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神她名动天下》 第1章 传言 “还等什么呢赶紧给我拆了。”公鸭嗓朝小厮们挥了挥手。 一个小厮陪笑道:“老爷这庙都这么破了,以前供的是哪位神啊?” “扫把神——”公鸭嗓横着眼睛哼哼道,“这破庙留到现在真是晦气,亏我祖上还真心实意供奉过扫把神真是瞎了眼了,动作都麻利点,先把牌匾敲下来。” 话音刚落,一锤子下去,匾额碎成两半歪斜着杵在地上,神像被砸得稀碎,光是碎渣就堆满了半间庙堂,渣块堆里窜出几只老鼠,在香火坛里打了个滚溜着墙根就跑远了。 夜深人静。 远在千里之外的怜光山脚下,传来窃窃私语。 “哥,今天那些人说的扫把神是谁啊,我飞升成神也有几百年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号人物?”胖小神扶了扶头顶上的华冠,戳戳身边的瘦小神。 “弟,你还小你不懂,扫把神是说上古青神紫陌大人,五千年前青神紫陌犯了大错害死好多人,后来信徒们就叫她扫把神喽。而且啊,当年青神为了赎罪自愿被关进凶山,你是不知道这凶山里没有香火没有供奉,进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啊。” “哥,那这么多年过去了青神大人死了没有?” 瘦神突然神秘兮兮凑近道:“弟,那座凶山就是我们脚下这座山——怜光山,我猜青神已经死了吧,毕竟没有人的供奉神就会死,而且已经五千年了她肯定熬死了。” “青神大人好惨好可怜啊呜呜呜,”胖神忽然停住啜泣,死死地盯着瘦神,“哥,你觉不觉得这座山好诡异,我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鬼啊,我好害怕。” “怕什么你我可都是神,神根本不怕鬼的,再说了——啊——啊啊——“ 声音戛然而止。 怜光山的结界里,青衣女子拎起酒盏在耳边晃了晃,叮咣几下,只剩几滴酒水挂在针尖般的壶口上,拿酒盏的手顿了一下,她竖起耳朵细细地听。 怎么没声音了。 她倒想继续听听外面两个小神的讨论。 死倒是没熬死,不过也差不多。如今体内只残余一缕神识又法力微薄,怕是离死也不远了。 她卸下神冠踏进这怜光山仿佛还在昨天,一眨眼竟五千年过去了。不仅如此,这些后起的小神说起青神还头头是道,她那些陈年罪责居然也传了下来,这恐怕永远提醒她是个千古罪人了。 紫陌苦涩一笑。 窸窸窣窣的响动从黑暗中泛起,山中沉寂被掀开,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山中除了她向来没有别人,也不可能有别人,难道有人要破结界闯进来。 她抬头看,果然结界的流光微弱,头顶正上方被撕出一条巨大的裂口。天上两只黑翅大鸟从裂口的缝隙里钻进来,扑棱几下翅膀,疯了一样僵直扎进土里,她走过去的时候,已经化为灰烬不剩什么了。 树后隐约有人影闪动,紫陌迅速起身。她掷出酒盏,逼近道:“谁在那里?” 人影一闪,酒盏碰碎在树干上扑了个空。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凭空起了一阵风。片刻的功夫就灰蒙蒙一片,风冷冷剜着每一个凸起的土堆,她眯起眼,看不清人影的方向。 见准时机她轻点右手臂腕上的环灵,几只灵蛾扑闪着涌出来,借着灵蛾的力量,她才勉强从漫天风沙中站稳脚跟。 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她氤氲出所有的灵力在掌心幻化出一道流萤白光,正要抬手向人影劈出去,背后猛地一凉,一只手禁锢在她的脖颈上,彻骨的冰冷让她觉得几乎喘不过气,那声音隔了几重远从地底下渗出来一样,轻飘道:“别动。” 胖神和瘦神被捆在树干上,他们皮挨着皮肉贴着肉,谁也不服谁地嚷嚷个不停。 “哥!都怪你非要带我来这个鬼地方,这下好了我们都被阎宋抓了,大神们都对付不了这个鬼域头子,肯定没人来救我们了呜呜呜……” “弟,你还有脸哭,我就随便说了几句你就吓得要死,都怪你哭的声音大把阎宋招过来了,我们都活不成了都是因为你,你个胆小鬼呜呜呜……” “……” 两小神你一句我一句,紫陌完全有理由相信,要不是因为束缚了手脚,他们绝对要打个你死我活。她无奈叹了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俩小神才发现对面树上也捆了一个人,于是他们停止了争吵,纷纷把目光看过来,胖神道:“你也是被阎宋抓进山里来的吗?” “阎宋?” “你居然不知道他?阎宋可是掌鬼域的鬼主,那个鬼头子最是心狠手辣了,四处扰乱神灵分野和神官作对,之前他被众位神官围杀我可是心潮澎湃,可惜站在最后一排看不清楚……” 瘦小神这时候还不忘一本正经地科普,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深深低下头,“都怪我们不小心才被鬼头子抓住,倒了几百年血霉了……“ 紫陌想了想,悲苦地点点头,“我也是真是倒了霉了。” 胖神又问:“你认识他吗,他为什么抓你啊?” “认……不认识。” 她看见那张脸的时候确实吃了一惊,可转念一想也情有可原。她认识的时候,他还不叫阎宋。 细微的脚步声。 看见来人,俩小神瞪大眼睛把嘴一努憋得死死的,谁也不再说话。可即便这样,他们也没能逃脱被盯上的命运。那人随意瞥了瞥树上的三个人。 “就先你了。”他把胖神拎在手上。 一把巨大的的花头鞭悬空在头顶,千万细刃破鞭身而出,泛出的阵阵寒光映射出胖小神惊恐的脸,他张大嘴巴哇哇乱叫,“你这是要祭法器?!你这鬼头子放我下来!我才不要做你祭器的刀下鬼!谁来救救我啊救救我……” 眼见小神就要被万刃所剐,死于鞭下。 紫陌突然出声,喊他道:“无名。” 她不认为那人会回头,但万一呢,她存了一丝侥幸。 几个月前,他掉落结界重伤在身,紫陌用灵器妙药温养才得以好转,因为法力和记忆受损,他一醒来就跪在紫陌身前恭敬称神明大人,倒是吓了紫陌一跳。也因此才叫了他“无名“这个名字。 “你一个人在山里做什么?” “等死。” 她在怜光山中待了几千年,也等死等了几千年,魂散神灭本就是她应得的归宿,她这个被遗忘的罪神,早就该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无名总这么说。 他背着一个匣子,经常偷偷摸摸地下山上山,终于有一天紫陌从他手里夺过黑匣子,里面装了一个很小的坛子。 “所以你做了这个小东西偷偷下山去找供奉,为的就是不让我魂散神灭?“她细细打量这个用木刻幻化出来的神坛,坛中央立一小像署”无命大人“之名,坛下还埋着几根香火,厚厚落了层灰,几只香烛从她手边掉下来。 紫陌尊号并非“无命”。 或许是她总这样称呼自己,以至于无名认为她就叫“无命”了。想来也是,她的命本来就所剩无几,仅凭最后一缕神识勉强撑到现在,可不就是无命了吗。 她打量着木易小坛,忽然莞尔一笑,“你无名,我无命,倒也相配。” 无名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一改往日木讷的样子抢过木易小坛就跑出门外,山间阶梯中传出他的喊叫:“我喜欢这里,我想永远待在怜光山里生根发芽,可是我不离开去找香火之奉,你就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等我!” 她没等到。 再见面时就是今天,他摇身一变成了阎宋。 “无名”二字一出口,他扭过头,冷冷看着紫陌:“下一个祭器的就你了。” 往日他呆滞中不经意显现出来的某种稚气——让人为之动容的那种稚气——已经远远遁去,再也看不见了,转而荡漾起一种轻蔑的冷淡。他手持幽火泛着冷光,轻微地扭动脖颈,随意打量起的自己,目光就像流转的冷光那样不近人情。 看外貌是极好的,却难知底细。 她叹出一口气,终究不是他了。 眼见求生再没有可能,胖小神忽然来了胆量,挣扎着咋呼道:“你知道我家神官大人是谁吗,你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是鬼域头子他也不会放过你!” 瘦小神抬头道:“我家大人是鼎鼎有名的九伶神官!” 他把细细打量小神,忽然轻嗤一声,“难怪是个废物,随了你那不中用的主子。你口中的大人若不是方才跑得快,恐怕此刻也成了我的祭器魂了。” 胖神被花鞭刺穿的瞬间一道灵光闪过,灵光一击把胖神护到地上。 紫陌收回手,果然法力快消耗殆尽了,没有香火之奉的滋养浇筑,现在连使出几道小法术都这么吃力。时日果然不多了。 她刚喘了口气,只见阎宋打了个响指,那花头鞭忽然调了个头朝着她刺过来,时速之快竟让人来不及反应。来不及了,恐怕今日就要命丧于此,紫陌闭上眼。 第2章 出山 咣当一声炸在耳边。 一道虫障降在身前,替她挡住那凌冽一鞭。 她抬头一看,几道光影自从天而降,皆是头戴华冠,腰间缀着福泽之铛。替她挡下致命一击的虫障便是其中一个光影。 “九伶大人!”二小神齐声高呼。 只恍惚了片刻,她再看的时候,九伶连同二小神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走的倒快,不过终究是死路一条。”他捻捻手似乎要追。 “无名。”紫陌叫住他。 “我不是无名。”他淡淡道,随后他想起来什么似的,端详道:“那时我重伤在即,你为何要救我?” 紫陌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回答,她的确只是随手救的,并没有其他想法,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看他顺眼吧。没想到她的默然,却引发了另一番说辞。 “诸神狡诈,那日若不是众神设计埋伏,我也不会落入险境掉进结界,至于你我之间自然也是诡计中一环,凭你区区一个不思进取的废神,常日里如何近得我的身。 紫陌轻笑,自己身处世外几千年,倒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见“废神“两个字。 “无名,我从未见过你更不知道你是谁,”紫陌轻松道,“也没什么原因,几千年了我这山里就进了你一个活的,想来是随手带回去的。若是救活了,我倒有个伴不至于那么伶仃,若是没救活那便更好,左右我也离死不远了,我们一起上路,倒也不孤单。” 听了这话,他饶有兴致凑过来,眯起眼睛称赞她道:“你还真是个废物。” “既然你这么想死,当日你又救了我我自然要回报一番恩情,不如我带你回鬼域把你丢进熔炉炼化你的魂灵,这样你也算死得其所了,总好过当一个祭器鬼。我会让鬼域众徒好好祭拜你,让你这个废神也尝尝供奉的滋味。” 凭她这个样子打是打不过,跑的话看样子也跑不掉,方才泥沙弥漫的时候还磕伤了腿,如今正开始隐隐作痛,“无名,你……” “我不是无名。”他拾起滚进玉阶下面的木易小坛,顷刻之间便碾为粉齑,冷声道:“世界上没有无名,只有倾覆众神的鬼域之主——阎宋。” “走快点,别耍花招别磨蹭,我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小命。”阎宋要带她回鬼域,却站在离她很远之外的地方,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他手里的冷火时隐时灭,横出两只眼睛隐没在焰火中让人看不清。 紫陌走两步,感觉有人在盯她。再走两步,更是不自在,她看向老远处的阎宋,更是一副傲然姿态,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等的急了他就撤下来几道明火,烧得哪里都是。还是无名好。 紫陌越想走快越是磕磕绊绊,风沙漫天那时候不小心撞在玉阶上腿疼的厉害,现在还得挑着路走,稍不小心就在黢黑的灰烬里绊来绊去。 “你果真没一点用处,之前用法术摘果子,果子没摘下来还差点把树劈了,法力低就算了现在身体也弱,你能飞升成神简直是你们神明同类中的败类。杀你我都觉得丢人。”阎宋皱眉蹙额。 只要飞升为神,无论神明强弱与否,其魂灵是不分三六九等的,无论是炼化或是制药制法器,效果都是一样的。换个角度想,她这个柔弱样子他应该欢喜才是,根本不用耗费大力气抓她,多大的便宜。紫陌心想。 “我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应该知道的……”紫陌忽然之间又想到了无名,那个从来不会嘲笑她甚至还总是帮忙的好孩子。 “我已经退避世外几千年了,被人遗忘厌恶不受供奉,法力低身子弱很正常,其实算算日子我早就该魂散神灭不复存在了。” “活得倒是比我长,一点本事都没有,也难怪会被你的同类逼进这深山。”紫陌笑笑不说话,没本事就没本事吧,该享有的她曾经都有过。 终于跟上去了,前面那人忽地放慢脚步,于是她也站定伸伸腿活动活动脚,等她再注意到阎宋的时候,他手上多了一把花头的短鞭。阎宋低声念着什么拍了它几下,花头鞭就活了一般生根发芽,直到遮天蔽日悬浮在半空中。 紫陌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是被吊在鞭子上。 鞭子飞得极快,云雾左一团右一块不长眼地往她脸上拍,水雾从衣袖里渗进去,顺着衣摆不断往下滴,遇上猝不及防的大转弯,后半截悬空的鞭子尾抽在她身上,一下一下虽然不至于多痛,但混杂着水汽的冰凉,就好比把冷水一桶一桶泼在她身上。 小阎王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紫陌看见阎宋坐在鞭子上一脸坦然就心里不痛快,身为上古之神活了近万年,万人祈拜坐享高堂什么殊荣待遇没有过,临死之前居然还要被这样虐待。早知道这样,她就趁他还是无名的时候好好使唤他,再把他绑个几天几夜。她愤愤地想。 不知飞了多久,云团逐渐变暗,天瞬间黑了大半。鞭子明显飞得不如之前那么快了,倒像是在黑暗中失去了方向,最后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阻挡了去路。花鞭左右摇摆不定,像是在找能冲出黑暗的道路。 紫陌轻点臂腕上的环灵,即刻从中散出几十只灵蛾,它们闪耀着灵光,绕在紫陌身旁四散起舞,灵蛾所及之处,在黑暗中腾出一片小小的微光。 花鞭子鼓足劲从左下边横冲,行到一半突然不动了,它很快换了个方向再次往前挪动,却一步也飞不动了。阎宋从鞭身上站起来,看着眼前这片黑暗。 前方黑压压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看着像是一道巨大的门,忽然泛出点点金光在紫陌眼前一闪一闪的,借着灵蛾的光她看见三道金柱横亘在眼前,正是这三道巨大的金柱挡住了去路,柱子上密密麻麻印满了符文,看起来像某种仪式。 这怎么有点眼熟。紫陌总觉得熟悉又想不起来。 眼前阎宋似乎对花鞭的犹豫不动非常不满,“废了这几个月,竟是连路也不会带,区区一点小技法都止步不前。”阎宋在说他的法器,恍惚中紫陌还以为是在说她,反应过来之后她哭笑不得,只短短一天就被小阎王骂废物骂了好几次,现在一听见“废”字便自动代入了。 阎宋腾空一跃抬脚在花鞭上擦过去,震得鞭子左右摇晃紫陌也深受其难,在风里来雨里去飘荡着本来就够难受了,小阎王这一踹她的五脏六腑就要飞出来了,老胳膊老腿的更不经晃荡。 还好灵蛾护主稳住了她的身体不至于半空中掉下来。小阎王可能是忘了鞭子下边还吊着一个人,又或者是想摔死她。紫陌荡在半空中,盯着突然发力的阎宋一顿好骂。 阎宋凌空飞到上空,随即瞥了一眼横亘的挡道金柱,举手之间便要毁得干干净净。 “别轻举妄动!”紫陌打断道。 “那是招神阵,一旦受外力或者蛮力强硬破开的话,你我都活不了。看见柱子上的金色符文了吗,等到它们变成赤红色从柱子上脱落下来化成印箭,那可是比万箭穿心还要骇人,无论神鬼,绞得连魂灵碎屑都不剩。” 起初她没看出来这个阵法,总隐隐觉得熟悉像在哪儿见过,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待她凑近了细细看的时候,才从拙劣的符文和走势上看出是个阵法。 不过招神阵是招引各地分野神明的,用处多为新飞升的小神向前辈汲取经验或是信徒们招致神明祈福。原先的时候招神阵中最常被招的就数她了,紫陌依稀还能回想起她受邀奔走各地教化新神时的场景。 “不要总想着用蛮力解决问题,我见过无数神明误闯进招神阵之后魂散神灭的,这个不能硬来有破阵技巧的。” “那你可知道破阵之法?” “我自然知道,”紫陌如实道,“要想破阵你只需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 经她一提醒,阎宋多看了她两眼。 她看见阎宋瞥过来的神色,那眼神说不上冷若冰霜,更像是一种奇怪的疑虑,仿佛她说了个不合时宜的笑话似的。 阎宋转回身,手上运掌根本不松懈。 “不要用蛮力!”她喊道:“你这是在自找死路!” 他看了紫陌一眼,一掌挥出去,在耳边打了个响指,指尖一点,金柱就…… ……裂了。 居然裂开了。 阎宋轻蔑地看了看她。 看来小阎王法力比她所想的还要深一些。 这个法阵少说也困住过几十位神仙了,他说破就给破了,破了也就算了居然还这么轻松,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可惜了这么强的人眼下与诸神作对,他要是个神明的话一定能庇护很多很多的信徒了。 一条裂缝自凹陷的地方蜿蜒向下,不一会儿连金柱带符文就化成了碎片,千万块碎屑顺着紫陌的裙身滑下去,与此同时黑暗散去,天地犹如新开那般恢复了昼亮。 阎宋降落至花鞭之上,偏了偏头驱逐鞭子加速前行。 当黑暗散去的那瞬间,她竟是跟着金色碎片一起往下坠。按这个降落速度,落地之时势必血肉模糊摔得神识破散。 虽说她是神,还是最古老的上古神,可她眼下也不过是只有一缕神识的残神,飞行之术根本无法施展,这可如何是好。 第3章 坠入 随着速度不受控制地加快,眼前的景象飞速变幻,紫陌最终闭上了双眼,认命接受现实。 迟早是一死,现在又多了一种死法,摔死。 不知道是怎么了,背后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拉力漩涡。随即这股涌流不由分说地上下游窜,似乎有向上拽着的意思。 灵蛾三三两两飞舞在她身旁,她伸出手,三只灵蛾便争相落入指尖,原来是灵蛾拉住了天上的东西这才没能让她坠下去。紫陌松了一口气,就算真的要死也不能死的这么潦草。可是天上有什么东西能拉住呢,除了虚无缥缈的云和击溃的碎片,就只有…… 她心底一颤。 “还真是阴魂不散。” 紫陌强行被翻过去,正对面的就是那张熟悉的脸。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抬抬腿,缠在上面一圈又一圈的灵蛾被法力震死了好几只,余下没死的纷纷朝紫陌飞过来,立在她肩膀上便不敢动了。 “不是说生死无欲吗怎么临到头了又害怕了,果然诸神狡诈嘴里没一句真话,你虽然法力低微,可这眼前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倒是十分顺手,果然这是诸神的通病。“ 之前她猜到有这种可能,方才破阵之际是小阎王把她扔下来的,现在这么一听倒是确切了,果然是他干的。 “你以为凭你这几只虫豸就能逃出生天,你不是一直等死吗我就满足你这个愿望,现在就送你一程。” 紫陌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灵蛾扑成一团,随即她眼前天旋地转,直直坠向深渊。 一张脸模糊在眼前,待视线清晰紫陌倒吸一口凉气,嘴眼高高凸起马上就要从脸飞出来似的,那张嘴上还不断往外冒出听不清的字眼。她这是死了吗?生前从没有见过这样别致的脸…… 为什么好吵。 这难道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宁吗。 “千郎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那个华丽雍容,一看就不是亲民的神仙,希望他不会归罪我们……” “感谢感恩,愿神明佑我卑因之土……” 这都什么啊。 紫陌坐起来一看,四周竟是围满了……人。 几棵秃头老树之间竖一高高的圆台,而她正坐在圆台的中央,圆台之下围满了人,吵吵嚷嚷她的耳朵快炸开花了。圆台四周画着些阵法,不过已经擦擦改改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爹爹你看,那位神明好生俊俏……” “呸呸呸你胡说什么,神明大人哪是你一个乡野丫头能随随便便挂在嘴上的,赶紧求求神明保佑我们才是要紧事。” 老翁拉着他满脸羞红的女儿跪下来。这一幕紫陌恰好看在眼里,她疑惑看着女孩偷偷瞄着的方向,似乎在她的后面。 ……这里不止有她。 眼神相交的瞬间,熟悉的那张脸狠黑沉着昂起来,一瞬间紫陌看见了无名的影子,她低声道:“我好像没死成。这里是……难不成这里就是你说的鬼域?” 小阎王平日里总说把她丢进鬼域的熔炉里炼化,难道现在已经抵达鬼域了?她环视了一遍,似乎又觉得不像,所有人都拘礼祈拜,倒像是某个神灵的分野。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不是被小阎王一掌从天上拍下来了,怎么突然掉进这陌生的地方? “你果真是一个废物,法力低微眼界也如此狭窄,此蛮荒之地岂能和我鬼域相提并论,这里所有加起来也比不上鬼域一指。”阎宋冷眼相向。 “你是怎么把我拽下来的?你一个低微小神,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拉我下水,看来是我小瞧你了,看着不显山不显水的,背地里可一点都不含糊。” 这么说,她和小阎王是一起从天上掉下来的?不过她可不记得自己有大能耐把小阎王拖下来。 “我不曾去过鬼域也从未听说过。”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横起一张脸摆正地说:“小阎王,你既然不知道这里,想必你同我一样处境,肯定是一问三不知了。那方才你看似运筹帷幄,竟是装的了。”她从鼻子里哼出这些话。 “闭嘴,与你逞口舌之快毫无用处,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捏碎。”阎宋的脸从黑变青。 她只当没听见小阎王的威胁,看向人群自顾自道:“你好像很受欢迎啊,你这副皮囊倒是生得好,唇红赤白的不知道勾去多少芳龄少女的魂了啧啧啧。” 方才女孩和她爹爹的对话她听得见,小阎王自然也听得见。 “你不是号称鬼域之主,鬼域那么大的话看上你的应该不在少数吧,毕竟长成你这样的神灵在我们这里可是很抢手。“ “虽说神灵靠人们的信仰活着,但有时候啊外貌也是不可或缺的,长得好看的自然比那长得一般多几百坛香火。像你这样的什么都不用做,光是随便杵着都能享受人们的信奉。” “歪门邪道之说!”阎宋甩袖。 圆台之下所有人都以为神明震怒,连连又磕了几个响头缩在一团,嘴里喃喃自语祈求着神明的原谅。他们哪里顾及圆台上二人的对话,早就怕的头脑发胀心噗噗乱跳。 “你知道什么!你不思进取也就罢了思想也如此低下,你低微弱小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她们对着我笑对着我欢呼,抑或是对着我窃窃私语,自然是因为我强大我有实力,我在她们眼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无论是谁都应当仰慕强者,不论男女。” 末了他瞧着紫陌不忘补一句:“你弱,你才在山里等死。” 听见最后一句话,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好好理论一番,可真正在山里过了这千年,她倒也看清看透了,不管强弱,来去和生死倒是自由的,又何必顾及别人的看法和误解呢。 紫陌全然不在意,一脸懵懂无知地笑道:“依你这么说,那鬼域之中真的有很多姑娘喜欢你喽,我就说你这张脸好用的多,果然啊长相决定了很多东西。”顿了顿她强调道:“比如仰慕和敬奉。“ 小阎王揭她伤疤,那就别怪她不讲人情了,两个人心里不痛快总好过她一个人心里不痛快,口头上的攻击虽然伤害力不大,但看见小阎王发狠又不屑于解释的眼神,确实解气。 “巧舌如簧,冥顽不灵,我看你进了那熔炉,在九层熔岩里还能不能说出话来。” 又是一句赤裸裸的要挟,小阎王给她预定的死法少说也有十几种了,她现在还不是完完整整地坐在着,一条胳膊都没少。 这些话放在之前倒是真的会实现,现在就未可知了。 小阎王的法力在她之上的之上,如今二人一起掉到这里他却毫无动作,按他以往早就动手大开杀戒了。她刚才故意口头激怒他,就是赌一把他会不会像之前那样轻松把她弄死,果然他也只是恶语威胁没有付诸行动。 她的猜测是对的,小阎王的法力或许失灵了,也正因为此他才不慎掉下来。 “啊呀啊呀——” “哎呀,如有打扰还望赎罪,还望恕罪……” 打耳一听就是个硬朗的少年。 这个声音一出,跪拜的诸人纷纷抬头看过去,看见少年的瞬间他们站起身,向少年拘了一礼,礼节不像之前庄重繁琐,而是嘴角带笑眼中含敬的亲密。 如果不是鬼域,那就真的是神灵分野了。这位少年,应该就是这里的主神。 莫非方才的招神阵就是他摆的?紫陌看向少年。 他十五六岁的模样,衣着打扮与其他人无异,唯一不同的是腰间佩一把弯刀,尺寸仅手掌大小却流光溢彩,虽然不是多么珍贵的法器,但也称得上秀气。少年五官俊朗,眼中闪烁着精气神,仿佛看不尽这世间的繁闹,对什么都报以用不完的热情。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冒失了,请两位大神原谅。我真没想到居然真的招到了神明,还一下子就是两位,我太激动了对不起,快……快快请上座。” 紫陌恍惚了一下,少年一下就到了眼前。少年把她扶上座,又去搀阎宋。他满脸都透着不可名状的高兴,以至于非要亲手把“两位神明”搀扶在高座之上。 哪怕阎宋并不配合,还略带嫌弃地甩开他的手,他仍不死心把两只胳膊紧紧锢在阎宋身上,笑眯眯盯着阎宋看,“大神也许是长途奔波身体疲乏,你别看这里树都不剩几棵水土还一般,照顾好大神我还是很有信心的,快这边坐。” “整整画了三日的招神阵法,竟然真的成功了。”少年拉起阎宋的手高声嚷嚷,脸要扑上去把他吃了似的。 他言语欣快道:“神明大人,我这是第一次招到神灵还不知道两位的尊号呢,刚刚阵法突发异象,我还以为又要像之前一样失败了,没想到还真的从天上掉下来两尊大神,我叫千官,是这卑因的新神。” 少年挠挠头,话到这里少年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和即将出阁的女儿家一样羞涩,“其实也还算不上新神,我只是浇筑出了第一缕神识,尚未历经飞升大祭……” 千官边说边比划,阎宋推开他的手,把坐榻转了过去,似乎想寻得耳根清净。 第4章 重现 紫陌道:“我尊号‘无命’,也不过一个刚刚飞升的小神,你叫我无命即可。” “是,无命大人!” “那另一位……”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千官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小阎王背着身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千官也不傻,当然看得出阎宋的态度。 眼看少年慢慢耷拉下清明的眼睛,紫陌实在不忍心,她悄悄唤出几只灵蛾飞到坐榻上暗中施力,不消多时阎宋的坐榻就又转回到了千官的眼前。 她拍拍阎宋道:“说两句,不然小朋友会伤心的。”千官暗掉的眸子瞬间又亮了起来,期待地盯着阎宋点点头。 “与、我、何、干。”他抽出鞭子一挥,随即快步离开,坐榻应声劈成两半。原先遮天蔽日的大花鞭,此刻缠在他腰间大小与普通鞭子无异,一点也不起眼了。 “我那位神友脾气向来如此,他绝对不是对你有成见,他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就是在考验你呢……恭喜你通过了他的考验,祝贺祝贺!”紫陌打圆场。 “我以为是我人微言轻大人看不上我,其实我都习惯了……不过没事的,我一定会努力得到大人的垂青。” 得到小阎王的垂青? 这个想法有点痴人说梦,他没能把你杀掉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内心一阵唏嘘后,紫陌点点头郑重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大事不好啦千郎,纵山六神他们……他们又来了,还和黑衣神明大人打起来了!”一人流窜着大喊。 千官脸色凝重,二话不说握紧腰间的弯刀快步离开,紫陌也紧随其后。 方圆几里之外,阎宋的脚下,四五个华冠小神趴在地上连连叫痛。阎宋挑起他们的兵刃和刀剑,在手里轻轻一捏,嘎嘣一下生生碎成两半,成了个烂制的废器。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从来没见过你,叫你们那个收……收破烂的……主子来。”小神们嘴被踢得肿成石头,还在含糊不清地叫嚣,其中一个胖一点的趁机抱住阎宋的小腿,想要凭借自身的重量把他拖倒。 阎宋眼都不眨抬脚一蹬,小神就飞出去了。 紫陌和千官赶到的时候,路上迎面飞过来一个肥头大耳的小神,二人皆是一躲,那小神直愣愣插进地里,捂着头呜咽地叫喊。 “你没事吧?”千官愣了半响这才反应过来要扶他,不成想他趴在地上哭得好好的,一看见千官之后立刻变了脸,他勉强撑着腰站直了身子。 “好你个千破烂,知道自己弱就找个能打的过来欺负我们,你自己坐享其成看我们笑话。”说着他竟是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甩得到处都是。紫陌往后退了几步。 其余小神都爬起来互相搀扶着,慌忙去捡掉在乱在地上的华冠,他们看见千官的时候突然都有了底气。 纷纷破口大骂道:“我们好歹朋友一场途径此处,不过就是看上了你下人的一个破鞭子,他不给就算了还打我们,我们久居富饶之地什么没见过,区区一把破鞭子而已。我看呐他根本就是想杀死我们,杀死几个小有名气的神灵,杀神啊,弑神之罪你担得起吗?” “弑神?你?”阎宋噗的一声笑出来,“怎么现在什么杂碎都敢出来叫嚷了——” 话音未落,一支箭擦风而过直冲阎宋刺去,侧面一个举弓的歪嘴小神笑着,他咧嘴看着阎宋的时候,嘴巴细缝似的上下轻拍,活像被针线缝歪了,一只利箭从他手中蓄势待发,嗖的一声射过来。 紫陌正要出手,看见一个人影擦身就跑没影了,待仔细看,千官挡在阎宋身前,一支利箭深深没入大腿之间,他握着箭倾倒慢慢滑在地上。 “愚蠢,你自己就那么点能耐能护住谁。” “我说过会照顾好神明大人的,不会食言。”千官又看向紫陌,笑道:“无命大人你去帮帮他,不用管我了,我知道你们很强的。” 只听一声凄厉惨叫,叫声过后弓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覆盖了薄薄一层粉齑,那是持弓小神唯一的残存。其余小神吓愣了瘫软在地上,带起的风轻轻一吹,片刻,连粉齑也不剩了。 “你杀了他,你真的杀了他……”千官也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盯着阎宋手里的冷光。 “方才小神那一箭是朝着心脏来的,况且弓箭是他的法器具有法力,要不是小阎王暗中挪开了一点,恐怕你这个时候已经是一具死尸了。”紫陌解释道,随即她看向阎宋,“那你也不能直接把他杀了啊,纵然有不是也罪不至死,好好教化或许还来得及。” “那为什么不教化好再出来行事呢,只能怪他自不量力了,别说是他一个小喽啰,朗朗乾坤,诸神之中教化好的也不见几个,不过是顶着好听的名头一样干着龌龊的勾当。” 话音刚落,那些小神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去捡地上的法器碎屑,阎宋手上鞭子一动,目光定格在他们身上。 “放过他们吧求你了神明大人,”千官看出来阎宋没打算放过其余小神,忍不住开口道。他伸手想拉住什么,在半空里虚晃了几下什么也没抓住,于是又垂下去了。 “我知道你有实力也很强大,我们这些杂野小神本就出身贫寒,能够得到人们的信仰与供奉很不容易,况且无论是我或是他们,背后很多很多人都依赖我们。“ 千官顿了顿,继续道: “我知道因为我弱所以他们一直看不起我欺负我,我一样也讨厌他们,可我不想让他们死,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亲眼看到我的强大,让他们为我低头俯身。” “你没有资格为他们求情,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对了,”阎宋顿了一下,继而把视线落在千官血流不止的伤口上,“你,又愚蠢又麻烦。” 他看向紫陌,缓缓道:“你也一样。” 不知道小神们被吓傻了还是怎么样,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一个黄褂小神从地上爬起来没多久又软了腿,直接扑倒在石块上。 紫陌把他扶起来,那小神见鬼了一样哇哇乱叫,踉跄着绊倒在地上。外衫早就烂成了布条挂在小腿上, 黄褂小神跛着腿一瘸一拐,他的腿在紫陌眼前尽然暴露无遗。 那腿上鱼鳞一样的波纹皱起…… ……是水样咒! 竟是一大片水样咒。 被凶祟所伤,才会有这个印记。 忽然眼前一阵眩晕,曾经的哀鸿似乎又开始在紫陌脑中号叫。 五千年之前,正是因为无意铸成凶祟,她才人人喊打入了怜光山。可是她分明记得,当年已经合神冠之力把它彻底消灭了。 心口猝紧,她眼前一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迎面便看见千官捂着大腿,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正渗出无关紧要的血丝。 紫陌对着第三只环灵轻敲两下,手中即刻浮现一张大网,左边凸出来一些瓶瓶罐罐,右边一个黛色串珠露了半截子在外边,她打开网口抖了一下,大网在她手上左右颤动,缝隙里滑下来几块黑色石头,在地上滚了几滚还没有停稳,一只手飞快把它抓起来丢回网里,那只手伸进去一下就被网吞噬掉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晃荡了好一会儿。 “终于找到了。”她把手拽出来。 随即她扎紧网口轻敲两下环灵,大网便消失了,手里只多出来个黑色小瓶。 她把瓶子递给千官,道:“你把这个灵药抹在腿上,虽说你现在有了第一缕神识,不过还算不得正式的神,那些法器造成的伤口,恐怕你还要再消化个几十天,这灵药是我闲来无事时炼制的,你涂于伤口会恢复得快些。” 只见千官深深低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说的话,整个人像丢了魂魄似的一声也不吭,好半天他才挪了挪腿,长呼出一口气。 已经半个时辰了,千官这孩子一直坐在床榻上闷不作声的,不知道脑子里在纠结什么,紫陌把药瓶凑在他脸上,他也不当回事。 “劳无命大人费心,其实黑衣大人说的对,我现在太弱了,我连我自己都保护不了还妄想去保护别人。” 千官低着头,拿过药瓶放在一旁,“我愧对我的信奉者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会是我浇筑出了神识,会是我有飞升成神的机会,不管怎么样我的信徒一定希望他们的神是强大的,而不是软弱无力的。” 他拎起药瓶愤愤摔在地上,“要是我连这点小伤小痛都忍受不了,我还谈什么飞升成神!”他使劲一蹬腿,伤口又开始不停地渗血,“无命大人,我要像你们一样强大,我会成为真正的神灵,我要守护我的信徒。” 我要守护我的信徒。 曾经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记不清那是几千年之前了。 她初为人神那时候,刚刚化形就被信徒高高捧起来,看着所有人脸上的激动和喜悦,明明她自己初入人世什么都还不明白,可心里却已经有了承大义佑福泽的念头,她当时就说了一句:“紫气东来向庆夷。” 第5章 言听计从 庆夷是她的第一片分野。 逐渐地,她的庙坛就不仅仅遍布庆夷了,而是天方各地。不论哪个地方哪个街巷,她的庙宇总是最多最大,五步一坛十步一宇,见怪不怪。 她的名号越传越远。从庆夷来的那位神明,神通广大祈愿必灵。哪来的?庆夷!什么神?庆夷!管什么的?庆夷!不论见过的没见过的都这么喊。 后来一个贵胄出钱盖了一座特别大的庙宇,甚至能容纳几万人祈愿求灵。庙宇建好挂上了第一块牌匾,敲锣打鼓游街走巷几乎人尽皆知,红布缓缓拉下来的时候,“青衣大人观”五个大字横艮在人们眼前。她成了人们口中无所不能的青衣神紫陌。 “无命大人,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想到一些旧事。既然你承诺了你的信徒,就要好好为自己着想,你安好了你的信徒才有所依靠,不要让那些以你为信仰的人失望。”紫陌若有所思道。 千官大力点了点头,之后他探头探脑问道:“黑衣大人去哪里了,我已经有好几个时辰没有见过他了,无命大人你知道他去哪了吗?我想让黑衣大人教我点小技法强身健体。” “不知道,我没看见,不过……“ 不过既然小阎王不在,说不定是回他的鬼域了,这样更好。眼下凶祟可能重现人间,重获信奉提升法力才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先盖几座庙。 还好在怜光山的几千年里她攒了些积蓄,拿去在附近盖几座庙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她暗暗想着。 “他向来无影无踪不用管他……好千官我问你,除了卑因之外附近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地方?” “我们这里偏远一隅,地势崎岖还在深山之中,向来是没什么人气,不过从后山的穹关道往外走,有两座挨得极近的城,名为奉城和凌城,那里人丁兴旺很是繁荣,是个不错的去处。” 紫陌足足绕着后山走了一圈,也没看见什么穹关道。杂草丛生有二人之高,别说路了甚至挡着头顶上的日光连方向也找不出了。 要是法力还在就好了,随随便便就飞过后山,也不至于两个时辰还绕在这山林之中。紫陌敲了敲第三只环灵,从大网里掏出一把闪着流光的小刀。她默念咒语,那小刀开始自行迎着荒草一茬一茬割,足足割了三里路。 她终于从虚掩的草堆里找到个小洞口,洞口旁的石壁上写“穹关洞”三字,想必这洞口之后就是穹关道了。紫陌收了刀,原本闪烁着流光的刀也不亮了,刀口沾了不知道是什么草的汁水,臭气熏人还黢黑黢黑的,已经残缺了一角。 “真是对不住你了陇陇刀,当初精雕细琢把你打造出来是作法器用的,没想到你一个二品法器如今也成了这副模样,等我有法力再好好修复你了。”她满脸心疼道,随后一个甩手把小刀收回网里。 她不禁怀念起曾经法力傍身的日子,探了探自己的神识,如今只有细微的一缕。 这一缕神识已经顽强地撑了很久很久,算算时间早该消散的,不知为何它却这么坚强。眼下紫陌只希望它能再坚强一下,不然她可就神识弥散小命不保了,谈什么盖庙重获信奉。 几只灵蛾从远处摇曳着落到她的肩上,随即以蓝天为幕幻化出一道映像。 灵蛾带回来一个坏消息:从卑因走到奉凌二城,足足有几千里地。单凭两只脚走那要走到何时啊,天荒地老也走不到头,她的命估计还没有路长。 “这可如何是好。”她想来想去,始终没有一个妥善的答案。 算了还是先待在卑因吧,之后再想办法。打定主意后,她朝原路返回。 “怎么又回来了?”一人从草丛中移出身子。 灵蛾悻悻在空中绕着飞了几圈,很快隐入环灵消失不见了。 “过了穹关道你就自由了,还跑回来做什么?”他似笑非笑道,不过看起来并不在意紫陌的回答,因为他看起来自信极了,那种不管怎么样都能牢牢捏住掌中之物的姿态。 原来他没走。 紫陌心生一计。 她回答道:“就算我真的走出了穹关道,你就会放过我吗?” 阎宋只是看着她。意思已经明了。 “我早就知道了,”她无力道,“就算我跑出去了还不是要被你抓回来,那跑不跑又有什么区别,其实啊我跟你没有仇的,我只是个小小的废神而已,你真的不用为了抓我特意留在卑因,这岂不是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因为小阎王正步步逼近。她听见小阎王口中轻嗤一声。 “我要杀谁抑或是不杀谁,用不着理由。与其在这里伶牙俐齿,不如给我个理由让我不杀你,说不定我心一软就答应了。” “真的放过我?一言为定?”她探头,悄悄往身后退。 说话之间,她背过手唤出大网。 “我有办法让你一定不会杀我,这个理由就是……”说到这她突然停住了,见小阎王半天没反应,她好不容易吊起来的兴趣突然就没了,于是皱起眉头道:“你凑近些我告诉你。” 阎宋站着不动。完全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模样。 “算了算了。” 她干脆自己凑到小阎王身旁,无奈她拼了命昂起头,也不过才到小阎王肩膀的位置。她暗中叹了口气,没想到失去供奉法力变差不说,连形态大小都能缩水。 过去法力极盛的时候,她可是从法力到样貌身高都是佼佼者,就连她的神像都塑得比其他神明高出一截。几千年来她一个人在山里孤独惯了,个子缩到这么小,她倒是一点都没察觉到。 “你稍微弯下腰,或者低个头也行,我够不到。”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碎了牙才说出来的,刚说完她就意识到依小阎王的脾性是断然不会听她的,肯定像以前一样全当是耳旁风。她真是脑子糊涂了。 踮踮脚,她鼓足劲儿猛迎到阎宋的耳边,“你不会杀我的,因为——” 侧头一闪,她偏离出一个角度,趁阎宋不注意,口中氤氲出一颗白色晶莹的药丸,凝神中她感觉小阎王的肩膀似乎落下去了一些,正是一个好时机,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她顾不得细想,双手揽住小阎王的脸,把药丸含在舌下就亲上去。直到药丸一丝不剩全被化进小阎王体内,她才满意地松开手。 “我好心给你机会你却使阴招,果然所谓的神都是阴险狡诈之徒,一个都信不得。”阎宋抹抹嘴,花鞭子在他手中蠢蠢欲动,凌烈的寒光直逼到紫陌的眼前,“我现在就送你一程。” “跳一跳。” 紫陌道。 “死到临头了还胡言乱语。”话音刚落,突然一空,鞭子从他手里掉下来,在地上荡起一层灰。“嘣嘣”两声,阎宋跃起又落地。 “这就是了。”她终于是放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慢慢放下来。 “你给我吃下去的是什么东西?”阎宋道。 “看你一脸深仇大恨,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小药丸而已,我管它叫‘言听计从’丸。” 这药丸自她炼制出来之后只用过一次,隐约记得还存有几颗。当时小阎王步步紧逼,情急之下她突然就想到了这个东西。放了几千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效果了。 幸好是有效的。 不然刚刚一鞭子下来她必然承受不住,到时候直接挫骨扬灰了。她抹了一把汗。 她又发出几个号令,短短半炷香的时间里,阎宋又是拍手又是在地上打滚,脸上的泪水还没散去他又开始哈哈大笑。 挺好用,果然言听计从。 紫陌彻底放下心了,不过药丸具有时效性,一旦过了时间就再也没有机会,还是赶紧办正事吧。 “把你的鞭子捡起来给我。”她说道。 鞭子拿在手里,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当初的那个法器,完全不像之前那样遮蔽天日,肆无忌惮地翱翔在云端,而是软软塌塌盘在她手心里,普通到毫不起眼。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这个鞭子还能飞吗?”她问道。 阎宋咬牙切齿说了句“不能。” 要是不能飞的话,那她还怎么去奉城和凌城,刚刚到手的法器可不能就这么毫无用处地浪费了。 法器多倚着法力与主人一脉相连,若是主人法力不稳或是彻底没有了法力,才会有这种情况。可小阎王方才明明还灵力充沛,鞭子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命,这片刻之间怎么就成这样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好半天没有听见答话。她抬头看了一眼小阎王,他脸憋得铁青愣是把嘴闭得严实。 “你、回、答。“ “自……自到卑因……以来,我……我的法力总……是无缘无故突然丧失,或许是片刻又或许是几个时辰,才……才能恢复,这里必……必有蹊跷。” 说完话,阎宋愤愤转过脸去,似乎并不愿意面对他被操控的现实,也更不想紫陌再多问一句话。 “所以你一直待在卑因就是为了弄清这件事?”她进一步问道。 阎宋乖巧地转过身点点头。号令完成后,他挥袖恼怒地瞪着紫陌。 果然与她所猜的相差无几。 事已至此,她又刚好倒了大霉赶上小阎王法力差的时候,那他的法器也就没什么作用,和普通班鞭子别无不同,到奉凌二城的事只能先缓缓了。她抬头看向天,忽然听得一声闷响,小阎王倒在地上沉沉晕过去。 要是法力还在就好了。这是她第无数次感慨。 恍惚之间一股暖意自心底升起,随即涌进她全身各个部位,灵蛾不受召唤大量飞越而出,像是天下垂下来的银幕一般星星点点,顷刻之间便聚集有千只之多,它们璀璨起舞,紫陌感受到体内不断翻涌。 这久违的感觉,在怜光山中几千年来她都不曾有过。以她现在的能力绝不可能召出这么多灵蛾,难道…… 她掩住内心的激动,伸手触了触灵蛾,如此真实。 紫陌闭上眼,心中默念:“奉城。” 第6章 试探 睁眼之际,她已经在熙攘如潮的大街上。 她一路走一路看,越转悠她心里越畅快。奉城不愧是个大城,街上杂耍的摆摊的她一路走下来数都数不清了,吆喝声还总是不经意地从身边炸出来。不过她在意的不仅仅是这里的人,更是这里的庙宇。 短短一炷香,光是她看见的就有三四座庙宇,供奉的还是不同的神明。每一个她都进去参看了一番顺便上了几只香火。这里人多,信奉的神明也杂。她心里思忖着,走着走着不多时看见一块不错的地皮。 倒是个盖庙的好地方。 她刚停住脚步多看了两眼,一个人打酒肆里跑到她跟前,那人站住脚步打量她,眼睛上下乱瞟,似乎要把她里里外外看个透。 “小姑娘你是建府宅还是做生意啊,我是旁边酒肆的店家,我这块地方圆几里人都争抢着要呢,我看你有眼缘,今儿个你要是看中了我就卖与你了。”那店家大手一挥,乐呵呵笑道。 “我要盖十座庙,规模不需要那么大,只要立个像摆个坛过路人能看见就行。”她掏出钱袋子递给那人。 店家把袋子在手里抛了抛,眨眼的功夫白眼就要翻到天上去,把钱丢进她怀里就巴巴瞪着眼,“你这不是拿我当乐子吗!这么点钱还买地盖庙,就你这点鸡毛蒜皮一座都盖不起来,去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紫陌竟不知,这几千年来瞬息万变,她不出山,世间却早已经是另一幅模样。她手里的金银放在以前不要说十座庙二十座庙都绰绰有余,放在如今竟是连一头牛都买不到。 “这样吧,往前拐角的地方有个不大的柴房,我就发发善心卖给你了,你拿来干什么都没人管你。”店家夺过钱袋子开口道。 到了地方,那小柴房比店家说的更不堪,砖瓦积上了一层污垢,柴火堆上几只老鼠蹦着上蹿下跳,墙皮哗哗啦啦掉的门口外边都是,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沉默了片刻,着手修整这小破房子。 有了法力的加持,小柴房很快焕然一新。 看着空空的门匾,她盯着塑好的神像看了很久,不如就叫无命殿了,挥手之间三个大字就挂上了匾额。 小庙看着简陋,但该有的样式一样没少。好说歹说建好了庙宇,可获得人们的信仰和香火还是任重而道远,她自己在坛前上了一香。 隐约听见门口叽叽喳喳,紫陌插好香炉想去看看外面的情况,跨过小庙的门槛,突然脑子一空身体不受控制被拽着走,睁眼之间竟已大变了模样: 乱草扎成堆高高垛在地上,一个男人宁静躺在杂草中,风冷冷灌进洞窟里,旁边石壁上三个大字——穹关道。 怎么又回到穹关道了? 她抬手施法,心中默念三声“奉城”,睁开眼依旧在原地。 法力不够了? 她接连施法,却两手空空,好半天手中才流转出片片微光,只剩下一丝法力。 地上沉寂的短鞭忽然惊动,地上那人怕是要醒了。‘言听计从’丸的时效差不多过去了,方才小阎王又是蹦又是跳,边哭边笑,还把头发缠在脸上绕了一个好大的圈…… 被控制的时候他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恨不得扒她的皮吸她的血。 她猛拍脑袋,随后一阵苦涩。 刚才给阎宋用‘言听计从’丸的时候怎么就没好好想想之后的窘境呢。 比如现在…… 运转最后一丝法力,她拭去了阎宋刚才那一段的记忆。 碰到阎宋的身体,一股充盈的灵力再次涌进她体内,似乎环绕着她的神识不断聚集,右手臂腕上的四只环灵也逐渐迸发出光彩,一片柔光完全将她包庇在内。 这种感觉竟如此熟悉。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召出灵蛾,果然如同那次一般,千百只灵蛾荧光闪烁翩翩起舞。 “你在做什么?”一声凌冽,所有灵蛾凌乱着飞入环灵,一个个顷刻消失不见。 阎宋盯着她的手,低垂的眼眸上下轻扫,脸上不显喜怒。 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紫陌悻悻收回搭在他腰间的手。指尖离开蹙金衣袍的那一瞬间,体内荡漾的波涛汹涌即刻归于平静,回升的灵力也开始溃散,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泛起一种淡淡的平静,很快就归为死水。 “攸关。”阎宋轻声一唤,短鞭自地上一跃而起,自行收在他腰间。 从洞窟外传来阵阵嘈杂,声音若近若远。 紫陌望眼看,只见千官踉踉跄跄扑过来,双手一展把她和小阎王紧紧搂在一起,“我还以为两位神明大人偷偷走了,我找了你们好久都没找到,你们先不要走好不好。” 本来她就矮上小阎王一截,和他对着站就已经很不占优势了,千官扑过来生猛一搂,直接把她撞进小阎王怀里,硌得她生疼。 她双手放着也不是,背在身后也不是,这副模样倒像是她和千官争着往小阎王身上扑。她扒开千官埋着的脑袋,想从三个人之间的狭隙里挪出身子,不料这小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呜呜囔囔,手上的力道更大了。 她几乎整个身子都被锢进胸膛之中,甚至还能闻及小阎王的心跳起伏。动也动不了,她只能局促着蜷起身子。 不多时,小阎王一只手捏住了千官的胳膊,掸灰尘似的把他从怀里揪出去,借着这个机会紫陌也悄悄挪开身子,抻平衣服的褶皱后端庄站在一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千官被拉开后,一双手不安分地拽住阎宋,他抹了抹眼泪,低声道:“两位大人还没有传授我教诲和心法呢,我已经为两位大人安排好了居所,快随我回去吧。” 当夜,紫陌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摸着月光的微亮,她不知不觉就走到穹关道。 白日里的情景一遍遍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先是给小阎王服用了言听计从丸,然后就突然获得了暂时性的法力,而那个时候正是小阎王法力溃散的时候,小阎王失去法力而她得到法力。 难不成其中存在某种连接? 会不会是身体的触碰才会开启这种连接,她细细回忆起自己的手搭在他身上时的波涛汹涌之感,那时候她确信体内有充沛灵力在流动。 要真如此的话,按道理来说千官搂紧二人的时候,她和小阎王都快贴在一起了更应该开启连接了,而她当时却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坐到石墩上,只有蜿蜒无边的杂草无声与她对望。 对了。 ‘言听计从’丸! 她眼睛一亮。 有一个亲密接触! 在此之前正是有了一个亲吻,才引发了后来的种种反常。 她腾地从石墩上弹起,心中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夜深人静,房门轻掩。 谁也看不见的狭隙里,一只小蛾子钻进屋内。它在空中迂回转了几圈,朝着床榻上的男人飞过去。他细长而分明的手随意搭在床榻边上,前臂之间缠着厚厚一层鎏金黑纱,即使在晚间也没有褪去。小蛾子在黑纱上停靠了片刻,一跃而上落在男人的唇边,轻轻细啄。 熟悉的汹涌澎湃感再次袭来。 这个方向果然是对的。 既然如此,小阎王先借你法力用一用。 紫陌收起羽翼,望了一眼床上那人紧闭的双眼,她缓了缓心神,沉浸在灵力互通的浸润中。 头顶忽然一阵火辣辣的痛,她扑动翅膀挪了挪身子,痛得像被烤熟了一样。正要再扇动翅膀,却动不了了。她仰头,一个巨大的手掌盖上来,把她阻进深深的黑暗里。 被提溜着丢在地上,她瞬间被震出原身。 “我不招惹你,你倒是先招惹上我了。”阎宋捻了捻手,坐起身冷冷道。腰上的短鞭忽然颤动,他单手抚在鞭上,随即发现了什么似的微闭双眼。 看样子是在调转体内灵力。 紫陌悄悄往门口挪动。 他浑身的微光越来越淡,最后竟一丝也看不见了。眉头紧蹙的时候他突然睁眼,换上了一冷冰冰不见血色的面孔。 “好啊,难怪这几日我灵力失调,也难怪我找不出原因和破绽,原来都是你在搞鬼。整日装得什么都不会,背后却偷偷使手段。连我都能糊弄过去,看来你有几分本事。” 阎宋步步紧逼,短鞭在他指尖中轻轻一转,在胸前绕了个花,眨眼之间便抵在了紫陌的心口。 鞭子上尖锐的刃似乎随时能挑破她的皮肤,她连连往后退,刃口步步紧逼直到她毫无退路。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拿出你真实的实力来。” 她呛到墙角,默默无言。 “我哪有什么实力啊,我的本事你不都看见了,我也是无意发现你我灵力互通,绝非故意为之,更没有什么目的。“ 阎宋眼中的杀气她一清二楚,即便她刚才偷取了一丁点法力也绝对不足于和阎宋对抗,和他对招必然是死路一条,不过用来逃跑还是可行的。 眼下只有走为上策。 第7章 不死之身 紫陌心中默念“奉城”二字。 即刻之间花头鞭刺了个空,阎宋面前只剩一片空荡。 熟悉的小柴房出现在面前,她看了一眼牌匾就匆匆进了门。 无命殿一如既往,还是她亲手布置出来的模样。好险。再晚一步就没命了。 她拉过一只蒲团坐上去,极力平复心神。 无意间看见坛上三三两两插着几只香火,香灰燃尽铺了浅浅一层。看来这座小庙虽然简陋,但总不至于无人问津,还是有人进来祈拜的。 劫后余生她微微一笑,在指尖捻了些灰烬打了个响指。每只香火上升起一缕白烟,烟雾缭绕中逐渐显现人们的祈愿,她一一细看。 第一个,找回丢失的耕牛。这个好办。 第二个,偷菜的臭乞丐死绝祖宗十八代。这都什么啊,不允。 第三个,…… 第三个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晰,她又凑近了一些,白雾散去慢慢地开始显形了,好像不是字迹,倒像是一个符号,一个细细长长的绳子,绳子一端尖尖的像一柄尖刀,她总觉得这个东西像是在哪里见过…… 不对! 她猛地侧身一闪,跌坐在蒲团上。 鞭子从烟雾之中破出,她方才一躲,鞭子刺空于是直直迎上高堂的神像,“轰隆”一声,神像崩塌面目全非,碎石块像小山丘一样倾泻而下,把香火坛也砸了个粉碎。 鞭子重归他手。 阎宋目似利剑,单手持鞭只指向她。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别追着我了这真不是我设计的,我真真确确是才知道灵力互通的。” 她挪开脚边的碎石,把衣摆从石块里拽出来,背手从大网里掏出数十种法器。 咯噔一声,殿台上一根木桩子猝不及防掉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突然断成两截,很快滚在碎石堆里被压成木渣屑了。 阎宋似乎被这间小庙吸引,他轻轻抬腿,靠墙的几张红木桌应声裂开,桌子腿盖在碎石上很快被冲在下边,他拾起一块石头,看了几眼道:“够破够惨。” 收了鞭子,阎宋闲散地四处走动,却始终有意无意把她禁锢在视线之内,她一举一动都被盯在眼里,也不敢有所动,只跟在阎宋身后静待时机。 “神都是靠人的香火和供奉而活,我毁过数不清的大殿庙宇,推翻过不计其数的神坛神像,你这样的,”他略有些停顿,“我倒是第一次见。”话音刚落,阎宋一个偏头,短鞭径直出击。 她抓住机会连掷出三刀,也才勉强能抵住短鞭的攻击,借着声响轻点脚尖,她快步走向庙门,将要夺门而出的时候拂袖之声骤起,一团黑影在眼前飞闪了一下,再一看阎宋已经抵在了门前。 她拿出陇陇刀护在身前,心中知道逃生没有希望了。 “就凭你三脚猫功夫也想杀我?” “我动手还有一分生还可能,我要是不动手必死于你手。” 她将全部灵力注入陇陇刀,准备挥刀却被拍在地上,尖锐的刀刃不小心擦着手臂,眨眼之间就留下一抹殷红。 一掌袭来,她只觉胸中的热血直往喉头上涌,想要咽下却无济于事,阎宋步步紧逼,她封锁住自己的经脉,却无法抑制满身的血路,鲜血在口中肆虐。 她想动,使不上劲。 恍惚之间,她想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闭上眼,手臂上酥酥麻麻,刺痛感一点一点在侵蚀她,就像有数万根细针直挺挺没入皮肤。 好痛。 终于是忍受不了她睁开眼。 手臂上刀刃的划痕一点点消弭,血渍越来越淡,渗出鲜血的伤口在她眼前逐渐缩小,最后竟彻底愈合! 咂咂嘴,喉中甜腥似乎也消去了大半,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她扶着碎石勉强站起身,一炷香的功夫,她便如之前那样活蹦乱跳。 一探神识,和原先没什么变化也没有损坏,依旧是完好又坚强的一缕。 反而是小阎王他…… 紫陌戳了戳蜷缩在地上的阎宋,他匍匐在地上面色凝滞,比青灯老僧手里的木鱼还呆上几分。 好一会儿,他凝神闭目,苍白的脸色慢慢恢复后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你受伤,我的灵力会自动涌入你体内为你疗愈。” “什么?”这个走向她是万万没想到,她只以为可以偷取阎宋体内的法力而已,“那然后呢?” 阎宋睁开眼,他的眼角泛起点点微红,一双清眸此刻尽显疲惫,“你用一分我少一分,最坏的情况是……”他顿了顿,舒缓一口气却什么也不说了。 最坏的情况莫过于阎宋为她灵力耗尽枯竭而死,这么会这样。 “这下你知道了吧,我们真的灵力互通法力共用。不是我有意设计的,我也是刚发现,就比你早了一点点。不过,我原先只知道可以偷你法力,不知灵力疗愈这一事。” 她不由得愣神。 “为什么?”阎宋声音虚弱道。 “别说你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她和小阎王从没有什么渊源,几乎素昧平生,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们之间,她想不通。 “我是说,”他坐直身子轻咳几声,“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现在我灵力暂失身乏体弱,你随便一招都能让我挫骨扬灰,这么好的时机你怎么不动手?” “我杀你?” “行啊,我这就动手。” 阎宋一声冷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幻化出陇陇刀,一刀扎在阎宋的胸膛上。 阎宋吃痛地撇了撇嘴,睁眼看她。 “你脑子锈住了吧,整天喊打喊杀以为人人与你一样。我哪一次出手不是为了自保,若非你时时刻刻要杀我在前,我怎会动手。比起杀你,我还有其他要紧事情做。” 她握着刀,刀柄朝下又多扎了几刀。 “够不够啊,再补你几刀。” 她细数被小阎王掳走的这几天,哪一天她不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越想越气,她不由得瞪了阎宋一眼,愤愤看着阎宋。 “再者说了,有了如今这层牵绊,你好比我的灵力补给,我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庙里信徒稀少我也法力低微,万一哪天我不慎落难彻底没了法力,有你在我更多了一个靠山,留着你岂不是更好,你说是不是?” 阎宋静默不语。 此刻他弓着身子坐在蒲团上,紫陌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了祥和,那种放下所有冷漠和戒备的平和。也许只有他虚弱的时候,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放下戒备了。 只是小阎王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看着他吐出的气越来越少,紫陌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过去了,问道:“你,不会死吧?” “只是法力暂时流失过多而已缓一下就好,区区小事并无大碍。”说话的时候他分明眼都不想眨,嘴上说着一桩小事,看起来明明就快不行了。还真是嘴硬。紫陌心道。 你方才说你知道如何偷得法力,既然如此,那你自然也知道如何开启灵力连接了?” 阎宋探过头,板正着脸道。 苍白的脸色下,他的五官淡了许多却不失硬朗,寡淡之中一双清眸显出机敏的血色,他思索了片刻眸子一抬,挺直身子道:“再次开启连接或可一试。” “这……” 她迟疑了片刻,回忆起当时的亲吻她竟不自主地吞吐起来,“这……这无理无据,且不说能不能开启连接,就算真的开启了你就能确保你可以找出其中关联?” 阎宋点点头,“着实有理。” 听到这,她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可正是这样才要一试,不然你怎知有没有用,事情皆因此而起,必然要试探一番。”阎宋又拿出强者的姿态,语气生硬丝毫不让她有机会质疑。 “可是——”她想要反驳,临到嘴边又没有话可说,可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莫非你不想开启?你有什么隐情不妨一说。” “没没什么,不过开启连接很简单,只需要一个亲吻。” “好说。”话音刚落,他迅速地落下一吻。 紫陌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偏开了头。 阎宋动了动眼皮,眼睛无力地耷拉下来,看起来气色更差了,他喃喃自语似乎在说些什么。 尽管声音很小,紫陌依然在只言片语中敏锐捕捉到她的名字,难不成小阎王又在打什么别的算盘对她不利?她脸色一沉果断凑到阎宋脸前,光明正大地监听。 “怎么回事还是没有感应,静如死水一样,该不会又是在骗我……”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有必要骗你吗?”本来好好的,听着这紫陌忍不住大声反驳,说完之后她又毫不吝啬送给阎宋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闭嘴,”阎宋回应她一个冷眼,“你骗我的还少?” 她无话可说。 听不下去,她干脆无聊地发呆。眼睛忽然瞟到高堂上,空荡荡的只有乱石成堆,几个时辰前还是好好的,现在…… 她看着满地的狼藉,一阵心塞。辛苦收拾出来的小庙还没用上几天就破烂成这样,真是造孽啊。她愤愤地瞪了阎宋一眼。 却发现小阎王也正在看她。那种一动不动盯着她的感觉很奇怪,她被看得不自在,很不自在。她伸手在阎宋眼前晃晃,阎宋依旧无动于衷。 “难道是力度不够,或者没有深入到可以开启灵力连接的程度……” 这都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唔——” 下一秒,她的脑袋被紧紧锢住。 第8章 互通 “难道是力度不够,或者没有深入到可以开启灵力连接的程度……” 这都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唔——“ 下一秒,她的脑袋被紧紧锢住。 这个吻根本不像上一个那样轻柔简单,而是带有攻击性。他的手放在紫陌脑后,整个人几乎从蒲团上偏离到了地上。 也许刚才灵力损耗太大了,紫陌能感受到他双手细微的颤抖。她试图挣扎,可实在被揽得太紧了,她挣脱不开。 阎宋右臂上缠绕着的鎏金黑纱部分脱落下来,松松垮垮地垂在蒲团上。她的手不自觉捏紧了黑纱,鎏金的微光在她手心不断缠绕纠缠,最终皱得不成样子。 神殿之中,高堂之上,碎石之间,格格不入。 澎湃的心潮持续了很久,久到她忘记了这是在开启灵力连接,忘了这里是奉城的无命殿,也忘了她要去推开阎宋。 背后突然一空。 突然意识到什么,紫陌睁开眼。只见眼前那人眼睛闭得死死的,嘴唇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她一抬手,人就软绵绵地歪在她的肩上,头沉沉地坠了下去。 她忽然想到一些事情。 开启灵力连接可以吸取他的法力,方才他本就因为灵力疗愈而身体虚弱,法力也大不如前了,再次开启连接只会更加肆虐掠夺他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 她盯着失去了意识的阎宋,无奈道:“这下彻底晕过去了你满意了吧,说了开启也没用你就是不听,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紫陌把阎宋扶起来,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眉毛也染上了白。去探阎宋体内的灵力,勉勉强强不算很多了,可即使这样,也比她自己要多得多。 算了算了。 她轻点环灵,几百只灵蛾轻盈飞出来。她让灵蛾们去给阎宋医一医,没想到灵蛾一个劲儿绕着她转,没有一只过去。 “你们怕他?” “也对,上次他一掌震死了十几只你们的同伴,”她瞥了阎宋一眼,几乎和死人没多大差别,“不过他现在不会了,你们不去捉弄他就不错了,去吧快去吧。” 她的安抚真的起了作用,不一会儿灵蛾们就不计前嫌地萦绕在阎宋身边开始干活。 趁着这闲功夫,她抽出阎宋腰间的短鞭攸关。庙里还是一片狼藉,她的庙她不去收拾还能等谁啊,攸关现在弱是弱,起码也是个一等法器,比小庙里毛都掉秃了的扫帚好得多。 她盯着一人高的碎石堆,握紧手里的攸关叹了口气。 二人回到卑因的时候,千官哭哭啼啼。紫陌真想不出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 “快把你黑衣大人扶到床上去,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无命大人要去哪里,黑衣大人受这么重的伤你不留下来陪陪他吗?” 小阎王受伤卧床她陪个什么? 千官的神色十分认真。有那么一瞬间,紫陌差点以为要是自己不留下来守着小阎王,好像就是她的不对了。 “他好得快不用管,你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浪费时间傻傻守着他,等会儿我回来可是要考你心法的,前几天才教过你。” 她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 “千官,上次那六个小神是什么来头?我记得有一个穿黄褂的小神,就是腿被打肿的那一个,他也是这附近的神灵吗?” 黄褂小神身上的水样咒犹在眼前,这个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像一根针狠狠刺在她的心上。 既然凶祟再次现世就免不了会祸害世间,她应该趁着现在抓紧获取信奉提升法力,不然就算凶祟真的露面了她也无能为力,只会重蹈当年的悲剧。 “他们是纵山六神,我画招神阵的那段时间他们新飞升的,不过纵山那边山比人多,信徒稀少,他们总会到附近游历,找点信奉什么的。”千官刚说完,眼神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床上的阎宋身上。 这孩子都快成小阎王的忠实信徒了,紫陌摆摆头。 “无命大人,黑衣大人好像要醒了!”千官突然把她拽回来,指着床榻大呼大叫。 “你看黑衣大人在看你呢,他都受伤了你就陪陪他吧,你放心我这就去练心法,保证不出一点错。”一溜烟儿千官就跑没影了。 这孩子。 她这下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床上那人坐了起来。 阎宋盘腿打坐,很快脸上就恢复如初。他疑惑地盯着紫陌,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站在床边。 气氛一时尴尬,她局促地避开阎宋的目光,忽然想到什么,她道:“你别这么看我,现在我们已经拴在一起了,你不能杀我。” 阎宋许久不说话。 “你听见没有?你不能动我。” “我没忘,在庙里我都记得。” 听了这话,紫陌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脑子里一片混沌。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和小阎王独处能这么尴尬呢。 阎宋抬头看向她,咬牙道:“如今你我不知道为何灵力可以互通,实在诡异非常,待我找到办法必然断开这其中的牵绊,不过在我找到解开牵绊的的方法前,你必须在我视线内走动免得连累了我。” 叹了口气,阎宋继续道:“我总会有办法甩掉你这个累赘。” 她站在床头不说话,阎宋也不说话,两个人一度保持沉默。 “你怎么还站在这儿?”阎宋第二次开口。 “你……我……我这就走。”她气不打一处来,这语气这质问倒像是她赖着不走似的,她拉长腔调瞪着阎宋。 “——马上就走了,我当然很忙了还得教化千官去,不像有些人随便躺着跟个闲人一样,废得很。” 吹胡子瞪眼算是让她发挥到了极致,至于阎宋怎么骂她,她就听不见也管不着了反正小阎王也不敢动她。 千官围在人群里打坐,四周围满了人。 紫陌上前,所有人一声不响给她让开了路。 “无命大人!我学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就背给你听。”看见紫陌过来他高兴地站起来,起身太匆忙,咣当一声从腰间掉下来一个东西。一把秀气的弯刀。 “你这把弯刀看着不错,可惜只是个平凡的物件不能防身。你马上也要飞升成神了,身边总要有个合适的法器。” 紫陌问道:“你喜欢弯刀?” 千官睁大着眼睛点点头。 得到肯定,她点开第三只环灵,从大网里掏出一把闪着流光的弯刀,刀身的纹路变幻万千,如行云似流水,十分精巧。 “这柄弯刀叫陇陇刀,”她把刀递给千官,“你先拿着,就当是我送给你的飞升庆礼,这法器上附有灵力,给你再适合不过。“ “谢谢无命大人!” “感谢神明大人眷顾我卑因之神,庇佑我卑因之土!”众人跟在千官身后,男女老少都纷纷致敬高喝。 没想到小阎王的伤好得这么快,短短几天他不仅灵力恢复了大半,还总是和千官一起习心法练法术,灵力法力比以前还精进了不少。 紫陌靠在窗前,忽然一枝藤蔓顺着窗户爬上来,上面开出极小的小白花,碎花点缀在杂叶里倒衬出一点生机。 她这才发现整个窗户都被这种藤蔓裹住了,那小碎花直勾勾地靠在她的衣袖上,散发出独特的香味。她信手一摘,顿时花香散发。 花骨朵小颜色也极淡,这味道却十分浓烈,香味不像一般的花那样寻常,而是带着辛辣。片刻整个屋子里都是这种奇怪的味道。 千官好像是累了,他握着弯刀比比划划,然后似乎和小阎王说了些什么,小阎王直接把攸关悬在半空中,千官一个人和攸关对招。 紫陌看见的最后一幕就是,千官被攸关压倒在地上动弹不了。脑中的昏沉来得突然,随后她两眼一沉,手里的花掉在地上。 睁眼。 两张不同表情的脸。 一张是惊恐担忧,一张是不屑无奈。 “无命大人,你现在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腿脚有没有知觉,脑子还晕不晕了,我已经让方伯去做了些吃的,等会你起来吃一点吧补充体力……” 再这么絮叨下去,就算她脑子不晕也得被绕晕。