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沉香》 第一章姻缘树下横生事 年深月久的庭院青苔布满石板台阶,青翠葱茏的合抱大树枝繁叶茂披散着如伞的枝叶,在巨大的树擎下的一条长石板凳上方云庭望着簌簌飞落的花瓣,梳着乌油油的两条麻花辫垂坠在胸前,一身佛青色旗装罩在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姣好诱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抬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发梢,站起身来瓷实的少女身姿显得她健康而青春逼人,她稍作犹豫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跑向游廊方向,步子轻快而愉悦,不一会儿转身进了月亮门。 方家准备办喜事了,大女儿方云庭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迎娶的时日。 这天夜里,方云庭在妹妹方云珮的掩护下,见到了半年未曾见面的未婚夫黎兆海。这个年轻人个子高高的,瘦瘦的脸上一双眼睛非常清亮,长衫玉立,温润儒雅,浑身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两人许久未见心内纵有万语千言待诉,谁知见了面,彼此间却把话梗在喉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夜色在两人头顶上沉默地投下柔和的月光。 黎兆海脸色涨红,不时拿眼打量一下对面的方云庭,借着月色她比以前更美了。这下他更紧张了,方云庭的手心也全部是汗,“我我”黎兆海终于先开了口: “我把家里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了” 听着黎兆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方云珮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神一转道:“姐姐,姐夫,不如你们俩也学学现在时兴的自由恋爱,出门游玩一番,培养培养爱情呐。” 黎兆海红着脸笑道:“全听云庭的。” 方云庭虽然自小在洋学堂里受教育,但是根深在骨子里的礼教廉耻仍旧不时冒出来,她总是做不到妹妹般自由洒脱。眼前这个自幼就护守着自己的兆海哥哥,马上就成为自己的丈夫了,她很开心,但是她却仍是比较接受两人默默喜欢,静静地待在一起的感觉,并且她明白黎兆海也是这么想的。 “云珮,你别瞎操心了,我和兆海有自己的打算。” 夜色更深了,黎兆海轻轻扶着方云庭的手臂,两人走进冷月阁,方云珮见状撇了撇嘴,一扭身便离开了。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射进幽暗软香的内室,方云庭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昏黄的铜镜中将原本姣好的脸庞折射出扭曲的模样,她一颤手眉笔自眉间掉落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这间房外长着好几株茂盛的木棉树,一逢夏日铺天盖地的木棉花盘旋在院内,扬扬耶耶地坠在窗棂屋角,而方云庭经常喜欢坐在碧窗下看书。 今日她推开窗子发觉自己沐在夏日的微风里昏昏沉沉,远远的日头下白晃晃的影子晃得她眼睛酸涩涩的,像哭过一样。这是离自己和兆海成亲还有两天的时间,为什么高兴过后这些时日竟有说不清道不明失落的感觉。 难道自己后悔成亲吗?不,和兆海成亲是自己十几年来少女情怀的期盼呐!更何况如此潇洒俊逸,温柔体贴的儿时玩伴,知底又知心,自己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日子如期而至,锣鼓喧天的迎亲队伍中丰神俊逸的黎兆海一袭喜气洋洋的新郎服,他骑着高头大马,更显得气度不凡,迎亲队伍煊煊赫赫地向方钧贤的府邸进发。 凤冠霞帔下的方云庭紧张地握着手中的喜纱,听着周遭嘈杂的人声,慌乱匆忙的脚步声,她整个人头脑昏昏然,像浮在云里雾里般不真切。这一天终于到了,她终于走出家门走向另一个全新的家庭。 只听得迎头一人高声喊道:“新郎的迎亲队伍来到府门口了,大家快去看呐!”众人又慌慌忙忙地向外涌去。 屋内的声音果然平静了不少,贴身丫鬟雨桐端着一盏插着吸管的茶盏,嘱咐道:“小姐,喝口茉莉香片润润口吧。” 方云庭松了口气,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不少,她刚接过茶盏,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吓了屋内人一跳。 还没等人埋怨声起,只听得护院阿笙急唤道:“出事了!外面来了很多巡捕房的官差,将新姑爷抓了起来!” “什么!”方云庭闻言,一把将喜帕扯下,焦急道:“为什么?怎么会来巡捕房的人?爹呢?” “说是私运禁品,老爷正和那些差人交涉着,他们眼见就要将姑爷带走了!”阿笙道。 方云庭顾不得礼数了,取下凤冠,穿着喜服就冲出门去,屋内的一干人等立刻跟了出去。 大厅内乌乌泱泱的人,乱乱糟糟不可开交,方云庭一眼就瞧见兆海被巡捕房的官差束住手欲要带离现场。她立马慌了神,瞧见父亲也被拉扯其中,方云庭冲上前陷入人群。满头是汗的黎兆海瞧见方云庭陷了进来,急忙扯着膀子争上前宽慰道:“云庭莫怕,这是场误会,我先跟着长官去巡捕房协助调查,我没有做过的事定会还我清白,你放心吧。”说完兆海就被官差带走了。 方云庭疾步追到大门口,兆海被官差押解在前,仍不时回头劝她回去,直到她哭倒在红漆大门的门槛上,而兆海亦被押上了警车。 众人将云庭扶回厅堂,老爷方钧贤忙不迭跺脚叹息,喟叹数落当官人的霸道无度。转念又想此时设法营救兆海为上,他命人赶紧布轿,他要亲自去黎府和亲家商量,在他心目中他是把兆海这个半子当作亲儿子一般。 南沙监狱,一日内黎兆海被提审三次,反复拷问走私禁品的罪名,他做梦都没有想过走私的罪行会安在自己头上。他们黎家专供当地码头货运之事亦有三代之久,从来以诚信忠厚作为生意经商的宗旨,代代相传。因此周边好几个货运行当一直和他们保持着常年的往来。而如今警察局一口咬定黎兆海走私前朝宫廷藏品,以走私禁品的大罪定性,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黎兆海经过多次的拷问提审,又加上一日来水米未进,当再次被押回监牢时整个人已经虚脱下来。他头晕目眩,胃疼得厉害,歪倒在冰凉的石床上。 而此时的黎家二少爷兆农和三少爷兆深正召集族人商议营救大哥兆海的计策。黎氏一族分支甚广,兆海、兆农、兆深这一支却因父亲早逝,母亲软弱多病,两个弟弟正在上学,家族产业全部靠大哥兆海一力承担。他们的父亲正是黎氏家族的长兄,而兆海又是长子,所以他们一听说兆海被抓,都火急火燎地前来商议。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太爷正唉声叹气地埋怨兆海行事不妥,才引来如此大祸。老太爷是黎氏家族的族长,也是兆海他们三人的嫡亲祖父。或许老爷子对兆海寄予厚望,想着磨炼成才,但凡是他们大房的事务他总是不甚满意,总是挑三拣四找出诸多麻烦。兆海是个十分孝顺的人,从不敢忤逆长辈,所以整个家族属他受得责难最多,做出的牺牲也是最大。 黎公馆内众人聚在在议事厅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兆海被抓的事情。 三爷用玉扇骨刮了刮头皮,一本正经地和大家一起讨论着,不时无奈地叹着气。他转过脸对着四爷,四爷站起身想走,却被三爷拽住了袖子,道:“四弟,我就说过,现在时局不好,做生意就像在刀尖上行事,看着挣那么一两个钱,遇到事情不赔个底朝天就是谢天谢地喽。” 四爷闻言翻了个白眼,直把衣袖从三爷手中拽出,他顶瞧不上三爷不求上进,混混度日,还红口白牙的大讲道理。 “老四,你认识的人多,你也给出出主意。”三爷知道四爷瞧不起他,一味的避重就轻,装疯卖傻。 四爷敷衍地点点头,随即走到老太爷身边,亲自为父亲的水烟筒换上新的红烟丝,恭敬地等候着父亲的发落。 黎广达最宠信的就是面前的这个小儿子,老四做事机警灵活,很会在他面前卖乖讨巧,所以有什么事他还是很想听听老四的意见。 四爷看着父亲垂着的眼皮抬起半分看向他,在父亲的威严下,他略显紧张地将自己的想法讲出:“爹,您老有什么训示,儿子听候着。” “你说说你的想法。”黎老太爷红光满面的面孔不见一丝微动。 听到父亲让他发表想法,正合他意。四爷挺直了下微弯的腰,说道:“咱们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掌握巡捕房那边真正的意图,他们指证兆海走私朝廷藏品的线索从哪里来的?总不能无中生有吧,就算是诬陷,那么构陷咱们黎家最大的得益人是谁?找出了这些,咱们也就找到了整个事件的突破口,然后真相就会一点一滴渐渐明了。” 黎老太爷眯着眼睛沉默片刻,蠕动了一下嘴唇,随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黎老太爷发话让四爷带上银钱去活动,三太太一听要动公中的钱,刚想发作一转眼就瞧见老太爷冷冽的脸皮,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撇撇嘴仍旧说起了风凉话:“要说兆海还是最得宠,拿公中的钱为他设法,不知何年何月填补上这项亏空了。” 兆深气不过,和她呛起来,道:“我大哥为这个家起早贪黑从早忙到晚,自个的事情顾不上,家里的大事小情都靠他一人应对,哪一样不烦他的。你们坐享其成,现在大哥被人诬陷坐了牢,你们就想当甩手掌柜的,这么欺负人,我坚决不答应!”兆深面红耳赤地据理力争。 “兆深,你在胡说些什么?”黎老太爷站起身激动道:“我们谁不管他了,大家这不都在一起想办法嘛,你再胡闹,小心我家法伺候你!”兆深还想反驳,被二哥兆农压了下去,他看太爷真得动气了,赶忙走上前劝慰道:“爷爷,您别生气,身体要紧,兆深年轻不懂事,我代他向您赔罪。” 最终还是决定由四爷先去跑跑关系,这又惹得三爷一家暗自抱怨不知这一趟老四扪下多少钱。不管怎样事情还是被推着向前走,兆农和兆深决定晌午后去巡捕房探监。 兆海被关在七八个人的牢房,都是些打家劫舍的凶悍之徒,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像是要吃掉兆海一样。上午兆海刚刚被那群人打了一顿,是他拼死护住了自己身上的长衫,没被他们夺了去,那拼命的劲还真是唬住了那一群人,使他们不敢上前。 这时牢房外门被打开,进来两个官差,停在兆海的牢房前叫喊道:“黎兆海,出来!有人想见你!” 兆海从地上爬起来,带上手铐脚镣跟着官差出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红肿着眼睛的方云庭,还没等兆海上前,她已经一头扑进兆海的怀里。 第二章初入黎家惹风波 兆海玉白色的长衫被污渍侵染地失却了原本的颜色,他容颜憔悴,却仍旧语气温和地劝慰着哭得声嘶气堵的云庭,云庭从兆海的怀中抬起头来,惊见他脸上的伤痕,心疼地抚摸着问道:“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他们打你吗?” 