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高悬》 第一章 地狱笑话 林修格看着自己的身体,有些迷茫,有些忧伤,同时又感到有些好笑。 在死亡之后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他的心路历程已经转了不知几圈。 他看着过去的同事们聚集在自己的身体旁边,不断地尝试着各种各样的急救方法,然而只有林修格自己清楚,无论他们做怎样的努力,都无法改变眼前这个悲伤的事实。 自己已经死透了。 灵魂都出窍了。 林修格有些怅然地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的墙面,在那里贴着一张海报。 那是一幅风格独特,制作精良的奇幻海报——在有些残破的尖顶建筑群之上,一轮巨大的黑色太阳高高悬挂,而在这幅海报的下方,还写着一行大字。 “距离《黑日时代》上线,还有1天!”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海报,林修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地狱笑话看得太多了,才导致最后死得也像个地狱笑话。 作为《黑日时代》游戏剧情及世界观的主要负责人,他就这样猝死在了游戏项目上线的当天清晨,死亡来得过于迅猛,以至于他甚至都没能深刻地理解死亡这一概念。 他惆怅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端详着周围熟悉的一切,看着过去那属于自己的熟悉身体被赶来的医务人员和同事们带去电梯间…… 林修格本能地想要追上去,然而一股乏力与困倦感却缠住了他,令他再也没有办法从自己身下的这张办公椅上站起来。 “就这样结束了?” 他在无奈当中自言自语,随后便顺应着那股困倦感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灵魂层面上的睡眠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在冥冥之中,似乎有响动传来,那声音自远而近,自微弱到响亮,最终彻底打碎了林修格来之不易的安眠,他愤怒地睁开眼睛,想要看看究竟是哪个混蛋竟然忍心破坏一个死鬼的睡眠质量。 眼前仍旧是个熟悉的办公场景,他仍旧坐在自己最熟悉的工位之上,然而原本应该无比明亮的工作室现在却变得无比阴暗和压抑,四周的一切似乎都笼罩在沉重的黑暗当中,使人无法窥探。 他看不见任何一个人。 于是林修格扭头看向了窗外,让他感到惊诧的是,窗户之外的世界亦是一片漆黑,那种黑暗是如此的均匀,就像是有人用黑色的幕布将所有的窗户都蒙上了一样。 正疑惑间,之前那将他吵醒的声响再一次传了过来,林修格迟疑起身,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在极远处的黑暗当中,似乎有微弱的光芒正在微微闪烁,听起来,那似乎是某款格斗游戏发出的声音,他甚至能够辨认出其中某个角色释放技能与连招时的音效。 “搞什么啊……” 林修格眯着眼往那光亮传来的方向看了两眼,但随即,他的目光便被一旁的电脑屏幕吸引了。 不知为何,在这台电脑屏幕的上面,竟然漂浮着一些奇特且陌生的文字,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悬浮在空中的墨水一样,在那屏幕的前方上下漂浮,而当林修格将视线集中于其上的时候,它们所对应的意义便极其自然地出现在了林修格的脑海里。 “山地巨魔的獠牙两根。” 在理解了这行文字的瞬间,林修格愣在了原地。 回过神之后,他立即将视线转向了旁边,于是,在那些电脑屏幕、办公储物柜乃至桌面上的平板电脑上,他看见了更多漂浮着的黑色字样。 “通用金币五百枚。” “沼泽巫婆的背脊苔藓三瓶。” “任意法师学徒的眼球一颗。” “成年地龙的左耳。” “沃特尔王国正统女性贵族饰品一套。” 各种各样奇怪的词汇和语句充斥了林修格的脑海。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这些漂浮的文字以及被它们拦在背后的事物,然而手掌却像是碰到了一层透明的墙壁一样始终无法如愿。 “通用金币、地龙、沼泽巫婆、沃特尔王国……这都是我们自己游戏世界观里的名词。” 林修格一边思索着,一边小心地来到了黑暗的走廊上,作为一名有着丰富经验,且被各种各样乱七八糟文化荼毒过的剧情策划,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大胆的猜测和想法,然而他并不敢就此肯定,只能朝着那唯一发出光亮与声响的地方探索过去。 这条走廊并不长,在贴着墙的地方,放置着提供给项目攻坚团队的零食架与饮料柜,旁边还有着好几台售货机,只不过现在,这些东西上面同样也漂浮着那种诡异的文字,这使得林修格无法一探究竟。 走廊的尽头,是休息角。 那里又被称为“摸鱼角”,在工作不太忙的时候,林修格偶尔会和要好的同事在那里吹水摸鱼,又或者玩一下那些能够炫技的街机游戏。 他可以肯定,那里就是发出光亮的地方。 很快,林修格便来到了休息角的旁边,他首先看见了那发着光的屏幕,正如他之前判断的那样,这台游戏主机正在运行那款经典格斗游戏的最新续作,而在屏幕的对面,一个纤细的人影正舒服地倚靠在一张懒人沙发上。 林修格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甚至无法分辨对方的性别,他只能看见,对方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面孔则被一团黑沉沉的雾气所笼罩着,此时正聚精会神地操作着手中的游戏手柄。 “k!!!o!!!” 熟悉的游戏音效从屏幕的方向传了过来,巨大且醒目的字体在屏幕上蹦了出来,在那荧幕的光线当中,林修格走上前想要开口询问些什么,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发出半点声音。 “嘘。” 那名奇怪的陌生人竖起了一根手指,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便伸手指向了一旁的墙壁。 林修格顺着看去,却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扇巨大的门。 两扇门扉均为金属质地,在左侧的门扉上,刻画着一艘巨大的船,然而在这艘船的四周,还有着无数只手,看起来,这些手正在试图更换、拆卸船只上的零件。 在右侧的门扉则相对简单,它的上面并没有任何图案,却漂浮着一行文字。 “黑日之冕。” 与之前一样,这扇门被一层无形的墙壁隔绝着,林修格无法触碰。 于是他只能来到左侧的门前,并试着将手放在它的把手之上。 门打开了,然而在门后,却是一片纯净的黑暗。 也就在这时,一声难辨男女的轻笑从后方传来,林修格正要回头去看,却感到一股力量猛地作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于是他再也无法控制平衡,就这样在惊惶与恐惧当中跌入了前方的深渊。 …… “在灯光织成的柔和色彩里,那道美妙的曲线又一次映照在了窗帘之上,青年停住了脚步、屏住了呼吸,他可以发誓,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从未向寒风之神祷告过,但这一刻,他迫切地向那位没有确切形象的神明祈祷,渴盼祂能降临于此,并像自己一样朝那扇窗户投出视线,并代替自己揭开那窗帘,好看清那窗帘之后的绝景。” “他掏出酒来,往嘴巴里狠狠地灌了一口,于是一股热烘烘的感觉顺着他的咽喉向下流淌,点燃了他眼睛里的火焰,也就在这时,被他无数次呼唤的那位寒风之神似乎也终于按捺不住了,于是一阵微风吹来,轻轻地卷开了那窗帘的一角……” 修格·恩斯特正趴伏在啤酒馆角落的桌子上奋笔疾书,然而来自身旁的视线,却让他非常不自在地停下了笔。 “写啊!你继续写啊!”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催促起来,那是这间啤酒馆的老板,他显然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伸手在修格的肩膀上“啪啪”地拍了两下,见眼前的年轻人仍然没有继续动笔的想法,他便转变了思路,说道:“行吧,我去给你拿杯酸啤酒来,老配方?” “嗯,老样子,多加糖浆和冰块。” 老板踏着急促的步伐走开了,于是被挡住的阳光重新落了下来,洒在了修格·恩斯特的身上。 修格转过头,于是他又一次看见了那张映在玻璃里的面容。 这是一个眼窝深陷,肤色白皙的黑发青年,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营养不良的缘故,青年的面容偏瘦,给人一种熬夜严重缺少睡眠的感觉。 黑发与白肤是沃特尔王国中恩斯特家族的最为有名的标志,然而作为家族当中一个可有可无的私生子,被一脚踢到这座边境小城里的修格·恩斯特只能依靠写些“没名堂”的东西来换取稿费。 这就是林修格当前的状态。 当然,如果只是作为一个落魄的年轻人,孤独待在边境小城里写些艳俗文学,他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这甚至非常贴合他的本职工作,然而事实上,他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麻烦。 经过连续两天的反复确认,修格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确确实实来到了《黑日时代》这一游戏的世界观里,然而作为游戏剧情及世界观的主要负责人,他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目前所处的时代,正处于主线剧情开始之前的百年之前。 而他自己,似乎成为了一名在背景设定当中反复出场的角色。 在修格自己做出的剧情大纲里,“恩斯特男爵”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他将作为一个线索人物,引导玩家完成最初的主线故事。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地位非凡的“天命之子”。 然而事实上,恩斯特男爵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 修格记得很清楚,在最终上线版本的设定里,这名恩斯特家族私生子的一生与幸福和安稳彻底失去了关联,他的人生与死亡、灾难以及背叛相伴,在历经痛苦与折磨之后,这位出身恩斯特家族的可怜私生子终于不可避免地成长为了一个活跃在沃特尔王国周边的残忍变态,并最终在一次大规模的联合讨伐中当场身亡,恩斯特男爵的脑袋甚至还被融进了雕像当中,永远地竖立在旷野里。 “咚!” 一杯加了冰与额外糖浆的酸啤酒重重地放在了修格的面前,金黄色的酒液托着冰块摇来晃去,成功地打断了修格的思绪。 酒馆老板舒伯特那张猥琐的老脸从旁边谈了过来,一开口便让修格感到烦躁:“你还欠着账呢!” “我知道,明天交稿后,我会还清账单……” “好,总共两个银币,我都记着呢。” 舒伯特对这个年轻人倒是非常放心,过去的一年里他都是这个样子,有稿费就能好好生活两天,一旦断了资金,又会开始到处赊账,虽然狼狈,但是该给的钱却是从来没少半个。 舒伯特瞥了一眼修格面前的纸张,见上面又多出了几行字,连忙便想凑过来看,作为一个老光棍,他实在是爱死了修格写出的东西,巴不得能够一口气弄上几本新的,好抱回房间里看个够。 修格对这些“异世界人”的品味与喜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舒伯特先生,被别人盯着的时候我写不出东西来……明天我就交稿了,您最迟后天早上就能看见完整的,不必急这么一会。” “你毛病真他妈多!” 老男人用力地跺了两下脚,然而那些不断出现在纸张上的文字却又是这样诱人,于是他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说道:“嘿,小子,你今天能够写完吗?” “当然。” “那你写完了,就先给我看看……一会儿就好,账单上我把你的零头抹掉,今天这杯也算我请你的,怎么样?” 一笔算不上交易的交易就这样谈成了。 舒伯特喜滋滋的身影消失在了后厨的门口,于是整个啤酒馆又重新地陷入了平静之中。 此时正是早晨,除了修格这样的“特殊人士”之外,基本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点进来喝酒,于是空旷的啤酒馆里,便只能听见修格那支二手的魔法墨水笔与纸张摩擦时所发出的细微声响了。 阳光一点一点偏移,当修格面前的几张稿纸都写满了字时,时间也已经临近正午,啤酒馆中渐渐开始有其他顾客走了进来,而那位有着一头亚麻色长发,面容艳丽的年轻酒侍也出现在了酒馆当中。 她直奔修格而来。 “呀,今天又在赶稿呢?” 女酒侍对待修格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柔,她收走了修格的空酒杯,又端了一杯加了薄荷草的热茶过来:“叔叔告诉我了,说他可以在你这里看到最新的稿子……万一他看完之后到处吹嘘,这对你可不太好。” “多谢关心,莎莉小姐。” 修格非常有礼貌地朝着这位漂亮的女酒侍点了点头:“事实上,只要舒伯特先生不去和报社的人吹嘘,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两人正要继续说话,舒伯特那讨人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酒馆里的人开始变多了,莎莉必须去招待别的客人。 送走了年轻的女酒侍,修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一旁墙面上的魔法日历与时钟。 尽管酒馆当中的日历与钟表都非常老旧,但支持它们的魔法与机关仍旧完好,因此它们给出的时间也非常准确清晰。 卡忒尔历2699年,金酒月,二十一日,距离正午还有一刻钟。 再有八天,塞伦城就将迎来每年一度的“停战节”,每年塞伦城都会用这个节日来庆祝“沃特尔王国”与“德兰王国”之间的长久和平,也正是因此,最近一段时间,城中的人们脸上总会浮现出喜悦与欢乐的神情。 然而一想到这点,修格的面色却在这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去。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接下来塞伦城中会发生的事情。 他可以肯定,自己所在的这座奇特且美丽的小城将成为一块真正的死地,届时高耸的城墙之内将不会再有任何一个活人,包括报社的老板,包括这间酒馆里的所有客人,自然也包括猥琐的舒伯特以及年轻漂亮的女酒侍莎莉。 这并非修格的妄想,而是他亲手在键盘上敲出来的设定。 然而现在,这成了他需要去挑战的命运。 第二章 “廉价” 在正午的阳光下,位于塞伦城中轴线上的巨大钟楼又一次准时地发出了自己响亮的声音。 总共三声钟鸣。 第一下献给永恒的太阳之神,感谢祂见证了塞伦城的和平。 第二下献给温柔的三月女神,感谢祂守护了塞伦城的安定。 第三下献给两百九十九年前沃特尔王国与德兰王国在此签订的停战条约,没有它,便不会有如今的塞伦城。 这便是塞伦城。 一座自诞生之初,便注定与战争、矛盾和冲突结缘的中立城市。 然而,在如今的塞伦城中,却已经难以看见属于战争的痕迹,在繁荣的街道与建筑之间,到处都是以和平作为主题的雕塑与装饰。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纪念那来之不易的和平,也是为了纪念两个强大王国之间的珍贵友谊——尽管在过去的两百九十九年间,这两个庞然大物已经发生过数次摩擦与冲突,但幸运的是,二者最终都能够在意见上达成一致。 正如那句古老的谚语所说的那样,“沃特尔与德兰相互问好,则世间将再无风浪。” 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特殊的历史地位赋予了这座小城别样的风貌,中轴线以西的地方归属沃特尔王国,这里的建筑如同刀锋一般冷峻,大多拥有锋利冷峭的线条以及高耸的尖顶,街道上的装饰也多以灰黑为主。 中轴线以东的城区则属于德兰王国,这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丰富色彩,蓝色、绿色以及鲜艳的红和黄装饰着几乎所有的房屋,从远处看去,人们甚至会以为自己来到了德兰王国举世闻名的花海景观。 那些慕名而来的游客们会将这样的情景视为世间奇观,那些久居于此的人们则早已习惯于同时享受来自两个不同国度的风俗与文化,只有那些疑心病很重的人,才会将东xc区视作两只庞然巨兽互相试探的利爪…… 修格就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现在,他看待塞伦城中的一切事物,都本能地带上了最大限度的恶意。 街道上,已经可以看见开始装饰房屋与悬挂节日旗帜的人了,在那些五彩缤纷的旗帜上,无一例外地都描绘着两只紧紧相握的手,这是用于庆祝“塞伦停战协议纪念日”的旗帜。 “停战节”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节日。 为了纪念来之不易的和平,每年“停战庆典”开始的前十天,塞伦城都将进入严格的封锁状态,不允许随意进出——直到节日当天,也就是八天之后,沃特尔王国与德兰王国的继承人将同时到达塞伦城,双方将于塞伦城的大钟楼之下进行会面与友好交谈,并再一次重申双方的和平意愿,随后便会宣布庆典正式开始。 据说,这一套繁琐的流程,是为了模仿当年停战时的真实情景。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还写过这种东西?” 修格有些无奈地将目光从那些忙碌且喜悦的居民们身上收了回来,开始重新审视酒馆之内的人与物。 “既然现在塞伦城已经被封锁,我没有办法轻易离开,那么我就必须想出别的办法来。” 修格的视线落在那些进进出出的顾客以及周旋于客人之间的女酒侍莎莉身上,思绪亦随之转动。 在过去的两天时间里,他已经尽可能地在收集塞伦城中的信息与情报了,然而直到目前为止,对于八天之后城中即将发生的变故,修格仍旧一无所知,对于未来的恐惧就像是一片深沉的黑色阴霾,重重地压在修格的心头,令他难以呼吸。 修格盯着桌面上的杯子,杯中的茶水轻轻地摇晃着,光影在其中闪动,令人目眩神驰。 在这种状态下,酒馆里纷乱的声响似乎也变得遥远了些许。 为了解决当下的困境,修格已经不止一次“返回”那个在自己死后看见的奇特世界了,虽然他再也没有看见那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古怪身影,但那些被悬挂着各种“价格”与“条件”的物件却仍然停在原地。 在将整个办公区逛了一遍之后,修格发现,在那个世界当中的绝大多数条件,都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够承担和支付的,唯一算得上“廉价”的,却是自己工位上的一个储物柜。 他已经反复确认过了,在倒数第二层的抽屉前面,那种由黑色雾气构成的文字写出了“二十枚银币”的字样。 这是一个看起来廉价的条件。 对于那些拥有一定家底的商人或是富裕的家庭而言,这只能算是一笔小钱,但对于那些每日每夜都在为了生计而忙碌的人们而言,二十枚银币已经足以成为巨大的负担了。 为了能够凑齐这二十枚银币,修格把自己安身的老宅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最终他只凑出了十枚银币外加一堆零碎的钱币,而这也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要静下心来续写自己这具身体留下来的稿件的原因。 “明天就是交稿的日子,总共三十枚银币的稿酬……” 修格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但如果我明天才用这些银币去‘打开’那些柜子,就意味着我又要浪费掉几乎一整天的时间,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这样想着,修格忍不住抬起了头,目光飘向了不远处正在餐桌与餐桌之间如同蝴蝶一般旋转的灵巧身影。 修格叹了口气:“没想到我刚到这个世界没三天,就要跟人借钱了。” …… “二十枚银币呀?” 年轻靓丽的女酒侍在听清修格的话之后,目光一下就变得谨慎了起来。 无奈之下,修格只得解释道:“放心,莎莉小姐,这笔钱我明天就能还给你……是有急用,而且你应该知道,我并没有赌钱和逛‘水花街’的习惯……” 莎莉皱了皱鼻子:“啐,谁关注这些!” 修格耐心地看着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神态与眼神显得坦诚。 终于,女孩在对视当中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好吧好吧,那可是我几乎所有的积蓄了……”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去了后厨旁的杂货间,很快便取来了一个上着锁的小木箱子。 “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 莎莉利索地将木箱子塞到了修格的手中,从手中传递而来的重量,令修格一时无言。 女孩认真地端详了一下眼前青年脸上的神情,随后便满意地笑了起来,就仿佛她用自己的这一大笔积蓄换来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明天要记得还我,恩斯特先生,我可是知道你住处的!” 在抛下这句话后,莎莉便抛下了修格,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当中,她只不过才离开一会儿,酒馆当中就已经有人开始大声吵闹了。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修格便不打算继续在这嘈杂的啤酒馆中停留了,于是他用外衣裹住了那沉甸甸的小木箱,带着自己尚待精修的文稿离开了酒馆。 至于答应给舒伯特的“偷跑版本”,他准备晚上再说。 花了约莫半个钟头,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是一栋足有三层的小楼,据说是恩斯特家族近百年前在塞伦城购置的,具体原因不明,修格唯一知道的是它确实在这里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民间甚至出现了“恩斯特老宅里的幽灵”这样毫无新意的传说。 然而每次回到老宅里,修格就觉得那个传说也有一定道理,每当他走在那些陈旧的摆设与墙壁中间时,他便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幽灵。 老宅虽然破旧,但面积却不小,回到这里后,修格花了不少时间才将所有的窗户、房门尽数关闭锁死,在那之后,他便来到了位于二楼的卧室里,随后便搂着那沉重的小木箱直愣愣地躺在了床上。 很快,淡淡的困意袭来,于是修格便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在他进入睡眠的刹那,虚无的梦境也随之降临,一股无形的奇异力量以诡异的方式作用在了他的身躯之上,将他的精神剥离,并引向了另一个世界。 很快,一股冰冷感将修格的意识重新唤醒,他猛地睁开眼,于是那些熟悉的办公桌与各式设备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然而在这一片压抑的黑暗里,他仍旧没有看见其他人。 沉甸甸的木盒就在他的面前,于是修格伸出手将木盒打开,取出了那名勤劳的少女积攒下来的二十枚银币,捧着它们在桌子前蹲下身来。 储物柜的倒数第二层抽屉,修格记得很清楚,自己以前一直用它来存放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譬如已经没用的单据、被更换掉的工卡、不用的手机以及那些来不及去兑换的月饼与粽子券。 在将手伸出的那一瞬间,修格莫名想笑。 自己将改变命运和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自己根本不会想要打开的抽屉上,这让他多少感觉有些讽刺。 随着修格的手掌与那行文字之间的距离缩短,那些躺在他手掌当中的银币开始隐隐发出震动与嗡鸣,最终,当他的手掌伸到那些漂浮的黑色文字之前时,变化就此发生。 只见那些银币在剧烈的颤抖当中化作了细碎的粉尘,紧接着那些由黑色雾气构成的古怪文字立即发生了改变,原本的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悬浮在空中的黑色触须,它们急促地摆动着,争先恐后地朝着飘散在空中的银币粉末探来,就像是海洋当中忙着过滤海水的海葵触须一般,在那一团粉末当中来回摆动。 修格这具身体的前身曾经在沃特尔王国的魔法学院里当过两年的学徒,虽然在那段时间里,他就和其他学徒一样,每天都忙着处理各种体力活与杂务,但却也见过了许许多多奇异的情景,那些留存于脑海当中的记忆为修格提供了些许底气,也让他在亲眼目睹这些古怪的变化时没有显得过于失措。 作为一名在学院当中浪费了两年时间,却只配学习两个基础“戏法”的魔法师学徒,修格此时非常期待眼前的变化。 “但愿我这二十枚银币能够换来一些有用的东西……否则我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修格认真地端详着这些不断摆动的黑色触须,就仿佛在观察自己饲养的宠物,只见在它们的活跃之下,那些由银币爆裂而成的银白粉末很快便消失不见了,紧接着,这些“吃饱喝足”的黑色触须也重新聚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团球形的浓雾。 随后,这团浓雾便渐渐消散了。 修格试探性地朝那抽屉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再碰到那种无形的墙壁,手指成功地触碰到了抽屉的把手。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情景有些眼熟。 自己玩手游时抽卡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这样一想,他倒是稍微放松了一些。 “可惜了,现在没有办法放歌,否则这种重要的时刻,多少得放点喜庆的歌曲,然后再去洗个脸洗个手……” 修格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便收敛了思绪,伸手抓住了的抽屉的把手,将它朝外猛力一拉。 然后修格就后悔了。 在抽屉打开的一刹那,他便看见一团巨大的黑色雾气从那抽屉当中喷发而出,此时的他半跪在地,身体前倾,想要闪躲根本来不及,于是便被那浓郁的黑色气体当场淹没于其中。 下一个瞬间,这些黑色的雾气骤然收缩,在修格惊骇的目光当中构成了一根凝实的巨大触须,在这跟触须上,无数的阴影不断晃动,宛若一个个附着于触须上的巨大吸盘。 在极度的惊骇当中,修格连忙抽身后退,然而还没等他退出两步,那根触须便猛地伸了过来,它就像是那些软体生物们用来捕食的腕足一样,以极其迅猛的姿态将修格的双腿以及腰部牢牢缠住,巨大的力量使得修格的双腿无法动弹,而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和动作,这跟巨大的触须便进一步收紧,随后便将修格举向了空中。 “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 修格张开嘴,无声地咆哮了起来。 第三章 触手与铭刻 在一个疑似梦境的世界当中,被一根亲手释放出来的巨大触手死死捆住…… 这样的剧情,修格倒不是没有想过。 只不过它不该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这根由诡异浓雾凝聚而成的巨大触须有着极其冰冷且滑腻的触感,它让修格联想到了那些湿了水的橡胶,而当那些触须上的光影流动时,他便感到有一股股寒意穿透了自己衣物、爬向了自己的全身。 触须仍在不断地收紧,很快,修格便失去了最后一丝周旋的空间。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被蛛丝死死裹住的虫子,无论怎样努力,都只能勉强地扭动身体。 “那么,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作为一个涉猎甚广且脑内装满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资讯的人,修格在一瞬间便联想出了自己的多种不同结局,而在他的想象当中,自己仅有不到一成的可能性存活下来,三成的可能性是以极其血腥的姿态暴毙当场,而剩下的六成,则能被划入“禁忌”的范畴当中。 就在他已经近乎绝望时,这触须有了新的动作。 它的末端在修格的面前缓缓抬起,而在这个时候,修格才发现,这根触须的末端竟然包裹着一层如同坚固的角质,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黑色尖刀。 在这一刻,修格停止了思考。 因为他发现,那把黑色的尖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没等修格做出最后的挣扎,那触须便已经狠狠地刺了下来,一瞬之间,修格便看见那道黑色的阴影穿透了自己的胸膛,而那股原本停留在皮肤表面的冰冷感也随着这把黑色尖刀的刺入淌遍了他的全身。 紧随冰冷而来的,便是剧烈的疼痛感。 这是修格作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所从未经历过的,在极度的痛苦当中,他的嘴巴大大地张开,但却没有办法发出半点声响,他现在只感觉有无数只手正在从不同的方向撕扯着自己的皮肤、血肉,而那股不断流动的冰冷之感则化作了一根根恶毒的丝线,它们正缠绕在他的骨头与内脏之上,似乎想要将它们一并从身体当中扯出。 痛苦还在不断地加剧。 而那盘绕在身体之上的寒冷则如同真正的水体,修格在极度的疼痛当中渐渐窒息,终于,修格感觉黑暗在自己的眼前连成了一片,而自己的思想与意识则如同汪洋大海之中的泡沫一般,就此崩毁消失。 …… 空荡荡的恩斯特老宅当中传出了一声凄厉且响亮的惨叫,那声音是如此的撕心裂肺,以至于躲在老宅阴影当中休憩的几只乌鸦被吓得够呛,它们在惊惧之中振翅而起,带着聒噪的抗议飞往空中,然而在绕着恩斯特老宅盘旋了一圈后,它们见屋内又没了动静,于是便又重新落下,踩着老宅旁一株老树的树枝用嘶哑的声音交流讨论起来。 剧烈的疼痛将修格带回了这个清醒的世界。 在不知不觉当中,躺在床上的瘦削青年已然被疼痛折磨得汗流浃背,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弓了起来,宛如一只跳出水面即将缺氧而死的大虾。 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楚远比死亡本身更加深刻。 修格在床上不断地翻滚着,随着思维越发的清醒,那些残留在他皮肤与血肉当中的痛感也就越发清晰,时间的流逝在此刻变得极为漫长,每一次身体的挪动,每一次急促的呼吸,甚至每一次思考,都在为修格带来更加可怕的折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那些之前被惊飞的乌鸦们重新回到老宅旁开始休息的时候,修格身体上的疼痛感终于消失得差不多了。 剩余的便是残留在脑内的阵阵刺痛。 修格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当中似乎多出了一块正在不断旋转的齿轮,坚固、锋利的轮齿在旋转当中不断地切割着自己的脑子,似是要将什么东西永久地铭刻于其中。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了这座微妙的小城之上,其中的一缕穿过了恩斯特老宅陈旧窗帘的缝隙,洒落在了同样陈旧的家具之上,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道光线随着魔法时钟里的指针一起缓缓转动,并最终扫过了床上那具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身躯。 “呼啊!” 修格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随着脑内刺痛的缓解,他终于找回了清醒的自己,刚刚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真实且可怕的噩梦,尤其是后半段,他几乎可以感受到自己脑袋里正在发生的改变——那恐怕并非错觉,而是某种他目前还无法了解也无法去解释的诡异变化。 修格彻底地放松了下来,现在,不仅是衣物,就连床单与被褥也已经完全被他的汗水所湿透了,躺在这里非常的难受,然而他却根本不想动弹分毫。 在惊慌与恐惧渐渐远离之后,留给修格的却是狂喜。 “魔法铭刻……” 他口中低声念叨着这个原本距离自己极其遥远的词汇,苍白且虚弱的脸上已是不可遏制地出现了笑容。 就在刚刚,直到那种刺痛感变得微弱之后,修格才真正地意识到了自己究竟从那痛楚当中得到了什么。 …… 在这个名为“梵恩”的庞大世界里,魔法师拥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 作为在梵恩漫长历史当中,唯一还能够真正再现“神迹”的群体,魔法师们在所有的王国当中均享有着优渥的社会地位与待遇。 根据位于极北之地的梅林勒和法委会所提供的标准,所有拥有施法天赋,能够以身体容纳魔力并将其施展出来的人,只要经过法委会的认证,即可成为一名正式的法师。 因此,梵恩的魔法师们并不一定是贵族或学者出身,在得到梅林勒和法委会的挖掘与认证之前,他们可能会是普通的文员、粗鲁的佣兵、生活在拥挤楼房里的妓女,亦或者是需要深入矿井的矿工和忙于收割粮食的农夫。 一旦得到魔法师的身份,他们便将得到进入当地学院学习并进行正式评定的资格。 在传说当中,管理梵恩魔力的智慧女神梅尔同时也掌控着梵恩中的一切河流、湖泊与海洋。 法委会中的学者们认为,魔力的运动与水是相似的。 它们微小且无孔不入,隐藏在世间万物之中,受到施法者们的吸引而汇聚,又因为各种魔法的施展以及施法者们的死亡而重归自然,并以此形成庞大的魔力之海。 而当这庞大海洋里的魔力过于充盈,零散的魔力又将为施法者们所取用,因此世间魔力总是生生不息。 基于这一观点,他们赋予了施法者们对应的称呼。 刚入门的初学者们被称为“雨滴”,意为只能在体内积蓄少量魔力,如同用手接捧天空中落下的雨水。 然后便是“溪流”,指代那些体内存有更多魔力,经历过“魔法铭刻”仪式,能够记录各种常见魔法并使用它们的施法者,至此,施法者们才算真正地踏入了魔法殿堂。 再往后,就是法委会当中的中坚力量了。 这些法师们被称为“河谷”与“湖泊”,前者被法委会大量地外派到梵恩各地,参与到各种事务与教学当中,后者则更像是学者,他们往往会作为各个王国的重要学术顾问出现,拥有“湖泊”称号的魔法师们也被法委会允许以个人名义创造法术。 而最高的头衔则是“深海”。 这一词汇的意思非常简单,即指某名法师所拥有的魔力与学识宛若真正的海洋一般深不可测,这些被允许拥有法师塔的精英们极为稀少,想要拥有这一称号,不仅需要在实力方面足够强大,更是需要为已有的法术理论做出足够多的贡献。 从“雨滴”到“深海”,这便是常人视野当中的法师等级了。 然而事实上,对于那些更加务实的底层民众而言,在“雨滴”之下仍旧存在着一个特殊的身份。 那便是法师学徒。 无法真正地累积魔力,只能凭借含有魔力的物件以及强行记下的技巧施展简单的戏法,无法进行系统性的学习,也不被允许参与“魔法铭刻”仪式,绝大多数时间只能以仆人的身份处理各种各样的杂活…… 修格的前身,也就是那位真正的恩斯特家族私生子,就曾经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在魔法学院里当了整整两年的魔法学徒。 这具身体所拥有的天赋是极其有限的。 施法者们总是高傲的,因此他们认为,即便是服务于自己的仆从和学徒,也必须足够聪慧。 因此在发现,修格的前身连学徒们允许学习的那两种简单戏法都没有办法很好的掌握之后,便非常果断地将他踢出了学院。 也正是在那之后,这位恩斯特家族的私生子才非常开创性地发掘出了自己在艳俗文学方面的写作天赋。 对修格的前身而言,“魔法铭刻”是一个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名词,他只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当中得知,这是能够让魔法的学习者们真正成为魔法师的重要仪式。 而对修格而言,这却是一段他顺手写下的,并不怎么重要的设定文案。 “绝大多数魔法的理论与规律对于施法者们而言都是无比复杂的,因此施法者们在许多时候只是魔力的容器,想要真正地实现魔法这一奇迹,便需要利用‘魔法铭刻’这一特殊的仪式,将施展魔法时的要求、步骤以及相应的原理铭刻进施法者的记忆当中。” “而每一个施法者所能够接受的魔法数量亦是有限的,每一次铭刻和记忆对于施法者们而言也均是巨大的挑战,因此对于绝大多数的魔法师来说,日常的施法往往会通过作为消耗品的魔法书进行。” 修格在脑内回忆着自己曾经在键盘上敲下的这些文字,随后他便艰难地坐起了身,眼睛微闭,开始小心地摸索、探寻自己精神世界当中所发生的奇妙变化。 在一片没有边际的混沌黑暗当中,修格渐渐地“看见了”自己所期待的东西。 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金属圆盘。 宏大,精致,拥有着复杂的机械结构,在其上密布着大量的图案与花纹。 圆盘自内而外地被其特殊的金属结构切分成了五层,在构成每一个圆环的线条之上,则又均匀地分布着一个又一个的六边形凹槽。 在最内层的圆环上,共有三个六边形凹槽,往外一层,则翻倍到了六个,再往外则增长到十二个……最外层的圆环边缘,则存在着近百个凹槽。 而在这最内层的小圆环上,其中的一个六边形凹槽已然被特殊的色彩所填充。 铜绿色的荧光正在其中闪烁,而黑色的纹路则在其中勾勒出了几根蜿蜒扭曲的柔软触须,修格仔细端详,发现它们的形象与之前为自己带来巨大痛苦的触手似乎如出一辙。 而随着修格精神的集中,那凹槽当中的触手纹路似乎也“活”了过来,它们在荧光当中以特定的频率轻轻扭动着,似是在回应修格的意念。 在这一刻,修格感觉自己已经逐渐理解了眼前的一切。 “作为基于游戏创造出来的世界观,出现一些非常游戏化的设定,倒也合理。” 于是他睁开了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凭借着那已经铭刻在自己精神世界当中的本能抬起了右手,嘴巴微微张开,一个陌生且晦涩的古怪音节顺着本能脱口而出。 奇异的变化立即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修格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寒流从自己的脑袋里一扫而过,就像是冰冷的流水一样,它顺着自己的手臂一路流淌,最终汇聚到了手掌之上,一阵阵胀痛感浮现出来,修格只觉得自己的手掌与手指当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于是他立即改变了自己的手掌方向,将其对准了通往走廊的卧室大门。 下一瞬,修格手掌当中的胀痛达到了极致,于是,伴随着一声难以形容的古怪声响,在泛绿的荧光当中,数道粗壮且扭曲的触手以修格无法理解的方法从他的手掌当中喷出,巨大的冲击力直接作用在了卧室的房门上,于是只一瞬间,那扇镶嵌着些许铁艺的沉重木门脱离了门框,顺着那力量重重地倾倒在了走廊之上。 第四章 前路漫漫 成功地毁坏了自己卧室房门的修格并没能来得及去处理混乱的现场,因为他成功释放出的这一魔法在瞬息之间便抽干了他体内那寥寥无几的魔力,并且成功地击垮了他的精神。 再加上之前被强行铭刻魔法时消耗了过多的体力,修格竟然就这样直接仰面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就此昏睡了过去。 说来好笑,这竟然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睡得最为深沉的一次。 没有对于未来的恐惧,没有对于过去人生的不甘,也没有自己曾经写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文字…… 只有一个梦。 一个有些复杂,又有些简单的梦。 修格在梦中看见了一艘无比巨大的船,它正航行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广阔海洋当中,滔天的海浪不断拍来,各式各样奇异的生物不断从水中跃出,朝着大船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梦见自己拿着一个罗盘站在大船的甲板之上,然而这艘船实在是有些老了,海浪也有些过于颠簸了,他根本没有办法看清那罗盘究竟指向何方,只感觉这艘看似庞大的老船正在巨浪当中不断挣扎。 梦境是荒诞的。 因为在下一刻,修格发现自己的目光又飘飞到了大船的上方,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更加巨大,那艘船在自己的面前简直就像放在浴盆里的木质模型,想到自己刚刚在船上的糟糕体验,他就像个婴孩那样懵懵懂懂地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了大船,想要替它更换一些新的零件…… “嘎吱!” 老旧地板发出的哀嚎声将修格从模糊的梦境当中唤醒,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黑暗包裹了起来,从窗帘外照射进来的也不再是午后的阳光,而是外面街道上魔法路灯所制造出来的淡淡辉光。 他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却是看见在通往卧室的那条走廊上照来了提灯的光芒。 修格瞬间便清醒了过来,他不顾身体的虚弱快速爬了起来,顺手抓起了放在床头的一个空荡荡的花瓶:“谁在那里!” “嘿,是我,是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很快,伴随着地板的嘎吱声响,那团昏黄的光芒挪了过来,而那提着提灯的人影也显露出了自己的身形与面目:“希尔符在上,你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 修格认出来了这声音的主人,于是他便松了口气,一下子又重新躺会了潮湿的床上。 这名访客叫作普特林·古兰,从血统上来说属于德兰王国,据说他的祖辈曾经见证过塞伦城的兴衰,也见证过那两大王国的谈判,甚至曾经一度有过显赫的地位,然而如今的古兰家族却早已凋零,普特林作为这个落魄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堂而皇之地成为了塞伦城中的一名年轻窃贼。 在修格这具身体的主人被驱逐到塞伦城之前,普特林便一直偷偷居住在恩斯特家族的老宅里,也正是因此,两名同样落魄的年轻人结下了奇妙且深厚的友谊。 即便修格“入住”这幅身躯不过三天,但他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幅身体原主人对于普特林的信任,而他在过去两天里对于塞伦城状况的认知,也大多来自于这位特殊的好友。 “感谢希尔符的庇护,我还以为你死了……所有的门窗都被锁死了,这里还一团糟。” 修格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你的盗贼之神可不会庇护我。” “好,那我便替你感谢爱欲之神与笔墨之神,感谢他们的仁慈,没有带走你这个天才,行了么?” “……” 修格现在没力气拌嘴和吵架,他艰难地挪动了两下,终于是从床上滑了下来,也就在这个时候,普特林点亮了屋内陈旧的魔法灯。 一张青涩的面孔出现在了有些昏沉的灯光里,总体而言还算英俊,只不过一道位于右脸上的伤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左眼因为和人打架的缘故还在发青,嘴唇上还有着没有刮干净的胡茬。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塞伦城年轻人。 无论从外貌出发,还是就气质上判断都是如此。 普特林熄灭了手里的提灯,随后将修格扶到了床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他看了看那失去了门扉的门框,又看了看那张被汗水浸透的床,疑惑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晚上的时候去酒馆喝酒,莎莉说,你从中午离开酒馆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说着,他又看了两眼拉上的窗帘以及关死的窗户:“大门也是锁死的,我看过,没有人从外面进来的痕迹,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听见这个问题的一瞬间,修格原本已经有些迟滞的思维立即变得清醒了过来。 他坐在椅子上用力地喘了两口气,目光扫过了那块倒在走廊上,且已经有些变形的厚实门板。 多年以来在工作中锻炼出来的胡编乱造经验让修格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构思出了一套说辞,于是他撇了撇嘴,挤出了一个有些难堪的微笑:“没什么,就是因为稿子的事情和报社的人吵了一架……原本打算回来之后睡一觉,结果越想越恼火,最后也只好拿门撒气了。” 说罢,他耸了耸肩:“你也知道的,这房子很老了,我也没有想到这破门这样经不起踹。” “报社?还是因为之前冒用你笔名的事情?” “不是,但差不太多,而且他们似乎想要继续打压我的稿费。” 修格一边信口胡诌,一边颤巍巍地来到了书桌旁,他端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大大地喝了一口。 夜间的塞伦城会变得很冷,因此这杯水也多少带上了几分寒意,感受着那股冰凉掠过自己的喉头并顺着食道一路抵达自己的腹部,修格的身体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而此时,普特林则如同所有容易热血上头的青年人们一样,开始替修格朝着空气宣泄自己的不满与怒火:“这帮巨耳地精带大的东西怎么就能活得这么舒服?依我看他们就活该被拖去法委会的结晶矿场里埋掉,过个几十上百年再被矿工们挖出来填进炉子里去!” “他们难道就不知道你的作品到底有多么重要吗?就连河沼巫婆们都知道要养着绑来的渔夫,这帮混账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普特林的骂人能力很出众,用语更是非常多变,充斥着街头巷尾的独有的美感。 只不过修格对于他将自己与那些被河沼巫婆们抓走当“工具”使用的渔夫相比很有些不满。 正打算开口劝解一下普特林,一股浓浓的饥饿感突然升了起来,于是刚到修格嘴边的话立即就变了样,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说这些了,不管怎样还是明天早上交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睡得太久,准备去吃点东西。” “过了吃饭时间,不过那些酒馆都开着。” 普特林脸上的怒火一瞬间便消失了,他凑上来在修格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去莎莉那边喝点?准确来说,我喝,你吃!” “行。” 修格点了点头,于是他便快速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收起了桌面上的文稿,随着普特林一块出了门。 …… 夜间的塞伦城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 街道上非常的热闹,许许多多已经悬挂起来的节日装饰物已经在夜色里闪烁起了斑斓的光辉,那些售卖装饰品的商人与工匠们非常聪明,他们将那些蕴藏着稀少魔力的晶矿废料磨成了细细的碎粉,然后便添进了金属活玻璃制作的装饰物中,因此只要到了夜间,这些饰品便能在魔力的影响下发出光来,虽然无法长久,但其低廉的造价与售价,却足以为底层居民的生活添上几分颜色。 因为塞伦城盛产酸啤酒的缘故,居民们大多都有夜晚出来喝两杯的习惯,如果是平时,人们还能在这里看到许许多多结伴从附近矿场过来喝酒的矿工们,只不过因为节日临近,此时的塞伦城已经不允许随意进出,因此出现在街道上的大多是口袋里揣着两个钱的本地人,又或者是专程来这里过节的旅客。 认识普特林的人很多很多,因此他总会在走路的时候和这样那样的人打招呼。 有的时候修格真的很好奇,这个家伙究竟是如何与这座小城里的人们打成一片的。 而且还是两种意义上的打成一片。 修格如往常一样沉默地走在一旁,这一点,无论是以前,还是在他接手了这具身体之后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因此自然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名佩戴着“雨滴”法师徽章的中年人从修格面前走过,在目送他进入了一家隐蔽的酒馆后,修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他的思维也随即开始转动:“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认了,我确实已经完成了魔法的铭刻……而我之前对于那个梦境世界的猜测也并没有错,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与筹码,便能够从中支取相应的力量,虽然得到力量的过程很可能会充满痛苦,但其带来的裨益却是实打实的。” 空气当中飘来了一阵有些刺鼻的气味,气味的源头是一辆载满了许多沉重木箱的车辆,它停在一家店铺的门口,好几个人正在忙着卸货。 在如今的梵恩,已经到处都能够看见这种利用次级结晶矿作为燃料的载具了,在那些充斥着贵族的王国里,类似的事物更是非常常见,只不过不同于眼前这种用来运输货物的载具,贵族老爷们总会对自己的座驾有许多新的要求。 一般而言,在塞伦城已经正式封闭的当下,运货的车辆已经没有办法正常进入城内了,因此这辆样貌粗糙笨重的货车要么就是在做城内的运输,再要么就是有什么门路能够通过封锁的城门。 于是修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呼!” 普特林很喜欢闻这种车辆排放出来的废气,他一点也不在乎次级结晶矿燃烧殆尽之后所留下的刺鼻气息,甚至还有些享受,他见修格停下了脚步,便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看什么呢?” “找灵感。” “噢?找灵感?” 普特林来了兴趣:“这么说来你下一次打算写点新东西了?能透露一下么?总不会是在那种车上吧,这样的创意我以前可还真没听说过!” “……” 修格当然知道普特林在说些什么东西,他摇了摇头:“不太现实,你也知道的,如果是这样子的车辆,内部一定又窄又小,一点美感也没有。” “那就换个场景,我之前见过一个沃特尔老爷的车子,又大又宽敞,所有的金属棱角还用绒包起来,啧啧。” “我可不想惹麻烦上身。” “好吧,为安全考虑,不过我真觉得这个创意很棒,说不定有很多人愿意看。” 一股夜风吹来,修格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驱散了他脑内的杂乱想法,也让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自己所即将面对的困境当中。 修格第一次在空气当中闻到了魔力的味道,正如那些施法者们所说的那样,这是一种极其抽象且难以描述的模糊感觉,修格只觉得随着自己的呼吸与行走,那一直沉寂于自己精神世界当中的巨大圆盘似乎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率开始了旋转。 