一个不同于其余众人的黑衣人。 他中等身材,略显肥胖,缓步行来。 他的手上虽然没拿兵刃,但是,他给拓拔志的威胁程度,生平罕见,只有前日所见的“四圣”等可与之相比。 这等身手,当是这群人的首领,更极有可能是四圣四凶之一的大高手! “难道你们来自大秦皇室?可是你们的皇帝已经与我们和谈了,何故还要对我等痛下杀手?”拓拔志脸色阴沉的问道。 “将死之人,是没必要知道太多东西的。”这黑衣人首领竟听得懂荒狼话,他先是淡淡的开口,随后眼神一凝,身上先前刻意隐藏的杀气骤然勃发出来。 只见他随即摆出对敌的起手姿势,面向拓拔志,说道: “拓拔志,你号称荒狼第一高手,刚刚一拳击出,石破天惊、力拔山河之势源源不绝,果然是名不虚传,那么今日,就让我来亲手了结了你!” 黑衣人首领双掌一错,猱身而上,“呼!”的一掌向拓拔志胸口打去。 拓拔志只觉呼吸一滞,对方势不可挡的劲力扑面而来,正欲侧身闪避,然后伺机反打,却猛地想到妻子还在自己身后,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一记重拳打出,硬接了对方这排山倒海的一掌。 “啪!”双方拳掌相交,拓拔志一步不退,黑衣人首领则稍退半步。 “哼。”拓拔志闷哼了一声,对方则面无表情,没有反应。这记以拳对掌,竟是拓拔志吃了暗亏,略处下风。 其实拓拔志与对方的武艺本在伯仲之间,只不过拓拔志最擅长的乃是刀法,拳法却比之刀法稍逊,对方却是专精掌法。又碍于妻子在自己身后,怕伤了她,故而既无法躲避拆招,亦无法退步卸力,这才一交手便处于被动与劣势。 黑衣人首领又是一掌向拓拔志面门袭来,这一掌却是悄无声息,不似刚刚那一掌威势惊人,刚猛狂烈。 拓拔志却心知,这一掌比之刚刚那一掌虽然声势较弱,但是狠辣程度与变化多端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他扎稳马步,使出“搏杀七式”中的第二式“退煞”,同样是右拳打向对方面门。 拓拔志竟是放弃了格挡,欲用更快的招式与对方抢攻。 黑衣人首领显然也是没料到对方的打法居然如此刚猛,连忙变招,原本打向对方面门的一掌改变了方向,手腕一翻,扣向了拓拔志的右手手腕。 但是他这一扣,却迎上了拓拔志早已暗藏的左拳。“噗!”的一声闷响,拓拔志的左拳打中了他的右掌虎口处,震得他右手一阵酸麻。 拓拔志的右拳依然雷霆万钧的击出,已堪堪到了对手的面门。 黑衣人首领右掌被震之时,已是大吃一惊,此刻狼主铁拳已至眼前,头部连忙往后奋力仰去,顺势翻了个筋斗,才勉强躲过这至刚至烈的神拳一击。绕是如此,他的面部也为拳风所激,口鼻发麻,双眼一时模糊。 这第二式交手,拓拔志凭着一往无前之势和“荒狼七杀”的妙招,着实是占了个大便宜。 正当拓拔志想趁此机会乘胜追击之时,却猛的停足。他双耳一动,只听见四面八方都传来了窸窸窣窣之声,似乎又有新的敌人冲上前来,围住了这座大厅。 拓拔志不愧为一世之雄,当机立断,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于是立马对着正在厮杀、且处于上风的铁狼骑众人下令: “铁狼骑,转往南侧突围!” 说罢,转身拉住纳兰玲珑的手,准备先行退却,日后再做应付。 “哈哈,这时候才发现,只怕是太晚了吧!”黑衣人首领的声音再度传来。 “拓拔志,刚刚我一时轻敌,被你占了先机,这下你再接我这一掌,看看你我孰强孰弱?”拓拔志只听得背后风声大作,这黑衣人首领忽的飞身而起,双掌交叠,袭向拓拔志的后心,目的是阻止他退却,不得不转身硬拼这一掌。 拓拔志只得放开妻子手腕,转身前跃,离开了妻子身边,随后一记“搏杀七式”之第四式“猛虎距”毫无保留的迎出,双拳对双掌,想要一举打退对方,然后在铁狼骑的掩护之下撤离。 “嘭!”的一声巨响,拳掌又一次相交,拓拔志这一拳果然奏效,黑衣人首领被从空中打退,可是他在后飞的时候,却未见颓势,眼中更是有着抑制不住的喜色,仿佛是告诉拓拔志: “你上当了。” 拓拔志不明所以,正欲回身走到妻子身边带她出门,却听得周围“咔嚓”声不绝,某种强力弩机发射特有的机括声响起,然后“呼呜”的箭矢破空之声传来,尽数射向了纳兰玲珑。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一章:锦官双杰 秦城,一座极为富丽堂皇的的宫殿。 “啊!属下不知主上亲自前来,有失远迎,主上恕罪。” “你准备的如何了?” “万事俱备,主上,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起事,成就伟业。” “很好,比预想的早了足有半年,有功当赏。” “谢过主上,请问,我们何时……” “不急,还有几件事未能处理,你先按兵不动,等我命令。” “啊?可是您说过……” “计划改动了。” “可是要保持按兵不动,需要……” “需要什么,就去准备什么,难道还要我教你?” “主上……” “灵宝!你今天的话太多了!你这是心中不满么?” “属下不敢。” “哼,我告诉你,我要处理的这几件事中,最棘手的那一件,恰好是因为你的愚蠢所导致!” “这!主、主上说的可是……那颗牙?” “不错,五年前因为你的任务失败,你遗失了它,这才让纳兰老贼他们得以苟活,更教他们凭空多拖延了七年的时日。荒狼国内,见牙如见王,如今右牙下落不明,举国无主,一片混乱,战火连绵,哈尔那边根本无力助我,险些误了我的大事!这可都是拜你所赐!” “属下知罪,属下罪该万死,求主上……” “罢了,若你真的认为自己有罪,便将功补过,少说多做!” “是是是……” “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慢着,回来。” “属下在,主上请讲。” “我再问你一遍,五年前,‘他’真的死了?” “啊?您说‘他’?死了,一定是死了,他被我打落入火堆……” “可以了,希望你没有骗我。” “属下万死不敢欺骗主上。不过,容属下多嘴,此事早有定论,您何出此问?” “因为你对我还有用。” “这……属下愚钝。” “有人相信他还活着……你知道规矩,他与你,只有一个能活。” “主上放心,他的尸首是属下亲自收拣,必定万无一失。” “纳兰老贼的孙女也去寻找他了,偏偏哈尔的人被天绝门的高手阻击,没能杀掉那个女子。” “让那小丫头去找吧,他已死了五年了,任她找遍天涯海角,也没法找回一个已死之人的。” “找回已死之人,哼,但愿如此……就这样吧。” “属下送您出去。” “免了吧。” 大秦嘉鑫三年七月十五日,益州锦官城。 总有人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广阔的中原大地上,有着各种各样的风俗,可是好像是达成了约定似的,所有州郡大城的老百姓,好像都爱干同一件事——看告示。 每日清晨,衙门里便会有人来到城门口的告示榜下,贴上一张张告示。 随后,便会有几个识字的人挤上前来,大声念出榜上内容。 再然后,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们便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告示很快就会传遍全城。 此时,告示榜下正议论纷纷—— “我听你们一直在说什么江少侠,他究竟什么来头啊,做了什么事,能被府衙的老爷们写在榜上?” “连江少侠你都不知道?我问你,你还记得数日前,司神医府中的灭门惨案么?” “记得啊,据说司神医全家上下三十五口人,一夜之间尽数暴毙,凶手却逍遥法外,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这可愁坏了知府大人,这才悬赏五百两捉拿要犯,那悬赏前几日已被人揭下……诶,不会吧,难道这个江少侠他抓住……” “不错,正是江少侠出手,将那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听说他不但领了赏钱,还被知府老爷请去家里做客呢,这些告示里,最大的一页写的是朝廷中的大事,次大的一页,便是在宣扬江少侠的美名了!” “哇,那如此说来,这个江少侠本事很大了?” “切,你这不是废话么?本事不大,能这么快查出灭门惨案的底细?能将那穷凶极恶的贼人抓住么?” “哦,那确实挺大的本事……就是不知道,这个江少侠会不会打老虎?” “打老虎?哦,你是说那只在彭祖山伤人为恶的独眼麻老虎?这个只怕不好说,那麻老虎在彭祖山附近为恶半年有余,附近的村民都已无法生存,纷纷搬走,知府老爷召集全益州的老猎人,却都无法将他制伏,反而多赔出了几条人命,赏金同为五百两,却已是三个月来无人揭榜了,我看江少侠出手,只怕也……喂,我同你说话呢,你在看什么?” “你、你快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天哪!” 一个中等身材、身着黑色劲装、腰胯雁翎刀的少年进入了大家的视线。 这样装扮的武人,在锦官城逛一天你至少能碰见三百个,根本没什么稀奇,吸引人们注意的,是他肩上扛着的东西。 黑衣少年的肩上,竟扛着一只身长一丈有余,通体漆黑的老虎! 细看这只老虎,脸有麻点,右眼已损,不正是告示上贴着的那只么? 盛于烬已扛着霸王猇的尸身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黎明时分抵达了锦官城,整个益州最繁华的城市。 还没到城门,盛于烬就看见一群人围在城门边上,自幼在乡村长大的他并不知道这群人在干什么,走近些后,人群中爆发出的一阵欢呼反倒吓了他一跳! 盛于烬有些疑惑,带着些戒备的走向城门,却被那群人团团围住。 “你你你,壮士!这只麻老虎是你杀死的么?” 盛于烬点了点头。 “我看看,天呐!身长一丈两尺,尾长四尺,右眼的伤痕,还有脸上的麻点,没错没错,这就是告示上的那只!” “告示?”盛于烬有些疑惑。 “对啊,壮士你看,第三张上的那只,与你肩上的这只,是不是一模一样?” 盛于烬抬眼望去,果然,第三张告示上有着一张霸王猇的画像,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只不过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也许是对霸王猇的描述。 “壮士,快去县衙吧,有赏钱呢。” “赏钱?”盛于烬一下来了兴趣。要知道,因为这只霸王猇身上的浓烈气味,自己走到何处,何处的各种野兽就早已逃之夭夭,令自己一只猎物也没打到,若是有赏钱,倒是意外惊喜。于是他问道: “有多少?” “可是一笔大钱!”那人伸出五个手指头,夸张的说道: “有这——个数呢!” “吁!!”盛于烬不由得惊叹一声,眼睛一亮,不待那人说完,匆匆说了声谢谢,便大踏步向县衙跑去。 “诶诶诶,这位壮士,你要先揭榜啊……” 盛于烬已绝尘而去,并未听见这后半句。 余下众人,便立刻议论了起来—— “哎呦呦,了不得啊,刚刚才出了个勇擒恶贼的江少侠,现在又来了个捕杀凶兽的壮士。” “没错,而且这个壮士看上去年纪也甚轻,只怕要比那江少侠还厉害三分。” “哼!你懂个屁,杀畜生,只靠武力便可。但抓恶贼,不但要身手过人,智谋也少不了,有勇有谋,比单纯莽夫厉害多了。” “你龟儿才放屁,什么叫做莽夫,你是不是看我不识字,便出言讽刺,老子偏偏就觉得刚刚那个壮士了不起。” “个狗日勒,你仙人板板……” 一句句川人的口头禅对骂中,众人也开始议论起了方才来去如风的少年。 一时间,江少侠和无名伏虎少年的名声,开始在锦官城传颂!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二章:赚大了 盛于烬扛着霸王猇,一路飞奔进入了府衙,府衙门口还在打盹的小吏才刚刚反应过来,盛于烬已冲入了大堂之上,将刚刚从宿醉中惊醒的知府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差点跳起来大喊“有刺客”,直到他看见盛于烬进来后就不再移动,而且背负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霸王猇,这才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知府清了清嗓子,刚拿捏好腔调,正欲开口,却被盛于烬打断: “你是知府大人么?” 锦官城知府有些恼怒,心想不知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进来也不通报,还如此不敬,好生没有礼数。 于是他鼻中轻哼一声,算是回答了对方。 盛于烬将背上的独眼霸王猇往地上一掷,然后道: “知府大人,这是你悬赏要杀的麻老虎,我是来领赏的。” “哦?”听到“领赏”二字,知府眼珠一转,心中便有了一个打算,招手呼唤师爷将告示的摹本拿来,略一对比,便已有谋划。 “咳咳……”知府大人清了清嗓子,对盛于烬道: “嗯,果然是本官悬赏的独眼霸王猇,这位壮士好俊的身手,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啊?” 盛于烬道: “嗯……我叫盛于烬,是康巴珠显村来的。” “康巴啊?”知府大人点了点头: “嗯,盛于烬盛少侠,想不到竟是我益州人士,方才看你的面相,我还以为你是西北的凉、雍两州之人,既然来自康巴,那便不奇怪了,康巴异族甚多,你这样面相的年轻人只怕不少。” 盛于烬仍记得“不要让人知道自己是荒狼人”的自我告诫,所以他含糊的回答道: “嗯……知府大人你说的对。那个赏钱……” 知府大人却好像并未听见盛于烬的提醒,又笑容和蔼的开口道: “哈哈哈,真是英雄出少年,十余位经验老道的猎户都拿不下的霸王猇,居然被你一人制服,实在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哈哈哈哈……” “知府大人!”盛于烬再次打断了知府的大笑,然后很认真的说: “谢谢你的夸奖,赏金……” “诶,你怎么如此心急?”知府似乎有些不悦,他拈着胡须,眯着眼,慢悠悠的道: “除去这个霸王猇,你自然有些功劳,可是,盛于烬你想想,若非本官之前就已命人前去猎杀恶虎,伤了他的元气,你岂能如此轻松的将之拿下?” 自己拿下这只残忍狡猾的霸王猇可一点都不轻松,而且碰见这只霸王猇时,它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右眼也是多年以前就瞎了。所以对于知府大人的话,盛于烬表示不能认同,他正欲开口,就听见知府大人有些急切的说道: “所以啊,这悬赏令上的赏钱,你不妨拿出一些……先说好啊,这些钱本官可一文钱也不会动,本官会将之分给先前那些有功的猎户,你大可放心。” 知府大人见自己说完这些后,堂下的农家少年默不作声了,似乎是被自己说动,于是便开始畅想: “嗯……武侯祠怡红院的的小红,需得给她配一套标致的金银首饰,五百两不知道够不够,不够的话,再拿些江公子给我的……” 盛于烬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这霸王猇既然是自己的战利品,为何要将功劳分给那几个猎人?知府大人又语重心长开口了: “诶,盛于烬啊,年轻人嘛,又何必将这些眼前利益看得太重?要学会将团体放在第一位嘛,不要太过功利,如此急躁。你要明白,重要的是锻炼的过程嘛。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知府大人目光游动,寻到了角落的师爷,于是指着师爷继续道: “你可知道,这一次你能立下功劳,是许多人一起努力的结果,你瞧,写告示的师爷,还有为这只霸王猇作肖像的画师,还有指导他们做这些事的领导者……严格说来,这些人的功劳都不比你小啊,难道你独吞了这笔银子,良心上能过得去么?年轻人,认清本质,足够努力,学会感恩,才能走得更远……” “大人!”盛于烬也似乎被说动了,他打断了知府大人的“人生格言”,有些不好意思,十分挣扎的伸出五根手指头,道: “我想了想,我还是按照告示上的……” “大胆!”知府大人望见盛于烬伸出的五根手指,心中怒骂: “不知好歹,不识抬举,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这笔银子你拿了去,我又从哪儿……” 正在心里将盛于烬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时,知府大人听见了盛于烬的后半句话: “按照告示上说的,五十两!” 盛于烬说完,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毕竟知府大人说的确实太有道理了,自己独吞这笔银子实在是不懂感恩、独吞功劳的反面典范。 可是,盛于烬想起方才告示榜前那人比出的五根手指和那句夸张的“这——个数呢!”,五根手指,难道竟有五十两这样多么?这笔钱太大了,拿来揣着怕是荷包都要涨爆出来!所以盛于烬还是坚持的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而知府大人脸上的阴霾立刻一扫而空,灿烂的几乎开出了一朵鲜花。他从未见过这么懂事的年轻人,哦不,还是前两天那个姓江的更懂事,五百两银子一文也没要,反而私下又添了好几百两给自己。不过这个姓盛的,也算是没教自己失望,他连连点头,赞道: “好好好!盛于烬盛少侠,本官慧眼如炬,一看便知你以后一定大有前途,说吧,你还有别的什么请求?本官最是爱才,只要你要求合理,必定满足,哈哈哈哈……” 知府大人一开口,便觉得有些后悔,若是盛于烬要像先前那个姓江的年轻人一样,让自己命人四处宣扬他的美名,那自己岂非难做的很?不过下一刻,便已释然——二者一比,明显是姓江的更“懂事”,那自己宣扬时,按照“懂事”的程度,用不同的力度便好了。虽然为难了些,倒也不算难办。 谁知盛于烬挠了挠头,然后说道: “嗯……知府大人,这只麻老虎的皮,我想取一块下来,以后做衣裳。” “好说好说!”知府大人发现这个姓盛的虽然并非最懂事的,但却丝毫不为难自己,也算是孺子可教也,于是爽快的答应了他的要求,当场叫来猎户与裁缝,将霸王猇背上最好的一块毛皮剥下,然后简单处理了一下后,心情大好的知府大人兴致大发,取来特制的不易淡化的墨汁,在这块毛皮上挥毫泼墨—— “川西勇士盛于烬,勇擒恶兽,特此嘉奖——锦官城府衙。” 放下毛笔,知府大人随手自怀中拿出五十两银子,与毛皮一起递给在一旁等待许久的盛于烬,然后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盛于烬的肩头。 盛于烬拿着终于到手的五十两巨款和毛皮喜滋滋的出了府衙,走到门口时心中不由得暗喜道: “赚大了!” 殊不知,此刻坐在公堂上的知府大人,望着地上一盘雪花花的银子——那一盘本该赏赐给盛于烬的五百两,心中也说了同样一句话: “赚大了!”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三章:千风 来到街上,盛于烬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在某一次二十文“天价”粉条的教训后,盛于烬已许久没在市镇上吃东西,都是吃自己打来的野味和带着的干粮。可是此刻,野味也上交给了府衙,干粮也吃完了,这倒教盛于烬犯起了难。 不过,摸了摸怀中刚刚到手的五十两纹银,盛于烬一咬牙: “格狗日勒,好不容易有楞个多钱,不管了!去最好的酒楼,好好吃一顿。” 于是,在一炷香后,盛于烬走到了锦官城最好的酒楼——川阁。 川阁几乎可以算是巴蜀之地最奢华的酒楼,来此就餐的食客个个非富即贵,这也使得此地的店小二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来的客人只消打量一眼,便知道你能有多大的财力。 于是,衣着朴素,貌不惊人的盛于烬便被安排在了一楼最偏僻的角落——若非他的架势还算十分自信与骄傲,店小二甚至不愿意放他进门。 盛于烬倒是没有察觉到店小二对自己的轻慢,他十分自信的坐下,将店小二唤了过来,道: “菜谱给我看看。” 接过菜单,第一道菜“夫妻肺片”,三两银子。第二道“东坡肘子”,还是三两银子。第三道、第四道皆是如此……还有酒,锦官大曲,一壶便要三两八钱,虽然从不喝酒,可是盛于烬还是想起自己从前帮师傅打的烈酒,一壶好像才二十文…… 盛于烬眼皮猛的一跳,日,又是一帮“没见过钱的贪财龟儿”,而且比上次还要贪一百倍,不,一千倍! 但是他脸上还是不动神色,将菜谱缓缓翻到最后一页,锁定了目标,然后合上递还。只是开口时的气势却比进门时低了不止一点: “嗯……来盘花生米,三两,不,二两熟牛肉,再来一壶清茶。” 店小二不耐烦的将头扭去一旁,摊出手来: “总共七钱银子,请先付账。” 盛于烬付了钱,心中已有一万个后悔,恨不得跳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店小二一把扯过银子,扭头看见二楼一位大腹便便,满身绫罗的富商走了下来,于是根本顾不上帮盛于烬传菜,连忙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 “卢爷,您下来了,不再多坐一会儿?” 商人卢誉承抛下一块碎银子,店小二忙不迭的接住,卢誉承摇摇头道: “不了,事情给你们家先生说完了,他也开讲了,我也不再继续打扰你们了。” 店小二抚摸着那块碎银子,眉开眼笑道: “哪儿的话,若非卢爷您消息灵通,神通广大,总把各种江湖逸事第一时间讲给我们说书先生,咱们川阁又哪能吸引如此多的贵客?说什么打扰,岂非见外得很?” 卢誉承摇摇头,笑道: “呵呵呵,什么消息灵通,神通广大,都是各位朋友抬举在下的,若是我真有如此厉害,又怎会打听不到那少年打虎英雄的故事呢?我之所以出门,不就是要去打听这事儿么。” 店小二奉承道: “哈哈,卢爷定能旗开得胜。” 卢誉承点了点头,便向外走去,而店小二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于是懒洋洋的对厨房喊道: “十七号客人,花生米一盘,清茶一壶,熟牛肉二两嘞……” 似乎是第一次在川阁酒楼见到这么寒酸的客人,卢誉承不由得转头看向十七桌的客人——一个黑衣劲装的少年,腰胯长刀,没什么特别之处。卢誉承笑了笑,便继续向外走去。 不对!卢誉承突然停步,然后再度走回酒楼,坐在了十七桌少年的对面。 在盛于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卢誉承仔细瞧了瞧盛于烬腰间围着的那块毛皮,又瞥见了上面的字,心想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了一整天的打虎英雄,竟然就坐在自己对面! “壮士你好!”,卢誉承将自己声音压低,却十分恭敬的道: “在下卢誉承,锦官城本地人士,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我?”盛于烬指了指自己,然后有些警惕的道: “我叫盛于烬,你有什么事么?” 卢誉承再次确认了一遍: “敢问盛壮士,可是你杀死了那只为祸彭祖山一代的霸王猇?” 见盛于烬点头,卢誉承大喜过望,立刻招呼一旁一脸不解的店小二,道: “来来来,好酒好菜快些上来,记我账上!招牌的各来一份,然后再来两壶好酒……” “慢着!”,盛于烬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无功不受禄”这道理他却是明白,他问卢誉承道: “你先说有什么事,要不然我可不会吃你的酒菜。” 卢誉承凑近了些,道: “在下来自‘千风’。” 盛于烬皱了皱眉: “千风?是什么?” 卢誉承想不到盛于烬作为江湖中人,居然没听说过千风,他只好解释道: “千风,是一个组织的名字,取自千里眼和顺风耳,这个组织遍布天下,下到贩夫走卒,上到帝王将相,无不与这个组织打过交道。” 盛于烬有些来了兴趣,道: “是么?这个组织是做什么的?” 卢誉承自豪的道: “情报!千风负责购入和售出情报,可以这么说,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或是能用以交换的东西,你可以通过千风知道这江湖上大大小小所有的事!而卢某不才,便是千风中的一员!” 盛于烬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道: “可是我不想知道什么情报,也没有钱或者东西同你们交换啊。” “非也,非也!”,卢誉承笑着摇了摇头: “在下来找盛少侠,并非想售卖情报与你,而是要从你这儿买情报。” 买情报?盛于烬想了想,拍了拍腰间虎皮: “是关于打虎的?” “不错!”卢誉承郑重的点了点头,道: “在下多方打听,包括县衙之内,都无人知道盛少侠打虎的具体内幕与细节,所以特来请教。盛少侠不妨开个价格或提个要求,一切都好商量。” 听说自己打虎的故事还能卖钱,盛于烬顿时来了兴趣,可是情报的售价,自己不知行情,只怕…… 犹豫片刻,盛于烬一咬牙,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这?”这个价格比之卢誉承的心里预期可多了一些,于是他搓了搓手,陪笑道: “哈哈,盛少侠非但武功高强,胃口可也不小,这个价格,卢某倒不是出不起,不过,还是想和盛少侠讲个条件。” 盛于烬拿过菜谱,又翻了一遍,再度确认了价格,不禁有些疑惑,你刚刚点的酒菜都不止五两了,难道你们的情报还没酒菜值钱? 卢誉承看见了他的这个动作,一拍脑门: “哈哈,倒是忘了,不妨先点上菜,我们边吃边聊。” 盛于烬点了点头。 待小二接过一大锭银子喜滋滋的前去传菜后,卢誉承凑近了些,道: “盛少侠,方才你开的价格,便就这样定了,不过卢某希望金偿一部分,秘偿一部分。” “金偿?秘偿?这是什么意思?”盛于烬头回听见这些东西,不禁十分疑惑。 “不错,这是我们‘千风’交易方式的其中两种,金偿便是用金银财宝、珠宝首饰来换取情报。而秘偿,则是用一个等价的秘密来进行交换……现下卢某的身边并无许多现银,不如这样,盛少侠的出价,在下金偿三百两,秘偿二百两,如何?” 三百两!二百两! “疯了,这些城里的龟儿都疯了……”盛于烬表面虽然还兀自强装镇定,可是心里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格狗日勒,杀老虎赏银有五十两这么多,可是在城里吃一顿就能花光,现在给他说一遍怎么杀的,就有五、五百两?果然,这锦官城里除了那个知府大人,其他的就没一个正常人,全都疯了……” 见盛于烬表情阴晴不定,似乎仍在犹豫,卢誉承决定趁热打铁,他摸出三张银票,自桌下塞入了盛于烬的手心。 “这有三张万秦钱庄的一百两通票,北逾辽东,南至苗疆、西起凉州、东及齐鲁,咱们大秦每一寸土地,都能通用。” 盛于烬倒是听师父提起过银票,也知道万秦钱庄几乎是大秦朝廷半官方承认的最大钱庄,不过这也是他头回亲自见到银票,他接过银票,只瞟了一眼上面的“壹佰两”字样,心就怦怦直跳…… “呵呵,盛少侠不必怀疑,你瞧——”卢誉承向街道尽头一指,道: “不远处就有一个万秦钱庄的分号,盛少侠可亲自去折兑,若有问题,只管来找我卢誉承便是。” 盛于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街角的一间装修的大气富丽的店铺,上书“万秦钱庄”四字,门口络绎不绝,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一面向外走,一面嘴里好像还在骂骂咧咧…… 收回目光,盛于烬将银票收好,努力平复心情,半晌后才开口道: “嗯……那个,打虎的事情,你现在就要听么?” “盛少侠现在便请说吧,不过声音需得放低些。”卢誉承道: “至于秘偿的情报,盛少侠随时可以来问卢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七月初九那天,我到了彭祖山……”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四章:伏虎 盛于烬努力回想着细节,而卢誉承则掏出一个小本和一支笔,一边记录一边提问,将盛于烬猎杀霸王猇的来龙去脉记录了下来—— 原来在救下那只母黑白熊之时,在几下电光火石的交锋后,独眼霸王猇摸不透这个人类的深浅,便落荒而逃。 可是,盛于烬出手时抛下的刀鞘,那上面的气味却被这只暴虐凶恶、睚眦必报的霸王猇牢牢的记在了心中,在遁走后,它甚至放过了那黑白熊一家,一直暗中跟随着盛于烬…… 时间回到前天的清晨,盛于烬捧着那只母黑白熊送给他的一大堆竹子艰难的向前走着。 “个狗日勒!好重,这附近又没有市集,难道我要扛着这一大捆竹子到锦官城卖么?” 盛于烬嘴上抱怨不断,可是却将这捆竹子抱的更紧了。 独眼霸王猇听不懂这个人类嘴里的语言,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类明明不吃竹子,却将这累赘牢牢地抱住,连掉了一根都要捡起来。 它只知道,自己离这个人类的后背越来越近,二十丈、十丈、九丈、八丈……直到五丈远时,独眼霸王猇却停下了。 它感到了前面这个人类身上忽然流露出的煞气。虽然仅仅是一瞬间后,这股气息就已消失,这个人类还是浑然不觉似的向前走去,可独眼霸王猇却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一刹那令自己浑身毛发竖立的气息绝对无法作假,生性谨慎的它,绝不愿与之正面硬碰! 所以它保持着五丈以外的距离,一直跟着这个人类走了一整个白天…… 这一路上,盛于烬摘野果果腹,伏在路边小溪洗脸,捡树枝生火,每个露出的破绽,都足以让独眼霸王猇杀他十次,可是,这只谨慎到近乎胆小的畜生,却一次也没有选择进攻。 它是个天生的捕猎者,它愿意为了最佳的一次出手机会而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耐心。 入夜了,盛于烬坐在火堆旁打起了盹儿,发出了有节奏而平缓的呼吸声…… 独眼霸王猇就在盛于烬熟睡之处五丈远的阴影中默默等待,狡猾多疑的它一定要确认在这个人类完全熟睡之时才会出手…… 伴随着盛于烬悠长而稳定的呼吸,两个多时辰过去了,盛于烬似乎真的睡着了。 于是,在他四千一百一十七次呼吸时,独眼霸王猇前进了几步,此时它距离盛于烬只有两丈的距离,而熟睡的盛于烬却仍然双目紧闭,没有半点察觉。 独眼霸王猇曾被锦官城官府的猎人追捕,它已几乎完全熟悉了这些猎人的手段,尤其是陷阱——它若能开口说话,一定能拍着胸脯向所有人打包票,没有人能比自己更懂陷阱。 所以,独眼霸王猇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地面都平整坚固,断然没有制造陷阱的可能,而这一看不打紧,却让它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盛于烬的刀被丢在他脚边数尺远的位置,而记性极好的它能够确定,这正是那柄险些伤了自己的雁翎刀。 于是,它伏低了上半身,臀部和尾巴如同山峰一般耸立,并微微摇晃——这是虎类扑咬前的蓄势动作! 它已算好,在这个距离,自己的一扑之下,纵然你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拾起远在数尺外的刀防御反击。 更何况,盛于烬此刻双手枕在脑后,睡得如此香甜…… 独眼霸王猇扑出,它骤然弹出的利爪几乎已触到了盛于烬的脖颈! 它已能想象到盛于烬撕碎的伤口中喷出滚烫血液时的场景。 它最迷恋血腥带给它的快感,苟合和进食的感觉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可下一刻,那股白日里迸发的煞气又凭空出现,而刹那前还在熟睡的盛于烬一个干净利落的侧翻,避开了这一击! “咔嚓”,独眼霸王猇似乎踏碎了什么东西,然后,它不由自主的向下坠去。 原来,盛于烬在独眼霸王猇刚刚跟上自己时,就已察觉到,可是说来奇怪,每当盛于烬触碰到自己的刀柄,准备反击之时,独眼霸王猇就会立刻退去,盛于烬白日里故意露出了许多的破绽,却始终无法引诱其上当。 终于,盛于烬故意将刀丢远,那股他自己都浑然不知的煞气才消失,最终将独眼霸王猇引入了自己的彀中。 独眼霸王猇纵然再多疑狡猾,可是它毕竟是个畜生,终于等到机会的它,忽略了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竹子。 盛于烬在每一次“不小心”掉落竹子,都会在拾起竹子时,暗中在地上刨出泥土,并在起身的同时,用脚勾过藤蔓铺在其上。 而他的手法极其高明,好像变戏法,又好像神偷施展妙手空空之计,竟瞒过了一直暗中跟随的霸王猇。 最终,形成了一个洞,而消失的竹子,较粗的倒插在洞中,向天而指,已俨然是一根根“利刃”。而较细的则架在了陷阱之上,在藤蔓杂草的掩盖下,成为了盛于烬的床。 盛于烬睡在仅有数根细竹支撑的陷阱口,而这个孱弱的竹架摇摇欲坠,仅能勉强支撑住盛于烬的体重,一旦竹子被压断或是盛于烬一个失衡,便会落入自己挖的陷阱,然后被锋利的“竹刀”刺得千疮百孔。 可是此刻的盛于烬却冷酷得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但身处危墙之下面不改色,胆识过人,而且他装睡的本领更是令人惊叹不已—— 有人试过,闭上双目,稳定平缓的呼吸一百次,便会渐渐的灵台空明,心无杂念。如若这样维持一千次,一百个人中,起码有九十九个会睡得如同死猪一样沉。 可偏偏,盛于烬就是那一个例外!四千余次平稳顺畅的呼吸,非但没有令他的意识有丝毫模糊,而且他的感知和直觉反而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 虽然闭着双眼,可是周遭的一切却在他脑海中浮现,简直比用眼睛看到的都还要清晰——惨白月光下,独眼霸王猇毒辣阴狠的眸子,落在草上的口涎,悄然弹出的利爪,骤然绷紧的肌腱,都一清二楚。 所以,盛于烬躲开了那一击,独眼霸王猇扑碎了细竹,落入了陷阱,尽管他奋力的蜷缩,可是一根粗如儿臂的竹刃还是刺入了它的腹部。 但它受伤后却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奋力挣扎,因为它知道,盛于烬的刀在自己扑碎竹架时,被崩飞了很远,而这个人类拾刀的时间一定不短,这个坑不深,自己有很大的机会逃离。 虽然这个陷阱的出现让独眼霸王猇始料不及,可是盛于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若手无寸铁,根本无法追击。 下一刻,在它还未挣脱开腹部的竹子时,就已后背一紧,随后脖颈与脊柱交接之处,一阵刺骨的寒意涌起——一把利刃深深的刺入了这个极其难以寻到的弱点。 这一刀几乎将独眼霸王猇的脖子捅了个对穿,剧烈的痛苦令他不由自主的仰天长啸。 虎啸声传出这个坑洞,惊起了无数夜幕中的飞鸟与蝙蝠。可是骑在虎背上的盛于烬却置若罔闻,在虎嘴张开的那一瞬间,他毫不犹豫的将手伸入虎口,攥住了长满倒刺的舌头,然后猛力一扯! 虎舌被硬生生拔下,独眼霸王猇疯狂的挣扎,可是盛于烬的身子好像铸在虎背上似的,纹丝不动。他抛下虎舌,双手握住虎颈上的利刃,将虎头死死的摁在地上,冷酷的眼眸里古井不波。 ………… 许久后,独眼霸王猇终于不动了,可是盛于烬却没有立刻跳下,而是握住刀柄,旋转了几圈,确认绞烂了独眼霸王猇的颈筋,才拔出了利刃。 盛于烬的刀明明被崩飞了很远,那他杀死独眼霸王猇的刀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他的轻功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竟能刹那间往返数丈? 盛于烬用虎皮擦干了手中利刃的血迹,然后提起刀,在月色下端详这奠定胜局的武器——这是一把长度不及一尺的匕首,修长而锋利。 正是那把与师父盛锋比武时偷藏的那一把! 盛于烬一直记得心中那个“声音”给他的告诫——永远不让自己身无寸铁。 果然,这个忠告让他再次击败了强敌。 盛于烬翻下虎尸,绷紧的弦突然放松,他浑身的气力好像都在此刻消失,他几乎是踉跄着坐倒在地,大汗淋漓,大口的喘息着。 ………… “所以,盛少侠,你的直觉和感知似乎比野兽还灵敏得多?”卢誉承提起笔,向盛于烬问道。 盛于烬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便点了点头。 “这可真是罕见。”卢誉承赞道,接着他问: “连这狡猾的畜生都能毫发无损的制服,想来盛少侠猎杀过不少猛兽吧?” 盛于烬摇头道: “不,不是这样,这是我打的第一只猛兽,之前都是些山鸡、兔子和野猪……” 卢誉承惊叹道: “这倒奇了,据卢某所知,打山鸡这些动物,似乎都不必下陷阱……” 盛于烬回答道: “对,我都是拿飞石砸死,或者潜到它们身边,然后扭断它们的脖子。” 先前既已得知盛于烬的直觉感知极强,因此卢誉承对盛于烬能潜入野兽身边这点倒是丝毫不怀疑……可是下一刻,一个更大的疑问产生了—— “盛少侠,既然你从未下过陷阱,这坑杀独眼霸王猇的陷阱又是谁教你的呢?” “这……”盛于烬皱了皱眉,脑中好像突然闪过一些东西,却又无从捉摸,于是他回答道: “这还需要人教么?” 这下倒教卢誉承有些难以回答,于是他继续道: “哦,卢某明白了,盛少侠虽不是专职的猎人。可一定是闯荡多年的老江湖,因此耳濡目染知道了下陷阱的方法。哈哈,盛少侠若不是经验丰富,这装睡、下套、反击之时,又岂能如此胸有成竹,镇定自若?” 可是盛于烬又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十多天前才初入江湖。” “啊……”卢誉承见自己的话又被否定,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他盯着盛于烬的眸子,想看看盛于烬是否在说谎,可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于是他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盛少侠,据你刚才所说,在引诱那只独眼霸王猇之时,你虽然闭着眼可是周遭的一切却清晰可见是么?” 盛于烬闻言皱了皱眉,并未答话,似乎是默许了此说法,于是卢誉承拿起了笔,在纸上写到—— 盛于烬,川西康巴人士,师承不知名武人盛锋,于嘉新三年七月,初出茅庐,便猎杀为祸益州数年的恶兽独眼霸王猇。沉着冷静,似乎天生便长于捕杀与埋伏,其直觉为本人生平仅见,更疑似有神眼烂柯之天赋……评语:天生的捕猎者。 合上随身的册子,卢誉承起身拱手道: “多谢盛少侠相告,卢某万分感激,现先行告辞,卢某欠盛少侠的价值二百两的秘偿,随时可以兑现。这是在下的信物,盛少侠只需在需要时交给此间酒楼掌柜,在下自会即刻赶来。” 说罢,卢誉承摸出一块铁牌,放在桌上,便欲离去。 “慢着!”盛于烬开口叫住了卢誉承,手臂一扬。 “这……”卢誉承接过盛于烬抛过来的铁牌,上面还带着自己的体温。他道: “盛少侠莫非现在就想使用它?” 盛于烬点头: “没错,我想知道,‘江少侠’的故事……” 与此同时,“啪”的一声,楼上雅座的说书先生拍响惊堂木,已准备开始今日的演说。 卢誉承搓了搓手,指着二人头顶道: “盛少侠,不瞒你说,此刻二楼雅座的说书先生便正要讲这个故事,这秘密原本值五百两,可是现下却是几乎一文不值了,最多不过几百文的茶水钱……” “我知道,我刚刚就听许多人传过,大致是这个江少侠长了一对神眼。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谁是凶犯云云……”盛于烬抬手打断了卢誉承的话,然后道: “所以,既然你将你们千风说的这么厉害,那么请告诉我真正的真相,而非这些近似于传说的谣言。”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五章:奇怪的凶案 不知为何,冥冥之中,盛于烬感觉到这个灭门惨案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而这个人们口中的“江少侠”更勾起了他极强的好奇心,甚至历来节省的他愿宁愿将这价值二百两的秘偿用掉,也要一探究竟。 “嗯……这倒巧了,如今在这锦官城中,恰好只有卢某一人知道所有的真相,因为涉及太多,酒楼的说书先生们也无法窥得全貌,盛少侠既然如此好奇,那卢某也只好将其中内幕说出,不过,盛少侠要答应在下,切记不可四处宣扬。” 盛于烬点了点头。 这时,楼上的说书先生也慢条斯理得开口了,楼上楼下,同时说起了江少侠巧破灭门案的故事—— 时间回到三日前,这是刚刚遭遇了灭门惨案的司神医府上。 即便灭门已发生了好几日,可是院落中的血腥气却与那些突遭横祸的冤魂一般,始终无法离去。而官府开始查案后,所有的下人仆役都不允许出自己的屋子,往日人来人往的院落也空无一人。 三十五口尸体,皆为司神医的亲眷,现在还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处,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移动,这件惊天灭门案发生后数日,不少人意图揭榜查案,可是到此处观察一番后,都因毫无头绪而纷纷请辞,这可急坏了知府大人——外界百姓们议论纷纷,这倒是无关紧要,可今年年底便是朝廷考绩的时日,若是因为处理不下这桩无头公案,被记上个“政事不力”的考评,自己的仕途前程可就全毁了。 知府大人想到这儿,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迎上刚刚从屋子中走出的白衣年轻人,有些急切地问道: “怎么样,有线索了么?” 今早,这姓江的年轻人揭了榜,便来到了司神医府上,可是他却不像别人一般先来看尸体,反而拉着那些下人喋喋不休,半点没有办案的样子,若非他的官照上写着“举人”二字,知府大人简直想立刻将这捣乱的家伙丢出去。 这不,他聊到了正午才去看尸体,现下已是未时,才看完了前三十四具,还剩最后一具——司神医本人的没看。 听见知府大人的问话,江笑书摆了摆手,然后对身边记录文书的小吏道: “你记下——死者三十四人,皆为利刃刺穿咽喉而死,死亡时间也几乎一致,而且……嗯,先不急着记后面,带我去看司神医的遗体。” 说罢,江笑书便领着小吏来到了司神医死去的房间里——这是一座南方极罕见的火地房,使用时地下热水流过,温热异常,是给染了风寒受不得凉的病人住的,案发当日,司神医便在此处遇刺身亡。 一进屋子,江笑书就看见了榻上的尸身——死者只穿一件里衣,仰面而卧,同样是咽喉中刀,一道极深的、触目惊心的伤口正对着江笑书,而死者面目被捅得稀烂,早已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江笑书皱眉道: “这人是真正的司神医么?去叫司府管家来。” 半晌后,司府管家被带到此间,他只战战兢兢的打量了一眼尸体,便遮着眼睛转头道: “没错没错,这丛半黑半白的胡须,还有耳垂的黑痣,这肯定是老爷,而且近日并无风寒病人,除了老爷,还有谁会来这儿睡呢……哎呀,公子、官老爷们,小人可以走了吧?真、真骇人……” “你去外面等候吧。”江笑书点点头,随后便伏下身子,仔细打量一番这间屋子。 桌上放着半碗药汤,还有许多洒在了桌上,看来是司神医喝过的。江笑书还注意到,司神医喉头的伤口很深,但是血迹却不多,反倒是稀烂的脸孔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片刻后,他离开了这间火地房。 走出最后一间屋子,江笑书招来管家: “管家,去把所有人都叫出来,一起去金库。” “啊?”管家有些诧异,凶杀一案又如何能与金库有关?他看向知府大人,有些不知所措。 知府大人问道: “江公子,为何要去金库,还要喊上所有人?” 江笑书道: “我想知道司神医家中有无财物失窃,以此断定杀人者的动机。而叫上所有人,则另有用处,事后自会向大人说明。” 知府勉强点了点头,管家领命而去,余下几人便一同前去金库。 “吱呀——”金库的门缓缓打开,而应先前江笑书的吩咐,司府上下百余号下人仆役此刻都已聚集在金库门口。 江笑书大手一挥: “搬!” 见知府大人点头,一旁的衙役们便进入金库,将其中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全部搬出。一旁的管家与文书,则拿着账本一同对账。 司神医的医术享誉巴蜀之地,果然名不虚传,金库中几乎堆满了病人送来的财物,说是金山银山也不为过——这不,连知府大人看见自金库中搬出的一箱一箱的财宝后,都不由自主的目光呆滞,嘴巴微张,好像下一秒连哈喇子都要落下来了…… 江笑书静静的看着一箱一箱的财物被搬出,心中波澜不惊,双目淡淡的环视一圈,发现周围的仆役们的表情也大都与知府大人如出一辙,唯独其中一个整只右臂绑着绷带的仆役,虽然也盯着这这堆财物,却微微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下等仆役小五,江笑书暗中记住了他的名字。 一炷香后,财物清点完毕,非但能对得上帐,甚至还多出许多,看来金库并未失窃。 遣散众人后,江笑书命管家带自己去了司神医平日问诊之处。 诊房的桌面有些杂乱,放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甚至有些还散落在了地面上,环顾四周,江笑书看见诊房四面的墙壁几乎挂满了病患们锦旗,正中则是一副画像。 画中的司神医挎着药箱,神色和蔼,作画者看来画工甚佳,连司神医半黑半白的胡须和耳垂的黑痣都画得惟妙惟肖,不知为何,江笑书看着这篇画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六章:杂役小五 “这是京城的孙大家画给老爷的。”管家在一旁道: “去年,老爷治好了京城来的孙大家长女的恶疾,为表感谢,他便当场为老爷作了这副画像。” “京城孙大家?是孙伯青么?”江笑书恍然大悟,难怪自己看见这副画像如此熟悉,原来作者正是“画圣”吴寅桥的弟子孙伯青,京城最豪奢的酒楼——醉霄踏云楼,有一副覆盖整座楼身的华美彩绘新春秦城繁华之景象,那幅画便是出自这孙伯青孙大家之手,自己作为醉霄踏云楼的常客,初见这幅画时便觉得运笔的笔法很是眼熟,也怪不得会觉得奇异了。 可是即便知道这幅画像是孙伯青所绘,江笑书仍是盯着画像看了半晌,似乎要从这画上看出朵花儿来,片刻后,他环顾一圈,立马问管家道: “管家,司神医可时常有外出看诊的情况?” 管家想了想,道: “十余年前,老爷刚刚出师,自然是四处行医,行走江湖,他挎着药箱,走遍益州各处,待到闯出‘神医’这个名头后,便再也没有外出问诊的事儿了,都是病人们上门求医。更何况,老爷身患先天寒疾,近年来时常发作,连夏季都时常要入火地房取暖,自然更不可能外出问诊了,不过这事儿被老爷引以为耻,是咱们司府里的秘密,府上的人都不敢私自议论,更不敢外传,否则定会被老爷责罚。” 江笑书想起火地房中那半碗药汤,看来先天寒疾云云,果然不假。 江笑书点了点头,走到桌后的书柜前,随手拿起几本翻看,上面写满了司神医的行医记录,记录之详尽,竟连护院的大黄狗折了腿,都写在了里面,而且附上了总结。 “如此严谨,看来他能成为神医,倒也不是偶然。”江笑书心下暗暗佩服,继续翻书,却让他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书柜最顶上两层都是医书,倒数第二层落了不少灰,可最顶层却十分干净。 江笑书一眼便从最顶层的书堆中锁定了一本《千金方》。 江笑书将这本《千金方》翻开,发现这本书只是套了《千金方》的壳子,实际却是司神医平日的行医记录。而且并非普通的记录,一瞥眼间,江笑书看见以下种种字眼: “某月某日某时,某某官员,房事不济,诊金十两黄金……某某富商,谢顶脱发,诊金五两黄金……某某要犯,中刀伤,诊金二十两黄金……某某山贼,中弩箭伤,出诊金一百两黄金,未治……” 看来这本册子上的病患,不是病症难以启齿,便是身份十分敏感,或是二者皆占。而这类人的诊金,大多给得极多,金库中多余出来的财务,只怕便是他们贡献的。 江笑书脑中立刻已将现有的线索串成了一条线——金库并未失窃,说明凶手并非求财,而且死者皆为司神医亲眷,极有可能是仇杀;而三十余口人几乎在同时被人杀死,说明凶手会武功,而且知道府内司神医及其亲人的具体住处;司神医有寒疾是府中的秘密,只有自家人才知道,而司神医死在了火地房,结合上一点,更加能够确定府内有内鬼,甚至极有可能与杀人凶手为同一人…… 少了一个,江笑书暗暗皱眉,凶手的身份,动机都已有个大概,可是即便确定了是仇杀,那么司神医会与谁有仇呢? 思来想去,江笑书还是将目光看向那本套着《千金方》的行医记录,这本记录上的人大多有难言之隐,若是为了杀人灭口,倒也不是…… “江公子,仵作那边有新消息。”衙役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江笑书的沉思,衙役道: “仵作在所有尸体的鼻腔,都发现了‘见风倒’。” “见风倒?”,江笑书听见这个名字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旁的衙役恨恨的补充道: “那是采花贼常用的蒙汗药,这些恶贼四处作恶,祸害良家女子。而兜售这‘见风倒’迷药的祸首,便是在锦官城北郊占山为王的“天王洞”群匪,他们与东郊的“白沙寨”匪寇,并称为锦官城两大祸患!天王洞贩卖迷药,祸害良家,白沙寨则打家劫舍,绑票勒索。干的都是丧尽天良的禽兽勾当……” 听到这儿,江笑书眼睛一亮,将那本行医记录揣入怀中,对衙役道: “告诉知府老爷,给我找一间安静的屋子,传所有人在屋外等候,我要问询审案。” “王小七、李四、马壮……”江笑书的声音自屋内传来,被传唤者挨个进入,大多数不到片刻便一脸疑惑的出来了,旁人问起,便各个摸不着头脑的道: “他问我今年多大。” “江公子问我在府上呆了多少年了。” “啊呀,怎么能问人家名字叫什么?真是羞死人了……” “个狗日勒,审案就审案,问我老婆多大多高,又是个什么意思……” “我从头至尾都没见到江公子,我大着胆子绕了几圈后,他声音却突然传来,说我可以走了……真是莫名其妙。” 被唤进去的人,居然没有一人被提问到凶案的问题。 衙役们对视一眼,眼中尽是轻蔑——看这个江笑书装腔作势、故作神秘,却和之前那些脓包没什么两样…… 知府大人则是一脸阴沉:这个姓江的小子再这样胡搅蛮缠,本官管你什么举人不举人,只管拿大棒子轰将出去…… 这时,一个小厮走了过来: “知府大人,江公子请您将士兵们带到司府西南角,并里里外外围成一圈。” 知府大人没好气的道: “这又是什么道理?真是异想天开……” “江公子说,这封信里详细解释了原因,请大人过目。” 知府大人随手接过信封,可拆了一半,再打量了一眼,便神色大变,立即叫来卫兵队长: “叫上所有人,跟我去西南角。” 信封里没有信,只有一张怡红院花魁小红的名帖,和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 “小五。”传唤声响起。 右臂缠满绷带的小五低着头,走入了屋内。 一进门,他便听见江笑书悄悄跟在自己身后,可他却不动声色,埋着头对着前方道: “江公子,我来了。” “呛啷”一道不轻的声响自背后传来,小五心中悚然一惊——这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七章:没有死去的死者 “唰”破风之声响起,长剑直袭自己后脑,小五心中剧震: “不可能,这脓包如此不济,蔫能一举便识破我?” 他想起方才也有几个仆役连江笑书的人都没见到,心下便稍安——他使轻功跟在我背后,再出剑刺我,是在试探我有无武功,我若躲避或者格挡,反而便中了他的诡计。 小五混迹江湖多年,可算是当机立断,言念及此,索性把心一横,来了个不闪不避,剑刃仍刺向自己,他却把头一低: “江公子,我来了。” 果然,剑锋在离自己后脑三寸处听了下来,又是“呛啷”一声,江笑书已将长剑收回。 小五心下鄙夷——这个江笑书,果真是脓包不堪,出剑收剑响声如此巨大,竟还想学别人偷袭。这种身手,只怕连个小山贼对付不了…… “嘿!”江笑书极轻的呼唤了一声: “我在这儿呢。” 小五立即转头,看见江笑书后,一跳八丈高,用手抚着心口叫道: “啊哟,江公子,你吓死小人……” 说着他突然住口了——方才江笑书出剑收剑响声巨大,自己装作充耳不闻,可现在江笑书轻轻喊了一声,自己便已转头,岂不自相矛盾…… 小五神情怪异,楞在那儿,眼中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江笑书。 江笑书却拍了他一把,笑道: “哈哈,兄弟可被我吓到了吧,其实你一进屋,我便跟着你了,不知道吧?” “江公子武功真厉害,我刚刚才发觉。”小五嘴上搪塞,心中舒了口气——原来真是个草包,那便好了。 “嘿嘿嘿,只能骗骗你这么一个普通人罢了,过奖过奖。”江笑书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了,反而一直在嘿嘿的笑,好像小五的奉承令他乐得找不着北了似的。 “江公子,你要问什么?”片刻后,江笑书仍在傻笑,小五有些不耐的开口。 “哈,光顾着乐了,倒忘了正事,”江笑书弹了弹小五绑着绷带的右臂: “怎么弄的?” 小五身子一颤,随后低头回答道: “十多天前跌了一跤。” “想不到你一个下等仆役,竟会自己包扎?” 小五瞥了眼自己断臂: “小人哪懂什么医术,是老爷替小人包扎的。” 江笑书想起司神医的那本行医记录——连狗子腿断了都有记载,可是却从未记载过包扎小五的断手…… 江笑书叹道: “唉,你们老爷真好,连你们这些下人受了伤,也亲自包扎。” 小五点头嗯嗯称是,江笑书却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山贼受了伤,你们老爷治不治?” 小五闻言,脸色大变,可见江笑书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便垂首道: “小人……不懂江公子说的意思。” 这小五,本名武佑,乃先前所提锦官城东郊“白沙寨”的寨主,半年前官府剿匪,他的兄弟武佐受了重伤,他虽无恶不作,但却义气深重,竟半夜背着兄弟潜入锦官城,求司神医诊治。可司神医在锦官城生活日久,深知锦官城百姓收山贼匪寇荼毒之深,本就对他们深恶痛绝,况且官府正在捉拿这干人,自己岂敢引火烧身?当即便拒绝了,武佑苦苦哀求也好,增加诊金也罢,司神医就是不为所动。武佐后来不治身亡,武佑便对司神医怀恨在心。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便迟迟未来寻仇。 直到三个月前,几个道上朋友找上门来,一开口便献给武佑一个妙计——他们中有人是司神医的好友,可以替武佑隐藏身份,保荐他潜入司府为奴,伺机报复,而且他们带来许多天王寨的“见风倒”,叫武佑动手时用上一些,届时祸水东引,天王寨被朝廷剿灭,这锦官城一带,岂非是白沙寨一家独大了? 武佑听得此一举两得的妙计,当下说干便干,化名“小五”入司府为奴,果然在几日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光了司神医上下三十五口,而他的“断臂”,也是道上的朋友出的主意——他断臂是假,厚厚的石膏中,正包着那柄官府搜了底朝天也没找到的杀人凶器。 因此听见江笑书说的山贼云云,武佑才心中剧震、脸色大变。口中敷衍,心中已暗自戒备,两只手都渗出汗来。 “嗨,你真是一点儿也不聪明,来,我给你说……”江笑书扯着小五的“断手”,神秘兮兮准备开口。 “啊哟,江公子,小人手疼。”武佑嘴上呼痛,却心下一紧。 “抱歉抱歉,哈哈。”江笑书放开武佑的断臂后,问道: “你可知道‘见风倒’这种迷药?” 武佑立即宽心,说道: “这见风倒,好像是天王洞匪寇的迷药吧。” 江笑书点了点头: “对啊,你看,司神医一家都中了见风倒迷药,那杀他们的凶手,除了天王洞还有谁?我想着司神医医者仁心,肯定也救治过不少山贼土匪,最终却死在土匪手中,岂不可惜?” 那姓司的狗贼有个屁的医者仁心!武佑又想起自己兄弟临死前的哀嚎,眼中满是怨毒与凶恶…… “我说的不对么?”武佑抬头,见江笑书盯着自己,连忙道: “江公子真聪明。” “哟呵,看不出来啊,小五你虽然是个下人,却有如此眼界,以后肯定大有前途。” “谢江公子吉言。江公子破了这个案子,肯定、肯定也大有前途。” “嘿嘿,说得好,你下去罢。” “小的告退。” 武佑正欲退出,却听见江笑书喊了一声: “且慢!” 这混账小白脸好生啰嗦!放在往日,被老子抓到,早将你丢给众兄弟凌辱玩弄一番,再切碎了喂狗! 武佑心中暗暗发狠,却转过身道: “江公子有何吩咐?” “唉!小五,我真是与你一见如故,忍不住想跟你说个秘密,但你要替我保密。” 武佑心中已十分不耐,心想你心中的狗屁秘密,便是花钱请老子听老子都嫌聒噪。不过他毕竟是一寨之主,仍是沉住气: “蒙江公子看得起我,小人一定不会四处多嘴。” “很好很好,”江笑书满意的点了点头,朝门口张望几眼,才扯过武佑,悄声道: “其实,司神医根本没死。”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八章:凶案的真相 武佑闻言一愣,随后道: “江公子说笑了,老爷被歹人一刀刺死,怎么可能没死呢?” “你这话倒也不错,你想想,”江笑书手指在空中戳了几下: “像这样对着脸上捅个十七廿八刀,整张脸全稀巴烂,便是神仙也死了,中刀之人又怎么活的下来?” 武佑心下一阵犯疑——自己明明只捅了一刀捅在司神医咽喉,哪有江笑书说的什么脸上稀巴烂?这小子估计胆子甚小,不敢看尸体,却来对自己信口雌黄。 但不管怎么样,司神医总是死的透透的了,绝不可能还活着。 “对啊,江公子你也说了,”武佑道: “老爷中了致命刀伤……怎么可能还健在。” 江笑书咧嘴一笑: “可是中刀之人不是司神医,是一个冒牌货!” “这!”武佑有些吃惊: “江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江笑书摇头叹道: “唉,这些天王洞的匪徒,真是笨到了家……去找人寻仇,却反而放过了正主儿,徒为他人做了嫁衣。” 武佑见江笑书言之凿凿,心中也不由得打起鼓来——那日我杀的人,是不是真正的司神医? 武佑想起,自己杀完司神医的亲眷之后,奔入火地房,其时已是深夜,自己冲入房中,凭着感觉,对床上仰面而卧的司神医喉头一刀捅下后,便立即离开。哼,盛夏之时睡火地房,体型衣着又一模一样,除了那姓司的狗贼,又能有谁? 江笑书继续道: “所有人都道那具脸孔稀烂的尸体是司神医的,可我却慧眼如炬,一眼看出了破绽,你看——” 说着,江笑书拿出了一张药方,药方上写着:此先天寒疾病犯之时,需每日丑酉二时用药,不得有误。 “仵作说,火地房的死者,恰好死于丑时,那么,凶手闯入时,那时的司神医应该正在喝药才对,哪儿会像现在这样,静静地躺在榻上?” “这……说不定那时老爷已喝完药安睡了?”武佑此时心中已觉得有些不妥。 “我也是这样想啊。”江笑书一拍大腿: “可是有谁睡觉不脱衣呢?那具尸体的衣着十分完整,却作熟睡状,这难道不奇怪?而且,那桌上明明还剩半碗药,还洒了不少。司神医是医生,岂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连药都不服便睡了?我瞧啊,这些东西,正是他被人劫持之时留下的痕迹。” “而且,”江笑书在自己脖颈处比划了一下,道: “尸体喉头处的伤口如此之深,却没多少鲜血,反倒是稀烂的脸孔上,血流成河。这明显是脸伤在前,死后一炷香不到,又被人在喉头补了一刀。可是凶手却没想到,他来之前,司神医已被掉包了。” “这……江公子这般猜测,未免……” “未免太过异想天开,是吧?”江笑书笑了笑: “所以我又去找了个证据——” 江笑书自桌案下面拿出一个卷轴,一展开,正是那副孙伯青为司神医作的肖像画。 “这幅画,也是证据?” “当然,”江笑书手指点了点画中司神医挎着的药箱: “这可是神医吃饭的家伙,可是这几日,官府翻遍了整座司府,也没找到这个东西,药房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被取走了许多药物……” 武佑此时已经十分震惊——这个江笑书好像精明得很吓人,与他刚开始的草包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而且,他说的若都是实情……武佑后背有些发凉: “说明那伙人抓走了司神医,要带他去给某个人治病。” “还说明一件事,”江笑书微眯双眼: “世人眼中的司神医,已经死在了天王洞贼人手中,而被他们带走的那个人,成为了一个医术高超,但没有地位、没有财力、没有家庭甚至没有名字的孤魂野鬼!” 武佑此时已将江笑书的话信了个九成九,唯一有一点不解: “江公子,如此巧妙的案件,你是怎么断出来的?” 江笑书突然哈哈大笑,然后指着武佑道: “哈哈哈,小五,你还说我大有前途,其实心底里却是把我瞧得轻了,你觉得我没本事查出这个案子是么?” 武佑低头: “不不不,小人只是……有些吃惊。” 江笑书沉吟半晌,突然叹了口气: “他娘的,要不说你眼光毒辣,大有前途……实不相瞒,刚刚这些,都不是我自己断的。” 果然是靠了别人。武佑暗暗鄙夷。 江笑书一摊手,无奈道: “其实这事简单得很,那些劫走司神医的人撞上了秦麟中人,死了好几个,唯一抓回来的那个也受了重伤……秦麟里的大人许诺,他若招供,便免了他的死罪,方才这些,都是他昏迷前说的,现在司神医正在为他续命,只待他好转,说出所有真相,再指认真凶,便大功告成了……所以我在这儿审你们,其实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武佑虽一介草莽,可是也听闻“秦麟”的大名,若是秦麟中人出手,那么那几个“道上的朋友”非得栽了不可。 朋友?武佑呸了一声——狗屎朋友!还道他们多讲义气,竟无私帮助自己建言献策,没想到最终还是想利用自己…… 下一刻,他便开始恐惧起来——若是司神医真将那个伤者治好,那人逐一指认,自己岂不被瓮中捉鳖?那人再一招供,自己的白沙寨也是凶多吉少…… 想着想着,武佑不由得冷汗淋漓,江笑书有些奇怪: “小五?你怎么了?” “没有,小五有些好奇,”武佑看着面前毫无城府、愣头愣脑的江笑书,心中已有计较,他说道: “江公子,能不能告诉我,司神医,秦麟的大人和那个伤者在什么地方,我竟半点儿不知……” “这,唉……”江笑书面露为难: “这可是秘密,小五,不是我信不过你,你发个誓,我便给你说。” 武佑立刻起了个毒誓,当然是以“小五”这个身份。 “好吧,我告诉你便是,他们在司府西南角,知府大人正带着士兵团团围住那儿……” “天助我也!”武佑心中暗喜——白沙寨在东面,而此时高手还有卫兵都在西南角,不正是自己逃跑的最佳时机? 又寒暄几句,江笑书便让武佑退下了。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九章:左右逢源 武佑走后,江笑书没有继续叫人进屋,知府大人听闻下人禀告,心中焦急,碎步跑来,一把便推开了门,一看可将他气得不轻——江笑书正舒舒服服的瘫在椅子里,悠哉悠哉的喝酒。 “江举人,江公子!”知府大人语气很生硬: “你这是在干什么?” “当然是喝酒啊,”江笑书对着壶嘴饮了一口,嗯了一声表示赞赏,抬手问道: “好酒啊,知府大人要不要来一口?” “够了!”知府大人本想这样痛斥江笑书的,可他看见,江笑书又摸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于是知府大人笑眯眯的走上前来: “江公子一表人才,本官同你喝上一杯又有什么打紧……” 说着,他连忙把江笑书递出的那张五百两的银票藏入了自己怀中。 “知府大人,听说破了这个案子,能有五百两赏金?” “是啊,可是……” “可是知府大人为此事殚精竭虑,府衙的师爷也出了太多力,还有这些衙役大哥……哪一个比我江笑书作用小了?我若是独吞赏银,未免太不是人了。” 如同伯牙遇子期,鲍子逢管仲,知府大人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他拍拍江笑书的手,叹道: “知我者,笑书也,你我二人有如此境界,真是、真是知音难逢,知己难求……” “好说好说,”江笑书笑笑: “那五百两,我分文不取,就全凭知府大人做主便是,大人宅心仁厚,必定不会亏待手下兄弟,笑书放心得很。” 知府大人又是一阵抚须长笑,二人言谈十分轻松,好像灭门惨案的凶手已经捉拿归案了似的…… “江公子,你如此信任本官,本官也不可让你失望才是,破案之后,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 江笑书伸出手指: “请大人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知府大人拍拍胸脯: “别说一个,便是十个,本官也……也会替你认真考虑的。” “这个要求便是,若是让笑书抓到祸首,还请大人为我多多宣扬一下……名利名利,大人自然都看得淡,可笑书浅薄得紧,于名这一事上,还是十分执着……” “这有何难?不过本官有些好奇,为何先前你要让我将士兵调到西南角去?” “有两个原因。” “哦?” “第一,这是纵虎归山之计,凶手马上就会现出原形——往北逃的就是天王洞的,望东逃的便是白沙寨的。” “真是妙计……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是因为武侯祠怡春院里的名妓小红,她素来便十分仰慕大人,因此托我问问大人,今晚能否赏光去她那儿彻夜长谈。” “……” “大人为何不说话了?” “江公子,你言行端正,赤胆忠心,跟本官简直别无二致,我竟感动得一时无语凝噎。” “过奖过奖,大人才是笑书学习的榜样……” 武佑见卫兵果然将西南角围得密密麻麻,看来江笑书所言不虚,那司神医果然还活着。他再不犹豫,自东边空无一人处一跃而出。 一路上,见官兵巡逻,他便尽拣些小路行走,尽力避开人群,十分谨慎。 走了好久,眼见不远处便是锦官城著名的锦里街,游人渐多,官兵减少,他加快了脚步,往人群中挤去。 突然,一把利刃抵在了他的后颈,武佑心中顿时一凉,不过他也算当机立断,立刻发足狂奔,往人群里冲去。 方才,直到利刃及身的前一刻,他才发现敌人的踪迹,知道此人自己万万不是对手,只好竭力狂奔,盼能混入人群逃跑。 他一面跑,一面回头张望,可半个追赶的人也没有,但那股发自心底的恶寒,却犹如附骨之疽一般紧跟着自己,丝毫没有减少。 突然,一道白影好似凭空冒出来似的从天而降,落在他前方几丈远处,然后看似轻描淡写的伸手一抓。 武佑好像自己凑上去似的,将脖颈伸入了对方的手掌中。 下一刻,他被提了起来,然后耳边传来一句话,慢条斯理、漫不经心: “你他娘的,跑得真慢,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你。” 他看清了抓住自己的人——英俊白衣的青年,右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左手举起酒壶灌了一口,闭着眼咂摸了几口后,那对狐媚眼一翻,对上了自己双眼,冷冷说道: “小五,或者该叫你,白沙寨主武佑。你再他娘的动一下,小爷我立马就让你给司神医一家上下三十五口偿命。” “江笑书!”武佑满脸怨毒,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竟会上了这个白痴的当。 “别再用这种眼神盯着我了,”江笑书一掌震碎了武佑右手的石膏,不顾他震惊的目光,从中摸出一把匕首,嘻嘻笑道: “每次看到你这种眼神,我都想告诉你,其实你他娘的才是真正的白痴。” “后来,江笑书将罪犯捉拿归案,更与知府大人一同去了武侯祠怡红院,喝了一晚上的花酒……”卢誉承说完了江笑书破案的故事,饮了一口美酒。 “所以,其实他所谓的推理,是因为秦麟中人抓住了幕后黑手?”盛于烬有些失望,没想到这个江公子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不……”卢誉承摇了摇头: “所谓秦麟中人云云,不过是江笑书诈武佑的说法,根本没有什么秦麟中人;真正的司神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方才那些推理,的确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盛于烬皱着眉头: “那这件案子并没有结,为什么宣称破案了?” “嘘……”卢誉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盛少侠你秘偿而来的消息,自然与民间传闻不同了,甚至连官府中人,都不知道司神医被掉包的这个消息……民间的说法啊,是……” 此刻,二楼雅座的说书先生正自喋喋不休: “且说那断臂的小五进入房中后,江公子神眼一动,便识破了了他真实身份——他便是东郊白沙寨的寨主武佑……” 食客们顿时哗然。 “……再后来,江公子只凭短短几句,便吓破了他的胆子!结束问询后,他一路逃跑,向锦里方向狂奔,江公子飘然而来,路过本店时,还好整以暇的提了一壶美酒呢……他左手提着酒壶,右手只轻轻一探,使了一招“鬼影擒拿手”,便将那无恶不作的贼人武佑抓获……” “啪!”惊堂木响起,说书先生悠悠的道: “这,就是风流倜傥,古道热肠,玉树临风,名满天下的江笑书公子巧破灭门案的故事。” 众食客已是听得呆了,想不到如此棘手的灭门惨案,竟让这江公子如此轻描淡写的破了?一时间,文人雅士赞叹其思辩敏捷;刀客武人敬佩他武艺高强;几名春闺女子,则在想象他白衣翩翩、气度不凡的模样…… “诸位,切莫急着离开,”说书先生再次开口,他笑道: “方才江公子传信过来,今日诸位赏光听了他的故事,他十分感激,请大家随意消费,一切费用,都由他来结算!” 若说方才听完书,大家只是十分惊叹与好奇,那此刻,大家则是交口称赞了——巧破灭门案固然是万分厉害,让人心驰神往,可哪里及得上吃到腹中的酒菜来得实惠? 一时间,酒楼里传来了阵阵欢呼。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章:犹豫 “刷!”一道人影悄然出现在了窗边,此人一身白衣,面目英俊,生着一对狐媚眼,不是江笑书是谁? “江公子!”说书先生大喜道: “诸位,这位便是江笑书江公子!” 众人的目光纷纷向自己看来,江笑书微笑着拱手: “江笑书见过诸位。” 果然是个风度翩翩、器宇不凡的好男儿!众人心中赞叹,纷纷起身对江笑书道谢。 于是众人推江笑书坐了首位,纷纷围拢在他身边。 江笑书与大家喝酒聊天,高谈阔论,还聊到了今日的打虎英雄,好不自在。 “这打虎少年自然也是十分了得,武艺高强。不过比起江公子你文武全才,却还是差了半筹了……” “多谢多谢,不敢当,那位打虎的壮士,其实我也十分神往……” 席上大家正自热闹,突然身旁的一位富商凑到江笑书耳边,低声道: “江公子,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在下十分仰慕你,小弟想作个东,请你席后一同去青楼,赏一赏美人风姿,岂不美哉?” “哈哈哈……”江笑书长笑一声,正欲答应,心中却突的一跳: “他娘的,老子这时候应该有些高人风范才是,若被这厮拉去青楼喝花酒,岂不堕了我的英名?而且这事儿若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不行不行,言多必失,再待下去只怕要露馅儿了……” 于是江笑书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多谢兄台美意,在下不好风月之事,今日已见过诸位,便十分心满意足了。此刻,我另有要事,所以……” 江笑书不知何时又到了窗边: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告辞。” 说罢,他身影一闪,便飘然跃下了楼。 众人见江笑书来去如风,潇洒自如,自然又是好一番称赞…… 且说江笑书装出高人模样跃下酒楼,但落地时却还是原形毕露,鬼鬼祟祟的扭头看了眼酒楼——不知道一楼有没有坐着漂亮小妞儿? “呸!几个秀才,千风的卢誉承,还有个愣头愣脑的乡下小伙子,一个妞儿也看不到,真他娘的晦气……” 江笑书骂骂咧咧的离开,心中却有些疑惑,自己轻功莫非退步了?连那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都能发现自己…… 说回楼下,盛于烬听卢誉承说完江笑书的故事,他沉吟: “这个江笑书,倒的确了得……可他给知府送钱,邀人逛青楼,还给说书先生塞了银子让别人吹捧他……好像又有些无耻。” 卢誉承笑了笑: “应该说他做事灵活才是……既办成了事,还赢得知府大人的垂青,自己也得了大大的美名。岂非十分了不起?” 盛于烬听得似懂非懂,沉默了片刻,突然心头一凝,向街上看去,只见一个白衣人自二楼跃下,扭头看了自己一眼,便扬长而去。 “这……”盛于烬看清了此人的脸,心下暗道: “这人真像师傅说过的……油头粉面的小白脸。” “盛少侠?”卢誉承见盛于烬突然住口,便道: “盛少侠莫非另有高见?” “没有,可能你说得对吧。”盛于烬摇摇头,随后拱手道: “现在饭吃完了,话也说完了,我要走了,谢谢你请客。” 卢誉承起身抱拳: “哈哈,盛少侠言重了,一顿便饭而已……不知盛少侠要去何处?” “我要离开锦官城。” “啊?”卢誉承有些惊奇: “盛少侠刚来锦官城不到一天,为何如此着急离开?” 盛于烬认真的回答道: “锦官城东西卖的太贵了,我吃不起。卢先生,再见了。” 说罢,盛于烬离席而去。 卢誉承看着盛于烬出门,心下嘀咕: “吃不起饭?这可真是个拙劣的理由……” 可他思来想去,却始终猜不透这个伏虎少年的想法…… 盛于烬向东出城,走到城门口的胭脂铺,看见了方才自二楼跃下的白衣人,正与胭脂铺里容貌甚美的女子瞎扯—— “嘿嘿,这位妹妹,你家的胭脂真好看。” “公子真有眼光,喜欢哪一款呢?” “你脸上涂着的这款,我看就美得很。” “公子说笑了,我哪儿涂的有胭脂啊?” “咦?你脸上若没涂胭脂,脸色怎会白里透红,这般好看?我不信,来,你凑过来些,让我闻闻……” 见那白衣人如此肆无忌惮的同女子调笑,盛于烬皱了皱眉: “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走出城外,天色已是不早,盛于烬沿着官道又行了十余里,这才找了棵大树,正欲休息,却听见不远处有窸窸窣窣之声,似乎有许多人正在悄悄潜行。盛于烬心中起疑,便悄然贴了过去。 走到近处,盛于烬听到一道阴侧侧的声音: “小的们,都仔细些,咱们马上要和大部队汇合啦!” “是。”其余众人纷纷回答。 那阴侧侧的声音又道: “这次的可是一条大鱼,而且只怕是全天下最大的那条……咱们成了这一桩买卖,下半辈子只怕都不愁啦!” 众人又齐声答应,盛于烬心中好奇,便坠在这群人身后向东而去,他隐匿自己踪迹的法子十分巧妙,对方十余人,竟无一人发现他。 不久后,那阴侧侧的声音喜道: “哈哈,截住了,弟兄们,咱们上啊!” 说罢发一声喊,带领众人冲了出去! 盛于烬一探头,只见官道上有一支很长的商队,数十辆大车,浩浩荡荡,队前一杆大旗,上面一个“柳”字迎风飘扬。 而此时,这个商队已被逼停——周围起码围上了数百余名匪寇,方才盛于烬跟踪的这一批,也加入了包围圈中。 商队中走出一位老者,他拱手道: “诸位,这是江南柳家的车队,已打点过沿路山寨,请放行罢!” “柳家的!” “果然是柳家的,哈哈” “这条大鱼,可不能放跑……” 众山贼窃窃私语,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那老者提高声音: “请武佑寨主出来一见。” “武佑!”盛于烬记得这个名字,看来,此时拦路抢劫的,正是白沙寨的山贼。 “哈哈哈……”群盗笑声此起彼伏,那老者有些动怒: “叫你们寨主出来,我……啊!”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箭射穿了咽喉。 “妈巴羔子,武佑那厮已被官府抓了,还把我们白沙寨供了出来,咱们再干最后一票就各自逃命了,你还敢扯着你们柳家的大旗唬人?” “他妈的,兄弟们,上啊,这可是柳家的商队,抢一次,便能去锦官城嫖个半年不重样了!” “冲啊!” 群贼发一声喊,纷纷向柳家的商队杀去,官道之上,一片大乱! 盛于烬在暗中观察,心中好生踌躇——这些山贼明明收了别人的钱,却出尔反尔,还要打劫,自然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身负武艺,自然应该出手。 可是他一想起那日俞雪超一家的嘴脸,他又曾告诫过自己,绝不再随便帮助他人,以免承担恩将仇报的后果…… 群贼已经与柳家的家丁交上了手,盛于烬站在原地,手已握住了刀柄,却迟迟没有动手。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一章:柳伶薇 大秦嘉鑫三年七月十二日,益州锦官城东城门。 一道身影自城内蹿出,刚一出城,他便转身气急败坏的骂道: “他娘的,再追个不停,小爷我可要翻脸了啊。” “格老子勒,站到!”里面传来一声怒骂,一把大扫帚砸了出来。 “啪!”扫帚落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冲了出来,拾起扫帚,怒气冲冲的四处寻找,却半个人影儿也没看见,刚刚那个戏弄自己妹子的无赖好似凭空消失了。 “呸,”那汉子啐了一口,转身骂骂咧咧的回城: “当真邪门,一发四就不见了……我看这个短命儿肯定是达(同“摔”)死在哪个咔咔(同“角落”)头了……该!” 半晌后,江笑书才从一颗大树上探出头来,他又张望了一阵,待汉子走远,这才碎碎念道: “他娘的,不过是在胭脂铺和你妹子说了几小句笑话,你这大舅哥倒好,非说老子是流氓无赖,抄起扫帚追了小爷我二里地……” 不过,刚见面便要诓骗别家姑娘的生辰八字,还想拉人家手“看手相”,瞎掰了小半个时辰还什么都不买,挨打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江笑书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倒也不敢再去啰嗦,转头离去,嘴上却仍自喋喋不休: “切,好稀奇么?你妹子的确长得不差,可……” 江笑书突然愣住,将头微微一转,恍惚间,一个绝美的倩影竟出现在了自己身边,正嗔怒的瞪着自己。 江笑书心中剧震,可凝神瞧去,又哪有半个人? “他娘的……”江笑书拍了拍自己脸: “又是幻觉……我生病了不成?” 随后他骂道: “和别的姑娘说几句话,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若当真不放心我,这样舍不得,当时又何必要走呢?我呸!臭小妞儿……” 江笑书口中怒骂,可脑海中却涌现出黎慕江的一颦一笑,不禁有些神伤…… 一路胡思乱想,自言自语,走了一会儿,江笑书听见官道上传来厮杀之声。 “豁!白沙寨的贼子竟这么猴儿急,”江笑书笑着拔出了长剑: “真是赶巧儿了,前两天才智破灭门案,今儿便挥剑斩仇寇是吧?大好机会送上门来,这个大侠不是我江笑书来当,又舍我其谁?” 他施展轻功,向战场赶去。 不过奔跑之中,他却莫名叹了口气: “那么漂亮的妞儿,不知何时能遇见下一个……呸!他娘的,我真无聊,遇见了又能怎么样?” ………… 柳伶薇坐在马车中,脸色有些发白,眼中既有些害怕,又十分兴奋。 耳听得厮杀声离自己越来越近,看来那群山贼占了优势,柳伶薇有些恼怒: “爹爹明明给过这些山贼钱了,居然不讲道义,出尔反尔,真是一群坏人。” 又想起自家家丁折损了不少,柳伶薇心下十分黯然,可下一刻,她愣住了——自家家丁若损失殆尽,那自己岂非也凶多吉少? “柳伶薇,别怕。”柳伶薇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书里写过的,一般这个时候,都会路过一个大侠,他会潇洒登场、出手相助,然后……” 还来不及畅想那个大侠如何大展神威,然后对自己一见倾心,一只毛茸茸的大手自马车幕帘探入,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啊!”随着柳伶薇的大声尖叫,她已被那只大手狠狠的拖倒! 惊慌失措之际,一把长剑却宛如天外飞龙一般凭空出现,恰好钉在了这只手的脉门处,穿过一个大洞后余势不减,“咔嚓”一声将车厢地板震裂。 鲜血溅了柳伶薇满脸,她骇然看向那柄剑,一只手出现,握住了剑柄,柳伶薇抬头,只见此人一袭白衣,相貌英俊,狐眼带媚,正仔细端详着自己。 “这他娘的就是下一个。”那人莫名其妙的嘀咕了一句,转身冲回敌阵。 虽然先前曾被嘱咐不可离开马车,可马车现在已被那一剑斩得摇摇欲坠,柳伶薇便也顾不得那样多,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一出马车,柳伶薇便捂住了嘴——方才抓自己的那个山贼扑地倒在自己脚边,倒是看不出什么伤痕,可稍远一些,便是遍地的断肢残臂,而那些死者,自己细细辨认之下,倒有大半是识得的:胸前一大个窟窿的是王二,脖颈处有着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的是赵七叔,那个被削去半边脑袋的,好像是周海…… 柳伶薇自幼长在深闺,是个见到人打架蹭破些皮都会吓得惊声尖叫的大小姐,哪看过这等阵仗?她呆呆的自言自语: “这,这和小说里一点儿也不一样……” 随后双眼一翻,呼吸一滞,便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好在方才那白衣人一阵冲杀,倒也惊退了不少山贼,四散的柳家家丁得以喘息,纷纷赶来了柳伶薇小姐的马车旁。 “唔……”柳伶薇的人中被掐了一下,她悠悠转醒,只见自家的老管家蹲在自己身旁,急切问道: “大小姐,您可有受伤?” 柳伶薇摇了摇头,随后她又看见了不远处死相凄惨的家丁们,她搂住老管家,大哭道: “呜呜呜,王伯伯,你看,王二、赵七叔、周海,还有好多好多人……他们都、都死了。呜呜呜……” “不哭不哭,小姐,”老管家轻拍柳伶薇的后背,说道: “小姐你安然无恙,便是万幸了……不哭了小姐,您瞧,有侠士出手相助,咱们已安全了。” 柳伶薇自幼便最痴迷各种侠义小说,此刻听见侠士二字,便擦了擦眼泪,看向老管家所指方向。 柳伶薇看了半晌,心中暗道: “那个白衣公子,就是方才救我的侠士了。他的武功真好,剑舞的好像一朵花,潇洒自如的模样,倒是像书里的李探花、香帅、神雕侠……和他相斗的人,好像是个外族人,虽然不像其他山贼那么粗野,但是目露凶光,像一只恶狼一样,让人瞧着就害怕……” 但是,方才这大侠说“下一个”,这又是什么意思?柳伶薇皱着眉思索半天,却仍是不知所谓。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二章:大打出手 且说方才江笑书躲在树上,瞅准时机,以一记“聚气成刃”的飞剑钉杀了那个马车边的山贼,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也包括一直在旁犹豫的盛于烬。 