相比较而言小阎王沉稳多了,他甚至还白了千官一眼。 “所以是花的问题?” 这花绝不是普通的花,想起自己突发的异常,她的目光瞥向窗外的小碎花,花在风中正当摇曳。她抬起手,手里却空空荡荡,花已经没有了。 “现在倒是聪明,方才摘花的时候怎么不用用脑子,亏你还是个已经飞升的神,这点警觉都没有。” 听到这,千官悄悄推了一把小阎王,然后告诉他让他要多照顾病人的感受,比如拒绝这种恶劣的语气,要温柔平和一点。 “黑衣大人是太担心你了所以才讲话不好听,方才我们在外面对招,还是黑衣大人最先发现你倒在地上把你救起来的,他这人就是嘴上不会说话,无命大人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花的根茎有毒。你本就灵力低微弱如虫豸,还如此不小心差点把命搭进去,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神。” 小阎王语气里的全是愤怒和无奈,她忽然意识到,刚刚她中了花毒丧失意识昏倒,肯定又像上次那样开启了灵力疗愈。 也难怪小阎王第一个知道她有危险,他一定是感知到了体内灵力的变化。看来是自己连累小阎王了。 “你不能受到伤害,哪怕是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她心里轻笑。 “以后你要在我视线内活动,让我时时刻刻能看见你,我要知道你在做什么,有没有危险。” 第9章 拖累 “你管不了我。”她说道。 “那就试试。” “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黑衣大人我知道你担心无命大人的安危,可你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吧,无命大人有她的自由啊。”千官突然插嘴。 “你懂什么,她的性命至关重要,岂能随意儿戏。” 千官笑眯眯地看着阎宋,“我自然懂,当然懂,绝对懂,你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怎么会不懂呢。” 阎宋挥袖一言不发。 “这花叫长凭花,是我们卑因这里特有的花种,花呈白色的时候根茎有毒,当它变成粉色才算真正开花,那个时候不仅没有毒,做成长凭花羹还味道极佳呢。” 千官忽然想到什么,他继续道:“算算日子再过几天就是长凭花繁盛的时节了,到时候会举行花宴,这可是卑因为数不多的大贺典,长凭花开,清明皆显,这是卑因最美的时候。” “两位大人要来看看吗?”他充满期待。 小阎王冷冰冰道:“不去。” 花开的季节,卑因到处都是一片祥和喜乐,甚至连穹关道上的杂草都生气勃勃开出了细微的碎花。 紫陌的灵力却还是一潭死水,即便偶尔受伤会有小阎王灵力的补给,但她的法力仍是一点长进也并没有。 每当这个时候,黄褂小神身上的水样咒就紧紧锢着她的脑袋,让她时刻不能放松。只有迅速提升法力,才能尽快探查凶祟一事。 她心中默念奉城,睁眼却还在原地,果然又是法力拖住了她的后腿。 顿了顿,她去找阎宋。 阎宋正坐在院子里闭目养神,阳光不偏不倚笼罩在他身上,一簇粉嫩的花枝戳进他的头发里,偏斜着勾住了四五缕黑发,有些碎花掉进他倾泻而下的长发里,更显得他有几分俏皮了。 似乎是哪个大胆的姑娘套上去的。看样子他还没发现,不然怎么会容忍这个花哨东西不成体统地挂在头上。不过小阎王配起花来,还挺好看的。 “阎宋。”她轻声开口。 阎宋瞥了一眼,示意她有话快说,一下打断了她的遐想。 她回了回神一本正经道:“我要去奉城的无命殿。” 自从上次晕倒之后,小阎王就对她的去向着重在意,哪怕是她和卑因的信徒一起去摘花都必须要知会小阎王一声,不然她哪也别想去了。 她这下特意说明了去向,出去一趟应该不成问题。 “不许去,”阎宋丝毫不留情面,“我已经传信到鬼域,翻遍鬼域所有的藏书也要找到断开你我之间互通的办法,在此之前你只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哪都不能去。” “凭什么?我的庙在那里我当然要去看一看,再说了如今我的法力全靠一丝丝供奉维系着,我只有去庙里帮信徒还愿才能收获更多信奉和法力啊。” 见阎宋无动于衷,她眼珠一动,换了种说法,“那里根本不会有危险的你不用担心我会连累你,上次你也去了看了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庙而已。“ “而且我只有获得更多信奉才能提升灵力,有了充足的法力我才能保护自己,也才能减少你我之间的灵力疗愈,我不能总依靠你的灵力吧,我这样做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这样吧,我保证就一个时辰的功夫,要是我一个时辰还没回来随便你处置,你打我骂我甚至要杀我怎么样都行,这总可以了吧?” 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线了,如果阎宋还是不准的话,她记得‘言听计从’丸还剩下几颗,实在不行就凭自己本事去奉城喽。 “我哪敢打你啊。” 他飘出这一句话,然后幽幽盯着紫陌。 “你自己的命无关紧要,你要清楚你身上还带着我的命,你要是有一点闪失,受了伤连累我损耗灵力,我就……” “黑衣大人你就怎么样啊,是不是更要好好修习法术来稳固灵力,这样才能更好保护无命大人啊。” 爽朗的声音一出来,千官笑盈盈地走进屋,“无命大人你要出去啊,采一些外面的鲜花回来吧,刚好方伯最近要为花宴做准备,他对做菜最是拿手了。” 话音刚落,一个老者在窗外大喊:“千郎啊,你的弯刀忘在井边好像掉进去了,水太深我们捞不出来,你快想想办法吧。” 千官大惊失色,他拉着那个老者很快跑出了紫陌的视线。 “只一个时辰,否则从此以后你那里也别想去,直到我找到断离灵力疗愈的方法,然后亲手解决掉你这个麻烦。” “成交!”她爽快答应,随后继续道:“我暂时法力不足,奉城太远了没办法飞到奉城,你把攸关借我用一用——” “不可能。” “那不行的话,你借我点法力吧,还像上次那样。”不等阎宋回答,紫陌迎上去亲了他一下,体内灵力瞬间得到补充和满足。 她直接无视掉阎宋铁青的脸,拍拍胸脯道:“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谁知她还没踏出卑因一步,就被别的东西勾住了。 她又看见了那个黄褂小神。 那个腿上有水样咒的小神。 她路过穹关道,大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影靠在石壁上,那小神似乎并没有看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多久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紫陌朝他挥挥手,他眼神空洞,根本没注意到紫陌,只继续朝着原来的方向行进。 他拖着脚,低着头,四肢奇怪地张开,像个木头人似的摇摇晃晃,他似乎看不见任何人。 真是奇怪。紫陌心道。 纵山六小神常一同行动,如今却只有他一人出现在卑因,这属实有些反常,再加上他姿态怪异,更让紫陌摸不着头脑了。 “请留步。”她走近小神,顺便又仔细确认了一遍他的腿,那波纹如水一样层层叠叠的皱起,确是水样咒无疑。 小神突然回头。 一双猩红的眼睛瞪着她,几乎要把眼眶生生撑裂。他的嘴角泛起血沫,半截手指挂在嘴边正含糊地嚼着。 他的脚边,紫陌这才发现一个侍从模样的神侍,面黄肌瘦已经彻底被吸干了灵力,肢体零零散散挂在杂草边上,惨不忍睹。 小神头一歪,顶上的神冠掉下来把头发也扯成一团浆糊,他狰狞着面孔扑过来,两只手僵直在空气里胡乱抓来抓去。 看来水样咒已经发作,黄褂小神已经被凶祟之气侵袭了!她一个激灵往后退,躲开小神笨拙的攻击。 没想到发作得这么快,依她借来的法力对付一个凶祟根本远远不够,能不能全身而退还很难说。当年凶祟横生,一染十,十染百,百染千……那时她尚可和千百凶祟一敌,如今连自保都是问题。 小神朝她扑过来,她凌空一脚踢到石墩上,石墩应声劈成两半。小神爬起来似乎是嗅到了什么,一转方向往背后的穹关洞走过去。 穹关洞爆出一阵惊呼,然后是尖叫和大哭。三个卑因女子背着采花篮,她们沿着洞壁不敢动也不敢走,那小神正佝偻着身子堵在穹关洞外边,阴森森张开血盆大口。 环灵中飞出几百只灵蛾,它们围绕着小神发出攻击,趁这功夫紫陌把三个女子带出来,焦急道:“你们快回去告诉黑衣大人,就说无命快要死了让他赶紧过来。” 紫陌看着三个女子跑远才放下心,灵蛾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她撤去灵蛾,手中幻化出一道灵光敲在小神的脑袋上,那小神晃了晃身子又不知疲倦地扑来。真是难缠。 紫陌往哪走他就往哪里追,打也打不死,甩也甩不掉。 她连接幻化出三道灵光,一一劈在小神身上,灵光在手中还充沛,落到小神身后却轻飘飘一点也没有力度,最后干脆她什么也幻化不出来了。 糟了,借来的灵力用完了。 她躲开小神的追击,轻点第三只环灵打开大网想翻点能用得上的法器,回头的瞬间一张诡异脸从大网后面探出来。 小神咧着嘴盯着紫陌,他手上用力一扯,嘶拉一声网上多出来一个洞,所有的法器和宝物从破洞里呼呼啦啦往下掉。 见此机会,紫陌反手一转顺势把小神塞进大网里,并没注意到她的衣领和网口紧紧勾在一起。 她用力一拽,扎紧网口的瞬间衣服也撕成条块搭在肩上。里面那东西挣扎着似乎想把她也拖进去,死死拉住她的衣服不放手。 咔嚓一声。 衣服撕成布条一块一块被拉进网里。 小神突然发狠,缠着碎布条从网口露出半张脸,凸出的眼球直愣愣瞪着紫陌。 一道凌冽灵光划过,攸关把小神生生打到几米开外的草丛里。 肩上忽然一暖,黑袍稳稳当当落在她的身上。 那小神目光浑浊,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像发疯的野兽一样扑过来。 攸关自动收进她手心里,那张可怖的脸渗出血红色的脓液一步步爬过来,她缓缓举起攸关向黄褂小神走近。 被凶祟之气侵染根本无法恢复,只会一昧地吞噬侵染其他人。为了不让小神再去祸害更多的人,她必须动手。 忽然草丛里跑过来几个人,原来是纵山小神。小神们一早发现黄褂小神不见了,找遍附近才在穹关道看见他的身影,没想到看见的却是一柄鞭子紧紧抵在他的脖子上,稍有不慎他就一命呜呼。 “不要啊不要!” 三四个小神慌乱跑过来,他们瘫坐在乱草中,大声哭喊:“求你大发慈悲放了他——” 紫陌心中一横握起攸关,凄厉一声,小神倒在她脚边。 “老四,老四!” 紫陌横鞭挡在小神们面前,生生把其他小神和死去的黄褂小神隔断。攸关的利刃幽光闪烁,其他小神跪在她面前声嘶力竭。死去的小神仰面朝天,片刻化成一缕轻烟吹走了。 她这才放下攸关,手心渗出的细汗已经变得冰凉,终于是支持不住,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一个人影走上前,攸关从地上凌空升起,迅速收进那人腰间,他揽起紫陌就要走,众小神目露凶光挡住他的去路。 第10章 祈愿 “是你杀了老四,是你杀了他!是你!” “都滚开。” 一拥而上的小神们还没凑近紫陌,就被阎宋一掌拍在石壁上。 “不要伤害他们……” 紫陌强撑着站起来,那些小神们怒视着她,紫陌缓缓道:“他中了咒,你们靠近他万一被侵染就会和他一样……” “胡说八道,老四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们只看见你拿鞭子刺死他!上一次你就对我们心怀怨恨,这次你就痛下杀手,你杀了他你居然弑神!我们要禀告其他神官,捉拿你这个弑神的罪人……” 刚才和黄褂小神一番争斗,紫陌本来就体力不支,如今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小神的指责她一一咽下,却再也没有力气反驳。 “你们真吵。”阎宋目光一凝,盯着眼前的几个小喽啰,手中灵力运转,几个小神的命眼看不保。 “放……他们……走……”紫陌紧紧抱住阎宋,不让他有丝毫动手的机会,直到看见小神们跑出视线再也看不见,她才缓缓松开手,眼前突然一黑。 醒来的时候,紫陌盯着身上的衣服看了很久,打斗中烂成布条的那件已经换下来,如今换了一套红色的绸裙,身上搭着的黑袍还在。 “无命大人你醒了,我这就去告诉黑衣大人!”她刚看见千官的影儿一眨眼又空了,心里不由得空落落的。 她抬抬手蹬蹬腿,身体恢复了大半,估计又是借了阎宋体内的灵力来疗愈了,这是第二次连累小阎王,她苦笑道。 千官把阎宋给拽了过来。 “无命大人,你方才说那小神中了咒?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杀了他的,他会不会伤害到别人,那个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水样咒。”阎宋淡淡道。 她颇为惊奇地看了阎宋一眼。 “五千年前凶祟横生,凡是被凶祟气息侵染身上都有水样咒,将来咒术发作的时候,他们就会变成凶祟。” 阎宋说完,毫不客气就把她身上的黑袍揭走,反手一翻就落在他自己身上。 紫陌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不过她没想到,阎宋也知道当年凶祟横生一事。她继续道:“没想到凶祟又再次出现了,还是在这样的偏远一隅,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阎宋难得地和她站一个立场。 “什么意思啊我没听明白,你们的意思是五千年前就有凶祟作乱,那当时为什么突然就有凶祟了,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真是太恶毒了。”千官托着脸,一脸迷茫道。 当下一片沉默。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千年前凶祟横生确实是因她而起。一想到这,她就痛恨自己现在没有半分本事,法力低微什么也做不了。 她试着调转体内的灵力,手上微光乍现很快又散去了,本就不多的法力如今更是少得可怜,每用一次就消散地愈发快了。 对了,无命殿。 还好有个小庙在,虽然得到的香火少之又少,但有一丝供奉就有一丝法力,总会积少成多的。 她很长时间没去小庙里转转了,说不定现在香火坛上满满的全是香火,信徒的祈愿都摞成厚厚一沓子等她去处理了。她暗自想着。 反正现在身体大好,不如就现在去。 她从床上一跃而下,“我听见方伯又在叫你了千官,你快去看看怎么了。” “我怎么没听见……好像没有人喊我……” “你再仔细听听,你快去吧万一方伯有要紧事找你呢。”千官点点头,顿时跑出去了。 “你把他支出去想说什么?”阎宋看着她。 “我去一趟奉城的无命殿,必须立刻去一分也不能耽搁,你要是不放心我也会偷偷去,总之你关不住我也管不了我。” “你不掂掂你自己几斤几两,伤刚好又要乱跑出去找死,到时候要死要活的别来找我,要滚就滚远一点。” 紫陌本来以为阎宋会再三阻拦不让她离开卑因一步,没想到连小阎王都开始破罐子破摔了,她这个罐子真是破到没人愿意管了。 心中闪过一丝苦笑。 “过来。” 她正要走,突然背后一只手从腰间把她揽过去,她就这样被轻松带到阎宋怀里。来不及反应,就见阎宋低下头,她能感受到小阎王深沉的呼吸,一起一伏和她的频率很像。 一个绵柔而温润的吻。 呼吸似乎要被堵死,她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气息的进出,这吻持续了很久,脸上烫烫的她感觉自己的脸一定是涨得通红。在被憋死的边缘,小阎王终于放开了她。 阎宋眼神示意她可以走了。 当她的脸色恢复到往常的血色时,体内的灵力也充盈到了极致。从出山到现在,她从来没这么充沛过,一波高过一波的灵力不断盘旋,似乎随时随地都要喷涌而出。 小阎王这次是下了血本了,借她这么多灵力。为了回报小阎王,她决定早点回来。 香火坛上八只香火。和上次比还不错,算是小小小有人气。 紫陌在手上捻了点香灰,打个响指,八个祈愿在白烟中缓缓升起来。这次的都好办,一炷香的功夫她就搞定了七个。 第八个祈愿整整铺满了三缕白烟,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她看了两三遍才明白事情原委。来祈愿的是个老人,他求的是独眼儿子小呈早日回家。 原来早在一个月前,小呈一个人去凌城,直到现在都没归家。老人这几天总是梦到儿子小呈遭遇不测,一夜之间竟愁白了头发。 凌城和奉城挨得极近,她当初想在凌城也盖几座庙,可惜那时候手里没多少钱,只勉勉强强收拾出来一个“无命殿”。 既是这样,去凌城一趟既能把人带回来,说不定正好再盖几间小庙。她这样打算着,说走就走。 她使飞行之术,在空中却摇摇晃晃一点也不稳当,稍微歪斜一下就差点掉下来,几千年来许多咒法她都记不清楚了,用起来也不顺手总是别别扭扭。好不容易稳住了平衡,她左脚一个趔趄,从天下掉下去。 街上的人不多,凌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插只幡子,“粥”字高高飘扬。一个脸盘小得像针眼的中年女人,她两片薄嘴唇上下轻拍道:“施粥每天都有,都别挤一个个排好队,这粥还有很多每个人都有份。” 可没人听她的,所有人都围在一团推推搡搡。她捞起大勺咣当一阵乱敲让大家注意秩序。 大家忽然停止了吵嚷。 一团黑不隆冬的东西从天下掉下来,刚好勾在幡子上,还一下把幡子压塌倒在地上。幡子后面站着的人快速闪开,这才避免被砸倒的厄运。 众人围上来才看清是一个穿红绸裙的人,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说姑娘,想喝粥你就到后面排队去,也不用为了插队把命都搭上。”一个抱着大碗的大爷从鼻子里哼哼道,“你挡我的路了,你别躺着装死,去后面排着队等吧。” 说完,老大爷把碗递给掌勺的薄嘴女人,得到一大碗热粥后他喜滋滋地走了。其他人都跟看不见地上的人似的,自顾自排队领粥喝。 紫陌翻了个身,把脸上的土拍干净。她坐起来,人已经散了大半。 一个薄嘴女人走向她,手上端了半碗白粥,“姑娘你拿着,你来得太晚了就剩这么一点,你要是不够我也没有办法了,赶紧走吧。” 紫陌抬起头,看了女人一眼。糊里糊涂地那半碗粥就到她手里了。 她还没开口,薄嘴女人又说道:“喝完粥你跟我来,我还有些别的吃食给你,不会让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饿着的,你这姑娘模样真俊俏,我看了心里欢喜。” 她缓了缓神,终于是搞明白了眼前的处境。她本想好意谢过薄嘴女人,却根本挡不住女人的热情,她被拉进巷子一角。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拿几块点心给你。”转眼间,女人就消失在巷子尽头。 凌城的人真是好心肠。她心里暖暖的,虽然根本不需要这点吃的,但她还是安安静静站着等女人回来。 “哟来来来,这些都给你快吃吧。”薄嘴女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再出来的时候她手上多了一块荷叶饼。 她把饼递过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紫陌看,看得让紫陌心里一阵一阵发毛。 紫陌总感觉女人不是在对她笑,更像是看见了什么有价值的物品似的,她默默把饼捏在手里,一声不吭地看着薄嘴女人。 “姑娘怎么不吃啊,哟我可不是坏人,我天天在这里施粥是个十足的大好人呐,你一看就是外来的人吧,我们凌城啊不怎么来外人,上一次来的还是个小哥,他和你一样饥渴寒酸,也是我给了他吃喝。” 女人的眼里透出精光。 紫陌越想越感觉不对劲儿,直觉告诉她女人口中的外来小哥就是她要找的独眼小呈,眼珠一转她问道:“好心姐姐,那个外来的小哥长得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不过就是瞎了只眼……但总算不影响整个皮相,不然我也不会找上他了……” 说着说着女人突然停了嘴,讪讪笑着:“瞧我人老了开始胡说八道了……快吃吧,荷叶饼都快凉了。” 看着手里的饼,紫陌心里大致有了想法。 “吃当然吃,我都快饿死了……”说着她三两口把荷叶饼咽进肚子里,然后吧唧嘴巴看着女人,一脸憨厚单纯的样子。 女人的眼神从惊喜到期待再到疑惑,她看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女人眯起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她冷笑一声,道:“怎么和你想的不一样对不对?那照你说,我是应该立即昏倒在地上,还是应该神志不清呢?” 第11章 皮相美人 薄嘴女人的脸煞白。 紫陌略施法术,女人的目光逐渐涣散,头重重地垂下来,她一个响指,女人迅速抬高头,“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听明白了吗?” 女人听话地点点头。 “我问你,你之前见的那个小哥是不是个子不高,右眼上戴一个黑色眼罩?” 几经寻问,果然薄嘴女人口中的那位小哥就是她要找的人——独眼小呈。原来早在一个月以前小呈就来到了凌城,这么说女人一定知道小呈的下落了。 “那小呈如今在哪里,你带我去找他。” 女人嘴都憋得青紫青紫迟迟不吭声,她脑袋一歪,直瞪瞪抻了腿倒在地上。 紫陌喊了她半天都不应,竟是直接吓晕过去了。唉,刚到手的线索就这么没了,还是得靠自己去找人了。 她把地上的女人拖起来,那女人的头紧紧贴在了地上似的,拽也拽不动。发髻也散了头发凌乱地扑在脸上,生生把脸也糊上了看不清楚。 没想到看着这么瘦弱的一个人竟有这样的力气,她费力把女人两条胳膊搭在肩上,女人的头耷拉在她胸前,像颗草一样晃荡着。 不过…… 紫陌心里疑惑,她似乎感觉胸前的头在颤动。 低头与两只幽黑的眼睛四目相对! 根本不是女人的脸,那是一张银色面具。 面具人上只有两只眼睛凝视着她,意识过来后她迅速出击,却根本打不到面具人。 脑子突然不受控制变得混沌,晕晕乎乎里她看见银色面具人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慢慢朝她蹲下腰……她眼前一黑。 醒过来的时候,她被绑在床上,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手脚已经渐渐麻木,她轻轻松松解开了手脚上的绳索,开始在房间里转悠。 大门紧闭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她去开门死活拉不开。没想到绑她的绳索是普通的麻绳,可门上却设下了结界,任她想了几十种办法都打不开。 面具人当时能轻而易举地带走她,如今又大费周章把她关在这房间里,说明此人绝不是什么平庸之辈,她还是小心为妙。 这房间不大,她很快就把房间看了一个遍,所幸还有几扇窗户,她撸起衣袖把窗户开了一个小缝儿,手还没伸出去就被结界弹了回来,一下把人撞在床上。果然密不透风。 有什么能撬开结界的东西呢?她轻点第三只环灵打开大网,上次被黄褂小神扯破的网已经被她修得差不多了,再用个几百年不成问题。 一只手伸进去翻翻捡捡,好长时间她终于掏出来一个小铲子,果然有能用得上的法器。这奉形铲专攻结界屏障,应该能破开这里的结界。 说干就干,她蹲在大门口看了许久,找到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拿起铲子就开始挖。 直到奉形铲上的花纹都磨掉了她还在挖,只要再耗上几炷香的时间一定能挖开,只是这个铲子……她不确定手上这把铲子能不能坚持那个时候,它的边儿卷得快翘起来了。 铲子爆体消散的最后一秒钟,结界打开了。 逃离房间的喜悦还来不及冲上心头,她看着眼前的场景发了昏。数不尽的房间密密麻麻排列着,像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把她绕了进去。 头顶上是看不到边的房间,脚下或许还有十层、二十层的房间,所有的房间一模一样,房门是一样的,房门上挂着的锁也是一样的,结界就附在那锁上,隐隐闪现出波动的微光。 只有一条逼仄的过道旋转着把所有房间串联起来,她此刻就站在这条过道上。 看着这些相近的房间陷入沉思。一个房间关一个人,眼下至少也有千百人了,这个楼阁里竟然关着这么多人。 她挪动脚步,突然听见微弱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过来。结界阻隔自由却不能隔断声音,于是她听见一阵又一阵的啜泣。 她又往前走几步,房间里传来一个粗壮的男声叫嚷着救命。她一路走一路都是各种各样的哭嚎,有女人有男人甚至还有孩子。她有预感,小呈也在其中。 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紫陌迅速隐身没入暗处,悄悄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 “小培你太不小心了,要不是这次我出手及时你就被算计了。以后物色美人的时候注意点,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说话的正是那个银色面具人,他走得极快,似乎有要紧的事情在身上。 面具人身后跟上来一个薄嘴的女人,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乜斜的眼睛四处瞟来瞟去。 “陆工陆工是我这次大意了,我本来以为那个美人只是个普通人,谁知道她还会法术啊,多谢你这次及时帮了我。那么标致的美人,细腻的皮肤就像泉水那样滑溜溜的,偶师一定喜欢。” 那副谄媚的样子她再熟悉不过,女人骗她吃荷叶饼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嘴脸。 “什么样的美人你说了不算数,只有我验皮合格之后才会送到偶师那去,其他的事情你最好不要问太多,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知道,还希望陆工在偶师面前帮我多说点好话,”小培眼珠一转,腆着脸道:“这次的美人我就当送给偶师赔罪了我一分钱都不要,我以后提着八百颗心绝对不会有下次,你让偶师放心我会好好干活。” 面具人不搭理身后的女人,他步子迈得越来越快。小培废了好大劲儿才跟上去。 尽管女人言语轻快,可紫陌看见汗珠不断从她头上滑落,甚至她的双手也攥得紧紧的。她打心底里害怕面具人,也就是她口中的“陆工”。 陆工突然停住了,小培猝不及防撞在他的软甲上,她捂着头龇牙咧嘴地吸了一口凉气,很快又换上了一副笑脸。 “陆工,你这是在看什么?有什么东西吗?这里可是挥月阁,有你们那个什么界门……噢有结界加持着,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紫陌悄悄屏息凝神,她调出更多的灵力来维持隐身之术。面具人的能力不在她之下,万一真的被他发现端倪,事情可就麻烦了。 就这样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面具人终于收回目光,看样子是没发现她,紫陌松出一口气,继续隐匿在两个人身后。 不过听这二人的对话,他们秘密关押这么多人竟是打上了皮相的主意,他们要做什么? 她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那些人被关的人会有危险。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饶声再一次萦绕在她脑海里,她要想办法救出这些人。 小培依然喋喋不休陆工并不理,最后他才把视线落在小培身上,道:“去把钥匙拿过来把第四层房间打开,上次送来的那批美人我还没有验皮,上边最近在催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了。”小培像得到了释放的犯人一样,一听这话她马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朝过道的尽头走去。 小培走两步就就回头看看,她总感觉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茫然地拍了拍后脑勺,她转念一想这里可是挥月阁啊,密不透风不可能有别的东西进来。 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紫陌隐匿在她身后步步紧跟。过道尽头有一间典雅的房间,她走了进去。 正对着大门有一扇屏风,小培站到屏风侧边按了一下,幕布上泼墨的山水画就活了一样,远处的重山不断变幻,忽然群山之间出现一股巨大的吸力。 把小培打晕丢进大网,紫陌摇身一变幻化成小培的模样进了屏风。 屏风后面连接了一处密格,里面几个小厮在守着。有两个小厮抱着一个黑木盒子往外走,他们瞥了紫陌几眼然后自顾自地离开了,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果然变成小培的样子是个不错的选择,接下来找钥匙应该也不是问题了。只要拿到钥匙解开结界,那些关着的人就有救了。 “诶你是那个……”刚刚擦身过去的两个小厮突然又拐了回来,紫陌挺直了身板正视两个小厮的打量。 “你叫小培是吧,下次要是有偶师不要的女美人别忘了我们兄弟几个,哥几个少不了你的钱,好久都没尝尝鲜了诶你听见了没?”两个小厮一脸猥琐地哈着腰。 紫陌看着他们的一脸坏样就来气,强调道:“上面的人让我来拿钥匙。” 知道钥匙放在哪里之后,紫陌一掌把两个小厮拍晕。这两个算什么东西,她平生最见不得这种歪瓜裂枣又猥琐的人。密格里总共七八人,都被她拍晕歪斜在地上。 她正要走人,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紫陌挥手之间,密格里所有倒地的人转眼就消失不见了。清理完这一切,她看见面具人朝这边来。 她正了正神态,脑子里不断回忆小培的谄媚模样,她硬是对着面具人挤出一丝笑。 “陆工陆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让我拿钥匙给你送过去吗,我来的时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翻了好长时间才找到钥匙,你不会是等急了吧?” 她学着小培抬手拘了一礼,横着眼睛从手臂下面盯着面具人。 “我叫你来拿钥匙……“ “噢对对是有这么回事,那接下来我们拿钥匙去做什么,打开阁楼里的那些房间吗?那你把全部的钥匙都拿上吧。”面具人话都说不利索,和原先相比简直换了一副模样。 紫陌心里觉得奇怪,面具人不是个好对付的人,难不成他已经察觉出异常,正在装模作样套她的话? 她还是小心为好,万一钥匙被抢走那可就麻烦了。面具人又断断续续问了好几个问题,她都对答入流,没有露出一点马脚。只是…… ……这面具人未免装得也太像了,从头到尾他的目光一直在地上打转,甚至问话的时候视线也在地上徘徊,这和他原来的跋扈简直天壤之别。 难不成……忽然她心里涌上一个念头,想知道她猜的对不对,一试便知。 第12章 向死而生 “你快把钥匙给我,不然我就……就杀了你。”面具人突然变了脸色威胁道。 “先不要着急嘛陆工,我突然想起来,你说这钥匙必须放一个时辰后才能用,不然上面附的法力容易溢出来伤到自己人,所以这钥匙暂时还不能给你,需先放着晾一晾才可以。”她双手举在胸前朝面具人拘了一礼。 面具人再三犹豫道:“嗯说得对,没想到我的话你都记在心上,你加油好好干——” 一声惊叫从喉咙里憋出来,面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紫陌正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整个脸吓得苍白,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紫陌手上施法,面具人顿时束缚在原地无法动弹。她猜得没错,眼前这个人不是真正的面具人,有人假冒的。 既是冒充,也冒充得这么不相像。她绕着那人走了一圈,手上一个响指,面前的人变了另一幅模样。 眼前这人从头到脚她再熟悉不过了,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此刻无精打采,往日的伶俐劲儿也松垮了,他好像一个被抓住的小羊羔崽,只有别着的一柄弯刀还透出一些光彩。 “是你?”她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认得我?管你认不认识我,反正我现在被你逮住,你要杀要剐尽管来吧,我不怕你。” 她忽然想到现在她还是小培的模样,也难怪眼前的少年不认得她。顷刻之间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无命大人原来是你啊!” 千官激动地拉起她的手,然后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个遍,“无名大人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被关进那些印了结界的房间里了,正要偷钥匙救你呢。”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既然你来了那他呢?” “黑衣大人说你有危险,谁知道进了这楼阁我们就突然失散了,我看见一个戴面具的人好像是这里的领头,就变了他的样子来拿钥匙。” 千官这话说了半天还是没在点子上,她还是不知道小阎王在哪里。不过阎宋法力高深肯定没人困得住他。 既然钥匙拿到手了,趁早把房间里关的人救出来才是要紧事,这背后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等把人放出来再细算这些,说不定小呈也在其中,她一定要把小呈带回去帮老人还愿。 突然一阵天昏地暗,一股强大的涡流把所有东西都卷了进去。恢复意识的时候,两个人正站在屏风面前,那副山水画上出现了几条深深的裂缝,片刻之间整个屏风彻底碎开,四分五裂掉在地上。 出了屏风,眼前的晃动却没有停止,她眼前还是眩晕着看不清东西。踢踢踏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断有人跑来跑去,一个一个的脑袋转的她脑子更晕了。 呼喊声从每一个缝隙里张扬:“挥月阁要塌了!一个穿黑袍的人把结界破开了!” 紫陌和千官跑到走廊,到处都是慌乱的小厮,他们的脚步声有千斤重几乎要把走廊踩断,在这慌乱中谁也不再多看紫陌和千官一眼,人人都避之不及,生怕他俩挡了自己的道。 “这楼马上就塌了,无命大人我们也快走吧。”千官拽着她的衣裳往人群的方向跑,那里的人越来越少,整个楼阁里的人几乎都涌成一团,他们不是用跑的,都蜷成了一个一个的圆球。滚的总比跑着快。 一道墙壁轰的一声倒下来,所有的的瓶瓶罐罐都摔成碎片咣当咣当响,阁楼成为废墟仿佛就在顷刻之间。 “你先走,我去去就来。”她推出一掌,千官瞬间融进大大小小的滚球里,跟着人群左摇右摆着滚出去,很快就看不见了,等把所有人放出去她再走。 她跃身而上,密密麻麻的房间摇摇欲坠,每个房间都破出了无数个洞,痛苦的哀嚎回荡在走廊里,她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结界依然稳稳当当地封印在房门的锁上,一个人都跑不出来。她要是没来的话,任凭里面的人怎么挣扎最后都将被死寂埋没,成为废墟里不见天日的渣骨。 “放心,我来救你们。” 钥匙在碎瓦中闪着明光,完成它的使命后成了千万块碎片之一,从空中掉下去永远被埋进这片废墟里。 所有人从房间里爬出来。 她把所有人装进大网里扎紧网口,只要赶在楼塌之前离开这里,所有人就安全了。 砖块和瓦片还在往下掉,一个身影在她身前闪了一下,是面具人! 她背后一紧被那人带进楼阁深处。几十只灵蛾从环灵里飞出去,它们释放法力想去拉开那人却被一脚踢回来,四五只灵蛾扑闪几下翅膀就不动了,贴在瓦片碎屑上直直掉进深渊之中。 面具人死死拽着她往里面拖,所有的砖瓦泻下来淹没了她的视野,她左闪右闪去避开石块,还是没能躲开石块的刮伤。纷纷扬扬的砖从天而降砸在头上,根本来不及躲闪。 面具人一直拉着她往楼阁深处去,看来面具人为了让她葬身废墟竟是连自己的命也不管了。真是疯了。照这样下去,两个人都得死在这废墟里。 砖块砸得头开始麻木了,几根柱子擦着头撞下去,她脑袋一歪坠在肩膀上,两肩上的衣服早已经磨断。红胀淤青烂肉外翻,锁骨上也是血迹斑斑,已经不剩什么好肉了。 她还能撑下去。 大网里还有那么多条人命,只要自己能摆脱面具人逃出去,大网里所有人就有救了。 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奋力一咬牙,她抬起沉重的头死死盯着面具人。面具人身上的撞伤也不少,摇摇晃晃似乎也坚持不了多久,既然这样她未必就会输。 她掌中氤氲灵力,幻化出一道流萤白光,趁面具人不注意拍过去。 很好,击中了。 她微闭上双眼。 面具人忽然探头,不受影响地回击了一掌,掌力凌冽肆意冲进她体内乱撞,五脏六腑就要被搅碎了一样难受。 她突然睁眼,为什么她那一掌不管用了。她再氤氲发力,凝聚起来的灵力闪了几下突然溃散了,几颗火星幽幽地灭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这个时候小阎王给的法力快没了。她记不清被拖了多长时间,手上没了劲,身上子也瘫软到没有一丝力气。 “去死吧!”沉闷中面具人一声低吼然后放开手,她身子一松就被冲进碎石之中。 恍惚里几只灵蛾向她飞过来却看不清晰。她不受控制地急速坠落。 脸上突然火辣辣地痛,睁开眼灵蛾们在她脸上蹭蹭,它们的翅膀上沾了几片鎏金的黑纱。眼睛擦过一片尖锐的瓦片,她吃痛地闭上双眼。 忽然不再往下跌了。 坠入温暖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在做梦,可这梦未免也太过于真实了,仿佛是掉进一个怀抱里。她的头很痛,痛到陷进温柔里也像针刺一般的疼。她不由得叫出了声。 一只手揽在她的后脑勺上,法力的疗愈下疼痛很快就消去了。这绝对不是梦。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沉地耷拉下来根本没有力气。 她听见面具人凄厉叫喊,就像发狂的野兽一样地哼哼啊啊叫个不停。片刻突然没有声音了。 她的耳边什么也没有,仿佛倒塌的楼阁和殊死的搏斗那些都和她没有关系。最后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彻底没了感知。但是她心里明白,小阎王来了,她不会死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有力气睁开眼,感觉身上好多了。 “你是不想活了吗?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你就死了,你要死了你知道吗?” 她一睁眼就看见阎宋站在一旁,阎宋打量怪物似的看着她,他用命令的口吻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你只能跟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方才她伤得那么重差点就要命丧于此了,按常理来说小阎王也会受到影响,会因为疗愈而损耗大量灵力,可眼前阎宋分明生龙活虎,甚至还有力气对她冷嘲热讽。 她好奇地盯着阎宋,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丝不差地看个仔细,想要从阎宋身上看出些虚弱的痕迹,她的目光太过炙热以至于被发现了,她迅速转过头。 “别看了我好着呢,你身上磕磕碰碰不过是些皮外伤,区区小伤不会影响我分毫。此外我灵力充沛,就算开启灵力疗愈也伤不到我。”阎宋看出了她的意图,一挥袖坐了下来。 她忽然想到,在卑因的时候小阎王总是和千官一起习功法,也许就是怕她拖累才勤加修习,不敢有一丝懈怠来提升稳固灵力的吧。 她盯着小阎王,很久才说话:“我暂时不能跟你回去,我要留在这里,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办完,等我办完事才能跟你回去。” “你有命留在这里吗,无论是那座阁楼还是戴银色面具的人你一个都应付不了,你拿什么留在这里,人贵有自知之明。” 第13章 联手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我去救命,我的信徒找到我就是希望我能帮到他们,既然他们诚心信我,我就有必要去管这些事。“ 她顿了顿, “那楼阁里几百条人命,我一一查数了没找到我要找的人,说明凌城不仅仅只有那一处楼阁,背后还有更多关着的人,那些人在等着我。” 阎宋看了她一眼,轻笑道: “那又怎么样,神不过都是把信徒当成傻子在哄骗,只有你死心塌地付出一切。“ “为了那些与你不相干的人,为了你口中所谓的信徒,你满足他们你能得到什么,不过是少得可怜的一丝信奉。而那些信奉也只是短暂的,一个时辰,二个时辰,不过数日他们就忘了你是谁。” “与其在这里抵着性命一厢情愿,不如死心跟我回去,这是我最后一次好言相劝。” 她从来没有想过阎宋会这么语重心长和她讲这些东西,尽管阎宋的话她一点也不赞同,她还是沉默地听完了。 小阎王眼神冰冷似乎对神不屑一顾,在他眼里神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伪善小人,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看法。 “你说得不对。总之我会留下来,直到我找到小呈找到更多无辜受害的人。等到这件事结束了我就跟你回去,我答应你在找到断开灵力连接的方法之前,我都跟着你。” 庇佑信徒是她一直以来不变的初心,作为神明就是要让那些无辜的人回生,为善良的人伸冤,让人们知道还有神明在维系着世间的正道。 她眼珠一转,既然小阎王比她厉害,把他留下来倒不失为一个更好的办法。 “你要是担心我连累你的话,你也可以留下来,我相信有你的帮助这事情一定会迎刃而解,我知道你很强的。” “处理完这件事我也好去庙里还信徒的愿,这样我有了供奉也不至于每次都靠你了,如果你肯留下来的话,我就……” 小阎王仔细盯着她,似乎非常感兴趣她接下来的话,她脑子却一阵空白。话说得太满,她都忘了和阎宋相比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她拥有最多的也不过就是一些法器灵药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可她这些东西阎宋肯定看不上,她一个法力低微的小神,能用什么来拉拢小阎王呢。 “就……” “那这样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问你借法力了。”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阎宋,阎宋却没听见话似的一脸漠不关心,这个保证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吸引力,她心虚地闭上了嘴。 “那不然换一个,我就……” 阎宋忽然开了口。 “帮你这一次,你以后哪都不许去,只能跟在我后面。我去哪你去哪,不能有一句怨言也不能偷偷跑出去,就算我去赴死你也不能逃。” “一言为定!我以神的名义,说到做到。”小阎王终于答应留下来,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事了,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拉拢到了小阎王,果真厉害。 场面顿时变得和谐起来,也可以说是紫陌单方面让气氛更融洽,她喜滋滋地拉着阎宋坐下来,两个人凑在一起细数这些天的所见所闻。 “所以你也觉得‘偶师’是最关键的人物是不是,可是我只从小培和面具人的口中听过这个人,到现在他一直都没露面。 ” 一想起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神秘人她心里就一阵痒痒,她刚要问面具人相关的事情,阎宋就先开口道:“那个面具人是幻化出来的傀儡,他们在做扒皮的勾当。” 他从袖中掏出面具,正是原先陆工戴着的那一个,银色的面具透出两个幽黑的眼眶。 那小培……她心中一惊,突然想起来小培还在大网里关着。网口一开,小培一屁股吓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求求美人别杀我,大发慈悲饶过我吧再也不敢了……” 紫陌抬起她的头,让小培一字不差地说说这些事。 “他们给我银子我替他们物色美人,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有陆工……对对只有陆工和我见面,我找的人送到他那里也就是送到挥月阁。“小培见势扑通跪下来。 “我知道他们神通广大不是普通人,我也知道干这种勾当伤天害理,可是他们给的太多了足够我下辈子吃喝不愁……” 看来小培只是个凡人,她似乎并不知道背后的隐情。 “我知道他们不安好心,是我一时被蒙蔽了双眼都是我的不对,还请美人你饶过我吧,从此以后我日日施粥来补偿我犯下的罪过……” 阎宋坐在一旁,他一句话也不说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人,直到小培跪在他的脚边一口一个“公子饶命”,他才挪了挪脚让小培可以滚了。 肚子忽然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虽说神明是不用吃饭的,可她毕竟太过弱小和人差别不大,还是需要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的。 两个人找了家看起来不错的茶肆,里面人不多闲散空着几张桌子。小阎王跟在她身后,她往哪走小阎王就跟到哪,还真是对她严加看管,直到她在靠窗的桌子上坐下来。 坐了许久,她讪讪看着阎宋,小声道:“我没钱,还麻烦你付一下账……”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阎宋嫌弃地瞪了一眼没理她,不过她确信小阎王手头肯定宽裕的狠,她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吃。 一个脸色嬉笑的人晃荡着走过来,他眼神止不住在紫陌身上打转,高调道:“小娘子你放心吧,这顿饭钱我给了,你身边那位给不起小爷我可出的起。” 说着说着,他迎身一拱,直接紧贴着紫陌坐下来,这人往里蹭蹭,笑眯眯地昂起头。 “小娘子啊,这论样貌我自然远比你身边那位,论财富我更是高出他不少,你怎么就瞎了眼睛看上他了呢,该不会是这个穷酸小子死皮赖脸缠着你吧,你放心有小爷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上下一瞟,把手搭上来。 阎宋手上微光乍现。 那人忽然大叫一声,然后傻眼地盯着突然断掉的手臂,血喷出来染红了他的脸。他悬着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几乎要吓晕过去,可他忍住了。 血液飞得到处都是,有几桌客人腿都站不稳地吓走了,走到酒肆门口还不忘看过来几眼,他们削尖了脑袋想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小美人快送我去看大夫,我突发恶疾求你救我一命……改日一定好好报答……”他面色憋得煞白,边说边坐得更近了。 她干脆不坐了直接站起来,多看那人一眼就觉得恶心。小阎王还是打得轻了,应该再把这人两条腿卸下来,看他还敢不敢再贴上来。 “小娘子,你不要害羞呀快帮帮我,救人一命是莫大的功德,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她躲开那人,翻了个白眼。 阎宋手里微光闪动下一秒就能要了那个混混的命,她对着阎宋微微摇头,直到她亲眼看着小阎王嘴角一撇放下杀人的念头,她才松下一口气。 远远走过来一个提灯的白衣少年,他似乎是看了半天才决定插手这件事。 把提灯放下,他向紫陌和阎宋点头示意,然后低头看着混混断了的手臂,他走过来绕过去,咂咂嘴一脸可惜。 “这伤口溃烂看着真吓人,不过可惜了,要是再不处理的话说不定血液喷发整个身体都会被掏空,到时候就不仅仅是一条手臂的事了可是丢了性命的大事,节哀吧。” 混混大惊失色,惊恐地盯着这个满嘴说胡话的白衣少年,“你说什么狗屁……” 白衣少年踢了踢地上的一截手臂,血还在不断往外渗出来,他面色厌恶地把手臂踢飞到酒肆门口。 少年瞥了一眼柜台上瞪大眼睛的酒肆店家,无奈地盯着店家,道:“店家这有个伤号快死了,怎么还不清客?” 几个小二互相看了几眼,一哄而上把撒泼打滚的那人抬了出去,门口传来大声叫嚷:“您好好去看大夫吧,别扰了我们这里的生意,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 白衣少年把桌子上的提灯靠里面挪了挪,一脸坦然站在紫陌旁边,“看两位面生应该不是凌城人吧,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为好,凌城虽然是个繁华快乐的大城,但还是有坏人的。” 虽然那个混混根本不足为惧,可眼前少年肯出面相助,紫陌对他还是存了一丝善意,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少年可以坐下来。 少年依然站着。他白皙的脸皮上似乎没有一点血色,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的枯瘦。流苏从他腰间稳稳地坠下来。 他们又攀谈了几句,她觉得少年虽然举手投足都是淡淡的温和之态,却并没有给她一种面善的感觉。也许是他太苍白了,整个人仿佛都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阎宋也多看了白衣少年几眼,他不吃也不喝只是坐着,一双眼睛深邃地盯着所有人。饭桌上的轻松氛围都被他看得冷下来了。 “你真的不吃点东西吗,这么多饭菜我一个人又吃不完,白白浪费粮食不说也浪费了钱,这可都是你付的账,你就一口不想尝尝吗?”她把菜推到阎宋眼前,又摆上一双筷子。 第14章 应邀 忽然听得一阵喧闹,一个棕色衣衫的少年大步跨进酒肆,朝着白衣少年跑过来,“偶兄我说怎么一转眼就看不见你了,原来你在这里啊……” “两位大人!你们也在这里啊,我好久没见到你们了。”棕色衣衫的少年喜出望外,他坦然坐在阎宋身边,又把白衣少年拉着坐下来。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比我大一些我叫他偶兄,我们一见面就特别投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酒逢知己千杯少说的就是我们二人。”千官扬了扬眉毛,一脸的骄傲开心。 “偶兄,这是我的两位恩人。我是你的恩人,他们又是我的恩人,这样算起来他们两位也是你的恩人了,你不用拘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要的酒还没上来,我去问问店家是怎么回事。”白衣少年拍了拍千官,转身走开了,他的提灯放在桌子上发出幽幽的微光。 “到处惹是非。”阎宋冷不丁给出一句话,显然他对千官结识的这位白衣少年一点也不满意。 紫陌也不看好千官口中的“偶兄”,她总觉得白衣少年利落平静得超过了他应该的年纪,分明千官和白衣少年是同一个年纪的人,可他们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我怎么招惹是非了,偶兄是好人再说了是我无意间救他的,怎么可能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当时明明奄奄一息,我废了好大心思才把他弄醒的,他是我这辈子救的第一个人。” “那天我从楼阁里逃出来,废墟里的砖瓦到处乱飞砸伤了好多过路的人,我刚好看见偶兄躺在地上,他被砸晕过去了。“ 千官看着紫陌道:“我用了无命大人你上次送我的灵药才救活他的,你不是说要时刻存有善心吗?你们放心好了,我没有和偶兄透漏一点点我们这次来凌城的目的。” 千官一本正经地解释,他似乎非常看重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朋友,还把他和白衣少年结识的点点滴滴都拿出来细说,他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证明他的眼光没有错,他的偶兄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阎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千官,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喃喃动了动又什么也没说,最后无奈地盯着紫陌,一副都是她把千官教成这样的眼神。 “挺……挺好的。”她还能说什么呢。 “偶兄,快过来!”千官对着白衣少年挥挥手,顺势接过他手里的酒壶,“你之前对我说这凌城的人向来喜欢游戏取乐,那他们平常都做些什么来消遣时光啊。“ 千官挠挠后脑勺, “我家那边没什么好玩的,也就每年的长凭花宴最热闹了,有机会我带你去我家看看特别漂亮。” 白衣少年凝神看着千官,待千官停下来,他道:“我正要说这个呢,凌城人都喜欢看人偶戏,手头有事的时候看,手头没事的时候看也看。“ 紫陌看了一眼少年,她满脸兴趣。 少年顿了顿继续道:“这里的人对人偶戏似乎都有一种莫名的喜欢,越是逼真的人偶他们越是开心,遇到特别精巧的人偶时,他们还会癫狂着叫起来。” 白衣少年看了一眼提灯,把所有人的神色收归眼底,然后他专注道:“正巧我会一点人偶戏,今晚刚好在逞星阁有一个表演。你可一定要来看啊,我这里有几个人偶平时都不轻易拿出来,也只有今晚有这个眼福了。” “不知道两位哥哥姐姐要不要来给我捧个场,我不收你们的观影钱。”白衣少年神色轻快,“今晚的表演准备了很久,虽然中间突然出了一点小差错不过不影响大局,我相信我能演好这一场戏。” “当然去,既是千官的朋友我就去看。”阎宋突然站起来,他上下打量白衣少年,然后缓缓道:“我很期待。” “我也会去的。”她附和道。 “即使这样,我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先去好好准备一下今晚的道具,不会让大家失望的,这将是一场绝美的表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少年挥挥手,提着灯离开了。 “小阎王,我猜这位‘偶兄’就是小培和面具人口中的偶师。” 她联系前后细细想了一番,眼前这位白衣少年就是“偶师”无疑了。偶师肯定知道了挥月阁已经不复存在了,没想到他不仅不谨慎行事,还正大光明在他们眼前转悠,今晚的人偶戏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小阎王,你刚毁了他的挥月阁还弄死了他手下的人,想必偶师今晚一定有所行为,你是这里最强的了你小心一点。” “区区小事。”阎宋口头轻快,他说得很轻松,可紫陌知道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无论什么大事小事,小阎王总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难到他就没有什么担心害怕的东西吗? 她悄悄地瞥了一眼阎宋却被抓了个正着,很快她移开目光,为了防止小阎王逮到机会奚落她,她很快转移了话题,轻飘飘道:“千官……怎么不说话,诶千官呢?” 她忽然发现千官不见了。 “不知道。”阎宋淡淡道。 紫陌很少看见阎宋对人和和气气,在卑因的时候他能搭理千官就已经超出预想了,没想到小阎王还能亲自指点千官几招,简直不可思议。 尽管接受了阎宋一系列的“强者理论”,不过千官依然心眼空空,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是一片善意,单纯到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也难怪小阎王恨铁不成钢了。 “算了先不说他了,事成与否就看今晚了。” 天色刚暗下来,逞星阁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楼前的望台上坐满了人,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一场久违的大戏。 紫陌和阎宋坐在第一排靠边,这个位置能看清楚戏台上的角落,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也最容易反击。她和阎宋做好了任何准备。 只是…… 只是没想到现场会有这么多人。甚至逞星阁里过路的夹道上上都是人,一个叠一个根本看不到边。 她似乎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正是施粥摊子上踢了她几脚的老大爷。老大爷坐得离她不远,正大声嚷嚷着今晚的盛戏。 所有的看客似乎都对偶师印象非常好。 “偶师是咱们凌城第一大表演家,今晚他不收观影钱搞了这么大一出好戏,我就盼着这些戏来消遣了,可算让我等到了。”周围的人都叽叽喳喳附和着,无一不是对偶师的大力赞美。 她心里泛起一丝不安,这场戏既然声势浩大,到时候万一引发了什么势必会骚乱,那时候局面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面色上浮现出担忧,她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心里发慌。 “无妨,我在。”阎宋似乎注意到她的不安,看着她轻描淡写道,“我既留下,就不必怕。” 也是,小阎王看起来什么都不怕,无论发生什么他一定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她心里明白,阎宋肯这样毫无保留地帮她,不过是要她履行承诺,在灵力疗愈没有解开之前一步不离地跟着他。毕竟她的性命和小阎王的命息息相关。 “这些事情结束你就跟我走,我会想方设法断开你我的灵力连接。” 果不其然阎宋提到了这件事。阎宋果然时时刻刻都惦记着那个承诺,她既然说了也一定会做到,她轻笑道:“你不必提,我自然知道。” 人潮中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喜气洋洋,只有她和阎宋一脸平静在这喧嚣里显得格格不入。紫陌问了身旁其他人,才知道偶师在凌城的地位不亚于千官在卑因的地位。 几年前,偶师带着他的人偶一路展演来到凌城,他的表演备受当地好评,应了看客的请求他答应留在凌城,后来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大艺术家。 戏台上的灯忽然亮起来,那些讨论的人纷纷瞪大眼睛,他们死死地盯着戏台,疯狂地鼓掌呐喊,台下顿时一呼百应,掀起了人群里的高潮。 戏台从阁楼里凸出来,像一颗火红的心脏在扑扑跳动,她的心不由得也跟着急促起来。几十只蚊虫停在刺白的亮光下欢呼,嗡嗡声里戏台上的帷幕缓缓拉开。 帷幕后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人群爆发一阵大笑,戏台上站着十几个人偶,这些人偶大小比常人小上一截,也许是因为它们生动的表情和姿态,总让人忽视它是一个假的东西。 十几个人偶中间有一个人偶最是不同,它的大小与常人无异,紫陌注意到在灯光下,中间那个人偶的皮肤毛孔清晰可见,细腻得就像是一块绸缎似的。 随着人偶的起伏跳动,它的皮肤也时而皱起时而胀开,活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木偶。 几只人偶从戏台上跳下来,它们摇着手去拉台下的人,大家都被吸引住了纷纷拉住人偶去摸它、打它、抱它,人偶并不反抗,反而非常喜欢这种互动,特意往人身上贴。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她悄悄问阎宋。 戏台上那个最为逼真的人偶已经不知去向,其他七八个人偶都挽着圈在台下拉拉扯扯,渐渐地她发现群众和人偶都成了一样的表情。 一时之间她竟然分不清是台上的群众在表演,还是台下的人偶在表演,而她仿佛也成了表演者。 “那些人偶在……吞噬!”阎宋突然开口。 二人迅速起身,台下的人偶变成了十个,二十个,五十个…… 第15章 幻影 “快阻止那些人偶!”话音刚落,紫陌冲到台上一把扯下戏台的幕布。 戏台后场果然有人在操控,凌乱的地上到处都是人偶,活灵活现的人偶匍匐在地,笑着的哭着的咧开嘴的…… 偶师蜷缩在一堆人偶上,他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身白衣在地上蹭得看不出颜色。 “果然是你!快让你那些人偶住手!”她刚说完,幕布后一个人闪身进来,是阎宋。阎宋径直站在她身前,幻化出攸关直指趴在地上的偶师。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地上的人捂着头,他一滚动就压在人偶上,彻底把人偶的四肢压得零散下来。 所有的胳膊和腿交叉着摞成个小丘,他一趴过来小丘立刻就散架了。白衣少年痛苦地哀嚎。 “这些人偶出自你手受你控制,除了你还能有谁,你快让它们住手,外面那些人都是无辜的,你若是不停手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她刚说完,阎宋的鞭子又近了一尺直逼少年心脏,再近一分偶师即刻丧命。 “不是他!” “两位大人手下留情!真的不是偶兄!” 千官的声音一出来,她凝滞了片刻,四下观望才发现烛光暗下去的阴影里,千官正盘腿坐在地上,身边一圈微光流动的结界把他圈在里面,那个结界是无害的。 “无命大人你们错怪偶兄了,刚才人偶骚动不是因为他,是提灯!是提灯!” 开戏前一炷香千官就来逞星阁找偶兄,他看见提灯里窜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个东西朝他扑过来,是偶兄替他挡下了那一击。偷袭过后那个东西飞上戏台,之后人偶忽然就暴动了。 “是偶兄替我挡了一击还设结界保护我,那团东西趁偶兄不注意跑上戏台作祟,这一切都是提灯里的东西在搞鬼!” 因为结界的缘故千官不能离开保护圈,他越说越激动,竟一脚从结界里迈出来,结果整个人又重重被弹进结界圈里。 千官两只手锤在看不见的结界上,“求求两位大人,不要杀偶兄!” 眼前白衣少年脸色涨红,他抱紧身躯紧贴着地面,似乎把自己嵌进地底下才能摆脱痛苦一样,方才问他话他一直支吾着吐字不清。 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装的,难不成操纵人偶的另有其人? “千官,你方才说的提灯可是这个?”紫陌入眼的地方,只有一个人偶手臂上挂了一盏提灯,那提灯正是白衣少年见义勇为之时提的那盏。 灯上幽幽宛转着血红色的流光,灯罩上刻着的人脸似乎要被红光吞噬一样,猖狂而狰狞地看着她。提灯似乎有问题。 她不由得上前,刚要靠近提灯便被一人翻身拦下,“小心有诈!“ 阎宋揽起她微微一转身,她轻飘飘就落在阎宋身后,刚站稳脚跟阎宋就放了手,小阎王先她一步朝提灯走过去。 提灯上的人脸纹路不断变幻扭转,四目相对的瞬间一缕青烟从人脸上飘出来,向着阎宋飞快地逸散。 “小阎王小心!” 她刚说完,阎宋施法打出一掌,那缕青烟竟然慢慢升上天。青烟弥漫在房间很快扩散开来,她眼前一片白,迷迷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还好,方才她提醒小阎王的时候拉住了衣襟,她攥紧手心的衣角心里莫名有一种安心,这样的话两个人倒不至于彻底分散,见机行事也会方便一些。 她握紧那一片衣纱,头顶上忽然传来声音,很近很轻,“不必大惊小怪,拉紧我。”她拉得更紧了一些。 等到眼睛慢慢能看清了,她竟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和面具人绑她的情景一模一样! 甚至房间里的构造和窗户的位置都是相同的,这究竟是什么回事。她动了动胳膊,连酸麻的感觉都是那么的相像。忽然手上的绳子突然松了,她趁机抽出双手。 阎宋活动着手指,他手腕上绳子勒出的红印子清晰可见,他走来走去把房间转了一遍,突然停在窗户旁边,他似乎要动手去推窗户。 “没用的,这大门上了锁而且锁上有结界,就算把窗户打开也出不去,不如想想怎么在结界上动手脚。” 忽然她脑子想到了一个宝贝,那把能撬开结界的奉形铲。可惜上次只剩了最后一把,现在没得用了。 听了她的话,阎宋的手半放不放地格挡在空中,最后收回了手,“这里是挥月阁?” “我开始也以为是,不过挥月阁早就被你毁了,这里也许是逞星阁,可能构造上比较像。”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床上弹坐起来,“你把窗户打开我看看。” 阎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过还是乖乖开了窗户。她扒在窗户边上,惊呼道:“这里是挥月阁!” 就算内部构造再相像,窗外的景象也不可能完全一样。所以这里一定就是挥月阁,可是挥月阁不是已经成为废墟了吗?她和阎宋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窗户里透进来,“你们很聪明,这里就是挥月阁。不过这是以前的挥月阁,在你们还没有来凌城时的挥月阁。” 这声音在房间里不断回荡,又好像是从阁楼深处渗出来的,难不成这房间里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别的东西? 她看了小阎王一眼,阎宋即刻运出灵力在房间里排查,最后他摇了摇头。 “你是什么东西,莫非你就是提灯里的那个?”阎宋抬眼问道。 “聪明。不过不要叫得那么难听,我不是什么东西,我不过是死在偶师手里的一个小小冤魂杨氏。“ 声音还在回旋道:“谁操纵了人偶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偶师丧尽天良,他该死!你们不是一起好奇吗,我这就带你们领略一下他的干的那些好事。” “放心好了我不会伤害你们,我也没有那个能力,我是来帮你们的。” 尖锐的男声变得嘶哑,他狂怒地大吼道:“不用谢我,替我杀了偶师,杀了他!”低吼越来越远最后彻底听不见了,仿佛它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小废神,这些都是虚影不过是浮萍一现,小小技法而已。”阎宋说着就要破开这个障眼法,她走过去拦住。 “那个东西说的应该不是谎话,我们就好好坐下来等着,看他要给我看什么,对于偶师我心里也猜到了一些,正好验证一下看我想的对不对。” 紫陌示意让阎宋闭上嘴好好坐着,没想到小阎王还真的一声不吭地坐下来了。 这几天小阎王确实挺闲的,除了保护她其他的小阎王一概都不在乎。就这么安静地充当一个合格的侍卫也挺好的,遇到危险了只需要动动手,然后完全置身事外一样什么也不用想。 她正想着,门开了。 两个戴面具的人站在左右两边,白衣少年提着灯走进来,她把提灯放在桌子上,双眼发光朝床上去,根本看都不看她和阎宋一眼。 原来偶师是看不见她们的。 她刚反应过来,视线就跟着偶师往床上去。床上捆了两个歪斜着身子的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偶师略施小技,被绑的两个人忽然抬起头睁开眼。 那竟是她和阎宋! 可自己和小阎王明明就在床边站着,冤魂的话在她脑海里不断回响,她告诉自己这些只是虚影而已都是假的,根本没有必要担心。 向来小阎王也想通了这一层,他脸色上并无异样,反而坐在桌子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偶师的提灯距他只有一臂之远。 偶师依次捏了捏两个人脸上的皮肤,面上露出喜色,“上等的肤相,这可是绝妙的材质,把提灯拿过来。” 提灯上盘旋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偶师和善地看着它,高兴道:“这次给你找了个上好的皮相,你可不许再说我对你不好了,我要看你顶着这副皮囊游街串巷表演游戏,你说好不好?” 那团黑东西应该就是杨氏了,紫陌想道。 偶师猛地把那团黑色东西扯出来,团块癫狂地发出嚎叫,一声高过一声越发凄厉,渐渐地那团东西瘫软在桌子上,奄奄一息。 偶师双眼开始涣散,他的手插进团块里不断拉扯抚摸,喃喃道:“我只有你了,我们相依为命吧……” 床上的两个人惊吓得叫出声,偶师目光一凝,微微笑了笑。 “差点忘了你们了,两个绝妙的美人。”他脸上的温善还没褪去,手上幻化出几十把刻刀摆在桌子上,幽幽地走向床头。 她亲眼看着十几种刻刀同时在人的身上切割,她看见她的后背破开一个微小的口子,偶师攥着小刀伸进窟窿里,他慢慢取下一块皮。 那块皮紧致完好,尽管人身上血渍斑斑,可取下来的皮肤上既然细腻,没有被污渍浸染到一分一毫,在烛光下闪着独特的光泽。 她脚下踉跄。尽管已经预测到会发生什么,她仍然不能完全控制住身体反应。 血腥冲进她的鼻腔,肆无忌惮到处冲撞,无论是眼前两个被掏空了的尸体,还是偶师惊厥似的狂笑,她都忍受不了。 偶师宝贝似的看着取下来的皮肤,他反手一挥,原本桌子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活了一样,挣扎着重新凝聚起来,它嚎叫着被撕脱成数以万计的碎块。 偶师把碎片和新皮丢进提灯里面,施法之间,提灯上刻画的人脸开始变幻表情,提灯不断嗡嗡地抖动…… 提灯镂空的花纹里飘出一缕青烟,随后一个精巧的人偶就做好了。新鲜的人偶咧着嘴站在地上,两只眼睛空洞看着房间所有的角落。 紫陌被人偶看得心里一颤。 尽管这些都是假象,可是这里的每一把刻刀都真实地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生生剥离了无数人的生命。 一想到刀下的求饶哭喊,刻刀无情地穿进腹腔和胸廓,地上倒下的尸体摞成了小丘,她心里开始绞痛。几乎站不稳。 眼前的白衣少年,那个诡异的提灯,地上抛弃了的尸体……忽然眼前的一切都不见了,原来阎宋出手打破幻影,他们现在依然在逞星阁之中。 杨氏给她看偶师的罪行无非就是告诉她偶师该死,杨氏希望她和阎宋杀掉偶师,可她心里总隐隐感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杨氏的复仇绝不仅仅止于此,不过偶师的所作所为确实人神共愤,她现在就恨不得手刃偶师。 此刻还是原来的模样,白衣少年吃痛在地上翻滚,后台到处都是杂乱无章的人偶碎块,那盏可怖的提灯挂在人偶上,冷眼地映着所有人的面孔。 第16章 疯子 千官蹲坐在结界圈里,方才的那些幻影他一丝不差地看在眼里,他闭上眼一声不吭,嘴里喃喃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尖锐的男声再次响了起来。 “各位都看到了吧,这才是偶师真正的面目。