原本在修格透支了体内的魔力之后,那个位于圆盘最内侧的六边形凹槽图案已经变得黯淡无比,而此刻,修格注意到,随着那股微弱魔力的注入,象征着诡异触须魔法的图案竟然再一次显露出了铜绿色的荧光。 “按照常理而言,完成了魔法铭刻仪式的我已经足以成为‘溪流级’的施法者,但我对魔法与魔力的了解实在是过于浅薄,体内的魔力甚至根本没有办法支持那个魔法的释放,不仅如此,我对它的具体杀伤力有效用也缺少总体的认知……因此目前为止,所谓的魔法对我而言只是一把没有办法精准控制的刀。” 在思考当中,修格与普特林在酒馆前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那些来来往往的顾客,修格长长地舒了口气。 “前路漫漫啊……” 第五章 刺鼻 修格最终还是兑现了自己“提前给舒伯特看稿子”的承诺。 各行各业的人都容易产生一些自己的怪癖。 以修格自己为例,他喜欢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写稿也好,思考也罢,总之他很讨厌在自己埋头干活的时候有人站在自己的身旁检视自己的劳动成果。 这样的习惯早在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每一次语文考试的时候,他最厌烦的便是有老师站在自己的身后看自己写东西,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他就会立即手指僵硬,大脑空白,坐立不安,恨不得当场就把那双窥探自己的眼睛抠出来当泡踩。 同时,他也很讨厌让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审视自己的作品。 尤其是当他明知道自己的作品当中存在一些拿不准的内容的时候。 所以当修格看着样貌猥琐的酒馆老板舒伯特与满脸兴奋的普特林一边端着啤酒杯,一边瞪着发红的眼珠子阅读自己的文稿时,他便不可避免地开始烦躁了。 如果不是担心他们一时兴起拿自己的稿子去做些什么不可名状的怪事,修格早就选择离开了。 好一阵子,这两个家伙终于意犹未尽地分开了,在酒馆的灯光下,两个面红耳赤的大男人挤在一起很容易让人产生糟糕的联想。 “真……真……真棒啊。” 舒伯特的舌头已经有些打结了,他颤巍巍地将那一沓稿纸交还给了修格:“不过说实话,刺激的部分似乎变少了一些,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光是那些能够想象的部分,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足够了!” 普特林在旁边充当着复读机的工作,作为一个年轻人,他现在的脸色比老舒伯特还要红上两分,简直像是要滴血了一样。 “你写的好像要比以前更好了……啊,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形容,可能就像那些什么点评人说的一样,‘风格有所改变,但文字更加诱人’。” 修格笑了笑,算是接受了两人的夸奖与恭维,两人的评价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看起来自己并不会在文字与作品方面露出什么破绽,而且自己原身之前的写作质量也并非不可超越。 酒馆里的客人稍微少一些了,在这个时间点来这里的大多都是认真喝酒的顾客,这些疲惫且上了年纪的客人并不会像那些小年轻一样对漂亮的女孩动手动脚,因此忙碌了一整天的莎莉也终于得到了休息的机会,坐到了修格三人的旁边。 她将一个盘子放在了修格的面前。 菜式很简单,但是处理得很好,两片稍微烘烤过的面包,一块淋了酱汁的煎牛肉,旁边则是叠放着一些清水煮出来的蔬菜。 非常常见的组合。 牛肉与面包的烹饪方法来自沃特尔王国,而那些散发着清香的蔬菜则源自德兰王国,属于二者的文化痕迹早已在塞伦城当中融为了一体,搭配在一处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修格很有礼貌地对着有些疲惫的女孩点了点头:“谢谢。” “嗯哼。” 莎莉有些俏皮地翘了翘嘴角,随后便取来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点啤酒。 是真的一丁点,应该只够两口的量,然而即便如此,舒伯特还是投来了不满的目光:“多了多了!你可不能喝这么多……唉。” 话音未落,杯子已经被莎莉举了起来,在将这些带着些许酸味的冰啤酒喝干净后,她便非常畅快地放下了杯子。 “您说晚了,叔叔,我们家里以酿啤酒为生,我作为家里的长女怎么能够不喝酒呢?” “你还太小了!” “那您还让我去当侍女?” 非常经典的一套争吵流程,修格与普特林并不想理会两人之间的辩论,于是一人低头进食,一人大口喝酒。 此时的气氛足以令任何一个人感到舒适,然而美味多汁的牛肉与吃进修格的口中,却又因为他那满脑子的事情而显得有些寡淡。 他正在竭尽自己所能,回忆、拼凑着有关梵恩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注定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过程。 “《黑日时代》的主线故事发生在两百年之后,倘若让我面对两百年后的世界,或许我很快就能找到真正的突破点,但如今我所知道的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框架,其中存在太多太多无法进行臆测的细节,而现在,我只能通过已知的信息和逻辑进行推断。” 他叉起了一块蔬菜,这是一种绿色的植物根茎,味道和口感与西蓝花颇为相似,但上面有序排布的三角形花纹却表明,这其实是一种有别于寻常认知的,生长于充斥着魔法元素的世界里的植物。 修格将蔬菜在酱汁当中轻轻滚动了一下,随后便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曾经写下的大纲与设定在他的脑内快速地滚动着:“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塞伦城的灾难被视为‘黑日纪元’的真正起源,即塞伦城的覆灭为席卷整个梵恩的四十年战争埋下了隐患,最终那场可怕的战争也正是因沃特尔与德兰两大王国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而最终引爆。” “这场“四十年战争”最终导致了这个世界当中神明信仰的崩坏,并最终验证了那条著名的预言。” 修格咽下了口中的蔬菜,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问道:“普特林,你还记得那个预言是怎么说的吗?” “预言?你说什么?” “就是有关‘黑色太阳’的预言。” 普特林有些奇怪地看了过来,他虽然喝了不少酒,但神智依然清醒,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修格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他当然知道这个预言是什么,事实上,在梵恩当中的所有国度与文明当中都流传着这个古老的故事。 “黑色太阳”预言的起源早已无法考据,它的流传极为广泛,自地势崎岖的罗维高原,到德兰王国以东平坦且布满河流的女神平原,再到大洋彼岸那在商人们口中遍布宝藏的东方诸国,均存在着这一预言的各种变体。 然而在那无数种流传的版本当中,这个预言本身的内核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与差异。 “终有一天,神祇将陷入疯狂,骑士将遭恶兽吞噬,破碎的王座之上欢笑连连。” “永恒的黑色太阳将成为战争的使者,失去奇迹与神恩的信徒们相互厮杀,失去子嗣与冠冕的贵胄血流成河。” 借着些许醉意,普特林终究还是将那个奇怪且充满不详意味的预言复述了出来。 他盯着那在酒水当中摇来晃去的冰块,念出了这段预言的最后两句话。 “人们不再仰望天空,因为那里仅剩黑色的太阳。” “人们常常仰望天空,因为那里还有黑色的太阳。” 修格静静地听完了普特林对这个预言的复述,说实话,他觉得普特林很有当吟游诗人的天赋,尤其是他在喝过酒之后,说话的语调抑扬顿挫且充满感情,此时的他便会显得有些多愁善感,与白日里那个一言不和便要与人大打出手的热血青年截然不同。 “你们怎么聊这么古怪的东西?我一直以为只有那些神神叨叨的黑日结社的成员们才会整天说这些呢。” 莎莉皱起眉来,她对于自己的这两位朋友所谈乱的东西有些不满:“我们听见没关系,可别被法委会的人听见啦,小心他们把你们抓去问话!” 修格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又往嘴巴里塞了一块牛肉,他当然没有办法告诉莎莉与普特林,这段预言当中的一切将在不久之后彻底应验,而那个该死的始作俑者就坐在他们的面前。 对于莎莉口中所提到的“黑日结社”,修格还算了解。 只不过他所知道的“黑日结社”同样活跃于那个百年之后的梵恩,在设定里,这是一群崇拜、追求着“永恒黑色天体”的人们。 在法委会的口中,黑日结社也常会被称为“黑日教派”,然而古怪的结社成员们却往往不愿意以教派和信徒这些词汇自居。 他们活跃于整个梵恩,致力于扩大结社的影响力,并将一套基于“永恒黑色天体”产生的魔法理论以及处世理念推行到梵恩各地。 因此,黑日结社便与法委会成为了直接的对手和敌人。 在《黑日时代》这个游戏的主线剧情里,玩家们便需要在法委会与结社二者之间去做出抉择,这将决定玩家双方的阵营归属…… “此时的黑日结社规模应该非常有限,结社当中的成员,也大多只是盲目地相信着那个预言。” 修古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面包叉了起来,他认真地思考着:“那么,黑日结社与接下来塞伦城的变故会有什么关联么?该死……我当时真该写详细一些的!” “或许今晚,我该再回一趟自己的梦境当中,希望在那里我能够找到更多可以廉价‘兑换’的东西,仅凭当前这个不稳定的诡异魔法,我根本没有应对太多的突发事件,而且除了武力之外,我还需要更多的情报与信息……” 盘子空了,于是修格抬起了头。 老舒伯特去和几个狐朋狗友攀谈了,修格从他们那兴奋得有些扭曲的神情以及时不时飘过来的目光进行判断,这几个老流氓讨论极有可能是自己刚刚写完的稿子。 而在这张桌子上,莎莉正和普特林争论着什么,从两人的反应来看,大概是普特林又提出了自己那些有些危险的想法。 “要我说,就算真的哪天这个预言应验了,恐怕那样的世界也不会比现在坏到哪里去!” 普特林拍着桌子,他的脸越发的红了:“想想看啊!塞伦城在整个梵恩都是人们关注的对象,沃特尔人与德兰人在这里一同生存……事实上大家早就应该不分彼此,然而呢?这么长的时间,两个王国之间的冲突就从来没有减少过,然而每一次冲突与流血,我们这些早就融为一体的塞伦城人就要产生新的隔阂!” “恶心!我觉得每年这个时候的庆典都既虚伪又恶心……沃特尔是如此的强势,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向城中的德兰人施压,偏偏每到这个时候,那些该死的继任者与贵族老爷们还要假惺惺地坐在一起,告诉我们一切正常,然后等到新的一年再把过去的东西重复一次!” “够了,普特林。” 修格抬起手按住了普特林的肩膀:“你有怨气我能理解,但你别忘了,我和莎莉就是沃特尔人。从血统上算,我甚至还是恩斯特家族的成员。” “……” 普特林终究还是安静了下来,他无力地叹了口气,随后放下了还有些许啤酒的酒杯。 就在酒杯与桌子碰撞的那一瞬间,一阵剧烈的震颤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远处传来,普特林手中的杯子猛地一抖,擦着桌子的边缘便跌落下来。 修格本能地伸出手,于是在莎莉的惊呼声中,他稳稳地抓住了那啤酒杯的把手,避免了它粉身碎骨的厄运,然而其中残存的酒液却泼洒在了修格的衣服上,这让并没有饮酒的他也沾上了不少酒气。 “谢谢!” 莎莉笑着接过了啤酒杯,她的眼睛在笑容当中眯成了两道漂亮的线:“看来你也没有表面上那么虚弱嘛,至少动作很灵敏。” “运气好罢了。” 修格虽然同样为自己刚刚展露出来的瞬间反应感到惊讶,但他还是谦虚地点了点头,随后他便站起身来,拍了拍面色发红的普特林:“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刚刚城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心些。” “谢谢你,莎莉小姐。” “你完全可以把‘小姐’这个词去掉!” 在莎莉的不满之中,修格与普特林先后走出了啤酒馆,于是普特林立即伸手搭了上来,笑嘻嘻地说道:“听到没有,人家早就希望你能够改改称呼了,听我的,大胆点,说不定我们以后来这里喝酒能打折呢!” 然而修格却并没有理会他。 因为在空气当中,他闻到了一股有些古怪的味道,那并非车辆燃烧次级结晶矿后所散发的气味,它闻起来更加浓烈,也更加刺鼻。 就仿佛…… 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 第六章 夜归者 虽然普特林仍旧喜欢有事没事往恩斯特老宅跑,但事实上他还是有自己的住处的,因此在一同走过两个路口后,修格便与自己的这位朋友分开了。 空气当中的刺鼻气味依旧明显,不少喝完酒走夜路的人都掩着鼻子,其中有个别还在这股味道的刺激之下开始了呕吐。 “之前传来声响的就是这个方向,嗯,就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直觉与逻辑告诉修格,任何在近期发生于塞伦城中的异象,都有可能揭示出未来事态的发展。 他提高了警惕,沿着道路旁的建筑阴影开始快速前进,然而没走多远,他便看见了路障以及摇晃的人影。 数盏巨大的魔法晶石灯被安放在了道路的两侧,明亮的灯光覆盖了路面,在它们的旁边,塞伦城中的警员们正在忙碌,而在他们的身旁,还站立着两名身穿法委会制式长袍的法师,从身形上来看,这应当是一男一女。 行走在黑暗当中的修格突兀地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冷,似是有人将目光施加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种感觉极其明显,根本容不得他忽视。 在扫了一眼那两名站在道路中央的法师之后,修格便非常自觉地踏着踉跄的脚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扯了扯自己被啤酒泼湿的衣物,随后便对着那些警员们高声问道:“嘿!先生们,这里怎么了?” 法师们保持着沉默,而警员们的态度则不太友好,其中一人立即开口斥责道:“不关你的事,赶紧走!” “可这是我回家的路,先生……我住恩斯特老宅!” “噢,是你。” 警员们立即反应了过来,他们虽然都不认识修格,但是却都知道,那名住在恩斯特老宅的倒霉私生子,总是在为他们的闲暇生活增添“色彩”,因此原本有些严苛的态度一下又缓和了下来。 “恩斯特先生,请绕路吧,这边发生了一些意外。” 那名警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照明工具,那是一种被雕琢成了长筒形的金属器具,其中填装了些许蕴含了魔力的结晶矿,配合一些铭刻在金属长筒上的符号与纹路,便能够利用魔力发出光芒来。 如果可以,修格更愿意叫它“电筒”。 警员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小路:“走‘斯莫尔夫人路’吧,远不了多少的!” 修格点了点头,大声地道了一声谢,随后便踏着自己有些混乱的步伐,像那些真正喝了酒的家伙们一样,消失在了警员与法师们的视线里。 他本该加快脚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赶路,然而施加在背脊上的冰冷感并未消失,于是修格便谨慎地保持了原先那种有些踉跄的步伐。 就这样,一个喝多了酒的年轻夜归者孤独地走在了这条僻静的小路上。 路边的公用取水池救了他的命。 在那股冰冷的“注视”之下,这个年轻的身影扑到了水池旁,他费力地用手捧起了冰冷的水,喝了两口之后,又勉强洗了把脸。 这让他显得更为狼狈了,当然,水中的寒意也让他终于清醒了过来,于是他继续向前走去。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消失了。 修格继续前行,背脊上却已经出了不少冷汗,而那个在他精神世界当中一直保持着缓慢转动的巨大齿轮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基本可以肯定,自己刚刚确确实实被盯上了。 魔力与魔力之间必然会产生感应,显然自己所经历的魔法铭刻并不完美,泄露出来的一些痕迹非常容易引起其他专业法师的注意。 幸运的是,那两名法委会的成员终究没有拦下自己进行盘问。 在梵恩,所有能够掌控魔法,却不经法委会登记的施法者,均会被法委会直接标记成“野法师”,他们的行为风格向来是极为霸道的,要么加入,要么则成为悬赏与管制的目标,从无例外。 “我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和法委会的人解释自己的魔法来源……啧,麻烦真是越来越多了。” 修格一边想着,一边却是忍不住扭头看向了左手侧的那些建筑。 这条以著名商人“斯莫尔夫人”命名的小路实际上是杂货商铺的聚集地,道路的两侧均是大大小小的商店,这些商店平时大都售卖一些日用品与杂货,因此休息、关门的时间也很早,那些经营商店的人也大都腰包殷实,因此他们并不会住在自己的商店里。 那股刺鼻气味已经非常强烈了。 修格判断,自己现在其实已经距离发出巨响的地方非常非常近了,甚至很有可能,那地点就在这些商铺的背后,距离自己恐怕也就只有几十步的距离。 他在道路旁静立了一会,竖起耳朵试图倾听,然而却根本听不见半点声响。 “奇怪……明明将街道封锁,但却并没有人在事发地点处理事情?” 修格眯了眯眼,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探查时,一墙之隔的商店当中却突然传来了一连串剧烈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是某种东西在黑暗当中快速窜动、爬行并撞击到了那些空置的箱柜一样。 修格连忙后退了两步。 街道上的光线很暗,几盏嵌在墙壁上的魔法晶石灯已经非常老旧,昏黄的光线洒落下来,反而让夜色显得更加浑浊与深沉。 四周很安静,在这一刻,修格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狂奔时的声响。 那一墙之隔的声音停息了下来,但这种骤然到来的沉默却更加令人感到恐惧。 修格轻轻地挪了一下腿,靴子与街上的碎石发出了些许摩擦,然而伴随着他的这一动作,又有一阵剧烈的响动从那杂货商店当中传来。 这一次修格听得非常清楚。 那声源正在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 随后,街道再次重归寂静。 这种感觉诡异极了,修格只觉得面前的墙壁似乎成为了一面镜子,而在镜面背后,则存在着一个模仿自己动作的影子,只要自己做出动作,它就会立即给予“回应”。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修格快速地思考着,藏于他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齿轮再一次开始了转动,他的右手微微抬起,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唯一一个铭刻在他身体当中的魔法已是蓄势待发。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可怕的僵局,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修格听见商店当中传来了一连串的骚动,那隐藏在黑暗当中的事物就像是感受到了威胁的兽类一样,竟是在瞬息之间远离了墙壁,重新缩回了黑暗当中。 修格转过头,于是他看见了一个举着魔法提灯的身影。 在昏暗的光线里,柔顺典雅的法委会长袍贴身而下,将身体的线条衬得异常清晰。 “女士……我,我听见这里面好像有声音,或许是有窃贼?” 修格的肤色本就苍白,刚刚洗脸留下的水珠也仍在他的脸上挂着,原本准备释放魔法的右手顺势指向了那发出声响的店铺,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积极举报异常情况的优秀市民。 那身影走了过来,渐渐举高的魔法提灯照出了一张精致但却异常冷冽的面孔。 在这一刻,修格又一次地感受到了那股如同针扎一般的寒意,就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视着自己一般。 “嗯,是你?” 淡漠的目光扫过了修格苍白的面孔,或许是因为面前青年此时显得有些狼狈,又或许是因为修格的衣物上散发着酒气,女法师并未继续上前,而是在数步开外站定,她将魔法提灯挂在了腰间,随后握住了一本封面上有着繁复图案的法术书。 用结晶矿雕刻而成的精致徽章从那书本上垂落下来,修格匆匆一瞥,只看见那徽章上似乎描绘着一面泛着层层涟漪的湖泊。 显然,站在修格面前的,是一位年轻,且非常出色的“湖泊级”施法者。 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出色。 “我听那些人聊起过你,呵,恩斯特先生,是么?” 话语之间,女法师那淡漠的目光当中带上了几分审视,她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修格,从他的头发,到衣物,再到他随身携带的那些文稿,没有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随后,她便转向了一旁的商店:“行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请回去休息吧恩斯特先生,或许明天会有我的同僚上门拜访向您询问一些事情,不必紧张,寻常流程而已。” “好……好的,我明白了,那么也请你多小心,女士。” 修格微微垂下头:“这里面的声响很奇怪,听起来不像是商店主人养在店里的狗……” “嗯。” 对于修格的善意提醒,女法师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她轻轻地晃了一下头,示意修格赶紧离去,随后便走到了那堵墙壁前,微微抬起了手中的法术书。 尽管修格很想看一下,能够被视为法委会中坚力量的湖泊级法师施法时的模样,但理智还是让他在此刻选择了退避,于是他快速转身,迈着有些错乱的脚步离开了这条略显狭窄的“斯莫尔夫人”商店街。 那股施加在他背脊上的冰冷感持续了很久,直到修格已经看见了那栋熟悉的老宅,这种异样的感觉才缓缓消失。 就如同白天那样,修格在进入老宅之后,将庭院与房门和窗户尽数锁死,除却同样拥有钥匙的普特林,并不会有其他人能够进来。 卧室的大门仍旧躺在走廊上,修格废了很大的力气,将它拖到了杂物间,短时间之内,他只能使用帘子来取代房门了。 在更换衣物与床单的过程中,在回家路上看见、听见的一切不断地在修格的脑内浮现,他并不想当一个阴谋论者,然而靶子已经被固定在那里,这并不会因为他的个人意愿而发生半分改变。 “城内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能够让那些懒惰的警员们在深夜行动,甚至还出现了两名湖泊级以上的施法者,这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在打理好了一切后,修格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到了床上,之前用来装那二十枚银币的小木箱就放在一旁,它已经变得空荡荡了,这种切实的变化时刻在提醒着修格,他正处于一个能够以无形力量影响物质的奇妙世界当中。 “或许我应该在梦境的世界里多逛逛,我对其中的秘密仍旧一无所知,或许我还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些更加廉价的‘兑换’条件,现如今,任何一点新的发现与提升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抱着这样的想法,修格很快变清空了自己的思绪,他关闭了卧室的魔法灯,让自己又一次地陷入了黑暗的怀抱当中。 …… 布满了过往痕迹的办公室又一次出现在了修格的面前。 他坐在那个属于自己的“工位”上,目光扫过了那个自己使用二十枚银币打开的抽屉,在做了一个深呼吸后,他便站了起来,沿着那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长廊“巡视”起来。 伴随着他的靠近,那些封锁着各种设备、家具以及容器的黑色文字不断显现又不断消逝,于是一个又一个苛刻且奇葩的条件展示在了修格的面前。 他一边端详着这些条件,一边开始在自己的脑内将它们分类。 “看起来,这里的条件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种是较为基础的物质类型,这些条件里包含了较为具体的货币或收藏品要求,譬如具体数量的金币,成套的饰品,或是一定数量的某种宝石。这其中的价值波动非常夸张,从数十枚金币到上百颗顶级结晶矿不等,不过事实上,这已经是最好达成的目标类型了。” “第二种则更加偏向于成就与身份,虽然这里的条件大多也是以具体的事物提出的,但都是类似于某某爵位的证明,或是能够代表特定社会地位的标志物,譬如法师等级的证明徽章以及由王国直接下发给贵族们的,用于证明身份的藏品。” “而第三种……” 修格在一台“饮水机”前停了下来,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因为那封锁着饮水机的黑色迷雾构成了一个有些奇葩的条件。 “腐垢飞龙的体液?这东西放饮水机里……你认真的?” 第七章 发现 在这片梦境当中逛了一整圈后,修格已然可以确定,那第三种类别,绝大多数都是一些匪夷所思的,来自各种生物身上的部件。 血液、肢体、牙齿、又或者是眼球与耳朵等等等等…… 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它们提不出来的。 其中一些条件的恶心程度甚至远远超出了它们本身的危险性,在令人作呕的同时,甚至还带着几分黑色幽默。 看起来就像是在故意恶心人一样。 修格非常怀疑,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够忍受沼泽巫婆身上散发的恶臭,并强忍着恶心,从它们的身上收集出一整筐“新鲜的毛发”。 因为据他所知,沼泽巫婆这种恶心且猥琐的怪物,身上仅有几个地方长着毛发而已。 想要达成这种条件,需要的恐怕不止是强大的实力,更需要足够坚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行。 “呕。” 修格做了一个无声的干呕动作,以表示对这种恶趣味条件的鄙夷,随后他便沿着走廊继续前行。 “事实上,这三种类型的条件都可以用具体的物质来指代,而获取它们的方法也并没有任何的限制……假如我想要获取一枚湖泊级法师的身份徽章,既可以按部就班地通过法委会的考核,并一步步成为湖泊级法师,也可以利用其他的方法从其他的法师那里‘获取’它。” “然而,正如我第一次支付二十枚银币所换取来的那个魔法一样,在我真正地付出代价之前,我并不会知道自己换来的究竟是什么……我只能评估风险,但却无法估测这风险所能够对应的收益和价值。” 修格叹了口气,心中暗骂起来:“我们以前做抽卡好歹还会做保底与伪随机,这里倒好,直接风险自负了。” 他的目光扫过了旁边的一排工位,不出意料的,又是一大堆无法轻易达成的目标。 渐渐的,修格已经来到了自己熟悉的办公区域的边缘。 事实上,修格过去上班的公司包下了一整栋楼作为办公区,像他这样的项目组,一般只是占据一层楼的一部分区域,在同一层楼的其它工位上,则散布着同属于一个工作室或是一个中心的其它游戏项目,因为工作繁忙以及懒的缘故,修格很少会往别人的地盘上跑,这就导致他虽然工作多年,但实际上却根本不了解除了自己工作室之外的其他地方。 随着他远离那片熟悉的工作区,黑色的迷雾与阴影也开始变得沉重、浓郁起来,在一些修格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角落当中,甚至出现了一片片彻底的黑暗,无论修格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其中的事物。 这些黑暗在隐隐之中形成了一道压抑且可怕的围墙,修格无法得知这片黑暗当中究竟存在着什么,也不敢随意触碰。 “假设这里确实是基于我的认知与记忆形成的,那么窗外的世界就不应该是一片漆黑……” 修格又一次在拦路的黑暗前停下了脚步,他对于这片未知的领域充满了好奇,但却不敢轻易冒险,他环顾四周,终于从一张办公桌上找到了一个没有被标明“价格”,能够随意拿取的马克杯。 他将杯子拾起,在距离那片黑暗还有数步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他弯下腰,将马克杯放在地上用力向前一推。 在一阵摩擦声后,马克杯消失在了那片黑暗里。 修格看得非常清楚,那杯子就像是被一张巨大的嘴巴吞噬了一样,在它完全没入黑暗的那一刻,所有的声响彻底消失,他甚至没有办法判断,是这片黑暗隔绝了声音,还是这马克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又或者…… 它与那黑暗融为了一体? 修格没有用自己身体去赌博的想法,于是他果断地远离了这片黑暗,转而来到了靠近自己办公区域的电梯厅旁。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里并没有出现能够隔绝道路的压抑色彩,相反,在那几架能够令通往其他楼层,并且让他离开这座大楼的电梯前,竟然也漂浮着那种代表了“条件”的文字。 修格好奇地凑上前去,然而这一次,那些由奇异线条构成的晦涩文字却并没有在他的脑海当中“翻译”过来,而是化作了一阵极其猛烈的冲击,以疼痛的形式作用在了他的思维当中。 这种剧烈的痛楚使得修格的身体一阵震颤,他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身体也自然地蹲伏了下来。 他无法理解这些漂浮在电梯门前的文字。 脑内的钝痛开始缓缓消解,修格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看见的很可能是比那些黑暗更加可怕,也更加难以捉摸的存在。 于是他顾不得继续休息,果断地离开了电梯厅,再也不敢朝那些文字看上哪怕一眼。 从疼痛当中舒缓过来的修格很快便恢复了清醒,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他得以再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个与他的过去相贴合,但又明显不太一样的奇异世界。 修格走回了自己的工位,疲惫地坐在了那张熟悉的椅子上。 现在,只有这个临近窗户的不起眼角落,才能给他带来些许的安全感了。 “果然啊,所谓轻松好用又贴心的‘金手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 修格看着那在昏暗光线当中若隐若现的电梯厅,又看着四周因为自己的视线而不断显现出来的“兑换”条件,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现在可以确定了,这里对我而言根本算不上安全……无论是今晚的遭遇,还是之前支付二十枚银币之后获得魔法的过程,其中都充斥着痛苦与风险。” 他从一旁抽出了一张白纸,又找出了一支笔,开始小心地勾画起来。 很快,一张有些粗糙的平面图结构图便在修格的笔下显现了出来。 “目前而言,我在这个世界里的活动范围被黑色的迷雾圈死在了这个范围内,以我过去的工作室为主,往两侧延伸则是包含了数间以前常用的会议室、游戏版本与测试们所在的位置,以及隔壁两个工作室组的一部分……” “从总体的面积而言,这里的空间算不上大,不过所有能够离开这里的通道,电梯、走廊以及楼梯,都已经被完全封锁了,就当前的情况来看,无论如何我也找不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修格在结构图上将那些与迷雾相接的区域描粗,又在刚刚给自己带来了严重精神损伤的电梯间上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知道,自己对于这个梦境世界的又一轮探索,恐怕算是到此为止了。 这一次,他也仍旧没能在这里找到那个自己刚刚死去时,所看见的古怪人影,就似乎对方只是为了在自己的面前漏一次脸,并将自己推进那扇通往梵恩的大门一般。 “倒也不算没有收获。” 修格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看到过的那些条件,很快,他就在这张纸上将自己觉得没有那么苛刻的那些记录了下来。 “五十枚通用金币……如果用一些特殊的方法,或许能够凑齐。” “沃特尔王国正统女性贵族饰品一套,同理,如果我愿意用一下特殊方法,应该也能够获得。” “再然后是一些价格相对低廉,且在寻常的商店当中能够买到的材料,在不要求材料品质的情况下,应该能够凑出来不少,但能否用来作为兑换条件,还需验证。” 片刻之后,修格便又一次地来到了那个有着两扇诡异大门的角落当中,其中的一扇仍旧紧闭,上面也始终悬浮着“黑日之冕”这个一看就极度离谱的条件。 而另外一扇,描绘着被拆解、拼凑与重组的巨轮的大门,则被修格轻松推开。 就如同之前一样,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纵身跃入了这扇门之后的深渊当中。 …… 距离塞伦城变故的发生还剩七天。 在倒计时的追赶与逼迫当中,修格匆匆起床,就像是一名真正的上班族那样,他以极快的速度解决了自己的个人清洁问题,踏着魔法钟表发出的沙哑报时声,带着稿子走出了自己的家门。 此时刚过早上八点,许多商店已经开门,店员们正积极地做着营业前的准备工作,一些面容青涩的男孩女孩,已经从报社那里取来了最新的报纸,开始当街呼喊和售卖。 “作家先生,要来一份报纸吗?” 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认出了修格,于是她蹦跳着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将一份散发着浓重油墨味儿的报纸举了起来,她是如此的积极和主动,以至于几乎将报纸塞进修格的嘴巴里。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原本是不怎么关注时事与新闻的,买报纸这一行为,也是在修格来到这里之后才开始的。 小女孩很有商业头脑,她认为修格买了第一次就一定会买第二次,因此每次看到他路过,就一定会把他喊住。 修格笑着接过了报纸,随手弹出了一枚硬币,女孩开心地伸手接住,随后便将自己的这位稳定顾客抛到了脑后,急匆匆地转向了另一边,开始寻找自己的新目标。 “和平报社”是塞伦城当中有且仅有的一家报社,它不仅仅是一家报社,同时也承担着杂志社与出版社的职责与工作。 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和平报社创办的报纸、杂志乃至一些乱七八糟的文字商品都带着非常浓郁的“塞伦风格”,也就是离不开和平二字,仿佛只要叫这个名字,塞伦城就能永远避开战火一般。 今日的“和平日报”的头版上印着一幅巨大的魔法照片。 这种由法委会的法师记者们利用特殊设备与魔法直接拍摄完成的照片能够保留下拍摄时的动态,而在照片里,修格看见了长串的铁轨,以及一辆张牙舞爪,吞吐着蒸汽,浑身上下刻满了魔法纹路,镶嵌着各种奇特武器与高规格魔法晶石的钢铁巨兽。 照片上方的标题非常显眼:“沃特尔王国的最新突破!魔法与蒸汽的全面结合!” 而在照片的下方,则又写着两行不太起眼的小字。 “据沃特尔王国前任军事大臣在公开场合透露,近两年沃特尔王国的军事经费正在朝着一个‘新的领域’大规模倾斜。且部分知情人士透露,该项决策已经赢得了法委会的关注与支持……” 修格一边走,一边继续翻阅着报纸。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接下来的走势的缘故,他在这份报纸的字里行间读出了浓重的战争气息,无论是占据了头版的魔法战争列车的出现,还是那些容易被人们视为谈资与笑料的局部冲突和矛盾,又或者是被挤到了报纸边角处的,有关于某些结晶矿场暴动的“小道消息”…… 在修格的眼中,这些文字与图片就像是水流一样,尽数汇聚到了一个名为“不稳定”的巨大水潭当中,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个特殊的水潭便能够养育出超出人们预料的可怕怪兽。 修格的阅读速度是非常快的,因此没多久,他就翻到了专门用来报道塞伦城当地新闻的那两页。 塞伦城不大,因此能够报道的新闻也少得可怜,在过去,这里总是会被各种花边新闻以及稀奇古怪的劣质广告所占领,只有偶尔会发布两条来自高层的公告。 不出修格的预料,在这两页里,根本没有提及昨晚发生的巨响以及震动。 于是修格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在洒落下来的阳光当中,他眯起了眼,目光飘向了右手侧的街道——他正走在昨天晚上被封锁的那条道路上,现在这里人来人往,一切如常,就连空气当中也没有任何会引人注意的气味。 修格的目光扫视着两侧的建筑,他希望能够凭借建筑的外观判断出究竟是哪里发生了意外,然而那些警员们与施法者处理事务的能力和水平完全超出了修格的预料。 就在他准备选择放弃时,那位于他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圆盘突然微微颤动了一下,沉淀于他体内的微薄魔力就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变得活跃了不少。 凭借着那股模糊的直觉,修格低下了头,看向了自己脚下那格外崭新的街道石砖。 “所以……在地下?”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第八章 “一个可怜虫” 修格当然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掀开城市地砖往城市下水道里钻的习惯。 他又不是什么传说中的鼠人。 在将这些线索与痕迹埋进自己的心中之后,修格便在路旁的车站旁停了下来,加入了等候的队伍当中。 和平报社位于塞伦城的另一端,虽然塞伦城不大,但他也不想将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走路上,如果不是为了验证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完全可以在刚出家门的时候就选择搭乘公共的魔法厢车。 在罗维高原以及女神平原诸国当中,这种公共交通工具很常见,但它们在每座城市当中的数量都相对有限,法委会对于饱含魔力的结晶矿的使用早已到达了巅峰,然而一辆能够同时运送数十人,且以魔力作为驱动的大型车辆,其造价往往极度高昂。 而现在,随着蒸汽与机械的盛行,越来越多的替代品开始在罗维高原上出现,修格的家乡,也就是沃特尔王国更是走在这种技术的前列,或许用不了多久,这种老式的魔法交通工具就会被它们更便宜也更出色的同类竞争者挤出历史的舞台。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们的眼中,生产一台能够通过燃烧结晶矿将魔力直接转化为动力的机器,远比消耗大价钱与人情找法委会的顾问和专家刻画魔法纹路要实惠得多。 毕竟如果选择了后者,那便等同于要和那些危险且吝啬的法师们永久挂钩了。 很快,修格便登上了前往塞伦城西侧的车辆。 车子上面非常拥挤,人贴着人,古怪的味道令人窒息,而喷洒在厢车之内的那些香水,更是令这个狭小空间当中的气味变得难以形容。 “比赶早班挤地铁要可怕一百倍。” 修格屏着呼吸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他倒不是不想站在更加靠窗的地方,纯粹是因为身材比较瘦弱,挤不过旁边几名体格高大健壮的乘客。 他的脚都快离开地面了。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阅读报纸了,就连正常的呼吸都成问题,于是修格便也放弃了挣扎,他尽力地将装着文稿的纸袋夹紧,随后便认命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当中。 正如梵恩当中的其他施法者一样,完成了初次魔法铭刻的他,现在已经可以正常地在自己的体内积蓄魔力了,只不过自然环境下的魔力往往是稀薄且不稳定的,经过整整一夜的休息,原本被那不知名的触手魔法消耗干净的魔力也不过是恢复了八成。 “这样下去不行……哪有人的底牌只能用一次的?而且从之前的情况来看,我一旦使用了这个魔法,很有可能就会当场昏死过去。” 修格在脑内想象了一下自己面对突发情况以及敌人时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所谓“遇事不决睡大觉”,恐怕就是自己当下的写照了。 毕竟魔力耗尽之后躺在原地等死的模样,确确实实与“睡大觉”没什么区别了。 “倘若我在梦境世界当中无法获得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那么接下来我就必须要想办法和其他的施法者搭上线……要么是法委会,要么是那些被法委会标记为‘野法师团体’的民间组织,总之在法术的使用以及魔力的增长方面,我必须得到系统性的学习理论与方法。” 修格这样思考着,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晚上叫住自己的那名年纪轻轻就已经进入“湖泊级”的法委会女法师。 他记得,这名女法师说过,今天还会有法委会的成员上门拜访……这又是一个新的变数。 对于法委会,修格的好感实在有限。 创造一个事物与直面一个事物,这其中带来的感官差距不可谓不大。 至少修格可以肯定,自己在文档当中敲下“法委会秉持中立原则”时,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定非常的扭曲且狰狞。 过去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中立”往往都是无法承受任何考验的虚假外衣。 车子渐渐地停了下来,车门被粗暴地打开了,人们立即互相推搡着从敞开的车门喷涌了出去,汇入了塞伦城的街道。 修格随着人群一起下了车,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随后便凭借着身体的记忆转向了和平报社的方向。 …… 今日的报社显得格外忙碌,这种模样甚至与整个塞伦城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因为修格发现,作为塞伦城的重要场所之一,这报社之内竟然根本没有多少节日的氛围,只有一旁的墙壁上,非常随意地悬挂了一个铁艺的装饰以及一幅海报。 除此之外,就再也看不见任何庆祝“停战庆典”的痕迹了。 “恩斯特先生,早上好。” 一名化了浓妆的年轻女文员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德兰王国当下最流行的印花长裙,手中抱着一叠厚厚的文稿,她朝着修格眨了眨眼,随后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修格与她之前隔着一张桌子,于是女文员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双手顺势将那叠稿子放在了桌子上,随后她撑着身体,将脸凑到了修格的面前。 修格很礼貌地挤了一个笑脸。 他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不着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在避开了那股过度浓郁的香水味后,他点头回应道:“早上好,绮莉小姐……我来找菲利普主编,今天是交稿的日子。” “噢,我当然知道的!” 女文员,也就是绮莉小姐又向前凑了凑:“我刚刚才从菲利普先生的办公室出来,嗯……他正在和重要的客人谈事情,因此劳烦你在外面的桌子上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如何?” “谢谢。” 修格不想与眼前这位女士有太多的纠缠,他实在是不太喜欢这种浓郁的香水,于是在道了声谢之后,便朝着办公室旁边的一张空桌子走去。 短短的两步路,向修格打招呼的文员就不下五位。 这些都是和平报社的老文员了,从修格·恩斯特刚刚来到塞伦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因此对于修格的投稿可以说是知根知底,在刚刚打招呼的几名文员里,甚至有几位是他的忠实拥趸。 这些隐藏在报社当中的社畜兼色鬼总是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他们想看的东西。 这已经是他们每个月少有的盼头和福利了。 主编的办公室当中隐隐传出了争吵的声音,听起来,那位大肚便便的菲利普主编与他的客人相处的并不算太愉快,考虑到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世界,记者们都是腿脚最灵活且获取消息最快的一帮人,修格便立即竖起了耳朵,同时集中精神,试图捕捉办公室内争论的主题。 报社内实在是有些太吵了。 无论修格如何努力,他都只能听见一些零碎的字词,根本没有办法将这些模糊的声响组合在一起,他忍不住皱起了眉,身体微微一动朝着墙壁的方向贴了过去,摆出了一个有些疲惫,因此而倚靠墙壁的姿态,随后他再度提起精神,继续偷听室内的声响。 奇妙的变化在这一刻发生了。 就在修格将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偷听这件事情上时,他突然感觉自己那一直沉寂着的魔法圆盘开始了缓缓的转动,于是四周的声响突然变得微弱且遥远,对比之下,一旁办公室内的对话则显得异常清晰。 “嗯?” 修格的眉毛猛地挑了一下,他几乎立即就注意到了自己体内魔力的变化——伴随着魔法圆盘的缓缓转动,自己体内存量不多的魔力正在以稳定的速率消耗着! “这似乎是魔力带来的某种妙用……就像我昨晚接住酒杯时所突然展现出来的反应速度一样。” 修格快速地估算了一下自己所拥有的魔力存量,随后便开始认真倾听办公室内正在发生的争吵。 他首先菲利普主编那低沉浑厚的嗓音。 “莫雷尔先生,您高估了我们和平报社在城内的影响力……您应该很清楚,城中的居民并没有多少人对那些事务真正关心,我这里就有一份今日的报纸,您可以看看最后两页有关塞伦城的新闻,在这里,是不会有人想要与共同居住在一起的其他人发生争斗的!” 随后,一个声音回应了他。 “噢?是么?” “主编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们的人之前就已经在塞伦行动了……而我们从民间得出来的结论,与你这段时间所说的话可并不怎么匹配。” 与菲利普那浑厚的嗓音相比,这位“莫雷尔先生”的声线则相对圆滑一些,用修格自己的话来形容,就是透着一股常年混迹上流圈子的人所特有的“油腻感”,尽管他的语气并不强势,但话语当中却又透着一股揶揄和讥讽的味道。 “你如果觉得自己以及这家报社的能力有限,那么你就应该早些告诉我们,而不是等到今天才开始后悔……按我们说的去做吧!可别忘了,你现在坐在哪条船上……” 面对莫雷尔先生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身为主编的菲利普明显有些无力,于是他喃喃自语道:“只剩七天的时间。” “足够了,主编先生,就按照我们说的那样去做……” 修格听得入神,然而冷不防,一股浓烈的香水味裹着一个杯子来到了他的面前,随后修格便看见那个穿着碎花长裙的身影在自己的对面坐了下来。 随着修格注意力的分散,一直持续转动的魔法圆盘便也陷入了停滞,自然而然的,从办公室内传出的对话声也变得如同最开始那样模糊不堪。 “该死!” 修格心中叫骂不止,然而表面上却是非常礼貌地笑了起来:“绮莉小姐,你不会很忙么?” “恩斯特先生,你忘了?作为菲利普主编的秘书,替他招待好你这样重要的投稿者,可是我的本职工作啊!” 说着,她将那杯水推了过来,红艳艳的嘴唇则勾勒出了一个让修格感到略微不适的弧度:“我昨天还在看你之前写的文章呢,哈,写的真是……”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也变得诡异莫测起来:“棒极啦!” “呃,多谢夸奖。” 修格伸出手,正打算用战术喝水来掩盖自己的尴尬时,却发现这水杯的边缘上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口红印子,于是他果断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刚刚听见办公室内好像在争吵啊,你不需要去看看么?或许菲利普主编需要你的帮忙。” “他招待的客人脾气很大,谈话时根本不允许其他人在场,我就是被赶出来的。” 装扮艳丽的女文员又笑了起来:“说实话,还是和恩斯特先生你这样的人聊天更加令人感到愉快。” “……” 就在修格已经逐渐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狰狞之色时,办公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随后,身材宽大的菲利普主编率先走了出来。 和以前一样,他留着两撇胡须,肥硕的身材将身上的衣物撑得紧绷绷的,显得异常滑稽。 在走出办公室后,菲利普主编非常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后一个身穿黑色礼服,戴着单边眼镜的高瘦中年男子便出现在了修格的视线当中。 这应当便是那位“莫雷尔先生”了。 就仿佛感受到了修格的目光一般,莫雷尔先生突然扭头看了过来。 修格本能地收敛了自己的呼吸与神态,他的面色本就苍白,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休息不佳或纵欲过度的贵族青年,倚靠在椅子和墙壁上,显得有气无力的。 修格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视线的游走。 他感觉,仅仅只是一瞬间,这名莫雷尔先生似乎便将自己身上的特征与面部的神情看了一个遍,在这之后,他也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在菲利普主编的陪伴下朝着报社的大门口走去。 “那个年轻人是谁?他的身上似乎有恩斯特家族的血统。” 在走出报社的大门后,莫雷尔先生转头问跟在自己身旁的菲利普。 于是这位肥胖的主编笑着回答道:“被恩斯特家族抛弃的私生子罢了,如今他只能通过一些不入流的文字来维持生活,呵,一个可怜虫!” 第九章 不速之客 修格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谈论自己。 说实话,除却“恩斯特家族私生子”这个很不好听的名头之外,他已经背负了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称号了。 这些称号大多是在他的投稿开始发布之后出现的,而且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胜一个难听。 从最开始的“午夜曙光”,到升级版的“五指情人”,再到最新的“快活大师”…… 诸如此类的糟糕绰号早就已经数不胜数了。 所谓蚊子多了不痒,当奇奇怪怪的绰号多了之后,修格自然而然的也就脱敏了。 在那位莫雷尔先生打量自己的目光当中,修格感受不到任何的尊重以及善意,那双隐藏在镜片之后的眼睛里写满了警觉、轻蔑以及敌意。 