盛于烬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他原本见到江笑书的行径,对这个轻浮无赖的家伙十分不喜。可是面对盗贼抢劫过路商人,此人竟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着实令他十分触动。 “连这种家伙,都知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我难道还要一直袖手旁观么?” 盛于烬心中十分忐忑,正在此时,江笑书已提剑向自己这边冲来,眼见江笑书长剑飞舞,身形如鬼魅一般,每过一处,便有一名山贼倒下,身形飘动,好不英勇! “狗贼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公然劫道!给我纳命来!” 江笑书的怒喝传来,盛于烬听得心中热血迸张,再也顾不得自己的成见,“刷!”的一声拔出雁翎刀,便加入了战团。 此时江笑书恰好攻到眼前,见盛于烬气势非凡的拔刀,便将他当作山贼同党,想也不想,抬手便是一剑。 “叮!”刀剑相交,江笑书手却被震得一震酸麻,他啐了一口,皱眉骂道: “好凶的狗蛮子!” 说罢,又是一剑刺向盛于烬。 本来挡下第一剑,盛于烬便想同江笑书解释,但听到江笑书的话后,他心中便是大怒——狗蛮子!又是这样,难道就因为我是荒狼人,连你这个小白脸也要把我当坏人!看不起我! 其实江笑书并未看清盛于烬的脸,那句“狗蛮子”只不过感叹盛于烬力大刀沉。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此事本就是盛于烬的心病,此时他心中大怒,犹如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此时江笑书的第二剑又已刺来,招式狠辣、绝不容情,恰好擦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盛于烬面对江笑书的攻击,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他选择用手中的刀予以回答。 只见剑光嚯嚯,好似繁星点点,刀影飕飕,尽显杀气腾腾。刀来剑往之间,二人已翻翻滚滚斗了几十个回合。 江笑书心下大惊——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山贼,一手“拂柳刀法”,造诣精深,老成狠辣,而且劲道巨大,简直像一头蛮牛,自己根本无法撼其锋芒,自出道以来,除了“长安女侠”未长缈,便数这个山贼最强!想不到白沙寨这种山贼窝里,竟藏着这么一位好手! 盛于烬也暗自佩服——这个小白脸,虽然一副无赖相,可是剑法却毫不含糊,招招精妙,出手时算计精准,自己每一招只要亮个起手势,对方长剑便已循着破绽攻了过来,自己束手束脚,十分别扭。关键是对方身法灵活,好几次自己明明已取得先机,却被他诡异的闪开,突出奇招,险些着了道…… 斗到酣处,两人同时心中一动,江笑书自地上挑起一条山贼遗落的绊马索,左手接住后,腰身一振,手腕一抖,便是一记“惊蛇入草”,长索在地上游动,游至盛于烬脚边时,却突然昂头暴起,绞向盛于烬的脖颈。同时右手长剑急砍,削向盛于烬腰身。 盛于烬两处受攻,却不慌不忙,先是荡开江笑书的长剑,面对袭到身前的长索,眼中一亮,骤然出手,如同捏住毒蛇七寸一般抓住了长索末端。 可长索已入手,盛于烬便暗道不好——这长索虽然招式精妙,可上面并无半分内力,竟是一记虚招! 察觉自己上当,盛于烬毫不犹豫,虎吼一声,一拳轰出。 江笑书见盛于烬上当抓住了长索,心中一喜,左手一掷,索尾反倒卷住了盛于烬的脚踝,可这时,盛于烬的拳头已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却令江笑书始料未及。 “砰”的一道响声,只见江笑书被盛于烬这一拳击中肩头,倒着飞出,砸在地上,肩头剧痛,连衣衫都已被盛于烬这一拳震裂,整只左臂疼的几乎抬不起来。 “砰”紧接着便是第二道响声,盛于烬这边也不好过,他脚踝被江笑书长索缠住,江笑书被击飞之时,仍死死抓住长索,盛于烬猝不及防,也被扯翻,后脑着地,直砸得脑中嗡嗡作响,耳朵与脖颈处也被拖伤,鲜血淋漓。 盛于烬强忍头晕,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转头只见江笑书跌坐在地上,左臂软软垂着,右手长剑急舞,奋力格挡周围山贼的羽箭。 先前二人交手时,斗得翻天覆地,刀光剑影纷飞,周围群盗根本插不进手,而他们误以为盛于烬是同党,自然也不敢放箭,直到二人相继摔倒,群盗才纷纷向江笑书射箭,江笑书此时左臂受损不小,虽然已然起身,但纵横跳跃之间已不如先前灵动。 看见这一幕,盛于烬心中突的一跳: “我虽然看不惯他,但我们都是来帮柳家商队的,他如果因我而死,岂不是……应该先杀完这群山贼再说!” 于是,他默默提起刀走向那帮射箭的山贼,其中一个山贼笑着迎了上来: “这位兄弟好硬的功夫,不知是哪位当家手下的……” “噗!”盛于烬一刀插进这个山贼的胸口: “我不是你们这些杂碎的兄弟,我是来杀你们的。” 这边江笑书抵挡箭雨,心下暗道那使雁翎刀的贼子若此时上前夹攻,可就不妙的很了……谁知一扭头,他却看见盛于烬已冲入敌阵,刀光闪处,血肉横飞,好不勇猛。 江笑书心念一动,便知道自己先前与对方起了误会,于是一面抵挡山贼攻击,一面喊到: “喂!使雁翎刀的那位仁兄,多有得罪了!” “杀完敌人再说!”盛于烬的声音远远传来。 而此时,柳家家丁们留下了几个好手守住柳伶薇,也冲上前来帮助江盛二人。 不一会儿,剩余的百余名山贼眼见江盛二人威势,己方万万抵挡不住,便共同发一声喊,纷纷逃跑了……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三章:退敌 江笑书、盛于烬二人浑身鲜血,各自喘着粗气追杀了几个山贼,但群贼四散,一时又哪里杀得尽?半晌后,二人重回柳家商队所在的路旁。 盛于烬撕下一个山贼的衣襟,仔细擦拭刀刃,一旁的江笑书打量着他,突然皱眉道: “咱俩是不是见过?” “锦官城。” “哈哈……那你一定是看见我……” “看见你在胭脂铺调戏人家女孩。” “啊?”提到此事,江笑书十分尴尬,正准备说两句场面话圆回去,柳家的老管家这时走了过来,对着江笑书深深一鞠躬: “多谢这位大侠出手相助,柳家上下,感激不尽……” 江笑书扶起老管家,笑着指了指盛于烬: “是两位大侠。” 盛于烬心中微动,而老管家则朝着二人,又鞠了一个躬: “小人乃柳府大房管家王安文,在此谢过二位恩公,不知二位尊姓大名?是何方人士,我柳家日后定然重重酬谢……” 江笑书嘿嘿一笑: “我叫江笑书,京城来的。” “江笑书!”盛于烬心中大惊,这个乱七八糟的家伙,竟是那个江笑书?可与传闻中一点儿也不像…… “也请教这位恩公大名。” “我?”盛于烬回过神来: “我叫盛于烬,我是……” 正要说自己来自康巴珠显村,盛于烬却看见江笑书,双眼微眯,目光上下游动打量着自己。 这种审视的眼神令他十分不快,又想起先前江笑书叫自己“狗蛮子”,心中傲气顿生——你江笑书名声在外,可我盛于烬难道便怕了你?要说自己是中原人来讨好你?于是续道: “我是荒狼人。” 说罢,他对上江笑书的眼神,右手虚握刀柄,倘若江笑书翻脸,自己便立刻奋起反击。 王管家听罢一愣: “啊……原来盛大侠是荒狼的好汉,果真了得,在下……” 说着他突然住口了——只见江笑书目光微眯,盛于烬表情凝重,二人目光相对,剑拔弩张。 王安文管家不再说话,心下有些惴惴: “江笑书公子方才说两位大侠云云,明摆着与这盛于烬是一路,可为何这个盛于烬竟对江公子敌意如此之深?此人脾气乖戾,果然是荒狼蛮族的做派……” “他娘的,你是吃人肉长大的嘛?干嘛这么凶的盯着我?”江笑书有些不解的开口。 盛于烬纹丝不动,盯着江笑书,缓缓道: “你听到了,我是荒狼人,你现在可以出手了。” “嗯?”江笑书哑然失笑: “你这人真好笑,你是荒狼人,为什么我就要对你出手?” “先前那句狗蛮子,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哎哎哎,”江笑书摆摆手: “那只是因为你力气大而已,可没骂你们荒狼人,我……我有一个好朋友也是荒狼人,我怎么会瞧不起你们?” 盛于烬一怔,随后点了点头,将手放下,忽然他扭头: “那你干嘛用那种偷狗贼一样的眼光看我?” “什么偷狗贼!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那叫做目光流转,顾盼生辉……你懂不懂啊?”江笑书纠正盛于烬的用词,随后忽的伸出手拍了拍盛于烬的腰间虎皮: “没想到你就是那个打虎英雄,武功倒是马马虎虎,可惜,离我还差得远呢……” 盛于烬心下一震,江笑书方才拍自己腰间,自己竟毫无察觉,直到手掌及身,这才发现,他心中回想着这鬼魅一拍,并未搭话。 王管家见二人没有立刻动起手来,便连忙打圆场: “哈哈,两位恩公都是一般的英雄了得,小老儿十分佩服,想请二位……哎呀大小姐,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待在车上嘛?” 柳伶薇自背后走来: “王伯伯,人家救了我的性命,自然要当面感谢才是,怎么能学那深闺小女儿的姿态,拒不见人呢?” “胡闹胡闹,大小姐你本就是黄花大闺女,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这样岂不惹二位恩公笑话?” 柳伶薇正欲争辩,还未开口,江笑书便接过话茬: “哈哈,柳小姐活泼开朗、深明事理,我们欣赏还来不及,‘笑话’二字,从何谈起?” 王管家见江笑书这样说,倒也不好责备了,柳伶薇走到江笑书面前,笑吟吟的说道: “哇!江大侠,你武功真高,三拳两脚便把那些山贼打跑了,真厉害。谢谢你啦……” 江笑书大喜过望,自出道以来,遇见的女子不是骂自己卑鄙无耻,便是说自己油头粉面,这还是首次有女子称自己大侠。他心中大喜: “哈哈哈,这个柳小姐长得美就罢了,谁知道见识也这么高,真是难得。” 不过他却拿捏着架势,点点头: “柳小姐谬赞,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柳小姐一开口便字字珠玑,显尽侠骨柔情,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应该是在下佩服你才是。” “啊!真的么真的么?”柳伶薇自幼便最崇拜侠客高人,做梦也想当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侠。而此刻对面的少年英雄不但对自己十分和蔼,而且句句话都夸在了心坎上,她心中简直要乐开了花。 可当她正想再对江笑书说些什么时,一旁王管家咳了一声: “大小姐,赶走敌人,这位盛大侠也出力甚多。” 他怕大小姐一直缠着江笑书说个不停,厚此薄彼,冷落了盛于烬,这盛于烬看着脾气古怪,若反倒惹得对方不快,岂不糟糕? “哦,”柳伶薇嘟囔一声,这才转向盛于烬,却见盛于烬楞楞的,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 方才柳伶薇的声音入耳,盛于烬便是一震,莺声燕语,仿若林籁泉韵;宛转悠扬,恰似天籁之音。 哪儿来的这么好听的声音?盛于烬扭头—— 柳伶薇当真是个绝世美女,若非如此,怎能在江笑书心中与黎慕江的美貌相当,成为他口中的“第二个”? 柳伶薇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着一身鹅黄的长裙,暖洋洋的色彩,令盛于烬不由得想起今早瞧见的霞光;鬓发如云,挽成一个精致的发髻,上坠软玉镶金丝,虽价值连城,却不显半分骄奢俗气。 肤白胜雪,身形婀娜的少女只是微微一笑,那张明丽的鹅蛋脸便整个都跟着灿烂了起来——平润如月、秀丽而长的眉毛一挑,下面那对大大的杏眼便轻轻扑闪,亮得仿佛下一刻便要滴出水来,恰如其分的鼻子微微一皱,素齿朱唇轻启,那对樱桃小嘴便吃吃的笑出了声,露出两颗亮晶晶的小虎牙,颊上两个酒窝好似盛满了馥郁的佳酿,她还未开口,你便已醉了……她明明只是轻轻一笑,可这样的温柔可爱与天真无邪,你即便用尽全身力气也难以抵挡。 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这是乡下小子盛于烬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即便是从未有过儿女情长的他也难免心中大震: “好、好漂亮的姑娘,简直比我们村长家的女儿还漂亮十倍,不!一百倍……” 少年的四季里,闯进了一只轻快明丽的燕儿,她羽翼一动,便吹来了整个春天。 柳伶薇来到盛于烬面前,见盛于烬相貌平平、沉默寡言,更是一副懵懵懂懂的痴傻模样,又回忆起盛于烬与江笑书相斗时的凶狠,一点儿气度也无,心下暗道这个盛于烬比江大侠可差远了,她拱了拱手: “盛……哎,我可以直接叫你盛于烬么?多谢你救了我们……” “哦,”盛于烬回过神来,抱拳回礼: “啊……不必客气。” “哈哈,盛于烬,你看着一点儿也不聪明,”柳伶薇看着盛于烬窘迫的模样,拍手笑道: “简直和《射雕》里的傻姑一个样……” “唉唉唉……大小姐,咱们还是进了锦官城再说吧……”管家王安文不由分说的将小姐拽回马车,扭头道: “二位恩公,我们清点一番货物后,便入锦官城了,城内设下些薄酒,聊表感激之情,请一定要赏光同去……” 说罢,王安文携着恋恋不舍的柳伶薇离开,江笑书、盛于烬留在了原地。 “我走了。”盛于烬盯着马车方向瞧了片刻,突然说道。 “啊?”江笑书有些吃惊: “这就走了?人家请咱们俩吃饭呢。” “不饿。”盛于烬诚实的回答。 “可刚刚那个柳小姐……”江笑书指手画脚、神情激动,似乎从没见过盛于烬这种糊涂蛋: “我可告诉你,长得这么漂亮的妞儿,一辈子可都难遇见一个,你他娘难道没看到?怎么能说走就走了?” “嗯,确实好看,”盛于烬点了点头: “那又怎样?” “什么叫那又怎样?”江笑书指着盛于烬骂道: “你他娘的刚刚还色眯眯的盯着别人看,哈喇子都流了半里地,小爷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哦,你现在倒是装起正人君子了,还那又怎样?” “我没有流口水。”盛于烬丢下这句话,皱眉离去。 “又请吃饭,又能看漂亮小妞儿,人家还要送银子……这种好事儿,干嘛不去?”江笑书嘀咕道。 银子!盛于烬忽的停步,瞥了一眼柳家马车——这么大的马车,应该挺有钱,要是能给个十两八两的…… “能有多少……银子?” “这个嘛……”江笑书扭头,抚着下巴打量柳家商队: “这个商队倒是稀松平常,可是那个柳大小姐,只怕和柳长生的关系不浅,我瞧这种排场的商队,就算不给一千两,也有个八百两吧……诶?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们这些城里的龟儿,个个都有病!”盛于烬又沉默片刻,才表情复杂的道: “除了那个知府大人……” 饶是江笑书聪慧过人,但盛于烬的话,他却万分费解,一句也不明白。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四章:走火入魔 江、盛二人跟随柳家商队回到锦官城,川阁二楼雅座早已设好宴席。 柳伶薇虽然十分想来,但是王管家坚决不允,她只得悻悻回房;枯坐片刻后,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越过窗子,独自来到侧厅,悄悄的观察众人…… 话说众人入得川阁,说书先生与掌柜的先是与王管家一阵寒暄,随后便看见了江笑书,二人皆是一脸诧异,这江公子不是已出城了,怎么又和柳家的人一起回来了? 两个财神爷竟聚在一处了,怎么能不教他们喜出望外? 江笑书先打手势令他们别作声,随后又塞了一锭银子在说书先生手中: “待会儿,再说一段儿书,关于我的那部分……” “嘿嘿,江公子放心,小人明白……” 整个川阁被柳家包了下来,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便说起了书,说到江笑书破灭门案之处,更是口若悬河、添油加醋,听得柳家众人不时发出惊叹。 江笑书都听得有些愣住: “千里眼顺风耳?御剑飞行?还、还能向土地公问话?这他娘的……是谁?” “个狗日勒,你真有钱……”知晓真相的盛于烬认真的点头道: “有钱真好。” 而暗处的柳伶薇眼中的敬仰与崇拜已几乎要溢了出来,看着风流倜傥的江笑书,她心中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一定要跟着这位江大侠,和他一起闯荡江湖,像他一样了不起! ………… 众人听完说书先生的故事,便是轰然叫好,王管家抬起酒碗: “想不到江公子竟有如此本事,连司府上的灭门奇案都能轻易识破,有勇有谋,神通广大,来来来,小老儿敬你一杯……” “哈哈,侥幸而已,王管家言重了,来来来,咱们走一个!”江笑书得意洋洋的喝下一杯酒,好不快哉。 王管家又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后对一旁的盛于烬道: “那只独眼霸王猇何等凶恶,盛大侠却将之绞杀,真是勇武过人,可惜您不喝酒,不然小老儿只好自饮一杯,聊表敬意了。” 盛于烬点点头: “谢谢你夸我。对了,柳小姐呢?她怎么没来?她……江笑书,你干嘛戳我!” 须知此时正当盛世,世人最重“礼法”,盛于烬如此公开打听别人家女眷的去处,可谓十分无礼了……不过盛于烬自幼读书不多,于此却是半点儿不知,他只是好奇,便随口问了出来。 “咳咳……”江笑书收回桌下的手: “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王管家愣了一愣,这才道: “哈哈,多谢盛少侠关心我家小姐……她适才受了惊吓,现在已经歇下了,只好由我小老儿陪二位聊天了……” “哎,说这些干嘛,来,喝酒,咱们走一个!”江笑书岔开话题,举起酒杯,向众人劝酒。 柳家众人见这江公子如此好本事,却不傲慢,反倒豪爽得紧,心中更是佩服,一阵叫好声中,众人猜拳行令,狂呼豪饮,登时便将盛于烬方才的小小无礼忘却了。 一个时辰后,江笑书举起酒杯,拍了拍一旁的王管家: “王老哥,到你了,来,八匹马,六六顺,七仙女下凡,都不和你玩……” 王管家却早已醉倒,江笑书这一拍,他一个没坐稳,竟溜到了桌子底下。 江笑书脸庞微红,站起身来打量四周,柳家众人竟全被他灌醉了,他哈哈大笑: “哈哈,你们这帮家伙,酒量竟比女人还要差,在长安城的时候,小爷我可是差点儿、差点儿……” 笑声戛然而止,江笑书有些萧索的坐了下来,他注视着窗外明月,低声吟道: “杯中明月伴君侧,蟾光照我似君来……” “你在念什么?”一个声音传来,江笑书扭头,说话之人正是盛于烬。 “念诗。”江笑书挑了挑眉,笑道: “先不说这个。哎,奇了怪了,盛于烬,难为你干坐了这么久,竟滴酒不沾,真有你的。” “喝酒有什么意思?”盛于烬皱着眉: “喝完之后手脚都软了,脑子也空空的。你再看看他们,有些吐得黄胆水都出来了……你们喝酒图什么?” 江笑书想了想,笑问道: “盛于烬,你逛过窑子没有?” “窑子?”盛于烬似乎听人说过,是极不好的东西,但如何不好,却又不得而知了。 他摇了摇头。 “嗨,真没劲。”江笑书撇撇嘴,续道: “反正呢,逛窑子之后,第二日也是腰膝酸软,全身乏力,我一琢磨,一晚起码要折三日的阳寿……” “那你还喝酒逛窑子?”盛于烬实在有些震惊,这种行为与自杀有何区别呢? “我也不明白,但是我挺快活的。”江笑书耸耸肩,把杯中酒饮尽: “能让人快乐的东西,好比喝酒、逛窑子,都会损害寿命,那么是不是让人不快乐的东西就是生命本身呢” 盛于烬的直觉敏锐异常,见江笑书说完这话,又若有所思的转头望月,他突然道: “你在想人,而且是女人。” “噗!咳咳咳……”江笑书呛了一大口酒,连声咳嗽: “咳……他娘的,你怎么……咳咳……知道?” “你刚刚的样子,跟我师父喝醉酒一模一样,”盛于烬细细回想: “他那时躺在床上,望着月亮,嘴里一直在念叨村口张寡妇的名字,就像这样,小娟、小娟……” 盛于烬模仿师父盛锋的声音,嗓音嘶哑如鸮枭夜啼,表情沉浸如少女怀春,听得江笑书一阵脊背发凉: “好了好了,您快收了神通吧,我承认,刚刚确实在想女人,这总行了吧?” 盛于烬有些自得,便笑了一下,当然,他的笑容一如既往——那种嘴角向两边很强行的咧开,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僵硬的笑。 江笑书又是一激灵: “你这是又在干嘛?怎么感觉你这人好像不大正常……哎,你这师父倒是有意思的很,他叫什么名字啊?” “盛锋。”提到师父,盛于烬便收回了笑容,神情有些恍然——出来这么久了,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 “盛锋?”江笑书大奇: “你师父怎么会姓盛?他应该姓古才对啊。” 盛于烬疑道: “凭什么要姓古?” 江笑书不假思索的说道: 我早就发现你身上那奇怪的横练功夫了,这功夫不就是古家的传承?” “古家?”盛于烬心中一动: “那个叫古什么阳的,他留下来的那张羊皮纸,不正提到什么古家后人……难道他竟是来自传说中那个‘金刚不败’的古家么……” 心念甫动,盛于烬胸前手臂的心经、肝经便是突的一跳,随后真气快速流转,那“走火入魔”的感觉又来了! “咔!”一声巨响,盛于烬身下的黄花梨木座椅便已碎裂,盛于烬立即盘膝而坐,下身不动如山,可双臂前胸却不由自主的剧烈的颤抖起来。 这次内息的蹿动比之前几次来得更突然,更猛烈,像一个抽水泵一般,一下将盛于烬丹田中的内力抽得一干二净,全部运送到心经、肝经之上,沿着那本羊皮纸上的路线,循环流动,正逆往复。 盛于烬感觉胸口、双臂一阵剧痛,可偏偏这内息越猛,自己的神智却越清醒,那阵阵袭来的痛楚丝毫不差的被他全盘承受。 盛于烬想效仿之前解决这“走火入魔”的方式,用丹田中的内力一丝一缕的缠绕上这股内息,最后将之停下。可此刻他的丹田空空,内力又从何而来? 身体内那股内息飞速流转,一次快过一次,盛于烬惨然变色——这样下去,最多再来十五个小周天,经脉便会支离破碎,自己的死状必定凄惨不堪。 绝望中,他勉力抬起了头,看见江笑书放下了酒杯,那对狐媚眼正绕有兴味的打量着自己……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五章:做个大侠 暗处的柳伶薇,见盛于烬说着说着便神色大变,顷刻间毁了一把椅子,不由得捂住了嘴——这个荒狼的盛于烬,脾气真是乖戾,吓死人了…… 在盛于烬震碎座椅前,江笑书便有所察觉,盛于烬突然爆发出的煞气令他大吃一惊,立刻握住了剑柄全神戒备。 可下一刻,盛于烬坐倒在地,数息之间便已脸色通红,手臂胸口剧烈抖动,片刻后,连呼出来的气都热得吓人。 江笑书见多识广,只打量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下暗暗吃惊——盛于烬与自己年纪相仿,可内力修为竟已到了龙虎交会、水火求济的境界,此刻内力自行流转,即将突破大关。 那他神色干嘛那么痛苦? 江笑书有些奇怪,他凑近了些,忽的伸手撕碎盛于烬胸前衣襟,气运双指,对准盛于烬的“檀中穴”点了上去。 甫一触碰,江笑书便知盛于烬为何如此痛苦——盛于烬似乎十分抗拒这股即将壮大交会的内息,拼命的缩紧经脉不让这股内力流动,同时猛催丹田,榨出一丝内力便拼命运往经络,试图阻拦那股真气的运行。 龙虎交会之后,内力便有小成,许多人一辈子也未必达得到,他怎么还老大不情愿似的? “奇奇怪怪……”江笑书嘟囔一声,便催力于指,内力冲入盛于烬体内,直入丹田,犹如一口大钟将盛于烬的丹田罩住,不让内力外泄。 “呃啊!”盛于烬本来已紧闭双目,此刻却猛的睁开眼睛,满眼的怨毒与愤怒。 又过了数息,盛于烬心经、肝经中的内息如同浪花般绽开,落下的水滴滴入经络,立刻便融入其中,而经络便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一般,贪婪的吸收着这股精纯的内息,自身也在迅速的发展壮大……待到全部吸收完成后,经络之中自行生出一股内息,缓缓运行一个周天后,一泻千里,冲向丹田,轻松冲破江笑书内力凝聚成的“大钟”,丹田之中的内息犹如天雷勾地火一般蹿起,与这股新生出的内息结合后,渐渐归于平静…… 盛于烬眼前白茫茫的,只觉得自己的力量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盛,他握了握拳,知觉重回体内。 他茫然的睁开双眼,看见自己的手臂前胸的皮肤,随着内息流动,竟隐隐泛出赤红色。他茫然四顾,只见柳家众人仍是酒醉不醒,而江笑书倒在自己身前几步远处,口鼻渗血,喘着粗气。 “呼……他……他娘的,好霸道的内力!”江笑书擦了擦脸上血迹,胸中一片烦闷,骂道: “他娘的,小爷我还怕你受伤,想着帮你一把,谁知道你内力交会时,轻易一震,我却反倒着了道儿……” 盛于烬默默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衣襟已被撕碎,因为自己皮肤泛红,那胸口处的恶狼刺青愈发显得狰狞,这时,一道乖戾的声音传入脑中: “不要再练这套武功,它会害死我!这该死的……” 此时,他心经、肝经的内息一动,那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盛于烬神色复杂,脑中一片混乱,默然不语。 “嘣!”江笑书敲了盛于烬胸口一把,然后收回拳头,惊叹道: “豁!这么硬?像石头一样,还红彤彤的,这门横练功夫叫什么名字?” “啊。”盛于烬摇摇头,将杂念自脑海中驱除,他摇摇头: “我偶然学会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偶然学会?”江笑书瞪大双眼,随后撇撇嘴: “真是走了狗屎运……你应该去赌牌九,肯定满场通杀、庄闲全吃……” 待江笑书絮絮叨叨完,盛于烬抱了个拳: “江兄弟,谢谢你帮了我。” “罢了罢了,”江笑书摆摆手: “谁叫我是大侠呢?大侠帮别人,自然是天经地义啦。” 暗处的柳伶薇连连点头:果然只有江大侠这样的人物,才能说出这么了不起的话…… “大侠?”这个词语,盛于烬已听过很多次,可却有些难以理解: “为什么要当大侠?” “嗯?这你都不知道?”江笑书十分鄙夷,然后伸出了手指: “你看啊,当大侠,第一呢,霸气无双、威风八面,很厉害吧?” 盛于烬摇摇头: “要那么威风干嘛?二娃家的鸡也威风的很,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 江笑书见盛于烬反驳自己,立刻就来劲了,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哎哎哎,你别急,你看这第二点,做了大侠,还会有美女投怀送抱……呃,就算不是个个都会投怀送抱吧,起码是很有机会的嘛……” 盛于烬又摇了摇头: “没意思,个狗日勒,我要那么多女人来做什么?饭都不够吃。” “他娘的!”江笑书有些气愤,觉得眼前这人简直不可理喻——这世上不想当大侠的男人,就像不爱首饰的女人一样,一个也没有。他绞尽脑汁,又道: “好吧,就算你不喜欢威风八面,美女佳人……那你做了侠义之事,起码别人会很敬重你吧?唉,对你好像也没什么用……” 可江笑书恰恰想不到,这正是此刻的盛于烬最需要的东西 “敬重我?”盛于烬心中一震,然后他又想起了那恩将仇报的俞家众人,随后迟疑道: “我是荒狼人,当上大侠,难道也能受人尊敬么?我先前……” “你在说什么胡话?”江笑书骂骂咧咧的道: “荒狼人怎么了?他娘的,你们荒狼,不就有一个叫拓跋逐鹿的家伙嘛?他失踪了多少年了,可还是有人四处寻他,他这样的人,难道称不上受人尊敬?” “拓跋逐鹿……”盛于烬听见这个名字,总觉得这个名字自己熟悉极了,可却半点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思绪万千,往事在脑中涌动,那股熟悉的头痛又要袭来。 便在此时,那两股经络中的真气再度一动,头痛又如潮水般退去,杂思也一扫而空。 “真是奇怪……”盛于烬察觉自己身体瞬息间的变化,低声自语。 “有什么奇怪的?”江笑书却以为盛于烬在对自己说话,他翻着白眼道: “那拓跋逐鹿,是你们遇刺的拓拔志狼王的儿子,据说本领通天,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行军打仗更是有名将之风,又勇武又仁爱……他娘的,反正好处让他一人儿全占了,怪不得……怪不得别人拼了命也要找他回去当狼王……” “哼!”江笑书狠狠啐了口: “诶,盛于烬,你是荒狼人,可见过你们这个逐鹿少主?有没有吹的这么厉害?” “我不知道,”盛于烬摇了摇头: “我自小被师父捡来,在大秦长大,没见过别的荒狼人。” “难怪。”江笑书指了指盛于烬的胸口: “怪不得你胸口有八氏族刺青,却像个大秦的庄稼汉子……” “八氏族?”盛于烬感觉对这词语同样熟悉,可依然什么都想不起,十分好奇: “那是什么?和我有关么?” “当然有关了,”江笑书又饮了一口酒: “荒狼有拓跋、纳兰、呼延、乌氏、阿史那、董氏、宇文、赫连这八个最强大的氏族,被称之为‘八氏族’,共同执掌荒狼朝政。八氏族中的孩子,刚刚满月便会被纹上这个狼头刺青,男孩纹在胸口,女孩纹在小腿。这个纹身便是你们身份的证明。” “八氏族,荒狼……”盛于烬若有所思,随后他抬起头: “江兄弟,你对当大侠很有经验,你瞧我能当大侠么?” “哦?你有兴趣?”江笑书又侧头认真打量了盛于烬一眼,思索片刻,才缓缓道: “嗯……能不能当,其实不是由我说了算的。我记得当初我大哥曾经问过我一个关于当大侠的问题,现在我也要问你一遍,你若答得不错,便有当大侠的资格了。” “这么简单?”盛于烬还以为江笑书会出什么难题给自己,没想到竟如此轻而易举: “那你问吧。” 江笑书正色道: “你为什么想要当大侠?” 盛于烬沉默片刻,开口道: “……我需要钱;我不想被人瞧不起。” “嗯嗯……”江笑书点点头,见盛于烬没动静了,疑道: “说啊,我听着呢。” “没了。”盛于烬摇摇头。 “这就没了?”江笑书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简单的愿望,他觉得盛于烬定然另有所图: “额,我问问你,你好色么?” “好色”这个词语盛于烬常常听说,但他不明白怎么样才叫真正的好色: “怎么样……才算好色?” “啊哈哈,没事没事。”江笑书这下相信盛于烬的说辞了——心里连女人都不想的人,不是太监就是笨蛋,但无论是哪一种,江笑书都很满意,他眼珠一转,拍拍盛于烬的肩: “哈哈哈,原来我们是一路人,不知此间事了,盛兄可愿与我同行,我们一路行侠仗义,锄奸扶弱,一起当大侠,岂不美哉?” “好。” “哈哈,来,走一个。”江笑书端起酒杯,随后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啊,忘了盛兄你不喝酒了,那我自己走一个……” 二人继续畅谈——当然大多时候是江笑书在说,许久后,才各自回房。 他们没注意到,门外,一对杏眼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眼中满是向往与激动。 随后她撇撇嘴: “江大侠真是厉害极了,可那个盛于烬真是庸俗,居然说他喜欢钱……真是个贪财的人,钱有什么好的?”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六章:高人风范 一个时辰后………… “唔……真困,当初第一个想出‘高人风范’的是哪个王八蛋?大半夜跑路又算哪门子高人风范?觉也睡不好,黑灯瞎火的,说不得还摔个狗吃屎……” 此时已是丑时,万籁俱寂,可江笑书却举着油灯,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在卧房的墙上涂涂画画。 片刻后,他将笔一扔,满意的打量许久,这才离开。 墙上写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八个大字,倒是龙飞凤舞,形态不俗。可是一旁画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图案——画中小人儿挺立正对,右手一团“歪歪扭扭”扛在肩上,仔细去看,原来小人儿扛着的那团“歪歪扭扭”是一把剑,小人儿右肩抗剑,左手却傻乎乎的捻动着自己头上卷曲的的龙须。 即便旁边写了江笑书的落款,可是你还是很难将这个东西与人类挂上钩…… 不过江笑书却不这样认为: “哼哼,小爷我画画还是这么好看,真了不起……” 出房行了数十步,江笑书在盛于烬的房前停了下来,他思恃道: “这个愣头愣脑的盛于烬,原本武功呢,是差了我一大截,着实稀松平常的紧。可是方才他已龙虎交汇,我看现在可能只差我一丢丢了……好家伙,这家伙皮糙肉厚的,带他一块儿上路,挨打的时候让他顶上,岂不是美事一桩?关键是人也不聪明,连妞儿都不会泡,定然不会抢了我的风头……” 江笑书暗暗点头,对盛于烬这个盟友愈发的满意,他得意的笑了笑,忽的玩心大起,走向盛于烬窗前,便想施展“鬼道”中的绝技,悄悄潜入,吓盛于烬一跳…… 盛于烬自回房后便一直辗转反侧,十分纠结,心中思绪万千: “我莫名其妙学来的这个武功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过去的记忆冒出来,这股真气就会把它压回去?就好像,它在消除我过去的记忆一样?” 这时他的耳边一道声音又猛的炸起: “不要练这鬼功夫!你想害死我么……” 真气跳动,这声音再次戛然而止,盛于烬心中有些空落落的——这乖戾凶狠的声音自他记事起便不时在耳边回荡,若是陡然消失,倒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我该不该继续练呢?”盛于烬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这武功他只修行了不到十天,便龙虎交汇,功力大增,这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可是若这门功夫真的会抹杀他失忆前的记忆的话,盛于烬心中却又无比遗憾和不舍…… “格狗日勒,不想了,”盛于烬摇摇头驱散杂念,想起自此以后自己便要与江笑书一起做大侠,赢得尊重与财富,不由得心下大热,但又十分迷茫: “可是,到底该怎么做大侠呢?唉,硬是半点不懂……以后请江兄弟教我好了。”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柳伶薇,不由得心下感叹: “她真的好漂亮啊……简直比康定城里地主老爷家的小妾还漂亮很多;而且她白白嫩嫩的,比我家养的猪崽还白……不对,这样说是不是不大好?” 他开始语塞,可惜自己读书那么少,现在都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柳伶薇的容貌……若是能像江笑书那样,想起女人的时候,还能吟两句什么诗,那倒是挺厉害的…… 心中正自胡思乱想之际,盛于烬却忽的睁开了眼。 每到一个地方,盛于烬都会下意识的把该处在心中分成数十份,哪处是最安全的,哪处是最危险的,哪处是最适合逃跑的,哪处是最适合做陷阱的…… 这些东西从未有人教过他,这似乎是盛于烬与生俱来的天赋,就是凭借这个,他才做出最合适的陷阱击杀了那只独眼霸王猇。 而此刻,在第二适合潜入的那一处,正有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进入。 “江兄弟。”盛于烬立刻判断出这个人是谁,于是起身呼喊。 “哐!”江笑书反倒被吓了一跳,跳将起来,脑袋撞上了窗框,他大骂道: “他娘的,你睡着觉做春梦,不去喊小妞儿的名字,却来叫我作甚?吓小爷我一跳!” 盛于烬点亮了油灯,疑道: “江兄弟,你干嘛想潜入我的房间?” 江笑书原本以为盛于烬呼喊自己那一声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谁知道盛于烬竟一清二楚,他十分惊奇: “你……能发现我?难道是我发出什么声音了?” 盛于烬摇摇头: “不是的,发现你是因为我的直觉十分敏锐,你隐秘自身的法子确实很强,但对我却几乎没什么用。” 江笑书心下暗暗吃惊——他修行天绝“鬼道”绝技五年,隐藏和刺杀的本事在同辈人中几乎无人可出其右,他若刻意隐藏身形,除了大师兄张谦君能立刻找到外,其他人,即便是真实功夫高出江笑书不少的师兄们也完全发现不了他。 可是这个盛于烬…… 当然,盛于烬即便内力大增,武功比之张谦君仍是差得极远,但是他的直觉与应对隐藏的经验,却强得令人难以置信。 “嘿嘿,”江笑书干笑两声,摸了摸自己头,还好没撞出包来,他有些尴尬: “看不出来啊,盛于烬,你这进步也太大了,我瞧这会儿你的武功应该快和我差不多厉害了……” 盛于烬摇摇头: “不,我现在比你强。” “你他……”江笑书几乎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但他转念一想: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个道理,我又何必教给他?以后他说话得罪了人,我再出来解决,岂不又是一件美事?” 于是江笑书嘻嘻笑道: “哈哈哈,说的倒也是……好了,不扯闲话了,咱们这就走吧。” “走?”盛于烬十分不解: “大半夜走哪儿去?” “诶,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了吧,”江笑书神秘的眨眨眼: “我告诉你啊,凡是大侠和前辈高人,要走的时候一定要挑在半夜,然后还要在墙上留下你的墨宝,这样才能体现出你的风流气度和大侠风范……” “半夜离开?那做高人岂不是连觉都睡不好?这就是高人风范?”盛于烬十分不解,在得到江笑书无比肯定的答复后,他哦了一声,随后又问道: “留下墨宝?又是什么意思?” “呃……就是写字作画什么的,反正怎么好看怎么来就是了。” “可我不会啊。” “这……”江笑书想了想,便将袖子一挽: “好吧,那我便受个累,帮你留下墨宝吧……学着点。” 说罢便拿起笔墨,如法炮制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八个大字,包括那副画也原封不动的仿制了下来。 说罢,把笔递给盛于烬,盛于烬笨拙的接过笔,在墙上歪歪扭扭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见盛于烬写完后仍盯着自己的画,江笑书心下得意: “嘿嘿,果然,被我的画工震惊到了吧?还不快说两句佩服我的话?让我指点你两句……” “江兄弟,你字写得真漂亮。”盛于烬果然开口称赞,江笑书心中暗喜,不过盛于烬盯着墙许久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江兄弟,我读书少,实在是看不明白,你能告诉我这个字怎么念么?” “哦?哪个字?”江笑书此时心下畅快,十分乐意为盛于烬解答问题,不过他仍是忍不住腹诽——这八个字这么简单,居然有不会念的,当真是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 “就是这个——”盛于烬指着那副画,十分诚恳的说道: “就是这个像长着触角的瘸腿山羊一样的字。” “那他娘的是画,你从哪儿看出字来的?”江笑书大怒。 “画?”盛于烬又转过头观摩片刻,仍是不解: “为什么要画个瘸腿山羊?而且山羊又哪儿来的触角呢?” “你才是山羊,你全家都是瘸了腿的,长着触角的山羊。”江笑书大骂着夺门而出: “小爷我带着你这蠢夫上路,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干嘛突然就发火?”盛于烬嘀咕一声: “格狗日勒,乱七八糟的,硬是搞求不懂这些城里人在想什么……” 随后便追随江笑书而去…… 片刻后,二人一同行在官道上。 盛于烬心下不解,疑问道: “江兄弟,刚刚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江笑书没好气的呸了一声,不屑道: “连老子巧夺天工的画都看不出来,真是没见识。让你多读书,你偏要喂猪……” “江兄弟能看得出我喂过猪?”盛于烬十分惊奇: “真了不起,我还以为你们城里人都不喂猪呢,看来之前小瞧你了。” 江笑书转过头,仔细的上下打量盛于烬,见盛于烬目光真挚,语气诚恳,应该不是在故意嘲讽自己。 可这厮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江笑书摇摇头,打定主意,如非必要,少和盛于烬说话,免得被他染上一身傻气。 二人继续前行,临近城门之时,盛于烬突然身形一顿,江笑书有些奇怪: “怎么……嗯?” 他同样察觉到,自己二人的背后十余丈处,传来了一道极轻的呼吸。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七章:同路 “有点子盯上了我们。”江笑书低声道。 “嗯。”盛于烬简短的回答,随后他闭上了双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嘿嘿,看我的。”嗤的一声,江笑书熄灭灯笼,二人四周立刻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江笑书将浪书剑拿至自己眼前,悄无声息的缓缓拔出,稀微的月光洒在剑上,江笑书双眼微眯,盯着剑上的倒影,继续将长剑拔出几分…… 剑身上浮现出一对明亮的杏眼,这对眼睛的主人,正藏在自己身后的七丈四尺处! 没有半点破风之声,浪书剑已迅捷无伦的刺了过去——天绝鬼道的精要,正是隐匿与袭杀。 而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正是魑魅魍魉横行的好时机! “当!”江笑书的袭击被挡下,手臂一阵酸麻,心中更是惊异——这个暗中的敌人,竟连这一招都能挡的开? 心中惊异,手上却不停,江笑书又是一剑削出,同样暗无声息,可对方却像是在黑夜里能见物一般,再次将自己招式接下。 “叮!”火星四溅,江笑书趁机抬眼一瞧,看清了暗中之人的样貌—— 这杏眼圆睁,眉目如画的少女,不是日间所见的柳小姐又是谁? 可柳小姐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就算自己没看错,这真的是柳小姐,那她又哪儿来的本事能阻挡自己近乎全力的袭杀? 江笑书心中狐疑之际,盛于烬的声音自身旁传来: “江兄弟,停手吧,是柳家小姐。”。 “你……”江笑书眉头微皱——明明在熄灭灯笼时,盛于烬还在原地,何时也跑来这边了? “嗤啦”一声,盛于烬晃亮了火折子,江笑书看见盛于烬的雁翎刀兀自举着,正拦在自己与柳伶薇中间。 “是你挡住的?”江笑书问道。 盛于烬收刀回鞘,点了点头。 “怎么做到的?”熄灭灯笼时,自己尚且要借助剑身反光才能确认敌人位置,可盛于烬不但准确知道对方身份,而且还能拦下自己的攻击,实在是匪夷所思。 “哦?”盛于烬想了想,说道: “我一闭眼就知道在这里的是柳小姐,嗯……我给你说过的,我直觉很敏锐。” 江笑书脸色凝重,再次认真的打量盛于烬——这看上去愣头愣脑的家伙,为何自己却有些看不透? 他身上难道隐藏着什么秘密么? “嘻嘻,真是可惜,还是被你们发现了。”一道银铃似的声音响起,把江笑书自沉思中带出,只见柳伶薇拍了拍手,十分雀跃: “你们真厉害,灯一灭,一下就到我面前了。” 她却不知道,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她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江笑书皱着眉头,问道: “柳小姐,半夜不睡觉,干嘛跑大街上来了?” “咦,只准你们跑来大街上,我便不行么?”柳伶薇反问一句,然后便摇头晃脑的念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嘻嘻,这几个字写得真漂亮,那副画也不错。” 说罢,她还学着画中的小人儿,右肩虚扛宝剑,左手弹了弹自己额上的发丝。 江笑书与盛于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柳伶薇竟在客栈时便跟了上来,自己二人却直到此刻才发现。 江笑书忍不住开口道: “柳小姐,你倒深藏不露,明明武功不错,却半点教人瞧不出来。” “武功?我不会啊,”柳伶薇有些茫然,随后解释道: “江大侠你走路时两息三步,盛于烬走一息一步,我卡着你俩步数重合的点走路,你们当然听不出了……可惜踢到了一块儿石子,这才被你们发现。” 这么一说,倒也算是合乎情理,可是恰好卡着二人的步伐走路,这洞察时机的能力,却是十分难得。 “了不起,”江笑书竖了竖大拇指,随后有些疑惑: “不对,你跟着我们作甚?” 柳伶薇毫不犹豫的将头一扬: “我要和你们闯荡江湖。” “胡闹,”江笑书哑然失笑: “真是异想天开,你一个大小姐,不在家中学刺绣女红,却反而想和我们来江湖上厮混。你当闯荡江湖是好玩儿的不成?” “你瞧不起女人么?”柳伶薇有些不满,反驳道: “翠羽黄衫,九难师太,丐帮黄帮主,还有风四娘,练霓裳……这些人都是女人,可她们个个都曾经是万人敬仰的大人物呢。” 江笑书无奈道: “那都是书里虚构的人物……哪儿能和现实混为一谈?” “才没有呢,”柳伶薇反问道: “江大侠,你闯荡江湖多年,难道就没见过出类拔萃的女侠?” 自己可没有闯荡江湖“多年”,不过江笑书却也不反驳,回答道: “嗯……倒的确是有,可是她们武功高强,稳妥老练。而柳小姐你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毫无历练,岂能同日而语?” “对啊!”柳伶薇有些激动: “正是因为我不会武功,没有江湖经验,这才想跟着你们啊。跟着你们学些武功,再积累经验,我不就也是女侠了?” 见江笑书不为所动,柳伶薇便转向盛于烬: “盛于烬,你快说句公道话。” “安?”因为与己无关,百无聊赖的盛于烬本来蹲在路旁看蛐蛐。却没想到柳伶薇会来问自己,他吃了一惊,这才嗫嚅道: “啊,啊……这个,我该怎么说?” 面对盛于烬,柳伶薇一句废话也没有,只是抽出了自己头上的一只华美的珠钗: “这钗子是京城萃华楼的孤品,送给二位当见面礼,谢过日后闯荡江湖时,二位的帮扶之义,请收下吧。” 说罢,将珠钗不由分说的塞入盛于烬手中。 盛于烬拿起珠钗,低声问江笑书: “江兄弟,这很值钱么?” 江笑书打量了一眼: “嗯,萃华楼的孤品,上面的玛瑙、钻石、珍珠倒是稀松平常,可这个做工却门道不小……我瞧约莫能值个一万两银子吧……” “江兄弟,”不待柳伶薇提醒,盛于烬便自觉的打断了江笑书,随后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觉得我们必须带上柳小姐。” 柳伶薇连连点头: “对啊,江大侠,你看盛于烬都这么说了,你难道还要拒绝我么?” 江笑书手一扬,便将盛于烬手中的的钗子重新插回柳伶薇头上,然后没好气的道: “他说了不算……” “江兄弟,你这么说不对,”盛于烬说话突然流畅了起来: “你说过的,当大侠,帮助别人是天经地义的,既然柳小姐有求于我们,我们应该帮助她才对。” “对啊对啊,”柳伶薇找到了认同,立刻续道: “江大侠,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话,难道你竟是个言而无信之人?竟然不愿意帮助我么?” “啊?”江笑书瞪大眼睛辩驳道: “我当然不是言而无信,可是这……” “那江大侠你是答应了?” “我……” 见江笑书仍在犹豫,柳伶薇便摇头感叹道: “唉,看来我全然是看错了……” “看错什么?”江笑书有些不解。 “你看,神雕侠为了她的小妹子,杀尽五百鞑子兵,破除蛮国王子的毒计,还放了一场华光熠熠的烟花;小李探花送了她表妹一座祖传的府邸;令狐大侠也为了圣姑大闹少林寺……”柳伶薇如数家珍的说起了这些风流侠客的故事,随后道: “我一直以为江大侠你也是像他们一样的奇男子呢……因为你武功高强、风流倜傥,与他们简直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这番话可教江笑书受用得很了,他志得意满的点点头,谁知柳伶薇突然话锋一转: “可现在看来,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人人都说你多么的了不起,可是连我这么一个姑娘家的小小愿望都没法满足,我看倒也稀松平常得紧……啊哟,对不住,江大侠,我心直口快,冒犯到你了,其实我也知道,你是怕遇见危险时,你功夫不济,难以护我周全,这也是人之常情,倒也无可厚非……” 激将法。盛于烬想起了一个词语,这是他去年过年在戏班子中听来的。 这么明显的计策,江兄弟肯定不会上当的,可那个钗子,怎么会这么值钱?不行,我一定要再劝劝他…… “停,别说了。”谁知,江笑书却喝断了柳伶薇,然后伸手取下柳伶薇的珠钗,没好气的塞给盛于烬,然后转身离开: “跟我们上路。” “真的!”柳伶薇又惊又喜。 “当然是真的,”江笑书转过头,得意的挑挑眉: “你可没看错人,我正是那种急人危难、好打抱不平的,当然还十分潇洒的侠客……我告诉你,接下来的这一路,你不但能毫发无损,大长见识,而且我还要给你找一个名动天下的高手做师父,咱们这就走着瞧吧!” “谢谢江大侠。”柳伶薇十分雀跃,兴冲冲的跟随而去。 “这……”盛于烬原本觉得江笑书挺机灵的,可现在他却开始怀疑: “硬是搞求不懂。”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第六卷第十八章:回生的坟墓 “柳小姐,虽然答应了带你闯荡江湖,可是我还有几件事,要向你交代一番。”江笑书走着走着,忽然说道。 “好啊,江大侠你说。”柳伶薇仍沉浸于即将闯荡江湖的喜悦中。 江笑书点点头: “第一,你的全名是什么?柳家家主柳长生是你什么人?” 柳伶薇回答道: “我叫柳伶薇,伶俐的伶,蔷薇的薇。柳长生正是家父。” “柳长生是你爹?”江笑书大吃一惊: “他竟放心让你独自出门?” “当然不放心了,”柳伶薇撇撇嘴,似乎对自己的父亲很不满: “可是经不住我一直求一直求,便让我跟着这支来锦官城的商队走一遭了,谁知道一路无聊得紧,直到锦官城才遇见匪寇劫道,这才撞见了你们……” “你倒是巴不得被劫道是吧?”江笑书打趣道,随后他又问道: “你准备跟我们走多久?” “啊?”柳伶薇只想着要闯荡江湖,可是具体细节却半点没有思考过,她想了半天,这才试探性的道: “现在是六月,至少、至少过年得回家吧?要不然我爹非得骂死我不可……” “嗯,这很好,我年后二月三月要参加武举,年前正好可以先送你回余杭。”江笑书点了点头,心中却暗道:“你这样跑出来,你爹就该把你骂死了,还用得着等到过年?” 然后江笑书思索片刻,这才道: “如此一来,柳伶薇,咱们要约法三章,你若做不到,即便言而无信,我也只好把你送回王管家那儿了。” 柳伶薇点了点头。 江笑书伸出手指: “第一,每隔一段时间,你要写一封信给家中报平安。” “这不难。”柳伶薇道。 “第二,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脱离我和盛于烬单独行动。” “啊?那洗澡、换衣服、睡觉怎么办?”闯荡江湖竟有这么多规矩么?这令柳伶薇十分为难。 “是行动,不是生活……”江笑书揉了揉眉头,随后伸出第三根手指。 半晌后,江笑书才郑重的道: “最后一点,就是一旦决定了,便绝不能反悔。” 柳伶薇理所当然的道: “这有什么难的?一诺千金的道理,我当然明白。” “不简单的。”江笑书摇了摇头,见柳伶薇答应了这约法三章,便不再多言。 盛于烬有些好奇的凑上去,悄悄问江笑书: “江兄弟,柳伶薇的爹,那个叫柳长生的,他是什么人?听你提过几次,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连江南柳氏之主,天下首富柳长生的名头都没听过?江笑书心中暗暗鄙夷,正欲回答,但想起盛于烬那视财如命的模样,若让他知道柳长生是谁,只怕他以后便唯柳伶薇马首是瞻了……便淡淡的道: “唔……一个普通小官罢了,我恰好认识而已。” 随后三人来到驿站,柳伶薇写了一封信寄给川阁王管家,见江笑书也在奋笔疾书,不由得有些好奇: “江大侠,你寄信给谁?” 江笑书笑道: “寄给我京城的发小儿。” 写完后,江笑书打开天绝令的机关,在信纸上印上记号。 随后,三人出城向东而去。 盛于烬和柳伶薇,便这样糊里糊涂的跟着江笑书踏入了江湖。 ………… “圣上亲启: 锦官城司神医灭门一案已结,凶手武佑已捉拿归案,然幕后黑手仍全无线索,司神医下落不明,此案疑点重重,涉及颇多,属下已着手调查,如有进展,即刻回禀。 另,锦官城知府,贪赃枉法、好色贪杯、尸位素餐、假公济私,望陛下明鉴之。——天绝使江笑书” 而此时,雅安芦山县的官道旁。 即便过去了数日,这里的血腥味仍冲得扑鼻,此时,正有两人缓步行来。 为首一人挎着药箱,胡须半黑半白,耳垂有一颗醒目的黑痣,他回头问身后之人: “这是做什么?” 身后的神秘人道: “司神医,说一说,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这挎着药箱的人难道正是失踪多日的司神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嗯……”司神医嗅了嗅,闭着眼道: “五天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斗,大约,大约死了三十几人,而且死法都极其凄惨,不是身首异处,便是开肠破肚……” 随后他皱着眉走到一个浅坑前,指着暗红色的坑底道: “老朽看得不错的话,有人在这里活生生用脚踩碎了另一个人的头颅……啧啧,真是好狠的手段。” 神秘人眼神一亮,点了点头,然后拉起司神医,向密林深处走去。 少顷,二人来到了埋葬李书兰小姐之处。 当然,这里还有一个“笑口常开”的俞雪超…… “看看他,还有救么?”其中神秘人指了指俞雪超—— 俞雪超此时已失了神智,那只插入他胃部的断臂已然腐烂,蛆虫爬了他满嘴满脸,而他仍张大嘴巴,将吃得只剩一小半的左臂伸到嘴边,用牙槽慢慢的磨下碎肉,吞入腹中…… 司神医强忍心中的恶寒,围着俞雪超绕了几圈,忍不住道: “这,这……好狠毒残酷的刑罚,是什么人干的?” “这你不需要知道,”神秘人道: “他还有救么?” “有救,”司神医点点头: “设法将断臂取出,用一碗参汤吊住命,再接断骨,敷灵药,性命自是无忧。我现在就动手……” “不,”神秘人摇了摇头: “这刑罚叫‘笑口常开’,能让他支撑八天四个时辰,现在只是第五天,我们在此等他三天,最后一个时辰再救活他。” “啊?”司神医大吃一惊: “再等三天,他整只左臂都要被吃完了,而且腹中断臂的腐毒也深入五脏六腑,那时便是神仙只怕也回天乏术……” “你是神医,当然应该做神仙的事,”神秘人打断了司神医: “三天后你若能救活他,你就可以再活一次。” 几日前的深夜,司神医在家中被这人糊里糊涂的掳来,便一直云里雾里,好在这人倒也不难为他,只是坚决不放他离开……此刻听见这句话,司神医有些疑惑: “再活一次?这句话什么意思?” 神秘人自怀中摸出一纸通告,递给了司神医: “这上面说,你和你的家人已经在几日前死在了白沙寨匪首武佑手中……” 司神医大惊,接过公文,只瞟了一眼便心下大恸,悲愤交加之际,神秘人的声音传来: “武佑灭你满门时,因为觉得你或许有些用处,所以我救下了你,不过,世人眼中的司神医早已死于非命了……现在,若能证明你有能力,我会带你去一个重获新生的地方。” 然后神秘人拔出匕首: “但若你是个庸人,那么你真的会死。” 司神医垂首良久,才颓然开口: “三日后若我救活了他,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坟墓,”神秘人无视司神医惊疑的目光: “一座能让死人活过来的坟墓。” ………… 两人坐了下来,开始静静地等待。 神秘人盯着那纸公文,喃喃自语道: “江公子,江笑书……在长安时坏我等好事,却让你溜了……你不回秦城老老实实当只缩头乌龟,竟敢跑来锦官城耀武扬威,这一次,定叫你有去无回!” 一旁的俞雪超,仍一口一口的撕咬着自己光秃秃的左臂。 (锦官城故事结束,江盛二人不打不相识,最终决定一齐闯荡,柳大小姐柳伶薇也加入了队伍之中,三人即将开启怎样一段精彩的旅程?会谱写怎样荡气回肠的故事?劫走司神医的神秘人来自哪个组织?他们即将要去的“坟墓”是怎样的地方?笑书心心念念的黎慕江现在又在做什么?欲知后事如何,且看《雪将尽》第七卷《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卷六:锦官双杰初相见,江南娇女共同行 大秦往事五:亥狼(下) (《大秦往事》系列是一个前传性质的故事,在每一卷的结尾都会附上一章。同样,《大秦往事》每一章之间的故事是连贯的,喜欢的朋友们可以挑着看。) 对手的袭击成功引离了拓拔志,而恰在此刻,周围的弩箭如潮水般向纳兰玲珑倾泻而去。 纳兰玲珑虽为荒狼王后,可她却不会半点武功,面对突如其来的箭雨,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拓拔志大吃一惊,连忙飞身赶到妻子身边,用双拳和身体为妻子挡下箭雨。 这伙敌人用的弩箭与寻常弩箭截然不同,每一箭的力道都大得异乎寻常,不逊于江湖好手的全力一击,而且弩箭及身,更像是活了一般,肆虐猛烈的力劲直侵经络,好不厉害! 箭雨过后,拓拔志浑身浴血,身上插了七八支箭,不过他身强体壮,又有内功护体,虽是受伤,却无性命之忧。 可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有一支弩箭绕开了他的防御,然后,狠狠地穿透了纳兰玲珑的胸膛…… 纳兰玲珑倒了下去,眼中剩下的全是对拓拔志的深情不舍和对黑衣人们的滔天仇恨。 她想说些什么给拓拔志听,可惜她却直直的倒了下去,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拓拔志看着妻子的身影倒了下去,大脑一刹那变得一片空白,这一刻,他眼前仿佛浮现了许多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少年时他打来了第一只野熊,他把剥下的熊皮放在了纳兰玲珑的家门口——这是荒狼国对女孩子表达爱慕的方式…… 第二个画面,是他穿着喜庆的婚服,从自己家赶来了许多牛羊,带上了许多珠宝首饰,作为他迎娶未婚妻纳兰玲珑的彩礼,喜气洋洋的上了路…… 第三个画面,是他在洞房花烛夜,掀起了妻子的盖头,红红的花烛照亮了她的脸庞,她的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因为娇羞还是烛光的照耀,反正自己无论怎样看都觉得是如此的美丽…… 第四个画面,他和她一同抱起了一个刚刚满月的麟儿。他轻声对她说:“不如让孩儿继承我的愿望,逐鹿中原……嗯,那咱们就叫他拓拔逐鹿吧。”随后,她轻轻的抱起孩子,呼唤孩儿的名字:“逐鹿、逐鹿……” 第五个画面,是她在榆林堡的驿站里摇头晃脑的对他说到:“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第六个画面,是她刚刚走出大厅时笑靥如花的对自己说道:“夫君,怎么我们俩一直心心念念的一品豆腐还没出炉呢?” 第七个,第八个,第无数个…… 最后一个,是她倒在了血泊中,胸口的鲜血漫延到她雪白的貂裘上,厚厚的地毯上,如同一摊染晕在宣纸上的红墨…… 随后,她的魂灵从身体里剥离了出来,然后她荡荡悠悠的飘了过来,指着自己的胸口箭伤,神色饱含痛苦与绝望,满脸泪水,幽幽的对他说到: “夫君,我这里好痛……夫君……” 拓拔志从往事中清醒了过来,他看见倒在自己身旁的妻子的遗体,悲从中来,伤痛欲绝。 他的双目一瞬间一下失去了所有神采,泪水夺眶而出…… 他还没有和纳兰玲珑一起度过中原的春节。 他还没有和纳兰玲珑一同返回故乡。 他们也没能一同看见自己的儿子拓拔逐鹿成为一代明主。 他终究还是没能带着自己心爱的妻子隐居山林,执子之手逍遥。 现在,留给拓拔志的,只有那支冰冷锋利的弩箭和爱妻倒下的身影…… 世事无常,逝者不可作。 拓拔志妻子横死,已是心如死灰,只一心想追随纳兰玲珑而去。 但是,在这之前,他必定要为自己的至亲报仇雪恨! 于是拓拔志抬起了头,眼中的悲愤直冲云霄,他目眦欲裂,口中发出“荷荷”的类似猛兽威赫时发出的声音。 随后他转向对面一众黑衣人,目露凶光,缓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 “今日拓拔志誓要大开杀戒,以祭亡妻在天之灵!” 然后他手往后伸,让身边亲卫递上快刀,他要施展“荒狼七杀”中最奋不顾身的招式“怒啸碎天威”,哪怕以死相搏,也要为自己的爱妻报仇雪恨! “刀来!”拓拔志暴喝一声。 “叱啦!”快刀入肉的声音传入了拓拔志耳中,与此同时,他的后腰一凉,低头看去,一截刀尖从自己的腹部穿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的扭头,看见了刺入自己身体的那把刀的主人——这是自己的一个亲卫,铁狼骑特有的铁面罩笼罩之下,拓拔志只看见了这人的眼睛—— 这是一双冷酷的,淡漠的,代表着背叛的眸子。 而此刻,这双眸子正在拓拔志眼中的倒影里闪闪发亮。 ………… 远在西北玉门关外的荒原中。 一支狼群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狼王正在带领群狼对抗一只黑熊。可这只威势逼人的黑熊似乎很有耐心,足足和狼群熬了一夜,也不愿让狼群踏足自己的领地。 双方都在不断的试探性的试探和骚扰,借此消磨对方的精力。 终于,狼群这边,连狼王都已经精力耗尽,不甘的离开了此处。 虽然输了,所幸,此时的狼群还未有太多的伤亡。 正当那只雄壮威猛的狼王终于放松警惕,准备带领群狼继续前进时。几只在刚刚的对峙中毫无作为,因此现在精力充沛的成年公狼们却在其中一只的带领下,突然暴起发难! 路边的草垛中不知何时也蹿出一群狐狸,与这群公狼不约而同的扑向了狼王狼后。 它们冲了上去,领头一只一下撞翻了狼王的配偶,另外几只拼命的撕咬着狼王的咽喉、腹部,并死死的将它压在雪地里。 狼王狼后突然遭受围攻,猝不及防,只发出一声声哀嚎…… 片刻之后…… 狼群再次上路了,只是现在的狼群已与刚刚的有所不同——现在的狼群之主,变成了刚刚的那只带头撕咬老狼王的健硕公狼。 那群狐狸虽然消失了,但他们身上特有的味道却始终围绕在群狼的鼻尖。 而老狼王的幼狼虽然体型已十分巨大,却仍是嗷嗷待哺的模样,可它却不知道,新狼王回去后第一件事也许就是要杀死它。 狼群走向巢穴,一路上,刚刚的几只暴起发难的公狼不停的围着新狼王转圈,以表达自己的忠心耿耿。而其余众狼,则低头默默行路。 老狼王的幼狼看见了归来的狼群,像往常一样上前索求食物,却再也没有自己的亲人来喂养自己了,它不知所措,不禁呜呜嚎叫了起来。 可新狼王却暂时没理会这只幼狼,其一,它可从来没有好好的享受成为狼王的荣耀;其二,他马上有新的任务要交给整个狼群,而这只幼狼,则是这个新任务的核心所在。 老狼王和狼后呢? 雪白的大地上,留下了两处痕迹,近处的一堆是老狼王的残肢,而不远处的另一滩是老狼后的鲜血。 哦,对了,它们现在不被称之为狼王狼后了。 被抛弃出狼群的成员,会有一个新的名字—— 亥狼。 ………… 数月后,拓拔志一行的遭遇传回了荒狼国内,群情激愤,新王拓跋逐鹿上任后,却在数日后离奇消失,又引起了一番轰动,最终荒狼群臣商议由拓拔志的胞弟拓跋哈尔暂代摄政王。拓跋哈尔成为摄政王后,在迎回拓拔志一行尸身时闯入大秦一番掳掠,两国再次交恶,随后他又严令禁止荒狼子民出境,加之他暴虐无道、凶狠残暴,使得荒狼国内民不聊生,时常与大秦发生摩擦。此为后话,该处略作提点,暂不细表…… (突袭的这帮黑衣蒙面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纳兰玲珑惨死,拓拔志被叛徒偷袭致重伤,险象环生之下,他们结局如何?京城的故事又该怎样发展?五年前的江笑书又会以怎么样的面目出现?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六《浪子笑书》)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一章:旧主无处寻 大秦嘉新三年,七月廿,雍州合阳县。 此刻正值晌午,合阳酒楼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说书先生清咳两声,拍响了惊堂木: “今日,我们不去说那盛名一时的行羽大盗和武林盟主汪剑雨之间因四海令、八荒印产生的种种恩怨;也不说那‘四圣’门人行侠仗义,挽救苍生的壮举……” 这几句话,几乎是所有说书先生的开场白,待到说完这些,他们才会开始今日的演说: “且说那益州锦官城中,有一位司神医,医术高明,乐善好施,哪知有一晚,家中上下三十五口,皆死于非命,竟是遭了灭门之祸,正当知府大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位大侠江笑书……” 接着,说书先生便将江笑书破案的故事一一道来。说他如何心思缜密,如何识破诡计,如何擒拿祸首……直听得众人心旌摇曳,悠然神往。 待到他说到那江大侠生得一双风尘炬眼,只消一眼便能将人看个通透之时,众酒客啧啧称奇、议论纷纷……而坐在窗边的一个女子却不由得翕动了一下鼻翼,不过她的面容笼罩在轻纱之下,旁人倒也不易得见。 “说完了江笑书大侠,咱们再说锦官城的另一位少年英杰,他姓盛名于烬,初入江湖,便惹上了为祸多年的独眼霸王猇……” 说书先生说到那盛于烬似乎有“神眼烂柯”,闭上双眼,敌人的一举一动却反而愈发清晰……那女子虽未说话,但却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屑,她心中暗道: “神眼烂柯,能洞悉一切的烂柯眼……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赋,除了逐鹿少主这种天纵奇才,常人又岂能拥有?不过是杀了一只老虎,便这样大肆吹捧,未免言过其实……” 她心中思绪翻涌,说书先生后面的话便没仔细听,只依稀听到,江笑书与盛于烬就此被称为“锦官双杰”,声名远扬,而且在一同挑翻了白沙寨后,结伴而去…… 这女子自然便是黎慕江了,观莲节那晚,她离开长安观星台后,心中悲痛难当,向东而行,一路上她不断提醒自己莫要再去想此间故事,可越是这样,那人的一切却愈发在脑中清晰了,如同天生便长在自己心底似的,挥之不去。 那几日里,在不知多少次痛哭失声,情绪崩溃后,某个深夜,她猛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迎回拓跋逐鹿,推翻暴君,挽救荒狼子民。 于是她又变得坚定了起来,她开始四处打探拓跋逐鹿的下落,将自己的心血全部倾注于其中,不断的奔波忙碌,忙累了便睡,一刻也不让自己闲下来。这么一来,心中悲痛倒是消减了不少。 既然思念无法被抹除,那就把她藏在最深的心中。 与此同时,她还有一个奇异的幻想——若真的能打败拓拔哈尔,那悬在他头上的利剑便已不复存在,到了那时,我和他…… 不过这念头仅仅在心中一闪而过,便令她自己都感到羞愧——黎慕江啊黎慕江,是你自己辜负了他的深情,他心中一定恨你恨得要命,多年以后……他身边早已另有良人,可你还想什么再续前缘,这岂非太贪心了些? 她一路打探,来到了雍州合阳县,却仍是一无所获,便来到酒楼,想找些线索,却正巧听见说书先生在讲江笑书他们的故事…… 她静静的听完后,便起身走到了说书先生面前,递过去一块儿碎银: “先生,有事请教。” “姑娘但说无妨。” “我想见见与你联络的千风中人。” “找千风中人?”说书先生抬头仔细打量来人,黎慕江面纱覆脸,看不清表情容貌。但仅见到她的身姿,便令人忍不住暗叹了一声绝美……他说了声稍等,便去请人了。 黎慕江坐回原位,一盏茶后,一个庄稼汉子打扮的人坐到了自己对面,拱了拱手: “在下李开,来自千风,负责咱们合阳县的情报。姑娘有何指教?” 见黎慕江眼神戒备的打量自己的装束,李开笑了笑: “姑娘莫怪,我们千风中人以搜集情报为生,故打扮得极不显眼,在下这样都已是好些的了,隔壁渭南的同行,甚至还扮做乞丐呢……” “明白了,”黎慕江点了点头,随后道: “李开先生,我要买一个情报。” “关于什么的?” “寻人。” “他失踪了?距今有多久时日?” “不错,他失踪了,距现在……大约五年了吧。” 李开丝毫不觉得意外——若是简单的问题,他还不愿意接手呢,正是要解决这种极难的问题,千风才能从中获利。于是他点了点头: “姑娘可方便告知在下那人的名字?” 黎慕江眼神四顾,确定无人偷听,这才压低声音说出了四个字: “拓跋逐鹿。” 昔日荒狼王的独子拓跋逐鹿,声名远扬,天下闻名,应当有他不少线索才是,可李开却反而露出了难色: “这……” 黎慕江追问道: “莫非连千风也不知道?” “正是,”李开摇了摇头: “荒狼少主拓跋逐鹿,五年前神秘失踪后,便再无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至少李某这儿没有……” “你是说你这儿没有?难道说,你们千风之中各人所掌握的情报,也有差别么?” “这是自然,李某在千风中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千风中尚有许多比李某更受器重之人,他们手中的情报,自然比李某多得多了……” 黎慕江默然不语,李开见状,便拱了拱手: “李某此处并无姑娘想要的情报,就此告辞,姑娘或许可以找千风中地位更高之人询问,他们或许会有答案。” “哪里能找到他们?” “他们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李某也不知该如何找寻,或许只有缘分到了,方能相遇吧。” 说罢,李开离去,黎慕江再次碰壁,却也并不十分气馁,只是皱了皱眉,提起酒壶细酌。 “嗖!”突然一道破空之声传来,一件暗器击碎了黎慕江手中酒杯,直奔黎慕江咽喉袭来。 酒楼中此刻宾客盈门,谁又料得到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偷袭自己?毫无防备之下,黎慕江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面对抵达面前的暗器,她侧身一翻,这才堪堪躲过,不过面纱仍被暗器击落,劲风激得黎慕江脸上暗暗生疼。 甫一起身,便又有暗器袭来,黎慕江抽出腰间软鞭,“啪啪”几声巨响,将暗器一一击落。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章:险象环生 这时楼中众酒客见有人打斗,皆忙不迭的向外逃去,混乱之中,黎慕江缓了口气,这才扭头看向偷袭之人。 偷袭者共有三人,为首一人作富商打扮,手腕微抖,便似变戏法似的亮出一把飞刀,看来便是他出手偷袭。旁边两个精悍汉子扮作他的仆人,可身手矫健,虎背熊腰,又岂是寻常家仆能比拟? 不过黎慕江只打量了这三人一眼,便将目光掠过,她死死的盯住他们的后方,用荒狼话冷冷的道: “拓拔图,好久不见。” 黎慕江目光所至之处,闯进五六个凶狠的荒狼大汉,他们一进来便守住酒楼的门户,隐隐呈合围之势,将黎慕江的退路堵死。 最后走进一个一脸阴晦的荒狼男子,他先向另外三人拱了拱手,这才阴侧侧的对着黎慕江道: “娜甫小姐,长安城找不见你,却原来到了这儿。这里有道旨意,下跪接旨吧” 这满身阴鸷之人,名叫拓拔图,乃当今荒狼摄政王拓拔哈尔的亲兵队长,此人素来以凶狠残忍著称。前些年荒狼内乱之际,他在哈尔手下做些搜集情报、审问战俘之事,可他于审问情报却几乎一窍不通,就只有两个字,偏偏这两个字让他无往而不利——第一个字是“打”,第二个字是“编”……多年来,不知出了多少屈打成招的冤假错案,将无数守正之人打成“反叛逆贼”。随后,他又借讨贼之名劫掠百姓,杀良冒功,比最不堪的土匪还要恶劣。 荒狼国内,说谁人作恶最大,倒是有些争议,众说纷纭,可论到最令老百姓痛恨和害怕的人,这个阴狠毒辣的拓拔图定然首屈一指。 可黎慕江却丝毫不买他的账,将软鞭一振,冷冷的的骂道: “拓拔图,闭上你的狗嘴!五年前,两位狼王一身死一失踪,荒狼那时起便举国无主,你奉的是谁的旨意?又哪来的胆子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举国无主,那我奉的当然是哈尔摄政王的旨意,”拓拔图笑了笑: “可看起来娜甫小姐有些不情愿,那我只好稍稍用些强了。娜甫小姐你放心,你爷爷纳兰丞相与我家王爷素来交好,只要你乖乖跟我们走,拓拔图定然不敢碰娜甫小姐一根手指头……” “纳兰家族和拓拔哈尔只有宿怨,没有交情。”黎慕江睥睨对方,傲然道: “从我离开家到现在,像你这样假惺惺的狗腿子,我已记不清杀了多少个!你想用强,就小心你自己的脑袋。” “纳兰娜甫,看来你是执迷不悟了。这很好。”拓拔图阴笑着点点头,便向后退出战团,随后向那三个中原人点了点头,用生硬的中原话道: “抓到她,活的。” 话音刚落,原本静静站在一旁的三人骤然出手,如同三只大鸟,向黎慕江扑去。 面对三人的合围,黎慕江丝毫不慌,软鞭一抖,便与对方战成了一团。 只见黎慕江鞭影纷飞,招式精巧,那三个中原人攻的虽急,一时却又哪儿近得了身去?那作富商打扮的敌人只是一个心急,招式用老了,便被鞭梢扫中了耳朵。 那软鞭原本只是由寻常皮革、筋、麻制成,可灌注了凌厉内力后,又在黎慕江疾风骤雨般的舞动之下,其威势丝毫不逊于刀剑。那富商仅仅是耳朵被鞭梢掠了一下,便似挨了一记沉重的闷棍般,眼前金星乱冒,一阵头昏眼花,待到恢复后伸手一摸伤口,鲜血涔涔而下,半边耳朵被打了个稀烂。 “老二,老五,你们退开。”那富商忍痛对同伴呼喝道: “我放飞刀,你们伺机动手!” 话音未落,那仆人打扮的老二与老五便似踩着刺般跃去一旁,那富商再不废话,飞身而起,腰身一振,他袖口、领口、胸前、膝头、足尖各处,便暴出一阵金光,霎时间,九九八十一柄飞刀便如同流星赶月般纷纷射出,袭向黎慕江周身要害。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势,黎慕江神色微动,当机立断,软鞭卷住身前的一张长桌,气沉丹田,低喝一声,便将这百八十斤的长桌甩起,如同一面盾牌,恰好拦在了飞刀的去路之上。 可那富商苦练多年的绝技“势如暴雨”又岂能易与?只听得啪啪啪数声响起,厚重的长桌仅仅挡住了十余柄飞刀,便在咔嚓一声巨响中轰然碎裂,余下飞刀仍似长了眼睛一般袭向黎慕江。 黎慕江不由得眉头紧皱,她万难料到这富商身手泛泛,在暗器之上的造诣却甚是精深。 眼见数十把飞刀如同一张大网般向自己罩来,若舞鞭防守,纵然舞得密不透风,可飞刀势大力沉,又呈以点破面之势,连厚重的长桌都只能阻挡片刻,舞鞭成花自然也无济于事。 若想用鞭梢去打落飞刀,可这飞刀已然及身一丈,更有数十把之多,一把把打落根本来不及,况且,黎慕江软鞭上的造诣虽已甚为深厚,但离如臂使指、随心所欲的地步却还差不少火候,没有用软鞭精准的打落每一把飞刀这样的功力。 眼见“刀网”罩来,黎慕江似乎已入必死之局,下一刻,锋利的飞刀就会将他斩成一摊肉泥! 可黎慕江自从离家以来,从荒狼国腹地直入大秦疆域,经历恶战不下数十场,比此刻更为凶险的境地也不是没遇见过,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自然有其独到之处——黎慕江心念电闪后,当机立断,提气一纵,使了个“上天梯”的轻功,便如同一只鹰隼般直蹿而上,待到跃至最高点时,手腕一抖,软鞭已缠住了头顶的酒楼大梁,接着她一拽,便又拔高数尺,翩然向大梁飞去,而此时,那张“刀网”,则恰好险之又险的自她脚下掠过,数十声巨响之后,后方酒楼的墙壁都被斩出了一个大窟窿! “唔!”黎慕江在大梁上落定后,不由得闷哼一声,随后她一咬牙,自小腿上拔出一把飞刀——那富商的暗器功夫果然了得,即便黎慕江用此等巧计避开了大部分,可还是被刺伤了小腿。 “哼,好狡猾的小贱人!”那富商见自己成名绝技没能奏效,有些恼怒,扭头对同伴道: “老二,老五,该你们了!” “是,大哥。”老二老五齐声答应。 黎慕江小腿上伤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还未及撕下衣襟裹伤,轰的一声闷响自脚下传来,随后脚下剧震,黎慕江本就小腿受伤,此刻一个立足不稳,跌倒在大梁上,若非竭力稳住身形,只怕这一下便落了下去。 低头一瞧,只见那家仆打扮的老二和老五,正气沉丹田,一掌一掌的劈向支撑这根大梁的两根承重柱,他们二人掌力雄浑深厚,只劈了不到五掌,那两根粗如水桶的巨柱便木屑横飞,格格作响,酒楼多年积压的粉尘簌簌而下,最多再有片刻,承重柱便会断裂,其时酒楼都会倒塌,而黎慕江也会跟着大梁跌落。 黎慕江坐在剧烈震颤的横梁之上,眼光四掠——待在横梁上坐以待毙,殊非良策;若跳下去厮杀,老大的飞刀绝技就已让自己手忙脚乱,老二老五的掌力浑厚,更加难以抵挡,更何况,拓拔图还领着数位兵士,在一旁虎视眈眈…… 眼下之计,只有暂且脱身,先谋自保了。黎慕江心念一动,便抬头望向了屋顶。 “不好,小贱人要逃!”老大见状暴喝一声,手腕连抖,又是几柄飞刀袭来,封住了黎慕江向上的出路。 黎慕江舞鞭击落飞刀,可越来越多的飞刀又再度袭来,虽然一时伤不了自己,但击破屋顶遁走的这条路却万万行不通了。 此时,一旁观战的拓拔图眼睛一亮——此刻黎慕江手上奋力抵挡老大的飞刀,小腿受伤,脚下大梁摇摇欲坠,只能勉力站稳,纵跃极为不便,实在是偷袭的天赐良机。 “喂,把那东西拿来。”拓拔图低声吩咐一旁的手下,随后手下抬过来一件物事,拓拔图掂了掂这东西,十分兴奋的舔了舔嘴唇。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章:定秦神弩 拓拔图手中,是一把黑沉沉的巨弩,寻常弩机不过一两尺长,而这把弩机却足足有四尺七寸,内部的结构一眼望去便知十分精巧,弩弦不知由何物制成,坚韧异常,弩箭也是通体漆黑,唯有箭头上闪烁着寒光,展示它惊人的锐利。 定秦神弩,大秦朝廷专门用来针对犯禁武人的重型器械,制造精巧,极尽机关术之变化,一箭之威,丝毫不逊于江湖高手的全力一击,可是开这把弩机,寻常壮汉便能轻松做到。寻常州府衙门只需备上三四把,任你是啸聚山林的匪首也好,为祸一方的巨寇也罢,都只有闻风而逃的份,无数心高气傲的武人曾经尝试挑战神弩的威力,最终都只有一个结局——死亡。 就说锦官城外刚刚被灭掉的白沙寨,他们的二首领武佐,半年前亡于官府的剿匪行动,那时给予他致命一击的,便是这定秦神弩。 这定秦神弩造价极其高昂,且杀伤力极大,因此大秦朝廷严加管控,一旦落入民间,失者便是满门抄斩之罪,却不知拓拔图手中这架从何而来。 拓拔图上紧弩机,瞄准了黎慕江的腰腹之处——这一着甚为阴毒,此刻黎慕江上身被老大的飞刀罩住,下身在剧烈颤动的横梁之上摇摇欲坠,腰间恰好是最为薄弱之处。 “呼呜——”定秦神弩发射时的声音十分古怪,伴着低沉浑厚的破空之声,漆黑的弩箭眨眼间已来到了黎慕江腰间。 黎慕江格开老大的又一柄飞刀,突然心中一颤,好似心跳都漏下了半拍,接着便是遍体生寒,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那种危机感却促使她几乎毫不犹豫的翻身而落,直挺挺的向地面摔去。 “砰”的一声轻响,黎慕江修长的身躯砸落在地面——方才翻身时太过紧急仓促,以至于连落地的姿势都来不及调整。 黎慕江使一个鲤鱼打挺,正欲翻身而起,却觉得腰间空荡荡的,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起身一半便颓然坐倒,这时又呼吸一滞,抬头看去,却是老二老五跃至身前,各出一掌,居高临下的拍来。 黎慕江双掌齐出,接住攻击,可她原本就不以掌力见长,此刻又已受暗伤,哪里能抵挡老二老五开碑裂石的巨力?四掌相接,黎慕江被震得倒滑而出数丈,重重的砸在角落之中。 黎慕江强提一口真气,脸如金纸,嘴角溢出血来,再低头一瞧,自己肋间一道贯通的血洞,正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定秦神弩的攻击虽被她极力避开了要害,可仅仅是擦到边缘,便炸开了一个血洞来,而弩箭中肆虐游动的劲力侵入体内,借着机关术之精妙变化,便如同点穴一般,将自己腰间经络悉数封住。 “哈哈哈,娜甫小姐,若方才你答应同我们走,又哪里会受这么重的伤呢?你瞧,你竭力反抗,结果又有什么不同呢?”拓拔图得意的大笑,提着定秦神弩走来。 “我叫你闭上你的狗嘴,拓拔图!”黎慕江怒骂一声,随后用力按住腰间伤口,不顾腿上刀伤,撑墙站了起来,她死死盯着着拓拔图,咬着牙讥讽道: “哼!你们吞江一派嘴上说什么与中原人不共戴天,可对付我时,却用的是别人的定秦神弩,真是好不要脸!” “哈哈哈,娜甫小姐骂的对,骂的好啊!”拓拔图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阴侧侧的笑问道: “可娜甫小姐在长安城外,不也伙同中原人杀了我们荒狼的好汉么?诶,救你的那个小白脸叫什么来着……哦,我想起来了,他叫江笑书,你说巧不巧,他正是摄政王大人必杀名单上的小江公子!” “你!”黎慕江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想说些什么,可心中思绪涌动,又哪里发得出声来? “哦?你干嘛这么着急?”拓拔图毫不畏惧的对上黎慕江的眼神,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手: “哈哈哈,我明白了,原来咱们心高气傲的娜甫小姐,竟爱上那个小白脸啦!没事,娜甫小姐你放心,摄政王大人早已经派另外一批人去杀他了,他是你的心上人,咱们自然不敢怠慢,一定给他留个全尸带回荒狼,到时我再带您回去团聚,岂不两全其美……” “闭嘴!”黎慕江怒喝一声,不知从何处生来一股力气,手中软鞭如同矫龙般窜出,越过身前的三个中原人,不顾一切的直取拓拔图。 这一着却令所有人都想不到,黎慕江此刻受伤不轻,人人都在防着她逃跑,却没想到她犯武学之大忌,竟大开门户,不顾一切的攻击拓拔图。 众人一愣之下,软鞭携裹着凌厉杀气已到了拓拔图面前,他武功平平,这一下又事出仓促,还未来得及抵挡,脸上就已结结实实的中了一鞭,鞭梢扫过右眼,只一下便捣碎了他的眼珠。 拓拔图还未来得及呼痛,黎慕江第二鞭又已袭来,这下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举起手中神弩一挡,这才保住了仅剩的左眼,可软鞭仍打中他手背,他手掌剧痛,一个拿捏不稳,沉重的神弩落地,砸裂了他的脚趾。 黎慕江心中悲怒交加,又是一鞭打向拓拔图太阳穴,这一着却落了空——隔在二人之间的三位高手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老大手一扬,一把飞刀便已刺中了门户大开的黎慕江肋下;老五跃到了拓拔图身边,以防黎慕江再度出手;而老二伸手抓住了鞭梢,奋力一扯。 