刚才绑在床上的是你,也会是其他的女人,男人,甚至会是个孩子,偶师就是这么丧心病狂,他早就不是个正常人了,杀了他才能为死去的无辜人报仇,只有杀了他……” 紫陌当然恨不得把偶师千刀万剐,可她同时也没有丧失理智。这团黑东西一直引诱她杀死偶师,无论是开始还是现在它不断在煽风点火,偶师是坏的,眼前的杨氏未必就是好的。 “你这邪东西,现身出来说话别在背后鬼祟。”紫陌对着声音大喊,这声音似乎从提灯里传过来,声音逐渐隐匿了下去。 阎宋自手里流转出几点冷火,他凝聚掌中的火直接盖在提灯上,火光瞬间把提灯包裹住,整整烧了一炷香提灯却没有半分损坏,刻画的人脸上的纹路清晰可见。这邪物果然不简单。 灯没烧坏,里面的杨氏却是忍受不住,它从提灯里逸散出来很快化成一团黑烟盘旋在提灯上面。 “你们怎么还不动手,难道忘了外面还有几乎一个城的人命了吗?那些观众们在台下可是和人偶玩得不亦乐乎,再不动手就晚了,整个凌城的人都要葬送在这里。” 她这才想起来外面还有那么多看众。 “无妨,我进来之时让攸关驱逐掉那些东西了,它们暂时伤不到人。”阎宋的一番话让她心里的石头慢慢落了下来。 “你确定你抵挡得住吗?你能保证人偶不去骚扰看众,还能保证那些看众不会主动摸一摸我们可爱的人偶吗?“ “他们最喜欢人偶戏了,你说这个近在咫尺的机会,会不会有人伸出手呢?他们是看不见吞噬的,他们眼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狂欢和癫狂哈哈哈……” “你闭嘴!”阎宋施出一掌,那团黑烟被击了个正着,中间掏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不过它很快又紧紧贴合在一起,继续猖狂地哈哈大笑。 “救人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偶师,杀了他就可以救了外面那些人,也可以为给死去的人一个安宁,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一举两得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你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去杀了偶师吧……” “无命大人小心!那些人偶它们……它们过来了!”千官吓得从地上弹起来,他的保护结界很牢固,即使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也还是炯炯发光,坚不可摧。 紫陌刚一回头,两个人偶撕开幕布从戏台上跳下来,它们身后是八个十个,几十个人偶纷纷朝他们涌过来。她明明记得只有七八只人偶,现在却…… 看来很多群众都被吞噬同化了,而现在根本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人偶,它们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攸关!”阎宋高喝一声,花头鞭收归在他手里,他默念几句,鞭子长出利刃高悬在半空中。 那些冲过来的人偶一碰到利刃,顷刻被弹出数十米远,还有些不长眼硬往鞭子上撞的直接被削成了粉齑散在地上。 局面暂时得到了控制,但仍然不容乐观。 “偶师快要清醒了,你们快动手啊……快点……他要是清醒了我就完了,一切都完了……”杨氏不断嚎叫。 白衣少年此刻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他捂着头靠在撕裂的幕布上,两只眼睛无神地凝滞着,看起来确有恢复的迹象。 他似乎瞟见了地上的千官,深深地垂下了头,不多时他又开始抱头打滚。 “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吵死了。”阎宋一掌把杨氏拍回提灯了,顿时戏台后边都清净了,只有人偶的低吼声闷闷地飘进来。 “那个东西说的不能全信。”阎宋说道,随后他又调出灵力去加持攸关,肉眼可见越来越多的人偶涌进来,局势慢慢不可控了。 “我知道,等偶师清醒了我亲自问。” 事已至此,无论是那团黑东西杨氏还是外面失控的人偶和看客,这所有的答案都在打滚的白衣少年身上,此外她还要问出小呈的下落。 偶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慢慢站起来。偶师拍了拍白衣上的灰尘,即使灰头土脸也不失温和。他看了看眼下的几个人,又看了一眼攸关和人偶,很快明白了当下的情况。 他一撤手,收去了千官的结界。 “你就是个禽兽,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杀人,你为什么是个坏人,为什么……你说话啊……”千官一拳砸在白衣少年的脸上,少年没躲。 紫陌似乎发现,幕布那边的人偶渐渐平稳了,它们不再手脚并用攻击攸关,只是单纯地站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转圈徘徊,没有一个人偶动手。杨氏已经重新被关进提灯,眼下一定是偶师在操纵着所有人偶。 “你骂够了吗?”白衣少年看了千官一眼,“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选择信我的。” “你……”千官攥紧了拳头,最终又无力的松开手,“我知道是我太蠢了。” “可惜了这场精彩的表演这么快就被毁了,最近看管不力,我那个可爱的玩具又从提灯里跑出来了,他总是胡言乱语不要听它乱说。” 他口中的“玩具”应该指的是那个说话的黑色团块,也就是杨氏。 “我问你,独眼小呈在哪里?” “什么小呈,你是说那些美人们吗?嗯……太多了记不清,可能已经剥了皮扔出去了,也可能还在房间里,毕竟还有好几批美人等着我呢。”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恍惚的一瞬间紫陌仿佛看见了偶师拿着刻刀向她走来的场景,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笑容,眉眼弯弯,温和却阴险。 “这场表演我特意为你们准备的,你们本来是要死的,死在这场绚烂的演出上。你们坏了我的好事还要杀我,我表演给人们看,人们喜欢我的表演,两厢情愿的关你们什么事?“ “既然你们坏了这里的规矩,那就永远留下来吧,留在凌城。”偶师怂着肩膀,提灯在他手上飞扬。 “你丧心病狂用人皮来制作人偶,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你究竟是想干什么。” 紫陌简直不能理解白衣少年,他几近癫狂,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常人能做出来,他就是个疯子,真是疯了。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凌城是个快乐的地方,这里人人沉浸娱乐享受游戏,我顺应他们的心意有什么不对。“ 顿了顿,他继续道:“更何况我告诉过那些看客,人面偶可是非常可怖的,制作不易极耗费原料,稍有不慎连渣滓都不剩,你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嘛哈哈哈……” 白衣少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博人一笑,哪怕是拿他们这条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看客不停走动,来来去去,去去来来,他们自愿在我的人偶面前驻足,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好驳了人们的心意。” 彻底疯了。 她从没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人。 “好了,和我的宝贝们玩玩吧。”偶师挥舞着提灯升在半空,提灯突然亮了一下。 阵阵嘶吼传来,幕布那里的人偶开始骚动,越来越多的人偶踢翻凳子跨进来,它们直直地扑过来。 从每个缝隙里钻进来,那些哭着笑着的人偶抖动双臂,弯曲双腿以一种奇异的姿势不断往身边逼近。 阎宋接连甩出几掌,猛地震飞一大片人偶,那些人偶迅速爬起来继续乱抓。偶师操控的人偶更加有力,她发现人偶的速度也更快了,照这样打下去根本打不完。 “无命大人……救救我……”身后传来叫喊。 千官被一群人偶围攻,他举着弯刀挥舞,那些人偶伸手在他身上揪着挠着,千官紧紧贴着墙身后没有一点退路,他哭丧着脸去打人偶,倒下几只又涌上来几只,十分难缠。 紫陌驱散身边的人偶,她快步跑到千官面前放出灵蛾去驱逐人偶。 侧身寒光一闪,她被撞得踉踉跄跄,回头发现是攸关把她避退了,她身旁一个人偶应声倒地,人偶的头骨骨碌碌滚在地上,没有一丝血迹。 “有些人偶身上有法器,小心行事。”阎宋收回攸关看着她道,“这些东西难缠,虽然没什么攻击力却不要命一样冲上来。” 话音刚落,又一批歪着脖子的人偶争先恐后地迎上来,阎宋甩出一鞭子连连震退了好几十只。 千官挥舞他的法器边刺边退,奇怪的是他身边的人偶渐渐散了,他惊喜地抬头,发现是偶师斥退了他身边的人偶。 来不及细想,千官冲到紫陌身边,“无命大人我来帮你!”千官从倒下的人偶手上夺过法器,双手并用地向她靠近,那些人偶一接近他就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偶师闭着眼念念有词,他手里的提灯不断闪现出奇光异彩,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涡流中偶师盘坐在中间,无声下达着对人偶的指令。 这些人偶只听偶师驱使,她朝上看去,却见提灯之中一团黑烟扭动着,蠢蠢欲动似乎要冲出提灯,偶师身边流转青光,提灯紧紧被青光所包裹,那东西根本出不来。 忽然偶师睁大了眼睛,他张开嘴说着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紫陌眼睁睁看着偶师从悬空的涡流中掉下来,他重重掉在杂布堆里,白衣被勾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 “你……你怎么了?”白衣少年倒在千官的脚下,千官喝退几只人偶,试探地瞥了一眼地下的人,见没有动静他伸脚踢了踢,“你别装死。” 白衣少年面色苍如纸,丝毫没有半分刚才的活气,面对千官的质问他张了张嘴,很慢很慢才发出声音:“是……是心魇……” 偶师倒地的瞬间,所有人偶都失去号令一样愣在原地,它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被抽去了精气一样愣在原地停止进攻。所有人这才松下一口气。 那声音又开始了。 “这真是天赐的大好时机,他的心魇又犯了哈哈哈……快趁这个时候一举把偶师灭了,他就再也不能干那些剥皮的勾当了,快杀了他!” 第17章 心魇 “杀了我……那些……那些被吞噬同化的人也活不了……“偶师痛苦地呻吟着。 “我用我自己来眷养它们,我死了它们就一辈子成这样了,只有我才能控制它们……只有我能解救它们……” 似乎是响应他的话一样,人偶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煞白的面孔上蜿蜒爬上几道血痕,它们淡漠的神色忽然灵动,每个人偶的五官揪着表现出常人的喜怒哀乐。 紫陌死死盯着每一个人偶,乱斗的灵蛾也停了。人偶不再扭动着笨拙的躯体,它们看着眼前的一切陷入迷茫。 所有人偶咿咿呀呀地叫着,它们在原地打转,探头探脑地盯着四周的人——那些或许是友人是心上人是街坊是长辈,而此刻他们都面目狰狞四肢粗大,完全没有一分熟悉的模样。 “无命大人,他们在哭。”千官指着一个挽花的人偶,她空洞的眼睛里源源不断渗出黑色液体,她盯着一个矮小的人偶缓缓伸出手,矮人偶凶恶对她呲呲牙,一下把她压倒在地上。 偶师的提灯丢在一边,他跪在地上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不断抖动着的身体单薄而无力。已经看不见他的脸,他深深把头埋进胸脯里,乌黑的头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扑通一声,他跪着的身子一歪,像一枝素净的花在地上绽开。 偶师倒地的瞬间,所有人偶开始暴躁,它们像是被激怒一样大吼大叫,再也看不见半分温情。歪曲着躯壳,它们诡异地跨起下肢向所有人扑来。 千官最先被围住,大批的人偶张开血盆大口对他狂叫,他举着刀柄四下挥舞,很快就淹没在人偶里看不见头了。阎宋一鞭子抽过去才解了围。 没有偶师的调控,人偶彻底失控了! 它们疯了! “还要我说多少遍!杀了偶师一切都会恢复的,只需要杀了偶师都会好的,他现在昏倒在地上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快趁机杀了他!” 不能杀,一旦偶师死了人偶就真的没救了。紫陌丝毫不理会杨氏的煽风点火,她恨不得让那团黑东西赶紧闭嘴,吵得她脑子疼。 幽幽的男声彻底愤怒,提灯里一团黑气不断冲撞着灯罩,提灯滚在地上咕噜咕噜地响,几只人偶飞过来砸在提灯上,一只手缓缓搅开人偶捡起那盏提灯,她凝望着那团黑气。 “心魇……心魇……”紫陌拎起提灯喃喃道。 极少数人才能幻化出心魇。 传说这心魇在人最纯良的时候形成,化影随行直到人彻底枯竭,患有心魇的人大多数活不长久,甚至会因为心魇彻底变得面目模糊直至到死。 心中有大恨者才可能幻化心魇,连她也仅仅只是听说过从没见过,没想到偶师居然…… “我想起来了无命大人,偶兄说他有隐疾,还说一旦发病就控制不了自己,记忆深处的东西会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变得不像自己,难不成他说的正是心魇……” 千官刚说完,身旁涌上来几只人偶。自从知道人偶有可能变回正常人,他就不用弯刀去刺人偶,而是从戏台上捡了几根粗树枝去打那些东西,没想到那些人偶越来越狂躁,他快坚持不住了。 “偶师的话你也信?”阎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完他即刻投身于打斗里。 千官板正着脸, “这些东西他没必要骗我,而且他言辞恳切。“ “你说的很有可能,而且这心魇或许和这盏提灯有关。”紫陌安静托着提灯,灯上人面纹饰诡异奇怪,凸起的红眼睛闪着冥光,提灯里面似乎什么也没有,没有一根灯芯却燃得通红。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法器,总感觉有点邪气。 她盯着提灯看了许久,忽然然察觉到没有人偶来攻击她。扭过头,只见攸关幻化成无数条鞭子为她腾出一了片清闲空地。 数百条花鞭左一下抵住人偶的头,右一下挡住人偶的手,绕成了一个保护圈把她罩在里面,怪不得没有人偶来攻击她,原来是根本近不了身。 攸关后面,阎宋正发出指令。他身前身后各有几十只人偶,挥手把人偶劈开的时候,他看向紫陌,问道:“看出什么没有,没有的话继续看,区区人偶我顶得住。” 话音刚落,他身下匍匐的人偶突然直立出击,阎宋又是一掌把人偶打飞出去,“这些东西只听操控没有意识,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从偶师入手,从心魇突破。”他接连又是几掌。 提灯还在闪动。 她看着凸起的红色眼睛,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似乎下定决心,她双手覆在红色眼睛上施法,提灯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密格,她拿来一看,是几张残页。 似乎是从哪本书里撕下来的,也许撕的匆忙,残页的边缘歪歪斜斜没有一点形状。 果然有问题。 残页上记载着人偶术的修炼术法。还附有其他邪术之法,因为页数残缺其他邪术只记载了零星半点,看不出任何端倪。残卷边缘卷曲,看来偶师经常翻阅,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东西。 “哎哟被你发现了,那些卷轴残页就是他练的邪法,可惜啊就算他练了邪法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心魇折磨得死去活来,这就是他囚禁我的报应啊哈哈哈……” 那团东西幽幽开口: “心魇扰乱他的心智让他疼痛难耐,你们快趁心魇发作杀他啊,你们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快去啊!杀了他我就能解脱了哈哈哈……” 她把提灯往地上一磕,直接让那团东西闭了嘴。 “无命大人,是不是心魇让偶师变成这样的,如果我们把偶师的心魇清除的话,那些人偶会不会变好,偶兄会不会变好?”千官斥退人偶,殷切地看着她。 千官当头一棒,敲醒她思绪的死胡同。 如果可以净化心魇的话,按道理来说确实可以。不过这心魇已是千年难见,净化心魇更是无从说起,她甚至连心魇是个什么东西都还没有搞明白。她没有把握。 “这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不过……可能凶险万分也可能徒劳无获,总之净化心魇的概率很小很小,我从来没试过。” 人偶张狂着向她扑过来被阎宋一脚踢了回去,“这些东西不通人性打都打不死,打得四分五裂也能自己拼凑完整,不知道是什么邪气东西。你有办法就去做,有我给你兜底怕什么。” 当下之计,只有进到心魇里。 进到偶师的心魇里,找机会净化他的心魇。只有让他慢慢放下内心中最仇视的东西,偶师或许才会彻底恢复清醒的神智,局面才能控制住。 她嘱千官扶起偶师,白衣少年的脸不断抽搐。“我进入偶师的心魇后你要好好看着偶师,如果有突发情况你就找小阎王,听到了吗?” 千官点点头,他揉一揉眼睛的功夫,面前就只剩下流光点点,人已经不见了。 千官捡起木板和烂布把白衣少年裹在角落里,掩盖好之后他引开追上来的人偶跑远,角落里一片静谧。 打斗了好一会儿,阎宋忽然道:“小废神去哪了?怎么不见她?” “无命大人已经进到偶师的心魇了,她让我告诉你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就让我喊你来帮……帮忙……”千官吓得一颤。 他话还没说完,阎宋直接掀开裹得严实的偶师,收回攸关略施术法就消失了。这里就…… 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而且还有个很诡异的提灯在地上映着! “黑衣大人你别走!我害怕!我一个人打不过它们……它们过来了啊啊啊好多好多……”颤抖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后台。 他欲哭无泪。 忽然空中闪烁光亮,攸关横在千官眼前猛地一闪,人偶被扫出去几十米远。扫退人偶后,攸关骤然变小好几倍听话地盘在千官腰间。 千官感动得泪眼模糊,黑衣大人总算没忘了他,还把随身法器留下来给他用。他重整旗鼓,给自己加油打气了好几秒,握着攸关冲进人偶里。 入眼是青翠山林间。 紫陌转悠了半天,自从进到偶师的心魇来到这里,她走了许久都不见有什么东西。心魇多是在幼时纯良之际幻化成的,或许她来到了偶师的过去。 她抬眼眺望,这里除了山就是水,别说偶师了连个人影都不见,净化心魇更不知道从哪开始入手了,眼下还是先从山里绕出去吧。 半山腰一个小庙冒出头,稚嫩的声音哇哇在哭,一条石阶小路在她眼前展开,似乎通向那个传来哭声的小庙。 四下杂草乱生,放眼望去也只有这一条路像个正经的道路,她迈上石阶。走上半山腰,果然有一个不大的庙宇。 榕树下盘根错杂的枝叶下面,几个老道围在一起骂骂咧咧唾液横飞,伸出手交叉在身前上下挥动,眉飞色舞指着什么聊得畅快,就连紫陌走近他们,他们都没发现。 她拍了拍其中一个老道,那人压根不理她。 凑近了她才听到几声啜泣,很快哭声被老道们的说话声盖住了,只言片语落进她的耳朵。 “这顽皮小儿竟偷贡品偷了一月有余!” “我天天在庙里清扫都没发现这庙里还藏了一个人,这小乞丐居然还窝在神像上睡觉,真是大不敬大不敬啊,愿神明饶恕我等无心之过……” “……“ 她听明白大概,扒开身旁的老道这才从夹缝里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 小孩脸上白一块黑一块,脸颊灰浊浊的,分不出是疤痕还是已经干在脸上的泥渍,整张脸只有一双眼睛还算能看。不过被老道一通打骂,他的眼睑无力向上翻着,比死鱼还软绵无力。 只是个孩子而已,这些道士未免下手太重了。她扫视眼前的几个老道,把躺在地上的伤痕小孩扶起来,她还没开口说什么,那些道士眯起眼看着她,先说了话。 “这小乞丐就是你的吧,他在我们庙里白吃白住了一个月,玷污了神明不说还弄坏了香火坛,这些账你好好算算,要是少一分钱你们就别想离开这里!” “就是就是,这小东西耽误了庙里香火,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偷吃也就罢了,他偷的可是贡品啊,那可是供奉给神灵的东西,惹怒神明你们担得起吗?” 紫陌看向小孩儿,他蜡黄枯瘦的,细小的胳膊仿佛稍微一使劲就弄断了,看来他饿了很长时间,也难怪会拿庙里的东西吃。 她扫视几个老道,气愤道:“你们这庙里供的是哪一位神明?” 第18章 孤庙 飞升后的神明根本不需要吃东西,这些神坛上摆放的吃食自然也没什么用,都是信徒们臆想出来的自我安慰罢了,那些吃食拿来给有需要的人岂不是更好。 “这庙里奉的是椒岁大人。” 椒岁,这个名头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很多年之前了,那时候她还没有进怜光山。她向来和椒岁关系不错,不过自她出山后就没听过椒岁相关的事了。椒岁一向掌铜钱亨达,世间供奉她的人不计其数,有求财运的有求商贾生意的,椒岁也算个炙手可热的神灵了。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不会是没钱赔偿,在这儿拖延时间耍无赖吧,要不然你们都别想走了,留在庙里干杂活直到把账还清为止。” 没等她说话,几个老道拥着她进了庙里,那架势不管她说什么看样子都走不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了。轻点环灵唤了几声,她眼巴巴地看着,却一只灵蛾都没有。 再来,她就不信了。 就算她现在法力奇差无比,也不至于一个灵蛾都没有,实在不行她还有那么多法器,总有一个能派上用场。试了好几次没一个成功,甚至就连法器她也取不出来了。 应该不是她自身的原因,或许是受了心魇的干扰。在偶师的心魇里,她彻底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她刚想通这一点,就被丢进寺庙后院的菜地里。 “今天把所有的杂草除干净,然后去马厩里把粪便铲出来,今晚没饭给你们吃别异想天开了,干不完活儿把小孩儿揪出来打死,叫你们手脚不干净,饿死你们!” 话音刚落,围栏重重合上还上了锁。 真是倒霉,刚进到心魇里什么都还没弄明白,先进菜园子给人干杂话了。真是世事无常,她堂堂一介神明也会落到除草铲粪的地步,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你擦干净脸坐一边儿去,用不用我抱你过去?”眼前的小孩儿单薄地像一片草,风一吹就怕拦腰断开了,她揣摩着要不要上手帮他挪个位置坐,不然耽误自己干活。 “我已经11岁了。”小孩怯怯道,听他这意思,是不想让自己动手了。果然,说完他自己慢吞吞地走到别处了。 满满三筐草,除完草她不情不愿往马厩去。就算把整个头包得严严实实,马粪的味道还是精准找到她的鼻子狠狠灌进去,这味道她此生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比死在小阎王的攸关下还难挨。 鼻子上堵着几根菜叶子,她抬着粪桶,小心翼翼地盯着脚下每一步路,但凡踩到一个小石子脚底一滑,她可就真成笑柄了。 铁锁忽然叮当响,一个道士打开栅栏看着紫陌,他的嘴上下轻拍,吐出让人高兴的字眼,“你可以出来了。”道士说完话侧开身子。 一个人幽幽走进菜园,他看见紫陌的时候停滞了半分,然后肉眼可见地往后退了退,目光瞥向了别处。菜园子就这么小,他挪开眼就只能把视线落在一旁的破烂小孩儿上。 没想到他也进到心魇里来了。 看见来人她心里一惊,突然忘了手上还有一桶马粪。马粪涌到桶边上蠢蠢欲动,尽管她拼命保持平衡,那桶马粪还是大力脱了手,低低划了个弧度朝着眼前的人洒去。 阎宋轻快地侧身一闪,小道士直接来了个马粪淋头,出栅栏的时候,她都是躲着小道士走路的。 走出财神庙,二个人相视无言。 她忽然想到什么,愤愤道:“你进来干什么?戏台后边有多少人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把千官一个人落在那里不管了?“ 她进入偶师的心魇本就是拿命来博的,小阎王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就算千官能勉强应付人偶,提灯还在地上,提灯里那团黑东西也很危险,万一它从提灯里跑出来杀了偶师怎么办,到时候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阎宋私自进心魇简直太儿戏了,她原本还指望着阎宋,现在一点也靠不住了,那么多不可控因素,但凡有一点差错就全部白费了。 “当初是你让我留在凌城助你一臂之力,你现在可是不满了?” 阎宋一本正经道,他的脸色可怕到吓人,她要是敢接上一句“不满”,说不定眼前这人能直接把她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毕竟你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那当然要把宝押在最重要的地方,戏台后面最是危险,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待在那里才最值当也最牢靠,这里我一个人就能应付。” “你能应付?”阎宋轻笑一声,随后他停下脚步挡住紫陌的路。他就这么站着,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压根就不相信一个字一个话。 “你怎么应付,除草应付还是挑马粪应付?我只问你三句话,你法力够用吗?你有确切的把握净化心魇吗?你在这心魇里能施展法术吗?” 沉默了片刻,阎宋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答案,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件件都不能,样样没有把握,何来应付一说。”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里闯,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彻底耗干灵力给你疗愈。你起死回生,而我耗尽法力代你去死吗?”他声音一沉,目光中的寒意不由言说。 “我答应留下来帮你,但是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支配我的行动,你眼里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那是你的事,在我这里你的安全就是第一位。“ 顿了顿,他继续道:“你能净化心魇更好,净化不了就算所有人都死了我也能把你带出去。到时候凌城彻底和你没有关系,而你只需要跟着我就够了。” 阎宋言辞凿凿,事情也确实是这样,她竟然没话可以反驳。左右阎宋进也进来了,两个人行事总比她一个人摸爬滚打来得方便,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你在的话,我的确会更安全。”只要她一个人安全,就会让所有人安全,那些被吞噬的人偶还有被关押的人,她一个都没忘。 既然有了帮手就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她重振旗鼓地拍了拍阎宋,道:“我们一起行动,一定能找出偶师心魇里的黑暗,净化掉心魇救出所有人。” “不过,你看见我的小孩了吗?” 从菜园子脱身,她似乎就没看见小孩的影子。她一拍脑子忽然想到,当时道士开门放她出来,说的是“你可以出来了”,而不是“你们可以出来了”,小孩肯定还在菜园子里关着。 “你是说你身边的小孩子?我向那群秃子撇清了你,他们自然只放你了。“ 阎宋一脸无奈道:“你要弄清楚你进来是干什么的,你是来净化心魇不是圣光普照,那个小孩子是生是死管你什么事,你先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吧。” “下一步就是把小孩救回来,或许这就是线索,也是影响心魇下一步走势的关键。” 自她进入心魇以来,唯一能看见能插手的就是小孩的故事走向,偶师的心魇里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出现一个小孩子呢。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眼前浑身破烂的小孩就是偶师,就是过去的偶师。经她这么提醒,阎宋似乎也明白了。 入夜,紫陌把小孩带回来。 眼前的小孩已经换上了一身新衣裳,洗干净眉目还算清秀,只是呆呆的不说话,他站在门口抠手,眼睛低顺着看着地面。 在心魇里她和阎宋都无法施展法力,做什么都不方便。哪怕是从老道救回小偶师还是用阎宋所剩不多的钱换来的。 老道们收了钱租给他们一间小竹屋。那竹屋在寺庙后院,虽然偏僻荒凉但也算个去处,不然这深山老林里他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小孩紧紧靠着竹门,死活也不肯进去,任凭紫陌怎么推他他就是不抬脚,末了小孩指着竹屋外面一个矮小棚子,棚子里落叶堆了厚厚一层似乎是个遗弃的狗洞修成的。 小孩慢慢走进棚里,他头一窝刚好能躺在落叶堆上,闷闷道:“这里就行。” 她提溜着小孩把他丢在竹屋里的床榻上,“这就是你的床榻,以后你睡这里。” 阎宋盯着小孩看,小孩不吭声默默把被子拉过头。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道士就在竹门吵吵嚷嚷,道士们七嘴八舌,紫陌听了个大概,他们要小孩跪在神像前赔罪! “姑娘啊我们也是不得已,那小兔崽子……”注意到她不友善的眼神,道士眼珠一转,“那个小祖宗真是造了孽了,因为他砸坏香火坛还对神像不敬,昨天晚上庙里走水了,这一定是神明震怒降罪于我等,眼下只有小祖宗亲自向神明赔罪才行,不然我等决不罢休!” “决不罢休!”其他道士纷纷附和。 “椒岁大人绝不能被侮辱!这是对神灵的蔑视,是大不敬!”所有道士挥着拂尘高声呐喊,打定了主意似的不让人安宁,紫陌翻了个白眼。 “滑稽之谈!庙里走水是因为你们疏于管理,怎么什么事情都和神明扯上关系,什么事情都怪到一个孩子身上,再说了你们信奉神明是用心来敬仰,哪里有这么多条条框框。” “出言不逊,没想到你不仅不思悔过还大言不惭亵渎神明,今天无论怎么样,那小兔崽子必须跪在庙里给神明赔罪!”道士们七嘴八舌。 忽然竹门一开,阎宋手里掂着一个锦囊,他一甩手锦囊扔在地上。吵闹瞬间停止。 领头的老道狐疑地盯着阎宋看了看,他扬起拂尘去捡地上的锦囊,打开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老道在银子的光泽里张大嘴巴,顿了顿他正正神色,言语软下来:“公子给的赏钱小道心领了,不过此乃神明降罪,须得有过者亲自赔罪。” 紫陌鼻子里哼出一声,她从老道手里夺过锦囊揣进自己怀里,她刚要反驳就听见一声弱弱的声音从竹屋里飘出来,“我去就是了。” 第19章 崩塌时 老道们心满意足拉着小孩离开,他们承诺只借用小孩一柱香的时间。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为神一贯的作风,都说神明心怀大义悲悯苍生,可实际上却要逼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去赔礼道歉,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庇佑世人。”阎宋冷嘲热讽。 “是这些老道太偏执了,神明不全是这样的。”比如她就不会。 她从不规定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准则,无论是神像还是香火,这些都不过是她和信徒相通的媒介,坏了就坏了换一个就成。心诚则灵。 阎宋看着她,嘴角扯过一丝笑容,“小废神是你太单纯了,以你现在的资质怕是到不了盛极一时的地步,那些高资质神明的弯弯绕绕远比你想到的多,等你有能力了再说这样的话。” “我盛极一时的时候你这个毛头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呢。”她心里思忖着,竟一不小心说出了口。 她看着阎宋疑惑的脸尴尬笑笑,圆话道:“我是说,等我盛极一时,我就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神明是什么样的,真正的神是不屑亵渎的。” 小孩回来的时候双手通红。 她一问才知道那些黑心老道们不仅罚他跪还让他擦拭神像,里里外外全部要擦干净。 那神像她第一次进到庙里的时候见过,足足有三人高几乎能挨到房梁,这么浩大的工程居然推给一个孩子来做。赔罪也不是这么个赔法,那些道士肯定逼着小孩干了别的杂活。 “没事,不疼。”小孩搓搓手,他弯曲手指给紫陌看,示意自己的手还能灵活自如地伸展,“明天还去。” 明天还去?! 那群黑心秃子是疯了吧,逮着一个孩子使劲折腾。紫陌气不打一处来,要是法力还在的话,她必定要给这群老道士们一个好看,起码打得他们一个月下不来床。 小孩把紫陌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他抬起头,“我不去的话,他们就不让住竹屋了。” “你不准去了,”阎宋冰冷地开口,“我这去把那群秃子绑来,人一杀庙一烧,我带着你们两个离开这深山,这个破地方不住也罢。” “杀人……这这绝对不可以,杀人不好。”小孩儿怯怯道:“这片林子很大很大,很难走出去。杀了人就走不远了,有人来抓我们的。” 小孩喃喃道:“不可以……不可以杀人……” 第二天,小孩儿悄无声息地去了。阎宋大打出手,拧断了几个老道的胳膊。 此后的几天慢慢平静下来,白日里小孩在竹屋里坐着,他经常对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紫陌和他说话,他才示范性地笑一下。 “你说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小孩有时候突然蹦出来一句话,然后他自问自答一样摇摇头,“我不信。” 紫陌问他为什么不信。他想了半天,抬头道:“道士天天跪着笑着和神明祈祷,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肯定是和道士一伙,那我就惨了。” 那几日小孩总是早早睡觉,永远睡不够一样。他早睡晚起,之后就坐在窗前发一天的呆。日复一日,生活就这么继续下去。 心魇似乎定格在这竹屋的一天又一天,紫陌心中隐隐感到不安。眼下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知不觉度过了这么多天,她似乎困在了心魇中,一直在这一步徘徊。 紫陌来到庙宇大堂,神像如往日一般锃亮宏伟,她坐在蒲团上,忽然看见一个缺口。 神像的脚底似乎裂开了一条缝,也许是年久失修了神像有一点损坏也很正常,像这个程度的小裂痕也常见。 她的目光一瞥,神像托着的花瓶似乎也有些破损,和脚底的裂口几乎差不多。 也不知道是刚开始塑像时的失误还是后期修缮不及时导致的。大堂上香火不多只有寥寥几只。这间半山腰里的庙宇似乎年代很久了,平日里也不见什么人只有道士们在清扫维持。 她坐了一会,实在想不到心魇接下去的走向,如今她和阎宋待在这心魇里,法力被限制不能实施,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跟着心魇的发展见招拆招。坐了一炷香,她离开了。 一天晚上,高堂上的神像塌了。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见一声巨响。再进去的时候,整间庙宇几乎被碎石铺满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庙门往外涌出石块,埋了半个院子。 道士们又急又气,他们跪在院子里哭哭啼啼,站在碎石外面不断祈望神明息怒,满院的碎块把花草也砸死了。紫陌站在道士一侧,她脚边滚来一小堆碎石块,她盯着一个东西弯下腰,乱石之中闪出一丝金属光泽,一枚钉子。 光是清理那些石头就是个浩大的工程。道士们连觉也不睡了,大半夜拿着扫帚铲子到处清理碎石,打扫就打扫了还鬼哭狼嚎,弄得人都没法睡觉。 这一夜直到天微微亮,竹屋里的三个人都没睡。因为心情烦闷,小阎王离开竹屋四处转悠去了,屋子只剩下她和小孩儿。 小孩坐起来看着窗外,忽然道:“我之前往山上去,看见有很好看的花,离庙不远就在小山头上。” 听他的意思是现在就想去看花,果然睡不着觉的时候脑子开始活跃,紫陌的脑子也异常清醒,既然想去看花那就去看吧,左右也没事情可干。 紫陌路过庙门的时候,道士们灰头土脸还在闹腾,声音一波高过一波,她摇了摇头径直往山上去。她走一会就停下来看小孩来了没有。 说来也奇怪,小孩平日里虽然说话慢吞吞但做事行动都很快,这次怎么磨磨蹭蹭的。小孩说不用等他很快就到,紫陌都已经走到山头了还不见小孩的踪影。 天从微亮逐渐大亮。 她打算原路返回去接应小孩,忽然不远的地方星星点点,迅速升成了一片火光。愣了一下,那地方似乎正是她来时的方向,是半山腰的财神庙!财神庙起火了! 火势很猛染红了半边天,她站在原地都感受到了火焰的灼热,小孩还在庙里。她必须得下山。忽然被人一把拉住,她回头一看是阎宋。 阎宋拽着她不让她离开原地一步。火势太大了,就算她去了也是白白送死,这些她都明白,可她就是不甘心。 心魇既然走到了起火这一步,眼看小孩就危在旦夕。阎宋盯着她,忽然指了一个方向。 一个身影在挪动,从二人的角度刚好看得清楚,那就是小孩。小孩忽然转头,似乎也看见了他们,他对着二人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扭头隐没在山间。 那个小小的身躯离烧毁的财神庙越来越远,最后慢慢挪出了他们的视线。 “他放的火,”阎宋低声道,“我在另一边的山上看见了。” 紫陌大吃了一惊。 小孩放火烧人,这怎么可能…… 方才小孩身前萦绕了一缕青烟,尽管青烟很快就散去了,紫陌还是看得真真切切。青烟化成,随影潜形。看来这个时候心魇就已经找上偶师,幻化雏形了。 “这帮秃子死不足惜。“ 阎宋缓缓道,他无意间听见道士嬉笑,这才明白事情的大概。 原来自从小孩罚跪赔罪后,道士并没有放过小孩。他们声称要虔诚不然难能作数,为了避免紫陌和阎发现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逼迫小孩每天晚上去守神像,一守就是一整晚。生生守了一个月之久。 口头上说是守神像,实际上小孩什么活都没少干。有时候几个道士睡不着,他们扯着小孩的头发叫小孩跪下给神明磕头。小孩背上、腿上、腰上没有一处好皮肤,淤青红了又青,青了又红,久久不散。 听完这些,紫陌几乎要晕厥。 怎么会这样… 难怪后来小孩早睡晚起,整天坐在窗边呆呆的,竟是每晚趁他们睡着后悄悄去守神像,还经受了这么多打骂。小孩总是穿得很厚,也许就是想盖住伤痕不被发现。 “所以小孩最后忍不下去了,就亲自动手。”紫陌喃喃道,这么多天她一直心里不安,却从来没有发现小孩的异常。 想必阎宋也没有发现,这难道就是心魇下一步的走向吗?火光渐渐看不见了,浓烟四起弥漫了她的双眼。 待能看清事物的时候,她正身处城街上之中。场景突然的变幻她还没反应过来,小孩踌躇的背影似乎还在山间闪烁。 “看来心魇已经变化,这里是偶师的下一个历程了,打起精神。“阎宋打量着过路的人,缓缓地说着。 街道旁有一石碑上写“杨庄”,这个地方紫陌听千官提起过。 杨庄紧挨着凌城,是一户有钱人家开出来的地盘。以前还有点人气,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庄突然就荒败了。时间一长空着的房屋也被风沙侵蚀没了,后来彻底成了一片荒地,没人敢去了。 如今她和小阎王就身在杨庄,这或许就是心魇下一步的去路。在杨庄荒废之前,偶师一定来过这里并且发生了什么。她不禁想起烧没了的财神庙。 两个人站了不久,忽然一队侍卫模样跑到面前,几人上下打量阎宋又扫视紫陌,咧开嘴笑道:“就你俩了。”说着就要把两人绑起来。 她这才看见列队后面拴着一串人,那些人一个个低着头,末尾一个侍卫拽着铁索驱着他们走。 她见阎宋要反抗,低头劝他道:“你乖乖顺从,这样才能顺应心魇下一步的走势。” 在财神庙的时候,或许正是她和阎宋的插手,导致心魇一直停留在那个阶段拉长了时间维度,眼下顺应心魇或许能更快推进行程。 二人被拴在末尾,对这里的情况他们一概不知,紫陌拍了拍前面的人问了问,前面是个虾米一样的老人。 老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悄声道:“这是杨老爷手下的人马,他们每个月都会在街上抓人,说是给杨老爷消遣,只要能把杨老爷逗笑就有赏钱拿。” 可是上次一共去了三十多人,最后活着出来的只有七个人,他们出来之后彻底疯了,谁也不知道那七个人到底在杨府经历了什么。 老人愁眉苦脸道:“我就不该上街买酒喝,没想到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抓到我头上,我这条老命是不保了哟。” 侍卫走到老人身边一拳打在他肩上,威吓说再窃窃私语就把他扔出去喂狗,老人痛得直咧咧,眼珠子飞出来似的瞪着跋扈的侍卫。 列队人马突然停了,侍卫又抓到一个新的。片刻紫陌身后就多了一个素衣的少年。他低着头,脖颈深凹下去看起来干瘦干瘦,似乎风一吹就倒了。 第20章 窥见 少年走得很慢,侍卫时不时就推搡一下骂一骂,紫陌不禁留意那个少年。 忽然飞来几张纸,纸张落在地上她差点踩上去,她刚捡起来,听得一阵微弱的声音从听头顶上传来,“这是我掉的东西。”少年神色慌张地盯着紫陌。 素衣少年嘴唇轻拍,伸手向她讨要掉在地上的纸张,她微笑着把东西递给少年。 回头时她脸色骤然一青。方才那些纸张她曾见过,正是记载人偶邪法的残页,当初她亲自从提灯里拿出来的。 素衣少年就是偶师。 现在的偶师差不多十四五岁,看起来依然枯瘦。在心魇之中,心魇会呈现偶师的过去,而她和阎宋自由穿梭在偶师的过往中不受限制。 每一阶段的偶师都不会认得他们,对于现在的偶师来说,她和阎宋只是两个同病相怜被抓起来的人。她眼神示意阎宋,阎宋点点头。 领头的侍卫把他们带到一处府宅,牌匾上书“杨府”二字。领头的高喝一声,牵着两个人从侧边的小门进去,剩下的人都留在杨府外面等着传唤。 进去了十五个人,一个都没出来。有几个人开始坐不住了,他们小声猜测进去那些人的情况,甚至有人要收买侍卫却被一棒子打回来,那人一边脸瞬间肿成石头。 素衣少年一个人站在墙头,他一声不吭盯着小门,双手死气沉沉地垂在两边。 忽然杨府传来一声嚎叫,片刻又归于平静。慌乱的神色爬上了所有人的面孔,素衣少年的身子在抖动,一只手拍了拍少年,安慰道:“不要怕。”少年看向紫陌没有回应,他走开了。 从小门里探出一颗头,一个橘子皮似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低声和领头侍卫说了几句,侍卫把目光放进剩下的人挑挑拣拣,刹那之间和素衣少年四目相对。 侍卫朝少年大喊:“你过来!” 素衣少年进去了很久,门外又开始骚乱。 “偶师进去这么久了,绝不会那么简单。上一次他受秃子欺负,这一次谁知道又会受什么迫害。” 阎宋把紫陌拉到一边,说着他试图调用体内的灵力,不过手上什么也幻化不出来,他叹了口气,默默地站着。 “我早有妙计。“ “方才我凑近素衣少年的时候在他身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窥天镜,这法器能实时窥见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还能共情身受。不过这心魇里不能用术法,这法器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 阎宋眼皮一动侧眼看她,她权当是刮目相看了。 这窥天镜如丸药大小,有一天突然从她衣服里掉出来,应该是上次大网破的时候掉出来的,也许当时没清理干净,没想到刚好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不过刚才放窥天镜的时候,她连接的是小阎王。如果素衣少年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那小阎王也会表现出相应的感受。 也不是她故意捉弄阎宋,法力越高这窥天镜越敏锐,只有小阎王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快看!开始了!” 窥天境上画面流传,目标人物很快就出现了。受到心魇的干扰,窥天镜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听不真切,所幸画面还算流畅,素衣少年和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素衣少年跪在地上,和他跪在一起的是虾米状的老人,两个人咚咚不停在地上磕头,面前座椅垂下来的狐裘毯子铺在地上,少年和老人抓着毯子一角,面色上惊恐万分。 素衣少年已经头破血流,血滴在毯子上染红了一角。座椅上的人一脚踢开少年,看着那片血迹,那人嫌弃地卷起毯子砸在少年头上,甚至嘴一张一合连带着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座椅上的人应该就是杨老爷。 “你什么感受?“ 画面里少年身子歪斜在一旁止不住抖动,她看了看身旁的小阎王却一脸漠然,甚至连个表情都没有。 她明明把窥天镜的通路连给小阎王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接着又多问了几句,阎宋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小阎王看起来根本不想搭理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看窥天境看得好好的,她忽然一扭脸盯着阎宋问这个的确是有点傻,她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一五一十都告诉阎宋。 “你不早说,待我用心体会一下。”阎宋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闭上眼睛,片刻阎宋吐出一口气,睁开眼仔细地说道:“惧怕。” 别人的惧怕都是直接表现在脸上,放在小阎王身上还得用心去体会才能感受到,小阎王这内心也太迟钝了,或者这些惧怕在他心里都算不上害怕?她暗自摇摇头。 窥天镜里,素衣少年肉眼可见地惧怕座椅上的人,她刚才那个问题就是想试验一下法器的效果,看来不是法器不灵了,情绪传达得还挺快的。 画面一转,老人突然开始对着素衣少年磕头。杨老爷看戏一样拍着手,他推搡少年似乎在催着做什么事情,少年站着迟迟不动,他忽然脸色一变,把手上的宝石甩成四分五裂。 “他很纠结,有人在逼迫他,他不敢顺从也不敢反抗。”阎宋的额头逐渐渗出细汗。 画面里,少年下定决心一般慢慢走向老人,老人吓得脸色煞白没有血色,一旁的橘子皮脸端上来一个盒子,杨老爷亲自把盒子打开递给素衣少年,那是一整套的精致刀具! 素衣少年拿刀的手在颤抖,他离老人越来越近,刀的锐光在老人眼里闪烁。 阎宋忽然落下两行清泪,泪水滴进土地里洼出一个坑。他的眼睛红肿着,面部不受控制地抽搐,“我整个人都是疼的,四肢没有力气……” 腾地一声,阎宋倒了,他睁着眼在流泪。 倒地的那一瞬间幸好她反应快,拉紧了小阎王的衣服不至于让他躺在地上。阎宋忽然紧紧搂住她把头在她肩膀上,她的衣服全被泪水打湿了。 “为什么,我明明不想这样……可我没办法我没有选择,我必须要活下去,为了活命我选不了,我好害怕,我真的怕……”阎宋哭得很大声,一边抽噎着一边抱住她。 好几个人都被哭声吸引了,他们看见一个大男人在这哭哭啼啼,根本不觉得有什么,甚至阎宋的哭泣带动了现场的悲伤氛围,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葬身此地,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嚎啕大哭。 虽然知道小阎王是被少年的情绪带偏成这样,可他哭起来就像是失去亲人的孩子一样真情实感,他把高大的身子藏起来,蜷成一团窝在自己怀里,那模样非常惹人心疼。 以前见惯了阎宋一本正经的样子,眼下这痛哭流涕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根本丝毫没有往日的故作端着。小阎王的身体特别凉似乎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不由得抱紧了阎宋。 像小阎王这种情绪不显于色的人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波动,那素衣少年一定痛到难以自拔了,她从阎宋的腰间拽出一只手举着窥天镜。镜像继续播映。 素衣少年面色苍白,他的情绪并没有过多表露出来,看得出他极力压抑自己的感受。杨老爷瞪着眼睛推搡少年,直接把少年推在老人脸前。老人泪流满面瞪大眼睛看着少年。 阎宋还在低声啜泣,随着少年眼神逐渐的明确,阎宋似乎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了,他猛吸一口气推开紫陌,别过脸背对着她。 阎宋以为她看不见,其实这个角度她看得清清楚楚。小阎王靠着墙拿袖子抹眼泪,整理好表情和头发他才转回身,幽怨地看过来一眼。小阎王的眼睛还是红红着。 她意味深长一笑,看了阎宋一眼。 少年接下来的操作,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杀人取皮。只是他握刀的手一直在抖,划口从老人身上偏离,老人的眼睛慢慢闭上,少年忽然丢下手里的刀蜷在角落里。 杨老爷鼓掌大笑,他看着少年说了些什么,少年依然惊魂未定。 画面到这里忽然停了。小门再次打开,橘子皮脸又伸出来,他和领头侍卫低头说了什么,侍卫再次扫视墙外的人,这次轮到她和阎宋。 把窥天镜收进怀里,二人跟着橘子皮脸从小门进去。 橘子皮脸大摇大摆往前走:“我是杨府的管家,啊呀我真是糊涂了,和你们这些快死的人说这个。”管家把笑容一收。 进到内宅,所有的布置都和窥天镜里一模一样。只是,方才老人的尸体已经清干净了,甚至连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狐裘毯子也换了新,素衣少年跪在杨老爷脚边低垂着头。 杨老爷挥手笑着让她和阎宋快进来。自从第一次在窥天镜听见杨老爷的声音她就觉得熟悉,眼下这尖锐的声音真切绕在身边,似乎重合了某些场景…… 她好像很早就听见过这个声音,到底是谁呢,她脑子里闪现了无数张脸,却没有一个能匹配得上。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是它。 提灯里逸散出来的黑东西杨氏! 她想通这一层,座椅上的人突然开了口,杨老爷踢了素衣少年一脚,阴森道:“你小子快过来,刚才那个失败了,这里又来了两个新的实验品,要是你还不能制出人皮偶,那你就是在骗我,骗我的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哦。” 杨老爷居高临下瞥了所有人一眼,气咧咧地窝在狐裘毛毯里。 只要能逗乐杨老爷就有金银财宝享之不尽,如果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拉下去乱棍打死。方才老人和少年即将被押下去处死,少年忽然话头一转,说他会做人皮偶。 杨老爷顿时来了精神,好不容易听少年说有人皮偶这么个新奇的玩意儿,可这少年笨手笨脚的技术又不到家,死活做不出来。 杨老爷打量着跪着的少年,刚才已经失误死了一个老人了,眼下这两个人再给少年两次机会,要是还不能制出人皮偶,直接拉下去把头一砍挂杨庄示众十几天。 杨老爷大骂一声,示意少年可以开始了。 第21章 转机 素衣少年握紧了刀,含着泪光向紫陌走过来。 当初在挥月阁的幻影里,偶师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刻刀轻轻一划,她的后背就开了一个窟窿,然后越扯越大…… 她呼吸一滞,素衣少年和白衣少年的身影不断重叠,刀尖慢慢逼近眼前。 “还请杨老爷赎罪,人偶术我只学了些皮毛,暂时还不能制作出来精巧的人偶,等我勤加练习,一定不会让杨老爷失望,还请放了这两个无辜的人。” 少年突然停住脚步,拿刀的手无力垂下来,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座椅上的人。 “今天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不然就把你剥了喂狗!”少年打了个哆嗦,重新举起刀,他脸上的肌肉没有一处不是颤抖的,他快步走到紫陌身前。 紫陌的脚步定住了似的再也挪不动。 忽然眼前彻底一黑,阎宋挡在她身前,少年和闪着寒光的刀都看不见了,她松了口气往后挪了几步。 阎宋轻轻掰开少年的手,刀光在他掌心流转,没了刀的少年顿时泄了气,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阎宋瞥了素衣少年一眼,看向座椅上的人,道:“慢着,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一定会让杨老爷满意。” 杨老爷从椅子上蹦起来,“真的?!” 杨老爷话还没有说完,一阵虚影在所有人面前晃过,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做完这一切,阎宋站在原地清了清手。 心魇限制了术法的施展,不过小阎王不用术法也能把所有人撂倒,这身手确实厉害。紫陌心里暗道。 素衣少年瞪大眼睛站在角落里,他颤颤巍巍爬出来,把地上的刀踢出了几米远,阎宋看了看素衣少年,少年不敢正眼看他,推开他弓着身子跑出去了。 “要不是不能违背心魇的走势,我就把这些人杀了。”阎宋极其厌恶地打量内宅的一切,他踹了揣张着嘴流口水的杨老爷。 忽然门外传来大喊,接着是人马走动的窸窣,紫陌把门开了个缝隙。 “有人把杨老爷打晕了,快去捉拿歹人!快去救杨老爷!” 那人边跑边喊,之后他把身子往假山后一藏,紫陌再看的时候,大批的侍卫慌乱地冲过来,而假山后那个可疑的侍卫早就借着混乱溜之大吉了。 素衣少年假扮成侍卫,故意引起骚动趁机逃出去了。 尽管小阎王身手不凡,他一个人也敌不过外宅的几千侍卫啊,眼下跑为上策,先离开杨府再说,她回头找阎宋,扭头的功夫就被小阎王挂在身上,阎宋轻身一跃翻过了高墙。 没有人追上来的时候,阎宋把她放下来。 这期间她一直想不通,她彻底混乱了。 原本紫陌以为只要回到偶师的过去,保护好偶师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避开所有可以幻化出心魇的外在条件,这就足够改变偶师后来的轨迹,足以让偶师的心智清醒恢复过来。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了。 她已经尽力保护偶师了,可在财神庙发生的一切都在提醒她,无论她怎么做,偶师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次又一次被伤害,他的心里有恐惧有寒战,照这样下去心魇的幻化根本无法避免。 眼下,这个阶段的偶师已经有了记载人偶术的残页,也已经开始练习人偶术了,这一切都在向现实靠近,似乎根本无法改变结局。 偶师最后都要被心魇蒙住心智,疯了一样杀人取皮制造出无数人偶,那她进到心魇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应该待在杨府,待在偶师身边,”她正色道,“我们阻止不了偶师幻化心魇,我们能做的就是等,无论偶师身上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插手,直到他彻底幻化出心魇的那一天。“ “心魇刚化形后的一炷香之内最弱,到那个时候我们找准时机一举出手。” 既然不能阻止,那就成形之后一举消灭。追踪偶师的踪迹,在他刚幻化心魇之时净化心魇,这应该才是正确的办法。 “我们没有法力,对付不了心魇。”阎宋冷静道。 “不能施展法力但是法器是有效的,我现在打不开我的法器网,但我可以现做法器。“ “残页上记载,修习人皮偶之时施法者会从人偶上获得强大的力量,你与偶师有窥天镜相通,他修习邪法之时你应该也是力量澎湃,我就借你体内的力量做些高阶法器。”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只能试一试了。 “你也没有那么笨,虽然法力弱是弱了些,可关键的时候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阎宋看着她,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小阎王眼里的刮目相看。 她轻轻一笑,怎么说她也是上古的神官了肯定有点本事傍身。想要追踪偶师的踪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窥天镜。 她拿出窥天镜,镜像继续播映,素衣少年似乎在一间破草房里,几张残页铺在他身旁,他凝神聚气,很快整个房子开始亮了起来,屋顶似乎被掀开一角,稻草和石子卷进房子里。 阎宋也闭上眼,他盘腿坐下来,倏忽又睁开眼睛,道:“偶师现在没领会到要点,仅仅只是照着残卷上学,他体内什么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镜像中的少年匆匆把纸张卷进怀里,他一拳锤在地上似乎叹了口气。破房子彻底被踹开,几个侍卫把少年摁在地上,任凭少年怎么反抗根本没有用,他被拖出草房。 紫陌收了窥天镜,道:“偶师被杨府侍卫抓回去了,我们乔装打扮一下混进杨府,然后就隐藏在偶师身边一直等。” 有了钱什么都好使,阎宋一袋子钱掏出来的时候,杨府小厮的眼睛都亮了。那小厮二话不说就给了两套服装,还给他们安排好了职务:她是后厨的烧火小厮,阎宋是切菜小厮。 为了更好地掩人耳目,她和阎宋脸上都抹上了泥土和灶火灰,这样一来既符合他们后厨的身份,也不容易被被人看出来。 “神仙不需要吃东西,不过这些人间烟火确实味道极佳。”她盯着阎宋切出来的条条细丝,红黄相间看着还挺有食欲。 想当初她走访各地教化新神的时候,遍尝各地美食。后来她就再也没吃到过什么好吃的了,上一次吃到好吃的还是在茶肆里,她依稀记得是小阎王结的账。 “别的不说,你这切菜的本领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你贵为鬼域之主,没想到还会这个,你做菜很好吧?”她捏起切好的瓜果往嘴里一放,一个字甜。 阎宋切菜的刀往菜板上一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他意有所指道:“我可不是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小阎王脸上的灶火灰全蹭在菜板上,他把切好的细丝一个不留全倒掉了。 没想到小阎王做菜还挺严谨的,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吃到阎宋做的菜,味道应该不会差,肯定比上次茶肆的饭菜好吃,她盯着阎宋不由得出了神。 时间一晃过去了八九天,偶师一直没什么动静。这天趁着后厨没人,她拿出窥天镜查看偶师的动向,刚一开镜小阎王就面色有异。阎宋嘴唇发青,手上的勺子腾地掉在地上。 吓得紫陌赶紧把窥天镜收起来,阎宋这才稍微缓过来一些。只有开启窥天镜才会情绪相连,刚才小阎王眼看马上就要昏死过去,她这才关上镜子,顿时阎宋的脸色从青变红。 “……刚才偶师的身体里突然窜进一股巨大的能量,他现在似乎可以承受这些力量,所以他的心都是烧灼的感觉,你把窥天镜打开。” 窥天镜再次开启,素衣少年果然在吸收人偶的力量。 借着此刻与偶师相通,阎宋试着调用体内的灵力,他从厨架上沾了几滴酒,很快掌心的酒化成了滋滋烟火,绚烂的小火花在他分明的指节上流光溢彩。 他果然有法力了! 小阎王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阎宋信手一弹,那火花落在她的手心,突然幻化成了几片晶莹的星星点点,在她手上时隐时现。待星点散去,阎宋弯下腰盯着她。 她点了点头,一把抱住阎宋亲了一口。不到片刻她体内的灵力也开始充盈,甚至灵蛾们也欣喜地到处乱飞。 她打开法器网把所有法器数了一遍,各式各样什么都有,不过都不足以和心魇抗敌,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现做一个,做一个厉害的法器。 她正打算动手做,忽然被小阎王一把拽了过去,“这个法器要特别厉害才可以,这决定了我们能不能最后能不能战胜心魇,你应该知道这个法器的重要性。” “我当然知道,你放心吧肯定做个厉害的……我都说了我心里有数,你不用这么盯着我看,不是吧你看不起我啊?” 阎宋幽幽地盯着她,专注道:“是。” 她和小阎王相处了这么久,小阎王居然还看扁她。小阎王自然不知道她是上古神官,只当她是个刚从山里跑出来的籍籍小神,也难怪他看不起自己的能力,她法力低微可能力不低啊。 “你现在体内灵力有限,只有更多的灵力才能做出厉害的法器。”话音刚落,她被箍进阎宋的怀里,又是一个绵柔的吻。 感受到体内汹涌的灵力,她忽然觉得小阎王说得有道理,灵力自然是越多越好嘛。做完法器,二人把视线落在窥天镜上。 少年所在的房间似乎很华丽,好几张狐裘毯子盖在他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眼前的东西,十个精巧的人偶一一摆在他脚边。 人偶的力量不断涌进素衣少年体内,他脸色青紫却依然不放弃汲取力量。颤抖的双手在胸前回环,很快那些人偶身上浮现出一个东西,那东西散出红光缓缓落在素衣少年手上。 是一盏提灯。 素衣少年身子一软躺在毛毯上,他用手轻轻一挥,把几张残页收进提灯里。做完这一切少年彻底昏过去。他闭眼的时候,紫陌分明从窥天镜里看见,那提灯正在一点一点反噬侵蚀少年! 第22章 归宿 果然是邪法,修习这样的邪术虽然能获得巨大的力量,但同时也在不断自我侵蚀。有那么一瞬间,紫陌忽然觉得镜中的少年很可怜,邪术在侵蚀他,心魇也在吞噬他。 少年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是杨老爷。 杨老爷看着地上的人偶笑得合不拢嘴,他把少年从床上拎起来,使劲晃着少年的身子喊着什么。窥天镜一直是传达不了声音的,这次她却突然听见了杨老爷的喊叫。 “你快醒过来!你说要给我做更多更多的人偶,你要是少做一只我就把你打死啊哈哈哈……”少年像小鸡仔一样被丢在地上,杨老爷抱着地上的人偶冲出了房间。 紫陌收了窥天镜,阎宋的法力也顿时溃散。 她似乎明白了很多。 少年身上一直有邪术残页,他知道那个是不好的东西,因此只偶尔看几眼根本没有修习邪法的念头。他胆小再加上容易被欺负,带着这几张纸他才会有安全感。 当少年被抓进杨府时,他没能博得杨老爷开心,于是和老人一起被押下去以乱棍打死。忽然脑子一动,他想到了残页上记载的人偶。少年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吸引了杨老爷的兴趣。 他被要求用老人现场做一个人偶。少年魂都被吓飞了却不得不拿刀对准老人。意料之中的失败,杨老爷却不肯放过少年,因此又叫了她和阎宋去当实验品。 后来怎么样呢。紫陌继续想。 后来少年假装侍卫趁乱从杨府里跑出来,手无缚鸡之力让他心里不安。少年跑进荒败的草屋里掏出那些纸张,他开始另眼看待这个能带给他力量的东西。他照着残页记载试了一下,太笨了以至于他照着学都学不会。 侍卫冲进草屋不由分说又把他抓了回去,面对杨老爷的震怒他只能不断磕头赔笑。为了给杨老爷消气,他承诺会做很多的人偶来供取乐,杨老爷这才放了少年一马。 紫陌忽然想起来,她在后厨这些天总看见一车又一车往杨府里拉人,这些人似乎只进不出……所以,这些拉进府里的人都用来练手做人偶了! 之后不难猜出。 杨老爷给少年提供人偶原材料,少年必须照着残页记载的方法修习制出人偶。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无法承受那些巨大的力量,少年硬是全忍下来了。 哪怕再大的痛苦但至少不会死,若是做不出人偶他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在活命和做人偶之间,他选择活命。 终于他修习有了起色能够成功做出人偶,身体也不再排斥那些力量,甚至还修炼出了属于他自己的法器——那盏提灯,他的未来一片大好有了光明,可他竟不知道,提灯会反噬侵蚀他。 他一直被推着走,哪怕前面是死路他也必须走通。紫陌不想少年走到这个地步,可是已经挽回不了,或许偶师真实的遭遇比这些还要委屈。 后厨的门被一脚踹开,她立刻收起窥天镜换上一张笑脸。一个传话小厮掀开火炉,不耐烦道:“这粥什么时候煮好啊戏法师还等着呢,等会饭菜好了你们自己送去!” 出了门,传话小厮拍着心口一阵松气。 戏法师现在是杨老爷眼前的大红人,不过他性情古怪看谁都有一种做人偶的痴迷,现在没人敢往戏法师身边凑,哪怕是端茶倒水的小厮也是你推我我推你,传话小厮把送膳的活推到后厨身上之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小阎王提着膳食,她在后边拎着用具,两个人被带到戏法师的房间。房里没人,二人把饭菜一一摆上,她把整个房间收归眼底,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门吱呀一响,进来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少年抬起手,衣饰上镶的宝石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光影闪动。少年不说话,看了他们几眼就坐在床榻上,“你们过来。” 阎宋弱弱道:“戏法师有何吩咐?” 少年上下打量,忽然别过脸嫌弃道:“你脸上……算了算了把饭菜撤下去。”少年似乎彻底没了胃口,他把眼睛一闭再也不说话了。 来送膳之前,两个人在脸上糊上炭灰还伪造了满脸的烧伤疤痕,她打定少年认不出他们。在少年心魇形成之前一定要伪装好千万不能被发现。 从戏法师房间出来,门口森严站着十几个侍卫。知道的明白是戏法师地位高权势大的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戏法师犯了什么事被囚禁在这里了。 他们前脚刚离开戏法师的房间,杨老爷的管家就进去了,房间里传来管家尖细的呵斥,茶杯摔碎的声音。门外的侍卫早已经见怪不怪,相互瞪着眼偷偷笑。 现在少年成了杨府的红人,他依靠人偶术在杨府立足,表面看着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是如履薄冰,只要杨老爷有一点不顺心他就万劫不复,他的处境举步维艰。 夜里,紫陌拿出窥天镜再次了解少年的动向,窥天镜中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她拍了拍法器又上下晃了晃,还是漆黑一片。法器是不会出错的。阎宋也一脸淡漠,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波动。 忽然窥天镜亮了,镜中画面一转对准了杨府的朱红大门,门徐徐拉开。侍卫整齐地守在大门两边,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佩刀上,睁大眼睛盯着大门。 这个时辰应该是轮班的时候了外宅不应该有这么多的侍卫,紫陌心道奇怪,不由得凑近窥天镜仔细地瞧。 所有的人侍卫一动不动,脸上都是纸一样的惨白。不对,他们不是侍卫!紫陌一声惊呼,站着的那些东西都是人偶! 月光下人偶精神抖擞。 大门挂的灯笼幽幽地晃荡,沿着朱红大门往里看,几扇房门吹开了。映入眼帘的,房梁上两只脚悬在半空中,吊死的人脸色青紫彻底断了气。一只人偶坐在房梁上笑脸盈盈叉着手。 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是这样。管家的尸体挂在假山上,他脸上的皮皱在一起像是被人揉烂了随意地丢在这里。活人都死了。 一个羸弱的影子站在假山前,正是少年。他信手一指,瞬间幻化出来一只人偶,那人偶机械地张开嘴笑笑,一拐一拐地扑到假山上…… 做完这一切,少年视线一转,盯着夹道尽头,片刻他转身消失在夹道上。 他盯着的地方正是后厨! 紫陌赶快收了窥天镜,整个杨府都屠戮殆尽,少年马上就带着他的人偶来后厨了,必须想办法躲过这一劫,幸好她还藏了一手,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咯吱咯吱,门被推开。 两只人偶探出脑袋,它们把火炉全部踢翻,火星扑的到处都是。紫陌和阎宋站在菜板旁边,一声不出地盯着眼前的焰火。 一只人偶没看见他们一样,径直穿过二人的身体翻箱倒柜,彻底把后厨捣烂掀翻。 当初做完法器的时候,她体内尚存有一丝灵力,为了不浪费珍贵的灵力她又多做了几颗隐身丸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忽然门彻底被劈开,少年迎着火光走进来。紫陌拉着小阎王往远处躲了躲,摸到一扇窗户,二人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什么也没发现,他信手就把整个后厨化成了灰烬。挥挥手,两只人偶跟在他身后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二人穿过杨府,路上一具尸体也不见,时不时窜出来几只人偶咯吱咯吱地笑,它们短暂露出脸,忽然又隐在暗处看不见了。 杨府已经彻底被少年掏空。 她和阎宋走到朱红大门外,风一吹沙沙声就从头顶上传来。阎宋指了指头上向她示意,两只灯笼上各坐了一只人偶,它们翘着两条腿捂着嘴咯咯笑。 她从大门里退出来,在侧边的小门发现一具尸体,整个杨府这是唯一的血肉尸体,也是唯一能辨认出来的尸体,是杨老爷。 杨老爷被丢在小门的门槛上,他的脸已经血肉模糊,只有腰间闪烁的宝石玉器还昭示着他曾经的雍容和华贵。忽然一声大笑,顺着声音看去,少年叉着手看着这一切。 少年托着提灯,提灯里一团光影不断萦绕似乎要撞开提灯跑出来,少年看样子非常高兴,他轻柔地摸了摸提灯,把那团光影似的东西放出来。 