修格知道,这个家伙一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好评价的,不过这并不重要,他也不在乎。 现在的他只是有些好奇这位“莫雷尔”先生的身份。 据他所知,“莫雷尔”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至少在塞伦城中,这个姓氏的出现频率极其有限。 “莫雷尔……这应当是德兰王国贵族圈子当中的姓氏吧?嗯,一个上流圈子里的王室近亲,跑到这种完全不入流的报社里找一个同样不入流的主编做什么?他们能谈什么大事?” 一连串的问题在修格的脑海里闪过,他表面上礼貌地应付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喋喋不休的女文员,脑海当中则是思考不休。 “从之前听到的两段对话判断,那位莫雷尔先生似乎想要和平日报在近期发布一些比较特殊的‘新闻’,听起来,这些新闻似乎与塞伦城内生活的沃特尔人与德兰人有关。” “在谈话当中,菲利普主编似乎提到,对方想要挑起争斗……难道是沃特尔人与德兰人之间的争斗?” 尤安这样想着,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 他在看待这些问题时,使用的视角与寻常的塞伦城居民并不相同,基于他那“半个沃特尔贵族”的身份以及自身那超脱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习惯,修格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些话语当中可能延伸出来的可能性。 他知道,一个族群与另一个族群之间的矛盾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消解的。 在有些时候,时间并非解决争端与冲突的真正良药。 倘若在相对平和的环境之下,塞伦城中的人们确实能够渐渐地融合成一个整体,然而在过去的近三百年时间当中,存在于塞伦背后的两个庞然暗影却无时无刻在这里施加着自己可怕的影响。 在那些慕名而来的旅行者看来,以中轴线划分出来的两大城区确实是一种奇景,但这同样也表明了塞伦城当中存在的隐患——沃特尔人与德兰人之间的隔阂从未彻底消除,来自双方国家的任何一道政令,都将在此引发新的震动。 像普特林那样的青年并不在少数。 越是接近底层,则越是容易被巨兽争斗所引发的余波所伤害。 正思索间,菲利普主编那沉重的身影便重新出现在了修格的视野里,他那张有些油腻的脸庞上挤出了一个令人作呕的笑容,于是修格站起身来,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文员点头道谢,随后便将对方与那杯印着红色唇印的水杯一并留在了原地。 两人先后走进了那间办公室里。 菲利普主编的办公室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不适,这里虽然看起来整齐,但事实上诸多物品与装饰的放置却非常的别扭,尤其是那个正对着办公室大门的书柜,一大堆崭新、从未翻动过的书籍摆放在书架当中,就仿佛是在刻意地展示自己的收藏一样。 在那张巨大的桌子上,则是摆放了好几个风格各异的摆件与小雕塑,其中一部分是来自沃特尔王国的铁艺摆件,而另一部分则带着鲜明的德兰特色——它们充斥着缤纷的色彩以及圆滑的棱角,很好辨认。 “抱歉……嗯,这些天报社非常忙碌,你懂的,快过节了。” “我当然知道,菲利普先生。” 修格微笑着将装着文稿的纸袋放在了桌子上:“每年的这个时候确实对报社很重要。” 菲利普胡乱地点了点头,他拿起自己的水杯,往那张巨大的嘴巴里猛灌了一口,随后便伸手取过了修格的纸袋,他的手指虽然粗短,但却异常灵巧,三两下便取出了其中的文稿,以极快的速度翻看了起来。 修格密切地观察着菲利普的举动以及周围的一切,然而还没等他看完一圈,菲利普主编便已经放下了这些文稿,随后他拉开一旁的抽屉,从一大堆纸质文件与信件当中抽出了一张单据,拿起笔在上面飞快地写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开口说道:“好的好多,我已经大概看过了……一如既往的精彩啊,恩斯特先生,稿子我这边就先收下了,老样子,将单据交给绮莉女士,她会将稿酬支付给你的。” “这混蛋根本就没看稿子。” 修格在心中笑骂了一句。 这同样是一个非常反常的现象,他很清楚,这位菲利普主编虽然在文学方面的文字造诣方面极其有限,但他对于那些投稿者们却总是异常的苛刻,每次就算没有事情,都一定要从文稿当中挑出些刺来,倘若能够以此来打压稿费,他更是会表现得异常兴奋! “看起来,这家伙确实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麻烦……以至于他都没有心思来管别的事情了。” 很快,菲利普主编便写完了手中的单据,修格正要伸手去拿,却发现菲利普的手指仍旧压在单据之上,修格抬起头来,却见菲利普正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菲利普主编,我的稿子有问题?” “不不不,你误会了,恩斯特先生。” 菲利普又一次笑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修格身上那件已经带上了些许磨损痕迹的外套,开口说道:“恩斯特先生,你应该不介意赚一些额外的稿费吧?” “呃……当然。” 修格迟疑了一下,但随即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菲利普说道:“是这样的,我希望你能以恩斯特家族中的‘知情人’的名义替报社写几篇文章,主题我们会提供给你,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利用你的文字,把这些主题稍稍……包装一下。” …… 约莫早晨十点半,修格带着自己“新鲜”的稿费再一次乘上了拥挤如罐头般的魔法厢车。 这一次,他所获得的报酬远比之前要丰厚得多。 除却常规的三十枚银币之外,在修格贴身的口袋里,还放着五枚由产自德兰王国的通用金币。 五枚通用金币,听起来不多,但却已经足以让修格将恩斯特老宅翻修一遍,然后再为自己雇一位称职的管家与两位佣人了。 倘若是之前,这些“意外之财”注定会被修格花费在更多的领域之中,但在当前的情况下,它们却注定会被修格消耗在那片充满未知的梦境世界以及逃离塞伦城的尝试中。 早晨所获得的收获并没能让修格开心起来,相反,和平报社以及菲利普主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异状,让修格更加肯定了接下来事态的严重性。 “某些人,或是某些势力已经秘密地将一些东西运入了城中……昨天晚上的爆炸很有可能就是因此而起,法委会或许已经知情,但他们在这种事情上恐怕不会轻易表明立场,甚至有可能与其中的势力存在牵扯。” “德兰王国中的上层贵族们似乎想要在近期于塞伦城内掀起一些舆论上的狂潮,并且他们希望能够借此引爆城中德兰人与沃特尔人长期积累下来的矛盾。” 此时车厢内发生了争吵。 听起来,像是一名沃特尔人在拥挤的车厢当中撞掉某个德兰居民的东西。 类似的情况很常见,每天都要发生好几次,沃特尔人性格坚毅且尚武,因此会将喜爱多彩事物,热衷艺术的德兰人视为懦夫,后者则往往会用野蛮来形容前者。 像修格这样的例子,无疑算是沃特尔王国当中的异类。 没多久,车子便停了下来,而直到修格离开车厢走上街道,车厢内的争吵也仍未停止。 修格快步地走向了自己的住处,就和以往一样,他打开大门,踏着略有些昏暗的光线进入了门厅,装了一壶水,随后便朝着楼上的卧室走去。 然而,就在他走到楼梯的中间时,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出了门厅当中的异样。 与此同时,修格发现自己体内的魔力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影响一般,竟然以惊人速度运作了起来,连带着他精神世界当中那铭刻了魔法的金属圆盘,也一并开始了转动。 “有人进来了!” 这个念头从修格的脑海当中一跃而出。 借着那一抹投入室内的阳光,修格看见了门厅当中的异常——就在那已经发白的老旧木质地板上,竟然有着一连串难以形容的诡异痕迹,它从大门的方向一路延伸进来,在门厅当中转了两圈之后,又顺着一旁的墙壁攀援而上,最终消失在了二楼走廊的护栏旁。 这显然不是人类所造成的。 反倒像是蜗牛,或是别的什么生物爬行后所留下的痕迹。 修格本能地屏住了呼吸,虽然他现在对魔力和魔法还并不了解,但这种来自精神世界当中的直觉却容不得他忽视,于是他缓缓弯下腰,将水壶放在了楼梯之上,随后顺手拿起了放在楼梯一侧的,一根从断裂的护栏上取下的沉重木棍。 他缓步向上,空置的左手微微活动了两下,已是做好了释放魔法的准备。 修格踏着无声的脚步,来到了那条他无比熟悉的走廊之上,于是他看见,那诡异的痕迹在这里继续延伸,它顺着这条走廊一路向前,路过了两间废置的客房,又掠过了用来放置杂物的小房间,最后…… 消失在了修格的卧室门口。 “卧槽。” 修格在心中暗骂一声,随后他低下了身子,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地面上的痕迹。 一股湿滑的感觉从指尖传了过来,修格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某种冰冷的黏液,然而当他抬起手,稍稍地摩擦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后,那股恶心的黏腻感便又消失不见了,就仿佛他摸到的只是水留下的痕迹而已。 “或许我该退出去……这种事情,上报给法委会或者警局会更靠谱一些。” 修格快速地做出了判断,随后他便果断地朝着楼下退去。 为了不发出声响,他的速度很慢很慢。 然而事与愿违,一阵风从卧室的方向吹了过来,紧接着修格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难闻气味。 他认得这味道,就和昨天晚上他在那条被封锁的街道旁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 而下一瞬,修格听见了声响。 一连串急促的,响亮的爬动声,仿佛正有无数只脚在敲击着墙壁与地面! 现在修格已经顾不得去对比这声音与自己昨晚听见的奇怪响动是否一致了,他立即放弃了无声后退的想法,立即转身朝着楼下猛跑两步,随后便抓住身旁的护栏翻身跃下,重重地落在了门厅的地面上。 也就在同时,那个发出声响的事物追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在那阳光的照射下,修格看见了一团难以形容的东西。 那是一团不定形的半透明粘稠物质,此时已然将二楼的楼梯口死死堵住,它立在那里,形体当中无数难以分辨的杂物正在不断漂浮扭动,而它的外形,则在修格的视线当中缓缓地发生着变化。 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它竟然已经拥有了一个粗糙的人形,只不过在那扭曲的人形轮廓当中,填充着的仍旧是无色的粘稠物质以及诸多不知从何而来的零碎物件,结合它行进时的方式来看,这些东西很有可能都是在它前进时,无意间“吞”进自己体内的。 门厅当中的空气已经近乎凝滞,修格握着那根被他作为防身武器的断裂木棍,脑内的记忆不断翻涌,最终,在脑海当中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他翻出了一个令人感到惊恐的名字。 “这是……换形虫?” 第十章 由内而外 在梵恩那极度复杂且混乱的魔法生态当中,幻形虫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存在。 脆弱的身体,严苛的生存环境以及对魔力的需求,使得它们一度在梵恩当中绝迹,一般而言,这种生物只能在德兰王国以北的那些寒冷湖泊里苟活着。 幻形虫是非常纯粹的魔法生物。 它们的身体由由饱含魔力的黏液与清水构成,其特质甚至无限接近于那些纯粹的元素生物。 然而比起那些拥有了意识,且能够切实产生威胁的元素生物,幻形虫们却缺少自保的方法,夸张的生长周期以及柔软易碎的躯体使得它们往往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夭折,在它们那以数十年计算的幼年时期当中,就算是一名婴孩,也可能在无意之间将它们轻松杀死。 然而一旦幻形虫成功渡过自己的幼年时期,它们则将展现出自己的另外一面。 也就是修格如今看到的这种模样。 体型增大,足以吞噬、包裹一个成年人。 由黏液构成的躯体当中的魔力更加充盈,足以支撑它们在地面之上快速的移动。 行踪隐秘且速度惊人,建筑的缝隙以及那些地下的管道将会成为它们的乐土,垃圾、尸骸、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废弃物都将成为它们的养料。 但如果只是如此,幻形虫仍然不至于成为法委会禁止名单上的成员,其作为魔法生物最为危险的一点,便在于它能够“学习”。 从外形,到语言,再到习惯……只要时间足够,条件允许,幻形虫便能够展现出自己的真正天赋。 模仿目标,吞噬目标,并将其彻底取代。 一旦走到这一步,便只有那些施法者们才能够进行辨别了。 修格看着那团正在不断变成人形的诡异黏液,心跳开始增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地撤出了一步。 就像是在模仿他的动作一样,在修格身体微动的情况下,那“站立”于楼梯口的软趴趴的人形也缓缓地动了一下,只不过它并非在后退,而是在艰难地向前。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身体残疾瘫软的人想要从楼梯上走下来一样。 仅凭这样一具软趴趴的躯体,自然是没有办法做到行动自如的,因此那已经变幻为人形的柔软身体只跨出了一步,便像是摔倒了一般,顺着那楼梯朝着下方滚来,修格原本放在楼梯上的水壶在一瞬之间就被幻形虫那由黏液构成的身躯裹在了里面,它与那具躯体当中裹挟的其它杂物相撞,壶中的水洒落出来,却又在一瞬间与这具身体融在了一起。 修格在那幻形虫跌落下来的一瞬间便已经采取了行动,他并没有冒险释放魔法,而是快步地朝着大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幻形虫显然意识到自己的目标正在逃跑,于是它在滚落下楼梯的一瞬间便已放弃了对人类形态的模仿,它重新回归成了不定形的粘稠液团,由黏液构成的凸起从其体内延展出来,竟是形成了许多种形态扭曲的肢体,其中有的形似人类的手脚,有的则更像是野兽的爪子,其中甚至还有两根昆虫才拥有的附肢! 这些形态各异的肢体摆动起来,于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在门厅当中响起。 细碎、密集,就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拍打、敲击着地面。 这与修格昨天深夜在“斯莫尔夫人商店街”当中听见的声音如出一辙。 这是一个极其惊人的发现。 爆炸、刺鼻的气味、商店街当中的响动、幻形虫、法委会…… 诸多破碎的线索当中似乎产生了某种连接,然而此时的修格却无法静下心来思考,因为那幻形虫的前进速度实在是过于骇人,只不过一瞬之间,那种可怕的脚步声便已经追到了修格的背后,与此同时,一股难闻的腐败气息从后方传来,将修格心中的危机感提升到了极致。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迟滞了。 面对来到这个陌生世界之后的第一次生死危机,修格精神世界当中的金属圆盘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了起来,在魔力的作用之下,修格的感官与反应在此刻变得敏锐且迅捷起来,他猛地停住了脚步,身体朝着一旁倾斜,以一个极度别扭的姿态勉强避开了那团朝着自己扑来的粘稠液团。 紧接着,那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断裂护栏朝着身前狠狠砸下。 “噗!” 就像是砸中了一个装满了水的柔软袋子一样,糟糕的触感伴随着沉闷的声响传递而来,但修格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手中的动作,面对眼前这被自己砸得“翻倒在地”的粘稠液团,修格果断再次抬手,沉重的木棍再次砸落,沉重地敲击在了幻形虫伸出的一根肢体上。 如此暴力的反击显然超出了幻形虫的预料,它错乱地舞动着自己的扭曲肢体,然而修格手中的木棍接二连三地砸下,于是黏液与清水四下飞溅,其中更是有不少杂物在冲击当中从幻形虫的体内跌落出来。 修格的心脏蹦得飞快。 他就像是感受不到疲惫一样,一边低吼一边凶狠地挥动手中粗糙的武器,眼看又有一根扭曲的黏液肢体即将在他的打击之下崩裂,原本已经蜷缩在一起的粘稠液团却突然窜了起来。 这一次,修格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被吸收了。 而当他想要抽回木棍的时候,他便发现,幻形虫那柔软的半透明躯体竟然已经攀上了自己的武器,并将其层层包裹在了一起。 那些恶心的黏液“涌动”了起来,无数延伸出去的肢体重新凝聚成了一体,就仿佛是在吞咽食物一般,这些粘稠的半透明物质顺着那根木棍不断向上滚动,眼看就要将修格那握着木棍的右手一并裹住! 无奈之下,修格只得松开了自己手中的武器,紧接着他便看见了旁边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廉价风景画,于是他一咬牙便将那画框摘了下来,双手晃动,于是伴随着呼呼风声,那颇具分量的画框当即便拍在了幻形虫的躯体之上,将原本已经朝修格延展过来的碾压活生生砸了回去。 一连串的剧烈动作已经令修格喘起了粗气。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似乎都与一具强壮健康的身体无缘。 狂躁的心跳,急促的喘息以及颤抖的四肢都已经在朝修格发起了警告,他的这具身体已经无法再承载过于直接的力量对抗了。 修格尝试着朝大门的方向跨出一步,然而幻形虫的速度却要更快一些,它那柔软的不定形躯体迅速延展,竟是将自己的身躯拉成了长条状,并将修格的前路彻底阻断。 “看来没办法了……” 修格咬了咬牙,左手抬起,弥漫于魔法圆盘凹槽当中的铜绿色光影开始剧烈颤动,而那铭刻于凹槽当中的触手纹路也随之变得活跃起来。 曾经出现过的胀痛感充斥了尤安的左手,而与此同时,那已然无比饥渴的幻形虫猛地鼓动起了自己柔软的躯体,于是一大团黏液骤然弹起,将修格伸出的左手死死裹住。 剧烈的麻痒与刺痛瞬间作用在了修格的左手上,在那股黏液的作用下,修格甚至已经无法感受到自己左手当中魔力充盈所带来的胀痛感,于是他猛地一咬牙,彻底放松了对于魔力的控制。 于是下一瞬,骇人的冲击自幻形虫那流体也似的身躯当中爆发,修格看见色彩深沉的触须自己自己的左手掌心当中爆发而出,伴随着一连串的闷响,那团盘踞在修格身前的恶心黏液被那些粗壮且有力的黑色触手轻易撕裂,至于那些粘附在修格左手手掌与手腕上的黏液,更是被这些触须轻易扫除。 成年幻形虫的生命力是旺盛且强韧的,尽管它在第一时间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仍旧有不少保留了些许生命力的黏液残片跌落在地,它们纷纷扭动身形,试图钻进距离最近的墙壁与地面缝隙当中去。 “竟然还想逃?” 成功击溃敌人的修格早已红了眼睛,于是那些受他召唤而出现的魔法触手立即活跃了起来,它们快速地摆动着,就如修格在梦境世界当中所看见的一样,它们的末端之上生长出了一层坚固的角质,这使得原本柔韧的触须立即化作了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于是这些锋锐有力的触须自行摆动起来,它们就像是在搜索猎物的鱼鹰一样,不断地朝着地面刺下,呼吸之间便将那些四散逃逸的幻形虫碎片尽数洞穿。 “啪嗒!” 随着最后一块试图逃离的幻形虫残骸被修格抬脚碾碎,他体内的魔力也已经彻底告罄,于是上一秒还无比凶猛的黑色触手当即萎靡了下来,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它们便从修格的掌心之中“脱落”了下来,在地上微微抽搐、弹跳两下后,便立即变得干瘪了下去。 修格倚靠着墙壁做了下来,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着自己利用魔力召唤出来的黑色触须快速地消融在了空气当中…… 修格现在的状态要比起上一次释放魔法之后好上不少。 只不过波动严重的情绪、连番的剧烈动作以及魔力和精神的大量消耗仍旧让修格在短时间内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他看着一片混乱的门厅与走廊,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幻形虫被杀死之后的味道有些难闻。 那是一种形似于食物变质腐烂之后所发出的味道,只不过现在这股气味反而让修格感到畅快起来,他看了看四周零碎的“战果”,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容。 在片刻的休息之后,修格终于缓过劲来,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随后便扶着墙壁从那一地狼藉当中艰难站起。 根据昨天那名女法师的说法,法委会的人今天将会上门“拜访”,在那之前,他需要尽快地掩盖好家里的痕迹。 至于那散落一地的幻形虫残骸……这在修格看来完全能够算得上意外之喜。 他记得,自己之前在梦境世界当中闲逛时,便曾经看到过与之相关的“条件”。 “动起来,动起来……” 他念叨着,随后便疲惫地走向了门厅的深处。 …… 修格的打扫一直持续到了午后时分,他花了大量的精力,才终于将幻形虫留下来的那些糟糕痕迹做了彻底的清理——至少是表面上的清理。 至于魔法层面上的清理,修格只能尽力了。 老宅当中存着些许晒干的迷灰草叶,这种草叶的分布与用途非常广泛,无论是上流圈子还是底层民众,都喜欢燃烧迷灰草来驱逐空气当中的异味,根据较为流行的说法,迷灰草燃烧时的烟雾还能够扰乱空气中的魔力,因此能够驱散不少惹人厌烦的魔法生物,也能够抹除掉它们留下的痕迹。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艺术工作者们对这种草叶异常痴迷,他们认为嗅闻迷灰草燃烧的烟雾能够增强灵感,并加强与艺术之神或写作之神之间的关联。 “作为一个写文字换稿费的不入流作家,我家里备一些迷灰草很正常吧?” 修格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拿着点燃的迷灰草走遍了房屋的每一个角落,于是很快,那股由幻形虫带来的难闻气味便被彻底驱散了,而老宅之内也变得烟雾袅袅起来,于是修格不得不打开窗户,将那些过多的烟雾散出去。 对于幻形虫夹杂在身体当中的那些杂物,修格则采取了非常谨慎的处理方法,他将这些东西全部集合在了一个箱子里,并将其带到了老宅后的荒废花园当中,连带着收集起来的那三大瓶幻形虫残骸一起埋在了一处灌木丛中。 一切准备妥当。 就在修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之后,老宅的大门被人敲响,于是修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容貌与头发,缓和了自己的情绪与心态,缓步来到了门前,将其缓缓打开。 一个低沉的声音立即从半开的门缝外挤了进来。 “法委会,根据6号调查令,对您进行拜访。” 第十一章 6号调查令 6号调查令。 梵恩当中的绝大多数居民都听说过这个。 事实上,这是法委会对外签发的最多的一种调查令,主要用于对普通平民进行常规的访问与调查,当然了,这种访问和调查往往也不可避免地挥伴随一些“强硬举动”。 “6号调查令马上就到你家门口!” 这是梵恩的底层居民们非常通用的一种咒骂方式。 哪怕修格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听见面前法委会成员说出这句话时,仍旧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紧张。 但他并不敢将这些强硬的调查者拒之门外,而是非常配合地打开了大门,整个人也表现得如同那些被法委会登门的普通人一样,畏缩、结巴且身体微微发抖。 修格的目光在门外的三个身影上快速扫过,站在最前面的是两个生面孔,分别是一名手持调查令的青年男子,与一名怀抱法术书的青年女性。 二者样貌平平,面容木讷,身上均佩戴着“溪流级”的法师级别徽章,修格注意到,在自己推开大门的那一刻起,这两名法师的目光便已然定在了自己的身上以及后方的房间当中。 “看起来,他们已经随时准备将我‘拿下’了……” 修格腹诽着,随后将目光转向了这两名溪流级法师的身后,在那里,他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仍旧是一身得体且典雅的法委会长袍,也仍旧是那张精致且颇具学者气质的面孔。 与昨夜不同的是,这名女法师戴上了一副眼镜,而原本束于脑后的长发,现在也披散了下来,再配合午后温暖的阳光,这让她身上那种冰冷的感觉略有减弱。 修格不敢过多地打量这三名不速之客,他朝着后方让出了一步,而还没等他说出“请进”两个字,那走在最前面的两名溪流级法师便已经沉默着踏了进来,他们在一瞬之间似乎就已经进入了工作的状态当中。 女法师径直走到了门厅的深处,她翻开了手中的法术书,从中撕下一页,随后拔出了一把匕首,将其用力地钉在了门厅的木制地板中央。 而那名男法师则非常不客气地将修格推开,他收起了调查令,随后便从贴身的口袋当中取出了自己的工具。 那是一根连接着一块雕琢过的魔法结晶矿的金属链条。 修格看着这名男法师将链条缠绕在了食指与拇指之上,随后他便松开了链条末端的暗绿色结晶。 在昏暗的门厅当中,那闪烁着魔力光辉的暗绿色结晶垂落而下,它微微跳动了两下,随后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一样,以极快的速度稳定了下来。 四周的魔力开始缓缓地发生变动,而那暗绿色的结晶,则以一个稳定的频率开始来回晃动。 看起来,就如同一个特殊且精致的魔法钟摆。 从后方传来的清冷声线回答了修格此时的疑惑:“这是魔路钟摆……在法委会中,我们常会使用这种工具来寻找魔法与魔力的痕迹。” 没等修格说话,那张精致的面孔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修格听见这名湖泊级的女法师轻轻地嗅了两下,紧接着他便听见了对方的疑问:“我听说像你们这样从事文字与艺术创作的人很喜欢迷灰草的味道,恩斯特先生,是这样么?” “偶尔。” 面对这已经来到身前的考验与质疑,修格反而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了,他缓了口气,随后如常回答道:“我并不算是一名真正的作家,只是一个写点东西换取稿费的普通人……因此我也并不认识那些出名的艺术家与作家,不过,我倒是听他人说,绝大多数人并不喜欢迷灰草的味道,他们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方法,来标榜自己的身份。” “嗯……那么你呢?恩斯特先生,你喜欢迷灰草的味道么?” 女法师转过身,她抬起一只手,纤细且白皙的手指快速地扫过了一旁的柜子,看起来就像是在搜寻残留在其表面的灰尘一般。 修格小心且认真地回答道:“我更看重迷灰草在去除异味与发霉气味方面的功效,每次点燃过之后,室内会更适合燃熏香……那才是真正能够激发灵感的好东西。” “嗯。” 女法师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随后她绕开了自己那两名正忙着检查室内痕迹的下属,也不等修格指路,自顾自地走向了那通往二楼的楼梯。 二楼当中确确实实飘荡着些许熏香的味道,有些寡淡,是塞伦城市面上非常常见的品种,这很正常,那些味道奇特且经过炼金师特殊处理的熏香,绝对不是一个落魄三流作家所能够拥有的。 修格看了两眼那两名正在忙碌的溪流级法师,随后便咬牙跟到了二楼,而此时,那名女法师已经站在了通往卧室的走廊当中,看起来她正在“欣赏”挂在墙壁上的陈旧风景画。 见修格走了过来,女法师垂下了目光,她提问道:“恩斯特先生,这里的东西都是以前留下来的么?” “是的,我对这座老宅的改动有限,一般来说,也就是做一下清洁与打扫。” “你自己处理这些事情?” “嗯,是的……毕竟佣人也是需要支付工钱的。” 面对这些问题,修格都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紧接着,他便看见这位湖泊级的法师走向了卧室。 她在卧室的门前站定,随后抬起手,轻轻地撩开了帘子,并在那光秃秃的门框上敲了两下:“这是怎么了?” “不久之前损坏了,女士……” “噢?” 她并未多问,在认真地看了那门框两眼后,便丝毫没有访客自觉地步入了修格的卧室当中。 修格自然是不敢去制止的,他只能紧随其后,看着对方在自己的这一方天地当中转悠起来。 飘荡着些许香气的熏香炉就放在书桌的一角,稀薄的烟雾正从中缓缓飘出,在环视了卧室一圈后,女法师便来到了修格的书桌前,她快速地扫视了两眼书架,随后便看向了书桌上的文稿。 她顺手拿起了一份,快速地翻阅了起来。 紧接着,她的动作便出现了明显的停滞。 修格稍稍有些脸红,他当然知道自己桌子上的文稿堆里都放了些什么……就算是废稿,它们也足以令人面红耳赤了,无论对方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来到自己的住处,让一位陌生的年轻女性当着自己的面直接翻阅这种稿件,多少会给人一种社会性死亡的既视感。 也就在此时,一直在门厅附近忙碌的两名溪流级法师相继走了上来,那名面容木讷的男子用低沉的嗓音汇报了起来:“已严格执行常规检查。” 女法师的目光并未从修格的文稿上挪开,她很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说结果吧。” “家具、墙面、地面与地毯上均有紊乱的魔力残留,经确认为迷灰草燃烧后留下的痕迹,魔路钟摆反应微弱,属正常水准。” 说到这里,那男子朝着修格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他接着报告道:“部分墙面缝隙当中存在少量魔力异常,但因为迷灰草及某些其他原因的干扰,暂时无法判断其产生的时间,需要进一步检查。” “唔……” 女法师点了点头,随后她头也不抬地问道:“进一步检查,指的是什么?” “按照一般的方法,我们需要破开墙壁做第二次检查,如果条件允许,我们也可以对恩斯特先生进行‘灵智讯问’。” 听见这句话,修格的眉毛忍不住跳了一下。 “灵智讯问”这个词汇实在是有些过于臭名昭著了,如果说“6号调查令”只是一团令人感到厌恶的秽物,那么“灵智讯问”则堪比一个能够无限容纳各种秽物的恶臭大坑。 它的名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就算修格从未系统性地学习过魔法,也能够知道它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所谓的“灵智讯问”指的其实是一种极其粗暴且不计后果的魔法审讯方式,受审者的记忆与精神将如同铁锤之下的坚果那般被法委会的审讯者强行敲开,并肆意浏览、掠夺其中的内容,而一旦这样的审讯被执行,那么受审者的精神世界也将被彻底摧毁成一团烂泥。 就算能够侥幸存活下来,其记忆与智慧也将遭受难以挽回的损伤,在各地的马戏团中,就存在着许多因为接受过“灵智讯问”而变得疯傻的演员,这是他们侥幸活下来之后的唯一出路,毕竟除了以引人发笑为目的的马戏团,不会有其他地方需要疯疯癫癫的傻子。 如果可以,修格现在很想发帖求助。 “请问一个大概是溪流级的魔法,能否在一瞬间解决掉一名湖泊级的法师以及她的两名溪流级走狗?在线等,急。” 这个问题的答案,修格心中其实是有数的。 “急也没用,建议直接寄。” 修格颤巍巍地站在原地,他的左手藏在了身后,脑海当中不断地寻找着自己接下来可能的出路。 然而面对自己下属提出的可怕建议,那位冰冷的女法师却发出了一声轻笑:“比尔,出勤结束之后,你需要将法委会的条例抄写十遍,并自行上交给审判处,明白了么?” 男法师,或者说比尔的面容愣了一下,但他立即点了点头,随后便不再说话,沉默地退到了自己的同伴身旁。 “恩斯特先生,你不必感到恐惧,我知道民众们对于法委会的印象并不好,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执行任务也是需要严格遵守条例与规范的……事实上,我们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解决法委会当下正在面临的难题,同时也是为了保证恩斯特先生你的安全。” 女法师的声音平缓,却又不容他人质疑:“根据初步的检查,恩斯特老宅当中并没有明显的异常,那么,我在此代表法委会感谢你的配合。比尔、芭媞,你们可以回去了,我还有一些细碎的问题需要恩斯特先生来回答。” 女法师在自己下属面前的威望非常惊人,两名溪流级法师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犹豫与疑问,在听见命令的一瞬间便即转身离去,很快,修格便听见了大门打开与关闭的声响。 老宅内重归寂静。 修格现在不敢做声,他站在原地,活像是小时候在课堂上被拎起来单独回答问题的走神学生。 终于,在魔法时钟又一次发出了沙哑的报时声之后,窗台前的身影放下了那一叠写满了不可名状文字的稿纸,她抬起头缓缓转向了站在后方的修格,面色如常。 她轻轻地摆了摆手,于是一只半透明的蓝色手掌虚影立即出现在了那张椅子的边上,蓝色的法师之手灵巧地推动,将那椅子送到了修格的身旁。 “恩斯特先生,你坐啊。” 于是修格非常僵硬地坐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回绝对方要求的权力。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在过去,这都是最能够让修格感到舒适的时间,在温暖的阳光下开始慵懒地处理文字工作,这绝对算得上一种享受。 然而此刻,他却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 逆着光线,女法师那张年轻的精致面庞显得极其阴暗,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从黑暗当中走出来的艳丽恶魔。 “修格·恩斯特,20岁,卡忒尔历2679年寒冬节期间出生于沃特尔王国迷失领,母亲身份不详,经确认,父亲为卡伦·恩斯特伯爵。” 那张阴影当中的面庞抛出了一长串有关修格出身的文字:“卡忒尔历2694年,于沃特尔魔法学院成为二等学徒兼杂役,并于2696年因无法完成年度魔力审核而被驱逐,同年冬季,卡伦·恩斯特伯爵亲自下令,将自己的私生子送往塞伦城,并划分恩斯特家族旧宅为其住所。” “恩斯特先生,我所说的是否准确?” 修格点了点头:“嗯……基本准确。” “噢?基本?” 女法师走上前来,她很是好奇地问道:“那么在这些记录当中,是哪一部分出现了差错呢?” 第十二章 非常好奇 面对那越发强烈的压迫感,修格梗着脖子回答道:“错误主要在后半部分。” “我离开沃特尔魔法学院的时间实际上要更早……在年度的考核开始之前,我就已经被剥夺了参与考核的权力,我在被带离学院后,也并未返回家族,而是被直接送往了塞伦城。” 在根据这具身体当中的记忆说出这些悲惨的往事时,修格的情绪难免受到了些许影响,因此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起来:“女士,如果您细致追查我离开学院的时间点,大概就能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女法师的面容少有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微微皱眉,略加思索,随后便反应了过来。 “啊,我明白了……是恩斯特家族的继承人仪式,对么?” 在稍微计算了一下时间点后,女法师露出了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笑容,她将身体倚靠在了书桌旁的书架上,随后说道:“看来,因为恩斯特家族的那一次疏忽,法委会差点便失去了一名拥有出色天赋的施法者啊,你说是么?恩斯特先生。” 在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修格便做出了反应。 他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猛地张开,精神世界的当中的魔法圆盘快速地转动了起来,尚未恢复完全的魔力在眨眼之间尽数注入到了那刻绘着触手纹路的凹槽当中,但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举动,一股冰冷之感便袭上了修格的背脊。 与前一个夜晚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冷静了下来,左手缓缓放松,随后叹了口气:“女士,倘若我拥有那样的天赋,又何必靠写这些文字为生呢?” 女法师笑了笑,她对此不置可否。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令修格的冷汗瞬间流淌了下来。 “我愿意相信你的话,恩斯特先生……你身上的魔法铭刻显然尚不稳定,想必你接受它的时间并不算长,甚至还有些突然,否则你也不必继续为了这些收入而去撰稿了。” 她的语气非常平和,然而在这三言两语之间,修格便发现那股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冰冷感变得更为鲜明,他想要调整坐姿,却发现自己像是冻僵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恩斯特先生,你实在令我感到惊讶。” 女法师来到床榻旁,伸手在被子上轻轻地扫了两下,随后便坐了下来,她说道:“显然,在这座塞伦城的居民们眼中,你只是一个每月能够为他们贡献一些生活乐趣的私生子作家,根本没有人知道你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她抬起手来,于是那只之前出现过的半透明法师之手显现在了修格的面前,这只手掌缓缓飘了过来,并伸出一只手指,搭在了修格的额头上。 一股冰凉的感觉在他的额前绽开,一瞬之间,这股自额前注入的寒流便与修格背脊上的凉意合并在了一起,修格只觉得它们就像流水一般快速地淌入了自己的脑海当中,而随之到来的,则是一种思维、记忆与秘密完全向外界敞开的异样感。 女法师的瞳孔当中闪烁起了蓝色的光泽,紧接着,她开口提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完成的魔法铭刻?又是怎么完成的?” 修格感觉自己的脑袋当中传来了一声嗡鸣。 “完了,我暴露了!” 这个念头在修格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紧接着,他便发现,那位于自己精神世界当中用于铭刻魔法的金属圆盘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它仍旧保持着原本的状态,以一种平稳的速度缓缓转动,而那股对方释放出来的,能够窥探意识的魔力寒流,似乎并没有办法突破圆盘的封锁,也自然没有办法真正地窥见自己的真实想法。 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以极快的速度在修格脑中形成。 而此时,耳旁也传来了对方那不容置疑与抵抗的提问声。 “恩斯特先生,回答我的问题。”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钉入脑海当中的冰锥,于是,顺着对方施加的压力,修格将自己在刚刚想好的回答全盘托出。 “我在昨天下午的时候完成了魔法铭刻。” 悬浮于修格面前的魔法手掌微微闪动了一下,紧接着,他便听见对方接着问道:“过程呢?” 字数很少,压迫感很足。 于是修格便抛出了自己准备的后半截回答。 “睡了一觉,就完成了,我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在这句话说出的刹那,房间当中的氛围似乎陷入了凝滞,耳旁再无其他声音传来,在沉默当中,修格甚至能够看见细碎的灰尘在那法师之手的光芒当中缓缓飘过。 提问就这样终止了。 修格小心地斜眼看向一旁,于是他便在女法师那张精致的面孔上看见了极其复杂的神情。 她似乎是有些生气,但更多的则是惊愕与不理解。 魔法的反馈是清晰且自然的,没有任何被干扰的痕迹,而反馈而来的结果告诉她,眼前这个家伙所给出的答案竟然都是真实的——既不是敷衍,也不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他似乎是真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完成的魔法铭刻。 在片刻的迟疑之后,她终究还是相信了自己那已经无比熟悉的魔法,于是她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眼瞳当中的魔法色彩随之消退,而施加在修格身上的魔力也被她快速地解除了。 看着面前那只蓝色的半透明手掌缓缓消散,修格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尽管在之前,修格已经对自己的魔法威力有所认知,但他仍旧不认为那些触手能够帮助自己解决当下的困境,直觉告诉他,如果刚刚他选择了暴力反抗,那结果很有可能是被对方更快一步当场“解决”。 不过就算如此,修格的脑海当中仍旧充满了疑惑。 眼前这位女法师似乎有些过于“讲道理了”,这与他印象当中的法委会成员不太一样。 正思索间,女法师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 “你不久前还在这间房屋里使用过魔法,对吧?” 女法师虽然收敛了自己的魔力,但她的目光仍旧锋利:“使用迷灰草来掩盖魔力痕迹确实是一个好想法,它也确实能够迷惑基础的检测魔法以及品质一般的魔路钟摆,但在经验丰富的老手眼中,这种行为并不可取,有的时候,迷灰草的烟雾反而会让一些细小的痕迹变得更加明显。” 事已至此,修格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必要掩饰了,于是他长出了一口气,开口问道:“女士,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了解些什么?” 听见修格的提问,女法师露出了一个微笑,于是那法师之手立即出现在了她的脑后,快速地将她的披肩长发束了起来,随后她取出了自己的魔法书并将其打开。 “修格先生,我想知道,昨天夜晚,以及在我们今天到访之前,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她看着眼前的这名恩斯特家族的私生子,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另外,你接下来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我叫薇琳,薇琳·恩斯特。” 在听见对方名字的瞬间,修格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 作为法委会当中的杰出一代,薇琳·恩斯特向来对自己的魔法造诣与技巧充满自信。 这并非狂妄,而是她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学习与无数次的实践之后所得出的结果。 薇琳与恩斯特家族之间的关联实际上并不紧密,因为事实上,她与恩斯特家族里的贵族们根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只不过,她的曾祖父母在许久之前曾是为恩斯特家族旁支服务的法师顾问。 为了保持与沃特尔王国第一大家族之间的紧密联系,从薇琳的祖父母那一代开始,便都会挑选出拥有法术资质的合适人选,送入恩斯特家族当中进行培养。 所以自然而然的,薇琳也就拥有了恩斯特这个看起来颇具分量的家族姓氏。 当然,她从不在意这一点。 毕竟在法委会内部,所谓的家族出身带来的只能是更多的麻烦。 比如眼下这个有些棘手的任务,便是“恩斯特”这个便宜姓氏给薇琳带来的。 就在几天前,年轻的薇琳结束了自己原定的进修计划,随着“停战庆典”前最后一批大商队进入了即将封闭的塞伦城,作为与沃特尔王国及恩斯特家族“关系密切”的湖泊级魔法顾问,她被迫接受了来自沃特尔王国法委会分部的任务。 任务分为两部分。 其一,在塞伦城封闭及停战庆典期间,保证一批特殊货物的安全,与往常一样,货物的性质、类型将处于保密状态,任何试图打探并接触此类货物的人员必须按照6号调查令规则进行追查与处理,必要的时候亦可采取“灵智讯问”这种暴力手段。 其二,恩斯特家族当中的某位成员向薇琳传递了一份密信,信件当中希望她能够对家族在塞伦城当中的某位私生子有所关照,并于停战庆典之后,将其带回沃特尔王国的王都。 薇琳对于这些任务所许诺的报酬向来是不在意的,但这一次例外。 因为恩斯特家族在那封信件当中向薇琳许诺,只要这两件事完成,恩斯特家族便会将《黑夜之诗》的第一卷手稿作为奖励赠送给她。 作为法委会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法术学者,薇琳完全无法拒绝这一诱惑。 她向来认为,那些自久远年代流传下来的魔法典籍与笔记,根本不应该留在那些贵族老爷们的手中当收藏品,只有自己这样真正研究魔法学识的人,才应该拥有它! 然而,在抵达塞伦城并开始执行这一任务后,薇琳便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一般而言,自己作为湖泊级的魔法顾问,在参与任何任务时都拥有任务细节、起因以及预期结果的知情权,但这一次,她却像是其他溪流级和雨滴级的施法者们一样,只能充当一个“无知的执行者”,而更让她感到不满的是,这一次任务的过程当中竟然充满了大量的反常现象。 首先,薇琳负责保护的这一批特殊货物在未通知她的情况下私自进行了一次转运,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夜间选择将货物从法委会的驻地当中移出,并强行转运到塞伦城主干道的商店里,而更令她感到不满的是,这些货物还在转运过程当中发生了意外。 或许是因为剧烈的磕碰,又或者是出现了别的什么状况,总之,一场震动了小半个塞伦城的爆炸就那样发生了,尽管在法委会以及塞伦城警局的协力之下,这一次意外并没能引发太多的后续事态,但这却也让薇琳对自己正在执行的任务产生了质疑。 作为一名严谨、认真且总是严格遵守法委会条例的魔法顾问,薇琳拥有极其敏锐的嗅觉,而这一次,她在这一系列反常的现象当中闻到了阴谋与危险的气息。 而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无意中遇见了自己的第二个任务目标。 即那个被恩斯特家族“打发”到了塞伦城的可怜私生子。 她之前便已经调查过修格·恩斯特了,在她的认知里,这位私生子的形象实在是有些糟糕——微妙的谋生手段,不入流的写作题材,诸多流传于塞伦城中的可笑绰号,当然,还有那颇为糟糕的,对于魔法和学术的态度。 在薇琳看来,哪怕是在最偏僻的魔法学院当中当一名魔法学徒,也绝对是值得赞赏的,毕竟在追求知识与真理的道路上,更重要的应该是态度,而不是天赋。 然而,深夜发生的偶遇,却让薇琳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这位任务目标身上,竟然还依稀存在着魔法的气息,虽然非常薄弱,但薇琳却可以肯定,那就是魔法仪式留下来的印记。 “一个靠艳俗文学勉强维生的私生子,为什么会突然受到自己家族的关注?他的身上为什么会有魔法仪式的气息?又为何会用迷灰草来掩盖住处当中的魔力痕迹?” 薇琳·恩斯特,现在感到非常好奇。 第十三章 摆出筹码 卧室当中的氛围是微妙的。 此时发生的事情,像极了修格文稿当中曾经描述过的一些情景。 年轻的落魄作家紧张地坐在卧室的椅子上,而一个刚刚“欣赏”过他文稿的漂亮女法师则坐在他对面的床榻上,双方在一片寂静当中互相对视,但却都不敢做出下一步举动…… 当然,这种内容只可能出现在修格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中。 因为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绝对不敢去碰与法委会相关的题材。 法委会的尊严是绝对不容许侵犯的,一旦这种情况发生,别说自己是什么恩斯特家族的私生子,就算自己是恩斯特家族的当任继承人,法委会的湖泊级执行者们也会很快就赶到他的家门口。 更何况,现在不敢动的只有自己而已。 修格对于自己所接收的魔法铭刻认知极为浅薄,尽管与幻形虫的实战说明它确确实实拥有不错的杀伤力,然而他直到现在,连这个触手魔法的名字都无法得知…… 想要依靠这唯一的魔法来解决眼下的棘手情况,修格觉得自己有些想多了。 在实力没有办法带来任何帮助的情况下,修格果断地选择了第二套方针,也就是和对方聊聊,好好聊聊。 “薇琳·恩斯特。” 修格在口中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于是他开口说道:“恩斯特小姐……” “不要称呼我的姓氏,那对我毫无意义,对你也是。” 薇琳很是冷淡地说道,她将自己的魔法书翻到了某一页,手指快速地从书页当中扫过,于是一支崭新的高级魔法墨水笔便显现在了修格的面前。 “根据法委会6号调查令的要求,我会对私下的问答做出详细记录。” 她松开手,于是那魔法墨水笔便悬浮在了魔法书的上方,紧接着薇琳便收敛了自己的神态,用一种无比严肃的语气念诵起来:“我在此请求魔法之神梅尔的关爱与注视。” 一股异样的魔法光彩显现在了那支悬浮的魔法笔上,随后修格便听见薇琳接着说道:“于梅尔的公证之下,凡所言话语,皆成秘密。凡谈论秘密者,皆得庇护。” 在声音落下的刹那,修格看见那道象征了魔法之神梅尔的淡蓝色光辉将魔法笔与魔法书包裹了起来,随后那魔法笔轻轻地漂浮到了魔法书的书页前,似乎是已经做好了记录书写的准备。 “放心吧,修格先生,于梅尔的见证之下,你我之间的谈话将成为秘密。” 薇琳非常严格地遵守了自己所说的话,她调整了对于修格的称呼,随后说道:“不仅如此,直到我们的对话完成之前,你本人的安全也将得到魔法之神的庇护。” “这算某种契约么?” “契约?嗯……也可以这样说。” 薇琳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就请回答我的问题吧。” “修格先生,希望你清楚,就算在魔法之神的庇护之下,我没有办法伤害你的生命,但却仍旧能够让你吃一些苦头。” 锋利的视线飘了过来:“明白了么?” 修格连连点头。 他向来是从善如流的,事实上,眼前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薇琳·恩斯特的表现与话语向修格揭示了一个隐秘的真相——这名看起来严谨的女法师对于她正在执行的任务存在疑虑,甚至于她同样也无法理解当下塞伦城中的诸多事态,从这一点来看,她与自己是一样的。 而从对方不愿意谈论“恩斯特”姓氏的这一点来看,修格认为,薇琳如今正在执行的任务极有可能与自己的那个“便宜家族”有关。 在成功地得出这些结论之后,修格便得以更加冷静地面对眼下的境况了,很快,两人之间的问与答便正式开始了。 “修格先生,你昨天下午到深夜都去过什么地方?” 伴随着薇琳的提问,那支魔法笔立即在魔法书的书页上快速书写起来,笔尖与纸张发出了有序且规律的响动,这种情景与感觉让修格有些无奈。 他没有想到自己人生当中的第一次笔录,竟然是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完成的。 修格整理了一下思路,随后他回答道:“昨天下午到晚上八点,我一直在自己的家中……准确来说,是一直在这间卧室里,直到我的朋友上门之后才把我叫醒。” 修格瞥了那不断书写的魔法笔一眼,接着说道:“在那之后,我们一起出发,步行前往老舒伯特的啤酒馆,再然后便是回程了……回程路上发生的事,薇琳女士你应该都知道。” “嗯。” 