方才打伤拓拔图的几招过后,黎慕江似乎用尽了力气,老二一扯之下,她身躯一僵,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扯了过去,浑身软绵绵的不作抵抗,好似虚脱了一般。 “嗤,”老二感受到黎慕江力劲消失,已无反抗之能,便有些自得的扭头朝着同伴道: “真是不要命了,敢用这样的招式……” “留神!”随着老大惶急的一声断喝,老二心中一震,扭过头去。 一道耀眼的刀光。 老二只觉得下腹一凉,全身如坠冰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便半点力气也没有了,任由手中软鞭被夺回,仰天倒了下去,朦胧中,老二看见浑身浴血的黎慕江站在两丈之外,右手仍持着软鞭,左手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剑眉轻蹙,拔出了插在肋下的飞刀……再一低头,老二看到自己的下腹至胸前,已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自己的内脏流了出来,伴随着喷涌的鲜血…… 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黎慕江气喘吁吁,身上同样血流不止,可她却傲然挺立,抬起手中的匕首,指向躲在后方的拓拔图: “荒狼七杀,翻刀斩云!这招本来是留给你这狗贼的!” 拓拔图见黎慕江绝境之中仍重创自己,还用精妙的“荒狼七杀”杀死了一个劲敌,此刻哪还敢答话,他拼命往后缩去,然后用生硬的中原话对老大和老五喊道: “快,杀她,不要活的了,快杀了她!” 老大与老五为老二合上双眼,对视一眼,老五道: “她果然隐藏了实力,我就说老三怎么会死在她手下……” 老大点了点头: “速战速决!为老二和老三报仇!” 黎慕江闻言心中一震——老二是方才死在自己刀下,可他们说的老三……在长安城华岳客栈,自己曾助江笑书打败了一个人,那个人的绰号,正好叫老三! 吞江一派的人,竟和江笑书的敌人一同合作? 来不及细想,老大与老五又攻了上来,黎慕江软鞭一抖,三人又战成了一团。 其实此刻黎慕江腰腹、小腿受损不轻,纵跃出手之间,已然失去了原有的灵动,原本只需几十个回合就会被老二与老五拿下,可方才她一刀之威,实在是可怖可惧,老大与老五皆不敢闯进她身侧,生怕又着了她的道。二人只是远远缠斗,想等待黎慕江伤势加重后,便可不攻自破。 拓拔图此时已包扎好伤口,可是骤然损去一目,令他十分不适应,他余下的左眼怨毒的盯着黎慕江,滔天恨意自心头涌起——自从“变天之日”以来,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是我拓拔图欺负人,没人敢对我不敬!可是、可是这个纳兰娜甫,这贱人竟打瞎了我的眼睛!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哼哼,方才那一箭,可把这小贱人伤得不轻……”拓拔图想起了定秦神弩之威,舔了舔嘴唇,低声狞笑了起来: “再中一箭,你便算是神仙,也得束手就擒了吧?摄政王大人只说留你一命,可没有其他的叮嘱……待到将你抓住,看我怎样好好炮制你这贱人!” 拓拔图眼前似乎已浮现出黎慕江被自己擒住后那些不堪入目的景像,这使得他愈发兴奋与急切了,他伸手在地下摸索定秦神弩,恨不得立刻就抬起来给黎慕江一箭……可半晌后,他却惊惧的低下了头。 定秦神弩,消失了。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四章:故人重逢 黎慕江被老大老五缠住,心中暗自焦急,她明知对方想拖住自己,待到伤势加重,便无力抵抗,可却无计可施。想再度施展“荒狼七杀”中的绝招打败敌人,可对方却离自己远远的,丝毫不给袭击的机会。 况且,要想同时击倒两人,以自己所学武艺,唯有“荒狼七杀”中最强的“怒啸碎天威”才有可能办到,但这一招乃搏命之术,完全舍弃了防御,一招既出,只论生死,无谈胜负…… 可自己还有无数的使命未能完成,岂能将性命送在此处? 但就此僵持下去,终究会落在拓拔图的手里,那时自己的境地,岂非比死了还要可怕? 心中犹豫之际,一个晃神,黎慕江肩头又被老五的铁掌拂中,只觉得一阵剧痛后,手中软鞭愈发的沉重,使出来的招数已渐渐失去了章法。 黎慕江咬了咬牙,抬起了匕首,老大与老五立刻退开数步,守住门户,生怕黎慕江再出什么奇招,可黎慕江本人心中却一阵恶寒——因为自己的犹豫,伤势加重,现在她已使不出“怒啸碎天威”了。她抬起匕首,是要自行了断,免得落入奸人之手。 眼见下一刻,这个绝代佳人便要在自己的刀下香消玉殒。黎慕江本人此刻的神情却很复杂:他想起了许多许多事,有自己儿时的幸福快乐,有自己身上背负的沉重使命,还有无数的故人。 不过出现最多的,却是一对笑意盎然、狡猾灵动的狐媚眼。 她惨然一笑,闭上双眼,手中匕首毫不犹豫的往心口刺去。 “呜——”一道苍凉、悲怆的狼嚎响起,这声狼嚎雄浑壮阔、震耳欲聋,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仿佛就在耳边炸起一般近在咫尺。可却又仿佛十分遥远,只一下便将众人拉到了远在万里的戈壁与草原,辽阔而又荒莽。 众人皆是一愣,老大老五眉头紧锁,侧着头,用耳力分辨这狼嚎的来源。 黎慕江双眼一亮,匕首像是被这声狼嚎拉住,恰好停在了她的胸前,希望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 “定秦神弩,神弩不见了!”拓拔图惊惶的声音响了起来,却立刻被浑厚的狼嚎盖了过去。 “轰!轰!”两声巨响,众人扭头,只见一道灰色身影踢在了本就摇摇欲坠的两根承重柱上,承重柱轰然倒塌,横梁落地,酒楼轰然倒塌。 老大与老五抓起拓拔图自窗口跃出,险之又险的躲开了坍塌落下的瓦砾木石。 酒楼倒塌,烟尘飞扬,而就在烟尘之中,再度传来了一声狼嚎——不过这次的嗥叫却不似第一次那般苍凉悲怆,而是夹杂着欣喜与愤怒。 欣喜是因为它重逢了自己的主人,愤怒,则是因为它要讨回自己主人身上的血债! 烟尘渐渐散去,老大等人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废墟之上,一头巨狼正自仰天长啸,这巨狼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身长八尺有余,肩高也有接近四尺,体型巨大,几乎是寻常狼犬的两倍,眸子是罕见的深蓝色,即便在耀眼的阳光下仍熠熠生辉。它形貌凶恶,威风凛凛,全身毛发乍起,冲着天空长啸不已,高亢而浑厚。 而浑身浴血的黎慕江轻靠在巨狼身上,她嘴角带笑,满眼喜悦,正自顾自的抚摸巨狼的头颈,竟丝毫不将眼前的劲敌放在眼中。 在他们身后,是一个英武雄壮的灰衣青年,脸色阴沉,他的目光就像他的手一样沉稳。 他的手中,正拿着威力惊人的定秦神弩,弩箭寒光闪烁,直直的指向老大等人。 “你,”灰衣青年开口了,他指了指老大: “你的飞刀,敌不过神弩。” 然后他又指了指老五: “你武功不如我。” 然后他比了个手势: “走!不然就死。” 老大和老五对视一眼,一时有些摸不清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的来头,还未做出回答,只听得“呼呜”一声响起——青年已用手中的定秦神弩再度开口! “啊!”老五痛呼一声,摔倒在地,肩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这时灰衣青年又已将神弩上好,沉声道: “最后一次,走。” 老大老二老五他们三人,原本收到上级命令,前来帮助盟友拓拔图,可是谁也难以料到此事竟会如此棘手,老二死于当场,老五也受伤不轻。眼见灰衣青年的弩箭又对准自己,老大心想自己可犯不着为了盟友,竟把兄弟们的命都搭进去,于是两人二话不说,抱起老二尸身,火速离开。 “你,你是……”一旁的拓拔图好像想起了些什么,他声音发颤,指着灰衣青年: “寡言少语,效忠纳兰……你是阿史那力!你当年难道没死么?怎么会……” 阿史那力转向黎慕江,用眼神询问该当如何处置拓拔图,黎慕江轻咳一声,嘴角又溢出不少血丝,一旁的巨狼连忙伏低身子,托住黎慕江的身躯,她揉了揉巨狼耳朵,这才有些虚弱的对阿史那力道: “把他带过来,我要问他几句话。” 阿史那力大踏步走上前去,如同拎小鸡一般提着拓拔图衣领拽了过来。黎慕江问道: “老大他们这一批人,来自于哪个组织?” 拓拔图素来以折磨俘虏为乐,残忍暴虐之名闻名荒狼。可谁也料不到,这阴狠的家伙却不像世人想象中那么硬气——此刻黎慕江半点儿刑罚也没加在他身上,可他却吓得屎尿齐流、臭气熏天,一副脓包像,令黎慕江不由得皱了皱眉。 拓拔图害怕到了极处,牙齿格格作响: “格格……我、格格……我说了,娜甫小姐、格格格……就能放过我么?格格……” 黎慕江静静的说道: “回答我的问题。” 拓拔图忙不迭的点头: “是是是,格格格……我告诉、告诉您,格格……他们来自‘三清’,一个格格……一个全是中原人的组织。呜呜呜……娜甫小姐,您放过我,我就知道这些,您放过我吧……” 黎慕江犹豫了一下,这才问道: “派去对付江笑书的,是什么人?” 拓拔图忙不迭的摇头: “娜甫小姐,小人不知道啊……呜呜呜,这样,您放我回去,我一定求摄政王放过小江公子……别杀我!别杀我……” 黎慕江又问了几遍,可拓拔图除了那个“三清”之外,便再也说不出别的线索了,只一味的打颤和求饶,她的神色渐渐黯淡了下去。 可黎慕江沉思了片刻,却突然轻轻一笑,拓拔图见她笑了,以为有所转机,连忙道: “娜甫小姐,娜甫小姐,您今天心情这么好,便放了我吧,求您了……” “不,我心情一点儿也不好,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黎慕江摇摇头,续道: “你们连我和阿力都对付不了,当然也不是他的对手,我却空自担心了半天,倒还不如先担心我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随后黎慕江再也不理会拓拔图,转向一旁的阿史那力。 “杀了他,”黎慕江皱皱眉头: “给他个痛快的。” 见阿史那力躬身行了一礼,却并未动手,但一言不发,黎慕江神色一动,立时会意,随后咬牙点了点头: “哼,不错。此人是杀害你全家的罪魁祸首,而且平日作恶多端,荒狼百姓深受其害,让他痛痛快快死了,倒的确便宜了他……你动手吧。” “你动手吧”这句话刚一出口,阿史那力便再不多言,他将苦苦哀求的拓拔图拖去一旁,狠狠的几刀斩下,斩断了拓拔图的四肢,拓拔图狂呼乱叫、满地翻滚,阿史那力双手颤抖,通红的双目盯着拓拔图: “狗贼,你当初不该害我的家人……阿布!” 随着阿史那力的呼喊,黎慕江只觉得身下巨狼耸了耸肩,她略一起身,巨狼阿布便如同一支箭般蹿了出去。 “吃。”阿史那力捡起拓拔图的断肢丢给巨狼阿布,见阿布有些犹豫,他指了指已近乎人彘的拓拔图: “敌人,他伤了阿姊。” 阿布伸鼻一嗅,果然在拓拔图身上闻到了弩箭的味道——正是这东西伤了它的主人。于是它绕过地下的断肢,转过头去,目露凶光,露出锋利的牙齿,口中发出喝喝的威赫之声,猛的扑向惊恐的拓拔图…… 几下猛烈的撕咬后,拓拔图的喉管碎裂,气息断绝,阿布这才心满意足的松口,去一旁享用断肢。 “这人死在阿布口中,倒是便宜了他。”黎慕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是畜生,不是人。”阿史那力简短的回答,但任谁都听得出他心中的愤怒与沉痛。 那是“变天之日”后,拓拔图将阿史那力与他的家人打成所谓“逆党”,亲自上门捉拿,当时只有十三岁的阿史那力被纳兰家族救走,可他的家人却没有这么幸运了——阿史那力的父亲、兄长,拓拔图亲自动手,剐了他们一千多刀,只剩骷髅的尸身被挂在荒狼中都天池城里,直到今日都还没取下;阿史那力的母亲自尽而死,倒是免去了一番折辱;可他的两个妹妹,那时一个十一岁,另一个只有九岁,被拓拔图掳走,三个月后皆死于非命,死因,是谷道破裂…… “你当初不该害我的家人。”阿史那力再度望着拓拔图的尸身恨声道。随后他转身向黎慕江行礼: “谢谢你,我报仇了,阿姊。” “不必谢我,”黎慕江摇摇头: “是你自己报的仇。” 阿史那力点头称是,随后掏出一封信,塞进了拓拔图口中。 “这是做什么?” “拓拔哈尔会看见这封信,信上说,再敢对阿姊你不利,卫八爷和咱们家主就会出手,哪怕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阿力,”黎慕江神色一正,严肃的看向对方: “你没资格替卫八爷还有我爷爷做决定。” “这是他们二人的意思,我只是代为传达。” “……”沉默片刻后,黎慕江点了点头: “先离开此处吧。” “是,我去牵马。” 阿史那力前去牵马,黎慕江看着拓拔图口中的信封,心中思恃: “爷爷,你们为了我,竟连开战也在所不惜么?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我一定会完成我的使命,一定会……” “阿姊,”阿史那力打断了黎慕江的沉思,却见阿史那力两手空空的返还: “马被偷了。” 二人走到先前牵马之处,只见马厩中撒落了几颗稚童们爱吃的糖葫芦,更有两串明显的脚印向西而去。二人对视一眼,黎慕江笑道: “看来是两个笨贼。” 一炷香后…………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五章:偷马小贼 “乔平,你这个笨蛋,连骑马都不会,害我被这烈马蹬了一脚,现在都还疼得不行。” “乔安,你可别全赖在我身上,当时是谁见到客栈有人打架,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若不是你急急慌慌的,这匹马一准儿不会撒泼。” “你说我?吓得屁滚尿流?我呸!你放屁,谁不知道我乔安的胆子?天下第一胆子大的是小江公子,第二就是我啦!他既然敢烧御林军马场,我就敢偷别人的马。他敢痛殴在醉霄踏云楼闹事的坏蛋,我怎么会看见人打架就屁滚尿流……” “你胡说,我才是天下第二胆子大的人,你比我差远啦……” “是我!” “是我!” 这是合阳县城郊的一个破庙,一支杂技班子正在此处休憩,方才争吵的两人,正是老班主乔军的两个双胞胎儿子,一个叫乔平,一个叫乔安,二人前不久才过了十二岁生日。 怪不得自己二人寻马之时,只一眼便能断出盗贼离去的方向,甚至在路上还寻见了半颗牙齿,原来偷马的竟是两个小孩子。 最离奇的是,他们竟然把江笑书当成自己的偶像,就连偷自己的马,都是对他的效仿…… 在围墙之外,黎慕江听见两个孩子的对话,不由得哑然失笑,一笑过后,却又神色微微一黯。 阿史那力则二话不说,一跃便进入了破庙,只听得两个孩子哇哇大叫,然后阿史那力便提着他们翻了回来。 “哇啊啊啊,有强盗啊!乔平,快救我。” “哇啊啊,好汉饶命,我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什么油水的,我怀里总共有三文钱,还有一串糖葫芦,诶不对,只剩一个签子了,你要的话,就全拿去吧……” “你拿了钱就快走吧,要不我姊姊来了,你可就遭了,她外号‘小阎罗’,比老虎都还凶呢……” “是啊是啊,你只要放了我们,我们俩肯定不报官,也不会对我姊姊说的……呜呜呜,怎么办,乔安,这个强盗好像是个聋子,咱们俩遭了……” “不是强盗,也不聋。”阿史那力皱皱眉头,看向黎慕江等她示下。 黎慕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自墙内传来: “阿平,小安,你们两个臭小子又跑去哪儿胡闹了?咦!哪儿来的骏马……阿平!小安!” “是姊姊。”乔安听见姊姊的声音,便也顾不得自己尚在“强盗”手中,大叫起来: “姊姊,姊姊,我们在这儿,有强盗把我和乔平捉去啦……” 只听得脚步声响起,一个女子来到了此处——她实际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倒是不差,可多年风吹日晒,皮肤色呈古铜,满脸风霜之色,再加上她一身的男子打扮,看上去倒比黎慕江与阿史那力二人还显得老成几分。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见“强盗”提着自己两个弟弟,见自己到来,既不仓皇逃窜,也不开口索要赎金,反倒神色平静的看着自己,倒有些摸不清来路。她拱了拱手: “尊驾请了,在下是乔家班班主乔念,这两个孩子是我的弟弟,不知如何得罪了二位,烦请告知,若真是稚童顽劣,在下一定严惩不贷,重重责罚,再对二位赔礼道歉。” 阿史那力充耳不闻,仍静静看着对方,直到黎慕江说了声“放下”,阿史那力这才将乔平乔安放下,两个孩子一溜烟儿跑到姊姊身后,抱住姊姊的大腿,探头探脑的打量抓住自己的“强盗”——阿史那力身形魁梧高大,足有九尺有余,一对臂膀简直有常人的腿那么粗,浓眉大眼,容貌不似荒狼人的那般深邃,但甚是雄伟,倒也气概不凡。他的脸上似乎只有一种表情,那便是古井不波,唯有面对黎慕江时,才会有些微表情变化。 两个孩子对他害怕极了,低声议论起来: “乔平,你瞧这个强盗,他那脸就像石头铸成的,跟寺庙里的佛像一样。” “不不不,佛像都慈眉善目的,与他又哪里像了?我瞧啊,倒更像说书先生说过的僵尸……” “你瞧他背后,有一只好大的白狗,啊,白狗旁边还靠着一个姊姊,哇!她好漂亮啊,就像、就像仙女一样,刚刚就是这个仙女姊姊救了咱们俩。” 这时乔念也注意到了黎慕江,她见了黎慕江的容貌,先是一惊,随后又觉得对方十分面善,略微思索,便一下想了起来,她有些热切的道: “啊,这位姑娘,我认得你,你是长安未女侠的姊姊。不久前我在芙蓉园见过你的……” 黎慕江听见“芙蓉园”,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她想起,那日与未长缈重逢之时,芙蓉园内的确有许多戏班还有杂技班子,想来乔家班当属其中之一,乔念便是在那时见过自己。 “在下黎慕江,幸会,乔班主。”黎慕江冲乔念点头示意,乔念便道: “幸会幸会,黎姑娘你好,你既然是未女侠的姊姊,定然与她一样的好心肠、好本事。断然是不会乱冤枉人的。姑娘你说,这两个小子做了什么坏事,竟惹得你和这位……”说着,乔念看向阿史那力。 “他叫……史力。” “啊,是史力史大哥……你们如此生气,定然是他们俩做什么坏事了,哼,瞧我不打他们板子!” 说罢,乔念眼神扫过两个弟弟,乔平乔安便如同耗子见了猫似的,放开姊姊的腿,缩首缩尾的垂首而立。 “他们偷马。”史力简洁明了的说道。 “偷马?那院子里那两匹骏马……乔平!乔安!给我滚过来!”乔念娇喝一声,那两兄弟便一步步挪到了她面前,她叉着腰,严厉的道: “你们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俗话说“长姐如母”,乔家姊弟的母亲早亡,父亲又疾病缠身,将杂技班子交给乔念打理后便终日养病,深居简出,平日里都是由乔念管教这两个弟弟,此时她不过正常一问,两兄弟便被吓得大气都不敢透,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张口结舌半天,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六章:乔家班 “哑巴了?说话!”乔念再度发话 “是是是,阿姊……”乔平乔安同时开口,你一句我一句,说二人怎么样溜去市集,又怎么样看见骏马,又如何想起心中楷模的“丰功伟绩”,又如何偷去马匹,如何见到有人打斗而慌不择路…… “我们就想着啊,小江公子烧马场,咱们就算比他差些,却也不能差得太远,所以就把马儿偷来了……乔安还被那匹马蹬掉了半枚牙齿呢……” 乔念听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俩给我站好咯!”随后她亲自去院中牵出两匹骏马,将缰绳递给史力: “史大哥,你们的马儿,所幸没被这两个小混蛋伤了,真是对不住……” 随后她转过身去: “好哇!乔平乔安!我看你们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现在又敢去偷东西了!给我过来。” 乔平乔安苦着脸挨到姊姊面前,乔念手一扬,巴掌就要落下来,这时黎慕江的声音传来: “乔班主,此事本就是一场误会,我们马儿也没事,就不必责罚令弟了吧。” 乔念听见黎慕江开口,手便停在了空中,这时乔平乔安见来了救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溜烟儿钻到了黎慕江身前,连连作揖: “仙女姊姊,救救我们,我家姊姊打人可疼了,呜呜呜……” “是啊,仙女姊姊,我们以后不敢了……” 黎慕江俯下身子,抚摸两兄弟的头: “以后不许学人家偷东西了,明白了么?” 乔平忙不迭的点头,乔安却有些懵懂: “可是仙女姊姊,京城有个姓江的公子爷,他也偷东西,人们却说他很了不起的……” “他啊,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黎慕江眼眸低垂,轻声道: “但他了不起的地方可不是偷东西,做坏事,而是他智计百出、武功高强,而且有一颗侠义之心呢……你们,你们该学这些才是。”黎慕江温言规劝乔安,可语气却十分不自然。 “是这样啊,那我明白了。”乔安却未发现黎慕江的异样,嘻嘻笑出声来,露出了那半颗被马儿踢断的门牙: “嘻嘻,谢谢仙女姊姊,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以后、以后……” “以后怎么样?”黎慕江有些不解。 “嘻嘻,仙女姊姊以后一定能嫁给小江公子当老婆。” 在乔安的世界里,小江公子便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了,所以这句话,倒的确是对黎慕江最大的夸赞。 黎慕江闻言一愣,鼻翼翕动,然后不着痕迹的将脸扭去一旁。 “又在这儿发癫!给我过来。”乔念这时走了过来,扭住两兄弟的耳朵,将他们自黎慕江身前拽回,然后歉意的道: “黎姑娘,史大哥,怪我管教无方,孩子顽劣不堪,胡说八道,真是见笑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史力不置可否,黎慕江摇摇头: “无妨,乔班主言重了。” “唉,这件事当真对不住二位,不如这样,请二位稍候片刻,我们乔家班即刻便要去县上表演,待到演完了,到时我为二位摆下宴席,赔礼道歉如何?”乔念十分诚恳的道。 “不必……”黎慕江正打算拒绝,却突然心念一动,于是抱拳道: “赔礼道歉云云,倒是不必了,权当咱们交个朋友就好。” “哈哈,二位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咱还能和两位做朋友,倒是乔念的荣幸了。” “乔班主客气了。” 此时,史力有些不解的看了眼黎慕江,黎慕江摇摇头,并未解释。 随后乔念便将二人领回庙中,众人见班主忽然领了两人过来,不免问起此中缘由,于是乔念便将乔家二子干的“好事”又复述了一遍,惹得班中众人一阵议论: “阿平阿安这两个孩子,自从去年去过京城后,回来就越发顽劣了……” “谁说不是呢,他们俩在京城听了那个公子爷的故事,就什么都要去学人家,上次还惹了一个相公,人家爱书如命,他们却偷了书去烧火,若不是班主一直给人赔礼道歉,那个相公脾气又好,非得被扭送到衙门去不可……” “这次又跑去偷别人的马,可真是胆大包天了……唉,咱们下九流的穷苦人家,却去学将军老爷家公子哥的做派,岂不是全然乱了套么……” “可不是么,这不,人家这番可是找上门来了,你瞧那个壮汉,一看就是个狠主儿,这次可摊上大事了。” 黎慕江闻言,微笑着对众人拱了拱手: “诸位不要误会,阿平阿安不过是一时调皮,我们的马匹也未有半点损伤,我们过来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想和大家交个朋友。” 众人见黎慕江并无半分盛气凌人,一开口反倒措辞温和、举止得体,心中已是一宽,又见黎慕江容貌美极,更皆生亲近之意,纷纷抱拳还礼。 “乔军谢过黎姑娘宽宏大量,”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房内传来,一个看上去六十来岁的老者拄着拐走来。 黎慕江打量了他一眼,便知这乔军便是乔家班的老班主,她笑着抱拳: “乔老班主言重了。” 乔军身体患有顽疾,拄着拐咳了半天,这才道: “我听念儿说了,黎姑娘你是长安未女侠的姊姊,未女侠她对我们乔家班素来十分照顾,我两个犬子却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偷了你的坐骑,真是该打!” 说罢,他的眼神扫过乔平乔安,两兄弟垂下了头。黎慕江连忙摆摆手: “阿平阿安本性不坏,不过一时调皮,我已请乔念班主不必责罚了。” “那是黎姑娘你心善,”乔军赞了一句,随后拱手道: “黎姑娘,你们且歇息片刻,等会儿咱们一同去合阳县上,待到班子表演完后,我们找家酒楼整治些酒菜,再与两位好好结交一番。” “如此一来,便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老班主了。”黎慕江道了声谢,乔军便拄着拐回了屋内,而乔家班众人则在准备接下来要表演的行头,众人忙碌了起来,唯有乔平乔安跑来黎慕江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仙女姊姊,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啊?” “仙女姊姊,你家在哪里啊?” “仙女姊姊,你一定走过很多地方吧?能不能给我们说说啊,我们一问姊姊,她便要敲咱们的头……” “仙女姊姊,你……” 两兄弟七嘴八舌的围着黎慕江说话,黎慕江便一一给他们耐心解答,两兄弟生下来便在乔家班,班子众人都把他们当孩子看,两兄弟自幼便没有同龄人玩耍,此刻好不容易撞见黎慕江,恨不得长出十张嘴,问题一个接一个,直弄得黎慕江应接不暇。 “闭嘴,”这时史力的声音传来,随后他熟稔的拎起乔平乔安: “阿姊要休息。” 乔平乔安对史力甚是惧怕,听他如此一说,倒真的半个字也不说了,但二人与黎慕江聊得兴起,又心有不甘,便一齐可怜巴巴的看向黎慕江。 “阿力,放下他们。”黎慕江话一出口,乔平乔安便落回地下,黎慕江指了指自己身侧: “你们两个坐我旁边来吧,方才姊姊给你们说了这么多故事,现在不如你们说些故事给我听听。姊姊只要不说话,这位史大哥就不会生气了。” 于是两个孩子便来到黎慕江身边坐下,叽里呱啦的说起故事来,说的尽是自己遇见的事,不过两个孩童又有多少经历?只三两句便已词穷。 于是黎慕江神色微动: “唔……你们不用一直说自己的故事,也可以说说你们听说过的,其他人的故事。” “好啊!”乔安闻言拍了拍手: “那我们给仙女姊姊说小江公子的故事好不好?可有意思了,保管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呢……” 黎慕江轻轻点头。 “且说那年是九年之前,大秦崇煌一十八年,小江公子领着当时的太子还有公主去了京郊马场……” 乔平乔安越说越起劲,几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恨不得拿来说书先生的长袍和惊堂木,当场说他个三天三夜。 黎慕江目光低垂,静静地听着,神情恍惚,似乎也随着两个孩子进入了那人的往事之中。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七章:宵小寻衅 半个时辰后,乔家班众人休整完毕,黎慕江史力便随他们再度回到了合阳县城。 “什么?酒楼被毁了?”乔念听人说了这个消息,十分吃惊: “怎么毁的?你说打架?放屁,什么人打起架来能连房子都打塌下来?我们今天可是要宴请贵客……不行,我要亲自去看看。” 黎慕江与史力对视一眼,但都没有开口,跟随乔念来到了合阳酒楼的废墟之前。 只见瓦砾碎木四散一如先前,拓拔图几人的尸首却不知何时被收走了。此刻,一个商人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咱经营这酒楼二十余年,既没赚过一文黑心钱,又没少交过半点儿税,可这大祸怎么就突然落我头上了?来了几个强人打架,竟连房子都给我拆了,这下我可怎么办呐,呜呜呜……” 围观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面面相觑,乔念吐了吐舌头: “乖乖,黎姑娘,史大哥,本来还说在这家酒楼订些酒菜呢,谁知还真被人给拆了,这事儿倒是古怪得紧。嗯……我们乔家班已经开演了,去晚了爹爹又要说我担不起事了,黎姑娘史大哥,我先去市集了,一会儿再来寻你们,到时咱们再做计较。” 说罢,乔念风风火火的离去了。 黎慕江对史力耳语几句,随后递过去一件东西,朝那坐地痛哭的酒楼老板指了指。 那老板仍在哭诉,突然,几片金叶子闯入了他的视线,他止住哭声抬头,一个高大英武的青年正站在自己身前。 “接着。”青年将金叶子往老板手中一送。 老板愣愣的接过金叶子,结结巴巴的道: “这,这是?” “我阿姊叫我给你的。”青年的声音传来,老板抬头,只见这青年已回到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美丽女子身旁,那女子冲自己点头致意,看来她便是这青年的姊姊。 老板这才回过神来,他打量着手中金叶子——这东西价值不菲,几片加起来,已足够自己重建酒楼,只怕还能剩下不少……他连连作揖: “谢谢姑娘,您真是菩萨心肠,老天保佑您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待到他抬起头,那两人却早已不见了,酒楼废墟依旧,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伸手入怀,又触到了那几片沉甸甸的金叶子,这才确定那并非自己的幻觉。 “我最近是不是有点儿婆婆妈妈的?”黎慕江问道。 “不是,”史力摇了摇头: “那是阿姊你心好。” “你们都是这样,”黎慕江笑了笑,轻挥缰绳: “你,缈儿,阿勇,小林……你们这些家伙,个个小时候都挨过我收拾,该是恨我恨得牙痒痒的才对,可一提到我,却总说我好得很,倒教我惭愧得很了。” “当之无愧。”史力言简意赅的回答。 “算你说得对吧,”黎慕江剑眉轻挑,然后指向前方: “咱们去找乔班主他们。” 说罢,二人往市集行去。 “停了停了,谁允许你们在此处搭台的?”还未走到市集中心,二人便听见一道声音传来,言语中充满了挑衅之意。 走到乔家班的戏台前,只见戏台子被十余个泼皮无赖占住,为首一人叉着腰道: “哪个是管事的?滚出来!” 乔念此刻身上还穿着行头,她走上前来,拱手道: “我是管事的,这位爷有何见教?” “你?”那无赖斜眼打量乔念,忽的转头对身边众人道: “哈哈哈,好大一个杂技班子,却是一个娘们儿管事,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啦。” “就是就是,真不知道他们班子里的老少爷们,裤裆里挂着什么东西……” “嘘嘘嘘,别乱讲,有谁告诉你这群家伙裤裆里有东西了?” “说的对啊,哈哈哈哈……” 众无赖一阵狂笑,口中侮辱不断,直听得乔家班众人心下不忿,只因乔念并未发话,众人才没有还嘴。 “各位爷说笑了,”乔念压下心中怒火问道: “但说来说去,却是没说到点子上,这市集是大秦官家的地界,咱们乔家班在此处搭台表演,不知又碍了各位什么事?” “当然有事,诺——”无赖头子左顾右盼,然后便随手指向旁边的另一个无赖: “你们搭台子的位置,恰好挡了我兄弟的风水,害他刚刚赌钱输了不少银子,你还敢说你没碍着我们的事?” 乔念听罢,便知对方是奔着勒索来的,她倒也不急,扭头喊了一声: “陈师哥。” 一个黝黑矮壮的汉子应声而出,是乔家班大师兄陈武豪,他拿出一个钱囊,里面装着一百多文铜钱。他走到众无赖面前,将钱囊一递: “诸位爷请了,这是看场子的钱,且拿去喝酒罢。” 古有“三教九流”之说,杂技班子属于下九流,乃最底层的一批人,他们到他地表演,不免会遇上当地流氓勒索,这时便拿些钱打发了事,便是所谓“看场子”,这钱一给,那其他流氓也不能再来啰嗦了,这便是当时的规矩。 可这一批无赖看起来却并不想守这个规矩。那无赖头子双眼一翻,望着天说道: “哪儿冒出来的东西,怎么一股子臭味?” 旁边一个癞痢头立刻会意,他指着自己的裤裆,大声道: “哎哟老大,怪我怪我,裤带没系好,竟把那话儿放出来了,又短又黑,还带着臭味儿呢……哈哈哈哈。” 众无赖望着矮壮黝黑的陈武豪一阵哄笑,陈武豪脸色一沉,将钱囊往无赖头子怀中一塞,转身便走。 “你给我站住!”无赖头子大怒道: “你个好小子,竟敢砸老子,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这时乔念迎上前来,板着脸道: “诸位,我们初来贵地,可一直守规矩得紧,看场子的钱也给了,你们拿钱去喝酒吃肉便是,又何必出口伤人?” “钱?什么钱?”无赖头子将钱囊往怀里一揣,然后四处张望: “哪儿来的钱啊?你们见着了么?” 众无赖纷纷附和: “没见着。” “肯定没有。” “这小娘们儿尽放狗屁。” 乔念再也忍不住,她踏前一步,沉声道: “你们想怎样?” 乔家班众人本就愤愤不平,此刻见班主动怒,纷纷走上前来,几个武行更是挺起了棍棒。 “干什么?刚刚砸了老子,现在还想打人么?老子可不怕你,”无赖头子拇指一竖: “知不知道咱们合阳县衙的龙捕头?那可是我的结拜大哥,你们若敢动粗,他把你们通通抓进大牢!” 乔念闻言手一抬,阻住了众人。那无赖头子见状,更加得意了,哈哈大笑: “哈哈,一帮贱骨头,这下知道怕了吧?哼,爷们是讲理的人,决不做敲诈勒索的事……方才都已说了,你们搭台子阻了我弟兄的财运,他今天赌钱输了十两银子,这样,你们拿来二十两银子,咱们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二十两银子!你们不如去抢!”乔念大声道: “你们好不要脸。” “好啊,你敢骂我们,现在不是二十两了,而是三十两。”无赖头子说罢,摩挲着下巴打量乔念,淫笑着道: “要想不给,那也好办的很,你这娘们儿倒是有些滋味,你若跟我们弟兄玩上一晚,把爷们伺候舒服了,不但不要你钱,说不定还有赏呢,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众人大怒,乔念更是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无赖头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八章:轻重 众人奎怒之际,一道清脆的童声传了过来: “你们这帮狗奴才,上来人话是一句没说,粪倒是喷了一地,我姊姊不来睬你,你倒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我呸!你他娘的过来,让小爷我淋你一身童子尿!” 这几句话可真是骂得痛快!众人扭头,见乔安不知何时钻了出来,牙齿漏风,正指着那无赖头子怒骂。 “好你个小杂种!”那无赖头子被人当众辱骂,怒从心起,抬腿便一脚踢向乔安小小的身躯。 陈武豪站在近处,伸手便将乔安扯在自己身后,可那一脚便结结实实踢在了他肋上,他一个不稳,便摔在了地上。乔安吓了一跳,大喊着陈大哥,俯身搀扶陈武豪。 那无赖头子火气未消,又是一脚踹向乔安的小脸,可脚到中途,他只觉眼前一花,然后那只脚便软绵绵的垂了下去,半点儿力也使不上了。 抬眼一看,只见一个绝色美女挡在了自己身前,似乎便是她挡住了自己的那一脚。 那无赖头子呆了一呆,刚欲开口叫骂,可对方神色凌厉,两只眸子只是轻描淡写的扫了自己一眼,便被吓了一跳,将话咽回了肚子。 剩余的无赖见黎慕江骤然出现,却不知她的手段,笑嘻嘻的围了上来: “哟,哪儿来的大美人儿?” “怎么了?你要替这戏班子出头?” “瞧你娇滴滴的模样,胆子倒是不小” “岂止胆子不小?其他地方也……” ………… 他们谩骂不断,却没发现,他们的头子自始至终都没开过口。 黎慕江静静听着众无赖的污言秽语连篇,不堪入耳至极,可她连神情都没变过。 待到众无赖语声渐歇,她冷冷问道: “说完了?” 众无赖还欲答话,却只见白影一翻,随后众人口中便是一阵剧痛! “啊!” “什么东西?唔——” “好痛!哇啊。” “我、我的牙,我的牙啊啊啊。” “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只见众无赖纷纷张口呼痛,惨得仿佛杀猪一般,各自吐出了口中的碎牙。 “你说了三句,你七句,你嘴巴最碎,说了十多句……”黎慕江淡淡的说着,眼神自众无赖脸上掠过,皱眉道: “一句话一颗牙齿,多退少补,自己数一数罢。” 众人低下头去,如黎慕江所说,每个无赖脚下的碎牙数目,果然与他们说话的句数相符。 她这一出手,便将众无赖吓得半死,他们又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仙女姊姊,你弄错了一个,”乔平的声音响起,他指着方才的瘌痢头: “他只骂了十六句,地上却有十七颗牙呢。” “阿平真细心,姊姊身上有伤,竟连数都数错了,真是糊涂。”黎慕江扭头朝乔平笑笑。 “咔吧”一声响,只见黎慕江出手如电,已将一颗碎牙重新插回了癞痢头的口中: “拿回去,别让它再掉了,省的说我冤枉你。” 不过她这担心倒是多余了,那颗碎牙嵌回瘌痢头的口中,比原本都还深了半寸,直震得瘌痢头面骨都是一阵松动,直入肉中,又岂会轻易掉落? 众无赖疼痛难当,却又不敢呼痛,只能捂着嘴巴哼哼唧唧,这时无赖头子终于反应过来了,他颤抖着对黎慕江道: “你、你动手伤人?我兄弟可是龙捕头……” “两句,”黎慕江打断了他: “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那无赖头子顿时住嘴了,他满脸惊恐的望着黎慕江,见她双眼微眯、冷冽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确定对方没有同自己开玩笑,突然心一横,一拳打在自己嘴上。 “噗!噗!”无赖头子吐出两颗牙——他不会武功,劲道难以控制,这一拳实际打落了五六颗牙齿,可他生怕黎慕江“多退少补”,吐出两颗牙后,便把剩下几颗活生生吞入肚中。 随后他一脸谄媚的对着黎慕江笑笑,希望黎慕江放过自己。但笑到一半又怕对方发现自己不止打落了两颗牙,于是用手捂住嘴,浑身颤抖着笑出声来,与少女娇羞的姿态如出一辙。可在他身上,却像一条老狗被人踢中了鼻子,呜呜而吠。 “你想走么?”黎慕江问道,无赖头子连连点头,黎慕江却作思索状: “不对啊,我记得你们是来看演出的,现下还没开演,怎么能走呢?” 那无赖头子摇了摇头,但对上了黎慕江的目光后,便随即又点头如啄米了。余下无赖见头目已自屈服,又哪有半句异言,十余人挤成一团,战战兢兢的走到台下。 “乔班主,请大伙儿开始吧,这么多人捧场呢,大家可要热闹些。”黎慕江招呼一声,乔家班众人面面相觑,随后还是乔平乔安喊了声“搭台咯”,众人这才忙活了起来。 “对了,”黎慕江拎了条板凳坐在众无赖之前: “我忘了一件事,如果这个表演太精彩,引来了什么龙捕头、凤捕头……那便只好怪罪于你们了,到时候,你们身后站着的那位,他要是想卸了你们一只手半只脚,我可管不住。” 众无赖转头看向身后,只见高大雄伟的史力正拄着一把钢刀站在他们身后,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所有人都看出了一件事——只要黎慕江一声令下,莫说是想卸了他们手脚,就算要把他们全部斩成肉酱,这个壮汉也不会有半分迟疑。 乔家班走南闯北,颇有名气,表演果然精彩——武行们身手矫健,纵跃如狸猫翻腾,举手投足间虎虎生威,好不威风;转碟子的伙计巧手一翻,那碟子就好似活了一般,变换出各种花样;乔念本人表演走钢丝,在十丈高处辗转腾挪,令人不禁为她捏一把汗…… 精彩绝伦的表演开场不久,便把合阳县的男女老少通通引了过来,大伙儿将戏台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好不热闹,观众们一捧场,乔家班的人便演的更加卖力了,惹来一阵叫好之声,连坐在台下的黎慕江也连连点头。 所有人都高兴极了,除开那群流氓无赖的话。 他们愁眉苦脸的挤在一处,见人越围越多,心中纷纷叫苦,生怕如此之大的动静,那龙捕头真的过来,自己的手脚可就不保了……思及此处,他们又看了看史力,只见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板着脸孔,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正在因为砍不到众人的脚而烦忧。 终于挨到演出结束,陈武豪抬出一个大盘子,喊到“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咯”,众无赖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黎慕江转过头来: “你们这帮家伙,没听见陈大哥说话么?你们傻站了半天,一句好也没叫,自然没给人捧上半点儿人场,现在不掏钱,还在等什么?” 众无赖纷纷愣住,陈武豪倒也配合,托着盘子便在他们面前停住了,众无赖面面相觑,纷纷入兜摸出几个铜板,丢入盘中,叮铛作响。 唯有无赖头子与众不同,他不但将方才乔家班给的“看场子钱”尽数掷入盘中,又在身上东扣西摸,搜出不少铜钱,最后取出鞋子抖了抖,还加了一小锭银子。 “你倒是聪明,怪不得能当头子,你可以滚了。”黎慕江点点头,随后转向余下无赖: “看出来了,你们觉得表演精彩得紧,倒不舍得走了。” 众无赖这才幡然醒悟,摸出身上所有钱财掷入盘中,便灰溜溜的作鸟兽散了。 那装钱的铜盘只怕自己都不知道,它竟能变得这般沉重,可陈武豪将他托在手中,却轻快极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轻。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九章:雪中送炭 散场之后,乔念拿着十余两银子,领着乔家班众人前来道谢,黎慕江将银子推了回去: “这是乔家班赚来的赏钱,我又没上来演出,拿着这钱岂不是受之有愧?” 乔念却摇摇头,又将银子向前一送: “黎姑娘,今天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咱们非但连台子都搭不起来,只怕还要倒赔不少钱给那帮家伙。这是你应得的,快收下吧。” 一旁乔家班众人也纷纷附和,请黎慕江收下银子。 黎慕江无奈,只好将钱接了过来,随后她对众人道: “诸位,今天看完大家的表演,果然是精彩得很,大家演的如此卖力,想必现在已饿了,咱们找个地方大吃大喝一番,好不好啊?” 众人哄然叫好,于是乔家班一行几十人便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合阳县另外一座酒楼中。 酒楼老板刚刚上来招呼,黎慕江便将那包银子塞了过去: “最好的酒菜只管上来,银子不够便来找我要。” “不成不成,”乔念立刻制止: “当初就答应好我们请客,怎么能让黎姑娘你花钱呢?快快收回去,我来付……” “快去传菜吧,”黎慕江向老板招呼一声,见乔念仍要追上去给钱,便把手往乔念肩上一搭: “乔班主,这银子本就是乔家班的,乔家班用自己的银子喝酒吃肉,又有什么不妥呢?” 黎慕江手上劲力传来,乔念立刻便被制住,连半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但她仍是梗着脖子: “黎姑娘,你这样不成的,两个孩子得罪了你,你还帮了咱们大忙,现下吃饭却用的是你的钱,这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这又有什么打紧?”黎慕江轻轻一笑,便挟着乔念走上楼去: “我现下有要紧事要给你说,这些小事就不必管它了。” 待到落座,黎慕江好说歹说才让乔念安坐下来,但乔念仍自一脸不情愿: “黎姑娘,你这样太过分了,你这么做,我可要着恼了。” “哈哈哈,是我的不对了,该自罚一杯。”黎慕江哈哈一笑,随后斟满一杯酒,仰头喝下: “这一杯算是给乔班主你赔罪了,你就别再同我计较啦。” “这如何使得?”乔念急急慌慌的也喝了一杯酒: “是黎姑娘你太客气了,你却反倒自罚一杯,当真是折煞我了。” “说的对,确实太客气了,”黎慕江笑着点点头: “那咱们就别叫什么黎姑娘乔班主了,生分得紧,我痴长了你几岁,以后你叫我黎姊姊,我叫你乔妹妹,这样不就亲近许多了?” “能和黎姊姊你这种人物作朋友,是小妹的福气。”乔念诚恳的说道,随后她问道: “黎姊姊方才说有要紧事给我说?” “不错,”黎慕江神情有些严肃: “我看乔世叔的身体似乎有些抱恙?” 乔念闻言,神情忧虑的摇了摇头: “哪里是抱恙这样简单?爹爹从几年前起,便得了顽疾,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将班主位置传给我后,多年来深居简出,可病却半点不见好转,他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倒看着像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咱们倒也想请大夫来看,可普通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些神医的诊金,却又……” 说到此处,乔念自嘲的笑笑: “唉,说来不怕黎姊姊笑话,那些神医的诊金,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万万负担不起……我爹爹倒是想得开,他总说我们下九流的人啊,命贱,治不好便算了。可我每每想起,总是、总是……” 言及此处,乔念不由得垂下泪来,黎慕江揽住乔念的肩头,替她擦了擦泪水,歉意的道: “乔妹妹,你一片孝心,真是难得。是我不好,提到了乔世叔的病,你别再难过了。” 乔念轻轻搂了搂黎慕江,摇摇头道: “黎姊姊哪里的话,你关心家父的身体,小妹感激都来不及。只因这病实在顽固,这才有些难过……” “乔妹妹,我也许有法子。”黎慕江说道: “我也略通一些医术,方才见到乔世叔,我瞧他不像是得了什么顽疾。” “啊!姊姊你懂医?”乔念十分惊喜: “黎姊姊,快请你说说,我爹爹他是怎么回事?” 黎慕江沉吟了一下,问道: “乔世叔养病之前,是演哪种杂技的?” “我爹爹他当年身强体壮,比起史大哥也不遑多让呢,他负责演胸口碎大石。” 黎慕江一拍手: “那就是了,我看乔世叔正是气血不足,心肺有淤,却原来是胸口碎大石落下的病根。我再多问一句,乔世叔是不是冬天突然患上的病?” “我想想,那是几年前,我们在辽东的时候……不错,那时正好是三九隆冬。” 黎慕江眼睛一亮: “看来我没有猜错,想那辽东之地,何等苦寒,乔世叔表演杂技,却要褪去上身衣衫,重锤砸下,巨力混着寒气共同侵入了他的体内,这才落下病来。” 乔念见黎慕江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万分欣喜,她拉住黎慕江的手: “那姊姊可有法子?能否为小妹指条明路?” “若是没有法子,说这些话岂不成了空谈?”黎慕江捏捏乔念的手,然后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取出一颗丹药来: “这是一颗‘引阳丹’,有培本固原、强身健体的效果,而且炼制它时加了些至阳之物,对付寒气入体最好不过,你拿去给世叔服下,说不定能有些效果。” 乔念接过丹药,虽看不出丹药的优劣,但方才装药的盒子做工精细、用料考究,一看便知价格昂贵,她拿着丹药,有些为难的道: “黎姊姊,这丹药……很珍贵罢?” “说这个干嘛,分不清轻重缓急么?”黎慕江将她自座位上拉起,随后在她后背轻轻一推: “快去给乔世叔送药去。” 于是乔念便走下楼去,来到乔军休息的马车旁送药。 过了片刻,乔念便又风风火火的冲上楼来,将楼梯踏的咔咔作响,黎慕江问道: “如何?有效果吗?” 乔念一言不发走到黎慕江身前,突然便拜了下来。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章:结伴而行 “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黎慕江立刻站起,侧过身子,没有受乔念这一拜,她让史力扶起乔念,却看见乔念泪流满面。 “怎么了?药没用吗?” “呜呜呜……不是的,”乔念一下埋入黎慕江怀中,靠着她肩头大哭起来: “爹爹吃了黎姊姊的丹药,不出数息便吐出了好大一口淤血,然后他便愣住了,我连忙问他感觉如何,他却突然站了起来,冲出马车翻了连几个筋斗,他哈哈大笑,说堵在胸口的那块石头一下消失了,他的力气全都回来了,半点难受也没有了……呜呜呜,我好欢喜,欢喜得紧。黎姊姊,谢谢你,你治好了我爹爹的顽疾,我、我当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才是……” 黎慕江轻轻揉着乔念的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却听见一道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这个傻孩子,再怎么想报答黎姑娘,你也不该趴在人家身上大哭啊,你瞧,把黎姑娘衣衫都弄脏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乔军已大踏步走了上来,他的衣着身形与先前并无二致,可是此刻龙行虎步、神采奕奕,却与先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截然不同了。他此刻嘴角的血迹都还未擦干,但脸上却难掩喜色。 乔念闻言俏脸一红,自黎慕江怀中挣出,而这时酒楼众人见患病多年的老班主突然生龙活虎的走了上来,都围了过来,听闻又是黎姑娘的功劳,心中对黎慕江的感激与钦佩又加深几分,纷纷道谢不断。 黎慕江朝乔军拱了拱手: “恭喜老班主身体痊愈,如此一来,乔妹妹也不必每日为您的身体担忧了,乔家班也定能更加蒸蒸日上。” 乔军躬身行了一礼: “黎姑娘,先前见你,便知道你气度不凡,后来你又接二连三的帮了咱们大忙,却丝毫不求回报,当真是个仗义疏财、急人危难的女中豪侠。我乔军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感恩的话,只这一句,自此以后,黎姑娘你有什么难处,只需差遣一声,咱们乔家班虽然顶不了大用,但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举手之劳罢了,老班主不必放在心上,”黎慕江笑笑,随后她沉吟道: “不过,我倒的确有个不情之请,望老班主与乔妹妹能够答应。” “黎姑娘请吩咐。” 黎慕江道: “从此以后,我和史力想随乔家班同行向东,直到抵达京城为止。” “这……”乔家父女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喜。 乔家班这次遇见难缠的地痞流氓,若非黎慕江出手,非得被狠狠讹一大笔不成,可下次呢?再下次呢?不可能每一次都有人出手相助吧?身为班主的乔念为此事烦忧不已,原本就有邀请黎慕江同行的想法,可又生怕冒犯了对方,一直不知如何开口,现在黎慕江主动提起,自是喜出望外。 “好啊,这有什么不好。”乔军大喜道: “不怕黎姑娘笑话,我本来就想让念儿邀请你们同行的,可这个要求未免太过无礼,咱们一直难以启齿,现在你主动相邀,我们焉有拒绝的道理?不过、不过……” “不过未免太难为情了些。”乔念替父亲续道。 “哎,哪里的话。”黎慕江摆摆手,随后端起酒杯向四周一绕: “各位,以后我们要同路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一杯敬大家,希望以后多多担待。我先干为敬了。” 黎慕江将美酒一饮而尽,乔家班众人连忙也陪了一杯,随后黎慕江便招呼大家推杯换盏,众人皆是喜不胜收,一时间好不热闹。 黎慕江路过史力身旁时,史力抬头瞥了她一眼。 黎慕江拎起一个肘子喂给一旁匍匐着的巨狼阿布,然后低声道: “等一等告诉你。” ………… 半个时辰后,大家酒足饭饱,于是便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向东而去。 乔家班众人缓慢而行,他们今天连逢喜事,乐得喜不胜收,正在路上放声而歌,其中又以老班主乔军的歌声最为嘹亮,他唱完了慷慨悲歌,便歌颂山川盛景,实在无歌可唱后,就连男欢女爱的歌谣也嚎了出来,足见其心中喜悦。 黎慕江与史力骑着骏马行在乔家班前方,听着乔军粗犷的嗓音唱些什么“到处青山流水在,怎么阿妹你难求。”然后又自问自答:“郎今走了妹艰辛,日里无双夜单身。”黎慕江不由得笑道: “你瞧,他们真是群可爱的人。” “是,”史力沉吟一下,才说道: “阿姊,为何与他们同路?” “你早就想问我了是不是?”黎慕江眉头微挑: “在破庙就想问,在席上也是,你心中有什么事,哪能瞒得过我?” “是。” “嗯……我先问你一个问题,”黎慕江道: “你知道我选了哪一条路么?” 史力摇摇头。 “我要去找回逐鹿少主,”黎慕江望向前方,此刻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拖得极长: “从家出发,这八九个月来,秦荒边境的城镇几乎找了个遍,却没有半点收获,到长安时,我已近乎想放弃了,后来……机缘巧合,才真正使我下定决心,即便穷极一生,也要做成此事。即便这条路再孤独,我也会走下去。” “加上我,”史力立刻道: “迎回狼王,本是我们迎王重骑的使命。” 他说得如此干脆,黎慕江不由得想,自己若是选择退隐,史力这时会说什么话。 “真希望咱们荒狼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多,”黎慕江感慨一声,随后她笑着摆了摆手: “说远了,方才说到找回逐鹿少主,我多方打听,却一无所获,连最厉害的情报组织千风都没有线索,所以最后我思来想去,只能从普通人这方面找线索了,即便是大海捞针,也总要试试。” “千风的高层人员,也许有办法。”史力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可这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又何处去寻?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黎慕江续道: “但咱们若是走上街去,见一个人便问一句,即便别人不把咱们当成疯子,效率也终究太低了些。” “我懂了,杂技班子能把人聚在一起,方便打听。”史力一听便知道了黎慕江的用意。 “不错,这正是我的想法,”黎慕江点点头,随后问道: “现在,不会再质疑阿姊了罢?” 史力低头道: “没有质疑,阿姊总是对的,我方才……只是不大明白。” “阿姊哪有你说的这样了不起?不过,你能明白就好了。”黎慕江淡淡一笑。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一章:情动 二人又行了片刻,黎慕江忽然问道: “我离开家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史力说道: “拓拔哈尔开始有大动作,他的部众与东西南北四都城的守军多次冲突,死了很多人,迎王重骑的驻地被他找到,卫八爷只得下令转移。” “无妨,他手中没有狼牙,还不够与四都城中的二十余万驻军叫板。”黎慕江轻叹道: “荒狼王狼冠上的右牙,狼冠可易,右牙不可换,所有荒狼子民,先认右牙再认王。自从这圣物五年前与逐鹿少主一同失去踪影后,便再也无人能调动四都城的驻军了。拓拔哈尔不行,咱们和宇文家同样也不行……你继续说吧。” “是,家主他……身体很差。与哈尔定下的日子临近,他十分担忧。”史力说的家主,正是黎慕江的爷爷,也是已故荒狼王后纳兰玲珑的亲叔叔,纳兰家族的家主——纳兰元基。 黎慕江表情凝重: “变天之日定下的七年之约,现在只剩下两年了……如果失败,届时哈尔顺利当上狼王,就真的已成定局,再无回转余地了,咱们要抓紧时间了,阿力。” 史力微微颔首,见黎慕江示意自己说下去,他便说了最后一点: “最后一条——与拓拔哈尔合谋的那群中原人,最近也频频露面,不再躲躲藏藏了。” 黎慕江想起了拓拔图临死前的话,她神色一动: “拓拔图说那些人来自于‘三清’,这个组织,应该正是《卷宗》中指的那个反秦势力,来大秦这么久,总算是有了些收获。” 她说的《卷宗》,便是当年署上了江笑书大名的那份三司会审的卷宗,揭露了拓拔志一行人的死因——荒狼国内的背叛者与一个实力极强的反秦势力共同策划的阴谋。 而众多“慕江”一派的谋士们也由此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少主拓跋逐鹿的离奇失踪,极大概率也与这个反秦组织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处,黎慕江不由得有些激动,她低声道: “若是能探听到‘三清’的消息,也许会有不小的帮助。” 说这话时,她有些兴奋,不由得牵动了伤口,剑眉微蹙,轻轻咳了几声。 “阿姊,你的伤……”见黎慕江脸色兀自苍白憔悴,不见几分血色,史力不由得问道。 “不碍事,这算什么?”黎慕江摇了摇头,随后笑笑: “真是孩子气,阿姊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操心啦?” “是。” 二人纵马前行,一路无言,耳边只有乔军那粗犷的歌声。 黎慕江望着远方,没来由的忽然心中一恸——那个关心她的人,她却再也见不到了。 史力这时说道: “阿姊,多年不见,你变了许多。” “……时间会改变很多的,”黎慕江心思杂乱、沉默片刻才说出这句话,她伸出手掌,一旁的巨狼阿布便欢快的跳起来蹭了一下她的手心,黎慕江道: “你瞧,三年前你将阿布带走时,它才刚刚学会走路,现在却已成了一只猛兽;那天我领你去参军,你尚且比我矮半个头,见我要走了,抱着阿布死活不挪步,连卫八爷都拽不动你,如今你已成为‘迎王重骑’中的佼佼者;缈儿那丫头当初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现在号称‘长安女侠’,声名远播,咱们能和乔家班结伴上路,倒还算是沾了她的光呢……许多年过去了,我有些变化也没什么奇怪的。” 史力却缓缓摇头: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于是史力眼前浮现出黎慕江绮纨之岁时的模样,眼前的女子风华绝代一如当初,可记忆中那个众星捧月般的骄傲幸福的女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纤瘦萧索的身影。 那些过去的快乐像没存在过似的,这一刻,她仿佛离群索居的神灵,从未如此强大,却也从未如此落寞。 史力沉吟许久,这才道: “悲伤。” 黎慕江愣了一下,鼻翼翕动,然后不动声色的说道: “阿力你糊涂了,自打你认识我的那天开始,何时见阿姊伤心过?我只是担忧国事,心系大计,故而有些忧虑,悲伤云云,不过是你空穴来风了。” 不是的。史力心中一个声音响起,阿姊早慧,自少时便参佐国事,时常因为百姓的疾苦而担忧,但她那时的神情,却与现在截然不同! 不过史力仅仅是张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黎慕江看着史力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有些不耐: “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阿姊,”史力轻声道: “江笑书……” “啊!他啊,”再次听见这个名字,黎慕江心中大震,却强笑道: “他、他就是小江公子啊,帮了咱们慕江一派大忙的人,那份卷宗正是变天之日的导火索。他还是阿平阿安最崇拜的人物。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阿姊认识他?”史力追问道。 “不,”黎慕江断然摇头: “他和我半点干系也没有,你干嘛要这样问?” “阿姊好像……”史力脑中浮现出黎慕江逼问拓拔图无果后失落的模样;听乔平乔安讲故事时沉迷的模样;方才那一刻痛彻心扉的模样: “很在意他。” “一派胡言!”黎慕江骤然转头,剑眉倒竖: “阿史那力,谁教你说的这些话?再敢胡说八道,可别怪我不客气!” 这句话是用荒狼话说出的,足以见得此刻黎慕江心中的奎怒。史力自来尊敬黎慕江,见她动怒,立刻垂下头去: “娜甫阿姊……” 可话还没说到一半,便被猛的打断: “这里只有黎慕江,没有什么娜甫阿姊!” 说罢,黎慕江不顾身上有伤,猛挥马鞭,纵马绝尘而去。 史力望着黎慕江的背影,明白了她的悲伤从何而来。 江笑书,史力记下了这个名字。 黎慕江纵马狂奔,可眼前这条大路延向天边,似乎怎样都到不了尽头。 这世上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最后那句话的含义——纳兰娜甫是那个幸福的女孩子,她可以等在原地,静候世间所有的美好。而黎慕江则处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在尘埃落定之前,任何的奢望与幻念,都会将她与她在意的一切拖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她忽然勒住马,静静的伫立。 不多时,乔家班的歌声自背后赶了上来,唱的是一首离别之曲,诉尽离愁,曲名却唤作《情动》: 不是英雄,你不在我的身边。 走天涯,一把剑握在手间。 漫漫路,踏破铁鞋无觅处。 相思苦,刻骨铭心情不古。 黎慕江背对夕阳,泪水潸然而下。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二章:磨人精 大秦嘉新三年,七月廿三,巴郡缙云山。 此山位于合川及巴郡之间,再向东南行上个几十余里,便可抵达巴郡。缙云山山间白云缭绕,似雾非雾,似烟非烟,磅礴郁积,气象万千,确可算是人间胜景。 而此山早晚霞云,姹紫嫣红,五彩缤纷。古人称“赤多白少”为“缙”,故得名缙云山。 奔流不息的嘉陵江自缙云山山脚流过,滚滚向南,直至巴郡城附近汇入长江主流。 此刻正值晌午,阳光明媚,一叶小舟正顺流而下,舟上传来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 “江大侠,咱们还有多久到巴郡城啊。” 一个年轻的嗓音无奈的回答道: “很快就到了。” 那妙龄女子有些不满: “上一次问你你也是这么说的。” 那年轻嗓音听起来十分疲惫: “柳大小姐,你已经问了十一遍了,距上一次问完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呢……” “啊,是么?我怎么……”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再说我头又要大了。” 柳伶薇撇撇嘴,朝在船头背对自己迎风而立的江笑书做个鬼脸,随后不甘心的坐倒。 “唉,真无聊啊——”柳伶薇长叹道: “从锦官城出发以来,什么事也没遇见,就是不停的赶路,你们两个还总是婆婆妈妈、罗里吧嗦的,真是闷死了……江大侠,盛于烬,你们俩难道不无聊么?” 江笑书扭过头去,坐在船尾闭目养神的盛于烬也睁开眼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接,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委顿,二人同时摇了摇头,便又默契的转过了头去。 江笑书现在每天都想给几天前的自己一个大嘴巴,以惩戒自己的一时糊涂——江笑书啊江笑书,我看你当真是前半辈子过得太顺了,这才摊上了这么个拖油瓶,这下好了,上半辈子没受的折磨,这几日便他娘的让你通通尝个遍。 从锦官城出来之后,江笑书盛于烬二人便一刻都没消停过: 刚上路不到一刻钟,柳伶薇便嚷嚷着自己要热死了,要喝些冷饮去去暑气,本来这也无可厚非,可这位大小姐那对眼睛有多大,她的肚皮就有多小,见到什么绿豆汤、冰粉、醪糟……她都一股脑买上个十几份,这一路上卖冷饮的贩子无不喜笑颜开,但却苦了盛于烬——那些东西柳伶薇常常喝上两口便说饱了饱了,盛于烬见不得东西被白白浪费,便通通接过来喝了,这几日喝了没有一百碗,也有八十碗了,三伏酷暑之时,倒把盛于烬冷得直发抖。 再有,柳伶薇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江湖奔波之苦?走了不及二里地,就说自己腿要断掉了,于是自顾自去雇了三顶轿子,盛于烬倒是想体验体验,却被江笑书给喝止。随后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才勉强将轿子换成了骏马,柳伶薇初次骑马,十分兴奋,跃上马背便一溜烟窜到了江盛二人之前,然后在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就被摔在了地上,急得眼泪汪汪……后来还是盛于烬替她牵马,这才没能再出乱子。 若只有盛于烬被柳伶薇折腾,江笑书倒也不会如此后悔。 柳伶薇既怕热又怕累,应当是娇气得紧了,可是这么说却又大错特错了——柳大小姐的精力简直旺盛得不像话,二人只要一恍神的工夫,她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跑到街边看人耍杂技,便是闯进某个店铺里问东问西,更有一次,她竟然跟着一只路边的小狗,钻到了一个极偏僻的小巷中去……每次找回她后,江笑书拿“约法三章”说事儿,她却马上还击:“江大侠你当时说了的啊,行动的时候不能离开你们,这可是我日常生活,你这约法三章不能管我的……”江笑书厉声斥责也好,谆谆教诲也罢,柳伶薇总是委屈巴巴的吐吐舌头,然后下一次照旧。江笑书每日不是在找人,就是在找人的路上,身心疲惫至极。这才开始体会到当年大师兄监督自己学武时的不容易…… 所以在柳伶薇问出那句话后,江盛二人才会相顾无言…… “诶,问你们呢?你们难道不无聊么?”柳伶薇追问道。 “无聊?”盛于烬立即摇头: “我觉得,这几天比我家农忙的时候都累得多,格狗日勒,但我又不知道忙了些什么……” “柳伶薇,”江笑书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你若是无聊,就吃些东西。” “我吃了的,”柳伶薇自行囊中取出一盒食物: “这是合川的桃片,名气倒是大得很,可吃了两口就腻了,真没意思……你俩想吃么?” “不,我不想。”盛于烬断然摇头。 江笑书疲惫的推回那盒桃片: “得勒,您快收着吧,我说你有这闲工夫,下去戏个水也成啊。” 柳伶薇看了看脚下奔腾不息的嘉陵江,立刻回绝: “戏水?我才不要,万一呛着水了怎么办?” “总之你做什么都好,先别说话了。”江笑书想了想,补充道: “你不是想当女侠么?现在教你练个功夫,叫闭口禅。简单来说就是闭嘴不说话,在进巴郡之前,一定要三缄其口,明白了吗?” 见说完后没有答复,江笑书有些奇怪的扭头,只见柳伶薇用力捂住自己嘴巴,朝自己眨了眨眼。 “孺子可教也。”江笑书竖了竖大拇指。 随后他一屁股坐倒在船头,便拿起身旁酒壶,闭眼嘬了一口,口中喃喃念道: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他娘的,长安那边又和长江有什么关系?唔,反正都有个长字,倒也不算牵强……” 片刻后,柳伶薇悄悄的摸到船尾盛于烬的身旁,戳了戳盛于烬: “诶,盛于烬,你看江大侠闭目饮酒,口中念念有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猜他在想什么呢?” “柳伶薇!”江笑书声音传来,有些着恼: “闭口禅,闭口禅!” “哦哦哦,知道啦。”柳伶薇吐了吐舌头,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盛于烬略微瞟了江笑书一眼,便回答了柳伶薇方才的疑问: “他在想女人,那个女人住在长江下游的长安城。” “噗!咳咳咳……”盛于烬戳穿了江笑书的故作高深,惹得江笑书一阵咳嗽,竟连酒水都喷了出来。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三章:厨子王劲威 江笑书狠狠瞪了瞪口无遮拦的盛于烬与一脸懵懂的柳伶薇,便气呼呼的坐回原位,可随即便心中思忖: “盛于烬这家伙简直大放狗屁,谁知道那臭小妞儿现在搁哪儿呢?说不定就跑到江南去了,那可不就是住在长江尾嘛?所以说夏虫不可语冰,我才犯不着跟这两个笨蛋解释呢。” 随后他心满意足的扭过头去,闭上眼感受江风的吹拂——到了巴郡,不知柳伶薇又会惹出什么幺蛾子,现在能歇一刻是一刻吧。 这时小舟一转,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大桥”——却原来是两岸的山在头顶连作了一处,横跨整个江面,如同一座天门一般,好不壮丽。 一道身影突然自那“天门”落下,直直朝船头撞来,可江风呼啸,盖住了下坠的破风之声,闭眼沉思的江笑书并未发觉。 “江、江大侠。”柳伶薇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不是叫你练闭口禅嘛?”江笑书嚯的转头,叉着腰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坚持不到巴郡……连一刻也不让我消停!” 柳伶薇指了指江笑书背后: “不是的,你头顶……” 江笑书以为柳伶薇说的是背后的“天门”,他没好气的打断道: “什么头顶?我看你……啊!咕噜咕噜……” 江笑书被一股巨力猛的砸入水中,柳伶薇小声说出了后半句话: “掉下来个人。” ………… 盛于烬脸色一变,拿过竹篙,往江底一戳,小舟便立刻定在了湍急的江面。 片刻后,一只手抓住了船舷,“噗”的一声,江笑书的头探了出来,还未上船,他便呕出好几口江水,随后他手臂一振,将一条大汉自水中提出,二人一同落入船中。 待大汉转醒,众人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娘的,好毒辣的手段,若非老子神功盖世,非得被你把脑袋砸到肚子里去不可,”江笑书一面狼狈的揉着自己晕乎乎的头,一面没好气的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所以,你叫王劲威,是一个采药人?” 浑身湿透的大汉坐在几人对面,背后的大行囊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他容貌甚是憨厚,一头板寸,身材虽然甚为高大,但脸上神色却惶恐畏缩。听见江笑书的问题,他吐出腹中的水,磕磕巴巴的道: “采药人?啊……那倒也算是吧,方才我在头顶的山壁上采药,不慎滑落,恰巧砸在了您身上。” “当真不是来偷袭我的?”江笑书上下打量了王劲威几眼,见对方忙不迭的点头,便开口骂道: “那他娘的,你掉下来的时候怎么一声不吭?害我差点和你一起做了水鬼?” “这……”王劲威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实不相瞒,我落下来时便已昏了过去,就连砸到人,都是你们说了我才知道的。冲撞了公子,真是对不住。” 江笑书见对方确实不像会武功的样子,便摆了摆手: “罢了,你无心之过,就不必说了……王劲威,现在怎么办?咱们送你去岸边,让你继续采药吗?” 王劲威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唉……算了,你们几位可是去巴郡么?我家也在巴郡,不知可否捎带我一程。” 江笑书有些奇怪: “哦?不采药了?” 王劲威抬头看了眼头顶山壁,失落的摇了摇头: “不敢去了,那儿又高又窄,危险得紧……不瞒你们说,其实、其实我在落下之前,就已两腿发软,眼前漆黑了……真吓人,还是算了吧。” 众人抬头看去,天门离江面约莫五六丈,大约有三四尺宽,足以供人行走。并非王劲威说的又高又窄。 “原来你个子这般大,胆子却有些小。”江笑书不由得打趣道。 王劲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岂止是有些小,简直是小得吓人……我怕黑、怕高、怕火,连见到人打架都害怕,偏偏打架的人看我个子高,以为我凶得很,两边都先追着我打,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次冤枉打了……” 江笑书哈哈大笑: “哈哈,王劲威,你说话倒挺有趣。这山壁上的药很要紧么?” “不错。” “有病人急用?” “不,其实是我自己要用。” 江笑书上下打量了几眼王劲威,奇道: “你虽然面有菜色,好像几天都没吃过饱饭似的,可看你精神奕奕,面色红润,也不像是得了病的样子啊。” “你误会了江公子,”王劲威摇摇头: “其实我是拿这药材来做菜。” 一旁的柳伶薇听到立刻接口道: “哇!拿药材做菜,王劲威,想不到你还是个厨子,还会做药膳呢。” 王劲威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嘿嘿,我的厨艺还算马马虎虎吧,这次采这一道食材,是为了参加我们巴郡即将举办的厨王比赛。” 江笑书先将柳伶薇拎去船头继续练“闭口禅”,随后奇道: “那你就这么一走了之,那菜岂不是也做不成了?” “这没办法的事……”王劲威十分不甘的打量了几眼头顶山壁,仍心有余悸的缩了缩脖子: “只好回去用其它材料代替了。” “慢!”江笑书心中一动: “你说说到底是什么药材,生在何处?” “海棠花,在山壁向阴面。” “向阴面的海棠花是吧……王劲威,叫江大侠。” “啊?” “你甭管那么多,叫就完事儿了。” “哦哦,江、江大侠。” “欸——听到了听到了,既然你都有求于我了,还这么有眼光……盛于烬,等会儿听我指令!” 说罢,江笑书丢下一脸茫然的王劲威,扭头看向那四五丈的山壁,运转心法,丹田中一股真气便直顶天灵盖,随后他便一个纵跃,足踏插在江面的竹篙,一步步蹿了上去。 冲至竹篙顶端时,江笑书暴喝一声: “起!” 盛于烬闻声将竹篙拔出,小舟立刻便顺着江水游下,盛于烬用力将竹篙向天一送,而江笑书便凭着这一送之力,又向上跃,距离山壁仅有几尺,可这时江笑书身在半空,已无从借力,短短几尺却再也难以逾越。 眼见便要下坠,“噌”的一声响起,浪书剑已出鞘,江笑书伸剑在山壁一搭,整个人便轻飘飘的扬了起来,他瞅准时机,便已在背阴面摘下几朵生得娇艳欲滴的海棠。 随后江笑书半步没有停留,双脚在山壁上一蹬,白影闪动,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小舟倒射而去。 可这时竹篙已拔出,小舟正顺流而下,眼见江笑书便要扎入江中。 便在此时,盛于烬手中竹篙向后一送,末端恰好接住了江笑书,江笑书指尖一搭,得以借力,提上一口真气翻身一跃,便如一只大鸟般稳稳落回了小舟。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四章:不见客的铁王 “诺,王劲威,接好。”江笑书将海棠花抛给目瞪口呆的王劲威,见王劲威仍是楞楞的,他挑挑眉: “怎么样,很潇洒吧?” 王劲威连连点头,张口结舌: “我、我的天哪,江、江公子,你武功竟这样好,简直,简直厉害极了。” “哼哼,”江笑书听罢十分得意: “那当然,这招可是……” “这算什么?刚刚只不过是用了一记逍遥纵的轻身功夫,江大侠可是会御剑飞行呢,王劲威,你见识真浅。”柳伶薇不安分的起身,得意的吹嘘道: “他还能向土地公问话呢,你若不信,便……唔唔唔……江大侠!你干嘛捂我的嘴?” “练你的功去。”江笑书没好气的把柳伶薇揪回原位: “再胡说八道,瞧我以后还教你半点功夫。” 随后江笑书转身朝王劲威摆摆手: “她初入江湖,口无遮拦,切莫当真。” “柳小姐真是活泼,”王劲威夸了一句。 正在此时,众人就听见“咕咕”几声,循声看去,只见王劲威有些尴尬的拍拍肚皮: “唉,忙着采药,过了晌午却连饭都没吃呢,江公子,你们吃了么?” 三人摇头。 王劲威一拍手: “那不是赶巧了吗?我正好做一顿饭给大家吃,就当是我感谢各位相助了。” 王劲威解下背上行囊,打开行囊,只见各类珍奇药材琳琅满目——熟地黄、川芎、赤芍、羌活、枸杞、人参、甘草、何首乌、当归、黄芪…… “好家伙,看你人挺寒碜的,可这药膳倒还讲究得很,要用到这么多药,我看你是把你们巴郡的药材铺给搬来了吧?”江笑书看着一行囊的各种中药,忍不住开口。 “药材铺?那可没有,这些药都是我自己采的,巴郡的药材铺不卖药给我……”王劲威摇了摇头。 “不卖?这是为什么?” “因为……唉,这就说来话长了,有机会再给几位说吧。盛公子,劳烦借刀一用,我弄一条鲫鱼。” 盛于烬拔出刀来,眯眼观察江面,随后手腕一振,便刺入了水中,可提起来时却一无所获。 “嗯?”盛于烬有些疑惑,自己的刀不可能有偏差,怎么竟会落空? “哈,盛公子手法凌厉,一看便知是常常捕猎的老猎手,可是抓鱼与打路上的飞禽走兽,却有些许不同之处。”王劲威走过来接过盛于烬手中的刀,冲着水面扬了扬下巴: “水下的位置,我们在水上看去是偏的,如果要刺鱼,则要冲着你看到的鱼下方一些出手……你瞧,这不就成了?” 王劲威运刀如风,飞快地将这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宰杀去鳞,随后自背后取出小锅,便熟稔的忙活起来。 不一会儿,香气便四溢而出,惹得一旁的三人啧啧称奇—— “豁,看不出来啊,这个王劲威看着五大三粗的像个傻大个,刀工倒是精细得很。” “对呀对呀,而且他调制的配料好香,完了受不了了,我要先去尝一口。” “他对火候掌握的很好。” ………… 不多时,一锅色香味浓的鱼汤便熬制好了,王劲威招呼几人过来: “江公子,盛公子,柳小姐,你们快来尝尝这道‘乌蛟化龙’。” 几人凑近一看,只见鲫鱼浸入浓浓汤汁之中,鱼头之处浮出水面,一整块何首乌被雕成龙角龙须状嵌于鱼头,栩栩如生,好不生动,小舟微微晃动,那细如发丝的龙须竟也跟着摇曳,锅中鲫鱼竟如活了的小蛟一般,直欲登天化龙。 “哇,乌蛟化龙,真好听的名字,我要赶紧尝尝。”柳伶薇忙不迭的取出碗来,盛了满满一大碗鱼汤细细品尝。 “吁!!很好吃,不比川阁的师傅差。”盛于烬咂咂嘴,很认真的说道。 “嗤,首乌炖鲫鱼就首乌炖鲫鱼,还搞个什么乌蛟化龙,真是故弄……咦!这么香?”江笑书叨下一块鱼肉,竟是入口即化,鲜香至极,连着那“玄虚”二字一同被咽入口中,他不由得问道: “王劲威,你在巴郡哪家馆子当主厨啊?到时候咱们去你那多来几顿。” 王劲威摇摇头: “江公子,我没有在酒馆里当厨子。” “哦,我明白了,那你一定是给哪个达官贵人当私厨的是吧?” “也不是,我、我的工作和做菜半点关系也没有。” “啊?这也太可惜了吧?”江笑书感叹道: “你这个手艺,当个厨子,酒楼的门槛岂不都要被人踏破了?” 盛柳二人也一面吃着鱼肉,一面点头赞同。 “你们,你们也觉得我该去当个厨子么?”王劲威眼睛一亮,整个人变得十分兴奋,可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下一刻却又垂下了头,好像被抽空了一般,十分沮丧。 不过三人正自大快朵颐,倒也并未留意王劲威的异状。 不多时,小舟停在了巴郡的码头,王劲威也就此与三人分别。 “喂!”柳伶薇有些激动的喊道: “王劲威,等你开了馆子,我们第一个来给你捧场哦!” 王劲威的身形顿了顿,随后逃也似的快步离去。 这时盛于烬却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眼光,他环顾四周,只见码头周围不少本地人正古怪的打量着己方众人。 “有事?”盛于烬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老者道。 “年轻人,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而且是习武之人。” “嗯,怎么样呢?” “那老夫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了,听老夫一句劝,有些话可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哦?” “嗯……事关别人的家事,我劝你们三缄其口,好自为之吧。” “切!”江笑书这时插了进来,拉住盛于烬便走,还忍不住回头对那老者咧嘴道: “你少在这里故弄玄虚了,这种吓唬人的鬼话,我十二岁就会了,什么这样不能说,那样不能说。难道你家住海边么,管得这样宽?盛于烬,柳伶薇,咱们走。” 说罢,三人便自码头走入了城中。 那老者看着三人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几个年轻人,只怕要无功而返咯……” 进得城来,只见整个巴郡热闹异常,沿街小贩叫卖不断,尤其是巴蜀特色小吃,诸如麻辣兔头、串串、抓抓鸡、小面……直看得柳伶薇垂涎欲滴,正欲去大肆吃喝一番,却被早已准备好的江笑书揪住领子拖走。 享用美食的愿望落空,柳伶薇有些不满: “你干什么啦,我又不会乱跑,像防贼似的防着我……江大侠,你说过,咱们大老远跑来巴郡,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之前问你你怎么也不肯说,现在已经进城了,可以告诉我了吧?咱们这一次是解救无辜的老弱妇孺,还是去打那些强盗恶人?” “都不是。” “那是什么?” “诺,我问你——万物无非我造,异质殊形皆妙。这句话你听过没有啊?” “这是,在说铁匠?” “对啦,真聪明,而在大秦的西南疆域啊,便是巴郡的铁匠最为出名了,我们天绝门的一把名剑‘魑魅魍魉’便是出自巴郡曾经的一位名匠之手。” “所以咱们这次来,是要找人打造武器咯?嘻嘻,江大侠,你瞧我该用什么兵器才好?是宝剑还是宝刀?” “十八般兵器,你会哪一种?” “都不会诶……” “那不就成了?等咱们找到好工匠,先给你造一套内甲,免得受伤。然后再给盛于烬来把大刀。” “我不用,”盛于烬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雁翎刀,摇了摇头: “这把刀挺顺手的。” “顺手么?”江笑书反问道: “那你怎么每次打架打得发了性,都要双手持刀?横劈竖砍的,这一把雁翎刀岂不是嫌小了?” “这……”盛于烬皱眉思忖一番,好像的确如此,于是便闭上了嘴。 “没什么意见,那咱们就动身吧。”江笑书此刻已问明了方向,招呼二人前去巴郡最出名的王家铁器厂。 柳伶薇一溜小跑追了上去: “江大侠江大侠,我不管,今天你必须让铁匠师傅给我打一件兵刃。” “好啊,让他们给你打个大锤好不好?” “啊?