紫陌和阎宋站在偏门旁,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二人单纯成了局外人。 光影飞出来的时候瞬间变成透亮的人形,是杨老爷的模样。少年侧眼打量着光影,他近乎癫狂地笑倒在地上。 “杨氏你仔细看一看,看那侧门里死着的是不是你啊哈哈哈……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你终于死了,终于死在我手里了。” 少年双手捶在地上,笑道:“我最亲爱的老爷你不是最爱游戏玩乐,既然如此我就把你的魂灵从身体剥离出来。“ “以后我去哪里表演人偶戏都带着你,我要把你的魂灵碾碎塞进人偶里,让你没日没夜地表演,让你无时无刻去博人欢笑,合不合你的意啊哈哈哈哈哈……” 光影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它吓得哇哇乱叫,忽然它别过脸看向少年,恶狠狠地大吼大叫。 “你这个狗养的下贱胚子,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我要变成厉鬼缠着你,把你的精气吸干,我要你不得好死!” 光影突然站起来,张牙舞爪地扑向少年,它的双手刚碰到少年,少年挥手施法,光影瞬间被打散传出凄厉的嚎叫。 “你这一辈子注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不会变成厉鬼也不能奈我何,我把你放进涅灯里炼化,从此以后你无躯无形只能附在人偶上苟且偷生,我要挑选最细腻的皮相,让你顶着精致的皮囊给人表演。” 原来这就是偶师和少年的过节恩怨,紫陌忽然想到,黑东西每一次都教唆她杀偶师,二人积怨已久。 少年眼中透出狠厉,光影在他的手上变成一团黑色的团块,他满意地掀开捏灯,那团黑东西呜咽着被吸进灯里,提灯很快隐在少年手里消失不见。 少年看着杨老爷的肉身展露出笑意,他笑得前俯后仰,忽然挺直腰板拭去眼角的泪水。 他伸出手略施法术,杨老爷的肉身顷刻化成了粉齑,他把粉齑紧紧握在手里。紫陌和阎宋站在小门旁边盯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第23章 再遇 紫陌发现了其他的东西,一缕青烟从少年周遭逸散出来。 是心魇! 她打起精神盯着少年,只见青烟充满戾气,慢慢从少年的五官渗入他的身体,而少年还沉浸在报仇的喜悦里浑然不知。心魇正借着这些怨气快速生长,一点一点侵蚀着少年。 少年盯着攥紧的手心,几滴泪水和粉齑搅成一团,他很快拭去眼角的泪痕,手中的粉齑轻轻往后一抛,他彻底走出这杨庄贵胄之家。他的身后,数不清的人偶争先恐后涌上去把粉齑舔舐得干干净净。 待少年离开之后,隐身丸失去了功效。紫陌站在朱红大门前,两扇门已经彻底剥落了,牌匾砸成四五块杵在地上。 她满脑子都是心魇的事。 “眼下偶师已练成人偶邪术屠了杨府,心魇侵入他的心智趁机生长,只怕心魇就快要突破极限彻底幻化出来了,小阎王我们快跟上去。” 只要赶在心魇彻底幻化后一炷香内用法器净化心魇,她和阎宋就可以顺利完成任务了,只是少年会去哪里呢? 她拿出窥天镜和小阎王一起查探偶师的踪影,镜中风沙遮蔽整个画面,根本看不出是在哪个地方。 忽然少年的脸铺在镜像中,他双眼猩红死死睁着眼,有一瞬间紫陌以为他在透过窥天镜盯着自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忽然她听见小阎王低弱的声音,这才发现阎宋神色有异,“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牵着走,脑子非常混沌,什么都不受控制了体内相互排斥。”阎宋脸色苍白,缓缓说道。 心魇还在不断地吞噬少年,正是心魇蒙住他的心智。时间紧迫,必须赶快找到少年,心魇马上就要炼化而成了!只有在一炷香内趁心魇最弱的时候才能净化它。只能这样! 窥天镜中少年和紫陌四目相对。忽然少年怪异一笑,接着他手上运转法力,窥天镜的画面瞬间变成一片漆黑,紫陌还没反应过来,窥天镜突然破成碎片彻底消散了。 完了。窥天镜没了。 少年有邪法加持,发现并毁坏了他身上的窥天镜,这下彻底不能追踪他的去向。在心魇的驱使下,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她脑子隐隐闪现千官曾经的话:一夜之间人忽然全没了,从此杨庄就废弃了。 紫陌和阎宋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的心咯噔一下,杨庄街上横尸遍野,无一活口。 方圆血染几里,入目无不是遍地狼藉,肢体断干插在各处,血色向下延伸进地里把土地洇成殷红,俨然一片癫狂的极乐之土,令人头皮发麻。几经追寻,除了这痛心的一幕再没有别的什么,半分少年的影子都没见着。 她走近一个糖人架子旁的小贩,小贩仰面朝天已经被血染红了。漫天大雾不散,浓烟覆在这些触目惊心上,竟是把那些血色也渐渐抚平了。 阎宋深深叹了一口气。即使他向来与那些自称道义的神官相悖,他也从不会对手无寸铁之力的普通人下手,他可能会见死不救但绝不会背地里下毒手。 他知道偶师是被侵蚀了心智才犯下过错,究其原因只因为偶师太懦弱微小。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阎宋再次坚定了只有强者才能立足,偶师让他对这个世间更为警醒。 “我们快去追,趁偶师还没走远截住他。”紫陌握紧法器,其实她心里知道追上去也意义不大了。 早就过了心魇幻化的一炷香,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心魇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大,可她不想放弃。阎宋没有劝她,两个人相视无言。 石碑上“韦庄”二字溅上了血迹,紫陌看了一眼这片伤心的地方,和阎宋越走越远。不管怎么样,有法器在手,哪怕不是心魇最弱的时候她也会拼尽全力压抑心魇。 上一秒还走在没开垦的黄土小道上,下一秒就穿进一片小竹林里。心魇不由分说进入了第三阶段,开启新的走向。 茂密的林子里,紫陌越走越提不起精神。 “在财神庙我想保护偶师,失败了。在杨府我想净化偶师的心魇,失败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用法器和偶师抗衡,我不能再浪费机会。” 他们进到心魇里很久了。每结束一个阶段,他们就多一分被困进心魇的危险。她进来之前就已经想到有这种可能。 如果还是没有进展的话,恐怕她和小阎王真的就永远困在心魇里了,当初她为了搏一搏才进了心魇,如今怕是把小阎王也拉进来垫背了。 从竹林走出来,一个茶水小摊上人迹寥寥,拉马车的行人正向茶水小二打听去路,“这再往前几里路就是凌城了。”茶水小二刚送走上一个行人,擦桌子的抹布还没放下,一男一女走进茶水摊,茶水小二收拾出来一张桌子招呼着二位。 “那日我们应邀去逞星阁看戏,凌城人说偶师是好几年前才游历到凌城,他因为表演受到当地的热捧才留下来。“ 紫陌继续道:“所以心魇的第三地点会不会就是凌城?我猜得没错的话,我们现在正是在偶师初次来到凌城的那年。” 她和阎宋坐在石凳上,依稀能从竹林的尽头看见边缘的小城,那就是凌城,是偶师下一步的走向。那个少年一路走一路表演,成为了远近闻名的人偶戏师。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我们马上就要遇上偶师了。这一次直接下手。”阎宋附和道,说着他的目光瞥向桌子底下。 在他的凝神中桌子底下钻出来一个糟头发的小孩。小孩直勾勾盯着桌子上的点心,紫陌看出小孩的意图,把点心推到他面前,让他放心大胆吃。 她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茶水小二在驱赶小孩。这小孩每次都趁小二不注意悄悄溜进茶水摊里,难怪她刚才没有看见小孩,还以为是被赶出去了,一来二去没想到小孩竟是跑到了他们这里。 小孩吃了一会蹦蹦跳跳地跑开了。他刚跑出不远,紫陌发现阎宋也消失不见了,转头这才看见阎宋追着那小孩跑出去了,她赶紧追过去看看情况。 “钱呢?”阎宋伸出手问小孩。小孩被拦住根本没有地方可跑,他瞪大眼睛一脸无辜道:“我没偷你的钱,我没有!”刚说完小孩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挪脚步。 明白过来事情原委后,紫陌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从半空中降下来一盏提灯,提灯闪出一道流,那流光裹挟着小孩瞬间就消失了,再看的时候连提灯也不知道去向。 是偶师! 偶师把小孩带走了。 紫陌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偶师,这么好的时机当然不能错过,她和阎宋相互示意,奋起就追上去,直到二人追进凌城。 到了凌城墙楼下,偶师放下了小孩。他饶有兴趣地盯着追上去的阎宋,侧眼道:“这位公子,以大欺小可不是个好习惯哦。” 小孩抓紧偶师的一角,畏畏缩缩躲在身后露出两只眼睛。有了偶师庇护,他这才放心大胆站直了身子。 对于这个庇佑自己的人,小孩其实一点都不认识,要非说出点什么的话,就是在半炷香之前: 他在竹林里看见一个受伤的人,那人胳膊上都是血。他趴在那人身上嗅了嗅,地上的人睁开浑浊的双眼。 “喂大家伙你被打伤了?看你穿的人模狗样儿的不是乞丐,你不会是偷了当铺的宝贝被追着打成这样了吧?唉一点都不小心……” 小孩卷起裤脚掏出一把黑黢黢的粘稠东西,他抠出指甲大小抹在伤口上,道:“这可是我治伤的妙药我分你一点,你下次跑快点不要被逮住了,他们打人可疼了……” 地上那个人慢慢爬起来,他盯着胳膊上泥土一样的东西,愣了好一会很久才回过神,“你这是……是给我上药……” 小孩奇怪地看着他,这么明显的事情他是没长眼睛吗,还是说从来没人给他上过药。 小孩把多余的药膏蹭在他衣服上,敷衍道:“啊是是是,以后有缘咱们再碰上了,你记得偷来的东西分我一半。” 忽然回过神,看着眼前玄而又玄的打斗,小孩吓得吞了吞口水。没想到随手看见的受伤大家伙还不是个一般人,他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偶师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孩,小孩几乎缠在他的大腿上。偶师腿上也有伤,他抻抻腿似乎感觉腿慢慢失去了知觉,小孩搂紧大腿,同仇敌忾地瞪着对面的两个人。 偶师展开身体把小孩揽到一边,紫陌清楚地看见偶师胳膊上的血迹和淤青,露出来的皮肉几乎全是紫红的伤痕。 这都是提灯反噬造成的伤口,曾经她在窥天镜里看见过提灯反噬主人的情形。看来不是偶师不跑,是他被邪法反噬受重伤根本跑不动了。 此时的偶师看起来十六七岁,样貌和杨府的时候没有太大差别,可给人的感觉彻底不一样了,他的脸依然削瘦,棱角分明中有一些疏离和凌冽。 趁他现在受伤虚弱,真是个天赐的好时机,这个时候不冲上去对抗心魇更待何时。 不由分说,她握紧法器迎到偶师面前,法器在她手中不断张大,最后幻化成一片青茶花瓣。青茶花瓣散出缕缕白光流影,那些白影进到偶师体内可以帮他净化心魇。 虽然错过了最佳净化时机,不过眼下能净化一分,现实的偶师就多一份清醒心智,戏台幕布那些人更有获救的可能。 青茶花瓣不断变化,更多的流影从花瓣中释放,偶师连连后退,提灯在他手里不断旋转凝聚法力,竟是幻化出一个屏障把青茶花打退了。 “我和二位从来没见过,二位为何对我穷追不放痛下杀手,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可是想要了我这条命?” 偶师笑了一声,“就算要打,我现在有伤在身,而且你们还是两个人,这不公平。” 第24章 原点 “我这是在帮你——” 紫陌话还没说完,趁她说话的功夫,偶师眼珠一转突然发力,挥舞着提灯散出几十道影剑,影剑纷纷朝着紫陌袭来,她手托青茶花侧身一躲,却不防偶师又连出三掌,她向后偏转出一个角度撞到高墙上,这才避免被伤到要害。 从墙上摔倒地上,紫陌拍了拍心口,一阵闷不作气,她盯着偶师,气愤道:“你居然偷袭,趁机下黑手?” 偶师收了提灯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来,一脸无所谓,道:“这可是你们先找上我的,我这样不算什么吧,只许你们二打一,就不许我提前出击了?” 小孩蜷缩在墙角里,他傻眼地看着三个人在半空中飘来飘去一阵乱斗,噔的一声一个锦囊从小孩衣服里掉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拾起锦囊兜进裤子里,正是阎宋身上的那个钱袋子。 一个没捂住,锦囊又从小孩裤脚里掉出来。打斗中几道剑光劈下来,正巧劈在锦囊上,白花花的金银在小孩眼前一点一点变成虚无的颗粒,最后什么也不剩了。 “我的银子!我的银子……”小孩也顾不得害怕了,他对着天空又哭又喊:“都怪你们!赔我的银子……我辛辛苦苦才拿到手的银子一分也不剩了……” 小孩唾沫横飞越骂越难听,什么下贱胚子什么祖宗十八代脱口就来,没过一会他开始哭爹喊娘,从地上拾起石头往天上砸。 紫陌再次聚合青茶花瓣,她旋着青茶花散出星光点点的花窦,花窦趁其不备散进偶师体内。 偶师的脸色从苍白变成青紫,心魇慢慢被勾出来,一缕缕青烟将偶师包裹,化成一层又一层的青茧。青茶花瓣散出更多花窦,这些花窦贴在青茧表面上,一点一点把青茧化开。 偶师被心魇裹进青茧,只要花窦彻底将茧化开,偶师的心魇就可以得到净化。心魇形成太久和偶师心智互相纠缠,花窦虽然不能完全去除心魇但可以净化掉很大一部分。 只需再等上半个时辰,心魇被净化,现实的偶师就可以恢复心智了,届时戏台幕布后的人偶就有救了,逞星阁关着的人也有救了。 成败就在此之间。 突然青茧中显现出一丝血色。那血色越来越大,最后竟将整个青茧化成血红一团。青茶花的花窦越释放越少,花窦的灵力也在不断减弱。紫陌担忧地盯着那团诡异的血红。 青茧忽然破开! 一盏通体血红的提灯从青茧里刺出来,提灯高悬在半空,灯上的人脸灯罩不断扭转,从人脸的花纹中散出猩红的血气,片刻的功夫血烟就弥漫在整片天空。 偶师凌驾在红雾之中,他双眼猩红,胳膊上的瘀斑蜿蜒扩散一直延伸到腰间。 紫陌心中一惊,直道不好。眼下偶师已经被邪法彻底搅乱心智! 邪法的力量冲破了青茧,源源不断注入偶师的体内,那些邪法反噬造成的瘀斑正慢慢遍布他的全身。偶师双眼空洞盯着提灯,忽然一颗石头砸在他头上,他僵硬地转过头。 小孩手里还有一大把石子,看见偶师诡异的姿势盯过来,小孩忽然害怕了,他丢掉手里的石头拔腿就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小孩双腿一空,偶师捏住小孩的脖颈。在偶师狰狞的笑容里,小孩最终歪了脑袋。 提灯不断在旋转,逸散出更多的血气飞进凌城。紫陌去制止,青茶花被血气撕出一条巨大的裂口。她紧张地盯着青茶花瓣,这是最后的法器了,是最后的希望了。 青茶花瓣彻底消散在漫天血红之中,邪法释放出来的血气在凌城肆虐,无孔不入。 青茶花瓣一消散,紫陌手里再没有别的法器。她和阎宋两手空空,在偶师面前几乎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要偶师轻轻一捏,两个人顷刻覆命。 净化心魇已是痴心妄想。 偶师掉头看向她和阎宋,一抹诡异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提灯在偶师手里打转,灯罩上的人脸纹路和偶师几乎是一个表情,漠然而癫狂。偶师步步逼近。 紫陌无奈地看着阎宋,笑道:“小阎王对不起了,我又连累你了。” 当初进到心魇本就是九死一生,最后的结局最坏就是死在心魇里永远出不去,经历了种种,终究还是到了这个局面。她对生已经不抱希望了。 不过阎宋也被她拉下水了,这点她挺对不起阎宋的。 “你就这么肯定我们必死无疑?”阎宋盯着偶师,手上攥力。 她看出阎宋的意图,劝他道:“别去了,你现在凡身肉体根本打不过偶师。要是你觉得被我拖累了心里亏,如果真有下辈子的话你躲远一些别遇上我。”她无奈笑笑,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还能怎么办呢。 偶师捏起她和阎宋,手上微微发力。 只觉喉头一紧,她勉为其难地睁开眼,天空和凌城忽然翻转了,她似乎处在一片虚无之中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耳边传来一阵嗡鸣的嘈杂。 她竖起耳朵细细听,那声音里有财神庙的老道,童年的偶师,杨老爷,管家,少年的偶师,哭喊和谩骂交替着…… 凌空的双脚忽然落实,落地的实在感让她心里有了安慰。站在她对面的是……持攸关的阎宋和千官! 她和阎宋从心魇里出来了! 她正站在逞星阁的戏台后场。眼前千官哭得梨花带雨,他坐在破布上怀里抱着偶师。 戏台后场已经彻底破败,凌乱的破布飘的哪里都是。人偶已经不再发起攻击,它们一动不动地挤在一起呜呜咽咽,像一群困兽。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不是被困在心魇里了,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死后余生的转机让她缓下一口气,不过她还是没有弄清楚眼前的状况。她看了小阎王一眼,阎宋似乎也一脸迷茫,直到千官开口。 千官一直谨记紫陌的嘱咐,自从二人进入偶师的心魇之后,他一边忙着应付冲上来的人偶,一边时刻盯着偶师的神色变化,偶师紧闭双眼陷入昏迷,一切相安无事。 “可就在一炷香之前,地上的提灯突然动了,那团黑东西它跑出来了,它还直接往我身上扑,说什么要霸占我的躯体重新复生。“ 千官看着怀中的偶师,继续道: “我拾起提灯去砸它,然后提灯闪了一下偶兄突然就醒了,他刚醒你们就出来了。” 千官刚说完,偶师轻咳了两声,这两声咳嗽似乎就已经耗去了他所有的精力。 看来是偶师意外醒了,这才把她和阎宋从心魇里震出来,所幸醒来的正是时候,不然他们就彻底被困在心魇里出不来了。 那团黑东西杨氏就是当年的杨老爷,杨老爷的魂灵被偶师困进提灯一直到现在,所以杨氏一直伺机报仇复生。 千官是在场的人里最单纯也是最弱的,难怪杨氏会盯上千官不放,恐怕杨氏是想借千官的躯体来复活自己。 杨氏高悬在戏台,忽然又惊叫起来:“哈哈哈……你们怎么还没杀掉偶师,快去杀了他啊,偶师杀人杀疯魔了,他杀了一半凌城的人,快去杀他!” 紫陌心里冷笑,杨氏害的人也不在少数,杨庄的那些事她仍历历在目。无论是偶师还是杨氏,都是疯子,彻底疯了! 听了杨氏的话,偶师噗哧一声笑出来,“我就是杀人杀疯了!“ “当年在杨庄的时候,我也震惊过害怕过同情过,可然后呢有谁管我呢,我不得不重复那些恐惧和麻木,就是为了博你一笑。“ 笑容挂在偶师的嘴角,紫陌似乎又看见那个满身鲜血,从杨庄里走出来的素衣少年。 “你咧咧嘴的小事,我堵上了我所有的尊严。现在好了,我解脱了,我是一个麻木的人,我不会有任何触动了。” 偶师把视线转向紫陌等人,他的脸上一片阴翳,“你们这群人真是多管闲事,当初我来到凌城,凌城人喜欢看我表演,看客对我的人偶表现出热爱和痴狂……就和杨氏老贼一样的神色……“ “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她盯着偶师猩红的双眼,“被你杀掉取皮的那些人是无辜的,你和杨氏没什么不同。“ 偶师煞有介事地愣了一下,片刻又恢复了笑意,“当然不一样!你知道我从看客眼里看到什么了吗?哈哈哈,我看见了曾经麻木的我自己,那个拿着剐刀眼都不眨的我自己,我甚至精心挑选最细腻的皮肤供看客观赏,我这是造福他们啊。” “你真是疯得一塌糊涂!你知道为什么凌城人对人偶表现出痴狂吗?正是你修炼人偶邪术,邪术害人害己会反噬你会释放血气。“ 紫陌叹了口气,“你来到凌城那天,人偶邪术的血气侵染凌城,人们才会对人偶情有独钟,都是你害的。” 心魇里,提灯散发的血气沾染了凌城的半边天,这些情形一幕幕从她眼前浮现,说到底都是提灯的错,都是人偶邪术的错。 偶师咿咿呀呀道:“我不知道我不管!有人笑就有人哭,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不想哭,所以我要笑,我要笑得比任何人都高调。” 千官彻底傻眼了,他看着疯子一样的偶师不禁往后退了退,这不是他知道的偶兄,不是那个楼阁下相见甚欢的朋友,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眼前这个人。 也许无命大人和黑衣大人说得对,偶师接近他就是为了把他们所有人引进危险。 杨氏还喋喋不休,“偶师这个下贱的人,把我的魂灵碾碎塞进人偶里,再把我化形关进提灯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受够了我要杀了他……” 话音未落杨氏猛地冲向偶师,众人都以为杨氏破罐子破摔,没想到它灵活一转,迎着千官惊恐的脸上划去。 紫陌放出灵蛾却为时已晚,一阵剧烈的撞击激起满目黑雾,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黑雾之中怕有埋伏,阎宋一鞭把紫陌从雾里揽出来。千官凄厉的叫喊传出来,这声嚎叫惊得人偶开始骚动起来。 第25章 白蝶 “千官!” 紫陌大声喊他的名字,却只听得里面的人疯了一样哭喊,丝毫不回应。黑雾中突然跑出来一个人。他浑身血红,双眼浑浊,竟是千官。 千官身上没有伤口,只是他的眼睛哭得红肿,扑通一声他跪在阎宋脚边,嘶哑道:“求求黑衣大人救救偶兄吧,他替我挡住了黑东西,他快死了快死了……” 阎宋拉起千官往身后退,弥漫的黑雾渐渐散开,偶师从雾中走出来。他步履沉稳,双目炯亮地看着地面,走着走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身旁的人偶染成嫣红。 低垂的头抬起来,偶师的眼神与满身的血污格格不入,他目光坚毅道:“我还没死,区区一个杨氏能奈我何……“ “即使是神明要我死我也死不了……当年那群该死的道士折磨我,让我跪在无上的神明前赔罪……我亲手毁了神像,我踩在他们的信仰上一把火烧死了所有人哈哈哈……” 原来是偶师做的,紫陌心道。 在心魇之中,她注意到神像的裂痕,原本只以为是道士疏于管理修缮疏漏,直到神像倒塌的那日,她在满堂碎石里看见金属光泽,一颗铜钉。 这件事情一直埋在她心里,时间一久她便把这事忘了,却没想到是幼时的偶师在神像里动了手脚。原来那不是个意外,钉进神像的铜钉才是神像倒塌的真实原因。 偶师跪在地上大放厥词,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偶兄!偶兄!”千官被阎宋拖住,他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阎宋的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偶师跪倒在地上虚弱吐气。 杨氏一招不成,于是幻化成无数黑团无孔不入,它叱咤在所有人身旁,无休无止在哀嚎,似乎在无尽的狂欢里翻滚,它的笑声几乎成了紫陌的阴影。 “杨氏,我困你三年五载折磨你拿你寻开心,现在我厌倦了玩够了,咱们一起下地狱吧哈哈哈……”说罢,偶师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他捡起地上的提灯,所有人偶顿时开始嚎叫。 紫陌担忧地盯着人偶们,不过它们似乎并没有彻底发狂,而是温顺地听从偶师的调控。偶师只命令人偶攻击飘忽不定的杨氏,人偶对他们三人视而不见。 阎宋用攸关作结界,小阎王伸手一揽把她和千官带进结界。这场纷争她看在眼里,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些总归都是要结束的。 直到所有都静止了,攸关收进阎宋腰间。千官冲出结界扑向地上的偶师,届时杨氏已魂飞魄散,偶师满身血污,他靠在破布上浅浅吐出最后一丝气息。 偶师轻轻抬起手,提灯从他手腕上滑落下来。千官坐在偶师身边,红着眼把提灯放进偶师怀里,“拿好你的东西,我在楼阁外面救了你一次,你刚才替我挡杨氏一次,我们谁也不欠谁了,你别装死赶紧起来……” 偶师打量怀里的提灯,忽然把提灯放在手心上细细地看。这个举动不得不让紫陌对他多了一分警惕。 提灯这个邪乎的法器,关乎着太多人的性命,无论被吞噬成为人偶的看客,还是逞星阁的被关者。 偶师忽然笑了,他手上凝起一丝灵光,顷刻提灯便粉碎在掌心里,曾经不可一世的法器如今像粉齑一样被他抛在地上。 “这个破灯害得我真惨,我自小无父无母,不受神明眷顾也不讨人们喜欢,我的人生已经够苦了,我不要这个破灯了。” 提灯幻灭的瞬间,人偶们动作一怔纷纷停了下来,慢慢地所有人偶的脸色开始好转,相信要不了多久,被吞噬的人偶们就会恢复如初了。 偶师的举动让紫陌出乎意料,她不禁多看了偶师两眼。心魇中那一番经历,她和阎宋只是作为一个过客,他们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而那些经历全部都是偶师活生生的过去。 偶师真正的过往中只有他自己,有时候她都忘了偶师也是一个少年,比千官只大出一个月的少年。 千官抱着阎宋的大腿,求阎宋救救偶兄,却只得到一句冰冷的断言, “他已是强弩之末,活不了了。“ 千官用袖子擦干净偶师的脸,那个白皙的白衣少年又出现在他眼前了。偶师看着千官,道:“你别哭,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拉了那么多人陪葬,我死了也不亏……你上次说你家的长凭花很好看,长凭花开,清明皆……” 话音未落,偶师的笑容永远凝固在脸上,温润的眉目,恍如花下的明媚少年,只是这少年一去不再复返。 “长凭花开,清明皆显……清明皆显……”千官喃喃自语,他双手捂住偶师血红的衣衫。 渐渐地他手中一空,怀里的人散成点点亮光飞入戏台,千官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有了,他从地上爬起来不死心地追进戏台上,再回来时他展开手心。 手上一缕细微的魂气,他抓住了偶兄残留的最后一丝存在,片刻之后魂气流转化成一只白色的蝴蝶,白蝶亲昵地绕着千官飞。 “这缕魂气是他最后的残余,竟然没有消散而化成了其他的生灵,看来偶师对这个世间还有一分眷恋。” 紫陌说完便伸出手,白蝶落在她的指尖上,“这白蝶实在胆小,到我手里动也不动了,还是在你手里活跃一些。”白蝶听话地飞进千官手上。 被吞噬的人偶恢复成人,逞星阁里关的千百人也获救了。独眼小呈果然也在逞星阁中,他一跑出房间就给紫陌磕了三个响头。 凌城人恢复了清醒,提灯破碎之际,血气对凌城的沁染也骤然消退了。凌城人心有余悸,他们对救命恩人的感激深埋心底。 自此凌城多了四五座庙,匾上有署无命大人之名的,也有千官大人名字的。无论是大街上还是竹林外,总有香客进出庙络绎不绝。 紫陌带着小呈回到奉城的时候,无命殿涌满了人。那一瞬间她以为她走错庙了,人烟稀少才是她的常态,人满为患似乎有点反常,而且这小小的庙堂也挤不下那么多人。 这些香客都是被关人的亲人家眷,他们感谢无命大人的慈悲大义,特意打听才来到这里祈拜神明的大恩大德,看着这么多的信徒,她一时之间竟然有点不习惯。 紫陌隐在神像后面,她静静地盯着每一个虔诚的信徒,香火坛从空无一物渐渐变成十支香火,二十支香火,几百只香火。 香火坛已经被插成了骰子,里面香灰几乎要从坛里飞出来,但凡再多插一只香烛这香火坛就要裂开了。 体内死水一般的神识忽然有了动静,一经探查她的神识正在慢慢回升,眼下有了香火和信奉,如今她已经有三缕神识了。灵蛾们也耐不住寂寞,它们从环灵里飞出来看看庙里的人热闹。 阎宋和千官也隐在神像后面。千官看着这热闹的场面似乎也高兴不起来,忽然他身上灵光一闪,千官闷闷道:“我的灵力也在上涨,有人开始信奉我了。” 回到卑因,信徒们接风洗尘,千官增长灵力离飞升大典更近了一步,长凭花宴也近在眼前,算算日子还有三天就到了,这几天正是长凭花开的日子,卑因到处都是一片繁荣。 千官和阎宋对招,修习结束后他忽然跑到紫陌身边,道:“神明不是庇佑世人吗?我不知道偶兄是不是一个坏人,可我明白,但凡有一点点福泽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面对这个问题,她沉默了。 “在凌城的时候,我在挥月阁外救下偶兄,我给他用灵药给他渡气,他睁开眼第一句话是问我……“千官哽咽了一下,“问我救他有什么目的。“ “那个时候我还笑他这个奇怪的想法,我背着他离开那片废墟,我整整背着他走了一天,他才打消我要害他的念头。“千官握紧陇陇弯刀。 自从千官的灵力提升后法器也厉害了不少,紫陌相信要不了多久,千官就会真正成为卑因的主神,他会是一个心承大义的神明。 忽然一只白蝶飞过来,它停在陇陇刀上,“你怎么飞过来了,这法器有法力小心伤到你。”千官反手收刀,白蝶怯懦懦地闪了一下,飞进花丛里了。 自从回来之后,千官在院子里种下一大片长凭花,藤蔓上的小花从白色渐变成粉色,细碎的小花在花香中摇曳。白蝶落在花蕊里很快被花瓣遮住了,“小白蝶很喜欢长凭花。” 千官忽然想到什么,他目光坚毅道:“无命大人,我要成为真正的神明,我会庇佑世间所有的弱小和良善。” 阎宋收了攸关走过来,千官看着阎宋忽然道:“黑衣大人你说对不对,神明要承起大义,匡扶正义佑护善良,我只有够强大才能做到。” 阎宋没听见一样不理会千官,他一向不关注这些话题,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紫陌要履行诺言,没他的允许哪里都不能去。 小阎王正好在眼前,紫陌心里有个疑问想问他,他身为鬼域之主,一向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这个东西。 紫陌从大网里掏出三两张残卷,自从在提灯里拿到这个,这邪乎的东西就一直在她身上放着。 她把残卷递给阎宋,问道:“你看看这个,偶师所炼的人偶邪术正是上面所记载,这几张记载残缺不全,似乎是从某本卷宗里撕下来的。” 单是这几张残页就非常邪气,那完本的卷宗肯定不是好东西,人偶邪法既残忍又强大,她和阎宋两个人都差点折在这上面,这卷宗上肯定还详录着其他歪门邪道的术法。 阎宋盯着残卷,仔细道:“我鬼域从不收录这般戕害荼毒的卷宗,至于来处我不知,不过……“ 他看着残卷最后一张,手里越发用力捏紧了残页,他出神地盯了许久,忽然神色平静道:“……没什么。” 话音刚落,他把残页揣进怀里匆匆离开了。 真是奇怪。看小阎王的表情还以为他知道点什么,结果连他都不知道这个邪法的东西,那看来这个东西还真是不简单。 她不知道还好说,毕竟她已经隔绝世事五千年了,外面的风云变幻她一概都不知。 第26章 屠山 其实就连鬼域的存在她压根都不知道,五千年前她入山的时候似乎还没有鬼域,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鬼主阎宋。 那时候众大分野只有四大主神。她算其一,另外就是九伶,椒岁,衮木。那个时候四主神各掌一方分野,一向祥和安稳。 五千年来变幻莫测,恐怕已经不似原来了,她忽然想起那天黄褂小神水样咒发作。 六小神常年生活在纵山,无论纵山还是卑因都是偏方一隅,黄褂小神一定是和凶祟打过交道,不然这水样咒也不会长在他身上,纵山有蹊跷。 “大人,后山姑娘们在做花灯,大家都盼望着你去参谋一下看一看呢,卑因难得有神明在,姑娘们都想沾沾你的福泽。”方伯端上几杯茶水,慈眉善目道。 紫陌跟着方伯来到后山,原本穹关道上的一片杂草现在除得干干净净,道上花香铺路,姑娘们坐在石墩上编花灯。 姑娘们看见紫陌过来,都笑盈盈地把手上的花灯递给她,让她选一个最好看的出来。 她手上拎了五个花灯,一炷香的功夫阎宋也来了。她不知道阎宋是来凑热闹,还是片刻不离地监督她,想来也应该是后者了。 她瞧了半天,那花灯一个比一个俏丽,实在是抉择不出来,眼前十几个姑娘们都等着她给出答复,每一个都是心意,她不好驳了这份诚意,那不如把这个难题抛给小阎王。 她把花灯递给阎宋,道:“你瞧瞧这些漂亮的花灯,觉得哪一个好?” “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一个样子,过不了几日就成了萎败的死物,没什么分别。”阎宋瞥了花灯一眼,淡淡道。 姑娘们脸上一僵,不知道是不敢随意接黑衣大人的话,还是觉得黑衣大人一点也不合时宜,净说些丧气话。不过她们只干巴巴瞪着眼,谁也不敢吭声。 大家齐刷刷看向紫陌,要她帮忙扳回一成。 她接过姑娘们手里的花瓣和藤条,三两下编出一个简易的花环,细碎的粉色小花点缀在藤蔓上,既俏皮又活泼生动。 花环拿在手里,她略施法术,那花环就落在阎宋的发冠上,乌黑的头发从一抹粉嫩里飘泻下来。 往日里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黑衣大人,此刻似乎也不那么冰冷了,这副模样大家都是第一次见。 方伯率先打头鼓掌,高喝道:“黑衣大人最是配花,好看!” 姑娘们纷纷附和着欢呼,欢庆的日子里大家都忘却了疏离感,似乎不把她和阎宋当成可望不可及的在上神明,而是像街坊一样相互打趣看热闹。 在这片融洽里只有当事人格格不入,阎宋的脸色浮上一层阴翳。“好看你就自己戴着吧。”小阎王把花环往她头上一扣,转身离开这片莺歌燕舞。 连接几天,卑因都是这样欢愉的氛围。起初阎宋一脸不屑,甚至他走路都要挑着势头最盛的花草踩过去,似乎花花草草都和他有仇似的,最近倒是慢慢也活跃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紫陌悄悄离开卑因。 纵山果然像千官说得那样,山高谷深没什么人,她用灵蛾探路依然不见人烟,纵山仿佛一座荒山,安静得有些瘆人,这分明不像一个小神的分野,倒像是废弃的凶山。 她一路走,灵蛾的光亮渐渐暗下去,忽然飞过几只黑鸦,她小心避开脚下的石块,从沟壑里找出能走的路。 一个巨大的东西挡在脚边,她踢了踢那东西一动不动,地上惊起四只恶鸟,哇啦哇啦从她脚边飞走,从掌心凝起亮光,她才看清脚下是什么东西。 那是摞成山丘的尸体。 刚才几只鸟正是在叼啄上面的肉屑,难怪纵山空空荡荡,原来竟是被屠山了。 她还没从眼前的骇象缓过神,忽然一声惊叫从身后传来。她回头看去,一胖一瘦两个小神正在看她,他们的手上的法器蠢蠢欲动,小神也被眼前的尸堆吓住了。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两个小神身后传来,第三个小神气喘吁吁跑过来。后来的小神她打过交道也面熟,正是纵山六小神的领头老大,他常穿一身浅蓝色长褂。 蓝褂小神看见眼前的尸体,气还没缓过来又吸进一口凉气,“怎么回事……我不过就是去请九伶大人来给冤死的老四主持公道,我就去了七日,人怎么都死了……啊啊啊啊!” 紫陌心知不妙地后退了一步,这局势分明对她不利,可众人的眼光已经纷纷聚焦在她身上,她讪讪道:“我只是路过……真的只是路过。” 蓝褂小神眼里的火气几乎能把她活活烧死,不容她多说几句,一顶屠山的狗血大帽子就扣在她头上,任她怎么解释就是没人听。 “上次你杀了老四还不解气,这次直接屠我纵山!你们卑因的信徒是人,我们纵山的信徒就不是人了吗!他们有什么错!” 蓝褂小神转身看着一胖一瘦的小神,道:“还请一定要禀明九伶大人,请九伶大人为我纵山做主,”他恶狠狠看着紫陌,“绝不能放过这个凶徒!” 按蓝褂小神所说,他因为启程去请远方的上阶神官,这才在路上耽搁了几天功夫。也正是因此他才逃过这一劫,成了这纵山里唯一的活口。 不过这也不是蓝褂小神歪曲她的理由,她最后重申一遍道:“真的不是我,就算你们请来九伶又怎么样,九伶一向熟知我的秉性,他会知道这些不可能出自我手。” 论起九伶,他是老熟人了。 九伶虽然人冷冷清清,不过他最是恪守原则,向来按本分做事,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谁都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 一胖一瘦两个小神忽然凝视着她,胖小神足足绕着她看了好几遍,试探地开口道:“你是……怜光山上被鬼域头子绑起来的那个……” 她一直觉得新来的这两个小神眼熟,却一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听胖小神这么一说,她忽然有了记忆。 眼前一胖一瘦两个小神和她有过几面之缘。最初在怜光山上,阎宋绑来她和这二位小神来祭器,后来是九伶突然赶到才把两个小神带走了。 她心下婉转,原来这两个小神是九伶的人。看来九伶接到纵山的消息后,特意派遣两位小神来查明情况,真不巧被她撞上了,撞上也就罢了还偏偏在这么个时候。 “你居然没死诶,我还以为当天你就死在阎宋手里了,我求九伶大人去救救你,他让我闭嘴来着……” 胖小神怯怯说道:“我们是九伶大人分野下的小神官,我叫成云,那个瘦瘦的是我哥,叫成游。” 瘦小神一本正经地捋捋衣衫,道:“叫我成游大人便可。” 几人叙旧片刻,成游和成云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他们一下避开紫陌几米远,手指慌乱地在她身上乱指。 二小神高声道:“你杀空了纵山,你还弑神,你能从鬼域头子手里活下来肯定不简单,无论你是谁,今天我们必须把你带走,带到九伶大人那里去领罪!” 话音刚落,成游成云向她掷出几掌,她见势闪身避开。虽然这二神看着不靠谱,实力却不容小觑。 方才那几掌出击凌冽丝毫不留余地,真不愧是九伶带出来的神官,和他简直一个作风。 交手之际,她发现自己并不占上风,单是蓝褂小神不足为惧,可加上成游成云就未必了。本来就不是她的错,她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过多纠缠。趁着对面松懈的时候,她隐入黑暗离开了纵山。 蓝褂小神一点也不死心,他对着黑暗疯了一样大喊:“九伶大人一定会来抓你!”不多时,三个小神离开纵山去了西南的象柔,那里是九伶神官的分野。 夜深人静,紫陌悄悄回到卑因。她以为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从她踏进卑因的第一步起,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了。 感受到身后的气息,她眼珠一转,难道那群人追到卑因来了?还真是难缠,她拿准时机一招拿住背后的人。 那人软绵绵被她锢住却并不反抗,对上眼,一双冷眸盯得她心里发慌。她赶紧松开手,佯装好意地拍拍那人衣袍上的灰尘,只是那人并不领情罢了。 “你又去哪了?不是说好不乱跑吗?” 阎宋抬头望了望天,夜色尤为深沉,“这夜深人静倒是个跑出去的好机会,是不是觉得不出去一趟心里不舒坦,去哪了?” “我就是睡不着出去走走。”考虑再三,她不打算把纵山这件事告诉阎宋,“反正我现在身上好好的,我保证不会拖累你。” 她走在穹关道上,白日里的花灯依然挂着,她越来越发现暗夜沉了,似乎看不透这黑暗中的谜题了。 最开始是黄褂小神,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纵山又突然全盘覆没,线索断了不说她还被扣上屠山的罪名。她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是又猜不透。 走了半天,她发现阎宋还没走,不禁无奈道:“我就在穹关道随便走走,你不至于要监管到这个地步吧,大半夜不睡觉来盯我,你可真有意思。” 说完她故意加大步子,小阎王却是跟上来了。月光很暗,在地上投下几块斑驳,阎宋背手而立,一身墨色似乎隐在斑驳里。 紫陌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她感觉阎宋也有心事,不然也不会大半夜站在这穹关道上,总不可能是特意来截她的。 阎宋就这么慢慢地跟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她不禁开口问道:“你想什么呢?” 阎宋看向她,“我发现你挺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她喜滋滋问道。 “管的挺多。”阎宋瞥了她一眼,径直越过她走了。 一盆冷水泼下来,她刚才真是脑子锈了还妄想小阎王会跟她诉衷肠。亏她还期待了一下,小阎王嘴里根本就吐不出来什么好话,她幽怨地追上去。 第27章 故人 月光渐渐明了,阎宋站在石墩前,忽然开口道:“你以后做事留一分余地,不要为了别人把自己赔上,实在不值。” “你是说在凌城的时候?那有什么的不值一提,我以前还为了救一个孩子违背天道命数呢,不过后来差点遭天谴,作为神明不就是要匡扶世间正义嘛。” 她不由得想起五千年前她恣意妄为了一次,也正是那一次她犯下滔天的罪过,凶祟趁此横生。 “你自以为很厉害很伟大吗?你冒着性命结果却是为了方便别人,你居然还乐在其中,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傻的神了。”阎宋目光微动,盯着她缓缓道。 “你有你的逻辑,我也有我的初心,我们互不干涉。再说了这世界上的神明多如草芥,不断出现又不断陨落,每一位神明本就是依靠信仰而生,我要是没有作为还怎么当神官啊。” 她当神明或许比阎宋当鬼域之主还要久得多,她自诩深谙做神之道。 不过小阎王今天这是怎么了,对她这里不满意那里不满意的,她侧眼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似乎和你没多大关系吧。” 阎宋背对她,低声道:“我怕你稀里糊涂地死了连累我。” “我倒是也没有那么蠢,我可是神明。再说了有你护着我,我更不可能轻轻松松就死了。” 她忽然想什么,震惊道:“你不会是对你自己没信心吧,你怕你护不住我,你是不是中了什么毒或是得了不治之症,你快和我说说,我这里有很多灵药给你缓一缓。” 阎宋瞪了她一眼,“不必。”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院子里到处是欢声笑语,方伯已经把做好的佳肴摆上桌子,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在美食前停住了脚,长凭花宴即将开席。 方伯喊姑娘们把花灯捡回来,她伸了个懒腰,睡了这么久也该去活动一下,于是就揽了捡花灯的活儿。 走到穹关道,花灯三三两两挂在石壁上,有些已经被风刮走很远,她略施法术,花灯一个不少挂在她手上。 “且慢。”远处一个声音叫住她。 石窟后面走出一个人,他头顶流云华冠,身穿一身云锦长袍。后面跟着三名小神,打头这人不紧不慢走到她跟前,向着她微微拘了一礼。 她也回了一礼,轻声道:“久违了,九伶神官。” 仔细想想,自从她出山以来,几大神官里她也就见过九伶了,正是她被阎宋绑起来的当天。那时还多亏了九伶帮了她一把。 算算日子,这次是两个人第二次见面了。 蓝褂小神从九伶身后愤恨探出头,他刚要指认紫陌,九伶抬起手示意,那蓝褂小神狠狠地捂住嘴不敢出一声。 “我以为你早死了呢。”九伶清冷道。 “让你失望了还没有,”她平静道,“你如果是来追究纵山的事情,我倒是能给你提供一些线索,我也想知道这幕后的真凶。” 九伶走近几步,头上的璎珠也随着摇曳,他盯着紫陌,一字一句道:“我此行是来抓你的。“ 收回目光,他冷冷道:“那日你从怜光山逃逸落在阎宋手里,我本以为你就此陨灭,没想到居然还活在这世上,既然你还活着就应该待在山上,你忘了你是怎么起誓了吗?” 她当然没忘。 五千年前,凶祟横生的时候殃及各地分野,除了她的信徒,受累最多的就是西南的象柔,九伶的分野里凶殍遍野一片惨状。 也不怨九伶对她态度不好,就因为她一个人连累了整个象柔的无辜信徒,她自己都觉得对不起九伶。 那时她合神冠之力剿灭凶祟,凶祟渐渐平息下来。她起誓自愿入凶山,永无休止为死去的象柔信徒祈愿,直到被人遗忘然后没落死去。这些事情她都没忘。 过去的恩怨是她与九伶的私事,眼下她要讲的事情是关乎各地生灵的大事。 “我此行正是为了凶祟一事,当年的凶祟已经再次降世。而且我怀疑与纵山有关,纵山的被屠也可能正是因为凶祟,不过这背后的关联我暂时还弄不清楚。” 身后的蓝褂小神彻底存不住气,他不顾九伶的阻拦,上蹿下跳地喊道:“你满口胡言!我们兄弟六人一向在纵山好好的,你说的什么凶祟我们根本就没见过,你分明就是凶手,还想狡辩!!” 九伶瞪了他一眼,蓝褂小神的士气慢慢弱了,九伶抬眼道:“凶祟当年已被剿灭,那是众位神官有目共睹的。” “你不信我?你也以为纵山是我做的?” 她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虽说她和九伶不和,不过二人打了几千年的交道,每个人是什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 西南象柔的九伶神官是出了名的刻薄和不近人情,不过他也是最公事公办恪尽职守的一位神官。 “当年你肆意妄为放出凶祟,我好言相劝你不闻不问,你说你有理由有苦衷。你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总有理由,这次你的苦衷又是什么?” “我不相信所谓的秉性为人,我只相信看到的听到的,你杀纵山四郎,纵山小神亲眼所见,昨晚你夜探纵山,成游成云也是亲眼所见,你必须跟我回去,是与不是自然会有判定。” 她刚放下手里的花灯还没有出击,对方就看出了她的意图。九伶双手垂在身后,上下打量她道:“你现在实力远不如前,我不想伤你,乖乖跟我回去。” “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还有要事在身,恕难从命了。”她避开四人,跑了十几米忽然又被揪到四人面前。 九伶冷冷道:“几千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固执己见一点都不听劝。”说着,他幻化出一道虫障拦住去路。 她现在的法力对付成游成云尚且还凭着运气,对付九伶那就是以卵击石。 虫障把她团团围住,千万只小虫绕得她眼花缭乱,她越是挣扎,虫障那些小虫子越是锢得紧,她动也动不了,只能任凭小虫子在她身上越缠越紧。 九伶慢悠悠走到她身前,“这虫障是西南毒虫炼化成的,毒发起来啮咬噬心。你要是再乱动,我不能保证那些虫子不会毒伤你。” 成游和成云押着她,忽然停住了,成游押着她还不放心怕她逃,又在虫障上施加了一道法力才罢手。走了没几步,成云怕她难受,又悄悄把虫障多松开了一点,她只能用微笑回报这片刻的善意。 她似乎看见石窟站着一个人,身影婆娑。 紫陌确实没看错,一个人立在石窟上,他俯视着穹关道下的几人,瞬间把目光锁定在被押解的俘虏身上。从石窟上一跃而下,他阻住神官的去路。 看见来人,九伶脸色一冷,手上即刻幻化虫障。那人却根本不看九伶,把头一歪,小神们不敢和他对视纷纷避开身子,他的视线一览无余,直接落在最后被绑的人身上,“没我的命令,你走不了。” 小神们吓得把紫陌撇开,撒腿跑到九伶身边,只有蓝褂小神一脚迈出来,大义凛然指着阎宋,道:“还有你,你联合那个妖女欺负我们纵山神灵,今天你也别想跑,九伶大人快把他一起抓——” 话还没说完,蓝褂小神被一掌拍到石墩上。 “又是你们,上次被打得还不够,来讨打吗?“阎宋的手中闪出冷火。 九伶似乎没想到阎宋会在这里,他平静地看着阎宋破了虫障,手中又接连幻化出几道虫障袭向阎宋。 看着阎宋把紫陌护在身后,九伶心下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后又把这个念头扼杀了。 “今天日子不错,我不想动手杀人,识相的你们赶紧滚,不然就是你们自己找上来的。” 阎宋站在她身前,三言两语把对面的人吓得不敢说话。 九伶哼了一声,他拂袖逼近阎宋,手上幻化出法器,“那就一决高下吧,正好上次打得不过瘾,要是能把你抓回去更是乐事一桩。” 说着,九伶眼一横就出现在阎宋身后,阎宋毫无畏惧地接招,二人堪堪过了几招。 借着这个空闲,几个小神也上手去帮忙,她不得不先对付着小神,灵蛾纷纷从环灵里跃出,它们缠着小神给她争取了一些时间。 忽然脚边风声刮过,一个人被打退在地上,她回头一看,正是九伶。 九伶半跪在地上,二人对视一眼,片刻他再次飞到阎宋身边,他幻化虫障围住阎宋,不过虫障很快溃散,毒虫哗然飞满整片天空。 肉眼可见九伶处在下风,他却是硬冲上去死抗,那副模样分明不像是来抓人的,更像是不服气一样要和阎宋硬碰硬。 九伶再次被打在地上,他抬头看着天上的阎宋,“总有一天我会把你踩在脚下,只要假以时日……” 九伶放完狠话,看着她冷笑一声,“我竟没想到,你现在和阎宋勾结在一起,难怪你落在他手里分毫未损。“ 阎宋从天上缓缓落地,他瞥了一眼不服输的九伶,道:“能滚多远滚多远,下一次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还有,从今往后别找她的麻烦。” 紫陌明显看见九伶的神色动了动,她想解释,不过九伶眼睛上翻,满是不屑。 “她是我的人,谁敢动她就是与我作对,与整个鬼域作对,知道了就滚吧。” 阎宋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头看着她,道:“方伯让我来叫你,捡花灯这这么个小活儿都做不好,马上花宴就开始了。” 俏丽的花灯散在地上,阎宋拾起所有的花灯挂在她手上,他甩了甩衣袍,绽开的衣摆正好遮住紫陌的视线,“看什么呢,花宴就等你我了。” 九伶的目光像是唾沫一样,那眼神几乎能活活把她淹死,她闭上眼都是九伶震惊和气愤的样子。再睁眼的时候,阎宋把她揽到一旁,示意她再敢回头就把所有人杀了。 她讪讪笑了笑,“走吧快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快走出穹关道的时候,她悄悄偷看了一眼,九伶和小神们已经无踪无影了,还好已经走了,看九伶那副不打赢不罢休的倔劲,她还以为两个人又得再耗一会儿。 整个花宴她都心不在焉。凶祟的事情还是个未解的谜底,纵山又突如其来被屠山,这背后一定有某种联系,她总觉得事情不会简单。 “吃。” 阎宋把长凭花羹端在她面前,不过小阎王的脸色并不和善,她看见一团黑气。 “你怎么不吃,不会是还在想刚才那个九伶?他刚才可是要抓你,你这么念念不忘是想栽到他手上?”阎宋低声道,声音弱到刚好只有她能听清。 “自然不是,我在想——” “尝尝,方伯的手艺确实不错。”她话还没说完,阎宋忽然脸色一缓,她总感觉小阎王今天特别不对劲,太反常了。也不是,早就反常了,比如说昨天晚上莫名其妙数落她半天。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手上略施小技法,传话给阎宋,“你刚才那么说是不是故意的?强调说我是你的人,他们现在肯定以为我和你是一伙的……” “和我一伙?和我一伙有什么不好,怎么你这个语气倒是看不起我了,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了,你能跟在我身边是你三生修来的福分。”阎宋也用灵力回话。 阎宋呷了一口酒,把杯子摔在桌子上,宴席上所有人都停住筷子,纷纷投来目光。 小阎王似乎有点生气,可是她也没说什么啊,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觉得既然出山了最好低调行事,结果阎宋这么一宣扬,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仅从山里跑出来了,还大摇大摆在外面晃荡。 第28章 补身体 “事实就是如此,你现在只能也必须是我的人,我不会放任你离开,你也别想着避开我,在灵力连接没断开之前,你只能跟着我没有别的选择。”阎宋呷一口酒,死死地盯着她。 花宴结束,她身上忽然传来刺痛。 掀起袖子才看见手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肿块,原本以为是小虫子叮咬才痒痒的,她那时候根本没注意,没想到伤口慢慢不痒了开始变痛,甚至整个手腕都肿成不成样子。 掀开衣袖的时候阎宋就坐在旁边,那片红肿他自然也看了个清清楚楚,他仔细端详着紫陌的手腕,伸手用灵力消肿。 红肿久久不愈甚至越发肿胀,他面色一凝,冷声道:“这不是普通的伤,怎么回事?” “噢没事,应该是不小心中了那些毒虫的毒。”她从阎宋握着的手里抽回手,那些肿块已经遍及整条手臂,她隐隐觉得全身都有些痛。 九伶向来善用毒虫,几千年前她和九伶切磋就无意中过招。不过这些毒虫虽厉害也伤不到她。 只需要片刻,灵力就会慢慢把积攒在体内的毒消化掉,没什么大不了的。 脑子越发昏沉,这次毒发尤其难受,她似乎连踹口气都有点困难,只要挺过去就好了,她心里暗暗道,却不知道她的嘴唇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她头一沉,昏昏地向着地面仰过去,阎宋一只手揽住她,明明伤势一点都不重,她就是不受控制地迷迷糊糊。 依稀看见小阎王给她渡灵力,不过她并没有感受到体内有任何的波动,最后她听见捶桌子的声音。小阎王似乎还在给她渡气,可是她这么直挺挺坐着好累,她两眼一闭躺下去…… 困…… 还是困…… 睁开眼她还是觉得没睡够,眼皮沉沉的。 眼前阎宋的脸已经黑得发紫,他没好气地掖了掖被子,“三天了,你说毒伤事小,结果一昏昏三天,若不是我稳固你的神识慢慢调理,恐怕你的小命早就没了。” “就是就是,黑衣大人这几天可没少担心你,你看他的脸都憔悴了很多,虽然中毒的不是黑衣大人,可他倒像是中了毒灵力被吸干的样子……”千官喃喃道。 她心里苦笑,千官这话的确不假,她中毒这几天肯定吸了不少阎宋的灵力,小阎王当然是一副憔悴的模样,就算真的被吸干也是被她吸干。 “虽说你现在的灵力比以前多了一些,但也多不到哪里去,那些毒虫你根本不可能应付,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不用硬抗,你这样只会拖垮你自己,也会连累我。” 可她没有在硬抗啊,她以前中了十几次虫毒都没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严重的情况,难道是…… 是因为她曾经灵力深厚,那些虫毒她可以轻松应付,而现在她灵力低微,已经不复当初。也难怪九伶当时还特意提醒她不要乱动小心毒虫,原来她的弱大家都看在眼里。 “你现在身体非常弱,这些天你就不要下床了,你必须把身子养好养得健壮,这样才不会轻易被弄伤不会拖累我,眼下要给你补一补,强身健体。” 她这个虚弱样子也只能听阎宋的提议了。想来也是,她法力低就算了身子也弱。只是她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比她自己都注重她的身体,她看向床头的阎宋。 接连几天,她的身子恢复得尤其快,香火幻化出来的灵力也更多了,只是总心悸,心里慌慌的不踏实。 也许是庙里香火兴旺,那些香火与供奉浇筑出来的灵力就像大水一样灌进她体内,灵力虽多不过却存不住,短短一天那些灵力就溃散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从来没遇上这样的怪事,于是幻化出一道天幕,幕布上“无命殿”三个大字映在眼前。 无命殿内香客络绎不绝,进进出出的人甚至还有一岁小儿,蒲团从庙里排在院子外,香火插满了几十个香火坛。 这风光无限的场面本应该欣慰,只是她看见庙门口多了几只奇怪的黑鸦。 一个香客从庙里出来,黑鸦就衔一块银子送到香客手里。渐渐地,围在无命殿外的人越来越多,送钱的黑鸦越来越忙,衔着银子一趟又一趟来回地飞。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灵力存不住了,这些信徒根本就不是虔诚信奉她,他们都是被银子勾去了,为了拿到黑鸦的银子才向她叩拜向她上香。这只黑鸦真是岂有此理。 她正想着,忽然门一开阎宋进来了。 小阎王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的平和衬得他整个人都飘飘然着,他一进门就轻快道:“最近感觉如何,有没有察觉到灵力波动?” 她当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道了一声有,然后无奈地盯着阎宋。 果然,听了这话小阎王的喜色更掩不住了,“这便好,也不枉我这几天苦苦思索,才想到这么个好法子果然有效,你安心养病吧。” 阎宋说完就要走,还喃喃说着要把银子换成金子……她两眼一黑,叫住阎宋。 “是你用银子吸引了那么多信徒?” “自然。” “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自然。” “你还想继续搞下去?” “自然。” 阎宋背着手,语气高调地回答她这些问题,末了阎宋还不忘显摆。 “你们神明依靠信徒的香火而生,所以只要有信徒就有灵力,我帮你找了那么多信徒,你自然灵力长进恢复快,再过些时日,我相信你会无坚不摧。” 还无坚不摧? 小阎王这白日梦做得可够大的,要是神明真那么容易就得信徒得法力了,那她早就一步升天了,哪里还用得着阎宋在这出主意。 她尽量不打击阎宋的自信心,语气平缓道:“我知道你也是出于好心,不过这些……似乎没什么用。” 她悄悄瞥了一眼阎宋,这才决定继续开口,“我们神明是靠真正的信仰存活的,如果感情掺杂着假的,那就算不上香火和供奉了。” “好说,我这就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这样他们绝对真心实意信奉你,不敢掺杂一点杂念,”顿了顿,阎宋看向她,“放心我不会真的杀人,只是个威吓。” 小阎王这脑子怎么如此死板,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个主意一点都不好,你懂什么是真正的信奉吗?那种不会因为金钱而变心,也不会因为生死而动摇,那种内化于行的虔诚和信仰,算了你根本就不懂。” 虽然这些都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可就这么毫不遮掩地说出来,她觉得有点对不起阎宋。毕竟小阎王的初心是好的,她这样一说反倒显得阎宋在帮倒忙了。 果然,阎宋的脸冷了。 “我就是不懂,我只知道只要足够强大,任何人都会真心实意地顺从你,一旦从至高的地位上跌下来,那么所谓的信奉和忠诚都将会变成笑话。想获得人们的虔诚其实很简单,去征服他们震慑他们。” “我知道你我理念不同,我不强加于你,如果你不想我这么做就算了,我会有其他的办法让你强健,明天你早点起来和千官一起习心法。” 临走前,阎宋不忘再次强调,“你必须养好身体提升法力,这样才不会拖我的后腿。”门重重关上,关门的那瞬间裹挟了外面的冷风进来,她手脚一冷打了个喷嚏。 确实该好好养养了,她心里暗道。 在床上躺了几天,她难得下床活动。院子里千官在一旁打坐,她刚要过去,却见阎宋先于她一步走到千官旁边,她转身进了屋子关上门。 虚掩的门缝外,千官被阎宋吓了一跳,向来都是他缠着黑衣大人,这一次却是黑衣大人亲自来找他,他表面上冷静着闭眼修习,心里喜滋滋地期待着阎宋开口。 “有什么办法能让神明快速强大?”阎宋单刀直入。 千官已经闭上的眼睛睁开一只,他瞧着阎宋笑道:“这你可就问对人了,虽然我资质一般,不过要论这提升之法,我还是略懂得一些的,比如……” 阎宋看着千官,等着接下来的话。他的神色太过认真,以至于千官本想卖个关子打趣一下,结果看见阎宋凝重的脸色,他的兴致一下子就没有了。 “就比如……拥有更多的信徒,有更多的香火和信奉!“ “换一个。” 这个完美的提议被黑衣大人否定了,还否定地毫不留情,千官看了他几眼,继续道:“神明靠人的香火而生,这香火不从信徒上得,就只能从另一个地方得到了。“ 千官喃喃道:“我知道有一处地界,那里的香火自发而生,并且香火是万物生灵所化最为纯净,不过听说香火很少,虽然少但可是大补。” 阎宋一下被吸引了兴趣,“你说的可是万神墟?” 万神墟,乃是留存有最后一丝香火的地方,传闻那是神明被遗忘的边缘地带。 被信徒遗忘的神灵最终都会消散。大多数神灵不甘陨落,他们来到这里,这个残存有最后香火的地界,所有失落的神在这里拼命吸取最后的香火,多一分活命就多一分东山再起的希望。 万神墟还有个别名,神的乱葬岗。 “万神墟是我从书上看的,不过听说那里万神相争,说不定那些微弱的香火早就被吸取干净了,想来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希望十分渺茫。”千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卑因里教书的先生那样发出一声长叹。 书上还说那些香火自有万物时就存在了,听说还是一等一的上好极品,有了万神墟的香火,别说快要陨落的神灵了,就算高阶神明也能再提升好几个层次。 千官越想越激动,可他胆子小能力也低,那万神墟地处无形混沌之中,恐怕他连地方都找不到。 白蝶从长凭花上飞到他身边,他这才回过神,身边却哪里还有黑衣大人的影子,他唏嘘一声,捧着白蝶继续握着弯刀,去修习术法了。 趁着小阎王最近不在,紫陌溜到奉城凌城的无命庙里,香火还是很可观的,她一一完成白烟上信徒的祈愿,心满意足地回到卑因,她越发觉得体力灵力长进快了。 回到卑因,她看见阎宋站在穹关道上。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每一次她悄悄跑出去,总能碰到阎宋在这里逮她,就好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她想绕过阎宋悄悄过去,可是已经晚了。 “你过来。” 出乎她的意料,以往阎宋看见她偷溜出来,不是恶语相向就是白眼飞天,这次居然什么也没说,似乎还……还语调和气。 阎宋伸手,掌心是一颗赤红色的药丸。 “这是万神墟的香火,听说是上品,你拿去吃了。”她小心翼翼接过那一颗拳头大的药丸,她放在嘴里,一丝丝甜味,药丸刚下肚立即有了波动,她探了探神识,竟然已经恢复了四成。 万神墟她有耳闻,那里的香火生长极慢,十个时辰才长出来一粒沙子大小的香火,她吃进去的那一颗足足有那么大。 想到这几天阎宋都不在卑因,也许正是在万神墟收集香火了。她心里涌上一阵暖意。 “不用这么看我,我可不是为了你,你弱如虫豸,在我没找到断开灵力连接之前,你好好给我养身体,这样才不会拖累我。” “知道了知道了。” 第29章 大补特补 二人回到卑因,千官一看见阎宋就跑上来,喋喋不休道:“黑衣大人!上次你问我怎么才能让神明快速强大,我忽然又想到一个好方法。” 紫陌不知来由地愣了一下。 阎宋的脸色一青,把身子转过去,似乎并不想承认这个事情,他刚转过去又被千官一把拉回来,“黑衣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了,上次你问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表情……上次万神墟……” 原来是万神墟是千官给小阎王提的主意,她心里猜道。不过,她没想到阎宋为了让她强身健体,居然亲自去问千官,这可不像小阎王的作风。 千官挠挠脑袋,嘴角上扬道:“我们卑因这里特有的瑛花丹是长凭花炼制的,药效极佳,强身健体大有裨益,不过就是不太好炼化,而且还要靠运气。” “灵药?”阎宋疑惑道,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相信千官的话,顿了片刻,千官拽着阎宋的袖子,再三强调道:“我说的是真的,我们这边的灵药真的很厉害。” 紫陌颇有兴趣,“说来听听。” 第二天,紫陌整整守了一天。 要是再不能闭上眼睛歇一歇,她估计就要累死在长凭花旁了,她的哀嚎根本没有人搭理,阎宋靠在窗前侧眼打量她。 按照千官所说,炼制瑛花丹十分不易。从来没有人成功炼出来过,瑛花丹的炼制方法还是千官从书卷上看到。为了成功炼出瑛花丹,阎宋直接照着书上写的做。 第一步就是守着长凭花。长凭花期非常短,花开花败只在一瞬间,只有落下来一炷香以内的花瓣才是瑛花丹的原料,但凡时间有一丝差错就炼不出来。 长凭花宴后差不多就是花败花落的日子了,她盯着一圃的长凭花,藤蔓上粉嫩的碎花摇曳,丝毫没有要落败的模样,直到日色将暮,一片落败的花瓣都没有。 其实炼不炼制这个瑛花丹差别不大,她现在的灵力已经增长很多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睡一觉补充补充体力。这样想着,她身子松垮一歪,靠在石墩上歇了一口气。 “这点功夫你就累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来。” 阎宋把她打发走,自己在长凭花旁打坐。 烂泥扶不上墙她是不认的,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自己的身体她清楚,根本就没有小阎王说得那么弱,提升灵力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阎宋这样太急于求成了。 她也劝过阎宋,不过全被小阎王以拖累的名义反驳了。算了算了,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小阎王做什么她也管不了。想到这,她自顾自离开了。 十几天过去了。 阎宋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深凹的眼眶出透着坚毅的目光,他递过来一个透明小瓶,瓶子里是满瓶子的落花瓣,落花瓣色泽呈现暗红色,被灵力保存得非常完好。 阎宋抬着眼皮,幻化出记载瑛花丹炼制的书卷,他翻翻书卷,道:“书上所记第二步。” 阎宋打了个哈欠。 “这第二步……” 又是一声哈欠。 阎宋瞥了她一眼,继续道:“书上所说第二步,就是等到明日日出,收集第一缕日光存于这瓶中,不过这一步由你来完成。” 由她来完成?炼制瑛花丹居然还有这么多讲究,她惊奇问道:“是因为我是用丹人吗?没想到这个丹药还有这么多讲究,如果由别人代为收集日光的话,那是不是就不灵验了?” 她自己做过不计其数的灵药,唯独瑛花丹制法如此复杂,她是第一次见到。如果效果好的话,趁着在卑因的这些日子,她可以多做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阎宋看了她,两只眼睛来上下打转,低声道:“因为我累了,第二步你去做。”说完阎宋把瓶子递过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几天不合眼确实辛苦,她掂了掂手里的透明小瓶,这么点落花瓣的分量一点都不轻,那可是小阎王失去的十几个日夜。 她半夜就从床上爬起来。 夜深人静,她拿着瓶子站在卑因最高的圆台上。距离清晨的第一缕日光还很遥远,保守起见,她特意早早起来,第一步已经很辛苦了,这第二步不能出错。 她以前从来没觉得卑因的夜晚如此安静,没有鸟兽虫鸣,也没有风吹草木沙,甚至看不出有活物的迹象,还不如在怜光山的夜晚。 她依稀记得,阎宋还是无名的时候,晚上特别喜欢在树底下数星星。她睡不着的时候,总能看见无名仰着头,看见她来,就甜甜地喊一声“神明大人”。 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想起来却出奇地清晰,甚至无名脸上荡起的笑容似乎还在眼前,那样的笑容她没有在阎宋脸上看见过,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好像什么都变了。 这样想着,第一缕光辉慢慢露了头。 她收集好第一缕日光,在瓶中施加灵力。光辉环绕着天的边缘,一层一层把天空染成金黄,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看着着片朝晖。 冷不丁身后走出一个人。她看着来人,道:“你不是说累了不来了吗?”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朝晖,随后视线缓缓落在她手里的瓶子,“我怕你办事不力。” 阎宋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既不像是奚落又不可能是关心。她特意把手里的瓶子举得高高的,让小阎王好好见识一下。 从来没有人说她办事不力,自她飞升成神以来,得到的都是夸奖和赞扬,她是出了名的靠谱,别说这区区一点小事,就算是天大的事交到她手里也不会出错。 “是想让我夸你?”面对她这个动作,阎宋一挑眉毛,道:“你也只有这种小事能办好了。” 她就知道阎宋嘴里吐不出好话,明明这么美好的朝晖这么美的日出,小阎王一来,再好的氛围都被毁了,她心里窝气,阎宋却一脸无所谓地欣赏着日出。 紫陌干脆就挡了他的视线,横步一跨站在他面前,几十只灵蛾听从号令,它们在阎宋眼前飞来飞去,这一阵乱飞,别说日出了就连脚下的路他根本都看不清。 她故意扰乱阎宋的视线,道:“小阎王,你说说这瑛花丹的第三步是什么?” 阎宋挥手斥散那些灵蛾,没了灵蛾的遮挡,阎宋在光辉的晕染下格外清冽,五官平静而自然地舒展着,她忽然想到了树底下数星星的无名。 阎宋忽然盯着她,问道:“你看什么?” “我看你借了朝晖的光。”她没好气道,继而打断阎宋,问下一步怎么做。 “下一步便是药引。”阎宋刚说完,冷不丁在手臂上划下一刀,血液滴进瓶中,“过几天这瑛花丹就炼成了。” 顿了顿,阎宋道:“大市有上好的灵药不仅能提升法力还可以稳固神识,到时候我给你取了来。” 大市是立在南界的一片交接地带,大市共三坊八街,皆为烟花巷柳之地,奇货宝器之境。 大市只讲究贸易不论身份,无论是神灵或是凡人,甚至鬼域的人都可以随意游走。想在大市立足也简单,只需要租个摊子就能留下来。 运气好的话能赚得盆满钵盈,那里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见不到的。 不过大市的建立是后来的事了,紫陌入山之前还没有大市,是以她根本不知道大市的存在。 听阎宋说还有这样一个奇妙互通的地方,她不禁问道:“既然大市这么厉害,那市主是个什么人物?” 大市能在三界之中立足,不知道开创这个地盘的人是什么人,既然能维持大市几百年的和平共处,这大市主肯定是个厉害人物。 “大市主过去是个神灵,后来不再插手恩怨纠纷,开创这三界互通的大市贪得清净,我与那大市主打过交道,市主颇有城府。” 她听这话里的意思,小阎王似乎对这个大市主还有几分好感,能得到阎宋这个评价,看来大市主在神明和鬼域两方中混的都挺不错。 朝阳渐渐落下去,她回过神的时候,阎宋已经不在了。几个姑娘早早起来,路过圆台的时候和她亲切打了声招呼,又嬉笑着走过去了。 这个时候千官一般都起床了,按照惯例他会在圆台后边打坐,不过已经过去一炷香的功夫了,千官还没有出来修习。 忽然几个人急匆匆跑过来,正是方才路过的那些姑娘们,她们上气不接下气,道:“无命大人不好啦,千郎被欺负了!” 她跟着几位姑娘来到穹关道,一个面色凶狠的人正凝聚灵力出击。千官死死地盯着来人,他手上的弯刀已经见红,看来两个人已经纠缠了一番,千官的手臂渗着血丝。 “我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从哪里就滚到哪里去!”千官握紧弯刀,恶狠狠道。 对面那人比千官高出半个脑袋,一脸凶神恶煞,他根本不听千官的话,刀剑婉转一翻,朝着千官直逼过来,紫陌一掌把剑气挡了回去。 那人被震得连连后退,死心眼道:“我找我们主上。” 紫陌道:“我不认识你,这里也没有你要找的人。“ 那人一脸铿锵,道:“我要找我们主上。”紫陌说了没有,他就是不信。不听劝也就算了,他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风沙漫天掀起,那人隐匿在黄沙中,趁其不备突然凑过来,翻手就把她压在剑尖上,“我再说一遍,带我去见主上。” 来人不清楚身份,不过看样子是个死脑筋,她刚要唤出灵蛾去迷惑眼前的人,那人突然把剑尖一挑,单用剑柄就把她打退十几米远。 