兆海当然知道云庭担心的是巡捕房有没有对他刑讯逼供,解释道:“是我上午和几个犯人起了争执,现在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方云庭担心死了,她心想能让兆海动手的,是多么可恶的人。她气恨地跺了跺脚,仰起头用手背擦了下脸上的泪水,然后从手袋里取出一封信和三十块银元全部交到了官差手中,道:“官爷,这是张局长的亲笔手信,请您过目,还有这些是您的辛苦费。”两个官差赶紧把头凑在一起,一边抽出信纸,还不忘甸了甸钱袋里银元的重量,笑容在他们脸上绽了开来。 语气立马和缓下来,其中一个矮胖官差道:“你怎么不早说,张局长的亲笔信可是胜过千金呐!”正在这时,外面传信来兆海的二弟和三弟来探视,话音刚落,矮胖官差命道:“快让他们进来,黎先生的案情已经明朗化,他们一家人马上团聚了。” 兆农和兆深终于见到了大哥兆海,三兄弟见面分外激动,三弟看到大哥脸上的伤痕,从官差那里得知实情后想去和那群犯人拼命,被兆海死死拉住。 这次相见后兆海就被送进一间独立牢房看管起来,只等上面下达特赦令,他就自由了。兆海坐在牢房内将家人和云庭为他准备的衣物和吃食紧紧抱在怀里,等候着被释放的消息。 三天后特赦令下来,兆海终于被释放了。当他走出监狱大门时,满地的太阳影子晃晃悠悠,夏日在汩汩的流水岁月里释放着最后一丝味道。阳光照得兆海睁不开眼睛,他用手挡在眼前,束束光线从他手指缝中穿过,自由的空气真好! 云庭和兆农、兆深得知消息后,一早就等在监狱外面,如今他们四人终于相见,欢喜激动的场面不忍累述。 旧历新夫妇回门,不能逗留到太阳下山之后,兆海和云庭在方家谈得热闹,也就不去顾及这些,一直玩到晚饭后将近十点方才告辞。两人叫了一部黄毛车,初秋的夜凉意已起,他俩相互依偎着甚是亲密,黄毛车骨碌碌地跑在僻静的街巷中,兆海把怀里的云庭搂得更紧了。月浓霜重的银蓝色的夜里,只有一两家的店铺亮着昏黄的灯光,其中一家店飘出烘烤面包的香味,“好香啊!这个时候烤得面包应该是为明天准备的,咱们买上些好不好?”云庭娇俏地偎在兆海的怀里道。 “好啊,你等着,我去买。”兆海笑着紧了紧云庭的云纱外衫,跳下车快步跑向那间店铺。 待到夜深人静时两人回到了黎公馆,谁知给他们开门的老管家秦伯,对着兆海悄声道:“大少爷,老太爷在厅堂等着你们呢,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这么晚了,爷爷还没有睡下?”兆海稍一犹豫,问:“爷爷为什么生气,秦伯,你知道吗?” 秦伯显得更为难的模样,最终还是悄悄地告诉了他们事情的起因:“晚饭前三太太和老太爷嘀咕,说大少奶奶回娘家今天晚上铁定不会回来了,然后老太爷就很生气的样子,连晚饭都没和大家一起吃。” 云庭一听是这个缘故,一想到老太爷威严的模样,和一众叔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她心里就害怕。云庭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兆海的袖口,扬起的双眸间神情甚是担忧。兆海这才如梦初醒,深怪自己一时高兴忘了家规森严,又连累云庭受误解。 心想云庭刚刚嫁过来,怎能当众被爷爷训斥,所以兆海劝了云庭先回卧房,他自己一个人去向爷爷解释。 明亮的大厅里,老太爷居中坐着一脸怒容,三叔夫妇,四叔夫妇,还有五婶和嫣表妹都正襟危坐在座位上。大家一看兆海步入大厅,每个人神情各异,有焦急使眼色的,有兴致盎然的大家不时拿眼瞟向老太爷,一言不发的老太爷端坐在太师椅上皱着眼眉看向兆海。 兆海见状撩起长衫跪在地上,说道:“兆海一时忘情,竟将家规抛诸脑后,全凭爷爷处置。只有一事,云庭刚刚嫁过来,对家中规矩还不了解,请爷爷不要责怪她,这件事全是兆海提虑不到、所虑不周,全凭爷爷发落。”说完,兆海向老太爷磕下了头。 老太爷一听兆海对云庭全是维护之情,气不打一处来,满面怒容道:“什么叫对家中规矩还不了解,这是什么鬼话,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难道只有我们黎家知道?他们方家就不知道?还是根本就没有把我们黎家放在眼里!”兆海闻言着急地辩白道:“绝对没有,云庭的父母对爷爷甚是尊重,还特意向爷爷问安询好,咱们家与方家相交几十年,云庭对孙儿更是情深义重,孙儿被诬陷入狱,岳父岳母全力相救,请爷爷千万不要有此想法。” 老太爷起身缓步到兆海身旁,训道“相交几十年那是你父亲与他们相交,人都是会变的。你告诉她,嫁到黎家就是黎家的人,就得守黎家的规矩。兆海啊,你是长子长孙,要为众多弟妹做好表率啊!唉——希望你们好自为之!”老太爷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气哼哼地向厅门走去,秦伯见状疾步向前搀扶住老太爷。众人见老太爷不再追究,也都泱泱地散了,兆海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大侄子,你还真是疼媳妇呀。”三太太临走不忘揶揄一句,接着笑盈盈地晃着腰身走了出去。 兆海额头全是汗,嫣表妹看不过去走到他身旁俯声道:“大表哥,爷爷都走了,你快起来吧,别跪了。” 兆海沉默地站了起来,这些年在这个大家族里兆海学会的忍耐已经深埋在心底。 “兆海,别担心,老太爷也是一时气话,慢慢就会好了。”五婶见他愣怔在原地,心生不忍劝解道。 兆海回过神来,道“多谢五婶,这么晚了,您和表妹赶紧回去吧。”嫣表妹瞧着兆海的样子,心如刀割,不平道:“爷爷受小人挑拨,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大表哥,真是——”兆海赶忙阻止她下面的话,道:“表妹,千万不能说这种话,这件事本是我不对,没有请示爷爷,擅作主张,还连累了云庭好了,嫣妹,你陪着五婶回去吧。”惠嫣担心他一个人,拉着他的手臂道:“大表哥,你也走吧,大嫂等着你呢。”说完,兆海点了点头,三人一起离开了厅堂。 夜深更重,云庭枯坐在碧纱窗前等着兆海回来。 第三章甜蜜的影子里纷乱交织 月光照到云庭的枕边,她侧身抱住兆海。她明白兆海的委屈和无奈,她从心底愿意与他一力承担这个家庭的风风雨雨,她愿意陪着他,这是云庭自小的愿望。 他们心心相映,互为依傍,在这个乱世里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呢!就像出嫁前充盈在内心里的欢喜与迷惘,激动和却步,看似矛盾其实就像碎片一般重新粘合在一起,重塑了一个与以往的自己不同的另一个自己。她要改变,为了兆海的深情,她要重塑一个自己完整地融合进兆海的生命空间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云庭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她还担心地瞧了一眼兆海有没有被她吵醒,或许是昨晚睡得太晚了,兆海睡得很沉。 云庭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利索地穿戴整齐。她走近穿衣镜瞧着自己婀娜健康的身姿,白皙娇美的容颜,然后揽镜一笑满意地走出卧房,轻轻地关严了房门。 她准备去厨房亲自做几样拿手小菜,向老太爷赔罪。 她摒退佣人,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厨房里忙了一早上,几样精致早餐总算做好了。用新鲜竹笋切丝加金华火腿熬煮的白咸粥,用牛乳加进打碎的鸡蛋里,然后放到煎锅内摊成厚厚的鸡蛋饼,再把新鲜采摘来的番茄切片,夹进蛋饼内,外加上上好的金丝榨菜和小炒瓠瓜。 云庭将早餐一样样细心摆好,用餐盘托着,向老太爷的明辉堂走去。 刚走到明辉堂窗外,云庭听到里面传出吟呻声,他心一惊,担心老太爷出什么事,赶忙走到门前瞧着门急唤道:“爷爷,我是云庭,你没事吧?”正当云庭想推门而入时,秦伯打开了房门。 “秦伯,爷爷怎么了?”云庭担心问道,一边还踮着脚向里面眺望。 “老太爷的风湿犯了,热敷按摩总不见效。”秦伯看着云庭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奇道:“大少奶奶,您怎么来了?” 云庭一边向里间走去,一边解释道:“我给爷爷做了早餐送过来。” 黎老太爷歪着身子躺在床上,吟呻不已,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酸痛,两个丫鬟正握着拳轻轻捶击着老太爷的双腿,以此来缓解他的痛苦。 云庭走上前去,半跪在老太爷床边,柔声道:“爷爷,我自幼学过穴位针灸,让云庭试试好不好?” 老太爷一瞧是云庭,他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一脸不悦道:“你怎么进来了?” “爷爷,我是来向您赔罪的,今天一早我亲手做了几样精致小菜,还请爷爷不要再生我的气了。”云庭的和颜悦色下,黎老太爷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再斤斤计较,显得自己心胸狭窄。看着云庭放在桌上香喷喷的早餐,心中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了。 他命丫鬟扶自己下床,云庭在一旁帮着为老太爷洗脸、刷牙、梳头整理完毕后,老太爷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在他伸手取筷子的时候,云庭立马会意,赶忙殷勤地亲自伺候老太爷用饭。 用饭毕,云庭扶着老太爷躺在大红绫子软椅上,一边和老太爷话着家常劝慰着,一边用手指在老太爷腿部的穴位上用力。 “呀呀呀轻点轻点”老太爷着实有点受不了这种点穴式按摩,不过说也奇怪,这种痛点过后腿部竟然有了轻松的感觉,对解决腿部酸痛果然有效,老太爷就放心让云庭对自己的腿进行针灸调理,也就是从这次开始黎老太爷对云庭的看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经常人前人后的夸赞云庭孝顺懂事,这个孙媳妇十分合他心意。 兆海非常惊喜地发现爷爷越来越喜欢云庭,他内心说不出的高兴,连日来生意上的焦头烂额也被吹得烟消云散了。 他不得不佩服云庭的本事,当他得知云庭每日服侍爷爷针灸按摩而换来的接纳和认可,兆海不禁感动地泪盈于眶了。他俩心心相知,当然了解这份付出的背后,是彼此间互相爱重的深情厚意。 黎家虽然几代经商,但是儒学精神,孔孟之道是长久以往的家规。黎氏祖训要求后代子孙个个勤谨向学,就算女子也要识字读书,因为读书才能明理,明理才能把家业发扬光大。兆海大学毕业后,掌管家业,年龄比二弟兆农大上四岁,比三弟兆深大上整整七岁。父亲早逝,长兄如父,兆海对两个弟弟可谓是尽心竭力,处处悉心照应。 兆农还算听话 ,致学也算上进,读了自己喜欢的医科,今年已经在广州医学院读大三,兆海对他还是很放心的。不过三弟就是个例外了,一直让兆海非常头疼。兆深自小喜爱武术,立志学尽天下武学,打遍天下无敌手,他深恶读书,说什么读书的人都是呆子蠢人。他天天舞枪弄棒练武功,经常爱管闲事、打抱不平,惹了祸每次都是兆海为他善后,每当如此爷爷总是感叹家门不幸,重重责难兆海没有管教好弟弟。 兆深今年高中毕业了,坚决不考大学,一心要去少林寺拜师习武。 这日兆海在船行正忙着点验货物,家丁来报,说家中乱作一团,老太爷被兆深气得晕了过去。兆海一听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中活计急匆匆地回府了。 刚到府门外,秦伯正站在门外等他,一看到兆海,赶忙迎上前去,急道:“大少爷,你可来了,三少爷和老太爷闹了起来,说什么要离家出走,去少林寺当和尚,可把老大爷给气坏了。” 