打什么?” “打个锤子。” ………… “不见客?”江笑书有些惊愕,一把拉住了正自忙碌的伙计: “你说你们铁王不见客?我没听错吧?” 此时王家铁器厂中人头涌动,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哪有半点闭门谢客的样子? 那伙计点了点头: “是啊,客官,你们要打铁,只能找别的师傅了,咱们铁王已经好久没有接过生意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江笑书再度拉住他: “慢慢慢,你这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嫌我们没钱,不愿意给我们引见是不是?诺,你瞧。” 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出现在伙计眼前,他刚想伸手去抓,江笑书却把银票抽了回来: “慢着,这份是打兵刃的,不是给你的,你给我们引见了你们铁王,本公子自然也少不了你的赏钱。” “哎哟,公子爷,”那伙计眼见银票从自己眼前溜走,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真不是我看轻您,咱们铁王是真不见客,即便给你引见了,也是白搭啊。不如就把你们的兵刃交给我们铁器厂其他师傅打,保管不会出什么纰漏。” “那你就带我们去铁王在的地方,剩下的就不用操心了。” “那不成啊,公子爷。” “他娘的,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这小伙计怎么回事?” “唉……实话给您说了吧,咱们铁王之所以不见客,是因为有了心病,现在脾气大得吓人,谁去见他都要挨骂,我怕将几位爷带过去,和铁王起了争执,岂不糟糕?” “心病?” “这就说来话长了,公子爷你先换个师傅替你们造兵刃吧,我也开得有炉,看看我的手艺……” 江笑书推开对方递过来的样品,退了出来,向盛于烬和柳伶薇说明了情况。 “心病?”柳伶薇十分不解: “铁匠能有什么心病?是拉不动风箱还是挥不动铁锤?” 盛于烬若有所思的开口: “他们巴郡的人都好奇怪,王劲威手艺那么好却不是厨子,铁王开了这么大的铁器厂自己却不做生意,刚刚码头上那个老人又说些奇怪的话。” “这么蹊跷?那么,”江笑书朝铁器厂努了努嘴: “咱们去看看?” 三人再度进入铁器厂,江笑书扔出一小块碎银子给方才的伙计: “我们要去见铁王,带路吧。” 那伙计原本接过银子好生欣喜,正自不住地摩挲,可江笑书这么一开口,那块银子就仿佛立刻变得烫手了,他撒手将银子抛下,苦着脸道: “哎哟,公子爷,您就饶了我吧,小人真不敢带您去铁王那儿,他最近脾气大得吓人,若是知道我擅自带人过去,那小人可就惨了……” “这银子你照样拿去便是,你只需要告诉我们铁王在哪儿就好。这块银子可是足足有一两哦,抵得上你不少工钱了,不拿岂不是可惜了……来来来,把它收好,放心,你指了方向,我们绝不会出卖你的……”江笑书连哄带骗的将银子塞给了小伙计,那小伙计左顾右盼后,才附在江笑书耳边悄悄道: “铁王住在后山山腰的石屋里,门口有一个很大的铁锤,你一看就知道了。” “盛于烬、柳伶薇,咱们走吧。”江笑书点点头,便招呼二人准备上路,就在此时,那伙计又拉住了江笑书,江笑书有些无奈: “成,成,我知道啦,我不会出卖你的。” “不是的,”那伙计咬了咬牙,十分为难的说道: “公子爷,我得提醒您一句,咱们铁王现在的脾气谁也管不住,前天还摔东西砸了一位客人呢,你们若是因此和他起了冲突,可不能怪我没说过。” “敢情你们这铁王是得了失心疯?”江笑书笑问道。 “唉……那倒也不是,但也差不多吧。”那伙计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行,我们记下了,走了。”说罢,江笑书三人便向后山赶去。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五章:后山的怪人 行至后山,盛于烬略一凝神便看见了伙计所说的那间屋子: “在那里。” 朝盛于烬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半山腰果然有一个石屋,而石屋门口,则放着一个极其硕大的铁锤——寻常铁匠的铁锤锤头不过半个拳头大,而这个铁锤却比人的脑袋还要大上三分,连锤柄都有碗口粗细! “豁!”江笑书看着这起码数十斤重的大锤,感慨道: “好强的劲力,巴郡铁王果然名不虚传,咱们找他打兵刃,算是来对了。” 三人行至石屋门口,盛于烬却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将走在前方蹦蹦跳跳的柳伶薇拖住,柳伶薇疑惑的扭头,盛于烬将她拉至自己身后,低声道: “好重的戾气。” 江笑书浑然未觉,上前轻叩房门。 “谁啊?”一道嘶哑浑厚的声音传来。 江笑书一抱拳: “在下久仰铁王大名,特来求见。” 那嘶哑的声音不耐烦的说道: “这里没有铁王,快走吧。” 江笑书还未搭话,柳伶薇却奇道: “诶,不对啊,那伙计说门口有个大铁锤的,不就是这里么?怎么他……” “砰!”门豁然大开,从中走出一条大汉,身长九尺有余,头发凌乱,双眼布满血丝,好似十多天没有睡过觉一般,他上身赤裸,精健的肌肉犹如老树蟠虬一般,他布满老茧的右手一摆: “走走走!都走,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人,再不走老子可要赶人了!” 江笑书与盛于烬对视一眼,还未回话,柳伶薇却已先自开口: “喂!你这个大叔什么态度啊?我们是来找你们做生意的,又不是来惹事的,干嘛这么凶巴巴的。” “说老子凶?这是看你是个女娃,对你算客气的了。”怪人手臂一伸,便将那几十斤的大锤提了起来,他比划道: “若是再来啰嗦,瞧老子不抡圆了锤子砸死你们几个龟儿子。” “哼!我可不怕你,你砸啊,你敢砸伤了我,瞧咱们不把你揍成大猪头!略略略……”柳伶薇毫无惧色,反倒往前迎了几分,还对那怪人做了个鬼脸。 “臭丫头!”那怪人见状大怒,抬手一甩,那硕大的铁锤便向下飞出,一声巨响,将地面都砸了好大的一个坑,那落地之处虽离柳伶薇的脚边尚有数寸,可饶是如此,柳伶薇仍是被吓得花容失色,闭着眼大声尖叫起来: “我的妈呀!好凶的家伙,江大侠快救我,我要被他打死啦……” 江笑书走到柳伶薇面前,轻轻伸手弹了她一个板栗: “别嚷嚷了,这不离你远着呢嘛?这么大声叫唤,岂不是丢了你女侠的风度?” “哦?没砸到?”柳伶薇这才敢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果然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心口。 江笑书俯身拾起铁锤,将之递给那怪人: “王铁前辈,我们绝无冒犯的意思,只是想请您打些兵刃,价钱都好商量。” 那怪人接过铁锤,上下打量江笑书,哼了一声道: “你们想找我打兵刃?” “是的,想打一副内甲和……” “慢,我问你,山下那么一大个铁器厂,那么多师傅?为何单单想来找我?” “这‘巴郡铁王’的大名,整个益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直接找您打造兵刃,岂不比寻常的工匠可靠得多?” “哈哈,哈哈哈哈……”那怪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江笑书眼睛一亮,自己这个马屁可谓是拍得恰到好处。谁知那怪人却突然指着江笑书道: “哈哈,你看,连你这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都知道我王铁的造兵之道无人能比,可是,可是偏偏就是有人瞧不上,要去学那些旁门左道,奇巧淫技……呜呜呜,我命好苦啊,我命好苦……” 王铁骤然间转喜为悲,转身便向山林中奔去,江笑书连呼前辈留步,可王铁却置若罔闻,又哭又笑的狂奔而走,连那个大铁锤都留在了原地。 “这……”江笑书扭过头,满腹狐疑的对身后二人道: “他娘的,老子说错什么了?” 盛于烬望着王铁消失的方向出了会儿神,随后摇摇头: “格狗日勒……” 柳伶薇同样摇着头,接过话茬: “硬是搞求不懂。” ………… 山下铁器厂内,走进了一个老者。 “哟,老张头,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铁器厂闲逛,码头那边的生意都不做了?”方才那给江笑书指路的伙计与老者打了声招呼。 “生意何时不能做?”那老头一面说话,一面四处张望: “我是来看热闹的。” 只见偌大的铁器厂中,铁匠与学徒们正自热火朝天的忙碌着,叮当之声此起彼伏,无数崭新的武器、农具、锅碗瓢盆出炉……不少客人正在讨价还价,一副其乐融融、热火朝天的景象。 “你又来消遣我啦,你瞧我们这儿和往日半点区别也没有,哪里来的热闹给你瞧?”伙计小何打趣一番,随后凑近些搓了搓手: “嘿嘿,老张头,我看你是想来照顾生意了,不如你给我开个单,我给你打个铁盆如何?” “去你的,你那打铁技术我还不知道?打个铁盆,拿回家三天就成了个铁筛子……”老张头一面回绝,一面继续东看西看。 “你少放屁,你可以骂我,但不能侮辱我的手艺,我的水平……” 小何愤愤不平的反驳,可老张头却充耳不闻,兀自东张西望,于是他伸出手在老张头面前晃了晃: “哎哎哎,老张头,这么起劲,找什么呢?” 老张头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道: “诶?不应该啊,怎么还没打起来?” “什么打起来?” “嗨,你不知道,方才我在码头碰到了几个人,”老张头指手画脚的说道: “三个人,一个女娃娃,长得只有那么乖(巴郡方言,同‘漂亮,美丽’)了,还有个愣头愣脑的乡下小伙子,领头的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说话嘿(同‘很,非常’)尖酸……他们没往你们这儿来么?” “额……”小何心中有些打鼓,便反问道: “他们怎么了?” “吁,你可不知道,”老张头眉飞色舞: “他们是和劲威一同下的船,谁知道分别的时候,那个女娃娃居然对劲威大喊,让他当厨子、开馆子。我一听这话可是触了你们铁王的霉头,好心提醒了两句,谁知还被那小白脸呛了一番呢,当时码头有好多人都听见了呢……诶,小何你脸色好差,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何脸色奇差,伸手入怀摸了摸那块江笑书给的小碎银,心中叫苦不迭: “完了完了,我就知道这钱要不得……现在他们只怕已见过铁王了,那我岂不是……” 老张头四顾不见江笑书一行人的身影,不由得问道: “奇了怪了,他们难道没来么?小何,你可见着这三个人么?” “我没有,你别乱说!”小何忙不迭的否认。 “没有就没有,干嘛那么激动?”老张头又问道: “那说不定直接去找你们铁王了,嘿,你知道铁王现在在何处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问了。”小何再顾不得那样多,七手八脚的将老张头推出铁器厂外: “好了好了,老张头,别再问了,这里没你要看的热闹,回家去吧……” “诶,你推我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快走吧……”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六章:铁王之子 “吨!”酒碗狠狠的砸在了桌上。 巴郡城朝天门的一家酒楼内。 “他娘的,真是越想越气。”江笑书恨恨的道: “老子喝了三碗酒都想不明白,他们巴郡的这些家伙是有什么毛病么?” 此话一出,江笑书觉得有些异样,四处一瞧,只见邻桌的食客,乃至于几位伙计都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江笑书立刻缩下头,伏低身子小声的对盛于烬和柳伶薇道: “咳咳……事关重大,咱们还是小声些吧,免得被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 “哦哦……江大侠果然经验丰富。”柳伶薇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左顾右盼一番,瞪了两眼朝这边打量的人们,还扬了扬拳头,这才同样伏低身子听江笑书说话。 江笑书正欲开口,盛于烬却先疑惑道: “看向这边的九个人,有七个不会武功,剩下两个也稀松得紧,你怕什么?” “怕?怕什么?”柳伶薇有些不解,随后她看向江笑书,吃惊的捂住了嘴: “江大侠,你会是怕挨打,才……” “咳咳,盛于烬,你给我过来!”江笑书有些恼怒的将盛于烬也拉了下来,这才低声对柳伶薇道: “你别听盛于烬瞎说,我神功盖世,怎么会怕这些升斗小民呢?好了好了,不说闲话,我们来聊正事。” 柳伶薇虽然立刻点头,但心中仍是有些怀疑。 盛于烬咂咂嘴,正欲开口,却被江笑书截过了话头: “诺,现在呢,找铁王给咱们造兵刃是没戏了,你们说该怎么着?” 盛于烬很随意的道: “那就换一个铁匠,反正他们这儿的铁匠多得很,找别人也不是不行。” “非也非也,”江笑书连连摇头: “你可知千风前些年发布了一个‘神工巧匠’的榜单?其中造兵一栏,除了那个传说中能化铁成金的‘神匠’段钊,往下便是称之为‘大匠运斤’的几位了,这个好似得了失心疯的王铁,便是其中之一,他锻造的兵刃,以牢靠坚实著称,最适合初入江湖的愣头青……在这巴郡中,除了王铁,咱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满意的。” 盛于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原来如此,他很厉害嘛,怪不得那么神气。” 柳伶薇却发现了盲点: “王铁造的兵器适合初入江湖的愣头青……那江大侠,你难道也是愣头青么?” “哪里的话?”江笑书立即矢口否认: “本大侠闯荡江湖多年,纵横天下,来去自如,和愣头青这三个字可是半点儿不搭边……好了好了,盛于烬的想法是行不通了,柳大小姐,你有什么高见?” 柳伶薇皱着眉想了片刻,突然手掌一拍,已有计较: “那我们多给他些钱?我一开始就觉得江大侠你的两千两太少了,我们不如凑个整,给个一万两,他保准会答应的……” 看见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柳伶薇鼓着眼睛道: “怎么啦?我说的不对么?” 盛于烬这时好像才刚刚反应过来,惊呼失声: “一、一万两?!” 这一声大喊简直要把屋顶都掀翻了,惹得酒楼其余众人又聚焦于此,待得看见盛于烬呆若木鸡的模样,便又心中暗自腹诽——这些个外地的家伙,是不是个个都有毛病? 柳伶薇闻言,疑道: “很多么?” 正当盛于烬陷入迷茫中时,江笑书开口了: “唉……还以为多厉害的点子呢。你这行不通啊,你们刚才看见了,那个王铁根本就没提钱的事儿,你就算加到十万两,他也听不进去的……” “哎呀好烦啊,这不行那不行,一点儿都不痛快。”柳伶薇不满意的撅了噘嘴。 “所以这时候,就轮到绝顶聪明的江大侠来解决啦。”江笑书挑挑眉: “王铁是因为有了心病,才变得这么古怪的,那咱们帮他解了这个心结,不就万事大吉了?” “切,这算什么啊,”柳伶薇不满道: “谁都知道他有心病,可是到底是怎么个病法,半点头绪都没有,又怎么解决呢?” 江笑书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走,咱们找人去。” “安?” “找什么人?” 江笑书一摊手: “自然是去找王铁的儿子咯?” “王铁的儿子?”柳伶薇仔细思考,随后眼睛一亮: “啊哈,我知道了,我要求我爹爹什么事时,就会拉着他的手拼了命的撒娇,他不答应我就一直扯着不放,不出一炷香,他就会答应我啦……所以咱们找到王铁的儿子,让他去求王铁,肯定就能成啦……” “什么乱七八糟的?”江笑书与盛于烬心中难得的同时浮现出这句话。 “咳咳,”江笑书截过话头: “果然很有道理,但也不完全是这样……其实王铁的心病就出自他的儿子,咱们找到他儿子,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他在发疯的时候,说了一句‘连你这英俊潇洒的公子爷都知道我王铁的造兵之道无人能比,可是,可是偏偏就是有人瞧不上,要去学那些旁门左道,奇巧淫技……’,说明什么?说明他有个儿子,而且说不定还是个当铁匠的好胚子,可惜不怎么争气,一天天寻花问柳、遛鸟斗鸡,而且这段时间还跑出家门去了,他苦于后继无人,这才独自在那石屋中生闷气。你们说对不对?” “哇,有道理啊,”柳伶薇赞道,可随后她又有些疑惑: “可是他真的是这么说的么?我怎么记得……” “觉得有道理就对了,其他都不重要,”江笑书摆摆手阻止柳伶薇继续说下去,他续道: “所以,咱们只要找到这个王铁的败家子,金银利诱也好,武力相迫也罢,总之把他带回去好好学艺,王铁不但心结解开,还会对咱们十分感激呢,到时候免了我们的工钱白送几件上品兵刃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好这个好。”盛于烬听到此处连声赞同,惹得柳伶薇一阵白眼。 “所以,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个王铁的败家子。”江笑书起身,向楼下一指: “出发!”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七章:王劲威的烦恼 回春堂,一个很常见的药材铺的名字。 “去去去,早有人打过招呼了,不卖不卖,快些出去。”伙计不耐烦的声音自店内响起,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被推出门外。 伙计双臂一振,王劲威险些跌了一个踉跄,他尴尬的站在回春堂的门口,手脚都好似生了刺一般,放在哪里都显得多余。 就像他自己一样。 “唉……”王劲威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离去,可突然他感觉右肩被人一拍,他扭过头去,却空无一人,正自疑惑,一道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 “搁这儿呢,还在瞎找。” “啊!”王劲威被吓得一个激灵,跳得险些有三尺高,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待到心神稍安,他才看清了捉弄自己的人: “江、江公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呢。”王劲威拍拍心口,惊魂未定。 “嘿嘿!你先前说你胆子小我还不怎么信,这下我才知道,你这个啊,是听见猫叫骨子酥——胆小……” 王劲威苦着脸续道: “……如鼠。” “哈哈哈,”江笑书大笑不止,随后他拍了拍王劲威肩膀: “在这儿弄什么呢?刚刚看你愁眉苦脸的。” 王劲威这下脸更像苦瓜了: “我……买药,伙计不卖给我。” “又是给钱不卖货的主儿?他娘的……你们巴郡的人是不是个个都富得流油?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王劲威挠挠头: “倒也不是,只是我……” “好了好了,甭说废话,你缺什么药材,我现在给你弄来。”江笑书看上去好像有些气愤,打断了王劲威。 王劲威闻言,便扳着手指: “景天、徐长卿、龙葵、飞蓬、花楹、重楼……” “好耳熟啊……我在哪里听过这些中药?”江笑书心中没来由的嘀咕了一句。 待到王劲威说完,江笑书点点头: “去后巷那棵柳树下等我吧。” 说罢便大踏步走入药房。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一进门,江笑书便看到了这句对联,这时伙计脸色有些阴郁的迎上来——他方才已见到了江笑书在门口与王劲威窃窃私语,故而心中有些警惕。 “有事?”伙计上下打量江笑书,有些戒备的开口。 江笑书眼睛仍望着对联,手指朝伙计勾了勾。 那伙计缓步走到江笑书面前,却突然足底一软,“啪!”的一交跌倒在地上。 那伙计狼狈的起身,心中暗道今天闯了鬼,骂了句格老子,谁知刚走了两步,又是腰间一酸,再次摔了下去,比上一次还要重几分。 那伙计跌坐在地,四处张望,只见店中只有自己和江笑书二人,而江笑书始终在看对联,那自己又怎么会连摔两跤? 伙计再次起身。 “仙人板板……” 话音未落,那伙计又狠狠的跌倒在地,这一次比上两次加起来还重上数倍,直摔得他屁股都要成了八瓣。 “啊——”伙计大声呼痛,不住揉搓自己屁股,他此时心知自己连续这样摔倒,定然是有人捣鬼,便一面揉屁股,一面四处张望,可店中又哪有第三个人? 那伙计思及此处,便看向了江笑书,见江笑书眼睛仍是看着对联,可嘴角却不自觉的翘起。 那伙计火冒三丈,跳起来冲向江笑书: “老子就知道是你这个龟……” 话音戛然而止——江笑书手指一推,锋利的长剑弹出,恰巧横在了伙计的颈前。 江笑书转过身,满脸不屑: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 那伙计被吓得不轻,结巴道: “你,你又是谁?想干什么……” “嗯?”江笑书鼻中冷哼一声: “我看你刚刚还没摔痛。” 那伙计立刻会意,忙不迭的改口: “啊啊啊,这位公子爷,您到小店有何贵干?” 江笑书打量药柜,桀骜的道: “来药店自然是买药,难道不买药买你的命么?哼,我看你的命也值不了几个钱。” 那伙计见江笑书飞扬跋扈的模样,可偏偏又面生得紧,心中好生不解,便壮着胆子问道: “公子爷怎么称呼?” 江笑书摸出一道官照: “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是武举人张谦君。你们巴郡张县令是我亲堂哥,我来巴郡访亲,替他办事,你竟敢如此无礼?谁给你的胆子?” 那伙计卖药数年,自然见过不少达官贵人,自然看出江笑书的举人官照并非伪造,又听说对方是县太爷的亲戚,立刻便换上一副笑脸: “唉,张公子,您为何不早说呢?还和小人开了个小玩笑,险些起了误会……” “少说废话,景天、徐长卿、龙葵、飞蓬、花楹、重楼……这些药材,一样抓一两,包好了送到县衙后门去。”江笑书居高临下的看着伙计,见对方仍自扭扭捏捏,便质问道: “还不赶快?” 那伙计有些小声的问道: “江公子,容小人多嘴,先前在门口和您说话的……” 江笑书瞪着双眼,大声道: “我问他药店怎么走,他给我指路……怎么?那是你朋友么?” 伙计连连摆手: “不不不,只是……” “哦!我明白了,”江笑书恍然大悟: “你先前被我摔了几下,心中记恨,想叫上那个小子打我一顿是吧?哼!你不妨试试看,别看那个小子高大得紧,我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不敢不敢,公子爷误会了,”那伙计见江笑书确实不认得王劲威,便安下了心,连忙跑去药柜抓药了…… 片刻后,伙计已将药材包好: “张公子,各类药材各一两,一共是四两七钱银子。” 江笑书掷出一块五两的银锭,伙计接下,正欲找兑,却见江笑书瞪眼道: “干什么干什么?本公子打不起赏么?拿着去!记着,以后本公子常来,给我机灵点儿。” “是是是……”伙计接过银子,喜上眉梢,不住道谢。 江笑书提起药材,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心中默数道: “一、二……” “公子爷!”那伙计的呼声此时恰巧传来,只见他一溜烟跑到了江笑书面前,笑着抢过江笑书手中的药材: “送药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您亲自动手?小人脚程快,替您走一遭吧。” 看来他还是不放心江笑书,怕江笑书买了药材转手拿给王劲威。 江笑书嘴角一翘,坦然的递过药材: “哼!小子倒还有心得紧,拿去吧,到了后门,交给衙役就好了。不要多嘴,明白么?” “得勒!” 一炷香后,后巷柳树旁。 “这……”王劲威目瞪口呆的看着满满一提药材,心中欣喜万分: “江公子?他们怎么愿意卖给你的?” “哈哈哈哈……”江笑书得意的大笑,随后便将自己假装脾气暴躁的权贵“张谦君”,唬得伙计战战兢兢,随后又逢场作戏、恩威并施,骗得对方乖乖抓药的事说了。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江公子你为什么要用张谦君这个假身份?” “嗯……这是江湖中的手段,就不便细说了。”江笑书心虚的挠了挠脸。 王劲威也不追问,可是他仍是疑道: “那这药此刻应该在他手里才是,怎么会……” “切!我是什么人?这些没有武功的小伙计,我把他内裤偷换成一块抹布,他都发现不了的。” 见识过江笑书武艺的王劲威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可随后他又一拍脑袋: “哎哟,坏了。” “什么坏了?” “江公子你把药材偷换了过来,那伙计送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去县衙,岂不是要吃板子?” “不不不,”江笑书得意的弹了弹头上龙须: “他非但不会吃板子,还会被好好的夸赞一番呢。” “这……我不明白。” “嗨,走着瞧吧。” ………… 回春堂伙计走在去往衙门的路上,心中一阵嘀咕: “方才那个张举人好凶狠,一言不合便摔了我好几跤……唉,不过这也怨我,被王劲威那个龟儿子弄得疑神疑鬼的,见到客人都冷着个脸,这不险些得罪了人家么……不过张举人凶是凶了些,但出手倒是阔绰得紧,一下打赏了我好几钱,啧啧啧,真是不小的数目……嘶,张谦君张谦君,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哪儿听过?” 胡思乱想之际,伙计已望见县衙的后门,他走上前去,却被两个衙役拦住了去路。 “干什么的?” “两位差爷,这是张公子命我送来的,说交给你们二位。”说罢,伙计将已被掉包的药材递了过去。 “什么张公……”衙役接过药包,打开看了一眼,便立刻掩上,随后他换上一张笑脸,拍了拍伙计的肩膀: “哈哈,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好兄弟,办事真讲究,真是麻烦你啦。” “差爷言重了……”伙计受宠若惊,连声道不敢不敢,可心中却嘀咕起来——这些当差的平日里见了老百姓都恨不得抬鼻孔看人,怎么今天这般客气? 伙计离开后,另外一个衙役凑了过来: “是什么东西?这样高兴?” 拿着药包的衙役揭开了药包一角——只见原本十余两重的药材,已全换成了几乎等重的白银,再填充稻草,无论外观质感,都与原本别无二致。 “这个张公子,什么来头?” “管他呢,反正是想求见咱们大人的达官贵人,先打发些小钱给咱们,后面就是流水般的银子往县衙里送咯……” “是啊,管他呢,反正咱们哥俩先得着,到时他亲自来拜访,再通报引见就是。”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八章:恍然大悟 “江公子,谢谢你帮忙,我还有剩下几样东西没有备齐,这就先去了,替我向盛公子、柳小姐问好。” 王劲威匆匆离去,江笑书这便继续寻找那个神秘的“铁王之子”。 可是走了接近一个时辰,沿路问了无数个本地人,他们一听江笑书要找“铁王之子”,个个都连连摆手说不知道,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他娘的,他们巴郡的人真是个个都……”说到此处,江笑书先向四周打量一番,确定没人听到,这才续道: “有病!” 可是骂归骂,人还是要找的,江笑书东游西逛,心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嘶……我刚刚见谁了?怎么越想越觉得眼熟呢?” 思来想去,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江笑书不耐的摇摇头,走向了事先与盛于烬柳伶薇约定的汇合之处。 隔着老远,就看见二人早已到了。 “你们有线索了?看你们俩清闲自在的模样。” “没有啊,”柳伶薇摇摇头,随后抱怨道: “唉,可恶,整个巴郡,好像就只有我们三个一头雾水,不少店家和路人其实都知道王铁这个儿子的事,但偏偏一个都不给我们说,气死了。” 见盛于烬脸色平静,江笑书拍拍他: “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必已经找着人了?” “没找到”盛于烬顿了顿,续道: “那些人非但不告诉我,还说什么乡下小子别乱打听,再乱问就打断你的狗腿……” 柳伶薇立刻凑了上来: “啊?这也太过分了吧?盛于烬你和他们打起来了么?谁赢了?”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盛于烬有些不解: “我家养牛、养鸡鸭、养猪,可就是没养狗,他从哪里打断我的狗腿?” “啊?盛于烬,你真是个笨蛋,别人这是在骂你小狗呢。” “说我是狗?这算骂人么?格狗日勒,狗又有什么不好?看家护院、还不用干农活……” “你看你看,你一开口就是格狗日勒,这不就是骂人嘛?” “什么骂人?格……” “诶诶诶,”眼见盛于烬柳伶薇二人又在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江笑书连忙打断: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唉不是,你们俩在外面晃悠了一两个时辰,难道半点收获都没有么?” “谁说没有的?”提到收获,柳伶薇立刻跳了起来: “哼哼,说出来吓死你们,这短短一两个时辰,我可是当了一次大侠呢。” “当大侠?”江笑书饶有兴味的环起手臂: “是把失踪的小狗送回家,还是扶老太太过大桥啊?哦!我知道了,咱们柳大小姐一定是看那些摊贩卖东西太辛苦,所以买了十七八碗油醪糟,哈哈哈哈……” 盛于烬原本还在细思“格狗日勒”为什么是骂人的话,可在听到“油醪糟”后,立刻警觉起来,鹰隼般的目光将柳伶薇周身看了一圈,见柳伶薇空着手,这才松了口气。 “你少瞧不人了,”柳伶薇有些不满,随后她自豪的拍拍胸脯: “在和你们分开不久,我就遇见了王劲威……” 江笑书与盛于烬同时扭头对视,但柳伶薇并未理会,继续得意道: “我看他在一个鱼摊子前,明明钱都掏出来了,可那鱼贩却反而撵他走,等他走到我身边时,我就去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参加厨王比赛的食材还差几片鱼干,我问他为什么别人不卖,他又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所以我让他等着我,然后我就去找那个鱼贩子啦。” “好奇怪。”盛于烬突然莫名其妙的插口,柳伶薇不明所以,可江笑书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道: “像,很像啊……” “安?”盛于烬疑惑。 江笑书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喂!你们俩好没礼貌,别打断我说话啊,”柳伶薇瞪了二人一眼,便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我找到鱼贩子,点名要那几片鱼干,可他却像防贼似的对我问东问西,问题比你们俩还颠三倒四,简直头都要大了。” “再后来呢?柳大小姐肯定大展神威,把这个家伙痛打一顿啦?”江笑书笑道。 “我倒也想这样啊,”柳伶薇说到此处,不甘的撇撇嘴,随后踮着脚比划道: “可是那个鱼贩子简直有两个我那么大只,江大侠你教我的那个什么闭口禅好像威力又不怎么样,所以我只能换一种方法啦……我给了他一些钱,告诉他这些鱼我全要了,而且以后他不用卖货了,以后的鱼虾蟹,通通按这个价送到巴郡的柳家商会就可以。他听到以后,高兴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溜烟就把货送到柳家商会去啦……” “嗯,果然是妙计,但我想知道,你给了多少两?” “嗯……看他那两个大竹筐都装满了,我就只给了二百两,应该不少了吧?” “盛于烬你先别嚷嚷,”江笑书提前抬手制止了盛于烬,随后他自己却嚎道: “什么他娘的鱼值二百两?” “我是不是……给多了?”柳伶薇试探着问道。 “不多不多,这怎么算多呢?”江笑书竖起大拇指: “不愧出自经商世家,柳伶薇,我看你真是个天才儿童。” 柳伶薇自然听得出其中的讥讽之意,便不理会江笑书,继续道: “说到我们柳家,真是气死我了,我去柳家商会提货时,本来都还好好的,可那人见了我的腰牌,就让我等一等,过了一会儿,竟来了个我家府上的下人,他一见到我就哭的稀里哗啦,嘴里说着什么苦了你啦大小姐,把我弄得莫名其妙,后来他说要带我回家,这可把我吓了一跳,东逃西蹿,这才把他们甩开,等我把王劲威要的东西给他以后,再东转西转,最后来到这里汇合……说来真好玩儿,我家那个下人带着十几个伙计抓我,可我不过小小一绕,那帮傻瓜就全往另外的方向追去了,哈哈哈哈。” 江笑书自然知道柳伶薇东躲西藏的本事,深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好苦的下人。” “怎么样?”柳伶薇下巴一扬,开心的笑道: “听完柳女侠的故事,你们是不是佩服极了?” 江笑书自然不会佩服自己的跟班柳伶薇,他一弹头上龙须,坏笑道: “嘿嘿,果然了不起,可惜啊,这种事在你之前,我已经先做了。” “啊?”柳伶薇万万想不到江笑书也遇见了王劲威,连忙拉住江笑书袖口让他细说。 于是江笑书就得意洋洋的说了方才的事,说罢,他挑挑眉: “听完江大侠的故事,你们是不是佩服极了?” “啊……”柳伶薇有些失落,还未开口,盛于烬却突然说了一句: “我也遇见了。” 另外二人同时侧目,盛于烬长话短说,快速叙述: “我也是路过了一家店面,王劲威也是被人撵了出来,我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是他爹不让,所以别人不愿意卖。我走进店里去,跟那个人讲道理,然后就买到了王劲威要的香料。” “讲道理?诶,看不出来嘛盛于烬,你看着愣头愣脑的,原来口才这么好?” “我是用这个给他讲的道理,”盛于烬伸出右手: “我把那个伙计丢起几丈高又接住,不到三次他就晕了……然后我就走进去把香料拿走了。” “他娘的,”江笑书骂骂咧咧的插口: “你这是讲道理?哪门子狗屁强盗道理?” “我可不是强盗,”盛于烬立即反驳: “王劲威把钱留在店里了,一共是三两七钱十六文。” 随即他很严肃的说道: “格狗日勒,那十六文还是我垫的,他也没说要还我……” 然后盛于烬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清了清嗓子,弹了弹自己头上并不存在的龙须,有样学样的笑道: “听完盛大侠的故事,你们是不是佩、佩服……呸!像你们这样说话好愚蠢,我可不可以不说?” “可以——自然是可以,不过,你可不可以不要笑?”江笑书脸色古怪的看着盛于烬僵尸一般硬挤出的笑容,拉出了早已一溜烟躲在自己身后的柳伶薇。 柳伶薇却死赖在江笑书背后不出来,她探出一只眼打量盛于烬,虽然盛于烬此刻看似已恢复正常,但柳伶薇仍扯了扯江笑书衣袖: “江大侠,盛于烬他、他他他不会咬人吧?” “难说。”江笑书闻言,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待到确定盛于烬一切正常,不会咬人,柳伶薇这才从江笑书背后钻出,她十分气馁的叹了口气: “真是可恶,王铁的儿子没线索就算了,连这个王劲威也要和我作对,全巴郡都不卖东西给他,害得我行侠仗义的功劳都要被你们俩分去,真是没劲……” 江笑书此刻脑中轰然一响——他终于想起自己今天见过哪个熟人了,王劲威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都与那石屋中疯疯癫癫的王铁如出一辙!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盛于烬这时有些恍然的开口: “王劲威,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一炷香后…… “总算把材料备齐了,真是不容易啊。”一座大桥桥洞下,王劲威清点着行囊,不由得感慨: “呼……若非遇见了江公子他们帮忙,我自己可怎么也弄不到……欸!江公子、盛公子、柳姑娘,你们来了?” 只见江笑书一个闪身,便蹿到了王劲威的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后,抓住了王劲威的肩膀: “少说废话,这就走吧。” “走?”王劲威有些警惕了起来,他缩起身子,反问道: “去哪儿?” “当然是去你爹那里去了。” “你们、你们认识我爹?” “巴郡铁王嘛,对不对?好了好了,把东西收拾好,我们把你送到你爹那儿去,还得托他给咱们打兵刃呢……” “江公子,”王劲威脸色一变,已挣脱出江笑书的手掌,他后退几步,看着三人,戒备的道: “你们是来抓我回王家铁器厂的?” “是啊,把你带回去,你爹就……” 王劲威却打断了江笑书: “不必说了,江公子,此事恕难从命。” 江笑书闻言却摩拳擦掌的嘿嘿笑道: “小劲威啊,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你们干什么,想用强么?我可不怕你们……”王劲威嘴上大叫着不怕,可心中却大怕特怕,非但退后了好几步,还抓住了一棵大树给自己壮胆。 “你别过来!”见江笑书又向前走了一步,王劲威索性整个人都抱在了那棵大树上,手脚死死的缠住大树,他缩着头闭眼大声道: “江公子,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跟你们走的……” 江笑书有些啼笑皆非,随后他向盛于烬努了努嘴。 盛于烬立刻会意,来到王劲威身边,王劲威兀自大声嚷嚷,给自己壮胆: “今天就算是老虎来了,我也抱着这棵树不走了,你们……” 盛于烬置若罔闻,只见刀光一闪,唰唰两声,这棵大树的上下两端已被斩断,轰的一声倒地,王劲威抱住的那一截树干失去倚仗,便向地下滚去,直骇得王劲威六神无主。 “额……”江笑书看着盛于烬的行为,有些尴尬的道: “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来着……” 随后盛于烬伸手一戳,手掌已插进这树干之中,他提起树干: “你喜欢就一直抱着吧,我抬着你走。” “别别别,”王劲威一溜烟窜下树干,随后颓然坐下,江笑书笑嘻嘻的凑了上来: “怎么样,小劲威,想通了?想通了咱就走吧,去见见你爹而已,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 王劲威摇了摇头,随后低声道: “江公子,我知道你们几位的本事,如果要强行带我走,那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不过,你们可愿意听我说一件事?” “讲故事?我喜欢,不过讲完了还是得去见你爹,这可没法反悔哦。” “这是自然。” 王劲威接下来的话,却令众人唏嘘不已。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十九章:往事 王劲威缓缓开口,将众人拉入了一段往事之中—— 八年前,王劲威十二岁。 王家宅院内,一个温婉的妇人正在自言自语: “嗯……今天做些什么菜好呢?夫君他终日劳累,应当弄些安神的药膳才是。可是劲威他长个子,也该多弄些有营养的菜才对……啊,劲威,你回来啦。” 妇人放下手中的菜谱,笑吟吟的迎了上去,年幼的儿子此时正一脸不忿的走来,脸上还挂着伤痕和灰尘草屑。 “怎么啦?小幺幺(方言,对子女的爱称),又去和人家打架了。”妇人俯下身子,轻抚小劲威的脸,嗔道: “你再这样,你爹爹知道非打你屁股不可。” 小劲威噙着眼泪,却一昂头: “是那帮娃娃先惹的我,他们骂我傻大个,我可不怕他们,只可惜他们有四个人,我才……呜呜呜,娘亲,我被打得好痛哦……” 小劲威抱住脑袋痛哭起来,妇人怜爱的将孩子搂入怀中,心疼的说道: “劲威乖,劲威不哭,咱们可不是傻大个,咱们个子高,其他孩子羡慕着呢……小幺幺,你猜娘亲今天要做什么菜?” 小劲威噙着眼泪的双眸一亮: “是‘欢聚一堂’么?” “对啦!真聪明,”妇人笑着刮了一下小劲威的鼻子: “平日你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得到呢,劲威,快去洗个脸,等娘亲做菜咯。” “好!我这就去,”小劲威破涕为笑,一溜烟跑去饭厅了,妇人看着儿子的背影,欣慰的点点头。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阿妹,你总是这么惯着劲威,我瞧他都要被你宠坏了。” 妇人扭头,来人高大强健、威武雄壮,正是自己的丈夫王铁,妇人拉住王铁的大手,打趣道: “铁哥,你这又是什么话,咱们儿子今天可是受了委屈呢,我这个当娘亲的心疼他,又怎么算得上是娇惯呢?” “一二……三四五……”王铁掰着手指数了数,随后无奈的对妻子道: “阿妹,你数数,这才月中呢,你已给劲威做了几次好菜了,这还不算娇惯呢?” 妇人轻轻戳了戳丈夫手臂,嗔道: “好哇,在这里等着我呢,连自己亲生儿子的醋都吃上啦?行行行,明日我就做些你喜欢的菜给你吃,免得你整日劳累得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嘴上这样说,王铁仍是忍不住咋了咂嘴。 妇人瞧了眼自己丈夫,眼珠咕噜噜一转,便笑着打趣道: “还说不是呢,看你那个馋样,活脱脱一个贪嘴的小娃娃,哪里像平日里说一不二的巴郡铁王啊。” “全天下最香的饭菜就是阿妹你做的,莫说是铁王,便是天王老子也要馋得流口水呢。”王铁搂过妻子肩膀,两人一同看向小劲威离开的方向,王铁感叹道: “呵呵,这个小子,可真是像我,若是被人无缘无故骂傻大个不敢还嘴还手,瞧老子不抡起锤子砸死他小子……” “你舍得么?”妇人揭穿了丈夫的色厉内荏,令王铁有些尴尬,随后妇人轻轻靠在丈夫肩头: “我是个普通女子,没什么别的愿望,只希望咱们的儿子长大后能像你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就无比满足啦。” ………… 五年前,王劲威十五岁。 “疾劳早夺慈母命,悲风难诉儿女情,莫报春晖伤寸草,空余血泪泣萱花……忆慈颜心伤五内,抚遗物泪流双行,去岁慈言常在耳,今春于请再无言……无路庭前重见母,有时梦里一呼儿。” 灵堂内,做法事的先生正用怪异又肃穆的语气吟诵这首《挽母亲联》,少年王劲威长跪不起,额头死死的抵住冰凉的地砖,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自己母亲的遗容,好像只要他不抬头,自己的母亲就还在身边。 “子嗣上前扶灵。”先生的声音远远传来,可听到“扶灵”这个字眼,少年的心仍剧烈的抽搐,泪水夺眶而出。 “子嗣请上前扶灵。”声音再次传来,母亲温婉的音容笑貌如潮水般涌来,少年王劲威再也无法忍耐,在灵堂内伏地痛哭失声。 “你在做什么!”一股巨力自背后传来,将王劲威踹倒,他扭头,是紧闭双唇面无表情的父亲王铁,王铁上前揪起王劲威的领子,怒道: “哭!哭有什么用?起来扶灵,没用的东西……” “子嗣请上前扶灵。”先生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伴随着父亲的拳头,成为王劲威母亲去世这一天最深刻的回忆。 ………… 四年前,王劲威十六岁。 “起来!你这个废物!”天还未亮,王铁的怒骂就已自房外传来,迷迷糊糊的王劲威仍在睡梦中,便被父亲揪住耳朵拖出了门外。 王铁叉着腰,怒目圆睁: “叫你起床还敢偷懒,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去那边拿锤子,挥不够五百下,不许吃饭。” 王劲威捡起了锤子,却低声自语道: “可是……当铁匠好没意思啊。” “你还敢顶嘴?”王铁的怒骂随着巴掌一齐到来,吓得王劲威下意识的缩头躲避,王铁见到儿子这副模样,恨恨的说道: “死小子,看看你这副死没出息的样子,没半点像老子!去,挥一千下,再敢多嘴就继续加……” 一个时辰后,王劲威终于完成了父亲的任务,浑身酸痛的他拿着父亲给的钱去买早饭——自从母亲去世后,王家宅院便再也没开过火。 “你们瞧,王劲威那个傻大个出来了,看他一副衰像,肯定又被他爹收拾了,而且连嘴也不敢还,真是没用,哈哈哈哈……” 面对一群顽劣少年的谩骂和指指点点,王劲威握紧了拳头,可父亲的怒喝又在耳边回响—— 王劲威,从此以后,你除了造兵之外的事情,只能吃饭睡觉和上茅房,如果给我惹出什么乱子,哼,就等着挨收拾吧! 恍惚间,父亲那碗口大的拳头似乎又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王劲威打了个寒颤,随后低头快步离去,那群少年见王劲威不理会,却反而更加来劲了,口中谩骂不断,还伴有阵阵嘘声,而王劲威始终不予以回答。 伴随父亲的责打、无数个日夜的训练、少年们挑衅的谩骂声,少年长到了十八岁,他的身材越发高大,肌肉越发强健。可是这些年来父亲无时不刻的压迫与苛责,却让他越发变得逆来顺受、胆小怕事。 曾经那个十二岁孩童所拥有的勇气,却在这个十八岁的青年身上消失殆尽。 ………… 一年前,王劲威十九岁。 一座孤坟,鼻青脸肿的青年跪在碑前痛哭: “娘,我又被人打了。” “娘,您别怪我惹事,我这几年一直都很听爹的话,从没惹出过什么乱子……可是、可是他们骂我没娘的孩子……” “呜呜呜……娘,劲威长大了,劲威不怕被他们打了,可是您在哪里?我真的是没娘的孩子么……” “我好想你,每天都好难过,我想吃你做的菜……” 高大的青年紧紧贴着墓碑,好像正靠在母亲的怀里,他低声哭泣,如同所有无助的孩子…… 随后,藏于墓碑后的一个小盒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位置十分巧妙,只有凑得极近,几乎贴着墓碑时,才能勉强看得见。 王劲威拿出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本书,正是母亲在世时记录烹饪技巧的《王氏药膳》。 他轻轻抚摸书的封面,随后翻开了这本书,不到片刻,就已入了迷,两眼发出夺目的光芒…… 此后大半年,王劲威每日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王铁的任务,即便是素来严苛的王铁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嘴上依旧贬低打压王劲威,可心中却十分满意…… 殊不知,王劲威在每日完成训练后,便会独自来到后山石屋,然后照着母亲留下的菜谱研习厨艺,说来也怪,王劲威于造兵一道似乎天赋平平,即便王铁亲自手把手的教导,仍是进步缓慢。可是他在烹饪上的天赋简直绝无仅有,仅仅凭着这本菜谱,无师自通,半年前,他连油盐酱醋都分不清,可现在已几乎将菜谱上的所有菜式都尝试了个遍,每一道都十分有水平和功力,堪称美味。 经过半年的练习,王劲威只剩最后这道菜没有尝试,而这道菜工序十分复杂,用料也很考究,于是王劲威决定明日早些完成父亲的任务,提早过来此处。 “哈,只剩最后一道‘欢聚一堂’了,明天可得麻利些……” 王铁此时正在家中笑呵呵的等待儿子归来,他坐在饭桌前,面前放着一把做工精巧的铁锤——经过几年的训练,王劲威已掌握了打铁造兵的基础技艺,特别是这半年来十分刻苦,办事利索,这使得王铁十分满意,而前段时间他亲自打造了这个铁锤,准备今日送给王劲威,作为王劲威出师的礼物。 “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好人,若不是我这几年一直督促劲威,他又怎能有此成就?一会儿这小子回来,可得好好找他聊聊,让他知道我的苦心。”王铁十分欣慰的想着。 “爹,我回来了,”王劲威的声音传来,王铁抬起头,看着几乎快和自己一样高大的儿子,兴高采烈的说道: “哈,劲威回来了,你看这是什么?” “一个铁锤。” “收着吧。” “啊?” “啊什么?臭小子,老子为这个锤子推了好几单生意,用了几乎一个月呢。拿去吧,这就是出师的礼物了,哈哈哈哈,高兴吧?” “爹,我……” “哈哈,你这半年十分刻苦,这些你爹我都看在眼里,等你出师以后,先在王家铁铺开个炉,锻炼个一年半载,然后……” “爹,您觉得我这半年表现得很好么?” “嗯,还算马马虎虎吧……你这小子,别打断我说话。刚刚说到,你锻炼个一年半载,然后我就给‘神匠’段钊前辈写封信,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指点你一番,再之后,你就代替我去拜访另外几个被称为‘大匠运斤’的家伙,如此一来,你名声大噪……” “爹!” “干什么干什么?你今天怎么回事,我说的正起劲呢,你有什么事,快说快说。” “爹,我……”王劲威低着头,犹豫再三,可随后鼓起勇气抬头说道: “我不想做铁匠。” “你说什么?”王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再次询问道。 “我说,我不想做铁匠。”王劲威将那个崭新的锤子放回桌上,随后取出了那本《王氏药膳》: “爹,我找到了母亲留下来的这本书,我……我想做一个厨师,参加半年后的厨王比赛。” “啪!”一记沉重的响声。 “混账!”王劲威眼前金光乱冒,父亲极重的巴掌几乎打得他几乎腾空飞起,再次睁开眼睛,王劲威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自己口鼻中溢出的鲜血流了一地。 可他仍是抬起头,咬着牙看着父亲,眼神中充满着坚定与渴望: “爹,您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变的,我已经听您话听了五年,这一次,你就支持儿子一次吧。” “反了,反了!”王铁的咆哮声几乎将房顶都快震塌了下来,他指着满脸鲜血的王劲威怒吼道: “滚!你这个不孝子,给我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王劲威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他已明白,也许父亲永远没法和自己互相理解。他挣扎着起身,向父亲伸出了手: “爹,请、请把菜谱还给我吧。” “赶紧从我眼前消失!”王铁怒喝,同时他抓起菜谱用力的挥舞: “这东西你休想再得到,我马上就会烧了它!” “不,不要烧,求求你,爹……”王劲威听父亲这样说,立刻跪下爬到父亲的脚边苦苦哀求,却被王铁狠狠惯了出去: “这可由不得你!王劲威,你今天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告诉你,你若敢出了这个门,就别再认我当老子!” 见王劲威一瞬间愣在了原地,王铁心中暗自得意——以往父子争吵,只要自己撂出这句狠话,王劲威就会立刻回来求自己原谅,看王劲威一副被吓坏的模样,这次也一定不会例外。 可王劲威在看了父亲几眼后,留下一句话,一咬牙便扭头离去。 “爹,我走了,请、请你谅解。” 王铁实在想不到王劲威的胆子竟大到这种程度,他愣了半响后,抄起那柄崭新的锤子,狠狠掷在了王劲威先前站立的位置,整个铁锤直没至柄,足可见得他心中的愤怒与不满。 “给我传出话去,自此以后,整个巴郡,谁敢卖东西给王劲威这个小畜生,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反了他了,我看这个小子能闹腾多久!” 巴郡是铁器之城,王铁身为铁王,威望极高,此刻放出话来,谁敢卖食材药材给王劲威,谁就是与他作对,因此王劲威在离家后的那段时间十分不好过,甚至有几次都被饿得晕了过去,不过王劲威却有着一股韧劲,无论什么情况都绝不回家。 为了生存下去,也为了参加半年后的厨王比赛,王劲威孤身一人去了野外,每日捡野果、捕野兽果腹,起初还十分生涩,可似乎是上天眷顾,在捕捉到第一只野兔后,便渐渐成了一个出色的猎人,解决了食物的问题,后来王劲威想起六月廿二的厨王比赛,于是着手寻找食材,颠沛流离,好不辛苦,可仍是差了好些材料,到今日早间,他搭江笑书一行人的船回巴郡,回来参加比赛……随后便是先前发生的故事了。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章:哑口无言 江笑书一行人听了这个故事,互相对视后,便相继沉默了,柳伶薇甚至眼眶都红了起来。 江笑书扭头看看两人: “哥几个,怎么说?” 柳伶薇试探着道: “江大侠,王劲威他好可怜,不如我们……” 江笑书抬手阻止柳伶薇继续说下去,随后抬头看了看盛于烬。 盛于烬十分不忿,他低头,握紧双拳: “为什么要按照别人的想法活?我若是这样想,我在五年前第一次被骂荒狼贱种时,就该听村口张寡妇的话赶紧去死。” 于是众人望着江笑书,等他决断。 江笑书思量片刻,豁的起身,拉起王劲威,郑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王劲威,你虽然不会武功,胆子还小得很,可有这样的一颗心,你就有成为大侠的潜质了。走吧!去见你爹去。” “见他爹?江大侠,你不是说……”柳伶薇有些吃惊的捂住嘴。 王劲威沮丧的垂下了头,盛于烬的眉头微微皱起。 众人都十分不解,明明江笑书都认可王劲威了,为什么还要带他去王铁那儿。 江笑书一瞪眼: “看什么?忘了我们的目的了?” 盛于烬却反问道: “哪一个目的?” 江笑书不假思索的道: “当然是济人危难,路见不平啊!我都说了,王劲威这家伙既然是侠义之人,咱们帮助他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走,咱们这就去会会他那个难缠的老爹!”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哈哈大笑,一同前去王铁住处。 ………… 再次来到石屋前,王铁不知何时已回到了此处,正一个人坐在门前,抱着头坐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爹……”王劲威的声音将王铁从思考中唤醒,他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扭过头,看见了满脸风霜之色的儿子,眼中立刻浮现一抹惊喜,可随后却又立刻板起了脸,他霍的起身,摩拳擦掌: “小畜生!你还有脸回来?” 王劲威脸色一黯,低下了头——他早就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即便过了半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柳伶薇却从王劲威背后钻出,挡在王劲威身前,王铁的巴掌便也硬生生停在了空中,王铁见是柳伶薇,忿忿道: “死丫头,又是你!” “骂谁死丫头呢,”柳伶薇毫不示弱,顶还了回去: “你想干嘛?想打我么?” 王铁愣了一愣,随后他不耐烦摆手: “你让开,我要管教这个小畜生!” “我不让,”柳伶薇断然拒绝: “王劲威是本女侠的朋友,你要打他,要先问过我。” “哼,我就说你这小畜生怎么敢回来,原来是找了人作靠山。”王铁斜睨柳伶薇,说道: “小丫头,你想怎么样?” “我有名字,叫柳伶薇,别丫头长丫头短的。” “你这丫头,真是……” “柳伶薇!不是丫头。” “我……好,柳伶薇,你想怎么样?” 柳伶薇这才罢休,她上下打量一眼王铁,随后道: “王铁师傅,你是不是想让王劲威当个铁匠?” 王铁不假思索的道: “这还用问?我号称巴郡铁王,我儿子自然也该是个铁匠才是……” 柳伶薇立刻追问道: “那为什么想让他做个铁匠呢?” 这下可把王铁问住了,他挠挠头: “为什么?这、这有什么为什么?” “哈,我就知道你说不出来,但我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柳伶薇一拍手,说道: “你想让王劲威当个铁匠,自然是希望他能有个得以傍身的手艺,以后能以此谋生。免得后半辈子颠沛流离、终日郁郁……你说是不是?” “说的对啊!我不就是这样想的,可是这小子、这小子……”王铁一拍大腿,连连赞同。 “可是你现在做了什么呢?”柳伶薇打断了王铁的满腹牢骚: “你将他赶出了家门,这半年他岂不是正是颠沛流离、终日郁郁?” 王铁立即反驳: “这是他自找的,他……” 柳伶薇抢着道: “什么叫自找的,分明是你逼迫的,王铁师傅,你想想,自从你妻子去世后,你有哪怕一天对王劲威有好脸色么?每天他生活在你的逼迫和打骂之下,因此郁郁难安,难道这也是他自找的么?” 王铁一愣,随后梗着脖子道: “那又怎么样?棍棒底下出好人,若不是我这些年每天鞭策,他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所以他成了一个好铁匠了么?”柳伶薇闻言冷笑: “听王铁师傅你这么懂得教养子女,想必王劲威现在应该是个极其出色的铁匠才对,不知按照千风的标准,他是‘大匠运斤’呢?还是已经是‘神匠’了?” “这!这这这……”王铁一瞬间失语,可随后他讪讪的道: “这个臭小子打铁造兵的水平,与寻常学徒无异……可是,这分明是他不争气。” “不争气,好一个不争气,”柳伶薇针锋相对: “因为你的一句棍棒底下出好人,王劲威遭受了四五年的打骂、贬低和打击,变得胆小怯懦、逆来顺受。他没有长成你规定的模样,又可以因为你的一句他不争气,你就可以摆脱所有责任,哈哈,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王铁见柳伶薇似乎话中有话,追问道。 柳伶薇静静的瞥着王铁,一字一顿的道: “我在可惜,这世上做什么都需要严苛的资格,读书要考功名,学武要技压群雄,即便当铁匠也要得到同行的认可……可为人父母却没有任何的测试与考核!” 柳伶薇气势凛然的向前一步,身躯娇小的她,却令铁塔般的王铁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柳伶薇迎着王铁震惊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道: “王铁师傅,你是个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铁匠,很可惜,你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这道声音并不大,可王铁却惊得整个人再次后退了一步,他眼中万般情绪交杂——迷惘、震惊、后悔、痛苦……可随后,他猛的一摇头,眼中只剩下熊熊怒火,大手向柳伶薇肩头抓来: “臭丫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称职?看我把你丢下山去!” “嗒,”王铁的手明明已几乎抓住了柳伶薇的衣衫,可是却丝毫不得寸进,王铁一扭头,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异族青年托住了自己的手腕。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一章:痛哭 王铁正准备把柳伶薇丢下山去,可手腕却被盛于烬托住。 王铁心中冷笑一声,手臂加力,他想自己作为铁匠,右手已挥了几十年的铁锤,力道自然是非同小可,这一压之下,非但这臭丫头会被自己抓住,就连一旁不自量力的小子也起码要摔个大马趴。 可王铁手上加力,柳伶薇仍是静静的站着,他的手竟似是被铁铸上了一般,丝毫没有移动,他扭头,恰巧对上了盛于烬平静且冷漠的眸子。 如同野兽般的眼神。 王铁有些恼怒,他退后一步,拿起铁锤指向盛于烬: “好小子,仗着自己习过武,想考究老子么?” 盛于烬摇了摇头: “王铁师傅,我们只是想让你不要再逼迫王劲威学打铁,他做菜很香,其实做个厨子,是很有前……” “够了!”王铁一声断喝,随后他大手一挥: “好哇,天大地大,你们还管到我王铁的家事了,若要乱管,先问问我手中大锤答不答应!” 盛于烬虽然听不懂打断狗腿是骂人的话,可他此刻却知道王铁在向自己挑战,于是他伸出了手: “请。” 王铁手臂一振,铁锤就已抡了出去,可终究知道盛于烬不是仇敌,他只用了两成力,饶是如此,却也风声激烈,不容小觑,他怕盛于烬禁受不住,于是大喊道: “小心啦!” “嘡!”铁锤砸在了盛于烬胸口,却发出金铁交接似的声响,盛于烬身子顿了顿,肌肤上,赤红色一闪而逝。 “嗯?”王铁实在难以想象,怎么有人能以血肉之躯挡住这铁锤一击。 “啊!”柳伶薇惊呼一声,拉住盛于烬衣襟: “天呐,盛于烬,你没事吧,你为什么不躲开……” 盛于烬摇摇头,轻声道: “他没用全力,伤不了我的。” “好狂的小子,”王铁气极反笑,大喝一声,铁锤再次应声而来,奔向盛于烬身躯。 盛于烬轻轻推开柳伶薇,随后闭上了双眼。 王铁自知这一击已用上了七成力,方才盛于烬的身躯抗两成力都有些摇晃,这七成力砸在身上,非得重伤不可,他见盛于烬闭上双眼,有些不忍,不由得出声提醒: “小子,这一下你可……啊?” 在某个微妙的瞬间,盛于烬的眼睛突然睁开,他指头向前一伸,王铁仿佛将手腕关节之处送上来似的,撞在了盛于烬的指尖,铁锤不由自主的脱手,擦着盛于烬的耳旁飞出,盛于烬左手向后一探,已抓回失控的铁锤,将之递回了王铁眼前: “你的铁锤。” “你……你这是什么妖法?”王铁有些骇然的接过铁锤,他拿起铁锤反复端详,又反复翻转手掌观看,可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铁锤怎么就会飞了出去,他略一思索,便已释然,对盛于烬道: “小子,耍些把戏、投机取巧算什么本事,是个男人,就正面接我一记重锤试试。” 盛于烬摇了摇头: “还是不比了吧。” “怎么,你怕了?”王铁有些不屑——这个小子看着好像有些门道,可胆子却小得紧。 “我怎么样都能接住,你找我试……没什么意义。” “狂妄!”这句话可是激起了王铁的傲气,他朝右手吐了口唾沫,搓搓手掌: “好小子,这一锤你倒来试试看!先说好,怕了你可以躲,我不算你没种!” 随后他猛地跃起,小腿肌肉骤然紧绷,腰随腿动、身随腰动、臂随身动、锤随臂动,一记近乎完美调动全身的重锤猛力击向盛于烬,因为用力协调均匀,这记重锤虽然快捷无伦、威力巨大,可几乎没有激起风声。 王铁虽然只是一个高明的铁匠,并无武艺傍身,可世间万法互有相通,他这记全力重锤,实在已经算的上得窥武学奥妙! 锤无声无息的来到盛于烬身前。 随后便无声无息的停住了。 盛于烬手迎着锤头伸出,在锤手相接的一瞬,手腕抖动,屈臂一让,恰巧卸下了最猛的那第一重力道,随后他后退半步,再手掌一扣,便牢牢抓住了锤头。 “噗,”与此同时,王铁也已落地,见自己这全力一锤逼迫得盛于烬都后退了一步,心下不由得有些得意,正欲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再次离开了地面。 盛于烬伸直手臂,锤头以及锤柄末端二百来斤的王铁便被他缓缓的按原路送回了半空,他表情平静,似乎只是简简单单的伸了个懒腰。 只见王铁挂在大锤之上,手臂微微抖动,脸色难看异常,脸庞由黑转红,又由红转紫,他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口,王劲威的声音却从一旁传来: “盛、盛公子,你赢了,请快把我爹放下来吧……” 盛于烬眉头微微一皱,迟疑片刻,还是将王铁放回了地面。 随着盛于烬松手,那个硕大异常的铁锤却轰然落在了地下,王铁看也不看这陪伴自己数十年的老伙计,转而把矛头指向王劲威: “小畜生!就是你带了这些人来削我的脸面,现在你还敢假惺惺的替我求饶?你给我滚过来!” 见王劲威愣在原地不动,王铁心中怒火更盛,他握紧拳头,大步走向王劲威。 盛于烬见状正欲上前,却被柳伶薇拉住,盛于烬不解,柳伶薇朝王劲威身后一指: “咱们瞧江大侠的。” 父亲气势汹汹的向自己走来,醋钵大的拳头已提起,与王劲威往日恐惧的记忆重合交叠,这一瞬间,王劲威习惯性的低下头,等待王铁的殴打。 可就在眼角的余光都已瞥见父亲巴掌时,王劲威却觉得腰间一紧,已有人从后扯了自己一把,沉重的一掌贴着眼前被避开。 出手的自然是江笑书了,他说了声别怕,随后在王劲威肩头一拍,王劲威只觉得身子一软,已软倒了下去,江笑书托住王劲威身子,然后对王铁笑笑: “嘿嘿,王铁师傅,王劲威现在可是在我手里,你想打他,可得问过我……哎哟。” 王铁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可巴掌仍是朝着王劲威扇去,江笑书托住王劲威,一记“铁板桥”,二人脚下都未移动,可身子却向后仰去,王铁再次落空。 王铁见二人后倒,大手一伸便抓向了王劲威领口,可就差一寸之时,王劲威却猛然向下落去,王铁眼前一花,王劲威已被江笑书一个翻身背在了身后,江笑书坏笑道: “王铁师傅,我不离开这石屋门口的空地,你若能碰着我的一片衣角,你尽管领走你的宝贝儿子便是……哦,这就来了?” 王铁虽然看着是个粗人,但心思却也算得上缜密,江笑书刚一说出这句话,他便抬脚朝江笑书脚背踩去。 下一秒,“啪”的一声响,王铁的脚却落在了地面,王铁低头一瞧,江笑书的脚不知何时已停在了自己脚面。 王铁小腿一振,江笑书犹如一片纸鸢般背着王劲威飘了出去,王铁虎吼一声,张牙舞爪的向二人冲来,江笑书如同一只翩飞蝴蝶般,在王铁的擒拿抓抱中来去自如。 柳伶薇戳了戳一旁的盛于烬: “盛于烬,你看出什么没?” 这一问让盛于烬回想起自己与江笑书初遇时的那次打斗,脱口而出: “像一条泥鳅……” “切,一点诗意都没有,来,我告诉你,”柳伶薇得意的看向场中,显摆道: “这翻身后跃,是逍遥步里的‘拒人千里’;你看,他以手撑地,腾空而起,这招叫‘倒跃龙门’;啊?他从对方腋下钻过去了,这是什么功夫,怎么还不用御剑飞行呢……嘿,江大侠,好一招‘上天梯’啊!” 随着柳伶薇近乎喊叫的喝彩,王铁的双臂一环,已将二人围住,眼见就要落入掌控,江笑书凭空拔地而起,双足在空中潇洒的虚踩,已自王铁头顶越过,稳稳落在了王铁背后。 江笑书落地后,身后却并无响声,他扭头,只见王铁仍维持着先前怀抱的姿势,浑身一动不动。 “我没点他的穴道啊?”江笑书心中暗奇,正欲开口,却见王铁后背微微颤抖,正自奇怪之时,王铁后背颤抖的越发厉害了。 几人起疑,纷纷来到了王铁正面,却见王铁就地一坐,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我命好苦啊。四十来岁死了老婆,现在儿子也不听话……” 王劲威立刻从江笑书后背跳下,惶急的来到父亲面前: “爹……” “你滚开,老子不用你管……”王铁一把将王劲威推了出去,随后旁若无人的大哭出声: “这臭小子跑出去半年,这半年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为他担惊受怕,日盼夜盼他能回来,可……可他终于回来了,却说他还是不想当个铁匠……做老子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劲儿……” 几人面面相觑,都被王铁这突如其来的失控痛哭乱了阵脚。 唯有柳伶薇反应了过来,他扯过江笑书与盛于烬二人,耳语一番后,便坐在了王铁身旁。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二章:对错 柳伶薇凑到痛哭的王铁身前,温言道: “王铁大叔,你别哭啦。” 王铁挪开半步,毫不领情: “你这丫头走开些,我自爱哭去,你又管得着?” 柳伶薇暗自吐了吐舌头,随后她摆手道: “那好吧,你要哭我也拦不住你,那你就哭个痛快吧。” 王铁倒也不客气,果然如她所言,哭得更加悲怆伤心了,连山林中的鸟都被惊得飞了起来。 可哭着哭着,王铁却察觉了异常,只见坐在自己身边的柳伶薇不知何时也随着自己哭起来,梨花带雨、惨惨戚戚。 王铁抹了把眼泪,顿顿续续的疑问道: “小、小丫头,你、你哭个什么?” 柳伶薇哇哇大哭,泪流满面的道: “反正你也不听我说话,我还不如哭死了的好……呜呜……哭死我算了……” 王铁挠了挠头: “这、这跟我说不说话有什么干系?” 柳伶薇仍大哭不止: “呜呜呜……反正你觉得我得罪了你,你又不肯原谅我,要在这里哭个不停,那我也跟你哭个天翻地覆,七荤八素……呜呜呜……” 王铁虽是一代名匠,处世多年也算成熟老道,可是他除了工作之外,便一心投入在儿子身上,哪里见过这小女孩撒泼耍赖的阵仗?一时间有些乱了手脚,结结巴巴的道: “那,那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柳伶薇哭声顿止,她扭过头去,气愤的道: “你这小丫头走开些,我自爱哭去,你又管得着——哼,这句话不就摆明了么?那还能怎么办?” 随后她又熟稔的哇哇大哭起来。 王铁连连搓手,只得无奈道: “好好好,我听你说话就是,别再哭了,房子都要被哭塌了……” “那你原不原谅我?” “原谅原谅……” “那你会不会继续对我恶狠狠的?” “我、我之前得罪了你,我保证不会了。” “好吧,”柳伶薇立刻从悲痛的哭泣中恢复,她笑嘻嘻的说道: “嘿嘿,那说话算数,可不能反悔。” 随后她递过去一张手帕,轻轻拍了拍王铁宽大的后背: “快把眼泪擦擦吧,王铁大叔,你不要难过,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你都可以给我说啊。” 王铁接过还没自己手掌大的手帕胡乱擦擦眼睛,朝柳伶薇一笑表示感激,随后垂首回答道: “我……我只是憋了太久了,自从阿妹去世以后,劲威便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半年前他一走,我心里就一直有一口气,我、我……” 说到此处,王铁又哽咽起来,柳伶薇替他锤锤肩膀,宽慰道: “王铁大叔,我知道你不容易,我先前说你的话有些过分,伶薇给你道歉啦。” “没有的事……柳丫头,我不怪你。” “哈,那就好……” ………… 见两人明明一盏茶前还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却你一句我一句,亲近得好像至交好友一般,看得盛于烬一阵发愣,这时江笑书用肩膀撞了撞他,悄声道: “这些小妞儿装哭耍泼的技俩,简直吓人得紧,你别看她表面上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模样,其实心里的算盘精着呢,不是骗你的糖人,就是要你给她许诺,要么就是惹了祸想往你身上甩,简直一肚子的坏水……可惜,小爷我十一岁、哦不,十岁那年就已经不吃这一套了。想不到王铁这个老大叔,都四五十岁了,还被骗的晕头转向,真是个笨蛋。” 盛于烬想起那令自己胆战心惊的几十碗绿豆汤、冰粉、醪糟……心下暗道: “原来我也是个笨蛋么?” 这边柳伶薇正和王铁说到方才的事,柳伶薇道: “王铁大叔,你刚才为什么突然就……” 王铁摇摇头: “唉……算来今年劲威也二十岁了,当真是翅膀长硬了,忤逆我就不说了,他、他居然还带了那两个龟儿来羞辱我……真是欺人太甚,柳丫头,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却浑然忘了,身边的柳伶薇正是和那两个“龟儿”一起来的。 “嗯嗯,果真气死人了,可是王铁大叔,你真的输了么?我不会武功,看不出来啊……” 闻言,江笑书与盛于烬对视一眼,同时蹲了下来,江笑书拍拍王铁手背,笑道: “王铁大叔,谁羞辱你啦?” 对于他们,王铁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他一把甩开江笑书手掌,怒道: “你这小白脸,别得了便宜还……诶?” 王铁吃惊的打开了自己手掌,只见其中正有一小片白色的布料,柳伶薇拍手道: “啊哈,王铁大叔,原来你不但碰到了江大侠的衣角,甚至还扯了一截下来呢……江大侠,愿赌可要服输哦。” 江笑书不甘的撇撇嘴道: “哼,若不是我一个不走运,那一记‘倒跃龙门’偏了半分,岂能……” 王铁看着自己手中莫名其妙出现的那块碎布,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扯下的了,但见几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自己心下便也信了。方才的挫败感立刻消散不少,恰在此时,一双通红的手掌闯入了视线,盛于烬的声音响起: “王铁师傅,我、我的手充血发红了,但看在我也挡住了那一锤,咱们算平手好不好?” 见盛于烬左手颜色如常,右手却赤红不退,自然是自己方才那一锤造成的,王铁心中的郁闷又少了数分,问盛于烬道: “受伤了罢?” “没有,嗯啊……”盛于烬说着突然身子一僵,随后道: “是我逞强了,其实还是很吃力的,险些流血……” “嗯……”王铁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与此同时,柳伶薇同样满意的点头,将原本掐住盛于烬小腿的手收回。 王铁这时好像想起了什么,左顾右盼一番,向站在稍远处的王劲威招招手: “小子,你过来。” 王铁抓住自己儿子的肩膀,对柳伶薇道: “柳丫头,你方才说的话的确有些说的在理,可是,有句话却是大错特错。” “哦?” “你说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这句话可不对,不信你问劲威,我称不称职?” “这……”见众人眼光都向自己投来,王劲威嚅嚅嗫嗫道: “我爹,这些年,他,他工作很用心……我,我有饭吃,有衣服穿……” “谁要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王铁双眼一瞪: “来,我问你,是不是从你十五岁开始,我每天都会一大早便监督你起床习练造兵之道?” “是的。” “你娘走了以后,为了督促你成才,我除了工作时,有哪怕一刻钟的时间不围着你转么?我有没有沉迷享乐,或是贪恋美色?” “没有……” “你打铁用的铁砧,是不是我从秦城那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来的?” “是。” “每次购进崭新的煤炭,是不是都是你第一个挑,你挑完了,才轮到铁器厂的其他人?” “是。” “你起初半年打废了上百斤精铁,几乎是别的学徒的五六倍,我可因此心疼过哪怕半次?” “是。” “你……”后面,王铁如数家珍一般问了王劲威十余个问题,都是他为了让王劲威成为铁匠而做出的付出甚至是牺牲,而王劲威每回答一个是,眼中的希冀就弱下一分。 “诺,柳丫头,你瞧,”王铁一拍大腿,两手一摊: “这难道还不算称职的父亲么?” “啊,”柳伶薇听到此处,便摸了摸头: “王铁大叔,也许你是对的吧……” 王铁闻言大喜——王劲威找来的三个“靠山”,江笑书和盛于烬都败给了自己,而柳伶薇也承认自己是对的,那儿子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回家来,继续造兵打铁了…… “王铁大叔,你说的真有道理,伶薇为之前的话道歉。”见柳伶薇朝自己微微鞠躬,王铁连忙将对方扶起: “使不得使不得,柳丫头,我王铁把你当朋友,什么道歉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不过他心中却越发自得了。 “不行不行,我得给你赔礼道歉才是……”柳伶薇倔强的摇摇头,随后她思索片刻,拍手道: “啊哈,我知道啦,王铁大叔,我送你一个布娃娃好不好?” “布娃娃?”王铁有些啼笑皆非: “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布娃娃?” “可是这个布娃娃很漂亮呢。” “哎呀,不用啦柳丫头……” “可是我自己非常喜欢这个布娃娃呢?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不要不要……” “可是它的针线活很精细的,简直栩栩如生,生动极了。” “呃哈哈,这……” “而且……”柳伶薇口若悬河,一口气说了十几个布娃娃的优点,王铁直待她说完,这才挠挠脸道: “柳丫头,你的心意大叔心领了,可是我还是要说句话,我是粗人,你别见怪——你说的这个布娃娃,它再好也不适合我啊,我也不喜欢啊……” 柳伶薇眼珠一转,连连点头: “说的对啊,真有道理。” 可随即她话锋一转: “那么当铁匠不适合王劲威,他也不喜欢,你为何还要一直逼迫他接受这个意愿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你为此的付出,你这个要求他就必须做到么?” 王铁身子一震,吃惊的看向一旁的王劲威,见王劲威眼中露出期盼与渴求,一时间他竟被极大的动摇了。 可下一刻,他还是固执的摇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劲威他怎么可以做别的事?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如果说先前柳伶薇是半哄半骗,现在却是完全的肺腑之言了: “王铁大叔,王劲威做菜的天赋非常高,是不是天底下数一数二我不好说,可至少比他当铁匠的天赋高多了。你真应该尝尝他做的菜……” “我不会尝的,”几年的观念,怎么可能通过柳伶薇短短的几句话就全盘改变,王铁别过身去一摆手: “走,都走吧,把王劲威也带走,他不迷途知返,即便回来我也要赶走他。” 柳伶薇站在原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王铁大叔,王劲威如果成了厨师,他的成就不会比你差,从此以后,他能安身立命、养家糊口,也能每天快乐幸福、自信开朗,你们父子也不再有隔阂、父慈子孝……这不正是你的期望么?现在的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间,请你慎重。江大侠、盛于烬、王劲威,咱们走吧。” 王铁的脸上肌肉抽动,不过他背对众人,并未有人得见,听见几人离开,王铁艰难的起身,缓缓走回了石屋。 天色暗了下去。 他就怔怔的坐在那空荡的床上,良久后,拿起枕边一本书,他抚摸着这本书,喃喃道: “阿妹,我真的……错了么?” ………… “王铁,号称巴郡铁王,造兵之道被评为因循守旧,虽难脱古法拘泥之桎梏,然绝无差错,却也绝无仅有。各位,看看这王铁的资料……” “首领,这岂非就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待他‘死去’,我们‘坟墓’里就会多出一个……” “噤声!” “是……” “那里的秘密,岂是你我能够议论的?” “属下知罪。” “哼,不过你说的也不错,待到他‘死去’,我们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那这次,他的死法……” “我早已调查清楚,王铁有个独生子,半年前离家出走了,他自己一直住在后山石屋中,现在思念成疾、悔恨难当,自杀于小屋中,岂非合理的很?” “哈哈,这可比‘医生’的死法简单多了……” “呵呵,亏你还笑得出来,‘医生’之死,你可是害惨了白沙寨的那个冤大头,他上刑场前肯定仍在骂你无情呢。” “那是他自己愚蠢,更何况,这个可怜虫因为我们的大计而死,应当荣幸才是……不过那个抓住他的小白脸,却险些害了我们大事。” “哼,你小子倒是够狠的,我瞧你能成大器……至于那个小白脸嘛,你不必担心,荒狼来的朋友也开始对付他了。” “首领果然英明。” “动身吧,咱们动作可得麻利些,别被荒狼的朋友比了下去。” “是。” 一团厚重的乌云罩住了明月,整片天空冷冷的压了下来,直叫人喘不过气。 今晚巴郡的夜,注定会漆黑如墨,黑到你连自己都会找不到。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三章:神奇药膳 一座小宅院内。 “唉,要饿死了……江大侠,王劲威他怎么慢吞吞的?”柳伶薇左手托着下巴,右手不住摆弄桌上的几个空盘子,百无聊赖的抱怨道。 “你省省吧,到现在为止,出锅了四样甜点,两个凉菜,可全都给你吃了,我们一口都没碰呢……”江笑书怀抱浪书剑,斜倚在窗边,无奈的扯扯嘴角,连头懒得回一下。 “柳小姐,你别急,这道‘瑞兽腾云’刚刚下锅,小火还得煮上一个时辰呢,”王劲威自厨房内走来,擦擦额头上的汗,笑道: “柳小姐,看不出来,你个子娇小玲珑,可饭量却大得很呢,这几道菜加上‘瑞兽腾云’,前些年家母还在世时,一家人都不见得能吃得下呢……” “她饭量大?”一旁闭目养神的盛于烬立刻表示质疑: “格狗日勒,那为什么……” “哎呀,还不是因为王劲威的菜做得太香了,怎么吃都不腻,”柳伶薇打断了盛于烬的满腹牢骚,随后满眼忧虑的道: “唉,不过若是常常这么吃,非得吃成一个大胖子不可……” “柳小姐你多虑了,我做菜的宗旨,一重养身,二重美味,荤腥的量极少,即便你顿顿都吃这么多,也不会胖的。”王劲威笑着解释,柳伶薇听罢更加欣喜了,便又不住催促王劲威赶快把菜出锅了。 “黄芪人参粥就黄芪人参粥,还起个什么‘瑞兽腾云’,我说王劲威你这家伙莫不是小说看多了,不沾个龙啊凤啊妖魔鬼怪什么的不会取名是不是?”江笑书转过身来,有些嫌弃的说道。 “倒也不完全是吧,”王劲威挠挠头: “其实药膳之根本,源于五行,这黄芪人参粥健脾开胃,脾胃正对应五行中的土,而土之灵兽便是传说中的瑞兽麒麟,而这道菜白粥如云,其中黄芪人参色泽淡黄,若隐若现,所以就顺势起了个‘瑞兽腾云’的名字,倒也不完全是故弄玄虚……” “健脾开胃?这道菜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欸不对,难道我们几人中,有人脾胃不好么?” “正是,”王劲威转头看向柳伶薇: “柳小姐身子娇弱,略显消瘦,多吃些健脾开胃的菜肴,好处甚多……” “看你说的这么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那些医馆里的老郎中……”江笑书上下打量了王劲威两眼,仍是有些怀疑对方是在说大话,于是问道: “那么之前那道‘乌蛟化龙’,又是个什么名堂?” “那是为了报答江公子你的采药之恩。” “哦?” “蛟龙属木,木属肝脏,而首乌色泽乌黑,玄色对应北水,水属肾脏。我正是看出了江公子你肝肾……唔唔唔,江公子,你这是干什么?”王劲威正说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药膳知识,却被江笑书捂住了嘴,江笑书有些气急败坏的道: “好啦好啦,知道你很厉害了,赶紧他娘的给我闭嘴……” 见众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自己,江笑书打了个哈哈,岔开了话题: “啊哈哈……话说王劲威,既然你手艺都这样好了,你爹他又顽固得紧,逼得你在整个巴郡都举步维艰,那你干嘛不自己去别的地方开个馆子谋生呢?” “我……很快就会去的,”王劲威闻言一愣,随后坚定的道: “明天之后,我就要同父亲告别,离开巴郡了。” “为什么非得是明天?” “厨王比赛,”王劲威再一次提到了此事: “厨王比赛是我们益州最重大的盛会之一,赢得比赛,就是公认的大厨了……我离家半年,四处搜集食材,便是为了它。” 