薇琳看了魔法书一眼,她对修格的“诚实”非常满意,于是她接着问道:“那么,修格先生你在往返啤酒馆的路途中,是否有看见过什么值得关注的人与物?” 听见这个问题,修格思考了两秒,随后他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这样说来,在我与朋友前往啤酒馆的路途中,曾经看见了一辆装满沉重木箱的货车,当时有不少工人正在将那些木箱搬进临街的商店当中……” “能确定时间么?” “抱歉,准确的时间我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是接近九点的时候。” 薇琳点了点头,随后她又问道:“那么,你在啤酒馆中时,应当听见了那个声音吧?” “很难听不见,毕竟那震动非常惊人,我身旁人的酒杯都差点掉在地上。” “嗯……” 女法师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随后她问道:“有一件事我感到非常疑惑,需要修格先生你来解答。” 这句话一出来,修格的心中立即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紧接着他便听见薇琳问道:“既然听见那声音的人如此之多,但最后,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会刻意过来查看情况?修格先生,你过去也对这些事务如此关注么?” 修格摊开手,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说得对,薇琳女士,但发生意外的街道恰好在我回家的路上。” “呵。” 女法师轻笑一声,其中的意思自是不言而喻。 薇琳伸手捧过了自己的魔法书,将那些刚刚记录下来的语句审视了一遍,随后她再次松开了手,让那魔法笔继续记录:“修格先生,我发现你对于塞伦城中正在发生的某些事情异常关注,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表现……如果你执意要在这些方面有所隐瞒,那么这只会为你带来坏处。” 修格在心中苦笑起来。 薇琳·恩斯特的思路当然是正确的,这是真正刨根问底的做事方法,自己身上突然出现的魔法铭刻也好,那些在他人看来极其反常的行为逻辑也罢,这一切都可以通过更为深层的根源问题来解答。 “但这种问题是我能够随便回答的么?难道我要告诉她,塞伦城用不了多久就会毁灭?我真的不会被当成什么野法师处理掉么?” 修格轻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他的思维在这一刻转得飞快。 他很清楚,将真正的“实话”讲出来显然是不可取的,而想要让对方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则必须要抛出来一套清晰且合理的逻辑。 修格忍不住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口袋,在那里,还贴身放着他早上从和平报社菲利普主编那里得来的五枚金币。 “可以试试……” 一套想法在修格的脑内隐隐形成,于是他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抬头问道:“薇琳女士,恕我冒昧……你应该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的意外是怎么回事吧?” 来自修格的提问令薇琳陷入了短暂的茫然,她没有想到自己等来的并非一个答案,而是对方的反问。 薇琳的面色微微一沉,但她并没有因为修格的“冒犯”而感到恼火,而是在短暂的思考后平静地点了点头:“是的,所以我才需要问你这些问题,怎么,修格先生有新的发现了?” “发现算不上,但我确实有些疑惑……” 修格直视着对方:“昨夜,我在斯莫尔夫人商店街行走时,曾发现旁边的一家商店当中传来了奇异的响动,我曾与那发出声响的事物有过短暂的僵持,而在那之后,薇琳女士你便赶来了。” “嗯,确实如此。” 薇琳点了点头:“但很可惜,我赶到的时机终究是晚了一些,你所说的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我并没能成功地追踪到它……它就像是钻进了什么管道当中一样,很快就从我的魔力感知当中消失了。” 修格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态,在判断对方并没有在撒谎之后,他便叹了口气:“那是一只幻形虫。” 薇琳的眼瞳猛地一缩:“什么?” “一只刚刚踏入成年状态的幻形虫,它或许是钻入了商店街的地下水道,并且一路追踪着我的气息来到了我的家中……就在上午。” 漂浮在一旁的魔法笔仍在不断地记录着,只不过现在,问答的双方似乎已经发生了改变,对话的主动性已然被修格所掌握。 “薇琳女士,如果我是你,或许会去检查一下那些被运到塞伦城主干道商店里的木箱,既然那里能够溜出来一只幻形虫,或许还会有更多的‘惊喜’。” 修格的这些话对于女法师的冲击显然是极为惊人的,薇琳的目光剧烈地闪动了两下,但很快,她就又重新恢复了冷静,只听她问道:“修格先生,你所提供的讯息很重要,那么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你知道的?” “有关和平报社。” “嗯?” “和平报社的主编菲利普接受了一名德兰王国贵族的委托,现在他正在炮制一系列能够挑起塞伦城内沃特尔人与德兰人冲突的新闻。” “德兰王国贵族?” “莫雷尔,这个姓氏薇琳女士想必不会陌生吧。” 修格非常流畅地将自己所知道的这些隐秘讯息说了出来,他相信,如果眼前的这名女法师确确实实不了解法委会下达的命令与任务,那么她自然而然也会将这些细节自行串联、组合在一起。 “啪!” 女法师抬起手,轻巧地打了一个响指,于是一旁的魔法笔立即停下了动作,而那本魔法书也重新落到了薇琳的手里。 “修格先生,说实话,你的表现与你的职业和过去可谓‘相差甚远’,如果不是我已经确认过你的身份,我一定会认为你被人刻意篡改了心智,又或者被某些野法师制作成了一具魔法傀儡。” 此时的薇琳·恩斯特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状态,她的手腕轻轻转动,将魔法书重新挂回了自己的腰间,随后她站起身,缓步来到了修格的面前。 “沃特尔王国法委会分部要求我,务必在停战庆典之后将你安全带出塞伦城……我原以为这只是一次针对恩斯特家族私生子的无足轻重的护送任务,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原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对话主动权的修格感受到了空气当中微微拨动的冰冷魔力,于是他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的‘并非如此’指的是?” “你并非一个普通的贵族私生子……而我所接到的任务,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薇琳·恩斯特认真地看向了眼前这个之前被她视作麻烦和累赘的苍白青年,随后她说道:“修格先生,我相信你确实可能已经掌握了某些秘密,也相信你对自己魔法铭刻的由来一无所知,但如果你认为凭借这些秘密以及你那最多只能算作雨滴级的魔法就能够免除灾祸,那可就太天真了。” 修格抬起头,此时的他同样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面对这位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短时间内庇护伞,且与自己和恩斯特家族存在着微妙联系的女法师,修格知道,自己是时候要改变策略了。 于是他问道:“那么,薇琳女士,我们接下来能够成为合作者么?” “合作者?” 薇琳微微愣了愣神,但随即她的脸上便浮现出了一个颇为好看,但却又充满了调侃意味的笑容:“我们是否能够成为合作者,这取决于你而不在我。就像那些赌徒们挂在嘴边的一样……‘摆出筹码,再去说话’。” 第十四章 讲信用的人 当照入卧室的阳光开始出现明显的倾斜时,修格终于将自己的“客人”送出了恩斯特老宅。 身上的衣服又该换了。 在与薇琳·恩斯特独处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冷汗冒了一次又一次。 出冷汗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位湖泊级的魔法顾问非常不好对付,尽管修格已经尽可能地在对话的过程中为自己争取优势地位,但她带来的压迫感却是实打实的。 很难想象,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年轻女孩为何能够展现出如此可怕的一面,而自己却只能通过投稿艳俗文学来换取生活费用,人比人确实会气死人。 而另外一部分让修格冒冷汗的原因,则是他在拼凑信息与情报的过程中,渐渐摸索出了一些可怕的可能性。 女法师薇琳非常讲信用,她细致地向修格讲述了自己接取到的那两个异常任务,并且坦言,自己在这一次的任务当中并不具备常规的权限,即她与其他溪流级、雨滴级的法委会法师们一样,都只能在这一次的事件当中充当“一无所知的执行者”。 这种坦诚让修格感到非常不安。 通过之前小半天的接触,修格已经可以基本肯定,薇琳·恩斯特是一个非常讲规矩,并且很喜欢按照规矩办事的法委会成员,但现在,她却放弃了自己之前的坚持与习惯,固执地想要从修格这里套取到更多的信息,这本身便是一种反常的现象。 修格回到自己的书桌前,他抽出一张空白的稿纸,拿起自己那支老旧的魔法墨水笔,开始快速地在稿纸上书写起来。 “其一,薇琳·恩斯特所接受的任务命令由法委会在沃特尔王国的分部下达,这并不奇怪,毕竟塞伦城的地理位置特殊,作为沟通罗维高原与女神平原的交通要道,塞伦城的重要性一定会随着魔法蒸汽载具的普及而不断增加……” “其二,如果法委会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保持中立不站队,那么薇琳接收的第一个任务就非常奇怪了。将一批明显存在极高风险的魔法生物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运到塞伦城的主干道附近,这是要做什么?而且就连湖泊级的魔法顾问都不被允许知道其中的细节,这更是表明了任务本身就存在猫腻!” “其三,我原以为塞伦城中的变故或许是由沃特尔王国或德兰王国中的任意一方所主导,但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如此,在人们所无法关注到的暗处,这两个庞然大物已经开始了行动……而7天之后的停战庆典,恐怕就是这矛盾彻底爆发的那一刻。” “其四,除却两大王国之外,其他的一些东西恐怕也已经搅进了这摊浑水里,包括我的那个便宜家族,还有不知死活的和平报社……” “其五,就今天的遭遇来看,到时候塞伦城内恐怕真的不会有百分之百安全的地方,既然幻形虫这种魔法生物都可以通过地下的管道来去自如,天知道还会出现一些什么别的情况。” 修格在稿纸上飞快地写下了一大串自己的想法与猜测,在确认自己的脑海当中再无遗漏后,他便有些无奈地将手中的魔法笔抛在了一旁。 对于这座城市当中即将发生的事情,城中的居民们自然是一无所知的。 有些人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借此牟利,但实际上当事态发生时,他自己亦难以从中逃脱,菲利普主编便是典型。 还有的人,自以为能够先知先觉,但实际上却根本看不清接下来的命运走向。 苍白阴郁的面孔倒映在玻璃当中,修格凝视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倒影,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坚持斗争可是人类的本能啊,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他喃喃自语着,随后振奋了一下精神,换上了一身新的衣物,又取出了一件有些老旧的风衣披上,就这样下了楼。 在与薇琳·恩斯特核对过双方的信息,并进行了严肃的讨论之后,修格对于塞伦城中的情况已然再无半分乐观,紧张感如同滔天巨浪一般压在了他的心头,现在,他该为自己寻求更多的出路了。 菲利普以及和平报社的事情被修格暂且放在了一边,他带着自己得来的“意外之财”快速地赶往了老舒伯特的啤酒馆。 下午的啤酒馆客人并不多,因此莎莉此时也有时间偷偷懒,当修格走进啤酒馆中时,她正忙着与几名从附近结晶矿矿场上休假下来的矿工们闲聊。 如果说,有谁最看重停战庆典,那无疑要属这些矿工们了,作为常年在矿洞当中劳累的群体,这些居住于塞伦城中的矿工每年最盼望的便是这一节日的到来,因为每到这个时候,他们便能够光明正大地得到休憩的机会。 这些矿工都是啤酒馆的老顾客了,他们对于修格这个整天泡在酒馆当中写作的年轻人同样非常熟悉,见莎莉笑容满面地迎向了修格,几个老男人立即发出了充满调侃意味的笑声。 “莎莉小姐,我来还钱了。” 修格将事先包好的一个小口袋放在了莎莉的手里,女孩并没有打开口袋清点,而是轻轻颠了两下,随后她便惊讶地问道:“感觉要比20枚银币更重呢?” “嗯,额外多了两枚,毕竟我之前还在这里欠着账呢。” “那我帮你给叔叔!” 莎莉笑眯眯地将这些银币收好,随后又重新地回到了修格面前:“有什么想喝的?今天我请。” 听见她这样问,修格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哈,恩斯特先生,你敢说我以前不大方么?你和普特林在我这里蹭的啤酒可一点不少呀!” 说着,莎莉便微笑着来到了吧台后,取出两个大酒杯,开始捣弄塞伦城特有的酸啤酒。 此刻的莎莉看起来非常的开心,她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因为长时间在酒馆中充当酒侍的缘故,她摆弄酒水的动作显得优雅且灵活,在这个过程中,她还能够与不远处的客人闲聊,声音清脆动听,透着,带着她这个年龄的女孩们特有的甜美与真诚。 “咚!” 很快,用玻璃杯装盛的,加了冰块与糖浆的酸啤酒便放在了修格的面前。 修格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伸手接过了酒杯:“谢谢你,莎莉小姐。” “信守承诺的人就该得到奖励!” 莎莉抬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杯,笑眯眯地与修格碰了一下:“敬你的稿费,也敬接下来的停战庆典!” “莎莉,你又偷喝啤酒,小心我们和老舒伯特告状!” 一旁的矿工们看着两个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修格对于这些辛勤劳动的汉子们很有好感,于是他转过身,端起酒杯对着他们抬了一下,这一动作立即为修格迎来了一连串诡异的问候。 “敬你的文字,快活大师!” “敬塞伦城的‘午夜曙光’!” “……” 短暂且快乐的休息时光随着杯中酸啤酒的见底很快过去,修格放下了空空如也的啤酒杯,他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对着一旁的莎莉问道:“对了,莎莉小姐,我记得你之前曾经在斯莫尔夫人商店街当过一段时间零工?” “是呀。” 莎莉眨了眨眼,她一边收起修格和自己的空酒杯,一边回应道:“怎么?我们的大作家打算换工作了?还是说你想要去那里取材?” “都不是,我只是想买一些熏香材料。” 修格半真半假地说道:“和平报社给我涨了稿费,我刚好可以添置一些熏香,但一般商店里熏香的价格都虚高,所以我想问问你,之前你工作的商店是否能够提供一些小折扣?” “哈,原来你想问这个……” 莎莉放下了已经清洗、擦拭过的酒杯,她在一旁的布巾上利索地擦了两下手,随后说道:“我之前在‘炼金盗贼’商店里工作过,商店的老板是我叔叔的熟人,走吧,我带你过去,看在我和叔叔的面子上,你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折扣的!” “现在时间不早了,这里很快就要忙起来了吧?” 修格皱了皱眉:“你这时候离开,小心老舒伯特找你麻烦。” “就离开一会儿,不要紧的。” 说罢,莎莉便从吧台后走了出来,也不管修格是否愿意,便拉着他走出了啤酒馆。 …… 老舒伯特的啤酒馆距离斯莫尔夫人商店街并不远,在两人的闲聊中,修格很快便被莎莉领到了他昨晚曾经走过的这条规模较小的街道上。 在这里,修格一眼便看见了自己昨晚倚靠过的那个水池,他甚至也判断出了昨晚传出幻形虫响动的那家商店——它的名字叫“地龙之角”,此刻正在正常地营业着。 莎莉所说的“炼金盗贼”就位于“地龙之角”的斜对面,这家商店的装饰风格非常有趣,正如它的名字一样,“炼金盗贼”使用了许多看起来颇为调皮有趣的装饰元素,商店的大门甚至被刻意地雕琢成了圆形,门框上的缤纷色彩表明,这家商店的主人很有可能来自德兰王国。 而在门框的边上,还则钉着一个蒙着脸的巨耳地精的形象,梵恩中的所有人都清楚,巨耳地精向来代表着狡猾与吝啬,能够用这种形象来代表自己的商店,修格对商店主人的审美与喜好感到由衷的担忧。 此时的“炼金盗贼”当中非常安静,在有些昏暗的光线里,修格看见一尊造型奇特的熏香炉,它的与市面上常见的熏香炉有着明显的区别,整体用金属制成,其表面嵌有数颗魔法结晶矿,借着魔法的光泽,修格则能够看见其中不断活动的金属结构。 “沃特尔的新品,怎么,有兴趣?”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过来,修格转过头,紧接着他便发现商店当中的一堵墙突然动了一下。 修格愣了愣,他认真看去,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墙,而是一个身形异常庞大的人,他的体型是如此的肥胖和硕大,以至于端坐于黑暗当中一动不动时,便如同一堵墙。 莎莉笑着走了过来,她朝着那人影摆了摆手:“杰拉德老板,这是我的朋友,修格·恩斯特……嗯,一个作家。” “修格·恩斯特,啊,舒伯特那个老混蛋和我提起过这个名字。” 那个沉闷的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修格便看见那堵黑色的“墙”颤动了一下,伴随着沉重的步伐,这位杰拉德先生用自己肥胖的手掌撩起了拦在身前的布帘,他走到修格与莎莉的面前,随后伸出手点亮了墙壁上的魔法灯。 杰拉德的面容显现了出来,与修格想象当中的不同,这位店主拥有一张颇为柔和英俊的面容,看起来甚至有那么几分阴柔,如此的面庞配上这样的身形,说不出的诡异和奇怪。 “嗯,恩斯特……恩斯特?” 杰拉德低下头凝视着修格:“这么说来,你就是如今恩斯特老宅的主人了?哈,我曾经好几次想要将它买下来,但一直没能得到允许。” 修格看着这张阴柔的面孔,如是回答道:“恩斯特家族对于名下的所有宅邸都很看重,您应该听说过的,他们认为随意出售家族的房产会带来不幸。” 说到这里,他耸了耸肩:“怎么说呢,我觉得他们脑子里有些毛病。” “是这个道理,大家族总有怪癖。” 杰拉德发出了低沉的笑声,看起来他对于修格所说的这个“笑话”颇为满意。 也就在这时,莎莉打断了修格两人之间的对话,她说道:“杰拉德老板,我的这位朋友想要购买一些熏香材料,您知道的,作家总会需要这些东西的。” “我这里什么都有。” 杰拉德仰起头,颇为自豪地说道:“在这条商店街上,不会有商店比我这里的东西更齐全……好吧小莎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看在你和老舒伯特的面子上,我会给你的朋友一些折扣的。” 第十五章 买卖 话带到了,莎莉自然也就没有继续留在“炼金盗贼”商店里的必要了,此时已是落日时分,她必须赶紧回到啤酒馆里,否则等待她的一定是老舒伯特的熊熊怒火。 于是莎莉朝着修格做了个鬼脸,随后便轻快地从商店里溜了出去。 “嗯……” 体型庞大的杰拉德老板伸手打开了其他几盏魔法灯,随后来到了一张同样巨大的椅子旁坐了下来,他重重地喘了口气,随后看着修格说道:“恩斯特先生,小莎莉很喜欢你。” 杰拉德的语气很微妙 但也很真诚。 修格与这位体型硕大的老板对视了一眼,手上的动作有所停顿,半晌之后他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他确实是知道的。 作为生长于塞伦城市井的一名普通女孩,莎莉·米兰达看待事物与人的方法是淳朴且谨慎的,尽管身处于充斥着各种杂乱信息的底层,但她却更加愿意相信自己通过眼睛做出的判断,也正是因此,当自己的原身,也就是那位倒霉且可怜的恩斯特家族私生子抵达塞伦城时,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直接投来轻蔑与敌视的目光。 然而修格继承下来的那些记忆又表明,原本的修格·恩斯特是如此的自卑,他虽然对于这位年轻漂亮的女酒侍同样抱着复杂的情感,但却从来不敢做出明显的表达,而修格本人在接手了这具身体后,却又无暇对这种情况进行处理。 控制这幅身体的林修格虽然是文科出身,但在某些方面,他总是异常的理性。 “如果我真的想回报她对于修格·恩斯特的情感,那么我就必须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如果可能,那就想办法带着她离开塞伦城。” 修格垂下了目光,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杰拉德老板就像是看明白了什么一样,他呵呵笑了两声,随后抬起了自己那被衣服勒得出痕迹来的肥胖手臂,从旁边的柜子上抓起一个巨大的金属杯子,“吨吨吨”地往嘴巴里猛灌了几口。 而这个时候,修格才注意到,这位杰拉德老板的双腿似乎异常粗短,与他那夸张的身形相比,他的两条腿简直就像是两根被嫁接到身体上的柱子,很难想象,这样的两条腿究竟是如何支撑起如此夸张的身体的。 “嗯……我有一部分食人魔的血统。” 杰拉德老板显然是拥有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种能力的,他放下了手中的水杯,随后伸手扣住了身后墙壁上的一个隐蔽的把手,看似轻易的一拉,便将那看起来极为沉重的半面墙壁拽了开来。 原来这是一个隐蔽的货柜。 修格估测了一下那面墙壁的重量,咋舌道:“您认真的?” “这有什么可撒谎的……哈哈哈。” 杰拉德老板在魔法灯的光线当中舔了舔嘴唇:“从祖源来说,我有着三成的东方食人魔血统,就是大洋彼岸那片东方世界里的食人魔。” “东方食人魔会有什么不同么?” “当然有,当然有。” 杰拉德的谈兴很高,他一边将货柜里的那些抽屉拉开,一边说道:“比起罗维高原上的食人魔,那些东方的食人魔实际上已经不怎么吃人了,自从几十年前,东方那边的几大帝国互相之间签署了针对食人魔们的限制条约,食人魔就已经不敢再随便对人类下手了,他们现在就像……就像一些大胃口的人类一样,一边充当士兵和劳工,一边赚取生活的费用与食物,力气大脑子笨,很好使唤。” 修格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他倒是没有想到杰拉德谈论起自己的祖先与长辈时会如此的不讲情面,不过仔细一想倒也正常,以梵恩当中人类对于异族的排斥与敌对程度来看,杰拉德这样的话语已经算得上留情面了。 “好了,不说那些东西了,你说你要熏香材料?要哪些?” 杰拉德老板拍了拍身旁打开的抽屉:“先说好咯,如果你需求的量大,那么我可以给你额外再算点折扣,如果少……嗯,那折扣自然也就小,能接受吧?” “当然。” 修格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不过……事实上我想要的东西并非那些熏香材料,而是一些别的炼金药材,除此之外,我可能还需要购买一些比较少见、稀缺的商品,不知道您这里是否能够提供?” 修格的话令杰拉德老板愣了愣,但他立即便反应了过来,于是他指了指商店的大门:“去把门关上吧,门后边有个牌子,帮我挂出去,不要让别人进来。” 修格点了点头,随后如是照办。 他倒是并不担心这位刚刚认识的,有着食人魔血统的老板会对自己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毕竟他并没有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敌意,而且这两天他那一直都无比敏感的精神世界当中也并未传来半分警兆。 很快,悬挂着“休息”牌子的商店被关上,而修格则重新站在了杰拉德老板的面前。 “恩斯特先生,说说吧,你到底想要些什么?” 杰拉德的神态变得无比严肃:“你既然用‘熏香材料’来应付了小莎莉,那么想必你所需要的东西并不太一般?” 修格摇了摇头:“如果仅从物品种类而言,它们算不上多么稀缺,但我对于这些东西的品质有严格的要求。” 听见修格这样说,杰拉德也来了兴趣,他拍着身后的货柜,挑着眉毛说道:“说来听听。” 于是,修格便将自己“垂涎已久”的那些物品名字挨个念了出来。 “成年地龙的左耳,要求完整。” “密林短尾狼的利齿五颗,要求都带毒腺。” “幼年杀人藤的根茎,不能折损。” “穿行蜘蛛的眼球8个,要求必须全部属于同一只蜘蛛,且保留魔力。” “沼泽巫婆的背脊苔藓三瓶,以及它们的毛……呃,这个还是算了。” 随着修格这边不断地报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杰拉德老板的眉毛却是渐渐拧了起来,终于,在修格差点说出“沼泽巫婆的新鲜毛发三筐”后,他忍不住了,抬起手打断了修格的话语。 “停停!” 杰拉德的那张大脸已经拧成了一团,在这一刻,他终于稍微有那么一点食人魔的感觉了:“恩斯特先生,你确定你是需要这些东西么?我怎么觉得你是来消遣我的?” 在这一瞬间,修格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 对方的形象多少与“镇关西”有些相似,但可惜自己并非鲁提辖,自然无法承受这样的气势。 于是他连忙摆了摆手:“当然不可能,您觉得我会是那么无聊的人么?我们今日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我犯不着冒着被您捏成两截的风险来挑衅您。” 听完修格的话,杰拉德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 他从货柜的一个角落里抽出了一个笔记本,随后又拿出了一支老旧的魔法笔:“把你刚刚说的那些东西在重复一遍……如果没说完,就继续说,我需要先记下来才能在仓库当中一一核对。” 说完,他又瞪了修格一眼:“但愿你真的没有在消遣我!” “绝对没有。” 修格很是真诚地说道:“不过我必须告诉您,我只需要购买其中的一部分就可以了,不必每种都有,预算上限大概是三枚通用金币,您看能够接受么?” “三枚通用金币……三枚通用金币。” 杰拉德嘟嘟哝哝地重复了两遍,随后点了点头:“可以,但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会把你列出来的一些东西给删掉,因为它们的价格根本不是几枚金币能够解决的,更别提里面还有一些位于违禁品边缘的玩意。” 说着他便用魔法笔在笔记本上用力地划了两道,随后又将本子拿起来展示了一下,修格注意到,被划掉的两个分别是“地龙的完整左耳”以及“穿行蜘蛛的眼球”。 “来吧,恩斯特先生,继续说,你还想要些什么东西?” “还有不少,我一口气报出来?” 杰拉德点了点头:“说!” 颇有屠宰场老板的气势。 于是又有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名词从修格的嘴巴里蹦了出来,听着这些有着刁钻要求的事物,杰拉德的表情变得极为微妙。 最终,修格还是将自己所有能够想到的东西都报了出来,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沼泽巫婆的新鲜毛发一筐”以及“沃特尔王国正统女性贵族饰品一套”这种奇怪的要求。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杰拉德,在听见这这两个东西后,面容也不可避免地变得扭曲了起来。 杰拉德收起了笔记本,神态复杂地看了两眼面前这名似乎非常正经、纯良的年轻人,随后开口道:“恩斯特先生,恕我冒昧,其中有的东西既不能算作熏香材料,也无法用于炼金,甚至连当收藏品都不行。” 他咽了口唾沫,随后接着说道:“当然咯,如果这只是你的个人癖好……呃,我倒是也能够想办法去帮你找来,但你确定你是需要他们的吗?我可不想坏了自己的商店的名声。” “我确定,杰拉德先生。” 修格挤出笑容来:“如果条件允许,我也可以将预算提升到四枚甚至五枚通用金币,在这范围之内,您无论凑出多少满足条件的东西,我都照收不误。” “好,有钱不赚我连巨耳地精都不如!” 杰拉德一把拉上了货柜,随后便将那笔记本塞进了自己的裤腰里:“恩斯特先生,你可以走了,我现在就会去检查仓库,只要我发现了能够满足你要求的东西,都会收捡出来……今天晚上,我会把东西拉到恩斯特老宅,到时候我们当面交易。” “成交,杰拉德先生。” …… 在离开斯莫尔夫人商店街前,修格专程去了那家昨晚发出动静的“地龙之角”商店当中看了两眼,这家商店要比杰拉德的“炼金盗贼”规模大得多,其中不仅售卖熏香、炼金药材,同时也售卖许许多多生活用的魔法物品。 在商店当中,修格闻到了一股有些难闻的气味,与他印象当中下水道反味的感觉有些相似,店员显然没能找到这股气味的来源,因此他们在店里用了大量的熏香,把整个商店弄得烟雾缭绕的,让人根本待不住。 确认这里并没有别的痕迹之后,修格便快速地朝老宅的方向赶去。 他现在难得拥有了一个好心情,人类总是这样,只要在困境当中还能看见曙光与希望,便总能够向前迈步。 杰拉德老板给出的反馈让他对于晚上的接洽充满了期待,这种感觉像极了上辈子那些好不容易攒够了资源,准备“来一发大的”的游戏玩家们。 就这样,修格带着对自己未来的展望以及一罐作为晚饭的碎肉土豆泥回到了恩斯特家族的老宅当中。 坐在卧室的书桌前之后,修格重新冷静了下来,他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白天的时候女法师薇琳·恩斯特透露给自己的那些消息,随后便拿起了笔,在空白的稿纸上快速地写了起来。 他当然不想认真地给那位菲利普主编写些煽动民众情绪的文字,但接下来修格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再去一趟和平报社,如果那个时候他的手中没有成品文稿,那么想要敲开菲利普那个家伙的办公室大门可就不太容易了。 “说实话,这种东西比我平常写的要轻松太多了,反正没有一点逻辑和证据,顺着情绪发泄和编造就可以了。” 修格一边按照菲利普的要求在稿纸上写着那种模棱两可且充斥着大量捏造信息的文字,越写越忍不住摇起头来,他看着都觉得有些反胃。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在修格已经准备给自己这篇臭不可闻的文章结尾时,他听见有马车在老宅的大门前缓缓停下,紧接着沉重的拍门声便响了起来。 为了防止老宅的大门被杰拉德那夸张的力量所摧毁,修格只得放下了即将结尾的文稿,披上风衣快步下了楼,在他伸手打开大门之后,杰拉德那极有个人特色的巨大身形以及阴柔面庞便出现在了修格的面前。 “恩斯特先生,准备收货吧!” 第十六章 意料之外 修格抱着极大的期盼与浓厚的热情看着杰拉德拉开了马车的车厢,这位拥有东方食人魔血统的商店老板伸出自己粗壮有力的双臂,开始将那些放在车厢当中的事物取下。 那是一个巨大的木箱,看起来颇为沉重,木箱的盖子被钉子钉死了,但修格仍然能够从箱盖的缝隙里闻到些许古怪的气味。 修格并没有觉得奇怪,毕竟自己需要的这些东西成分复杂且大多是那些魔法生物身上的零部件,它们如果没有味道那才反常。 “都在这里面了。” 杰拉德帮着修格将这木箱搬进了老宅的门厅,随后便伸手在木箱上拍了两下:“说实话,恩斯特先生你对这些材料的要求实在是过于刁钻,我几乎翻遍了整个仓库,也就只能凑齐这么三份了。” 听见这句话,修格心中的热情突然便消退了下去,与此同时,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冒了上来。 “等等,杰拉德先生……如果只有三份?那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箱子?” “因为其中的两份很重,占的空间也大。” 杰拉德对于修格表现出来的惊诧视若不见,他一边解释着,一边伸手扣住了木箱箱盖的边缘,粗壮的手臂猛然发力,竟是将那钉死的箱盖整个掀了开来。 一个极其可怕的味道从箱子当中冲了出来,并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门厅。 修格面色瞬间大变,他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将几乎所有的房间的门全部关上,将卧室的门帘压死,又将老宅内所有窗户尽数打开,随后才捂着鼻子回到了那木箱的旁边。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已经没有办法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到能够与这种味道相匹配的简短词汇了。 修格觉得,就算是全塞伦城的下水道一起爆炸,恐怕也就是这种味道了。 再一看那木箱当中,一团乱糟糟的漆黑阴影,根本无法分辨其样貌,于是修格便狞着脸闷声问道:“这到底是啥啊!” “当然是你要的东西啊。” 杰拉德老板队友这种古怪味道的抵抗力显然是极强的,他面色自若地伸出手,将放在木箱当中的东西挨个取出。 伴随着越发浓烈的恐怖气味,修格终于看清了杰拉德带来的这些货品。 首先是一个看起来还算精致、干净的木盒,似乎是多层结构,外面包着一层红色的绒布,绒布之上则绘制着一只伸展身形与翅膀的四翼鹰身女妖。 在传说中,四翼鹰身女妖是慈爱与美貌之神“凯丽达尔”的化身,因此这一形象往往会出现在那些与女性相关的场所与事物上,衣物、首饰、化妆品以及售卖它们的商店均为典型。 还没等修格细看,第二件事物便已经被取了出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布包,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其中装着的事物将整个布包撑成了一个圆盘状,修格伸手碰了碰,只觉得其中的事物坚韧异常,仿若用金属丝扭结而成的绳索。 “还有最后一件……你走开点。” 杰拉德善意地提醒了一句,随后便将木箱当中的最后一件货品取了出来。 准确来说,是一筐。 在这一刻,一直在修格心中酝酿的不祥预兆得到了应验,在门厅魔法灯的光芒当中,他看见了一整筐的浓密毛发。 “草!” 在这一刻,修格终于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极具爆破感的音节脱口而出,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与荒诞感在这空荡荡的门厅里回荡了起来。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提出了如此之多的货品需求,然而最终最先得到满足的竟然是自己觉得最离谱的那两个! 终于,在修格的强烈要求下,杰拉德将他弄来的这一筐“沼泽巫婆的新鲜毛发”重新放进了木箱里,并且贴心地帮修格重新盖上了箱盖。 “‘炼金盗贼’提供的货品总是能够满足客人的要求,一切都是按照恩斯特先生你给的清单来准备的。” 盖上箱盖之后的杰拉德同样稍稍松了口气,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这一筐带着浓郁气味的毛发熏得够呛,他介绍道:“除了这一筐秽物,剩下凑齐的两件分别是‘一套沃特尔王国正统女性贵族饰品’以及‘三根平原成年腹鼠的长尾’,您可以现在检查货品,也可以在发现问题后来找我处理……不过仅限于最近三天之内。” “恩斯特先生,你还有什么疑虑吗?” “没有了。” 修格苍白着脸,头摇个不停。 “那么承蒙惠顾,总共两枚通用金币外加二十五枚流通银……鉴于之前说的折扣以及你购买的货品的特殊性,二十五枚银币作为零头直接划去,可以么?” 修格痛苦地点了两下头,随后取出两枚通用金币拍在了杰拉德那巨大的手掌当中。 后者显然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他将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单据拍在了木箱上,扭头走了两步,又回头提醒道:“对了,恩斯特先生……不管你打算拿那些沼泽怪物的毛做些什么,但我个人建议你在它们味道没散尽之前动手,它们的味道一散,就不新鲜了!” “多谢提醒!” 夜深人静。 经过极其艰难的思想斗争,修格终于还是克服了自己的鼻子洁癖,他视死如归地将杰拉德老板带来的三件满足要求的货品带到了自己的卧室当中,其中那被修格视为生死大敌的沼泽巫婆毛发自然还是封在木箱里,他还不想让自己的房间变得和厕所一样。 虽说让杰拉德按照清单搜索自己想要物品的行为本身就是在“开盲盒”,但这“盲盒”的结果却属实有些超出修格的预料。 “我在梦境世界当中的第一次‘兑换’使用的是银币……然而银币本身并没有太多的象征意义,所以直到目前为止,我仍旧没有办法确定这些‘条件本身’是否会与‘兑换的结果’产生关联。” 修格一边思考着,一边认真地端详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布袋与首饰盒,那一套来自沃特尔王国的女性贵族饰品并没有什么值得检查的,杰拉德已经将它们很好地整理过一遍了,从耳饰到项链,再到戒指等等,都被分门别类地整齐放置在了木盒当中。 而那三根被卷成了圆盘状的平原腹鼠长尾,则被修格专门取了出来认真地检查了一遍。 平原腹鼠在女神平原的荒野地区非常常见,这种魔法生物的外形的体型要比寻常老鼠大上不少,而除却体型之外,平原腹鼠的另一大特征便在与它们的尾巴。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腹鼠们会拥有长度如此夸张的尾巴,它们的尾巴不仅极长而且无比坚韧,甩动的时候更是出奇的灵活与有力,一些成年腹鼠甚至能够将自己的长尾作为鞭子一类的武器来使用。 一些活跃于女神平原上的猎人村落甚至会利用腹鼠们的尾巴来制作成弓弦或陷阱,然而想要正确地取下腹鼠长尾并不简单,这些长尾的坚韧源自蕴含于其中的魔力,而腹鼠们在临死前就与几乎所有的魔法生物们一样,会耗尽自己体内的魔力以求取生存机会。 一旦它们尾巴当中的魔力被抽空,这些尾巴就会自然断裂,并彻底失去其坚韧的特性。 因此猎取腹鼠的猎人们总需要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将这些猎物击毙,只有这样,才能够真正达成自己的目标。 修格从布袋当中抽出一根长尾,手腕用力地抖动了一下,于是这棕褐色的长尾当即朝着前方抽了出去,甩动之间竟然在空中带出了一声呼啸。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将它重新卷好,放回了布袋当中,并连带着首饰盒,以及白天收集起来的那三大瓶幻形虫残骸一起放在了床上。 至于那一筐毛发…… 修格没有检查它的想法,他决定直接把这玩意带进自己的梦境世界里再去处理,能不能用完全随缘。 在做好了准备工作之后,修格便取出了迷灰草,待那具有净化功能的烟雾在自己的床榻上扫过两遍之后,他便躺了上去。 在迷灰草的气息以及魔法时钟有序的滴答声中,修格静静地等待倦意的到来。 …… 或许是因为心情波动较为剧烈的缘故,修格这一次进入梦境世界的过程并不算太顺利,不过最终,梦境还是回应了他。 修格在自己熟悉的工位上睁开了眼,他尝试着感应了一下自己的精神世界,用于铭刻魔法的金属圆盘此时正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淡淡的魔力光泽氤氲于那些空荡荡的空槽之上。 在那铭刻了修格第一个魔法的凹槽当中,黑色触手的图案正在缓缓地扭动着,随着修格的注视,它变得活跃了起来,那些黑色的纹路不断颤动,似是想从凹槽当中脱身而出。 “看起来你很寂寞嘛?等着吧,说不定我今晚就能给你找两个作伴的。” 修格将注意力从精神世界当中抽回,他率先拿起了那三大瓶幻形虫的残骸,朝着一旁的办公区长廊走去,很快,他便来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前。 这是一个手办柜,在几乎所有游戏公司内都很常见的摆设,一般而言,里面会摆满各式各样大大小小不同规格的动漫或游戏人物,只不过现在,面前这个柜子当中放置的已然不是什么精致的手办或模型了。 透过手办柜的玻璃,修格看见了一团不断飘荡的黑色浓雾,而在这团浓雾当中,则似乎有着什么东西……他只能依稀判断那是一个人形,但却没有办法细致分辨。 代表交换条件的古怪文字浮现出来。 “成年幻形虫体液精粹一瓶。” “我倒是没有记错……它需要的确确实实是幻形虫,但体液精粹是什么概念?听起来和广告里的什么美容精华液似的。” 修格皱着眉看着自己怀里的这三瓶幻形虫黏液,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管了,爱收不收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将其中一个瓶子往那手办柜前猛地一推。 于是奇异的变化立即出现了。 就像是饥肠辘辘、等待着食物的那些掠食者一样,在幻形虫黏液来到自己面前的那一瞬间,手办柜当中的黑色雾气陡然躁动了起来,修格看见它们开始不断地冲击手办柜的内壁。 与此同时,那封锁着柜子的古怪文字也开始了变化,只见它们快速地化作了两只由黑色浓雾构成的细小手掌,并主动地朝着那瓶黏液伸来。 原本用来装酒的酒瓶在触碰到那两只黑色手掌的一瞬间便化作了粉末,而其中装盛的那些幻形虫黏液则以极其奇特的形态悬浮在了空中。 紧接着,那两只黑色的手掌又变化了模样,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昆虫们用来吮吸的口器,它们饥渴地刺进了这些黏液当中,随后便疯狂地吮吸了起来,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一大团幻形虫黏液便在它们的吮吸之下彻底消失了。 但是…… 修格皱了皱眉,他静静地等待了一会,然而却看见那两根“口器”重新缩了回去,它们重新变成了手掌,随后又再度化作了黑色的古怪文字。 “是量不够么?” 抱着这样的想法,修格将剩余的两瓶幻形虫黏液一并向前推去,于是之前的情景再一次发生,片刻之后,随着吸吮黏液的不定形黑色浓雾重归原样,修格注意到,那作为条件的文字似乎变淡了些许。 “看起来,所谓的幻形虫体液精粹,应该只占了这些黏液非常非常少的一部分……按照这个进度,一只成年幻形虫的体液只能够满足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要求,也就是说我得至少再处理掉四只幻形虫,并把它们的残骸全部收拾起来才能达成眼前的目标。” 修格砸了咂嘴:“行吧,至少得出了一个能够‘分期付款’的结论,接下来就去看看别的几份东西怎么处理了……可别让我失望。” 第十七章 老鼠,老鼠 除却三大瓶修格收集来的幻形虫黏液外,接下来等待修格去验证的,便是他从杰拉德老板那儿买来的另外三份材料了。 按照自己心中的期望值,修格首先带着那三根平原腹鼠的坚韧长尾来到了一个紧贴墙面的落地柜前。 随着修格的目光移动,封锁于其中一个抽屉上的古怪文字也显现了出来。 “完整的腹鼠坚韧长尾三根。” 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修格便随意地找了一位梵恩的神明祈祷了两句,随后便用手托着这三条盘成了圆环状的腹鼠长尾缓缓地向前靠去。 很快,变化开始发生。 修格首先感受到,被自己托着的那三根腹鼠长尾发出了非常不规律的颤动,那种感觉,就仿佛这三根坚韧的尾巴被重新注入了生命一般。 没两秒,修格的预感便成了真,他看见这三根长尾开始在自己的掌心之上缓缓扭动,这种感觉有些糟糕,修格只觉得自己此刻像是捧着三条特殊的蛇。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继续观察着眼前的变化。 那行封锁于抽屉上的古怪文字也终于有了反应,它开始朝着抽屉的表面沉去,并在转瞬之间与抽屉本身融为了一体,于是抽屉的把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足有拳头大小的黑色孔洞。 修格有些好奇,于是他弯下腰,试图将目光投向其中,然而那孔洞当中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到。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脑袋缩了回来,心知这大概又是什么自己无法理解的奇葩仪式。 三根鼠尾对于孔洞的反应比修格本人更为强烈,它们就像真正的蛇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攀附到了柜子的表面上,开始小心地朝着那出现的黑色孔洞靠近。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惊吓,修格带着办公椅稍稍往后退了一点,开始静静地等待下一步的变化。 时间开始一点一点过去。 这一次的仪式过程极为漫长,那三根活过来的腹鼠长尾虽然一直在不断地活动,但它们却始终非常的“谨慎”,并没有立即钻入那连通抽屉内部的黑色孔洞当中,这让修格多少有些不耐烦。 而就在修格已经想要先去处理另外两件事情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个非常轻微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轻轻地叫了两声。 “吱!” 修格讶异地抬起头来,紧接着他便看见,被自己带来的三根腹鼠长就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召唤一样,争先恐后地朝那黑色孔洞“游”去。 “吱吱!” 这一次修格听清楚了。 那是某种鼠类的叫声,但还没等修格做进一步判断,这三根腹鼠长尾已然先后消失在了那片黑暗当中。 这一次修格不敢再有离开的想法了,他弯下腰认真地看向孔洞的深处,静静地等待事态的下一步发展,于是他便听见一连串的声响从那黑暗当中传出,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疯狂地撕咬、搏斗一般,修格甚至还听见了几声难以辨别的尖锐嘶鸣。 这种声音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它最终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也就在这时,两只细小的绿色眼睛突然出现在了那片黑暗里。 “这是……老鼠?” 修格有些惊异地和那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对视着,随后,他便看见那两颗绿色的眼睛开始渐渐地朝自己靠近,很快,这两只眼睛的主人便来到了孔洞的出口处。 这真的是一只老鼠。 一只体型比寻常老鼠更加硕大,身躯之上覆盖着蓬松的灰黑毛发,身后拖着三根修长尾巴的老鼠——修格认出,那三根尾巴分明就是自己带来的腹鼠长尾,只不过现在,它们以某种自己无法理解的方式“嫁接”在了面前这只老鼠的身上! 奇特的三尾老鼠跳到了地上,它抬起了自己的身体,用那绿色的眼睛打量了两眼修格,随后便做出了一个古怪的姿势。 它趴伏了下来,三根尾巴在身后自然舒展,脑袋则别扭地顶着地面。 “它在叩拜?” 这个离谱的想法从修格的脑海当中蹦出,也就在同一时刻,他感受到了鲜明的魔力波动,他那用于铭刻魔法的金属圆盘自发开始了旋转,无数隐藏在圆盘当中的齿轮亦发出了有序的声响,在那些修格无法理解的结构的运作之下,最靠近圆盘中心的两个金属空槽散发出了淡淡的白色光辉,它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迎接自己的新住客了。 直觉与本能在此刻支配了修格的身躯,他无意识地在这只奇怪的老鼠面前单膝跪下,随后又将自己的右手向前伸去。 “吱!” 就像是终于等来了恩惠一般,原本趴伏于地的老鼠突然跳起,在这一刻,它露出了自己那硕大的牙齿,隐藏在脚掌当中的利爪随之探出,它无比饥渴地扑到了修格的手掌上,对着他的食指狠狠咬下。 在啃噬到来的一瞬间,老鼠便在修格的眼前炸成了一团无形的雾气,与此同时,难以言喻的疼痛感顺着修格的手指爬遍全身,就仿佛有无数只老鼠正在啃噬着他的肉体,这种痛苦并没有第一次接受魔法铭刻时那么剧烈,但却同样难以忍受。 幸运的是,它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精神世界中魔法圆盘的持续转动,位于最内圈的又一凹槽出现了变化,就在那触手凹槽的隔壁,一只用黑色纹路描绘而出的老鼠图案缓缓浮现。 正如修格亲眼看见的那样,这象征了新魔法的老鼠图案拥有三根极长的尾巴,这三根尾巴将它的身体盘绕起来,就仿佛是三条正视图绞杀它的长蛇…… 疼痛感淡去了。 修格疲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刚刚的经历几乎让他产生了幻觉。 他现在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上有老鼠在爬。 “金属圆盘之上的魔力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从这一点来看,似乎完成其他魔法铭刻的过程均能够为我的魔力总量带来一定裨益。” 在观察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之后,修格重新变得振奋起来:“虽然增长的总量仍旧有限,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我在目前没有办法系统性学习魔法的情况下,唯一能够快速获得魔力增长的唯一有效途径……” 抱着这样的想法,修格拖着疲惫的身躯,咬牙朝着那两件尚未处理的物品走去。 对他而言,这个夜晚注定无比漫长。 …… 早晨九点,修格在魔法时钟的报时声中睁开了眼。 他感觉自己的困倦感已经和这卧室的天花板融为同一个整体,一旦他闭上眼睛,这天花板就会携带着浓浓的困意朝他压来。 任何人在一个能够保持自我意识的清醒梦境当中折腾了一整晚,都是没有办法保持好精神的。 如果可以的话,修格现在真的很想睡个懒觉,好把自己在夜间损失的那些精力给补回来,然而夜晚的过去却又表明,他距离停战庆典已经又近了一天。 端起杯子猛灌了两口冷水之后,修格倚靠在床榻上,长出了一口气。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修格的精神遭受了极其严峻的考验,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是否还有人会在一个晚上经历多次魔法铭刻的仪式,他只知道这种可怕的过程已经对他造成了非常大的精神压力,一整晚,他的梦里都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诡异画面。 四处爬行的巨大老鼠、从墙面当中探出头来的黑色长蛇、飘荡着诡异气味的破损下水管道,还有朝自己走来的,用扇子遮盖面庞的婀娜女子…… 这些混乱且破碎的阴影在隐隐之中似乎又构成了一个整体,在令修格感到不安的同时,却又透露出一种难言的魅力,令他无法自拔。 在他的身旁,之前准备好的那些魔法生物材料如今已经尽数消失,只有装盛它们的容器仍然留在原地,而它们现在也已经为修格换来了足够多的好处。 他在身旁摸索了两下,随后便小心地拾起了两颗约莫半个巴掌大的金属球体,其表面遍布复杂的绿色纹路,而在其一侧,则有着一个如同按钮般的存在。 这是修格利用那一整筐沼泽巫婆的毛发所换来的东西,从外观上看,它们像是某种一次性的杀伤性炼金炸弹,其结构与修格印象里的“手雷”也有些相似,考虑到沼泽巫婆们所拥有的剧毒特性,修格赶忙将这两颗炼金造物小心地放到了一旁,以免自己在无意之中将它们触发。 除却这两颗“炼金炸弹”之外,修格精神世界中的魔法圆盘当中也已经出现了惊人的变化。 现在,在那金属圆盘最中心的部位,竟然出现了一颗嵌入圆盘本身的墨绿色结晶,其总体呈六边形状,正不断地闪烁着晦涩阴暗的光芒,朝着四周辐射着自己神秘且阴郁的魔力。 