兆海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对这个弟弟他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两人赶忙进府,疾步向明辉堂走去。 第四章兆深踏上习武之路 两人走到明辉堂门口,一众仆人堵在门口不时向里面张望,他们一看到大少爷回来了,赶忙闪作两旁,兆海急匆匆步入堂内。 兆深被四爷拉住,正面红耳赤地叫嚷着:“我学我的和你们没有关系,我又没碍着谁,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去!” 黎老太爷喘着粗气闭着眼睛躺在软椅上不说话,兆海见状赶紧上前拦住兆深,道:“兆深,你住口,这像什么话,在爷爷面前这么放肆,赶紧出去!” 黎老太爷这时睁开了眼睛,咬着牙绷着脸站了起来,他不要众人扶,颤颤巍巍地举手指向兆海,气狠狠道:“兆海啊兆海,古语有云“长兄如父”你你是怎么管教弟弟的,你给我跪下!” 兆海听话地“噗通”跪在地上,领受爷爷的训斥,三爷、四爷也在派兆海的不是。兆深一见他们又把气撒向大哥,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拼命挽住兆海的手臂要将他拉将起来,嘴中喊道:“你们又冲大哥撒气,我要离家出走,和大哥什么关系,你们就会欺负他,你们欺软怕硬!” “兆深,你住口!你不要说啦!”兆海见三弟说得越来越离谱,惊得他赶忙阻止兆深再往下说下去:“你若再胡言乱语,大哥就跪在这里永远不起来!” 这样的一种场景在兆深的记忆里特别深刻,每次自己闯祸,总是大哥替他受过,如此这般比自己受过都让他难受。 “大哥,你起来!我们再商量好不好?” “你先给爷爷磕头赔罪。”兆海无动于衷道。 四爷一向精明机警,只是在赌抽方面将银钱挥霍得太厉害,使得老太爷那分想偏向他的心也减了两分。四爷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总是喟叹时运不济,三哥三嫂等人对他冷嘲热讽,每每都不放在心上,只是担心父亲对他起了疏远的心。 眼下他一瞧兆海的命令兆深未必会听,这场风波已然经僵在那里,四爷眼珠一转知晓该他出马的时候了。他先是呵呵一笑,打破沉默的僵局,一边把兆深送到老太爷面前,笑吟吟道:“爹,您常年教导我们,凡事图个心安理得,兆深也是喜欢这一行,又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如果他在那方面走了歪路,不用您老发火,我最先抽他个屁股开花。”三爷夫妇听闻四爷的大言不惭,撇了撇嘴,拿白眼翻他,心想:“自己行为不端,还好意思拿这个说事,真是落好的事都让你一人抢了去。”四爷瞅见他们鄙夷的表情只作不理,仍讪笑在老太爷的面前,接着说:“兆深年轻不懂事,但是行侠仗义的心也是值得赞扬的,爹,您瞧兆深这孩子的脾气像谁?”此言一出,大家顿时醒悟,也说到了老太爷的心坎上,在这个家里冲动却又可爱的兆深最像他们三兄弟的父亲,老太爷见着兆深的言行举止就会联想到他生平最器重,最疼爱的长子黎祖茂。无奈世事无常,苍天却早早地夺走了他的爱子,所以平日里他对兆深分外疼爱些,对他的与众不同容忍度也高些。其实四爷早就看出了老太爷不是真的要惩戒兆深,只是事情演变到这个程度,他想护短也说不过去啊,毕竟老脸还是要的,所以他的火气不能向火气更大的兆深发作,只能也必须向他们的大哥兆海发作了。 老太爷一声长叹,伤心地拍了拍兆深的肩膀,失落地走开了。老太爷由先前的无比强硬忽然变得老态龙钟起来,兆深的内心却被生生地刺痛了。他伸手扯住爷爷的袖口,侧着头喊了一声:“爷爷对不起。”一句话瞬间消散了氤氲在空气中的火药味,老太爷无言地拍了拍兆深的手背,临出门口前说了一句:“你想学武就去拜个正经师父,好好地学出了样子来。”说完在秦伯的搀扶下到庭院内散心去了。 留下兆深渐渐明白这句话的真意后,欣喜之情瞬间从心底迸发,爷爷竟然同意了。 “大哥,你快起来,爷爷同意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学武了!”兆深扶起大哥,激动地搂住他,兆海好像领会到三弟这份发自内心的狂喜。一场风波总算落下帷幕,兆深得偿所愿,爷爷不再反对,兆海总算松了一口气,淡淡的笑意在唇边晕开。 接下来的日子,兆深开始认认真真地四处打听精通武学的高人,他一定要练就一身好武艺来光宗耀祖,惩奸除恶,在这乱世中建一方世外桃源。 兆深终于打听到佛山有一位武学奇才,创立了一间武馆,专门吸纳江湖上尚武之士。不过拜入他的门下门槛甚高,要求甚为苛刻,难度越高对兆深来说吸引力越大,他决定去佛山会一会这个人。 第六章乱世蹉跎风波再起 秋叶飘零的南沙城,微雨乍凉,毫无生气。硝烟滚滚的时代正承载于变革的列车呼啸而来,仿佛嗅到危机的黎公馆早早地熄灭了融入时代强音的力量。这半年来黎公馆笼罩在黎老太爷和大太太病情岌岌可危的氛围里,船行的生意同时变得萧条不堪,这个家里封建遗老们的旧习气和不知节省的旧惯例,将家中银钱挥霍殆尽。哪怕兆海挖空心思要重整家业,也是力不从心,势单力薄。 云庭整日间奔波于黎老太爷和婆婆的床前尽心伺候,整个人熬得都枯瘦下来了,身为丈夫的兆海看在眼中,疼在心里。母亲的病情在云庭细心调理和服侍下已经大好了,只是老太爷的病情不稳定,时好时坏。他除了每日去船行料理一下萧条的生意,就迫于奔命般照料家中的一切,竭力减轻云庭的负担。 这一日兆海刚送走为老太爷治病的胡大夫,在府门口瞧见老管家秦伯慌乱地从远处跑回来,一股不祥之感袭上兆海的心头。 “秦伯,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这样着急?”兆海扶住秦伯,待他喘匀了气,秦伯说道:“大少爷,出事了,四爷被驻扎在城南的官军给扣了下来,说是要拿三万块来赎!” “为什么?四叔到底做什么了?”兆海忽感一声炸雷在耳边炸响。 “他们说四爷走私,还有上次大少爷您的事也是四爷搞出来的,这下新仇旧恨都要给咱们算账,说是迟了时间就要将四爷军法从事。”秦伯带着哭腔道。 兆海只觉天旋地转,踉跄一脚,差点摔倒,还是秦伯眼尖一把扶住了兆海。 兆海扶住秦伯,捂着头痛欲裂的额头,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了主意。 好大一会儿,兆海稍作镇静,安排秦伯赶紧召集三爷和五爷去议事厅商议。不得将消息透漏给家里其他人,以免大家慌乱,特别是老太爷在病中更不能走漏消息。 三爷倒是急急火火地来到议事厅,看见兆海一脸沉重地坐在那里。 兆海起身问道:“三叔,您来了。五叔呢?”兆海向他身后望道。 “别提了,家中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五叔还是不见人影,唉,家中多个男人也多个商榷呀,真是急死人了。”三爷埋怨道。 这时秦伯拿着账房本册快步走进来,兆海打开账册发现家中积蓄亏空的都没有多少进益了,三爷瞧见后唠唠叨叨埋怨兆海理家不当,道:“现下黎家真是成了一个好看的空壳子了!” “三叔,不行咱们把东庄的田产给变卖了,套些现钱如何?”兆海道。 “唉呀,真是倒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啦,要变卖祖产,这下子要是老太爷知道了会被活活气死的。唉呀,真是愧对祖宗呀!” 他们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最终不欢而散。 夜幕降临时,兆海迈着疲惫的脚步走进自己房中。云庭正在灯下缝衣服,瞧见兆海回来了赶紧迎上前去。 “雨桐,给大少爷打盆热水来让他泡泡脚。”一边说着一边斟了杯茶给兆海。 兆海失神地坐在座位上,脑海里还在想着筹钱的事。 云庭担心地望着他,看着他累成这个样子又不忍心再去追问什么事,兆海接过茶盏喝了口茶,感觉稍微舒服些。 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赶紧从公事袋里拿出一个散发着香烤味道的纸包,道:“云庭,刚才经过御盛轩,店里刚出炉的烤面包,你赶紧趁热吃了吧。” 云庭打开纸包,将烤得金黄酥脆的表皮撕下一半,喂到兆海的嘴里,开心道:“你先尝尝,咱俩一块吃。” 无论外面遭遇多少纷争波折,这个家里有云庭在的地方兆海就会感到无比的温暖。 “怎么回事,能向我说说吗?咱们一起想办法。”云庭俯身从后面搂住兆海,无比温柔道。 “没事。” “一定有事,你这几日心事重重,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咱们是夫妻呀,就应该相互扶持,好不好?兆海。” 兆海握住云庭的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云庭,确实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憋在我心里很久了。” “那就快告诉我,让我这个做妻子的和你一起分担。” 兆海叹了一口气,道:“云庭,真是难为你了,自从嫁给我没有享过什么福,却总是被这个家拖累得精疲力尽,我心里难受呀!”兆海亲吻着她的手背,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云庭的手背上,云庭感动到这滴泪的份量,她也泪盈于眶了。 兆海决定将家中状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云庭,免得她胡思乱想,牵肠挂肚。兆海痛楚地将实情吐出:“船行已经歇业三个月了……只有上个月出过一次货,再也没有什么生意。现在靠点卖些积存的货物维持,除了阿威,阿笙留下来帮衬船行,其他的工人我就给他们些钱,让他们回去打些零工什么的,也好赚些家用,毕竟他们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 云庭点了点头,道:“兆海,你做的很对,将心比心,眼下世道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他们也没白为船行辛苦这些年。” 兆海仿佛还有难言之隐,云庭看出了端倪,仍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是关于四叔的事,他为了赚钱还赌债,竟然铤而走险……用咱们家的货船为洋人偷运军火!” “啊——天哪!四叔真是糊涂啊!”云庭大惊道。 “现在被南沙司令部的驻军抓了起来,说想让他活命立即拿出三万块,三日之期一过,就地处死!” 云庭一听慌乱地蹲坐在座椅上,兆海担心她害怕,赶忙说:“我和三叔商量先背着爷爷,将东庄的田产变卖,先把四叔救出来。” 云庭点点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你可想好了今后怎么给爷爷交代,他现在的身体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兆海点点头,胃部又开始绞痛起来,云庭一瞧他脸色变白,知道他的胃病犯了,赶紧冲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暖胃茶,宽慰道:“既然事情有了着落,咱们想出使钱的法子,你就别发愁了,别再紧绷着那根弦,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一起想办法总会度过难关的。” 兆海揽住云庭,两人的脸颊贴在一块互相慰藉着彼此。暖胃茶也晾得可以喝了,月亮躲进了云朵里面 第七章生计艰难何为计 兆海再一次来到南沙监狱,是跟着警备司令部的舒参谋一起来的。