柳伶薇插口道: “啊?只是因为这个比赛,你就辛苦了大半年么?可是你厨艺这样好,许多真正的大厨都比不上你,哪里还需要这个比赛来证明自己?” 王劲威垂下了头: “也许我真的成了厨王,我爹他……” 于是众人相继默然了,众人听过王铁父子之间的故事,刚才甚至还亲自见证过,王铁那深厚却又偏执的爱不但压得王劲威喘不过气,几人在一旁旁观,都为之深感头疼。大家这一刻都浮现出同一个想法——王劲威即便真的成为了厨王,恐怕在王铁的心里也只会显得不值一文,说不定会更加认为王劲威在离经叛道、忤逆不孝的歧路上越走越远…… “咳咳,”江笑书干咳一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他问道: “那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直到昨天,食材都还差许多,还好遇见了你们诸位,这才把食材、药材都全部凑齐了。”王劲威回答道,可明明是一件好事,他的脸上却有些忧虑。 “他娘的,既然都凑齐了,那你干嘛还是一副死糜烂眼的样子?”江笑书疑道。 “明日大赛,总共有三场比试,前两场我都准备充足,可是这最后一场,却……”王劲威摇了摇头: “有些不尽人意。” “全都凑齐了,哪儿又不尽人意了?” “你们有所不知,最后一场,我决定做工序最繁复、味道最鲜美的一道‘欢聚一堂’……” “啊,”柳伶薇一瞬间想到了王劲威说过的故事: “是你家小时候逢年过节才能吃的那道菜么??” “正是,这道‘欢聚一堂’汇集无数种珍奇药材,食材也讲究得紧,最后用特殊的手法融为一炉,最是中正平和、滋养身体,出锅时香飘十里,香气三日不散,几乎是药膳中集大成之作。” 随后王劲威沮丧的低下了头: “可惜这道菜我自己从未亲自做过,其中一道关键的步骤却是记不清了,是先放熟地黄还是先放鱼片,好像哪个都对,又好像都不对……那本菜谱又被我爹给烧掉,明日的比试,只能试着赌一把了……” 闻言,柳伶薇在一旁笑道: “王劲威,你真笨,到时候你用两种法子都做一次,哪种好吃就拿哪种来比赛,这不就成了?” “不成的,柳小姐,”王劲威落寞的摇摇头: “‘欢聚一堂’的工序繁杂,每一步都需极其细致入微,不能出半点差错,比赛时间内,即便是照着菜谱我都不见得能做的成,更别说同时做两样了……” “你那本菜谱,”一旁的盛于烬突然开口,没头没脑的道: “封皮是不是黄色的,大概两个巴掌这么大,不足一寸厚,上面有四个字?前两个字是王氏。” “正是……诶不对,盛公子,你怎么会知道?”王劲威疑道。 “石屋的床头,有一本这样的书。” “什么?”王劲威惊呼失声,不可置信的道: “我爹,他不是说,把它烧掉了么?” “我不知道,但我的确看见了这么一本书。” “让我来猜猜看,”江笑书插口道: “王劲威,你说你是在你母亲的墓碑后捡到这本菜谱的是么?” “正是。” “而且放菜谱的位置十分隐秘,只有贴着墓碑才能勉强看见,那我问你,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可能贴着你母亲的墓碑?” “这……” “他把这东西视若珍宝的藏在你母亲坟边,又怎么会说烧就烧掉呢?” “这?江公子,你是说?” “嘿,我只是一猜,谁知道准不准呢,”江笑书笑着摆摆手,随后他正色道: “盛于烬,你带着柳伶薇去看一看吧,注意别惊动了他那个顽固的老爹。” “啊!好啊,江大侠你不去,没人管我了,嘿嘿,我终于能大展身手啦……”柳伶薇兴奋的起身,拔腿就像门外冲去,却被江笑书一把揪了回来: “这一次任务,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跟好盛于烬,听他的指挥,能不能做到?” “啊,盛于烬又闷又笨,我为什么……” “嗯,说得好。我就猜到你做不到,那好吧,我们俩换一换,我和盛于烬去石屋取菜谱,你留下来保护王劲威。” “啊好吧好吧,那我听盛于烬的就是了……” 盛于烬正欲出门,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江笑书道: “你轻功比我好得多,应该是你去偷书才对,再说了,这种偷鸡摸狗……” 江笑书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还未答话,柳伶薇却一把拽着盛于烬出了门: “哎呀,快走啦!我们俩去就行了,让我跟着他,他非得唠叨我一路不成……” 于是盛于烬与柳伶薇便出发去石屋偷菜谱,房间内只剩下江笑书、王劲威二人。 王劲威深深一揖,诚恳的道: “江公子,你们帮了我这么多次,现在还为我取菜谱,我、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小意思小意思,哪里说得上什么报答?不过嘛——你以后出去若是遇上了漂亮的小妞儿,可要向她好好宣扬一下我的英雄事迹……” “这个自然,”王劲威答应了下来,随后他有些不解的问江笑书: “江公子,我不明白,你轻功高超,偷书这种事明明你自己出手最为稳妥,你为什么要派柳小姐和盛……江公子,你关门窗做什么?” “嘿嘿,小劲威啊,你不是说要报答我嘛……”江笑书一面说话,一面密闭了所有门窗,随后搓搓手,坏笑着向王劲威走来: “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额……江公子你开口便是,我力所能及,一定效劳。”王劲威有些摸不着头脑。 江笑书东张西望,再次确定无人偷听,这才凑到了王劲威身边,干咳一声,有些扭捏的道: “咳咳,这个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明白么?” 王劲威懵懂的点点头。 于是江笑书又凑近了些,急切的搓了搓手,低声道: “你刚刚说的,药膳,关于补肾什么的这一方面……我感兴趣的很,赶快给我说道说道。”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四章:惊变 此刻已入夜,王家铁器厂后山寂静无声。 “窸窸簌簌……”一阵细小的动静自山中树林传来。 “这——就是你说的近路?”盛于烬终于从荆棘密布的林中钻出,扯下自己头顶的藤蔓,长舒了口气。 “盛于烬,盛于烬……”柳伶薇的声音自林中传来: “快过来,我被扯住啦。” 盛于烬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再度返回林中拉出了柳伶薇,柳伶薇一出来,便立刻得意的拍拍盛于烬肩膀: “嘿嘿,怎么样?这条近路是我白天发现的,很省时吧?” 于是盛于烬抬起头看向山顶——方才在柳伶薇的指挥下,二人从前山钻入林中,以最陡峭艰难的角度翻过整座山,又在荆棘丛生、蚊虫无数的林中穿越,加上盛于烬挥刀开路,这才勉强抵达…… “额……虽然遇见些困难,但你就说快不快吧?” “走正路用不了一炷香,现在已过了快半个时辰……” “唉……所以我就不想和你出来,江大侠若在,拉着我御剑飞行,早就到了……” “是你把我拖走的。” “你——”柳伶薇一时语塞,嘟囔了句无聊,便自顾自走向小石屋: “愣头愣脑的家伙,我不睬你……” 刚走了两步,一阵风迎面吹来,柳伶薇便被立即盛于烬拉住。这下柳伶薇可有些恼羞成怒,她扭过头恼声道: “盛于烬,你又干什么?再啰里吧嗦,瞧我不……” 盛于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石屋一指,面色凝重的摇摇头。 这下柳伶薇可有些心里发毛,她凑近些低声道: “怎么啦?” “血。” “什么?” “很重的,很新鲜的血腥味。” “啊?王铁大叔他……” “跟紧我。” 二人悄悄潜到石屋旁,盛于烬屏息一听,脸色一变: “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柳伶薇大急,立刻去向了大门,用力一推,但门却在内部被牢牢的锁住。柳伶薇又绕一圈,发现除了这道门以外,石屋已无别处入口。 “门打不开啊,我们要不要……”柳伶薇走到盛于烬身边,盛于烬却抬起了手,阻止了她剩下的话。 盛于烬仔细打量石屋,随后眼睛一亮,翻身爬上了屋顶,在屋顶张望一阵后,盛于烬屈指一弹,石子飞出正中一块石板,可这石板看似厚达寸余,却不堪一击,被一颗小石子打得碎裂开来。 这下可连盛于烬本人都十分惊讶,他深知自己的指力绝不可能强到这种地步,那这块石板又是怎么碎掉的? 无暇细思,盛于烬从空洞处一跃而入,忍受着扑鼻的血腥气,摸索着点亮了灯,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惨烈的景象——两丈见方的屋内,四处溅洒着鲜血,甚至连天花板上都有,床边,王铁扑地而倒,身下一大滩血迹。 盛于烬已能想象出王铁的死法——他在锁好房门后,用小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鲜血如箭般喷涌而出,死前剧烈的痛苦使他痉挛抽搐,因此血才会溅得四处都是,最终,力竭的倒在了床边…… 盛于烬俯下身子,将死者翻了过来,眉目硬朗,身体健硕,果然正是王铁。盛于烬皱着眉打开了房门。 柳伶薇正在门外焦急的等待,见盛于烬开门,便立刻凑了上来: “怎么……怎么样了?” “死了。” “啊?”柳伶薇听见这个消息,泪水立刻夺眶而出,她不由得道: “怎、怎么会这样?明明白天还好好的……” “很像自杀,”盛于烬先说出猜测,随后又疑惑道: “那么为什么在房上会有一个假顶……” 柳伶薇却无心听盛于烬的推断,她泪流不止,突然拔腿向屋内跑去——他不相信不久前还活生生的王铁竟会这样就死于非命。 王铁大叔虽然脾气不好,可是、可是他怎么会突然就想不开……我不信,我要亲自去看! 这个念头在柳伶薇心中翻涌,她冲入房内,王铁的惨状闯入她的眼帘,柳伶薇大骇,一股凉意自脊柱直涌天灵盖,她眼前一黑,便不由得跪倒了下去。 柳伶薇眼中泪水翻涌,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般,使得她不由得呕吐起来…… 片刻后,心中烦闷稍止,柳伶薇才感觉到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背为自己顺气,一抬头,正是盛于烬,盛于烬低声道: “我第一次见到尸体也是这样,吐出来就会好受得多了。” 从这一刻开始,柳伶薇才真正的走出了那个深闺宅院,用最残忍和直白的方式见证了这个与她心中理想相去甚远的江湖。 “……”柳伶薇沉默半晌,随后起身抹了抹眼泪: “现在该怎么办?” “下山,去找江笑书、王劲威……”盛于烬转身,离开了小屋,可是他心中却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于是顿了顿。 “怎么?”柳伶薇问道。 “没什么。”盛于烬摇了摇头,朝前走去,可那股不安仍然在心中萦绕。 柳伶薇紧随其后,但在踏上山路时,她回头朝石屋拜了拜: “王铁大叔,我们走了,你别害怕,我们马上……就会回来……” 说到此处,柳伶薇又不禁落下泪来。 “走吧。”盛于烬轻声道。 ………… 此刻,这边的小院内,江笑书与王劲威却对另一边完全不知情,江笑书此刻已摆开了笔墨,催促道: “快快快,下一道,猪肾山药汤,配方赶紧念……” “江公子,方才说了已经有二十多道了,够你吃好久了。而且有句话叫做虚不受补,你……” “少废话,他娘的,什么虚不虚的,别乱说啊,我这是替我京城的一个朋友……” “罢罢罢,哪里来的这么多肾亏的朋友……我给你说还不成么?原料是猪肾两只,山药二两,枸杞子一两……嗯?江公子,你怎么不记了?” 江笑书放下了笔,踱步到了窗边,笑道: “那两个家伙已经得手了,你的书有着落……” 说话间,江笑书已打开了窗子,可突然,他心中却一阵恶寒! “呼呜!”是一道奇异的声音。 然后王劲威就看到江笑书仿佛被人用绳子在背后猛拽了一把,毫无征兆的倒飞而出,痛苦且狼狈的撞碎桌子,狠狠砸在了承重柱上。 江笑书肩头钉着一支漆黑如墨的弩箭,刚一张口,便是一口鲜血呕出,但王劲威还是看懂了江笑书的嘴型: “逃!” 王劲威立刻拔腿而逃、抱头鼠窜。 不到十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不少人将这个小院团团围住。 下一刻,漫天箭雨穿透窗棂,激射而至。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五章:剧斗 “停一下。”盛于烬与柳伶薇刚走到山脚,盛于烬便抬手示意。 柳伶薇已经知道,盛于烬不会无缘无故叫停自己,便停下脚步耐心等待。 果然,盛于烬在侧耳聆听片刻后,说道: “十七个、不,十八人,在铁器厂里面。” “是铁器厂的铁匠和学徒么?”柳伶薇刚问出这句话,就有些羞愧的掩住了嘴——如此深夜,铁器厂中怎么可能还会有铁匠和学徒?就算真的有忘拿东西的,又怎么会一来十余个?就算真的来了,铁匠和学徒又岂会不点灯? “绝不是,”盛于烬摇摇头否认: “铁匠和学徒都穿草鞋,这些人却是穿靴子。而且通过脚步轻重,他们明显有武功……” 轻重!这个词在盛于烬脑中猛地乍出,他立刻明白方才在石屋内自己的不安来自于何处了——石屋中那具尸体,无论体型样貌都与王铁别无二致,可是自己举起过王铁本人,真正的王铁,比那具尸体沉了半斤! “你怎么了?”柳伶薇见盛于烬脸色大变,有些担忧的问道。 “快走,跟上这群人。”盛于烬拉住柳伶薇,不由分说地冲入了阴影之中。 “啊!怎么回事?” “那个死了的人不是王铁。” “这么说,那王铁大叔他……” “与这群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 小院内。 在箭雨倾洒之时,第一轮尚有羽箭被反掷而回,甚至伤到了几名射箭的武士,可往后几轮,屋内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砰!”原本就已经被摧毁得摇摇欲坠的窗子被人猛力踢碎,两个人自缺口跃入。 他们晃亮了火折子,只见屋内插满了羽箭,屋子正中有一破碎的长桌,上面还留着一串殷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了一丈远的承重柱上。 “神弩伤到了他。”举着火折子的人开口——是荒狼话。 另外一人同样用荒狼话发问: “人呢?” “中了神弩,即便未伤及筋骨,也至少半身酸麻,就算后发的箭雨没有要了他的命,他也不可能逃得远……这就去叫首领吧。”举着火折子的荒狼人道。 “嗯。”另一人简单的回应。 “你去吧。”举着火折子的荒狼人命令道。 同伴静默无声。 “你怎么回事?”举着火折子的荒狼人有些着恼,扭过头去,却忽然一阵头昏脑胀,仰天倒了下去。 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幕,是一条从头顶软软垂下的手臂。 这条手臂的主人此刻如同一只蝙蝠般倒扣在天花板上,眼中杀气凌然。 夜愈发凝重…… “哐!”铁器厂的大门被人猛力踢开,惊得厂内众人纷纷侧目。 “在做什么?”破门的人发问。 “什么?”屋内反问。 “王铁怎么样了?” “与你何干?” “很好,我明白了。” “你是谁?” 门边之人再度发问,可惜,这次他得到的回答是一记狠辣的重劈。 “嘶啦——”鲜血四溅,这人软软的倒了下去,与此同时,火光亮起,一个农家青年的脸若隐若现,鲜血自他面无表情的脸颊淌过,他举起了刀: “要你们命的人。” 出乎意料的,在击毙一人后,敌人再也没有一人发出声音,霎时间,铁器厂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直到身后大门轰的一声被闭紧,这诡异的安静才得以结束。 “当当当!”三声巨响,盛于烬挡住了正面的三次攻击,随后他猛地向后踏出一步,两把快剑的袭击落空,恰巧自他肋下穿出,盛于烬双肘齐出,两声闷响后,那两人就已捂着喉头摔倒。 但就在此时,一把长枪自黑暗中窜出,直取盛于烬眉心,盛于烬侧头一避,长枪就钉在了身后墙上。 还未来得及趁机反击,盛于烬胸口就是一阵剧痛,此时黑暗中一人“咦?”了一声,便迅速遁去。 盛于烬低头,自己的胸前衣衫已被匕首贯穿,若非自己身具那偶然习得的奇怪横练,这一下已然重伤,饶是如此,胸前仍被刺出血来。 他着地一滚,退到了一个角落,借着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正在缓缓逼近自己的敌人们——正前方六人,左前方三人,右前方四人,还有三人在不远处掠阵,其中一人手中提着一个鼓鼓的麻袋,不知是什么奇门兵器…… 见敌人愈发靠近,盛于烬心念电闪,已弄熄了手中火折——敌人能发现自己,全凭这火光指引,若铁器厂陷入黑暗,自己或许可以在乱战中取胜。 但盛于烬却忘了——在他进入铁器厂之前,这些敌人本就没有点灯。 火光熄灭的一瞬间,数道风声一齐攻至,盛于烬听声辩位,一一挡住,可突然又是肩膀一震,方才那个伤到自己的匕首敌人又趁机刺了自己一刀,所幸这一次仍是打在了有横练的肩头。 “点子扎手,有横练功夫,打他头脸!” 此令一下,敌人又自四面八方攻来,最令盛于烬吃惊的是,漆黑的环境似乎并未对敌人造成任何影响,几乎每一道攻击都在向自己的上三路招呼。 盛于烬刀刃一卷,使出一招“柳叶纷飞”,这一招名字甚是风雅,但在盛于烬手中却威风八面,只见刀光霍霍,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宛如煮开了锅一般,非但挡开了所有的攻击,两名敌人也在这精妙的刀法下丧命。 不待敌人再次围上来,盛于烬一步抢到了空处——这些敌人似乎夜能见物,自己弄熄火折子,却反倒处于了下风。 可一摸怀中,盛于烬心中却大叫一声不好——方才战斗激烈,火折子不知何时竟然遗失了。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盛于烬便觉后脑风声袭来,情急之下,他将手中雁翎刀一背,当的一声,架住了匕首的再次袭击,可随即右手剧震,刀已被对方踢飞了出去,“咔啦”一声砸碎了铁器厂中某样事物。 所幸盛于烬也算心思如电,在刀脱手的一瞬间,左手已反手拧住了对方手腕,若非如此,格挡的刀飞出,对方的匕首早已长驱直入,刺入了自己后脑。 “咔嚓!”小擒拿手中的“分筋错骨”使出,那拿匕首偷袭的敌人已被盛于烬以重手法拧断了手腕,随后盛于烬神力迸发,仅用单手使出一记“灵龟驮碑”,沉重的过肩摔把敌人砸了个七荤八素,在对方还未发出惨叫前,盛于烬伸足重重踏碎了对方的胸膛。 可就是这转瞬之间,身后其余敌人的攻击又已杀到,盛于烬向前一扑,躲开了大部分进攻,可一道沉重的重锤却狠狠砸在了他的背心,盛于烬一声闷哼滚落在地,嘴角渗出血来。 盛于烬强忍剧痛,摸索着捡起了自己的刀,可刀一入手,竟重了几分。 “难道我已被伤到气力不济?”盛于烬心中暗惊。 而漆黑的铁器厂内,敌人正在黑暗中迅速逼近。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六章:反击 小院周围。 “废物!都是废物。”一个矮壮的荒狼人正在低声怒骂: “进去了三批人,全都没出来,难道里面不是姓江的那个小杂碎,而是有一群光溜溜的娘们儿么?” 那漆黑的小楼摇摇欲坠,分明没有半点声音,却莫名有着森森鬼气。 他抬起手中神弩,发令道: “所有人,往前五步!” 于是一众荒狼武士缩紧包围圈,离小楼只有不逾一丈。 矮壮的荒狼人当是他们的首领,他透过破碎的窗棂向屋内张望了许久,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他接过一个火把,丢入了屋中。 火把照亮了屋内,只见数个荒狼人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屋内,在屋子正中,一人身着白衣,浑身浴血,同样委顿于地。 “哼,这个该死的‘小江公子’果然有些门道,中了神弩一箭,临死反扑竟还能杀我几名荒狼儿郎……”那首领口中一面说,一面抬起了手中神弩。 “呼呜!”一声,漆黑的弩箭不偏不倚的射在了江笑书眉心,江笑书的头颅宛如熟透的西瓜一般炸了开来。不过这惨烈的一幕并未令周围的荒狼武士胆怯,他们反倒大声欢呼: “首领好准头。” “这‘小江公子’最出名的就是他的脑子,现在被首领一箭击穿,真是大快人心。” “如此一来,王爷便又除去了一个心腹大……” “噤声!”首领谨慎的制止了众人,此时那扔进去的火把已经点燃了先前的箭支,他望着这熊熊烈火,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不安。 火海瞬间吞没了小楼,小楼轰然倒塌,灰飞的碎屑与耀眼的火光激得人睁不开眼来,首领抬手遮挡,心下却暗奇: “怎么会燃得这样猛烈。” 不过江笑书已死,他也没有多想,而是回身吩咐道: “清点人数。” 队伍集结,首领数了一遍: “十六、十七……二十。齐了,出发。” 他转身带头离去,却被一名低着头的武士挡住了去路,他一把将愣头愣脑的手下推开: “滚开些。” 他瞥了一眼这个手下,嗤笑一声便向前走去,口中却讥讽道: “蠢东西,肩膀上中了箭不会取下来么,真是……不对!” 他猛然意识到,这个“手下”肩膀上插着的根本不是寻常羽箭,而是漆黑的神弩弩箭! 他扭过头,手中神弩不顾一切的发射。 可对方却比他更快一步,提前托住了弩机,反向一扣,恰好抵住了这首领的眉心。 “咔嚓!” 机括声响起,不久前“江笑书”的结局落在了这首领自己身上,他亲手用威力无匹的定秦神弩击碎了自己的头颅! 血肉四处飞溅,在无首尸体还未倒地之时,“士兵”长剑出鞘,一记愤怒而猛烈的横斩,将首领尸身和定秦神弩一同斩为两段。 这一击几乎卯足了力气,连持剑之人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一旁惊骇的武士们这才反应过来首领的阵亡,纷纷掏出了兵刃,向此人杀来。 此时,小楼的大火恰好熄灭,一阵浓烟滚滚飘来,待到烟雾散尽,那人也在烟中消失。 若非首领的尸首还在脚边,荒狼众武士们甚至都会认为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惶恐的围成一团,十余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小楼废墟,每一道飘来的烟雾都会激起一阵恐慌,似乎敌人就在烟中藏着一般。 而此时,他们围成的小圈子正中,一把锐利的长剑已窜出七八分长的剑芒。 “聚气成刃!” ………… 漆黑的铁器厂,无数暗中的敌人同时发难,袭向已受暗伤的盛于烬。 面对合击,盛于烬闭上双眼,却反倒更能洞悉敌人的攻击轨迹,他艺高人胆大,不退反进,向前跨出半步后,迅捷的扭身,几道锋锐的武器恰好贴着身子滑了过去,随后盛于烬雁翎刀一旋,斩向了这几名贴身的敌人。 眼见又即将能斩杀几名敌人,可盛于烬却骤然呼吸一滞,不及细思,回刀格挡,当的一声巨响,那先前伤了自己的巨锤被荡了开去,盛于烬恼于对方伤了自己,回身一掌暂屏众敌后,双手持刀,猛地跃起一记“力劈华山”砍向对手。 面对盛于烬这势不可挡的一击,对方却毫不畏惧,大锤一挺,迎向了盛于烬。 刀锤相交,却静默无声,持大锤的敌人闷哼一声,后退一步,刀锤却仍黏在一处,拖得盛于烬也不由得一个踉跄。 这一瞬间盛于烬明白了怎么回事——这大锤看似猛烈,暗地里却是一股柔劲,对手宁可被自己的巨力震伤经脉,却也要强行接住这一刀,这柔劲黏住自己,绝非片刻间可以挣脱,而身后的敌人此时围攻,自己岂非凶多吉少? 心中念头转动,一道更加刚烈的内力自丹田冲出,盛于烬一咬牙,强行将这磅礴内力运至手臂。 “格格格……”令人牙酸的声音发出,对方的大锤再也无法黏住盛于烬的刀,刀锤之间激出一丝火星。 “哧喇!” 一道耀眼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铁器厂,如同夜空中骤然绽放的烟火,熊熊烈焰窜起,瞬间挟裹了盛于烬的刀刃! 持大锤的敌人始料未及,那火焰便如同一条饥饿的毒蛇咬上了他的脸庞,直烧得皮肉嗤嗤作响,他吃痛一颤,盛于烬的刀便长驱直入,包裹在烈火中的刀刃干净利落的斩断了他的腰椎。 盛于烬有些茫然的望着自己手中的“火刀”,鼻子一动,这才了然——方才刀被踢飞后,应当是打碎了油灯,灯油浸在了刀身,这才被一丝火星点燃,而自己方才拿刀觉得沉重,也正是为此。 随即,盛于烬不由自主的咳嗽一声,呕出一口鲜血,须知他方才摆脱大锤时强行运力,同样也伤了经脉。 “谁第一个上来送死?”盛于烬却浑未在意,威风凛凛的转身,耀眼的刀身照亮了铁器厂,敌人们的表情在摇曳的火光中忽隐忽现——惊讶、愤怒、恐惧、犹豫……他执刀指向众敌: “还是你们一齐上?” 震慑于盛于烬的神威,所有的敌人暂时并未轻举妄动,而是一齐围在了盛于烬周边,就连最远处那个拿着麻袋的敌人也放下麻袋,径自走了过来。 “呛啷!”对峙之际,却有一道莫名的金铁交接之声自一个隐秘的角落响起,随后挂在铁器厂墙上的武器胚模、锅碗瓢盆纷纷落下,稀里哗啦砸了一地。 而盛于烬和众敌人也像约好似的,同时向对方发起了进攻。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七章:危急万分 一道锋锐无匹的剑光于那群荒狼武士正中间绽放,方圆一丈,剑锋所过,血肉横飞,如同一朵绽放的血色莲花。 倒下的武士们至死也没有想明白,敌人明明隐藏在烟雾中,是如何到了自己身后去的。 江笑书缓缓将浪书剑收回剑鞘,取下了荒狼武士的头盔,抽出了腰间的一条软鞭。 一阵妖异的风吹起,浓郁的血腥味飘来,剩余几个背对的荒狼武士似乎察觉了什么,纷纷扭头过来—— 踏着己方同伴们支离破碎的尸身,男子一步一顿的缓缓走来,左臂软软的垂下,他却淡然置之,连肩头的弩箭都仍未取出……激荡的风混杂着烟尘,吹散了他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也掩盖了他的表情……他手中软鞭一振,便如同鬼魅般飘飞而至。 他人掠过半空,软鞭同样随着人在地面迅速游动,正是一记惊蛇入草,待得他落在第一个敌人面前,那武士还未及提起刀来,便被地面窜出的软鞭缠住脖颈,江笑书手一扯,便将敌人贯倒,随后抬腿一记势大力沉的正踢,喀嚓一声,正中敌人面门,对手面骨碎裂,眼见是不活了。 江笑书长鞭一抖,任由死去的敌人倒下,他冷冷的开口: “谁会说中原话?” “什、什么?”稍远的一个较年轻的武士刚一开口,一道剑光便如同流光般飞至,将他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夜空,随后这个负伤的武士眼前一花,那道身影来到自己面前: “想死的话,尽管叫好了。” 他痛苦的低头,锋利的长剑穿透了自己的琵琶骨,将自己牢牢钉住,虽剧痛难当,但一时却并不致命。 再次抬头,江笑书已舞荡着软鞭冲向了自己的同伴。 烟尘疾风中,江笑书身影翻飞,于劲敌中趋退自若,来去如电,仿佛鬼魅般的出手,精妙招式层出不穷,每一次都能在敌人的身上留下不浅的伤痕,不出片刻,对手们都已鲜血淋漓。 斗到酣处,江笑书忽然定住,一个马步扎住不动如山,手中软鞭如长枪般戳出,柔韧的鞭身竟被内力激得笔直,以鞭使枪,堂堂正正的一记“定军枪”,活生生穿透了前方敌人的胸膛。 可这天马行空的招式却被抓住了破绽——中招的武士虎吼一声,双手死死抓住了软鞭,甚至还在手臂上绕了一圈。 江笑书使一个枪法中的“淌”字诀,激荡的内力过处,立刻震碎了武士的脏腑,可这武士极为刚烈,即便死去,仍牢牢抓住软鞭不放。 其余武士见状,立刻齐齐抓住了让自己吃了无数苦头的软鞭,几人用力一扯,“波”的一声,软鞭已从中而断。 其余武士齐声喝彩——江笑书的佩剑钉在了墙上,现在软鞭也已毁坏,岂不是手无寸铁、无从抵抗? 他们立即挺刀向江笑书杀来,江笑书似乎被吓到了一般,愣愣的定住不动。 所有人都未发现——江笑书的足尖已抵住了地上遗落的一把长刀。 冲在最前方敌人的刀竖劈而来,江笑书一个侧身,刀刃贴着他的鼻尖划了过去,随后他足尖一挑,一把长刀凌空飞起,他接住长刀,“拂柳刀法”中精妙的一记“柳暗花明”,刀刃连闪如电,纵跃间连斩四刀,四名敌人应声落命。 江笑书又换路数,长刀招式精妙,轻巧如风,尽得拂柳刀法之精髓,如同下了数年的苦功一般,若是盛于烬在此,恐怕会惊掉了下巴。 余下几名荒狼武士哪里招架得住?在飘逸流转的长刀下,接二连三的倒下,不出一炷香时间,江笑书干净利落的斩下了最后一名敌人的首级。 丢下长刀,江笑书一个闪身来到了钉在墙上的武士面前,没有半句废话,握住剑柄轻轻一拧,那年轻的武士琵琶骨被牵动,便如同杀猪般痛苦的惨叫起来。 “派去对付她的是谁?”声音自年轻武士的耳边传来: “你只有一次机会,说错了,就会丢命。” 年轻武士抬起头,终于第一次看清了来人的表情——那对狐媚眼里,充满着冷酷和愤怒。 ………… 随着铁器厂的那一阵巨响,盛于烬与敌人不约而同的杀向了对方。 盛于烬猛地跃向了敌阵,只见他左手拳掌势大力沉,右手长刀招式精湛,再附以火焰缠绕,真可谓气势惊人、如狼似虎。 深陷敌阵,盛于烬反倒越战越勇,刚有一柄刀砍中了他的手臂,他便大喝一声,震开了刀刃,随后一拳将敌人的胸膛都打得凹陷了下去。 斜刺里,一记阴狠的三节棍扫向盛于烬脚踝,他飞身而起,非但躲开了攻击,更是使出鸳鸯连环脚,一阵密集而又沉重的响声过后,使三节棍的敌人已不知断了十七廿八根肋骨,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盛于烬踢死敌人,人尚在半空,却如同背后生了眼睛一般,手中刀刃向后一挥,荡开了一柄长剑,甫一落地,盛于烬猱身而上,一阵抢攻,趁着对手疲于招架,盛于烬伸足一勾,对手仰天便倒,盛于烬抬手一挺,锋锐的雁翎刀穿入敌人胸膛,溅起的鲜血落在燃起的刀身,激起一串绿惨惨的火焰。 盛于烬蓄足劲力,回身便是一记朴实无华的横劈,可刀身上的灯油飞溅,竟被他斩出了一道火幕,身后近在咫尺的敌人被这一招打了个措手不及,头发衣衫立刻燃起火来,还未等他们扑打火焰,盛于烬接踵而至的攻击就已取了他们性命…… 说来也怪,在一见光亮之后,难缠的对手似乎弱了不少,就连反应都慢上了不少。 不过盛于烬却也无暇细思,他持着火刀在敌人中横冲直撞、霸道无匹,如同一条凶狠的猛虎,漆黑的铁器厂内,唯有这条浴火的恶虎张牙舞爪、奔袭腾挪。 铁器厂漆黑的墙壁上,火光忽明忽暗、不住闪烁,而每一次闪烁后,便会有一具尸体软软倒下。 少顷,盛于烬眼前便只剩下了一个敌人——他便是先前守着那个麻袋的人。 盛于烬拖着刀一步步走来,格格格的响声愈发激发了这人心中的惊惧,终于,在盛于烬走到一丈内时,他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向外冲去。 原来是个怯懦的喽啰。 可盛于烬又岂能容他轻易逃走?盛于烬一跃而至,提刀一封,这喽啰便差点将自己的咽喉送到了刀下,那人大骇,连变方位,可盛于烬的刀却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无论他怎样逃窜,打过一个滚,或是翻了个筋斗后,下一刻,刀锋都会横在他的咽喉前……在他最后一次逃跑后,盛于烬手腕一送,逼得他急退数步,盛于烬立于门口,已将他堵住。 犹豫了片刻后,这个喽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算什么?”盛于烬提刀指住此人的头顶要害: “你想留句遗言?” “大爷饶命,我……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那喽啰扑地便拜。 “没有意义的遗言。”盛于烬不为所动,手腕一送,但在对方说出下一句后,却又猛然一停。 “大爷,我知道王铁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放过我、放过我……”那喽啰不住的哀求,于是盛于烬问道: “告诉我王铁的事。” “具体细节我不清楚……慢慢慢!大爷别动手,我、我们首领身上有线索,我可以替您找来。” 盛于烬抬起刀来,隐约照亮了周围一片: “哪一个是你们首领?” 那喽啰颤抖的抬起手,向盛于烬后方一指: “您身后那一……” “我身后只有大门,没有尸体。”盛于烬冷冷的打断了他: “再敢想着逃跑,你就不会没有机会开口了。” “是是是……我们首领尸首在西南角,那个拿匕首的。”那喽啰见盛于烬不上当,忙不迭又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所幸,盛于烬好像也没有与他计较。 盛于烬瞥了一眼西南角,喽啰所说首领正是使匕首伤了自己的人,盛于烬下巴一点: “去搬过来。” “遵命,小人这就……哎呀,”喽啰挣扎着爬起,可爬到一半,小腿却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又摔了回去,他苦着脸对盛于烬道: “大爷,您威风得紧,小人被吓得腿都软了,能扶小人一把么?” “好没骨气的东西。”盛于烬心中暗道,却还是向这喽啰伸出了左手。 可两人手一拉住,盛于烬便觉得掌心一阵刺痛,他暗道一声不好,低头看去,只见这喽啰脸上满是兴奋且狠辣的神态,哪里还有方才半分唯唯诺诺的模样? 还未等盛于烬出手,此人再次发难,头一低,背上劲弩发射,直取盛于烬眼珠,盛于烬左手一挣,已甩开对方的手,随后向侧面着地一滚,才避开了眼珠,可弩箭仍是擦中了耳边,留下一道伤痕。 盛于烬万料不到对方故意示弱,用情报引诱自己,随后对自己突施偷袭,若非见机迅速,只怕已着了道。心中一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正欲上前厮杀,丹田却莫名一空,不由得一个踉跄,用刀在地面一撑,才勉强没有摔倒。 正在此时,刀身的灯油“嗤”的一声燃尽,整个铁器厂再次归于黑暗。 “小子——”对手此刻已隐于黑暗中,大笑声传来: “哈哈哈哈……感觉到了?这是我的独门毒药‘麻木不仁’,哼,你现在左臂是不是已经动不了了?右半边脸也开始发痒?一盏茶之后,你就会动弹不得,然后在麻痒中气绝身亡……” 盛于烬立即提起左手,不顾敌人在侧,吮吸出其中毒液,待到他吸了几口,那人才阴恻恻的道: “小子,动作够快的,可惜,只要已经中毒,自己无论怎样吸,都无济于事,反而会加快毒素蔓延……哈哈哈哈,小子,你武功不错,可遇上了我,只能……呃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盛于烬强而有力的手掌卡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他惊慌之下,右脚一记“蛟龙出洞”,狠狠踢向了盛于烬心窝,可刚一动腿,盛于烬已猛地跺在了他的足面,踩裂了他的脚趾。 盛于烬方才在黑暗中听声辩位,一出手便擒住了这个强敌。 通过方才的偷袭,盛于烬已知道,这群人中,眼前小喽啰模样的人才是最难对付的角色,且极有可能就是真正的“首领”,盛于烬有些喘着粗气: “解药和王铁的消息给我……我放你离开。” “哈哈哈……”对方猖狂的大笑响起,盛于烬手掌收紧,勒得对方咳嗽连连,可对方仍是肆无忌惮的大笑: “哈哈哈……咳咳咳,好天真的小子,我的毒药是对付死敌的,又何必配解药?咳咳、至于王铁,哈哈哈,你一盏茶后自然会见到他的……” 盛于烬手掌猛收,几乎快挤断了对方的气管: “那个死人不是王铁。” “嗯?”对方似乎想不到盛于烬竟发觉了真相,于是动了动脑袋,待盛于烬略微放松些后,他说道: “真正的、真正的王铁就在……” 他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几不可闻,盛于烬凑近了些: “什么?” “就在……”声音更小了,盛于烬即便把耳朵凑得接近一尺,也模糊不清,他喝道: “在哪里?” “在阴曹地府!”那人突然张口,一股毒雾喷到了盛于烬脸上,盛于烬急忙屏息闭眼,却仍是沾染了不少,制住对手的手掌也松了开来。 “哈哈哈哈……”那人怪笑一声,却没有进攻盛于烬,反倒飞身扑向了某处。 “当!”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 “呛啷!”铁器落地的声音。 “不——”那人凄厉的惨叫响起: “谁干的?我要你不得好死……” 盛于烬欲去瞧个究竟,可体内的毒素已蔓延开来,他只感到全身麻痒,再也无力支撑,仰天倒了下去,眼前逐渐漆黑。 在失去意识前,盛于烬仍听见那人断断续续却怨气冲天的惨呼: “赤明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为我们报仇……你、你们……挫骨扬灰!” 铁器厂中,再度陷入了黑暗与寂静,而盛于烬的生机,也正在悄然间飞速流逝。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八章:尘埃落定 此时,铁器厂另外一头的角落,却忽地亮起了一束光。 一盏茶后…… “唔……”盛于烬感觉,知觉渐渐回到了身体,随后他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切——自己打败了所有敌人,剩下了一个小喽啰,自己想从他身上套得情报,却屡次遭他暗算,最后在自己要捏碎对方气管时,对方却从口中喷出毒雾,自己中毒更深,但对方既没有追击,也没有逃走,反倒向屋内扑去,一声巨响后,那人便怨气冲天的哭号诅咒……再然后,自己就没意识了。 这群人是谁?这个小喽啰模样的人是谁?他是这群人的首领么?他为什么能从口中喷出毒来?那一声巨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怨念如此深重?为什么自己还没被杀死?王铁在哪里……无数的问题萦绕在盛于烬的心头,一团乱麻一般,他又开始觉得头昏脑胀,随后再次晕了过去…… 不久后的再次转醒,盛于烬睁开了眼,眼中模糊不清:似乎有人正抬着他的左手鼓鼓捣捣,片刻后,盛于烬左手一抽——好疼! “呃啊!”盛于烬猛地坐起,缩回了自己的左手,反复看了几眼,整只手臂不知为何脏兮兮、黑漆漆的,但除了掌心的那个针刺伤口还未愈合外,似乎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啊,盛于烬,你醒了。”柳伶薇的声音传来,盛于烬抬头,只见一个满身满脸都黑漆漆的,唯有牙齿白得发亮的人一面擦拭着嘴唇一面抬手道: “欸欸欸,你别说话,这可不能怪我掉链子啊,你倒地以后我立马过来了,这不,才一盏茶工夫,我就把你救活了。” 这是谁?怎么乌漆嘛黑的?怎么说话声音和柳伶薇这么像? “喂,你傻了”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在盛于烬面前晃了晃: “干嘛这么奇怪的看着我?” 盛于烬仔细端详对面这个黑漆漆的人,才勉强从一团漆黑中看出柳伶薇的模样,他不由得道: “格狗日勒,为什么……” “啊哈,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柳伶薇自信满满的打断了盛于烬,两排洁白的牙齿突兀而又滑稽的闪闪发亮: “嘿嘿,你是不是想知道本女侠是怎么进来的?说出来吓死你……” 盛于烬见柳伶薇会错了意,指着对方的黑脸: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说你为什么这么……” “为什么这么神出鬼没是吧?”柳伶薇接过话茬,得意洋洋的道: “当时你把我丢在门外,让我不要乱跑,自己把门踹开就杀进去了,这你总记得罢?”柳伶薇说到先前的事情,语气还仍是有些不满。 “嗯……你继续说。”盛于烬见柳伶薇兴致正浓,便不忍心打断,只好点点头。 柳伶薇续道: “我就在门口,听见你们打得稀里哗啦的,我又进不去,帮不上忙,所以我就沿着这铁器厂绕了一圈,发现除了这个大门,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烟囱,”盛于烬知道柳伶薇为何会全身上下黑漆漆的了: “你是从烟囱里钻进来的。” “啊?”柳伶薇奇道: “这你怎么猜到的?” 盛于烬瞥了一眼柳伶薇,忍不住笑出了声,再次抬头,却见柳伶薇捡起地上遗落的一个锅铲,警惕的指着自己: “你,你干嘛?又想咬人么?我刚才可是救了你一命呢……” “没什么,”见自己的笑又吓到了别人,盛于烬有些不好意思: “你继续说好了。” 柳伶薇仍是有些不放心,向后退了一步,才继续说道: “我从烟囱里爬了进来,听见你们打得不亦乐乎的,却一点光亮也不见,只好先找一个角落躲起来了。再然后,你的刀上突然就燃起火来,我终于看得清了,那十多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围着你,你却一点儿都不怕,你这家伙挺勇敢的嘛,正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 “说重点。”盛于烬打断了柳伶薇的引经据典,柳伶薇翻个白眼,续道: “这时候,我发现了那个麻袋……” 盛于烬心中一震,柳伶薇续道: “在之前我就发现,这群人无论怎么动,都隐隐围绕着这个麻袋,这时守着麻袋的家伙正好向你走过去,我就想啊,这麻袋里到底是什么呢?值得他们这样重视?” 随后她抬头,向墙壁上一指: “你看见墙上挂铁器的这根绳子了么?我当时捡起一把小刀,朝这绳子上一甩,绳子一断,上面的什么锅碗瓢盆、刀枪剑戟,全都一股脑掉下来啦……果然不出我所料,其中一口大锅,恰巧盖在了这个麻袋上。” 盛于烬扭头一瞥,果然看见了柳伶薇说的那口巨大的铁镬倒扣于地,那个险些要了自己命、喽啰模样的人正手脚扭曲的伏在大镬上。 盛于烬走过去翻过此人,只见他双目圆睁,目眦欲裂,显然在临死前兀自不甘与痛苦。 盛于烬伸入他怀中摸索,掏出了一张黄表纸—— 豺狐鬼接令: 汝即刻率人启程巴郡,务必于七月廿一当晚让王铁丧命,带他回墓中等候发落。 “一个人的名字也许会起错,但外号却是绝不会起错的……”柳伶薇自背后走来,拿起黄表纸叹道: “豺狐之心,意为凶残狡猾的心肠。这个家伙外号叫豺狐鬼,果然既残忍又阴险。” “可是,他们怎么把被杀死的人带回发落?”盛于烬有些不解。 “笨,人家不都说了回墓中么?”柳伶薇煞有其事的说道: “这可是道上最新的说法。把谁谁带回墓中等候发落,就是要取谁性命的意思……” 盛于烬不理会柳伶薇的胡诌,自顾自撬开了豺狐鬼的嘴,果然在豺狐鬼的舌底发现了一颗毒囊,豺狐鬼当时咬破此毒囊,便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自己当时虽然被喷了不少剧毒,可更多的剧毒却被豺狐鬼自己吸入腹中,死得只会更快…… “好狠的手段。”盛于烬不由得感慨,可看着死相凄惨的豺狐鬼,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道: “柳伶薇,我……我怎么没事?” 柳伶薇早就等着盛于烬问这一句了,她拍拍胸脯得意道: “当然是本女侠的功劳啦,你和他同时倒下后,我才敢点灯,一到你身边,发现你已经像一具僵尸一样浑身冰冷、一动不动了,我立刻就帮你把毒吸出来咯,然后你就醒了。” “谢谢。”盛于烬认真的道。 “不用谢不用谢,咱们是朋友嘛。”柳伶薇大方的摆摆手,随后便有些嫌弃的皱皱鼻子: “不过啊,不是我说你,盛于烬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个人卫生?瞧瞧你的手,上面黑漆漆、脏兮兮的,要不是看你快死了,我才不愿意碰它呢……” 盛于烬看了看自己手掌上被柳伶薇蹭上去的煤灰,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柳伶薇,你的脸……”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柳伶薇摸摸自己的脸: “莫非我也中了毒?脸色很差么?” “脸色,挺均匀的,看不出来差不差……” “说什么鬼话?”柳伶薇嘀咕一声,随后便指着豺狐鬼道: “盛于烬,他临死前打这口大锅,是什么意思?” “没有这口大锅,他就打在麻袋上了。”盛于烬掀开大锅: “看见麻袋里的东西,一切问题就都会有答案了。” ………… “江公子,江公子……”王劲威的声音传来,见江笑书静静坐在废墟上,一动不动,就像聋了一般。 “江公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王劲威有些后怕的道: “还好你大展身手,打败了这群恶贼,只可惜放跑了一个,你肩膀没事吧,怎么还不把箭取下来……” 说着,他就伸手去拔箭,却被江笑书捏住了手腕,江笑书仰起头,双目通红,嘶哑着嗓子道: “给我找一壶酒来。” 王劲威从未见过江笑书这个模样,他愣愣的点点头,随后连忙去提了一小坛“八乡清”递给江笑书,江笑书接过酒,仰头猛灌一口,烈酒入喉,激得他连连咳嗽,可他仍是大口大口的喝酒,直如倒水一般。 “江公子,你慢些……”王劲威小声劝道。 “啪!”江笑书抬手一掷,空掉的酒坛被砸成了碎片,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道: “她当时为什么要走?” 王劲威有些发懵: “什么?” 江笑书咬着牙恨声道: “自作聪明的家伙,我现在还不是照样被人杀上了门?而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这种规模的袭杀,她……简直是愚蠢!愚不可及!” 说得激动,他握紧了拳头不甘的砸在地面,王劲威吓了一跳: “江公子,你……” 江笑书摇摇头,沉声道: “请再去找些酒给我……” 于是王劲威又去寻了好几坛酒,江笑书拿起一个酒杯,一杯接一杯…… 王劲威尴尬的站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浑身不自在得紧,所幸,片刻之后,一道惊奇的声音穿了过来: “天呐,咱们这里怎么了?”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二十九章:五味杂陈 听到这声音,王劲威扭过头,只见盛于烬和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并肩归来,而盛于烬肩上还扛着一个人,定睛看去,竟是自己的父亲王铁! 王劲威大奇: “盛公子,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柳小姐呢?刚刚还听见她声音……” “我就在这儿呢,什么眼神啊你?”旁边黑漆漆的人突然开口,吓了王劲威一跳,只见此人震惊的打量了周遭一圈,更惊奇的道: “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怎么把房子拆了?还放了把大火?” 王劲威指着这个黑漆漆的人道: “你是……柳、柳小姐?你怎么变得黑乎乎的?” “黑乎乎?”柳伶薇不解的自怀中摸出一个小镜子。 “啊——”锐利的尖叫响彻云霄,柳伶薇看着镜子中滑稽的自己,惊得险些把镜子都砸了出去,她掩住自己的脸转过身去,心中大窘: “我的妈呀,我什么时候变成这副黑鬼模样了?想起来了,一定是爬烟囱的时候被蹭上了,啊不对!那岂不是……” 她怒气冲冲的指着盛于烬,指责道: “喂,你干嘛不提醒我?害我顶着这副鬼样子走了一路?” “我说了啊,可是每次你都要打断我……”盛于烬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啊!我不管,都是你的错!气死我了!”柳伶薇不由分说地扯过盛于烬衣袖,将自己脸凑上去一阵揉搓,这才露出了原本那张肤白胜雪、明丽动人的脸庞。 “你轻一点蹭,我这衣服补了好几次了,别又被扯坏了……”盛于烬有些心疼的扯回衣袖。 “还敢顶嘴、还敢狡辩啊你!”柳伶薇扬了扬拳头威胁道: “再啰嗦瞧我不揍你!” 这时王劲威打断了二人: “呃,你们二位先别吵了,我想问问,为什么我爹会被盛公子背回来……” “啊,我给你说好了,我们先是抄近路去了你爹的石屋……”于是柳伶薇讲述了他和盛于烬先前的遭遇: “……最后呢,我们就打开了那个很大的麻袋,谁知王铁大叔就被装在麻袋里,虽然还有呼吸,却怎么也叫不醒,我们就只好将他带回来咯。对了,你们这里怎么回事?” “你们走了之后,江公子和我讨论药膳的门道……”王劲威也将小院这边的故事叙述了一遍: “……我躲在树上,见江公子问了那个年轻武士几句话,随后便一脚把他踢出去了,然后我和江公子说了几句话,你们就来了。” 双方听完对方的故事,都不禁暗暗咂舌,随后又是一阵庆幸——如果盛于烬柳伶薇没有去石屋,那王铁早已被豺狐鬼一众抓走了;同样的,若是大家都在屋内,江笑书便不会去开窗,那群荒狼武士们的第一轮偷袭,就会令己方损失惨重…… “所以,现在怎么办?”柳伶薇发问,于是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后方坐在废墟上冷漠的喝着酒的江笑书。 随后柳伶薇走到江笑书面前,伸手去拔江笑书肩头的箭: “江大侠,你怎么回事,我先帮你把箭拔出来……” 江笑书挡住柳伶薇手腕,随后自怀中摸出一褐二红两颗药丸,放入柳伶薇掌心: “你和盛于烬身上都还有麻木不仁毒药的残余,红色的一人一粒;王铁中了很深的迷药,喂他吃这颗褐色的药,等一盏茶他就会醒来……这里已经毁坏,去另外找一家旅店吧。” 随后他起身,拎着酒坛,自顾自向外走去。 柳伶薇托着那三粒药丸,目瞪口呆的看着江笑书背影——怎么回事?江大侠今天怎么话这么少?还一副很深沉的样子?而且一句废话都没有,连最基本的自吹自擂都没有…… “不对劲,肯定不对劲,”柳伶薇十分笃定的点点头,然后悄声问另外二人: “诶,你们说,他在干嘛呢?” 王劲威不解的摇了摇头。 “想女人。”盛于烬倒是言简意赅。 “哦哦哦,我知道我知道,”柳伶薇点头如小鸡啄米,心领神会的说道: “那个住在长江下游长安城的女人……” ………… “啊……”王铁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四处打量,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并非石屋之中,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耳边传来柳伶薇的声音: “啊,王铁大叔,你醒过来啦?” “柳丫头?”王铁有些吃惊: “你怎么会……这是哪里?” “看来王铁大叔你什么都不知道啊。”柳伶薇笑道: “若不是我出手,你可是差点被人拐跑了哦……当然,盛于烬也帮了点小忙吧。” 王铁揉揉头: “柳丫头你慢些……你说的我都糊涂了,我就只记得,天黑了之后,我坐在床上,突然好重的瞌睡,倒头就睡了下去,等我睡醒,就到你们这儿了。” “我们跑到你那里去,看见门反锁着……”于是柳伶薇又对王铁说了一遍方才的事…… “有这种事?”王铁大惊——自己竟差点被人绑架,而且自己屋中还死了一个和自己极其相似的人…… “我们临走时收拾了现场,所有尸首都放在一个隐秘之处,你若不信,我带你去便是。”盛于烬说道。 “不必了,我相信柳丫头。”王铁说罢,感激的对柳伶薇道: “这么说来,柳丫头,你们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才好……” “这不算什么,帮助别人正是我辈本分。”柳伶薇笑着说道,随后她轻轻拍了拍王铁的大手: “而且,王铁大叔你没事,才是伶薇今天最高兴的事,你不知道,当时看见那具假尸体,我以为你遭遇了不测,简直都要哭死了……” 王铁听得心中一阵温暖,他又讷于言辞,只得不住道: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随后他又不解道: “可是那个什么豺狐鬼……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问对人啦,”柳伶薇随后便解释了起来: “这群人背后其实有一个组织,他们用各种手段,使许多有本事的人‘死去’,这里的死去指的是在世人眼中,这个人已经死亡,就像今天我们不去那儿,那么在世人眼中,王铁大叔你就是自杀而死了……然后呢,这个组织再把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统一抓到一个地方,为他们做见不得人的事……比如锦官城前段时间被灭门的司神医,应该也是被这个组织抓走了。” “安?”盛于烬满腹狐疑: “这个不是……” “好啦好啦,你别插嘴,”柳伶薇打断了盛于烬即将揭穿她的话,然后解释道: “之前那是我一直没想出来嘛,现在略微一琢磨,不就水落石出了?” 其实这当然不是柳伶薇自己的推论,而是她缠着江笑书问出来的,否则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线索,她又怎么能统统知晓? “各位,快收拾一下桌面,要上菜咯……”一道声音自厨房传来,王铁立即脸色一变: “那小子也在这里?” “是啊,我和盛于烬去你那儿,他和江大侠就留在先前的院子中,也遭遇了敌人的袭击,险些丢了性命呢……”柳伶薇回道。 “险些丢了性命?”王铁听到这儿,有些焦急: “怎么回事?他有事没有?怎么会……” “王铁大叔你别急,听我说,”柳伶薇续道: “袭击的敌人是江大侠的仇家,而现在已经被解决了,至于你的宝贝儿子,现在还能给大家做菜,你猜他有没有事?” “啊,对哦,我倒是糊涂了,”王铁挠挠头,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翻身就下了床。 “诶,王铁大叔,你去哪儿?” “我去揍人。”王铁头也不回,挥舞着拳头道: “臭小子,还在执迷不悟,敢当着我的面做菜,瞧老子不抡起锤子砸死他……” 虽然他的锤子并不在身边。 “不许去!”柳伶薇声音不大,却好像有魔力般,将王铁定在了原地,他有些着恼的扭过头: “柳丫头,你为什么老要在这件事上为难王大叔呢?” “伶薇之前忙了一晚上了,连水都没喝上一口,你舍得伶薇饿肚子么?”柳伶薇委屈的道。 “啊?这个这个……好吧,今天暂且先饶了他便是……”王铁泄了口气,又转身坐回了原位。 这时,王劲威也盛着菜走了过来,见父亲已醒了,正气忿的望着自己,心下有些打鼓,连脚也挪不动了。 “王劲威,你愣着干什么呀,都已收拾好了,快端菜来。”柳伶薇的声音响起,王劲威咕噜咽了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桌前放下菜碗。 “劳烦你,给我盛个粥吧。”柳伶薇递过去一个碗,随后在接碗时,对王劲威悄悄道: “给你爹也盛一碗。” 王劲威愕然的抬头,柳伶薇朝着王铁的方向努努嘴,悄声道: “你不是一直想要他认可嘛?机会不就来了?” 于是王劲威深吸一口气,盛上慢慢一碗粥,恭恭敬敬的摆在了王铁面前。 “干什么!”王铁一瞪眼,王劲威的手便是一颤,半句话也不敢说了,他求助似的看向柳伶薇,柳伶薇立刻会意,对王铁道: “王铁大叔,怎么了?” “我不吃,让他快拿走,不然老子可摔碗了!”王铁哼了一声。 “好啊,你不想吃,谁又能逼迫你呀?”柳伶薇笑着拿开这碗粥,随后说道: “王铁大叔,你说的很多话都很有道理,可是其中一句我最喜欢。” “嗯?”王铁想不明白柳伶薇为什么会提到这一茬。 柳伶薇拇指一竖: “你先前说‘你们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才好……’王铁大叔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你非但明辨是非,还知恩图报,简直是太了不起了……” 提到这个,王铁自豪的拍拍胸脯: “那是自然,柳丫头、盛小子,以后只要我王铁能帮上忙的地方,你们只需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王铁绝不推辞……” “太好了,王铁大叔真豪爽,”柳伶薇拍手赞道,随后她笑嘻嘻的将饭碗递了过去: “那你快把这碗粥喝了吧。” “啊?”王铁有些愣住: “干嘛又扯到这碗粥?” “啊?王铁大叔,一碗小小的粥而已,又不是喝什么穿肠毒药,怎么你却推三阻四呢……刚刚不是还说上刀山下火海,你也绝不推辞么?唉,看来我先前以为你明辨是非、知恩图报,竟、竟是……”柳伶薇欲言又止,可那失望与委屈,却全被她写在了脸上。 “别说了,我喝我喝。”王铁哪里受得了激?他一把接过粥,刚凑到嘴边,就看见儿子王劲威期盼的目光,他一吹胡子: “看什么看什么?我这是给柳丫头面子,你小子可别得脸了。” 随后他将粥一饮而尽。 另外三人纷纷看向王铁,想听听他对王劲威的评价,可王铁喝完粥后,面无表情的放回了碗,三人什么都没看出来。 半晌后,王铁一言不发的起身,连一句招呼都没打便离开了房间。 “王铁大叔,王铁大叔……”柳伶薇连唤数声,王铁却充耳不闻,径自离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柳伶薇一摊手: “这……怎么解释?” “不知道,也许我爹他不满意吧……”王劲威有些黯然。 “他心情很奇怪,”盛于烬开口: “很开心,又很悲伤;很激动,又很纠结;很不满,又很满意……格狗日勒,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 “少故弄玄虚啦,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不想了不想了,咱们吃饭吧……对了,江大侠怎么不在?”柳伶薇道。 “他叫我们别等他,不知道去哪儿了……” 此时,在众人头顶的屋檐上。 江笑书伸手抓住那支弩箭的尾部,用力拔了出来,鲜血四溅,剧烈的疼痛袭来,他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他抬头望向了月亮,轻声问道: “这一箭若是中在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身上,她会不很也像这么疼?” 没有任何的回答……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十章:贤妻良母 犹自残余着血腥气的小屋中。 最近这半年,王铁好像已经习惯了住在这个狭窄的小屋,他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回到城东那个宽敞的宅院中了。 也许是他明白——心若难安,睡觉的地方只能叫做“房子”;亲人不在,何处都难为家。 黑暗的房内,他静静独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正自波浪滔天。 良久后,他摸索着点亮了灯,从枕头下掏出了一本书。 《王氏药膳》。 王铁轻声道: “劲威做的菜,和你做的一模一样,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 许久后,他似是鼓足勇气般打开了这本书,映入眼帘的不是菜谱,而是一段娟秀的字迹: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他的妻子了,我要把我最拿手的菜都做给他吃,让他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丈夫。” 随后再翻一页,便是一道“黄芪鸡”的做法,下面是一行小小的批注:“当家的总说他最近很劳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法替他分担,但看着总归是于心不忍。” 黄芪鸡,调养躯体疲劳、体力下降。 再翻一页,“人参糯米粥”,下面的批注:“铁哥,你说你师父已病重了,你担心得紧,其他徒弟却总是惦记着师父铁王的名位,个个狼心狗肺,只会勾心斗角、争来争去……你说的这些阿妹都不怎么懂,可是看你整日劳神伤心的模样,我总得做些什么才好。” 人参糯米粥,补益元气、抗疲劳、强心。 下一页是“红枣糕拼莲蓉芝麻球”,娟秀的字迹明显轻快了许多:“铁哥果然好样的,阿妹就知道你一定会成为铁王的,今天你生日,我们好好庆祝一下……最近不知为何,总是呕吐,先前一直没给他说,明日让他陪我去郎中那儿瞧瞧吧。” 红枣糕拼莲蓉芝麻球,又名“喜上加喜”。 再往后几页,每一页批注的开头不是“铁哥”、“当家的”,便是“他”,王铁噙着泪喃喃道: “傻瓜,干嘛一句不替自己……” 又翻数页,批注的开头终于不是这些字眼了: “我的小幺幺,娘终于看见你了,你好可爱哟,你爹给你取名叫王劲威,你一定要快快长大,像你爹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一页的菜,却是一道简单的“豆浆”,娟秀的字迹在下面潦草的补充道:“我的天,这么大一碗,不会把小幺幺给撑死吧?不行不行,我去问问隔壁何婆婆去……” 再下一页,“三两半”,奇怪的菜名,批注这样写道:“从码头的张叔那儿听来道菜,说江南那边的公子小姐从小就吃这个,长大后个个俊俏秀气的紧,不如给劲威试试罢……不过可别让铁哥知道了,劲威若是生的秀气了,他又要同我生闷气啦。”(在批注最后,还画了个小巧的笑脸,正俏皮的吐着舌头)。 三两半,江南著名药膳,可强壮筋骨,稚童食效最佳。 此后每一页下,都记载着日常的琐事,皆是关于王家父子的——王铁将生意经营的风生水起,隐隐成了巴郡最大的铁器厂;王劲威上了学堂,回来向父母展示了一首《咏鹅》;王铁的名声传遍了中原大地,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一家人终于从后山小石屋搬到了大宅子;王劲威摔了一跤,头上起了老大个包…… 又翻了几十页,最后那一道“欢聚一堂”写了足足有三四页,足可见得其中繁复,批语写道:“真累啊,终于把这道‘欢聚一堂’琢磨出来了,这可是我自创的菜,只属于咱们王家人自己的,除了铁哥和劲威,我谁也不做给他吃……铁哥也真是的,多大个人了还和自己儿子吃醋,非要我多做些菜给他才行。不过这下好啦……” 字迹在此处忽然潦草错乱了,似乎当时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再往后,娟秀的字迹续道: “……这下好啦,这道菜他们两父子一个比一个喜欢,再也不用争来争去的了。” 后面已无菜谱记录,但每一页却依然有字迹: “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明明是菜谱,却被我当成记事本了,什么鸡毛蒜皮的琐事都要写上来……” “劲威又长高了一寸……长高了七分……长高了一寸,今年我家小幺幺长了好多呢,最多再有两年,就比娘还高啦。” “一个叫千风的组织,给铁哥安了个‘大匠运斤’的头衔,文邹邹的我也听不明白,要我说还不如铁王来得实在,可铁哥却高兴得紧……” “好奇怪,这一年来总是头疼,一阵一阵的,疼时钻心,可说不上什么时候,便又一下子好了……铁哥最近忙,劲威也总被别的孩子欺负,我还是自己先忍忍吧。” “明日一早,铁哥就带我去锦官城找司神医看病了,我都说了没事,疼了三五年了也没什么,可他非要去,我也拗不过他……劲威总是惦记着锦官城的兔头,这次可得多称几斤回来,让他吃个够。” “头风,司神医说这病是因为我长期操劳,无药可治……我有什么操劳的?无药可治是什么意思?我会死么……我不想死,我死了,他们父子俩没人照顾,该多可怜呐……” 后面的话越来越短,字迹也越来越颤抖滞涩。 “昨日疼了好几个时辰,头都木了。” “铁哥和我吵架了,把锅碗都砸了出去,说不准我再做菜了……可是,我不关心你们俩,我去关心谁呢?” “铁哥最近脾气不好,总是吼劲威,我劝他,他却搂着我哭,说他舍不得我走。真是傻瓜,我怎么会走呢,不过是有些小毛病罢了……” “我好像快不行了,我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了,耳朵也嗡嗡响。” “铁哥,你要把劲威养大,让他成为” 所有的话在此戛然而止,就像她的生命一样。 即便已看了无数遍,可每一次打开这本菜谱,王铁仍会泪流满面。 可他却总会在下一次再次打开这本书,因为看着这些琐碎的话,他会以为那个温柔的身影还在自己身边…… 王铁默默擦干眼泪,将菜谱轻柔的合上,可突然发现,最后一页的背后,却多了一行字,那是另外一个人写上去的,用手指沾着酱油: 娘,劲威好饿。 王铁再也忍耐不住,悲痛的号啕大哭。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十一章:轻松 次日清晨,巴郡义庄。 义庄独有的腐臭味和血腥气令张和泰不由得掩住了口鼻,他似乎有些焦急,于是凑上前小声的问道: “大人,还需要再确认些什么?” 前方这个生着狐媚眼的年轻人今早天还没亮就把自己从睡梦中叫醒,未等自己发怒,却有一样东西摆在了自己面前——五品以下可以先斩后奏的秦麟天绝令。 “天绝使江笑书。一炷香内,叫上足够人手去王家铁器厂。”年轻人自报家门后,丢下一道命令。 随后县太爷只得顶着惺忪睡眼去一一叫醒昏昏欲睡的众多下属,众人一阵忙活,才把王家铁器厂的十余具尸首搬到这间义庄。 照理说尸首搬来后,秦麟的大人应该有些交代才是,可这位大人自顾自把十余具尸身翻来覆去看了半个时辰,却连半个字也没蹦出来。 江笑书听见了身后张县令的问询,他摆了摆手,随后将面前所有尸身的衣物尽数除去,又细细看了起来…… “这群死人个个白惨惨的,倒像是话本小说里的僵尸……这有什么好看的?快些结束吧,莫要耽搁了我的……”县令张和泰看着这群诡异的尸首,心下不禁暗自腹诽。 “身份……证明……没有……”江笑书似乎说了些什么,张和泰连忙凑了上来: “大人,有何吩咐?” 江笑书摇摇头,起身拍拍手: “都烧了吧……” 自己治下突然冒出这么多死者,张和泰倒是有些不敢大意,他小心的问: “大人,这群人的来历……” 一张写得满满的纸递到了自己面前,张和泰伸手接过,对方的声音传来: “他们是绑匪,昨天绑架王铁被我斩杀,这是王铁的口录,有他本人的画押和秦麟的章,你拿去交差就是。” “是是是……”张和泰接过这张纸,珍而重之的收好,心下暗喜——虽然一大早扰了自己清梦,可这人办事倒是挺讲究,这么棘手的事情几下就处理的妥妥贴贴。 但他却有些不解: “这种小事,本无必要惊动到大人您……” “我碰到了,我管了。” “是……” 尸体被送入大火炉,可江笑书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张和泰不禁有些焦躁——昨日守后门的小董禀告自己,有一位“张公子”阔气得紧,今日有可能来拜访自己,此时只怕都已到了……一面是朝廷高官,一面是财神爷,自己哪边都不愿得罪,想求个两全其美,可江笑书却在此一直拖延,张和泰硬着头皮应付,心中早已叫骂不迭。 “快些结束吧……”县太爷暗自祈祷。 “停!”江笑书眼疾手快,一把扯出了刚烧了不到几息的尸身——在炉子中高温的激发下,死者空白的背上竟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图案。 这图像是一把无弦弧弓,用刀将这把弓均匀劈成三段,每一刀的落点加上首尾两端共五个点,每个点上都有一个长条块横跨弓身。 奇异的纹身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浮现在死者的背上,最奇怪的是,这个图案下方某处,竟有一个血红的叉,江笑书习武多年,一眼便看出这个叉恰好在死者的“命门”穴上。 “这、这是什么?” “妖法,是妖法!” “要诈尸了,我就说不该这么早烧死人……” 众衙役陡然见到死人身上生变,直骇得个个面无人色,纷纷向后退去。 江笑书略一思量,便取过来一个火把,用火把在每一个死者的背后烘烤,果然在遇上温热后,每个人的后背都出现了这个奇怪的“五点无弦弓”图案还有那个血红的叉,而无一例外,这个叉都恰好点在“命门”穴上…… “这是什么图案?”江笑书喃喃自语,一扭头却看见了张和泰如丧考妣的脸。 “你有事?很急么?” 张和泰苦笑着摆摆手: “没,没有……” “没事就好,”江笑书再次看了一眼那个奇怪的图案,随后道: “继续烧吧。” “遵命,”张和泰低头称是,再抬起头时却发现江笑书已自顾自走了出去。 终于结束了!张和泰心中大石刚刚落地,门口却又传来声音: “张知县。” “啊?”张和泰强行扯出一丝笑容。 江笑书皱眉思索了一下,随后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话: “回去好好睡觉吧,那个张公子不会来了。” 其余衙役都有些莫名其妙,可他们的县太爷却好像见了鬼一般软软跌倒在地。 据后世县志记载,自大秦嘉鑫三年七月后,巴郡县令突然一改旧态,变得日日勤政、克敛爱民,在两年后卸任时,整个巴郡百姓人人感念,为其送上了一把万民伞…… 少顷…… “这位公子,在下千风龙宏远,不知……”酒楼内,对面的中年人刚刚拱起手,便被江笑书打断: “闲话少说,这是三百两,你且收好。” “这……好罢,公子请说。” “黎慕江的消息。” “公子说的黎慕江,可是三日前曾在雍州合阳出现的那个绝色女子?” “雍州合阳?”江笑书并不知道黎慕江到底去了哪儿,可是这世上可称之“绝色女子”的本来就极少,名字叫黎慕江的绝色女子更是只此一家。江笑书喃喃自语道: “合阳,是在长安的东面,向东而去,你还是要去京城么……” “公子?”龙宏远打断了江笑书的沉思,江笑书点点头: “就是她,你说吧。” “这位黎慕江姑娘,在合阳酒楼,向我们千风的同道打听了一个消息,有关寻人的……”说到这儿龙宏远顿了顿,想来黎慕江打听的是谁,是不能告诉江笑书的。 江笑书却心知肚明: “拓跋逐鹿,荒狼失踪多年的少主……” 龙宏远续道: “问询无果后,她遇到了突然的袭击。” 江笑书心下一紧。 “袭击者是三个中原高手与一群荒狼军士,他们似乎与黎慕江有深仇大恨一般,光天化日,在酒楼中便动上了手……” 江笑书面色十分凝重——对方既然敢在这种时机进攻,说明有短时间解决战斗的自信,那黎慕江岂非…… “十四回合时,对手一人挂彩,随后他用暗器凌厉反击,黎慕江跃上房梁躲避,左足仍是受创……二十一回合,荒狼军士用极其型似定秦神弩的弩箭重创黎慕江腰腹,她跌落在地,又被重手法掌力震伤……” “定秦神弩!”江笑书听见这东西,手指不由得用力扣住桌沿,连肩头的伤口迸裂了都未察觉。 “黎慕江使险招伤了拿弩机的荒狼军士,随后又被那三个高手夹攻致使伤势加重……眼见便要被擒,她左手忽地多出一把匕首,使出精妙的一记搏杀之术……” 听到黎慕江反杀了一名对手,江笑书本该松口气才是,可是他仍铁青着脸——他若是黎慕江的敌人,这时必然会选择游斗,待到黎慕江力气不济,就可以不战而胜…… “敌人畏惧黎慕江搏杀之术的威力,便在远处缠斗……又过数十个回合,黎慕江招式已然有些涣散,肩头又中一掌后,已然油尽灯枯,她提起匕首,刺向了自己心口……” 江笑书双目通红,牙关格格作响,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喉头却犹如埂住了一般,非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所幸,龙宏远继续说了下去: “这时,一道狼嚎响起,一头白狼和一个高大雄伟的青年从天而降,青年击塌了酒楼,救下了黎慕江……他将弩机夺到了手中,威慑那两名中原高手退离,随后击杀了了那几名荒狼军士后,带着受伤的黎慕江向东离去。” “说、说完了?”江笑书问道。 “是的。” “呼——”江笑书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他连续几个深呼吸后,再次确认道: “说完了?” “是的,千风的情报就只记载到这儿,”龙宏远有些过意不去,提醒道: “公子,这消息本值不了三百两,你若还有别的问题……” “值得了,怎么会值不了?哈哈……”江笑书旁若无人的放声大笑,脸上好似开出了朵花来,乐呵呵的又丢过去五十两银子: “好兄弟,且拿去买酒喝,我先去也,哈哈哈哈……” 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江笑书长声大笑而出,引来一阵窃窃私语: “诶,刚刚那个小子好怪。” “是啊是啊,最近巴郡多了好多外地人,好几个看着都像有病……” “嘘,小点声,刚刚这小子可拿着剑呢。” “这有什么稀奇,我昨天在朝天门喝酒,不也撞见个拿刀的小子,一惊一乍的模样,我看也是病得不轻……” 江笑书听得黎慕江无恙,心事一去,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走路都要比来时轻快了几分,可走着走着,他却突然翻了个白眼,满脸不服的说道: “高大雄壮、寡言少语……他娘的,这有什么了不起?老子……” 后面的嘀嘀咕咕,便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见了。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十二章:峰回路转 江笑书这边倒是无事一身轻了,可另外一头的众人此刻却一筹莫展—— 巴郡城西的一间大宅内,背着各自食材与调料的厨师们已经纷纷入场,益州最为盛大的“厨王大赛”还有一炷香的工夫就要停止入场了。 方才出发前,王劲威还反复清点了自己的食材和调料,确定没有遗漏后便自信满满的上路了。可是,临进门时,柳伶薇朝王劲威喊了一声:“王劲威,你要加油哦,只要把‘欢聚一堂’做得漂漂亮亮的,冠军肯定就非你莫属了……” 王劲威身子一僵,在足尖踏入院门的前一刻收了回来,他返回二人面前,柳伶薇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盛于烬便脱口而出: “那本书……” 王劲威苦着脸点了点头。 柳伶薇也立即会意,她一拍额头: “呀,完了!” 昨晚风波迭起,直惹得众人疲惫不堪。忙到半夜后便各自睡去,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忘记了一件东西——王劲威参加比赛要用的那本菜谱。 王劲威落寞的蹲下身子,柳伶薇与盛于烬对视一眼后,便各自默然不语了。 王劲威握了握拳,抬起头来,强笑道: “没事的,本来我先前就不知道菜谱还在,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若是知道了,却没得到,不是会更……呃啊!”盛于烬说到一半,突然有些吃痛的缩了缩手,看见柳伶薇警告的眼神后,他才后知后觉的闭上了嘴,不过却也为时已晚。 “是啊,”王劲威叹了一口气: “盛公子你说的不错,在这之前,我总是觉得自己怎么做都不会差,可是知道菜谱还在之后,我却又觉得自己怎么都做不好了,不拿书来印证,竟是半点信心也没有了……” “在武学里,你这叫作道心已损,轻则武功尽失,重则走火……”柳伶薇下意识接过话茬,准备发挥,突然盛于烬在背后捅了自己一下,她才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这下王劲威更沮丧了: “武功全失……倒是贴切得紧,我现在心里空落落的,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只怕打个蛋都手抖。” 柳伶薇突然道: “现在去拿还来得及么?” 盛于烬摇摇头: “这里离石屋起码要走半个时辰,我即便跑得再快,一炷香之内也来不及,除非江笑书在这儿……” “他好像有事,从昨晚之后便没见到他了……”柳伶薇立刻否定了盛于烬的想法,可她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别的点子,只得颓然叹气,眼眶也渐渐红了。 王劲威见状,连忙手足无措的宽慰道: “啊,别这样别这样……柳小姐,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这本就与你们二位无关,是我自己异想天开要参加这比赛,千万别坏了你们的心情……” “都怪我,”柳伶薇扁着嘴道: “我昨晚要是不走那条‘近路’,东西早就拿到了……” “可这样王劲威他爹可就被那群人抓走了,”盛于烬否定了柳伶薇: “是我的问题,我昨晚明明在石屋内看见那本菜谱了,就放在枕头边,可我却没有拿。” “盛公子别这么说,当时你们以为我父亲遇害,忙于调查,任谁也不会记起菜谱的事的。”王劲威连连摆手制止二人: “盛公子、柳小姐,你们千万别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要怪,只能怪我没这个命罢。” 他起身,深深叹了口气: “我该进去了,二位……请回吧,我只怕不会有什么好名次,怕辜负你们的苦心” “你等等,王劲威。”柳伶薇拉住王劲威: “还有半炷香时间呢,再等一等,说不定……” 可说不定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王劲威摇了摇头: “不必了,柳小姐,多待这半炷香,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他轻轻拨开柳伶薇的手,转身向大门走去,柳伶薇抬起了手正欲喊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默默放下。 “走吧,”盛于烬低声道: “他不想被别人看见他输。” “我不走,”柳伶薇抹抹眼泪,坚定的道: “在我心里,王劲威就是最好的厨师,一个比赛根本证明不了什么,我要在这儿等他出来,无论比赛结果如何,我都要告诉他,他没有输!” “谁说他没有书?”一道爽朗粗犷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柳伶薇诧异的扭头: “王铁大叔?你怎么来了?” 王铁走到二人面前,大笑道: “小姑娘小伙子们,什么事这么垂头丧气?” 闻言,柳伶薇默默别过头去,盛于烬也闭上了嘴。王铁倒也不以为意,四顾一圈后,奇道: “那小子呢?” 盛于烬指了指大门: “马上进门了……” “这这、这可不行!”王铁闻言立刻朝着大门处大喝: “王劲威,你给老子过来!” 其实在王铁刚刚到时,王劲威就已经听到了,他心下一紧,生怕在这个节骨眼父亲还要阻止自己,于是暗自加快脚步,向门口走去,待到听见王铁的大喝,他脚步更加快速了,简直和跑起来没什么两样。 “王劲威,你装死是不是?”王铁见自己越喊,儿子反倒跑得越快了,他十分不解的转头问二人: “这、这小子发什么疯?” “王铁大叔,”柳伶薇忽然转过头,红着眼冷声道: “我们已经很难过了,你要是在这时都还要阻止他比赛,那伶薇立刻就让盛于烬把你当众痛打一顿,说到做到,绝不留情!” 见王铁张口结舌愣住,柳伶薇再不管他,径直向一旁走去: “盛于烬,我们去那边。” “可,可是我不是来阻止他的啊。”王铁结结巴巴的解释着,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本书: “柳丫头你不是要告诉他,他没有书么,我这不就送书来了?” 王铁手中拿的,正是那本《王氏药膳》! 柳、盛二人诧异的转过了头。 马上就要冲进门内的王劲威身子再次一僵,再次把踏进院内的半只脚拽了回来。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十三章:欢聚一堂 王劲威用比方才逃跑时还快的速度跑回几人面前,望着拿着菜谱的父亲,心中无数疑惑、无数心声、无数思绪,可张大嘴巴,却不知从何说起…… “啪!”王铁用力的把菜谱拍在儿子的怀中,然后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威胁道: “臭小子,你的手艺是跟你娘学来的,要是拿不到厨王,瞧老子不抡起锤子砸死你……” 王劲威呆呆地抱住菜谱,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大喜过望,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走向大门。 王铁叉着腰,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喃喃点头道: “好小子,真是老子的好小子……” “王铁大叔!”柳伶薇冲过来拽住了王铁的一条臂膀: “嘻嘻,伶薇就知道王铁大叔最好了,你一来,咱们大家都开心了……” “哦,是么?”王铁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脸,这时众人头顶却传来一道声音: “柳伶薇,你少瞎掰,刚刚你还说要叫盛于烬揍人家呢……怎么现在又这么亲热了?” 众人抬头,只见头顶的大树上,一道白影正懒懒的倚在树干上,江笑书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柳伶薇白了他一眼,不满的撇嘴道: “哼!你还好意思说话呢,刚刚我们都快急死了,也没见你来帮个忙,真不知道你算哪门子济人危难的大侠……” “我把机会留给你嘛,”江笑书笑着解释道: “刚刚若不是咱们柳女侠多拉着王劲威多待了片刻,最后即便王铁师傅来了,也无济于事咯……” “啊?对哦,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柳伶薇闻言正自得意,却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你一直都在?” “倒也不是,我先前一直跟着王铁师傅。”江笑书双眼微眯,咧嘴坏笑,露出一排白牙。 “你这小白脸,跟着我做什么?”王铁有些莫名其妙,随后他立即会意,气恼的朝江笑书一指: “好哇,你是想打我的闷棍抢菜谱是不是?” “我可没说这样的话,不过无所谓了,”江笑书不置可否,双手一摊: “最终的结果不也正是大家想看到的么?” 听闻此言,几人纷纷点头。 两个时辰后…… 厨王比赛已进度过半,第一关刀工、勺功等基本功方面的考验就已刷下去不少滥竽充数的家伙。 而第二关则是限定做菜,这次的考题是“开水白菜”——这菜名为开水白菜,听着平平无奇,可是却是万千菜肴中最难做的几种之一,所谓的“开水”实际上用的是极其讲究的上汤,用老鸡,老鸭,火腿,肘子,干贝,等上等原料熬制成汤,再配以精湛的烹制技术熬制。高汤汤清如水,清澈见底,鲜香味浓,最重要的是汤中不见一滴油星,看上去就像白开水一样,种种条件,苛刻异常,实在是难到了极处,只有多年功力的老掌庖方可完成…… 这“开水白菜”的考题已经多年未曾出过,本次出此考题,是想借此筛选出手艺最精湛的厨师,代表益州参加明年在京城的比试,那可是三十年一度的“食神筵”! 两轮比试后,参赛者已十去八九,而经过这种严格的筛选剩下的参赛者,才是真正有实力的大厨,举目看去,不是某某著名酒楼的掌勺,便是某个达官贵人的私厨,或是往届几名老厨王的亲传弟子,个个都声名斐然、名动四方…… 唯一来头不明的,便是那个最后一刻才进场参赛的年轻小伙子。 