这便是修格“献上了”那一套沃特尔王国的女性饰品之后所换取而来的结果。 当这块魔力结晶形成时,修格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被拖入了一个奇诡且香艳的幻境,只不过其中的那些不着寸缕且难辨男女的人影无一例外都遮掩着自己的面庞,似乎他们并不愿意让他人窥得自己的真实样貌。 “它的存在让我的魔力存量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而且看起来,它似乎能够直接影响我那两个嵌于最内侧凹槽上的魔法……我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的测试,无论如何,魔力总量的提升都是好事,至少我现在不用担心一用魔法就原地昏睡了。” 修格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移向了那个临近触手魔法图纹的另外一个图案。 与那黑色的触手一样,在感应到修格“目光”的一瞬间,铭刻于凹槽内的老鼠图案便突然活了过来,它抬起头,朝着修格的方向晃了晃脑袋,模样倒是憨态可掬。 “试试吧?” 修格看了一眼自己那还算充沛的魔力储备,随后便从床上蹦了下来,这一次他非常谨慎的将实验魔法的场所定在了空荡荡的门厅当中。 就如同前几次释放魔法时那样,修格抬起自己的手掌,精神亦开始朝着圆盘之上刻画着老鼠图纹的凹槽汇聚。 随着精神的汇聚,截然不同的施法流程于修格的脑海当中浮现,与之相随的是一段陌生的古怪文字,伴随着魔力的流转,在这段古怪文字的释义亦开始变得逐渐清晰,于是修格顺遂着魔法的力量,将其缓缓念出。 “皮毛将成为我的衣甲,尖齿将化作我的刀枪……你的利爪已是我肢体的延续,你的呼吸已成为我视线的延伸……赞美母神,赞美母神……赞美大地母神。” 在修格的念诵声中,一团肉眼可视的幽暗魔力于他的掌心之中缓缓凝聚,紧接着,之前曾在梦境当中出现过的漆黑孔洞便于修格的手掌正中猛然张开,下一瞬,一只拖曳着三条尾巴的奇异老鼠便中窜了出来,跃到了地面之上。 它原地兜了个圈,随后便停了下来,抬起头开始静静地等待自己召唤者的命令。 修格感受到了自己与这只神奇的魔法生物之间的联系。 “这似乎是某种接近于传说中的使魔的存在……嗯,它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断地消耗着我的魔力,虽然消耗量非常有限,但以我当前的水准,迟早会被它抽干。” 修格稍微评估了一下魔力的流失速度,随后便试探性地开始朝着这三尾老鼠下达命令。 很快,诸如奔跑、跳跃、撕咬乃至更加细致的一些命令都已经被修格尝试了一遍,修格惊喜地发现,它所表现出来的灵活性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出色,而且自己似乎也不必口头下令,只需要传递一些模糊的念头,它便能够理解并将其快速执行下来。 在发现这只特殊的老鼠甚至能够利用自己的爪子与牙齿打出漂亮的蝴蝶结之后,修格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好奇。 他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活儿不?展示一下?” 第十八章 街头冷意 在听见修格这句玩笑似的提问后,被魔法召唤而出的三尾老鼠在原地停顿了一下,随后它便拖着自己的长尾快速地窜向了门厅的一角,只轻轻地一转,便消失在了柜子之后。 修格连忙追了上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在这柜子之后的墙壁之中似乎存在着一道不大不小的裂缝,而那老鼠似乎正是窜入了这道裂缝当中。 虽然现在修格暂时没有办法看见自己召唤出来的魔法生物,但魔力层面的联系却仍旧维系着,他能够感受到这魔法生物此刻正在墙面之后的空间活跃地移动着,而终于,它在某处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它是想告诉我,自己的行动可以非常隐秘么?” 就在修格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的面色陡然一变。 他感觉自己的魔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流逝,修格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魔力正在被那只召唤出来的三尾老鼠快速地消耗着。 出于好奇,修格并没有阻止这一过程,他快速地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魔力容量,随后便放开了对于魔力的限制,任由自己的召唤物继续支取魔力。 很快,这种行为便得到了反馈。 修格首先听见了些许细碎的声响,它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天花板、墙壁、地面以及各种各样的老旧家具后均有声音传出。 那是某些生物爬动时所造成的声响,它们的数量似乎非常夸张,因此在汇聚的过程中难免互相挤压踩踏,因此便也发出了密集的“吱吱”声。 修格的脸色渐渐发生了变化。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魔力被用来做了些什么。 “所以……我的脚底下应该全都是老鼠了?” 这个想法从修格的脑海里蹦了出来,而就像是在主动地回应他一样,在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间,整间恩斯特老宅都微微颤动了起来,那些受到召唤而聚集过来的老鼠们简直就像是开启了一场狂欢般,在地面之下的管道里以及墙壁的夹层当中奔跑起来,那种可怕的声响在瞬息之间便形成了一股浪潮,令人感到窒息。 修格算是明白了,自己召唤出来的三尾老鼠似乎天生便拥有着以魔力呼唤、统御鼠群的能力,虽然尚不知道这一能力的极限究竟在哪里,修格却也不打算让它继续实验下去了,他还不想将这个地方弄成一团糟。 伴随着修格切断魔力的供给,墙壁当中立即传出了三尾老鼠尖锐的叫声,紧接着,那些被呼唤而来的普通老鼠们立即四散而去,短短几个呼吸,恩斯特老宅便重归宁静,那些蜂拥而来的鼠群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三尾老鼠遵从修格的指令从墙壁当中钻出,安安静静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因为魔力供应的中断,它的身躯开始渐渐失控,很快,它的躯体便开始在修格的注视当中“融化”。 就像是那些脱离了修格手掌的魔法触手一样,这只召唤而来的魔法生物最终也彻底地消散在了修格的眼前,只有它原本站立的位置留下了一滩不太明显的水渍。 修格坐在了楼梯上,他盯着那摊水渍,认真地在自己的脑海当中复盘了一遍自己的所见与所得。 “现在,我成功铭刻的魔法已经有两个了,触手魔法已经被证实能够用于实战,而最新获得的这一召唤魔法,则能够被用于更为广泛的场景。” 修格一边凝视着自己的精神世界,一边思考着:“一只能够随时出现与消失,并且灵活贯彻我的命令的魔法生物……它所能够起到的作用注定是巨大的,更别提它那呼唤鼠群的能力了,虽然使用这一能力会大量消耗我的魔力,但这本身却也足以作为保命的底牌了。” 想到这里,修格的脑海里却有一张面孔突然蹦了出来。 那是薇琳·恩斯特。 修格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因为这位试图将自己安全带出塞伦城的女法师在离开老宅之前,曾经非常严肃地做出了叮嘱。 薇琳·恩斯特认为,如今的修格是一名绝对的法术初学者,无论他是否已经完成了魔法铭刻,在没有专人指导的情况下滥用、摸索魔法都将是一种极其冒险的行为。 “如果你不想被自己的魔法抽成干尸,也不想因为魔力失控而炸成碎肉,最好乖乖听话……如果你想学习魔法,大可等我们解决眼下的问题,到时候我或许可以当你的引荐人,法委会现在最缺的就是有资质的生力军。” 回想起对方留下的这句话,修格缓缓摇了摇头。 薇琳作为一名湖泊级法师,她所说的这些话自然是正确的,她在塞伦城方面的紧迫感与警惕心或许已经远超常人,但她仍旧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修格清楚,但他不能说,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他还不想被法委会拖到小房间里搞那种会把人当场变成傻子的魔法仪式。 “魔法实力的增长是必须的,如今我精神世界当中的一切或许已经能够为当下的困境打开一道新的缺口……但这还不够。” 修格微微活动了一下手掌,魔力轻微调动,于是两根极具杀伤力的魔法触手当即从他的掌心当中迸发,它们就像是黑色的利剑一样,在半空之中一闪而过,只留下两声可怕的呼啸。 修格注意到,自己呼唤出来的触手之上,竟然多了一丝墨绿之色,而当这色彩触碰到一旁的围栏时,他竟然听见了“滋滋”的腐蚀声。 显然,那种来自于魔法圆盘中心墨绿结晶的色彩为他的魔法附加了一些新的特性。 “先是触手,然后是老鼠,再然后是炼金炸弹和剧毒……” 修格晃了晃手掌,将自己的魔法解除:“怎么都是些这种元素?明明我也不是什么反派。” …… 午后时分,稍微熟悉、练习了一遍自己魔法的修格带着自己之前胡编乱造出来的稿子走出了老宅。 按照计划,他今天还需要去和平报社一趟。 修格打算用交稿为借口,想办法从菲利普主编的办公室里再找出点什么东西来,有了三尾老鼠的帮忙,他认为自己应当可以找到更多之前错过的细节与证据。 “必要的情况下,或许我也可以考虑使用暴力……但考虑到我已经成为了法委会的关注焦点,我最好还是能够保持克制。” 修格如是想着,目光却是忍不住扫过了自己手中的稿纸以及眼前这座大体而言仍旧安宁的小城,心中对于菲利普主编的憎恶在不知不觉当中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所带来的错觉,修格总觉得,随着停战庆典的逼近,塞伦这座美丽且独特的小城当中确确实实酝酿出了一股怪异的暴躁情绪。 “作家先生,您今天还需要报纸么?” 熟悉的小女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的装扮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脸上的笑容不知去了哪里,怯生生的模样让人看了心里不太舒服。 她小心翼翼地从随身的一个小包里取出报纸来:“您今天好像一直没出门,所以我就给您多留了一份。” 和平报社的报纸总是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向外散发,因此这份报纸其实已经在女孩的包中待了整整半天了,现在,这份报纸变得有些发皱,上面甚至还沾了两滴油渍,看起来颇为狼狈。 修格倒是并不在意,他将报纸接了过来,随后如往常那样,将零钱放进了女孩的掌心里。 女孩非常认真地点头道谢,只不过脸上始终没能出现笑容来。 看着面前这张苍白的小小面孔,修格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伸手拉住了正准备转身离去的小女孩,将另外两枚零钱一并塞进了她的手心里,随后他自然地弯下腰来,并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声音放轻。 “嘿,发生什么事了?” 在这种时候,修格那颇为孱弱的样貌便又体现出了自己的优势,至少这些孩子们并不会对拥有这种长相的年轻人抱有太多的敌意与戒心。 女孩盯着修格看了两眼,随后又瞥了瞥自己掌心里的零钱,随后便小声地回答道:“早些时候……三色兄弟会和塞伦共助团的成员们发生了冲突。” “三色兄弟会和塞伦共助团?” 修格微微眯了眯眼。 这是两个任何长住于塞伦城内的人都相当熟悉的组织名称,不开玩笑的说,它们出现在大众视野当中的频率甚至已经足以与法委会相提并论。 三色兄弟会以塞伦城内的大量底层青年为基础构成,其中行踪隐秘的专业潜行者与走街串巷的盗贼们便是其中主力,这些年轻人们认为善用力量与刀剑才能够真正意义上的为底层民众谋得福祉,这样的观点或许有些偏激,但对于容易热血上头的青年们而言,这种目标与理想总是充满了诱惑力。 如果修格没有记错的话,自己的好友普特林便是三色兄弟会当中的一员,据他自己所说,如今的他已经成为了兄弟会基层的重要成员候选者。 相比建立于年轻血液基础上的三色兄弟会,塞伦共助团的历史则更为久远,它的建立甚至能够追溯到两百余年前的战争时期,塞伦城的本土居民们为了能够更好的生存下去而建立了这样的互助组织,虽然随着时间的变迁,这个地区真正的本土居民早已所剩无几,但这一传统却被长久地流传了下来。 修格对于共助团颇有好感,尽管人们常说如今的共助团早已成为了那些达官显贵们的“白手套”,但就修格自己的观察,这一组织仍在有序地帮助着城内的居民,尤其是那些因为各种缘故失去了家庭与父母的孩子更是共助团的首要受益人。 然而…… 这两个组织之间向来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为何会在今天突然爆发这样的矛盾? “作家先生,您应该知道的吧……我们的廉价报纸,其实都是共助团弄来的。” 女孩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随后她解释道:“但今天……今天共助团告诉大家,最近和平报社的报纸当中出现了很多不太好的文章,所以共助团希望我们不要继续在城内贩售报纸了……为了补偿大家,他们还帮我们找了一些零时的小工作来作为补偿。” “听上去不错。” 女孩小声说道:“但三色兄弟会……他们不这样想。” 修格忍不住皱起了眉:“兄弟会是怎么说的?” 于是女孩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随后她有些磕巴地说道:“他们说……他们说报纸上的那些文章其实没有问题,它们只不过是揭示了塞伦城当中的一部分事实,兄弟会认为,这些真相应该让年龄最小的人也知道,而不是像共助团做的那样,欺骗所有人。” “原本负责给我们带报纸的罗伊大叔认为兄弟会的人在胡说,他想上去辩论,但才说了两句话就被打了,满脸都是血,后来被人抬走了……” 说到这儿,女孩小心地看了修格两眼:“是您的那个朋友打的。” “普特林?” “是……是的。” 修格原本还想再多问一些别的,但女孩显然不愿意继续讨论这样的话题,她找准机会挣脱了修格的手掌,揣起自己额外得来的那两枚零钱,转身便朝着街道的另一头跑去。 修格缓缓起身,原本温暖明媚的午后阳光在此刻莫名染上了些许阴冷,一阵风吹过,令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增长的魔力令他的感官变得更为敏锐,于是修格精准地找到了两道从街道一侧投过来的目光,他迎着那目光找去,却见两名身穿黑色短袖,头戴风帽的青年正盯向自己的方向。 双方的视线出现了短暂的交汇,随后那两名隶属于三色兄弟会的风帽青年便分散开来,朝着街道的两端各自走去。 冬天还未到来,但修格却已经切实地感受到了冷意。 第十九章 情绪 一场风暴已在塞伦城的民众之间酝酿。 修格花费了些许时间,将手中的报纸快速地翻阅了一遍,很快他便在报纸当中找到了塞伦共助团认为存在问题的那些文章。 正如修格所预料的那样,和平报社及菲利普主编在这件事情上已经下了很大的力气,在今日的报纸上,原本应该留给梵恩当中几大王国的头条版面赫然被几条明显不太对劲的古怪新闻所占据了。 “一名普通德兰人的塞伦之旅——背离故乡的悲凉岁月。” “隐匿的敌对,还是虚假的共生?论沃特尔与德兰的关系变化。” “沃特尔王国所属结晶矿场疑似出现对结晶矿工的恶意压榨现象。” “还有谁在期待停战庆典?” “……” 诸如此类的大小标题填满了报纸的各处,一种令修格忍不住皱眉的荒诞色彩流淌在了字里行间,这些文章的意图实在是过于明显,刻意编织的特殊标题、存在明显偏向的文字内容、难以进行轻松考据的事件和案例以及对于这些文章受众们的情绪恰到好处的把控与煽动…… 修格甚至在其中读出了一股浓浓的既视感来。 毕竟他如今所怀念的过去,类似的文章总是能够以更加迅猛的方式占据人们的视野,而发出这些模棱两可的文章的人也往往不会深究其中的根本。 换言之,在它们被写下、并对公众发出的那一刻起,真相就已经不再是重点了。 情绪才是。 这样的一份报纸注定很难将真正有用的信息传递出来,修格将整份报纸翻遍,也才在犄角旮旯的位置找到了一篇有关最近罗维高原诸王国峰会的文章。 这篇文章的内容简短而精炼,它的作者用简明易懂的文字大概地讲述了这场重要峰会当中的部分内容——正如同修格之前所感受到的那样,由沃特尔王国掀起的蒸汽军械改革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影响着整个梵恩,在这一次峰会上,沃特尔王国及其周边的数个附属国发出了一份联合声明。 他们认为,蒸汽动力的大规模发展注定将对以魔法为技术主导的梵恩造成重大冲击,倘若各王国及法委会想要尽可能地减少这种冲击所带来的损失,则应该像沃特尔王国一样,着重推动两种蒸汽与魔法之间的结合运用。 撰写了这篇文章,笔名为“迈耶尔”的作者在文章当中提出,在峰会上提出这一声明已经表明了沃特尔王国对于梵恩以及法委会的最大敬意,根据有效消息表明,沃特尔王国实际上已经开始着手进行新的军械与重型技术改革,大量能够实现将魔法与蒸汽动力相结合的新型设备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推广到沃特尔王国的工厂与军队当中。 “我很担忧,过去以魔法与法委会所构建出来的稳定结构正在遭受冲击,而且事实上,这样的冲击早已暗中运作了十数年甚至数十年……那些在罗维高原上喷吐着烟雾的钢铁巨兽不会轻易停下脚步,在它们行进的过程中,一旦有人试图阻拦,那么便不可避免地要发生惨剧。” “迈耶尔”在文章的最后表达了自己的担忧:“我只是一名学者,而非能够窥探未来与命运的预言家,我认为缜密的逻辑与思维才是我们看待这世界变化的重要基石,而当变化真的发生时,梵恩当中将没有任何一个组织、团体与个人能够免于它的影响,我们应当做好准备。” 读完这篇文章的修格沉默地将这篇文章从报纸上撕了下来,随后便将剩下的整份报纸塞进了街道旁的金属废纸箱中。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真的非常想和这位“迈耶尔”学者见上一面。 现如今,梵恩当中的信息传播水平仍旧受限于世界本身的发展,尽管各种各样神奇的魔法及魔力用品能够拉近世界两端的距离,但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收集世界上的诸多信息仍然是非常艰难的,各种消息、新闻以及重要信息的传递渠道仍旧被贵族以及法委会等存在牢牢地掌控着。 绝大多数人和塞伦城中的民众是一样的。 他们能够做出的选择只有“听”与“不听”。 仅此而已。 …… 大概是因为最新一期的杂志已经发出的缘故,在前往和平报社的车辆上,修格引起了不少乘客的注意,他们纷纷朝着这位城中有名的“作家”点头致意。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人投来了鄙夷的目光,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在塞伦城中从事教育、艺术以及出版行业,他们对于修格这种利用艳俗文字“取悦”大众的货色充满了敌意与轻蔑。 对于前者,修格总是微笑以待的,说实话他虽然不喜欢别人当着自己的面讨论、品鉴自己写出来的那些玩意,但他对于喜欢这种文字的底层居民并无恶感。 他们的日常生活本就是枯燥且乏味的,如果自己的文字能够为他们的闲暇时光增添两分亮色,这便已经足以令人感到喜悦了。 而那些满脸鄙夷的后者…… 修格甚至懒得去拆穿他们,毕竟自己的稿件从来都只发在那种“不入流”的杂志上,如果不是平日里会看这些杂志,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最近写了些什么呢? 至于个别认为自己的行为“侮辱”了贵族这一身份的奇葩,修格更是懒得理会,按照他的想法,光是“私生子”这个头衔就已经足够亵渎了,在这个基础上,自己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恩斯特家族都不在意,你们在意个什么劲? 不乐意的话可以往沃特尔王国写信! 就这样,在各种各样的目光当中,修格再一次来到了和平报社所在的塞伦城南部广场上。 刚刚踏入南部广场,修格的眉头便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因为他站在这里根本就看不见和平报社的大门——那里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影,声音躁乱不安,看起来似乎是发生了一些不太妙的事情。 修格将自己的稿纸折好,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随后便朝着人群靠去。 还没等走到近前,他便已经听见了人群当中传出的激烈争论声。 浓妆艳抹的和平报社女文员绮莉小姐,现在正被几名衣着淳朴的塞伦城居民们围在了报社的门口,她那张艳丽的脸上写满了惊惶与愤怒,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有办法围着自己的人们散开哪怕半分。 “你们为什么要发出这样子的文章?” “女士,请回答我,做这种事情对和平报社有什么好处吗?” “撤回市面上的报纸,惩处相关文员……” “还有道歉!道歉!” 情绪高昂的民众指着和平报社的大门怒斥起来:“你们的行为是对塞伦城名声的诋毁与污蔑!明明马上就是停战庆典,你们却允许这种文字发表……何等恶劣!” 修格在人群当中站立了一会儿,他谨慎地调动起了自己的魔力,在魔法圆盘的缓慢转动中,他得以将人群中最为细微的讨论都纳入自己耳中,于是很快,他便明白了这其中发生的事情。 这些将和平报社牢牢堵住的人们正是城中的“塞伦共助团”。 修格注意到,这些愤怒的人们手里有不少还拿着那份和平报社今日发出的报纸,他们指着那些占据了报纸版面的文字,朝着和平报社以及它的文员们宣泄着自己的怒火。 “请各位散开,你们已经影响了报社的正常工作!” 作为菲利普主编的秘书,绮莉小姐仍在努力地维持着现场的秩序,她不惜搬出了塞伦城的警局以及法委会作为威胁:“我们已经通知了警员和法师,很快他们就会过来维持秩序,你们如果有什么不满,就和他们去说吧!” 听见这句话,修格忍不住摇了摇头。 女文员绮莉出身富商家庭,她与矿工、农夫以及那些作坊里的工人们天然存在着隔阂,也从来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真正地与这些人交流沟通。 果然,在这句话出来的瞬间,堵在和平报社门口的塞伦共助团成员们登时便被引爆了,他们瞬间便鼓噪了起来,其中脾气暴躁的几乎就要上前动手。 这个时候,一名领头的青年站了出来,他有着一头棕褐色的卷发,身上穿着一套有些破旧的灰黑色风衣,脸上神情平静,左侧脸上则有着一块显眼的乌青。 “女士,塞伦城中几乎每个家庭都曾经接受过来自共助团的善意与帮助,我们也从来没有想与任何人发生冲突。” 青年制止了那些试图继续缩小包围圈的居民,随后用自己那低沉的嗓音说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说清楚了,只要和平报社的主编愿意听听我们的意见,那么大家现在就会散去。” “你们这是威胁,先生,你们这绝对是威胁!” “共助团没有想要威胁任何一个人,我们只是想知道,为何报社会允许这样的文字发表……在场的这些共助团成员都来自不同的国家,我来自沃特尔,这几位朋友来自德兰,还有许多人是来自附属王国的自由民,我们都认为报社所发表的这些文字是在诋毁和伤害所有共同生活于塞伦城中的人!” 青年的行为与态度非常有礼,但他的声音与语句却充满了力量,修格作为一名旁观者,在听完他的话语时也忍不住在心中为他叫好——其处理事务的态度与能力甚至要超出了许多吃着两大王国薪水的小官员。 女文员被这一连串的话语堵在了原地,她面色发白,嘴唇微微颤动,却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也就在这时,修格的精神世界当中却传来了警兆,于是他果断从人群当中退开,以最快的速度与更外围的围观人群站在了一起。 绮莉小姐所说的警员终于赶到了,伴随着一阵马蹄声,数名警员骑着马匹来到了南部广场,这些身穿深蓝色制服的治安维护者们不断地挥舞着手中那涂抹着红黑油彩的棍棒,同时利用嘴巴里的金属哨子发出了一阵阵警示性的尖锐哨音。 塞伦共助团的成员们终究都只是城中的普通人,尽管他们因为对于和平报社的怒火与不解而聚集在这里,但他们终究还是胆小的,面对这些气势汹汹的警员,他们在顷刻之间便作鸟兽散,只有那名显然是共助团骨干成员的青年仍然留在原地。 面对朝自己挥舞棍棒示威的警员,这名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便被粗暴地带到了一旁,他的双手也被制式魔法索束缚了起来,在没有其他魔法干预的情况下,这种粗糙且简易的魔法束缚工具便已经足以将“犯人”死死束缚住了。 围观的人群当中,只有修格注意到,在警员们抵达现场之后,一名负责引路的三色兄弟会成员按下了自己的帽子,转身便消失在了广场的边缘。 “……” 修格眯了眯眼,但他终究没有冒险朝这名三色兄弟会成员的方向追去,毕竟现在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个由年轻盗贼与专业潜行者们组成的团体,极有可能也已经参与到了相关的事情当中,想要通过针对这种底层成员的追查来获取关键情报并不可行。 趁着警员们追赶、驱逐那些可怜的共助团成员的当口,修格无声地来到了和平报社一侧的小巷里,见四下无人,他当即便将自己的魔法运作了起来,于是伴随着魔力的消耗以及咒语的念出,三尾老鼠再一次出现在了修格的身旁。 遵从着自己主人的指令,这只魔法生物快速来到了修格的脚边,并灵巧地窜上了他的大腿,就这样隐藏在了长风衣的下摆阴影之中。 完成了准备工作之后,修格立即调整好了一下自己的仪态与表情,随后便微笑着朝着和平报社的正门走去。 在绮莉小姐嗔怪的目光里,在警员们谨慎的观察下,在那些共助团成员们复杂的视线中,修格带着自己召唤出来的魔法生物,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和平报社的大门。 第二十章 “合作愉快” 法委会下的施法者们常说,魔法不仅仅是能够改变现实的力量,同时也是一把能够修剪人类性格与气质的剪刀。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相比上一次来到报社,修格此时的心态与情绪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的目的性更加明确,对于周围那些报社文员们的态度也已经发生了非常明显的改变。 增长的魔力已经新掌握的魔法让修格现在得以重新审视之前被自己搁置的那些想法与计划。 要么想办法了解并处理掉塞伦城当中的隐患。 要么则寻求一些别的方法突破塞伦城本身的封锁,先行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无论从理性还是感性上出发,修格都会更加倾向于后面一种选择,自己的“先知先觉”实在是过于残缺,几个明确的时间节点并没有办法帮助他更好地处理和应对当下的困境,而且他也不认为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够将这座城市从未知的灾厄当中解救出来。 修格向来是不相信个人英雄主义这一套东西的,他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尤其是在这几天连续的观察之后,修格总觉得自己能够在塞伦城的背后看见一团可怕的阴影。 这团阴影的规模是如此的庞大,而且无论修格怎样去看,他都始终觉得,这团阴影的形状与沃特尔和德兰这两大王国极度相似。 战争,以及战争所引发出来的死亡灾祸已经被梵恩世界当中的人们逐渐淡忘了。 对于那些忙碌于自己生活的人们而言,战争之名实在是有些过于遥远,以至于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在当今这无比平稳的环境下,法委会、各大王国以及那些被人们所崇拜着神祇们都将长久地保护地面上的居民和信徒,让他们免受战火的荼毒。 但这可能么? 在这些杂乱念头的影响之下,修格只觉得报社当中低头忙碌和交谈的那些文员们像极了一只只在堤坝蚁穴之中奔走的蚂蚁。 其中或许有人已经知道,自己的行为相当于是在啃噬着塞伦城这一摇摇欲坠的大坝,但他们却没有想到,当堤坝损毁时,自己也将成为迎接狂怒洪水的第一人。 “恩斯特先生,您是来菲利普先生的么?” 绮莉小姐终于将那些烦人的事务交给了几个倒霉蛋,她重新挤出了笑脸,很是自然地贴到了修格的身旁,伸手便想去抓他的手臂。 修格恰到好处地转过身来,避开了对方那过于亲昵的动作,随后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口袋:“一份特殊的约稿,我赶了出来,带给菲利普主编看看。” “特殊的约稿……噢噢,我知道是什么了。” 绮莉小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我就知道,以恩斯特先生您的能力,肯定不会只写……嗯,写那些作品,偶尔一篇对时事的讨论,对您名气与地位的提升可是很有帮助的呢!” 修格瞥了她一眼,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幸运的是,体型肥胖的菲利普主编这个时候从一旁走了出来,明明气温偏低,他却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此时手中握着一张汗巾,正不断地擦拭着自己那张油腻的面庞。 修格的出现令菲利普主编有些惊喜,于是他连忙指了指自己的办公室,示意修格可以进去等候,自己则走向了休息间的方向,看起来他应该是打算去洗个脸。 这样的安排完美地契合了修格此行的计划,于是他快速地摆脱了女文员的纠缠,转身便溜进了那间办公室当中,并将大门顺手掩上。 他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文稿取出,整齐地将它放在了菲利普主编的桌子上,与此同时,他的魔力也在那魔法圆盘的转动当中缓缓地从这间办公室当中扫过,在确认这片空间当中并没有任何魔力上的异常之后,修格便轻轻拍了拍自己风衣的下摆,于是隐匿已久的三尾老鼠当即窜了出来,它轻轻地叫了两声,随后便在修格的意志指挥下,朝着菲利普主编的办公桌窜去,它那三条灵活的尾巴快速地摆动着,没两下,这只魔法生物的影子便消失在了办公桌的阴影里。 此刻,修格的目标极为明确。 “和平报社在塞伦城中历来拥有许多行政上的特权,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保证自己在塞伦城封闭的情况下仍旧持续地获得最新的消息和情报。” 三尾老鼠很快便在那张巨大办公桌的下方找到了一条缝隙,于是在修格的指挥之下,它快速地钻入了其中,并顺着这条缝隙进入了办公桌的抽屉夹层当中,开始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些存放单据与重要文件的抽屉摸索前进。 “以菲利普这个家伙的为人习惯,他应当能够感受到这一系列事件背后所隐藏的危险性……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会想办法为自己留下后路,或许一张特殊的通行凭证便足以让他光明正大地离开塞伦城。” 修格微微眯眼,他的意识在无形之中已与自己召唤出来的魔法生物相连,于是他作为人类所从未体验过的全新视野在这一刻进入了他的脑海,位于漆黑无光的空间里的所有事物,借由三尾老鼠的双眼与胡须尽数纳入了修格的感知范围当中。 只不过…… 很快,修格便感觉有些反胃和恶心。 菲利普主编显然并不怎么讲究个人卫生,在他办公桌的这些抽屉当中堆放着许多颇为可怕的存在,而这些事物的气味正沿着三尾老鼠那灵敏的嗅觉持续不断地传递过来,这给修格造成了极其严重的精神损害。 “变质的魔法墨水……明显已经过期的饼干……生锈的停战纪念日护身符……” 修格凭借着三尾老鼠的视觉和嗅觉快速地辨认着那些传递进自己脑海当中的杂乱信息,而他的面色则越发苍白。 “一本已经发臭的杂志,一堆废纸团……这是什么?女式内衣???” 就在修格已经忍不住要骂人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身形肥胖的菲利普主编踏着沉重的步伐,挥舞着自己那肮脏的汗巾走了进来。 “噢,恩斯特先生,让你久等了!” 菲利普此时的心情似乎还算不错,他笑着招呼修格坐下,随后便重重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扔下了手中的汗巾,顺手拿起了那被修格压在他桌面上的文稿,认真地阅读了起来。 修格自然是懒得说话,他端坐在菲利普的对面,暗中继续指挥着三尾老鼠从那道夹层缝隙钻入了最大的一个抽屉里。 一股稍微有些刺鼻的清凉气息借由三尾老鼠的鼻子进入了修格的精神世界,他认得这种气味,这是一种由法委会下的魔法炼金师制造出来的特殊防腐、防虫药物,其市面售价颇高,寻常人根本消费不起,而且事实上,它的功效也与平民们使用的防虫药物差不了太多。 二者的唯一不同之处便在于,这种魔法防虫药能够为沾染自己气味的事物提供轻微的魔法防护效果,让它们更易保存,纸质类的物品则不容易发黄发黑,时间长了,纸张上面还会带有这种药物的特有气味——某些比较矫情和讲究的文员认为,真正的文字工作者,就应当浸泡在这种味道里。 这是“身份”的象征! 对于这种说法,修格权当扯淡和放屁,因为三尾老鼠的嗅觉的缘故,他现在对这股味道感到非常厌烦。 不过,这股气味的出现,也为修格指明了道路。 他现在所在的这一层抽屉,应当就是菲利普主编平时用来存放重要文件和单据的地方了,否则凭菲利普那吝啬的为人,断不可能在这里轻易使用这种价格高昂的炼金药物。 于是潜藏于抽屉当中的魔法生物开始了自己的隐秘行动,为了不惊扰到坐在桌子前面的菲利普,修格便指挥着三尾老鼠利用它的爪子与尾巴,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堆叠在一起的文件拨开,开始在其中寻找任何形似重要信件或魔法通行证之类的东西。 没多久,菲利普抬起了头。 他长舒了一口气,随后抬起修格的文稿用力地摇晃了两下:“恩斯特先生,真令人惊讶……我一直以为你只会写那种作品,没想到……” 菲利普朝着修格投来了有些不解的目光:“倘若你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像我展示这一方面的才能,或许你的生活会比当下好得多,想想看吧恩斯特先生,倘若你专门为报社撰写这一类文稿,那么你的稿费绝对不止之前那样一点,和平报社甚至愿意向你支付额外的薪资!” “只是一次尝试罢了。” 修格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菲利普先生,很感谢您能够给我这次机会,倘若不是您提出的那些细致要求和方向,我也没有办法写出这样的文字。” “啊……哈哈,你太过谦逊了,当然,对于我们这些用文字谋生的人而言,这绝对是美德!” 看着眼前这张恬不知耻的肥脸,修格却是提不起什么憎恶的心思,因为此刻,三尾老鼠已在那抽屉当中有所发现,就在最靠底部的位置,它找到了一个巴掌大的精致金属盒,其表面引着法委会的纹章,看起来就如同某种纪念品一般,不仅如此,修格还能够觉察到其中散发出来的轻微魔力。 这一切都与那些发给特殊机构、团体的魔法通行证的特征相吻合。 “应当就是这东西了……能够让和平报社的记者穿过封锁城门的专用通行证。” 修格思索起来:“我要试着现在就把它弄出来么?以菲利普的性格,他对这种东西应当非常看重,或许每天都会定时检查……我需要尽可能地减轻自己的嫌疑。” 就在这时,菲利普的声音打断了修格的思路:“恩斯特先生?恩斯特先生?” 于是修格立即回过神来:“呃……怎么了?” 菲利普挑了挑眉毛:“你好像有些疲惫嘛!” “抱歉,为了这篇文章,我整整一晚上没睡好,刚刚有些恍惚了。” 修格很是自然地解释了起来,随后他问道:“这份文稿当中是否还有需要我调整的地方呢?” 菲利普摇了摇头:“这是一篇好文章,不过呢,正如恩斯特先生你自己所说的那样——你还是第一次撰写这类稿件,其中的一些细节你把握的还不是很到位,不过这倒也并不重要,我可以亲自帮你进行修改。” 说着,他便用自己那肥胖的手掌,将这份文稿推到了桌子的一侧,并用墨水瓶将它压住,随后菲利普微微向前倾身,那张令人厌恶的面庞上挤出了诡异的笑容:“恩斯特先生,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不妨来做一笔交易……这篇文章由我来署名,当然啦,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毕竟这篇文字里有着太多对于恩斯特家族与沃特尔王国的‘猜测’了,以你的身份去发表,说不定会带来麻烦?” 听见这话,修格立即反应了过来,他就像是那些见钱眼开的商贩们一样板起了脸,嘴上则是回应道:“菲利普先生,我……毕竟为这篇文章付出了不少心血。” “额外三十枚银币,这是约稿费用之外的特殊酬劳。” 听见这句话,修格的神态立即发生了改变,他生硬地微笑了起来,嘴角似乎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 于是,在菲利普那略带鄙夷的目光中,这位“没见过世面”的贵族私生子微笑着伸出手来:“如此的话,那就一言为定?” “合作愉快。”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在不约而同的笑声当中示意性地握了握手,紧接着菲利普便弯下身,拉开了那存放文件与单据的抽屉。 早在握手的瞬间,修格便已经控制三尾老鼠躲进了最隐蔽的角落,借着三尾老鼠的视觉,他看见菲利普果然在拿取单据时顺势翻看了一下底部的通行证,这显然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自然习惯。 见那通行证好端端地压在最底下,菲利普便快速地抽出了一张空白的单据来。 他晃动自己的魔法墨水笔,在上面唰唰地写下了两行字,随后便将这单据塞进了修格的手中。 完成了手中的事情,菲利普微笑着站起身,他在修格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那么,恩斯特先生,我亲自带你去支取稿费?” “求之不得,先生。”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办公室,在办公室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修格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圆盘立即加快了转动,而在菲利普办公桌的抽屉里,则很快地传出了一阵剧烈的响动。 第二十一章 南部城门 两个带着虚伪笑容的人在和平报社的门口分开了。 为自己的美好未来又赢取了一份资本的菲利普主编挪动着自己肥胖的身体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今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没有必要在一个目光短浅的贵族私生子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当菲利普来到自己办公室的大门前时,他听见了些许轻微的动静,就仿佛有老鼠在房间的地板上跑动一样,然而当他推开大门之后,却发现办公室内仍旧无比的平静。 “或许我该让他们弄点老鼠药来。” 菲利普这样想着,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报社外,得到了一笔小额稿费的修格并没有急着立即离开,他找一名还算熟悉的报社文员要来了一支烟和魔法点烟器,随后便倚靠在了和平报社外的墙边,有些生疏地将卷烟点燃,并将它叼在了自己的嘴里。 倘若有人此刻在一旁观察修格,便一定会发现,这名恩斯特家族的私生子远比平时更加苍白和虚弱,他将身体的重量完全地倚靠在了身后那贴着停战庆典海报的墙壁上,纸烟的烟雾飘飘荡荡,令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捉摸不定。 梵恩当中卷烟的发展时间并不算太长,因此这根卷烟的味道并不算太好,幸运的是,修格本就是一个不怎么会抽烟的人,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这种点燃卷烟,并看着它一点点化作烟雾时的情景。 很少有人会在这种时刻去打扰一个抽烟的人。 因此修格便光明正大地眯起了眼睛,他将自己的心神完全放在了正在沿着管道夹层离开的三尾老鼠身上,在魔力即将消耗之际,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在他的操纵之下,三尾老鼠成功地带着那由法委会下发的金属盒从和平报社后方的纸制品仓库旁钻了出来,它成功地绕开了两名正在搬运杂志与报纸的工人,随后便消散在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修格微笑起来,他掐灭了手中的卷烟,随后便从一侧的小巷绕向了和平报社的后方,片刻之后,他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南部广场之上,就和那些行色匆匆的年轻人一样,他将自己的双手揣在风衣里,低着头沉默离去。 …… 时间再度流淌起来。 塞伦城中的居民们并不会因为城市在停战庆典前的封锁而停下自己的生活,绝大多数人都还有着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除却那些因为矿场的短暂休息而获得假期的结晶矿工之外,绝大多数的人们仍旧需要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奔波,每年的这个时候,城内的商店、酒馆以及各种娱乐场所总是会需要更多的人手。 搬运货物、装点建筑、腌制食物与酒水、维持治安、保证街道的干净以及许许多多投入使用的魔法设备的修整与维护…… 每一年的停战庆典开始前,就连城市中最好吃懒做的那些闲汉也能够为自己谋得一份短暂而体面的工作。 不会有人为了城市的封锁而感到慌乱,也不会有人对塞伦城外的世界感到好奇,因为大家都清楚,只要再等上几天,一切都会回归原样,而停战庆典也将如过去的每一次那样,为这座城市带来繁荣与游客。 如此的心情与习惯之下,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法委会的异动。 作为如今梵恩当中,唯一对施法者以及魔法拥有解释权的组织,法委会却在今年的停战庆典前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沉默,他们既没有像过去一样执行重大节日前的针对居民区的“野法师”筛查,也没有发出任何针对塞伦城居民的提示公告。 然而塞伦城中的人们对此并不在乎。 没有几个人会喜欢这些令人害怕的施法者们,他们所拥有超然力量以及来自法委会的可怕强权足以让普通人窒息,因此对于常人而言,不随意露面的法委会,就是好法委会。 但是,对于那些少数在观察塞伦城状况的人们来说,这种反常的现象则揭示出了更多的可能性。 事实上,那些研究魔法的严谨学者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理性与智慧的人群之一了。 作为法委会年轻一代在学术领域拥有一定建树的人才,薇琳·恩斯特虽然自认为并非一个恪守教条的死板之人,但她在看待所有事物的时候,都始终坚持着千百年前由法委会所提出的“魔力定律”。 所谓魔力定律,实际上指的是法委会施法者们对于世界上普遍事物及现象的一种观点和看法。 魔力定律认为,梵恩当中的一切事物都是互相关联的,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对周边的一切施加着或大或小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则为整个世界带去了持续性的发展和变化。 魔法如此,推动魔法发展的法委会如此,那些与法委会存在千丝万缕联系的大小王国更是如此。 推崇魔力定律的魔法学者们认为,所谓的梵恩,其实是一片拥有巨大精神投影的海洋。 就如同有关魔法女神梅尔的传说那样,世间的一切精神力量便如同时而分散,又时而聚合的水体。 它们是相互疏离的,这股力量能够广泛地存在于世间的所有角落。每一个人类个体,每一个物件,乃至每一粒在空中飘荡的灰尘都能够成为它的载体。 但同时,它又是同一且一体的。 基于魔力定律,梵恩当中的一切总是能够相互影响的,正如同人类永远没有办法脱离同类的影响而存在那般,精神力量也总在朝互相施加着作用,因此当生灵聚集,它们以及周遭一切所蕴含的力量便将汇聚成一体,并最终构成连接着梵恩所有生灵的无形魔力海洋——西纳尔海。 而现在,每当薇琳闭上眼睛,她便能感受到西纳尔海当中隐隐传出的动荡。 事实上,只有那些成功到达湖泊与河谷级以上的施法者们,才能够依稀地感受到这片传说中的魔力海洋的存在,而且每个人与西纳尔海之间的关联都是不稳定的,薇琳很清楚,自己感受到的所谓动荡只是一种非常非常模糊的感觉,它没有办法作为任何的实际证据来对现实中即将发生的事态进行推导。 带着对于未来的不安与忧虑,薇琳·恩斯特从马车上走下,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长袍,推了一下眼镜,随后便走向了前方的塞伦城南侧大门。 此刻,南侧大门就如同其他几个方位的城门一样,都是完全关闭的状态,一些百无聊赖的城市卫兵守候在此,在每年停战庆典期间,这些卫兵便没有太多具体的工作需要去做,因此他们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围在一起,游玩一种名为“龙牙牌”的民间纸牌游戏。 “啊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忍不住进攻的。” 一名士兵捏着手里花花绿绿的纸牌手舞足蹈起来:“刚好,我这里有一张‘不学无术的女法师’,你的那三张牌可以翻面了!” 对面陷入劣势的打牌士兵叼着烟骂骂咧咧起来:“妈的,法委会系列的牌永远那么恶心人,比生活里还恶心!” 一名身材干瘦的士兵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怪笑:“小点声,小心有‘不学无术的女法师’请你去法委会驻地喝下午茶。” “呵!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那名叼着烟的士兵眼见牌局已经无法挽回,便果断地选择了认输,他一边掏出几枚零钱拍在桌子上,一边笑骂起来:“要真有那种机会,那我一定会去的,嘿嘿……” “你就不怕别人给你来个灵智讯问?” “前提是得长得和这张纸牌上的图案一样,哈哈,而且还必须是不学无术的那种……来,你自己看看这画的,啧啧,你们难道不动心么?” 他夹着卷烟吐了一口烟雾,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猥琐起来:“大家都是一个城门混薪资的,知根知底,明明一个个晚上没有这些纸片和那位‘快活大师’的小说就活不下去,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拿腔作势的……看着我干嘛啊?赶紧,再来一局!”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些士兵们仍旧保持着沉默,其中使用法委会套牌的那名士兵抬起手,讪笑着将桌子上几张带着浓厚讽刺意味的纸牌轻轻地拢了起来,目光一个劲地往旁边斜。 叼着卷烟的中年男子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缓缓扭头,却见一个比那纸牌上的画像还要好看许多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眼镜镜片后方的目光已经比冰刀还要寒冷和锋利。 “……” 男子说不出话来了,他慌乱地将手中的卷烟抛下,啪地一下就从登子上站了起来,朝着眼前这名气质冰冷的法委会女法师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隐秘地扫过了对方手中的魔法书,于是他便看见了一个足以令人崩溃的徽记。 “完啦!” 士兵的嘴角猛地一抽,表情更是险些崩溃。 对于他这种底层的城门护卫而言,还有什么能比“在一名法师面前诋毁法委会”更可怕呢? 事实上是有的,而且他也确实是这样做了。 他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在一名法委会的湖泊级女法师面前,说了那么些污言秽语。 按照他对于法委会的认知,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完全有理由与权力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魔法将自己的脑袋给切下来,而且这样的做法甚至不会引来任何的人的质疑。 薇琳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几名士兵,她并没有做出什么血腥酷烈的报复行为,而是平静地抬起自己的手指,在魔法书上敲了两下,随后她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有紧急事务,需要临时离开塞伦城。” 听见这句话,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刚刚那名紧张的要死的中年士兵站了出来,他对着眼前的女法师再一次行了军礼,随后用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说道:“法师阁下,根据塞伦城独立政府的一号命令……直到停战庆典开始前,不允许名单以外的人员进出塞伦城。”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这是惯例,希望您能理解。” 预想之中的,来自女法师的暴戾行径并未到来,薇琳扫了一眼四周,随后她的目光便落在了一旁通往城门堡垒内部的铁门上。 冰冷的魔力立即在薇琳的身体四周席卷了起来,无形的屏障轻柔地撞在了这些士兵们的身上,逼迫着他们退到了一旁,随后薇琳便径直走向了铁门,蓝色的法师之手适时出现,替她将这铁门用力推开。 “法师阁下!” 士兵们对于发生在眼下的变故毫无心理准备,尽管他们作为城门护卫大多都佩戴着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抗魔力的武器,但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易的对一名湖泊级的法委会顾问动刀动枪。 士兵们好不容易才从那无形的魔法屏障的压制当中爬起身来,紧接着他们便分散开来,两人准备向城门堡垒内部发出警示,而其余的人则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一边发抖一边朝着薇琳的方向追去。 然而,女法师却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过激举动。 在进入城墙内部之后,她便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在那法师之手的陪伴之下沿着内部长廊行进起来,她的仪态非常到位,脚步平缓而稳定,属于魔法顾问的气质散发开来,手中魔法书上的法师标识也在微微发光,这让那些驻扎于城墙内部的士兵们都面露惊诧——此时的薇琳像极了那些对特定据点发起突击检查的法委会成员。 而薇琳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在那些紧张的士兵们追上来之后,他们惊讶的发现,女法师竟然正在细致地检查着城墙内的各种防护设施,她的神态是如此的认真,以至于前面那些被薇琳强行突破的士兵们此刻都傻在了原地,不敢轻易靠前。 