舒参谋是兆海的大学同学,两人毕业后就没有见过面,兆海好不容易打听到这样一层关系,这年月驻军一波一波得换,好在竟然遇到了他。 兆海在监牢见到了四叔,他痛哭流涕地求兆海赶紧设法救他出来,看得出他真是怕了。听说昨日还枪毙了十几个人,监牢里的犯人人满为患。 四叔哭诉道:“大侄子,你再不救我出来,我焉有命在?呜呜呜” 兆海刚上前想安慰一下四叔,立即被狱警呵斥:“退后!” 兆海赶紧退后,他极力安慰道:“四叔,我已经找到我的同学,他是这里驻军司令部的舒参谋。他答应我会好好地询问一下你的案情,你别怕,大家都在想办法救你出来。你千万别乱了阵脚,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知道吗?四叔!” “好!你可快些,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拿眼瞟向狱警,狱警一脸冷酷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话。 从监牢出来,兆海拜托舒参谋多多照应,央求将时限再宽限三日。兆海交到舒静怀手中一包银钱,道:“静怀兄,拜托你周旋一下,将时限再宽限三日。目前家中正将田产办理变卖手续,一旦拿到现钱立马将罚金交齐。” 舒静怀客气道:“都是老同学了,你这般做法不是让我难做吗?钱你拿回去,我会向上头求情的。” 兆海忙道:“静怀,帮帮忙,我们家现在已经风雨飘摇,如果四叔出了事,以我家老太爷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兆海,你放心,我会尽力办成这件事的,现在使银钱还不是时候。”说完舒静怀以公务在身为由提前离开了。 兆海一身寂寥地呆立在秋风中。 一辆篷车一路颠簸地赶往东庄,当兆海拖着疲惫的身体到达东庄时,天空飘起零星细雨。远远望去,庄稼长势不佳,枯落的稻谷在水田里稀稀落落长着一派沉沉死气。 天色黯淡,乌云蔽空,兆海独自一人行走在田埂上。他要去东庄找保长问询一下田产的情况,刚走入村庄巷路,几个人影突然从暗处一跃而出,将兆海重重地打倒在地上。 兆海忍着身上的剧痛挣扎着站起来,抬眼望去打自己的人竟是四五个用黑布蒙脸的粗壮男人,痛道:“你们究竟是谁我与你们有什么过节……” “你不必认识我们,我们能认出你就行了,你断别人的生路,你也别想活命!给我好好教训他!”那四五个男人一拥而上,坚硬的拳头如雨点般纷纷落在兆海的头上、脸上和身上。 兆海被打得睚眦尽裂,鼻青脸肿,浑身剧痛趴在地上起不来。 正在那几个人要下死手时,秦伯带着刚刚归家的兆农从远处跑来。 “喂!你们住手!”兆农冲上前向兆海飞奔而来。 那群人一见有人来了,赶紧逃跑。临走前还不忘向兆海身上踹了两脚,恶狠狠道:“黎兆海,我记得你家在哪儿,别想动东庄这片地,否则要你的命!”话音飘散在空气里,但是兆海却听得清清楚楚。 “大哥,你怎么样?”兆农抱住摇摇欲坠的兆海急唤道。他看到大哥脸上好几处擦伤在流血,满面痛苦的表情,料定伤得不轻,痛急下就要去追那几个人拼命,却被兆海死死地拉住。 “兆农——别去!”兆海歪在墙根处起不来。 兆农赶忙搀住大哥,紧张地检查着他的伤势。 兆海在秦伯和兆农的极力搀扶下才站起身来,否则刚才一度感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 兆农掏出手帕摁压住兆海额头处冒血的伤口,道:“大哥,你慢点,我们扶你去找大夫。” 兆海忽然想起什么,嘱咐道:“这两日给我订间酒店,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回去,免得被家里人看见又是一场风波!”其实在兆海心底深深明白他是不想让云庭瞧见了害怕,担心自己的安危。 兆农心疼大哥自己伤成这样还想着家里,真是太不容易了,他点点头道:“大哥,你放心,一切交给我,你安心养伤。” 三人上了篷车后,兆海在车上问了兆农从广州回来的原由。 原来广州医学院安排这帮大三的学生去外地实习,兆农因为惦记家里,所以选择回到南沙实习。 夜色朦胧下,兆海他们三人从医馆出来,兆农手提着一兜大夫开的药,兆海强忍着浑身的酸痛上了篷车,开往丽的酒店。 住下酒店后,兆农坚决留下来陪着大哥。兆海嘱托秦伯道:“秦伯,你回去告诉云庭,说我和兆农在一起为四叔的事找关系,今晚不回家了。” “好的,大少爷,您安心养伤,记得吃大夫开得药,我先回去了。”秦伯告别了兆海和兆农。 秋虫啁啾声声中,秦伯回到了黎公馆。 第八章浮世奔波光影里 “衣碎荷疏影,花明菊点从”方云庭在更深露重的夜晚坐在游廊的条凳上,背倚廊柱看着月光中的庭院,不禁吟出这首《秋日即目》。 夜凉如水,云庭喜欢独自待在这儿看看月光,赏赏夜景。更何况这么晚了兆海还没有回来,她的心一直在担忧着,不知那档公案如今到什么地步了?这个家族里兆海太辛苦了,她亲眼看着兆海整日奔波忙碌,还不被家人理解,族里的一众人等没有几个省心的。还记得当初兆海刚刚大学毕业与云庭畅谈理想时的意气风发,最终泯然于家族重任中。 那是一个隆冬的早晨,兆海含着热泪放弃了与云庭一起出国留学的约定,没有几年他为这个家操累得脊背都有些弯了,云庭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像被揪住一般的疼。 “大少奶奶,夜深了,您还没休息呀。”这是秦伯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唤醒。 “秦伯,大少爷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云庭回头瞧见秦伯问道。 “哦,大少奶奶,事情是这样的大少爷和二少爷两人在督军府找到一个熟人,是大少爷的同学,他答应为四爷的事想办法,所以大少爷和二少爷今晚就住在他那里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云庭有些担心道。 “大少奶奶,大少爷嘱咐您早些休息,他很好别为他担心。”秦伯劝道。 云庭点点头,她心里空唠唠地走回了房间。婆娑的月影摇曳在夜色中显得愈加深沉 烛光下云庭坐在书案前临摹着杨慎的临江仙,书案后围着斑竹小屏风,透过屏风云庭婉约清丽的身影在跳动的烛光中若隐若现。 清晨的光线丝丝缕缕照进丽的酒店331房间,兆海躺在床上刚刚醒来,浑身一动就剧痛无比,昨夜睡得很不安生,好几次被身上的伤疼醒。 “大哥,你醒了。”兆农昨夜也没有睡好,一直留心着大哥的动静。他从洗漱间里走出来瞧见兆海也醒了,赶忙上前扶他起身。 “感觉好点了吗?大哥” “好多了……”兆海咬牙忍着道。 兆海一瘸一拐地走到梳妆镜前,看了下自己脸上的伤痕仍旧很明显,他叹了口气,道:“今天得回去了,不然你大嫂该担心了,我得好好想个合适的理由……” 当兆海踏进黎公馆的大门,他神色慌张,头上戴了一顶礼帽,帽檐拉得很低,行色匆匆地穿廊过院走到自己房门前,幸好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门被推开了,云庭听到动静,她放下手中活计,起身向门口走去,:“兆海!……你终于回来了……”云庭冲上去抱住兆海,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唉呀!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 “云庭,别着急,你先坐下,让我慢慢说给你听……” 黎老太爷感觉身子比前段时间好一些了,他就让佣人扶他去花园散散步,正巧遇上去看大哥的兆农。 “爷爷,您可大好了,出来逛逛?”兆农赶紧给老太爷问安。 “嗯,兆农啊,你这是放假了吗?”老太爷老态龙钟地问道。 “爷爷,我们学校安排到周边城市实习,我想念爷爷,所以回到南沙来。”兆农的甜言蜜语果然凑效,老太爷立马眉开眼笑起来。 “兆海呢?”老太爷想起今日一早兆海没来他房里请安,这是兆海每日例行的事务,今日是怎么了? 第九章宫花垂柳事事烦 “船行有些生意是急单,我大哥天没亮就去船行了。爷爷,你找大哥有事吗?”兆农编起理由简直是信手拈来。 老太爷听后点点头:“没什么要紧事,看来船行在兆海的努力下经营得还不错,如今的时局能有生意做就是祖宗保佑了!” 兆海房里,云庭摒退了屋子里的佣人,自己亲自照看兆海的伤势。当她看到伤痕累累的丈夫,泪水滴滴答答流个不停。兆海原本躺在床上,瞧见云庭伤心,他半坐起身伸手捧住云庭的脸庞,细心地为她拭去眼泪,哄道:“别哭啦,你只是哭,把我的心都哭乱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嘛。” 云庭红着眼睛为他上药,道:“你可要小心,他们得有多恨你,竟然有人下这么狠得手。兆海,我很担心,这段时间你别出门了,我怕有人盯上你。” “不出门不现实,四叔还等着救命呢……我会小心的,出门身边带个人,不单独行动,没事的,你放心以后万事小心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兆海宽慰道。 云庭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坐在旁边不说话了。 兆海半坐在她身边,谦卑地陪着小心,云庭只是不答。 三天后,兆海终于凑齐了三万块的罚金,亲自送到驻军司令部舒参谋手中。舒参谋打电话给南沙监狱,他们答应今天午后放人。兆海听闻十分感激道:“多谢静怀兄鼎力相救,我们一家必定铭感于心,以思后报。” “哈哈哈,兆海兄,你太客气了,咱们多年同窗之谊,怎能坐视不理呢。” “是是……还是静怀兄古道热肠!不忘同学之谊!” 舒静怀像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拍着自己的脑袋道:“你看我这记性,兆海,我们长官想认识一下兆海兄,听闻兆海兄为人仗义勤谨,经营船行生意亦是秉承诚实守信,此乃君子之风呀。” 兆海一惊,听这舒静怀的的夸奖溢于言表,兆海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静怀兄,兆海实在愧不敢当,多谢长官和静怀兄的提点,还请静怀兄帮我引荐,兆海前去拜访长官,不知会不会冒昧?” “明日吧,明日上午九点钟你还在这里找我,我带你一起去。”说完舒静怀施礼告辞。 兆海就在南沙监狱门外一直等到午后时分,监狱大门“呼啦啦”地从里面打开,四爷黎祖启瑟缩着身躯走了出来。 “四叔——”兆海赶紧迎上前去,兆海搀着上了篷车。 “家里人不知道吧?”四爷担忧道。 “都没有告诉家里人,只交待您有外事要忙,四婶也没有多问。只有秦伯和兆农知道,因为这事也需要人里外照应着。”兆海道。 “嗯”四爷点点头,他半歪在车上长舒了口气,气晏晏地道:“大侄子,你叫车把我拉到辉煌浴场,我要在那里好好洗洗晦气,舒展舒展筋骨,你别打扰我”四爷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像是睡着了。 兆海喊了两声“四叔”,他也佯作不答。兆海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眼死气沉沉的四爷,他叫住车夫阿金:“阿金,拉我们去辉煌浴场。” “好嘞——大少爷。”阿金应道。 第十章匆匆岁月中的喜悦之光 当兆海带着一身酒气的四爷回到黎公馆时,已经是夜幕深沉的时刻,走进厅廊前四爷满意地拍着兆海的肩头,哼哈道:“兆海呐,办事能力不错!以后多跟着四叔出去见见世面,对你有好处哦……哈哈哈……” 兆海一边扶着醉醺醺的四爷,一边应承着。 把四爷送回房后,兆海转身离去时,惠芬表妹叫住了他:“大表哥,你等一等。” “惠芬,有事吗?”兆海道。 “我……我……”惠芬吞吞吐吐说不出口,她抬眼看了一下兆海,随即又低下了头。 兆海忽然明白了,道:“你是不是想问兆深的消息?” “嗯……”惠芬点了点头,紧绷着嘴唇,像是很紧张的样子。 兆海了解惠芬是一个非常内秀的女孩子,有时像个易受惊吓的小白兔,不比惠嫣敢于表达,性格开朗。兆海每每与她说话时,声音格外注意,尽力温和些,而三弟兆深从不把她放在心上。每当兆海被她询问三弟的消息时,回复对兆海来说真是个苦差。 为了不伤到惠芬的心,他不得已讲一些违心的话来宽慰她,兆海道:“兆农前段时间专门去佛山看过兆深,他现在参加了一所军事训练营,日常训练忙一些,所以没给家里来信,但是他让兆农带来口讯,说他一切都好。”兆海看向她的脸上仿佛有期盼的神情,温和道:“兆深问候大家,特别感谢你,说你送他的练武护具可派上大用场了。” 惠芬一听兆深竟提到她,双颊热辣辣的,心脏怦怦乱跳。 其实兆深问候的所有人里面根本没有提起惠芬,只是兆海不忍惠芬伤感而哄她的。 兆海回到自己房里,云庭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兆海走近床边俯身看着,云庭像是睡得很不踏实,兆海将被子轻轻地往上盖住云庭的肩膀。云庭翻了下身醒了,她微睁着眼感觉昏昏沉沉的,这几日她总感觉乏力和不适,晚饭后感觉不舒服就早早睡了。 “云庭,把你吵醒了……”兆海凑近脸颊柔声道。 云庭刚想坐起身,只觉头晕目眩,恶心犯呕,她捂住胸口,表情痛苦。 兆海赶紧扶住她,担心道:“云庭,你脸色好难看,雨桐——雨桐——”兆海着急喊道。 “大少爷,您找我……”雨桐着急忙慌的跑进来。 “快去请大夫,云庭不舒服!”兆海抱住摇摇欲坠的云庭,吓得魂飞魄散。 “好,好,我,我马上去!”雨桐说完冲进夜幕中。 胡大夫近年来一直照料着黎老太爷的身体,和黎家的走动勤了。这位黎家大少奶奶平日悉心伺候长辈,对待下人也是和颜悦色,温温柔柔的,对待他这个外人也是客客气气。每次问诊后总是多付些钱给他,不仅如此,这位大少奶奶又长得花容月貌,在胡大夫眼里简直对她顶礼膜拜。 所以当黎府丫鬟雨桐深更半夜来请他时,他是二话不说,提起药诊箱就随她而去。 黎府兆海房内,胡大夫一脸严肃地为云庭把脉,云庭此时感觉好一些了,但是脸色仍旧很苍白,兆海一脸焦急地望着胡大夫。 胡大夫反复细心地把了几次脉以后,脸上露出和悦的神色。 “胡大夫,云庭到底怎么了?”兆海忍不住问道。 胡大夫点了点头,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对着兆海和云庭就是一通的抱拳行礼,道:“恭喜大少爷,恭喜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有喜脉了!” “你说什么?”兆海双手扳住胡大夫的肩膀,仿佛怕自己听错了。 “大少奶奶有了身孕了!”胡大夫再说道。 这下整间屋里面的人总算回过神来,兆海也从狂喜中醒来。他激动地坐到云庭的身边,紧紧地握住云庭的双手,云庭的脸庞瞬间焕发光彩。 “云庭,咱们有孩子了,你要当娘了……我要当爹了……哈哈哈……”云庭看着开心地像个孩子似的兆海,眼眶不由地湿润了,这是喜悦的感动! “兆海的年纪该当父亲了!”这个小生命触动了云庭满心柔软的情肠,她感觉她的生命和兆海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 第十一章静水深流暗涌动 在当下时局混乱,家业衰落的形势下,云庭有喜的消息,无疑为这座百年沉浮的黎氏家族注入了新的活力。更何况作为兆海的第一个孩子更是意义非凡,在这个封建等级森严的大家族里,长子嫡孙何等重要。 黎老太爷听到这个喜讯,身体竟大好了,前来贺喜的黎府上下都想在老爷子面前讨个喜,纷纷前来祝贺。老爷子红光满面,说话语气更显洪亮,他吩咐黎府上下全部以大少奶奶身体祥乐作为黎府目前的头等大事,日日人参鲍鱼,炖蒸补品络绎不绝送进兆海的房内。 正在举家喜气洋洋之际,一日舒参谋的不请自来无疑打破了这份祥和。 自从云庭怀了孩子,兆海每日只去船行应个卯,其余时间都在陪着云庭。毕竟云庭受孕前多受劳累,身体底子虚弱,因此兆海总是竭力用心照拂,只为把云庭的身体养好。 这日他扶着云庭正在花园散步,老管家秦伯急匆匆地来回禀,道:“大少爷,大少奶奶……” 兆海看出秦伯似有难言之隐,他吩咐了下雨桐照顾好大少奶奶,就随秦伯出去。云庭瞧着两人离去,不免面露忧色。 “秦伯,怎么了,有什么事?”两人步出月亮门,兆海问道。 “大少爷,驻军司令部来人了,说是要见您,我没敢惊动其他人,赶紧来找您。” “驻军司令部?”兆海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舒静怀说过他们长官想结识他,只因记挂云庭怀孕的事将其抛诸脑后了,今日登门想必与那事有关。 兆海疾步匆匆赶往前厅,舒静怀早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静怀兄,真是抱歉,让你久候了!”兆海随着声音一起踏进厅堂。 舒静怀抱拳笑道:“叨扰叨扰,仓促间来到贵府,请兆海兄海涵了。” 兆海赶紧揽住舒静怀的后背,热情地将他让进上坐,并吩咐佣人更换茶盏,呈上描金盖碗配上名贵香茗速速上来。 两人寒暄过后,舒静怀忽而欲言又止,兆海领悟,他屏退佣人,整间厅堂只有他二人。 “兆海,我也不客气了,今日登门造访实在有间棘手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助。”舒静怀单刀直入的话语将诉求开门见山。 “静怀兄,你别客气,前期蒙你多加照拂,我四叔才能安然回来,这份情谊我铭感五内。有什么事情直说就行,若我能帮上忙定当义无反顾。” “好!兆海果然豪气……”,舒静怀压低声音,凑近兆海道:“我们司令部想征用你的货轮运点东西。” 此话一出,兆海不由一惊,转念一想佯作镇静,神情颇具为难道:“这没问题……只是船行虽然是我祖上产业,但是他的营运同样受族人监督,所以长期以来就有十项不得触碰的行当。”兆海一听他要征用货轮,他是谁?是军方呀,这可是触犯了祖上规定的禁条! 但是一时之间兆海还没想好应对之策,只能先探听一下虚实,再作道理。兆海接着问道:“只是不知静怀兄要运的是什么?” 舒静怀站起身走近兆海,一脸正色道:“军火!” 兆海闻言腾地一声站起身来,面对如此猝不及防的局面,兆海的心脏咚咚乱跳,但是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不仅因为他是黎兆海,更因为身后有几十口子家人的安危是他最深切地牵挂。 兆海不可置信地看向舒静怀…… 第十二章乱世风云乱世情 舒静怀的一双眼眸藏在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金丝边眼镜后,映着透窗的阳光闪现着摄人的光芒。这一刻他在兆海眼里是那么的陌生。 “兆海,之所以我将实情告诉你,不仅因为蒋司令对你的行事为人十分欣赏,更重要的是南沙这座城市,具备极佳的军事战略条件,而军备的补给确实离不了你们黎家的支持。” 兆海听得冷汗直冒,舒静怀倒是坦诚到底,也正是因为他这种毫不避讳的态度,让兆海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你先别答复我,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考虑,还有个人你应该非常期待他的消息。” “是谁?” “黎兆深。” 兆海只觉头顶响起一声炸雷 舒静怀笑了笑道:“他人在佛山的军事训练营已经三个月了,这件事他应该通过书信告诉你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就是这所训练营的创办者正是蒋司令。” 这一天对于兆海来说简直是水深火热,舒静怀带来的消息件件刺中他的要害。黎氏家族三代经营船行生意,从没有和军方打过交道,因为他们深知兔死狗烹的道理,依仗军方力量无非是自掘坟墓,早晚没有好结果。可是这件塌天之祸竟然落到了兆海的头上,更何况目前家道衰败,孤立无援的境况,放眼看整个家族里的人都在蝇营狗苟,各自钻营。自己面对这种局面也已经身心俱疲,难以周全,这个家没有一个有力的肩膀来支撑。还记得在父亲去世前他答应重整家业、照顾家人的誓言,如今言犹在耳,这个家却是难以再恢复昔日的荣光。 兆海在后山从白天一直徘徊到深夜,这里曾经是兆深习武经常来的地方,兆深啊兆深,你现在在干什么?生活得好不好? 夜影婆娑下,云庭不放心他一路找到了这里。 “雨桐,你先回去,我和大少爷聊聊天。”云庭道。 正在深思的兆海一抬头瞧见了云庭,快步走上前去:“云庭,这更深露重的,你怎么来了。” 雨桐告退后,兆海扶着云庭提醒她小心脚下。 “老公,你有心事?今天那位舒长官走后,你就整日的心神不宁,发生什么事了?” 兆海怎能将实情给云庭说,他摇摇头,道:“没什么大事,云庭,不过还是还是四叔的事情,我明天去司令部拜会一下蒋司令,多认识一个人咱们今后就多一条路好走。哦,对了,云庭你给我准备两百块大洋,我好打点一下。” “好的兆海,只是这件事吗?”云庭还是不放心仍问道。 兆海故作轻松道:“当然喽,不然还能有什么事。好了好了,夜凉了,咱们回房吧。”说完,兆海一路没话找话地宽解着云庭的疑虑。 第二天一早,兆海吃过早饭,就带上两百块大洋,坐上阿金的篷车一路赶往南沙驻军司令部。 兆海坐在车上,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昨晚他一夜没睡,躺在床上将整件事的利弊原原本本想了个遍,终于想出一个既不得罪军方也能保住兆深的主意,他定下心神后,心里反而不再害怕。是呀,作为家中的老大,当初父亲把这份家业交到他手中,他就算不能将家业发扬光大,却也不能使家族蒙羞。 兆海一早就把兆农叫来,让他立即去佛山一趟,一定尽快找到兆深。然后两人一起去上海见一个人,并将兆海的亲笔信交给那人,那人见到信一定会收留他二人的。 当兆海站在驻军司令部巍峨气派的白楼前,他整了整衣领,抚了抚头发,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向岗哨 “烦你通报一声,说黎氏船行的黎兆海拜见蒋司令。” 第十三章风声沉沉祸及身 遒劲古老的梧桐树舒展着枝桠伸向天空,南沙驻军司令部上空阴云密布,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这座由砖砌石垒的三层楼,楼外的院子树木已呈秋色,地上铺着清一色发亮的青石板和鹅卵石,曲径通幽处隐藏着不可言喻的神秘。 兆海跟着警卫兵一路蜿蜒步入司令部大楼,楼内四周绕着宽绰的走廊,地面上铺着泛光的瓷砖,走在上面清脆作响。 “黎先生,请!司令等候你多时了。”警卫兵将他带到二楼一间房门前。 “嘟嘟嘟……”警卫兵敲门声毕,房内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进来!” 警卫兵打开房门,兆海看到一个身长八尺,威武雄壮的男人向他微笑示意,他的身边站着的舒静怀赶忙迎上前去。 “兆海兄,欢迎你大驾光临啊,这位就是蒋司令,在这儿等候你多时了!”舒静怀热络地揽住兆海的肩膀,向蒋喻真引荐他。 兆海抱拳施礼,心有戚戚。 “黎氏船行黎兆海参见蒋司令!” “哈哈哈……黎先生,不必多礼,我早已听静怀说了你和他的同窗之谊,今日相见不必客套,这里没有外人!” 兆海战战兢兢地应承着,心内却是万马奔腾,搜肠刮肚地想将此次会面的目的转移方向。 蒋喻真非常热情地将兆海让到座位上,并且屏退了闲杂人等,整间房只有他们三人,彼此间话着家常,却又各怀心事。 