前两轮的比试,对于王劲威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世人常以“庖丁解牛”形容刀工精妙,可若是用这个词来形容王劲威的手艺,却还嫌太侮辱了些,在他的刀下,冰冷的食材似乎活了一般,他心念一动,下一刻,诸多食材就按他的想法变成了卧佛托颐、龙翔凤舞、万千蛛丝…… 而第二轮的“开水白菜”,更是正中王劲威下怀,这开水白菜讲究食材珍贵、烹饪精细,恰好与王劲威最擅长的药膳不谋而合,不久功夫,他便完成了这道极难的菜肴——打开盖来,丝丝白气盘绕中,只见白菜翠绿欲滴,不见半分蔫颓,汤清澈如水,却浓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真可谓是色香味俱全,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前两轮比试后,考官们的目光大多都被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后生小子吸引了过去,都想看看他最后一轮自由发挥,能给大家多少惊喜。 可众人却看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后生竟珍而重之的拿出了……一本书? 难道他要拿这本书来炒菜么?考官们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王劲威轻抚着书页,他与这东西已分别了大半年,可再次入手,却无半分陌生的感觉,相反,他却感到一阵安定——先前他的心中总像是缺了一块,而这本书再次入手,恰好严丝合缝的补上了那块空白。 王劲威手指轻捻,翻到了“欢聚一堂”的那一页。 “第五十四步,是先放熟地黄还是先放鱼片呢?到底哪一种错了?”他喃喃自语。 一行娟秀的字迹:“第五十四步,待锅中略沸后,放入熟地黄,十息后,鱼片入锅……” 原来如此。王劲威满意的点点头,正欲将菜谱合上,下面的另一行字却让他有些奇异: “第五十四步……” 怎么又有一个五十四步?王劲威继续向下看去: “锅中稍沸后,放入鱼片,十二息后,再放熟地黄……” 到底先放哪一个?王劲威有些糊涂了——怪不得自己会记混淆,因为母亲写时,就写了两个五十四步。 可这是为什么?哪一个是对的? 于是他翻到了“欢聚一堂”的开头,那里有一行很细小的字,王劲威瞳孔一震: “劲威越发长大了,口味也刁得很,倒像是和他老子作对似的,铁哥喜欢吃什么,他便不中意,真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常常争吵?不过这下好啦,这道菜他们俩都喜欢得紧,而且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呢。不过第五十四步我还是做了些改良——先放鱼片,菜性平和,最适合缓解铁哥的劳累;先放熟地黄,滋补养人,我家小幺幺吃了以后肯定长得比房子还高……这两种做法,味道没有差别,但功效各不相同,不过我才不告诉他们父子俩呢,要不然他俩又要争起来了。” 哪一个选择都可以,根本没有谁对谁错!王劲威脑中嗡的一响。 妻子对丈夫的关心,母亲对孩子的慈爱,家人之间互相的理解,真挚的关爱,全心的付出,尽力的呵护……原来这些东西,才是这道菜的真谛。 菜名,欢聚一堂。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十四章:皆大欢喜 一个时辰后………… 宅院的大门缓缓打开,王劲威走了出来,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 王劲威第一个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于是从怀中掏出了那本《王氏药膳》,红着眼轻声道: “爹,娘说……” “欢聚一堂,”王铁用力的点点头: “你娘希望咱们俩一条心,可我以前……儿子,爹对不起你。” 说到此处,铁塔般的大汉竟有些哽咽了。 “爹!”王劲威热泪盈眶,与父亲相拥而泣…… 江笑书、盛于烬、柳伶薇三人看着这一幕,互相看看,也各自会心的微笑起来。 片刻后,父子二人携手走到几人面前,王劲威还未张嘴,却被盛于烬抢了先: “你身上好香,”盛于烬嗅了嗅鼻子,可说的话却莫名其妙: “香得我流口水。” 四周的几名百姓立刻向旁边挪了几步,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盛于烬。 “王劲威,恭喜你们父子重归于好呀,”柳伶薇祝贺道,随后她小声道: “欸对了,你赢了吗?” “臭小子,干嘛不说话?”王铁拍了拍儿子后脑。 王劲威却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这……挺难相信的,我……” “到底输了还是赢了?”王铁也追问道。 柳伶薇有些不满的皱皱鼻子: “哎呀,王劲威,你怎么扭扭捏捏的比我还像个姑娘啊。” “我也觉得。”盛于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我……那个……我……”可王劲威竟像是舌头短了一截似的,几人越催,他却越发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江笑书懒洋洋的声音自几人背后传来: “切,这还不简单么?王劲威这家伙胆子这么小,他爹说输了就要揍他,他心里一定怕得要死……敢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来,那厨王自然非他莫属咯。” 三人闻言一惊,纷纷看向王劲威。 王劲威感激的点点头,还未张口,便有一道嘹亮悠长的声音自院内传来,声震数里: “本次厨王,乃巴郡人士王劲威!” 直到围观的百姓们都已鼓起掌来,几人才后知后觉的放声大笑起来。 “好小子!”王铁一把搂住王劲威的肩膀,狂笑道: “哈哈哈哈,果然是我的好儿子!爹可真是服了你啦。” “耶!”柳伶薇欢呼雀跃,一把扑到一旁的盛于烬怀中: “盛于烬盛于烬,你看到没有,这也有咱们的功劳呢!你开心么?” “开心倒是开心,不过,”盛于烬无奈的拍了拍柳伶薇的背: “你先走开些,头发钻到我鼻子里了,格狗日勒,好痒……阿嚏!” “啊!”柳伶薇吓了一跳,连忙跳开,摸了摸自己头,确认没有唾沫后,白了盛于烬一眼: “真是煞风景。” “我倒是觉得风景这边独好,”江笑书笑着走上前来,搭住二人的肩膀: “万事顺遂,咱们该去喝一杯才对。” 柳伶薇第一个赞成: “好呀,我同意。” 王劲威立刻附和: “各位帮了我这么多忙,我该好好谢谢才是……” 王铁闻言,大手一挥: “当然啦!走走走,我来请客。” 盛于烬却有些为难: “酒有什么好喝的……” “说得对,”江笑书凑过来,挑挑眉头: “我看啊,冰粉、醪糟、绿豆汤才好喝呢。” “……”盛于烬立刻住口。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 王家铁器厂内。 昨日深夜,铁器厂内出了诸多事端,据说连县太爷都被惊动了,再加上尚未消散的血腥气和少许未能扫尽的血迹,更加坚定了众人“出大事了”的看法。 “哎,你们说昨天是什么人进了咱们铁器厂?” “谁知道呢,这么多血,一准是和人动上手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铁王今天也没有露面,这未免……” “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宝贝儿子,铁匠的儿子,竟要去做厨子,真是异想天开……” “诶,小何,这么热闹的大事,你也来一起说两句啊。” 伙计小何没有转过身来,反而赌气似的狠狠敲了敲面前的胚料,瓮声瓮气的道: “狗屁热闹,我现在听见热闹这两个字就烦……” 众人见往日素来闹腾的小何今天居然毫无兴致,纷纷嘘他没劲,然后便又各自讨论起来。 小何是个天生当铁匠的好材料,不过当了半年学徒,不仅进步迅速,而且他为人活泼,很能来事,为铁器厂拉来不少生意,在整个王家铁器厂的后生中,他是第一个有资格自己开炉的伙计。 他热爱打铁这门营生,而且他坚信,自己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铁匠。 可他现在却忧心忡忡的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痛打一顿外加扫地出门——因为贪图江笑书的一两银子,自己把他们一行人介绍到了铁王那里,可之后老张头来“看热闹”,一席话毕,当真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 “小白脸,”伙计小何小声咒骂: “一两银子就把我卖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心不在焉,却未发现,铁器厂内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铁匠们的讨论声不知为何已全部停了,诺大个铁器厂中,只有他自以为很轻声的自言自语: “我就不该把你们引到铁王那里去,他若是知道我……” “好小子!”一声短促的爆喝自门口传来,吓得小何一个激灵,他当然认得这是谁的声音——正是他此时最怕的巴郡铁王。 王铁携着王劲威站在门口,知晓他们父子不和的铁匠们有些诧异,可看见他们身后的三个年轻人后,众人的目光便又转移了过去——生着狐媚眼的英俊公子,异族长相的农家青年,还有一个精致的好像瓷娃娃一般的少女,众人看着这个如同画中走出的亭亭少女,个个都莫名的开心了起来。 说来奇怪,她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明明小得恰如其分,却让整间屋子的人都开出了笑容。 除了伙计小何以外。 他自顾自幽怨的盯着那个生着狐媚眼的青年,心中“臭小白脸”“死小白脸”已不知骂了多少遍…… “小子,听你这么一说,他们原来是你引见的?”王铁声如洪钟,众人的目光纷纷向小何看去。 “我……不是……”在这之前,小何已预想过几百次这个场景,可那几百套说辞此时却被梗在了舌根,他软软的道: “那个,是……我……” “到底是不是?”王铁有些不耐烦,转头向江笑书: “是他么?” 江笑书笑着点了点头。 可这个笑容在伙计小何的眼中简直比地狱里的青面獠牙魔鬼还要邪恶,他颤巍巍的抬起手指,指向这个把自己害惨了的小白脸: “你、你这小白……” 话未说完,王铁已大步走了上来,一把扶住险些软倒的小何,大大咧咧的道: “说吧。” “说?”小何打量着铁王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胳膊,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哭丧着脸道: “我还没娶媳妇,别,别打脸……” “什么乱七八糟的?”王铁摇了摇伙计小何: “小子,你清醒些,你是老子的大恩人,谁敢打你的脸?说吧,想要什么回报?银子?地契?对了,你说媳妇是吧,要不要我帮你说个媳妇……” 伙计小何愣住了。 王铁这时看见了小何身后的铁坯,有些惊奇的问道: “这是哪个师傅的手艺?” 只见这块铁坯匀称规整、浑然一体,是不可多得的上品,可手法却甚是陌生,故而王铁有此一问。 “这是他自己打的。”一旁的人提醒道。 “哦,你就是那个何安平?”王铁立刻反应过来: “他们给我说出了个挺不错的学徒,半年不到自己开炉了,原来就是你小子呀。” 何安平已经越发糊涂了,但自己的名字他还是记得清的,于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不是凑巧了?”王铁大手一挥: “这样,我收你做亲传弟子,好好的学,以后艺成了,银子、房子、媳妇,自己去挣去……” “啊?”何安平惊得下巴都要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你不喜欢打铁么?”王铁看上去有些失望。 “我……很喜欢,可是,”何安平张口结舌,指向王劲威: “那,那劲威哥他……” “他啊?”王铁摆摆手: “他是做厨神的料子,干嘛来硬学打铁?我已经把他逐出门墙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大弟子了,怎么样?” 何安平万万想不到此等好运竟会落在自己头上,他连忙躬身道: “谢,谢铁王……” 王铁闻言,二话不说便朝他腿上踢了一脚: “你叫我什么?” 何安平立刻会意,纳头便拜: “谢师父,谢师父。” 王铁站在原地,静静等他行完拜师礼,这才将他扶起: “安平,你是个打铁的好材料,要好好的学啊,将来王劲威成了厨神,你要是还没成为铁王,被他比了下去,瞧我不抡起锤子砸死你!” 说罢,王铁示威似的举起了拳头。 “王铁大叔,你的锤子在后山呢,别总想着砸人啦。”柳伶薇笑吟吟的作揖: “恭喜王铁大叔喜收爱徒,恭喜何大哥得遇名师。” 铁器厂众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上前道贺: “恭喜铁王。” “名师高徒啊……” “小何,有出息了啊!” “恭喜恭喜。” 何安平在众人的簇拥下,傻傻的笑出了声,拥挤的人潮中,一对狐狸一样的眼睛,朝他动了动眉头,何安平读出了其中的意思: “怎么样,我这个小白脸似乎也没那么可恶吧?” 何安平重重的点了点头。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5000字)第七卷第三十五章:神兵宝甲 两日之后,酒楼客房内。 “你说吧,我来画。”柳伶薇提起了笔。 “他娘的,什么你啊我的,为什么不叫我江大侠了?”江笑书有些来气。 “哦?这个嘛,”柳伶薇歪着脑袋想了想: “那天喝酒时,你说我已经算是个合格的女侠了,但你一次也不肯叫我‘柳女侠’,总是‘哎’‘柳伶薇’‘柳大——小姐’这样叫我,我还一直叫你大侠,岂不是一点都不公平?” “我说过么?”江笑书质问道。 “你说过,”一旁的盛于烬坚定的点了点头: “你还说:‘盛于烬,你也马马虎虎算是个侠客了,你想要的漂亮小妞儿、八面威风肯定会来的啦……’这种话。” “可是我只是想要钱和被人尊重,不是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盛于烬补充道。 “他娘的,这……”江笑书眼见说不过二人,立刻岔开话题: “盛于烬,我叫柳伶薇帮我画个东西,你们俩干嘛这么多话?真是颠三倒四、不成体统……” “嗯?”柳伶薇立刻反驳: “明明是你先……”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我已经原谅你了,”江笑书摆手制止了柳伶薇: “你听着啊,你想象一下——是一把没有弦的弧弓,用刀将这把弓均匀劈成三段,每一刀的落点加上首尾两端,是不是一共有五个点?然后这每个点上都有一个长条块横跨弓身……画好了么?” 只见柳伶薇下笔如飞,极快地在纸上画出了江笑书所说的图案,江笑书一瞥,便接着说道: “很好……在右下角有一个叉,你试试看……不是那里,再往下些……再往右一点点……对对对……在往上抬一丝丝……对啦!” 江笑书一把拉过柳伶薇的画纸,展开后仔细端详,果然与自己几日前看见的如出一辙,不由得心下暗自嫉妒——他在义庄时并未临摹下图案,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记性十分自信,可回来之后才发现,图案倒是牢牢的记住了,可自己一落笔,却是歪七扭八,一塌糊涂,一连画废了几沓宣纸,才骂骂咧咧的找来了柳伶薇,本以为又要花费许久功夫,可谁知一蹴而就,简直轻松的不像话…… “然后呢?”柳伶薇抬起头问道: “底稿起好了,还要加什么图案?” “没有了,就是这样。”江笑书瞥了一眼房间角落,厚厚的废纸都还未丢出,他黑着脸道: “天赋不错,画得挺快啊……” “这算什么呀,”柳伶薇笑着摆摆手: “这种图案,连小孩子都是几笔就完成了,你这么夸我,我哪里好意思?” 江笑书鼻中哼了一声,悻悻的将图收入了怀中。 “这是什么图案?”盛于烬突然问。 “我要知道,干嘛还要柳伶薇画出来?”江笑书一摊手: “绑架王铁的那帮家伙,后背上都有这个纹身,鬼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先记下来,以后指不定用得上。” 盛于烬点点头,随后他突然说道: “王劲威来了。” 另外二人一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息后,江笑书果然听见了沉稳的脚步声,对柳伶薇道: “去开个门。” “什么啊,我不去。”柳伶薇将头扭去一边。 “柳女侠,请你开个门好不好?” “好勒!”柳伶薇轻快的跑去打开了门,恰好见到王劲威刚刚抬起手。 王劲威一抱拳: “几位,我爹请你们过去。” 江笑书笑道: “他酒醒了?” 王劲威揉揉眉心,无奈的笑道: “算是醒了吧……他好多年没有这么开心呢过了,那天简直是拿人往酒里倒。” “王铁大叔这是要替我们造兵器了么?”柳伶薇有些期待。 “柳小姐真聪明。” ………… “喝——喝——喝啊!”一阵男子刚烈的低吼自后院传来。 王铁最享受这种声音,他坐在屋内,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拿起酒碗,意犹未尽的抿了一小口。 “王铁大叔!”柳伶薇一马当先,首先跑入了院内,王铁立马便乐开了花: “哎,在这儿呢。” 柳伶薇走进屋来,看见王铁,先是一喜,可看见王铁的酒碗后,便又闷闷不乐的扁起了嘴。 王劲威领着江、盛也进了屋,众人还未开口,柳伶薇便有些不乐意了: “王铁大叔,你干嘛还在喝酒呀?” “柳丫头,这……有什么问题么?”王铁实在想不通,自己喝酒为什么会惹得柳伶薇不高兴——明明两日前的酒席上,柳伶薇还夸自己海量呢。 “你喝酒了,头晕乎乎的,还怎么给我们打造兵刃呀?” “哦,是因为这个,呵呵,”王铁乐呵呵的笑道: “正要找你们说这件事呢,先坐先坐。” “铁大叔,后院是什么声音?”江笑书听着后院男子的一声声断喝,不由得问道。 “是安平那小子,”王铁自豪的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我的大弟子,我让他挥锤五百下,他却挥了一千六百多下了,你不去喊停,他能一直练到吃午饭……好徒弟,嘿嘿,真是好徒弟。” 王劲威闻言,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王铁却大眼一瞪: “你低什么头,我看你为了做菜,不也是废寝忘食的?着了魔的模样倒也不比他差。” 众人闻言,都不由得哈哈大笑。 “王铁前辈,你找我们来,是说兵刃的事,不知道……”待众人平息,江笑书试探着问道。 “问得好,”王铁说罢霍的起身,招呼道: “跟我来吧。” 于是众人随王铁在宅院中东绕西转,最终在西南角落的屋前停了下来。 “这里一点儿都不热,怎么打铁?”盛于烬小声道。 “这间屋子里全是我爹已造好的兵刃,任何一件拿到外面去,都有不少人争着要呢……”王劲威替众人解疑。 怪不得王铁仍悠哉游哉的喝酒,原来他替几人准备的兵刃,是早已造好了的。 “吱呀——”王铁推开大门: “请进吧。” 众人仿佛踏入了一个由金属组成的世界,只见整间屋子,除了天花板,其他各处都被五花八门的兵刃占满了,连落脚的位置都难找到,放眼望去,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应俱全,更有各种暗器——飞刀、铁蒺藜、甩手剑、飞蝗石……真可称得上是堆积如山! 王铁到了此处,身上那种大大咧咧、粗手粗脚的气质顿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沉稳和郑重,他沉声道: “柳丫头,来这里。” 柳伶薇应声上前,还未开口,王铁打量了她一眼,便道: “娇弱得紧,又无武艺傍身,该穿一副内甲才是。” 江笑书与盛于烬瞪大了双眼,柳伶薇也又惊又喜,众人还未说话,王铁就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套内甲递给了柳伶薇: “穿上试试。” 柳伶薇应声将内甲套在了身上,左右整理一番后,惊喜的说道: “好合身呀。” “那当然,我的眼睛比裁缝的尺子还准呢。”王铁自得的说道。 “不过,这么薄,能防得住刀剑么?”柳伶薇有些担心。 “站好咯!”王铁闻言提醒一声,然后自地上捡起一把锋利的长刀,斩向柳伶薇肩头。 下一刻,盛于烬身躯向前一倾,一旁的江笑书却拉住了他: “挡得住,别怕。” “叮!”的一道轻响,王铁将刀抛下,笑道: “柳丫头,疼么?” 柳伶薇一愣过后,才反应过来方才王铁拿刀砍在了自己肩头,她伸手一摸,随后惊愕的说道: “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那是当然了,”王铁大拇指一竖: “你身上这套内甲,名为‘百钢铠’,别看现在轻飘飘的不到两斤,可当时最初的材料可是有足足一百斤精钢!千锤百炼后,最终制出如发丝般粗细的钢丝,钢丝成环,环扣成铠,再混以少许乌金丝与古藤,别说我砍你一刀,就算盛于烬全力砍一刀,你也不过是有些酸痛而已……” 柳伶薇满意至极,连连点头,可看着盛于烬一脸不信,她便道: “怎么了,不信你就砍一刀便是咯。” “不砍了,”盛于烬摇头道: “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真没劲,”柳伶薇翻个白眼,再次谢过王铁后,说道: “王铁大叔,谢谢你的宝甲,现在你替盛于烬打一把……” “别急别急,还没完呢,柳丫头,你瞧这是什么?”王铁摸出一个手环似的东西,递到了柳伶薇的面前。 “这个是?”柳伶薇将这东西戴在手上,端详一番后,忽然一拍手: “袖箭,这是袖箭。” “聪明,”王铁赞了一声,随后笑道: “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咱们柳丫头,你只需要抬手一扳,他就……” “抬手一扳……”柳伶薇重复着,然后便鬼使神差的扣动了机括。 “嗖嗖!”两道羽箭激射而出,江笑书长剑一伸,挡住了王劲威眼前的那一枝,而盛于烬则一个跨步,徒手抓住了射向王铁的羽箭,无辜的王家父子这才幸免于难…… “我就知道一准儿得出幺蛾子,得亏我提前拔了剑……”江笑书见怪不怪的叉腰,瞪住柳伶薇,招了招手,柳伶薇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让江笑书放过自己。 不过江笑书可不吃这一套,伸手一弹,便给了柳伶薇一个板栗,柳伶薇吃痛捂住额头,江笑书趁机手一拂,对方腕上的袖箭就已被他卸下: “没收了,这东西在你手上,我和盛于烬十条命都不够用……” 柳伶薇求助似的看看王铁,想请王铁为自己说些好话,可王铁却尴尬的笑笑: “柳丫头,大叔也觉得,先暂时放在江公子那里比较妥当。” 王劲威这时才回过神来,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咕噜……吓、吓死人了。” 柳伶薇见状,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赶紧岔开了话题: “呃,我们该给盛于烬选刀了,你们说是不是……” 随后他戳了戳盛于烬的胳膊。 “那就给我选吧。”盛于烬说道。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王铁说道。 盛于烬依言伸手,王铁打量一眼,便疑惑道: “盛公子,雁翎刀在你手里,怎么竟成了双手刀?” 这下几人是真的佩服王铁的本事了——仅仅凭借对人简单的观察,他便能准确的推断出你的武功路数,更能为你提供最佳的建议。 “你用刀很是刚猛,是战场拼杀、大开大合的路数。雁翎刀对于你来说过短过轻了,不如选一把长刀试试。” 盛于烬立刻锁定了墙上挂着的一把刀——刀身长三尺八寸、刀柄长一尺二寸,刀身修长,似刀似枪…… 王铁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由得赞道: “好眼光,这是千牛刀,也叫苗刀传说当年继光将军破倭寇,手下猛士就是用这种刀。后来边关将士也用此刀抵抗蛮子的骑兵……” 说到此处,王铁突然住口了——盛于烬是荒狼人,自己说什么“蛮子”云云,倒是有些不妥。 盛于烬却并未在意,他的目光已被这把千牛刀深深吸引,他不由得伸手一探,已将这柄刀抓入手中。 明明是第一次握住这把刀,可盛于烬却感觉无比的熟悉,刀柄入手,他的耳边竟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接着眼前便隐约出现了一片火海…… “唔!”头痛骤然袭来,盛于烬险些立足不稳,他踉跄一步,以刀拄地,正自咬牙抵抗头痛时,胸前两臂心经、肝经内力一跳,头痛便消失了。 “盛于烬,你怎么了?”柳伶薇附身问道,盛于烬却已站了起来: “脚滑了。” 众人闻言都未在意,唯有江笑书有些若有所思。 盛于烬拿起新到手的千牛刀挥舞了几下,竟是说不出的顺手,他双手握住刀柄,使了个“分花拂柳”的架势,斗室之内,立刻便风声呼呼。 “好刀,”盛于烬还刀入鞘,将整把刀架在肩头,随后拍了拍腰间雁翎刀: “的确比它更适合我。” “你能拔出这把雁翎刀给我看看么?”王铁说道。 “噌!”盛于烬拔出刀来,将刀柄递给王铁,王铁却摆摆手: “就这样看就好。” 于是盛于烬将手伸直,刀身陈列在王铁眼前,王铁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盛于烬有些不明白。 “我点头,因为这是把好刀,”王铁随后补充道: “摇头,是因为这把刀已经断了。” “王铁大叔,你看错了吧?这把刀明明完完整整的,哪里就断了。”柳伶薇插嘴道。 王劲威也上来打圆场: “爹,你别同大家说笑话了。” 王铁朝他们摆摆手,随后盯着盛于烬: “他们不信我,你呢?” 盛于烬一言不发,但内力已灌注到了刀身之中,只感觉内息流转于刀上,并无半分滞涩,所以他也默默摇了摇头。 “托!”王铁轻轻的屈指一弹,随后众人便看见盛于烬脸色一变,他惊讶的抬起头,王铁嘿嘿笑道: “怎么样?” 盛于烬一拱手: “了不起。” 原来方才盛于烬内力灌注刀身,可在王铁那一弹之下,自刀拦腰以下,自己的内力无论如何也激不起半分波澜,再也不受自己控制……雁翎刀表面看似完好无损,可内里实际上已折成了两截。 “这刀最近是不是被火烧过?”王铁一语中的: “内力灌注加之烈火焚烧,刀身不堪重负,内里损坏了。你把它留在这儿,待会儿我替你修修。” 这下众人才算是对王铁的技艺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大匠运斤,名不虚传。”江笑书点头赞叹。 “你想要个什么?”王铁冲他点点下巴。 “我?我就不必了。”江笑书摆摆手,随后拔出浪书剑舞了个曼妙的剑花: “这把剑可足够我用了。” 王铁拉过剑身,仔细端详一番后,不由得啧啧赞叹起来: “真厉害,真厉害……” 江笑书打量一番后,不解道: “哪有这么厉害?我看你房间里的剑,至少有三把比这把剑好。” “你知道个屁,”王铁没好气的说: “我不是说这把剑本身好,比它好的剑我少说也见过几十把了,你以为我是那些什么见识都没有的楞头小子么……我是说这把剑的前主人厉害,真可当得上‘用剑如神’四个字,你瞧,中线突起处为剑脊,剑脊两侧的坡状为剑从,剑柄端点处为剑首……” 听见王铁滔滔不绝讲了剑的好几处无锋且钝拙的部分,江笑书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位置我都认识,平时打架又用不上,你说这么多干嘛?” “这每一个部分,这把剑的前主人都用之杀过至少十人以上……”王铁淡淡的说道。 “你亲眼见到他杀的?吹的这么玄乎?我才不信呢。”江笑书翻个白眼。 “我的眼睛,比裁缝的尺子还准。别的你可以不信,这个你必须信。”王铁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哦,厉害就厉害咯,”江笑书摸摸鼻子: “反正现在是我在用。” “唉……”王铁深深叹了口气。 “爹,你干嘛叹气?”王劲威有些不懂。 “真是一把好剑啊。”王铁意味深长的说道。 江笑书立刻就不干了: “怎么个意思啊,你想说剑好人不行是吧?” “我可没说。”王铁耸耸肩。 “少给我瞎扯。”江笑书得理不饶人。 王铁一脸不屑: “谁叫你前天赖老子的酒,你这种人能是什么好人?” 江笑书拍案而起: “你放屁,他娘的,我能赖你的酒?自己喝醉了非说我一只手有七个指头,你伸个拇指喊八匹马,这才叫赖呢。” “你这是不服气啊?”王铁也寸步不让。 “是你不服气。”江笑书一搓鼻子: “不过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什么机会?” “再输一次的机会。” “放你的屁。” “好臭好臭……” 盛于烬看着叫骂远去的二人,扯了扯嘴角: “这是,又要喝上了?” 柳伶薇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只喝一杯。” “这句话的意思是,喝一个杯子,”王劲威苦笑道: “杯子不碎,就喝个没完。”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第七卷第三十六章:前往苗疆 数日后的清晨,巴郡驿站。 “大人名讳可是江笑书?” 江笑书似乎有些萎靡,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使自己清醒一些: “嗯,是我。” 驿站的小吏拿出一个钢制的圆筒,递向了江笑书: “请嵌令牌。” 江笑书纯熟的打开天绝令的机关,刻有他名字的平台升起,他拿起天绝令,嵌在了铁筒末端的机括之上。 “咔嚓……”一阵机关运行之声后,江笑书取回令牌,此时的令牌已恢复了原样。 这是秦麟传递信息的方式——秦麟会定时向整个大秦的所有驿站发送命令,用以调集人员或集中指令。而秦麟成员每到一个新的城市,都必须第一时间去驿站亮明身份,除了回禀自己的任务之外,还要查看消息,以配合行动。 而江笑书这种则更为特别,这是专人的特派消息,往往十分重要且隐蔽。会装在特制的铁筒之中,用最迅捷的信鸽送往特定的城镇,更是需要接令人用自己令牌内部精密复杂的独有花纹才能打开机括,拿到密令。 江笑书走出驿站,来到四下无人之处,这才打开了令牌,这一次升起的平台上,果然多出了一张小纸条。 “江笑书听令: 司神医、巴郡铁王等人失踪绑架一案,疑点颇多,汝即刻启程,南下苗疆诸地,彻查此事。 另,锦官城知府一事,朕已知悉。” 虽然没有署名,但江笑书却认得这个笔迹——这多年了,写字还是像鸡爪刨食似的,真丢人。他暗暗腹诽,随后他摩挲着下巴,坏笑道: “你这小子倒是够朋友,把我派到苗疆去了……秦尊啊秦尊,在京城慢慢跟那帮大臣斗智斗勇吧,小爷我这就去也。” ………… “居然回来了?”柳伶薇有些吃惊——他和盛于烬已经等了好几天了,可这几日江笑书天天被王铁拉去斗酒,次次半夜了才醉醺醺的折返,让二人好生不满。 这不,今早两人一起床,又不见了江笑书的身影,柳伶薇正自埋怨呢,却见到江笑书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说对啦,不过我马上又要走了。”江笑书环起手臂。 “切,我就知道,”柳伶薇翻了个白眼: “回来拿什么东西?是酒葫芦还是银子?” “我来带两个拖油瓶。”江笑书指向正在扫地柳伶薇: “一个每天好吃懒做。” 然后他指了指旁边沉思的盛于烬: “另一个每天玩物丧志。” “好不要脸!”柳伶薇辩驳道: “好吃懒做、玩物丧志的明明是……诶,你的意思是,咱们要走啦?” 柳伶薇后知后觉,开心的拍拍手,盛于烬也直起身来: “要走了?格狗日勒,在这里天天坐着,路也不赶,也没活儿干,我早就受不了了。” “江大侠,咱们去哪里啊?”柳伶薇有些好奇。 江笑书向南一指: “苗疆。” “苗疆?为什么突然想去那儿?” “嗯……天机不可泄露,到了再告诉你。” “切,又是这一套,真无聊。” “那到时候我单独告诉盛于烬,你千万别听。” “别啊别啊,我开玩笑呢……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那我们去向王铁大叔他们告个别吧……” “嗯……你说的有道理,到时候等那老酒鬼拉着我再喝个十天半个月的践行酒,咱们说不定就能出发了。” “啊?那还是算了吧,留个纸条就快走吧。” “收拾东西,上路。” 片刻后,巴郡南城门。 “巴郡,告辞了您勒!”江笑书拔出长剑指向前方大路: “下一站,是……” “江公子,盛公子,柳小姐……”还未等江笑书说完,一道声音自几人身后远远传来,众人扭头,却是王劲威,他又背上了当初几人见到他时的那个大行囊,正气喘吁吁的向城门跑来。 “呼呼……江、江公子,留步……”王劲威跑到几人面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王劲威,你来做什么?”江笑书有些讶异。 王劲威却反问道: “几位要走了么?” 众人点点头。 王劲威深吸一口气,随后腰板一挺: “请带上我吧。” “听听,好熟悉的话,”江笑书朝柳伶薇挑挑眉,随后扭头对王劲威道: “不对啊,你一个厨子,干嘛突然想着跟咱们一块儿走啊?” “我想尝遍天下美食,用各地最新鲜的食材做菜,可是……”王劲威挠挠头: “可是若想要真正的体会,许多偏僻危险的地方总归是避不开,几位本事很大,若是能跟着你们……” “好哇,你这家伙当了厨王还不满足,这是要当厨神是吧?”江笑书打趣道,可随后他话锋一转: “不过你想让我们做你免费的保镖的采药工,门都没有。” “别啊,我不白跟着。”王劲威有些着急,对盛于烬道: “盛公子,那些能强健体魄的菜,你说说有没有好处?” 这几日尝过这几种菜的盛于烬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随后王劲威开始劝说柳伶薇: “柳小姐,这几日别的厨师拜访,又新学了好些个新菜,你带我上路,包你吃上一百天都不重样……” “哇!一百天,真的假的,你可不能骗我。” “当然是真的了,而且每到一个新地方,又会有新的菜式呢……” “好呀好呀,那你快跟我们上路吧。”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江笑书鼻中哼了一声,暗道: “两个没出息的东西,这点儿小恩小惠就把你们收买了,真丢份儿……” 王劲威这时来到了江笑书身边,神神秘秘的一把搂住江笑书肩膀,低声道: “江公子,我听说你在苗疆有个朋友?” 我他娘的都没去过苗疆,哪儿来的朋友?江笑书心中暗自疑惑,回答道: “怎么说?” “我已问过,苗疆地缘广阔,有各类食材,尤其是花江的狗肉、玉屏的板栗、赤水的石斛……这些拿来做药膳,对你那朋友的身子可是大有好处。” 江笑书一听这几样食材,立刻了然,他故作为难的道: “唉,可是带你上路,终究是……” 等了半晌后,他这才爽快的一拍王劲威的肩膀: “不过为了我那个朋友的身体,就把你带上吧。” “好说好说……”王劲威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这就要走了?”街角传来又传来一道声音。 江笑书听到这声音立刻苦起了脸,他对王劲威小声道: “你给他说干嘛?” 王劲威道: “我给我爹道个别而已……” 来者正是王铁,他走上前来,手掌重重的拍在儿子肩膀: “小子,去外面千万别惹麻烦啊……” 王劲威默默点头,随后王铁却话锋一转: “真惹着麻烦不要怕,有他们几个罩着你,我看谁敢欺负你……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 “把你宝贝儿子交给我好了,不过,”江笑书有些警惕的道: “你大老远跑来,不单单是只说这几句话吧?” “哼,不然你以为我是来找你这个小酒鬼拼酒么?”王铁话音未落,只见江笑书已经拉着几人退到了一丈开外,警惕的目光上下游走,但凡情况不对,立马开溜 “不过我倒是真有别的事情。”王铁朝儿子一招手: “儿子,过来,拿好。” 王劲威懵懂的接过父亲递来的包裹,沉甸甸的也不知是些什么,他疑道: “这是……” “锅瓢碗盏,菜铲菜刀……一整套的厨具。”王铁回道。 “您亲手打的?”王劲威有些吃惊。 “那当然,老子送儿子的东西,岂有找别人代工的道理?”王铁理所应当的道。 王劲威更吃惊了: “可你这几日,不是都在和江公子喝酒,哪里来的时间……” “啊,这个……收着就是了,废话恁多。”王铁有些尴尬的推着王劲威: “快走吧,少问几句。” “啊,我明白了,”一旁的柳伶薇笑道: “原来王铁大叔早在半年前就知道王劲威会成为厨王,早就把这些东西准备好了……” 王铁面色一窘,王劲威感动的回过头: “爹,这……” 王铁更加尴尬了,他别过老脸,无奈的摆摆手: “滚滚滚,赶快滚,再不滚,瞧老子不抡起锤子……” “再给你打一套厨具。”江笑书冷不丁的接口,随后拉起几人便一溜烟跑了,只留下王铁独自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跑了一炷香,几人正式踏上了官道,王劲威仍自没有缓过来,他呆呆的道: “我爹,我爹他……” “他对你很好。”盛于烬接过话茬: “原来他没有我们之前想的那么糟糕……” “所以王劲威,你要加油哦。”柳伶薇戳戳王劲威的胳膊: “尤其是不能忘记研究新菜……” 王劲威这才后知后觉的笑了,他挠挠头: “我会的,肯定会的……” “别笑了别笑了,再笑哈喇子都快流到我这儿了。”江笑书的声音在前方遥遥传来,不知何时他已超出众人许多。 江笑书笑着拔出长剑,指向前方的路: “咱们四人,这就去把这个天下闯个天翻地覆!” (王劲威在几人的帮助下与父亲重归于好,同时也成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厨王;巴郡的故事圆满结束,王劲威加入了旅行当中,众人一同结伴前往苗疆……可对江笑书的袭杀是否仍在暗中酝酿?那群绑架王铁、司神医的人到底来自哪里?北面黎慕江的故事又将怎么样继续?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第八卷《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卷七:离歌复拨思君意,巧匠重铸舐犊情 大秦往事六:浪子笑书 (《大秦往事》系列是一个前传性质的故事,在每一卷的结尾都会附上一章。同样,《大秦往事》每一章之间的故事是连贯的,喜欢的朋友们可以挑着看。) 大秦崇煌二十二年,正月初八,刚刚入夜之时。 大秦皇宫西北角落的高墙上,两个鬼鬼祟祟的细小身影探出了头,东张西望了一阵后,蹑手蹑脚的跳出了皇宫…… “安然,咱们刚刚出来没惊动侍卫吧?”行了不久,略微远离皇宫之后,其中一人开口问向一同翻出宫墙的同伴。 说话之人是一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生的有几分瘦小,脸颊略有瘦削,浓眉大眼,虽然年幼,但眉目间却隐隐约约已然开始浮现雕刻般的轮廓,一眼望去,只见这男孩神色间充满着尊贵威仪之气,行为举止却又透露出些莽撞。 少年身上的衣饰也价格不菲,紫色长衣上用金线绣上朵朵祥云,明黄色长靴也是特制的正好贴合足部,最出彩的是那锦帽上镶的一颗宝珠,端的是玲珑剔透至极,于夜色下发出淡淡清光…… 任谁见了他,一眼便知此乃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哥哥,我出来的时候,侍女侍卫都睡着了,我猜应该是没被发现吧。” 两人此时走到了街上灯火微亮之处,只见回话的另一人是个小女孩。 这个女孩儿年龄则更为幼小,看去大致十二岁上下。梳着垂鬟分肖髻,将发分股,结鬟于顶,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额头上有一头环,眉心之处有翠色美玉镶嵌。她身穿一件红色大袄,上绣仙女飞天、瑞兽齐行之图画。脚下的绣花鞋也绣了几朵牡丹。而她粉嫩的脖颈之处,挂着一把做工精致的长命锁,上书“安之若素,处之泰然”。 她双眼眨啊眨的,流露出灵巧之气,口中皓齿因为换牙落了几颗,小巧的鼻翼上渗出几许汗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因适才翻墙而产生的晕红。这个小姑娘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恬静优雅、如沐春风之感。让人不由得生起亲近之意,想把她轻轻的抱在怀里,捏一捏她尚有婴儿肥的小脸蛋。 这两兄妹各自继承了父母的一部分的外貌与性格。哥哥仪表堂堂,尊贵威仪,却又有些着莽撞。妹妹温暖可人,令人怜爱亲近。 哥哥咧嘴,然后继续开口道: “什么?安然,你居然等到侍卫、侍女睡着了才偷跑出来的?怪不得我刚刚等你那么久。” 妹妹安然瞪大眼睛诧异道: “哥,你不会是直接当着他们面出来的吧?” “那怎么会,我很小心的,我趁着他们在交接的时候,翻窗溜出来的。”哥哥自豪的开口回答。 安然扯了扯嘴角: “他们都有武功,在他们清醒的时候你出来,肯定被发现啦!” 哥哥愣了一下,随即做出思索状: “不能吧,笑书教过我的轻功的,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而且,你都说他们会武功了,那你凭什么就没被发现。” 安然揉了揉眉心,无奈道: “我以为你也会像我一样按计划进行呢……唉,我好像还是高估了你。” 哥哥惊奇道: “计划?什么计划,咱们不就是约好溜出来找笑书玩儿嘛,哪儿来的其他计划?” 安然气呼呼的说: “那上次笑书哥哥给咱们的迷香是干什么的?不就是让我们这次溜出来时趁着侍卫侍女睡着后点上,让他们无法察觉的嘛?秦尊,你真是笨的像个大猪头。” 秦尊脸上表情凝固,挠了挠头,尴尬的开口道: “好像他的确这么叮嘱过哈,可是我忘了,这……” 秦安然噘着嘴,气得跺了跺脚,垫脚伸手,粉嘟嘟的小手揪住哥哥耳朵,往后一扭,说道: “哼。你看,这不就一直跟着嘛,你还一直在问呢,笨猪,榆木脑袋,呸呸呸。” 秦尊一边对妹妹喊着“疼疼疼”,一边咧着嘴往后看去,只见夜色中,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卫正神情严肃、眼神低垂的候着,不远不近的跟在自己兄妹二人身后。 其中一名侍卫看见秦尊和秦安然的目光看过来,拱手弯腰道: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皇上叮嘱过,随时随地贴身保护二位小主的安全,现在夜已渐深,近日京城又突逢大变,希望二位殿下外出散心片刻后便尽早返回宫中,若是有所闪失,属下万死莫辞。” “知道了知道了,去去去。”安然摆了摆手呼退这侍卫,继续与秦尊向前走去。 “这些侍卫跟着最讨厌啦,只要有他们这群告状精在一旁,咱们出来的所作所为父皇都会知道,每次闯了祸,哥哥就会被父皇禁足抄书,笑书哥哥更会被江伯伯责罚打骂……哎,我好不容易摆脱了我身边的侍卫,谁知道哥哥还是把他们引了过来。”安然心中思恃,不禁感到一阵恼怒,皱了皱鼻子,又狠狠地剐了秦尊一眼。 秦尊缩了缩脖子,自知理亏,连忙贴上来陪笑道: “安然,我们快去笑书家找他吧,咱们三人好久没在一块儿玩了。” 安然气不打一处来,说道: “去去去,不想理你这头猪,这次要是笑书哥哥又被罚了,就全怪你。” 秦尊和安然向着城北走去。 ………… 不一会儿,二人以及侍卫停到了一处豪宅前。 这是坐落在秦城北部的一处建筑,为当今兵部尚书、定边将军江平的府邸。门前石狮子足有一丈二尺高,朱漆的大门透着古韵,白玉阶梯上残余着未及扫除的积雪,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上书厚重大气的“江府”二字。 而在门外围墙下,立着一个少年,正双手托在脑后靠着墙看天。 这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长直发后梳,于脑后半扎,头顶金发髻,前额两侧发丝垂下成龙须之状,微微卷曲,于微风中缕缕飘扬;一张初显轮廓的瓜子脸,鼻梁高挺,双唇微启,嘴角带着坏笑,露出整齐白亮的牙齿。 最出彩的是他那双眼睛——像狐狸一样有些媚意的双眸,在黑夜中映着月光闪闪发亮,眼角含笑,漫不经心的打量四周;本来他五官就十分俊美,再配上这双眸子,就如画龙点睛一般,让他整张脸看去潇洒异常,一丝阴柔之气又平添几分风流快意,而他坏笑的神色和漫不经心的姿态,令人看见他,不禁就想起了放浪形骸的太白诗仙、潇洒狂狷的阮嗣宗之辈。 他个子只比秦尊略高,可是却长身玉立,皎洁月光照在他洁白的长衣之上,衣摆在风中飘扬,诉不尽的倜傥之姿。 好一个写意风流的少年浪子! 这时,秦安然看见了大门侧面不远处的这道身影,雀跃一声,快步跑去,一把扑到了这人怀中,喜笑颜开的说道: “笑书哥哥,我想你啦!” “安然长高了哦。”那人笑着捏了一下秦安然的小脸,然后托着安然的腋下,往上一抬,说道: “来,让我看看变重没有,有没有好好吃饭……哈,好家伙,好像也变重了,安然很听话呢。” 秦安然笑得更开心了,连连点头: “是的,我听笑书哥哥的话,每天都吃很多好吃的呢,嘻嘻。” “喂,安然,我才是你亲哥哥啊,你怎么每次都弄得他像你亲哥哥一样?”秦尊走了过来,无奈开口。 “去去去,笑书哥哥又聪明,而且对我那么好,最重要的是还长得比你好看,你什么地方比得上?”安然一脸嫌弃的看着秦尊说道。 秦尊一阵脸黑: “这,这,安然你现在居然把不如笑书好看都列为你不喜欢我的理由了,你果然是不把我当亲哥哥了。” 江笑书看了他兄妹争执,大笑着开口: “我说秦尊,你也忒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除了我和……咳咳,那个谁外,就没有别的兄弟姐妹,我一直都想有个妹妹,你家安然又这么可爱,所以我肯定把她当成我亲妹妹来看待啊。更何况,我的确长得比你帅嘛,对不对?” 秦尊捏了捏眉头,叹了口气,随之岔开话题,开口向江笑书问道: “笑书,今天咱们又去哪儿找些乐子啊?” 江笑书将小安然轻轻放在了地上,转头对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秦城北街,随后咧开了嘴坏笑——他自小就爱这样笑,嘴角上翘露出一排白牙,双眼微眯,好像什么事在他眼里都是一笑就能轻轻带过,任何东西也不能让他看重半分的这种放浪形骸的坏笑。 他修长的手指指向前方繁华之处,轻声道: “小爷我啊,今天就带着你俩,再做件名动京师的大事。” ………… (少年江笑书终于出场,他与五年后有什么不同?前文中拓拔志一行的结局是怎么样?少年的江笑书究竟带着太子公主做了些什么,能弄得天下皆知,更令五年后的黎慕江心心念念?欲知后事,且看《雪将尽》大秦往事之七《醉霄踏云楼》)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一章:世外桃源 大秦嘉新三年,八月十四傍晚。 扬州府,余杭柳府正宅,书桌上摆着一封信—— 爹娘: 当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呢,不出意外的话我已经到苗疆了,我这里一切都好,别担心我。 江笑书,也就是我之前说的江大侠,我最近已经渐渐发现他的真实面目了,他一点儿也不听指挥,还总是跟我犟嘴。 那个荒狼的盛于烬倒是话很少,可是他总是一个人呆呆的坐着,神神叨叨的,脑子好像不太灵光的样子。 总之呢,我是替这两个家伙操碎了心,唯一懂点儿事的就是王劲威了,他也和我们一起上路了,不愧是厨王啊,这两天我都快撑成一个大皮球了…… (一滴菜汤的痕迹落在此处,后面的一片字迹都变得模糊不清。) 好了,先说这么多,总之呢,你们俩记得保重身体,马上中秋节了,可别忘了吃月饼,我很快就回家来,嗯……过年之前肯定能到,记得来接我哦。 (信纸最后没有署名,只画了一个可爱女孩子头像) 柳长生放下信,一脸愁苦: “我苦命的女儿哟。” ………… 此刻,千里之外。 马背上的柳伶薇嚷嚷了起来: “江笑书,我好累啊,该休息了。” 前方的江笑书像聋了一般,连头都没有回,自顾自向前走去。 柳伶薇又嚷了几句,江笑书无动于衷,一旁背着大包小包的王劲威接话了: “柳小姐,咱们才刚刚休息过呢。” 说罢,他指了指身后,火堆的灰烬还冒着残烟,显然是刚刚熄灭不久。 柳伶薇嘟哝道: “可是我这会儿怎么又开始饿了?” 替她牵马的盛于烬本来低着头一言不发,此刻却一把拽住了马: “柳伶薇,我要松手了。” 随后他作势就要松开缰绳,柳伶薇眨巴眨巴眼睛,闭上了嘴,似乎不放心自己的自制力,又伸手把嘴牢牢盖住。 终于消停一会儿了。前方的江笑书轻叹一口气。 他已经发现了一个规律,柳伶薇若是待在某个地方,就会老老实实的,说不定还能在关键时刻出力。可一旦赶起路来,柳伶薇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叽里呱啦的话能重复说上一百天,简直就是个拖油瓶。 最关键的是,“闭口禅”的说辞已经骗不了她了,每次江笑书一提这个,柳伶薇反倒气呼呼的反唇相讥:“我才不信你这一套呢,跟你走了这么久,半点儿武功也不教我……” 江笑书只好传了她一些鞭法,盛于烬教了她怎么拿刀,但柳伶薇仅仅学完鞭法的缠绕和单刀的竖劈后,就开始耍赖不练了,不是说自己手上起老茧变丑了,就是说扎马步一点儿也不雅观,要么就说自己头疼脑热,反正就是打死不练,一来二去,学功夫的事儿也搁置了下来…… 距离从巴郡出发已过了十余天,江笑书觉得自己早已在柳伶薇的磨练下变得心如止水,喜怒不惊了。 直到柳伶薇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笑书,我们多久到呀?” “他娘的!”江笑书跳起来骂道: “柳伶薇,这是今天的第二十七遍了,再罗里吧嗦,我把你绑了送回家去。” 柳伶薇胸膛一挺,针锋相对: “可是我们已经在这深山老林里走了十多天了,这些奇珍树木刚看着有意思,可看多了都要腻死了,你难道不烦么?” “……”江笑书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副地图: “行行行,算我怕了你,先停一下吧,我看看还有多久到。” 片刻后,江笑书将地图一合: “成了,别叫唤了,咱们最多还有五里路就能到千户苗寨了。” “真的么?”柳伶薇立刻仰起脖子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失望道: “怎么会长这么多树啊,什么都看不见,若不是有这条官道,我简直都以为我们迷路了。” “这条官道是崇煌帝派人修的。”江笑书望着与周围参天古木格格不入的青石官道,感叹道: “老皇帝抱负远大,抗荒狼、收苗疆、平辽东、覆百越……他样样都想做,可他一代人要做几代人的事,终究是力有不逮,最后正当壮年,就龙驭宾天了。” 柳伶薇奇道: “原来这条路是崇煌帝时期才修建的,我还以为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呢。” 江笑书解释道: “上古时期,苗疆人的先祖与人争斗失败,便来这西南大山之中隐居,那起码是几百上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咱们大秦都还没建国呢。就连大秦开国时,大家都不知道这大山之中有人居住……” 噌的一声,江笑书拔出长剑,心驰神往的说道: “直到太宗永朔帝出现后,大家才发现原来这里另有洞天……” “我知道我知道,”提到永朔帝,柳伶薇立刻激动了起来: “那是大秦武功最盛的皇帝,大秦就是在他手里从最初的九州增加到了十四州,他曾经到过苗疆么?” 江笑书点点头: “虽然史料没有详细记载,可关于苗疆以及千户苗寨的信息就是从那时才有的。” 柳伶薇有些奇怪: “永朔帝那样的雄主,居然没有把苗疆打下来?” 江笑书摇摇头: “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从有关于苗疆的史料开始,苗疆人就对我们中原人敌意颇深,自永朔帝以后的一百年,这里都极少有人来。” 柳伶薇吓了一跳: “啊?那我们岂不是要糟糕?他们不会把咱们抓来吃了吧?” 江笑书白她一眼,跺跺脚底: “这是什么啊?” “你的靴子。” “笨,这是官道……老皇帝修这座官道,不就是为了与苗疆人建交么?自从苗疆人能通过这条路来我大秦通商后,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融洽许多了,虽然不至于亲如一家,起码不会刀兵相见了。” “到了。”盛于烬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 几人一听,立刻加快了脚步,片刻后,一道高亢嘹亮的歌声自远处传来,用的是苗语,众人只听出了大致意思: 太阳出来照白岩,金花银花滚下来,金花银花我不爱呀,只爱情妹好人才…… 随后又是一道甜美热情的女声响起,与这歌声遥遥相和: 太阳出来照半坡,金花银花滚下坡,金花银花我不爱呀,只爱情哥唱山歌…… 柳伶薇听见这热情的山歌,脸一红: “他们唱的歌儿,怎么这么的大胆……” 江笑书笑道: “苗疆与中原习俗相去甚远,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与中原人讲究含蓄委婉不同,苗疆人的表达更加直白热情。在中原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男欢女爱,在此处却可以大大方方的唱出来。 几人绕过一个凹口后,便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众人正在一片山坡顶,头顶夕阳的映射下,一条彩虹横跨天际。 脚下,一截一截坐落有序的梯田一直绵延而出,而在梯田的终点,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庞大苗寨。 千户苗寨果然名副其实,足足上千个苗家木制吊脚楼依山而建,连绵成片占据了大半个山壁,造型优美的吊脚楼,成了此处最明媚的风景。 这些吊脚楼仿佛与四周的奇珍异木融为了一体,而吊脚楼中的苗疆人们,也与那些翠竹花鸟成为了友邻,花香阵阵,虫鸣声声,是群山对苗疆人最热情的告白。 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水环绕着这个巨大古老的苗寨,河水清澈见底,上面有五座美丽的风雨桥,造型奇美,兼具恢弘与精巧。 而此刻,河面的清波正微微荡漾着,正有许多苗疆女孩在河面洗衣服。 这些女孩子都穿着苗族特有的衣装,素净简洁的衣装下,是一条条用蜡染布缝制的长裙。 蜡染布的底色大多为蓝色,用奇特工艺染上各类精美的图案——蝴蝶纷飞、鱼跃鸟翔、星辰山川…… 这些女孩儿们头上有些包着头帕,有些则戴着华贵精巧的银饰。 她们在同伴耳边说着悄悄话,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一个女孩子眯着眼睛掩嘴偷笑,而她的同伴则羞红了脸,用手抄起河水泼洒过来,二女顿时嬉做一团。 苗寨中有一个广阔的广场,此时正传来一阵阵明亮浑厚的乐声,那奇异的音色立刻又将江笑书一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十余个苗疆人正吹奏着芦笙,随着音乐跳跃舞动起来,他们的双脚按照芦笙的曲调节奏变换出优美的姿势,配上几位女子头上的锦鸡银饰,跃跃欲飞。 而在他们围成的圈中,有一个身着华丽盛装的美丽女孩,随着芦笙奏响翩翩起舞。 那妙曼的身姿与那浑厚明亮的音乐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反差,在这少女身上构建出一种独特而又神秘的美丽。 天真而又灵动的眼眸,在她的笑脸上就仿佛一颗明珠。 正如眼前的千户苗寨,成了这深山之中最动人心魄的宝藏。 众人见到这瑰丽奇特的风景,心中有无数的感慨与疑问,却最终又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千户苗寨用美丽回答了一切。 “好美。”盛于烬第一个开口。 “真想不到,群山之中还有这种宝地。”王劲威也啧啧赞叹。 “他娘的,让我一辈子住这里,就是少活十年也乐意啊……”江笑书有些呆了,喃喃自语。 “嘿——”柳伶薇将双手举在嘴边,呼唤道: “苗寨的各位,你们好呀!” 可惜她中气不足,声音虽响却短,还没传出就被风给吹散了,下方的苗疆人不见得能听见,倒是把一旁的江笑书等人震得耳膜生疼。 “我来吧。”江笑书气沉丹田,大喊道: “苗寨诸君,秦城人士江笑书携友来访。” 他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随后,奇怪的一幕出现了——那正自对歌的男女突然没有了声息;河边洗衣服的女孩们对视一眼后,便匆匆赶回了家;广场中跳着芦笙舞的一众苗疆人停了下来,纷纷转头打量江笑书一行。 戒备。江笑书读懂了他们眼里的话。 而那个身着盛装的少女停下舞蹈后,便冲着江笑书他们喊了几句话,只可惜她也不会武功,声音根本传不过来。 这是怎么了?众人心里泛起一阵疑问。 下一刻,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退出去,千户苗寨不欢迎你们。”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二章:戒心 循声看去,几十个拿着棍棒的苗疆汉子从寨中跑了出来,呼啦啦来到了江笑书一行面前。 为首是一个健壮的汉子,他拿棒子指着几人: “中原人,退出去。” 江笑书还未答话,就察觉到后方射来的一道目光,扭过头去,发现柳伶薇正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自己——你不是说不会刀兵相见么? 江笑书心里也很纳闷,这时那健壮汉子又说话了: “中原来的,让你滚你没听见么!” “喂!”柳伶薇闻言有些不忿: “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我们中原人怎么了?凭什么对我们这么凶?” “哼!我们曾经相信过你们,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结果?”那健壮汉子冷笑着质问道。 柳伶薇有些懵懂: “我们才第一次见,哪里……” 健壮汉子打断了她: “快滚,别逼我们动手!” 柳伶薇后退一步,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 江笑书一行人都皱起了眉头——从一开始,这群苗疆人就有着极大的敌意,屡次出言不逊,饶是几人知道其中定然有误会,却也心中暗暗有气。 听到他们不由分说就要动手,盛于烬直接向前跨了一步: “你可以试试。” “慢,”江笑书拉住盛于烬,问道: “我们第一次来千户苗寨,和诸位素无瓜葛,还请把话说明白。” 那健壮汉子呸了一口,指着江笑书鼻子: “好一个素无瓜葛,你们中原人身上都带着邪恶的诅咒,来我们苗寨为非作歹,你们这群天杀的畜生!没一个好人。” “别的中原人做了什么我不知道,至少我们没有对你们做过任何事。”盛于烬闻言,脸色阴沉起来: “我虽然是荒狼人,却最恨别人用民族来界定一个人的好坏。” 那健壮汉子道: “哼,原来是个荒狼蛮子。我今天偏要界定你们,你和这几个中原畜生,都统统给我滚!” 盛于烬反手握住千牛刀的刀柄: “你再乱骂,一定会后悔的。” “好哇,荒狼蛮子,你带着刀子,是想打架么?我们苗疆的好汉可不怕你!”那健壮汉子见状,发一声喊,几十个苗疆汉子就围了上来。 江笑书松开了盛于烬,低声道: “把他们制住再说,下手轻些。” 盛于烬松开刀柄,便撞入了这群苗疆汉子的包围中。 说来奇怪,这群苗疆汉子气势汹汹,可武功却是稀松粗浅得紧,盛于烬三拳两脚,就放翻了七八个,但这些苗疆人十分悍勇,即便被击倒在地,口中仍叫骂不已。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盛于烬就将这一群苗疆汉子纷纷击倒,本来还想给一直叫骂的那个健壮汉子补一拳,却被江笑书再次拉住。 江笑书将那汉子扶起来: “兄台,有何话说?” 健壮汉子头一昂: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可不会向你这种人投降!” “好汉子!”江笑书赞了一句,随后他反问道: “可是我真的想对你们不利的话,我朋友刚刚已经一刀一个把你们全砍了,又何必手下留情?” “谁要你手下留情!”健壮汉子丝毫不领情,反倒再度叫骂起来: “中原畜生,仗着自己有武功,欺我苗寨无人么?” 这人怎么如此蛮横!几人心中都冒出这个想法。 “你他娘的!不讲道理是吧?”江笑书瞪着他。 健壮汉子丝毫不惧: “你们也配让我讲道理?” “呵呵呵,想不到我一再忍让,你却是个睁眼瞎,半点看不到,”江笑书气极反笑,身上的傲气被激起,他指着这汉子: “好!你给我回去叫人,小爷我今儿就在这儿等着你,谁不来谁是我孙子!” 那健壮汉子哼了一声,随后便领着那群汉子跑回了苗寨中心。 “他娘的,欺人太甚!”江笑书叉着腰,犹自气愤: “这帮人是什么毛病?” 柳伶薇接口道: “不知道呀,好像是有很大的误会……” 江笑书一摆手: “不管了,管他什么误会什么毛病,反正老子是不会惯再着他了,他要喊人茬架,咱就奉陪到底,有什么话打完了再说。” 盛于烬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刀柄。 江笑书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后一看,王劲威早已逃的影都没了。 “嗤,胆小鬼,次次打架,他一准儿第一个跑……”江笑书撇撇嘴,随后朝柳伶薇道: “这小子胆子还没你大,真是丢人。” 柳伶薇自豪的一挺胸,正准备说些什么,盛于烬沉声道: “来了。” 随后他冲了出去。 江笑书朝下方一瞧,果然有一道黄影从苗寨中奔出,与身着黑衣的盛于烬在山坡交上了手。 来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苗疆青年,身着黄衣,连兵刃都没带,竟空手来战盛于烬。 盛于烬二话不说,一拳便轰了出去。 黄衣青年伸掌相迎,拳掌相交,一股大力袭来,盛于烬竟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自出道以来,盛于烬曾面对不少强敌,可从来都是他的力道比别人更强,今天这种情况实在是头一遭。 盛于烬心中不服,又是一拳打向黄衣青年,这一记进步崩拳,已是用上了九成力。 黄衣青年手一抬,同样一掌打出,迎向盛于烬拳头。 啪的一声,再度交锋,盛于烬气血一阵翻涌,竟退了两步! 盛于烬心中一震,知道这个黄衣青年武功很高,自己必须拔刀方能一战。 心念电闪,盛于烬反手握住了千牛刀刀柄。 可这时,方才还在被动防御的黄衣青年开始主动进攻,他飞身而起,双足连踢,直如擂鼓一般袭向盛于烬胸口。 盛于烬只得被迫出手相迎,勉力挡下这一套连踢后,双臂都有些酸麻。 急速后撤三步,盛于烬又反手拔刀,可对方岂能让他如愿?黄衣青年如影随形,欺近身来,急掏盛于烬腰眼。 盛于烬左手一格,对方立刻变招,手腕一翻,双指已插向盛于烬双眼。 盛于烬只得松开已拔出一半的刀,右手一劈,接下了这招。 随后黄衣青年便贴近身来,精妙的小擒拿手使出来,方寸之间直取盛于烬周身要害,一时间,盛于烬的五官、喉头、锁骨、关节,都被对方犀利的擒拿罩住。 这套小擒拿手是江湖上流传甚广的武功,盛于烬也曾在上面下了不少苦功,他同样施展起小擒拿手对攻,四只手就如同老树盘根一般绞在了一起。 越打下去,盛于烬就越觉得不妙——这黄衣青年非但力道比自己强,就连招式变化也比自己更为精妙。这人给自己的压力,简直与师父盛锋不相上下! 二人拼擒拿不过二十余个回合,盛于烬的大拇指就险些被对方扣住,若非那时飞起一脚暂缓了敌方攻势,只怕已伤筋动骨。 不行,我必须要用刀! 斗到酣处,盛于烬卖了个破绽,黄衣青年果然顺势挟住了自己左手手背。 盛于烬左手向内猛的一夺,右手同时握住了腰间雁翎刀。 如果黄衣青年牢牢抓住自己不放,那自己一个横斩,可就要了对方的命。 下一刻,盛于烬一震——他的刀居然拔不出来了。 一低头,才发现黄衣青年的另一只手已抵住了刀柄,将雁翎刀牢牢锁在鞘内。 同时,盛于烬左手手背已开始刺痛,对手已经开始发力。 若无法立即拔出刀来反击,盛于烬的左手可就要被活生生捏碎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流光射来。 江笑书出手了。 在盛于烬退第一步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妙——这蛮力比牛还大的家伙,竟然跟人斗力输了一筹? 随后盛于烬被对方抢攻,连连后撤,最后竟连刀都没拔出来就要受伤,实在是令江笑书吃了一惊。 要知道,这黄衣青年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哪里来的这么深的功夫? 长剑出鞘,江笑书内息流转,浪书剑被逼出剑芒,随后他手指连挑,剑芒化为剑气游浮,最后他抬手一引,肆虐剑气便在剑身环绕,最后他猛的一掷,正是一招化气成刃的飞剑。 这招飞剑是江笑书自张谦君处偷学而来,乃天绝门“地道”之高深招数,极尽内力运转之妙,端的是非同小可。 浪书剑射向黄衣青年的胸口,顿时激起一阵疾风。 而直面这一剑的黄衣青年,在此刻心中一凛,出于直觉,他撒开了盛于烬的手,猛的一避。 剑锋贴着他的眼前飞过,锐利的剑气削下了他一缕头发。 身随剑至的江笑书已抓住了剑柄,回手一挑,直取黄衣青年眉心。 而黄衣青年艺高人胆大,三指成抓,猛的一扣。 “邦!”一声脆响。 江笑书吃了一惊——浪书剑停在了对方眼前,剑身竟被此人牢牢抓住,半步不得寸进。 兵刃被对方控制,岂不糟糕? 而那黄衣青年好像吃惊更甚,他望着眼前长剑,失声叫道: “忠平剑?” 而盛于烬在缓过一口气后,根本不理会他说了什么,雁翎刀迅速出鞘,狠辣的向他斩去。 黄衣青年松开长剑,矫健的后跃一步,躲开了这一击。 随后他恭谨的抱拳问道: “阁下可是江笑书江少侠?” 几人顿时一愣,盛于烬的刀停在了半空中。 黄衣青年微微一躬身: “我们暂且罢斗,诸位听我一言可好?” 盛于烬与江笑书对视一眼,同时缓缓点了点头。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三章:排斥、善意 双方罢斗后,黄衣青年一拱手: “江少侠,能否再借你佩剑一观?” 江笑书长剑一伸,递到了黄衣青年的眼前。 那黄衣青年盯着浪书剑左看右看,最后一点头: “果然是忠平剑,江少侠,先前险些起了误会,真是好险。” 江笑书纠正道: “现在叫浪书剑了。” “浪荡风流子,笑尽世间书。好彩头!”黄衣青年赞道: “江少侠在锦官城巧破奇案,天下闻名。果然虎父无犬子。” 江笑书眼睛一眯: “你认识我老爹?” 黄衣青年脸上露出恭敬之色: “前些年在江湖闯荡时,曾受过他老人家的指点,这些年一直铭记在心。” 江笑书听说对方认识自己父亲,于是问道: “阁下怎么称呼?” 黄衣青年一抱拳: “在下朱煜锦。” “朱煜锦!你就是朱煜锦?”非但一旁的柳伶薇惊呼出声,江盛二人也是一震。 朱煜锦,苗疆人士,二十四岁,原本默默无名,直到数年前,崇煌帝打通前往苗疆的官道后,这个苗疆年轻人走出大山,在江湖上崭露头角。 他非但武功高强,而且为人大方、处事练达,不过短短数年,就结识了无数的高手名宿、高官富商,甚至连朝廷中人,都有不少与他打得火热,人们甚至说,朱少侠就算半点儿武功都没有,就凭着他身上的关系网,也能随随便便捞个一官半职…… 当时江笑书给柳伶薇说完这个故事,真是把柳伶薇给激动坏了,嚷嚷着来到苗疆,一定要和这个朱少侠好好结识一番。 “在下正是朱煜锦。”朱煜锦朝柳伶薇一抱拳: “这位姑娘是……” 柳伶薇有些失望: “啊,原来你不认识我啊……我叫柳伶薇。” 朱煜锦一愣,随后笑道: “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了,竟连柳小姐都没认出。柳小姐,令尊令堂安好?” 柳伶薇眼睛一亮: “我爹娘?” 朱煜锦惭愧道: “我早该认出来的,柳小姐你的眉眼与令堂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人才。而身上这份贵气又与令尊如出一辙,若你不是柳家大小姐,这天下可再没谁能当得起这一殊荣了。” 朱煜锦不过短短一句话,就把柳伶薇夸得乐开了花,若不是江笑书戳了戳她,只怕她连牙花子都笑出来了。 “刀拳双绝,腰系虎皮,这位一定就是盛于烬盛少侠了。”朱煜锦伸出大拇指: “雅安剿贼,彭祖伏虎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盛于烬沉默回了一礼。 这时,一个身影探头探脑的从身后树林钻了出来,他轻呼道: “江公子,完事儿了吧?” “好你个小劲威!”江笑书身形一闪,已揪住了王劲威: “他娘的,每次还没开打你就跑路,你这怂样怎么跟我闯荡江湖?” 王劲威很委屈: “我只是个厨子,个子又这么高,刚刚那群苗疆人那么凶,我若不跑,只怕要被当沙包狠狠揍一顿了……” “你还犟嘴!我……”江笑书还没说完,一旁的朱煜锦惊道: “王劲威?益州厨王莫非就是尊驾?” 王劲威一愣,随后连忙回礼: “你好你好,我就是王劲威,尊驾什么的可不敢当。” “当的起当的起。”朱煜锦走上前来,一把拍在王劲威肩头: “听说前些日子的厨王大赛上,尊驾一道‘欢聚一堂’,技惊四座,光是闻着香味,就有数位考官留下泪来,等菜真正出炉时,香气更是直飘数里,那菜品若是端上天宫,只怕玉帝王母吃了都要赞不绝口呢……依在下浅见,天下之大,怕只有京城刘食神的厨艺才能与尊驾媲美了……” 王劲威受宠若惊: “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和刘食神比。” 随后他挠挠头,嘿嘿笑了起来。 朱煜锦哈哈一笑: “想不到我朱某竟能同时邂逅锦官双杰、益州厨王和柳氏明珠,真是三生有幸。” 于是众人又一同还礼。 见众人干站着,朱煜锦一拍脑袋: “哎呀,光顾着说话,险些怠慢了贵客,诸位稍等,我去找长老通报一声。” “哎哎哎,别急。”江笑书一把拉住朱煜锦: “怎么一回事儿啊?为什么你们苗寨对外人有那么大的敌意?现在连进来都得通报了?” 朱煜锦露出难色: “嗯……说来话长,几位先进了寨子再慢慢说吧。” 江笑书皱起眉头,朱煜锦则转身跑回寨中。 片刻后,朱煜锦领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苗疆老人来到了几人面前。 他向江笑书等人介绍道: “这是我们苗寨乌长老。” 江笑书一行人见礼,而乌长老却没有回应,反倒脸色十分严肃。 随后朱煜锦又指着江笑书一行人,用苗话向乌长老说些什么,想来是在介绍江笑书一行。 乌长老听完后,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问道: “够浦?” 朱煜锦连连点头: “够浦够浦……” 乌长老微微点头,随后用口音浓厚的中原话说道: “进来。” 乌长老背着手离去,朱煜锦面露喜色: “各位,乌长老同意了,请随我来。” 朱煜锦在前方带路,柳伶薇悄悄问江笑书: “唉,他们说的苗话你听得懂么?” 江笑书干咳一声: “咳咳,嗯……怎么不会呢?” 柳伶薇问道: “够浦是什么意思?” 江笑书脸色一窘: “嗯……很深奥的词语,一时间跟你解释不清……” “朋友,”盛于烬插口道: “够浦的意思是朋友。” “啊哈哈,对,就是朋友的意思,盛于烬,想不到你这家伙居然也会苗话。”江笑书一拍盛于烬。 盛于烬摇摇头: “是我会,你不会。” “放你的屁,”江笑书大骂道: “老子饱读诗书,博古通今,区区苗话,怎么可能不懂?” 盛于烬扭过头: “孟戛大地蒙?(你到哪里去?)” 江笑书胸有成竹: “嗯嗯,说得对。” 盛于烬又道: “孟奴礼相?(吃饭了么?)” 江笑书一笑: “啊哈,有道理有道理。” 盛于烬想了想,说道: “朗比当来斗塔没?(家里的人都还好吗?)” 江笑书立刻摆摆手: “这我就不敢苟同了啊,根本没有的事儿……” 盛于烬忍住笑意,由衷赞道: “听出来了,你是懂苗话的。” 江笑书一拍胸膛: “那是那是……” “各位,先暂时送到这里了,”将几人带到了广场边缘,朱煜锦转过头来: “各位可以在寨中逛逛,大家都很好客,不妨四处走走。朱某另有要事,先回一趟家,稍后再来拜访各位。” “朱少侠慢走啊!”柳伶薇笑着挥挥手,朱煜锦微微一笑,随后便离去了。 “唉,朱兄,我们该……”江笑书突然想起什么,朝朱煜锦背影呼喊一声,可不知是声音太小还是走远了没有听见,朱煜锦没有回头,转眼便消失不见。 “他娘的,走得好急,我还有事儿问他呢。”江笑书有些懊恼。 “你要问什么啊?”柳伶薇有些好奇。 江笑书白他一眼: “忘了刚刚那群苗疆人蛮横的模样了?我们可是要在这儿待好些日子,想问问他哪里可以投宿,谁知道他却一溜烟儿跑了。” 柳伶薇宽慰道: “别人有事情嘛,他不是说大家都很好客,我们去问问好啦。” 随后柳伶薇兴冲冲的向前跑去。 王劲威犹自沉浸在方才被夸赞的喜悦中: “嘿,刚刚那个朱公子人真好。” “我不喜欢他。”盛于烬冷不丁的插口: “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得了得了,别骂街了,打架没打过嘛,下次赢回来不就好了。”江笑书笑着打趣一句,随后跟着柳伶薇走向了最近的那座吊脚楼。 盛于烬摇摇头,跟了上去。 王劲威还在乐呵: “我真的能和刘食神比么?呵呵呵……” 几人一齐走向最近的吊脚楼,可还没临近,门口晒太阳的苗疆汉子便霍的站了起来,他警惕的目光扫视众人,随后噔噔噔跑回屋中,猛的关上了门。 “砰!”门板被砸出巨响,几人都是心中一震。 “换一家好了。”江笑书眼皮一跳,随后转头朝隔壁走去。 到了隔壁的吊脚楼,房前空地没有人,听到吊脚楼二楼传来一阵织布的声音, 几人抬头向楼上望去,却与窗边一个苗寨孩子的眼神撞到了一处。 那孩子约莫三五岁,眼珠骨碌碌转着,倒也不怕生,看见江笑书一行,咯咯乐出了声: “哥哥、姐姐……” 总算有一个友好的人了,江笑书心里一喜,便抬起手摇了摇: “娃娃,你爸爸妈妈呢?” “阿爸在田里,阿妈……”孩子说到一半,织布声停了,一个苗疆妇人匆匆来到窗边,捂住了这孩子的嘴。 随后格的一声,窗户被放了下来,屋内传来妇人一阵责备,盛于烬为众人翻译: “这女人说——阿妈怎么告诉你的?不准和外人说话,不听话……” 江笑书缓缓放下手,怔了片刻后,对几人说道: “大家分散去看看吧,看有没有人愿意和咱们说话。” 几人点头,随后便四散而去。 ………… 不过半炷香,几人在广场中心聚在一处。 “怎么回事呀,他们好像都很讨厌我。”柳伶薇撅起嘴,很是沮丧。 “我也被人赶了,还差点打起来。”盛于烬忍不住道: “格狗日勒,他们莫不是都疯了?” “我也大差不差吧,”江笑书耸耸肩,随后好奇的看向王劲威: “小劲威,你怎么回事儿?喘得这样厉害?” 王劲威心有余悸的擦擦汗: “呼……我走到一个吊脚楼前,却被一个汉子拿着棒子追着打,若不是逃的快,只怕已吃了好几下了……” “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啊?”江笑书叉起腰: “他娘的,小爷我走南闯北,走到哪里不是被人交口称赞?怎么到了这苗寨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关键是我还什么都没做啊!” 另外几人自然也无从回答,默默摇头。 “几位怎么还站在这里啊?没有到处去走走么?”朱煜锦的声音传来。 “朱兄啊朱兄,你可愁死我了。”江笑书抱怨道: “我们在苗寨里可是碰了一鼻子灰,这可和你说的热情好客有些出入啊。” 朱煜锦一愣,随后歉意道: “是我想得不周到了,最近发生很多怪事,其他人又不知道各位的来历,所以戒备心强了些,诸位勿怪。” “朱大哥,你也来了?”一道动听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充满着惊喜。 众人循声看去,一个十七八岁的苗疆少女向几人走来。 “依灵妹妹,你来得正好,快来帮帮我。” 少女点点头: “我知道,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少女向几人轻轻施了一礼: “各位贵客,我叫向依灵。” 柳伶薇见她有些眼熟: “你是,先前跳舞的……“ 向依灵现在已从盛装换为常服,可柳伶薇还是认出,她就是之前那跳芦笙舞的少女,她那对天真灵动的眼睛,你只要看过一眼就忘不掉。 向依灵微笑道: “就是我呀,姊姊,我跳的好看么?” 柳伶薇毫不吝啬的赞道: “好看呀,舞美,人更美。” 向依灵一笑: “我可比姊姊你差远了。” 随后她对众人道: “各位贵客,我爹爹已在家中备上薄酒,希望各位能赏光前往。” 朱煜锦补充道: “向伯是我们苗寨的武师,他一定会很欢迎各位的,他家就住在苗寨北面。” 几人一同看向江笑书。 向依灵见江笑书一直沉默,便问道: “这位姊姊,你愿意来么?” “咳咳……”江笑书尴尬一咳: “向姑娘,我是男的。” “男的?”向依灵吃惊的掩住嘴: “对不住对不住,你长得好漂亮,我竟认错了。” “无妨,向姑娘请带路吧。”江笑书潇洒的摆摆手。 向依灵点点头,随后与朱煜锦为众人带路。 江笑书快步向前,与他们并肩而行,惹得后面的王劲威泛起嘀咕,他问盛于烬道: “盛公子,江公子怎么突然变得怪怪的?” 柳伶薇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他平时都吊儿郎当的,哪有这么积极?而且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还蛮深沉的样子……” 盛于烬打量了一眼: “见到漂亮妹儿,然后不说话装高手。” 前方江笑书一个趔趄,嘴巴一张,刚想还句嘴,却又强行忍住。 片刻后,向依灵在一座吊脚楼前停下。 “咱们到了。”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四章:中邪 “前面那人就是我爹爹了,他老人家脾气有些古怪,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各位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向依灵小声提醒道。 朱煜锦也苦着脸附和: “向伯人是极好的,可是脾气却未免……我从小就有些怕他,唉,这话也不对,即便现在我看到他老人家都还犯怵呢……” 几人闻言,纷纷点头。 向依灵家的吊脚楼在苗寨的边缘处,虽然偏僻了些,却也比其他人家宽敞许多,一个苗寨老者正悠闲的坐在门口躺椅上晒太阳。 老者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身穿苗疆服饰,脸色黝黑,相貌寻常,只是个寻常的苗疆老人。 唯一特别的地方,便是他手里那根巨大的烟杆了。 寻常烟杆不过一尺来长,拇指粗细,而他的烟杆却长逾三尺,粗如儿臂。 “啵”的一口,老者已猛吸了一口,烟杆末端顿时像亮起了一个灯笼,随后呼的一声,那浓如实质的烟雾喷出,直如烧火一般。 老者上半身微微一抬,似乎整个人都撞到了那团浓烟之中,要用浑身的毛孔来享受,一个呼吸后,他重重倒回躺椅,双眼眯得叠起了褶子,满脸的陶醉与悠闲。 “好!”江笑书不由得喝一声彩,他拍拍手: “别人用嘴抽烟,老伯却是用全身的劲儿在抽,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那老者坐起身来,从烟中探出头来打量江笑书: “你懂抽烟?” 江笑书笑笑: “略懂而已,说错了老伯别见怪。” “对的很对的很……”那老者把烟杆倒转,朝向江笑书: “来一口?” 江笑书一怔,随后倒也不客气,伸嘴就吸了上去。 这一口气势可就比老者差太多了了,烟杆末端不过微微一闪,烟雾更是少得可怜。 喷出烟雾,江笑书脸色僵硬: “好辣的烟。” 老者却瞟了江笑书一眼: “狮子双戏水,仙返蓬莱,还有我没见过的鞭法……你这小子挺聪明,武功也杂得很,有点儿意思。” 江笑书勉强一笑: “好眼力。” 其余几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 先前烟嘴凑到眼前时,江笑书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直觉——那烟杆明明一动不动的放在眼前,可自己绝不能左右偏头或者后退,否则一定会吃大亏。 这烟杆用硬竹所制,首尾皆为纯铜包裹,若是挥舞戳刺起来,却也是一件厉害的兵刃。 江笑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可他在第一时间就戒备了起来。 右腿微提,正是十二路谭腿中的“狮子双戏水”,一旦老者对自己不利,便连环飞踢脱身。 右手按在剑鞘上,拇指作势欲弹,正是“仙返蓬莱”的起手式。 而左手小指微微翘起,虚抓腰间软鞭,只要稍有异动,那连环迅猛的“龙蛇飞动”便会立刻攻向老者面门。 江笑书凑上去轻轻吸了一口,那烟杆明明还是原样不动,可那种强烈的不安竟突然消失了。 吐出烟雾后,一阵微风吹来,江笑书后背一凉,却原来已被冷汗浸透了。 向老者转回烟杆,浅吸一口: “这么看来,打伤人的不是你小子咯?” “爹,江大哥他……”向依灵在一旁解释,老者却一抬手制止了她: “他没长嘴么,让这小子自己说。” 江笑书一抱拳: “是我朋友,不过老伯算在我身上也无不可。” 向老者嘿了一声: “看你长得像个大姑娘似的,想不到倒有几分担当。” 江笑书摇摇头: “长相是爹娘给的,担当却是自己长的,满脸大胡子的懦夫比比皆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例子也多得很。老伯这句话,可有些不对。” 向老者眼睛一瞪: “好小子,打了人我不跟你计较,你还敢犟嘴?” 江笑书咧嘴一笑: “我打小儿就爱跟人犟嘴,收拾倒是挨了不少,毛病却难改得很。” “有意思,你这小子有意思……”老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他站起身来: “都站在这儿做什么?我菜都炒好了,大伙儿进来吧。” 这句话自然是冲着其他人说的了。 向依灵领着几人上了吊脚楼,只有朱煜锦还站在原地。 向老者走到他面前: “小朱,你这算怎么回事儿?” 朱煜锦局促的笑笑: “向伯,有我的那份儿么?” 向老者想了想: “嗯……没有,你快滚吧。” 朱煜锦如获大赦: “是是是,我先走我先走,不打扰向老伯了。” 随后他逃也似的快步离去。 “熊样。”向老者朝他背影揶揄一声。 随后他从怀中拿起一块儿牌子,端详片刻后,喃喃自语道: “秦麟来的小子、荒狼人、厨子、富家小姐……这一帮人怎么是凑到一路的?” ………… 吊脚楼上,众人围着一张方桌落座。 桌上的菜犹自冒着热气,一阵阵香味扑到众人脸上,那酸中带辣的滋味,只闻了一下便舌底生津、食欲大涨。 “酸汤鱼、老腊肉、素瓜豆……都是些家常菜,大家请随意。”