片刻之后,负责塞伦城南侧城门保卫工作的城门守备官匆匆赶到,他怒视了一圈自己无用的下属,随后便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抬脚朝着这名陌生的女法师走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轰然炸裂 留着一头卷发的男子端着有些难看的笑脸凑到了女法师的身旁,他同样惊讶于薇琳的样貌与年龄,然而他那在过去担任警卫队长、士兵队长及守备官等一系列的职务时所累积下来的经验,最终还是让他在此刻仍旧保持了应有的礼仪与谨慎。 男子扫了一眼那本魔法书上的湖泊级法师徽记,随后就变得更加恭敬了,他扶着自己的军刀肃立于一旁,开口道:“法师阁下,我是塞伦城南侧城门的守备负责人,您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法鲁纳·斯威夫特。” “斯威夫特……” 薇琳轻轻抬了一下自己的右手,于是那正在检查几块反魔力墙砖的法师之手也同样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看着这名中年守备官,轻声问道:“听起来,你是德兰人?” “混血,法师阁下。” 法鲁纳守备官抬起头来:“我的父亲曾是一名德兰的军官,而我的母亲则是沃特尔的一名裁缝。” 薇琳点了点头,随后用一个颇为优雅的手势将自己召唤出来的法师之手遣散。 在这之后,她便从自己的法术书中抽出了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书,轻轻地在法鲁纳守备官的面前抖了两下:“根据法委会下达的八号整备令,对南侧大门及其周边驻地进行常态抽查。” 有着丰富经验的法鲁纳小心且快速地看了两眼那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纸质文书,随后便立即低下头来:“我将全程配合八号整备令的执行。” “很好。” 薇琳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她将文书重新夹回了法术书中,目光则快速地掠过了那些仍在偷偷观察着自己的士兵:“除法鲁纳守备官,其余人请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吧。” 她的语气很轻,但却在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违抗。 传说中,那些湖泊级的法师完全能够轻而易举地利用魔力炸掉常人的脑袋,没有人想要接受这样的结局。 很快,停留在这里的士兵们尽数离去,整个南侧城门极其附近的营地都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肃穆状态当中,就连站在外围岗哨里的士兵们也不敢随便地进行交谈,这种状态将一直持续到那名女法师离开为止。 “狗屁的八号整备令!” 留下来的法鲁纳在心中破口大骂起来。 他很清楚,所谓的法委会八号整备令根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比起有明确的使用规定,且对双方都有着严格限制的二号逮捕令、六号搜查令等命令,这八号整备令的泛用性非常之广,其中各项条例的处理方式及应用环境也极为宽泛。 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八号整备令一旦下达,则其处理、执行的最终解释权将全部归属于法委会的执行者。 因此,对于商队商店、营地据点、乃至某些小王国而言,八号整备令的出现,往往意味着一次突如其来的公开勒索与抢劫。 然而,就在法鲁纳以为自己即将无端地遭受一次勒索时,女法师那平静的声音却传了过来:“魔法防护的保养与维护还算合格,不过有一部分反魔力石砖的排布不符合要求……某些过于老旧的也未及时进行更换。” 在法鲁纳满脸的疑惑与惊讶当中,薇琳说出了自己刚刚的“检查结果”:“用来反制魔法的各种武器虽然备齐,但这里的士兵显然缺少使用它们的经验,如果我刚刚愿意,甚至可以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士兵全部‘处理’干净,很显然,这里的一切都不是那么符合法委会对城市重要据点的整备要求。” “斯威夫特先生,如果发生意外,那么你作为这里的负责人,需要担负很大的责任。” 一连串的话语砸正在法鲁纳的脸上,将他的思绪瞬间砸成了粉碎。 这是经验老到的守备官所从来没有想过的一种情况。 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真的来进行“抽查”工作的,而且这名女法师的观察力极为细致,她给出的结论虽然简单,但无一例外都是自己地盘当中确确实实存在的老问题。 薇琳瞥了一眼张着嘴的城门守备官,随后又将自己观察到的更多问题抛了出来,一时间法鲁纳的面庞阵阵发红,任何人的那些小心思被人当面点出,脸色都不会太好看的。 眼见时机成熟,薇琳便展开了自己手中的法术书,她的右手手掌以极快的速度从书本当中扫过,于是其中的一张书页当即被她撕了下来,事先铭刻于书页当中的制式魔法立即生效,一层无形的魔力屏障迅速展开,将这一片区域完全地笼罩了起来。 在隔音魔法生效的同时,那只消失的蓝色法师之手再次浮现,那冰冷的手指向前舒展,精准地按向了城门守备官法鲁纳的额头。 薇琳这一系列举动的速度极为惊人,法鲁纳甚至没能来得及做出反应,其思维便已经被纳入了薇琳的感知范围之内。 “时间有限,斯威夫特先生,所以我问,你答。” 在冰冷魔力所施加的可怕限制下,法鲁纳颤抖着松开了做自己的军刀,随后无比僵硬地点了点头。 于是薇琳·恩斯特早就已经准备好的那些问题被她接连抛出。 “你所知道的,最后一次进出城门的人是谁?城门最后一次开放的时间点是什么时候?” “是五天前,五天前的深夜……一支来自德兰王国的贵族车队从南大门进入城中,他们持有法委会和德兰王国下发的魔法通行证明。” “人数规模如何?运送的是什么?” “规模相比寻常商队要夸张,有差不多三支护卫队,他们中的一部分还带着德兰产的结晶铳,样式很新……至于运送的货品,他们出示的通行证明来自德兰王室,我们无权检查。” 薇琳快速地将这些得来的重要情报印入了自己的脑海,随后她追问道:“你说那些护卫队带着德兰产的结晶铳?你怎么判断的?” “我的父亲是德兰的军官,我曾经跟随他见过德兰的那名枪械铸造大师……凡是加斯蒂尼大师出产的精品,枪身上都会留下他独有的银蛇徽记,很好辨认。” “这支队伍最后去了哪里,你们是否有所跟踪?” “女士,所有使用德兰王室通行证的车队,都会被要求直接前往德兰王国所在的鸢尾街进行登记,在登记过后的行程我们则无权过问。” 看着满头大汗的城门守备官,感受着法师之手当中传递出来的波动与反馈,薇琳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稍稍放松了对于法鲁纳的控制,随后接着问道:“我之前曾向你的士兵们提出要求,我告诉他们我有紧急事务需要离开塞伦城进行处理……然而他们却告诉我,只有‘名单’上的人员才被允许进出,这与塞伦城独立政府过去所使用的命令并不相符。” 薇琳放慢了语速,以保证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能被对方听清:“告诉我,斯威夫特先生,这份突然冒出来的名单是怎么回事?” 听见这个问题,守备官法鲁纳的脸色终于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他的嘴巴不断地颤抖,原本发红的脸色也以惊人速度朝惨白转变。 法师之手闪烁起来,于是女法师那藏在镜片之后的眼睛稍稍一眯,被放松的控制在顷刻之间重新收紧,原本只是指着法鲁纳额头的法师之手猛然改换姿态,它舒展开来,随后直直地按在了法鲁纳的头顶上。 透骨的寒冷随着无形的魔力涌动而来,同时到来的还有那虽然悦耳,但却也没有半分商量余地的声音:“回答我的问题,斯威夫特先生,不要让我真的做出你所害怕的那种事情。” 城门守备官的身体开始发抖,然而作为一名从未触碰过魔法的普通人,他却没有办法抵挡那股如同利剑一般刺入自己脑内的魔力,于是他艰难地摇起头来:“我……我不能。” 在这种反应当中,薇琳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她意识到,眼前的男子似乎陷入了两种互相矛盾的恐惧当中,除却自己所带来的威胁之外,他似乎同时还在承受着另外一种限制,正是那种限制,令他在这种情况下也仍旧不敢将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情交代清楚。 但事已至此,在已经抓到了线索的情况下,无论如何薇琳也不可能做出让步。 长久以来在魔法领域积累下来的经验成为了薇琳此刻的底气,她再一次从自己的法术书中撕下一张书页,伴随着魔法的涌动,又一个事先通过魔法书记录下来的便捷魔法开始发生效用,漂浮于半空之中的法师之手在顷刻间得到了惊人的强化,巨量的魔力随着薇琳意念的转动而倾轧在了法鲁纳的身上,在给他造成了惊人压力的同时,也谨慎地将他的身体保护了起来。 可怜的城门守备官瘫软在了地上。 “说吧,你所知道的,有关那‘名单’的一切……我可以向梅尔女神起誓,不去伤害你的精神与肉体,甚至还会尽我所能对它们进行保护。” 听完这些话,法鲁诺颓然地看了薇琳一眼,在浓重的恐惧以及无奈当中,他终于还是开了口。 “五天前的夜晚,在那贵族车队到达的同时,所有城门都得到了一份由总防卫部布茨将军签署的命令。” 法鲁诺用力地咽了口唾沫,他看了一眼那压在自己头顶上的魔法光芒,结结巴巴地说道:“按照……按照那份命令的要求,各大城门原本执行的魔法通行证标准被临时废除,我们必须按照一份特定的魔法名单来判断哪些人能够进出。” “名单呢?” “不……不知道。” 法鲁诺的言辞变得混乱起来,他慌乱地摆动双手:“女士,我向……我向所有我所知道的神明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那份名单当中的内容,虽然命令要求我们这样做,但那份名单从未下发给我们!因此我们也不知道究竟哪些人能够进出!” 薇琳的眉毛渐渐竖了起来,一股浓浓的不安感开始在她的心中酝酿,她转身走向了一旁的城墙,将手掌按在墙面之上,这一次,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装装样子”,而是将自己的精神全数集中在了面前的墙体之上。 属于湖泊级法师的魔力调动起来,就仿佛真的有一面湖泊在狂风当中掀起波涛,无形的潮水汹涌而来,接连不断地拍打在了面前厚实且古老的墙体之上。 一种被深深隐藏于墙体当中的痕迹缓慢地显现了出来,薇琳的身体微微一抖,随着来自城墙内部的可怕阻力的迸发,薇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手掌亦离开了身前的墙面。 在那股冲击之下,就连那被她召唤出来的,已经得到魔力增幅的法师之手也出现了连续的震颤。 薇琳立即回到了法鲁诺的边上,她那一直以来都保持着平静的面容在此刻也终于难免显现出了几分狞色:“快说!除了那天晚上向你们传达命令的人之外,还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没有了,没有了……呃,不过那天晚上负责传达命令的信使曾在城门内待了一整晚,这是命令当中的要求,我们只能照办,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究竟做了什么……” 也就在这一刻,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尽数透露出来的城门守备官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他剧烈地挣扎起来,竟是凭借纯粹的肉体力量强行脱离了法师之手的控制。 与此同时,法鲁诺的眼球开始不断凸起,他一边哀嚎一边抬起自己的双手,努力地用手指去按压自己的眼睛,似乎是想要阻止眼球的“离去”。 某种不知何时被施加在法鲁诺身上的魔法仪式在此刻开始无情地发生作用。 薇琳发现,自己所设下的那些魔力防护在这可怕的仪式限制面前竟是如同纸张一般薄脆,只不过短短两个呼吸,这些防护便被彻底撕破,而法鲁诺的脑袋以及他的眼睛则成为了仪式力量的爆发现场! 眼见情况已经无法扭转,薇琳立即快速后退,伴随着一个简单的手势,铭刻于脑海当中的防护魔法于身前显现,一道巨大的魔力盾牌凭空形成,将她的身体牢牢地保护了起来。 紧接着,她便听见了一声爆响。 就仿佛马车的车轮无情地碾过了一个皮球。 在城门守备官的痛苦嚎叫当中,他的头颅轰然炸裂,血浆与残渣四下迸射。 法鲁诺双手无力地垂落,而他的两颗眼球,终于还是从那已经严重变形的眼眶当中缓缓地滚落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窃贼 修格对于发生在塞伦城南侧城门当中的变故一无所知。 在离开和平报社之后,他便立即回到了恩斯特老宅当中,并仔细地检查了自己在菲利普办公室当中的“收获”。 在那个巴掌大的精巧铁盒当中,确确实实装着一份由法委会下发的魔法证明,它的外观与法委会下发的其它通行证件基本一致,只不过面前的这一份,其最顶端印刻着象征塞伦城停战庆典的握手图纹,而下方,则刻着德兰王室特有的鸢尾标记。 修格伸手轻轻地碰了碰这鸢尾标记,紧接着他便发现这并非什么装饰性的图案,而是一个真正的魔法徽记,魔力正持续不断地在那些精细的花纹当中往复流淌,而当修格试探性地放出自己的魔力时,那些深藏于魔法徽记内部的力量便骤然变得暴躁起来。 它们以惊人的速度对来自外界的试探做出了反应,在那一瞬间,修格只感觉有一把无形的锋利刀刃狠狠地戳在了自己的掌心当中,剧烈的疼痛令他本能地缩了一下手,而手中的魔法证明便也跌落在地。 “嘶……” 修格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连忙检查自己的手掌,发现自己的掌心部位有着一道明显的红色痕迹——存留于魔法徽记当中的魔力虽然性质极为暴戾,但其总量终究有限,并不足以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待疼痛感缓解之后,修格重新将那魔法证明放回了铁盒当中。 “这就不对了啊。” 修格盯着那精致的鸢尾图案,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在常规的认知中,无论何时何地,法委会都在用极其强硬的态度和手法掌控着这些在官方环境下流通的重要文件和证明。 这些通行文件会针对特定场所当中事先设置好的魔法仪式而注入对应的魔力,在正常情况下,一旦某个场所因为特殊的要求而进入封锁状态,那么任何没有随身携带正确通行证明的人都将被运作当中的魔法仪式所排斥,根据仪式力量的不等,这种排斥的表现形式是也有所不同。 一般而言,那些闯入者只会被仪式当中的魔力弹飞或掀翻在地,不过在某些极为重要的场合里,法委会也会刻意地提升魔法仪式的威力,因此便会出现某些闯入者被魔法活生生压成肉泥的惨烈案例。 闻名整个罗维高原的“沃特尔王国三勇士”事件便是其中典型。 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加冕典礼上,三名现任国王的反对派学者带着必死的信念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加冕典礼的会场,并最终被设置于广场里的可怕魔法当场“处决”,现场的惨烈一时震动全国,给不少人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法委会的人怎么会允许德兰王国的人将王室魔法徽记用在这种地方?” 修格将那张写满了各种线索和证据的纸张翻了出来,很快,他的目光便锁定在了“莫雷尔”这个姓氏之上。 在将德兰王国的贵族,和平报社最近的动向以及眼前这份极为特殊的魔法通行证明联系在一起后,修格便从那些已知的线索当中延伸出了一个新的猜想。 “通行证明上出现了德兰王室的徽记,倘若这样的一份证明能够正常使用,便意味着封锁塞伦城城门的那些魔法仪式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被偷偷地做了改动和调整。” “从薇琳·恩斯特之前的反应来看,法委会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甚至可以说是大部分人都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然而在法委会的高层当中,一定已经有某些人与德兰王国达成了约定和默契,也只有得到这些施法者们的配合,德兰王室才能如此顺利地完成在这一系列的操作。” “那么,他们究竟想要在塞伦城中做什么?” 出于过去养成的职业习惯,修格抽出了一张空白的稿纸,他用笔在纸上画出了一条细长的直线,准备尝试利用自己已知的这些线索列出一条大概的时间轴来。 然而,还没等修格动笔,他的耳朵就捕捉到了一阵非常轻微的响动。 那声音极轻,源头就在临近门厅的厨房当中。 倘若是过去,以修格原身的糟糕体质,恐怕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微乎其微的声响,然而在完成了魔法铭刻后,修格的反应、力量以及感官都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增强,因此他不仅听见了那响动,还非常自然地做出了判断。 他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老鼠或是别的什么小动物制造出来的声响。 “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人。” 修格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圆盘开始加速转动,那枚镶嵌于圆盘中心的墨绿色晶石亦开始缓缓地朝着四周散发自己那幽暗的光芒,在它的影响之下,镶嵌于凹槽当中的黑色触手与三尾老鼠图纹均变得无比活跃。 “没想到啊,连有幽灵宅邸之称的恩斯特老宅,竟然也有迎来‘窃贼’拜访的一天。” 修格无声地放下了手中的魔法笔,他伸手拉开抽屉,将桌面上的稿纸以及那特殊的魔法通行证一并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随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与手腕。 倘若在过去,面对这种莫名潜入自己宅邸的家伙,他一定会感到不安与恐惧,甚至会将逃跑列为自己的优先选择。 但现在,面对多日以来累积下的巨大压力,面对内心当中对于塞伦城中人与物的诸多不满,以及那潜藏于内心深处,对于使用魔法的冲动的压抑……修格竟然莫名地感到有些兴奋。 无论那闯入自己家中的人究竟是谁,他都已经做好了给对方一个隆重“见面礼”的准备。 …… 如果说,奇特建筑风貌以及爽口的酸啤酒代表了塞伦城美好的一面,那么这座古老且阴森的恩斯特老宅,则成为了塞伦城阴暗面的象征。 在塞伦城的诸多建筑当中,这栋属于恩斯特家族的老旧宅邸是如此的扎眼,它那灰败的色彩与那些拥有缤纷涂料的德兰式建筑格格不入,而老旧过时的建筑外形,又与源自沃特尔的那些尖顶房屋存在明显的区别。 它的地理位置是如此的微妙且特殊,任何一个在城中闲逛的旅人都会不可避免地看见这座诡异的老宅,而有关它的恐怖传说更是层出不穷。 有人说,这里其实栖息着恩斯特家族先祖们的灵魂,那些曾经参与过无数阴谋、刺杀与战争的可怕幽灵们每到夜晚就会在这座老宅当中齐聚,并用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策划更多的可怕事件。 又有人说,恩斯特老宅其实是恩斯特家族在战争期间所使用的隐蔽地牢,那些狠辣的沃特尔贵族曾经在这座老宅当中折磨死了许多人,他们甚至还利用那些受害者进行令人发指的魔法实验,体型夸张的蝙蝠,嗜好人血的蠕虫以及各种改造出来的半人半兽都是这里的常客。 这座宅邸就是这样的奇妙与尴尬。 它卡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没人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处理它,毕竟恩斯特家族蒸蒸日上,不会有人愿意为了一座老宅而去惹怒那种家族。 所以它便被长久地留了下来。 然而,在塞伦城中,却有一种人绝对不会害怕恩斯特老宅。 那便是隶属于三色兄弟会的潜行者和盗贼们。 他们有的当过刀口舔血的暗杀者,有的做过半夜出没墓园的盗墓贼,还有的曾在某些城镇当中赢取过“侠盗”的美名,就连最不入流的那一批,也能够独自一人在深夜里灵活地爬上贵族们的宅邸。 作为一批与黑夜为伴的人,他们对恩斯特老宅毫无恐惧,甚至将那些所谓的恐怖传说当成了笑柄。 至于那位独自居住在这里,只能依靠写作艳俗文学来换取稿费的孱弱青年,则被他们视为笑柄的添头。 正是因为如此,当拥有“长手”外号的罗伊以及被人称为“银色剪刀”的巴特从兄弟会中接到了“搜查恩斯特老宅”这一任务时,两个人的脸上均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不觉得这地方有什么好探查的,也不明白自己的上级在发些什么疯,毕竟他们很清楚这座老宅当中根本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难道说兄弟会里的成员们很需要那个私生子的新稿子? 兄弟会的大伙儿已经寂寞到这种地步了么? 但无论如何,命令就是命令。 服从命令,执行任务是三色兄弟会成员们的立身之本,他们必须认真地对待每一次指派,否则就会被兄弟会的成员们视作“不可信任者”。 拥有这样名头的盗贼和潜行者,往往不会在干活的时候得到同行们的帮助与支援,而一旦在这种情况下遭遇意外,被投入牢房便是迟早的事了。 所以,为了自己的名声与生涯,罗伊与巴特只得捏着鼻子执行起了这一任务。 两人都知道,在兄弟会当中拥有无量前途的普特林是那私生子的朋友,而正是出于这一点,他们没有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手,而是决定在最显眼的时候,用最嚣张的方法在这座宅邸里留下自己的印记! “与贵族为友者是兄弟会之耻!哪怕那只是个贵族们抛弃的私生子!” “银色剪刀”巴特紧随着自己的同伴翻入了打开的窗户,两人一前一后落在了厨房的地板上,他们的经验非常丰富,就算厨房当中的木板地面非常老旧,他们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巴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无声地转动了一下挂在自己手臂上的渔网。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和罗伊商量过了。 无论他们能不能在这里找到有价值的东西,都应该让那个贵族私生子吃一些苦头……死在恩斯特家族手底下的盗贼们数不胜数,其中甚至有一些名噪一时的盗贼大师。 两人都认为,用渔网和绳索好好折磨一下恩斯特家族的成员,将是一个极好的示威与发泄方法。 走在前面的罗伊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厨房,这厨房虽然极大,但其中的陈设却与贵族没有半分关联,大大小小的橱柜要么空置,要么则摆放着生活所需的餐具与用品,其中的一些甚至被当成了存放废品的杂物柜,一些不符合修格品味的挂画、雕塑以及装饰品被一股脑地塞在了里面。 “妈的,真寒酸!” 他朝着巴特做了个口型,随后便取出了一个样式奇异的,嵌着一颗微小魔法晶石的耳罩。 在将这耳罩戴上之后,“长手”罗伊便缓缓凑到了墙边,并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墙壁上。 这是盗贼们惯用的一种小道具。 这种耳罩甚至算不上什么正规的魔法用品,只不过在特殊的结构之下,那颗嵌入耳罩当中的魔法晶石却能够令原本微小的声音变得极其清晰,利用它来判断室内的情况,基本不会出错。 罗伊眯起眼,认真地倾听了几秒,随后他抬起手,朝着身旁的巴特比了一个大拇指。 这便意味着,屋内此刻有人。 拥有“长手”之称的罗伊自是有着不少特长,他的手掌快速地变幻着手势,于是一个又一个属于盗贼们的暗语传递了出去。 “他在楼上……正准备下楼。” “他手里拿了东西。” “准备动手。” 罗伊的手掌重重地朝着下方一划,黑色风帽之下的面容立即变得狰狞了起来,自己的同伴非常善于折磨人,在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小剪刀之下,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够坚持下来。 但是…… 就在他已经做好了配合巴特将那名可怜的私生子控制住的时候,一阵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却从墙壁当中传了过来,那是一阵频率极高的脚步声,听起来,似是有什么东西正沿着这墙壁的缝隙朝着自己的方向靠近。 “呃……是老鼠?” 罗伊愣了一下,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这声响却突然加速,只听一连串“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还没等罗伊做出反应,那古怪声音的源头竟然就已经来到了他的耳边。 “吱!!!”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嘶鸣,罗伊紧贴着的那块木板墙面被猛然掀开。 紧接着,一只眼珠子泛着墨绿光芒的巨大老鼠从那墙面缝隙当中探了出来,没等罗伊反应过来,它那锋利的巨大牙齿便已经奔着他的耳朵狠狠咬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他是一名野法师!” “老鼠!!!” 当剧烈疼痛传来的那一刻,什么潜行者的坚持,什么兄弟会的坚守,什么盗贼的信条…… 所有的一切都被罗伊抛在了脑后。 他从来不知道,老鼠的牙齿竟然会带来这等可怕的痛楚,在那一瞬间,罗伊感觉自己的脑袋几乎要被剧痛击穿,他发出了一声惨叫,随后便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想要将那挂在自己脑袋上的硕大老鼠给摘掉。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这只老鼠的力量极为惊人,它的爪子牢牢地扣进了罗伊的面部皮肤当中,锋利的牙齿无情地啃噬着那只带着耳罩的耳朵,而最令一旁的巴特感到惊骇的是,这只老鼠竟然长着三条如同鞭子一般的长尾,现在,这三根尾巴正牢牢地卷在罗伊的脖子上,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放松的意思。 “嘿!嘿!你别乱动!” 巴特连忙拔出了自己的匕首,然而罗伊在那剧痛的刺激之下却根本无法平静下来,他猛烈地挣扎着,然而不管他如何努力,那只三尾老鼠都没有半点放松,不仅如此,它还在不断地利用自己那同样泛着墨绿色光芒的利爪与长尾不断伤害着罗伊的面部。 不过短短几秒,罗伊的面庞之上便已经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而更令人感到惊惧的是,那种弥漫于三尾老鼠身体之上的阴冷光泽似乎具备着某种可怕的毒性,在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中,白色的烟雾从罗伊的面庞之上缓缓飘起,而那些伤口则被迅速地腐蚀、扩大,很快,他的整张脸就变得血肉模糊起来。 随着短促的肉体撕裂声,罗伊的耳朵终于不堪重负,被活活地撕扯了下来,而那三尾老鼠也松开了这颗满是鲜血的惨烈头颅,灵巧地落在了地面上。 见状,巴特果断地掷出了手中的匕首,意图将那可怕的老鼠钉死在地,然而三尾老鼠的灵敏与反应却远超他的想象,在落地的一瞬间,那三条长长的尾巴便灵巧地甩动了起来,这让三尾老鼠迅速恢复了平衡,它猛地一窜,躲开了那把飞来的匕首,紧接着便一头钻进了橱柜后方的缝隙当中。 此时此刻,巴特也顾不上什么任务的事情了,他赶忙来到了自己同伴身旁,伸手想要帮忙,然而罗伊此刻却因为极度的痛苦而陷入了癫狂当中,他一边发出沙哑的惨叫,一边试图用双手去抓挠自己的面部,但却又因为害怕触及脸上的伤口,他的手掌始终不敢真正地碰到自己的脸。 巴特清楚,三色兄弟会当中那个拥有“长手”外号的盗贼在此刻就已经彻底消失了,以罗伊当下的状况,别说是盗贼生涯了,就连正常地活下去恐怕都有难度。 在这种惨烈的情景之下,巴特过去从来没有相信过的那些有关恩斯特老宅的离奇传说接二连三地从心底冒了出来,他再也不敢去想任务的事情,一把将满脸是血的罗伊扯住,就想带着他往厨房窗口的方向靠近。 但也就在这时,平缓且稳定的脚步声从厨房大门的方向传了过来,巴特扭过头,却见一名身材纤瘦,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正端着水杯,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让巴特感到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这位居住于恩斯特老宅当中的孱弱作家,竟然并没有因为自己两人的闯入以及罗伊脸上的惨状而做出任何过激的表现,他非常礼貌、友好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端着杯子走向了厨房的一角。 当着巴特的面,修格·恩斯特拿起水壶开始倒水。 这是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保留下来的习惯之一。 只可惜,来自东方国度的茶叶在罗维高原上极为昂贵,否则修格多少是要给自己泡两壶茶的。 事实上,修格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镇定。 主要是三尾老鼠制造出来的情景实在是有些惊悚,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只魔法生物在接触了自己那团墨绿色的魔力之后,竟然会发生如此惊人的变化。 在那魔力的作用之下,三尾老鼠的速度与力量均得到了大幅的提升,而更加令人吃惊的是,它的牙齿、利爪乃至尾巴都附着上了那种带有腐蚀性的墨绿色剧毒,在这种情况下,修格随意下达的一个“攻击”指令,便几乎要了盗贼罗伊的命! “了不得!” 修格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小心地扫了一眼那名已经不成人样的盗贼,心中稍稍有些反胃。 哪怕是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见那样一张血肉模糊的烂脸时,仍旧难免产生了些许生理上的自然反应。 能够成为盗贼与潜行者的人大多都拥有着一颗较为灵活的头脑,因此,在修格光明正大地来之后,巴特立即便反应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刚刚所想到的那些古怪传闻确确实实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眼下问题的真正关键,就出在这名年轻人的身上! 巴特的脊背开始冒汗,因为他想到了一种更为严重的可能性。 这个所谓的恩斯特家族私生子是一名法师。 而且很有可能是一名未法委会登记的野法师! 巴特拔出了自己的另外一把匕首,扶着已经奄奄一息的罗伊向后退去,他已经在自己的脑海当中构想出了许多种不同的可能性,但无论他如何思考,有一个事实都无法改变。 那便是自己两人在踏入这间老宅的那一刻,便已经引起了修格·恩斯特的注意,而这名野法师也并不打算放任自己两人离开,他分明是想利用魔法将所有的入侵者彻底留在这间老宅当中! “恩斯特先生,这只是……只是个误会。” 说话间,巴特便已经退到了厨房的窗户旁,然而一道突然出现在窗台上的影子却打碎了他撤离老宅的幻想,他看见那只体型硕大,且拥有三条墨绿色长尾的可怕老鼠正端坐在窗台之上,它的两颗巨大门齿上还残留着罗伊的鲜血,两只利爪也被染成了鲜红,这样的存在,令巴特根本不敢随意靠近。 “哦,原来是误会啊?” 修格端着杯子往前走了一步:“原则上,我非常愿意听一下他人给出的解释,毕竟就算是误会,也必定会有源头和起因。” “咚!” 他放下了装满水的杯子,目光投向了巴特那张因为慌乱和惊恐而有些扭曲的面庞:“这位先生,就请你代表你的同伴,向我好好地解释一下吧……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又打算做些什么?” 修格并没有逼迫得过紧,他还不想向这两名明显来自三色兄弟会的盗贼施加太大的压力,从之前的迹象来看,这群“地头蛇”当中的高层很有可能也已经接到了某些秘密的命令,或是直接加入到了接下来那场可怕的计划当中。 被这样一帮家伙盯上自然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但在当前急缺各种消息和情报的状况下,修格也只能去接受这种现状,他现在并不是很清楚究竟应该如何处理这两名盗贼,毕竟他并不具备薇琳那样的魔法审讯手段,也没有办法细致地分辨真话与谎言。 “啧,如果她这个时候能来一趟就好了,凭借法委会的那些魔法,一定可以问出不少东西来。” 修格瞥了一眼面前的两名三色兄弟会成员,他很清楚,自己的魔力存量终归有限,不可能继续长时间地装腔作势下去,于是他朝前再进一步,开口说道:“所以……你们两位来到这里,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呢?还是说,你们的兄弟需要你们给我带话?” 巴特的面色快速地沉了下去,他一边紧张地提防那只危险的三尾老鼠,一边带着罗伊朝着角落的方向退出了一步,随后他开口回应道:“恩斯特先生,我一定会尽力地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同时也请你相信,我们绝对不是自己想要来到这里的……只要你愿意最终让我们二人离去,那么我们也将向盗贼之神希尔符宣誓,绝不会将这栋宅邸当中的秘密透露出去!” “秘密?” 修格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很清楚,恩斯特老宅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你们来到这里的,一定是为了找我,对吧?” 在说话的过程中,修格始终刻意地与巴特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然而在巴特眼里,这名恩斯特家族的年轻人却在无时无刻对外展示着自己的可怕力量,在那恩斯特家族所特有的白皙皮肤与黑色眼珠当中,更是透露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轻蔑。 这是那些贵族们居高临下决断他人生死时所惯用的姿态。 “他绝对不是什么私生子!” 随着这一想法的涌现,巴特的腿脚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因为一旦他的这个猜测成立,那么站立在自己眼前的,便极有可能是一名前来塞伦城执行某种隐秘任务的贵族密探,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他为何能够一直隐藏着自己身为野法师的身份,并光明正大地在法委会的眼皮底下行动! 他越想越觉得害怕,而当这种情绪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便自然而然地转变成了决断与疯狂。 “嗯?” 精神世界当中隐隐传来了一丝预兆,于是修格果断地停下了脚步,也就在这时,一直畏缩于角落当中的兄弟会盗贼突然有了动作。 巴特猛地一甩手,将自己一直搀扶着的同伴罗伊朝着那只三尾老鼠的方向用力推出,随后便反握着匕首,朝着修格主动冲去。 这便是他作为一名老练盗贼所做出的判断。 尽管一般情况下,法委会以及各大王国、家族当中的施法者们都会经受一定程度的近身格杀训练,但这种训练带来的帮助终究非常有限,巴特有自信,能够在短兵相接的情况下成功控制住一名没有随身携带魔法书且年纪尚轻的贵族法师! 他当然不会就这样硬冲上去,随着巴特手臂的用力抖动,那一直挂在他臂膀上的渔网登时铺散开来,这种渔网上面挂着许多细小的金属铁钩,一旦被它挂到身上,那么便很容易撕扯出大量细小的伤口,严重时甚至会扯下两块皮肉。 渔民出身的巴特非常了解这种渔网的特性,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将这东西当成自己特有的“处刑工具”。 在他看来,没有随身携带魔法书便是修格·恩斯特所犯的最大错误,哪怕他拥有一只可怕的魔法生物作为帮手,现在也绝对没有可能在脱离魔法书的情况下快速地释放出足以致命的强大魔法,至于那些威力一般的基础戏法,就算命中了也要不了自己的命! “我能赢!” 巴特在心中狂呼起来,在抛出那能够为他带来胜利的渔网之后,他的左手便快速地拔出了一把银色的锋利剪刀,这把锋利的武器兼工具,正是他外号的由来。 就在巴特准备跟在渔网之后,将自己的匕首和剪刀刺入那具孱弱的身躯中时,他却看见修格抬起了手掌,一个短促且古怪的音节在这厨房当中回荡开来。 甩在空中的倒钩渔网在此刻遇上了自己的天敌,墨绿色的阴沉光影瞬间迸发,骇人心魄的恐怖触须从那只苍白的手掌当中席卷而出,它们就像是某种巨大海洋生物用于捕食的腕足般,轻易而举地撕开了那层敢于冒犯自己威严的渔网,并随后重重地击打在了巴特的身体之上。 盗贼被这股可怕的力量当场掀飞,他的赖以生存的武器与工具跌落在地,原本灵巧有力的手臂亦在冲击当中严重扭曲。 巴特绝望了,但当他勉强抬起头来时,生命的色彩却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就在厨房的门口位置,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身影。 那是法委会的制服,虽然上面似乎沾染了些许血迹,但巴特认为自己不会看错,那就是法委会成员们才会穿的衣服! 于是,巴特欣喜若狂地呼喊了起来。 “女士!小姐!快!抓住这个人……他是一名野法师!” 第二十五章 “合作关系” 恩斯特老宅的厨房迎来了诡异且短暂的寂静。 满脸是血的罗伊正躺在角落里呻吟,三尾老鼠嚣张地站在他的胸口,鞭子也似的三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着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庞。 手臂已经严重扭曲,但脸上却带着浓浓希冀的巴特艰难地支着身体,他用力地喘息着,一边压抑着身体上的剧烈痛楚,一边静静地等待事态的下一步发展。 站在对面的年轻“野法师”停下了动作,他微微转身,看向了那名已经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法委会女法师。 后者手中捧着魔法书,气场冰冷且强大,光是站在那里,便已经让人忍不住要畏缩,更别提她身上的法师长袍上还沾染着血迹…… “或许她刚刚才处理过什么人?” 巴特心中的希望越发明亮,他从出生以来,就对这些法委会的法师们没有半分好感,然而如今,他却恨不得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些最心狠手辣,最恪守法委会信条的执法者们,如果可以,巴特甚至现在就想看见那名女法师用自己的魔法将那名野法师烤成焦炭,又或者融化成一滩酸液…… 巴特静静地等待着。 然而,他那提起来的心,却随着自己那艰难的呼吸而渐渐沉入了谷底。 他所期待的任何一件事都没有发生,恩斯特老宅的主人,那名苍白瘦弱的私生子做了两个深呼吸,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和烦恼,但这绝对不是面对敌人与威胁时的反应! 而下一秒,从那名女法师口中蹦出来的一句话便彻底地击穿了巴特的所有幻想。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就连修格也没有想到,这会是薇琳开口后的第一句话。 修格并不想立即回答眼前女法师的问题,他谨慎地看了看她长袍上的那些血迹,这些血迹很新,看起来是不久之前才沾染上的,以这种形象突然“拜访”,很不符合修格对薇琳的第一印象。 于是他问道:“薇琳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见修格是这种反应,女法师便叹了口气,她打开了魔法书,又一次从中撕下了一张有着诸多繁复花纹的书页,顺手将其抛掷了出去。 于是,伴随着魔力的流转,法委会最常用的隔音魔法立即在恩斯特老宅当中延展开来,将这里所有的声音都锁死在了室内。 在做完这件事情之后,薇琳才开口回答道:“你之前的那些猜测和担忧恐怕都是正确的,我已经印证了其中的一部分……不过坏消息是,我也因此惹上了一些麻烦。” 说着,薇琳有些嫌恶地扯了扯身上的法师长袍,那上面的血污让她有些烦躁。 修格观察了一下薇琳的神态,随后试探着问道:“所以,您现在是在逃难?” “逃难?” 在抬起头的瞬间,薇琳的神态恢复如常,她淡漠地摇了摇头:“还算不上逃难,只不过现在的塞伦城对于你我而言已经不再安全,我甚至无法去信任那些跟随我来到这里的副手们。”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奇怪。 修格本能地顺着这句话进行反推,随后他皱起眉来:“所以您的意思是,我可以信任?” 薇琳眯起眼来。 一瞬间闪过心头的危机感使得修格果断地闭上了嘴。 “好了,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薇琳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情形惨烈的厨房:“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一直强自支撑的巴特终于无法承受眼前的现实了,他根本来不及去细想眼前这两人的具体关系,就这样“咕咚”一下倒在了地上。 修格耸耸肩,笑着说道:“他们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不过我猜,这应该是三色兄弟会中的成员。” “我记得,你的那个好友也是兄弟会中的人。” “普特林?嗯,他确实是兄弟会的成员,不过……我不认为兄弟会能代表他,当然了,他也无法代表兄弟会中的其他人。” 盗贼罗伊仍在那里含混不清的呻吟着,在修格的示意之下,站在罗伊胸口的三尾老鼠悄无声息地窜进了一旁橱柜的阴影里,随后便消散无踪。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不可能瞒过一名湖泊级的法师,在三尾老鼠跳走的一瞬间,薇琳的目光便已经斜了过来。 “好吧,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尝试问出一些东西来。” “感谢您,薇琳小姐。” “别急着道谢。” 女法师已然抬脚朝着两名盗贼的方向走了过去,而她的话语则传了过来:“在这之后,你也需要给我一些交代……有关你所使用的这些魔法。” 说完,她伸手指了指厨房的大门。 …… 修格就这样被无情地从自己家的厨房里赶了出去。 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接下来薇琳大概会将一些法委会当中的特殊魔法用在那两名三色兄弟会的盗贼身上,能不能问出有用的东西,修格暂且存疑,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家伙大概是没有办法活下来了。 “可惜了,梦境世界里好像并没有用盗贼身体零部件来兑换的东西。” 这个念头从修格的脑海当中一闪而过,这让他忍不住愣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对于这种事情的适应速度好像有些太快了。 也不知这算不算一件好事。 这种没有切实意义的思考很快就被修格抛在了一旁,他来到二楼,从窗户朝外观察了一下,发现塞伦城当中似乎并没有出现明显的骚乱,随后便以极快的速度收拾了起来。 “我恐怕马上就要放弃这栋老宅了。” 修格环视四周,稍稍有些感慨,不过他从心底里对自己栖身的这栋宅邸并没有多少感情,而且事实上,老宅当中需要他带走的东西也极为有限。 一些稿纸,上面记录了一些他整理出来的线索以及猜想,这些东西需要赶紧销毁。 然后是从菲利普的办公室中弄来的魔法通行证,修格觉得这东西很有必要交给薇琳做二次检查,自己终究是一个缺少系统性学习的魔法初学者,在魔法道具的判断方面并不专业。 再然后便是一些金钱,数量有限,随身携带即可。 最后,则是那两枚从梦境世界当中交换出来的炼金炸弹,修格将它们小心地包裹了起来,随后放进了风衣的贴身口袋里,这算是他的一张底牌。 很快,那些写满了各种各样猜想以及线索的稿纸便被修格焚烧殆尽,就在他忙着捅碎那些纸灰时,薇琳也结束了自己的审问,她面色凝重地走出了厨房,手中的魔法书上还在不断地闪烁着淡蓝色的微光。 修格想要去查看那两名盗贼的情况,然而还没等他走进厨房,薇琳便将他拦了下来。 “没什么好看的……用魔法酸液处理尸体虽然便利,但那种过程并不雅观。” 女法师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随后用略有些疲惫的语气说道:“不过,我觉得修格先生以后总会有机会看见的。” 听见薇琳这样说,修格便立即抑制住了自己进厨房看一眼的冲动,他转而问道:“薇琳小姐,你都问出些什么了?” “很有限,不过你的猜测很准确,他们确实是三色兄弟会的成员,不过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明确。” 薇琳抽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她捧着魔法书说道:“事实上,这两名盗贼也不清楚兄弟会让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所以按照他们自己的计划,应该是想将你控制住之后,通过折磨你的方法,把一切能问的东西都问出来。” “修格先生,你的应对方法其实很正确,施法者就应该将所有的隐患解决在最初阶段。” 薇琳非常自然地赞赏了一句,她的手指带着特定的节奏敲击起了魔法书的封面:“我检查了那两名盗贼身上的伤势,我必须承认,我之前对你的判断仍然存在极大的偏差,这是我身为法委会法师的失职。” “呃……” 修格感觉自己的眉毛跳了一下,这种话术他并不陌生。 一般而言,对方接下来的那句话极有可能会使用“但是”来开头。 果不其然,薇琳接着说道:“但是,无论一名施法者究竟拥有何等的天赋,都不应该在离开指导与学习的情况下滥用魔法,魔法与魔力皆如流水,掌控得当时它们自然如溪流一般温顺,然而一旦走入误区,你就会知道它们真正的可怕之处。” “薇琳小姐,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在我们谈论更多的事情前,让我看看你掌握的那些魔法,这将关乎我们之间具体的合作关系。” 在说出最后“合作关系”这个词汇时,薇琳特意加重了语气。 “看来我没有拒绝的余地了,对吧?” 薇琳冷笑出声:“我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将你变成一具听话的人形傀儡,然后就像是走私贩一样将你运出塞伦城,然后我再尝试恢复你的神智……修格先生,你觉得这样如何?” “我们还是聊聊魔法的事情吧。” “明智的选择。” 女法师露出笑容来,她看了看四周,随后指向了放在角落当中的一个装饰柜:“就用它作为目标吧,将你铭刻完成的魔法用一遍,我会进行判断的,我们时间有限,现在就开始吧。” 听她这样说,修格只得抬起手来,他刻意地控制了精神世界当中魔法圆盘的转动速度,在稍稍调用了少量的魔力之后,伴随着那个修格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古怪音节,两根带着墨绿色光泽的黑色触手立即从他的右手掌心当中席卷而出,随后凶狠地撞击在了那装饰柜上。 装饰柜的木门应声而碎,这是魔法自身所具备的冲击力,即便修格调用的魔力有限,其展现出来的破坏力仍旧非常可观。 “唔……” 薇琳看了看那被黑色触手击穿的装饰柜,又看了看修格那完好无损的右手,随后这位年轻的湖泊级法师点评了起来:“还算不错,看起来像是召唤咒法中的一种,当然也可能是某种基础魔法的变种,上面似乎还带有某种剧毒……是某种魔法生物的触手么?有趣。” 她支起了下巴,挑眉示意道:“我知道你不止会这一个魔法,之前那只奇怪的老鼠是怎么回事?召唤出来看看。” 修格无奈,只得依言照办。 于是,伴随着一段晦涩阴暗的咒语的吟唱,三尾老鼠的身形于幽暗的光影当中缓缓浮现,而还没等修格下达指令,薇琳的法师之手便在三尾老鼠的身旁突然出现,在薇琳的意念控制下,这只法师之手轻巧且精准地抓住了三尾老鼠的后脖子,就这样将它提了起来。 在薇琳的魔力压制之下,修格发现自己的召唤出来的魔法生物根本就无法动弹,这只可怜的三尾老鼠就像是在商店里售卖的那些活体魔法生物一样,被女法师提在身前不断观察,它那三条如同长鞭一般的尾巴不满地甩动着,时不时地在桌子边缘抽出响声来。 片刻之后,薇琳结束了观察,她摆了摆手,于是法师之手当即便将三尾老鼠抛到了一旁,这只灵活的魔法生物在落地的瞬间便快速地奔跑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它便窜到了另外一个柜子的上方,缩在阴影里鬼鬼祟祟地打量着下方的一切。 见薇琳又看向自己,修格只得摊开手:“就这些了,我所铭刻完成的魔法只有这两个。” “作为魔法初学者,已经很出色了。” 薇琳点头道:“修格先生,你应该听说过吧,绝大多数第一次进行魔法铭刻的施法者往往只能铭刻一些极为基础的戏法,就连那些能够勉强铭刻杀伤性魔法的,都会被作为‘优等生’重点培养。” “虽然不知为何,你所掌握的两个魔法都带有些许邪术的影子,但……这并不要紧,毕竟邪术魔法早就被归纳进其他学派当中了。” 薇琳偏了偏头,随后问道:“你所掌握的这两个魔法,它们的名字是什么?” “……” 这个问题令修格愣在了原地,他迟疑了片刻,随后便如实回答道:“薇琳小姐,我并不知道这些魔法的名字,我只知道使用的方法。” 修格看见,在自己给出回答的一瞬间,薇琳那双漂亮的眼睛明显瞪大了一圈,这名向来冷静淡定的女法师终于头一回毫不遮掩地表露出了自己的讶异情绪,她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第二十六章 魔法之名 经过薇琳·恩斯特的简单解释,修格才终于知道,在“不知晓魔法名字”的情况下滥用魔法究竟会有多么危险。 “所谓魔法,其实就是对魔力的使用方式……它就像一把锋利的剑,或是一把威力强大的结晶铳,任何人只要能够将它握在手中,就算胡乱使用,也总能够制造出来巨大的损伤。” “但至于是伤到自己,还是伤到别人,就全看运气了。” 薇琳一边解释,一边将目光投了过来,在上下打量了两遍修格之后,她说道:“至少从目前来看,你的运气很不错。” 修格被薇琳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毕竟他从完成魔法铭刻开始,就一直在不了解自己魔法的情况下进行施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一直安然无恙,但一想到可能发生的那些后果,修格便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他咽了口唾沫,随后问道:“如果伤到自己,一般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根据魔法所属学派的不同,其对施法者造成的负面效果也将发生改变。” 薇琳说道:“譬如你所使用的这两种魔法,它们都极有可能归属于召唤咒法学派,而召唤咒法所带来的负面效果往往便是召唤出来的魔法生物严重失控……而且其被召唤出来的地点也将完全不受施法者的掌控。” 薇琳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补充道:“德兰的魔法学院当中就曾出现过学生被自己召唤出来的尖耳兔撑破肚子的情况。” “……” 薇琳举的例子有些过于生动了,以至于修格的脑海当中立即出现了自己的身体被那种黑色触手撕裂,或是被三尾老鼠啃穿的画面。 