她连连后退,背后一暖落在一个人的怀抱里。对面的人接连出击,三道剑气凌空打过来,还没靠近她身边,一道冷火把所有攻击全部击溃。阎宋扶起她,慢慢走上前。 “邬扬,住手!” 阎宋看了千官一眼,然后把视线落在来人上。那人看见阎宋的时候两眼放光,声音都飘在半空,收了法器他恭敬拘一礼,喊道:“主上!” 即便邬扬是卑因的来客,千官也根本不喜欢这个人,甚至他都不明白为什么黑衣大人身边居然有一个这么凶恶的属下,而且这人一点都不讲礼貌,见面就把人往死里打。 传闻那是个巨大的宫殿。谁也说不清它是建在山顶上,还是在云间。 只是忽然有一天雷雨大作,有人看见宫殿在云雨之中轰然塌陷,此后就再也看不见踪影。 也有人传那是座鬼殿,里面住着的都是一些恶魔头子,那些连十八层地狱都没资格下的厉之又厉的恶鬼被囚禁在宫殿里,至于为什么修建的如此奢华瑰丽,却无人得知了。 也有人说,那根本不是什么昭恶之地,其实是人人向往的桃源仙乐之处,每年寻找它的人不计其数,只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 不过一提起那座空中殿堂,人人都是深恶痛绝的模样,仿佛他们真的亲眼看见过里面的魑魅魍魉。 这就是书上记载的鬼域。 千官合上书,难怪邬扬这个人看起来就不好惹,居然是来自鬼域的。他对鬼域的了解少之又少,只知道那里不是一个好地方,鬼域的人都是坏到骨子里的家伙。 千官看向紫陌,想从她这里寻求一点见解,她摇了摇头,如千官一般茫然。 第30章 入市 邬扬的凝视让她一点都不自在,生冷的面孔上冷冰冰的,她干脆出了门,回头看见千官也跟着她出来了。 关门的时候只言片语从门缝里传出来,她听见小阎王口中说什么大市和细作铜鬼,似乎是要去捉鬼域奸细。她摇了摇头合上门。 邬扬出来的时候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实在不明白自己清清白白的,怎么就招惹上这位小兄弟了,鬼域的人心思都不好猜,她喃喃想道。 “主上真是疯了要带上你这个拖油瓶,刚才你连我都打不过没一点用处,去了也只会拖后腿,主上出去一趟就变得优柔寡断。” 邬扬低声说着,忽然他掌中凝聚灵力,一掌打在她身边,石墩应声裂成两半,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门声一动,阎宋站在门口,他看了一眼破碎的石墩,冷声看着邬扬:“邬扬你有不满?” “属下不敢,主上的主意甚好,邬扬十分赞同,大市之行有无命神灵的参与,属下相信必然有良苦用心,这就去安排!” 邬扬对着小阎王战战兢兢,转身对着她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以前小阎王看不起她,如今就连小阎王的下属也看不起她。 几千年前她风光无尽,万国衣冠朝拜,普天之下皆为信徒。不成想几千年后,竟落得被人贬低一文不值,想想就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悲凉。 不过她自己看得起自己,一时低微怎么了,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她会重返神坛的。“小废神,跟我去大市。”阎宋撇下这句话就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倒没有多大反应,左右有阎宋保护她去哪里都是一样,千官却整天托着脑袋闷闷不乐。三日后就是千官的飞升大典了,飞升成功后他就是真正的神明了。 “无命大人我帮你收拾东西吧。”千官突然开始活跃地在面前走来走去,“如果有机会的话,我飞升成神庇佑福泽,我会去找你的。” 第二日,三人就出发了。 走进一处闲置的铺子,后院里空空荡荡,似乎已经荒废了很久,院子里不生杂草,反倒是杂物堆放地整整齐齐,最中央有一口水井,井口里传来汩汩水声。 阎宋走向水井,她跟在后面,忽然一只手拦在她和小阎王中间,抬头便看见邬扬瞪瞪她,挥手让她避远一些。水井里没有异常。 忽然阎宋调用灵力朝着水井劈开一掌,只听啊呀一声,一个窗口突然显现出来,窗口仅半人高,里面有个小矮人吱吱呀呀在叫唤。 小矮人摸着头上肿起的大包,看见阎宋收掌,目光狠厉道:“你打什么打,朝水井里丢一块石头就能去大市了,你这一掌快把我头打掉了。” 邬扬大步走向前,他一只手伸进窗口,一下揪住小矮人的脑袋,“没人教你怎么说话吗?” 小矮人翻了个白眼,拍开邬扬的手,尖声道:“我是大市的守路人,没有我你们根本进不去,说话给我放尊重点。” 阎宋示意邬扬放手,才免了这两个人的一场纷争,“你是大市的守路人,既然这样,我们如何进得这大市?” 看小阎王这样子,他去大市还需要问路?她明明记得阎宋自称和大市交好,这怎么看都一点不像交好的模样。紫陌后退几步,拉着邬扬小声问他。 “我听你家主上说,你们和大市颇有来往,今天这一看,怎么感觉你们不太熟啊,你们之前不是来过好几次了吗?” 邬扬看了一眼,轻蔑道:“还不是因为你。” “何出此言?” “以往都是大市主亲自带主上去,哪一次不是座上宾的待遇,根本不需要走普通通道,要不是这次带了你,我们才不会畏手畏脚低调行事。” 她更摸不着头脑了,邬扬看她一脸迷茫,看傻子一样盯着她,“你法力不高还总待着主上身边,大市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万一有人对主上不利必然先从你下手,主上有要紧事在身,小心行事更为谨慎。” 阎宋忽然瞥过来一眼,邬扬立马闭了嘴,知道是在叫他过去,邬扬二话不说站到阎宋身后,紫陌也跟上去看看情况。 小矮人拿出一个金黄的东西,薄入蝉翼,“这是大市内通用的津符,所有交易均以津符为标准,你们要是离开大市也要从我这里过。“ 小矮人继续道:“津符可以兑换人间的金银、神灵的香火,以及鬼域的鬼契。”协商后,他给邬扬三张入市凭证和一沓津符。 做完这一切,窗口连带着小矮人一起消失在水井旁,水井里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紫陌探出头一看,浅浅的波纹慢慢荡漾开,逐渐幻化出一条路,三人踏上小路进到井中。 水井是大市与外界相通的连接点,是法力幻化出来的障眼法。 沿着小路走到头,面前是一条繁华似锦的街巷,入耳便是嘈杂的叫卖和争吵,这里似乎没有天空,眼睛能看到最远的地方就是各色的招牌,这里完全是一个被招牌掩盖的烟火之地。 “这里是市左巷,”邬扬说道,“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说到后面的机密,邬扬声音顿时弱了下去,还侧眼看了紫陌一眼,生怕她听去什么秘密一样,阎宋摆摆手,邬扬才稍稍放松一些警惕。 紫陌总感觉,邬扬在防小偷一样防着她。一方面看不起她,另一方面时时刻刻盯着她,果然鬼域的人别的不说,警惕性是真的高,不过她也不想知道什么,没兴趣听。 邬扬和阎宋窃窃私语,她干脆走开了。 街上果然奇珍异宝什么都有,甚至有些她没想到的东西都有人在卖。一个摊子散发着璀璨的光,她走过去看了几个摊子上的货物,“这个多少津符?” 突然凑过来一头圆滚滚的脑袋,喜滋滋道:“这顶神冠可是最新一批上的货,最低也得要三百张津符,再低就不卖了。” 她手上的正是一顶华丽的神冠,只有飞升成神的神明才会幻化出神冠,神冠与神明的神识息息相关,也是一个神明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没想到这种东西都能在大市流通。 一阵银光闪过,冠上珠华从摊子上垂落下来,她伸手一接,稳稳接住那顶要掉下来的神冠。 这顶神冠华丽异常,坠饰了三百八十八颗赤珠红玉,边缘还悬着几十颗翠色涅槃瑙。她看着这顶华冠久久出神,虽然这只是个仿制品,还远远不能和真品相媲美,不过她心里微动。 “老板,这个怎么卖?” “小娘子你可真是慧眼识珠,这个是我这摊子上最厉害的,相传上古青神飞升的时候幻化出世上最厉害的簪月冠,那可是千年难见的上等珍品,我这个是一比一等大的高仿品呢,一口价五千津符!” 看见这顶簪月冠,往年那些万国冕旒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正是戴着这顶神冠奔走各地教化新神,她走过万千分野,佑护过无数福泽。 五千年前她自愿卸冠入凶山,入山之日起,簪月冠就自动封印了神力不知去向。几千年过去了,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在哪个地方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见。 她捏紧手上的一万津符,一口回绝。仿制品和真品有五分想象,没想到单是这样就已经高达五千津符的价位,摊主看她不买也不生气,依旧笑脸盈盈。 她往旁边的摊子凑了凑,一个长着犄角的羊面脸冲着她喊道:“小娘子!”他伸手递给紫陌一把折扇,上面书“妙人”二字,原来摊主要把这把折扇送给她。 “小娘子看你活色生香,这把小扇仅我一番好意,还请娘子不要介意收了,以后你从我这摊子前路过,我给你打五折优惠,再加送些小首饰。”她摆摆手婉拒了。 走了没几步,一个巴掌脸的书生模样,细声细气唤她,摊子上卖有各地的考试标准和诗赋,摊子前没有几个人驻足,空空荡荡好不凄凉。也难怪书生摊主叫住她了,不过她对这些东西没有任何想要的欲望。 不多时她被七八家摊子围住了,一个胖胖的老板娘挽起袖子,一个人对战几大摊主,“虽然我就是个普通人,不和你们这些神怪一样厉害,但是谁敢抢老娘的生意,老娘把他头发薅下来!” 几个乌龟似的摊主骂骂咧咧着走开了,老板娘一改威武泼辣,满脸柔情地拉过紫陌,“小美人你来大娘子我这里,不收你一分津符,我这里卖的我老家当地的特产,你随便尝,觉得不错了你再买回去。” 老板娘把她搂住,她正不知道怎么摆脱眼前的热情似火,还好阎宋朝她走过来了。 阎宋看了老板娘一眼,紫陌忽然觉得身上的紧锢松了,她从老板娘怀里挣脱出来,跳在阎宋身旁。 老板娘眼珠一转,撩起拖在地上的衣摆,凑过来道:公子,小娘子非常喜欢这些点心,她尝了几块心里欢喜得不得了。” 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她刚才明明只是出于好意随口夸了几下,一口都没尝,这老板娘还是张口就来。她看着阎宋,阎宋也看着她。 “全要了。” 小阎王一声令下,邬扬二话不说,掏出一沓津符,“摊子留下你可以走了。” 老板娘拿过津符,脸上笑成一朵花。 整整一摊的糕点,邬扬轻轻一推,就把小推车提起来了,紫陌看看跑远了的老板娘,又看看夯着推车的邬扬,推车上的点心满满当当,有些已经化成了碎末从车上飘下来。 阎宋走在前面,邬扬推着车走在最后,她捏起一块梅花样的糕点,放进嘴里还是硬邦邦的,味道不怎么样。那个老板娘做生意一点也不讲究人情,她看着满车的点心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主上给你买下这些,你就应该一口不剩地全部吃掉,这是对主上恩泽的回礼,你要是敢剩下来,我一个一个塞进你嘴里。” 邬扬瞪了她一眼,忽然一个瘦条的男子迎过来。他看着邬扬道:“给我来一百津符的点心,要青色荷叶样子的!” “滚!”邬扬撂下推车。 眼看阎宋越走越快,紫陌也加快速度跟上去,她回头看了一眼,邬扬又提起车,慢吞吞落在最后面,邬扬身着暗黄镶黑边的衣饰,更像一头像只受气的老黄牛了。 她跟上去的时候,注意到阎宋渐渐放慢了脚步,忽然小阎王回头,道:“方才有一个书生,他对你好像非常热情。” “他不过就是想让我光顾他的生意呗,毕竟你也看见了,他的摊子上都落灰了。” 阎宋也停住了,继续道:“还有一个流光溢彩的小子,我看见你和他聊得颇欢,甚至你还收了他十把木簪子。” 第31章 问话 “噢,那是一个卖簪子的,那摊主身残志坚断了条腿,我买一些簪子照顾一下生意,人家也不容易,我后来把簪子送给几个过路的小姑娘了,你没有看到吗?” 她明明记得,她在逛摊子的时候,阎宋和邬扬站得老远。他们不是在一起商讨鬼域的事情,小阎王怎么对她的一言一行这么清楚? 果然,阎宋最是谨慎,就算在做着自己的事,也不忘监管她。她撇撇嘴。 “你这样太招摇了,待在我身边要谨言慎行和任何人保持距离,万一有人浑水摸鱼伺机下手,你就正中下怀了。” 阎宋看着她,那眼神要把她从头到脚看个清楚,她感觉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正要开口说话,阎宋忽然抬手,掌心上流转灵力。 面前正巧是卖铜镜的,不看不知道。她拍拍自己的脸,铜镜中出现一张削瘦的侧脸,她摸着下巴刺刺的胡茬子,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珠子,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这样才方便。”阎宋淡淡道。 小阎王把她变成男子就算了,还变得这么难看。她手上施法摇身一变,这次幻化的模样她才满意。她甩开飘逸的衣袖,风流倜傥走在市左巷。 邬扬和阎宋低声交代着什么,正当此时,紫陌注意到一个垂手而立的男子。他一个人站在拐角,看样子不是卖东西的,因为他身前什么也没有,没有摊子也没有货物。 要不是紫陌走进街巷的尽头,也许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人站在招牌的阴影里……这个头顶华冠的男子站在那里,眼帘低垂。 紫陌又多看了两眼,她似乎觉得此人有点熟悉。那人也看见了她,冲她挤出一丝浮夸而不失冷漠的笑容,这下她认出来了。 站着的那个人,一身标准的神官打扮。尽管过了五千年,他浑身的打扮丝毫没变,甚至衣袍上勾丝的破洞也一丝不差。她一眼就认出眼前的这位神明,正是掌北方战争和平的衮木神官。 五千年前,凶祟殃及北方沙场,无数将士没有死在保家卫国,白白丧命在凶祟手上,那时候她和九伶在西南化解凶祟,北方只有衮木一位神官。衮木一人力敌众百凶祟。 入怜光山之前,从北方一线传来讯息,凶祟覆灭之际,衮木神官不幸重伤神识散了大半,她还没来得及去探望,就被送进了怜光山。 想到这,她走近衮木。 眼前的人抬眼看了看她,清澈的眼神里留下几分疑惑,很快又把目光收回去了,似乎根本不认识她一样。 可是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当年的衮木神官,她不至于会认错人,“衮木神官,近来可好?” 听到这个称呼,眼前的人面色一怔,忽然皱起眉头道:“你在说什么疯话,我不是衮木,我就算是死了我也叫许安,我是许安。”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不耐烦,“我见你倒是有几分面熟。我在找人,一名常穿流萤战甲的女子,你见过没有?没看见的话就别挡我的道。” 脾气还是没变,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始暴躁,不过有些东西确实和几千年前不一样了。 那时的衮木驰骋北方分野,仅仅用了百年就从北方几十位神灵中脱颖而出,成为北方分野的主神。衮木常一身软甲,就连换幻化出来的神冠也是十八种兵械组装而成的,好不飒爽。 如今他站在市左巷的角落里,垂身而立,目光中所向披靡的坚定也不见了,转而化成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惆怅和忧郁。 尽管他再怎么否认,紫陌坚信眼前的人一定是衮木,是当年那个万千兵将为之倾拜的衮木神官。不过,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试探地问道。 衮木侧眼看她,似乎考虑要不要接她的话,末了他叹了口气,目光中闪出几分低落。 “自打我醒过来就是这样,那群神灵说我神识快散完了,还说我现在这样是神识破碎留下来的隐病,养一养就成。” “他们什么都不懂,这根本就不是病,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叫许安,我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我要找到那名身穿流萤战甲的女子。” 听衮木这么一讲,她才知道当年衮木受伤神识大散,是九伶历尽辛苦聚齐了神识,这才把衮木从濒死之际捞了回来。不过…… 眼前衮木这斩钉截铁的模样,似乎只记得什么许安和战甲女子,这些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许安这个名字她依稀有点印象,衮木飞升之前似乎就叫许安,那个战甲女子或许就是他飞升之前的故人。 不过衮木神官在北方多忙碌,他很少提及自己的往事。因此无论是其他神官还是紫陌,都对曾经的许安一无所知。 忽然衮木眼神一冷,看向另一个方向,哼道:“你看什么?我问你,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流萤战甲的女子?” 她看向衮木说话的方向,阎宋正不急不慢地走过来,听了这样的问话,小阎王也不生气,反倒是朝天一笑。 阎宋神色轻快道:“自我掌守鬼域以来,从无数人口中听过衮木战神的名头,他们每落败一次就提你名头一次,原来所谓的战神竟是个藏在大市里打听消息的窝囊废。” 说着小阎王把她往身后揽,她都快被挤到夹缝里了,身后是几车破旧的杂物,看样子是空闲的摊位,这拐角里只站了衮木一个人,再没有别的商贩了。 “我不认识你随便你怎么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身穿流萤战甲的女子,女子似乎是个将军打扮。”衮木没好气瞪了阎宋一眼,这些话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衮木神官她还是第一次见。 过去的衮木可是会因为一个毫无来由的白眼就大打出手,甚至她曾经和衮木切磋法力的时候,仅仅千里之外听见一声叫嚣,衮木直接拽着她跑到千里之外,当着她的面把谩骂的神灵暴打一顿。 如今被小阎王这样羞辱,衮木竟然沉得下气,而且……他似乎非常看重找人这件事情,自她走过来到现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衮木至少提了五六次,看样子很想找到那名战甲女子。 破天荒,阎宋回了衮木,“没看见。”这一声回应才让衮木彻底死了心,他的眼神瞬间又暗下去了,语气又恢复到之前的半死不活,“快走快走,别耽误我问下一个人。” 阎宋和衮木不再纠缠,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小阎王死死拖着她不放,走到人少的地方,阎宋才送开她的手。 “你就跟在我身后就好,不要多看多问多勾搭,这里每一个人心眼都不少,我们是来办事的不要招摇过市,小心惹祸上身。” 阎宋看着她,继续道:“你要是闲不下来就把那车点心吃了,整整有一车,足以堵住你的嘴。”说着,他往后看了一眼。 紧跟着阎宋的眼色,邬扬拉着推车走上来。阎宋偏了偏头,示意她拿一块点心吃。 邬扬把推车停在地上,伸手挑了一块梅花样的糕点送到她手里。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当着邬扬的面把梅花样的糕点说的一无是处,眼下邬扬还专门挑这个难吃的给她,明晃晃的下马威。 “请。”邬扬把糕点放在她手里,一脸得逞。 “我忽然有些口渴,也许是在大市里走太久了身子有点弱,上次的虫毒刚痊愈,这会又有点不舒服了。” “既如此,邬扬你吃。” “主上!遵命!“ 有了小阎王的命令,邬扬整整吃了半车的点心,掉下来的渣子快把推车淹没了。她站在一家铺子前,看着邬扬满脸憋得铁青,也一个不放过那些糕点。 小阎王让她等候片刻,还让邬扬留下来保护她。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阎宋,她不由得往旁边卖法器的摊子上凑了凑,没走两步就被拦住了。 “你着什么急……主上让我们等,等就是了。”邬扬吞下最后一块点心,含糊不清地说着,“主上自有他的想法。” 说着邬扬眼光一亮,“主上!” 阎宋不紧不慢走过来,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幻化出一个锦囊,“这里面有温养神识的灵珠,还有一万香火值,你拿去提升一下灵力养身体。” 阎宋拿过来的确实是好东西,那个灵珠她第一次去问价的时候,竟然比那顶仿制神冠还要贵上十几万津符,阎宋这下可是下了大手笔。她还没反应过来,阎宋锦囊丢在她怀里,“这都是为了让你不连累我。” 阎宋和邬扬走得很快,只言片语中她听见此行来大市,似乎是要抓什么鬼域的叛徒,据她听来的那些内容,那个什么叛徒好像还是个胸无大志的花花公子。 在市左巷走了好些功夫,也没有个目的地,紫陌不禁悄悄问了句:“我们接下来去哪啊?”这话刚出口,邬扬瞪了她一眼,眼神里都是冰冷,一副再多管闲事就把她舌头拽出来的狠样。 “玥乐坊。”阎宋示意邬扬退下去,他继续道:“大市内三坊八街,三坊是大市的核心地带,也是大市里立市之本,这玥乐坊就是大市三坊之一,我们就去那里。” “去哪里做什么?”她下意识问道,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些都是鬼域内部的事情了算是阎宋的家事,小阎王脑子抽了才会把这些东西一五一十告诉她。 邬扬背对着阎宋,脸上毫不掩饰的无语。阎宋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走开了。邬扬紧跟在阎宋身后,挥挥手让她这个拖油瓶别掉队。 从市左巷走到右巷,又从右巷拐进北巷,整整走了三条街才看见“玥乐坊”三个大字,瑰丽的匾额看似就在眼前,实际上远远不止,那一块匾额顶半条街的摊子大,他们根本还没有靠近目的地。 又走了一炷香,近在眼前的匾额看不见了,抬头满是花花绿绿的铺子。市北巷的铺子都是浮在半空中的,只有很少是落在地上。杂物堆在半空中,这下连路也不好走了,根本分不出来方向。 第32章 摆摊 阎宋忽然停住,邬扬非常有眼色地走上前,“主上,属下这就去问问路。”邬扬说是片刻就回,结果走了好大一会儿,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忽然暗影里走出一个人,他扒开糊在脸上的招牌,道:“敢问阁下,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穿流萤战甲的女子?” 来人从杂乱的招牌里探出身子,话说到一半就停了,认出二人后他平复一口气,装作没问过话一样,迈起步子就要走。 紫陌已经快走不动了,她叫住衮木,“衮木神官……噢不许安,你等一等!” 她瞥了一眼阎宋,见没有要阻拦她的意思,于是继续问道:“一直都是你向我们打探消息,眼下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一问你。” 衮木停下来,“我来到大市数百年,这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你问。” 听了衮木这话她心里一喜,果然问对人了,“我想问一下,去玥乐坊的路怎么走?” 衮木平静的脸上忽然有了奇妙的波动,他上下打量紫陌,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要去玥乐坊?你一个女儿家去那里做什么?” 她刚要回答,忽然发现什么不对劲。低头一看,现如今她正是一副男子打扮,就连嗓音都用灵力遮盖了,衮木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惊讶之余,衮木笑着看看她。 “不用装了我早就发现了,虽然我醒过来忘了很多东西,可法力没减,我法力在你之上,能看出你变了身这一点也不奇怪,而且我对你模模糊糊有点印象,我们似乎认识?” 紫陌笑道:“往事不必再提了,反正我们现在要去玥乐坊。” “这玥乐坊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首先你要有津符,大把大把的津符,有这些津符才能换一张出入券,我看你们先别想着寻路了,先想想怎么凑够五十万津符吧,没有津符就留下来摆摊。” 话音随着招牌不断回荡,紫陌再看的时候衮木已经消失不见了。她还想再多问几句也没机会。也是,衮木还要忙他自己的事情,他还要走街串巷打探战甲女子的消息。 衮木离开没多久,邬扬气吁吁地回来了,他恭敬在阎宋前拘了一礼,道:“主上,要想进得玥乐坊要有五十万津符。有了足够的津符自然会有引路人带我们去。” 阎宋脸色变得难看。 想来也是,往日里阎宋都是大市主的客人,亲自送进送出的,这下脱去了以往的风光,连进出一间玥乐坊都要亲自凑够津符,这前后一比较地位高下立见,换她她也郁闷。 “主上息怒,我们此次出行只为暗抓铜鬼,请主上多加忍耐以大局为上。” 顿了顿,邬扬掏出所有的津符,他一张一张开始数,越往后数他脸色越青,“主上,属下手上有一万,小废物神手上有一万,我方才记得您身上还有几十万,凑一凑刚好够。” 紫陌从身上摸出原本属于她的一万津符,这津符她一点都没花,眼下一张都不少。待阎宋掏出他身上的津符,差不多就足够了。 走了快一天的路,终于能停下歇歇脚了,管阎宋他们去玥乐坊干什么,她恨不得赶紧到玥乐坊睡一觉。 阎宋半天没反应,邬扬小心翼翼道:“主上?” 阎宋瞥了一眼,道:“一分也没有。” 紫陌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这句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小阎王花光了津符,这下津符是彻底凑不齐了。不过整整几十万津符,小阎王买什么了能花那么多,这一路上也没见他买东西。 正想着,她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一个想法从她脑子里闪过。难道小阎王花光了所有津符就为了买这些…… 阎宋不说话。 忽然一声响亮高喝道:“主上英明!这津符就是拿来花的,眼下津符不够我这就回趟鬼域,多拿些鬼契去守市人那里兑换津符,还请主上等一个时辰。” 还不等阎宋回应,邬扬自顾自就走了。还真是个忠心又灵活的好下属,紫陌几千年来都没见过这样的人,邬扬虽然闷闷的脾气也不怎么样,不过对阎宋可真是挖心掏肺。 “如果不够的话,我身上还有很多法器,就像衮木神官说的那样,在这里摆摊卖一卖也可以凑齐——“ “不必。”她话还没说完,阎宋毫不留情打断她。 不到半个时辰,邬扬垂头丧气回来了。他愤愤不平道:“那不知死活的小矮子不让属下出去,他说按照大市的规矩,进市短时间之内再出市的话,津符兑换比率要提高三倍以上,这就是强盗行径,属下觉得不划算就没出市……” 阎宋的火气从头上涨到脚下,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待遇,堂堂鬼域之主,他要什么没有?偏偏今日被堵在大市里,出也不是进也不是。但凡他想,现在就能拆了大市,何需管这些琐碎小事。 “主上息怒!依主上之力,掀翻大市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只是眼下我们秘密行事,如果行迹暴露难以查明铜鬼,还请主上放平心态,属下定不会让主上受委屈。” 阎宋捏紧了拳头。 “眼下唯有一计可解燃眉之急。”邬扬把阎宋的神色收归眼底,试探地开口。 紫陌隐隐觉得邬扬和她的想法一样,衮木的话隐隐回荡在她的脑子里。 “摆摊!”她和邬扬异口同声。 “主上,我们不如在大市里隐藏几日,表面上虽说是在摆摊,暗中我们把大市摸得一清二楚,等我们进到玥乐坊再做打算。” 阎宋最终接受了眼前的局面。 “主上,不如我们先去租个摊子,我瞧见左巷有几处空闲的摊位,在左巷和南巷的交界处,位置不错,来往的人也繁密,属下相信要不了几日,赚得五十万津符绰绰有余。” 紫陌跟在阎宋身后,阎宋跟在邬扬身后。一路上,她都感受到小阎王的低气压,攸关流光闪烁蠢蠢欲动,似乎谁说错一句话,攸关下一秒就出鞘要了那个人的命。 到了邬扬说的地方,有几处摊位确实空闲着。推车上落满了灰,上面摞着几叠杂货,邬扬把推车上的摊布掸开,空气里都雾蒙蒙的,灰尘全被扬起来了。 “哎哎你们干什么!” 忽然跑过来一个人,他喝住邬扬,冷声道:“这些摊位我租了几百年了,你们不打声招呼就想掘我的地盘?”打眼一看,正是衮木。 紫陌看见阎宋手上流转法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一炷香的功夫,阎宋就和衮木斗在一起,邬扬也不甘示弱,冲进灵光里守卫他的主上。 紫陌法力在这几人中相对不高,她站在原地,好几辆推车被灵力劈成了两半,车上的杂货撒在地上,把前面的路都堵住了。 一些商客站在路的另一头,他们手上提着买好的法器,天上时不时降下来几道掌力,商客们用法力幻化出一道结界,他们在结界里对着空中的三人评头论足。 衮木看了一眼下面的围众,他避开阎宋落到地上,道:“按大市规矩,市内只容交易不允打斗,我不与你打。” 待二人收了手,衮木继续道: “摊位你自行拿去,我只一个要求,帮我探寻身穿流萤战甲女子的消息。” 衮木刚说完,一个尖耳朵的小妖从人群里挤出来,他手舞足蹈道:“许安老兄,上一次你问我的时候是三百年前了,怎么现在还没找到人啊,要我说你就放弃吧。” 群众越来越多,刚才讲话的小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他眼珠一转,贴在人群夹缝里穿行,一路走一路吆喝,“提升修为的野味,价格优惠看一看瞧一瞧了……”看热闹的人们甩甩袖子,哗然散了。 阎宋和邬扬收了手。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找我。”衮木说完,隐匿在招牌中看不见了,他一定辗转到别处去打听消息了,紫陌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小阎王别生气了,我知道自从进了大市你就心里积怨,刚才那一架打完了心里有没有痛快一点。现在摊位也有了,你要是想去什么玥乐坊,不如好好埋头赚津符。” 她说完,难能可贵地看见邬扬朝她点点头,那样赞同的表情是她第一次在邬扬脸上看见。 收拾好摊子,又有一个新问题摆在眼前。 大市之中,摊位商贩不计其数,每个摊主都有拿得出手的奇货可卖,再不济的也有靠力气吃饭的,眼下虽说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摊子,可是能卖什么呢?三个人身上空空荡荡。 “你们去想办法,总之必须赚到五十万津符,三日后我要进玥乐坊。” “主上,属下力气大,可以找一份力气活。”邬扬自表去处。 她道:“我到时候做些小宝器,也是一个不错的买卖。” 忽然想到什么,她一拍脑袋,看向阎宋道:“我想到一个好法子,这个买卖只有你能做,但凡换一个人就不行。”她喜滋滋地看着阎宋,一个妙计从心里萌生。 简单整顿了一下,第二天摊子正式营业。 紫陌把大网里的法器倒出来,挨个摆在推车上。这些经她手的法器不仅光彩流转,而且用途各异,什么样的都有好不齐全,出摊不到一炷香,摊子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招呼着客人,有几个俏丽的小神仙压根不看摊子上的东西,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一个地方看,那个方位正是阎宋站的地方。 她心里一笑,果然把小阎王好好打扮一下,凭他这么出色的外貌和身姿,一定能吸引不少客流。 她清清嗓子,招呼道:“我这里有一个好用好玩的宝器叫凌霜镜,它可以摄出真实的影像,还可以幻化出来保存百年不会坏,我给你们免费试用一下哈。” 说完,她看向阎宋。 第33章 吉祥物 她让阎宋凑近一些,小阎王耷拉着脸,尽管身姿绰约,可浑身却透露着一股不耐烦,她讲解商品讲得嘴皮子都酸了,小阎王单单一张冷脸就吓走了大半人。 有的人左脚已经迈出摊子,右脚高抬着似乎在犹豫,就这么岔着腿站着。 她凑近阎宋,低声道:“你笑一笑,不然我们的客人就走了,我好不容易想出来这么一个妙计,你可别让我亏空了。” 阎宋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紫陌眼睁睁看着,有六只犹豫的右脚,就在一瞬间,腾地就离开了摊子,她吸引来的客流,没一会儿就大散特散了,摊子前一个人都没有。 放下凌霜镜,她无奈地盯着阎宋,“你要笑,不然别人以为我们脾气不好,态度有问题,那人家都不来我们这里了,谁愿意看一张没有温度的脸啊。” “那我该如何?” 阎宋看着她,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她道:“你要笑一笑,比如你可以想一想有什么开心幸福的事情,你笑起来很好看,肯定能吸引不少客人。” “开心的事情?” 阎宋出神,似乎真的按她说的那样细细回忆。摊子上反正也没有人,她不如先让小阎王好好练习一下表情管理,当一个和善的吉祥物。 “我年幼的时候父母双亡。” 紫陌瞪大眼睛,这叫开心的事情?她好久才回过神,这才注意到阎宋的话并没有说完,她沉重地点点头,细细听下去。 “就在我命悬一线之时,有位神从天而降救了我,还带回我死去的亲人和族人,这是我一生里最开心的时候,之后……”他忽然不说话了。 她万万没想到阎宋还有这样的过往,看着阎宋逐渐黯然的神色,她不禁安慰道:“那你的恩人一定是个有作为的神明了,你有没有看清楚神明的样子啊,是哪方神圣?” 听阎宋的意思,这位神明不仅救下了他,还拥有起死复生的能力,能把他已故的亲人带回到他身边。紫陌绞尽脑汁,像这样神通广大的神灵不至于籍籍无名,一定是个有名望的高阶神明,怎么她从来没听说过。 也许那个时候她在怜光山上,毕竟五千年不知道能飞升多少位神明了,而她消息闭塞,几乎隔绝世外,她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 阎宋抬起头,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神,或许不是。她款款落下来,轻轻一抚手就掩去了遍地狼藉,那时候我在血污里哭,然后她朝我走过来。” 阎宋忽然不说话,看过来一眼,“如果是神的话,她就是真正的神明。” 自从认识阎宋的那一天起,她就听过阎宋对神官的各种不屑,口头上要么是虚伪之徒,要么是自私自利之辈,再加上小阎王向来与各神有宿仇,她一直以为阎宋恨极了神灵。 如今她才发现,阎宋居然还有这么虔诚的一面,能打动阎宋的神明绝非俗辈,她也想见识见识。 紫陌还想再安慰几句,忽然看见阎宋已经褪下那副柔情,转而换上冰冷的目光。他一步一步靠过来,言多必失的谨慎在他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下意识捂住嘴,弱弱道:“我不是故意套你话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我以神明的名义起誓!” 逐渐地,摊子前又围满了小花妖和小神仙。这一次小阎王终于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虽然看着别扭,不过比之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太多了。 介绍完凌霜镜的妙用,小花妖们嘟着脸,都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她期待地盯着客人的反应,不过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她自信道:“现在我给你们演示一下,这个宝器的巧妙之处。” 她把小阎王拉到身边,面向客人道:“诸位看好了,马上就可以记录下来美好时刻。”她偷偷用灵力传话给小阎王,“听我口令,你记得要笑。” 小花妖们睁大眼睛,一口气也不敢出地盯着紫陌。凌霜镜映进的地方凌霜灵动,被片片凌霜笼罩的小花妖们揉揉眼睛。 她一声令下,阎宋听话地给出笑容,二人绽放笑意的一瞬间,凌霜不断飘絮又凝聚,最后幻化出她和阎宋靠在一起的开心模样。 小花妖们惊呆的同时不忘疯狂鼓掌。 紫陌伸手一接,成形的凌霜渐渐变小,落在她手上的时候只剩石头大小,凌霜上阎宋嘴角的弧度依旧清晰可见。 “这片凌霜附有灵力,百年甚至千年不化,拿去记录美好瞬间,或是做成特殊意义的挂件都非常不错呢……哎哎慢点抢……” 她话还没说完,几十双手伸到摊子上摸来摸去,不知道谁的手从摊布上扯出来,生生拉开一个大口子,仅剩的十个凌霜镜一抢而空。推车上慢慢摞起来几沓津符,厚厚的。 小花妖们排着队,一个挨一个和小阎王记录美好时刻。紫陌数着津符,脖子忽然有点酸,她扭扭头舒展一下,正巧和阎宋四目相对。 小阎王的脸都要僵了,他勾起的嘴角越发敷衍,最后竟慢慢耷拉下来了。 她用灵力给阎宋传话道:“再坚持一炷香的时间,无论如何你不要抗拒,我们马上就有大把大把的津符了。”阎宋挤搡在七八个花妖里,探出头给了她一个白眼。 整整有二十万津符,她数完津符心情都舒畅了不少。小阎王那边的情况还挺不错,看样子客人都非常满意。忽然她注意到一只不安分的桃花妖。 桃花妖把凌霜镜摆好,眉开眼笑地盯着阎宋看。小阎王已经把头别过去了,那桃花妖还穷追不舍地攀着他的脸。凌霜幻化成形的时候,那桃花妖的手正抚着小阎王的腰,她要是晚去一步,那桃花妖的手就要伸进去了。 “请你自重!” 她拍开桃花妖的手,呵斥道:“我们这个吉祥物只能看不能摸,不提供深度接触的,除非你有一千万津符,不然想都不要想。” 桃花妖讪讪收回手,捂着嘴笑了笑,细声道:“我以为是可以的,既然这样我便不要这个凌霜镜了,把我的津符退给我。” 桃花妖话还没说完,阎宋把津符尽数撒在她身上,冷声道:“可以滚了吗?” 其他小花妖看到这一幕,纷纷劝紫陌不要因为桃花妖伤了和气,本本分分做好生意赚津符才是人生快事,让她消一消心里的怒火。 收摊的时候,她越想越觉得不顺心。 阎宋肯定早就看出来桃花妖意图不轨了,凭他的实力一掌能打死几百个这样的小妖,他却装傻充愣呆呆地站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她亲自过去揭露,阎宋估计也根本不会出手了。 大市什么人都有,下次做生意还是要注意一下,不能叫别人占了便宜去。 不过……阎宋怎么一副被占了便宜的委屈样子,似乎看谁都不顺眼。自从桃花妖离开之后,阎宋就对她爱答不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 “那个桃花妖下手粗鲁,你下次小心一点,不要被有心之人沾染了,听见没有?” 小阎王瞥了她一眼,不理她。 她又问了一遍,阎宋终于扭过脸,“你让我配合她们,无论如何都别动,不能让到手的津符亏空,这可都是你说的,我忍着恶心照做了。” “还有,一千万津符就能和我深度接触,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千万津符你就把我卖了?” 小阎王的质问来的莫名其妙,“我就是说着玩的,桃花妖一看就拿不出一千万津符,我随便说个数吓唬吓唬她。” “她要是真有呢?”阎宋不依不饶,非要她给出个说法。 紫陌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会把你卖给她,那样她岂不是占了大便宜,还不如把这便宜留给……” 察觉到阎宋紧蹙的眉头,她一改话头,“留下来……对留下来。”紫陌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不然小阎王肯定跟她急眼。 “以后不能拿我赚津符,怎么样都不行。”阎宋丢下这句话,嫌弃地看了她几眼。 邬扬回来的时候,在推车上甩出他这一天赚来的五万津符。紫陌不慌不忙拿出两摞津符,邬扬眼都直了,惊道:“你怎么赚这么多?!” “你家主上出了大力,这些津符有他大半的功劳。”她偷偷瞧了一眼阎宋。 一听见他家主上,邬扬一扫疲惫的神色,双眼放光道:“主上威武,属下辛辛苦苦打工,一天才只有五万津符,主上轻轻松松就赚了属下的四倍,主上厉害!” 紫陌看向邬扬,尴尬一笑,道:“你家主上其实也不轻松……” “主上,属下相信再摆两三天就能赚到五十万津符,到时候就能轻轻松松进玥乐坊了,你不在鬼域这段时间,铜主和大市来往甚密,这玥乐坊一定暗藏玄机。”邬扬道。 原先邬扬跟防贼一样防着她,和阎宋说些话都小心翼翼,生怕她听见什么了不得的机密。现在邬扬倒是大大方方的,无论和阎宋讲什么话也不避开她了。 邬扬继续向阎宋汇报情况,“正如主上所料,铜主偷偷摸摸把鬼域翻了个底朝天,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最近几天他在鬼域没有大动静,只是多次进出于大市的玥乐坊。” 阎宋盯着邬扬,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道:“眼下我们津符不够,虽然不能正大光明地进去,不过一个小小的玥乐坊而已,我暗中去探。” 当天晚上,阎宋夜访玥乐坊。 小阎王去就去了,还不忘把邬扬留下来监管她。邬扬要真是老老实实也就算了,可他心不在焉,人虽然留了下来,心早就跑到他的主上那里去了。 “小废物神,其实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我保护,大市里你无亲无故,更不用提什么仇人了,依我之见,主上夜探玥乐坊才是危险重重。” 第34章 暗算 邬扬在她面前走来走去,转得她头都快晕了。她看出来邬扬根本就不想待在这里,要不是因为小阎王的一声命令,他早就追随主上而去了。 “小废物神,主上已经去了半炷香了,你说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我不在主上身边,就没人替主上挡那些暗箭了,上一次就是因为我不在,主上才被那些卑鄙的神灵围剿算计。”邬扬看着她的眼睛,一脸焦灼道。 她打量邬扬,然后轻笑道:“你对你们主上可真在意。” 邬扬神色凝重,道:“我们主上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有了他才有了鬼域,流离失所的人才有了容身之地,不仅我,整个鬼域的人都以主上为荣。你个小废物神明白什么?” 说罢,邬扬又开始喋喋不休,口中挂念主上的安危。 紫陌算是看清了邬扬的心思,小阎王让他留下来,他既不想违背小阎王的命令,也不甘愿白白留在这里,“那你去找你的主上吧,他要是骂你了我顶着。” 她刚说完,邬扬双眼放光,“主上怪罪下来,你就说是你担心主上,这才特意让我去助主上一臂之力的。你全部扛下来,主上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连由头都给她想好了,邬扬真是贴心。她看着邬扬殷切的目光刚挥了挥手,下一秒邬扬就消失在她眼前。她咂咂嘴,邬扬对阎宋简直算得上是虔诚了,不仅虔诚还特别狂热。 接连几天委身在大市,为了玥乐坊的事情来回奔波,不过她可没忘自己的要紧事。 眼下邬扬一走,终于没人监管她,她探探神识,已经恢复了四成。多亏了阎宋给她的那些灵药的香火值,如今她的法力是越涨越快了。 她得去找衮木一趟,眼下能帮她的就只有衮木。即使衮木现在忘了很多事情,可邪祟一事关乎着太多,哪怕他现在是许安,也不会放任邪祟流入人间。 她走出两步,背后忽然一凉。夜已经深了,各家各户都把摊子收了,余下的就是几个闲置的摊位,她背后空荡荡的,几十块招牌似乎定格在阴影里。 帷幕忽然闪动,暗影中衬出一个妖娆的身姿,那人越走越前,她掀开帷幕,咯咯的笑声飘进她的耳朵里。帷幕拉开,粉色的衣摆哗然散在地上,是桃花妖。 桃花妖居然找上门来了,紫陌疑惑地看着她,不屑道:“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有多远滚多远了。” 桃花妖扭着身子,颤着声音道:“梨哥哥,就是这个小贱人欺负我,她不仅当众羞辱我,还当着那么多人的脸骂我不要脸,梨哥哥~” 顺着桃花妖的视线看去,她这才看见一个魁梧的黄衣男子,男子发箍上点缀了满头梨花,看样子是个梨花妖。梨花妖搂住桃花妖,眼神狠厉地看着她。 “看我好好给你出气,我卸下她两只胳膊,再把她的头拧下来给你消气好不好。”桃花妖听了这话,忽然开始委屈,竟小声啜泣起来。 桃花妖擦着眼泪,从余光里瞥了她一眼,似乎用眼神在说她要死定了。 二话不说,梨花妖大喝一声,浑身长满大大小小的疙瘩,无数的梨花从疙瘩里破出,梨花瓣幻化成一柄巨大的铁锤,那铁锤生生砸过来。她轻快一躲,铁锤砸在旁边的摊子上,摊子应声粉碎。 “来找事也不看看是谁,我还有事在身就不陪你们玩了。”她幻化出灵蛾,仅凭灵蛾就能把这两个小妖玩得团团转。时间紧迫,她得去找衮木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桃花妖也跟上来,“你别想走,看我不把你那张嘴撕下来,你的命留着就是为了给姑奶奶我赔罪!” 桃花妖不由分说,对着她就是连出三掌,可惜了她灵力有限,那三张轻飘飘地没一点力度,怪不得她还找了个帮手。 和桃花妖对招的功夫,帷幕总在闪动,似乎后面站了什么人。紫陌顺着帷幕往后看,分神的一瞬间,桃花妖狠厉出击,凌空一掌朝她打过来。 击退桃花妖的时候,帷幕后流光闪烁,一个黑影似乎动了动。她总感觉后面有人。手上流转灵力,帷幕在她眼皮子下击落在地上,后面什么也没有。 “你别想跑!”梨花妖打散灵蛾,他看见桃花妖倒在地上,赶紧把桃花妖揽在怀里,他瞪着紫陌,忽然一掌袭来。 帷幕的方向忽然亮了一下,那丝光很暗,要不是她一直有意盯着帷幕后面,根本不会注意到那里还有灵光流动,梨花妖的掌力把她拍在推车上,她捂着心口,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梨花妖似乎也没想到这一掌威力这么大,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双手,怀中的人重重咳了两声,梨花妖这才从震惊中回神,他担忧地看着怀里的人。 单单梨花妖根本伤不了她,帷幕后面有人在帮他。那股神秘的灵力汇入梨花妖的掌力,这才有了这样强大的力量。她还没从刚才那一掌中缓过来,踉踉跄跄地往后退。 桃花妖依偎在梨花妖怀里,紫陌明明记得她对付桃花妖没使多少力气,桃花妖却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撅起嘴一脸委屈。 正想着忽然一阵痉挛,一丝液体不受控制从她嘴角渗出来,甜甜的。她抹掉血丝,紧盯着帷幕后面,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 “梨哥哥,你帮我杀了那个小贱人!”桃花妖指着她一声娇嗔。梨花妖大力点点头,对着她又甩出三掌。 帷幕后面又微微亮起来,她还来不及反应,梨花妖的掌力迅速游遍她全身。掌力肆虐的瞬间,又是一阵腥甜在她嘴里游走。 第二掌,她勉强挡住。梨花妖得逞的笑容在她眼前飘悬,他尖细的呜咽也灌进她耳朵里,忽然一阵反胃,她扶住推车的幡子站起来。 第三掌毫不留情冲向她,她手上捏紧幡子,脑子开始发昏,竟是连出掌的方向也看不清楚了,腿脚慢慢软了,她靠在推车上挺直身子,那道掌力弥散成一大片,朝她飞得越来越近。 “大市不允死斗!” 一道呵斥自天而降,伴随着清亮的声音,一个人缓缓落下来,第三掌还没劈在身上,她看见那人挽了一个花,轻轻松松就把掌力化解了。 与此同时,帷幕后面彻底没了动静。几只灵蛾从帷幕后面飞出来,灵蛾一摇一晃落在她肩上,看来帷幕后面的人已经离开了。尽管身上疼,可她意识却很清醒。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飘忽着,“桃花妖,识相的就带着你的老相好离开,再找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上一次你和河蚌精乱斗,打翻我三个推车这事还没了结呢。” 眼看来了帮手,桃花妖开始收敛,“许安神君,您久居大市是个老熟人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推车的津符我过两天再赔给你。” 正说着,桃花妖一挥手,两个小妖很快溜得没影儿。 “你没死吧?”衮木忽然回头道,她勉强睁开眼睛,对着衮木笑笑,示意她的伤还没有重到快死了的地步,“那两只小妖法力平平,你不至于打不过他们,还是说他们又下黑手了?” 衮木把她扶起来,道:“我忽然又想起来一些事情,我似乎记得你,我印象里你法力在我之上,你还很有名……不过我现在对不上你的脸和名头了,我想不起来了。” 衮木捶了捶头,盯着她若有所思。 “无妨,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道:“许安,你可还知道你的身份?除了你是许安以外,除了你要找战甲女子以外。” “你是说我是北方的战神,这个身份我自然没忘。虽然我醒来忘了很多东西,可我一直都是战神,我的信徒都在北方,他们爱戴我信奉我。”衮木坚定道。 “即是如此,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凶祟,当年你孤身一人在北方和凶祟恶战,眼下凶祟再现人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联系。” 她斩钉截铁道,听了这话,衮木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看起来还一脸冷漠,衮木的话给她浇了一盆冷水。 “你说的什么凶祟我都不记得,我只知道我要找到身穿流萤战甲的女子,她对我很重要,可是……”说到这,衮木眼神一暗,“可是我记不清她了……” 衮木瞥了她一眼,继续道:“你告诉我这些,无非是想让我插手此事,但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管。我是北方战神,北方需要我我会回去,除此之外我就待在大市哪也不去,大市是天底下消息最繁杂的地界,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衮木言之凿凿,他有他的原则作风,紫陌也不好强人所难。眼下查明凶祟一事谁也靠不住,只剩下她自己了。她感到一股热流在体内乱窜,忽然一口鲜血呛在喉中。 “你伤得这么重,你要是还想活命就别说话了,我印象里你法力很强,一人可抵千百人,没想到原来这么不经打。”衮木说着,手上运转灵力给她疗伤。 “也许是你记忆偏差了。”她笑了笑。有了衮木的疗愈,她才感觉手脚慢慢有了力气,不过心口依然烧得厉害。 忽然天上降下两道黑影。 还没看清脸,一声高喝炸在耳边,“放手!”邬扬黑青的脸凑过来,看见紫陌身上的血迹,他的脸色瞬间青紫,持剑直逼向衮木,“主上,一定是此人打伤了小废物神,属下这就杀了他!” 阎宋也黑了脸,挥手在她身边降下一圈结界,结界把衮木避开在外,小阎王一伸手,她就稳稳落在阎宋身后。邬扬瞪着衮木,一脸警觉。 阎宋上下把她看了个仔细,似乎确定她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把视线落在衮木身上。几番打量后,阎宋很快明白过来是衮木帮了小废神一把。 第35章 强者 “看来这里不需要我了,你记得给我打听身穿流萤战甲的女子,这样也不枉我辛辛苦苦把你救起来。”说罢,衮木在邬扬震惊的眼神走了。 邬扬转头看向阎宋,“主上,你居然……就这么放他走了……” 紫陌坐在阎宋身后,眼前的鎏金衣摆铺了满地,他的衣袍在抖动,即使是很小的幅度,紫陌也发现他在颤抖,他似乎很生气。 攸关劈下来的时候,她惊得往后退了退。 那一鞭迅速在邬扬身上留下一道血痕,“临走之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让你跟在小废神身边一步都不能离开,你倒好直接扔下她不管,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她拉了拉阎宋,可根本拦不住。 “属下知错!属下愿意承担一切责罚!”邬扬受了一鞭也不吭声,他闷闷跪在阎宋身前。“滚!”阎宋一声令下,邬扬拖着残躯一步步消失在市左巷尽头。 邬扬刚离开,阎宋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灵力疗愈开启。他跪倒在紫陌身旁,身子一软直直地倒了下去,闭眼前他念念有词:“小废神你不要再受伤了……” 越来越多的灵力从小阎王身体里逸散,她看着这些灵力一点一点化进她的体内,身上慢慢有了劲,在伤口愈合的同时,她体内灵力也逐渐有了起色。 方才帷幕后面躲着的那人暗中出手,要不然她也不会伤到这个地步,看着倒在地上的阎宋,她叹了口气,让灵蛾去给阎宋医一医,这次灵力疗愈消耗太多,小阎王可能很久才能恢复了。 她下意识让邬扬把阎宋背过去,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孤零零的背影忽然又浮现在她眼前,邬扬已经被阎宋骂走了。 阎宋如今这副苍白的模样,只有她一个人看见,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缓慢的呼吸声传来,阎宋睁开了眼。他一醒来立刻盘腿打坐,在他的控制下灵力渐渐减小逸散,见他慢慢恢复,紫陌道:“你,还好吧?” “要不要我叫邬扬回来,你现在这个样子需要有人在身边……”她还没说完,就被毫不留情地打断。 “不用。” 看小阎王那个毅然的语气,似乎根本不想叫邬扬回来,“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忽然阎宋咳嗽着,脸憋得紫青紫青,他的状况和他的话一点都不匹配。 “我很好,倒是你……”阎宋看着她欲言又止,“你吃了那么多灵药,法力也逐渐见长,大市里你一直安分守己,究竟是谁伤了你?” 阎宋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似乎想不通一个初来乍到的小神仙,才刚来大市没几天,怎么就突然有仇家找上门了。 对于这个问题,她叹了一口气,“就今天那个桃花妖,她还叫来一个帮手。” 提到自己身上的伤,她不禁想起帷幕后面的神秘人,那人出手狠辣,在背地里下黑手。不过那人隐在角落里,她根本没看清模样。 她含糊着说辞,没把帷幕后面的不寻常说出来,“我不小心就中了别人的招,怪我大意了,我下次会小心。“ 她上下打量阎宋,小阎王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眼下说话的声音也强劲有力,字字铿锵,完全没了刚醒来的那副虚弱。 忽然发现阎宋直勾勾地盯着她,“下次你在哪我就在哪。”她忽然一愣,看阎宋的表情又不像是说笑。 难道阎宋要换一种方式监管她了?她想了想,也对,就算小阎王给她补充那么多灵力,她依然免不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 为了让自己不拖后腿,阎宋肯定要更加严格地看住她了。她无奈地点点头,同意这个暂时可行的办法。 忽然眼前一闪,一个黑影出现在她眼前,邬扬捧着一个小包裹,一看见她就跪下来,头却是朝向阎宋的方向。 “主上,属下买来一些温养灵力的偏方秘药给小废物神吃,小废物神受伤都是属下监看不力,是属下一手造成的,属下以后谨遵主上命令!“邬扬低着头,两只手托举着秘药。 原先阎宋是坐在地上的,见状他扶着幡子要站起来,忽然他瞪了紫陌一眼。紫陌一脸摸不着头脑,沿着他的视线,这才看见自己坐在鎏金黑袍上,紫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阎宋把衣袍拽出来,捋平被压出来的十几道褶皱,整理完衣服他站成往常的模样,那种笔直又威严的姿态,他一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跪着的邬扬。 邬扬的手高高举过头顶,一炷香过去了,阎宋都走了,他还在跪着。小阎王没说让起身,邬扬这个死脑筋肯定一直这么跪下去,跪到天荒地老。 紫陌轻咳一声,邬扬没有反应。她走到邬扬身边,接过那些秘药。邬扬忽然抬头,看见是她以后,脸上的惊喜和激动一扫而空。 “你别看了,你家主上已经走了。”紫陌好心劝说,邬扬还是不死心,他盯着远处某个方向,仿佛主上会偷偷从某个地方出来见他似的。 “你这些秘药还是拿给你家主上吃吧,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你的主上目前应该需要。”紫陌把秘药丢在邬扬身上。 她简简单单几句话,引来邬扬的死缠烂打,邬扬紧紧盯着她,一副她不说清楚就不让她走的气势,“主上为什么需要这些药?主上法力无边,厉害无比,他才不会吃这些灵药呢,依我看,只有小废物神你才需要这些东西保命。” 邬扬滔滔不绝,在他的嘴里,阎宋简直成了一个从来不会受伤也不会消亡的存在。邬扬还要说下去,被她打断了。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邬扬,道:“你以为你家主上是什么啊,法力无边?不死不灭?神明尚且还会满身伤痕,甚至在遗忘中消散。你家主上再厉害,在芸芸众生里也不过是一介平凡。” 她忽然想到一些事情,当一个人在别人眼里成了可靠的象征,那些柔软和脆弱最容易被忽视。别人看不见这些东西,慢慢的那个人自己也会忘掉。 从前的青神紫陌是这样,她在所有人的口口相传里存活。 传说她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上古神明…… 传说她万年不损之身…… 传说她不生不死不吃东西…… 传说她浑身坚硬没有软肋…… 传说她…… 传说的东西太多了。 有一次她还完上千个庙宇的祈愿,忙里偷闲坐着歇一下,疲惫涌上浑身的关节,她忽然就会一惊。 她可是上古青神,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大人诶,万能的神明不应该累才是。她立马打起精神,奔赴到下一片分野,教化那些懵懵懂懂新飞升的小神。 当无命小神的这些日子,她其实很轻松也很自在,再也没有人把她捧到至高无上的神坛上,她也不用顾及所有人崇高的眼神。 现在,她只是一个法力低微的一个小喽啰,在繁杂的神灵里叫不上号的那种。 她深深地知道,无论是扮演上古青神的她,还是扮演无命废物神的她,有时候也很脆弱。万事万物都是芸芸众生的平凡存在,会失落也会需要温暖,神明也不例外。 想到这,紫陌忽然有点理解小阎王。 在知道灵力疗愈会消耗灵力后,在倒地的前一秒,小阎王第一时间是支开邬扬,或许强大的承泽下,他也忘了自己软弱的时候。 “你在说什么啊,我家主上一直非常厉害,从他建立鬼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们所有人的英雄,他不可能倒下。再说了还有我挡在主上面前,我不会让主上受伤。” 邬扬瞪了一眼她,让她赶紧闭上那张乌鸦嘴。忽然想到什么,邬扬疑惑道:“我和主上夜探玥乐坊,就在推门进去的一瞬间,主上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就跑出来找你了。” “也不知道主上为什么对你那么上心,明明一脚已经踏进玥乐坊,我们探查的东西就在眼前,主上二话不说,扔下我就来找你了,还说你有危险什么的……” 邬扬一脸迷茫,他拍拍脑袋,“虽然你总是拖后腿,还打断主上的计划,不过主上对你好,我也就放过你了,以后主上让我保护你,我就寸步不离跟着你。“ 紫陌笑笑,看着邬扬一脸疑惑,看来阎宋没告诉他灵力疗愈的事情。 梨花妖打伤她的时候,阎宋也许就感受到她有危险,这才半路赶回来救她。想到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她欠阎宋的越发还不清了,她似乎总在连累阎宋。 第二天,梨花妖身死的消息传遍市左巷。 每个路人都传得有鼻子有眼,桃花妖的仇家亲自找上门寻仇,梨花妖为了保护老相好,硬生生挡了仇家三百刀子,耗干最后一丝法力才断了气,梨花妖倒在地上的时候,哪里还有桃花妖的影子啊,她早就吓跑了。 “说错了。”阎宋淡淡道。 紫陌把宝器一一摆开,听见阎宋的话,她盯着摊子上的东西,问了一句,“什么错了?“ “不足三百刀,区区一个梨花妖,只受了我两刀就断了气。”阎宋不紧不慢道。说完这些,阎宋开始他的表情管理,乖乖地充当吉祥物。 新的一天,从摆摊开始。 “噢对了,”她从大网里拿出一个晶莹小珠,把邬扬带回来的秘药和小珠混在一起,片刻的功夫,小珠就化在秘药里,“这颗珠子能加强药效,邬扬带回来的这些秘药成色很好,你把这些吃了灵力恢复得快。” 阎宋瞥过来一眼,“那是邬扬给你的,我不需要,区区小伤而已。”小阎王把头扭过去,好像她手里的药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吃了能沾染恶疾一样。 她就知道阎宋要强,趁着阎宋说话的间隙,她把药珠塞进阎宋嘴里,“我知道你很强用不着这些,不过这些灵药吃了也没有坏处,你把它吞下去。” 第36章 同情崆 喉结滚动,亲眼看着那些药珠化进阎宋体内,她才满意地拍了拍手,“这就对了嘛,这些灵药什么的能稳固灵力,你不要把它看成是弱者必备,吃几颗不丢人。” 阎宋愣愣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她不由得皱眉,道:“别发呆了开始做生意了,要保持笑容,这样才更让人喜欢。”即使笑容也不是真心实意,不过挂着笑总显得和蔼可亲一点,她拍拍阎宋,比了一个嘴角向上的动作。 也许是前几天卖东西打下了口碑,今天的客人尤其多。几个眉目羞红的小神仙从摊子前路过,他们忽然停住脚步,视线落在一个玲珑剔透的宝器上。 那宝器像一根细细的红绳,与平凡绳子不同的地方是,绳子末端分出数十个细小的分支红绳,仿佛一团密密麻麻的红线。 小神仙身后,嬉笑着走过来几个小仙女,她们眉眼之间都是笑意。紫陌看着这一前一后的眼中秋波,嘴角不由自主也上扬着,即便这样她也不忘抓住这个推销的机会。 “小仙女们看一看,”她拎起一根红绳,“自古人间有红线牵妙人的佳话,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我这个宝器秒就妙在只要戴上它,你和你的意中人便可心意相通。” 眼见几个小神仙小仙女被勾住了眼,她继续道:“这宝器命为锦瑟,锦瑟上有几十条分岔红线,若你与意中人心有灵犀,这红岔线就会少一条,如果你二人理念相近,红岔线也少一条。“ 所有人都驻足,细细地看着这个宝器。 “那些红岔线越来越少,等到锦瑟只剩一根主线的时候,这就意味着到了佳偶天成之时。” 小神仙纷纷把锦瑟拿在手上,他们右边探出一个头,左边伸出手,都迫不及待看看这个姻缘尤物。小仙女们也出了神。 阎宋一脸茫然地站着,脸上的笑容十分赴宴,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紫陌招招手把小阎王叫到身边,“大家看好了,我给你们示范一下,这个宝器绝对入手不亏。” 她把一对锦瑟分开,三两下就把其中一个系在阎宋手腕上,另一只绕在自己手腕。两只锦瑟隐隐亮了一下,瞬间凭空消失了一样,隐匿在空气里看不见。 紫陌一施法术,她和阎宋之间的红线就显现出来了,不过不是一根,而是数十根,密密麻麻地缠在一起。 “看见这些纠缠在一起的红岔线了吗?只要你们轻轻施法,随时随地可以看见这些红岔线的分布和数目,等到红岔线慢慢减少,有情人离修成正果也就不远咯。” 她正说的精彩,忽然听见一声不合时宜的嘀咕。阎宋偏了偏头,盯着手上的小东西,忽然说了一声“丑东西”,说罢阎宋幽怨地瞪了一眼她。那眼神分明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根本入不了他尊贵的眼。 紫陌压低声音,“不喜欢你摘掉就是,我只是简单做个示范,又不是特意给你用的。” 刚说完她推开阎宋,小神仙们都看上了锦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柱香的功夫,锦瑟就卖空了。锦瑟红线成了继凌霜镜之后的第二大热销宝器。 这个时候,紫陌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按正常来说,邬扬这时候忙着打工,根本不会出现在摊子上。 正疑惑的时候,她看见邬扬手上拿着一个东西,阎宋神色一正,忽然施法将摊子裹紧结界里,“今天已经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小神仙们拿了锦瑟,留下津符就离开了,有几个人甚至还没抢到心仪的宝器,就被拒之门外,几个人一甩袖子,也气愤地走了。 “你干什么,明明还有这么多宝器没卖出去,而且距离闭市还有好几个时辰呢?”她看着阎宋。 邬扬突然说了话,“主上,属下在市内巷一个地方发现了铜主的佩玉,我特意打听了那个地方——同情崆,属下猜想铜主一定去过同情崆。” 听邬扬一番娓娓道来,她才渐渐明白过来,原来是阎宋要抓的那个细作铜鬼,似乎就隐藏在大市,还在同情崆留下了蛛丝马迹。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阎宋带出去。不到一炷香,三人来到邬扬说的地方。大市内巷,摊子稀稀落落地没有几个,大都是像模像样的铺子,这些铺子看起来既高级又华丽,和其他市的繁闹熙攘一点也不同,这里安静许多。 同情崆是个不大的铺子,说是铺子,倒不如说这间铺子是它的障眼法。 它原生原态地长在大市的墨绿色崖洞里,像是一个从地上开出来的豁口。豁口的断面似乎被精心打磨过,透出暗绿的光泽,崖面上大大小小的豁口不断,好似无数个瞳仁在放空。 顺着崖面看过去,同情崆是最大的豁口,从崖面深深凹进去,活似一个被掏出来的心脏,那心脏的下边隐隐发亮,映出血色,正是同情崆里的光亮。 几个人打量了一会,石崖活了一样,所有豁口开始有了响动,仿佛几个人的到来惊扰了古老的憩息,所有豁口哗然作响,整片石崖活了一样发出呜咽。 邬扬二话不说,抄起法器就往前开路,碎掉的石头被他劈得到处都是,几人径直朝着最大的豁口——同情崆走去。 几人刚走进去,一个庞然大物升起来,挡住了去路,那是一面石壁,石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 紫陌走到跟前,一把虹色的长剑光彩异常,看起来上了年头,不过剑刃口依然锋利,只是再精细也不过一把普通的长剑,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的涌动。 “主上,这里整整有九十九样兵器,到、枪、剑、戟、矛、弓,样样齐全,这每一样都是兵器中的精绝之物,但并不附有灵力,这些都是凡人所用的东西。”说到这,邬扬疑惑地盯着那些兵器。 她看了一会,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方才几人进到同情崆的时候,心思全然被里面陈列的兵器吸引了注意,完全没注意到来时的豁口已经被封住了。眼下他们完全被困在同情崆里,根本出不去。 “你仔细看,这兵器上有法阵。”阎宋这一提醒,她才看见那些陈列的兵器上,有一些灵光闪动,确实像被设下了法阵。 “主上,不如就破开看看!”说着,邬扬一使力,九十九样兵器纹丝不动,安然无恙地坐落在原地,邬扬接连使出几掌,他看了看石壁,又看看兵器,不死心又推了几把。 “主上,这……”邬扬看阎宋一眼,“灵力对法阵似乎完全不起作用,属下使多大力气都打不开,软绵绵地好像打不到边,武力似乎无效。”说到最后,邬扬给出这样的定论。 他刚说完,挂满兵器的石壁忽然轰隆一阵作响,声音从石壁深处传来,几人刚要仔细听,那声音忽然又消失了。 紫陌走近石壁,忽然发现那柄虹色长剑的剑柄上有一些不一样,上面刻画了一些古怪的纹路,她走到石壁另一边,从上到下细细地看,果然每把兵器上都有一个不同的纹路符号。 她这一番举动,阎宋也被吸引了来,“这些兵器上有阵法,如果蛮力不可用的话,只能从这些兵器的符号上下手。”阎宋拿起那柄虹色长剑,盯着符号凝神。 石壁后又是一阵大响。 同情崆顶上的石块都震掉了,从侧壁上不断往下落。一炷香的功夫,这声响终于停止了,几人刚站稳脚步,震动又开始了,这一次大有不把崖洞震塌不罢休的气势。 “主上,这石壁后一定有东西,看来只有破开兵器上的阵法才能进去了。”邬扬严肃道,他支起一个结界把三个人保护进去,那些碎石被结界弹了出去。 阎宋拿起离他最近的一把长矛,端详许久,道:“这把长矛,以及这石壁上的所有兵器,都是世间难得一遇的尤物,看样子是很久以前的兵器了。” 即便长矛寒光闪闪,一看都是被人精心擦拭过的,不过柄上依稀灰扑扑的,他用手一摸,几粒沙砾哗哗啦啦往下掉,倒像是在风沙中埋了几百年的陈年旧物。 “主上,属下正在崖洞外发现了铜主的佩物。”邬扬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玉佩,摆摊的时候她就看见邬扬拿了这个,她一直没看清是什么东西。这玉佩通体澄静,上面撰一个“冥”字。 “主上,铜主冥闻一定来过此地,您不在鬼域的这段时间,铜主把鬼域翻了一个遍还多次出入大市,说不定这些兵器就是铜主藏的,这个阵法也是他设下的,而且属下还发现鬼域里少了一样东西。” “不是铜鬼。”阎宋正色看向冥闻。 “按你们所说,那个什么鬼是你们鬼域的人,这里可是大市是大市主的地盘,如果那个鬼真想藏什么东西的话,最隐蔽的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一定不会在别人的地盘。”她看了阎宋一眼,向邬扬解释道。 “管这些干什么,先把洞口破开或者把石壁的结界化解再说,我们现在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她盯着被封死的洞口,无奈地看着二人。 话音刚落,石壁后面剧烈震动,似乎有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阎宋拉着她后退了两步,这一震几乎要把整个崖洞震碎,石壁却纹丝不动,挂着的兵器屹然在石壁上。 声音越来越大,石壁忽然一个翻转,石壁与地面刮出吱吱扭扭的声音,沉闷的扭转里,激起的尘土沙砾扑满整个崖洞,空气都是黄蒙蒙的。即使这样,那些兵器不知道什么缘故,竟还是保持着最好的姿态,在黄沙灰雾中澄澈着,不受一丝污染。 迷蒙中,扑面而来一股杀气。 第37章 剑灵 石壁后勾勒出一个虚晃的人影,那人刚站住脚,石壁又兀自转了回去,恢复到最初的位置和方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同情崆里,多了一个人。 待视线慢慢清晰之后,衮木大口喘着粗气,他扶着石壁,身上的衣袍已经磨得看不出颜色。紫陌诧异看着衮木,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同样的,衮木也一脸疑惑地盯着对面的三人。 “又是你们?”衮木收了手上的影剑,影剑入鞘消失在空气中,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不需要回应一样,径直靠在石壁上。 那些兵器在他眼里一一闪着光芒,似乎是没见过这么多精美的兵器,衮木的手游走在每一把兵器上。 邬扬哼出一声,“这话应该是我们问你,我们刚入同情崆就被封死在这里,兵器上还设有阵法,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衮木不搭理邬扬,等他把每一把兵器摸了个够,这才正眼瞧了瞧邬扬,理直气壮道:“我久居大市上百年,每一条路每一洞口都闭眼可进,我想去哪里用得你管?” 邬扬气得又要出手,顾及几人眼下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迟迟没有轻举妄动,只和衮木大眼瞪小眼,末了阎宋挥一挥手,让邬扬退到身后。 “你被困在这里。”阎宋不紧不慢道。 