向依灵一笑,随后递过最后一碗米饭。 江笑书将米饭接过,指着其中一道奇特的菜说道: “向姑娘,这细细一截,还带着小须的是什么菜。” 向依灵露出疑惑的眼神: “这是凉拌折耳根啊?你不认得?” 江笑书比她更疑惑: “折耳根?那是什么?” 向依灵吃惊更甚: “我们家家户户都吃的,你们中原没有么?” 江笑书摇摇头,随后挟了一筷,刚放进嘴里,只嚼了一口: “唔!” 江笑书脸色一下变得极为扭曲可怕,就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满脸痛苦。 向依灵一惊: “江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其余几人也是一震,不知道江笑书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盛于烬甚至已按住了刀柄。 “他娘的,好腥!”江笑书吃力张开嘴巴: “简直像生吞了一条刚捞上来的死鱼。” “腥?”向依灵立刻夹了一箸,嚼了几口后,她奇道: “哪里腥了?” 向老者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江小子,吐了吧。” 江笑书闻言立刻将折耳根吐掉,他苦着脸道: “这玩意儿也能吃?” 向老者摆摆手: “这折耳根,咱们苗疆人是越吃越美,可你们外人啊,却是碰都不敢碰呢。” “这是……鱼腥草?”一旁的王劲威端详这盘菜许久后,不大肯定的说道。 “啊?是的,你们中原人管它叫鱼腥草,真是古怪的名字,哪里有折耳根好听。”向老者笑道。 折耳根这个名字才不知所云好吧?江笑书心中暗自腹诽。 王劲威夹起一筷子,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一入口,辛辣寒苦的味道便直冲口鼻,浓厚的腥味一直呛到王劲威天灵盖,他喉头一紧,险些呕吐出来。 不过身为厨师,王劲威对食材的执着可不是盖的,他强忍难受,反而大嚼起来。 说来奇怪,又嚼了几口后,一种莫名的清爽和回甘渐渐袭来,王劲威直呼过瘾: “盛公子、柳小姐,这菜真不错,你们快尝尝。” 可盛于烬和柳伶薇看过江笑书方才的模样,哪里还肯尝试,都坚决的摇摇头。 江笑书更是竖起大拇指: “他娘的,小劲威,你以后指定是当食神的料子,连这玩意儿都咽得下去,神农尝百草也不过如此了……” 王劲威见同伴不理解自己,有些失落,不过这折耳根实在美味,他也不答话,又继续大口吃了起来。 一场小风波过后,大家落座,互相介绍了起来。 向老者真名向羽风,年轻时曾独自走出大山,在大秦学得一身本领,老来又回到千户苗寨当武师,先前与众人起冲突的那群汉子,就是他传授的武艺。 “是这样啊,”柳伶薇听完,疑道: “向老伯,我们和你的徒弟们起了冲突,你却反而收留了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向羽风嘬了一口烟: “想必你们也看到了,苗寨的人对外人很排斥。” 江笑书点点头: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随后他把崇煌帝修官道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然后道: “……按照这么说,苗寨人不说与我们多亲近,起码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敌意才是。” 向羽风点点头: “是啊,苗疆人天性好客,尤其以我们千户苗寨为最,直到一年前,外人来了都会被热烈欢迎,用最高的礼仪接待。” 一年前?说到苗寨的往事,几人都认真了起来。 向羽风续道: “从大约一年前开始,我记得那也是八月份……苗寨来了几个中原人,乌长老像以前一样将他们奉为上宾,欢迎贵客的拦门酒、芦笙舞、长桌宴……” 原来苗寨人以前如此好客?这可与先前那群汉子截然不同。 向羽风续道: “总之呢,该有的款待那是一样不少,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直到他们来的第二天……那一天,本来是小朱去款待他们的,可都快中午了,小朱还没来,乌长老气他怠慢了贵客,一趟跑到了他家,谁知道……” 即便朱煜锦方才还和几人说过话,可向羽风的表情凝重,语气森然,即便大白天,都隐隐透着寒气。 柳伶薇缩了缩脑袋: “朱、朱少侠怎么了?” 向羽风抿起嘴唇,似乎那段记忆并不怎么美好: “当时我也在场,推开院门后,一个披头散发的东西正在鸡圈里爬来爬去,那东西满身泥污,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我们到时,它正叼着一只死去的公鸡,明明全身抽搐痉挛的厉害,可嘴巴竟像生了根似的,四五个大汉也撬不开……” 柳伶薇颤声道: “好吓人的怪物,朱少侠没事吧?” 向羽风声音低沉: “那怪物就是小朱。” 几人悚然一惊。 “他中邪了。”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五章:消失的天绝令 “中邪?”江笑书不理解: “好端端的,又没遇上妖怪,怎么就中邪了?” 向羽风叹了口气: “是啊,当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小朱中了邪,见人就乱抓乱咬,他身有武功,中邪后更是力大无穷,十来个大汉去抓他都被他伤了,最后还是我出手,才把他打晕了捆住。后来呢,乌长老就换了个人去招待那几个中原人,大家都没将此事和中原人联系在一起……” “那凭什么要这么仇视我们啊,好没道理。”柳伶薇有些愤愤不平。 “后面发生的事情,才是关键。”向羽风续道: “当晚,大家喝个大醉,尽兴而归,谁知到了半夜,那几个中原人酒醒了,竟偷偷从乌长老家翻了出来。” “偷东西?”江笑书问道。 “是的,不过他们偷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人。”向羽风脸色沉重: “七个苗疆女子,被他们先奸后杀。” “砰!”一直沉默不语的盛于烬忽然暴起,猛的一拍桌,震得桌上碗筷一跳: “你们把他们当朋友招待,他们却干这种事?” 向羽风点点头,盛于烬怒火更盛: “这些畜生应该被抽筋扒皮!” “盛于烬,”柳伶薇轻轻一扯他衣袖: “向老伯还在讲呢,你别生这么大气了。” 盛于烬一愣,随后坐下,可不知为何,他心中的那团火却始终压不下去,气得他胸膛上下起伏。 向羽风说道: “你们中原人有支歌谣——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刀枪。我们苗疆人自然也是一样,大家群情激愤,将那几人抓住后,全部押到风雨桥上斩首。” 风雨桥乃苗寨特有建筑物,又称花桥,塔、亭建在石桥墩上,有多层,檐角飞翘,顶有宝葫芦等装饰,异常华美精巧,因为行人过往能躲避风雨,故名风雨桥。千户苗寨的白水河上足足有五座风雨桥,几人当时看见时就印象颇深。 “斩了这几人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直中邪发狂的小朱,竟突然就好了。从那时开始,苗寨中就开始传言,是中原人带来了诅咒……” “那帮恶贼的确该杀,”江笑书点点头,可随后他问道: “但这种坏人即便是我们中原人,也不能代表所有中原人都是坏人吧?而朱兄中邪之事虽然诡异,但将之与中原人联系在一起,却未免……向老伯,恕我直言,我认为这只是个巧合。” “不错,大家一开始都是这么想的,”向羽风喝了口酒,随后盯住江笑书: “可是如果巧合了十三次呢?” 几人瞳孔瞬间放大。 向羽风饮了一口酒,随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叹道: “十三次……这一年来,每次有中原人进苗寨,第二天就会有人中邪发狂,那简直惨不忍睹,甚至有活生生将家人耳朵咬下来的……而那些中原人呢,明明刚来时看着和蔼可亲,可待了几天后,就开始为非作歹,杀人放火、烧杀掳掠、擅闯禁地……把你能想到的坏事都干了个遍。不到一年,我们苗寨光是女子,都被害了足足五六十个……” “五六十个……”江笑书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失声道: “那先前……” 向羽风点点头: “是的,拦住你们的那群人,他们妻女都被中原人所害。他们在家中遭难后,纷纷跑来求我,我才教了他们些粗浅功夫保护寨子。” 众人听完,纷纷沉默起来。 “原来他们这么可怜……”柳伶薇眼中闪动着泪光。 “我先前不知道这事,抱歉,我下手还是重了。”盛于烬有些后悔。 “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王劲威也不由得感慨,随后他挠挠头,羞赧道: “唔……向姑娘,还有多的折耳根么?哦哦哦,在厨房,你别动你别动,我自己去拿就好……” 听完向羽风的话,江笑书脸色复杂: “可这么说来,千户苗寨不该放我们进来才对,但你们……” 先前发生这些事,朱煜锦和向家父女还愿意相信自己一行人,江笑书心中十分感激。 随即他起身朝向羽风深深一揖。 “省省吧省省吧。”向羽风摆摆手: “那是因为我和小朱都去外面闯荡过,知道你们中原人还是好人居多,所以才愿意和你们好好说上两句话。” 江笑书心中却知道这还有另外一层——向羽风与朱煜锦都武功不俗,这才敢和自己一行人打交道,其他苗疆人不过是普通百姓,自然只能敬而远之。 向羽风瞟了眼江笑书: “就冲你这小子敢抽那口烟,我姑且让你们住上一段时间……” 随后他神色一厉: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们来了就要讲规矩,若是敢做什么坏事,我可绝不会手下容情!” 江笑书郑重一礼: “老伯放心,我们绝非坏人。” “这样最好了。”向羽风点点头,随后环顾一圈: “都吃好了吧?吃好了我就去休息了。依灵,你带他们去房间吧,回来记得洗碗。” 王劲威抢着道: “不麻烦向姑娘了,我来洗就好,顺便想借贵宅厨房一用,我研究个新菜式。” 首次尝到折耳根的滋味,王劲威有些迫不及待了。 “随你,别弄坏东西就好。”向羽风说完这句话,便提着烟杆转身回房了。 王劲威兴冲冲的收碗去了厨房,向依灵招呼道: “各位,请跟我来。” …… 几人走出吊脚楼,在向依灵的引领下去了隔壁两间一大一小空着的吊脚楼,随后安排柳伶薇独自住小吊脚楼,三个男子则共住另外那个大吊脚楼。 送到最后一间房前,向依灵施了一礼: “江大哥,你就住这儿好啦,这是四层顶楼,干燥通风,也安静得很呢。” 江笑书有些好奇: “向姑娘,吊脚楼一楼怎么空荡荡的?” 少女灵动的眼睛一眨: “难道江大哥想住第一层?” 江笑书一怔: “呃,哪一层都一样,看你安排就好。” “嘻嘻,”向依灵抿嘴一笑: “江大哥好笨,吊脚楼第一层是养牲口的,我若让你住那儿,可太不像话了。” “得勒,当我没说,”江笑书转开话题: “向姑娘,想不到你家还蛮阔气的嘛?” “哦?”向依灵不解。 江笑书手一环: “你父女两个人,却有三栋吊脚楼,这还不阔气嘛?” “江大哥,你误会了,”提到这个,向依灵的眼眸立刻垂了下来: “这另外两间吊脚楼,都是曾经邻居家的……” “那他们……”江笑书刚想问,随后立刻闭上了嘴。 两家人全部都消失了,还能因为什么?江笑书刚刚才听完向羽风说的故事,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他微微低头: “抱歉。” 向依灵摇摇头: “不碍事的,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可虽然如此说,向依灵还是十分伤感: “当时爹爹不在寨中,所以他们两家人才会……” 江笑书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向依灵擦了擦眼角,勉强笑道: “真是对不住,说起这些旧事,却在贵客面前失态了。” “无妨,是我唐突了。”江笑书摇摇头。 向依灵点点头: “那江大哥早些休息吧。” 门轻轻被关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下楼去。 江笑书耸耸肩,随后便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床上,长叹一口气。 楼下悄无声息,可盛于烬那家伙肯定没睡,要么在练功,要么在发呆,这家伙最近总是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隔壁小楼传来柳伶薇的读书声,这小妞儿先前非说走在路上太无聊,路过青岩镇的时候,江笑书给她买了一箱子的侠义小说,可江笑书千算万算,没算到马背颠簸,根本读不了书,这才被柳伶薇烦了一路…… “鱼腥草,又名折耳根,可散热毒肿痛……可到底和什么食材相辅相克呢?”向家吊脚楼传来王劲威的自言自语,看来他又得折腾到后半夜了。 “他娘的,这帮家伙心里都不烦的么?”听着众人的动静,江笑书坐起身来,愤愤不平的骂道。 本以为受了柳伶薇一路折腾后,到苗寨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游山玩水了,谁知却是大大的不然。 这千户苗寨风景固然是美极了,苗疆美女也是别有风情,谁知道这里的人对中原人如此仇视,连带着自己心情也不怎么愉快。 “唉,罢了,瞎玩儿也没什么意思,现在又这么无聊,倒不如先把正事做咯。” 秦麟下发的命令,让江笑书来苗疆一带寻找线索,江笑书可一直都记在心里。 更何况,先前在路上又接到一则最新命令,说又离奇死亡了好几个名人,与先前司神医、王铁等人的绑架案似乎是同一人所为,命江笑书抓紧时间彻查。 “查吧查吧,查明白了老子可就撂挑子不干了……”江笑书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在怀中摸索。 下一刻,他全身一震—— 我的天绝令呢?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六章:谜云丛生 江笑书身形一闪,已钻出了门。 他喃喃自语: “寨口、广场、饭桌……到底落在哪儿了?” 他如一阵风般闪下了楼。 自己秦麟中人的身份必须要保密,所以江笑书没有惊动盛于烬等人。 先是在三栋吊脚楼之间寻找,可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随后来到了向家父女的吊脚楼前,江笑书推开了房门。 厨房里,王劲威仍在兴致勃勃的研究菜式,向家父女房门禁闭,向羽风的房间还传来阵阵鼾声。 饭厅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桌面一尘不染,江笑书只瞟了一眼,就失望的摇摇头。 一转头,他却猛的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谁!”江笑书一惊,手已搭在了剑柄上。 “做什么?”口音很重的官话,加上呛人的烟草味,来人正是向羽风。 江笑书舒了口气: “呼,向老伯你吓我一跳……我有样东西丢了,所以出来找找。” 向羽风吸了一口旱烟: “丢了什么?” 江笑书想了想道: “嗯……一块儿铁牌,是合金做成的,大概有这么大……向老伯可见过?” 他比划了一阵后,向羽风皱起眉头: “这破玩意儿又不值钱,不能明天再找,非要这时候吵我睡觉?” 江笑书笑着解释道: “倒的确值不了几个钱,可那是我发小送我的东西,丢了却有些麻烦。” 向羽风一指他背后: “是那个么?” 江笑书扭头一看,自己的天绝令竟然就好端端的放在桌上,他失声道: “这!怎么会在这里?” 向羽风道: “你小子吃个饭也不安生,一会儿倒酒一会儿作揖的,想来是那时候掉了吧。” 明明刚才还没看到呢?江笑书心里泛起嘀咕,默默将天绝令拿起来。 随后他试探着问向羽风道: “向老伯,你认得这牌子么?” 秦麟的线索不会无缘无故指向苗寨,江笑书总觉得,苗寨之中肯定有秦麟中人。 而因为这一年来寨中发生的那些事,中原人在这里备受排斥,也只有秦麟中人愿意帮助自己了。 想来想去,唯有向羽风或者朱煜锦满足这个条件。 向羽风瞟一眼这牌子,随后不屑道: “不认得,这小牌子屁用没有,当暗器嫌大,擦屁股嫌硬,一看就知道是你们这些年轻小鬼搞的花花肠子,我又从哪里认得?” “倒也是。”江笑书一笑,将天绝令仔细收好。 随后他便告辞回房了。 坐在床上,江笑书继续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先启开天绝令,将密信反复读了几遍。 “看来向羽风不是秦麟中人,那盟友会是谁?朱煜锦?或者另一个藏在暗中的人……”江笑书自言自语。 江笑书习惯将那个秦麟安排在苗寨的另一人称为“盟友”。 随后他开始思索起来。 原本以为苗疆能找到些绑架案的线索,可谁知道这千户苗寨本身就风波迭起,正处于多事之秋,各种繁杂的事件像一团乱麻,江笑书思来想去也没能抓住其中关键。 江笑书想不出什么新东西,只好倒头睡去。 第二日…… “中原人,滚出来!” 一道断喝如打雷一般,睡梦中的江笑书被惊醒。 “他娘的,谁啊,大早上跑来骂街是怎么的?”江笑书骂骂咧咧的走到窗边,打开窗子。 这一看可不得了,三座吊脚楼前,已乌泱泱聚了一两百个苗疆人,他们大声的叫骂着: “让那几个中原人出来!” “中原畜生,又来害人。” “快滚出来。” 江笑书听懂了几句中原话的叫骂,其余人都是说的苗话,虽然江笑书听不懂,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发生什么了?江笑书心中一惊,随后他看到盛柳二人正挡在吊脚楼前,盛于烬操着苗话正在辩解着什么,可他说的话非但没有安抚众苗疆人的情绪,反倒争吵得越发厉害了。 “啪!”一道极响的声音,向家父女的吊脚楼内摔出一个茶碗,在空地前砸个粉碎。 嘈杂声一停,向家父女自楼内走下,向羽风严肃的喝道: “吵什么?” 江笑书赶紧跑下了楼,与盛于烬并肩而立。 而听到向羽风发话,众苗人又激动起来,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了昨晚发生的事。 又有人中邪了。 凌晨时分,寨中突然响起接二连三的惨叫。乌长老带着一众壮丁赶到时,那些人已经彻底发狂了,轻些的不过咬死些牲口,而严重的,却抓住自己的亲人拼命撕咬。 譬如那小龙家的媳妇,一个娇滴滴的妇人,上个月才过的门,竟活生生从她丈夫脸上扯下一块肉…… 乌长老带领着壮丁忙活到天亮,这才将那些发狂的村民都控制住。 以往村民发狂,少则一两个,多也不过三五人,可这一次,却足足有十七人! “……最后,乌长老就带着人来讨说法了。”盛于烬替他翻译道。 “有这种事?”江笑书听完,脸色逐渐郑重起来。 而向羽风在听完众人的话后说道: “先把中邪的人带过来看看。” 他说话显然有些威望,众人叫嚷声渐止,不多时,人群中分开一条道,十七个捆得严严实实的村民被抬了上来。 向羽风走到其中一人身边,取下了那人嘴里的麻核。 一阵凄厉的叫声发出,尖锐且扭曲,简直不像人能发出来的。 那人一面叫着,一面疯狂的扭动,被麻绳捆住的地方都被磨出了鲜血,手脚发乌,可他竟似浑然未觉,反倒挣扎的更用力了。 那人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咬牙切齿,好像要将面前的东西活活撕碎,可所有人都知道,他面前什么东西都没有。 眼见素来老实淳朴的村民变成了这副模样,众苗人顿时群情激愤。 尤其是“仇人”们就在眼前,他们的愤怒愈发加深了,不由分说的就将江笑书一行团团围住。 面对上百道充满敌意的目光,江笑书低声道: “哥几个,这下可要挨揍了。” 盛于烬按住刀柄: “你怎么打算?” 江笑书运转内息: “你保护柳伶薇,我保护王劲威,咱们总得先冲出去。” “可是……”柳伶薇想说什么。 “不用说了,我当然知道起了误会。”江笑书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可他们不由分说就要上来围攻,我们若任人欺凌,天底下却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是不是……”柳伶薇见他会错了意,急道: “王劲威没在这儿啊!” 江笑书心中一凛,一扭头,果然不见王劲威的身影。 “他没人保护,被抓到可就惨了。”柳伶薇十分担心。 江笑书眉头紧锁,脑中飞速转动。 “我去找王大哥,带他离开。”向羽风身后的向依灵突然开口,随后便往四层吊脚楼跑去。 几人顿时心中一舒。 “呼”的风声传来,江笑书侧头一避,却是人群中砸来一块石头。 苗寨村民已经压抑不住怒火,开始动手了。 “走!”江笑书一声低喝,冲向人群。 盛于烬也拉住柳伶薇,跟着他冲了上去。 “住手!”一声断喝响起,随后一股巨力从天而降,冲在最前方的江笑书本来已点向一个村民的胸口,却被这股劲风激荡,退了一步,而那群村民被荡开得更远,顿时空出一大块地。 “向武师,你这是做什么?”村民看清了拦住他们的人。 “不是他们,”向羽风摇摇头: “他们昨天什么都没做,在我家老老实实的睡觉。” 众人十分不满,纷纷开口: “向武师,你是苗疆人,怎么替这些人说话?” “他们将寨子害成这样,你还在为他们开脱!” “难道你收了他们什么好处?” 向羽风闻言,负手傲立: “老夫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们信不过别人我管不着,现在连我你们也不信了么!” 乌长老拐杖一顿: “老向,你退开。” 向羽风一拂袖: “乌长老,我说了不是他们。” 剑拔弩张之际,四层高的大吊脚楼上传来一声尖叫。 是向依灵的声音。 众人立刻扭头看去,只见向依灵从二楼房间快步逃了出来,惶急的喊道: “快来人啊,又有人中邪了!” 江笑书一行脸色大变。 二楼正是王劲威的房间。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自房间内追出,裹挟着恶风,扑向背对房门的向依灵。 向依灵看不见背后,眼见就要被袭击,众人都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江笑书再顾不得许多,气沉丹田,一记“逍遥纵”,整个人如同一只苍鹰般飞身而起,在众人的头顶越过。 飞至高处,软鞭出手,已卷住了向依灵纤腰。 猛的一拉,向依灵惊呼一声,就被扯向了空中。 同时,“嗒!”的一声巨响几乎贴着她的耳后响起,这是上下牙咬空的声音。 若再慢上半分,这一下可就咬在了向依灵身上。 江笑书伸手一揽,接住向依灵,二人稳稳落地。 再抬头向二楼瞧去,向羽风不知何时也已到了,他面色微凝,手中烟杆朝前一指。 他指的方向,王劲威口中发出低沉的荷荷之声,如同一只野兽般四肢着地向他爬来。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七章:担保 二楼走道上,王劲威已彻底失去了神智,犹如一只发狂的野兽,毫无差别的攻击身边所有的活物。 中邪的王劲威仇视凶戾的眼光盯着向羽风,尽管王劲威已失去神智,可静静站在那儿的老者依然令他感到危险。 “荷!”王劲威低吼一声,猛的往向羽风身上扑去,他恶狠狠的跃起,锁定了向羽风的脖颈。 向羽风烟杆微微一挑,恰巧点在王劲威下颌之上,王劲威嘴巴被迫合拢,这一咬瞬间落了空。 随后向羽风身子一低,就已托住了王劲威的身躯。 “接好!”向羽风虚抱浑圆,掌缘一拨,王劲威飞扑之力便被转换了方向,诺大的身躯从楼上飞出,直直射向人群中的盛于烬。 盛于烬瞧得时机,跳起一抓,恰巧扣住王劲威的腰带。 落地后,王劲威死命挣扎,口中发出凄厉而尖锐的叫声,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目光仇视且怨毒,牙齿朝空处一阵乱咬。 盛于烬不明白向羽风为什么把人丢给自己,不过王劲威这个模样,只有先行将他控制住。 他提着王劲威着地一滚,随后便用绞技牢牢锁住了王劲威的四肢。 “大家看到了,这个中原人也中了邪。”向羽风已来到了众人中间,随后他反问道: “他们若真的害人,怎么会害到自己人头上?” 苗寨村民们闻言,皆是心中一动。 “且慢动手,且慢动手——”恰巧这时一道年轻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来人正是朱煜锦。 朱煜锦快步奔到人群中,大声说道: “各位,这几位来自中原的都是好朋友,他们没有问题。” 乌长老严肃的说道: “小朱,你说话可要负责。” 朱煜锦毫不犹豫的说道: “当然,这就是我赶来的目的。” 随后他环顾众人: “我愿意替这几位中原朋友作担保。” 此言一出,顿时哗然——按苗寨的规矩,替外人作担保,就是说从此刻开始,江笑书一行若是做了任何不利于苗寨的事,朱煜锦将会面临与他们同样的惩罚。 朱煜锦补充道: “有人中邪这件事,绝不能无缘无故算在江少侠他们头上,我会尽力解决这个问题,若是最后解决不了,也愿意一力承担。乌长老,这算不算给了个交代?” 他这几句话分量十足,周围诸人全部沉默了起来,虽然没有立刻散去,但敌意却已消散了不少,纷纷放下了手中武器,乌长老则盯着朱煜锦,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朱兄……见朱煜锦如此维护自己一行人,江笑书心中甚是感激。 “江大哥,请放我下来吧……”耳边传来向依灵的声音。 “哎哟,忙着看别处,倒委屈了向姑娘,真是对不住。”江笑书道声歉,轻轻将向依灵放下。 向依灵笑着摇摇头,随后她走向人群,朗声道: “我也要替他们担保。” 江笑书心中一震,众村民更是纷纷转过了头来。 乌长老严肃的说道: “小依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乌长老,依灵知道,”向依灵坚定的点点头,随后转向江笑书,侧头微微一笑: “在自身难保时还毫不犹豫救人,这种人怎么都不会太坏的,不是么?” 那对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令江笑书一愣,随后他拱手: “谢过向姑娘。” “哼……”乌长老又转过来,对向羽风道: “老向,你呢?” “啧……呼……”向羽风用力抽了一口旱烟,浓浓的烟雾飘了出来,他手指点点朱煜锦与向依灵: “你们两个小家伙,尽会找麻烦……” 随后他烟杆往背后一插: “不过小辈都站出来了,我这老家伙若是畏畏缩缩,可太也不成话了。江小子,你们安心住下就是。” 随着他反身上楼,乌长老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招呼一声,便带头离去: “走吧。” 王劲威的“中邪”为一行人洗脱了不少嫌疑,再加上三人的担保,众村民便也纷纷随着乌长老去了。 ………… 片刻后,向家吊脚楼会客厅。 “谢过三位愿意信任我们。”江盛柳一同施礼,朱煜锦眼疾手快,一把将几人扶了起来。 “王厨子呢?”坐在主位的向羽风率先开口。 “已绑在房里了。”江笑书道。 向羽风叮嘱道: “嗯,记得每个时辰松松绳子,免得勒坏了。他现在没法吃饭,只能捏住鼻子灌流食。你们可得注意些,随时都需要人照料,免得他伤了自己……” 柳伶薇一一记下,随后跑了出去: “交给我吧。” “慢着慢着,”向羽风叫住她,随后对另外几人道: “再去一个,这丫头一个人可应付不来。” “我去好了,”盛于烬撂下这句话,便匆匆追随柳伶薇而去。 江笑书跟上去,对二人说了句话,随后又返回来,他关切的问道: “向老伯,王劲威什么时候能好?” “既然是中邪,自然没法用常理推测。”向羽风摇摇头: “之前村民中邪,有些几个时辰便好了,有些则三五天也不见好转,只有一种方法才能彻底好——杀死或赶走寨中的外人。” 江笑书沉默了片刻,随后点点头: “多谢向老伯,我去查查这件事。” 若是查不出来呢?难道就此退却么?江笑书自己也无法回答,不过他可不信“中邪”这种玄乎又玄的话,他一定要查个明白。 “江大哥,我陪你去。”一旁的向依灵自告奋勇: “我自小长在这里,可以为你带路,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朱煜锦也道: “江少侠,我也一起好了,我在寨中也略有薄面,大家不至于太过为难你。” 江笑书连忙道: “这怎么好意思?先前已承蒙你们关照了这么多,哪里能……” “让他们跟着吧。”向羽风打断他: “你小子少自作多情。若真能查出来些什么,这对苗寨也有好处,他们俩是为苗寨出力,可不是帮你。” 向羽风这样一说,江笑书明知此话不尽其实,却也不好反驳,只得告了声辞,三人便一同走向寨中。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八章:调查 走下吊脚楼,江笑书立刻道: “我们先去中邪的人家看看吧。” 随后三人便一路往寨中走去,还没走近,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足可见得中邪之人的惨状。 路过一家门口,江笑书正欲呼喊,朱煜锦却拦住了他: “江兄弟,你与他们有诸多误会,还是我来吧。” 随后他快步而去。 江笑书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叹道: “朱兄真是古道热肠。” 向依灵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朱大哥他对朋友最好了,听说他在外面的朋友啊,比咱们苗寨全部人加起来都多呢。你们中原人还把他与另外一个少年英雄并称,叫做、叫做……” 见她记不大清,江笑书笑着接过了话茬: “叫‘南猪北狗’。” “对对对,就是这个,什么猪啊狗的,真是好奇怪的外号……”向依灵道。 江笑书解释道: “南猪自然就是朱兄了,北狗则是北方的另外一位姓苟的少侠,他们俩都以交游广阔、人脉广阔著称,绰号是奇怪了些,分量却足得很呢。” “江大哥也是中原人,你认识北狗么?”向依灵好奇道。 “不认得,”江笑书笑着摆摆手: “这些年少成名的人都神秘得紧,能认得一个朱兄,就已经是莫大的福气啦……” “哦……”向依灵点点头,随后她眨眨眼睛: “江大哥在中原也很出名吧?” 江笑书一拱手: “呃……一般一般,小小虚名而已,不足挂齿。” 向依灵有些失望: “啊?江大哥竟然这么谦虚啊?” 江笑书有些奇怪: “这……有什么问题么?” “柳姊姊告诉我,说和江大哥说话的时候呀,他要是言辞谦逊,而且文质彬彬的,看着很像个人,那就说明他和你只是点头之交……若江大哥吹牛不打草稿,而且口无遮拦,这才是把你当好朋友呢。”向依灵说罢,有些失落的说道: “原来江大哥你没把我当朋友啊……” “这这、这……”江笑书顿时有些尴尬: “你什么时候又和柳伶薇说过话了?” 向依灵一笑: “女孩子之间说些悄悄话,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柳伶薇,老子回去扒了你的皮!江笑书心中暗自发狠,嘴上却道: “向姑娘误会了,伶薇最爱和人开玩笑,她说着玩儿呢……” “啊?怎么会……”向依灵皱起眉头,随后小声道: “其实我觉得江大哥真实的样子很有趣呢,能和这么多朋友可以一起打打闹闹,真让人羡慕……” 他娘的,我急着解释干嘛?江笑书一听,倒有些后悔了,但话已出口,却也收不回来,他只得搪塞道: “呵呵,和我相处久了,向姑娘自然就知道了。” 向依灵点点头,正想再问些什么,碰巧朱煜锦已走了过来,她便住口了。 “朱兄,怎么样?”江笑书迎上去。 朱煜锦脸有喜色: “好消息啊,这家中邪的人方才已好了。” “好了?” “是啊,我刚进去时还拼命闹腾呢,不过片刻工夫,竟一下就恢复了,与常人无异。” “果然是好消息,”江笑书心中一喜,说道: “我们赶快去下一家看看情况,若是也好了,说不定就能找到其中规律了。” “江大哥,中邪是没有规律可循的……”向依灵小声提醒。 “我不这么想,”江笑书摇摇头,正色道: “天底下有很多看似离奇古怪的事,最终却一定能找出其中的玄机,这也正是我要做的事情。” 随后他笑着点点自己脑袋: “我很聪明的。” 向依灵一愣,江笑书一招呼: “朱兄,请领路去下一家吧。” …… 很快,又到了下一家,一如先前,由朱煜锦进去询问。 不过这一次,他很快出来了。 “朱兄,怎么样?”江笑书问道。 朱煜锦摇摇头: “这家中邪的人,半点儿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我都说没有规律可循嘛,江大哥还不信呢……向依灵扭头看向江笑书。 江笑书面色不改: “那去下一家好了。” 半个时辰后…… 朱煜锦从第十七家走出,缓缓摇了摇头。 “十七个人,有七个好了,十个没好……”江笑书喃喃自语: “而且好的那几个都是刚刚才好的,就好像……” “好像江大哥把他们的邪气吸走了。”一旁的向依灵接口道。 朱煜锦连忙道: “向家妹子,别这么说。” “啊,江大哥,对不住,我没说你身上有邪气……”向依灵赶紧解释,但似乎却越描越黑了。 难道我们中原人真的有邪气?江笑书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朱煜锦岔开话题: “说来当真可怜,你看阿龙嫂,平时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却在半夜把阿龙咬成那个样子,若非及时发现,只怕损失还要更大呢……” 江笑书想起一事: “我听说朱兄也中过邪?” 朱煜锦点点头: “正是。” “朱兄可否说说,中邪后的感觉?” “嗯……似乎没什么感觉啊。” “哦?” “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觉,可这一觉却长得很,后来醒过来,才发现我被捆在柱子上,身上到处是伤,嘴里还有鸡毛。事后问别人,才知道我中邪了……” “原来如此,”江笑书追问道: “朱兄的家人当时被吓坏了吧?” 此言一出,朱煜锦脸色一僵,咬住嘴唇,似乎有些不悦。 “江大哥,别说这个……”一旁的向依灵连连使眼色。 江笑书一愣,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朱煜锦冷冷的道: “江兄弟为何来苗疆?” 江笑书见他神色大变,却又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回答道: “调查一件事。司神医、神算张、丹青李、千面侯……还有好几个富商离奇死亡。有人告诉我,他们死亡的线索在苗疆。” 司神医未死的消息乃绝密,江笑书自然只能按外界传闻来说。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江兄弟是专程来取笑我的呢。”朱煜锦语气不善。 “哪里的话?”江笑书一惊,正欲解释,可朱煜锦下一句话却堵住了他的嘴: “是秦麟给的线索吧?” 秦麟!江笑书眼皮一跳: “朱兄如何得知?” “呵呵,有你父母、你师父这些关系在,你若不是秦麟中人,我反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朱煜锦说话突然变得有些带刺,但道理倒是不差,江笑书没有跟他较劲,而是若无其事的反问道: “朱兄难道加入了秦麟?” 朱煜锦扭过头去: “我出身低贱,哪里攀得上秦麟的高枝?” 这个软钉子可碰得江笑书心中老大不是滋味,他一时倒说不出话来。 “中邪的事已查完,我先告辞了。” 说完这话,朱煜锦扭头便走。 “朱兄,且慢。”江笑书呼喊一声,可朱煜锦充耳不闻,快步离开。 他走得虽快,可江笑书轻功不俗,自然几个起落就能赶上,但他不知哪里得罪了对方,只好站在原地呼喊,但连喊数声,朱煜锦都没有转过头来。 “江大哥,别喊了,朱大哥他不会回头的。”一旁的向依灵小声提醒道。 “向姑娘,这?”江笑书连忙问道。 向依灵向左右一看,二人这会儿正在阿龙家的门口,周围还有不少人家,方才江笑书的叫喊,已引来了不少目光。 她向朱煜锦离去的方向一指: “江大哥,我们去那边坐着,我慢慢说给你听。”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九章:旧事 片刻后,苗寨西南面…… 向家吊脚楼在苗寨北面,先前三人自北向南一家一户的寻找,到得阿龙家时,已到了苗寨的南端,而在向依灵的带领下,二人来到了白水河边。 白水河就是环绕整座苗寨的那条河,上面五座极其气派的风雨桥,给初到苗寨的江笑书留下深刻印象。 而此刻,二人在某座风雨桥上就坐。 向依灵沉默了片刻,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朱大哥是孤儿。” “什么?”江笑书以为自己听错了。 向依灵点点头: “朱大哥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 自幼父母双亡的孩子,日子自然不好过。 “朱大哥那年还不到十岁,虽然在寨中倒也没有坏人加害,可我听寨中老人说,其他孩子们总是会辱骂讽刺他,可朱大哥自小脾气孤傲,别人一骂他,他自然就不由分说的上去打架,自然是打不过人家的,那几年,不知受了多少欺凌侮辱……” 江笑书脸色一寒,因为他知道,半大孩子的恶,往往超乎人们的想象。 向依灵续道: “我听说,那时候朱大哥在寨中私塾旁听……” 私塾先生那句“下学了”,在别的孩子耳中是天籁,可对于那些被欺凌的孩子,这是噩梦的前奏。 这声音意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被角落的某个人揪住头发,狠狠的抽上两个耳光;或是逼着他爬入茅坑,沾上一身的恶臭;有时会有几个更大些的孩子,强行扒下他的裤带,然后掏出莫名其妙的东西抹上去…… 围观的其他孩子非但不会生出怜悯,反而会以此为乐,拍手大笑。 因为他们那时还没有是非善恶的观念,欺凌者那幼稚且毫无缘由的暴力,意味着话语权和反叛精神,这成为了英雄的象征。 若是朱煜锦仍是挺着脖颈,他们往往会非常失望,那下次,朱煜锦就会面临更残酷的欺凌,以及更严重的孤立。 在他们眼中,被欺凌者此时应该配合着卑躬屈膝,那哀求声与呜咽,就像胜利的号角一样令他们欣喜若狂。 这些半大孩子的世界简单又残酷——力量理所应当的成为了衡量对错的唯一标准。 身为孤儿又性格高傲的朱煜锦,在这个标准里犯下了弥天大罪。 “……所以,朱大哥最不愿意别人提到家庭啊、身世什么的……江大哥你刚刚那样问,也难怪他不高兴了。” 听完向依灵的话,江笑书沉默良久后,叹道: “想不到朱兄早年竟如此……唉,我先前说错了话,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道歉才是。” “知错能改,江大哥好样的。”向依灵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亡羊补牢罢了,希望为时不晚吧。”江笑书苦笑道。 随即他想起什么,有些好奇的问道: “向姑娘,依你所说,朱兄小时候既然如此境遇,那后来又怎么练成这一身不俗武艺,闯下赫赫声名的呢?” 向依灵有些自豪: “因为我爹爹呀。” “向老伯?” “那是十七年前,爹爹回到了苗寨,见朱大哥好生可怜,便收留了他,爹爹武功很好,从此以后便再也没人敢欺负朱大哥了。而爹爹也传了他不少功夫,后来大秦修官道入苗寨后,朱大哥就外出闯荡了,直到去年才回来。” “原来如此,”江笑书道: “想不到朱兄与你们家竟然颇有渊源。不过,我听朱大哥对你爹的称呼,他竟不是向老伯的义子或徒弟么?” “我从小就是朱大哥看着长大的,我也问爹爹,为什么朱大哥不是我义兄或者师哥。可你猜爹爹说什么……” 向依灵清了清嗓子,学着男子粗声粗气的腔调: “你说小朱?哼,我向羽风收徒的标准可严得很,他可差了不少。至于收儿子,他朱家只剩他一个了,若跟我姓向了,我可对不起他朱家人……” 随后她嫣然一笑: “江大哥,你说我爹爹他怪不怪?” 江笑书反倒点点头: “无名无分却多方照顾,向老伯高风亮节,令人钦佩。” 向依灵听他夸奖自己父亲,十分开心: “人人都说爹爹脾气差,可在我心里,他可是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啦。” 江笑书笑着点点头,随后问道: “朱兄家住在哪儿?” 向依灵朝北面一指: “白水河上游第一家,那就是朱大哥家了,不过江大哥你现在去找他,只怕要无功而返。” “哦?” “朱大哥家常年没人的,他家经常大门紧闭,只有饭点时朱大哥才会回去。” 江笑书忽然想起王铁说过的一句话——心若难安,睡觉的地方只能叫做“房子”;亲人不在,何处都难为家。 联系到朱煜锦的身世,他十分理解的点点头: “这样啊,那只好饭点时再去打扰他了,厚着脸皮蹭顿饭,希望他别太介意。” 向依灵点头称是,随后问道: “江大哥,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距离饭点还有小半个时辰,若回到向家,一会儿再赶来,可实在是有些仓促。 于是江笑书道: “向姑娘,可以的话,请带我四处走走吧,顺便给我说说你们苗寨的故事,再把其他规矩习俗讲给我听听,免得我又无意间得罪人。” “好呀,不过江大哥想听这些,我们就不用走了,”向依灵爽快的答应,随后她朝脚下风雨桥一指: “这五座风雨桥上,就有江大哥想要的东西。” “愿闻其详。” 向依灵一指风雨桥对面: “看到了么,每座风雨桥对岸出口,都被铁门和荆棘封得死死的,因为对岸的西南山,就是咱们苗寨,乃至整个苗疆的禁地。” 江笑书这才注意到,风雨桥通往对岸的出口,果然被牢牢的封住,之前向羽风提到的“擅闯禁地”,原来指的就是这儿。 江笑书瞧了一眼河对岸,西南山的山峰果然比别面高了许多,可除此之外,倒也不见什么特别。 先前他一直以为,所谓禁地,应该是祖坟、祠堂之类的地方呢。 谁知向依灵闻言却点点头: “江大哥猜对了,这座西南山,其实就是一个大坟墓。” “坟墓?” “不错,这西南山是苗王的坟墓,埋葬着一百年前的苗王,他也是咱们苗疆最后一位苗王。”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章:苗王墓 “一百年前”这个字眼,在向依灵这样天真无邪的苗疆少女心中,只能简单的与“久远”划上等号。可在江笑书心中,却别有深意。 一百年前,那时候的大秦皇帝,正是那位武功最盛的太宗永朔帝。 也就是那时,苗疆第一次出现在了大秦史书上,并且是以“敌视”的态度。 原来他们最后一任苗王也死于那个时候,那一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即便这看起来与绑架案、中邪案似乎毫无关联,但依然勾起了江笑书极大的兴趣。 他相信,自己掌握的消息越多,离真相就会越近。 向依灵继续说了下去: “我听爹爹说,一百年前的时候,没有千户苗寨、郎德上寨、岜沙寨……现在这几十个苗寨,在那时是一个整体,就叫大苗寨。” “好简单直接的名字。”江笑书忍不住道。 “因为咱们苗疆人本来就是这个性格呀……哎呀江大哥,你别打断我,说漏了怎么办。”向依灵有些埋怨的瞪了眼江笑书。 “得勒,你说吧。”江笑书耸耸肩。 “大苗寨很大,几乎有现在十个千户苗寨那样大,而当时大苗寨的中心,是一座很高的山,这座山中间其实是空的,里面就是苗王的宫殿。” 很高的山?江笑书再次看了一眼对面的西南山,心中想象着当年苗王宫殿的模样。 “可一百年前,外面来了很多人,他们进宫殿和苗王喝酒吃饭,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某一天,人们发现,宫殿的大铁门被牢牢封了起来……” 江笑书心中一震。 “后来那扇大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过了好多天,都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大家也打不开那扇门。从此,大苗寨便分为两派,一部分说苗王被那些人害死了,嚷嚷着要报仇;另一部分却很信任那些人,坚决不准……两派争执不下,最后便分裂了,主战的远走他乡,而且坚决不与外人来往,形成了之前说的朗德、岜沙……主和的则留了下来,成为了现在的千户苗寨……” 虽然故事中没有提到外来的那些人究竟是谁,可江笑书却知道,那一定是永朔帝派出的使者或是将军。 “两派分家时,主战那派说:‘你们不为苗王报仇,已是大大的不对,那我们走后,你们至少要保存好苗王的遗体,不能再让外人侵扰。’我们千户苗寨的祖先答应了下来,从此以后,昔日的苗王宫殿成了苗王墓,也成了整个苗疆的禁地。” 听向依灵说完,江笑书不禁看向自己脚下的风雨桥——一百多年前,这桥上一定热闹得紧,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偌大一个桥,只有自己和向依灵两个人。 向依灵强调道: “江大哥,你们可一定不能闯进苗王墓,否则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江笑书微微偏头,想听听怎么个严重法。 “任何人进入禁地,尤其是外人,最后被抓住后,都会被斩首示众,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向依灵很认真的说道。 “好家伙。”江笑书吐吐舌头: “那我偷偷进去,没人看见算不算?” “不准。”向依灵立刻板起脸,向江笑书投去警告的眼神。 不过一个好看的女孩子,尤其是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会说话的女孩子,她再怎么做出生气的样子,旁人看来也像是撒娇。 江笑书嘻嘻一笑: “逗你玩儿呢,瞧你急得那样。” 这下向依灵才肯罢休: “这才对呢。” 随后她忽然掩嘴笑了起来。 江笑书有些奇怪: “笑什么?” 向依灵看向他: “江大哥,看来柳姊姊说的很对啊。” 柳伶薇?江笑书泛起嘀咕: “他娘的,她又给你说什么了?” 向依灵笑意更盛: “看来一本正经、文质彬彬真的不适合江大哥,你先前的样子,和你说话都得客客气气的,哪有现在这么开心随性呢?” 江笑书哑然失笑: “怎么的,听你这意思,客客气气说话还不对了是吧?” 向依灵眉头微锁,似乎在回想着什么,随后她道: “可是就像盛大哥说的,你客气的样子很别扭啊,一看就知道是在漂亮女孩面前不说话装高手。” “虽然我知道你当时听见这话了,不过,”江笑书摸了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用这么直接吧?” “简单直接,这才是我们苗疆人的天性啊。”向依灵眨眨眼睛。 “简单直接啊……”江笑书重复一声,随后轻声道: “挺好。” 向依灵扭过头: “嗯?这是为什么?不是人人都这样么?” 江笑书没有回答这孩子气的话,只是笑着摇摇头。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江笑书顿时神清气爽,他打个哈欠,懒懒的向后靠去。 自从进苗寨开始,江笑书就感觉自己被接二连三的事情闹得不厌其烦,直到此刻,和身边少女打趣了几句闲话,才渐渐放松下来。 缓缓闭上眼睛,双手托住后脑,江笑书安心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一旁的向依灵倒也识趣,见江笑书静静安坐,她也不说话了,而是托起下巴,好奇的打量着对方。 片刻后,她突然道: “江大哥,你真好看。” 江笑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嗯,我知道。” 听见这回答,向依灵一愣,闭着眼睛的江笑书又再次开口: “这次可不谦虚了吧?” 不谦虚倒是真的,可脸皮未免有些……向依灵心中一嘀咕。 “脸皮未免有些厚。”江笑书像是会读心术似的,忽然说道。 向依灵一惊,眼中满是惊讶。 “不过也没说错,”江笑书仍是懒洋洋的靠着,他咧嘴坏笑: “可惜啊,这事儿我也早知道了,就不劳向姑娘提醒了……” 向依灵心中一乐,玩心大起,正想再说些什么,可江笑书却猛的一下坐起身来,表情满是无奈。 “江大哥,你生气了?”向依灵有些吃惊。 江笑书恨声骂道: “他娘的,催命鬼,跑到这儿了都不放过老子。” 向依灵赶紧道歉: “对不住江大哥,吵了你休息……” 江笑书扭过头,满腹狐疑: “什么?” 向依灵有些委屈: “我不是故意的。” “嗨呀,跟你又没关系,你瞎道歉干嘛……我是在说她呢。”江笑书赶紧解释道。 “她?” 向依灵没有武功,耳力平平,直到数息后,才听到寨中那咋咋呼呼的声音: “江笑书,快回来,出大事啦!” 能让江笑书如此头疼的,除了柳伶薇还能是谁?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一章:清醒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王劲威房间。 盛于烬替王劲威暂时松绑活通血脉后,便又自顾自坐去了角落。 很多人都发现了,最近盛于烬总喜欢一个人发呆,其实他最近在想一件事—— 我是谁?准确的说,“他”是谁? 盛于烬体内住着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个人格,这个杀伐果断、手段狠辣的人格,才是盛于烬失忆前真正的样子。 在心里,盛于烬将这个人称为“他”。 自从在锦官城内力龙虎交会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过,就像自己推测的那样,“他”被心经、肝经上的内力牢牢地压制住了。 可从巴郡出发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又从自己身体里钻了出来。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哼,那羊皮纸没害死我,你是不是很失望?” 第二句话: “羊皮纸上的功夫,可以压制你的心魔,可惜,我不是你的心魔。” 当这道狠辣乖戾的声音再次出现时,盛于烬的头却不再像以往那样剧痛,他有些吃惊。 “感受到了?你的头不会再疼了,因为羊皮纸是压制病痛的,可我再也不是你身上的病了……” 奇怪的话一直萦绕在盛于烬耳边,久久挥之不去。 于是盛于烬开始陷入了长期的思考,而那声音不受自己控制,总是在他思考时,冷不丁蹦出两句话。 此刻,面朝墙壁,那道声音又开口了,当然只有盛于烬自己才听得到: “我最近好闷啊,你去杀两个人吧……那些苗人,一个个都是蠢货,早点给他们个痛快!咱们也痛快!” “闭嘴!杀个锤子。”盛于烬骂了一声。 “真不听话啊,嘿嘿……”那道声音笑道: “那你就发个火,说不定我能出来转转呢。” 盛于烬心中一震,失声道: “我发火你就会出现?” 可一声冷笑后,耳边便悄无声息了。 盛于烬感到一种被人戏耍的愤怒。 房间里,被捆住的王劲威双目通红,奋力挣扎,一看就知道中了邪。 可墙角的盛于烬,表情古怪,自说自话,看上去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所幸周围并无旁人,否则盛于烬说不定也要被当做中邪捆起来。 盛于烬还想再问些什么,厨房传来了柳伶薇的声音: “盛于烬,到你了。” “呼……来了。” 走进厨房,柳伶薇做个请的手势: “菜都切好了,你来炒吧。” 盛于烬打量一眼菜板,随后眉头一皱: “好差的刀工。” 柳伶薇不服气了: “瞎说,我的手可稳了。” 盛于烬随手拿起两棵还残留着皮的土豆丝,一棵薄如白纸,另一颗却有半个巴掌厚: “这就是你说的稳?” “这个是意外而已……”柳伶薇白他一眼。 盛于烬环顾灶台——没去鳞的鱼、零零散散的肉块、四散而飞的葱姜蒜…… 他点点头: “一屋子的意外。” “哎呀,这不怪我……”柳伶薇脸一红: “是这些食材有问题。” 盛于烬侧过头,想听听她有什么高见。 柳伶薇很委屈: “我记得王劲威的食材可听话了,可偏偏我这一堆食材有自己的想法,叫它往东他偏偏往西……” “是你有问题,不是食材。”盛于烬丢下这句话,便俯下身子生火。 “盛于烬!”被他抢白,柳伶薇一跺脚: “你最近也像江笑书一样,越来越讨厌了,一开口就跟我犟嘴……” 盛于烬充耳不闻,自顾自忙活起来,等柳伶薇消停后,他才问道: “菜里没有折耳根吧?” 柳伶薇这才停止了絮絮叨叨,她后怕的摇摇头: “没有,肯定没有,你没看江笑书吃折耳根的样子么?那东西放菜里,王劲威吃了只怕就一命呜呼了……” “王劲威其实挺爱吃的。”盛于烬纠正了她,随后道: “不过最好还是别放了,不然我们也吃不下。” 盛于烬手艺虽然一般,可出菜速度却是极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整治出四菜一汤。 两人提着饭菜去王劲威房间,却迎头撞见了朱煜锦。 “回来了,事情查的怎么样啊?”柳伶薇问道。 朱煜锦点点头: “查过了,十七个人好了七个,剩下十个没什么好转……” 柳伶薇朝他身后一望: “诶?只有朱少侠一个,江笑书和向妹妹呢?” 朱煜锦脸色一滞,随后笑道: “他们去别处了,我先过来看看王大厨的情况。” 柳伶薇撇撇嘴: “那家伙骗小姑娘最有一套,我待会儿可要给向妹妹好好提个醒。” 说话间,三人已走进王劲威的房间。 “嗯?”朱煜锦首先察觉了不对,他抢上一步,扒了扒王劲威的眼皮。 “朱少侠,怎么了?”盛于烬问道。 朱煜锦沉声道: “拿水来。” 接过水囊,朱煜锦朝王劲威脸上一泼。 王劲威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他眼中的血色已经褪去,眼神十分懵懂: “朱少侠、盛公子、柳小姐。你们在我房间做什么?” “王劲威,你醒了!”柳伶薇欣喜的叫出声。 王劲威这才发现自己被捆着: “啊?我怎么……” 朱煜锦解开他的绳子,并把他中邪期间的事说了出来。 “那我梦里……”王劲威心中一震。 柳伶薇想起了什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柳小姐去做什么?”朱煜锦有些不解。 盛于烬道: “去叫江笑书回来。” 朱煜锦有些疑惑: “江兄弟?” “嗯,江笑书叮嘱过的,王劲威醒了之后,什么都别问,第一时间叫他过来。” “原来如此。”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柳伶薇便领着江笑书和向依灵回来了。 江笑书开门见山: “劲威,你中邪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王劲威眼神复杂: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 提到这个梦,王劲威不由得双拳紧握,他咬紧牙关: “坏人,一群恶人,一群丧心病狂的恶人!” 看来这是个痛苦的梦,直到此刻,王劲威仍心有余悸。 “恶人?他们做什么了?”江笑书追问道。 “江公子,抱歉……我不想说。”王劲威拒绝重复自己梦里的场景,他只是说道: “我只能说,在梦里,我恨透了那些恶人,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王劲威先前疯狂的攻击他人,看来就是中邪时的幻觉印射到现实。 江笑书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他说道: “现在身体没什么异常吧?” 王劲威四处摸了摸,随后摇摇头: “有些头晕,还有些先前的擦伤,别的就没什么了。” “你昨晚去哪里了?做了什么?” “我一直在厨房研究新菜啊,后来困了,就自己回来睡觉了。” “有没有遇见过别的人?” “没有啊。” 江笑书眉头皱了起来——什么都没遇见,就莫名其妙发狂,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好了。 难道真像向依灵所说,“中邪”是没有规律可言的?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向羽风的声音: “江小子,事情查得怎么样?”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二章:卦里、心中 “八字没一撇呢。”江笑书苦笑道。 向羽风走了进来,听见这回答倒也毫不意外,他看了一眼屋内,随后摆摆手: “都先出去吧,让王厨子好好休息休息。” 朱煜锦一拱手: “向伯,我先告辞了。” 江笑书想喊他一声,可转念一想,这也不是道歉的好时机,手抬起一半便又放下。 “向妹妹,你带我四处转转吧。”柳伶薇一拉向依灵的手。 “好呀,我带柳姊姊去占卜好不好?” “占卜?” “是啊,我们苗寨有一个神婆,算得可准了,咱们去看看吧。” “好呀好呀……诶,你们来不来?” 见江笑书、盛于烬都摇了摇头,柳伶薇嘀咕一声“没意思”,便挽着向依灵的手叽叽喳喳的去了。 “我去练功。”盛于烬提着刀走向后院。 江笑书则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 “他娘的,难道真的有邪祟?可这个世界上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别想了,”向羽风一拍江笑书后脑: “若是你小子绕一圈再想两下就给解决了,这问题至于困扰咱们苗寨这么久么?” 见江笑书默然不语,向羽风拍拍他肩膀: “江小子,你就好好在我这儿住下,难得来一趟,先好好放松放松,说不定再呆个一两天,就有新的发现了。” “一大堆的事儿可都压在身上呢,哪有放松的心情?”江笑书苦笑一声。 向羽风叼住旱烟,上下打量江笑书,随后道: “算一卦吧。” “嗯?” “洪武大帝、卫仲卿、阳明先生……都是在走投无路时去算了一卦。你小子不如也去试试” “我不信这些,”江笑书哑然: “真遇上事儿啊,这些玩意儿可靠不住。拿来骗骗漂亮小妞儿,倒是一骗一个准。” 说到这儿,他眉眼带着笑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 向羽风咂了口旱烟,缓缓道: “算卦者,自称能算往事未来、祸福吉凶。这句话你信不信?” 江笑书咧嘴一笑: “他们还不如算算自己下一顿饭在哪儿呢。” 向羽风抬起头: “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不算很多,却也绝对不少。至少洪武大帝、卫仲卿、阳明先生他们这些人,是一定明白的。” 这些大有作为的先贤们,当然不会轻易受人愚弄。江笑书点点头。 “那他们当时又为什么去占卜呢?” 这个问题甚是刁钻,看似自相矛盾,暗中却又别有玄机,江笑书没有轻易作答,而是思考起来。 片刻后,他眼睛一亮: “你的意思是,愚人求未来,智者求当下?” 向羽风不置可否,任由江笑书继续说下去。 江笑书抬起头: “智者求卦,求的是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其实在他们心中,早就有答案了。答案不在卦里,而在人心中。” “善。”向羽风点点头: “若是靠卦象能指点一切,这天下哪里还需要规矩和礼法?只需要几个神棍,天下就没有灾荒饥祸、水火兵虫。哼,天底下可没这么好的买卖……” 听见这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江笑书不以为意,反而补充道: “如此说来,皇帝将军们每次打仗前,祭天、祭地、祭旗得来的凶兆吉兆……其实也不过是某些人早已定下的……” “江笑书!”向羽风出手如电,倒转烟杆敲了一下江笑书的头: “你胡说八道可别扯上我。我只是叫你算命,可没让你寻死啊……好小子,跟你说个话可危险得紧,不说了不说了……” 前一刻还言辞犀利的智者,这一刻又变回了那个谨慎小心的乡下老农。 江笑书摸了摸隐隐生疼的脑袋,心中已有决断,他对远去的佝偻背影一抱拳: “多谢指点。” “啧……呼……”回答江笑书的只有一团呛人的烟雾。 那就算一卦吧。 江笑书走下楼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那个算命的神婆在哪里。 找人问问吧。江笑书走上向家吊脚楼,可先前分明看着向羽风进来了,楼内此时却空无一人。 “怪事。”江笑书拍拍脑袋,走向后院,人还没到,就呼喊起来: “盛于烬,别练你那破刀了,咱哥俩去找点儿乐子去。” 后院悄无声息。 “这家伙每天练武一个时辰以上,雷打不动,难道今天却偷懒了?”江笑书一想到这儿,就是一乐——好家伙,总是说老子懒,你今天被我抓着偷懒,以后可没话说了吧? 兴冲冲的转入后院,看见盛于烬一个人坐在树下,头埋得很低,双手抱住脑袋。 “好家伙,被我逮着了吧。”江笑书走近身去,笑嘻嘻的道: “这才练了一炷香不到呢,怎么偷起懒来了?看来咱哥俩也是半斤八两嘛……” “江兄弟。”直到走到他身边,盛于烬才猛的一抬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 “装聋不理人也不用这么假吧?瞧瞧你问的什么狗屁问题?”江笑书点点自己耳朵: “你这儿可是比狗还灵,我用轻功都不一定绕得开,就这么大刺刺的走过来,你还装听不到,这可说不过去了啊……” 盛于烬脸色微动——在江笑书来之前,那个“他”又出现了。 “他”不停的劝自己杀人,而且似乎在有意激怒自己,直吵得脑中嗡嗡作响,这才不得已放弃练刀。 “他”在的时候,我连感官直觉都变弱了么……听完江笑书的话,盛于烬心中暗惊。 “错了,这感官和直觉不是你的,是我的。”不和谐的声音再度在脑中响起。 与此同时,江笑书骂骂咧咧道: “他娘的,过分了啊,还在装聋是吧?” “吵死了!”盛于烬低声怒骂,身上爆发出一股莫名的戾气。 江笑书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发什么癫?” 盛于烬摇摇脑袋,不理会脑中的声音,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江兄弟,怎么了?” 面对盛于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江笑书反倒舒服了许多,他兴冲冲的道: “走吧,算个卦去。” “先前就说不去了。” 于是江笑书把先前他和向羽风对话悟出的“答案在心不在卦”这个道理又说了一遍,随后一拍盛于烬肩膀: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哲理,说得对极了。” 谁知盛于烬却满脸疑惑: “安?像鱼的人(愚人)?胸上的罩(凶兆)……格狗日勒,听求不懂,不去。” 见自己说了半天仍是对牛弹琴,江笑书无奈的挠挠脸,只好使出杀手锏: “五百文一卦呢,我请你。” “走。” 出息……江笑书翻个白眼,腹诽一声。 盛于烬向一村民打听完路径,二人便向神婆处赶去。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三章:姻缘 替人占卜的女子,被世人称为神婆、仙姑子,在苗疆亦被称为“眉喇”。 她们往往身穿怪异的衣衫,上来后先说些模棱两可、混淆视听的话,等着你自己拿身上的事往上凑。 若是“灵验”了几项,那你可就得乖乖掏银子了。倘若更进一步,主顾要请她替你“改命”,那花销可又没个谱了…… 这是这群人自古赖以为生的手段,几乎每个卜卦者都得按照这个路数来。 可千户苗寨的神婆却截然不同。 “仙姑,我想算……”柳伶薇刚一开口,就被神婆打断: “叫我眉喇。算卦五百文一位,先给钱再算。” 柳伶薇有些不满: “哪有算卦先给钱的啊?” 眉喇的声音毫无波动: “我这里就是先给钱,谁来都一样。” 柳伶薇向向依灵递过询问的眼神,见向依灵点头,她才递过一块银子: “喏。” 这银子足足有几两重,却已是柳伶薇身上最碎的银子了。 “两卦,一详一略。你可以问了。” “嗯……眉喇,我想问姻缘。” “生辰八字。” “崇煌九年一月……” 眉喇在红纸上写写画画,片刻后,她抬起头来: “你的姻缘不在未来,而在当下。” “嗯?” “我算出来——冥冥之中,命里注定。你二人佳偶天成,便是海枯石烂,也分隔不开。” 好怪的神婆,哪有把卦算得这么绝对的?柳伶薇心中暗道,随后她脸一红,低声问道: “是谁啊?” 其实一旁的向依灵也大为震惊——她自小便爱来这里听人算卦,可也从未见过眉喇将话说得这么死。 一旁柳伶薇却误会了她,柳伶薇嗔道: “向妹妹,你不准听,若让你听去,可羞死人啦。” 随后一双小手伸来,盖住了向依灵的耳朵。向依灵眨眨眼睛,朝柳伶薇做个鬼脸。 柳伶薇扭过头看向眉喇。 她已做好打算,若是对方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类的套话,她立马就加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谁知那眉喇却摇摇头: “我算不出。” “我加……嗯?你说什么?” “我算不出。” “啊?为什么?” “算不出就是算不出。详卦算完了,说略卦吧,想问前尘、当下还是未来?” 柳伶薇讨了个没趣,撇撇嘴: “向妹妹先问吧,我先留着。” 随后她转去一边,心痒难耐——怎么也分不开的人。他到底是谁啊?好烦好烦,偏偏不说清楚…… 向依灵走到了算命的小方桌前。 “小依灵,这次又要算些什么啊?”眉喇看着向依灵,嘴角不由得扬起微笑。 按理说,占卜之人当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可这苗寨眉喇却全然没有这些顾忌,若非她身上服饰花纹奇异,还算有些神秘色彩,她简直与一个寻常的苗疆老妪没有半点分别。 向依灵自小便爱缠着她,牙牙学语的小女孩缠着眉喇问来问去,春去秋来,就已长成了这个天真无邪的美丽少女。 可在老眉喇心里,向依灵始终是那个小娃娃,最爱叫她算些古古怪怪的问题——我家的鸡明天下几个蛋啊;朱大哥下个月会被爹爹骂多少次;我明年能长到桌子高么…… 向依灵小巧的鼻子一皱: “眉喇婆婆,你又笑话我啦。” “好好好,婆婆不说话了,小依灵问吧。” 向依灵放下半吊铜钱: “眉喇婆婆,我也算姻缘。” 老眉喇立刻严肃起来,她把铜钱塞回向依灵手中,板起脸孔: “胡闹!你才多大?算什么姻缘。” “眉喇婆婆,”向依灵将钱塞了回去: “依灵都十七岁啦。” 此时是大秦嘉鑫三年,须知在这个时代,女子不满二十成婚者比比皆是,十五六岁便成婚的也不是没有。向依灵年方十七,马上十八岁,这个问题倒也不突兀。 “十七岁?”老眉喇喃喃自语: “崇煌二十年到现在……哦,原来已过去了七年,依灵已是大姑娘了。” 生辰八字,顾名思义,应该从出生时算起才对,可这眉喇却从崇煌二十年,也就是向依灵十岁时算起,这种算法可有些奇怪。 柳伶薇自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便说了出来。 “那年我妈妈去世了……爹爹又去了外面,那时是眉喇婆婆收留了我,所以才记得这么清楚。”向依灵解释道。 柳伶薇十分愧疚: “啊,真对不住,我不该提的。” 向依灵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她对眉喇道: “眉喇婆婆,咱们继续吧。” 老眉喇自然知道向依灵的生辰八字,于是她也不多话,便又写画了起来。 写着写着,老眉喇脸色一变,沉思良久后,像是不甘心似的,她又重新写了起来。 不过一旁的柳伶薇却瞧得仔细,老眉喇两次写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向依灵却丝毫没察觉,等老眉喇写第三遍时,她开口了: “眉喇婆婆,这次怎么这么久啊?” “啪!”老眉喇手一颤,笔落在了桌子上,她抬起头,满脸怜惜的看着向依灵。 向依灵不解: “婆婆,怎么啦?” 老眉喇反问道: “依灵有喜欢的人了?” 向依灵一怔,先摇了摇头,摇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老眉喇察觉到了不对: “什么意思?” 向依灵脸微微一红: “我不知道呀婆婆。我和他待在一起就会很开心,总想找些话和他说……这算是喜欢么?” 既然连她自己也答不上来,老眉喇又怎么能给出准确答案? 老眉喇默然。 向依灵察觉到她的表情不对,于是问道: “眉喇婆婆,你算出我的姻缘了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啊?” 老眉喇立刻笑着摇摇头: “没有,婆婆算了几遍也没算出来,看来咱们依灵的姻缘妙得很,就是所谓‘天机不可泄漏’了。” 向依灵轻轻一笑,倒也不以为意。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嚯,这位置可真难找,累死小爷我了。” 向依灵一扭头,却是江笑书和盛于烬到了。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四章:谶言 “江大哥、盛大哥,你们也来啦?”向依灵挥挥手。 “哈哈,你不是说灵得很嘛,我俩过来瞧瞧。”江笑书走上前来,手往桌上一拍: “眉喇,你这儿有传说中那么灵没有?” 老眉喇眼皮都没抬一下: “没有。” “哟呵,还是个实诚人。”江笑书顿时来了兴致,他将一两银子往桌上一放: “规矩我懂,这是我和盛于烬的。” 老眉喇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漫不经心的问道: “谁先来?” 江笑书想了想,随后把盛于烬往前一推: “他来。” 老眉喇这才抬头,只瞟了盛于烬一眼,就皱起眉头,盯着盛于烬看了许久后,才拿起笔: “生辰八字。” “不知道。”盛于烬的回答令另外几人纷纷侧目。 “哼,果然”老眉喇倒是丝毫不意外,淡淡道: “两卦,一详一略。问吧。” 盛于烬本就是被江笑书强行拽过来的,倒也没想过该问什么,他想了想,才道: “先帮我算算,我会不会变得有钱?” 老眉喇下笔如飞,画了几笔后,说道: “卦上说——千金永伴身侧,命里贵人相扶。你以后不会穷。” “吁!”盛于烬不由得惊呼出声。千金,一千两黄金,要是换成银子,再换成铜钱……那铜钱堆成的小山已隐隐在盛于烬眼前浮现。 “这个好这个好。”盛于烬不由得笑出声来。 一旁的向依灵见了盛于烬的笑容,悚然一惊,立刻缩在了江笑书身后。 “欸欸欸,别傻乐呵了,没看见么,吓着人家了。”江笑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后碎嘴道: “还有啊,不是我说你,你算的这个卦未免太没格调了吧?” “江兄弟,钱对我很重要。”盛于烬很认真的回道。 “邦邦邦”老眉喇敲了敲小桌: “你还有一个略卦,想问前尘、当下还是未来?” 盛于烬这才收回笑容,他心中一动——前尘。 盛于烬失去了被师父捡回来前的所有记忆,自己脑中的“他”,正是那段记忆的产物。 盛于烬深吸一口气: “我要问过去。” 老眉喇点点头,随后忙活起来。 “我要先问你一句话。” “嗯。” “你不会咬人吧?” 盛于烬摇了摇头。心中疑惑——她为什么觉得我会咬人呢? 老眉喇这才点点头,随后道: “那是一段很诡异的过去——有着君王般的气魄,偏偏命格低贱如野狗。” 盛于烬瞳孔一缩。 “我还看到了一颗狼牙,被血浸透的狼牙……我从没见过这东西,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盛于烬心中剧震——自从雅安城血战后,那颗狼牙便被他藏得极好,他敢保证,连江笑书和柳伶薇都没见过那东西……因此眼前眉喇说的话,才令他大吃一惊。 老眉喇缓缓摇头: “我看不懂你。” “多谢。”盛于烬从牙关间挤出这句话,随后默默走去了一旁。 柳伶薇向他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盛于烬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得勒,到我了。”江笑书笑嘻嘻的坐到老眉喇对面: “眉喇婆婆,我要算……” 老眉喇第一次认真打量江笑书,谁知看了一眼,她就全身一震,再认真一瞧,她立刻手一摆,打断了江笑书。 “咋了?” “崇煌八年五月廿九未时。这是你的生辰八字吧?” “嚯!这也能算得到?咋弄的,快教教我……” “少贫嘴!我问你,你娘临盆时,是不是梦见了一个老神仙?” 江笑书瞪大眼睛: “啊?你、你你你……” 他震惊得结巴起来——母亲临盆梦见神仙这件事,除了父母和兄长,天底下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梦里的老神仙,仙风道骨、和蔼可亲,而且吟了一句对子,是么?” 在这一刻,江笑书几乎真的相信这世上有神仙了。他呆若木鸡的点点头。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也是你名字的来历吧?”老眉喇最后说道。 什么对联嘛,我都没听说过,而且就连平仄都不对……一旁的柳伶薇心中暗道。 可江笑书却连连点头,几乎佩服得五体投地: “灵,太灵了。你怎么算出来的?你当真是神仙吧?” 老眉喇摇摇头: “不是算出来的。” 随后她续道: “这是我们眉喇这一脉的老祖宗传下来的。” “传下来的?”江笑书不明白: “难道你们老祖宗几百年前就算到有我这个人?” “正是。”老眉喇严肃的点头: “世上命格分无数等,绝大多数人都是凡人之命。像依灵天生聪慧,则属于少见的多福命格。这个荒狼来的,命格非常奇怪,既有霸主气概,又掺杂着低贱之命,连我也看不懂……” 吹牛。江笑书翻个白眼,盛于烬这家伙呆头呆脑、神经兮兮的,哪里和霸主沾得上边儿? 一旁的柳伶薇听她说得煞有其事,立刻追问道: “我呢我呢?” 老眉喇倒也不恼,算了算后,赞道: “卦上说——且取北斗盘云鬓,素手挥洒号群英。此乃统领群雄的儒侠之命。” 柳伶薇张大嘴巴,激动的说道: “啊?这么说我以后真的会成为一代女侠啦?而且是最厉害、最威风的那种?真的么真的么……” 老眉喇不置可否,转头过来看着江笑书。 江笑书自信满满: “有没有比这个儒侠之命更高的侠?” 老眉喇点点头: “你说的是全侠之命,那是所有侠客命格中最好的命格,集儒侠、道侠、释侠之优,却无迂腐之限、避世之嫌、舍身之祸……” 江笑书笑眯眯的点头: “啧啧啧,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跟你有什么关系?”老眉喇无情的打断了他。 “啊?”江笑书很失望——这全侠之命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凭什么我没有? 老眉喇叹道: “比全侠之命更上乘的,可就寥寥无几了,圣贤之命、真龙之命,还有……” “慢着慢着,打住。”江笑书立刻抬手: “我指定不是什么圣贤,你总不能说我是真龙之命吧?这可是诛心之言,说出来要掉脑袋的……” “你不是。” 江笑书舒了口气,将心放回肚子里,可下一刻,对方的话又把这颗心顶了回来: “而你,则拥有至高无上的命格,天道之命。” 江笑书险些一跤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安?”他满脸不可置信,甚至串用了盛于烬的口头禅。 老眉喇表情严肃,丝毫不像开玩笑: “古人云——浮生若梦,敝屣荣华,不过转瞬,惟天道恒在,永无变更。” “天道之命,便是这世间的规则。入江湖便为全侠,登庙堂可化真龙,究学问则成圣贤…… “天道之下,乃芸芸众生,而天道之上……” “只有你江笑书一人。”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五章:赠言、晚宴 天道之命!世间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命格。 江笑书一愣,随后笑着摆摆手: “拉倒吧,别开玩笑了老太太。我知道你算得准,可咱也不能瞎说啊。” “我说过,这是祖宗传下的的预言,不是我算出来的。”老眉喇表情严肃: “这天底下没人配给你算命。” 江笑书贫嘴: “可不能这么说,你老人家不是半仙嘛?” 老眉喇摇摇头: “半仙云云,我可担不起。况且就算这世上有真神仙,也算不了你的命。” “他娘的,真玄乎。”江笑书挠挠脸,随后嘿嘿一笑,低声道: “我就说从小老子就比他厉害嘛,看看,就连命格都比他高了半筹……” “你嘀咕什么呢?”一旁的柳伶薇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江笑书打个哈哈。 柳伶薇有些好奇: “江笑书,眉喇婆婆说你命格比皇帝还高呢,你不担心么?” 江笑书白她一眼: “担心什么?老子只想做个大侠而已,又不去篡他的位……” 随后他对向依灵道: “向姑娘,我可是上了你爹一个大当啊。” 向依灵不解: “嗯?” “你爹让我来算一卦,说用处大得很。可最后一来呢,敢情啥也没算着啊,净听这老太太夸我了。”江笑书乐呵呵的道。 向依灵摇摇头: “江大哥,眉喇婆婆算得很准的。” 江笑书反问道: “你难道也信我是什么天道之命?” “嗯。”向依灵坚定的点点头: “江大哥以后肯定会很了不起的。” 江笑书一怔,随后抱拳: “那就借你吉言了。” 向依灵微微一笑,正欲说些什么,这时一旁传来老眉喇的声音: “依灵,过来。” “啊,”向依灵走到小桌前: “眉喇婆婆,怎么了?” 老眉喇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后低头写了一张纸条,塞到她手中: “这是你的赠言。” 向依灵接过纸条,看了一眼,随后满脸不解: “婆婆?” 老眉喇一摆手: “别问我,这赠言冥冥之中暗合天意,我也解释不了。” 柳伶薇凑了过来: “眉喇婆婆,这赠言是什么呀?” “替某些特别的人算完卦后,天意会给予指点,这便是赠言了。” “这样啊,真有意思,我也有么?” “有。” “啊哈,这么说,我是很特别的那种咯?” “你、江笑书、小依灵都很特别。” “啊?”柳伶薇心中有些小小的失望——还以为自己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呢,原来就只比盛于烬强一点啊? 她不知道的是,所有眉喇终其一生,也只能送四道赠言而已。 老眉喇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辩解,而是递过一张纸条。 柳伶薇拆开一看——今朝奇祸,来日鸿福。 老眉喇随后起身,将一张赠言送给了江笑书后,便背着手颤巍巍的离去了。 也正是从这一日开始,这个算了一辈子卦的老妪开始闭门谢客,余生再也没有接触神鬼之事。 而她今天所说的所有话,也都在未来一一灵验。 江笑书打开赠言——汝身万事,处处有通,当以系思之。 “什么乱七八糟的?”江笑书皱着眉头,然后他问一旁的向依灵: “向姑娘,你的赠言是什么?” 谁知向依灵却一下将纸条藏在身后,连连摇头: “江大哥。赠言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否则就不灵啦。” 江笑书失笑道: “嗨,这玩意儿听听就得了呗,你还真信呐?” “不许这么说。”向依灵瞪他一眼。 一旁的柳伶薇也凑上来: “是啊,我看眉喇婆婆算得很准呢。” 江笑书白她一眼: “拉倒吧。人家说好话,你当然觉得准了。若是说了什么坏话,你肯定第一个跳起来说这玩意儿是迷信。” “呸呸呸。才没有呢,我都信。”柳伶薇吐吐舌头。 江笑书嘴一撇,正准备好好较劲儿,一旁的盛于烬也开口了: “她好像没有骗我们。说不定真有些道理……” 死心眼。见几人都这么说,江笑书腹诽一声,便也不再争论了。 “这卦算得很准,多谢你啦,向妹妹,”柳伶薇拉起向依灵的手: “那接下来你准备带我去哪玩儿呀?” “柳姊姊,抱歉,”向依灵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我答应过要陪江大哥一起办事,暂时不能陪你啦。” “我都跟你说了,少和他说话,他可不是什么好东……哎哟。”柳伶薇说到一半,就被江笑书弹了个板栗。 江笑书一戳她脑门: “你这小妞儿,胳膊肘朝外拐是吧。” 柳伶薇捂住额头: “呸!好不要脸,成天就会编瞎话骗小姑娘,我非得揭穿你不可……” “柳姊姊,你误会江大哥啦。”向依灵连忙解释道: “他先前和朱大哥起了误会,要我陪他去赔礼道歉呢。这可真没骗你。” “听着了吧?”江笑书挑挑眉: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哇,原来你这笨丫头才是胳膊肘往外拐呢,瞧我收拾你。”柳伶薇小嘴一撅,伸手就去呵向依灵痒。 向依灵吃吃一笑,躲了开去,柳伶薇穷追不舍,二女顿时嬉作一团。 江笑书无奈一笑,正准备叫住二人,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江兄弟,原来你们在这儿。” 江笑书惊喜的转过头: “朱兄?” 来者正是朱煜锦,他拍了江笑书肩头一把,笑道: “江兄弟,我家中略备了些酒菜,不知道晚饭时你可愿意赏光呐?” 江笑书一愣,随后携住朱煜锦手掌: “巧了嘛这不是?我一直想着去你家蹭个饭来着,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呢。” 朱煜锦会心一笑: “早听说你好饮,我家中存有一坛十多年的好酒,不知合不合江兄弟胃口?” 江笑书哈哈大笑: “知我者,朱兄也。” 一旁的柳伶薇一听,立刻凑了上来: “朱少侠,有我的一份么?” 朱煜锦点点头: “当然,我想请你们四位客人,加上向伯和依灵妹妹同去,向伯已经答应了,就差你们几位了。” 柳伶薇大喜,向依灵也点了点头。 盛于烬却一皱眉头: “王劲威刚刚恢复,所有人都去了,可没人看着他。” 提到这一茬,另外几人便都想到了,纷纷点头。 “盛少侠果然心细如发。”朱煜锦赞一声,随后道: “不过我已安排妥当了,到时会特地为王大厨做份素餐送过去,味道虽然不入行家法眼,所幸分量倒是挺足,大家就不必担心了。” “朱少侠想得真周到。”柳伶薇赞了一声。 “柳小姐谬赞,在下惭愧。”朱煜锦一拱手: “那就说好了,晚上各位可一定都要来啊。” 随后朱煜锦便告辞离去。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大章)第八卷第十六章:山雨欲来 “怎么样,这下你可跑不掉了吧?”朱煜锦走后,柳伶薇霸道的一把拽住向依灵手臂: “还不快带我去玩儿。” “是啦是啦,”向依灵一笑,有些无奈的揽住柳伶薇,向江盛二人道: “江大哥、盛大哥,我们先去了,晚上见。” “理他们干嘛,走吧走吧……”柳伶薇连声催促,便拖着向依灵走开了。 随后江盛二人便一同往向家吊脚楼走去。 走着走着,盛于烬皱起眉头: “晚上我可以不去么?” 江笑书一愣: “咋了?” 盛于烬欲言又止,但随后还是摇摇头。 “他娘的,什么毛病?”江笑书骂骂咧咧道: “你记得你挺直接的来着,怎么这会儿变得比小妞儿还叽叽歪歪?快说快说。” 盛于烬这才道: “我不喜欢朱煜锦。” “哦?” “我先前就说过,他给我的感觉很怪……” “啧,又来了不是?不就是打架没打赢而已嘛,不至于惦记这么久吧?” 盛于烬沉默起来。 真是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江笑书心中暗骂,随后他一拍盛于烬: “我说,你最近怎么老是神叨叨的?” 