鉴于这些从梦境世界当中“兑换”而来的魔法大都给自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修格立即决定将这些潜在的风险和威胁掐死在摇篮里,他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瞬间变成了那种课堂之上最好学的学生模样,认真地提问道:“那么,薇琳小姐,面对这种情况我应该怎么做?” 修格态度的快速转变令薇琳有些惊讶,她微微往后缩了缩,随后便开口说道:“根据魔法本身的学派类型以及危险性,可以采取三种不同的策略。” “第一种很简单,暂且放弃这些魔法,在没有对它们产生足够认知的情况下不要再去使用它,这是最安全,也最稳定的一种方法……不过以当下的情况来看,修格先生你一定不会选择它。” 薇琳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种,则是想办法在魔力的层面与这些魔法进行沟通,毕竟魔法实际上也可以视作知识与规则的凝聚,只要你投入的魔力够多,那么它们的规律就会变得越清晰。” “事实上,这也是绝大多数施法者们在遇到这种情况时会去使用的方法,它同样非常稳妥和安全,但根据魔法的不同,所需要消耗的时间与精力也会有所差异。” 薇琳偏了偏头:“不过,对于法术初学者们而言,这种方法会显得格外困难,法委会当中倒是有一套标准的魔法仪式流程可以进行辅助,但可惜,你当下是用不上的。” 听完薇琳给出的前两种建议,修格的眉头已经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时间才是自己接下来最稀缺的资源,他可没有时间找个小房间藏起来慢慢地从零开始学习那些魔法入门知识。 于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修格问道:“那么,最后一种呢?” “最后一种,最快捷,也最冒险。” 薇琳收起了自己的手指,显然她并不推荐这第三种方法:“这种方法只能由已经完成了魔法铭刻的施法者使用,也就是说,使用它的法师至少也要到达‘溪流级’以上。” 听到这里,修格脸上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听起来,这种方法对于魔法知识同样有很强的要求……” “错了,修格先生。” 薇琳摇了摇头:“那些已经完成铭刻的法师之所以会选择这种方法,正是因为他们无法理解自己所接触的魔法,而这类魔法,往往也会被称为‘邪术’。” 修格又一次听见了这个从字面上就无比阴暗邪恶的词语,于是他问道:“我记得,薇琳小姐前面提到过,我的魔法就有邪术的痕迹?” “嗯,没错,你自己应该也有所察觉了吧?你所接受的这些魔法与法师们所使用的那些常规魔法和戏法都不太一样,它们的威力更加惊人,但它们的外观与性质却更加险恶。” 说着,薇琳指了指厨房,又指了指那被破坏的装饰柜:“邪术魔法一直都是困扰着法委会的重要课题,想要在这里解释清楚很难,不过法委会里的学者们普遍认为,邪术魔法是一批曾经占据梵恩的古老神祇所创造的魔法,也正是因此,它们难以用如今的魔法学派知识进行解析。” 这应当是一套非常常见的解释,所以薇琳说的很是随意,但是这些话在修格的耳中却颇具分量。 在听见这些话的瞬间,他便想起了在自己第一次进入梦境世界时所看见的那个身影。 那个无法分辨面貌,身穿黑色礼服的沉默身影。 薇琳并不知道修格如今在想些什么,她接着说道:“所以,如果你认为自己铭刻的魔法来源于那些已经不存在的神祇,便可以试试这最后一种方法了……凭借你的直觉以及对这些魔法的了解,将自己的精神与意志加诸其上,而当你凭借自己的意志彻底‘征服’了这些魔法,则它们的真名自然便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征服一个……魔法?” “听起来很野蛮,但面对无法以常理揣测的存在,这便也算是一种方法。” 说到这里,女法师也终于有些疲倦了,她轻轻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说道:“修格先生,法委会虽然已经存在许久,但我们对于魔法的探求与研究从未停止,在它的奥秘面前,哪怕是最博学的魔法大师们也都有如孩童,所以有的时候,一些大胆的尝试也是必要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修格却分明从中听出了一股狂热之感。 薇琳对于魔法的这种态度非常符合他对于法委会中那些魔法学者们的想象,倘若缺少了这份探究和冒险精神,她恐怕也不可能在这个年龄就成为湖泊级的魔法顾问。 “要不……我试试?” 本着“多少试一试”的想法,修格将自己的注意力沉入了精神世界当中,坐在对面的薇琳则立即意识到了修格此刻的想法,她并没有出手阻止,而是安静地打开了手中的魔法书,将手指按在了其中的一页上,已是做好了快速将书页撕下的准备。 此时的修格已然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的全部精力都已经集中到了那缓缓旋转的魔法圆盘之上,与之前一样,当他开始注视圆盘上的凹槽时,位于凹槽内的魔法图案亦开始了活动,但这一次,修格改变了策略,他试探性地调动魔力,朝着铭刻于圆盘上的魔法缓缓探去。 或许是他的意图过于明显,这一次,位于凹槽当中的触手与老鼠图案竟是收敛了不少,它们就像是感知到了猎人靠近的野兽一般,纷纷在自己的栖身的凹槽当中扭曲、窜动起来,而当修格的魔力抵达凹槽边缘时,纠缠与对抗便也随之爆发。 率先展开“进攻”的是那些黑色的触手纹路,此刻的它们活像是被逼迫到了死角当中的兽类,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主动扑出。 活跃于圆盘凹槽当中的触手图纹率先展开了“进攻”,那些黑色的触须用力地撞击在了凹槽的边缘,这种举动令金属圆盘发出了一阵阵的轻微颤动,而那三尾老鼠也紧接着躁动起来,它亮出了自己的爪牙,开始在凹槽当中不断地抓挠着,于是轻微的刺痛以及一连串令人烦恶的噪音立即充斥了修格的大脑。 “真是够了。” 修格额头上的青筋蹦了出来,在金属圆盘持续的颤动当中,他的魔力快速地淌入了金属圆盘的中心区域,而那枚墨绿色的魔法晶石则在他的这一举动之下散发出了更为明亮的光芒,幽暗的墨绿光影与修格的魔力混杂在了一起,并像流水那般快速地涌向了“关押”触手与三尾老鼠的凹槽。 在魔力覆盖金属凹槽的瞬间,中心圆盘转动的速度开始提升,如同牢笼一般束缚着触手与老鼠的凹槽亦停止了颤动,在魔力以及金属圆盘的压制下,躁动的魔法图纹很快便彻底地平息了下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但似乎又什么都没发生。 修格疑惑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精神世界当中抽回,而就在这时,两道悠远的陌生讯息从他的意识深处回荡而来,它们仿若从无底海渊当中缓缓上升的气泡,摇摇晃晃地飘荡而起,并最终将自己微弱的声响传入了修格的脑海里。 “卡尔戎之触为海神意志的显现,触须所至,便为大海边界。” “狂奔之鼠乃大地母神的车驾,华美三尾则为丰饶赐福之象征。” 在这一刻,修格终于知晓了自己掌握的这两个魔法的名字。 “卡尔戎之触、狂奔之鼠……” 修格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魔法的古怪名称,他尝试着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与那它们相关的信息,然而在那两段讯息当中所提及的神祇之名却都无比模糊。 修格可以确定,在他已知的有关这个世界的信息当中,并不包含“卡尔戎”这位神明,在当今的梵恩中,临海地区及其居民们所崇拜的海神名为“希伦”,是掌控世间流水的魔法女神梅尔的兄弟。 至于“大地母神”,这一称呼在梵恩当中并没有具体所指,有关大地、丰饶、繁衍的诸多权柄被分散在了数位神明身上,而这些神明也是农夫、猎人等群体的广泛信仰对象。 “听起来就不妙啊,这得是什么样的大地母神才会选用狂奔的鼠群来作为自己的车驾……而且长着三条尾巴的老鼠,怎么想也不是丰饶的表现。” 就在修格准备再次观察一下自己的这两个魔法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心悸感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从恍惚状态当中强行脱离了出来,而在清醒过来的瞬间,修格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圆盘随即开始了旋转。 这一次,它的转动速度远超以往,无数的金属齿轮在转动当中不断咬合,而已经服从于修格的“卡尔戎之触”与“狂奔之鼠”的魔法图案,则更是表现得有些躁动不安,只不过现在它们已然不敢再冲撞容纳自己的金属圆盘,只是在那狭小的空间当中不断转动、盘旋。 “情况不对。” 修格骤然起身,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女法师早已有了行动,她黑着脸从魔法书中一连撕下了三张书页,属于她的魔法光泽自手指之间浮现出来,并快速地点亮了这些纸张当中的魔法花纹。 薇琳那冰冷的声音飘了过来:“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吗?” “没有了,都在身上。” “那就赶紧走,有人找过来了。” 说着,薇琳快速一抖手腕,三张刻印了不同魔法的书页登时飘飞了出去,一张落在两人所坐的位置前,一张落于门厅,而最后一张则被法师之手凌空接住,带往了大门的位置。 此时,修格精神世界当中传递而来的紧迫感已经越发明显,他顾不得向薇琳确认情况,捞起自己的风衣便朝着与厨房正对面那一直空置的储藏间跑去,在那里有着一间一直未能完工的地下室,它与老宅后方那荒废的庭院相连。 就在薇琳紧随着修格踏入储藏间的那一刻,恩斯特老宅那紧闭着的大门在无形的巨力冲击之下当场裂开,大门化作的碎片如同刀刃一般横贯整个门厅,而还没等这些“拜访者”踏入室内,一张有着密集纹路的法委会专用书页恰到好处地从他们的头顶上方缓缓飘落。 在这书页的中心,一团耀眼的红色火光正快速扩散。 第二十七章 追踪者们 这还是修格第一次亲眼见证魔法的真正威力。 炽热的气流无比狂暴地涌入了地下室当中,他顺手关上的木门根本无法隔绝那股可怕的热量,他容身的这片狭窄世界似乎在一瞬之间便被塞入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当中,就连那些堆积在地下室里的土砾与石砖也似乎要吐出热气来。 “瞬息燃火。” 走在修格身旁的薇琳轻飘飘地说道。 “溪流级,一种有些多余的法术。” 修格感到有些窒息:“你说多余?” “嗯,就是多余。” 薇琳抬起手轻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的两根发丝已经粘在了额头上:“一般而言只能拿来制造火源与光亮,在野外时能点一点篝火……现在的火势是过量魔力注入与多次重复施法造成的,别想太多。” 说话间,两人已然来到了地下室另一端的出口处,走出地下室的修格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这栋归属于恩斯特家族的古老宅邸已经彻彻底底被烈焰所包裹,而在火光的照耀之下,修格看见女法师薇琳的嘴唇有些苍白,或许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为了一瞬间制造出这场恐怖的大火,她消耗了太多的魔力。 两人均没有在这里停留的意思,在稍稍确认了方向之后,修格便领着薇琳朝着灌木丛的方向跑去,只要穿过这片荒废的小林区,便能够自塞伦城北的“女士街”绕行至男人们最爱光顾的“水花街”。 虽然带着一名同龄女性走进这种地方不太妥当,但这却是眼下最合适的脱逃路线。 一踏进这片无人的林区,修格便将狂奔之鼠召唤了出来,这只已经完全驯服的魔法生物立即跳入了灌木丛中,它将作为一个活体岗哨紧跟在修格附近,以防有人追踪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修格才抽出空来,他伸手帮着薇琳摘掉了一根挂在她长袍下摆上的带刺树枝,随后问道:“薇琳小姐,追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些人当中有着数量不少的法师,或许是法委会的成员,但更可能是德兰王室。” 因为魔力消耗的缘故,薇琳的呼吸明显有些急促,她皱了皱鼻子,随后便用简洁的话语将自己之前的经历快速说了一遍。 “情况比我之前想象的要糟,塞伦城的独立政府内已经出现了问题,总防卫部极有可能已经完全地倒向了德兰王国,而且仅南部城门,便已有至少三支携带结晶铳以及混杂着施法者的卫队进入了城中,不仅如此,塞伦城当下所有城墙城门的魔法封闭仪式,也已经遭到了篡改。” “篡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座城市已经被彻底封闭了,或许外面的人能进来,但里面的人一定出不去!如果强行想要强行破坏或通过仪式,极有可能会被篡改过的仪式场当场杀死。”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修格两人便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的状态。 修格很清楚,自己与身旁这位同样拥有着恩斯特家族姓氏的女法师并不具备任何坚固的信任基础,二者虽然在仓促之间达成了近似于合作者的关系,但现在的这一切却都是急速变化的形式所导致的,这样的合作关系一点也不牢靠,甚至极有可能在某些关键时刻发生崩塌。 在忐忑与不安之中,修格再次回头看向来路,透过那些稀疏树木之间的空隙,他看见恩斯特家族的老宅已经完完全全地被烈焰所包裹,而此时,塞伦城内的消防队伍也已经赶到了附近,就算是隔着树丛,修格也能够看见那些体积巨大,拖着沉重水箱的改装车辆。 在消防员们的操作之下,数根镶嵌着结晶矿,铭刻着诸多纹路的金属水管从那些巨大的水箱上方抬起,随后便开始朝着熊熊燃烧的老宅喷洒水柱。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火焰的势头却根本不见消退,喷洒而下的水柱只能勉强抑制火势的蔓延,在那栋已经摇摇欲坠的宅邸当中,似乎存在着另外一股力量不断地生起新的火焰。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修格这样刚入门的施法者,也能够看出其中的反常来。 “看起来,有人生怕这间屋子烧的不够干净啊……” 修格喃喃自语道,他正想找薇琳进行求证,一直躲藏在远处的狂奔之鼠却传来了一阵异动——有人正从它的附近快速走过,而且数量还不少。 “有人追来了。” 修格立即告诉了薇琳自己的发现,听见这话,女法师便停下了脚步,她缓了一口气,随后便从腰间摘下了一个精致的袖珍口袋,并将里面的事物倒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尖爪,牙齿,还有鸟类的颅骨……看起来都是动物的骨骼。” 修格一眼便认出了这些事物,紧接着他便看见淡蓝色的魔法光泽在这些骨骼当中流转跳动起来,约莫两个呼吸之后,那团光芒最终落在了鸟类的颅骨之上。 于是薇琳将那颅骨从掌心之中拾起,并将其轻轻地抛向空中,下一瞬,伴随着魔法光芒的闪过,一只浑身漆黑,但翅膀末端却有着蓝色羽毛的巨大渡鸦出现在了空中,它快速地在薇琳的头顶上盘旋了一圈,随后便钻入了一旁的树冠当中。 “我们不继续走么?” 修格压低了声音,通过狂奔之鼠传递回来的讯息,那些追踪者们正在朝着自己两人的方向靠近,他向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因此并不认为在这树林当中和这些人“决战”是一个好选择。 “修格先生,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你最好别将我想成一个贸然与敌人进行决战的傻瓜。” 薇琳似是翻了个白眼,她朝着渡鸦飞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镜片背后的眼瞳当中闪过了一丝魔力的光芒,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修格听她说道:“嗯……他们使用的并非追踪魔法,而是女神平原上的短鼻犬,这样就好解决了。” “所以,我们要解决掉这些猎犬?” “当然。” 薇琳轻笑一声:“难不成修格先生打算邀请它们去你的下一个藏身处?” …… 事实上,在修格与薇琳两人借助地下室的通道离开恩斯特老宅时,这些不怀好意的追踪者便也已经抵达了老宅的后方,倘若不是薇琳本着谨慎小心的原则,在进入恩斯特老宅时便已设下了简单的迷惑魔法,恐怕两人在钻出地下室时便已然与这支小队遭遇了。 这支队伍由两名携带长猎弓的潜行者、十五名双剑手以及五名携带结晶铳的枪手构成,除此之外,他们还配备了一名专业的训犬师。 这是德兰军队当中一个非常标准的追踪队。 那些拥有优良血统的平原短鼻犬向来拥有“逃犯之厄”的美称,这种体内流淌着稀薄魔力的魔法猎犬能够将目标的气息长时间地记忆下来,而且它们天生便非常聪明,甚至能够凭借自己的本能破解一些简单的幻术戏法以及陷阱。 足足三头短鼻犬,足以让逃跑者的一切踪迹尽数显现。 短鼻犬们已经捕捉到了目标的气息,这些凶猛的猎犬发出了低沉的吠叫,随后便引着训犬师以及其余的追踪者们冲入了林区的深处。 修格此时已经开始共享狂奔之鼠的视野,借由这魔法生物的眼睛,他发现那些佩戴长短双剑的剑手们每一个都沉默且精悍,他们衣着看起来与普通士兵没有太多差异,然而在他们的剑柄上,却都有着一个颇为鲜艳的鸢尾坠饰。 “妈的,鸢尾亲卫?” 他险些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 对于这群沉默的老兵,修格非常熟悉,根据自己主导创作的世界观,这些隶属于德兰王室的精英卫队们在两百年后的“黑日时代”也仍旧享有赫赫威名,他们虽非法师,但却都经受过最为严苛,甚至堪称变态的“抗魔”训练,配合专门用于对抗魔法的武器,在猎杀施法者方面绝对是一把好手。 修格记得,在过去游戏上线前推出的几批周边纪念品当中,便有着象征这些德兰王室亲卫们的鸢尾钥匙扣。 “他们的剑刃是德兰王国永不凋谢的鸢尾花。” 甚至就连这句话,都是修格亲自敲进文档里的。 他现在很怀疑自己已经完美继承了“恩斯特男爵”那悲惨的倒霉人设,或许今天的遭遇,只是倒霉的开始? 林中传来的渡鸦鸣叫打断了修格的胡思乱想,那是薇琳发出的信号,于是他立即振奋精神,朝着已经待命许久的狂奔之鼠下达了发起偷袭的命令。 于是,浑身上下笼罩墨绿色光影的魔法老鼠立即开始了行动,三条长尾伴随着它的前进而在树丛当中不断地来回扫动,活像是三条穿行于草木间的阴险毒蛇。 长有蓝色羽毛的巨大渡鸦从树冠当中俯冲而下,薇琳的目标与修格不同,她需要想办法干扰、甚至处理掉那名训犬师,只要训犬师不在,就算短鼻犬仍旧存活,剩余的追踪者们也没有办法完美地理解猎犬们的意思。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这支踏入林区的追踪队伍却显得异常沉默,既没有人高呼敌袭,也没有人站出来进行指挥,那些武器上带着鸢尾装饰的双剑手们快速地集结在了一起,将训犬师以及五名枪手保护在了中间,两名游走在队伍边缘的潜行专家则纷纷取出了自己的长猎弓,弓弦嗡响,两支箭矢当即飞出。 薇琳召唤出来的蓝翅渡鸦极其的灵敏,它轻轻偏转身体,将那两支箭矢躲过,随后便在空中发出了一声嘶鸣。 这鸣叫无比的刺耳难听,那些被这声响干扰的枪手们与训犬师均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掌捂住了耳朵,而位于外围的鸢尾亲卫们,却仅仅只是皱了皱眉,身体也只是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然而,这瞬息之间的干扰却也争取来了极为宝贵的空当,趁着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蓝翅渡鸦身上,受到修格控制的狂奔之鼠终于从阴影当中跳了出来,它亮出了自己那锋利异常且带着可怕剧毒的爪牙,朝着一头同样被渡鸦尖啸所惊骇的短鼻犬扑去。 这种古怪老鼠的身形虽然在鼠类当中已经较为庞大,但比起猎犬却仍要小上不少,但在这一刻,它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却极为惊人,身形强健的猎犬当场便被其扑翻在地,锋利的门牙与利爪接连落下,配合着那古怪的腐蚀性魔力,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在猎犬的脖子侧面撕出了一道裂口。 下一瞬,这只被称为“大地母神车驾”的狂奔之鼠做出了一个超出修格预计的动作,它从猎犬的身上跳下,三条尾巴猛然一卷,竟是如同三把刺剑般朝着前方刺出,精准地贯入了这头可怜猎犬身上的伤口当中,将它的脖子捅了个对穿。 “吱!!!” 愉悦的情绪从狂奔之鼠身上传递而来,它从面前短鼻犬的躯体中抽回了自己的长尾,随后便朝着下一个目标冲去。 凭借着对自己召唤物的直觉认知,修格并没有继续强行地控制它,而是放开了掌控,任由它自行做出判断。 “砰砰!” 接连几声巨响,站在队伍当中的枪手们已然抬起了自己的结晶铳,这些长度约等于成年人小臂,表面有着银质花纹,并镶嵌着明亮晶石的精巧魔法枪械发出了自己的轰鸣,伴随着魔法晶石的闪烁,由魔力驱动的雕纹子弹轰击而出,在林地的草地上制造出了连串的坑洞。 在这一刻,狂奔之鼠终于展现出了与自己名字相符合的可怕速度,就连身为召唤者的修格也险些没能反应过来,在飞溅的土壤与草叶当中,它精准地避开了每一发致命的轰击,锋利门牙上的阴暗光芒变得更为明显,在一片混乱当中,它竟是直接跃到了第二头短鼻犬的背脊上,三根尾巴快速刺入了自己猎物的身体当中,利爪疯狂地抓挠起来。 在猎犬绝望的嚎叫声中,皮毛与血肉四下横飞。 第二十八章 女士街 事实证明,这些拥有稀薄魔法生物血统的短鼻犬并没有办法与真正的魔法生物相匹敌,面对狂奔之鼠那堪称疯狂的抓挠与啃噬,短鼻犬除了尽力地扭动挣扎之外竟是做不出别的动作,而随着它的挣扎,那三根深深钉进它背脊当中的尾巴便来回地搅动起来,极富腐蚀性的墨绿色光芒不断扩散,令更多残损的皮肉脱落在地。 半空中再一次传来了蓝翅渡鸦那恐怖的尖啸,然而这一次,已经有所准备的枪手们与训犬师并没有受到过于明显的影响,其中的几名枪手已经完成了子弹的装填,他们抬起武器,瞄准了飞舞在空中的蓝翅渡鸦,而那名训犬师则拿起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力地吹了起来。 作为追踪队中的一员,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队伍当中并没有携带铭刻了追踪魔法的法师,因此一旦这三条短鼻犬出现了闪失,整支追踪队的任务便只能宣告失败,因此训犬师迫切地朝着自己拥有的最后一条猎犬发出讯号,尝试指挥它回到防守严密的人群中来。 但就在这时,那只一直在空中飞舞盘旋,试图躲避子弹与箭矢射击的蓝翅渡鸦突然一个盘旋,它收起了自己的翅膀,就像是准备冲入水面捕捉猎物的鱼鹰一样,径直朝着人群开始了俯冲。 躲藏在远处树木背后的女法师薇琳看了一眼旁边同样在全神贯注指挥着魔法生物的修格,原本虚握的手掌猛然捏紧。 存储于那作为召唤媒介的鸟类头骨当中的所有魔力伴随着薇琳的指令彻底地爆发,这远远地超出了那头骨的承受极限,于是无数的符纹线条在渡鸦的躯体之上闪烁起来,它的躯体开始消散,但俯冲的速度也变得更为惊人,甚至超出了那些鸢尾亲卫与枪手们的预料。 就像是一支燃烧着淡蓝色火焰的箭矢一样,蓝翅渡鸦的身体狠狠地扎向了人群。 一名老练的鸢尾双剑手横向跨出一步,手中那点缀着鸢尾坠饰的镀银长剑凌厉挥出,竟是在那渡鸦即将冲入人群中的一瞬成功命中了它的躯体。 然而在魔力的爆发与透支之下,魔法渡鸦的身体早已脆弱得如同幻影一般,剑手的长剑就像是斩断一根羽毛那样从渡鸦的躯体当中扫过,将它化作了两截,而位于最前方那作为魔力承载物的鸟类头骨,却在剩余力量的驱使下刺向了自己的目标。 “咯……” 呼唤短鼻犬的哨音戛然而止,在身旁枪手们的惊骇目光中,那只仅剩前半截身躯的魔法渡鸦无比残忍地扎进了训犬师的眼眶,与箭矢不同的是,此时这只渡鸦仍在不断地挣扎活动着,这就使得它顺着那眼眶继续朝训犬师的颅内钻去…… 而在薇琳冒着风险强行击杀训犬师的同时,修格的强硬指令也成功地传递给了正在享受血肉的狂奔之鼠,于是这只浑身上下被鲜血染红的古怪老鼠立即便放弃了那头几乎被“挖”出一个大洞来的猎犬,径直扑向了自己的最后一个目标。 这一次,鸢尾双剑手们的反应来得比结晶铳的子弹更快两分。 经过刚刚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这些老兵们也已经觉察到了偷袭者们的意图,于是防线中较为靠外的鸢尾双剑手不约而同地从腰间抽出了用来应急和投掷的短匕,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这些匕首便被他们飞掷而出。 能够凭借速度闪躲结晶铳子弹的狂奔之鼠终于遭了殃,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成功地命中了它的身躯,它的皮毛与血肉虽然坚韧,但面对这投掷而来的锋利刀刃却并没有半点作用,而随着这把匕首的命中,一阵剧烈的刺痛感传入了修格的脑海,这股痛感几乎断绝了他与狂奔之鼠之间的魔力联系。 然而,极度的癫狂与嗜血似乎早已深植于这老鼠的体内,在承受了这种足以致命的伤势之后,它仍然在继续前冲,长鞭也似的尾巴疯狂地甩动起来,竟是将那些已经追到近前的鸢尾亲卫们一并纳入了攻击的范畴。 一名剑士沉默地挥下了手中的镀银利剑,狂奔之鼠的其中两根尾巴当场断裂,然而这些脱离了其躯体的尾巴却仍然保有惊人的生命力,它们就像是壁虎的短尾一样,在泥地上不停地跳跃翻转,并以惊人的速度膨胀了起来。 包围上来的剑手们立即作出了反应,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后退,手中的武器也护卫在了面部之前。 “嘭!” 即便身处远处,修格与薇琳也仍旧能够听见那一声脆响。 两条断裂的长尾就像是膨胀极致的气囊一样突然爆裂,于是一团墨绿色的浓雾在林地之间绽开,四周的一切尽数被其笼罩,原本青绿色的植物叶片在这浓雾当中快速枯萎凋零,并被渐渐扭曲融化成了一团无法分辨的黏液。 鸢尾亲卫们的临时退避令已经奄奄一息的疯狂老鼠找到了机会,在修格艰难发出的最后一道指令下,它龇牙咧嘴地跳向了那最后一条已经回到人群边上的猎犬,在身体被利剑洞穿的刹那,它仅剩的最后一条尾巴用力甩出,如同绿色的钢针一般狠狠刺进了短鼻犬的面部。 修格与狂奔之鼠之间的魔力联系彻底断裂,所有从召唤生物上传递回来的讯息亦戛然而止,一阵痛楚作用在了修格的脑内,几乎让他以为被那利剑命中的是自己的脑袋! 这种疼痛感是如此的强烈,这几乎让修格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更是让他双眼发黑耳朵嗡鸣,根本无法感知身旁正在发生的一切。 渐渐的,剧烈的头痛开始缓解,片刻之后又渐渐地消退成了昏沉感,修格终于再一次用自己的双眼捕捉到了色彩,也终于感受到了自己肢体的存在。 他发现,自己正被人搀扶着前进。 “呼!” 修格猛喘了一口气,随后便借着身旁人的搀扶站稳了脚步,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然来到了这片林区的边缘,前方不远处,便是连成一片的房屋。 托着他的那双手立即便撤开了,修格转过头,却看见了那双漂亮,但却没有多少情绪的眼睛。 而薇琳的声音,也同样没有太多的情感:“清醒过来了?感觉怎么样?” 修格轻轻晃了晃头,随后便感觉自己的脑浆似乎都在跟着摇晃,于是便连忙停下了动作,他如实回答道:“感觉不太好,就像是一口气喝了十瓶矮人烈酒,然后又用酒瓶砸了自己脑袋……” “贴切的形容。” 薇琳点头表示认同:“几乎所有初学者与自己召唤出来的魔法生物第一次断开魔力连接时都会出现类似的症状,根据召唤与被召唤者双方的魔力强弱,这样的症状也可能出现增强或者减弱,个别倒霉的……啪!” 她突然抬起手,做了一个五指弹开的动作,同时还为它配上了声音。 “脑袋会炸掉。” “……” 修格回想了一下狂奔之鼠最后被利剑刺穿时所带给自己的冲击,对此深以为然。 他本能地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区域,却见远方的火势已经大大减弱,只有一阵阵浓烟在不断地飘向空中,而林区当中则并没有任何的动静,看起来最后的一只短鼻犬也已经严重受创,没有办法继续承担追踪气息的职责了。 “我尝试着使用了两个能够混淆认知的魔法,看起来效果还不错,至少那些人直到现在也没追上来。” 薇琳看了看四周,随后说道:“我对塞伦城并不算熟悉,修格先生,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么?” “女士街。” 修格抬起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巨大的喷泉雕塑,那是一个花瓶状的石质魔法喷泉,在魔力的作用下,它正将清水不断喷向空中,而在这“花瓶”的旁边,还有着一个被雕琢得极为妩媚的女性石雕,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双手向前,轻轻地搭在花瓶之上,脸上则带着浓烈的笑意。 就仿佛是在为花瓶中喷出的清水而感到喜悦一般。 “女士街位于塞伦城的北侧,不过距离北部大门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修格凭借着自己的记忆与印象解释起来:“女士街和水花街基本连在一起,占据了北侧很大一部分区域,当然还有很多的酒馆,沿着这两条街一直走下去,就能够到达塞伦城的学院,当然也可以绕行回到中心地区。” 薇琳点了点头,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说道:“我们现在需要一个临时的藏身处,只有安稳下来之后,我才能尝试搭建隔绝追踪魔法的临时仪式场,否则就现在的情况而言,被找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看了一眼前方那片建筑风格略显混杂的街道,开口问道:“修格先生,你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足够隐蔽,而且难以进行细致搜查的住所么?” 修格看了薇琳一眼,随后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尽管塞伦城的绝大多数区域都显得非常繁华,但任何一座城市中都存在着许多难以被找出来的犄角旮旯,流浪汉、盗贼以及拾荒者们扎堆的废弃房屋、某些旅馆或商店特意开辟出来的地下室住所,甚至还有基于塞伦城下水道建立起来的一些肮脏棚屋…… 想要藏身总能找到地方的,但考虑到两人当下的状况以及薇琳那需要构建魔法仪式场的要求,修格很快便在这诸多选项当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 魔力断裂所带来的头痛与昏沉并没能持续太久,于是修格两人便也加快了脚步。 在一连穿过几道隐蔽的木门与两条荒凉的小路之后,他们已经重新来到了人来人往世界的边缘。 不过,薇琳身上的法委会制服实在是过于扎眼,因此两人在正式踏进街道之前,特意在魔法的掩护下溜进了一间旅馆后方的庭院,并从偷懒睡觉的洗衣女工眼皮底下取走了几件新的衣物。 很快,两名身穿沃特尔风格衣物的年轻人便出现在了街道当中。 修格的这具身体本就有着沃特尔贵族的血统,苍白的肤色、纤瘦的体型与黑色的长风衣与礼帽极为相配。 而薇琳虽然并没有恩斯特家族的血统,但她自身的外貌以及长时间养成的学者气质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名真正的沃特尔贵族小姐。 这样的两个人在平常一定非常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但在女士街,以灰黑和深蓝为主色调的沃特尔服侍则显得格外低调。 薇琳抱着用黑色绒布包裹起来的魔法书,目光从那些花枝招展,浑身上下散发着香水气味的身影上扫过,毫无疑问,这些女子都是塞伦城中的“夜莺”。 也就是娼妓。 “别这样看我,薇琳小姐,我也不想带你来这里。” 修格轻轻避开了一名年轻夜莺伸过来的手,随后低声回答道:“事实上,这就是女士街这个名字的由来,她们平日里会去水花街‘上班’,那里有大量的酒馆以及……嗯,你懂的。” 正说话间,竟是有另外一名女子朝着薇琳招起了手,看起来,样貌与气质都较为出众的年轻女孩同样是一部分夜莺青睐的目标。 她们的工作场合虽然一般都集中在隔壁的水花街,但许多老练的顾客都会跑到女士街这里直接解决自己的需求,毕竟这样就能够绕开那些吝啬的老鸨与酒馆老板了,虽然环境可能会差上一些,但那些饥渴的顾客们可从来不管这些。 “修格先生,你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啊……以前经常来么?” 薇琳的声音钻进了修格的耳朵里,他看向身旁,却见提问之人的目光飘向了街道的一侧,在那里,竟然有迫不及待的顾客当街拉扯、调笑了起来,而被找上的那名夜莺一边娇笑一边伸手推搡,衣物都快被扯到了胸口之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这样的场景对于薇琳·恩斯特而言,显然有些过于震撼了。 第二十九章 大新闻 修格自己当然是没有来过这里的。· 事实上,哪怕是在过去那个更加繁华的世界,他也没有与此相关的经验。 反倒是修格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确确实实是女士街与水花街的“常客”。 然而,修格·恩斯特本人并没有多少“消费”的资金,作为一名以艳俗文学作为谋生手段的落魄青年作家,他来到这里的唯一目标就是取材,而为了取材,他曾经做过许多的事情。 采访、记录、实地考察,或是央求那些顾客与夜莺们讲述自己的“实战经历”……总之,除了真正的消费之外,修格·恩斯特基本什么事情都尝试过了。 也因此,他对于这两条街道异常的熟悉。 而他本人进入大众视野的最初两部作品,也正是以此为基础而写成。 至今为止《水花之艳》以及《女士街上的房客》都是修格·恩斯特在民间最受欢迎的作品。 当然,这是如今的修格根本不想去承认的一件事。 修格自然不愿意和薇琳谈论这些东西,但就在他思考究竟应该如何将对方的提问应付过去时,他那原本已经无比平静的精神世界当中又一次传来了异动。 对于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修格已经非常习惯了,他抬起头看向前方,却见前方那些原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们突然被分开了,似是在规避什么从正面走过来的人或者队伍。 修格来不及多想,他抬起手一把抓住薇琳,随后便带着她转身走向了街道一旁的隐蔽处。 几名一直在偷看这两名年轻男女的夜莺登时偷笑了起来,在她们的眼里,那些样貌出众且同时出现在这两条街道上的年轻人往往都带着一些羞于与他人说的目的,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修格两人此时根本无心在意那些夜莺们的想法,他们沉默地穿过了两间房屋之间的缝隙,来到了一条极为隐蔽的道路上。 事实上,这根本不能算作常规的道路,而是位于一条人造河流旁的小径,许是因为住在这里大多是夜莺的缘故,这条窄窄的水道仍然保持着清澈,在水道的边上,甚至还放置着一些装点用的鲜花——夜莺们的生活已经非常艰难了,没有人愿意一推开窗就看见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浑浊水沟。 “修格先生,你最好是有所发现。” 或许是因为刚刚在街道上目睹了从未看过的惊人画面,薇琳此时的面色看起来要比之前稍稍红润了些许,又因为对修格突然拉拽自己的动作感到不满,她的脸上显露出了些许不快,然而就是这样的神态,反而让她显得更加真实和鲜活。 “他们追到女士街了,就在刚刚大路上的不远处。” 听见修格这样说,薇琳的眉毛立即挑了一下,她观察了一眼四周,见附近的房屋既没有打开面向此处的窗户,也没有人在暗处观察,便快速地开始了施法,之前那个装满了动物骨骼的精致口袋再次被她取出,很快,随着魔力的流转,一只身形纤细优雅的黑猫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薇琳习惯性地弯下腰,轻轻地用手挠了挠这只召唤出来的猫咪的下巴,随后便控制着它回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借着薇琳探查情况的时间,修格也同样观察了一下自己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圆盘,他注意到,自己那只被束缚于魔法凹槽当中的狂奔之鼠图纹,现在又变了一幅模样,只见它此刻正蜷缩着身体,皮毛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伤疤和瘢痕,看样子正在昏睡着。 “看起来,短时间之内我没有办法再呼唤它的帮助了。” 修格轻轻地叹了口气,作为一名才刚刚获得了魔法和魔力的初学者,他虽然凭借自身力量与手段的特殊性从之前的树林当中的遭遇战中取得了胜利,但这种胜利实质上只是被迫对那些追踪者们进行的干扰而已,修格很清楚,倘若没有薇琳召唤出来的蓝翅渡鸦,狂奔之鼠极有可能会在现身的第一时间就被那些可怕的鸢尾亲卫们剁成老鼠肉片。 不过,他也发现,自己之前的表现似是赢得了身旁这位女法师的认可,从她作为一名湖泊级法师,却愿意带着行动不便的自己走出林区,并且愿意在当下听从自己提出的建议来看,二者之间的合作关系终于得到了最初步的巩固。 薇琳对于街道的探查很快便结束了,她眼睛当中的魔法光泽渐渐淡去,随后她便对着修格点了点头:“很精准的判断,修格先生……不过搜寻过来的队伍并非携带猎犬或施法者的追踪队,而是一群塞伦城里的警员与守卫,他们正在盘问路上的人。” 听见这话,修格立即皱起了眉:“看到我们的人可不少。” “这些当地的警员很不仔细,他们看起来并不认为我会来到这种地方……对那些路人们的提问也非常敷衍。” 修格点了点头:“姑且算是个好消息,不过……薇琳小姐,我们不能停留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将更加专业的人派到这里来,我们必须赶紧找到藏身处。” “那么,你想起来什么合适的去处了么?” 薇琳的提问有些古怪,于是修格皱起眉来,嘴上发出了象征疑惑的声音:“呃?” “修格先生,你或许忘了……在我们第二次见面时,我阅读了一部分你放在桌子上的文稿,我还记得那篇文章的名字叫‘女士街上的房客’。” 女法师的那略带调侃语气的话语就像是结晶铳的子弹一样命中了修格的脑袋:“‘快活大师’,如果您还想不起来合适的去处,或许我们今晚就要去给德兰人当‘房客’了!” 听了这话,修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搜寻了两圈,终于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出了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地址。 “能够藏身的地方自然是有的,不过……希望薇琳小姐到时候不要太过于在意环境。” 修格在语气上着重强调了一下:“毕竟我们现在都是逃难者,没有资格做出太多的要求。” 听了修格的这句话,再联想到女士街与水花街的特殊性,哪怕是身为湖泊级魔法师的薇琳,都产生了些许忐忑。 …… 当封闭的塞伦城中的居民们因为恩斯特老宅突发的大火而议论纷纷时,位于罗维高原中心地区的城市——沃特尔王国的王都“波尔登”中的居民与贵族们,则正因一则突发的新闻而陷入了短暂的躁动当中。 “重大新闻!重大新闻!” 波尔登的中心广场上,新闻播报员的宏亮声音在魔法扩音器的光亮当中传播出去,越来越多的居民打开了自己家的窗户,又或者直接来到了中心广场的四周,他们紧张且好奇地看向广场中心的播报员。 “伟大、壮丽且屹立不倒的沃特尔王国,已于三日前与海恩及圣斯蒂尔王国签订最新的罗维诸国合作协定!” 播报员的声音慷慨激昂,这并非他有意而为,而是因为他手中这份临时新闻稿的内容确确实实能够让每一个热爱自己国家的沃特尔人都感到震撼且激动。 “在协定的要求下,沃特尔王国作为罗维高原当中最耀眼的明珠,将与友邦及一切附属王国在军队、商业、魔法以及万众瞩目的蒸汽动力领域进行‘如同血脉兄弟一般的亲密合作’!” 播报员的声音越发高昂:“与此同时,出席塞伦停战庆典的王国皇储哈维德王子及其夫人已经抵达塞伦城西北方的‘和谈山丘’,并成功与德兰王国方的出席者亨利王子会面……在停战庆典结束后,哈维德王子将前往塞伦以西的嶙峋丘地,主持由罗维诸国共同参与的军事演习!” 令人震撼的消息在中心广场当中回荡而起,飘向高空,掠过了那些冷峻建筑如同刀剑一般锋利的尖顶,又穿过了那些工厂与作坊所排出的阵阵烟雾,并最终隐没在了那笼罩于整个王都上方的无形仪式场中。 身穿华丽衣装的中年贵族来到了窗边,他侧耳倾听了一下从外面传来的声响,随后抬起手,关上了窗户。 “你应该多听听外面的声音。” 一个威严且苍老的嗓音从房门的方向传了过来,中年贵族转头看去,却见一个坐在轮椅之上的衰老身影,正在仆人与护卫的陪伴下缓缓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孩子,我说过很多次……恩斯特家族可以保持高傲,但绝不能闭目塞听。” 老者摆了摆手,赶走了服侍在自己身旁的女仆,随后自己驱动着轮椅来到了壁炉对面的小圆桌旁,伸手便拿起了一瓶有着精美装饰的藏酒,少少地给自己倒了一点。 中年贵族无奈地说道:“父亲,这些消息我们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呵……是啊,我们几乎能够提前获取到所有的重要消息与情报,但恩斯特家族仍旧无法做到在每个阶段与时刻都快人一步。” 老人端起酒杯,慢慢地嗅起了美酒的香气,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将酒水饮入口中。 恩斯特家族当中的现任掌权者、沃特尔王国的前任军事大臣、拥有“三爪猎鹰”之称的泽克·恩斯特元帅如今已是一名连美酒都享用不了的百岁老人了,在法委会诸多魔法与魔药的帮助下,他成功地渡过了身体之上的一道又一道难关,然而年岁所带来的衰老是无可违逆的,他现在甚至无法离开恩斯特家族领地,因为只有待在设置于家族领地的巨大魔法仪式场中,他才能够继续生存下去。 “父亲,您还是认为我们做出计划与布置的时间太晚了一些么?” “晚?” 老人那枯瘦的脸庞上挤出了笑容:“或许吧……如果由我来处理这些事情,我可能会选择一些更加直接的方法。” 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擦着酒杯之上的花纹,不紧不慢地说道:“埃里温,你所做的那些规划其实都非常及时,但我认为,将家族与神明的事情与王国的使命混在一起是一个极其糟糕的选择。” 这位苍老的王国元帅抬起自己枯瘦的手,指向了挂在房间一侧墙壁上的巨大地图:“我们的国王终究还是做出了这一步决定,现在,罗维诸国参与演习的军队已在嶙峋丘地附近集结,再过上几天,就连最北方的海恩人也会抵达。” 被称为埃里温的中年贵族轻轻叹气,他接着自己父亲的话说道:“等到那个时候,连接罗维高原与女神平原的这条狭窄通道便将成为一个巨大的油桶,一丁点火光都会引发爆炸。” 说着,他来到自己父亲的身后,推动着轮椅,带着他来到了那副地图前。 老人仰起头,眯着眼静静地端详着那座被无数根箭头所瞄准的城市,轻声说道:“引火物已经准备了百来年,德兰人很清楚,我们也很清楚,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塞伦城中的局势该由那些平原佬们掌控了吧?” “是的,根据可靠的情报,他们的行动也已经得到了法委会的支持……恐怕再过上一段时间,法委会在梅林勒和总部的魔法顾问和大使就要来拜访我们了。” “拜访吧,早该拜访了。” 老泽克终于忍不住手中美酒的诱惑,他轻轻地抿了一点,待美酒的醇香滋味沁入自己的嘴唇之后,便长舒了一口气:“那些高傲的法师们啊,他们甚至不愿意去高原上的工厂里看一看,不过这也不重要了,要不了太久,整个梵恩都将明白,魔法不再是一种能够彻底掌控这个世界的力量,而那些神明也无法保护自己的信徒……他们终归只能成为旧时代的图腾。” 恩斯特家族的掌权者将酒杯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他将身体微微后仰,贪婪地将整幅地图纳入了自己眼中。 “埃里温,将家族剩下的那些密探一并派过去吧,你可以不在乎你的那个子嗣,但他现在对于结社的预言无比重要……黑色太阳的降临不容有失。” 第三十章 伪装方案 一股微妙的氛围在塞伦城中开始蔓延。 被整天骂作懒鬼的塞伦城警员们在大街小巷当中不断出没,一些虽然身穿塞伦城防卫军队制服,但气质却截然不同的沉默士兵带着武器与猎犬在几条主要的道路上来回巡逻搜索,而在塞伦城中心的钟楼以北的区域当中,更是能够看见一些跟随三色兄弟会盗贼们行动的法委会法师。 这些法师们捧着魔法书,挂着各式各样的魔路钟摆,不断地搜索着空气当中残留的魔力痕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难以逃脱他们的感知。 所有人都知道,城中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一些好事者尝试进行打听,然而却无法得到任何结果,警员们甚至以此为由,捕捉了好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员,然而在一顿毒打之后,他们才终于确认,这些家伙就是一群在家里闲着无聊的流氓而已。 在诸如此类的情景之下,城中的居民们都有些不安,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氛了,于是,绝大多数家庭都在这个夜晚选择了躲在家中,孩子们也被限制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然而有两类人,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是要外出消费的。 一是不喝酒活不下去的。 二是…… 总之,这些人缺少了这些娱乐,便没有办法好好地渡过夜晚,因此即便城中气氛如此紧张,女士街与水花街也仍旧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繁华”。 “啧……” 修格感受着面前桌子的颤动,忍不住咂了一下嘴。 哪怕是在薇琳已经设置了隔绝声音的魔法仪式的情况下,他仍旧能够清晰地觉察到那些隔壁房间当中发生的事情,毕竟这一片的屋子实在是有些老旧,随便一点动静都能完美地传递到自己的邻居那里。 这里是女士街与水花街的交界处,建筑大都是些三层左右的老旧房屋,而它们如今早已被改造成了一栋栋的公寓,那些改造者们简单的用木板或砖石将这些老房子的每一层切分成了大小不等的房间,随后再将它们出租给在这两条街上谋生的人们,租期有长有短,租金高低不定,至于房间的环境,则完全看运气…… 类似的建筑群在每个城市当中都是存在的,毕竟对于那些连最基本的生活要求都只能艰难达成的人而言,这样的房屋已经算是难得的安身之所了。 总之,在这些楼房下面,最常看见的便是那些卖耳塞的小商贩,在这种地方住,没有耳塞的话基本是没法正常入睡的,毕竟上下左右不分昼夜总有在认真工作与消费的人,发出的声响与动静一般人根本难以承受。 不过,这样的地方有一个好处,那便是管理极为混乱,因此就连最敬业的警员和警探们也不愿意随意踏入这片区域。 住客的个人档案自然是没有人会去登记的,房屋的主人一般而言只管收钱和定期检查房间,至于在这期间自己的房间住了什么人又或者被拿来做了什么,他们都是不管的,甚至于一些人还会期望住客不小心破坏自己提供的廉价房间,好以此为由头吞掉他们的押金。 修格与薇琳两人现在自然是没有资金上的问题的,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低调与隐蔽,而这一片住宅区则完美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偏偏修格的原身在刚刚抵达塞伦城时,便曾为了取材而在这里住了几天,因此他凭借自己的记忆,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位以出租房屋为生的老妇人,并包下了一间还算可以的房间。 当然了,所谓的还算可以,指的也就是空间足够两个人休息,且不用去忍受外面那恐怖的公共厕所而已,在平时,光是这种接连不断的杂音和震动,就足以让人抓狂了。 淡淡的魔力波动传来,修格转头看去,却见一只法师之手突然出现在了木门的后方,灵活地打开了门锁,随后房门推开,一个被黑色长风衣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人影走了进来。 在房门打开的瞬间,一直被魔法所隔绝的那些难以描述的声响登时便涌了进来,幸好薇琳的速度足够快,她用力地摔上了房门,魔法仪式场重新发挥作用,于是所有令人心烦意乱的可怕声音再次消失不见,只剩下房间里的床榻、桌椅等家具还在不住地颤动。 “我对那位老妇人施了妨碍咒,几天之内她都不会清醒过来……就算有人逼问她,她也会告诉别人,我们是来投靠她的晚辈亲人。” 听了这话,修格忍不住皱起了眉:“薇琳小姐,恕我直言这样的话术很不稳妥,任何一名有经验的盘问者都会听出问题来。” 女法师的目光瞬间便甩了过来:“大作家,这应当是你擅长的领域吧?那么就劳烦你整理一套合适的话术,也好让我知道该怎么办。” 修格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理直气壮地管薇琳要来了她的魔法笔,随后说道:“当然可以,只不过,为了尽可能地减少风险,我所提供的这一套方案可能对你有所冒犯……不过薇琳小姐你放心,我也能够根据你的意见进行一定程度上的修改。” 说完这话,修格便在桌前埋下了头,手中的魔法笔快速地书写了起来,魔法笔的笔尖与纸张不断碰触,轻微的摩擦声颇为悦耳。 过去的工作经验以及埋藏在这具身体里的写作本能叠加在了一起,很快修格便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并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稿纸递到了薇琳的面前。 在做完这个动作后,修格便拖着椅子坐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随后他便看见薇琳的神情开始一点一点改变。 从平静到困惑,从困惑到恼怒,最后甚至都有些扭曲了。 “修格先生!!!这就是你的方案?” 此刻的薇琳·恩斯特像极了修格上辈子遇见的那些被策划们成功激怒的程序员,她用力地抖动着手中的稿纸,眉毛也变得如鸢尾亲卫们的长剑一般锋利。 早有预料的修格微微朝着墙壁的方向缩了缩,随后抬起双手,缓缓说道:“我前面已经说过了,薇琳小姐……在当前情况下,这是我认为最合理,也最有可行性的一套方法,至于里面的细节以及身份的分配,我们还可以再讨论。” “……” 薇琳咬了咬牙,她终究还是忍住了用魔法捏爆眼前这名青年脑袋的冲动,在利用魔力抚平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她板着脸低下了头,又一次认真地阅读起了稿纸上的内容。 …… 已经年近七十岁的房东温迪太太正在街道旁接受着两名警员的询问,作为一名在塞伦城中混迹多年的老人,她在这两名年轻警员面前将自己的无赖与不耐烦演绎得淋漓尽致。 “哈,两位年轻的先生……你们想要来这里找逃犯?还是两名法师?” 温迪太太那张瘦削的面庞上浮现出了尖酸的笑意:“来吧来吧,两位认真看看,告诉我,什么样的法师能躲到这种地方来?” 她指了指高处的一个房间,那里的窗户没有关严,因此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便从窗户的缝隙里飘了出来,这使得两名年轻的警员涨红了脸。 