衮木无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小阎王猜得没错。 原来,衮木走遍了大市的万千角落,他去的都是些繁闹冗杂的地方,人来人往,擦肩而过的讯息却始终没有他寻找的。 他突发奇想,走着走着就到了人迹罕至的去处。市内巷除了几间铺子,周围全是一片虚无的崖洞,以及不计其数的豁口。 崖洞一直被结界隔绝,里面从来不被人所知。就连他待了几百年,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鬼使神差,他破开其中的结界,走进同情崆。刚进去的功夫,忽然他脚下一晃,连带着整个人滚进另一个小小的洞窟里,任他怎么打也打不碎洞窟。 “然后呢?”紫陌看着衮木。 衮木盯着各样的兵器,双眼透出精光,继续道:“然后就是现在了,我打碎那个洞窟,忽然面前出现了一道石壁,我就从石壁后面出来了,不过……我刚进同情崆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 “你是说这道石壁?”她看向石壁,忽然想到什么,无奈道:“眼下这九十九把兵器上有阵法,我们研究过一阵子了,实在不知道这阵眼在哪里。” 她指着那柄虹色的长剑,凑近了她才看见剑上隐隐有几个小字,上写“风翎”二字,应该就是这把剑的名字了,风翎剑。 “不得不说,收集这些兵器的人非常有眼光,无论是做工还是锐利度,这九十九样兵械都堪称一品,这些兵器是几百年甚至千年的东西了,不过湮没了上千年,即使重新现世,也依旧叫人挪不开眼。”衮木一寸一寸抚过风翎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阎宋毫不客气道:“那些都是凡人的东西,没有灵力,也只是一堆废铜烂铁。” “你懂什么!这些都是无价之宝!单是这九十九种兵械的任何一样,在列国纷战的时候都是万金难求,更何况这些还是存在了千年的宝贝!” 衮木对着兵器喃喃自语,就连紫陌也等不下去了。眼下一行人被困在同情崆中,衮木的精气神似乎都被那些兵器吸去了一样,他的长袍破成褴褛,清瘦健硕的身子靠在石壁上,他的眼睛忽闪忽闪,完全忘了自己还置身在困境之中。 阎宋推掌,灵力化成千百支利箭,利箭朝着石壁飞去,不受一丝阻挡。石壁震了震,上面的兵器却纹丝不动,这猝不及防的出手一下把衮木从石壁上震开了。 眼见九十九种兵械一样没坏,衮木这才松了口气,他瞥了一眼阎宋,严肃道:“石壁上的兵械如果损坏了一件,都将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那又怎么样,这兵器上有阵法,用法力才能破开,不管是什么就算是无价之宝,最终也会成为一片废墟。”阎宋冷冷道。 衮木瞪了一眼阎宋,眼神分明都是不屑。 没错,就是肉眼可见的不屑,紫陌确定她没有看错。这是她第一次见别人看阎宋的眼神是不屑,甚至还有点嫌弃。敲了敲石壁,衮木自信道:“这些阵法十分简单。” “这里的部分兵器我有耳闻,你看这把燕尾枪,便是四百年前景国与雄国交战时留下来的,你左手边的那把紫金戟,出自于九百年前余国的一位大将军,还有你眼前这把如白虹一般的风翎剑,是……是……” 分明那个名字就在嘴边,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持这把风翎剑的将军,印象里那似乎是两个王国的最终一战,一个将军持风翎剑缓缓倒在地上。 他又绞尽脑汁地想,脑子里只隐约看见风翎剑上寒气飘霜,似乎像是泡在水中,浑浊的水深不见底。 水是苍白僵硬的。一想到这里他就胸口发闷,沉沉的提不起精神,有一种错过了人世沧桑的失落。那是一种悲伤的感觉。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眼睛在抽搐。 衮木把手遮在额头上,闷闷地传来声音,“这把风翎剑的主人也是个英雄豪杰……反正我已经看出了阵眼。”等到那种莫名的情绪慢慢回落,他把手抚在其中一把钢叉上,施加灵力,那钢叉在他手下开始滑动。 衮木对着这些兵器思索了片刻,把钢叉移到八排八列,又把二行二列的青铜刀挪到一行四排上。半炷香的时间,九十九兵样器已经重新组合排列。 原先杂乱无章的符号,让在场的所有人摸不着头脑。一经衮木的拨动调整,九十九个零碎的符号逐渐变得有序,像是一个字,紫陌盯着石壁上,逐渐成形的字似乎还有点熟悉。 那是一个“翎”字! 风翎剑! 紫陌把视线聚焦在风翎剑上,变换位置后的风翎剑稳稳落在石壁中央。剑身闪出一道白虹,虹光刺亮整个同情崆,她不得不眯起眼睛看。 衮木被光逼得往后退,似乎连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有人屏息凝神盯着那把风翎剑,这或许是逃离同情崆的微一出路。 等到光亮渐渐暗淡,所有的异常都消失了,石壁还是没有反应,她睁大眼睛看着那些精巧的兵械,此刻的器械依然光彩不减。 这是怎么回事,这阵法不是已经化解了吗?她不由得愣神再次打量那道矗立的石壁,她从上到下,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石壁最下面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异常。 她继续往近处看,看见了自己的双脚,自己的脚……竟是个男子的模样! 她的衣服上条不接下褂,破成褴褛。她浑身的样子,竟是和衮木一模一样! 忽然听见一声惊呼,她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见邬扬跪在紫陌面前,不对,是跪在紫陌那个躯体面前。邬扬满眼震惊,“主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和变成紫陌的阎宋面面相觑。 “你是……”她实在没办法对着她那张脸这么问,“你是阎宋?” “紫陌”目光冷冷的不说话,正是小阎王一贯的姿态。既然真实的阎宋在这里,那身后那个阎宋是……是衮木。 “许安在此。”一个声音洪亮道。于是两个人面面相觑变成了三个人面面相觑。 她魂穿衮木神官,小阎王魂穿她,衮木魂穿阎宋……这都是什么诡异的事情啊,她脑子都乱成一团糨糊了。 “小废神,你过来……”阎宋说到一半停了嘴,他似乎根本不适应这个柔和的声线,皱了皱眉,他别过脸。在场的四个人,只有邬扬还是邬扬。 “阵法有问题,这阵法里有东西——”衮木话还没说完,风翎剑身的白光突刺上来,白光里隐隐约约飞出来一个小东西。 紫陌眼刚睁开,一个长满绒毛的小东西飞过来,那小东西毛绒绒的,顺在脸上很软,定睛一看,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白鸟,胖乎乎的。 紫陌捏住它的软毛,把它从脸上拎出去。那小白鸟突然一开口,尖细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啊哟,不要揪我的毛!”小白鸟从她手上挣脱,离她远远的。 “哪怕你是我的主人,你也不能动我的毛!”小白鸟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子,在空中绕了好几个圈,风翎剑的白光慢慢暗下去,最后余下一丝光晕笼罩在小白鸟上。 阎宋看了小东西半天,淡淡道:“你是什么东西?生的如此奇怪?” “你这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的,怎么说话这么不讲礼貌,我是剑灵,风翎剑的剑灵。”剑灵拖长声音道,经剑灵这么一提醒,阎宋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还是小废神的外貌。 剑灵飞到紫陌身边,甜甜喊了一声“主人”。 主人?她可不敢答应,这个莫名其妙的剑灵她以前见都没见过,何来主人一说。末了,她才意识到,剑灵或许是在叫衮木,毕竟她现在是以衮木的样子示人。 剑灵絮絮叨叨了半天,话题终于回到正轨。 “我明白了,你们这是换身了。在我还没有幻化成形以前,那时候我附着在剑上只有一点点意识,似乎有人从水里捞起风翎剑,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剑灵神秘兮兮道,“那个人不知道我的存在,只把我摆在这里就走了。” 剑灵越说越起劲,紫陌发现剑灵似乎对他们一点也不见外,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说出来了,这些都是借了衮木的光,剑灵把衮木视作主人。 “我们要如何才能换回来,如何才能从同情崆出去呢?”在剑灵喘气的时候,她终于插进去话。 第38章 神坛大会 “想出去不是非常简单吗?把门口堵的那块大石头打碎不就好了?至于换回来……这个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剑灵支支吾吾道:“我那时候以为有危险,就开启了风翎剑的防御格式,没想到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会变回来……” 剑灵上句不接下句,它越说越慌,最后重新回到剑里,彻底撒手不管了。 不过紫陌从剑灵得知,要出同情崆其实很简单,他们进来那时候,并不是被兵器上的阵法困住了,而是衮木撞洞窟的动静太大,直接把石块震下来堵住洞口了。 “我们先出去要紧。”紫陌击碎巨石,同情崆瞬间变得明媚,阎宋和邬扬从洞口出来,她瞥了一眼衮木,衮木还傻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他连脚步也不挪。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同情崆,衮木低头走在后面。她听见衮木神官小声嘀咕着什么,一回头就看见衮木愣愣地看她,问道:“剑灵刚才说我是它的主人,你听见了吗?” 无论她回答什么,衮木都拉着她不撒手,“我对风翎剑似乎有印象,可是为什么剑灵把我当作主人……我根本不记得了……” 紫陌总觉得自己用衮木的声音和衮木对话,奇奇怪怪的。走了几步,前面的人突然停了,脚下一滑,她一头扎在前面淡色绸裙上。她看见她自己的脸转过来,吓了一大跳。 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顶着那张脸的是阎宋。阎宋把她揽起……一只纤细的手抓在她腰间,不过她的脚一丝都没离开地面,阎宋现在是女儿身,而她是生猛的衮木之身,阎宋要抱起来她似乎是不可行了。 顿了顿,阎宋终于放弃了这个举动,他自己走在前面,正好和衮木面对面,冷漠道:“你没长耳朵吗?剑灵说的很清楚,你不要纠缠小废神。”这句话用她的脸和声音说出来,总有一丝丝奇怪,听起来既像她又不像她。 几个北海鲛人从路边过去,走到紫陌身边的时候,他们依次拘了一礼,“许安老兄好啊,祝你早日打听到想要消息。” 紫陌微微一笑,回了个礼,几个人很快又走开。凡是她走过的地方,无论是刚摆开摊子的老板,还是挑选商品的客人,都微微回头向她致意,无一例外都把她当成了“许安老兄”,有些热情的还会问上一句战甲女子的进展。 “许安老兄,你身后这几位从来怎么没见过?”一个洋溢着笑脸的女子轻快道,她一面说,手上也不忘拿着两颗宝石货比三家。 “他们……都是我许安的朋友,还请多多照顾哈。”她整整走过三条巷子,路上不知道说了几百句话,嘴皮子都要磨没了。回到市左巷,坐在熟悉的摊子上,她才难得歇一歇。 “我从来不多说闲话,今天每一个和你打招呼的人,你都一一回敬,他们觉得很新奇,所以争相和你搭话,下次你走快点话少点,这样才像我。” 衮木说着,忽然他调用体内的灵力,查探之后放下心道:“虽然我现在用的是阎宋的身体,所幸的是法力不受影响。”说着,衮木挥出几掌,掌力凌冽强劲,甚至胜过从前。 换了身体,灵力的强弱才是最重要的,她也试着调用体内的灵力,默念术法,这副身体似乎很强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神识微少的原因,她根本无法挪用体内的灵力为己所用。掌心之间什么也幻化不出来。 “主上!”邬扬低吼一声。 阎宋一脸铁青,展开的手上空空如也。跟她一样,灵力受限什么也变不出来,“小废神你这具身体真是……一言难尽……” 不用多说,阎宋这个样子肯定是受她的身体连累。 邬扬密切看着阎宋,坚定道:“小废神噢不……主上不用担心,还有属下,属下会护您安全!”说完,邬扬又小声跟了一句,“不过您变成小废物神的模样,我还有不习惯……” 眼下三人里,除了衮木之外,她和阎宋都灵力受限,法力低微。 衮木这时候开口,他下了保证,“我会对你二人负责的,在换回身子之前,我会护你们周全,这样一直下去不是个办法。”衮木陷入深思。 这样下去确实不行,她仔细回想剑灵的话,从只言片语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剑灵方才说到神坛大会,你们可还记得?” 神坛大会,各地分野的神灵聚在一起,相互比试。大会里表现优异的神灵,还能获得些上等法器,这些法器倒是无人在意,大家更多看重的是神坛比试的名次和前景。 如果能在群英荟萃的神坛大会上展露头角,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殊荣。上一届的神坛大会是几千年前了,正是那此神坛大会择选出了四大主神。 时隔几千年,这千年之间不知道又飞升了多少神灵,想来这一次的神坛大会会非常热闹,各地分野的神仙都会来比试一番,再不济来观摩学习的也大有人在。这一届的神坛大会,由大市主主动承办。 她继续道:“刚才剑灵说,此次神坛大会上有一物,或许可以解换身之术。” “主上,小废物神说的东西,便是这神坛大会的头筹法宝,这一法器叫断骨钉,剑灵说此物可断神识换肉身,想来只有拿到这个上古神器,我们就可以各得其身了。” 断骨钉,她似乎在那里看见过这三个字,一时又想不起来了,不过直觉隐隐告诉她,这不是一个好东西,眼下为了换回身体,不论是什么东西,先取来了再说。 “此物乃上古神器,我在北方为战的时候也曾听说过,没想到断骨钉辗转到了大市,我此前还在考虑要不要参与此次神坛大会,看来眼下是必须去拿到头筹了。” 紫陌看衮木字字恳切,忽然想到什么,她道:“可是现在我在你的身体里,要是参加神坛大会的话,也是我替你去,我是别人眼里的衮木神官。” 衮木凝重地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代我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暗中保护你。” 阎宋咳嗽两声,打断了她和衮木的对话,她侧眼看小阎王一眼,忽然想到什么,她道:“你现在顶着我的样子,届时各大神官齐聚大市,神坛大会期间你最好躲起来,千万别让他们看见你了。” 也许是快到了神坛大会的日子,大市各个街巷都张灯结彩,摆摊的事情先放一阵子,她现在以衮木的身份游走在这些巷子里。 人们总能在街上看见,许安老兄身后跟着一绸裙彩饰的女子,和一鎏金黑袍的男子。 “许安老兄,你怎么还在街上晃悠,今天大市来了好几个神灵,那些都是来观摩神坛大会的,都往易阖坊去了,你快去吧。”几个挂彩灯的小贩嚷嚷着。 紫陌寒暄两句,也朝着易阖坊的方向去。阎宋和衮木头上裹着黑纱,偌大的面具上只露出两只眼睛,身后跟着两个蒙面侍卫,这样应该就不会露出马脚了。只是可惜了,邬扬被命去守摊子,不然还能多一个侍卫。 她大步往前走,衮木和阎宋默不作声,一左一右跟在后边。狭路上迎面走过来一路人马,浩浩荡荡走过来。 不用想都知道是参加神坛大会的神灵,可是谁会带着这么大的阵仗,繁文缛节倒是比人还先到。街上的路人纷纷让开路,紫陌也避开路。 人马行进到一半,忽然天色暗下来,队列中一只巨大的狼蛛步辇遮蔽天空。步辇前后跟着几个花脸巫女,窈窕的身姿和暗红色的步辇一起沉浮。巫女们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步辇停了。 一个黄衣女孩挡在大路中间,似乎是躺在地上,任凭扬起的灰尘埋了一身,她四面朝天也依旧不动弹,看样子好像是睡着了。 步辇没办法过去,约莫僵持了几秒钟。 紫陌站在原地,忽然起了一阵风,步辇中飞出几只蜘蛛,蜘蛛无孔不入爬到大路中央,沿着缝隙钻进黄衣女孩的身下。女孩紧闭的眼睛动了动,打了个哈欠,她感到背后痒痒的,伸手一抓,指缝之间全是密密麻麻的蜘蛛! 女孩吓得大叫一声,桃花似的小脸唰地一下变白了,她还没反应过来,蜘蛛驮着她往路旁移动,伴随着她的惊叫,步辇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地上凉,我给你挪个地方。” 一听这声音,紫陌就认出来是谁了。几千年前的时候他的阵仗就很大了,没想到如今的派头比以往更甚,除了西南的主神九伶,没哪个神官会这么重仪仗了。 女孩腾地站起来,她拍掉身上的蜘蛛,灿烂地笑笑,“地上不凉,地上不凉……你的蜘蛛虽然丑,不过挺温柔的……”女孩站在紫陌身旁,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她的话无人在意,九伶的仪仗早就走远了。 “不知道那位是哪里来的神灵,性子这么和善,怕我受冷,还让他的蜘蛛给我找了一个暖和的地方,你瞧瞧!”女孩展开手心,一直蜘蛛在她手心上爬来爬去。 紫陌忽然笑了一下,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九伶性子和善,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用手挑逗手上的蜘蛛,脸上笑靥如花。九伶的话明显在揶揄她,她却当真了。 “神君,你也是来参加神坛大会吗?”女孩上下一打量,又看看她身后的两个蒙面侍卫,忽然拱拱拳,道:“我是从西边来的我叫小玫,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到大市,一下子没忍住在地上睡着了,神君见笑了。” 第39章 猎兽 说完,小玫蹦着从她眼皮下底跳出去。 女孩刚走,阎宋掀开黑纱道:“神坛大会上鱼龙混杂,各方各地聚在大市,万事要谨慎。” “市主今日在易阖坊宴请各地神灵,我们得快点过去了。”衮木也掀开黑纱,催促她不要耽误时辰,“到了易阖坊,你少说多看,千万不要让人看出来你是假的。” 正说着,一个小矮人从地里钻出来,小矮人晃晃脑袋,看着紫陌道:“许安神君可是要往易阖坊去?恭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小矮人看了一眼黑纱遮脸的二人,弯着腰往后探头探脑,紫陌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顺势挡住身后的两个侍卫,微笑道:“请带路吧。”这一番动作,小矮人和善地点了点头。 小矮人口中念了几声术法,三人即刻到了易阖坊的阶梯之下。 “望神君功成名就!”小矮人一扭身,消失在璀璨的阶梯中。 面前的似乎是一座空中楼阁,“易阖坊”三个大字高高悬在空中,无边无际,似乎是从数以万计的招牌里扎根生出来的。 楼阁的每块砖瓦都流光锃亮,阶梯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造就的,即便最下面一阶紧挨地面,也丝毫不染半分灰尘,每一层阶梯流光溢彩,这里的每一分每一处,无不昭示着雍容华贵。 踏过高阶,她回头看看阎宋和衮木,迈脚走进易阖坊。正殿里喧闹着,几十位神灵已经落座,趁着热闹没人注意的时候,她穿过人群,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阎宋和衮木侍立在她左右,俨然一副忠心家侍的姿态。 在座的神灵里好多都是生面孔,除了少数几个聊得火热的,剩下的神灵都默不作声。 各个分野的神明土生土长,一方水土养一方神,五湖四海的神灵互相不认识是常态,甚至有些神灵从飞升成神到被遗忘殒灭,穷其一生也只待在一亩三分地。 人群里最显眼的莫过于九伶,他一袭暗红色的织锦长袍,宽大的衣摆铺得招摇,她越看越觉得熟悉,莫名就想到那个狼蛛步辇,这摊开的衣摆活像狼蛛的八只毛脚。九伶微闭着眼睛,看起来有疲乏之态。 在一众陌生中,她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不惹眼的位置上,一个少年腰板挺得笔直笔直的,腰间的弯刀焕发灵光。他身旁一只白蝶翩翩起舞,少年的视线跟随着白蝶,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与以前不一样的是,少年的头上多了一顶华冠,他已经成功飞升,成为卑因真正的主神,成为承起一方福泽的神明了。她心里顿时升起一阵欣慰。 “这大市主怎么还不来啊,明明是大市主先邀请的,我都坐了好半天也不见有个人来,我都快困死了,再不来我就要睡觉了。”柔声细语的嘀咕过后,一个脑袋忽然歪在她身上,正是白日里的小玫。 “诸位静候多时了……” 一个女官款款走进所有人的视线,她一挥手,身后跟上来几百个端茶倒水的侍从。 “市主忙于政务,可能要晚一些到了,为了表示对诸位神明的歉意,大市主动为各地分野献上五千万津符,还望各位神明大人多多担待。”女官宛然一笑。 原先大殿里还一阵骚乱,一听到五千万津符的时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骚乱不攻自破,女官轻轻一笑,自行退下去了。她不禁感慨,有钱就是好,这么豪横的赔偿,恐怕也只有大市了。 津符维持的安静只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很快大殿上又是一阵骚乱。这次仿佛是个人恩怨,大殿一旁的角落里,一个穿蓝褂的小神指着什么,嘴上咄咄逼人。 “你还有脸来神坛大会,就是你害了我们纵山,你这个罪魁凶手还坐在这里装什么装!我要杀了你,我要报仇!”蓝褂小神跳起来,指着角落里的少年破口大骂。 紫陌拨开人群,角落里千官争得面红耳赤。她拦下蓝褂小神,道:“神坛大会在即,有什么恩怨不如比试上见,这样吵闹像什么样子。” 她一出口,围着的小神恭敬喊了一声“衮木大人”,蓝褂小神的脖子涨的通红,却还是不依不饶,上跳下窜嚷嚷着要千官偿命。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千官喃喃道,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直到蓝褂小神拿出武器,大家纷纷劝架,忽然听得一声呵斥。 “混账,回来!”蓝褂小神慢吞吞朝着声音来源走去,九伶眯着眼睛,把蓝褂小神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慢悠悠道:“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蓝褂小神站在九伶身后,垂头丧气。 一阵铜铃叮当,从大殿外飞进来一个光影,光影落在大殿的高台上,伴随着清脆响亮的笑声,光影显现出一个头佩华冠的女子。女子流波转盼的眼睛把所有人都收归眼底,“稍安勿躁,我来迟了。” 九伶瞥一眼高台上的女子,淡淡道:“椒岁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 女子轻轻笑着,对九伶的揶揄避之不谈,眉目之间的恬淡正合时宜,来人是大市主。 紫陌暗暗想道,原来是椒岁创建了大市,她记得自己入怜光山之前,椒岁还是南方的主神,没想到现如今她已经自立门户,在世间开辟新的天地。也难怪大市立于千白年不倒。 椒岁使了个眼色,女官一声吩咐,从殿外进来数十列市仆,市仆们托举着佳肴,缓缓穿插在人群之间,一柱香的功夫,每位神灵面前摆上了百十道美味。 “还望各位赏脸。”椒岁先是自饮一杯,她端坐在高台上,一边说着此次神坛大会的相关事宜,一边清数参会神灵的数目。 “此次神坛大会的头筹,大市奉上‘断骨钉’一枚,小小法器不成敬意,还望各位神灵所向披靡,功成名就。”椒岁笑脸盈盈。 “断骨钉?可是传闻中那个能断神识的上古法器?”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唏嘘。 “传闻这断骨钉能断神识,亦有脱胎换骨的神力,不过这法器已经消失了几千年,没想到竟然在大市,大市真是奇货可居啊。” 椒岁莞尔一笑,继续道:“此次神坛大会,我也见到了多年未曾见到的老朋友,衮木神官近来怎么样,在大市的这些日子,神识弥散的后遗症可有缓解?” 话题猝不及防地转向她,紫陌忙回应,照着衮木一贯的说话作风和态度,她自认为学得还算是有模有样,没有露出任何差错。 三日后,所有神灵移步大市密格。 这次神坛大会,所有的神灵需进入市内巷的密格之中,密格里有定量的神兽供神灵捕捉,两个时辰后,查数每人抓住的神兽数量,并以此排名次。 讲解完大致的规则,椒岁开启密格大门,微笑地看着每一个人,“请吧,愿神君们功成名就。” 紫陌看了两眼身后的蒙面侍卫,示意让他们跟紧一点,一脚即将踏进大门里,椒岁忽然走过来,“衮木, 密格里不得携带任何侍卫,这是规定。” 她点点头,三言两语打发椒岁,直到两个蒙面侍卫被迫留在密格外面,椒岁这才满意地看着她,伸手拘了一礼,道:“祝衮木神君功成名就。”她无奈笑笑,踏脚进了密格。 进入密格的瞬间,一副森林花卷在眼前展开。所有的景象都在她眼前交叠,漫天幽萦的绿光充斥所有人惊裂的瞳孔,入眼就是歪斜倒岔的巨干,似乎看不到尽头,就像海底的巨跟在吞吐波涛。 伴随震耳欲聋的轰鸣,轩然大物一个接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倒塌。 这密格里的情况不容乐观,没有衮木神官的帮忙,她法力施展不开,根本逮不到神兽,如果是那种小巧温顺的神兽,倒还能拼上力气赌一赌,万一运气不好,碰上个凶猛巨大的神兽,别说抓了连她自己说不定都葬身神兽腹中。 她心里正唏嘘着,林子上空突然传来一道雷电,雷电闪过的时候留下一行大字,“如遇危险,可随时场外呼救。” 她一字一句地念完这句话,空中冲过来一团巨大的黑影,扑闪着两翼,它呼啸着掠过她的肩膀,蜻蜓点水一样啄上去。紫陌伸手扑打它,那丑陋的黑影咬紧不松口。 不远的地方,一阵惨叫此起彼伏,看来大家都遇上了凶猛的神兽,这一届的神坛大会与之前相比倒是精进了不少,连神兽水平也提上来了。 她拍开肩上的黑鹰,远处一阵流光闪烁,一柄弯刀正中黑鹰,肩上一松,那只黑鹰动也不动地倒在地上,瞳孔散大,嘴里还叼着一块衣服条。 沿着弯刀飞来的方向,一只白蝶轻盈飞过,后面跟着一个少年,少年利索收了刀,拎起地上的黑鹰看了看,这才走到她身旁,柔声细语道:“这位神君还是小心要好,这只神兽我追了有好一阵子了,它脾性急躁凶狠,最容易伤人。” 说着,他提着黑鹰递过来,“这只神兽已经死了,你拿去吧,我刚刚看见了另一只,过一会去追。”千官把手递过来,手里已死的黑鹰抽搐了一下,歪着脑袋垂下去。 道谢的话还没出口,一时之间涌上来十几个神灵,他们看了一眼千官,纷纷凑在她身边,关切地盯着她肩上的伤口,七嘴八舌道:“衮木神官,你没事吧?” 紫陌扫了一眼围上来的神灵,这才发现都是北方一域的神灵,想来他们与衮木一脉相承,应该是衮木手下的小神仙们。 “你们喊他衮木神官……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北方战神大人,衮木神君?”千官握着弯刀,一脸诧异地看着诸位小神,低头喃喃道:“我常年待在卑因,未曾认出……” 第40章 魇兽 她站起来,向小神仙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担心,这一点小伤还成不了气候,她让小神仙们赶快去抓神兽,抓神兽才是关键的事情,不然神坛大会岂不是白来了。 小神仙从华冠下面掏出几粒小药丸,“这些是我们在大市买的灵药,衮木大人你先拿着,你之前神识散了大半,幸亏九伶大人帮你把弥散的神识找回来了,你也许是受神识影响才灵力变弱了。” 小神仙又谢过千官,把黑鹰归还给千官,拘了一礼走开了。 “衮木大人,我……”千官的脸羞得通红,似乎在为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而羞愧,还没等到开口说话,一抹亮蓝色迎在眼前。 是纵山的蓝褂小神,自从纵山被屠戮之后,蓝褂小神就委身在九伶手下,不过紫陌没想到,神坛大会也成了蓝褂小神发泄恩怨的地方。 “衮木大人你可不要庇护这个罪人!这个小神才刚刚飞升不久就心狠手辣,找了几个帮手屠戮我的分野,这个罪人应该为他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蓝褂小神刚说完,幻化出法器,就要刺向千官,她一把拦下来,“无论什么私人恩怨,这里是神坛大会,既然来了这里就要按这里的规矩。” 蓝褂小神跺跺脚,咣当一声把法器丢在地上,他的眼神把千官从上到下剜了一遍,最后跪倒在她脚下,“请衮木大人给纵山做主!我的兄弟和信徒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 上次夜探纵山的时候,蓝褂小神误把她当做凶手,紧紧追着她不放,如今她不在卑因了,这蓝褂小神就开始胡乱攀咬,几乎把整个卑因的人都当成凶手。 她叹了口气,分野被屠的不留活口,兄弟之死,信徒被杀,这些伤痛的确难以弥合。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黄褂小神水样咒发作的凶狠,纵山被屠和凶祟脱不了干系,如果有机会,她会好好查一查这背后的联系,给纵山的信徒们一个交代。 她把蓝褂小神从地上扶起来,正想出话来安慰,忽然一个暗红色衣摆从天上散落下来,正巧落在她身前,九伶收了衣摆,对着蓝褂小神道:“过来。” 九伶一挥手,蓝褂小神从地上爬起来,手上拖着法器躲在九伶身后,九伶扫了一眼,不慌不忙道:“我说过会给纵山一个公道,我说过的话一向作数。” 蓝褂小神对着九伶磕了几个头,他刚要跪下来,膝盖还没有碰在地上,九伶就看出了他的意图,手上轻施法术,蓝褂小神立马从地上弹起来,他瞥了一眼蓝褂小神,道:“神明从不轻易下跪,无论是为谁。” 九伶看向她,道:“衮木,带好你身边那个小神仙,神坛大会一向拿实力说话,我会看好我手下的人,不会趁这个时候私斗。” 说罢,二人转头就要走,忽然听得一阵尖叫,跑来十几个小神仙,他们边跑边叫,到众人眼前的时候,有些人身上已经渗出血丝,他们身后追来一只巨大的飞兽。 “那……那是什么?”蓝褂小神的声音颤抖着,他看着天空,大气也不敢出。空中弥漫着凄厉的狂呼,就像是痛苦女人的尖叫声,让蓝褂小神浑身颤栗。 一个小神捂着斑驳的右臂,鲜红的血液在地上蜿蜒成线,他咬牙抬起头,想要逃脱这凄厉的嚎叫,却是无能为力。 歪歪斜斜的绿光从神兽的眼睛里射出,一道接着一道,绿光飞快闪现在众人眼前,仿佛着魔的男女在黑夜里扭动身躯。一道绿光射在紫陌的脚下,顿时脚底生烟。 几个小神惊慌地盯着高飞的神兽,纷纷躲在她和九伶身后,“求求二位大人出手啊,这神兽好生凶猛……” 正说着,一只狂躁的乌鸦叱咤而来,乌鸦对着蓝褂小神的脑袋猛冲直撞,黑鸦淌下的猩红液体滴在蓝褂小神的脖子上,肆虐地浸润着,发出一阵阵恶臭。 九伶二话不说,从地上飞出几根枝杈,带动全身的力量,他手上灵力流动,精准地给乌鸦致命一击,那乌鸦哼唧两声,直楞楞歪着脑袋掉下来,再没了任何动静。 围观的众多小神看见乌鸦彻底没了气,纷纷拱手向九伶道谢,“既然九伶大人救了我们,也降服了这个巨大的神兽,还请大人把神兽收下。” 九伶瞥了一眼地上的死物,低声道:“我本就是来神坛大会凑个热闹,给我家参赛的小神壮壮胆子,这神兽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途。” 说罢,九伶将死乌鸦提到半空中,他手上略微施法,片刻的功夫,乌鸦就消失在原地,“我已经把这死鸦扔到了别的地方,你们谁先捡到就算谁的。” 几个小神又是一阵道谢,拖着伤肢残臂走远了。 九伶把视线聚集到她身上,看得她心里一阵发毛,好半天,九伶终于开口,道:“你不在北方待着,来大市凑什么热闹,亏我五千年前辛辛苦苦寻齐你的神识,你就是这样浪费我给你的再生之命?” 九伶似乎早就知道衮木的回答,这句话说完他叹了一口气,言语中毫不掩饰对衮木的失望。 “你天天不务正业,跑到大市去找什么故人,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许安是你的过去了,你现在是衮木,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北方战神,你有自己的要务。” 这样的对话似乎重复了好几次,九伶又是一个白眼,他似乎确信衮木不会照他说的做,不过他依然没放弃劝说。 “北方战场最近不太平,等这次神坛大会结束,你速速回到北方处理那些东西。” 为了不引人注目,紫陌不与九伶争辩。每次九伶说什么,她就同意地点点头,最后九伶彻底没话可说了,“你好自为之。”说完他转身消失了。 九伶刚走,从树后窜出一个黄衣女孩,她盯着九伶消失的位置,双眼放光地鼓鼓掌,“原来他就是西南象柔的九伶神官啊,果真名不虚传。” 紫陌盯着突然蹦出来的女孩,隐隐觉得有些面熟,不等她回忆,女孩自己先报了家门。“衮木神君,我们又见面了,我是西方来的,我是仰天飞升的新神小玫。” 仰天,是西方一个颇富盛名的小城,仰天原本划分在她的分野里,自从进了怜光山,当初那些分野似乎就销声匿迹了,原来各地已经幻化出新神了,这的确是好事一桩。 已经过去一炷香了,小玫还盯着九伶远去的方位凝神,忽然小玫凑过来,小声道:“衮木大人,我听说你和九伶大人是老朋友了,你觉得九伶大人怎么样,是善解人意呢,还是温柔体贴?” 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这些描述和九伶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紫陌睁大眼睛看着黄衣女孩,她怕不是眼睛或是脑子出了问题。 “九伶大人刚才还打死了神兽,而且还不抢功,甘愿送出去,他对后辈们好体贴的……” 小玫越说越起劲,直到听见一声咳嗽,千官从二人身后走出来。紫陌这才想起,千官还一直没走呢,她差点就忘了。 “衮木大人,小玫大人,我先去别的地方抓神兽,我先走了。”千官拱了拱手,忽然树后一阵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动,千官沿着树干后的响动跑开了。 千官离开不久,她似乎在树后看见两个影子,两个蒙着黑纱的人。她侧身挡住黑影,转身向小玫道:“距离结束还剩下一个时辰,我刚从那边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地方有三四只神兽,你现在去的话应该能捉到……” 听了她的话,小玫道了声谢,朝着她指的方位蹦跶着离开了。 树干后面的二人从树影后挪出身子,除了阎宋和衮木还能有谁。她把二人招到眼前,诧异问道:“这密格看守严密,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阎宋把黑纱掀起一角,低声说:“只要我们想进来,就没有进不来的地方,再说了我们不进来帮你,你连小小的飞行术都施展不开,哪里有法力去捉神兽?” 衮木插嘴,“先去捉神兽,我来时看见别人已经捉了好几只了,我们现在一只都没有,得赶快追上别人的速度。” 她从怀里掏出密格地图,指着地图上一角,正色道:“西北角神兽分布很多,而且有只上古神兽,如果我们能一举把上古神兽拿到手,就不愁拿不到这次神坛大会的头筹。只是……” 她突然想到进密格之前,椒岁说的那些注意事项。她说密格里有一处地方,那里资源丰富神兽很多,与资源相匹配的是,那里地处凶险,变幻莫测。 其中最厉害的是有一个梦魇兽,梦魇兽凶狠无比,嗜血残暴,如果一不小心误入那里,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要盲目出手。 为了保险起见,所有人都没有擅自踏进那片区域,哪怕是脚踏实地一只一只去抓小神兽,也没人去抓梦魇兽,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去冒风险。就连九伶听见梦魇兽三个字,也只是拉着个脸不说话,没有带他手下的小神去闯一闯。 “眼下只剩一个时辰了,单凭一只一只去抓的话,恐怕要来不及,管它什么凶神恶煞,先去闯它一闯。”衮木也褪下脸上的黑纱,板着脸道。 自打紫陌进入密格,她就时时刻刻关注这里的一切,那些遍布天空的飞兽,以及遍地都是的残枝断干,空中到处充斥着刺鼻的臭气,唯一的声音就只有神兽时有时无的嘶吼和鸣叫。 还剩下一个时辰了,如果再不抓紧时机动手,恐怕就来不及了,眼下只有到西北角试试运气,再说了衮木的灵力丝毫不受影响,有衮木相助,抓几只神兽应该不成问题。 话不多说,沿着地图上走,三人很快来到西北角的神兽集聚地。 第41章 塔前危机 走到一处偏僻的银塔,地图忽然发出异动。紫陌盯着银塔,大概有三层高,每一层看样子能容纳十人左右,这银塔并不是很大,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她收了地图,向阎宋示意。 “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塔外等着。”衮木把随身带着的法器丢给她,自顾自进到银塔探路,衮木走后不久,忽然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和阎宋躲在银塔后,露出两只眼睛盯着银塔外的异动。脚步声过后,几个华冠小神跑到银塔外,其中一个小神仙喘了好几口气,把法器丢在地上,开始埋怨道:“刚才那只兔子跑得可真快,我差点就追到了,没想到被成游抢先了……” 又是一阵脚步轻快,一个瘦高的小神拎着兔子,趾高气昂道:“此次神坛大会,讲究的就是一个实力,我法力在你之上,抓到你没抓到的神兽,只能说你技不如人,有什么不服气的。” 成游说着,把手上的神兽收进锦囊里,其他小神铁青着脸,一声也不吭了。 紫陌松了口气,原来是小神仙们误打误撞走到银塔这边了,只要他们暂时不进塔,和衮木碰不到面,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她这样想着,目光不由得盯紧塔外的小神,希望他们赶快离开。 事情总是与设想的相反,几个小神方才还坐着休息,你聊一句我接一句,这会儿话题就转到了眼前的银塔上。 小神们开始对银塔产生兴趣,成游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这里就是西北角的银塔,地图上显示这里神兽特别多,不过就是有点凶险……” 成游吹了一声口哨,靠在枝干上微闭上眼,似乎在等什么人过来,他瞥一眼其他的小神仙,都是一副惶恐的模样,没有第一个人进去,小神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小神都把视线投向成游——这个在九伶手下奉恩泽的神灵,不消多说,成游肯定是这群小神仙里灵力最高,声名最旺的了,见成游站着不动,其他小神仙也不敢进塔。 紫陌想施个小法术,把这群小神仙吓走,她调用体内的灵力,在手上轻轻一转,灵光闪烁了两三下,突然灭了什么也变不出来,更别说施法术了,阎宋也试了试,和她半斤八两。 二人焦灼等着衮木,又怕衮木这个时候从塔里出来,和小神仙们碰见,衮木如今顶着阎宋的脸,光是这张脸就带来了太多不可控的危险,到时候神坛大会彻底就乱了套了。 眼下只能等。 一柱香的功夫,枝杈后面出来一个人,这人慢吞吞朝成游走过来,他扒开华冠上凌乱的草,嘟囔道:“哥,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听见来人低弱的声音,成游睁开眼睛,他等的人终于到了,乐滋滋道:“弟,你我进到银塔里大展身手,凭我们两个的实力,肯定能抓到不少神兽。” “你又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刚才看见那边有三只小神兽,我们去把它们抓来吧,九伶大人说这塔里不靠谱,让我们别乱跑。”成云看了一眼银塔,低声道。 “我反正是去定了,我就问你一句话,去还是不去?”成游一嗓子把成云震住了,也把其他的小神仙都震住了。只要有人进去,这些小神肯定跟在领头的后面,壮壮胆子也就进去了。 “……去!” 得到满意的答复,其他小神也央求成游带他们一起进去,他们绕着成游转了好几圈,口口声声把成游吹上天了。 紫陌在塔后,看着一行人就要朝着银塔前进,她心里不免着急。忽然一道凌烈的灵光挡在眼前,脚边的杂草烧成焦黑,冒出的烟升起几丈高。 她和阎宋往后退,身后一道寒光挡住去路。看情她的脸后,持刀的成游惊了一下,然后收刀,向她拘了一礼,“请衮木神官见谅,我们还以为是神兽躲在银塔后面呢。”成游身后的其他小神也纷纷拘礼,恭恭敬敬道一声衮木神官。 她这才站直了身子,把阎宋往身后揽,俨然一副主侍二人随意游走到此地的模样。 她扶起诸位小神仙,不知道是谁的法器没收好,一道剑光划过,剑光径直迎向阎宋,只听得哗啦一声,她转头去看,众小神也转头去看,阎宋脸上的黑纱一分为二,撕成两半。 “咳咳……既然随便走走都能碰上,这都是缘分呐,不如我们就此别过,你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这么大年纪了,也不与你们后辈一起猎神兽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话,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阎宋的脸暴露出来。阎宋顶着她的脸,眼前这些小神仙大部分都和她打过交道,一旦黑纱揭面,阎宋暴露了,倒霉的可就是她了,说什么都解释不清了。 她寥寥几句话的功夫,阎宋已经把面上的黑纱整理好了,虽然不像原来那么牢固,也勉强能遮住五官,只要不随意扯动,就没有什么问题。 “你们快去吧!”紫陌招呼着小神仙,让他们往相反的方向去,成游和成云走着走着,忽然又原路返回,成游推了一把成云,成云别别扭扭走到她面前,弱弱道:“衮木神君,我们原本打算进塔里的……你站在塔口挡住路了……” 正说着,枯黄枝干后面飞出来一个人影,人影刚一落地,小神仙都围上去,一口一个九伶大人,把来人围得死死的,九伶一声令下,诸位小神才松开手。 “你们或许有些本事,不过这塔里关着上古神兽——梦魇兽,万一你们应付不过来,丢了性命该当如何,密格里神兽那么多,为何偏偏要在银塔里摔跟头,要真是死里头了我可不来救你们。” 果然还是九伶比较有威慑力,他一番大骂,成游和成云都支支吾吾,其他小神更是不敢多说一句话,紫陌附和地点点头,“你们呐去别处找神兽吧,此地不宜久留。” 九伶看了她一眼,忽然看向她后面,皱眉道:“你居然带了侍卫进来,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作风啊,你一贯独来独往,连列国厮杀都不放眼里,这小小一个神坛大会,你居然这么上心?” 她笑笑,正发愁该怎么接话,九伶忽然替她回答了,“也许是神识逸散留下来的毛病,这都几千年了你怎么还没好彻底……” 她忽然想到衮木说过一句话,如果有人问她话,她不知道答什么的时候,就全部推到神识弥漫的后遗症,反正神识残缺在诸位神灵中不算什么秘密,这样一说,任谁也看不出来其中的问题。 她接过九伶的话头,“可能是……神识的问题……” 九伶拍了拍她的肩,这一拍让她有一些失措,总觉得接下来的事情不会简单,果然,九伶面对七八个小神仙,忽然道:“不如我和衮木进去一试,凭我二人的法力,说不定可以降服梦魇兽。” 她还没回答,小神仙们就默认了这个事实,纷纷开始起哄,还说要守在塔口等二位神官的好消息,只有她心里知道,一旦自己进了这银塔,她没有法力这个事实就会暴露,与此同时,她的身份还会被怀疑。 “衮木,你怎么变得这么迂腐了,这点小事都磨磨蹭蹭的,跟我进去!”九伶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连推带搡把她带进塔口。 “……把我的侍卫一并带上,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了路就找不回来了……” 她悻悻道,要是把毫无法力的阎宋一个人丢在银塔外面,暴露的风险比她还高得多,眼下必须把小阎王也弄进塔里去。 她眼神示意阎宋,阎宋赶紧凑到她身后,低头不语。 “你执意要带这个蒙面侍卫,想必他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既如此,便叫我来试他一试。”话音刚落,九伶突然出招,一缕虫障生在阎宋的脚下。 虫子顺着衣服往上爬,几十只小虫攀在脸上的黑纱上,刚才经成游的一番折腾,黑纱本来就不比以前结实,如今虫子胡乱撕扯,黑纱破出几个小洞,额头和眉毛已经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你这侍卫不行,连我一招都接不住,带进塔里也是要拖后腿,不如就留在这外面,外面还安全些,让成游成云照应着。” 阎宋赶紧转过身,从衣袖上又撕下一块黑色布条,遮在帽檐的外围,正好弥补了黑纱的缺口,他整顿好帽子,悄悄往后退,一直退到小神仙身后。 九伶终于放过蒙面侍卫,她口头应承着进银塔,脚上一步也迈不动。 要是突然出点什么事情需要九伶赶过去救场,那就再好不过了,或许他手底下的小神又打架了,需要九伶好好教训手下人一顿……纵使心里千百般不愿意,她还是避不开眼前这一个难关。 “你怎么还不动身,莫非战无不胜的衮木神君还怕这一个小小的梦魇兽?”九伶轻快道,说着,他斥退围上来的小神们,让他们不用担心。 她不情愿地挪动脚步,突然脑子里盼望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正当九伶和她跨进银塔里的时候,一个小神忽然叫住九伶,她把踏进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静静等着九伶宣布取消这次的银塔之旅。 “九伶大人你过来看,这个侍卫有些不一样……”一个小神低声说着什么,紫陌正暗自窃喜,一听到“侍卫”两个字,心里的石头忽然又提上来。 她的危机刚解除,阎宋的危机又凭空出现。她跑到小神身旁,挡住九伶的问话,率先问道:“怎么了,我的人会有什么问题?” 第42章 多余的人 她这一问,语气里都是不满,仿佛有人对蒙面侍卫不敬,就是在打衮木神君的脸。小神们都看出她脸上不高兴,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再说话。 “没……没什么……只是这个侍卫蒙着脸,看身型似乎是位女子,而且我总感觉有点熟悉……”成游喃喃自语,他的视线落在帽檐上,出神地盯着蒙面侍卫。 “大惊小怪!”九伶翻了一个白眼,“男子能当侍卫,女子就不能当侍卫了?自古男女不分伯仲,甚至飞升成神的女神官也不在少数,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 “九伶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这个侍卫有古怪,不只是我,还有成云,还有大人你,我们都见过的……”见九伶动了怒,成游更加小心翼翼,他拽着成云,让成云给他求个情。 眼见情势不妙,肯定是阎宋不小心从帽檐下面漏了脸,阴差阳错让小神看见了,她忙站出来。 “还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如果再不进塔,这神坛大会可就结束了,到时候这样和上古神兽过招的好机会就没有了。” 她示意小神们少说废话,如果有谁再拖延时间的话,就拉着一起进银塔,见识见识上古神兽的厉害。 经她这么一威吓,所有小神都捂上嘴巴,睁大眼睛不再吭声,只要九伶不起疑心,一切都还能圆回来。 不过眼下,九伶明显已经起了兴致。他叫蒙面侍卫凑近一些,阎宋弓着身子,站成一个霜打的茄子,九伶还是绕着阎宋走了一圈,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戴面纱?” 阎宋顶着她的身体,声音也是和她一模一样,一旦开口,九伶一定能认出来。任凭九伶再怎么问,阎宋都一句话也不说。 “啊呀,我这个侍卫一向内敛怕生,再加上脸上生疮,所以一向以面纱示人,你信不过我这个侍卫还信不过我吗?”紫陌再一次施加压力,无论如何,不能让九伶发现古怪。 “我还没做什么,你着什么急。”九伶轻飘飘道,他简简单单一句话,仿佛看透了她慌张的内心。 她看着九伶,无端端心里有种预感,九伶已经开始怀疑了。九伶向来谨慎小心,她和阎宋的蛛丝马迹太多了,很难不引人怀疑。 “脸上生疮又怎么样,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九伶不为所动,看样子他是咬着蒙面侍卫不松口了,他看向蒙面侍卫,话里话外都是刺。 “椒岁好像说过,密格之内禁止带眷属和侍卫,密格作为神坛大会的主场,看守森严,一般人禁止入内,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事已至此,还不肯揭开你的真面目?”任她怎么从中缓和,九伶就是不肯善罢甘休,依他的性子,今天不把这个事情弄清楚,天塌下来也没用。 九伶伸手去夺面纱,阎宋轻巧一避,刚好错开九伶的手,见势小神们纷纷掏出法器。猝不及防地,银塔里飞出来一团黄色的不明物体,黄影从塔口飞出来,直直砸在九伶脚下。 “诶呦痛死我了——”一声呻吟,地上的黄衣女孩缩缩头,拍拍浑身上下的关节和四肢,她忽然笑了笑,道:“还好没伤到要害,手脚还能动……” 好一会儿,黄衣女孩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十几张盯着她的面孔,她摆摆手,疑惑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我有那么好看吗?” 她挨个扫视所有人,看见九伶那张脸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笑嘻嘻道:“各位神君你们是要进塔吗?塔里那个梦魇兽,长得可呆萌了,肥嘟嘟的像只大白猫,可惜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我就能降服它了……” 小玫捋捋衣摆,皱巴巴的衣服已经不成样子,看来小玫在银塔里经受了一番争斗。 紫陌借机看了一眼阎宋,阎宋已经不在了。也好,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小玫突然出现,九伶似乎已经把蒙面侍卫的事情丢在了脑后。 “休要胡说八道,银塔里关着的梦魇兽,那是几千年前的上古神兽,如果不是此次神坛大会,谁都没有机会一睹真容,你说你能把梦魇兽降服,可有证据?” 面前这个小神仙九伶没有一点印象,不过看着不大一点,说大话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听了这话,小玫从地上蹦起来,惊奇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和魇兽是几百年的老朋友了,我们仰天一向盛产魇兽,别说梦魇兽了,仰天还有色魇兽、食魇兽、空魇兽……” 小玫拍拍手,满手的灰尘扬在空中,忽然她想到什么,喃喃自语道:“不过梦魇兽刚才突然发狠,塔里似乎还有别人,梦魇兽刚才被激怒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被梦魇兽踢出来了。” 这塔里的其他人,应该就是衮木了。自从他进去之后,到现在都没出来。看样子小玫是在衮木之前进塔的,衮木或许被梦魇兽纠缠,不然不会这么久也没出来。 “你是哪里来的——”九伶话还没说完,小玫打断他,一本正经道:“我来自西边的仰天,我叫小玫,我知道你是久负盛名的九伶神官。” 小玫眼珠一动,忽然乐滋滋凑上来,“我已经进去过一次了,对银塔不说了解百分之百,百分之八十还是有的,不如我在前面带路,带你们进去吧,有两位神君保护我,我什么也不怕了。” 紫陌还没回答,小玫一会在她眼前跑动,一会又揪住九伶的衣摆,机灵道:“如何如何?” 待九伶答应下来,小玫捋捋头上的几簇小辫跳在所有人前面,她走了没几步,忽然回头看着九伶,道:“神君,我要是在神坛大会取得好名次,能不能在你手底下谋个好差事?” 九伶看也不看小玫,仍旧用他一贯不近人情的语气,公事公办的认真和冰冷溢于言表,九伶迈进塔中,道:“你取得好名次是你的本事,既然有这个本事,你何必委身在我手下,大可去外面一展宏图。” 紫陌紧跟在二人身后,小玫和九伶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只有她仿佛一个事外人,每往塔里进一步,她的心噗噗乱跳。 进塔本来就是一重危险,她身边还跟着九伶这第二重危险。如果在银塔里碰见顶着阎宋脸的衮木,那个场面她想都不敢想,到时候彻底混乱了。银塔这么大,她们三个人不一定和衮木碰上,只要不碰上一切都好说。 三人约摸走进了银塔的第一层,里面并没有她想象的阴暗,数十条交错的阶梯,每一条路的通向似乎都亮光点点,每一条路都不像死路。 她回望走过的阶梯,不知不觉已经过半了,她的脚踏在青玉阶上,每往上挪一步,她的心里就莫名的紧张。 “银塔有三层,梦魇兽就在这第三层,我直接带你们上去找它。”小玫说着,迅速跑到远处的一条梅香小路,她的身影隐没在满树梅花中,树枝摇曳的时候,也把小玫从路的尽头带出来。 “神君,就是这边!”小玫拍掉身上的花瓣,站在树下等侯,九伶大步朝她走去。 只分神了片刻,她追过去的时候,树底下早就没了等候的身影,她拾起一片花瓣,抬起头,小玫跑在九伶前面蹦蹦哒哒,随着她起伏的跳跃,五六片花瓣藏在在黄衣的褶皱里,她一晃动,片片粉嫩点缀在黄衣中时隐时现。 眼前的景象夹杂在飘飞的花海中,她一时失了神,恍然的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长凭花迎着微风飞扬,清明皆显,那是卑因最美的时候。 “衮木你发什么呆,快跟上。” 九伶站在小路的分岔口,他展开宽大的衣袖,瞬间把小玫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九伶展开双手,同时往后一抻,袖子翩翩起风的同时,顺带把小玫抽了一个晕头转向。 紫陌站起身,花树还在不停摇摆,无数片花瓣漫天而下,她携卷着满身芬芳,向九伶和小玫挥挥手,等她小跑到小路尽头的时候,二个人已经又走了好远了。 银塔第二层和一层没什么两样,第二层的光线甚至更亮。她终于和九伶走在同一水平线上,原先小玫走得极快,甚至都不怎么看路,一路跑着跳着就上了第二层。三人走了几步,小玫的步子忽然慢了。 “有人来过这里……”小玫朝他们摆手,让他们先停在原地不要乱动,她弯着腰弓着手,盯着地面一路走一路看。 一炷香的功夫,她沿路又回到原点,看见九伶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动也没动,她不禁笑道:“神君真听话,说不动果真就不动。” 九伶没好气地看了小玫一眼,紫陌问小玫发现了什么异常,小玫这才一改嬉皮笑脸,换上严肃的神色。 不过小玫似乎根本严肃不起来,她笑如桃花,不笑也如沐春风,一身亮眼的黄衣更衬得朝气蓬勃, “有妖气,这里有妖来过……” 小玫正说着,忽然紫陌脚下硌着一个东西,她低头看一眼,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趁九伶和小玫不注意,她一脚把地上的东西踢进犄角旮旯。地上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顶黑色帷帽,面纱上破有几个小洞,正是阎宋所戴的帷帽。 紫陌心头一紧,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阎宋就在塔中。 不仅如此,他的帷帽也掉在地上了。心里忐忑的功夫,一阵尖细的笑声飘荡在塔中,随着笑声的戛然而止,一个婀娜的身姿立在众人眼前,挡住去路。 第43章 现身 “就是这个味道!”小玫指着咯咯笑的挡路人,“你是干什么的,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里面很危险的。” 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桃花妖。 桃花妖扶了扶满头的花枝珠钗,笑得乱颤,“凭什么你们都来得,那个卖凌霜镜的小贱人也来得,就我来不得?” 从发髻里勾出几缕发丝,桃花妖忽然一改笑脸,面目狰狞道:“那个小贱人去哪里了,我刚才还看见她躲在这里,她中了我一掌,根本跑不远。” 见没人搭理,桃花妖径直看向她,轻轻道:“衮木大人,大市的人都信赖您呢,你说说看,有没有看见那个小贱人,只要您一句话,我信您。” 桃花妖来势汹汹,脸上的春风得意谁都能看出来,且不论她是怎么进入密格的,她刚才说看见了自己,想必看见的不是自己,而是已经暴露的阎宋。 桃花妖侧眼打量她,眼看三个人不说话也没动静,桃花妖轻笑一声,她的声音还没停住,一道虫障划过她的脸颊。 “无故进密格者,非邪必恶。”九伶收了手,冷眼瞧着桃花妖,“这密格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 桃花妖没能避开虫障,脸上一道血疤蜿蜒到了脖子,她双手捂着脸颊,手中渗出的血丝染红地面。 正当此时,九伶忽然朝相反的方向击出一道亮光,厉声道:“谁在那里?” 随着光线逐渐明亮,一个瘦弱的影子紧贴在小路一旁的角落里,桃花妖也盯着那片阴影。 “我追了她整整一炷香,从塔外追进塔里,绕了几十圈,没想到终于让我捉住你了,哈哈哈哈……”桃花妖似乎是认出来角落里的人,她不顾身上的伤,双手指着阴影里的人,猖狂地大笑。 紫陌心里咯噔一下。 小玫幻化出一枝藤条,三五除下,她把阴影里的人拖出来。“这个人没见过……不过她身上的衣服我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小玫盯着青衣女子看了又看,丝毫没注意到一旁的九伶已经变了脸色。 阎宋脸上的帷帽脱去,脸上没有任何遮挡,他衣袖上有一处被血染红了,应该就是被桃花妖所伤,见九伶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把阎宋拉到身后。 她这一举动,九伶把视线转向她,淡淡道:“衮木,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小玫对眼前的情况什么也不知道,她刚要插嘴问些什么,九伶可怕的脸色把她吓到了,她心里发怵,把目光挪到别处,她忽然看到了什么,惊叫道:“那个妖怪逃跑了!” 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关心桃花妖逃没逃跑,阎宋站直身子,直面九伶的不怀好意,“你来神坛大会做什么?你又有什么企图?” “你别忘了,我也是神灵,神坛大会我想来自然可以来。”出乎她的意料,阎宋有理有据地回答了九伶的质问,不过阎宋这个人一向说话不留情面,她刚要拦住阎宋,却被推开。 “我现在灵力低微打不过你,你要是现在把我抓回去,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依我之见,你我都在密格里,等到神坛大会结束,我任你处置。” 小玫突然拍拍她,一脸迷茫,道:“这个青衣女子是谁啊?” “她……她是……” 九伶瞪过来一眼,对她的支支吾吾表示不理解,没好气道:“她的名头很难说出口吗?小玫你看好了,这就是几千年风光无限的上古青神,紫陌神官。” 听到这个名头,小玫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把阎宋看了一遍,连头发丝都不放过,“她……就是书上写的那个青神紫陌……可是紫陌大人不是进了凶山,而且听说已经在山中身殒了……” 小玫彻底愣住了,不仅她想不到,就连阎宋也没想到。阎宋站在原地,九伶的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九伶说的是真的,之前什么无命小神,什么籍籍无名全是骗人的。 “看看吧,当初盛极一时的紫陌大人现在是个什么潦草样子,不仅在神坛大会里躲躲藏藏,还被一只小妖追着打……”九伶展示了他一向的冷嘲热讽。 “等到降服梦魇兽我就把你带回去,正好各地的神灵都在这里,你想跑也跑不了,被别指望鬼域那帮人来救你,他们说不定在哪里角落里藏着呢,冒个头都不敢。”提到鬼域,阎宋明显神色一动,那眼神要把九伶撕碎一样。 若不是阎宋现在没有灵力傍身,紫陌相信,单是因为这短短几句话,小阎王就一定不会放过九伶。事实却是,阎宋不能把九伶怎么样,他只能愤恨地用目光狙击。 小玫忽然打了个喷嚏,她看向阎宋,恭敬地拘了一礼,“紫陌神官。” 距离神坛大会结束时间不多了,几人不再浪费时间,她让阎宋跟在她身后,小玫给的灵药很快就发挥了作用,阎宋手臂上的伤已经凝固。 似乎在大市摆摊之后,她发觉阎宋不再排斥吃灵药、别人疗伤——这种在他眼里是弱者必备的事情。小阎王终于开窍了。 在小玫的带领下,几人来到银塔第三层,梦魇兽正是被关在这里。脚下的路悄无声息发生着变化,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路上埋了厚厚一层落花。抬头看,小路的两边栽满了花树,路的尽头也是一颗花树,一颗巨大的树。 仔细看她才发现,小路尽头的那棵树,根须盘旋蜿蜒着,小路两旁的花树正是从这些根须里生长出来的。 “梦魇兽喜食花树,它们一般把树干掏空直接在里面安家,你们说可爱吧,而且梦魇兽一般不凶,它们只不过是窃取你的梦境或者希冀,拿来玩玩解闷而已,只要你不激怒它们,它们一般不会主动伤人的。” 小玫又说好多书里把魇兽描述得一无是处,还煞有介事写魇兽是暴戾凶恶的兽族,她当下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多东西不能听人说、听书讲,要用眼睛去看,不然一辈子也不知道答案。” 一行人靠近巨大的花树,这树只开花不结果,此时正当花开时节,树下铺了一层落花,仔细看来,厚厚的落花上似乎凹凸有致,像是有浅有深的脚印,脚印通向树干里面。 自从走到尽头,紫陌就留神周围的动向,衮木早就进了银塔,算算时间也早该出来了,如果没出来,那就肯定在梦魇兽这里绊住了脚步。 可她压根没看见半分衮木的影子,这里除了巨大的树,满地的落花,和一只阴晴不定的魇兽,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梦魇兽嗜睡,它肯定在树里睡着了,待会我把魇兽引出来,你们照我说得做,我保证魇兽不会伤到你们,而且你们也能成功降服它。” 九伶抱手站在一旁,不屑道:“我伤不伤它还难说。” 小玫让大家往后退,她一个人站在树洞口,口中念叨着什么,飘扬的落花忽然凝滞在半空中,小玫操控落花,绕成一条细细的花带,片刻的功夫,花带探进树洞里,洞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功告成!”小玫拍拍手,看见九伶要走进树洞,她展开双手挡在面前。 “神君,我方才说的话你忘了吗?要照我说的做才可以,你现在进去会惊扰到魇兽的,你、现、在、要、听、我、的、话。” 呼噜呼噜的声音越来越大,紫陌站在树洞一旁,静静看着一团黑影挪到洞口,黑影忽然停住不动了,小玫示意大家等待就好。又等了半炷香,黑影终于动了。 黑影从洞口探出脑袋,原本偌大的影子缩小好几倍,紫陌觉得这个小小的魇兽,自己一手就能拎起来,她朝魇兽招招手,魇兽不理她。 短耳朵耷拉在脑门上,魇兽像一只变异的白猫,体型不大,还主要都长在了身子上,一整只都肥嘟嘟的,梦魇兽谁也不理,径直走到落花堆里,旁若无人地打起了滚。 忽然魇兽扭头看过来,似乎这时候它对这些外来生物产生了兴趣,魇兽在花里扑腾了一会,似乎觉得没意思,它收收爪子走过来。 “神君们不要担心,魇兽应该是来试探我们,它酷爱收集人的好梦和愿景,无论它做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度过它的考验,它就再也不会发狠动手了。” 果然如小玫所说,魇兽高高昂起头,从每个人身边走过的时候,它就像一个伟大的将士,正在高傲地审查它的士兵。 走到紫陌面前,梦魇兽朝她吐出一个泡泡,那泡泡五彩缤纷,落在地上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影圈。 这是什么东西? 紫陌从没见过,她心里犹豫了一会,看见小玫纵身跳进泡泡里,她也照着做了,泡泡破裂的那一刻,五彩缤纷的灵光转动,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外边什么声音在聒噪,她抬起眼皮,自己似乎坐在一间素净的房间里,尽管睁开了眼,周围却是白茫茫的,她看不清所有人的脸。 匆忙的脚步声停下来,她看见一个金甲模样的副将,一道炸在耳边,“大将军!前方捷报!南路北路的敌军已经清扫殆尽,不出三日,我们此番作战就大获全胜!” 将军?捷报? 这究竟是她的梦境,还是梦魇兽的梦境?她扶了扶头,小玫的话忽然从脑子里蹦了出来,小玫曾说梦魇兽喜欢吞噬人最美好的梦境,而它所吞噬的梦境,都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美好。 照这样说来,她这个梦一定是真实的事情了,只不过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可是,她从来不是将军,这个地方她一点也不熟悉。 第44章 沉溺 难道……她忽然想到自己在衮木的躯体里面,难不成这些是衮木的过去? 似乎是印证了她的猜想一样,听见小厮带来的消息,她的心里升起一阵喜悦。这种兴奋不受她控制,仿佛是从躯体里自发产生,是属于衮木的那部分。 “大将军,再过两日,红将军也要回来了,她那里也是好消息,等红将军一回来,我们就大摆筵席,好好犒劳犒劳将士们!”副将的声音颤抖着,兜不住的欢呼雀跃。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红将军”三个字,她也非常高兴,甚至比听见了捷报还要激动,她抬起手,紧张到手心微微出汗。 抬手的时候,沿着手腕往上看,波光粼粼的铁甲,她这才发现自己身着铁甲,怪不得她站起来的时候听见呲呲啦啦的摩擦声。 她忽然发现她说不了话,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任凭她努力咬紧舌头,也漏不出半分声响。副将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讲着战场上将士们如何英勇作战、如何以一敌百。 下一秒,她来到军营中。似乎一个将士跟在她身后,她从声音分辨出身旁的人还是刚才与她说话的副使。 她面前似乎站满了人,可她看不清,她只知道所有人包括她,都在等。可究竟在等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漫天寒雪,每个将士的头盔上渐渐染了白。虽说铁甲坚硬,但此刻却只剩下冰凉,冷到每一缕丝线,每一片铁片都似乎直接贴在她的身上一样。 她感受到眼角有泪水涌出来,冰冷从眼角渗下来,凝固在她的脸颊。每个将士的情况都不会比她好到哪里去,即使这样也没有一个人喊冷,所有人站在风雪里等待。 雪压时的吱吱声,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一个人满身盔甲,头顶白霜。 她听见将士们声音非常洪亮,他们都喊了一声“红将军”,她本来就看不清,再加上茫茫的白雪,她只能辨认出来红将军是个女子,是个骁勇善战的女子。 身旁的副使似乎是跑到红将军的身边了,因为她听见声音渐行渐远,“恭贺红将军凯旋!” 耳边呼啸了一声,红将军在笑,不是小家碧玉的笑,而是肆意畅快的大笑,笑声落入耳中的时候她心里一颤,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的心开始热络了。 隐隐约约她听见红将军问她,问她为什么不在营里等着,外面风雪那么大,到时候没在沙场上战死,倒是先被大雪埋死了。红将军说话的时候,身旁的将士们似乎都不在了,只剩他们两个人。 这是个梦境,这个红将军与紫陌也没有半分关系,但在这样的情景下,她心里却暖洋洋的,似乎当下就是最美好的一切,甚至她恨不得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曾经的衮木应该也是这种感受了。 “快醒醒!神君快醒醒!”恍惚之间,她听见有人在喊她,不是眼前的红将军,也不是任何一个将士,这个声音逐渐变小了,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又是一阵呼唤,这次她听得分明,是小玫的声音。梦魇兽向来善用梦境蛊惑人心,她突然震醒,尽管她不是衮木,在这样的梦境下就已经沉醉了,魇兽蛊惑人心的本事还真不能小觑。 那些金戈铁马的萧杀也不见了踪影,从她脑子里一点一点褪去,眼前是银塔里的一行人,其他几人明显也是刚苏醒不久。她还在泡泡的光影里。 睁眼的时候,阎宋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醒来缓了一会,发现阎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她叫了一声,阎宋反而走得更远了,真是奇怪。 “不好了!梦魇兽不知道为什么被激怒了!”小玫忽然大叫道,顺着小玫的视线,梦魇兽一改原来的慈善,比原来变大了好几倍,头上爆出两只短小的角。从那对角上散出黑光,梦魇兽低吼着,摇晃地迈着四只腿走过来。 “好端端地怎么会被激怒,实在不行只能硬碰硬!”九伶幻化出法器,朝着梦魇兽的方向就要出手。魇兽忽然掉头,忽然听见一声暴吼,它嘴上隐约叼着什么。 竟是之前趁乱逃跑的桃花妖! 桃花妖的四肢耷拉下来,她挣扎着击打魇兽的上颚,嘴里不断咒骂着,却怎么抵抗都没有用,桃花妖哭着向她人求救,救命的话还没出口,魇兽的嘴巴一张一合,唾液甩出了嘴巴,再也听不见桃花妖的声音了。 魇兽又吐出十几个泡泡,不过这一次的泡泡与原先不同,变成一团黑蒙蒙的东西,刚意识到不对,泡泡被戳破的瞬间她再度失去意识。 醒来的时候,四周都安静了。她知道自己又陷入了魇兽的梦境,依旧是是什么都看不清。她试着走了几步,发现了一块石碑,石碑上一个字都没有。 石碑旁寥寥放了两样东西,一壶酒和一把剑。 也许是梦境的逼迫,又或许是衮木的本意驱使,她走到石碑前倒了一杯酒,敬碑上之人。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她拎起酒壶,叮咣叮咣没剩下多少酒了,她一股脑全倒给了碑上的人。 石碑旁靠着一把剑,虹色的剑柄靠在石碑上,是风翎剑。风翎剑剑身通体银白,尖刃挑在地上,沾上了尘土。 她忽然想起剑灵的话,剑灵说衮木是它的主人,看来风翎剑和衮木有很大渊源。正想着,画面一转,她突然喘不上气。 似乎是在水里,风翎剑不知道为什么掉进了水里,还沉在水底了,剑身闪出一抹寒光,很快被泥沙埋住半截。 慢慢的风翎剑彻底隐在水里,波光粼粼中,她什么也看不清。她伸手去捞剑,越往水深的地方去,身体越使不上劲。 忽然水底开始剧烈摇晃,她的身子被摇来摇去,不多时她才发现不是水在动,而是她的身子在抖动,不受控制她剧烈呛咳,如果再往深处去的话,她就淹死在水里了,但水一直推着她往风翎剑的深处走,她的胳膊越来越沉。 不对,这是魇兽的梦境,她不能被带着走。 小玫之前说过,只要保持理智,从梦境里抽开身就不是难事。她定了定神,骤然睁眼。 入目,浑浊的泡泡光影已经裂成了泡沫,梦魇兽躺在落花里也不动,似乎是睡着了。其他人还紧闭着双眼,看样子都困在了梦境里。她正想着,忽然阎宋的眼皮动了动,接着他也醒了。 只有她和阎宋醒了。