盛于烬素知江笑书的本事——虽然经常不着调,可论推敲与思辩的能力,江笑书说自己天下第二,可没人敢说第一。 盛于烬想了想,随后说道: “江兄弟,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 “嗯。” “我是谁?” “你是盛于烬啊。荒狼八氏族人,身高八尺有余,现住址益州康巴珠显村,未婚未育,家里有一头牛、两头猪、八只鸡,隔壁是二娃家,你师父喜欢村口张寡妇……”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盛于烬摆摆手,随后认真严肃的说道: “我是说,在去掉这些东西之后,我是谁?我生从何来,死往何处?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未来的我又会变成什么样……” 这些问题在“他”出现后,便一直在自己脑海中盘旋,所以此时便一股脑问了出来。 说完后,盛于烬长舒一口气,随后他有些期待的看着江笑书,等待回答。 江笑书眼珠一转,随后笑道: “盛于烬,这些问题很有深度啊。想不到啊,你这家伙还会想这些东西。” 听到江笑书对这些问题评价颇高,盛于烬立刻心热起来——若是江兄弟能解决这些问题,我就不用天天胡思乱想了。 “请讲。” “一般来说呢,思考这些问题的,无外乎两种人。”江笑书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种呢,是闲得卵痛。” “安?”盛于烬听见这莫名其妙的回答,追问道: “那第二种呢?” “闲得蛋疼。” 盛于烬十分疑惑: “这……有什么区别么?” “没什么区别啊。”江笑书咧嘴坏笑,随后朝远处山上的梯田一指: “我意思是,你要是真闲得慌啊,就去犁两亩地。” “哈哈哈哈……”看着盛于烬懵懂的模样,江笑书终于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盛于烬无语的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诶诶诶,别急啊。”江笑书抢上前来,一把拉住盛于烬: “你瞧,又着急了不是?我这儿有法子啊。” 盛于烬扭过头: “哦?” 江笑书摇头晃脑的吟道: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听过这句话没有?” 盛于烬摇摇头,随后疑道: “杜康是谁?” “我一朋友。”江笑书煞有其事的说道: “他可是传说中的万事通,而且最喜欢替人排忧解难,不过呢,他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见他一面,要求可是苛刻得紧……” “这要求很难么?”盛于烬追问道。 “嘿嘿……说难也不算难,”江笑书神秘一笑,随后拍拍盛于烬肩膀: “今晚吃饭的时候告诉你。” 盛于烬点了点头。 说话间,二人已到向家吊脚楼下,江笑书心中暗暗好笑,可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嗯,那就说定了,今晚一块儿去吃饭啊。我去睡个觉,你到时候记得喊我。” 随后他打个哈欠,便爬上了楼。 ………… 一座风雨桥中,向依灵拉着柳伶薇坐下。 “哇,先前没细看,原来这风雨桥这般漂亮。”柳伶薇叹了一声,随后她看见了上面的牌匾,她大奇: “哿嗡僦?好奇怪的三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向依灵解释道: “这是苗话的谐音。哿嗡就是龙潭,僦就是桥。咱们苗寨五座风雨桥上都有这种匾额,嘎銩僦是螃蟹桥,僦哟妃是情人桥,僦岽乧是学子桥,僦餸嗡是回龙桥……” “原来如此,”柳伶薇随后一指这几座桥: “你们老祖宗眼力真准啊,这五座桥之间距离大致相当,白水河恰好被桥隔成了几段,每一段都很均匀呢。” 向依灵自幼长在苗寨,对风雨桥早已司空见惯,从未细想过这些问题,听柳伶薇这么一说,倒来了兴致,抬眼一看,果然如此——弧状的白水河如同一张弓,而五座风雨桥的位置,恰好将这弧弓均匀的分成几段。 不过她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说出这个念头。 碰巧这时,远方响起了一阵歌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先是一道甜美的女声: “东坡倒来靠西坡,犀牛望月妹望哥。犀牛望月朝东海,想靠太阳落西坡。” 随后一道高亢的男声相和: “园中牡丹棵靠棵,月中嫦娥靠梭罗,妹无靠处来靠我,二人连姻幸福多。” 向依灵拍手雀跃: “哈,他们俩终于成了。” 柳伶薇听出这正是那日初来苗寨时对歌的男女,她问道: “怎么了?” “那是阿游和小曼。”向依灵十分高兴: “他们俩已定情了,今晚就要成亲。” 柳伶薇大惊失色: “成,成亲?” 向依灵扭过头: “是啊,你没听见他们对的歌么?” 柳伶薇脸一红: “我可没细听,羞死人啦。” 向依灵不解道: “阿游喜欢小曼,小曼也喜欢阿游,这种事为什么要害羞呢?” 柳伶薇瞪她一眼: “不害臊,难道你喜欢一个人,也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么?” “不然呢?”向依灵理所应当反问道: “不说出来,他怎么能知道呀?” 听着对方笃定的语气,柳伶薇顿时语塞,半晌后,她才嘀咕道: “你们苗疆人真奇怪。” “那你们中原人嫁娶是怎么样的?”向依灵反问道。 柳伶薇立刻滔滔不绝的说道: “当然是双方父母提前商量;然后呢,聘书、礼书、迎亲书,这叫三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个就叫六礼。再然后是换庚谱、纳文定,彩礼嫁妆……等这些都弄完了,最后良辰吉日过大礼,才算真正成亲了呢。” 向依灵皱着眉头听完,随后吐吐舌头: “你们中原人真麻烦,成亲说到底不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嘛?这么多弯弯绕绕,问这个问那个的,烦得人头都大了。” 柳伶薇生于世家,自幼耳濡目染这些礼法规矩,下意识的反驳道: “才不是呢。” 向依灵微微歪头,想听听柳伶薇的高见。 谁知柳伶薇脸涨得微红,嗫嚅半天: “不对,那个那个,嗯……哎呀,反正你说的不对。” 反驳倒是反驳了,可真让她说个一二三,她却反倒哑火了。 向依灵反问道: “照柳姊姊这么说,如果你爹娘安排你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你会甘心么?” 柳伶薇一愣,皱着眉思索起来。 向依灵续道: “柳姊姊不是最爱看侠义小说嘛?我听你说过几段,那些侠义之士哪有这么多讲究?不都是和自己情投意合之人成亲了嘛?我瞧啊,他们倒更像我们苗疆人些呢。” 随后她指向歌声的方向: “你瞧,成亲就是一件很单纯的事啊,阿游和小曼对过这首歌后,今晚小曼就带着嫁妆住进阿游家里去了,等到明年啊,他们就生个大胖娃娃……” “向妹妹。”柳伶薇打断了她,随后朝她郑重的点点头: “一语点醒梦中人。听你这么一说,那些礼法规矩,好像除了能折腾人以外,是半点儿用处也没有。” “这才对呢。”向依灵轻笑道。 听着远处男女的对歌渐渐停息,柳伶薇突然想到一事: “向妹妹,原来你们苗疆人也有嫁妆这种说法?” 向依灵点点头: “从咱们苗疆女孩出生那天开始,妈妈就会用纯银替我们造一套婚衣,等到嫁人时,那套婚衣就是我们的陪嫁啦,当然只有一套婚衣也许不够,我们还会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带到丈夫家去。” 一提到衣服,柳伶薇立刻两眼放光: “啊,我要看你的婚衣。” “想得美啦。”向依灵戳她一下: “婚衣只有出嫁那天才能穿,在这之前,只有妈妈能看,别的人啊,就连爹爹都见不着呢。” “啊,这样啊。”柳伶薇失望的撇撇嘴,随后她又兴冲冲的道: “那你别的陪嫁,总能给我瞧瞧了吧?” 向依灵又摇摇头: “不在我身边,那东西和婚衣都放在眉喇婆婆那儿。” “是什么东西?” “一朵灵芝。” “灵芝?” “是呀,我叫依灵。就是因为我刚一生下来,怀里就抱着一朵灵芝。” “哇!好神奇。” “那当然啦。” “带我去看看吧。” “才不要咧。” “啊?为什么?” “什么东西只要柳姊姊见过呀,就等于全天下人都见过了。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向妹妹,我向你保证,我绝对……呃,应该会守口如瓶的。” “这话说错了,要把应该去掉。” “嘻嘻,好妹妹,我就知道你相信我……” “然后呢,再把守口如瓶换成口无遮拦。” “好哇,你又笑话我……” ………… 此时,某个隐秘的角落。 “虺蛇,江笑书他们来了几天了?” “两天。” “我看那小子无聊得很,该给他们找点儿乐子了。” “您的意思是……”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说说,这个故事如何?” “……属下不敢妄言。” “你大胆说就是。” “属下以为,这个故事略显老套。” “说对了,可是——老套的另一个意思,往往代表着有效。他们大秦科举考四书五经已考了三百来年,但《论语》里的故事照样经典得很。” “赤明大人高见,属下立刻去办。” “江笑书这厮狡猾得紧,那个盛于烬也不简单,在巴郡就连豺狐鬼都着了他们的道,你行事可要小心些。” “多谢大人关心。属下定会小心谨慎,将他们除去,为豺狐哥报仇。” “下去吧。” “是……” 属下退去后,赤明转过身来,冲着面前的人道: “司神医,那个破了你家灭门案的人来了,一个让人讨厌的聪明人。可惜了,他马上就会死。” 对面之人挎着药箱,胡须半黑半白,耳垂有一颗醒目的黑痣,不是司神医是谁? 司神医垂下头,一言不发。 赤明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那个破案的家伙死了以后,会被埋在哪里,对么?” 司神医头埋得更低了。 赤明声音突然变得森然: “只有你们这些对我教大业有用的人,才配被埋在这座回生的坟墓。而江笑书这个小贼,只不过是一只嗡嗡乱窜的苍蝇,他最大的价值,就是被我亲手拍死。” 司神医跪下叩首: “小人愿为我教赴汤蹈火,忠心天地可鉴,您本不必说这么多的。” 赤明摆摆手,司神医便退了下去。 走回住处,司神医缓缓坐在了椅子上。 不用眼睛看,司神医也知道在暗处有人监视着自己,一旦他轻举妄动,就会被人发现。 上一次被发现提笔写信,司神医挨了三天的饿,那濒临饿死的感觉令他记忆犹新,断然不敢再犯了。 暗处监视司神医的人当然也这么认为——司神医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连身子都没晃动过。 此时,一道莫名的呜呜声从房外传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大风刮到墓中通风口的声音。 同样,所有人也没发现,司神医的指甲,此时正在椅子的底部轻轻的划动。 要下雨了啊。 他微微仰起了头。 江笑书,一个古怪的名字,希望我能活着见到你。 大风还在不断地刮着。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七章:(biáng)当酒 傍晚,苗寨小道上,两个人正冒雨前行。 “益州的太阳,南诏的风,苗疆下雨像过冬。”江笑书念叨了一句不知哪里听来的谚语,随后拿肩膀顶了顶身旁的盛于烬: “诶,你们益州真有那么热么?” 盛于烬不假思索的说道: “热得很,格狗日勒,每年夏天的时候,简直像火炉。” “好家伙,还好小爷我是秋天来的益州。”江笑书耸耸肩,随后搓搓自己肩膀,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唔……不知道南诏的风是什么鬼样子,可这苗疆的雨倒真是邪门到了极处,明明看着不大,落在身上却冷到骨子里去了。” “你干嘛不穿蓑衣呢?”盛于烬抖了抖身上的蓑衣,雨水四溅。 “他娘的,别抖了。”江笑书忙不迭跳开,躲避洒下的雨水,随后他斜睨一眼,不屑道: “去,谁穿你们这破玩意儿,丑得要命,活脱脱一个大扑棱蛾子。我若穿上它,哪里能彰显出我的英俊潇洒、风流……阿嚏!唔噜噜,冷死老子了……” “搞求不懂……”盛于烬看着他落汤鸡的模样,不解的摇摇头。 江笑书不屑: “东坡居士说过——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小爷我这叫做名士之风,你懂个……阿嚏!” 盛于烬若有所思——原来这东坡肉还会吟诗作赋,怪不得卖得死贵…… 哼哼,被老子震住了吧?江笑书见对方低头反思,不由得得意起来。 “江大哥、盛大哥……”一道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思绪,抬头一看,却是向依灵拿着伞迎了上来。 “江大哥,我来接你。”向依灵小跑到江笑书身边,将伞分了一半过去。 “哎,慢着慢着,不需要。”江笑书立刻推回了伞。 向依灵不解: “怎么了?” 江笑书立刻将方才东坡居士的一番言论重述一遍,随后道: “……所以,我这可是名士之风,若是接了你的伞,岂不是大煞风景?” 向依灵惊讶道: “原来这就是名士之风啊。” “那当然了。” “可我觉得还差了不少呢。” “哦?” “江大哥应该把衣服裤子都脱光才对。”向依灵严肃的说道。 江笑书一愣: “啊?” “既然提到名士,我就想起醉侯饮酒的故事了。”向依灵一本正经道: “刘醉侯乃“竹林七贤”之一,当然是大大的名士了……我听说啊,他在家中饮酒,客人来访,却见他赤身裸体,席于屋中,客人大惊,问其原因,醉侯反道:‘我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裤,你们怎么钻到我裤裆里来了。’千百年来,这故事都为人们津津乐道呢……” 向依灵眼珠一转,随后续道: “江大哥学东坡居士淋雨固然是很好的,可不免有模仿之嫌……我看啊,不如把东坡居士和醉侯结合,江大哥若能赤条条的淋一场雨,岂不是空前绝后,传为后世的一段佳话?” 见江笑书瞠目结舌,向依灵奇道: “咦?江大哥怎么还不脱?需要我帮你么?” 说罢,向依灵竟真的作势去扯江笑书衣带。 江笑书哪里还装得下去,立刻灰溜溜的钻入向依灵伞下: “得得得,我打伞就是了,怕了你了……” 江笑书苦起脸——这年头的小妞儿一个比一个聪明,可越来越不好骗了,真是世道浇漓、人心不古……。 向依灵嫣然一笑: “原来江大哥的名士风度也没那么多嘛。” 江笑书没好气道: “差不多得了啊,我看你认识柳伶薇不到两天,好的不学,牙尖嘴利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谁知身旁少女反倒下巴一扬: “柳姊姊才说不过我呢。” 一旁的盛于烬闻言悚然一惊——连柳伶薇都吵不过向姑娘?怪不得她几句话就能压下江笑书的气焰呢…… “难怪,”江笑书打趣道: “原来你先前斯斯文文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是吧?实际上你嘴巴倒厉害得很。” “这不矛盾呀。”向依灵思索一下,随后侧过头,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江笑书: “那江大哥喜欢我什么样子呢?” 江笑书一愣,随后笑道: “这么大个人了,该什么样就什么样呗,问我有啥用,我又管不着。” 向依灵还未回答,几人前方传来一道声音: “江兄弟,盛少侠,你们可让我等得好苦哇。” 原来几人已走到了朱煜锦家门前,朱煜锦此时已快步迎了上来。 朱煜锦走到几人面前,笑道: “你们俩可来得迟了,待会儿得罚酒才是。” 江笑书笑着答应下来,盛于烬却摇摇头: “我不喝酒……嗯?你戳我干什么?” 后半句话自然是冲着江笑书说的了,江笑书一拽他,低声道: “还想不想见我那朋友了?” 这朋友自然是传说中那个叫的“杜康”家伙了,盛于烬立刻点了点头。 “那就甭说话了啊。”江笑书叮嘱一句,随后斜过朱煜锦的手: “朱兄,咱就别干站着啦,这就走吧。” 朱煜锦一愣,随后笑道: “哈哈,怪我怪我,见到二位太高兴了,竟忘了正事。请——” 朱煜锦与江笑书在略前方并肩而行,朱煜锦低声问道: “江兄弟,盛少侠这是……” “嗨,他就一死心眼,一句话能呛人半天,你别往心里去,待会儿我来跟他说。” “我听你们说,好像还有别的同伴?” “嘘……我这是在唬他呢。” “原来如此,还好还好。” “还好?” “若是江兄弟你们还有别的同伴,我却没请到,岂非太失礼了?” “朱兄多虑了。” 说话间,三人已走入朱煜锦家的小院。 朱煜锦的家是近年来新起的,因此与别家有些小区别——除开苗寨特有的吊脚楼外,朱煜锦还在周围圈了一个几亩见方的小院落,堆满了稻草,颇有中原乡间房屋的风格。 “嚯,”江笑书赞道: “中原的院子里修个吊脚楼,朱兄这房子倒有点儿意思。” “自从我去了中原后,终日庸庸碌碌、虚度光阴,什么也没学到,”朱煜锦闻言自嘲道: “学来学去,就只学会了建房子要修个院子,实在是惭愧得紧……江兄弟这么夸,倒让人不好意思了。” 江笑书摇摇头: “朱兄谦虚了,若是连你都庸庸碌碌,那我可就是实打实的混吃等死了。” 谈笑间,几人已走上楼梯,刚一进屋,就听见了一阵声音。 “咚咚咚,”主位的向羽风拿起烟杆在桌子上墩了墩,他下巴朝江笑书一指: “江小子,早就听说你能喝得很,是不是真的啊?” 江笑书咧嘴一笑: “马马虎虎吧。” “这可马虎不得,”朱煜锦也已走了上来,他拍拍桌上酒坛: “江兄弟,这坛(biáng)当酒可足足有十三年,今天喝不完它,你可不准走。” 只见那酒坛底部兀自残留着泥土,看来果真放了许多年,江笑书心中暗喜,可随后疑惑道: “什么酒?” “(biáng)当酒。” “哪个字来着?” “江兄弟在长安待过,那里有一种(biáng)(biáng)面出名得紧。咱们这酒,就是这个(biáng)字啦。” “‘biáng’是个拟声字,这是描述做(biáng)(biáng)面时,大师傅把面团摔在案板上的声音,这倒好懂,可你们这酒,又为什么也叫这个名目?” “对极了。这‘biáng’字正是用来描述摔东西的声音,而这酒啊,恰恰就对应上了。” “愿闻其详。” “这(biáng)当酒是用红糯米酿成,而且添加了上百种苗疆特色的深山草药,喝在口中甘甜无比、蜜香扑鼻,半点酒味儿也没有。” “没酒味儿也叫酒?” “嘿嘿,这才是(biáng)当酒的厉害之处呢。这酒虽闻起来香甜得紧,可实际却猛烈无比,初尝者将它当作蜜水,喝个不停,表面上若无其事,内里却早已烂醉如泥了,只需风轻轻一吹,‘(biáng)当’一声过后,他便立刻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豁!”饶是江笑书见多识广,却也头回听说这样的酒,他半信半疑: “朱兄,逗我玩儿呢吧?这世上哪有这种酒?” 一旁的向羽风摇摇头: “小朱没骗你。这酒源起于东南方的百越之地,后来百越四分五裂,百越人有一支迁来了我们苗疆,这才带来了这种神奇的酒。” “有那么神没有,我咋就不信呢?”江笑书抚着下巴,他素来嗜酒,酒越烈便越冲鼻子这个简朴的道理,他自幼便知道了,自然觉得这所谓的(biáng)当酒不怎么可信。 “江大哥别不信,等会儿有得你受呢,到时候可别叫人抬你回去。”向依灵在一旁坐下,笑着打趣。 “切,放马过来就是。”江笑书先前刚被向依灵奚落过,现在哪里肯示弱,胸膛拍得啪啪响。 向依灵掩嘴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各位稍等,容我去收拾个客房。”朱煜锦笑着抱声歉。 “慢着,朱兄你收拾客房干嘛?”江笑书看着朱煜锦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把拉住了他。 “江兄弟这么不信邪,今晚肯定要醉个不省人事了,我先提前准备准备。” “啧!朱兄,这就是你不对了,我可是出了名的海量,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呢?” 朱煜锦笑着拨开江笑书手,随后便转身去了内室。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八章:大醉 忙活一阵后,厨房传来朱煜锦的喊声: “各位,开饭了。” 随后便是一阵香气袭来,随后几道精致的小菜便被端了上来。 看着这几道菜,几人都是一惊。 江笑书眼睛瞪得老大: “饼皮、黄瓜条儿、葱丝儿,还有这酱、这烤鸭……” 朱煜锦微微一笑: “江兄弟是秦城人,不知可入得法眼?” 江笑书早已卷好一份烤鸭,放入嘴里,不过嚼了两口,便竖起了大拇指: “啧啧啧,那叫一个地道,那叫一个美……” 朱煜锦点点头,随后冲柳伶薇道: “实在找不到龙井茶,只好用同属绿茶的洞庭碧螺春代替一下了,实在委屈了柳小姐,不过这虾仁却是一个时辰前我亲自捞的,新鲜得紧,不妨尝尝。” 柳伶薇夹起一口“碧螺春虾仁”,小嚼一口后,眼中立刻闪起光来: “哇!好香。和龙井虾仁很像,但又别有风味。” 朱煜锦道: “柳小姐喜欢就好。” 盛于烬吃了一口面前的川味回锅肉,随后道: “很好吃,比我炒的好,但比王劲威差不少……” “盛于烬,你这家伙。”柳伶薇白他一眼。 “哈哈,我不过学了些皮毛,盛少侠拿我同王大厨比较,倒是抬举我了。” 随后他拿起桌上的一份面食递给向依灵: “快尝尝吧,你一直吵着要吃的关外锅盔。” 向依灵喜滋滋的接过锅盔,轻轻咬下一口,随后道: “我下次想要荆州的腊鱼。” “傻依灵,腊鱼是湘州的。” “我没出去过嘛……那就湘州的腊鱼好啦。” “好,我明天托朋友问问。” 看来朱煜锦常常给向依灵带外地的特产美食,这才如此熟稔。 见向羽风打量着自己,朱煜锦小心的问道: “有、有什么不妥么,向伯?” “熊样,你怕什么?”向羽风瞪他一眼,随后点点头: “想不到你还花了不少心思,不错,没丢我的人。” 朱煜锦陪笑道: “向伯教的好。” 向羽风摆手: “去!跟我还来这套,我这臭脾气可教不出你这样的孩子……行了,少说废话,大伙儿开动吧。” 既然向羽风发话了,众人便不再拘谨,纷纷大快朵颐起来。其中尤其以江笑书和柳伶薇最为突出,那烤鸭和虾仁,几乎都进了他俩的肚子里…… 这个朱煜锦好会笼络人心,能把每个人都哄得那么开心……盛于烬冷眼旁观,心中不由得暗道: “能把那些食物都带到这深山环绕的苗寨里,看来江笑书说的不错,他果然朋友很多……菜也炒得不错,功夫也很强,格狗日勒,这人还怪厉害的。” 忽然一股浓郁醇厚的蜜香传来,直冲鼻腔,盛于烬扭头一看,江笑书已启开了那坛(biáng)当酒。 “乖乖的了不得!”江笑书眯着眼笑道: “好香好香……” 随后他迫不及待,忙不迭的斟上慢慢一杯,凑到鼻尖深深一嗅后,仰头一饮而尽。 美酒入腹,江笑书却一呆,随后他咂咂嘴: “这酒是不是跑气了?” 一旁的朱煜锦摇摇头: “(biáng)当酒就是这个味道,江兄弟只管喝就是。” 江笑书顺着自己喉咙管摸到腹部,似乎是在感受烈酒特有的灼烧感,摸了几圈后,他眼中惊奇更甚: “他娘的,半点感觉没有,这算什么酒?倘若我肚子够大,喝一池子也没问题。” 向羽风闻言一笑: “嘿嘿,你小子说话倒豪气得紧,那你喝个给我看看?” 江笑书又连斟两杯,直如喝水般倒了下去,越喝越快,同时脸上的怀疑就越深,待他斟第三杯时,朱煜锦拦住了他: “江兄弟,喝快了伤身,说好的三杯已罚完了,咱们缓缓吧。” “欸我说朱兄,你不是和向老伯串通好骗我吧?这分明是糖水嘛,哪里和酒沾得上边儿?不行不行,我再尝一杯……”江笑书似乎觉得朱煜锦骗了他,有些不满的去抢酒坛。 “不成不成,这才刚开始呢,江兄弟醉了岂不糟糕?” “醉个屁,你给我……” 见二人你推我攘,盛于烬低声道: “酒鬼。” 江笑书耳朵却是极灵,他一抬头,锁定了盛于烬,立刻来劲了: “嘿!又和老子杠上了是吧?你可还欠着三杯呢,赶紧喝了去。” “我不喝酒。”盛于烬摇摇头。 “扫兴……”江笑书不屑的摆摆手,随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凑了上来: “哎,你不是想见我朋友么?” 若不是想见这个杜康,我根本就不会来了,盛于烬点点头。 “把这三杯干了先。”江笑书抬过三杯(biáng)当酒,神神秘秘的说道。 “这跟喝酒有什么关系?”盛于烬反问。 “嗨呀,我都说了嘛,要想见杜康,条件可是很苛刻的,你连这三杯糖水都不愿意喝,还想见人家,做梦吧你……”江笑书白他一眼。 盛于烬闻言眉头一皱,思索片刻后,便试探性的抿了一口。 好甜。这是盛于烬第一反应。 很顺、很香。盛于烬心中暗道。 这酒……嗯?没了? 不经意间,盛于烬竟已干完了一杯。 “好家伙,猛!”江笑书竖起大拇指。 盛于烬抬手就将剩下两杯喝完,身体竟半点儿异状都没有。 放下酒杯,盛于烬问江笑书: “你朋友多久能来?” 江笑书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咧嘴一笑: “等着吧,他来了我喊你。” 盛于烬点点头,便闭上了嘴静静等待。 “三星照”、“对门坐”。 “对门坐是个什么?” “小子,教你个乖,咱们苗疆划拳的二,就是对门坐,三呢,叫山花开……” “好家伙,三花开,山花开……你们苗疆人平翘舌不分是吧?” “少废话,听得懂不就得了?来来来,走一个……” 只见江笑书、向羽风、朱煜锦三人已划起了拳,喝得好不痛快。 而一旁的柳伶薇则拉着向依灵说着悄悄话,说着说着,柳伶薇也盛了一杯(biáng)当酒。 “柳姊姊,喝不得。”向依灵连忙抢过酒杯。 “切,可别小瞧了我,我酒量可大得很呢……”柳伶薇夺回酒杯。 “撒谎。”盛于烬如同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 柳伶薇立刻转过头怒目而视: “盛于烬,你又犟嘴!” 盛于烬想起柳伶薇为数不多的几次喝酒——不过几钱的小杯子,一口下去,不出一炷香就能趴着酒桌睡着。 盛于烬摇摇头,没有搭话。 柳伶薇见盛于烬闭上了嘴,这才心满意足的转头,她朝向依灵一挑眉: “看着,本女侠给你来个鲸吞百川……” 向依灵脸色一变,刚抬起手想阻止,一杯酒已尽数倾入了柳伶薇腹中。 “柳姊姊,快给我。”向依灵眼神带着些责备,夺过柳伶薇手中酒杯。 “这是,酒?”这酒简直柔滑到了极处,都已入腹,柳伶薇才反应过来,同样的,她身体也没有半点儿异状。 “等下有你好受的。”向依灵鼻子一皱,随后别过头去: “可别想着让我背你回家。” 柳伶薇不以为意,一把揽过她: “哎呀,这算什么?咱们不管这个,刚刚说到哪儿了……” 柳伶薇又和向依灵聊起天来,另外一头江笑书三人则在猜拳取乐。 我果然不该来这儿,和哪边都说不上话,还不如回去练刀。盛于烬心中暗暗摇了摇头,随后看向江笑书——江兄弟怎么还在划拳?那个杜康什么时候来…… “吱——呀”吊脚楼小窗被吹动,刮进来一阵风。 “啊,柳姊姊!”向依灵突然一声低呼。 随后盛于烬就看见,上一刻还和向依灵说着话的柳伶薇突然头一偏,便毫无征兆的软倒。 盛于烬大惊,一把托住柳伶薇,随后暗暗皱眉——好重的酒气。 柳伶薇双颊通红,小巧的嘴唇微启,眼神迷离,一股芳香混着酒气喷在自己脸上。 柳伶薇如同喝醉一般呓语: “嗯唔……我还能……呼……不行了,困……” 怎么回事?若说是喝醉,哪有醉得这么突然的?盛于烬心中暗惊。 “哈哈,想不到柳小姐竟先醉了。”朱煜锦立刻发现了这边的情况,随后他一拍江笑书: “瞧,我没骗你吧,这酒可猛烈得紧。” 江笑书探过身子一打量: “他娘的,这么邪门儿?这就醉了,啧啧啧……” 盛于烬问道: “确定是醉酒么?” 见江笑书毫不犹豫的点头,盛于烬这才心中稍安。 得把柳伶薇送回去睡觉。盛于烬暗道,随后他扶着柳伶薇站起身来: “江兄弟,把杜康找来见我吧,我问完他话之后,就带柳伶薇回去了。” 江笑书还未答话,朱煜锦就抬起了手: “盛少侠,还未尽兴怎么就……不对,你要见谁?” 看着朱煜锦奇怪的神色,盛于烬重复了一遍: “我要见杜康。” “哈哈哈哈……”向羽风闻言立刻大笑起来。 “盛少侠别开玩笑了。”朱煜锦打圆场道。 “我真要见他。”盛于烬再次重复。 “了解,”江笑书反倒严肃得很,他走到窗边,将窗格抬起一半,顿时一股风灌了进来。 “你马上就看见杜康了。” 风吹到脸上,盛于烬感到一股凉意。 可还来不及感受这凉意,盛于烬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到了地上。 (biáng)当! 看来这酒的名字果然起得极好,盛于烬摔倒时果然就是这个声音。。 盛于烬猝然摔倒,他扶着的柳伶薇便砸在了他身上。 柳伶薇那对杏眼微微睁开,眸子中满是朦胧: “好硌的枕头,去去去……” 似乎是不满意这个‘枕头’,柳伶薇用力推了一把,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睡去。 她倒是满意了,可盛于烬的脖子却险些被掰折了…… 一旁几人赶紧过来帮忙,七手八脚的将二人扶起来。 江笑书一把将盛于烬提回座位,随后吐吐舌头: “好家伙,这酒原来这么厉害?” 向依灵托起柳伶薇: “我送柳姊姊回去休息。” 随着二女离开,思绪才渐渐回到脑中,醉醺醺的盛于烬问道: “杜、杜康呢?” 江笑书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一只呆头鹅。” “什么?”盛于烬晃晃脑袋,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笑书指着他,十分得意: “死心眼儿的家伙,回回叫你喝酒都不来,还天天阴阳怪气我。这下你也成了条醉猫,以后可没话说了吧……” 盛于烬不耐烦: “跟我醉了有什么关系?杜康在哪儿?” “砰砰砰,”江笑书乐不可支,连连拍桌: “杜康是酿酒的老祖宗,早死了几千年了,你上哪儿找他去?” “那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指的是酒不是人。这句话是说人忧愁了,就得喝酒。你看看,你现在喝了这么多,岂不是什么烦恼都没了?哈哈哈哈……” 盛于烬这才知道自己被江笑书骗了,他啧了一声,骂了句白痴,正准备继续骂,奈何酒劲上涌,半天都缓不过来。 “嘿嘿嘿,可惜有人还是被白痴给骗了,怎么样,感觉如何啊?”江笑书笑嘻嘻道。 盛于烬扶住额头,没有再理会江笑书,江笑书见对方不理自己,顿时觉得无趣,嗤了一声后便又去划拳了。 盛于烬只觉天旋地转,浑身就如被拆开了一般,哪里都不听使唤,明明稳稳的坐着,却好像下一刻就会摔倒。 醉酒的感觉真不舒服。盛于烬心中十分后悔——喝醉了能解哪门子忧?我怎么就信了江笑书这龟儿的屁话…… 盛于烬从前从未喝过酒,更没有喝醉过,头一回体验这思绪翻涌、混乱不堪的感觉,这让他除了难受外,还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玄妙。 这醺然大醉的妙处,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体验过了,尤其是那些才子诗人,不少人醉后吟出一首首脍炙人口的佳篇,多半就与这醉后的玄妙息息相关。 盛于烬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他此时同样开始思绪飞扬。 我是谁?我的过去?我的未来?我该……盛于烬脑中闪过这些问题,这一次,他不再是一无所获。 他看见了一个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景象。 之所以忘不掉,是因为这景象已在他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 火。 大火。 漫天袭来,仿佛连灵魂都能烧毁的大火。 不同的是,这次的画面里,多出了一个奇怪的人影。 那人影转过头来: “来了?” 盛于烬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根根竖了起来,明明四周都是大火,他却感觉如坠冰窖。 这声音。正是“盛于烬”!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十九章:波谲云诡 “你!”盛于烬瞳孔一缩。 “想起来了?”对方眼里带着玩味。 “想起什么?”盛于烬眉头紧锁。 对方手朝后一探,竟抓起了一团火: “看着它。” 那火焰燃烧的异常猛烈,直烤得皮肉嗤嗤作响,可对方却浑然未觉,仍是稳稳的将这团火送到盛于烬眼前。 盛于烬看着这团上下蹿动的火焰,心中忽的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撕心裂肺的悲痛与复仇的渴望,在盛于烬脑中交缠。 盛于烬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盛于烬,盛于烬……这个名字不错。”那人皮笑肉不笑: “很适合你这样的,弱者。” 盛于烬心中戾气横生,他瞪着对方: “把嘴闭上!” “哈哈哈哈……”面对盛于烬的威赫,对方非但不怕,反倒猖狂的笑起来: “盛于烬,你难道想跟我斗狠?哈哈,你配么?” 盛于烬眼中杀气凛然: “你是谁!” “你不配知道,你这条被江笑书牵着走的野狗。”对方不屑道: “做狗就该有做狗的觉悟,别问不该问的问题。” 盛于烬握住了刀柄: “再啰嗦一句,你口中的野狗会杀了你。” “盛于烬!”那人突然震声怒骂: “你忘记了你的使命,忘记了你的仇恨,忘记了你的名字!你宁愿相信那些废物,也不愿意相信我……你这个孬种、懦夫、蠢货!” “噌!”盛于烬双刀齐出,斩向对方。 “嘭!”对方已被烧成骨架的手一握,那团火焰猛的炸开,逼退了盛于烬。 火焰迸裂成无数块,却没有四散而飞,反倒飞向了天际,随后如同流星一般洒落。 盛于烬看见,每一颗“流星”之上,都是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 易子相食的父母,他们脸上的麻木; 被狼群撕咬的可怜人,发出来声若蚊蝇的哀嚎; 那些耀武扬威的骑兵们,长矛上插着的是谁的头颅?而他们首领的面目,又为何如此狰狞可怖? ………… 流星落下的速度极快,盛于烬明明看见了许多许多,却连一幕都记不清。 透过这雨幕般的火流星,盛于烬看见了对方的眼神,眉宇倒竖,目露凶光。 这是狼的眼神。 盛于烬觉得自己脑袋仿佛被狠狠锤了一榔头,眼前开始发白。 “呛啷!”双刀落地,盛于烬满眼不甘的倒了下去。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后。 意识渐渐回到体内,盛于烬觉得自己的头已没有那么晕了,看来酒劲已消退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极其强烈的危机感和不安。 知觉也开始回复,盛于烬感觉自己躺在了坚硬的地板上,同时他听见了江笑书的声音: “真昏过去了?呼,朱兄,拿绳子来……” 这是怎么了?盛于烬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自己仍在朱煜锦的吊脚楼中,可长桌已被从中斩成两段,饭菜散落一地,自己的两把刀插在了脚边,而长桌对面,向羽风和朱煜锦正用戒备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看着他们的眼神,盛于烬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越发深重了。 而江笑书则蹲在自己面前,注视着自己: “好家伙,喝酒喝中邪,你倒是第一个。” 中邪!盛于烬猛的一震。 “小心!”向羽风突然一声暴喝,盛于烬只觉眼前影子一闪,还什么都没看清,江笑书就已被向羽风提到了角落。 江笑书被放下地后,才反应过来: “豁!好快的轻功……诶不对,向老伯,你提溜我干嘛?” 向羽风朝盛于烬一指: “他醒了。” 江笑书明显不怎么信: “不是刚刚才昏过去嘛?这就醒了?” “是的,我醒了。”盛于烬坐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谁知盛于烬的话却并未让三人放松,他们反倒更警惕了。 盛于烬刚站起身来,就听见江笑书警告的声音: “别动!” “嗯?”盛于烬不解的抬起头。 “你是谁?”江笑书这个问题十分莫名其妙。 “盛于烬啊,你憨求了?”盛于烬不耐烦的说道。 江笑书指指自己: “我呢?” 盛于烬手指连点: “你是江笑书,他是向前辈,他是朱少侠。你问这个干嘛?” “呼……总算回来了,他娘的。”江笑书舒了一口气。 “安?回来了?什么意思?” “嘿,我也说不好你刚刚是中邪了还是发酒疯——他娘的,本来我喝的好好的,你突然就开始发癫了,冲着朱兄说什么‘你想起了什么?’,咱们当你发酒疯呢,没管你继续侃大山……” 盛于烬眼皮一跳——这不就是自己在梦里的第一句话么? “当时吹到哪儿来着?对了,我正在说秦城阳春馆花魁和我之间的爱恨纠葛,你倒好,哐一下跳起来,叫我闭嘴,那眼神语气,简直是要吃人。” 盛于烬大惊——我在“梦”里的所作所为,居然会映射到现实? “……小爷我能他娘的惯着你?马上就起来质问你了,我说你发什么颠?你却一把握住刀柄,说什么我骂你野狗,我再骂你就砍了我。我寻思我也没骂街啊,寻思到一半儿呢,你一刀就劈了下来……” 盛于烬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砍了一刀过后,自己一定是呆在了原地,但眼神却四处游动,口中喃喃自语,说不定表情还十分复杂。 在他们眼里,我一定是癫了。盛于烬默默想着。 “我们终于反应过来,是你这家伙发癫了,正准备上来抓你呢,你倒配合得紧,刀一扔,往后一躺就不管了……然后就是现在了。” 盛于烬默默捡回双刀,随后对朱煜锦道: “对不住,毁坏这么多东西,我赔你。” 朱煜锦摆摆手: “无妨,盛少侠你……身体没事吧?” 盛于烬摇摇头: “喝多了发酒疯,现在酒已经醒了。” 除了师父,他从未告诉任何人,自己脑中有另外一个“他”,自然也不会告诉朱煜锦了。 更重要的是,即便知道自己方才失态的真相,盛于烬心中那种不安与危机感却依然挥之不去,反倒越来越深了。 盛于烬强烈的想要离开这里。 “这是赔你的,不够再找问我要。”盛于烬塞过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随后不由分说的道: “我要走了。” 见状,江笑书立刻皱起了眉。 “盛少侠你留……”朱煜锦一惊,正欲挽留,可盛于烬脚步很快,一个大步就已出了门,朱煜锦只好跑到窗边,开窗大喊: “盛少侠,我送你。” “我自己能走。”盛于烬的声音自雨中传来。 朱煜锦讨了个没趣,苦笑道: “盛少侠真是挺……独特的。” “(biáng)当!”身后传来一道响声。 一扭头,只见江笑书竟也已醉倒了,狠狠的摔在了地下。原来他喝的酒早已过了他的酒量,此时已支撑不住了。 门口突然“嗖”的一声,朱煜锦抬头,竟是盛于烬又回来了。 盛于烬耳目极明,竟在暴雨中都听到了江笑书摔倒的声音。 盛于烬立刻折返,二话不说便扛起了江笑书,向外走去。 “盛少侠,外面雨大,今晚便留下来吧。”朱煜锦连忙道。 走到门口的盛于烬顿了顿,随后扭头道: “我和江笑书睡觉都认床,我带他回去了……这里就请你和向前辈收拾一下吧,谢谢你们。” 随后盛于烬扛着江笑书大步奔入雨中。 “这……”朱煜锦手抬起一半又放下,随后他摇摇头: “盛少侠行事作风,未免……他身为晚辈,怎么能让向伯您替他收拾这一地狼藉呢?岂不是有些无礼?” 向羽风猛吸一口烟,随后缓缓道: “他刚刚转头的模样你看见没有?” “嗯?” “他转头时,上身未动,脸却几乎正面朝后。” “此乃……鹰视狼顾之相!” “嘿,这荒狼人时而狠厉、时而质朴,时而木讷、时而多疑……我看他不是深藏不露,就是真的有什么癫病。” “当真是好古怪的人。” “别想了,咱们爷俩儿把这烂摊子先收拾了吧。” “是。” ………… 大雨中,盛于烬越跑越快。 他虽然出生贫寒,却也不是全然不懂礼数之人,方才之所以如此无礼,是因为他的心已经全然乱了。 从“梦”中醒来后,盛于烬便一直处在不安之中,他不明白这种不安从何而来,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敏锐的直觉曾无数次救了他,所以他立刻离开了朱家吊脚楼。 当听到江笑书摔倒时,盛于烬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他那一刻只有一个想法。 没有任何人值得相信,我要叫齐所有同伴,立刻离开这个见鬼的苗寨。 所以他才会如此的失态。 “啪啦啪啦……”盛于烬撒开丫子狂奔,雨水被他踩得四散飞溅。 突然,盛于烬停了下来。 他猛的扭头,利箭般的目光射向身后的一片漆黑。 有人,好多个武功不弱的人。 一道闪电撕裂夜空和雨幕,照亮了那片漆黑。 盛于烬眼神一凝!险些叫出声来。 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个“自己”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而更恐怖的是,那人的身边,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衣、狐眼带魅,不是江笑书是谁? 盛于烬头皮一炸。 那我背上的是什么东西? 电光一闪而逝,天地重归与黑暗,不远处的那两人也再次化成了一片漆黑。 随后一道炸雷响起。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震得盛于烬太阳穴直跳,他牙关紧咬,脸上肌肉都开始抽动。 他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眼中冒出血丝。 这是怎么回事? 我背上的是不是江笑书? 这苗寨不是只有向羽风、朱煜锦两个高手么?那刚刚我感觉到的那些高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刚刚看到的“我”和“江笑书”,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安? 我为什么在害怕?我在怕什么! 雷声轰隆不断,在盛于烬耳边不断炸开,可听在他耳中,无异于一种挑衅与戏弄,盛于烬再也忍耐不住,仰天大喝: “出来!装神弄鬼的畜生,我杀光你们!出来!出来……” 雷声停歇,只有盛于烬的大喝隐隐传来回声: “出来,出来……” 听着自己的声音,盛于烬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呼吸,随后朝后一戳。 “他娘的,你戳老子干嘛……来来来,你是好小子,有种的和小爷我再喝上三百回、回……呼……呼……”背后的江笑书大着舌头说起醉话,说了不到半句,却又酣然睡去。 听着这熟悉的叫骂,盛于烬心中稍安——看来这个江笑书是真的。 盛于烬再次扭过头,面朝之前那个方向,闭上了眼睛。 他在用自己异于常人的感知,探查那一片黑暗。 半晌后,盛于烬愕然睁开了双眼: “格狗日勒,什么都没有……” 心中的危机感与不安仍然存在,盛于烬感觉自己如芒在背。 他低下头,强迫自己仔细思考。 不到片刻,他猛的一抬头,眼神开始迷惘: “难道,我真的疯了?” 如果这样解释,似乎一切都说的通了——宴席上,自己喝醉后,实际上就已经精神失常,因此才会有那些举动;而自己心中不安什么的,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癫子心里的妄想;先前感知到的那些所谓“好手”和看到的那些东西,则是癫病发作时的幻觉…… 盛于烬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我疯了?” 不可能的。盛于烬立刻摇了摇头——自己现在思维清晰,逻辑分明,哪里有半点疯样? 可先前的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盛于烬又强迫自己想了想,可越想,反倒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精神失常的癫子。 “格狗日勒,先不管。”盛于烬自记事起便失忆了,久而久之,自己精神、记忆方面出现问题时,盛于烬也能比常人更快接受。 因此,在粗略推断出自己有可能精神失常后,盛于烬反倒不再纠结,而是思考起下一步行动。 我得马上回去,就算不立马离开苗寨,至少也要确认柳伶薇、王劲威的安全。 言念于此,盛于烬再不犹豫,继续扛着江笑书冒雨往向家吊脚楼跑去。 “呼……呼……呼……”少顷,盛于烬在三栋吊脚楼前的空地停了下来。 一抬头,三间吊脚楼内都点着灯,盛于烬顿时宽心了大半。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盛于烬扛着江笑书,走上大吊脚楼,随后推开了王劲威的房间。 “盛公子?这……” “接好。” “哦哦……江公子这是喝醉了?” “顾好他,不要让别人碰他。” “怎么了?” “照我说的做。” “好、好的。” 王劲威今天还怪听指挥的。盛于烬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心中暗道一声,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神情恐怖,直如恶鬼一般,王劲威刚刚是被吓住了。 要不要去柳伶薇那里看看呢?盛于烬眺望着小吊脚楼的灯光,心中思恃。 思来想去,盛于烬摇摇头,便上楼回到了自己房间。 虽然盛于烬并不十分拘泥于礼节,可男女有别这个道理他却是明白,自然不好深夜去闯女子房间。 更何况,柳伶薇现在喝醉了酒,自己再去人家闺房,岂不是太不成话了…… 慢着。 盛于烬脑中嗡的一响——柳伶薇喝醉了,哪里用得着点灯? 她房间里有其他人!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大章)第八卷第二十章:百口莫辩 “嘭!”门板碎裂。 “嗤……”下一刻,油灯被人打灭。 盛于烬的刀已出鞘,他觉得自己的手冰冷得可怕。 虽然灯光立刻就被扑灭了,但他却早已将屋内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见了床上犹自昏迷的柳伶薇那张红红的脸。 他看见了床边四个陌生的男人。 他看见了地下已碎裂的罗绸。 他看见了一只肮脏的手,正拽住柳伶薇雪白的臂膀……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滔天的愤怒一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盛于烬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显是愤怒已极。 只一瞬间,盛于烬的眸子就变得殷红如血,甚至连眼珠眼白都分不清了。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的手,指甲已深深嵌入肉里,淋漓鲜血顺着刀柄流过刀身。 可他却感觉自己的手越来越轻,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红,脑中的情感思绪越来越淡。 极度的愤怒,令他的身体脱离了控制! 屋内四人立刻狼狈的逃蹿。 盛于烬身形一晃,便已欺到了窗前,手一探,那即将跃出窗外的敌人就被他拖了回来。 左手成抓,已牢牢扣住此人面骨。 “咔嚓!”骨骼碎裂的声音。 盛于烬一甩,那人便如同一团稻草般飞出窗外。 随后一道刀光自屋中射出,锋利的雁翎刀一瞬间捅穿了他的咽喉,将他牢牢地钉在一棵大树之上。 掷出雁翎刀后,盛于烬没有丝毫停留,“呛啷”一声,背后的千牛刀就已出鞘。 一记饱含愤怒的横斩。 这一斩充满了力道,辅以千牛刀惊人的长度,整间卧房内,刀光暴闪。 “轰!”“啊!”房屋的承重柱被一刀斩断,同时被斩碎的,还有近处一名敌人的腰肢。 惨叫与房屋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另外一头的窗口,剩余的两人已被盛于烬这一刀之威吓破了胆,忙不迭的向外逃去。 “蓬!”盛于烬足底一蹬,沉闷的响声后,他已如一头猛兽般扑向二人。 “杀!”一声爆喝响起,比方才的雷声还震人,直如天神之威。 二人耳中嗡的一响,略后方那人直吓得肝胆俱裂,脚底一软,险些倒了下去。 可他还未倒地,盛于烬的攻击就已到来。 他只觉后颈一痛,盛于烬已揪住了他的头,他吃痛转头,只看见了一只势大力沉的膝盖。 盛于烬宛如一只扑杀猎物的鹰隼,这飞身一膝,正中对方下颌。 “咔嚓。”此人面骨顿时碎裂,他头向后一仰,飞出了无数混合着鲜血的牙齿。 他身在半空,还未落地,甚至连疼痛都还未感受到时,盛于烬便已出现在了他的正上方。 此人生前的最后一幕,是如同开天巨斧般的一肘。 盛于烬腾空而起,向下打出从天而降的 一肘,狂烈的劲道加上他的体重,直击对手胸膛。 俗话道“肘过如刀”,盛于烬暴怒之下的全力一肘,威力更是难以想象! 那人胸膛间便如同炒豆子般劈里啪啦的响了起来,肋骨内脏只一瞬间便化为了碎片。 鲜血还未从他口中喷出之时,二人便已落地,余势未消,直接击穿地板砸入了一楼。 嘭的一声后,盛于烬起身,将自己的手肘从对手胸膛拔出,手肘甫一脱离,伤口中的血肉内脏就已溅了他满脸。 “咯吱咯吱……”盛于烬抬头,只见整座吊脚楼都已摇摇欲坠。 盛于烬暴怒之下,杀气冲天,威势惊人,不过三招两式,便拆掉了这座矗百年不倒的吊脚楼。 盛于烬毫不停留,快速上楼,褪下腰间虎皮,将床上犹自昏迷的柳伶薇紧紧裹住。 随后她轻柔的抱起柳伶薇,跑出了吊脚楼。 “轰隆”一声巨响,身后的吊脚楼倒塌,可盛于烬连头都没回,直直奔向王劲威的房间。 王劲威自然听见了先前的异响,他刚一拉开门,正与浑身浴血的盛于烬撞了个满怀,一屁股坐倒在地。 “盛公子!”王劲威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的问道: “柳小姐这是” “闭嘴!”盛于烬杀气骤显,血红的双眼直欲喷出火来。 他走到床边,将柳伶薇轻轻放下,随后扯过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嗯……再喝!”醉酒的柳伶薇轻声呢喃道。 盛于烬眼角一抽,手掌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语气控制得温和,但他的嗓子已沙哑得不像话,半点听不出温和的味道: “酒已经喝完了,该睡觉了!” 柳伶薇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盛于烬目光低垂,再度深吸一口气,微微仰起了头。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或者,“他”在想什么。 下一刻,他起身朝外走去。 王劲威赶紧朝旁一让。 盛于烬略微一停,对王劲威道: “收拾东西,我回来咱们就走。” 王劲威本想问他要去做什么,可盛于烬此时情绪极不稳定,简直像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桶,他只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盛于烬又回头看了一眼床榻,随后便一头闯进了雨幕当中。 盛于烬走到楼下,略一停顿,随后便朝苗寨深处跑去。 方才那四个男人,都穿着苗疆服饰,跑掉的那个,盛于烬甚至还认得他的脸,他们都是苗寨里的村民。 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也会砍下你的头。 盛于烬脚程极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就停了下来。 那人的气息在这里消失了。 盛于烬抬起头,发现自己竟已跑到了苗寨中心的广场。 随后他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此时已是深夜,更何况下着大雨,按理来说,应该人人都在家中熟睡才是。 可盛于烬眼前的广场,却有足足数百人,他们提着灯笼,举着火把,把广场照得亮如白昼。 最离奇的是,他们个个表情严肃,一言不发,目光紧紧的盯着北面,夜雨中,他们仿佛成了一座座雕像。 见盛于烬提刀奔来,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最前方的乌长老更是怒火中烧,大喝一声: “站住!” 盛于烬充耳不闻,手中千牛刀猛的一掷,刀去如电,射向了人群。 这一刀来得好快,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人琵琶骨已中刀,被牢牢的钉在地下。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在周围诡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盛于烬一个箭步撞入人群,一脚踏在此人胸前。 中刀这人,正是先前逃走的那个。 他狂呼乱叫起来: “乌长老,快救我,我们撞见了他奸污民女,他现在要杀我灭口!” 奸污!盛于烬闻言立刻目眦欲裂,怒不可遏,咔嚓一声,就已踏碎了此人的胸膛。 狂呼声戛然而止,此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见是不活了。 “嗤啦——”盛于烬拔出了千牛刀,血光飞溅,他环顾四周勃然变色的众人,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我要杀光他们!给柳伶薇报仇! 这念头在脑中越发强烈,盛于烬努力控制自己的手,才没让刀挥出去。 与此同时,盛于烬感觉自己握刀的手变得有力了起来,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已经走了。 “盛于烬!你大胆!”乌长老大骂道: “你敢当着这么多人杀了阿虎?” 盛于烬面如寒霜,瞪着乌长老: “如何?” 乌长老大怒: “好猖狂的狗蛮子!欺我苗疆无人么!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随着他发一声喊,人群立刻里三层外三层将盛于烬围了起来,盛于烬只听身后呼的一声响,已有人一棍向他打来。 盛于烬无意与他们纠缠,向后一踢,袭击者应声飞出,盛于烬手一探,抓住了那根木棍。 棍棒打横一抡,近处村民纷纷倒下,盛于烬趁此机会跳出了包围。 他转头厉声道: “滚开!跟你们无关!谁再上前,格杀勿论!” 乌长老手一抬,阻住众村民,他道: “好一个跟我们无关,盛于烬,你害了我们苗寨中人,难道还想活着出去。” 盛于烬手中刀猛的一颤,他抬起头来,鲜血自脸上滑落,极为骇人: “他该死。” 乌长老还未说话,人群中的几个女子就哭喊了起来: “就是他。” “呜呜呜……是这个人。” “他们闯进我家,他杀了我相公,另外那个把我……呜呜呜,乌长老,你要替我做主。” “恶人,你还我丈夫命来!” 乌长老气得浑身颤抖,他提起拐杖指向盛于烬: “听见了么!狗贼?你们犯下滔天大罪,以为杀人灭口就能逃脱么?江笑书呢?让他一起出来受死!” 盛于烬听见那几个女子的话,眼中充满不可思议的神色,他大喝道: “放屁!是那四个畜生,他们、他们趁着柳伶薇睡着,闯进她房间……” 说到这里,盛于烬已说不下去,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乌长老立刻道: “你说他们祸害了柳伶薇。证据呢?” “我亲眼看到的。” “那你就是没有物证了!而且仅有的四个知情者也被你全部杀死,你有的只有自己的一面之词!那你看好了,”乌长老手一挥: “都出来。” 七八个女子抽抽噎噎的走到人群前方,她们哭得伤痛欲绝,其中一个更是哭得晕了过去。 乌长老指着这群女子: “她们,还有她们的邻居,侥幸未死的家人,都可以作证,是你和江笑书侮辱了她们,并且想杀人灭口!这是人证!” 乌长老咬牙切齿道: “她们身上,有你们强暴留下的痕迹。这就是我们的物证!只要脱光衣衫,就一目了然,荒狼蛮子,你敢看么?” 盛于烬脑中一片迷乱,闭上了眼睛,狂暴的怒气与被冤枉所产生的不可置信,这两种思绪在他脑海中疯狂纠缠碰撞,他面容扭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乌长老见盛于烬不说话,便朝众人道: “大家看到了,这荒狼狗贼无话可说了。他只有一面之词,而我们人证物证俱全,瞧他还能如何抵赖!” 随后他指着盛于烬: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把江笑书交出来然后束手就擒,我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盛于烬心中一团乱麻,可他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自己和江笑书绝没有干过这些坏事。 想到这儿,盛于烬奎然大怒道: “那四个畜生害了她,你们为了包庇他们!竟用这毒计陷害我们!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他刀一挺,便向前踏了一步,双眼瞬间变得血红。 苗寨村民们见识过他的功夫,顿时紧张起来。 可只踏出一步,盛于烬便停了下来,他微微侧头,似乎在听着什么。 在进入柳伶薇房间后,“他”就开始接管盛于烬的身体,直到杀掉最后一人时,盛于烬才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这也是他突围时用棍棒而非用刀的原因。 可随后苗寨村民们将莫名的重罪扣在自己头上,这天大的不白之冤再次激怒了盛于烬。 他感觉自己眼前的场景时不时的会闪过一片血红,而那时的自己就会戾气横生。 “他”在抢我这具身体。 盛于烬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也意识到了另外一点——自己一定和乌长老他们产生了误会。 “你在犹豫什么!杀了他们!”脑中的声音勃然大怒。 “是啊,”盛于烬自言自语道: “我该杀了他们……” 随后他再次向前一步。 苗寨众人见他神情可怕,自说自话,说不出的诡异难言,个个全神戒备起来,几百只眼睛死死盯着盛于烬。 盛于烬的神色似乎稍微冷静了些,可说出来的话却荒诞不经: “不!住手!那四个畜生已经死了!不要再让我乱杀人了” 苗寨众人面面相觑——他在说什么? “杀四个怎么够?老子要杀光这群苗寨的蠢货!”脑中声音再次响起。 盛于烬立刻变得杀气腾腾,他环顾苗寨众人: “我杀光你们!给老子死!” 可他嘴上喊着,脚下却纹丝不动,片刻后,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苗寨几百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盛于烬接踵而至的攻击。 可攻击没有到来,他们只看见了一幅怪异蹊跷到极致的画面。 盛于烬大口喘着粗气,朝着乌长老的方向道: “滚出来!” 然后他阴森森的抬起眼眸,满是怨毒与暴虐,语气浑然不同: “我要把这群苗疆人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盛于烬抱住了自己的头: “不能杀他们!有人在捣鬼!” 然后他猛的向地下一斩: “少给自己找借口,你个懦夫、孬种,想想她……哼!老子才不管那么多!老子就是想杀人!” 盛于烬满脸痛楚,提起拳头往自己太阳穴砸去: “闭嘴!闭嘴!闭嘴!” 然后他跪倒在地,脸孔深深的埋入雨后泥泞的土地。 “啊啊啊!” 盛于烬号叫一声,声音如狼嗥,似鬼哭,纠结痛苦,悲愤难当。 这号叫震耳欲聋,周围诸人脑中都是一阵晕眩,最近的几人更是不由自主的站立不定,跌倒下来。 等众人缓过来时,才发现盛于烬已消失了。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四千大章)第八卷第二十一章:背后 “狗蛮子要逃,大伙儿快追!”乌长老大喊道: “分两批人,一批去寨口,一批去向家!把他们抓回来。” 苗寨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各有一二百人呼啦啦的涌向寨口和向家。 广场旁的一间吊脚楼,主人已闻讯出门抓捕“中原恶贼”,房屋便空了出来。 而此时,二楼的会客厅内,柳伶薇、王劲威正在大口的喘着粗气,地板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盛于烬、江笑书。 时间回到一炷香之前。 “收拾东西,我回来咱们就走。”盛于烬撂下这句话,扭头便跑了出去。 王劲威一呆,随后便按照嘱咐收拾起了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也不过几个小小的包袱,王劲威上了趟楼,便已打点好三个男人的包袱。 去把柳小姐的行李装上,她的那些武侠小说可不轻。王劲威寻思着,走下了楼,却迎面撞见了向依灵。 “王大哥,怎么了?”方才睡梦之中,向依灵被一声巨响吵醒,便睡眼惺忪的下了楼,恰巧撞见王劲威。 “嗯……”王劲威沉吟了一下。 看盛于烬先前的模样,自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知道能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向依灵打个哈欠,随后一扭头,顿时便清醒了——旁边那座小吊脚楼竟已塌了。 “啊?这是!”向依灵大惊: “怎么突然塌了?柳姊姊没事吧?” 柳伶薇倒是性命无忧,可想起之前盛于烬看她的那种眼神,王劲威实在没信心说柳伶薇没事。 见王劲威又沉默起来,向依灵大急,一跺脚,便撇下他快步跑向了小吊脚楼废墟。 王劲威自然不会忘记自己收拾行李的任务,连忙也跟了上去。 “啊——”向依灵发出一阵惊呼,王劲威走近一看,只见废墟之下,竟压着无数支离破碎的血肉,正向外渗着血。 向依灵大惊: “柳姊姊!你怎么了?” 听她的语气几乎急得快哭出来,王劲威低声道: “不是柳小姐,柳小姐在我房间里。” 向依灵顿时放心了些,随后她奇道: “那这些人是……” “啪!”一道响声突兀的响起,二人同时看向了吊脚楼后方的一棵大树。 树脚下,那具咽喉中刀的尸体已落地,那把锋利的雁翎刀兀自插在他的脖颈上。 二人走上前,王劲威小心的翻过此人身子,向依灵捂嘴惊呼: “阿远哥!” 看来此人是苗寨里的村民。王劲威心中暗道,随后他神情复杂的看向那把雁翎刀。 这是盛公子的刀,他为什么要杀这个人呢…… 向依灵忽然扭过了头: “王大哥,我认得这把刀。” 王劲威闻言一震。 向依灵眼神惊骇的打量着王劲威,王劲威也没说话,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小姑娘,你想错了。”一道声音自背后传来,将二人都吓了一跳。 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神秘人如凭空出现一般,静静的站在二人身后。 “四个苗疆人奸污了柳伶薇,被盛于烬撞见,盛于烬已经杀了三个,现在要去广场杀第四个。”黑袍人的声音十分怪异,沉闷得紧,而且口音奇怪,谁也听不出他的来历。 “什么!”王劲威大惊,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不可能!柳、柳小姐怎么会被……” 一旁的向依灵先是一震,随后反问道: “你是谁?” 谁知黑袍人却骤然出手,一指点中向依灵脖颈,向依灵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你!”王劲威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颤巍巍的提起手指: “你干什么?放开向姑娘。”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继续问我这些无聊的问题,不出两柱香的时间后,你们四个就会被愤怒的苗寨人撕成碎片。”黑袍人语气中充满着威慑力: “第二个选择,现在立刻带上江笑书和柳伶薇,去广场救盛于烬的命。” “怎么会?我……”王劲威十分不解——柳伶薇到底怎么了?盛于烬为什么会有性命之忧?苗寨人为什么要杀死己方一行人?这黑袍人为什么要给自己说这些…… 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在王劲威脑中环绕,单独任何一件都够他想上许久,更何况这么一堆。 王劲威感到十分彷徨。 黑袍人嗤了一声,随后俯身抱起向依灵。 王劲威见状一惊,可他不会武功,又十分胆小,只敢站在原地警告道: “你要做什么?放下向姑娘。” 谁知黑袍人毫不理会他,转身就走,沉闷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么多问题……提醒你一句,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随后王劲威只觉得眼前一闪,黑袍人和向依灵就已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王劲威僵在原地。 我该怎么办? 大雨已渐渐停了,嘈杂的雨声也已消失,四周立刻变得寂静起来,展现出深夜该有的模样。 盛于烬先前可怕的表情,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柳伶薇,倒塌的楼,三具凄惨的尸体,神秘的黑袍人,下落不明的向依灵……这些东西每一样都充满着诡异的味道,加在一起,配合着深夜骇人的寂静,足以把任何一个人逼疯。 王劲威甚至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他全身开始打颤,牙齿不由自主的格格作响。 他痛恨自己的胆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低声的重复道: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所幸,这样的恐惧没有持续太久。 “妈呀!这是怎么了?”一声惊呼传来,王劲威如获大赦的抬头,柳伶薇走了过来。 “柳小姐。”王劲威连忙迎上去。 “欸?王劲威?我就说你怎么没在房里,原来跑这儿来了,这是怎么了?”柳伶薇笑嘻嘻的走上来,一拳捶在王劲威肩头。 王劲威一愣——柳小姐怎么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如果按照黑袍人所说,柳小姐不是已经…… 柳伶薇见他神色有异,奇道: “怎么啦?” 反正那么多问题我也想不明白,还是全告诉柳小姐,让她一起想想,两个人的主意总比一个人多。 王劲威心中一打定主意,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盛于烬扛江笑书回来之后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柳伶薇。 “……最后,那个黑袍人把向姑娘掳走了,然后柳小姐你就来了。” 柳伶薇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她实在想不到,自己喝醉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庞大的信息涌入脑中,她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柳小姐,你……”王劲威欲言又止。 柳伶薇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一红: “我没事,我刚刚……” 柳伶薇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顿时一惊。 她从被中钻出,发现自己身上还裹着盛于烬的虎皮,旁边的江笑书呼呼大睡,而自己又在王劲威的房内,令她万分费解。 她拽过床角的一个包袱,从里面翻出一件衣服套在身上,便匆匆跑向自己房间,却发现楼已倒塌,随后遇见了王劲威。 王劲威这才注意到,柳伶薇穿了一件粗麻制的劲装,宽大的衣裳直如一口硕大的麻袋般,将她娇小的身子装在其中,一张小脸都被衣领遮去了一半。 “我就说做梦的时候,梦见我家丫鬟给我换衣裳呢,想不到竟是那几个恶人……”柳伶薇心有余悸的拍拍心口: “还好还好,多亏了王铁大叔……” 在巴郡时,王铁曾给柳伶薇打了一件“百钢铠”,这铠甲上身后,从肩头到大腿一整块都包得严严实实,直如铁桶一般。 柳伶薇收到后甚是珍视,按照王铁叮嘱,时时刻刻都穿在身上,今晚那四个苗疆人撕下了她的外衣,可始终解不开这百钢铠,这才捱到盛于烬前来相救。 “呼……那就好那就好,柳小姐吉人天相。”王劲威松了口气,随后问道: “柳小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柳伶薇想了想,随后当机立断: “东西不收拾了,背上江笑书,我们马上去广场。” 王劲威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呆了一下,随后便被柳伶薇一扯: “快走,盛于烬现在肯定有危险,我边走边告诉你。” 二人快步上楼,王劲威背上烂醉如泥的江笑书,便跟上了前面疾奔的柳伶薇,王劲威问道: “你相信那个黑袍人说的话?” 柳伶薇点点头: “江笑书醉倒了,盛于烬不在,剩下的我们几个都不会武功,他要真想害咱们,哪里用得着兜这么大的圈子?而且,按照你说的,在盛于烬刚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很戒备了……他肯定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这件事那个黑袍人也一定知道,所以才指点我们去广场。” 随后,她一咬牙,又加快了几分速度。 二人奔到广场边缘,便听到了盛于烬警告似的叫喊: “不能杀他们!有人在捣鬼!” 他和谁吵起来了?二人不禁起疑。 随后盛于烬便骤然大喝起来,声音中充满着怒其不争: “少给自己找借口,你个懦夫、孬种,想想她……哼!老子才不管那么多!老子就是想杀人!” 柳伶薇与王劲威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冒出一个想法——盛于烬好像很不正常。 二人快步前进,转过一个拗口,看到了奇诡的一幕。 数百苗寨村民缄默不言,脸上充满着愤怒与吃惊,他们都已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却迟迟没有进攻。 他们的对面,盛于烬浑身颤抖,表情痛楚,拼命击打自己的脑袋: “闭嘴!闭嘴!闭嘴!” 随后便是那声穿透云霄的号叫。 这声号叫令周围众人陷入了短暂的失神,就连王劲威都是脚底一软。 可柳伶薇却当机立断,扯过江笑书的软鞭,目不转睛的盯着盛于烬。 她在等一个时机。 那号叫如此惊人,乌长老身旁提着灯笼的汉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他先前照亮的那一小片区域陷入了黑暗。 就是现在! 柳伶薇软鞭出手,缠住了盛于烬的脚后跟,她扯住软鞭,足底用力,如同拔河一般整个人向后倒去。 盛于烬的身躯,恰巧从那片黑暗中穿过,在周围人看来,盛于烬就如凭空消失了似的。 王劲威赶紧来帮忙,二人合力将盛于烬拉到身旁,只见盛于烬双目紧闭,已晕倒了过去。 王劲威见己方唯一的战力盛于烬也已晕倒,又想起先前黑袍人说的话——苗寨人会把你们撕成碎片。 王劲威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柳伶薇背起了盛于烬,快速的环顾一圈,便朝旁边的房间一指: “我们进去。” 今晚发生太多超出王劲威认知的事,他早已没了主意,听柳伶薇这么一说,便呆呆的跑到门前,一推没开,他抬脚就要踹,却被柳伶薇一把拉住: “这下可把人全引来了。” 那门怎么开?王劲威呆住,碰巧这时乌长老下令捉人的声音传来,王劲威心中一颤,整个人呆呆定住了。 “哎呀,笨死了。”柳伶薇埋怨一声,随后抢上前来,夺过雁翎刀,一记竖劈斩断了锁链。 柳伶薇一共就学过两招功夫——刀法的竖劈和鞭法的缠绕,想不到恰恰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听得村民们的脚步声已近,她一扯僵立的王劲威,二人便进了屋中。 柳伶薇回手一掩,立刻关上了门。 几乎是同时,那群村民从门口呼啦啦的跑过。跑在最前方的那个汉子若是再快上半分,甚至都能看见柳伶薇焦急的表情。 柳伶薇后背紧紧贴着门,待门后的嘈杂与怒骂渐渐远去后,她才松了口气,大口的喘息起来。 稍作喘息后,柳伶薇走上前来,戳了戳地下的江盛二人: “快醒醒,盛于烬、江笑书……” 可二人都丝毫没有反应。 柳伶薇抬起头,问王劲威道: “王劲威,现在我们去哪里?” 见王劲威表情骇然,嘴巴动了动,却没半点声音,柳伶薇皱起眉: “我听不见。” 王劲威很惶急,嘴巴动得更夸张了,似乎在重复着两个字,却依然没有声音。 柳伶薇不耐烦道: “哎呀,你吓傻了么?怎么……” 她突然住口了,然后便是一阵发毛。 她读懂了那两个字: “背后!” 柳伶薇全身一寒。 什么东西在我背后? 卷八:古墓谜云乱生死,今人妙手泯恩仇 第八卷第二十二章:绝路 向依灵再次被吵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坐了起来。 她明明记得,先前柳伶薇房子倒塌时,自己下楼查看,遇见了王劲威,看见了被盛于烬杀死的苗寨村民阿远,那时突然跳出来一个黑袍怪人,说柳伶薇被强暴,盛于烬是在报仇,然后自己就昏了过去。 可是现在?向依灵环顾一圈,自己老老实实待在床上,连衣服都和睡前别无二致,一低头,自己的鞋子整整齐齐放在床脚,连水痕都没有。 我先前……向依灵心中思恃,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 这时门却如同擂鼓般响了起来。 “砰砰砰!”敲门的声音急促且用力,显然门外的来客焦躁异常。 向依灵上前打开了门: “乌长老,有什么事情么?” 乌长老面色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 “向羽风和朱煜锦呢?” “爹爹在朱大哥家喝酒呢,我提前回来了……啊,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向依灵沉吟了一下,随后摇摇头: “不知道呀,柳姊姊喝醉了,我将她送回来后就睡下了……乌长老,到底怎么了?” “出来。”乌长老命令道。 向依灵点点头,走出房门,随后乌长老身后便蹿出两条大汉,一把扣住了向依灵肩膀。 向依灵猝不及防,尖叫一声挣扎开来: “乌长老,这是做什么?” 乌长老反问她: “你可记得白天在这里时,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要替江大哥他们担保。” “你肯认,那就好办了。就在刚才,江笑书、盛于烬奸污民女,还伤了近十条人命,人证物证俱在。担保人视为共犯,要遭连坐。”乌长老说完,便示意左右: “先绑起来。” “不可能!”向依灵大惊,反驳道: “江大哥他怎么会……怎么会奸污民女?一定是弄错了。” “我说了,人证物证俱在!无论你怎么替他们开脱,都无济于事。” 向依灵闻言脸色大变,顿时愣在了原地,旁边两个汉子趁此机会,便又上前来擒住她双手,欲将她反剪缚住。 “怎么回事!住手!”人群后方传来了一声怒喝,随后人影一闪,向羽风已来到了屋前,他瞪大眼睛,环顾众人: “谁要动我女儿!” “向羽风!你来得正好。”乌长老见到向羽风,义愤填膺: “那几个中原人已犯下了弥天大罪,你们当初硬要包庇他们,现在有何话说?” “弥天大罪?这、这是怎么回事?”向羽风明显一惊。 “爹爹,乌长老说、说江大哥和盛于烬奸污民女,还杀了人……” “放屁,一个时辰前我们还在一起喝酒,他们哪里来的时间?” “说得好!”乌长老闻言冷笑: “恰恰就是一个时辰前,他们犯下了第一桩案子,如果你没有说谎,那么他们那时刚好从朱煜锦家出门!” 向羽风闻言一震,说不出话来。 按照目前掌握的信息,江盛二人确实有作案的时间,而且,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们的清白…… “向羽风、向依灵!给我束手就缚!”乌长老大喝一声。 就在此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声音: “绑来了!” 众人一看,却见几个汉子,已押着五花大绑的朱煜锦走了过来。 “朱大哥!”向依灵一惊。 朱煜锦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悲戚: “向伯、依灵妹妹……对不起,我害了你们。” 朱煜锦被推搡到向家门前,乌长老抬手就是一巴掌: “够浦!当时是谁跟我说的够浦?” 朱煜锦垂下头: “是我。” 乌长老拐杖一顿: “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煜锦黯然摇头: “我已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我罪孽深重,对不起咱们千户苗寨……” 乌长老点点头,手一挥: “绑了他们三人,押去风雨桥,等抓到那几个中原人,一齐斩首!” “不不不……”朱煜锦惶急的抬起头: “那些人是我带进来的,向伯和依灵妹妹并不知情,我一人承担罪过就是,求乌长老……网开一面。” “不可能。”乌长老断然拒绝: “担保的是你们三个,连坐的也必须是你们。我们苗疆人最重诺言,岂有更改的道理。” 向依灵大急,还想说什么,却被向羽风抬手止住。 向羽风挡在了向依灵身前,紧闭双唇,背负双手。 乌长老望着向羽风: “向羽风,难道你敢拒捕?” 向羽风道: “绳子。” “嗯?” “绳子给我,依灵由我来绑,然后你们再绑我去风雨桥便是。” 旁边人立刻抛来一截绳子,向羽风转过身,将向依灵牢牢捆住。 “爹爹!这里一定有误会!你……”向依灵大急。 向羽风一言不发,绳索在向依灵身上绕来绕去,绑了个严严实实。 众村民虽恼恨向羽风“包庇”凶手,可见他绳索连绕,又打了数个死结,亲手将女儿绑牢,却也不由得佩服他的大公无私。 同时包括乌长老在内的众人都心中暗叹——向家父女和朱煜锦都乃良善之人,却因为轻信了外人,反倒落了个杀身之祸,实在可惜。 待到又绑好向羽风时,一个汉子急匆匆跑了过来,乌长老一见他,便问道: “阿雄,拦住了么?” 乌长老派了两批人,一批随他来向家,另一批则在苗寨北面唯一的出口堵截,这汉子阿雄便是另一批的带头人。 听见乌长老的询问,阿雄却摇摇头。 众人都是大奇——那几个中原人要逃的话,只有北面唯一的出口,现在向家也找不见他们,寨口也没有,他们能去哪儿? “不好啦!不好啦……”一道突兀的声音从苗寨南面传来: “有人闯入禁地!” 众人立刻大骇,乌长老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就连被绑着的朱煜锦都惊呼失声: “不可能!” 苗寨南端,人们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谁这么大胆子,敢闯入禁地?” “还能是谁?就是几个中原人恶贼!” “乌长老呢?怎么不管管?” “乌长老去北面堵他们了,谁知道他们胆大包天,竟闯入了禁地……” 乌长老扭头看向被绑的三人,那眼神好像在说,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随后他将自己随身的拐杖一掰,已取下了拐杖的杖头,那是一个磨损的极其严重的大牛角。 看见这个老旧牛角,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知道乌长老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呜——”牛角被吹响,浑厚磅礴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回声震动了千户苗寨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的苗寨村民不约而同的往家中奔去,他们冲入家中,从床底、地窖、暗室等处拖出一个个大箱子。 箱子里,是一整套的甲胄和弓箭刀枪。 千户苗寨大长老的牛角,一旦吹响,便代表着最高禁戒。 苗寨中无论老弱妇孺,在这一牛角吹响之时,都要拿起家中最锋利的武器,成为千户苗寨最前线的战士。 这一刻,全民皆兵。 乌长老放下牛角,脸色平静深沉。那群中原人的恶行,将他仅存的一丝情感消磨殆尽。 “把他们三个严密关押,剩余所有人,同我去风雨桥,从现在开始,山上不能放下一只苍蝇。” 与此同时,苗寨北面的官道旁。 “听见了?”带头之人沉声道。 “虺蛇哥,这似乎是……苗寨大长老的牛角声吧?” 被称为“虺蛇”的那人点点头: “想不到江笑书那个小贼竟还敢在苗寨逗留。” 他的下属道: “那赤明大人的任务……” 虺蛇抿紧嘴唇,半晌后: “千户苗寨此刻已全民皆兵,江笑书他们武功就算再强十倍,也不是这数千人的对手……他们死定了。” 下属附和道: “赤明大人只要江笑书他们死,死在我们手里,还是死在那群苗子手里,都算完成任务了。” 虺蛇点点头: “转移,去执行下一个任务。” “是。”下属呼哨一声。 先前还寂静无声的头顶,立刻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至少有十余棵大树轻微颤动了起来。 上面埋伏的几十个身手矫健的杀手听令后悄悄转移。 …… “呜——” 这次的风声,可与之前有些不一样。 司神医从风声中听出了号角的声音,他虽然不知道这号角声的意义,可在听见苗寨人们急切的呼喊、刀剑出鞘的声音、整齐的脚步声后,他略一思索,便已了然。 千户苗寨遇见了巨大的变故,正在全民动员。 司神医眼神一动,又想起了那个奇怪的名字——江笑书。 看来这个人不但还活着,而且还让整个苗寨都大动干戈。 借着外部传来各种声音的掩盖,司神医的指甲又在椅子底部划动起来。 他在记录这里发生的一切。 ………… 与苗寨隔白水河相望的西南山,也叫苗王墓,据说一百年前,最后一任苗王和一群中原人困死在了这座大山之中。 眼前是一块足足两丈高,丈余宽的实心大铁门,简直比一座小山还要厚重。 柳伶薇要把头仰高,才能望见大铁门的顶端。 而大铁门与山洞的所有接缝和气孔,都被铁水封了个严严实实。连只蚊子都不可能飞得进去。 柳伶薇心中凉了半截——我们被骗了,这是一条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