蒋喻真面噙微笑,先开口道:“黎先生,舒参谋已经将黎氏船行的营运情况告诉我了,想必你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时下入侵列强虎视眈眈,国运危亡,咱们国民是不是要尽力为国分忧。”蒋喻真开诚布公,竟将此事上升到国家层面,他的目的旨在使黎兆海进退无路,无力反驳。 兆海听到这话,他明白事到临头,兵不血刃的时刻来到了。他转而面对蒋喻真,一脸正色而恭敬道:“蒋司令,兆海非常敬佩您一心为国家的拳拳之心和一心为民众的仁人之心。静怀兄亦将事情的原委利弊告知在下,之后,我也思虑良久,此心惴惴生怕有什么遗误,只为能周全此事。” 兆海诚恳地将办此事前的态度、心思、难度全部一五一十的诉说完毕,最终下定决心道: “司令,我们黎家办船业已有三代之久,在这百年岁月里始终遵循在商言商,从不敢越规矩半步。而今司令要征用船行作为军用,我乃华夏儿女安能不尽心竭力以报国家。可如今黎家上下观之遍是妇孺稚子,无有依傍,仅靠在下一人之力艰难维系,实在没有能力敢犯豺狼虎豹之境!请司令海涵,怜悯在下及家人之艰难!”兆海话毕,双膝下地,伏首乞盼。 这下倒把久经沙场的杀戮将军难住了,看来黎兆海来这里之前内心深处就已经有了决断。如若强求他必心生怨怼,为以后情势发展留下祸患;如若应他所求,军部威望何存,难道让他向一介平民百姓低头让步?于蒋喻真而言他必不甘心! 舒静怀神色不免有所惊慌,他俯首下滴溜滴溜地转动着眼珠子,脑海中设法想出应对策略。蒋喻真负手踱步,沉默不语。 他忽而站定脚步,手指黎兆海,喝道:“我看你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一声喝令下,守卫在门外的警卫兵“呼啦”一声闯进门内,只见蒋喻真满面怒容道:“将此等不识好歹,反叛国家的逆贼拿下!” 话音刚落,黎兆海就被警卫兵缚住双手,摁在当场。 果然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兆海见势更是庆幸自己内心的决定,如果能用他的命换取全家老少的平安,死了也值了。假如应承下他们的要求,中途若有什么变故,恐怕会祸及家中。 “司令!”舒静怀见蒋喻真急了,赶紧上前打圆场道:“司令,息怒,兆海是一介商人,不懂官场上的规矩,触怒了司令。不如,我和他再谈谈,请司令准许。” 蒋喻真阴沉着脸,一双精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辣的神色,倏而又稍纵即逝。他走进兆海,倨傲地低眉审视着他,见兆海满头是汗,神情惶恐,蒋喻真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好吧,你们谈谈。”说完蒋喻真昂首而去,几个警卫兵一并跟了出去。 舒静怀将兆海从地上拉了起来,为难道:“兆海,我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你竟敢这么直白地拒绝,你可知道如此不给司令面子,你可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兆海揉了揉被警卫压痛的膝盖,默默道:“这段时间以来,我和家人几度轮换着进牢房。静怀兄,你可知在这世风之下,普通百姓生道之艰难,你可知吗?”兆海说着眼眶发红,语露哽咽。 舒静怀面露尴尬,毕竟当初他是为了在长官面前表功,才出计策利用兆海船行偷运军火,以备军需,这下正和蒋喻真野心勃勃,想要征战地盘,称霸粤桂的狼子野心。 舒静怀嗫嚅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只是……你想过没有,世事沉浮,良禽要择木而栖呀!一个人、一个家族,若没有一个坚强的靠山,那简直就像在浮木上造楼,一有风吹草动,必定大厦倾覆。” 二人正在交谈中,房门外传来敲门声:“报告!外面来人要见黎先生。” 兆海惊慌地看向舒静怀,舒静怀冲着门口道:“是谁要见黎先生?” “他说他姓秦。” “是秦伯!静怀,一定是家中有要事,不然他不会找到这里。”兆海抓住舒静怀的手臂唤道。 舒静怀看着兆海祈求的神色,对着门外道:“让他进来!” “是!”警卫应道。 “谢谢你,静怀。”此时兆海的心脏“突突突”乱跳个不停。 不一会儿警卫兵领秦伯进来,他一见兆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大少爷,船行出事了,船行……船行着火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兆海不可置信道。 “船行着火了!”秦伯泣道。 兆海只觉大脑“嗡”的一声响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只觉眼前一黑,身体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兆深自从到佛山后,一心想去虎威武馆拜师学艺,不料武馆馆主夏逢春是一个特别信奉玄学的人。可巧不巧兆深第一次来武馆学艺的那一天,正遇夏逢春的小妾难产,最后落得一尸两命。夏逢春听信风水先生“南燕带邪”的论断,听闻初来此地的黎兆深正巧从南沙而来,因此将这笔帐算到了兆深的头上。夏逢春不仅将他赶出武馆,还向四湖八海的武道中人散布黎兆深是潜入佛山的外国奸细,一度使得兆深居无定所,狼狈不堪。 后来兆深遇见前去三水县城巡捕房应试的苏南,决定与他一起报考巡捕房,面试和笔试通过后,接下来就是实战培训,两人双双进入三水县军事训练营,以优异成绩毕业后一起入职三水县巡捕房。 至于黎氏家族遭遇的诸多变故,兆海为了让兆深安心在外,根本没有在来信中提起。直到被舒静怀等人要挟,兆海担心兆深在外被迫害,安排二弟兆农连夜离开南沙去佛山找寻三弟兆深,嘱咐他们小心军部的人,一旦找到兆深,二人务必火速离开佛山,前往上海投靠黎兆海的师姐徐曼筠。 徐曼筠又是何许人也?此乃后话。不过,在生死存亡之际兆海能将亲兄弟托付的人,必定是他深信不疑的人。 第十四章虎山有虎亮虎胆 民国十三年,广东省佛山市三水县城。 天刚蒙蒙亮,黎兆深就急匆匆地赶到了巡捕房。今天他当值早班,手里提着个纸袋子,他一边和迎面的同僚们打招呼,一边胡乱咬上几口纸袋里的包子。 “苏南,走,巡逻去。”黎兆深穿戴好警服,拍着苏南的肩膀道。 “哎呦,我的肚子怎么这么疼我得上趟厕所。”苏南捂着肚子呲牙咧嘴道。 黎兆深笑了笑,揶揄道:“你小子关键时候掉链子,你快点,我先去巡逻了。”他恭敬地和对面走来的陈警长行过礼后,一路走到了巡值区。他先去街口拐角处的报亭要了一份报纸,来回扫了几眼,他看到报纸上那则毫不起眼的失物启示的时候,只是瞳孔微微缩小了一下,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他就将报纸打了个卷握在手里,慢悠悠地逛在巡值区的路面上。 在拐过几条胡同后,黎兆深蹲下身子系了系警靴的的鞋带,眼睛向身后瞟了几眼。身后的胡同空无一人,他才猛然站起身,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迅速打开了胡同墙边上的一扇小木门,一闪身,消失在门后。 几分钟后,黎兆深从另一边正对着大街的正门里走了出来,眼上戴了副圆边墨镜,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深灰色长衫,头上是一顶压得很低的礼帽,手里面拄着一根手杖,一派和平绅士的模样,和刚才身着制服的巡警判若两人。 或许因为紧张,他觉得握着手杖的右掌心被汗水濡湿了,手心处的那道旧伤疤隐隐作痒,他紧握了握手杖,转身离开了这条大街。 半年前,三水县巡捕房为了响应沙面英租界充实军备武装的号召,破格招募了十名综合素质极高的青年充实警备力量。黎兆深通过了一系列考试,终于是拿到了那套警服。不过在那之前,他早就接受了铁血锄奸团长达两年的秘密训练,如今来到这片土地,只为了更进一步接近外国侵华势力,待到时机成熟,武力撕毁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收复失地,以雪国耻。黎兆深已经将三水县的每一条小巷胡同都烂熟于心。这里有他的同志,这里也有他的敌人 锄奸团负责和他单线联系的人,昨天启动唤醒他的按钮。黎兆深抬起眼,三水县城大部分人都还没有起,只有几家生意铺子拆掉了木板门。他拄着手杖,挨着巷道上的人家一户一户地数到第十一家门口,这是一间挂着米记招牌地门面,门板已经拆放到了两边,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往外陆续搬着一袋袋敞口的大米。 兆深站在门口扫视了一下四周,周边静悄悄的,人迹稀少。年轻的伙计看见他站在门口,忙把手里的大米往地上一搁,堆笑问道:“先生是要买米吗?我们店的大米可是远近闻名的香米,可好吃了,香喷喷” 兆深点点头,问道:“你们老板在不在?” “在!他在后房粮仓那儿,我带您去。“说完,伙计殷勤地引带着兆深进了门店往里面走去。门面不大的米铺里面别有乾坤,年轻的伙计拐过天井,直接走上楼梯,将兆深带到一间厢房门口。兆深犹豫了一下,无意识地举着报纸卷轻轻敲了敲左手心,年轻伙计瞧了他一眼,接着对着房门三长三短地敲了起来,里面的门闩被人拉开,厢房的木门开了一个缝隙。 “进来吧,我等你很久了。”厢房里有人说道。 这是兆深第一次和卢敬夫见面,带路的伙计无声地退下了,黎兆深推开了房门。 厢房里布置简陋,只有一张桌椅,和一个坐在椅子上带着眼镜,笑容和善的中年男人。 “请问,你是报纸上登寻物启事的卢先生吗?”兆深问道。 “是的,请问这位先生,你的手表现在是几点钟?”卢敬夫道。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兆深道。 卢敬夫这才站起身,亲切地握住兆深的手,道:“欢迎你的到来!我叫卢敬夫。” 第十五章深入敌后的暗算 兆深接过卢敬夫递过来的牛皮纸袋,打开来里面是几张标记的密密麻麻路线图。兆深拿在手里刚想问个究竟,卢敬夫先开口道:“这些就是英法联军在沙面驻扎军事战略地图,你看,这里,就是他们的军火库,我们的目的就是10月26日晚上七点整积聚力量炸毁他们的军火库!趁乱暗杀驻扎沙面的殖民者头目额尔登,营救身陷集中营里的同胞!” 兆深听闻这些话,只觉周身热血沸腾,他的目光里仿佛跳动着簇簇火苗,抬起头激动道:“谢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我一定服从指挥,坚决完成任务!铁血锄奸,不死不休!”兆深冷笑地做了一个劈掌的手势。 “铁血锄奸,不死不休!”卢敬夫也长身而起,郑重地回礼。 待到夜深人静,他躺在警员宿舍的床上心里仍然激动不已。他的脑海里如万马奔腾,眼前仿佛已经到了那一刻,爆破声如雷贯耳,军火库火光冲天,付之一炬。想一想,就觉得热血沸腾,这一晚他失眠了。他在床上辗转思索今日发生的一切,最大的收获就是与卢敬夫的相识。兆深第一眼看见卢敬夫时就感觉他似曾相识,惹人亲近。他睁着那双充满活力的眼眸在冥想时,忽然豁然明朗,那儒雅和善的气质和大哥兆海简直如出一辙。兆深暗自一笑“原来如此!” 这天兆深从理发馆里走出来,刚理好的头发显得特别精神干练,再加上挺拔威武的身姿,果然一派军人气场。 “请问军事训练营怎么走?”兆深听到右后方说话的声音这么熟悉,他循声看去,不是二哥兆农更是何人? “二哥!” “三弟!”久经未见的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聚贤茶馆里,兆深、兆农两兄弟叙起分别后的遭际,兆农紧紧握住兆深的右手,道:“这次大哥让我务必带你去上海。” “什么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兆深一瞧兆农的言语诸多躲闪,心下料想,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大哥是不会遣二哥来佛山找他。 “二哥,你快讲,要不然我即刻回家!”兆深道。 “唉唉唉,你这脾气究竟什么时候能改一下,我没说不告诉你呀,只是告诉你能怎样?能让船行兴旺?能让军部不征用咱们船行?大哥这样安排,是怕你成了别人的棋子,被人挟持受到伤害!” “我不答应,谁能挟持我?”兆深不服道。 “三弟,你把事情想简单了,无论怎样,咱们得听大哥的安排,先去上海避避风头。” “不行!在这儿,我有我自己必须做得事情。二哥,你放心,等我料理完这里的事,就随你去上海,不让大哥在那里被人掣肘。”兆深道。 “那你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去做?咱们是兄弟,你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兆农道。 兆深眼中微光一凛,道:“对不起,二哥,恕我不能告诉你。只是请你放心,我做得事绝对对得起天地良心,不会辱没祖宗!” 兆农一瞧眼下是这种情况,立刻带走兆深,已然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兆深的脾气他太了解了,只要是他想干的事,就算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的! 兆农见状决定先退一步,道:“那好吧,你先办好你自己的事情,我住在云来客栈,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去那里找我!”兆农又道:“这段时间你要多加小心,在巡捕房上班要多留几个心眼,那里可是蒋喻真的地盘。他若想拿你,可是易如反掌!” 第十六章伤秋悲苦的无力回声 “二哥,你放心吧,这趟佛山之行你一定会不虚此行!”兆深戏虐的神情一时间让兆农摸不着头脑。 兆深调皮地向他做了个鬼脸,然后道:“那蒋喻真的发迹史我可都藏在这儿,我门清着呢!” 那是兆深第一次参加军事训练营的开班仪式,这次仪式感爆棚的开班仪式中他见过蒋喻真——那个长得横眉怒目的粗野汉子,兆深还真瞧不上他,多方面暗中调查后,将他的发迹史了然于胸,以备不时之需。 兆农就这样住了下来,他们兄弟两个隔三岔五地见上一回,不是喝得宁酊大醉,就是俱怀义兴壮思飞一回。总之,在意气风发时早就将大哥兆海的嘱咐和家族的困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氏家族,仿似窗外的秋叶,萧瑟无力地悬坠在枝头的一端,任秋风飘零。 自从黎氏船行被兆海一把火烧了之后,兆海的精神状况着实萎靡不振。他一边竭力隐瞒住爷爷,担心高龄的黎广达受不住刺激,一旦他知道自己亲手创建的船行被付之一炬,纵火人竟是他委以重任的嫡孙,对他的打击将是致命的;一边苦苦支撑着风雨飘摇的黎氏家族,还要时刻提防着蒋喻真的报复。这一夜,兆海独自一人来到祠堂,他默默地跪在黎氏祖先的牌位面前,他深感背负的压力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他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的牌位,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哽咽道:“爹,我好累,好累,你是不是会怪孩儿,把整个家带到了如此窘困的地步,对不起对不起”祠堂里没有点灯,影影绰绰的只看见一列列的牌位森严严地注视着自己,他的声音灰暗而轻飘,像断断续续的尘灰吊子。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算计着、经营着,他就算撞破了头也没有谁能伸把手拉他一下,他似乎魇住了。正在他迷迷糊糊之时,忽然听见背后有匆忙的脚步声,慌慌乱乱地扑向他面前,秦伯着急地张着嘴说着什么,他仿佛还没有从迷蒙中抽离。 “大少爷,老太爷不好了” 这一开口,他听的真切,猛然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秦伯拽着他的手臂急匆匆地拉着他出了祠堂,夜风彻底吹醒了他,兆海撩起袍裾一路快步跑向爷爷的居室。 当他推开房门,屋子里已经站着满盈盈的人,居中的大夫摇着头给三爷和四爷说着什么,一屋子女人抽抽噎噎地小声哭着。 云庭见他苍白着脸站在那儿,走近他抽抽噎噎地悄声道:“爷爷刚才还好好地和大家说着话,一会儿的功夫就晕了过去,现在人事不省了” "兆海,你去哪了这种紧急状况找不到你的人,你们大房中只有些女人在场,是不是太过分了!"四爷厉声埋怨道,三爷在旁边也附和着。 “兆海……”只听到老太爷颤颤巍巍的声音从人群中穿出。 兆海双眼布满红血丝,一脸痛楚地走上前去,“噗通”一声跪在床前,悲声道:“爷爷,孙儿在这儿呢……” 兆海……我已经知道……咱们的……船行被烧毁的事情,你别自责……爷爷支持你的决定……” “爷爷……”兆海悲呼。 “一个家庭如果想……保全,趋利避害是……必须的;一个民族如果想……求存……在黑暗中……力求发展……才有希望……兆海,爷爷在生命的……那一端……为你祝福……”说完,老太爷双眼一番,呼吸急促 ,吓得众人哭声骤起。 兆海扑向大夫,力求他救救爷爷,大夫极力救治下也无法救回灯尽油枯的老人,只见胡大夫察视病情后无奈地摇摇头…… 就这样一生充满传奇而又曲折不堪的黎氏船行创始人黎广达就此落下帷幕…… 第十七章繁华过后的悲凉 黎老太爷驾鹤西去,彼时合家上下无不想他素日恩慈,莫不悲号痛哭。兆海与族中众人都带上孝秉烛商议,定要将丧事办得体面,风风光光送老太爷最后一程。议事厅门掩上了,屋内灯烛明亮,大家正聚在一起讨论着黎老太爷的丧葬事宜,三爷和四爷情绪最为高涨,两人说到动情处不时揪起衣袖拭泪,仿佛孝子贤孙的名头是他俩最堪衬配。先是三爷悲痛道:“老爷子一生为家族奔劳,所付心血我们这些子孙无以报答万分之一,实属不孝!” 四爷接着再道:“三哥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心中也藏有一言,憋得我好不难受!” “四弟,咱们都是至亲骨肉,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三爷忙道。 四爷的一双眼眸如火炬般盯住兆海,一字一顿道:“提起咱们家这场祸事,就得怪兆海办事不力”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安静,空气中凝结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 坐在案几前的兆海闻言低头沉默不语,整个人仿佛石化般听着四爷当面锣对面鼓的怨怼,三爷一开口也是赤口白舌的横加附和着,三太太站在四爷背后,冷笑道:“自己骨肉,照理说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子话,那要说的话可就长了!我早就跟老三说过这个家你是没有丝毫的地位!就是大少爷您掌管家事,遇到什么官场应对的重大事项也该和叔伯长辈们商议商议,也没有一张嘴一层皮地断了全家人的生路!当我们这些个老人算个啥子呦!”三太太说话一着急,老家四川话就吐了出来。 兆海气得浑身发抖,三爷又道:“老太爷曾经说过,有他的一日,黎家就不会分家,如今太爷已经仙逝,那黎家不分家还有别的出路嘛?” 原来一切的刁难无非是为了分家! 胃痛犹如翻江倒海般向兆海袭来,他弯弓着腰咬牙强忍着痛苦,云庭瞧出异样,挺着孕肚走过去,担心道:“怎么?你胃痛啊?”她看着兆海苍白着脸,额头已经冷汗涔涔,云庭赶紧吩咐雨桐倒碗热茶来,再去厨房熬煮些热姜汤。 兆海怕云庭着急,先扶她坐下道:“没事,你别担心。”然后转身吩咐秦伯道:“秦伯,把家中的账册拿来,让大家瞧个明白。” 秦伯应道:“好的,大少爷。”就匆匆向账房走去。 三爷和四爷心领神会地互看了一眼,心想:关键时刻,他俩的结盟终于快让彼此得偿所愿了。 兆海接过云庭手中的热茶水,茶给喝下去,沉重地往腹腔里流,一颗心竟在热茶里怎么了暖不热了。 这间屋子里的一张镜面乌木大案几上堆满了青布面,梅红签的账簿。各房各派了个代表坐在案前,像一个个陪审员似的准备“清算”着这些年来在兆海管事下的家产,四爷腮帮子上的那点丰肥像红色的笑,点着头露出与他平日不相称的陌生。 兆海沉静地将黎家的经济状况详细地报告了一遍,又翻开账簿子读出重要的田地房产的所在和按年的收入,念完这些已经消耗了大半夜的时光。三太太站在三爷后面,双手紧紧扣在肚子上,身子前倾着,努力思索着兆海的这些话和她平日调查所得一一印证。 第十八章家产风波锁离愁 兆海发话道:“如果各方叔伯长辈对这份家产明细清单没有异议,咱们先将老太爷的丧事办理妥当后,我会请族中最年长者旗老太爷和族中”公亲“来为我们主持分家!”兆海发狠似的一应众人的意愿,仿佛赌气般将这一大家子人的生计前途如他们所求。他此刻窝了一肚子火,这个家有什么可当的,除了无休止的东奔西跑,无休止的委屈辛劳,这些年他得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只得到了一身的病痛和恶语妄言,每当他看到云庭对每一个人说着好话,劝解着自己的时候,他的心就像被凌迟割裂般的难受。这些年云庭嫁给他,福没有享过什么,还总是被自己拖累,他就恨死自己了! 黎老太爷的葬礼风风光光地如期举行,半途中舒静怀竟然带着一纵卫兵前来送行,说是蒋司令亲自安排他们前来吊唁,黎氏一族受宠若惊,特别是四爷巴不得有军方做靠山,一路上更是鞍前马后小心陪侍。这场葬礼动用了家中诸多银钱,更是给风雨飘摇的一家子雪上加霜。过了头七,三爷和四爷两家便等不及的要分派家产,央了旗老太爷和一族“公亲”前来做见证。 兆海知道三叔和四叔越过他亲自找来旗老太爷,是准备开始总清算自己的架势,他扶着云庭来得比较晚,两人沉默地坐在一处。 众人到齐后,大家分坐两侧,还似前几日那般,将经年来全部的账簿子堆放在议事厅的镜面乌木大案几上。旗老太爷独当一面坐了,咳嗽了一声,将黎家的经济状况和黎老太爷临终前的遗嘱约略报告了一遍。南沙的房产,城外的地,船行的经营三爷在公帐上拖欠过巨,他的一部分遗产被抵销了之后,还净欠八万。如今除了大房外,二房至今虽然没有人脉,但是二房的那一份也不便充公,因为还有一位常年在寺庙修行的二爷,那份是要留给他养老的。四爷倒卖了很多次的烟土,曾几何时也是黎家过得最富裕的,然而这些年政府专抓投机倒卖违禁物品,四房的进账明显枯竭了,所以他这次必定锱铢必较将自己的那份遗产划归最大利益。五爷早逝,他的房内只有五太太和他的独生女儿,孤儿寡母的日常消费是少,但是平日无所进账,碍于颜面五房的那份也无人好意思觊觎。因此,三爷和四爷相商只能在大房中捞些油水,谁叫他兆海持家不利,家族生计凋零,就得让他们大房赔补,更何况兆海本性软弱优柔,他媳妇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其他两个兄弟虽然不好惹,但是常年不在家,对家族无所贡献,大房的那份遗产他们势在必得!三太太突然叫了起来道:“旗老太爷,那我们太吃亏了!” 议事厅里本就肃静无声,现在这肃静却是沙沙有声,直锯进耳朵里去。旗老太爷抬起眼望着她道:“怎么?这账目上有不清楚的地方?”三太太道:“亲兄弟,明算账,大家碍于情面不言语,我可不能不老着脸开口说句公道话。我们家比不得其他人有钻机有经营,我们三爷除了有一身的老爷脾气,啥子都不会,我们一家老少都是指着这份薄产过日子的,什么也不留给我们,让我们去喝西北风?还有说我们三房欠公帐上的钱,那我还要说他们大房毁家败家呢!