难道是因为换身的缘故,两个人经历的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很容易从梦境里抽离出来? 应该是这样,她看了一眼九伶和小玫,两个人都紧皱眉头,看样子已经沉溺在梦境里,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她总感觉阎宋看她的神色有点不太一样,可是阎宋也不说话。顿了半天,她决定先把小玫和九伶晃醒,她刚一开口阎宋也似乎有话要说。 “我在梦境里看见你——” “你说什么……诶小玫好像要醒了……” 小玫瞪着迷离的眼睛,口中还说着什么。她这才听出来,方才梦魇兽被桃花妖惊扰因此性情大变,释放的那些泡泡梦境也会变得低迷消沉,如果沉溺在梦境里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还好我扛过来了,不过这只梦魇兽虽然长得大,不过也只是看着凶罢了,我在仰天的时候捡了十八只魇兽,洗洗干净每一只都特别强,比这个大白猫厉害多了。” 小玫说话的时候,九伶正从梦境里苏醒。此时梦魇兽正躺在花堆里打滚,头上只有毛茸茸两只耳朵,头上的角已经不见了。 九伶绕着梦魇兽走了一圈,把这个怪异的家伙看了个仔细,忽然道:“这东西刚才还狂躁可怖,没想到又变得现在这么乖巧,真是阴晴不定。”回答他的只有梦魇兽低低的咕噜声。 小玫也转到梦魇兽前,顺着它的毛发往下抚,魇兽打滚打得更欢了。 说来也奇怪,梦魇兽明明被激怒了,摇身一变成了凶兽,桃花妖被吞进魇兽肚子里的呜咽声,她甚至还能清晰地想起来,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她从泡泡里醒来,一切就都好了,梦魇兽就恢复了正常,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她越想越想不通,忽然一个女子的脚步挪近,阎宋走近,悄声道:“衮木来过。” 阎宋一句话刚说完,忽然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和她隔了三个人远。也是没办法,因为不管阎宋做什么,只要顶着她的脸,九伶总有意无意盯着他。刚才说句话的功夫,九伶正要往这边来。 不过既然衮木来过,那事情就能说得通了,肯定是衮木平复了梦魇兽。或许是怕引人注目,衮木藏身在暗处,想到这,她心里舒畅了许多。 “完蛋了!”小玫忽然惊叫。 “已经过了时辰了!神坛大会已经结束了,我耽误了,我拿不到名次了……” 得知这个悲伤的消息,在场痛哭的只有小玫,毕竟也只有她是真心实意来参加神坛大会。 “你别哭了,就算没有名次,你的实力我们也看在眼里,有没有虚名都是一样的。”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不想让小玫难过。 “这不一样……我考了好名次是想有个说头,好去其他大神官手下任职,我好不容易才赶到大市参加比赛,现在都毁了……”小玫的眼泪止不住流。 “那没事,你的实力我和九伶神官,还有……还有紫陌神官都看见了,凭你的实力想去哪个神官手底下做事都没问题。”她顺着话头继续安慰。 “那衮木神君留我吗?” 第45章 佯装 “啊这……”小玫突然这么问,这下轮到她犹豫了,“嗯……似乎留不了。” “那九伶神官留我吗?” 九伶淡淡道:“不留。” 刚停住的哭嚎又开始放肆,小玫说话的时候也没这么有劲,怎么哭起来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紫陌悄悄退远了一点,她目光往后瞥,阎宋皱着眉头握着拳头,也受不了这种吵闹。 梦魇兽滚了一会,忽然拍拍屁股进洞了,它慢悠悠从花中过。魇兽刚进洞,花树的另一旁走过来几个人,走近看是几个女官。 女官称神坛大会的名次已经决出来了,所有神灵就等他们出密格了,千等万等就是等不来人,无奈椒岁大人才派遣她们进来看看情况。 一旦出了密格的大门,一旦阎宋暴露在诸位神灵面前,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除了九伶和椒岁,在场的其他小神仙们恐怕对青神紫陌的印象,只停留在百神图的一个名字上。已经过去太久了,除了当初那些同僚,估计很少有人记得她了。 跟着女官出密格的期间,阎宋试过无数种方法逃跑,可实力差距悬殊,他现在已经不是法力至高的鬼域王了,而是一个毫无法力的弱女子,他这样一个弱女子怎么能逃过九伶的法眼? 是以,当顶着这张脸出现在所有神灵面前,再加上九伶添油加醋的解说,所有小神官们的嘴大开着,从头到尾都没有合上过。 看见阎宋那张脸的时候,千官眼睛一亮。他从远处挤进来,激动喊道:“大人!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千官还要说什么,阎宋推开千官。 九伶开始说话了。 “五千年前那场祸患,想必书上也有记载,青神紫陌虽然是上阶神官,可是肆意扰乱命数铸成大祸,这些罪名货真价实也一个不少,现在随我回去继续受罚,重回怜光山才是你该有的结局。” 尽管九伶对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不过在众神面前,九伶一句不提她和阎宋那些关系,也算是给她留了一丝余地,没把她彻底归为敌类。 人群里爆发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蓝褂小神死活不依,“我管她是谁,就是她害死我纵山一脉,她是杀人凶手,她必须付出代价!”蓝褂小神这一喊,和纵山交好的几位小神也纷纷助威。 九伶一心让她重新进山,为象柔那些死去的信徒讨公道,似乎没料到半途中蹦出这样的小插曲。 顿了顿,九伶凝神道:“纵山一事疑点重重,虽然说她有很大嫌疑,不过也不排除凶手另有其人的情况,先把紫陌押进怜光山暂定,待我查明纵山的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蓝褂小神把脸一撅,咬咬牙应承了,九伶神官一向话不多,什么事都只三言两语,现在这么好言相告已经很给纵山面子了。 就算再死缠烂打要凶手偿命,偿不了命不说,可能连自己也搭进去了,蓝褂小神退了一步台阶,道:“查明真相,我必然要她偿命。” 风波过去,椒岁笑吟吟道:“无论是青神紫陌还是罪神紫陌,五千年前我们也有过交情,几千年不见,既然来了我的地盘,我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椒岁这番话,摆明了想把她留在大市。 她忽然记起,五千年前椒岁还是南方主神的时候,还曾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扰乱命数,告诫她这样会引起动荡和纷乱。 那时候她不信,一意孤行。凶祟现世的时候,骂她最狠的就是九伶和椒岁,甚至椒岁气急了,骂骂咧咧让她一个人自食恶果。 五千年前她进怜光山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看她。衮木当时在北方受了伤,神识皆散。九伶和椒岁单纯不想看见她这个罪人。 几千年过去了,似乎大家都变得不一样了。除了九伶,九伶还是一如既往不想看见她,正如她进怜光山的那天一样。 她成了焦点,可没有一个人知道,眼前这个紫陌是假的,是换身后的阎宋。眼下几个人还没有成功换身,留在大市相对更方便些。 她借衮木神官的立场,支持青神紫陌留在大市。她这话刚一处来,注意到十几双眼睛盯着她看,她似乎……没说错什么话吧。 “衮木神君,你不是忘了以前的事情,没想到你还记得紫陌神官,还替她说话……”人群里一阵窃窃私语,甚至她感觉九伶也在瞪她。 她清清嗓子,道:“多一个神官留在大市,我更方便打听穿流萤战甲的女子下落,左右我找了几百年也没有找到,多一个神官说不定还能帮帮我……” 只要被人怀疑了,全都推到神识隐病上,她把这句话刻进了脑子里。果然,听了她这话,所有人奇特的眼光一哄而散,他们仿佛舒了一口气,这才是衮木神君的日常状态嘛。 连九伶也放松了警惕,用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眼神看她,没好气道:“你就惦记那个什么战甲女子吧,你是堂堂衮木战神不是许安,北方那么多事情需要你,你却整日在大市无所事事,你真是……”九伶说不下去了。 听到这,她不得不为衮木平反道:“我待在大市怎么了,即便是留在大市,我也没有耽误我作为神明的职责,北方依然安好没有任何不妥,不是吗?我问心无愧。” 五千年过去了,九伶是一点都没变。 还是操那么多不该操的心,他的世界里仿佛除了职责就是规矩,他一辈子对待什么都兢兢业业,永远对神坛尽忠职守,仿佛偌大的神坛离了他就不能运转了似的。 “你乐意便好。”九伶甩下这句话,便不吭声了。 椒岁力排众议,以每位神灵三千万的津符买通了所有人的支持。少数服从多数,青神紫陌最终判给了大市,不过只是短暂停留几日,几日后九伶便会带人将她带走。 解决了她的归属问题,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成绩,众人这才想起来神坛大会的事宜。他们出密格之前,前三甲已经决出来了,成云成游分别是一甲二甲,千官屈居三甲。 毫无疑问,断骨钉会赏给成云。 决出名次之后,神坛大会暂时告一段落。 只是自从衮木降服梦魇兽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眼下衮木还顶着阎宋的脸到处乱跑,实在是太危险了,阎宋那张脸辨识度极高,每个飞升的小神仙都恨不得把他捉了来。 她和阎宋一前一后走在易阖坊的阶梯上,神坛大会这几日各地来了许多神明,小神仙们看见阎宋,都非常有礼貌地鞠了一躬,道声:“青神大人好!” 阎宋总高高昂着头,一副眼里谁也容不下的样子。吓得小神仙们都以为是自己不入眼,后来都没有小神去主动打招呼了,老远看见了都低着头匆匆走过去。 “既然你现在是我的样子,就要学我学得像一点。万一被人发现了,对你对我都是不利的,你看看我平常是不是慈眉善目的,别的不说,起码态度很温和的。” 以往都是阎宋告诉她这要怎么样那要怎么样,突然之间角色调换了一下,她还有点不习惯,难得的是,阎宋还真的听进去了。 看来,果然涉及小阎王切身安全和利益的事情,不管是什么事他都会好好配合。 “你平时是什么样?” “我?”她想了想,“我平时就与人为善啊,神明都是与人为善,不管是谁来搭话,我总是热情回应。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没有恶意,我就是这样的,五千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我学不了,我从来不相信别人没有恶意,从前是,现在也是。”她懒得和阎宋争辩什么,无论如何,只要他不露出马脚不连累她就行。 “噢对了,椒岁说神坛大会颁礼仪式让我去,趁这个时机正好能接触到断骨钉,这是你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到时候你要装得像一点,可别露馅了。” 小阎王听了和没听一样,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如果他真的滴水不漏也就罢了,可偏偏阎宋的那个样子看着就靠不住了,到时候她找个机会凑近点,方便指导阎宋如何模仿自己了。 见到衮木是在典礼前夜,再次出现衮木脸上蒙着黑纱,原来那日降服梦魇兽之后,听到女官的脚步声,衮木就隐在暗处。 出密格之后诸位神灵聚在一起,不方便露面。眼下终于四下无人,他忽然问起断骨钉的下落。 阎宋道:“断骨钉一直由大市主严加看管,根本没法下手。明日神坛大会颁礼典礼,届时小废神有机会拿得断骨钉,这次神坛大会没拿到头筹已经错失了良机,只有明天有机会。” 衮木了解情况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日我藏在暗处,助你们一臂之力。” 有了衮木这句话,紫陌心里多了一丝底气,不然单凭她和阎宋两个灵力都施展不出来的人,要想拿取断骨钉绝非易事。 “我有一计,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到断骨钉,而且不被任何人怀疑。”衮木刚说完,门外忽然传来叩门的声音,几人对视几眼,衮木隐在黑暗中离开了。 待衮木离开以后,阎宋把门打开,几位女官端着一碟衣服,恭敬站在门口,为首的女官道:“紫陌大人,市主让我送来明日典仪的华服。” 看见衮木神官也在,几位女官问声好,放了衣服她们也不走,直挺挺地站在桌子旁。 阎宋看了看衣服,又看看整齐的女官,问道:“还有何事?” 听见问话,为首的女官拘了一礼,上前道:“这套华服威仪繁重,恐怕穿着繁琐多有不便,我们可以侍奉大人穿上。” 第46章 智取 “不用!”紫陌和阎宋异口同声。 话一出口,女官齐刷刷地看向她,看得她心里不自在。顿了顿,她道:“我的意思是……“ “青神初次来到大市,肯定比较陌生不太习惯,像侍奉穿衣这等私密之事还是亲力亲为好……紫陌你说是不是……” 阎宋连连道是,打发走几个女官,紫陌把门一锁,靠在门上长吁短叹。她觉得不安全,又开了一条门缝,外面萤火通明,完全没有黑夜之态。 她把门反锁,拎起那件华丽的衣服左看右看,忽然对阎宋道:“快脱衣服,万一待会又有人来就不好了。” 阎宋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重复她的话,“脱……脱衣服?” “不然你真想让那群女官给你换衣服啊,你现在用着我的脸,我的身子,你注意一点好不好,只有我给你换才最合适了,你闭上眼睛!” “我自己来!”阎宋拍开她的手。 衣服且不论华不华贵,反正是挺沉,光是拖着绸裙,她手上就慢慢酸麻了,这还没算上那些头饰和珠钗,甚至裙面上的香袋玉佩都分量不轻。 她举着绸裙,阎宋还傻站着,身上的衣服一点没去。说是自己脱,阎宋却磨磨蹭蹭,一点也不像自愿的样子。 “你快点……不要浪费时间,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手上略施法术,一条白丝带幻化在手心,丝带绕在阎宋脑后,确保一丝光都透不进去,她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小废神……你放肆……你……” 纵使阎宋嘴上不饶人,可他终究还是识大体,光是动动嘴皮子,身子是一点都没动,这倒方便她操作了。 她拉起衣服一层一层剥开,注意到阎宋突然抖了一下,她使劲把里衣拽得紧紧的,可不能让自己的身体着凉了。 穿好华服,阎宋扯掉蒙在眼睛上的丝带,铜镜中的女子一袭庄重的红衣,腰带上缀了四五只福泽香袋。 即使头上没有神冠,也俨然一副艳丽不失庄严的模样。她看着镜中出了神,距离上一次着华服,大概就是在五千年前教化新神的时候了。 “你看够了吗?”阎宋忽然出声,冷冷地盯着她看,对她放在肩膀上不安分的两只手表示抗议,“看够了就把手放下去,不要乱摸。” “我摸我自己怎么了,我想怎么摸就怎么摸。”她嘟囔着,之后又交代了几条典仪上的注意事项,直到脑子里想不出来什么话,她才慢慢不说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明日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你要知道我实力在你之上,所见所闻甚至所视所感,都要长你几百年,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做。” 说着说着,阎宋突然卡了一下,他想起来什么,冷声道:“我突然想起来,你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蛮野小神。我没记错的话,上古青神?是这个名头吧?” 她感觉阎宋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刮目相看,根本不是打心底里的,根本就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嘲讽。 她就知道她骗过的每一件事,将来都会被阎宋当众处刑。不过关于她的身份这个东西,她也不是有意要隐瞒的。 “我似乎还听过这个名头,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阎宋喃喃说着。 “那都不重要,我还是我,无论无命小神还是上古青神。这个身份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继续道:“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除了名字上的不一样,我本神和之前都是一模一样,我没有骗你。” 阎宋问了那么多,不就是讨厌别人欺骗他,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严成了摆设,没地方放了。 她好说歹说,阎宋终于再一次相信是无心之过。化开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这样才更能加强协作实力,智取断骨钉就看明日。 翌日众位神灵纷纷到场,神坛大会的头筹成云正是九伶下辖的小神,是以九伶一脸春风得意,端坐在紧靠典仪的主位旁,好不招摇。 “青神到!” 随着一声高呼,阎宋在众人的视线里款款入座,他身后各立十名女官,待一入座,女官们纷纷侍立在两侧,每个女官手上捧着样式不一的宝器法宝。 也不是因为青神紫陌的牌面大,而是成为神坛大会典仪的主掌之后,有关青神的任何仪仗都只代表神坛大会的规格,其实明里暗里是代表了大市的地位。 紫陌坐在北方神灵一席,一如既往地充任北方神灵之首。青神紫陌一登场,围绕在她身旁的小神仙都伸直了脖子瞪着眼睛,他们对只存在传闻中的上古青神充满了好奇。 百神图上写她是一代明神,创古今之先例。也有些书上说她是个不入流的罪神,一人之力祸害万千分野,骂了她整整三百页的内容,最后的结论是给她安了个千古罪神的名头。 这些还只是书上所见,至于其他神灵或者世人口中,大概也是功过两重天。 是以北方的小神们对这个传奇的神官,无论心中褒贬,都恨不得把眼睛抠出来看,仿佛只要看上一眼青神的姿态,就能立刻看透流传了上前年的流言和争论。 紫陌也巴巴地看,她看的内容和别人都不一样。青神发髻上插了一支海棠花的银簪,银簪歪斜着戳进头发里,歪歪扭扭不说还把发髻勾乱了。 她就知道小阎王不靠谱,出场之前给穿华服,阎宋非要自己插头饰,她仅仅就给了小阎王一支发簪,没想到就这一支还能插歪。 果然除了武力方面的东西,什么交给阎宋都不靠谱,以后这种礼仪形象上面的事情再也不能放任阎宋了,她心里暗暗发誓。 她心里想这些的功夫,青神已经落了座。椒岁简单对这次的神坛大会做了一个总结,顺便又提了一下大市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评判各位参赛神灵的同时,椒岁也不忘把大市提供的津符和宝器拿出来再说一遍。 说到颁奖典仪,紫陌心里抖了一下。事成与否,这都是最后的机会,拿到断骨钉,她就能重新换回身体了,她就再也不用畏畏缩缩扮演衮木,可以堂堂正正要回属于她自己的名字了。 椒岁拉动高台上的铜铃,典仪正式开始。 高阶下的女官轻声呼唤,成云轻快迈上阶梯。往日成云总是跟在他哥身后,说话弱弱的像只小虫,眼下成云获得了头筹,换上一副靓丽的长袍,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变得更有精气神了。 走进易阖坊大殿中央,按照一贯仪式,高台上的青神双手扶正成云的神冠,意为“正神冠而行神职”,成云羞涩地笑笑,低头享受他得来的荣耀。 女官端上一个流光溢彩的盒子,里面装的正是上古法器断骨钉。正完神冠,青神双手平抬,从女官手上接过断骨钉。 紫陌离高台非常近,近到可以看清盒子侧壁的花纹,她手里捏了一把汗。阎宋微微弯腰,他双手抬在胸前,只要片刻,销骨钉就会落在阎宋的手上。 殿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女官,女官跑得匆忙,竟是一个不小心摔倒在高台之下,女官跌在地上,高声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这个小插曲暂时打断了典仪进程,椒岁面上不满,吩咐女官把话说清楚。紫陌看见断骨钉刚沾上阎宋的手,突然又收回去了。 阎宋手上空空的,他把手放下去,一脸不悦地看着突然闯进大殿的女官,女官脸上惊慌失措。 “方才我在别处发现了……发现了成云大人……他脸色苍白,似乎……似乎已经死了……” 九伶率先起身,他一甩衣袖,道:“你知道造谣神灵的后果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胡言乱语!” 女官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向九伶求饶,每说一句话,语气就更加真挚,就算给了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信口开河,“是真的!我真的看见了!” 这突来的事情总让紫陌心里微微发颤,她看向大殿中央活生生的成云,心里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殿里有一个活蹦乱跳的成云,殿外有一个死去的成云。二者必有一假。 女官的话一出口,在座的所有神灵纷纷看向大殿中央,戴好神冠的成云后退一步,步态踉跄,显然没想到会遇上这些事情,眼前这个成云的反应确实太反常了。 九伶纵身一跃,径直出击,假成云灵活一闪,躲开九伶的招式,九伶向左右两个方向放出虫障,他愤怒道:“你到底是谁?!” 见九伶出手,其他观望的小神也看清了局势,眼前这个假成云害死了真正的成云大人,还扮成成云的样子大摇大摆在大殿接受头筹的仪式。理清这些,小神仙都飞到九伶身边,一起向对面的假成云发出攻击。 紫陌一个没注意,她身边的北方小神也飞出去了,她身边空空如也,除了她一个人也不剩了。 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直觉,真假成云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的这么突然,正巧今日是取得断骨钉的最后机会,偏偏这个时候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衮木说要智取断骨钉,那夜他话还没说完就匆匆离开。会不会,眼前这个假成云就是衮木想出来的办法?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如坐针毡。她看向高台上的阎宋,此刻阎宋也是一副观望的态度,看样子小阎王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你到底是谁!” 众神合力,随着灵力碰撞,假成云一时敌不过,从半空中跌落下来,九伶一掌劈过去,假成云的皮囊忽然破灭成碎片。 假成云一个翻身,落在地上的时候他一转身,真正的模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九伶整张脸都气得发抖,“又是你,鬼域头子。” 紫陌看得清清楚楚,假成云顶着阎宋的脸,假成云就是衮木幻化的! 第47章 对立面 衮木不和诸位神明解释什么,他刚站稳,身旁各个方向又劈过来几掌,衮木飞到大殿之上,他刚飞上去,九伶紧追其后,片刻的功夫,小神们都飞上去帮忙。 空中传来一声低吼,“拿断骨钉!” 紫陌和阎宋都听得分明,自从知道假成云是衮木所扮,二人就时刻注意衮木的一举一动。 她二人碍于身份不便出手,趁群神混战,暗中找机会接近断骨钉。衮木让拿断骨钉的时候,阎宋距离手捧断骨钉的女官仅一步之遥。 所有人都听见了衮木的吼声,椒岁突然从席位上飞下来,她推开捧法器的女官,径直去取女官手上的东西。 届时已经晚了,女官摊开两只空荡的手,一脸惊慌地看向椒岁,女官扑腾一声跪下来,大声道:“市主饶命,市主饶命,属下没能守护好上古法器……” 女官跪地求饶的时候,混战的诸位神明都停了手,除了九伶之外,其他小神都盯着法器的动向。 众目睽睽之下,诸神所见,都是青神抢过断骨钉还把法器向上一抛,那法器刚好落进鬼域头子的怀里。 众神都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们压根不相信这个事实。青神居然和鬼域头子是一伙的,而且她还当着所有神灵的面,和鬼域头子串通好了夺取上古法器! 紫陌站在席位上,看见衮木成功拿到断骨钉。衮木身有灵力,是三人里唯一有力量开启断骨钉法力的人。 忽然大殿之上闪现刺眼的白光,在灵力的催动下断骨钉开始发生变化,九伶直接被白光击落下来。 白光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整座易阖坊的顶都快被掀翻了。白光如同来势汹汹的洪水,瞬间就把紫陌包裹在其中,眼前的灼亮让她浑身都被炙烤着。 一瞬间,所有人都忘记了行动。 待眼前的明暗渐渐恢复,紫陌睁开眼睛,她听见淡下去的光亮里,自己的头上坠得沉沉的。 她伸手一拨,从头上拨下一支海棠花的银簪。她的眼睛突然放光,头上的发髻和珠钗,还有沉甸甸的红色华服……她终于换回来了! 白光隐退的时候,随着白光的消散,几抹寒光突然一闪,穿透微弱的白光向她直直刺过来。 感觉剑气快冲到脸上,手上调转一丝灵力,刚换回来的身体还有点腰酸背痛,她耸了耸身子,将掌心的法力抵出去。 她把剑气打回去,忽然听见对面凄厉的呼喊,寒光散去的时候,两个小神仙一左一右倒在她面前,小神歪着身子,七窍流血,都是因为剑气逼体而死。 看见这番骇象,她惊恐收回手,止不住往后退,她不是有意要杀他们的。她明明没使这么大的力气,他们怎么可能会死呢,这不可能! 似乎所有人都没想到,上古青神竟一掌劈死了神灵,她收手的时候,听见从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妖神”的斥责,她没敢细听。 逃开其他神灵的目光,紫陌不断往后退,退到没有人的角落,她调转出相同的灵力往地上发掌,她的手忽然又收进怀里。 她只使了半成不到的灵力,绝对不会有这个效果,这一掌肯定是软绵绵的,最多只能把地上砸出一个小坑,不会有很大威力的。 她在心里喃喃了四五遍,慢慢从怀里抽出手,对着落灰的墙角,她使出一掌,出掌的时候她紧闭双眼,一声巨大的闷响惊起,地上被打出来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她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法力,这不可能……难道是刚换回身体,她还没有适应自己身体的力量,一定是这样。她正想着,猝不及防背后中了一击。 几个北方的小神持刀瞪她,要她为死去的同伴偿命! 阎宋丢开北方小神,这时候的阎宋是真正的阎宋。他把紫陌护在身后,冰冷的眼神在小神身上打转,大有谁再出手就先拿命来的威势。 北方小神被打倒在地上,他们身后涌出一个结界,衮木把小神们揽进结界里,示意他们不要再插手这件事。 蓝褂小神突然发疯一样,从人群里站出来,指着紫陌大骂。 “各位神官大人看看清楚,上古青神果然是罪神一个,她不仅屠我纵山,还和鬼域一伙杀害了成云大人,公然反叛与诸神为敌,我就算死在这里也要为我的兄弟和信徒报仇!” 话音刚落,蓝褂小神突然身子一紧,被阎宋抓在手上,蓝褂小神怒视阎宋,挣扎着掏出一把匕首。 阎宋不耐烦地看着蓝褂小神,偏了偏头,匕首径直插进蓝褂小神的心口,冰冷的匕首顿时被鲜血捂热。 阎宋手一松,蓝褂小神如同垃圾一样被丢在地上,蓝褂小神吐出一大口血,他咧开嘴,更多的血沿嘴角渗出来,他每说一句话,血就不受控制溢出来。 蓝褂小神喷血道:“希望在座的神灵大人能替我纵山报仇,我来生再……报……” 蓝褂小神死的时候,紫陌还沉浸在错手杀北方小神的懊悔里,她拨开阎宋,看见蓝褂小神被血污包裹的惨状,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人一拳打在心口上。 打在她心口上的是为神无能的自责,可插在纵山小神心口上的,是一把夺人性命的锐利匕首。蓝褂小神在她的注视下慢慢闭上眼睛,直到临死前,蓝褂小神看她的眼神都是怨恨。 “取法器也就罢了,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弟弟!” 成游把蓝褂小神的尸首收进锦囊,他怀里抱着的是一动不动的成云,成云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成游抱着弟弟的时候,成云就像只木偶一样,四肢从缝隙里垂下来,一条腿耷拉在地上,膝盖在地上擦来擦去,磨出一个红肿的伤口,伤口不渗血,血早已经枯竭了。 成游一边抹眼泪,一边看着紫陌道:“我弟弟单纯老实,不管是对谁都只有好,他从来没有招惹过你们任何人,你们为什么要挑他下手。“ 成游把头埋在成云身上,似乎这样能让怀里的弟弟变得有温度,“他才活了七百年,还有好多东西都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杀我啊……” 九伶垂怜地看了一眼成游,他手上施法,把已经僵硬的尸首收进锦囊,成游抬起头,脸上的沟壑都被泪水填平,他看见九伶,脑袋深深低下去,哭着喊了一声九伶大人。 “欺人太甚。”九伶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巴不得把敌类剁成肉泥。 “紫陌,你终究还是渐行渐远。早知今日,当初你就不该进怜光山,你应该在五千年前以死谢罪。” “我没有杀成云……这不是我干的……”事到如今,她自知说什么都没人信了,尽管心里知道都没有了,嘴巴就是不争气地说着不是她,一遍一遍徒劳说给她自己听…… 忽然一阵骚动,北方小神的位置里,一个人大步流星走出来,衮木走近九伶,严肃道:“成云的死不是他们所为。” “不是他们难道是你吗!”九伶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尽管对成游成云两兄弟格外严格,甚至连个笑容都不肯施舍给他们,可只有九伶自己心里清楚。他对这两个孩子有多么珍视,他甚至以为两兄弟会在他的庇佑下,成为下一代西南的顶梁柱。 “衮木,我不管你和他们有什么交集,你现在睁开眼睛看好了,一个鬼域的主子,一个不知悔改的罪神,他们终究会搅得这个世间不得安宁!” 九伶语无伦次,他再次腾空跃起,幻化出几十道虫障朝紫陌袭去。这几掌,衮木全部替她挡住了,从天上落地的时候,衮木拦住九伶。 几十个女官突然涌上来,女官让开一条道,椒岁道:“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衮木附和地点点头。 椒岁继续道:“五千年前逼迫紫陌入山有我的一份,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我当年太冒进了行事不妥,有什么话要好好说清楚,不能不明不白这么定罪了。” “椒岁你……你是要站在神灵的对立面了,大市虽然不参与恩怨纠纷,但你别忘了你也是神灵。” “你这就把我看高了,我从未忘记自己是神明出身,只是紫陌才刚出现,忽然就有这档子事情指向她,未免也太巧了,说不定真有什么苦衷。”椒岁吩咐女官扶住紫陌,女官刚凑到阎宋身边,被一掌打趴在地上。 椒岁和九伶的争执声越来越小,等到彻底听不见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出了易阖坊。 她不知道怎么就看见了邬扬,也不知道怎么就坐到了曾经的小摊上。就像五千年前那样,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人信。 “主上,你吩咐的事属下已办妥!属下已经查明玥乐坊,现在我们立刻就去捉铜鬼!”邬扬看向失神的紫陌,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把嘴闭上了。 “玥乐坊!”阎宋一声令下,她即刻又踏上新旅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糊里糊涂地又成了诸神的敌类。 路上见她闷闷不乐,阎宋道:“刚才你明明有机会解释,你为什么不说话?” “解释?“ “解释什么,说黄褂小神不是我杀,纵山不是我屠的,断骨钉不是我偷的,蓝褂小神不是因为我而死,那些北方刚飞升的小神也不是死在我手上,我也没有和鬼域头子勾结……” 她苦涩笑了笑,“要是三言两句能说得清,我怎么不说。” “你倒也没有那么笨,不过你放心,既然你现在跟着我,那些神灵就没办法伤到你,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第48章 玥乐坊 “你现在这么说也不过是因为灵力疗愈,我还记得你说过,要是你找到了断开连接的方法,你就会捏死一只小蚂蚁一样捏死我,以绝后患。” 她分得清利害,现在能得到小阎王的庇护都是暂时的,都是借了灵力疗愈的光。如果她和阎宋没有性命上的互通,她说不定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有命留到现在。 可是为什么,她还没有找到现世的凶祟,她还没有恢复十成灵力,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到了这番境地,有一瞬间她觉得她挺失败的。 “你说得对,要不是因为你和我性命相连,你已经在我手里死了几百回了。不过,就算断开连接我也不杀你,依你这个样子,不用我出手也自然有人向你寻仇。” 也是,根本不用阎宋动手,她现在树敌无数,哪一个来寻仇都能要了她的命。不过听小阎王这个意思,他像是已经寻到了断开灵力的方法。 阎宋站在攸关上,大市八街一一铺列在眼前。紫陌坐在后面,她重新调动体内的灵力,果然是灵力发生了错乱,重新适应身体之后,她的灵力终于平稳了。 手腕上缠着什么东西,闪了几下忽然又消失了,她抬起手,灵力催动下一根红线若隐若现,她勾勾手,忽然看见阎宋手腕上的红线也隐隐亮了起来。 锦瑟居然还戴在她手上,可能是摆摊的时候生意太忙忘摘了,不过……难道阎宋也忘摘了?她记得小阎王还嫌弃这个东西丑,阎宋肯定也忘摘了。 阎宋站在前面,她坐后面。八九根红岔线把两个人连起来,她忽然发现,两人之间的红岔线好像变少了,正这样想着,一根红岔线当着她的面断开了。 红岔线的数量越少,两个人之间的相似度和契合度越高,不过她和小阎王能有什么契合度…… ……好像真的有。 小阎王人人喊打,现在她不也是人人喊打。讨人厌的程度上,两个人倒是越来越相近了。她嘟囔了两声,无奈地放下手,于是红线又隐匿了。 “主上,到了!” 玥乐坊不似易阖坊那么威严,不过奢华程度上不相上下。匾额璀璨闪着金光,匾额下面有无数个门,每一扇门捂得严严实实,一张巨大的艳丽帷幕盖住了所有门。 三个人刚站住脚,地底下忽然冒出来一个小矮人。小矮人笑眯眯地看着阎宋,恭敬道:“市主有吩咐,阎主子可以随意通行大市,请随我来。” 小矮人破开一扇门,看来只有那扇门才是玥乐坊真正的入口。开了门,小矮人又钻进地底下。三人走进大门,门上传来一股芳香,不过又好像不是门上的味道,整座坊里好像都是这样的胭脂香。 十个女官看见坊里进了新人,都一股脑凑过来,眉眼弯弯道:“玥乐坊十香,不知道主子们想要哪一类?” 大市里一向女官居多,不过这玥乐坊的女官却不太一样。她们衣服花枝招展,神色也比一般的女官轻快。 阎宋并不理会这些女官,他一鞭子抽在地上,大叫一声:“铜鬼!”女官们吓了一大跳,捂住耳朵挤成一团,阎宋的声音回荡在坊间,几盏琉璃灯应声破碎。 “诶诶诶,姑爷爷你别喊了……” 一个光影闪现,阎宋手持攸关直逼向地上那人。又是一声哎哟,紫陌这才看清地上的男人,松垮的衣服搭在男人肩上,他一双狭目上下翻着,手忙脚乱地提着裤腰带。 突然一扇门开了个缝,从中懒洋洋传出一个魅惑的嗓音,“记得把老娘的津符结算一下,四千四百四十四万津符,老娘给你折个中,算你四千四百四十三津符。” 男人刚把裤腰带提好,脸上青一阵绿一阵,嚷嚷让女人赶紧关上门。 “你们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提了裤子就忘事,记得我的四千四百四十三津符哦,少一分老娘把你的骨头揉烂,嘁!”女人关上门窗,门窗的嘎吱声晃荡着,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姑爷爷你等我一下……” 叫铜鬼的那个人避开攸关的锋芒,一步赶一步上了二楼。紫陌听见阎宋骂了一声不中用,刚骂完那人就下来了。与此同时,他怀里抱了满满当当的津符,他走一步就从怀里飘出来几十张津符。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把津符全倒在地上,做完这一切,他手指夹住攸关,把攸关的尖刃对着自己的心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脸上已经泪光满面。 “姑爷爷饶了我吧……我这个人贪色贪财,把这些看得比命还重要,我知道私自到大市不对,可我真的真的割舍不下我这些小美人……姑爷爷罚我什么我都认了。” 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和邬扬差不多大,巴掌大的脸面小巧精致,白里透红,肌理细腻,眉目之间生就万千风波,他一笑甚至一开口都有女儿的姿态,这样一张脸,仔细看来不失一个柔字。 不过这脸太有迷惑性了,谁也想不到这张阴柔的脸下竟是一个呆头呆脑的花花肠子。紫陌看男子抹脸上的泪,一字一句痛心到犹如剔骨。不过无论是阎宋还是邬扬,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冰冷。 “你自己把东西交出来。”阎宋毫不客气,攸关的尖刃更逼近了一分。 地上的男子突然往后一仰,瘫坐在地上,他哭丧着脸道:“看来还是被发现了……你不在的时候我轻手轻脚去找去翻,整个鬼域我就偷了这么点家当,姑爷爷您好歹给我留一点啊……” “好吧好吧我全还给你,我装了三麻袋鬼契,不过来大市全换成津符了,我前几天时运不济,输了一点点鬼契……”男子越说声音越小,看见阎宋眉头皱了皱,他忽然开始放声大哭。 阎宋的眼神更加冰冷,“不是这个,把东西交出来。” 紫陌忽然有了印象,在卑因的时候,有一次千官在翻书正好翻到了鬼域的篇幅,她闲来没事看了几页,其中好像就有对鬼域铜鬼的描述。 铜鬼冥闻,容貌似女子,永远痴迷女人和财富。书上还有几个排名榜,铜鬼是鬼域几大主里智力排名第一,不过是倒数第一。 虽然铜鬼笨是笨了点,不过能在鬼域撑起一片天,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他妙就妙在武力值排第二,排在阎宋之下的就是铜鬼。 地上的男人忽然爬到她脚边,她后退一步,男人更爬近一步。男子贼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直勾勾的眼神让她心里很不高兴。 她换了个位置,不料地上的男子紧追不舍,像只狗一样循着气味追上她,“好生娇俏的美人,不如跟了我——”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身上挨了攸关一鞭子。 难怪是智力倒数第一,都要挨罚了还想着那种苟且之事,她咂咂嘴,鬼域里谨慎的人不少,没脑子的也不少。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清楚,你敢动她,你这条命在鬼域怕是留不得了。”攸关的尖刃往下滴血,冥闻瞬间安宁了,他干脆利落地甩了自己十个巴掌,捂着红肿的脸赔罪。 “我只问你,红鬼是不是你带走的?” 冥闻越发哭得凶了,“我偷红鬼干什么啊,红鬼就是一个死人,我要一个死人干嘛呀,她要是值钱说不定我还偷一偷,可她一点用也没有……” 红鬼? 紫陌只听书上说过鬼域双煞,铜鬼和棠鬼。这个红鬼倒是从来没提到过。原来小阎王千里迢迢来到大市,就是为了找丢失的红鬼。 “再说了红鬼不是被主上您养起来了,你从来不向外透露红鬼的存在,我怎么可能知道。人人都道鬼域双煞,其实鬼域里还藏了一个红鬼,依我看这红鬼才是害人,好端端的我就受了一顿揍。”冥闻顺了顺头发,乜斜着眼睛把歪下去的头发扎得更高更精神。 邬扬把刻有名字的玉佩丢在地上,“铜主,这块玉佩你收好了,下次再掉出来,主上就不帮你收拾了。” 这块玉佩紫陌记得,正是在同情崆发现了这枚玉佩,几个人才发现那面器械墙,才无意惊动了风翎剑的剑灵,要不是这样也就不会换身了,更不会发生后来的种种。 玉佩刚丢在地上,冥闻抓起来放在手心上,“我说怎么找不到了,肯定是在玥乐坊弄丢的,还好主上给我捡回来了……我下次肯定拿好。” 待阎宋教训完冥闻,她忽然想起摊子上还有一些法器没拿,攸关载着一行人回到市左巷的摊子,攸关刚落地,忽然一群人从帷幕里走出来。 “等候多时了,阎主。”女官列在左巷两排,椒岁笑意盈盈说着话。 “既然早早来到大市,依你我的交情何必在这里摆摊,真是折煞我了,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就行了,神官们已经离开大市,我此行是向阎主和紫陌赔罪。” 椒岁热络道:“紫陌,有些神官的脾气你向来知道,有什么事就急躁的不行,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这么多年了我也想通了许多事情,我知道你做事一贯是有理由的。” 椒岁不说这番话,紫陌也知道椒岁偏向她,大殿上阎宋直接带她离开,身后连一个追兵也没有,不用猜都知道是椒岁拦下了追来的神灵。 她虽然不知道大市,不过听小阎王说起过,自立市以来,大市就秉承着中立的姿态,无论是从她与椒岁的交情上还是从大市主的立场上,椒岁都不会断然冒失。眼下椒岁偏向她和阎宋,一点也不奇怪。 而且阎宋似乎也猜到大市主的态度,所以方才在大殿之上,阎宋一直留了一手,很少伤到大市的人,只挑叫嚣的神明下手,这也算是给大市留了几分情面。 第49章 雨仙 “还请诸位随我到易阖坊。” 几人再次回到易阖坊,大殿空空荡荡,一个时辰之前坐满了各路神官,那些纷杂依稀还在眼前上演。不知道谁咳嗽了一声,轻微的响动在大殿来回碰撞,仿佛十几个人在咳嗽。 椒岁拿出几千万津符作为补偿,为延续大市和鬼域长期的友好交往,椒岁应允无论想要什么,她都会找来献于鬼域。 不亏是掌金钱的神明,椒岁果然大气。几千万津符能盖多少庙啊,应该是走十步就盖一间的奢侈程度了吧,她想都不敢想。 “既然大市主大方,我也不推辞了,眼下我正有一物要找。”手中茶水转动,阎宋继续道:“传闻有一上古神水名为‘留泽’,大市主广识天下好物,一定知道此物的下落。” “我这大市的好东西就那么几样,断骨钉被你拿去了,你又要来打我留泽水的主意。你想要自然可以拿去,不过留泽水不在大市。” 断骨钉是为了换身,这点她还能理解,不过小阎王要留泽水干什么用。听椒岁这么一说,留泽水也是个上古神物,如果小阎王真要取留泽水的话,她更愿意在大市多待一会儿。 她心里正想着,忽然看见阎宋瞪了她一眼,仿佛看穿她心里的意思,阎宋倚在高座上,看着那样子像是在认真听椒岁讲话,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阎宋正用灵力给她传话,他眉眼都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紫陌听见他的声音也冷冰冰的,一副不让人反驳的意味,“这留泽水是断开灵力的关键。” 阎宋短短一句话,她惊大了眼睛。 留泽水和断开灵力有关……这么说,阎宋找到了断开连接的办法。她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如果真断开的话,她还能去哪呢,她的手指敲在膝盖上。 既然留泽水关乎重大,椒岁讲起留泽水的时候,她不由得也开始专注听着,椒岁说的每一个细节,她都不敢错过。 “这留泽水不在大市,六百年前我无意发现了留泽水的下落,摸进一个古老的村落里,当地信奉一个古神,这留泽水就在古神身上。“ “不过我待了几日从来没看见过村民口中的古神,那时候适逢大市有些重要的事情,我这一忙就忙到现在,把留泽水的事情扔在脑子后头了。那个村子叫金塘村。” 当年椒岁探寻留泽水无果,于是在大市设立一个传送结界,直接从大市就能到金塘村,为了表示诚意,椒岁打开传送结界,烟雾缭绕中,她和阎宋带着邬扬出发了。 传送结界把他们带进一个山谷村,这村子一直雾蒙蒙的,几人来时还下着小雨。 邬扬支起一个结界把雨隔绝在外,走了一炷香还没看见村落,倒是有一家小酒肆。放眼看过去,四下一个人都没有,酒肆里传来人烟气。几人走进酒肆。 几盅酒下肚,一桌络腮胡子高声嚷嚷,他们都有了几分胆色。 “兄弟们,我们去金塘村会一会,这老村里可埋了不少好东西,没胆儿的在这等,其他的跟我走。” 领头的胖子高喝一声,引着五六个人站起来,他们拎起桌子上的砍刀就走了。顿时纷扰杂去,酒肆里只剩下一片安静。 紫陌动筷子的手放下来,她看见其中一人的刀上闪着灵光,那人裹着刀刃走在人群后面,光影呈通透淡蓝色,隐在布条里也能看见灵光四溢,绝不是普通人随便拿来防身的刀剑。 她留心再想辨认几眼,可惜他们走得太快了,消失在酒肆外的雨声里。 “小阎王。” 她想告诉阎宋,见他盯着酒肆似乎在想着什么,看来小阎王也看到裹蓝刀那人的不同寻常,看样子那群人也要到金塘村去,她看了阎宋一眼,问道:“我们要不要跟上看看?” 阎宋抬抬手,“不必,等雨停。” 雨很快停了,攸关指路,不过她感觉有些不对劲,总览整片村落,似乎和椒岁说的方位和地形都不太一样,不过椒岁上一次去的时候是几百年前了,金塘村发生变化也是正常的,就是苦了攸关了,飞一会就撞到山头上。这里雾气太重,视线一远就看不真切。 一些山头上建了几座神像,每飞一会她就能看见几座神像,神像笼罩在雾气里,就像守山神一样,看来这些就是流传当地的古神了。关于金塘村的古神,椒岁只说古神似乎掌雨,这一带信奉雨神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攸关落在其中一座山头,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金塘村没有椒岁说的那么大,零零散散只有几户人家,而且他们根本敲不开门,就好像这里根本没人住一样,似乎印证了他们的猜想,推开一扇门,里面除了落灰的房子,什么也没有。 只剩最后一户人家了,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人,紫陌不安地敲敲门,无人应答,邬扬看了她一眼,双手捶门,她看见大门在门框里反复横跳。 门开了,一个长须老人探出头。 阎宋单刀直入,向老人打听古神。 “那可是雨仙呐!”老人捋捋胡须,眼里满是虔诚,他那副神情在漏风的房子里显得尤其诚恳。 哪怕屋子里灰扑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堂上的雨神像却泛着银光,足以看出来这老者没少叩拜擦拭神像,堂前的几炷香依稀还亮着,香灰埋了一整个香炉。 紫陌问道:“老人家,那您见过雨仙吗?” “雨仙的面容岂能让你我这种凡夫俗子得知,谁敢去看,那可是大不敬要受神折罪的 ,雨仙保佑我们这一方平安已经是万恩了,我们只管奉着雨仙。”老人摸着心口,一副乞求上天莫怪罪的模样。 很快老人就不满了,似乎对几个陌生人的追问一点也不耐烦。也是,初来乍到就把当地的信仰提到明面上,还对人家的飞升过往、供奉程度、面容真貌喋喋不休。紫陌拦住还要再问的邬扬。 看来要温婉一点问,此行的线索关键就在这个雨仙上,方圆几百里也只这一户人家,要是把老人问得急了,就问不出话了。雷声肆虐着,屋子突然闪了一下,冷光映在堂上的神像,暗光一闪而过。 老人跪下来对着神像拜了拜,吹胡子瞪眼道:“你们这些人不要乱说话!”他也被刚才的那道天雷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惹了雨仙不满,于是对着神像一阵安抚,念念有词。 “老人家,是我们失礼了,不过这雨仙功德如此之高,单说那神像就栩栩如生,甚至能看出雨仙的一番天人姿态,一定来头不小吧。”紫陌看向堂上雕刻的四不像,苦涩地循循善诱。 老人皱着眉头,娓娓道来。 金塘村落位于偏北一隅却年年都起大雾,整个村落就隐藏在雾气里,因此从外面来的人多半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再定睛一看,哪还有什么村子小镇,全是一模一样的大雾。 所以村落里不常有外人。每年总有那么一个月是大雨不尽的,那不是天上在下雨,而是往下倒水一样哗哗地流,就是这段日子,雨仙来了。 传闻雨仙一身清风明月好皮囊,驾着他的一叶小舟,从千家万户门前荡过去,雨仙只信手轻轻一拈,把福泽和运气点进雨水里,渡了仙气的水随着雨水汇进山间的大江小流,庇佑他忠诚的信徒。相传雨仙戴一半脸蹙金面具遮脸,关于这个面具还有个说头。 雨仙曾在一次点仙渡水的时候,有个信徒不知天高地厚,偷偷趴在门缝偷看,不料被雨仙发现还惊扰了雨仙,渡水突然不受控制泛滥着涌出来,形成水厄要把偷看的那个人吞噬,千钧一发之际,雨仙拼死挡在那人身前,水厄划破雨仙的脸,从此在脸上留下一道伤,至此雨仙始终以半脸面具示人。 每逢大雨的时候,就是雨仙来临降幅的日子。老人讲完这些故事,对着神像又是一拜。紫陌大概在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听老人这么说,这雨仙倒是个好脾气的神官了。 “当初被雨仙护在身后的那人,如今怎么样?”阎宋忽然开口。 没想到一提起那个人,老人就变了脸色。因为愤怒,老人松垮的皮也涨起来,似乎那人和他有什么人命关天的仇祸一样,“那家伙早就死了,被我们丢进河里淹死了。蔑视天神可是大不敬,看到雨仙真容已经是对神的亵渎了,他居然还惹得雨仙受伤,虽然雨仙没有怪罪于他,不过他应该为他的莽撞付出代价。”老人说得激动,咳嗽了好几声。 门外的雨更猖狂了,响应着烛光的闪烁一明一暗。 紫陌隐隐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既然神官庇佑已经有上千年了,一般来说信徒多常驻在神官脚下不会跑远,即使有人抛弃信仰远居他处,也必然不可能走得这样干净。来时他们敲遍了整个村落的门,只有老人家一户摇曳飘落在山头上。 不对! 有地方错了! 关于雨仙,椒岁也说了一个故事。雨仙出行降幅的时候,经常随身带一菱花形熏炉,留泽水正是装在菱花熏炉里。 凡人只要近雨仙的身,就会沾染到留泽水的气息从而获得充沛福泽,福泽降于活人是极大的庇佑,就算不是长生不老也是不坏之身。 既然雨仙亲自为那人挡厄,有了雨仙相护,那人怎么可能轻易就被淹死了。 一定还活着! 她看向阎宋,阎宋的手上灵力流转,看来也已经发现了其中的漏洞。她心里也有了大概。“老人家。”紫陌轻声喊了一声,那老人歪头过来,不耐烦地打量着她。老人的嘴巴微张着,她似乎看见有一缕白气从老人嘴里哈出。 第50章 流萤战甲 她灵活地避开老人的正脸,刚退后几步,一道天雷忽然朝着她劈开,她侧身又是一躲,屋外轰轰烈烈地响,天雷打了个弯,从窗子里追着她劈! 攸关和天雷纠缠在一起,再往堂上看,哪里还有老人的模样,诡异的雨神像幽幽地盯着她,她走近神像,石像流融,五官和身体慢慢化成一堆小石子。 天雷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阎宋挥起攸关就对阴影出招,对面灵力闪烁,闪着幽蓝色的刃光。这光刃……紫陌越看越觉得熟悉,她一拍脑门,这不就是酒肆里那个裹蓝刀的人。 天雷一道一道劈在屋子上,彻底把屋顶掀翻。光亮透出的一瞬间,蓝色光刃顿了顿,紫陌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是衮木神官! 她在黑暗里叫了一声,伴随着她的声音,邬扬升起一片亮光,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房子被天雷劈倒了,四下无风无雨,有的只是数不尽的雷。 衮木收了光刃,一见面就说了句对不起,他还在为自己假扮成云拿断骨钉一事耿耿于怀,“你放心,我会替你证清白,成云死得很蹊跷,我只是把他打晕了怎么可能杀他,总之算我害了你。” 她笑了笑,眼下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相较于这个,她更在意的是衮木怎么会混进人群里进了金塘村,难道他也是为了留泽水而来? 几道天雷应声劈在地上,硬生生劈在她和衮木之间,她放出灵蛾应付那些天雷。雷声左一下右一下,伴着巨大的轰鸣几乎要把她震碎。 雷声霹雳之间,她似乎听见有人说了句什么,仔细一听是阎宋的声音,阎宋站在她身后,手上捻着什么,她定睛一看,似乎像是裂碎的天雷,阎宋信手一拍,手上的粉齑飘在地上,很快没进土地里。 阎宋收了攸关,道:“这天雷虚张声势,雕虫小技。” 紫陌对付着天雷,看见阎宋垂手而立,七道天雷径直劈向他,阎宋毫不畏惧,甚至伸手去接天雷,她唤灵蛾去帮阎宋抵抗天雷,阎宋朝她摆摆手。 眼睁睁着,她看见震彻山间的天雷击在阎宋的头上,发丝与天雷纠缠的瞬间,天雷突然化成细小的粉末,不用动手,粉末轻飘飘就飘没了。 紫陌看呆了,等她反映过来的时候,几十道天雷已经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来,邬扬一挥袖子,荡起一阵风,她手臂上细碎的粉齑一吹就散了。天雷还在轰鸣着,不断从天上滚滚而来。 果然如小阎王所说,这些天雷只是看着可怖,其实没一点杀伤力,就是个完完全全的障眼法。当下衮木和邬扬也收了法器,她这才有机会把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神坛大会以后,我本来是要回北方。临走的时候一个小妖找到我,说是在偏北的一个古村落里似乎听人说起过穿流萤战甲的女子,我半途拐道,混进上山的人群里进村来了。” 衮木打量着天雷,它们不知疲倦地一道接着一道劈,抬了抬眼皮,衮木继续道:“进山的时候,我和那群人走散了,后来发现他们都死了,尸体倒吊在树上,尸体多了几尊神像。” 她道:“那神像应该就是当地的古神,雨仙。”接着她把入山以来的经历重新盘点了一下,整个古村落里,几乎没有人的踪迹。刚才那个老人是假的,她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个老人就是传说中的雨仙。 “你们神明不都是心弱得要命,看见蚂蚁都怕掘了人家的窝,这雨仙这么还杀那么多人呢,杀人就算了还吊在树上,放个神像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才,不进鬼域真是浪费了……” 邬扬看了一眼阎宋,高声道:“你说是吧,主上?”阎宋送给他一个白眼,还另外多了句真挚的闭嘴提醒。邬扬神色一紧,瞬间又恢复了那种你不打死我我绝不说一句话的气势。 天雷终于知道疲倦了,没有雷声,天开始放晴。 “我心狠手辣?那群小喽啰不分青红皂白要砍我,我不杀他们难道等着去死啊,我好歹也是堂堂一介神明,被人砍死我冤不冤啊。” 晴天里又降下来一道天雷,这道天雷没有化成粉齑,而是幻化成一个不大的人影。 少年个头不高,半张面具遮住阵容。面具是一片片赤金拼葺成的,赤金是一种造兵械的上好材料,见于北方。 这种金属非常罕见,用来练就盔甲或是兵器都已经是算奢靡了,紫陌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种珍贵材料还能用在脸上。 少年动一动脚,浑身就哗啦啦地响。除了脸上的赤金面,他竟是穿了满身的赤金甲! 赤金甲似乎不太合身,不过依旧显飒爽英姿。少年每走一步,赤金甲上一摆动,镶嵌的银线就闪出熠熠的光彩,仿佛一只只流萤在战甲上飞舞。 紫陌注意到衮木的身子在颤抖。 少年摆弄着赤金甲,步子却并不沉重,轻飘飘着。“你们大老远找到这里,想让我帮你们什么?是想要留泽水,还是让我帮你们实现心愿呐?” 顿了顿,少年吹了口气,转身挥了挥手:“几千年来找宝物的人不说成千也有上百个了,我呀什么也没有,你们从哪来就乖乖回去吧,不送喽——” 话还没说完,少年的步子一滞,衮木的光刃架在少年脖颈上,只要少年敢动,顷刻毙命。衮木已经红了眼眶,“你这身战甲是从哪来的?” 衮木手上用力,少年翻身,灵巧把光刃压在地上,隔着赤金面,也能察觉到少年的狠厉,“我警告你,不要这样跟我说话。”少年又是一挑,光刃脱开衮木的控制,砰的一声撞在地上。 紫陌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威名赫赫的战神衮木,会像一个溃散的小丑一样,跪倒在地上。衮木看着战甲少年,一一如既往的淡然也破败了,“我求你,你这身战甲从何而来?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同样战甲的女子?” “你这是干嘛呀?!” 少年大惊,他欲哭无泪地扶起衮木,大声嚷嚷道:“神官从来不受神官之拜,你这是要折煞我呀,我的命本来就不长,你就别嚯嚯了……我告诉你,告诉你还不成!” 阎宋看着少年,忽然向前走了一步,他握着攸关,寒光逐渐逼近。这模样分明是要强取留泽水。 小阎王果然固执,照他一贯的作风,肯定先把攸关架在战甲少年脖子上,威吓他交出留泽水,如果不交,攸关再刺深一寸,还不交,再深二寸三寸…… 她挡住阎宋,灵力传话说,这个雨仙摆明了吃软不吃硬,与其震慑他还不如好好商量,再说了她看这个雨仙也不像是坏人。阎宋点点头,收了攸关。 “这身盔甲是别人送给我的,我救了他一命他就送我这个礼物了,我戴的这个赤金面还是从盔甲上抠下来的赤金片做的呢,这个我可不能给你。”少年说着,眼神示意紫陌把衮木拉走。 紫陌道:“雨仙大人,我这个朋友找人找了几百年,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多告诉他一点,他也不枉这一趟了。” “我真的只知道这些,好像事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人是来找我许愿的,他似乎想让我复生一个人,真是越传越离谱了,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我早就一飞冲天了。” 少年撇撇嘴,“他不小心招来了水厄,要不是为了帮他我才不会被刮花脸,为了报答我,那人就把随身带的赤金甲送给我了,而且……” 话说到一半,战甲少年闭上眼睛,摇摇晃晃地倒地了。赤金甲在地上铺开,流萤的银线迎着光辉在闪动。 紫陌把战甲少年扶起来,发现他体力的灵力所剩无几,察觉到不妙,紫陌探了探少年的神识,还有微薄的一缕。就像当初怜光山上的自己一样,雨仙的神识和灵力都在不断溃散。 正在衰微的神灵不难看出来,她不至于这都看不出来啊,而且还有衮木在,雨仙明显浑身的灵光在消失,就算她看不出来,衮木也不可能发现不了。 赤金甲波光粼粼,闪烁在她眼前,她心里一亮,难怪了。穿上这副赤金甲,流转的波光正好掩盖了雨仙消退的灵光,此消彼长。难怪他们都没发现。 “别动我盔甲!”少年推开她,利索地站直了身子,凌冽的样子哪里有半分衰神之态,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眼了。 雨仙一起身,阎宋缓缓道:“留泽水拿来。” “我没有!”话音刚落,攸关逼近雨仙的心口。 又是这样,紫陌扶额。说不上几句话,阎宋又开始喊打喊杀,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啊。 “我讨厌别人这样和我说话。”少年顶着攸关的压力,一步一步靠近阎宋,每走一步,攸关就深入战甲一分,渐渐地有血丝渗出来。她让小阎王收手,阎宋不理。 血从渗出来变成流下来,阎宋冷眼瞧着地上的血迹,手上并不松懈半分力气,淡淡道:“你再进一步,就没命后退了。” 雨仙轻笑,道:“反正我也快死了,早死晚死反正都是要死的,于我关系不大。你不是想要留泽水吗?我现在死了,你就永远得不到留泽水了。” 雨仙戏谑着,没有一丝犹豫,迈动步子继续往前走,没进的攸关抽出来,染红的尖刃带出喷薄的鲜血,阎宋收了攸关,尖刃上即刻洁白如雪不染殷红。 雨仙看了眼阎宋,笑了笑,“我就说嘛,你和我必有一人后退,这个人不会是我。” 紫陌担忧地看了一眼雨仙,“你清楚你自己的状况,又何必拿命来博。” 第51章 留泽水 雨仙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轻笑了一声,“我反正是个要死的人了,没什么好怕的。” “你打不过我,要想活命就把留泽水拿来。”阎宋冷眼看着雨仙,他挥一挥手,攸关无声的威胁。 “你能不能听懂人话啊,我都不怕死了还会怕你杀我,你这人可真奇怪,问别人借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的,现在是我有理才对。” 要不是雨仙身上有小阎王想要的东西,紫陌完全有理由相信,就雨仙这副吹胡子瞪眼的神气模样,早就在阎宋手底下一命呜呼了。但现在,阎宋只能忍。 “听闻雨仙享誉千年供奉,可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衮木从流萤战甲里回过神,他看着金塘村这荒败寂寥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有什么的,世人可以信奉神也可以忘记神,每位神明都是从辉煌中来从遗忘中去,如你们所见,我现在就是一个不受奉的落魄神,法力平平无奇也没什么宝贝。” 看这样子,刚才的天雷不是障眼法了,而是雨仙真实的实力。 紫陌站在山头,回头是空荡无人的村落,信徒的信奉和香火越来越少,雨仙的法力和存在也会随之消散。紫陌看了一眼雨仙,他反倒是看破世事,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你们跟我来。” 雨仙轻身一跃,来到山脚下的一汪池水。他捧着脸,惆怅地盯着快要干涸殆尽的池子,泥沙淤积在池子边上,连泥也是干的。 “这就是你们要的留泽水,不剩多少了。我法力剩得不多,只能净化出来这最后一点点了,我已经是个上万岁的老人了就别再为难我了,我还要趁着最后这点时间好好找乐子。” 雨仙躺在池子里,几片枯叶落在他的赤金面上,他捏起叶子,吹了一口气扔进泥里。 “这些根本不够。”阎宋盯着留泽池,他对着池水释放灵力,留泽池依然毫无所动,泥沙被吹起来,盖在池子里,所剩不多的留泽水彻底被泥沙吞噬,一丝也不剩了。雨仙呛了一嘴的沙子。 “既然你可以净化留泽水,那么现在你一定也有办法。”阎宋瞬移到雨仙面前,毫不客气地看着他,一副拿不到东西不罢休的坚决。 “我凭什么帮你,我活了这么久到了现在这个岁数什么也不怕,除非我愿意否则谁也强迫不了我。”雨仙翘起腿,无视阎宋目光里的凶狠,悠悠地坐在留泽池边,“除非你求我。” 阎宋冷哼一声,一掌把雨仙打趴在留泽水里,雨仙四脚朝天陷在泥里,他拔出两只腿,盔甲上的光泽全糊上了灰扑扑的泥。 拿不到留泽水,阎宋不会杀雨仙。 “你脾气不太好,这样的人往往短命,你要改改了。”雨仙也不擦脸上的泥污,他上下打量着阎宋,继续道:“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你把那个小神仙送给我,我就帮你。” 雨仙忽然瞥过来一眼,紫陌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是离得太远,她什么也听不清,不过小阎王和雨仙似乎聊得很平和,难得没有打打杀杀。 “接到北方传信,我要回北方去了,先走一步。”衮木向她拘了一礼,即刻消失了。 这里有关战甲女子的消息少之又少,衮木也是该回他的分野了。紫陌把视线转向雨仙和阎宋,两个人似乎还没有说完。 —————————————————————— 切书通知 对不起了各位 这本作品数据奇差无比,跌到心死,建议切书了。。综合考虑,这个作品不会再往后写了,原计划是到四五十万字完结,现在看来只能中断了,抱歉 (为了完成这个月的字数kpi,之后可能会更新一些其他的医学小知识,特殊期间大家照顾好自己,同时也要保持开心哟,告辞了) 与本文无关1 01 还没走近,那粉的味道就飘出来了,他眼前一亮,不禁朝窗口看过去,一个庞大如牛的人挡住了他,也挡住了勾人的香味。 他不死心还看,肥实的腰墩子扭过来扭过去,足足把大锅遮得死死的,忽然一张饼子脸从窗口里弹出来,绯红地喘着粗气,“帅哥,吃点什么?”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恶脸,这样说可能不好听,但确实是他当下的第一印象,于粉于她都毫无关系,只是简单阐述他的感受,仅此而已。 脸必然是和身材相配的醇实,让他不禁想到白水煮出来的大块肥肉。 她也是厉害的,和他搭话的短短片刻,仅用额外的眼神,她就驱走了几个小孩子,小孩讪讪从地吃饭的塑料凳子上滑下来,瞪她一眼然后走了。 他想,她必是凶狠的,不好惹的。 她的眼白总是翻着,不像是下意识的习惯,而像打心底里对人的不屑,他自然会这样觉得,因为她和他说话实在太过谄媚,他看不见她的自然,因此觉得有点可怕。 最开始,他是打算吃一碗粉的。可看见这张脸,那仅存的香气忽然就不复存在了,全部成了浊气,让他只想赶紧躲得远远的。 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不要了谢谢。”他说完就匆匆走了,可心里还不大自在,倒不是他拒绝了人家的好意,而是一双眼睛总瞟他,他能感觉到。 他的心长了钉子一样不痛快,他知道她在看他,用那种驱逐小孩的眼神看他,他不去管她,只管走他的。约摸走出危险区,他小心翼翼回了头,倘使她不再关注他,才能使他真正放下心来。 登时,四目相对! 他快速转头,他的心咚咚扑得厉害,像个被抓包的坏孩子。但只有他知道,他是委屈的,他无缘无故被看了,究其原因,他也说不清。他能解释的只有——她不是善的——这也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02 店里人很多,于是她在门口等。 到她进去拿咖啡的时候,人少多了,从她的位置到结账台终于顺畅无阻了。她进去才发现没到她的号,于是只好等,无聊的等。 她旁边站了个男生,她注意到他并不是他有多么好看、或者他个子有多么出众,只是因为他的书包——猫窝——她原以为是书包的。 包很大,架在他的肩膀上并不协调,但是却出奇的和谐。这并不矛盾。 不协调是从他的角度,她想,包势必是重的,他很吃力;和谐是从她的角度,他站在她前面,于是只有后背的小猫对着她。 可爱的猫必定有可爱的人来配,因此他没露脸,却已经在她心里获胜了。她盯着看了好久,看猫,也看人。 “16号,马上好了。”他往咖啡台上凑了凑 她猜他就是那个在她之前的人,她是17号。但此刻,她开始嫌弃她的17号,为什么她不是15号呢?她后悔来得晚了。 他接过咖啡走向店门口,整个过程始终是小猫对着她的。她的视线追随他,他到店门口停住了,她竟有点欣慰和窃喜。 时间好漫长,16和17仿佛两个不相干的远房亲戚,明明最亲密的距离,此刻却有如1到100那么疏远。她要兼顾店里和店外,心里不免着急开始着急。 脑海里催了无数遍的数字终于如愿了,她再看时,已经空了,店门口只有两个女孩在聊天,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了。 她拎起咖啡就小跑出去,大街往左右延伸到很远,终于她又看见那只熟悉的小猫,它似乎叫了一声,她听不真切。不过好在,她们又见了。 她一直站在门口,直到什么也看不清。 03 天还尚早。 自皇城间的小道上,透出一线微弱灯火。 李工部一手牵马,一手提灯,身旁原本有个小厮,李工部见他迷糊,尚未从睡梦中清醒,于是打发他回去了。 走着走着,小路汇成大道,在大道的相交地带,火蛇一般的队伍缓慢移动着,李工部也悄然融了进去。 等候多时,他的灯火逐渐暗了,灯油慢慢枯尽,终究是闪了几下灭了。终于听得钟声,李工部把提灯放到脚边,届时宫殿大门洞开,钟声悠扬响彻皇城。 李工部隐在队列里肃穆行进。 04 他接过甜筒,刚拿到手就咬了一口。 电瓶车就停在路边,他边吃边走过去,靠在电瓶车上。蓝色的短袖和头顶的云映衬着,和谐极了,树影刚好遮住他,斑斑驳驳,带来一丝荫凉。 甜筒化在他的胡子上,于是他的脸都柔和了许多,手上还拎着手机,他时不时看上两眼,大多数的时候眼睛是落在甜筒上的,慢慢的,只剩下脆筒。 再看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车,一副心满意足、整装待发的快乐模样,他笑了一下,冰凉沁人,炎炎夏日里看起来倒让人心平气和。头盔上的翅膀很快从我身边飞走,于是只剩了一个疾驰的背影——饿了么。 05 她开了门,使劲推也不能把门完全打开,屋子里堆满了货,似乎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一捆拴狗的链子散乱丢着,她看准中间的空隙站了上去,勉强站稳,不会踩到别的什么零件。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从她身边游进去,弯着腰对着一箱撑衣架数着什么,汗把他的背熏得光亮,透出古铜色的肌理。 很快他趴到最里面的桌子上,上面全是残废的拖把扫帚,有些掉了头,有些掉了毛,那都是要拿去换新的。她只负责撑着麻袋,等着他装货。他一次次背过身,一条鱼似的游荡各个缝隙,再大步流星走到她身边,把东西丢进袋子里。 —————————————————— 与正文无关7 17 他又看见了那个女孩。 这是他第三十八次看见了。 在机场,在车站,在节目现场,在音乐节。 她每一次都会带一个小小的卡通信封,上面贴着他的名字。 “哥哥可以收信吗?” “可以。”经纪人回答,然后那个女孩把信递给他。 这就是他和那个女孩全部的关系。 后来几次,那个女孩依旧问:“哥哥可以收信吗?”回答的不再是经纪人,而是他。 他说可以,然后伸出手等待信封静静躺在掌心。 他把信封塞进包里,如果没带包的话他装进口袋里,或是就这么拿着。 他又在节目现场看见那个女孩了。 这次是个音乐综艺。 那个女孩坐在第四排的一个角落里,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看见那个女孩的时候,那个女孩也在看他。只是距离有些远,他听不清女孩在说什么,通过她的口型他知道在喊自己的名字。 主持人cue他唱了新专辑的主打歌,因为现场没有设备,他简单清唱了几句。台下都在高呼好听,有些观众他见过,但大部分他没有见过。 到机场的时候,那个女孩再次出现了。 “哥哥可以收信吗?” 他声音有点哑,于是想点头示意。不知怎的,他还是说了句“可以”,然后像往常一样伸出手。 “哥哥清唱那几句好好听哦。” 这是女孩第一次说其他的话。 他把信装进口袋里,说了三句话。声音太哑了,只有一句出了声。 他说:“你坐那么远能听到吗?” 那个女孩点点头,他看出来她很高兴。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女孩能听见他唱歌觉得高兴,还是他 在和女孩说话而令女孩高兴,他没想通。 经纪人催促着赶下一场通告。他上了飞机 手机关机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女孩。 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信封,依旧贴着卡通贴纸,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一张很长很长的信。 是他这个月所有的行程。 在此之前,他从没算过自己一个月能做这么多事情。 你好啊,哥哥。 这是开篇。 他一下子想到了女孩问话的模样,她说:“哥哥可以收信吗?” 他想,女孩也是这副表情说的“你好啊,哥哥”。 他看了一路的信。 下飞机前一秒,他才把信折好装进口袋。 什么时候开始?他问。 “这个音乐节你是最后一个出场,下午才开始不用着急。”经纪人说。 来不及了,他想。 赶到场地的时候,空无一人,工作人员也不在,只有新搭好的舞台,很空旷。 从包里掏出话筒,他连上手机蓝牙调了调音。 三个小时里,他唱了五十首歌,一首接一首,没有停歇。 唱完他灌了三四瓶水,匆匆赶到化妆间。 音乐节开始了,座无虚席。 到他的时候,台下开始骚动。 他们都说他嗓子哑了,唱歌难听。 连夜赶飞机的时候,广播喊了两遍他的名字,他没动。 那个女孩又来了。 这次她拿了两封信。 “哥哥可以收信吗?” “可以。” 他把信装进口袋,两封装不下,于是两边口袋各装一封。 女孩向他比了个爱心,离开了。 回去路上,他拆开信。 开篇依然是“你好啊,哥哥”。 女孩感谢了他的演唱会。 那首五十首歌的演唱会。 “我最喜欢的那首歌,你唱了。” 他其实不知道女孩最喜欢的是哪一首。 所以,他把上封信里提到的五十首全唱了。 末尾她附了一句话。 “哥哥,再见了。” 他掏出另一封信。 依旧是卡通贴纸和他的名字。 信特别短。 只有三句话: 你坐那么远能听到吗? 下次我请你来听演唱会。 唱你最喜欢的那首歌。 18 他踩上踏板,走到悬空的高台上,台下海浪翻涌着,除却浪潮的喧嚣,听他讲话。 “我很喜欢你。” 他轻声道,说完他极力眺望远方,却似乎永远看不到边一样,只留下徒然的遗憾,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很微小的声音,也许裹挟在浪潮里根本不值一提。 话筒支的有些高,他注意到了,却没去摆弄和调整。有些话,不必让大家听的清清楚楚,留给他自己和大海就足够了。 也许这的确是一场真人秀,不过此刻只是一个孤独的人,和一场孤独的海,它们之间无需作秀,也不必敷衍。 “……所以,祝你快乐。” 他坦然摘下耳麦,走下踏板的时候,另一个嘉宾已经擦身走上去了,他迅速把耳麦递过去。 微笑示意后,他茫然站在原地,一瞬间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似乎是在等待,但,等什么呢?他不知道,只是看着大海,静静地。 “站着干嘛过去坐啊。”风声夹杂着经纪人的善意提醒,他这才恍如初醒,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坐上他的位置,融入他本应该的圈子里,然后消失不见了。 19 这竟是夜半的天色,我是如何都想不到的。 天晕染成两个世界,头顶上空是雾蒙蒙一片虚无,但又带点微微的粉,覆盖到很远,竟是和阴沉白日里的单调很像了,看不出是夜晚的天。 远处高楼之上是湛蓝色的,像一个活泼的天,大块的云团在蓝板上竞走,而我竟与云齐高。于是看见云团们争先恐后远离我,朝无尽蓝的深处跑走,很快就看不见了。 我离开的时候,头顶的虚无蔓延到各处,那云和蓝天也被吞噬了。 20 当吃东西也变得索然无味时,吃货是真的低落了。 21 当我走进她的小屋,犹如走进了一片我不知道也从来不了解的隐秘森林,我不知道眼前布置中的那种异常冷淡又空荡的面貌对她的情绪带来了何种影响。 但好像,身居远名的天才主播、人见人爱的小精灵、游刃有余的和事佬等,这些有关她的种种标签,有时候在她看来并不真实,真正的她或许亦如这房间一样,淡然中氤氲着莫名的悲伤。 我看着她的眼睛,分明是透出笑容的,她把耳边的头发拢到脑后,然后故作傲娇大力拽着我,“我这小地方当然不及你的大城堡了,你再看也看不出个花儿来。” 她眼珠滴溜一转,眼中笑意越发浓了,“不如你看看我,我是这里独一朵的娇花,别处再见不到的。” 她的脸上洋溢着朝气,无不诉说着她的愉悦,就像是晨间蹦跶的小花鹿,踩出来一片希冀和美好。只是我总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忧伤环绕在身侧,或许是她,或许是这环境,我说不清楚的。 一时之间,我也分不出哪个才是她,哪个是真的她,哪个是假的她。 22 他极为高挑,没表情的时候就是一张臭脸,总是给人留下一种不好惹的压迫感。说起话来却是慢悠悠的,滔天大浪在他口里也不得不平息下来,随着他的节奏一滴一滴往外迸。 说他面容清冷也不为过,精致的五官根本挑不出来毛病,原生卧蚕似乎和眼睛一般大,于是冷峻中不失干净俏皮。 他这个人自带一种贵气,因而无论他做什么,都让人觉得优雅,觉得慢条斯理,觉得理应如此。 即使他吵架,旁观的人也都不由自主站在他那边,他的背后俨然多出一个巨大的后盾。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只言片语,就轻而易举得人心。 23 我们抬头望见的星星都是过去的,光从月球到达地球需要1秒多钟,从太阳到达地球需要大约八分钟。 所以我们此刻看到的太阳光,是八分钟前从太阳发出来的。其实看似不远的星星,离我们很远很远,空间上远,时间上也很远。远到什么程度呢,或许有一些是还没有人类的时候就已经发出来的光。 所以,我们在天空中看到的,不是现在而是过去。是不是很神奇。 24 “这是啥?” 婆婆拿筷子戳戳桌子上两个小东西,有点硬,筷子根本穿不透,在滑溜溜的表皮上磨来磨去。 “你尝尝看,这可是好东西,好吃的。”怕老人家耳鸣听不清,小孙提高了音量,微笑着看着婆婆,“只剩两个了,你吃完吧,好东西好吃。” 婆婆试探地把那东西夹起来,昏暗的灯光下看了几眼,然后放进嘴里。 桌上的人于是开始悄悄地笑,婆婆上了年纪,自然是没注意到别人的笑容,只是吃着。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 “嗯,有股肉味……这是啥啊?“婆婆一边嚼一边说话,突然她停止嚼动,从嘴角扯出一丝……一丝软塌塌的毛。 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这咋还嚼不烂啊,”婆婆又把手里的塞回嘴中,嘴不停地蠕动,“真是不好嚼,不过还有鸡蛋的味道,是好吃的。” 小孙还在笑,然后喝了口水,“是吧,很好吃的,特地给你留了两个,给您尝尝鲜,好吃就行。” 那一次我始终忘不了。 那天,我的外婆吃下了两个不可言说的东西。 ————————————————————— 第52章 不能死 阎宋不能死。 不管怎么说,都是她连累了小阎王。更何况阎宋救了她那么多次,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坐视不管,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得把阎宋从死人关里拖回来。就算真的要死,她也得还完人情再死。 “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他?”紫陌相信雨仙一定有办法,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虽然小阎王这个人脾气不怎么样,也从来不听人劝,但是她不想看见阎宋为了她死掉。五千年前她已经害死了很多人了,这一次无论怎样,她都要救回阎宋。 “我还想让你们带我出去呢,他要是死了我也出不去了,为了我自己的自由着想,我也不会放任他死在静园。缠草毒性很强,中此毒的无论是神是鬼,我从来没见过活着出来的,让我好好想一想……” 三天过去了。 如果不是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紫陌真的以为阎宋就这么死了。这三天里,她和雨仙翻遍了静园的典籍,依旧没有看见可用的救人之法。 这天雨仙揣了几只瓜果,骂骂咧咧走进来,刚一进门就把果子丢给她,搓搓手兀自嘟囔着让阎宋吃点东西,中了缠草毒的人虽然意识不清,灵力也衰退,可是各方面的需求都很旺盛,昏迷期间需要定时定量靠食物活着。 也只有每天喂果子的时候,才让紫陌真真切切地觉得阎宋还是活着的,他也需要进食,也需要喝水,只要找到解毒的办法,阎宋就会醒过来。 “这些都是静园里的灵果,能减缓阎宋灵力衰退的速度和时间,可以多争取一些时间,我记得静园里有一种花和缠草象相生相克,不过静园太大了花花草草死的死枯的枯,找到的几率很小。” “如果找到,阎宋就有救了对不对?”紫陌看见了一点希望,她可以翻遍整个静园,只要能救活阎宋,雨仙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 “你先不要着急,静园里几百种毒株非常危险,你若是贸然去找的话,找不到不说还极有可能被其他毒草中伤。“ 顿了顿,雨仙继续道:“到时候死的不止是他,也会是你。而且就算没日没夜地找下去,起码也要十天,阎宋撑不到那个时候,他只有三天可活了。” 雨仙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把希望浇灭。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传说青神幻化出来的簪月神冠有神力,不过依我对你这几天的观察,你不仅没有神冠,而且灵力法术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想必神冠不在你手中,这条路暂时不可行。” 对了,还有簪月冠。 簪月冠确实有神力,不过她从来没有试过用神力救人。相传簪月冠可起死复生,只要存有片缕神识就能重塑神体,不过传闻总会有夸大的成分。 簪月冠凝聚万物生灵的精华,或许真如传闻所说,这个办法或可一试。 只是,簪月冠的确不在她手中。 五千年前她卸冠入凶山,簪月冠的神力就此封印,现在已经不知去向了。想要找到簪月冠是一难事,就算找到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启神力,解印又是一难事。 除了这两个办法,再无其他。 眼下只能去静园里找解毒之花了,这个办法更有希望。紫陌向雨仙问过解毒花的模样,转身入了静园,雨仙拦也拦不住索性撒手不管了,任凭紫陌自生自灭。 找了一个时辰,毫无所获。 两个时辰过去了,所有的花草在她眼里过了一遍,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她都不放过,即便这样,没有一株花能对得上解毒花的模样。 每过一个时辰,阎宋醒过来的希望就少一分。五个时辰后,紫陌意识到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就像雨仙说的那样,阎宋撑不到那个时候。 凄清的月光洒在静园,微弱的月色像一块招牌似的若隐若现,紫陌抬头望月,忽然一个想法涌上心头,去找椒岁。 通过原来的传送结界,紫陌如愿以偿进入大市。 关于缠草之毒,椒岁欲言又止,似乎想到了办法却又拿捏不定,紫陌让她把话说清楚,只要有办法,她都可以去试,时间迫在眉睫。 “这个办法根本就算不上办法,只要有一丝差错你就没命了,太危险了你不能去……容我再想想其他的主意,大市这么多法宝一定有用得上的——”椒岁来回踱步,锦衣上的铜铃摇来摇去。 “什么办法,你既然有办法就说出来,只要能解毒我什么都愿意。”看着椒岁支支吾吾她又惊又喜,果然椒岁见多识广,她就知道一定会有其他的解毒办法。 “到底是谁中了毒,让你这么紧张甚至连性命也不顾,你可是神明,没有什么能让神明为之坠落。” 椒岁的质问,她三两句话搪塞过去,时间紧迫,没有那么多时间解释了。 “你跟我来。” 椒岁叹了一口气,女官端上来一个檀木盒子,椒岁打开盒子,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灰珠子。 “这个是聚神珠,聚神珠吸噬神识而生,只要吸够神识它就会通体变成翠绿色,到时候把聚灵珠研磨成粉齑,给中毒者喂下去便可解毒。” 紫陌去拿聚灵珠,椒岁挥手一避,把聚灵珠重新放进檀木盒子中。 “紫陌,聚灵珠非常邪性凶险,稍有不慎会吞噬掉你所有的神识,这个方法太危险了,让我再想一想别的办法……” 趁女官不注意,紫陌夺过檀木盒子,笑道:“我运气好,不会那么容易死,我看这珠子顺眼,拿去用一用,你堂堂大市主不会这么小气吧。” 待椒岁再看的时候,哪里还有紫陌的影子,椒岁看了一眼女官,浅浅道:“五千年了还是不让人省心,拿自己的命肆意妄为……” 再次回到静园,月色依旧晦暗,聚灵珠放在手心,紫陌盯着这一颗小小的灰色珠子,阎宋很快就会有救了。 静园一处的亭子里,幽黑中透出点点亮光。聚灵珠高悬在空中,每剥离一丝神识,阎宋就多了一分把握,混沌里她感觉身子失去了重量,体内的平静被搅动。 聚灵珠的颜色不断变深,灰色的珠子已经通体变白,只要再坚持一会,等到聚灵珠变成翠绿色就有救了。紫陌闭上双眼,完全裹进聚灵珠的光辉中。 珠子突然落地,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紫陌捡起聚灵珠,珠子还是白色,肯定是吞噬的神识不够,只要变成绿色,只要绿色,绿色就成功了。她重新把聚灵珠放在手心。 手上一空,聚灵珠被夺走。 雨仙打量聚灵珠,阴沉着脸,道:“你从哪找来的珠子,这是个邪物。” “它能救命。” “能救命不假,不过这个东西吸噬神识,你会丧命的,你有没有想过你和阎宋灵力相连,就算这个珠子能救他,可是你死了他一样活不了。” 雨仙把聚灵珠揣进怀里,他扶起紫陌,探了探情况,“还好还好,你还没有到快死的地步。 她不能死。 雨仙的话如当头一棒,她还不能死。她死了阎宋更不会醒过来了。但是除了聚灵珠,没有别的办法了。 “还有两天的时间,总会有办法的。我刚摘回来几个灵果,你喂阎宋吃一点吧,我来想办法,我就指望他带我出去了,我肯定不会让他这么随随便便就死了。” 她点点头,抱着果子,行尸走肉一样走开了。 阎宋躺在床榻上,他的嘴唇浮上几抹血色,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死的样子,只是睡着了。就像以前的任何一次,他睡醒了就会喊一声“小废神”,然后板正着一张脸嘲讽她几句。 忽然想到什么,她打开大网,翻翻找找拿出一颗“言听计从丸”,喂阎宋吃下去,她一丝不苟地盯着阎宋,嘴唇一张一合,轻轻道:“我要你醒过来。” 一炷香过去了,没有丝毫变化。 她把大网里所有的法器倒出来,捡出所有能用得上的灵药,一股脑塞进阎宋嘴里。 即使不能解毒,多吃一些灵药总是有好处,黄色的丸药可以巩固神识,白色的丸药能恢复体力,只要吃的多,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好就碰活了呢。 阎宋的眉头动了动。 紫陌看得一清二楚,她紧紧盯着阎宋的脸,苍白的脸上慢慢浮现一丝红润。床榻上的人嘴巴轻启,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什么。她凑近听,原来是在要水喝。 灌进去一杯水,半杯都溢出来了,阎宋迟迟不睁眼。他躺的板正,被水呛得一阵一阵得的。紫陌抱着阎宋的头,把头偏向一侧,可水还是只出不进,被褥湿了一片。 她看着神志不清的阎宋,闷头把杯子中的水喝了。只能这样了。扶起阎宋的头,她将脸凑过去,一小口一小口把水送进去,温热的触感让她更加觉得阎宋不会死。 足足喂了五杯水,阎宋还在叫渴。 她看向空空如也的五个大杯子,心里犹豫起来。雨仙说中了缠草毒的人,各方面的需求都很旺盛,多喝几杯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一边思考,她一边手不停地又倒了五杯水。 第53章 短命神 阎宋还是没有醒,喝过水后又沉沉睡过去。 邬扬走进来,他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阎宋,又看了看紫陌,柔声道:“明泽草活了一株,主上要怎么样才能醒过来,只要可以救主上属下做什么都愿意。” 小阎王受伤这几日,邬扬一直奉命照料明泽草,他伸出手,掌心流转出一株毛茸茸的灵草。紫陌盯着灵草,忽然之间想到一个办法。 既然留泽水可以佑护福泽,不知道可不可以解开缠草的毒。心里燃起一丝希望,紫陌捧着花找到雨仙,但凡有一个盼头也是好的。 再见雨仙的时候,他赤着两只脚,手脚并用地感受每一株花草的气息,见紫陌要过来,雨仙摆摆手,让她不要靠近。 雨仙不眠不休找了整整一天,依旧没有发现解毒花的踪迹,雨仙告诉紫陌,或许这种花在静园的某一个荒僻的角落里,再用心找找总会找到。 这些不过是安慰她罢了。 她拿出明泽草,雨仙落寞的脸色闪现几分惊喜,“你把明泽草种出来了?有了明泽草可以净化出留泽水,这神水或许有效,只是……” 雨仙皱了皱眉头,结成块的泥土粘在他脸上,随着他的神色变化,泥土慢慢皴裂从脸上一点点剥落下来,雨仙擦干净脸。 “我现在灵力不足,已经净化不出来留泽水了。” 小心翼翼捧着明泽草,紫陌心头一动,激动地看着雨仙,“你可以把净化之术交给我,我有灵力我可以净化。” “净化之术是要夭神命的,每施法一次会耗费大量的神命,你现在灵力不多供奉也不怎怎么繁荣,施了净化之术后,你恐怕就要等死了。” 等死,她心里轻笑她都等了五千年了,最差的结果大不了就是和当初一样,灵力尽失然后安安静静等着神死魂灭,这个她完全不放在心上。 “你教我。” 紫陌斩钉截铁地看着雨仙,眸子里清清冷冷透出几分倔强。 翌日,服用留泽水后,阎宋的脸色缓和了很多,苍白褪去。但凡阎宋有一个微小的动作和神色,邬扬就激动地捂住嘴巴,盼望奇迹一样等着阎宋睁眼。 三日过去了,尽管阎宋没有了大碍,可还是紧闭双眼,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 “他不着急,倒是你,你不听劝非要施净化之术,如今倒好只剩了一百年的寿命了,你这个短命神现在比我还要短命,我好歹还能潇洒个五百年。” 雨仙探了探她的情况,一脸不理解地盯着她,之后拎起拖在地上的战甲,几天不见战甲又大了一号。 “反正路都是你自己选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有一条,你们走的时候别忘了带我走。” 紫陌笑着答应雨仙,她试着召唤灵蛾,不出所料只有两只。 “小废物神,你脸色这么差,到时候主上醒来看见了,肯定又以为我没有照顾好你,你快去睡一觉歇歇,主上看见了才不会生气。” 邬扬这一提醒,她对着铜镜看了又看,这才发现肤色也开始变化了,脸上黯淡蜡黄,铜镜中映出的模样还算能看。 她对镜挤出一个笑容,左看右看似乎都没有什么大的差错,却怎么都不是曾经的自己了。 “我睡一觉就好了,你看好小阎王,他要是醒了你第一时间叫我。”她嘱咐邬扬几句,转过身子,离开了。 冥闻最早中毒,最晚服留泽水,他命大没死,不仅没死还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阎宋依然十分安详。 雨仙用毒草束缚冥闻,任凭冥闻怎么挣扎也根本挣脱不开。紫陌还没有什么表示,邬扬倒是天天看冥闻不顺眼,时不时去呛他两句。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小阎王动了动,可把邬扬激动地语无伦次。阎宋终于醒了。 “小废物神去哪了,她是不是趁机逃跑了?”阎宋扶了扶沉重的头,他扫视整个房间,都没有紫陌的影子,胸口一阵发闷他咳嗽两声。 “主上,您中毒昏迷这几天,小废物神每天都守着您,她和雨仙找遍了各种解毒方法,依我看主上您应该对小废物神态度好一点,她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 邬扬掖了掖被褥,突然想到什么,他一改乖巧的脸色,气愤道:“主上,要不是铜主贸然对小废物神下手,您也不会变成这样,铜鬼被雨仙绑在静园里,主上您——” 邬扬话还没说完,眨了眨眼,阎宋已经从床上走到门口了,邬扬赶紧跟上去,边走边嘀咕道;“还好我谨遵主上教诲,从不敢对小废物神不敬……” 静园一角。 枯树上倒吊一个人。 雨仙拾起一根细长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戳挂着的人,那人左右晃荡,几十根枯死的垂叶落下来,形成一个屏障围住树上的人。 雨仙啧了几句,惊恐道:“你这小贼再晃一下,那些有毒的垂叶就会侵入你体内,到时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哎哟哟你不要晃动要平稳。” 笑了两声,雨仙手上施力,树枝把冥闻抽的左右乱荡,听着树上咿咿呀呀的求饶,雨仙更是乐此不疲,躺在树底下,有意无意地挥舞手上的枝条。 忽然听见微弱的脚步声,雨仙从树底下站起来,看见来人后他嬉笑道:“短命神你快过来,我把这个罪魁祸首交给你啦,我教你怎么抽他更有劲更狠毒。” 紫陌看了一眼,枯树上吊着冥闻,冥闻鬼哭狼嚎地哇哇大叫,身体每靠近垂落的叶子,他就拼命控制住身体,那副样子,活像一个滑稽的猴子,还是个灰头土脸的猴子。 一阵风吹过,风里夹杂些泥土和草灰,紫陌不由得一阵呛咳。虽说她只剩一百年活了,这身体却越发不如从前了,比怜光山那段时间还弱。 紫陌接过树枝,忽然树上的冥闻掉了下来,顺着发力的方向看,邬扬精神抖擞走过来,他旁边是大病初愈的阎宋。 看见阎宋,紫陌一愣,手上的树枝掉在地下。 “我的主上我的姑爷爷啊,您快放了我了,赶紧杀了这帮该死的神,尤其是这个小矮子,就是他把我绑起来还打我,主上您快替我报仇……” 冥闻挣开绳索,连滚带爬地躲在阎宋身后,颤抖着嘴唇,继续道:“主上,要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小神仙,你怎么会掉入这里的陷阱,只要杀了她杀了她……” 邬扬冷哼一声。 见阎宋不说话,冥闻拽住阎宋的衣摆,上气不接下气道:“主上您犹豫了……要不是她,您根本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主上!” 攸关出鞘,束缚冥闻。 “你忘了我说的话吗?”阎宋一抬头,眸子中的狠厉冷得吓人。 “我说,你要是再动她,就没命留着回鬼域了。”邬扬召出法器,尖刃直逼冥闻。 “主上您糊涂啊,上一次在玥乐坊我就看出来了,你已经被这个小神仙迷了心窍,你可是鬼域的主子,我们都盼望您踏平神明分野,无论是大市还是现在,你现在太优柔寡断了……” 冥闻哭丧着一张脸,见阎宋不为所动,他咬了咬牙,死命地盯着紫陌,一副不死罢休的态度,攸关骤然缩紧,冥闻挣扎着倒在地下。 “小废神,你离远些。” “清理门户了。” 见阎宋动了怒,冥闻态度大变,他又是哭又是叫,咚咚咚在地上磕起头,“主上饶命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我我……我谨遵主上之命……” 攸关生生把冥闻绞死。冥闻头一歪倒在地上,化成一缕轻烟。 “铜鬼的障眼法罢了。”阎宋清清手,收回攸关。 “主上,铜主最善分身术,这个是假的只是个分身。”邬扬看向空荡荡的地面,思索道。 “回去再收拾铜鬼,他肆意妄为惯了,不是花天酒地就是到处惹麻烦。”阎宋冷眼瞧地上,注意到有人在看他,阎宋收了收眼。 雨仙道:“剩下那株明泽草已经长成了,不过需要神明行使净化之术才能练成留泽水,你要的我已经给你了,你说过会带我离开这里。” 阎宋并不看雨仙,径直略过他的絮叨,走到紫陌面前。 “你如何?” 紫陌打起精神,笑道:“我自然没事,有了灵力疗愈我什么都不怕,又连累你了。” 听了这话,阎宋忽然板起脸,一本正经道:“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处处中伤受限,待净化出留泽水我与你就彻底不相干。” “你这人这么这么斤斤计较啊,你昏迷的时候,小青神那可是掏心挖肺地照顾你,寸步不离的,你现在有力气了开始说风凉话了,亏你还是鬼域的鬼主。” 雨仙说着说着犯了怵,阎宋凌厉的目光让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算了算了我也不是多管闲事的神,只要你把我带出去就行了。” 紫陌苦笑道:“小阎王说的没错,我做那些都是我欠他的,没什么好拿出来说事。”等到她和阎宋彻底解开灵力连接,她就不欠什么了。 正想着,她眼前一黑。 第54章 二心 “你躺着别动,雨仙已经都告诉我了,你身子弱还逞强。” 紫陌醒过来,阎宋和邬扬并排站在她面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已经顺畅了许多,身子也不疲乏了。看来小阎王没少给她输注灵力,猛地坐起来紫陌头脑发昏,缓了好一会才恢复光明。 “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静园里有几株草药,我已经给你服下了,这几天你好好休息。”紫陌点点头。 阎宋离开后,屋子里就只剩她和雨仙。 “小青神,你知道外面那些地方好看好玩吗,我在金塘村待了上万年,还从来没有踏出过一步。 “我啊想在临死前再潇洒一回,我听说大市最有意思,我一定要去溜达一圈,听说鬼域也不错,有机会我也去转转。” 雨仙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奇景和宝物,完全没注意到紫陌的问话,等他说够了才意识到有人问他话,雨仙挠挠赤金面,道:“你刚才问我什么?” 紫陌笑了笑,道:“你活了这么久,就没有对这个世间产生一丝留恋和不舍吗?” 她见过太多因为遗忘而消散的神明,只有雨仙不一样,雨仙从来不对过去有过怀念,也不会大言不惭地细数过往,而是走一步看一步,仿佛死亡就是他期盼了很久的终点。 “留恋都是不存在的,活到这个岁数还有什么没经历的,我真是搞不明白有些神明临死前哭死哭活的,就算是死也得体体面面地消亡,到时候你给我立一块碑,然后把石碑拍碎,粉尘撒地遍地都是,就像凡人那样。” 紫陌道:“雨仙你搞错了吧,凡人都是立一块石碑,每一年都有人带着吃的喝的来探望死者,没人会碾碎石碑。” “反正也没有人来纪念我,我想怎么死就怎么死,如果有可能,你每去一个好地方,就把我的石碑粉齑撒到那里,相当于我也去过了呗,小青神我这个主意不错吧,你快答应我。” “好好好,雨仙的命令不敢不遵从。” 三日后,一行人来到山脚下。 连接大市和金塘村的传送通道已经关闭了,攸关击出三鞭也没能打开,崇山峻岭里依旧雾气蒙蒙,没有丝毫传送结界的踪迹。 “我之前就是从这里去到大市的,现在传送结界怎么没有了,是不是我们找错了山头,结界不可能消散得这么快。”紫陌召出灵蛾去探路。 “其实吧……”雨仙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这个结界是压我的……” “但是我不管,你们说要带我出去不能说话不算话,你们自己想办法,反正我跟定你们了!”雨仙跺跺脚,不大的体型加上他这个动作,完全一副小孩心性。 末了紫陌才知道,原来当年椒岁来到金塘村,她没能拿到留泽水就打通整个地界,直接把金塘村封锁进大市,为防止雨仙逃跑,椒岁耗费大量精力才设下这个传送结界。 “区区结界,不在话下。”阎宋召出攸关,左一下右一下朝着天空劈动,雾气在攸关的震慑下慢慢散开了,天空中划开一道裂痕。 雨仙惊奇地看着阎宋施展术法,窃喜道:“他服用了留泽水,灵力应该增长了不少,据我目测,阎宋能打开这个结界,小青神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啦。” 果然如雨仙所言,不到一炷香的世间,传送结界已经破开,攸关载着一行人翱翔在天空,他们离开的瞬间,金塘村化成一片虚妄的泡影。雨仙回头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到达大市,雨仙一溜烟儿就跑没影儿了。 椒岁从易阖坊出来,看见紫陌赶紧迎上来,从上到下把她看了一遍,确认她完好活着,椒岁长吁一口气,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我就知道你有命回来。” “诸位可有拿到留泽水?”椒岁看向阎宋,笑脸盈盈说道。 “那看来是成功了,我在此恭贺诸位了。” 离开的时候,椒岁把紫陌留下来,说是有要事要谈。阎宋似乎并不放松对她的监管,紫陌反复表示不会有意外,阎宋这才带着邬扬到远处等她。 “你随我来。”紫陌跟着椒岁进了易阖坊。 椒岁突然开口道:“你知道阎宋拿留泽水做什么吗?”她一脸担忧地盯着紫陌,仿佛紫陌要遭受什么大劫难似的,椒岁坐在高座上,衣服上的铜铃也随之叮咣作响,似乎危险在逼近。 紫陌摇摇头。 “你还是这么单纯没有一点防人之心,想来也是,你盛名的时候正是万国朝服之时,天下太平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和诡计,今时不同往日了,紫陌你要长长心了。”椒岁说着,斥退两旁的女官,待所有人离开,椒岁娓娓道来。 “你可知,断骨钉在阎宋手中,留泽水也在阎宋手中,这两样东西联合使用会发生什么?”椒岁卖了个关子。 她并不知道,这两样上古神物难道还有其他的妙用?想来也是,毕竟是上古的神物,用法多种多样,联合使用也不足为奇。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紫陌忽然意识到什么,继续道:“你怀疑阎宋要对我不利?” 不出她所料,椒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如今她灵力低微,跟在一个大魔头身边确实很危险,只是椒岁还不知道她和阎宋灵力相通的事情,在这个前提下,阎宋伤害谁也不会伤害她,不然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的后果。 “你放心,我很安全。” “你现在是安全,但是谁能保证以后呢?你可知道,将留泽水滴落在断骨钉上,就会有杀神识断灵力之大用,即便你是神,在这两种神器之下也断然无法苟活。” “虽然我与鬼域主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这次你在他身边我不得不防,阎宋想方设法从我这里拿到断骨钉,又不辞辛劳去金塘村取得留泽水,其行为不得不让人费解。如果他对你下手,你即刻神死魂灭再也没有活路了。” 紫陌听得出神,不由得回忆起阎宋说过的那些话。他说,拿到留泽水就能断开灵力连接,届时他就彻底恢复自由了。 难不成,阎宋所说断开连接的办法,正是合断骨钉和留泽水之力,不惜杀了她也要挣脱限制? 难怪那时阎宋说,断开连接后就放过她,原来不是小阎王的善心作祟,而是他料定自己一定会死,根本活不到最后。 “紫陌啊,原先我只是不解,这些天你们到金塘村,然后你又突然找我解缠草之毒,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有点反常,这些日子我细细想来,总觉得不对劲,我只能提醒你到这里了。” 椒岁摘下腰间佩戴的一个福泽铃铛,递在紫陌手里。 “无论你选择继续跟着阎宋还是打算奋起反抗,我都支持你。这是我随身所戴的福铃,如果你遇到危险就晃动铃铛,此物有庇体之用,关键时刻可保你一命。” 紫陌握紧手上的铃铛,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椒岁不至于欺骗她,想来说的话是可信的。不过阎宋拿到这些神器,真的是为了杀她断开连接吗?要真是这样,她岂不是傻到家了。赔上自己的神命救活阎宋,阎宋是活了,他却要用神器灭了自己。 紫陌心里发怵,她也不知道该当如何。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趁现在她和阎宋还存在这种福祸相依的关系,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白白等死。 “紫陌,你要是想好了对付阎宋的话,我大市一定站在你这边,虽是大市主,不过我更是一位神明,是你几千年的老朋友。” 椒岁的承诺让紫陌心里有几分感动,眼下诸神对她都有敌意,也只有椒岁宁愿搅混水来帮她,大市向来不参与纷争,而如今却甘愿做她的后盾。 “紫陌我有一个主意,现在你与众神有嫌隙,追究原因不过两条。其一,种种误会导致大家对你有隔阂;其二,正是因为你与阎宋站在一起,大家理所当然把你划为敌类。” “依我看,如果你和阎宋决裂甚至拿下阎宋的话,自然算是立了大功,我相信对你有怨言的神灵不敢多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和诸神联起手来对付阎宋。”紫陌心中揣揣不安,这些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她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椒岁是想让她作为内应,里应外合剿杀阎宋,从而一举灭了鬼域。 “这个是对你最好的办法了,不过一切都在你,你要是选择别的路我也支持你,不过千万要小心,我和阎宋打交道多年,他绝不是眼里能容下沙子的人。” 椒岁这些嘱咐一直在紫陌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心里乱成一团麻线。 “小废物神,你坐着干什么呢?”邬扬警惕的心忽然放松,他收了法器坐在紫陌身边,“你怎么闷闷的,主上这几天也闷闷的,从金塘村出来之后,我感觉你们都有心事,主上一不顺心就总找我麻烦……” “哎邬扬,你跟了你家主上这么久,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主上是一个坏人啊,坏人里的大英雄!” 第55章 反水 “主上是鬼域的大英雄,任何人都不能撼动主上的地位,谁要是敢伤害主上,我邬扬第一个灭他全家!” 一提到小阎王,邬扬就信誓满满,紫陌盯着邬扬看了许久,道:“我说的不是这方面,我想知道的是小阎王会不会……” 会不会有人情味呢? 紫陌想了想,没问出口。 “不过小废物神,你知不知道自从主上和你联系在一起,他就变得不一样了……“ 邬扬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以前主上对任何人都不留情,手刃千百神灵开辟十万领地,现在有了灵力疗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其实铜主的反应才是鬼域大部分人的正常反应,他们都希望主上能庇佑鬼域,虽然我现在跟着主上,不过明显感觉他束手束脚的大失威风,要赶快解开你和主上的连接,不然主上会失民心的。” 看来,阎宋找到断开灵力的办法这件事,他还没有告诉邬扬。 连邬扬都盼望着解开连接,那小阎王肯定更求之不得了,他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魔头,怎么可能甘心受限于她呢? 紫陌苦笑。 她不想对付阎宋,也不想看着阎宋把自己弄死。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时隔三天,阎宋一直没有动手,倒是鬼域铜主冥闻率先找到紫陌。大市里突然发现水样咒,紫陌追踪黑影一直追到同情崆。 黑影一转头,竟是冥闻。 紫陌神命不多,三两招就被束缚了手脚。 意识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她索性放弃挣扎,两只手垂在肉眼可见的地方,她倒想看看冥闻到底要做什么。 她心里已经猜到了三分。 同情崆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洞窟,冥闻伸手一推,她掉进洞里,紧紧靠着石壁。 自从第一次见冥闻她就觉得这个人抱有敌意,方才冥闻用水样咒来引她,是想要杀她? 紫陌正想着,冥闻突然看着她,俊美的五官狰狞在一起,“主上身旁的小神仙你好啊,这次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紫陌不理他。 忽然想到什么,紫陌轻快道:“在金塘村的时候你用分身设计害我,现在你要趁机抓我,你就不怕你家主上剥了你的皮?” 紫陌原先故意激他,从他嘴里套出什么,冥闻虽然厉害可脑子是一等一的不好使,果然上钩了,甚至不用紫陌多说什么,他自己一股脑全说出来。 “主上就是受了你这个卑鄙小神的挑拨离间才处处找我的麻烦,找我的事就算了,主上一向都看不上我,可是这次主上要杀我!” “都是因为你,你用美貌诱惑主上,主上去哪里都带着你,甚至鬼域大计也不避讳你,现在的阎宋已经不是以前的鬼域主了,主上变了!” 冥闻说着,上下打量紫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紫陌总感觉冥闻的目光里另有别的态度,像是……像是一种贪婪。 她突然想起书上所记,鬼域铜主是个贪财好色的主…… “我现在就替主上杀了你,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好好乐呵一下……”冥闻说话之间,已经解开了外袍,像一头野兽一样扑过来。 她叫停冥闻,冥闻竟然真的停住了。 “铜主你先把我解开,我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关乎你生死的大事。我怀里有一个东西,十分重要。” “你是在骗我?” 冥闻嘴上说着不相信,可是他顿住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他打心底里是摇摆不定的,顿了顿,冥闻解开她身上的束缚。 “反正你就在我眼前,你现在苟延残喘跑也跑不掉。” 她活动活动手脚,手往怀里一掏,福泽铃铛随之摇晃,叮当的响声震彻整个大市。冥闻立刻意识过来不对,他暗骂一声,调动灵力直击紫陌。 紫陌见势侧身避开,脚下正是同情崆。思索了一下,紫陌下压身子,她径直往下坠落。直到肩膀上传来疼痛,紫陌终于落进同情崆。 冥闻乘胜追击,后她一步进入同情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倒是跑啊,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溜儿,你现在怎么不跑了!” 冥闻怒吼一声,她靠着势必一步一步往深处挪动,直到摸到那道挂满兵器的石壁,紫陌才稍微安下心,她两只手在背后摸索。 冥闻手持法器,尖刃在空中划了一个角度,莫大的剑光迎脸刺过来,耀眼的寒光让她心里一惊。她的双手还在背后摸索,直到摸到一个独特刻纹的兵器。 赌一把了! 她抽出背后的长剑抵在身前。 两道剑光交错,擦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紫陌抱着风翎剑连连后退。光亮消失的一瞬间,风翎剑焕发光彩,一个白色的小东西从剑身飞出。 救星来了! 冥闻被突如其来的小东西吓了一大跳,他退到同情崆洞口,疑惑地盯着空中乱飞地的剑灵,满口大话道:“区区一个小玩意儿,我随便一捏就死了。“ “你要捏死谁!诋毁我还要弄死我,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剑灵的厉害!” 剑灵说罢,从空中凝聚出一团冷气,幻化出风翎剑的样子,剑灵操控风翎剑直接刺向冥闻。 冥闻堵在洞口,紫陌出也出不去,只好坐在石窟里给剑灵加油打气。 双方相斗越来越激烈,她却想事情忘了神。既然所有人都是冲她而来,出了同情崆之后,也是时候和阎宋好好说清楚了,说清楚灵力断开一事,说二人背道相向一事。 渐渐地,她发现局势超出预料。 剑灵似乎处在劣势,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和剑灵恐怕都逃不过一死。算算时间,从她摇铃到现在已经过去一炷香了,椒岁怎么还不来。 剑灵意识到自己打不过冥闻,能屈能伸地讨饶,趁冥闻不注意,它一下子就钻进风翎剑里不出来了。 紫陌抱紧风翎剑,心里闪过十几种应对之法,不过似乎没有一种能用得上。 只能跑! 见准洞口没有遮挡,她把风翎剑放回原处,迈开步子就往外跑,且不论能不能从冥闻手下逃脱,能跑出去就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跳出同情崆,紫陌刚站起身,冥闻已经站在她面前,悠哉游哉拿剑对着她,“省省力气吧,没人会来救你了,你好好去死吧!” 耀眼的寒光逼近,她顿在原地。 好长时间,她都没有感受到入心的疼痛。 紫陌睁开一只眼,冥闻闭眼倒在地上,他那把法器正掉在脚边,邬扬冲她使了个眼色,把冥闻拖到了一边。 邬扬来了…… 那小阎王…… 紫陌回头,果然不出所料。 “邬扬,把冥闻拉到无烟之境。” 冷冷的声音传来,阎宋一招手,邬扬即刻带着冥闻消失在原地。阎宋淡淡道:“忤逆我的命令,就是这个下场。” 她一时之间愣了神,想到什么,于是笑道:“你要人死,人不得不死。” 阎宋奇怪地看她,赞同地点点头。 椒岁那些话浮现在紫陌心头,她不确定要不要问出来,问出来显得太傻了一点,可她想亲口听阎宋说出来。 “既然你拿到了留泽水,为什么迟迟不动手,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断开我们之间的连接吗?” 紫陌盯着阎宋的眼睛,清冷而又倔强。 “时机未到,你不必问。”阎宋转过身,走了几步他又停住了,像是思考了很久一样,阎宋侧身看她,决绝道:“总之一定会断开。” 都到现在的地步了,小阎王还是不打算告诉她,一直把她当傻子一样。 紫陌盯着阎宋远去的背影,转身来到易阖坊。易阖坊外的阶梯上,她和椒岁撞了个满怀。 “啊哟哟哟紫陌你没事就好,方才我听见福泽铃的响声,猜到你被什么困住了,你没事就好……快进殿,进殿里说。” 椒岁搀着紫陌,一路上紫陌也不说话,椒岁察觉到她的反常,猜到和阎宋有关。 斥退女官,椒岁开门见山道:“看来你是想清楚了要和阎宋决裂,是吗?” 紫陌微微点头。她不想对付阎宋,她只不过想保命而已。可是眼下连保命也显得那么艰难,她不知道她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我知道你一时适应不了立场的转变,不过事情就是如此,无论什么东西都是瞬息万变的。“ “上一秒阎宋护你,下一秒他就会因为其他东西杀你,什么都无法定夺,只有自己才能靠得住。”椒岁语重心长。 “这样吧,既然你狠不下心,那就按自己的心来。你只要博得阎宋的亲近,剩下的其他众神会做打算,如果真的拿下阎宋了你在众神中也能立足地位。” 出了易阖坊的门,紫陌的头还是懵懵的。怎么就在一瞬间,什么都变了。 她想脱身于这个繁杂交错的圈套,可似乎每一个人都和她脱不了干系,无形中她就被卷入了这场纷争。 椒岁说的对。 只有自己才能靠得住。 紫陌咬咬牙去见阎宋,不就是博取阎宋的亲近,这一点不难办到。不过阎宋待在大市的时间不长,她要抓紧时间行动,赶在阎宋对她下手前。 第56章 奉承 大市举天宴将至。 紫陌在大市街市中穿行,不知不觉走到了市左巷的摊子。推车的摊位上空空荡荡,摊布落上一层厚,好久没人打理了。 对面不远的地方就是衮木经常在的地方,以前的时候他总是垂着手站在那里。紫陌停留了一会儿,身后有人走过来。 她转头,看见阎宋。 “大市举天宴将至,你不去热闹的地方来这里做什么?”阎宋打量了曾经的位子,这里几乎没什么人,与别的地方显出格格不入的寂静。 她没说话,之后想到了什么,淡淡道:“你不也是走过来了。” 二人走到市北巷,这里的摊位才真正显出大市一贯的繁荣,来来往往的人擦身而过,贯穿整条街巷的讨卖叫卖嗡嗡隆隆着。紫陌跟在阎宋身后。 忽然她停住脚步。 就在她左手边的小摊子前,一个俏丽的小姑娘吸引了她的注意。小姑娘本身并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紫陌盯着姑娘的左手发了愣。 人与人之间你蹭我我蹭你,小姑娘手腕上的红线隐隐发亮,不过姑娘似乎并不知情,她一手把玩着摊子上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和摊老板讲价钱。 红线越发显现,细线从人与人的缝隙里传过去,一头连着小姑娘,另一头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片刻,紫陌看见人群里的另一头。 一个白面小生扯着红线,他拨开人群,匆匆跟着红线指示的方向。紫陌看见,红岔线只剩下一根,看来这对有心人已经好事将近了。紫陌不禁出神地看着白面小生。 锦瑟很快带他找到了小姑娘。 白面小生拍了一下,小姑娘把折扇送到小生怀里,天天笑道:“我特意选给你的,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白面小生宠溺地看着姑娘,打开折扇拿在手里掂了掂,似乎意识到什么,白面小生突然收住脸上的高兴,气冲冲看向姑娘。 “你走慢一点我跟不上你了,这里人太多了我怕找不到你……”白面小生背着姑娘,满面春风,张扬着走在人群里,很耀眼。 紫陌收回目光,忽然发现自己手腕上也亮闪闪的。她的手不自然被牵动,顺着红线扯动的方向,阎宋站得很远,不过她知道阎宋在盯着她。 顿住的脚步被红线带着走,走到阎宋身边,他抬起手腕,仔细看了一会儿,道:“这个小东西虽然丑是丑了点,不过能拴着你倒还有些用处。” 说罢,阎宋试一试效果似的,握着红岔线向上扯了扯,她应声被拽过去。紫陌盯着手腕看,红岔线越来越多了,两个人注定不是同一阵营。 她把锦瑟从手腕上拆下来。 阎宋看她这个奇怪的举动,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拆下来的锦瑟握在手心,紫陌一使力,掌心的红线瞬间成化成一片殷红粉齑,“没什么意思,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无意之间戴上的,不舒服就摘掉了。” “待到举天宴过后,我就回鬼域。” 阎宋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看来阎宋在大市就要解决掉她这个拖油瓶了。 也是,如果没有遇上她,没有这个灵力连接,阎宋早就该回他的鬼域了,也不至于在卑因和大市耽搁这么长时间。 “没想到大市还有这么欢庆的节日,既然赶上这个好时候,我们也入乡随俗好好感受一下。”紫陌平静道,刚说完一个铺子老板递给她三个铜钱灯笼,这个是大市节日一贯的装饰用物。 紫陌看着手里的铜钱灯笼,加入进装饰铺子门面的队列里。这是一家算得上豪华的铺子,店老板很大方地送给她一把铜钱配饰,她微笑着收下了。 邬扬从巷子的一头跑过来,他手上拎着满满的彩绘和铜钱装饰,把东西递给紫陌,他高兴道:“主上,我们也去装饰一下我们的摊子,我们不能比别人差。” 店老板看见邬扬,乐呵呵又奉献了几个小玩意儿,邬扬看了阎宋一眼,飞速地拿在手里,“主上,我们去吧!” 紫陌也不知道邬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活跃了,最开始她以为是个不近人情的铁血保镖,接触下来,邬扬越发冲破她的认知了,不过有一点可以保证,邬扬一言一行都是谨遵阎宋意思。 “主上,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难得有一个好玩的节日,大市主特意邀请我们留下来,我们不能浪费了这个休息玩乐的好机会。 “也是,走吧。” 紫陌总觉得,这主仆两人一唱一和的。 摊位上全是灰尘,邬扬三两下把灰尘全部吹走。一炷香的功夫,整个摊子焕然一新。她没想到的是,阎宋也动手帮忙。在她的印象里,阎宋一点都不接地气,像这种杂活一般都是交给邬扬去做。 “主上亲手所为,果然与众不同!”邬扬大力称赞。 “确实好看!”紫陌附和。 博取好感和亲近就从拍马屁开始,这一点她得好好向邬扬学习。她和邬扬你一言我一语,把阎宋吹上天。 阎宋走两步路,她道:“玉树临风!” 阎宋背着个手,她道:“君子之态!” 阎宋眼眸流转,她道:“惊鸿一瞥!” 阎宋训斥邬扬,她道:“主上威仪!” 阎宋奇怪地看着她,注意到自己太过于注目,紫陌改口道:“我说的实话,都是实话。”顿了顿,她努力把自己调节到一个合适的情绪。 “举天宴举天宴,说起来是一个庆贺节日,不过既然是宴席总要有一些吃食,我最近跟椒岁学了几道拿手好菜,有机会我做给你。” 紫陌刚说完,一家花哨的铺子忽然探出一个脑袋,嗓音洪亮到这条街都能听清,“我是卖菜刀的,我铺子里有厨房和一些新鲜食材,可以给你用!” 她咧开的嘴角僵住了。 不好意思驳人好意,紫陌道了声谢,走进琳琅满目的食材里,菜板旁边靠着几朵细碎的小粉花,她看见长凭花的时候,心里忽然想到一道美味。 “小阎王,你还记不记得卑因的长凭花羹,给你看看我的手艺,不比方伯差多少!”叫退阎宋和邬扬,紫陌撸起袖子开始干。 一炷香过去了,没有动静。 二炷香过去了,没有动静。 第三柱香的时候,厨房起了一阵烟。 呛得店老板铁青个脸,一直用手挡浓烟。见阎宋沉着一张脸,店老板心里有怨也不敢显露在脸上,打着哈哈道:“我去后面看看怎么回事……” “我去。” 阎宋说完,即刻消失不见了。 后厨里。 紫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长凭花羹煮好的时候,火堆里突然就起了一阵浓烟,她把花羹从小火炉上端下来,浓烟挡住她的视线,整个厨房都白茫茫一片,只有火炉还依稀透出点点星火。 火苗从炉子里窜出来,她一脚把火星踩灭。直到浓烟慢慢淡下来,她才能看清所有东西,一阵呛咳后,她把长凭花羹盛进碗中,刚要端碗出去一个人影闪身走了进来。 伴随人影的走动,一个声音在淡烟里弥漫。 阎宋连人带羹把她弄出去,只一挥手,厨房就恢复了往日的能见度。 门一关,厨房一阵叮叮咣咣,似乎在切菜又或者在切木柴,不过她听不清楚。紫陌抱着长凭花羹,站在门外等阎宋。 门吱呀一声,开了。 阎宋显然没想到她还站在原地,面上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收起脸色,接过紫陌手里的长凭花羹,淡淡道:“我去端菜。” 一顿拼拼凑凑,一桌佳肴出现在众人面前,除了最中间的一碗长凭花羹,剩下的粥和菜品都出自阎宋之手。 阎宋的厨艺她早就见识过,那时候她和阎宋为了躲开杨氏的追踪,化身装扮成后厨小厮潜伏着,在后厨的时候阎宋就展示出非同寻常的厨艺。 “我还从来没有吃过主上亲手做的饭菜……”邬扬盯着眼前的美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哭丧着脸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趁着阎宋不注意,邬扬冲紫陌拱了拱手,嘘声道:“多亏有你在,不然我也没机会吃到主上的饭菜,一直都知道主上厨艺好,这下我终于有能拿出去吹的东西了……” 阎宋把长凭花羹盛出一半,另一半递到紫陌眼前,“这些是你的。” “我本来就是做给你吃的,你一并吃了不用给我,哪有自己做给自己吃的道理……”无论她怎么推辞,阎宋愣是油盐不进,非要她先吃。 难道他察觉到长凭花羹的异常了? 果然警惕,看来自己不喝他是不肯相信了。 紫陌咽咽口水,盯着半碗长凭花羹,一咬牙喝了。 “小阎王你现在可是看清楚了,这碗里一点都没剩。”她举起碗,把碗底展示给阎宋,“你要是怀疑我往花羹里放东西的话,大可以倒掉,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阎宋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笑。 “且不论你没必要害我,就算你真要对我不利也不会蠢到往饭食里下东西。更何况依你现在的能力,根本伤不到我分毫。” 他一口气把长凭花羹喝下去,坦然地看着紫陌,道:“吃菜吧。“ 这顿饭后,紫陌越想越不对劲。她的确往长凭花羹里放了东西,不过不是什么毒害之物,而是一些灵药丸。 她就猜到阎宋警惕性很高,煞有介事地弄了这么一出戏,看来果然还是留个心眼比较好。 “小废神。“ 她脑子里全想着白天里的事,完全没注意到背后走来一个人。 “你过来给你一些东西。“ 阎宋背着手,隐秘地走向紫陌。 她正要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接,阎宋突然伸出手,是一颗鸡蛋大的香火丹药,是从同神墟采来的上等香火。 第57 挟持 “吃了它。” 紫陌盯着手心看了好一会儿,一口吞了香火丸。 紫陌再回头的时候,阎宋已经走远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发现,两个人慢慢变得不一样了,这种变化是从金塘村回来后开始的。 阎宋有意无意地和她保持距离,有些时候也不像往常监管地那么严格了,如果她现在要跑,完全有机会从阎宋眼皮子底下溜走。 想了想,紫陌摇摇头,去找椒岁。 易阖坊很大,神坛大会那个时候,各位神灵都聚集在中央大殿里。是以紫陌进了易阖坊,只认识中央大殿的格局构造,不过椒岁似乎不在。 紫陌坐了一会儿,看见大殿一角似乎有道门,从那道小门们隐隐透着亮光。 难道椒岁在里面吗? 她的视线盯着那个方向,眼见没有动静,她走到那道门前,刚要开们进去,两个女官款款走上来。 “紫陌神官还请止步!” “这里是椒岁大人的隐殿,所有人都不可入内,烦请紫陌神官见谅,椒岁大人在市内巷,我已经把消息传送过去了,两柱香之内椒岁大人就会来见您。” 女官眉眼弯弯,看着挺好说话,眼底的目光冷到发颤,紫陌收回抚在门上的手,微笑地点了点头。 她有一个直觉。 这间隐殿或许和她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出于礼貌,她把这个直觉压在心底,心道既然椒岁在市内巷,她大可以亲自去找她,也不必让椒岁来回跑了。 这样想着,她走出易阖坊。 路过一个铺子旁边,她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晃了晃眼的工夫,人影就不见了。又走了几步,紫陌警惕地回头看看,一柄长剑忽然抵在心口。 是衮木! “你这是何意?” 她往后退了退,长剑却丝毫不放松,她退一步,长剑就逼近一分。衮木持剑自视,看她的眼神冷冷的。 怎么看怎么奇怪。 “你先把剑放下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她把剑尖轻轻往下压,心想她从来没招惹过衮木,自从金塘村一别,两人似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这衮木来者何意? “带我去找身穿流萤战甲的女子。”这一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十分有把握的肯定。 紫陌心里纳闷,这个问题衮木问了她好几遍了,每一次都是相同的答案,他不死心就算了,拿剑逼她算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如果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神坛大会的密格里,在梦魇兽的梦境里,她以衮木神官的身份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个穿红衣的女将军和风翎剑。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红衣将军就是衮木一直在寻找的战甲女子,战甲女子和风翎剑一定存在什么联系,想着这紫陌看向衮木。 “同情崆。”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同情崆的那把风翎剑或许和你要找的人有关系,剑灵或许知道一些东西,它第一次见你就喊你主人,你们应该是老朋友了只不过你忘记了。” 衮木显然听进去了,不过他还是一副冷峻的面孔,抬了抬眼,衮木冷冷道:“战甲女子在阎宋手里。”这个语气极其肯定,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衮木根本不会和她动武器。 “这个我不知道,就算在他手里那你找他啊,找我干什么,我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帮不了你。”紫陌无奈道。 “你早就和他串通好了我不信你,现在跟我去同情崆和剑灵对证。” 衮木二话不说,架着她飞进同情崆里,那道挂满兵器的石壁依然立在老位置,风翎剑被挂在最显眼的地方,隐隐闪着亮光。 衮木取下风翎剑,把剑往地上一扔,剑灵从剑身震出来。剑灵晕晕乎乎地在空中绕了几圈,看见衮木的那一瞬间突然两眼发光,大喊:“主人!你又来了!” 衮木提起剑灵,凝重道:“你为什么喊我主人,这风翎剑是不是和一个身穿流萤战甲的女子有关,是不是也……和我有关?” “你可知道战甲女子现在在何处,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她?” “战甲女子和我又有什么渊源,我脑子里一直都是她,一直是一个虚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衮木的身子在颤抖,眼里透出一股莫名的悲哀。 “主人你慢慢说,你一下问这么多我也回答不上来啊,其实我幻化成形的时间也不长那,你问的那些我也不清楚……” “不过风翎剑里应该存有剑识,我带你们进去不就清楚了,等我一下下。” 剑灵说完又飞进风翎剑,既然已经找到战甲女子的消息,那她留在这里也没有用了。 她刚走出几步路,忽然被衮木拦下来,衮木瞪她一眼,道:“你和我一起进剑识。” 他话音刚落,只见剑灵放出一阵迷雾似的东西,眼前失神了片刻,她似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紫陌晃了晃脑袋,晕乎劲头慢慢消下去。 入目是一条长桥,天色近昏。 紫陌忽然想到什么,她左右打转,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衮木不见了。长桥上行人寂寥,依稀没有衮木的影子。 剑灵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你的关键词是鬼祟。”只一句话,剑灵就没了声响。 鬼祟? 什么鬼祟? 这两个字让紫陌摸不着脑袋,忽然她手上星光点点,突然出现了一个玉挂,玉挂上写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什么鬼祟生事,什么初降神官…… 大概捋了捋这些字眼,紫陌才稍微明白她现在的局势,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这枚玉挂相当于就是她的领路符,只有按照上面的信息和提示才能离开这里,否则她走不出剑识。 真是倒霉。 衮木进剑识找人就算了,她被扔进来完全是个意外。 她和战甲女子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正是这个原因,剑识无法识别她的身份,才把她随意丢进一个异象术法里。 紫陌连道三声倒霉,然后接受现实,仔细琢磨玉挂上的东西。 街边一家茶肆闲人寥寥,附近人烟也稀了不少。临街的红木桌上,一人晃了晃杯子,意犹未尽又斟了一杯,抬手微动之际,福泽铃铛坠在腰间,无半分声响。 再有两柱香的时间,天色暗下去,就该动身了。紫陌心道。 原来距此地不远处一间小庙,破败残垣荒芜已久,近几日却突生异象。 究其所以,不是那庙里神官的突然显灵,据说是鬼祟生事,几只邪祟就在这间破庙里盘踞,害人不浅。 若非邪祟扰民,接连在庙外拖吃了数十人,惹得附近民心惶惶,这大街之上倒也不必这般冷清。 紫陌叹一口气,将茶水一饮而尽,恨不得即刻就把邪祟收入囊中捏得粉碎,这样就能早早离开这里。 待她再往外看的时候,忽然对上一个人的目光,那人盯着她看了许久,丝毫没有任何行动。在大街之上尤为扎眼。 紫陌心里咯噔一动。 此地邪祟作难也算是妇孺皆知了,这个时候还在街上闲逛,不是命格过硬就是自己赶着当靶子找死,这人莫不是真不怕死? 秉着救人一命离飞升更近一步的大义,紫陌叫住他,温声提醒道:“晚上有邪祟害人,你还是快回家去吧,免得白白丢了性命。” 无声的沉默后,紫陌上下打量着他,见他穿着打扮俱是潦草,心中颇有些感慨,一句“你是想讨碗水喝吗”尚未出口,那人却莞尔一笑,道:“我不怕鬼祟,我是神官。” 长衫破成布条,一块一块挂在身上,走两步还簌簌往下掉,这个一手拄“算命”幡子,一手抓衣服条的傻大个,竟然自称是神官。 紫陌不予苟同。 指不定是哪来的骗子,初出茅庐还不熟悉行骗之术,又或者半路出家的乞丐,一时半会故弄玄虚讨个吃食,紫陌只拿侧眼瞧他,心道好笑也懒得与他多作口舌。 他却执着又说了一句:“我真的是神官,是这天地之间最后一位。” 幡子在他手里摇的张扬,突然歪斜一下,幡子从杆上滑下来坠到他的肩上,他开始旁若无人地系幡子。 紫陌:“……” 他:“见笑了。” 紫陌笑着问:“神官都会法术,你会吗?你给我变一个我就信。” 他道:“我当然会的,你看。” 他腾出右手,在空中比划几下绕了个花,再落下的时候,果然…… 果然什么都没有。 他皱眉,道:“我变不出来了,我有点饿,我一饿就没力气变了。“ 紫陌心道:“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果然是讨水和吃食的。” 于是要了几盘点心,似笑非笑地恐吓道:“你坐过来,吃了我的东西,你就要给我变法术,不然我可不放你走。” 刚说罢,腰间福泽铃铛急促跳动,仿如活物在上下挣扎,紫陌手轻抚上去,呕哑似钟的长鸣才转为清和空净。 “你吃完且快快离开。”留下这句话,她转身隐入黑暗。 看来是附近的鬼祟开始出动了,根据玉挂上的指引,只要跟着鬼祟走就应该能找出离开之法。 铃铛一路不宁,她跟着指引来到一片密林。这密林距寺庙并不远,仔细看来并不大,只是雾气在林中肆虐,倒显得这林子阴森可怖深不到头。 正是到了此地,福泽铃无声晃了几晃,彻底不动了。 夜深人静,林中隐约传来几声嚎叫如凄厉女人在痛哭呜咽,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仿佛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紫陌手压在某某剑上,边走边留神四周动静。 按理说,刚化形的小鬼虽然比人强上不少,但一鬼难敌众人拳,小鬼被人围起来打得哭爹喊娘的也屡见不鲜。 因此胆小的鬼虽然吃人,多半会掩人耳目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水底茂林都是不错的选择。 可据她所知,此处邪祟已经猖狂数日,掳走了附近十几户人家,必然是个凶残至极的家伙,作风必不会胆小怕事畏畏缩缩,为何又要以林为庇来掩人耳目,这岂非多此一举? 一面想着,她一面拨开歪斜倒岔的枝杈,忽然迎面一股腥臭袭来,随即自地上幽幽泛起绿光。 借着微弱的绿光,大雾里的一切才逐渐得以显现,未等她看清楚,那荧绿逐渐在周围弥散开来,混着恶臭包围圈一般把她圈禁其中,似乎要阻拦她的步伐。 第58章 捉邪 她后退一步,掩住口鼻同时挥手起剑,剑光流转之间,剑身却越发沉重,泛起点点青光,那剑突然如千斤顶一样,坠得她整条手臂都要废了。 诡异之处必有蹊跷。 终于支撑不了,收剑之际她定睛一看,却是极细的粉尘,挑逗似的紧紧吸附在剑身上,她猛然发力几经抖动,粉尘却又粘不牢似的呼呼啦啦往下掉,落地的瞬间又忽然消失不见,像是被地底吞噬了一样。 这鬼祟还真不好对付,紫陌暗道,她握紧剑,警惕地往前走。 那些粉尘不断高升,成团成簇挂在高低不平的枝杈之间,甚至弥漫得愈发肆虐。她看见前面的枝干上依稀渗出暗红,四周一片死寂。 印证了她的猜测,果然是障眼法,主要目的不过就是要拖住她。 她越往前走,身上糊的粉尘越多,脚步也出奇地凝重。她也不是没想过用武器术法抵挡,无奈却根本没什么用,反而还加速粉尘团结成块,大有把她砸死之势。 相比起来,简单的步行虽慢但效率极高。于是,她三步一小抖,五步一大抖,终于走进林子深处,那血腥的源头。 方圆血染几里,一盏长命灯低挂枝头。 入目无不是遍地狼藉,残枝断干斜插各处,血色从枝杈尖锐的地方向下延伸进地里,不难想象死者活活被插上去摩擦时候的绝望。 成百上千的桩子沤得崩出数十条裂痕,足足被风干的血肉填满,土地也洇成殷红,俨然一片癫狂的极乐之土,令人头皮发麻。 紫陌两眼一黑,心揪得生疼,恨不得即刻把那鬼祟捏成粉齑,捏成粉齑算轻的。 她要以其鬼之道还治其鬼之身,把它们串起来在尖桩上横插数日,活活暴毙再死一回。 几经追寻,除了这痛心的一幕再没有别的什么,半分鬼祟的影子都没见着。 不管怎么样,玉挂上显示,找到邪祟才能找到离开这里的线索。 紫陌继续往前走。 漫天大雾未散,诡异的障眼阵法依然高悬,粉尘覆在这些触目惊心上,竟是把那些血色也渐渐抚平了,在她眼下,暗红慢慢褪成了淡红,最终连炼狱的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了,粉饰得好极了。 显而易见,她扑了个空。 不过心里却泛起诸多疑问:其一,此地入眼皆是浓重血色却没有一点残肢断臂,就算是吃也未必吃得那么干净。 更不用说越是凶残的鬼越是口齿挑剔,老的硬的难嚼的入口即吐,以往邪祟乱生之地,方圆白里都是尸骨肢体遍地,这里却干净得离奇。 其二,从未听说过鬼祟危害人间还会粉饰太平,不传得人尽皆知,让人知晓它的本事已然是万幸了,难不成这个鬼祟还是个另类货色?想不通理不顺。 铃铛指引之时,分明从林中传出凄厉惨叫,鬼祟必然在林中,可进至林中却再无声响,甚至连蹙金铃都没有感召到鬼祟的轨迹,实在奇怪。 正胡思乱想之际,吵闹人声远远传来,想到林子里的种种,她收剑出林。 几个壮汉背着锄头,提灯大声争吵着,丝毫没看见雾里走出来的紫陌。 她的耳朵都要炸开了,细细听来,什么“鬼祟”、“灵草”、“闯进去”的字眼充斥全篇。很快她就弄明白眼前几人有闯进去挖灵草的念头,心下一紧,出声道:“各位大哥——” 几人皆是吓得跳出一丈远,本就提到嗓子眼的心被这么一惊动,众人都开始哇哇乱叫起来,简直比鬼嚎还难听,她勉为其难捂住耳朵,却依旧抵挡不住这穿透脑子的振荡。 “各位大哥,这附近有邪祟出没,况且深更半夜更是危险,什么事都没有保命要紧,不妨各位散了回家去吧。” 众人都不言语,两方对视片刻,一个矮个儿对着一人窃窃私语。 “这小姑娘不就是完好无损从林子里出来的,她都没事咱哥几个也肯定也没事,说不定咱们运气好赶不上邪祟,那灵草可是千金难求,一株可抵半辈子呐……” 犹犹豫豫,看那几人似乎没有打消念头执着要进林,她干脆不管他们直接离开,反正鬼祟早就不在这里了。 而且就她观察,那几人胆子小如牛毛,就算进了林子必然会被雾气或是青光粉齑吓得提腿就跑回家,根本没什么性命之忧。 她撇下还在争论不休的人们,直到听不见任何声响。 路却越走越暗,不比林中有微光萦绕尚能看清一方天地,她自腰间取下一个锦囊,擦了支永明烛,这才发现已经走到破庙门前。 她高举烛光,庙门牌匾歪斜杵在地上,匾上大字也脱落殆尽,供的是哪位神官也就不得而知了。 猝不及防,庙里异动。 她当即擦灭烛火,闪身躲在牌匾后竖耳探听。林中之行已经让她暗自疑惑,此刻庙中异动更让她多了几分谨慎小心。 莫非邪祟此刻就在庙中? 摸着黑她悄然潜进去,行走之间忽然停住脚步,她手脚并用摸不到边,似乎一块巨大的石头横亘在身前,完完全全阻住了去路。 于是只能临着边沿走,足足延伸到庙堂中间。又是一阵窸窣,紫陌借着声响,她轻点脚尖快步走向前,屏息凝神着距离目标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翻手拿下。 顷刻之间,拂袖之声骤起,片刻功夫一团黑影飞闪,还是被发现了。 她当下持剑自视,那鬼祟黑影却凭空消失了一样,无声无迹让人难以寻觅,对峙难舍难分,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发功攻击,当下陷入死寂。 门外忽然脚步慌乱无章,吧嗒吧嗒一路狂奔至庙前,那大嗓门嚎叫着震得她脑子疼,一听就知道是那几个进林吓破胆子的大哥们。 不好! 她心中惊呼一声,当下一剑对准庙门径直飞去,如果那邪祟趁此机会破门而出,门外几人势必难逃一死成为口中之食。 想到此,她紧随剑后一个翻身把庙门关死,鬼魅黑影突然出手,果然在庙门盘旋,剑似乎刺进黑影却又弹了回来,一把拍在石块上哐当作响。 没了武器,她索性默念术法,化全身之力凝于掌心一把拍出去,正好怼在鬼祟胸膛之间。 感受到鬼祟突然的凝滞,她再次发力,接二连三不断出手,掌掌命中。 不过,鬼祟的触感也如此真实吗,掌心所触及之处肤感细腻似人,甚至凹凸错落的紧致在指间细细摩擦,不多时她便触到了有力的搏动,这分明…… ……不像是鬼祟。 她脑中恍惚。 好巧不巧,烛光亮了。 白皙的面皮上,一双清亮明眸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男人一手托烛火然后微微下移,于是照亮了平菁抓着他的两只手上。 这姿势,一言难尽。 她很快意识过来抓错人了,掌力回旋之后悻悻收手,本该尴尬的氛围里她却心神不宁,刚刚一掌更比一掌急,这要是把人打废打残打的半身不遂,她岂不是白白害了一条性命。 想到此处,她眼神环绕关切,把那人从里到外打量一番。衣衫自胸前袒露出一个豁口,无疑就是方才出手之际慌乱撕开的。 她目光停滞,在敞开的肌理上闪烁了片刻扭头看向别处,衣衫可以说是松松垮垮破烂似的挂在身上。 除了手腕处的一截紧紧箍着个小配饰,隐约看出几片手腕上的红血丝,全身素净无一多余之佩物,看起来稍显寒酸却并不违和,仿佛他天生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没事的,你那几掌暂且伤不了我。”紫陌总感觉这句话,这个语气似曾相识。不过她非常肯定,自己从来没见看过这个男人。 他似乎看出了紫陌的担忧,面露微笑说道,说完便抬手把胸前的衣衫往上遮了遮。 不料侧腰的两条布料因为那一扯变得局促,不合时宜地嘶拉一声,裂开了。 只是,总觉得似曾相识。 她盯着看了许久,越发觉得应该在何处见过这个人,一拍脑门,她惊呼:“是你,自称神官的那个人?” 这不就是茶肆门口的讨饭人吗,原先见时天色昏暗倒看不大清楚,不过当下这一身打扮是他无疑了。 来人可疑至极。 他却一脸坦然柔然自若,烛光照亮地上的一席之地,是个不大的草铺盖,还有些许凌乱。他慢步踱过去,听见平菁认出他甚至还有点欣喜,道:“哈哈是我。” 把烛火放置在地上,他穿梭在一片巨大的碎石堆里,再出来时手上多出一把剑,正是她撞在石块上的那把。 原来那些不是石块,是神官像倒塌的碎石堆,足足堆积有一人之高,可见这座雕像曾经多壮观,那时这间庙宇也必定是风光无限。 而现在,她望向高堂之上,所见皆是蛛网密布灰尘四起,紫陌不由得一阵唏嘘。 他拭去剑上的碎屑,缓缓递过来说道:“我以为是邪祟没死透又回来了,你出剑的时候我才知道不是它们,另有其人。” 它们? 邪祟? 她心中一动,原本只是猜测,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可能了。 那时进林所见所闻都不过是小伎俩,除了耗时之外根本不伤人分毫,怎么看都像打斗后的尾声,如果猜得没错,有人在她之前进去了 她心里一颤,面前此人来历不明,是敌是友暂未可知。转念一想,自她进门种种可窥,此人术法绝对在她之上,单凭她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命逃出去。 眼前的男人还是这么平淡似乎并无恶意,不过紫陌仍是打起万分精神,时刻提防着。 说不定面前这个奇奇怪怪的人也是剑识幻化出来的危险之一,都是对她的考验。不过,这假的未免也太真了一些。 “我吃过点心就四处找地方休息,走到这里觉得这个小庙还不错,破是破了点好在能遮风避雨。“顿了顿,男人继续说话。 “不成想碰上个小鬼,想来就是你说的鬼祟了。那时候我听见附近有人声,于是就引了那小鬼往后面的林子里去,把它挫骨扬灰了。” 他说的事无巨细,期间时不时打量紫陌的神色,似乎猜到了紫陌心中所想,于是故意把自己的来去都交待清楚,他说的诚恳,一时之间紫陌也只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