好好的船行竟自个一把火烧了,想隐瞒什么?别把这些人当傻子,这些年你们又在公帐上面捞了多少油水?兆海你风风光光地娶来的媳妇,钱从哪出的?你那俩兄弟在外面上学的上学,惹是生非的惹是生非,还拜师习武?真是好处都让你们一家得了!现在竟让我们填亏空,有这道理吗?我们惠婷还要找婆家呢!没有钱想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呀!往后苦日子有得过呢!”说着,流下泪来。 兆海冷着脸只不作声,满屋子的人都觉得不便开口。旗老太爷按捺不住一肚子火,哼了一声道:“你瞧着人家男人有本事,有进项,你们三房没人照管,我倒有个主意,不如学着二爷,也出家奔个修行,说不准能从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砸中了不就有进项了吗!”三太太冷笑道:“我倒是想让我们那口子出家做和尚,只怕死掉的那个不依!来人哪!惠婷咱们出家做姑子去,离了他们黎家还没有咱们母女俩的容身之处啦!快去,收拾东西,我要去哭太爷去——呜呜呜”三太太撒泼般地哭闹起来。四太太和五太太都前去安抚,三爷唉声叹气,嫌丢人显眼,作势要打。三太太哭天喊地要死要活旗老太爷气得把桌子一拍道:“我不管了,是你们求爹爹拜奶奶邀了我来,你道我喜欢自找麻烦?”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椅子,也不等人,一阵风走得无影无踪,众人面面相觑,四爷跺脚大叹家门不幸,真是让老太爷死不瞑目呀! 兆海胃疼得厉害,他喘着粗气,大喊一声:“好了!你们别再闹了!今天我就做主,我们兄弟三个一份家产都不要,全部给你们”说完,他捂着胃部弯着腰离开了,云庭急上前去扶住他,两人一起离开了议事厅。 第十九章奇袭沙面暗影浮现 维持了几天的僵局,到底还是按照黎老太爷的遗嘱和原定计划分了家。三太太还是如她自己所说般被欺负了。黎家的各房还是住在原来的祖宅里,只是日常生计打理各自经营,不作联系,各房关起门来过起各自的生活。 云庭的身孕已经九个多月了即将临盆,兆海早早地找好两个经验老道的接生婆住在家里面,一切打理妥当,只等着新生儿的降生。 这日她家常穿着佛青实地纱袄子,特地系上一条腰际改良宽松后的玄色铁线纱裙,身上盖着高丽棉薄被,倚靠着躺椅在廊亭上晒着太阳。兆海坐在她身边的廊椅上轻声念着一本诗集,虽然在冬日,但是和煦的暖阳铺洒在他们的眼底眉梢,让人忘却了纷杂的时势,只留一片温柔静好。其实自分家后,兆海和云庭倒是过上了几天安稳的日子,而身处在佛山的兆农和兆深仿佛经历了一番重生的洗礼。 昏暗的内室里,井然有序地挂着一排黑色衣饰,兆深顺手拿下一套,他脱掉身上的警服,将枪架上的一把特型袖珍手枪塞进腰间,换上了黑色衣衫,又将一块黑色方巾遮住自己的面部,转瞬之间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飞檐走壁的夜行侠。他推开内室的另一扇门,这扇门是由一条无人的走廊通往英法联军驻军司令部外墙的一道暗门,知道这道暗门的人只有潜伏在司令部内部外号叫做“隼鹰”的一个人,兆深没有见过他,但是讯息却总能悄无声息地被送到铁血锄奸团。 这一晚是他们所有努力的集合点,十分钟过后,兆深已经离开暗道匍匐在他们设定好的地点等候着里应外合的讯息,他的眼神不时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出现。 一辆汽车驶入,在司令部的大楼前停下。汽车门打开了,借着灯光一个身着西式风衣的少妇跨出车来,一身黑,黑草帽沿上垂下绿色的面网,面网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在灯光下闪闪烁烁。那面网足有两三码长,像围巾似的兜在肩上,飘飘拂拂。 兆深躲在暗处定睛注视着前方的动静,楼栋口处几十人的警备队已经来到少妇面前,带队的是身材魁梧的英籍队长查德少尉。他们恭敬地将少妇迎进楼内,兆深机智地躲过了两个中队轮班彻夜巡视检查,只等着那声“布谷鸟”三长两短的暗哨。 “咕咕咕——咕咕——”布谷鸟叫终于响起,这婉转的声调在兆深听来简直是天籁之音。 他猫着腰,施展腾挪飞转,片刻后他见到了和他同样装扮的卢敬夫。卢敬夫锋锐的目光打量着军火库的四周,他们以手势交流,兆深摸出腰间的袖珍手枪,装上特制的消声器,他们两人悄悄地潜入岗哨下面 当天空中传来仿似连绵礼炮声响的冲天爆破时,这意味着奇袭军火库的计划已经传来捷报。 此时一千多名英国兵和几百名保安队荷枪实弹地涌向燃起熊熊烈火的军火库,早已匐踞在墙头埋伏许久的锄奸团敢死队员一个个如天降神兵般从墙头跳了下来,转瞬间与英国兵队厮杀在一起。 火光冲天的联军司令部,警备笛声连绵不绝,厮杀怒吼声将一切的愤怒和仇恨渲染在这夜空之下 直到远远的司令部大楼窗前站立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夹着一支香烟,在红艳香脂的樱桃口中吐出袅袅的烟雾,嘴角处露出迷人的盈盈浅笑 第二十章封锁下的沙面城 如果不碰到封锁,徐曼筠会将这份绝密情报送出去的,但是眼下佛山警备处封锁了整条街道,商店一律的沙啦啦拉上铁门。街上的路人发狂般扯动着铁栅栏,叫道:“让我们进去!我这有孩子啊,有老人!”然而门还是关得紧腾腾的。铁门里的人和铁门外的人眼睁睁对看着,互相惧怕着。 徐曼筠冷眼看着身边奔跑的路人,她悄悄地退到一辆停滞的电车旁,远远看着巡警拉着警笛向这边跑来。 “叮铃铃铃铃”电车摇铃了,她顺势上了这辆车,车里挤压压的塞满了人。徐曼筠今天穿了件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窄窄的蓝边,乌发垂肩,两边各别一个贝壳发夹,脸上略施脂粉,一派娇滴滴的女学生风味,竟看不出她已经接近三十岁了。 这些年来颠簸流离的生活,不仅没有使她饱受生活的摧残,反而增添了一份阅历充沛的迷人妩媚。她那一类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纤瘦的腰,少女似的萌芽的乳,白皙的脸像半透明的磁玉,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娇媚的可爱。电车内拥挤的空间,连站脚的地方都站立不稳,旁边人紧紧挨在她身上,旗袍的后背都被汗水濡湿了。电车再次停下,一部分乘客下去了,剩下的一群人终于可以舒上一口气,零零落落也有人说句把话。 “喂,你看,前面有巡警拦路,看来咱们在车上也得被检查。”一个男人的声音道。 “可不是嘛,车能不能通行还另说呢,在车上只是图个心里安定,谁知道在路上待着会不会被流弹打中,唉,真是朝不保夕呀!”一个消极的声音哀怨道。徐曼筠抓住扶手的手心湿漉漉的,她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顺手摸了摸头上的发夹。 电车停了,马路上的人开始奔跑,尖锐的警哨声四起,割据到人的耳朵里,头脑都是懵懵的。车门打开后上来四名手拿电棍的巡警,他们不时用电棍挑起挎篮上的遮布,瞧一瞧里面的东西。当一名巡警走到徐曼筠身旁时,不时拿眼打量着她,那巡警粗厚的嘴唇蠕动着:“把手袋打开!”徐曼筠正巧和他的目光相遇,那双死鱼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她听话地打开手袋,一只黝黑的大手在她雪白的蕾丝手袋翻动,徐曼筠忽然有种恶心泛起。那个巡警见没有搜着可疑的东西,翻了她一眼走开了。 待巡警下车后,电车重新开启,徐曼筠的心总算放下不少。这辆电车载着徐曼筠的任务开向远方,在车上她默默地坐在角落座位上,她知道此时的沉默是自己得以保全最有力的保障。 徐曼筠第一次踏上南沙这片土地,不止为了逃避危机更是为了了却自己内心深处最牵挂的情愫。 当她来到黎府巍峨雄壮的盘螭金环朱门前,就已经明了今后如果要与这里的人产生什么关联,必须走进这座庭院深深的古老宅院。 第二十一章明知山有虎 “嗨!我叫黎兆深”徐曼筠抬起眼瞧见一个年轻人坐到自己身边,望之令人心旷神怡。他神色略显紧张,徐曼筠有些吃惊地发现与自己接头的人竟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耳边充斥着车夫卖力地奔跑声。 “黎兆深?”徐曼筠仿佛在回忆这个名字的由来,沉声问道:“黎兆海是你什么人?” “是我大哥。”兆深狐疑地答道。 徐曼筠如梦初醒般点点头,上下仔细打量了兆深好几眼,笑意在她唇边晕开,赞道:“果然一表人才,和你大哥不相上下。” “怎么,你认识我大哥?”兆深问道。 “嗯,不知你有没有听你大哥提起过徐曼筠的名字?” ‘有,她是我大哥上大学时的同门师姐。“兆深如实答道。 “非常荣幸认识你,我是徐曼筠!” 兆深闻之大感意外,他对徐曼筠的名字还是略有耳闻,当初她一纸文书寄到黎府,言之凿凿决意嫁给大哥兆海,当时就掀起不小的风浪。兆深一直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可以做到无视礼教规矩,行为大胆追求自由所爱,在兆深心里产生震撼之余竟萌生了敬佩之情。 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徐曼筠也好奇地观察着兆深的样貌,透进车帘的阳光浮动在兆深的五官轮廓上,从他坚挺的鼻梁,紧绷而略显严肃的嘴唇,到漾满柔情的眼眸,她心中默默道:“如此俊逸非凡的容貌,让观者心生欢喜。是像啊果然是一母同胞。” 面对这个女人如此大胆的逡视,兆深有点手足无措,毕竟他还年轻,在男女情爱方面就是一张白纸。 对于谙于此道,常年游历于灯红酒绿交际场所的徐曼筠来看,兆深稚嫩得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让人不禁心生爱怜。 这是兆深第一次见到徐曼筠这个女人,她洒脱、美丽,娇艳的犹如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尤其是她对他笑得那么可爱,兆深渐渐沦陷在她巧笑嫣然的梨涡里沉醉不已。 她递过来的情报被兆深藏在衣服的夹层里,在老地方再次见到了卢敬夫,然后交给了他。卢敬夫看到情报的绝密线崭新如初,满意地拍了拍兆深的肩头,赞道:“你是个合格的情报员!”说完,他撕开绝密线抽出一份信笺。 ”卢先生,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兆深盯着正在看情报的卢敬夫迫不及待地问道。 卢敬夫快速将信笺上的内容看完后,将信笺折叠好紧紧地握在手掌里,他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再把眼睛睁开,望着兆深道:”隼鹰指示三日后集合沙面所有工厂里的工人、报社的知识分子和学校的学生集体大罢工,上街游行给沙面政府施压,让他们立即释放关押在集中营里面的民众!“ “卢先生,炸毁军火库后,洋鬼子肯定会报复反扑,在这个风头浪尖搞罢课罢工,洋鬼子恼羞成怒肯定会造成流血事件!”兆深担忧道。 卢敬夫点点头,兆深的顾虑正是他内心深处担忧的事情。 “我昨天见过一个同乡,他在洋鬼子的船行做工。他打听到英国兵这几日正背地里暗杀了我们好些个同胞,是不是打击报复,还是有针对性的行动,目前无从得知。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沙面表面伪装的风平浪静已经完全被打破了。洋鬼子预感到危机重重,必定会先下手为强,所以武力抗争才是免受其害的最有利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