确实,他们也觉得上面指派下来的这种任务过于离谱,一名法委会的女法师是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待着的,尤其是他们之前便见过那位薇琳·恩斯特小姐,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名高傲、自信且美丽的年轻女学者,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眼前这片充斥着皮肉交易的地方与有关薇琳的印象关联起来。 “温迪太太,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我们必须检查……” “没有登记册!我说过多少次了,这里不会有人登记自己的住客!年轻人,我们塞伦城的官员难道非常在意这些房子里一天会进出多少的顾客与夜莺么!” 老太太发起脾气的模样与沼泽巫婆们都有些相似了,然而那名稍微年长一些的警员仍在坚持:“温迪太太,如果你不配合我们,那么接下来恐怕会有法委会的人来和你聊……没有登记册没关系,你只需要告诉我,最近有谁住进过你的房子!” “啐!还能有谁?” 温迪太太似乎被问到了痛处,她骂骂咧咧起来:“还不是我那该死的外甥,好吃懒做的色鬼,看上了水花街的一个年轻姑娘,天天往这里带,混账东西……就连隔壁的住客都快忍不下去了!” 正说话间,有人从楼内走了出来,警员们扭头看去,却见那赫然是一名面色发黄,眼圈发黑的棕褐色头发年轻人,他的脚步虚浮,脸上却挂着笑容,而在他的旁边还有一名染了红色头发的女孩,她看起来有些羞怯,手掌用力地抓着年轻人的手臂,目光一直盯着地面。 “舅妈,你说的也太难听了。” 年轻人显然听见了温迪太太的咒骂,他争辩起来:“根本就没有那么回事,我还嫌她们吵呢。” 温迪又骂了两句,随后她瞪着眼问道:“今天外面那么乱,你怎么还要外出!” “水花街新来了一位吟游诗人,据说……” “滚!” 老太太怒不可遏地一指大街,当着两名警员的面赶走了自己的色鬼外甥。 见到如此情景,两名警员面面相觑,随后各自怂了一下肩膀,又检查了一下上级分发给他们的简易魔路钟摆,在发现四周确确实实没有魔力的痕迹之后,便唉声叹气地走向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薇琳小姐,我还以为你的魔法失误了。” “我不会失误,失误的只可能是你!” 薇琳的心情此刻已经差到了极点,然而她却也不得不承认,修格的方案确确实实取得了成功,这让向来完全依靠魔法来解决问题的薇琳有些挫败,当然,更加让她感到不适的是现在两人必须维持的这种伪装状态。 修格非常能够理解薇琳此刻的情绪,他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后低声问道:“那么,薇琳小姐,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我们要在这种时候外出了么?” “我需要回一趟法委会的驻地。” 听见薇琳这句话,修格险些便要停下自己的动作,在他看来,如今的塞伦城到处都是危险的陷阱,而最为可怕的两个地方,则是德兰王国大使馆所在的鸢尾街,以及法委会在塞伦城当中的驻地了,前者已经彻底露出了对于自己两人的敌意,一旦那些鸢尾亲卫们出现,就算薇琳是湖泊级法师,恐怕也只有等死的份。 至于法委会的驻地…… 修格实在不想以自己这刚入门的魔法造诣与那些专业的法委会执行者们相对抗,在那些装备精良且经验丰富的法师面前,自己暴露出来的任何一点魔力痕迹,都极有可能引发他们的追杀。 作为一名尚未被登记的野法师,他活该被执法者们当街处决,到时候甚至还会跑出来一群喝了酒的乐子人对着自己的尸体鼓掌叫好。 然而薇琳的手掌抓得很紧,这名经过魔法伪装的女法师低着头,没有办法看清她的神情。 “好吧,女士……你打算回法委会驻地做什么?” “我需要一些提炼过的结晶矿,没有它们,我的魔力就没有办法得到快速的补充,迟早会因为魔力枯竭昏死过去。” 薇琳低声说道:“还有,我需要在驻地当中找到一份记录,一份有关近期人员与物资调动的详细记录,拿到了它,我或许就能判断出德兰王国与法委会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了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以及在街道尽头闪过的巡逻队身影:“修格先生,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塞伦城中的法委会分部发生了叛变,但事实证明似乎并非如此……现在看来,被视作叛徒的恐怕是我了。” “所以你打算从法委会下手,查清楚他们在塞伦城中的行动目的?” “不是我,是我们。” 薇琳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修格的摸鱼企图,她冷声说道:“能够让法委会放弃明面上的中立原则彻底倒向一方,这种事情一定非同小可……我需要你的帮忙。” 第三十一章 迷雾之下 “我需要你的帮忙。” 在听见薇琳这句话的时候,修格的内心情绪有些复杂。 “你说,我一个原本还在想怎样逃出这座小破城的倒霉蛋,怎么现在就要开始帮你一个湖泊级魔法顾问的忙了?你这是否有点……” 修格朝着一旁斜了一眼,见远处的巡逻队似是要走过来,便连忙带着薇琳来到了街道靠边的位置,和那些低头赶路的其它行人们混在了一起。 巡逻队开始沿着街道前进,很快,修格两人便看清了这支队伍的全貌。 他们与之前那些由警员与三色兄弟会盗贼们构成的小队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级别,修格可以肯定,之前敢对普通警员们随意叫嚣的温迪太太如果看见这帮家伙,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变成最温顺的良民。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名身穿深蓝色斗篷,手持魔法书与魔路钟摆的法委会执行者,他的身形高大魁梧,甚至要比军队里的士兵们更加强壮,在他的背后,还背负着一把明显经过特殊处理的宽厚钢剑。 执行者的步伐非常沉重,手中的魔路钟摆随着他的前进而不断来回摆动,当他走到近前时,修格便发现,这名法委会执行者的脸上扣着半张金属面具,将他鼻子以下的部位尽数遮挡了起来,而当执行者呼吸时,两枚镶嵌于面具表面的魔力结晶便会发出冰冷的微光。 而在这名执行者的背后,则跟随着约莫十名“警员”,虽然这些人都穿着塞伦城的警局制服,但修格仍旧一眼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用扼魔银处理过的长短双剑、挂在腰间的三把匕首,除此之外他们还各自携带了一把结晶铳,这些魔法枪械的样式与梵恩现有的结晶铳款式有着明显的不同,修格在它们上面竟然看见了转轮。 “魔法左轮啊……” 修格无声地感叹了一句,随后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和薇琳站在街道的边缘,静静地等待这只沉默的队伍从自己的面前经过,薇琳在魔法方面的造诣又一次得到了证明,那名有着可怕外貌与气场的法师并未发现两人身上那进行过精心处理过的伪装魔法,也没有在两人的身上找到任何的魔力痕迹。 因此这支队伍继续前进,朝着街道的另一端缓缓走去。 “薇琳小姐,看来你的担心应该是对的。” 修格对着沉默的女法师说道:“我没看错的话,刚刚走在最前面的那名法师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持剑隐士’吧,既然连这些人都已经出现在了塞伦城中,那么法委会的态度应该也已经非常清晰了。” 薇琳轻轻地点了点头。 持剑隐士,又称持剑者,这些人是法委会执行者中最为特殊的一类人。 如果说将法委会中的深海级法师们比作魔法之城梅林勒和的大脑,那么河谷级与湖泊级法师则相当于它的肢体,而这些样貌古怪,在持有魔法书的同时也背负长剑的沉默之人,则是一把对法委会绝对忠诚,且时刻准备驱逐、清理一切“病痛”的利刃。 这些利用大量的魔药与试剂,配以各种严苛的魔法仪式塑造出来的特殊施法者简直就像是一具具没有个人情绪的傀儡,他们存在于世界上的最大意义便是为了处理掉法委会的所有棘手目标。 持剑隐士们的战斗方法是灵活的,面对那些拥有出色战斗造诣的剑士、骑士与战场老兵时,他们可以利用多变的魔法取胜,而当对手是施法者时,他们又能够凭借那能够对抗魔力的体质以及珍贵的扼魔银武器来占据上风。 哪怕是作为法委会中坚力量的湖泊、河谷级法师,也难以从他们的追杀之下幸存。 “只要持剑者保持忠诚,则梅林勒和之下便永无叛徒。” 修格在心底里轻轻地念出了这句对于持剑隐士们的中肯评价。 他现在已经有些麻木了。 完全封闭的塞伦城中出现了持剑隐士,这便相当于是在告诉所有人法委会当下的态度与立场,在塞伦城里,在有关停战庆典的这一系列事情上,掌控整个梵恩魔法资源的另一头巨兽已经站在了德兰王国的这边。 想到这里,那篇修格在报纸上读过的文章登时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难道竟然会是这种情况么?” 他感到手脚有些发凉,因为在另一个世界当中积累下来的历史知识以及常识告诉他,当社会生产力开始发生变革,则世界当中的诸多关系也必将随之产生改变,这种基本的逻辑并不会因为是否拥有魔法等超凡力量而发生改变。 “持剑隐士的现身虽然意味着我当下的处境更加危险,但这同时也揭示了一部分的真相。停战庆典……看来当天要发生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了。” 修格一边赶路一边思索,想到这里,他扭头问道:“薇琳小姐,有一件事我想向你确认。” “说。”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曾经提到过,你来塞伦城找我的原因,便是因为你接到了一份命令?” 薇琳轻轻点头:“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是来自法委会驻沃特尔王国分部的命令,对么?” 听见修格的提问,薇琳的脚步微微停滞了一下,随后她抬起了头,经过魔法伪装之后,她的面貌变得寻常了不少,但那双眼睛却仍旧明亮。 “你说的没错,运送那批‘成年幻形虫’来塞伦城中的命令来自沃特尔王国的分部,而同时送达的,还有来自恩斯特家族的信件……” 薇琳的精神有所振奋,她小声地说道:“九天前,我接到那份命令的时间是在九天前,命令的传递并未经过法委会内部的传讯魔法仪式,而是通过已经被法委会淘汰的信鸮送来。” “根据信鸮的飞行速度判断……从沃特尔王都波尔登出发,到我手中,那么命令的发出时间至少还要再往前推三天。” 修格顺着薇琳所说的这些话语在心中默默地盘算了一遍,随后他说道:“所以,沃特尔王国的法委会分部所发出的命令抢在了梅林勒和与德兰王国前面,并恰到好处地送到了薇琳小姐你的手上……他们很清楚你那时的位置,知道你距离塞伦城并不远,而且也只知道你会碍于与恩斯特家族之间的关系接下那两个看似简单的任务。” 一直弥漫于事件上方的迷雾变得更加稀薄。 “在原本的梵恩历史中,修格·恩斯特显然也能够从塞伦城的灾难当中幸存下来,只不过我对其中的过程一无所知……凭借当前的情况来看,我那个便宜家族或是偏移老爹什么的很可能急需我这个私生子去做些什么事情,否则便没有必要想方设法地找一位湖泊级法师来保住我的小命了。” “现在有趣了,我之前还以为送到城中的幻形虫本就是德兰王国计划的一部分,现在看来这根本是两码事……这样便可以解释那一批幻形虫需要紧急在夜间移出法委会驻地的原因了,毕竟它们的存在本就是不被法委会高层知悉。” 想到这里,修格不由得转头看向了西北方,那是罗维高原的方向。 过去,他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每日里都在一个安定的环境当中为了自己的生活而打拼着,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还会被卷到一个时代的宏大浪潮当中去。 只不过修格现在站在这浪潮面前,却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激动与兴奋,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找个低调的地方缩起来,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再探头。 在修格认真地思考事态的变化时,薇琳同样沉默不语,这名聪慧的年轻魔法顾问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当前的处境,她知道,自己恐怕已经在那信件与任务的影响之下,被梅林勒和彻底地打上了叛变者的标记,而这也预示着这一件事,即罗维高原上,亦沃特尔王国为中心的高原诸国及他们城市当中的法委会分部,也同样被划进了背叛者的名单当中。 要么成为比野法师更为悲惨的逃难者,要么就在这条路上狂奔到底,想办法将任务完成,彻底地投入高原诸国的怀抱当中。 “我好像没有选择了。” 这个想法在此刻同时出现在了修格两人的脑海当中。 …… 法委会的驻地位于塞伦城中心钟楼的附近,为了能够安全抵达此处,两人不得不利用伪装魔法进行了数次不同的变装,而当修格抵达舒伯特啤酒馆所在的那条熟悉街道时,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大概是因为顾客减少的缘故,此时的啤酒馆已经准备提早关门休息了。 他看见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啤酒馆的门口,她的眼睛红的厉害,剧烈的情绪波动使得她的身体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借着街道上的灯光,她转头看向了恩斯特老宅的方向,然而些许飘荡在空中的烟雾却让她的情绪又一次走向了崩溃。 就这样,原本准备出来收起营业木牌的女孩在酒馆门口的阶梯上坐了下来,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街道以及那些零零散散的行人,随后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这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舒伯特的慌乱身影出现在了酒馆的门口,或许是以为自己的侄女遭受了什么糟糕的对待,这个老家伙从不知道哪里拎了一根木棍出来,在发现莎莉身旁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而是独自坐在台阶上嚎哭,这位向来为人悭吝的酒馆老板放下了手中的木棍,他同样转头看了看远方的烟雾,随后便叹着气在莎莉的身旁坐了下来,伸出手在她的背脊上轻轻地拍了几下。 修格的目光引起了老舒伯特的注意,他转过头来,却见有一对陌生的青年男女正站在街道对面看着酒馆,于是他摸了摸自己那稀疏的头发,随后便歉意地朝着修格笑了笑。 修格本能地朝着老舒伯特点了点头,但随即他便反应过来,对方现在根本认不出自己,于是他便只能强行地移开了目光,迈动自己有些沉重的双腿,在夜色之中朝着前方的目的地走去。 “你的朋友,对么?” “嗯……她大概是觉得我已经死了吧。” 在莎莉那未加任何掩饰的哭泣声中,修格加快了脚步,他不敢在这里继续停留,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过去提醒一下那个可怜的姑娘,好让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被烧死在恩斯特的老宅当中。 但这种事情注定是没法去做的。 塞伦城中的追查者们或许很快就会摸到自己与莎莉之间的关系,虽然修格相信,身处三色兄弟会当中的普特林会想办法照顾这个共同的朋友,但如果自己现身,或许便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在如此的情绪之下,就连夜间刮起的微风也显得无比压抑。 薇琳抬起手,她感受到了风中夹杂的水汽,于是她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要下雨了,我们得抓紧……修格先生,你的魔力恢复的如何?” 修格闻言,立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与状态,随后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精神世界。 经过小半天的休息,他那原本消耗严重的魔力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恢复,镶嵌于圆盘中心的墨绿色魔法晶石正在不断地散播着自己的魔力光芒,而之前瘫在凹槽当中的狂奔之鼠,现在似乎也重新恢复了精神,它的身上已然看不见半点伤痕,此时正倚靠在凹槽的边缘懒洋洋地玩着自己的尾巴。 “差不多了,只要不再出现白天的那种情况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薇琳点了点头,随后她便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袋当中,取出了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刻印了魔法图纹的书页,并将它交到了修格的手中。 “拿好它,无论如何也不要丢掉。” 薇琳郑重其事地说道:“法委会驻地的周边设置了巨大的仪式场,它虽然不具备杀伤力,但却能够‘捕捉’到所有踏入这片区域的施法者,一旦发现存在未经法委会登记的野法师……你懂的。” 第三十二章 加班需谨慎 在法委会驻地的周边,几乎看不见什么行人。 事实上,也不会有人想在这种时候靠近这种地方,毕竟法委会在民间的名声本就不好,无论在哪里,人们都总是会对自己无法理解的那些超凡力量感到恐惧,然而奇怪的是,当人们亲眼目睹了法委会法师们的施法行径后,往往又会对自己所信仰的神明进行祈祷,希望祂们能够降下神迹。 在这种时候,人们又转而开始对超凡力量的显现充满期待了。 人之常情而已,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修格与薇琳两人已经分开了,根据计划和安排,薇琳将会尝试进入法委会的驻地以探查其中的现状,她非常希望能够查清楚驻地当中目前的人员变动情况,毕竟在押送成年幻形虫这一任务上,她所拥有的权限很有限,这便意味着,除了她之外,驻地当中极有可能还存在着其他的知情人。 如果能够联系上这些知情者,或许便能摆脱两人当下在塞伦城中的窘迫现状。 而薇琳想要拿到的那份人员与物资调动的清单,则交给了修格进行完成。 作为一名资深的魔法顾问,薇琳通过白天的那一场小规模遭遇战,已经意识到了修格召唤出来的那只古怪老鼠的能力,说实话她现在对这些魔法以及修格本身都非常好奇,因为根据她的判断,修格所使用的那个“触手魔法”以及召唤出来的魔法生物,均已拥有了远超寻常“雨滴”级魔法的威力,夸张一些说,它们甚至也足以碾压一部分“溪流级”的魔法了。 放在过去,这样一个奇特的案例,说什么也是要带回法委会好好查问一番的。 “我当初帮忙维护驻地仪式场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情况可真是多变呀。” 薇琳轻声地感叹了一句,随后她便解除了自己的伪装魔法,并将自己身上的魔力痕迹尽数消除,在这之后,她便孤身一人朝着驻地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修格也来到了距离驻地不远处的一家商店旁,在确认这家服饰店之中并没有人后,修格便借助狂奔之鼠成功地打开了那反锁的大门,随后便无声地潜入了其中,接下来,他便会在这里继续控制自己的魔法召唤物。 根据薇琳的嘱托,修格将狂奔之鼠拎到了自己的面前,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另外一张能够压抑魔力波动与痕迹的书页像衣服一样小心地缠裹在了狂奔之鼠的身上,这个家伙对于自己主人的行为感到不满,它就像是那些初次被套上小衣服或是项圈的猫咪一样,老是不断地扭动,试图将自己身上的这层坚韧纸张扯下来。 不得已,修格只能在脑内对它下达了一个强制的命令,让它不得去触碰、损坏身上的纸张。 “行了,去吧。” 在确认没有疏漏之后,修格便偷偷地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待狂奔之鼠组钻出去之后,他便再度将窗户锁死,把自己关在了一片浓重的黑暗中。 借助狂奔之鼠的眼睛,修格得以更加清晰地观察外面夜间的世界,而很快他便发现,城中的三色兄弟会与德兰王国、法委会之间的合作密切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这算是被收编了么?” 修格看着那些三三两两活动于附近街道之上,身上携带着匕首、短刀与弓弩,手中摇晃着简易魔路钟摆的盗贼们,心中颇有些惊讶,毕竟法委会的法师们终归在这个世界里拥有着极高的地位,很难想象他们会对一个位于社会底层的团体抛出橄榄枝。 而更加令他感到讶异的,是一部分三色兄弟会成员正在做的事情。 修格发现,这些盗贼们正在有意地“拜访”着一些居民以及商户。 从建筑的样式以及门前的装饰风格来看,这些遭到他们访问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沃特尔人,而盗贼们的访问手段也并不怎么友善。 “这些三色兄弟会的成员所为的似乎并非劫掠财物……他们是真的在进行搜查,而且看起来都很愤怒。” 修格观察了两眼,随后便控制着狂奔之鼠钻入了黑暗:“曾经听说,三色兄弟会的创建者本就是德兰人,因此也才会用贴合德兰王国徽记的‘三色’来作为组织的名字。”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之前在酒馆中与普特林攀谈时,他所表露出来的对于沃特尔王国与沃特尔人的不满,他就是一名非常典型的德兰青年,现在看来,这种敌对的情绪,说不定早就普遍地存在于那些青年人的心中了。 狂奔之鼠开始朝着法委会的驻地快速靠近,没多久,修格便看见了那被围墙包裹起来的巨大建筑。 如此规模,已经足以算得上一座矗立于城中的庄园了。 “也不知道薇琳打算怎么进去……” 修格借着狂奔之鼠的双眼,谨慎地观察了一下设置于大门处的岗哨,除却常规的,手持附魔钢剑的精锐护卫之外,在设置于门后的一座塔楼上,还有着两名法委会的执行者,这是两名溪流级的施法者,他们看起来倒还算轻松,看起来正坐在塔楼之上偷懒打牌。 这很正常,毕竟凭借充足数量的护卫以及设置于法委会驻地当中的魔法仪式,已经足以应对绝大多数的外在威胁了。 沉闷的雷声从罗维高原的方向隆隆而来,每年的这个时节,在梵恩西部魔力流的影响下,被命名为“海神呼啸”的可怕季风便会挟带着浓浓的水汽,跨过高原以西的山脉,朝着罗维高原以及更东方的女神平原发起一场浩荡的远征。 今年的“海神呼啸”似乎来得有点早了。 “得趁着还没下雨,从下水道钻进去。” 修格叹了口气,随后便控制着狂奔之鼠溜向了临近法委会驻地的一处水沟,运气还算不错,这一段时间塞伦城没有下过雨,因此水沟当中非常干燥,也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即便如此,一股令人窒息的可怕气味还是借由狂奔之鼠那灵敏的鼻子冲进了修格的大脑里。 “我的天……” 远在服饰店当中的修格忍不住干呕了一声,随后便果断地在魔力层面上屏蔽了狂奔之鼠的嗅觉。 与作为人类的修格不同,这只被赋予“地母神丰饶恩惠”的古怪老鼠现在显得格外兴奋。 看起来,进入下水道对它而言简直就像是回家一样。 …… 法委会驻地的左侧的楼栋当中,身穿白色长袍的法师文员们此刻仍未休息,他们正在忙碌地处理着一份又一份新到达的命令文书。 这些文员们大多是雨滴级的入门施法者,对于他们而言,想要完成魔法铭刻并在法师之路上更进一步实在是过于困难,因此便只能凭借自身对于魔力的操控在法委会所属的各个机构、部门当中获取一份普通的工作。 虽说是普通工作,但相比于外面世界的普通人,法委会所提供的工作环境与薪资也足以让他们拥有比常人更加优越的生活了。 一名戴着眼镜,头发有些稀疏的男子操纵着自己的法师之手,将一大叠魔法文件送到了隔壁的桌子上:“这些文件已经处理过了,带去密仪进行记录,随后销毁吧。” “啊,好……” 年轻的文员停下了手中的魔法笔,他顺手接过了这叠文件,快速地翻阅检查了一下,随后疑惑道:“不对啊,都是打上了梅尔标识的文件,它们不应该送去留档么?直接销毁不符合规矩。” 中年男子扭头低声怒斥起来:“我看你是加班加傻了!要么就是早些时候在会议上打盹发呆……” 他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在关注这边,随后才压着嗓音说道:“清醒点,这是持剑者们带来的梅林勒和的新命令……出了差错,可就不是丢工作那么简单了,你想被拉去灵智讯问吗?” 文员缩了缩脖子,随后连忙点起头来:“好吧好吧,我这就去。” “结束之后赶紧回来,还没到休息的时候,今晚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中年男子嘱咐了一声,随后苦恼地抓了抓脑袋上的稀疏头发。 梅林勒和的新指令来得太过于突然,那些冷酷的持剑隐士们竟是要求驻地里的文员在一天之内清查近半年来所有的文件记录,并将其中所有没有经过梅林勒和的文书全部找出来,这工作量极为夸张,哪怕对于掌握了魔法,拥有极高办公效率的法师文员们而言都是巨大的负担。 文员平稳地控制着法师之手,小心地避开了那些行走在长廊当中的其他人,在来到长廊的中段后,他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魔法通行证件,轻轻地压在了右侧金属大门中间的魔法花纹上,于是随着一道微光的闪过,大门缓缓打开。 被称为“梅尔之眼”的巨大金属密仪存在于每一个法委会的驻地当中,这是法委会的命令与眼线能够轻松抵达梵恩各处的基础,在刻满了细密纹路的铜色金属底座之上,不同色泽的魔法光芒不断闪过,一块以巨大魔法结晶矿雕琢打磨而成的正八面体悬浮于空中,它的每一个平面上,都雕刻着一只睁开的眼睛。 密仪房间当中并没有其他人,于是年轻人便来到了房间的最内侧,将手中这些已经检查过的文件放在了底座延伸出来的平台上。 他再度取出了自己的魔法证件,正准备启动密仪时,却突然听见了从房间斜上方角落里传来的细微声响。 “什么啊?” 他疑惑地回过头,便发现声音的源头竟然是位于斜上方那无比狭窄的管道——所有安放梅尔之眼密仪的房间里都会有这种管道,原因也简单,规模过大的结晶矿会缓慢地散发能够危害人体的气味,因此必须时时刻刻保证房间当中的空气得到更换。 下一秒,年轻的文员便看见了两只幽绿色的眼睛从那狭窄且黑暗的管道当中蹦了出来,他被吓了一跳,往后猛退两步。 那管道当中的事物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它愣了一下,但紧接着便开始了下一步动作。 三条长且有力的尾巴从换气管道当中探出,它们就像是灵活的触须一样在管道外摸索起来,很快,其中的一条尾巴便碰触到了一个金属机扩,于是这尾巴灵活地搭在了那机扩之上,用力地一掰,便将封锁着管道的金属网成功打开了。 而这个时候,那房间内的文员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惊呼一声,体内稀薄的魔力开始了运转,于是几乎所有魔法学徒以及雨滴级法师们都会学习的基础防身戏法展现了出来,一道异常明亮,但规模却极为有限的电光自他的手掌之中迸发出来,朝着换气管道的方向飞去。 然而那藏在管道里的事物却要比他的魔法更快一筹,在电光浮现的刹那,生长着三条灵活尾巴,身体被魔法书页包裹着的狂奔之鼠便从中一跃而出,轻巧地落在了文员的身旁。 “魔法生物!?” 年轻人在魔法学校里学习的那点知识还未彻底还给他的老师,因此他立即意识到了眼前发生的事情,竟然有人成功地避开了法委会设置的仪式场,并将一只魔法召唤物送进了驻地当中! 他顾不上太多,手掌抬起,又是一道威力平平的箭形闪电射出,随后便慌乱地朝着密仪房间的大门跑去。 修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哪里敢放对方逃跑,立即操纵着狂奔之鼠冲了过去,它狠狠地扑咬在了那名文员的背后,正在将他撞翻在地之后,三根尾巴立即像绳索一般席卷而上,将对方的脖子死死缠住。 “咯……咯……” 文员的挣扎力度渐渐消退,或许是内心当中对于这种无奈的加班人士抱有一丝同情,修格并没有下死手,在令对方窒息昏厥之后,他便强行遏制住了狂奔之鼠的杀戮欲望,命令它松开了尾巴,随后又操纵着自己的召唤物来到了那叠文件前。 “剩余的魔力有限,我需要加快进度了……希望能够找到有用的东西” 第三十三章 雨夜惊雷 雨点终于还是伴随着滚滚雷声砸落在了塞伦城的头顶上。 或许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下雨的缘故,这一场雨格外的大,每一滴雨水都仿佛带着浓重的怨气,狠狠地敲砸着城市当中的每一栋建筑。 在这由雷雨编织而成的巨大帷幕之中,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也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 在放置着梅尔之眼密仪的封闭房间当中,一只长着三条尾巴的老鼠正沐浴着密仪所散发的奇诡光线,在铺散一地的纸质文件上来回跑动。 活像是那些将书架上的书籍推落下来之后,又在上面肆意撒欢破坏的家鼠。 这些文件的数量终究还是超出了修格的想象,从上面的那些编号来看,这些纸质文件竟然只能算是法委会在近半个月中处理过的事务里的一部分,想要将这些东西全部扫一遍,至少也得花上一整夜的时间。 幸运的是,修格很快便凭借自己过往的工作经验找到了其中的诀窍,他发现这些纸质文件的编号实际上都包含了日期与时间,于是修格立即便将超出范围的那些文件刨除到了一旁,随后便操纵狂奔之鼠抱着剩下的那一小叠文件阅读了起来。 修格首先找出了一张标有“金酒月十九日”的文件,那是他作为修格·恩斯特抵达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这份文件是当日法委会驻塞伦城分部在周边地区的一些记录。 “塞伦城以东,孤狼岭结晶矿场,部分矿工聚集并对矿场待遇表示不满,后与矿场守卫发生激烈冲突,致守卫一人重伤,一人死亡,驻矿场溪流级法师进行处理。” “塞伦城中心钟楼广场,有三人公开对法委会及成员进行言语,已移交塞伦警局。” “塞伦城内,北部银色鳟鱼酒馆检举野法师行踪,由湖泊级顾问薇琳·恩斯特及四名溪流级执行者进行处理……” 看到了熟悉的名字,修格微微点了点头:“从这份文档上来看,直到这个时候,法委会内部应当还不清楚薇琳的情况,仍在将她作为一名常规的魔法顾问对待。” 略一思考后,他便将这一小叠文件再度划分成了三堆,将聚集在十九日前后的这些文件抛到了一旁,转而翻阅起了其它记录。 这一次,运气终于站在了修格这边。 很快,他便找到了一份对现状可能会有所帮助的记录。 “金酒月十三日,因后续停战庆典影响,金靴商队提前抵达城内,已按常规办法及条例接收本月所有物资补给,另因停战庆典缘故,额外接收魔路钟摆、新式魔法书、高浓度结晶矿等特殊物资共十车,另有随商队抵达人员,统计为湖泊级魔法顾问一人,溪流级执行者四人,雨滴级法师及学徒十人,人员名单已交由专人登记处理。” 修格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地计算了一下时间:“十三日,也就是塞伦城进入全面封闭状态的前五天……时间上与薇琳之前所说的话相匹配,记录中提到的‘金靴’,应当就是负责将那批成年幻形虫运到塞伦城中的商队了,由此看来,沃特尔王国当中的那些间谍和密探们已经将法委会的这些计划摸索的非常清楚了……将幻形虫混在每个月进行补给的物资车队里带入城中,难怪法委会一直没有发现。” “但是,从我之前遭遇的那只幻形虫来看,它们虽然已经脱离了幼年的脆弱期,但想要在长途跋涉的过程中存活下来,一定还需要专人保障它们的生存环境,并且持续为它们提供魔力,既然薇琳等人对于幻形虫一事并不知情,那么负责这件事的人就一定存在于金靴商队当中。”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联,修格的精神当即一振,他赶忙转去另外一叠文档面前,正准备开始翻阅时,却见那封闭着密仪房间的沉重金属大门上突然亮起了淡淡的暗金色魔法荧光,复杂且细密的花纹自大门的中央朝着四周扩散而去,这分明就是有人在开门! “要死!” 修格在心中暗骂一句,于是狂奔之鼠立即在他的命令之下活动了起来,三条狭长的尾巴上登时浮现出了墨绿色的剧毒光影,随后这些尾巴便在文件堆中狠狠扫过,极具腐蚀性的迷雾立即笼罩在了这些文件的上方,开始肆意地破坏、侵蚀这些魔法纸张。 金属大门已是缓缓打开,没等修格彻底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便已经有不止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密仪房间的门口,修格甚至能够看见那些法师身上的深蓝色长袍——这意味着来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文员,而是货真价实的法委会执行者!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修格便做出了决断。 一道残忍且坚决的命令通过魔力成功地下达到了狂奔之鼠身上,于是这只本就嗜血好杀,且极度疯狂的魔法生物立即跃到了梅尔之眼密仪旁的金属台上,紧接着,狂奔之鼠快速转动身体,锋利的爪牙直接咬在了自己的两根尾巴上,竟是将它们活生生地从自己的身体之上撕扯了下来。 剧烈的刺痛感再度回馈到了修格的脑海之中,在这股疼痛感的干扰之下,修格感觉自己的魔力以惊人的速度开始了流逝,就连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圆盘也受到了影响,它飞快地旋转着,似是要榨干存留于修格体内当中的最后一丝魔力。 某种超出修格预期的诡异变化在此刻突然发生了。 “哈……” 就在他的精神与意识因为魔力的影响而陷入松动的瞬间,一声来自虚无黑暗当中的短促轻笑传入了修格的脑海,那笑声似乎具备着某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可怕力量,在它的干扰之下,修格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之中,而原本一直位于他掌控之下的狂奔之鼠,也在此刻摆脱了那束缚在自己身上的缰绳,展露出了自己原本的狰狞面孔。 它发出了一声摄人心魄的刺耳嘶鸣,随后用力一甩头,将自己亲手撕下的两条带着鲜血的断巴甩向了密仪房间的大门,随即便扑向了那名被修格刻意饶了一命,此刻正昏死在地年轻文员。 “嘭嘭!” 伴随着两声闷响,混杂着血肉残片的墨绿色毒雾在梅尔之眼密仪的附近炸开,快速扩散的腐蚀光影将靠近大门的一名法委会法师当场笼罩了起来,在他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中,狂奔之鼠的最后一根长尾摆动而起,随后如同利剑般快速刺下,精准地命中了那名倒霉文员的后颈。 成功制造了杀戮的狂奔之鼠当即发出了愉悦的叫声,而此刻,修格的意识终于勉强清醒了过来,他顾不得自己体内突发的古怪状况,也顾不得对那名同为加班人却莫名惨死的年轻文员表示歉意与默哀,立即便中断了对狂奔之鼠的魔力供应,强迫它就地“消融”。 于是,在从密仪房间外喷涌而来的那些魔法光芒当中,狂奔之鼠的身形飞快地干瘪了下去,在数道魔法的轰击之下,它的身影已是化作了一滩无法分辨的液体,而此时,那些被修格翻阅过的法委会文件,以及原本捆缚、包裹于狂奔之鼠身上的魔法书页,也同样在飘荡的腐蚀性迷雾当中毁坏殆尽。 …… 又是一声闷雷在塞伦城上方的乌云当中炸开,巨大的声响撼动着居民们那并不安稳的睡眠,同时也掩盖着城市当中一些不太和谐的声响。 “唔呃!” 修格蜷缩在了服饰商店的货架旁,他那黑暗当中的面容因为脑袋里的昏沉和疼痛变得无比狰狞。 墨绿色的黯淡魔力光影正从他的身体之上不断逸散出来,而当他的手掌按压在木制的地板与货架上时,竟是留下了一个个又一个凹陷下去的腐蚀印记。 就在刚刚,就在那一声无法捉摸的古怪笑声出现在修格脑海当中的瞬间,他便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失控状态,一直以来精密且稳定的金属魔法圆盘开始疯狂地旋转,镶嵌于圆盘之上,本该源源不断为修格提供魔力的墨绿色晶石反常地散发出了明亮的光芒,而铭刻于圆盘凹槽当中的触手与老鼠图纹,亦像是两名被囚禁于牢笼里的犯人般,随着这种变化而开始蠢蠢欲动。 极富破坏力的卡尔戎之触开始自行在修格的身遭显现,它们肆意地扭动、舒展着,伴随着天空中的隆隆雷声不断抽打着修格周围的一切,原本整洁的商店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弄得如同强盗过境了一般混乱不堪。 修格一边咬牙,一边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以及状态,这种过程可以说是极为的痛苦,他并没有学习过如何去真正地操纵自己的魔力,只能凭借自己那并不清晰的模糊感觉进行着尝试,或许是因为他撞对了方向,又或者是因为他体内的魔力得到了一定的宣泄,那种不受控的狂躁感终于渐渐平息,尽管颅内的疼痛仍在持续,但出现在修格身上的诸多魔法异象却终于消停了下来。 他扶着身后的货架缓缓站起,随后坐在了一个被黑色触手抽翻在地的柜子上,用力地喘起气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四周,回想着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最终,他将自己怀疑重点放在了那突然出现在自己脑内的短促笑声上:“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这就已经被所谓的邪术魔法折腾疯了?又或者……” 修格在这一刻突然回想起了一个身影。 那个在自己刚刚死去时,出现在梦境世界当中,无法分辨身份与面貌,也从未与自己说过一句话的黑色身影。 他突然觉得,那笑声似乎有那么一些耳熟,自己在被踹入那扇漆黑的大门时,似乎就曾听见过类似的声响。 这一想法让修格在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种连自己的力量与身体都不能彻底掌控的感觉极度的糟糕,他只感觉自己的背后好似隐藏着一只无形的巨大手掌,只要它开心或者乐意,那么就能随时随地对自己施加影响。 “不过幸好,最需要的情报已经到手了……金靴商团,只要能够找到他们所在的地方,那么就能够顺着找到更加了解沃特尔王国以及恩斯特家族计划的知情人,在德兰王国和法委会已经走向合作的当下,也只有依靠另外一个庞然大物的力量才能够保全自身了。” 修格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他不打算在这个地方继续待着了,自己在强行断开魔力连接时也损毁了狂奔之鼠身上那用来掩盖魔法痕迹的书页,这便意味着自己的行踪极有可能暴露,继续停留在原地绝对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 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商店时,一个有些不太和谐的声响却突然从商店之外传了进来。 那是沉重的脚步声。 每一下,都如同有巨大的铁锤砸落于石砖地面之上。 那声音虽然没有天空中的雷声响亮,但其带来的压迫感,却要远胜于它。 修格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他连忙屏住了呼吸,无声地从商店的玻璃窗旁退开,猫着腰缓缓地朝着通往商店二楼的楼梯方向挪去。 “咚……咚……” 令人窒息的脚步声缓缓而来,让修格最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那脚步声在商店门口的街道上突兀停下。 这一刻,就算修格不用依赖魔法圆盘的预警,他也知道情况不太妙了。 能够制造出这种脚步声响,并且顺着自己的魔法踪迹一路追踪而来的,必定只有法委会当中的持剑隐士们,而这一结论让修格的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恐慌,他将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掌伸进了风衣的口袋里,轻轻地捏住了放在那里的两枚圆球状的金属物体,那是他在梦境世界当中利用沼泽巫婆毛发交换而来的两枚炼金炸弹。 在当前情况下,这两枚根本没有进行测试过的魔法炸弹,似乎成了他脱身的唯一希望。 第三十四章 恶臭毛发 持剑隐士们所带来的威慑力不仅在于他们那非人的强悍战斗力,更在于他们本身的气质。 那种比刀剑、魔法和枪械更加无情的气质。 仿若城市当中那些手持巨剑的骑士雕像从基座上走下,并横行于道路之上。 而现在,在磅礴的雨势之下,一个雄壮高大的身躯正沉默地站立在街道的中央,他身上的长袍以及长袍掩盖下的盔甲上均印刻着大量的基础仪式花纹,在这些魔法花纹的共同作用下,一层以魔力构筑而成的无形屏障笼罩在了持剑隐士的身躯之上,因此当雨水砸落下来时,便会在这沉默的身影旁自行分开,并顺着那道透明的墙壁滑落而下。 这名持剑隐士的形象与修格之前看见的另一位并无太大差异,二者的区别就在于现在的这一位并没有佩戴金属面具,而是拥有一张带有无数伤疤,宛若石刻一般的木讷面容。 在这张脸上,有着一双散发着幽冷光泽的眼睛,而此刻,这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那悬挂于手指下方,正在不断来回晃动的魔路钟摆。 与那些提供给守卫与警员们,只能捕捉到明显魔法痕迹的便宜货不同,这种特供给持剑隐士们的魔路钟摆往往都会被刻意地制作成首尾相接的细鳞海蛇样式。 在梅林勒和的古老传说当中,身形优雅且拥有极高智慧的细鳞海蛇们能够感受到海洋当中最细微的魔力波动,而连接着梵恩所有生灵的无形精神海洋西纳尔海也同样能够被它所感知。 将魔路钟摆塑造成这种模样,便是希望作为法委会利刃的持剑隐士们能够精准地捕捉、分辨出所有魔力的异常,就像细鳞海蛇们捕猎一般,精准地替法委会找出所有的叛变者与野法师,并将这些不稳定因素彻底扫除。 “咔哒……咔哒……” 魔路钟摆稳定地摇晃着,随着轻微的声响,隐藏在湿润水汽当中的微弱痕迹终于被魔路钟摆成功捕获,盘绕成环状的细鳞海蛇雕纹开始缓缓转动,深沉如同海水般的魔法光辉自海蛇状的钟摆当中缓缓淌出,它们悬浮在了四周,并渐渐地在雨幕之下扩散出去。 随着这股蓝色光芒的延展和扩散,那些无法被看见的痕迹终于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道微弱的几乎没有办法被看见的魔力细线,持剑隐士微微眯眼,他看见这条细线顺着宽阔的道路一路向前延伸,并最终飘飘荡荡地进入了一间漆黑的商店当中。 “找到你了。” 风帽之下传出了沙哑的嗓音。 这名沉默的执法者缓缓转身,右手手掌在腰间的魔法书上重重地拍了三下,诸如“剑刃防护”、“邪咒防护”、“箭矢偏移”以及“敏锐感知”等一系列溪流级和雨滴级的基础防护、辅助魔法立即被施加在了持剑隐士的身上,一时间,这些魔法的光泽互相勾连融合,冰最终隐匿在了那具魁梧的身躯当中。 在这之后,持剑隐士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加入了大量扼魔银打造而成的长剑,随后便朝着商店的方向走去。 服饰商店当中自然是黑沉沉的一片,然而无论是黑暗,还是那带着花纹的巨大玻璃窗都没有办法对持剑隐士造成半分影响,透过黑暗,他精准地判断出了这家服饰商店当中的状况,于是他不再犹豫,当即扯下一张魔法书页,并将它用力地按在了商店的墙壁上。 奇异且壮观的情景出现了。 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颤动当中,商店那巨大的玻璃窗以及店门在眨眼之间分崩离析,然而这本应该制造出巨大噪音的破坏行动却并没有发出半分声响,碎裂的玻璃渣、木头碎屑以及砖石粉末在不同魔法的作用之下缓缓飞出,在这些飞舞的碎末之中,持剑隐士迈着沉重却无声的步伐踏入了这饱经摧残的商店当中。 他收起了魔路钟摆,此时已经不再需要它的帮助了,这具服食过无数魔药并承受过不知多少种仪式的躯体已经清晰地感知到了一股陌生的魔力波动,就与他过去猎杀的许多刚入门的野法师一样,无序、错乱,且带着一种名为慌乱与恐惧的诱人气味。 过往的经历以及平日里压抑的生活几乎抹去了持剑隐士们所有的寻常欲望,也正是因此,他们总是会迷恋与不同的敌人交手,因为只有遭遇自己的目标与猎物时,才能够给予他们足够的刺激,也正是因为如此,相当一部分持剑隐士们总是沉迷于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折磨、杀死那些敢于冒犯、悖逆梅林勒和之人。 而那些刚刚掌控魔力不久,根本无法与持剑隐士们对抗且只知道一心逃跑的野法师们,就是最佳的目标。 魁梧的身影往商店的深处踏出了一步,布满伤痕的丑陋面庞上立即浮现出了狰狞的笑容,持剑者立即锁定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位于商店室内一侧的楼梯,很显然自己的目标已经逃往了二楼。 他重重地吸了口气,大跨步地朝楼梯赶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见那只东躲xz的老鼠被自己的剑钉在墙上,等到那时候,他就可以像过去一样折断对方的四肢,用小刀一点一点地切开他的皮肉,将召唤出来的魔法蛆虫放进伤口里,并在他的哭喊当中使用灵智讯问抽走他的最后一丝理智…… 然而,就在持剑隐士踏上楼梯的那一刻,一个瘦削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楼梯的上方,伴随着这个身影抬起手掌,空气之中的魔力立即开始了涌动,那片笼罩在他身上的黑暗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颤动不已。 被视为“海神意志显现”的卡尔戎之触就如同掀起的一道黑色浪潮般朝着楼梯之上的持剑隐士扑去,这些从修格手掌当中涌出的触须就像是拥有着自己的意志般在半空中自行分散开来,其中三根扑向了持剑隐士的腰部与腿部,两根则分别缠向了目标的双臂,而剩余触须的末端则纷纷浮现出了坚硬的角质,在这层角质外壳的包裹之下,这些触须立即化作了一根根足以洞穿人体的长矛,迅猛地刺向了持剑隐士的各处要害。 然而,作为一名法委会中的施法者,持剑隐士却在这一刻展露出来了自己与寻常法师们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手中的长剑骤然抬起,迎着这些朝自己冲来的黑色触须用力砍下。 熔铸了大量珍贵扼魔银的剑刃在此刻发挥出了极其惊人的效用,这些来势汹汹的魔法触须在触碰到剑刃的瞬间便当场开始崩溃,不过眨眼之间,那些试图从正面刺穿持剑隐士身躯的触须已是尽数化作黑色的粉末。 持剑隐士脸上的笑容越发扭曲,他踏前一步,手中剑刃继续挥斩,试图将对方用于阻拦自己的魔法彻底撕开,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感受到了严重的阻力,低头看去,却见从侧面伸来的两条触须竟然在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腿脚,于是手中的利刃立即调转方向,当场将那敢于阻拦自己的触须斩断。 但这还并不算完。 看着面前源源不断的黑色触须,持剑隐士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他意识到,对方所使用的魔法威力虽然算不上多么强悍,但其展现出来的古怪性质却与寻常的雨滴级、溪流级 更多的触须应施法者的呼唤出现,它们争先恐后地朝着自己前方的目标冲出,哪怕它们当场就在扼魔银的克制之下消散,但也会尽力地阻碍对方的前进,又或者 持剑隐士隐隐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对方所使用的魔法威力并不算多么强悍,但展现出来的性质却与寻常的雨滴级、溪流级魔法截然不同,要知道哪怕是那些复杂的召唤魔法,也会在遭遇大量扼魔银的一瞬间因为遭受扰乱而崩溃。 但这些触须却不同。 它们虽然无法与扼魔银相对抗,但却只有在与剑刃接触时才会开始溃散,而且这些触须似乎每一根都是独立的个体,劈砍也好,挥砸也罢,都没有办法对它们造成有效的扼制! “有趣的家伙。” 在意识到自己的猎物非同一般后,持剑者当即低吼一声,手中长剑凶悍地舞动起来,宽阔锋利的剑刃在那些触须当中强行撕开了一个缺口,他箭步向前,凭借着那些附着于身上的魔法,利用蛮力强行扯断了一根试图束缚自己的触须,随后便朝着那名野法师之前站立的位置冲去。 然而修格早已离开了原地。 在调用了自己绝大多数的魔力,并强行释放出了大量的卡尔戎之触后,修格立即放弃了原先的有利位置,他快速撤到了商店二楼的另一端,用力地推开了窗户。 滚滚雷声与浓重的水汽登时冲进了室内,在扑面而来的雨点之中,修格用有些发颤的手掌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枚自梦境世界当中得来的金属圆球。 现在,他的生死已经彻彻底底地寄托在了这颗他完全无法信任的炼金炸弹上了。 “一整筐沼泽巫婆的新鲜毛发啊……如此恶臭的交换条件,可别让我失望啊。” 修格扭过头,见那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压迫感的魁梧身影已然来到了商店的二楼,当即不再犹豫,大拇指朝着炼金炸弹上的金属机扩用力压下。 一声金属脆响从修格的掌心当中传出,蕴藏于这颗炼金炸弹内的力量随即开始了运作,只见原本银灰色的光滑金属圆球上登时浮现出了无数细密且危险的绿色荧光纹路,这些丑恶的线条以那机扩为中心朝着圆球的表面快速扩散充盈,不过短短两个呼吸,便几乎要将这颗炼金炸弹彻底填满。 “野法师……” “野你个头!!” 沉闷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然而修格却已经懒得进行回应,他用力一甩手,将那已经开始剧烈颤动的炼金炸弹抛向了房间的中央,随后翻身爬上二楼窗户,就这样顶瓢泼大雨朝着外面的街道一跃而出。 没有轰鸣,也没有火光和气浪。 一切符合修格对“爆炸”想象的画面都没有发生。 修格落向了街道,凭借着魔力为这具孱弱身体带来的提升,他有些狼狈地在满是雨水的道路上打了个滚,刚要翻身爬起,却突兀地感受到了一股自空气当中传来的恐怖震颤。 一股极其刺鼻的恐怖气味从这栋两层建筑当中冲了出来,与此同时,借着夜空当中闪过的电光,修格瞥见了一个完全超出了他预期的恐怖情景。 在这间服饰商店当中,大团大团的黑色阴影蠕动着炸裂开来,它们似乎在一瞬之间就塞满了整栋建筑,但这还不算完,在那足以使人当场窒息的恶臭气息当中,这些恐怖的卷曲毛发就像是溢出的水一样,顺着一切可能的破口快速延展,二楼的窗户,一楼的墙壁破口均成为了它们选择的目标。 修格心中大骂起来,这样的画面实在是过于惊悚了,眼见这大团大团难以形容的,散发着恐怖臭气的毛发朝着自己站立的这片区域蔓延而来,他也不敢继续在原地停留了。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那位持剑隐士究竟能否从如此的环境当中生还,修格都注定没有办法进行检查,他只是在心中为对方身上携带的那些珍贵魔法用品和装备惋惜了一下,随后便立即朝着街道的尽头奔去。 “海神呼啸”带来的天气影响是持续性的,这场暴雨将持续一整夜,在隆隆雷声与不断闪过的电光当中,那些与沼泽巫婆毛发有着九分相似的黑色物质仍在缓慢地延伸着,它们就像是某种植物伸出的贪婪根须一样,不断地钻向一切能够容纳自己的缝隙,最终,在完全覆盖了整栋商店以及商店门口的大片街道之后,这种可怕的变化才缓缓停止。 塞伦城的这个夜晚注定是寂静的。 一切的一切都被掩盖在了雷雨之下,没有人知道在临近法委会驻地的这条街道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当其他法委会的施法者顺着那道鲜明的魔力波动赶来时,他们只能看见一栋被恶臭的漆黑毛发所填满的房屋。 第三十五章 来客 第二天清晨。 大半个塞伦城都在偷偷传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劳累了大半夜,成功回到了自己临时住处的修格,从温迪太太的口中“得知”了昨夜在法委会驻地周围发生的恐怖故事。 一名被称为法委会利刃的持剑隐士,正在电闪雷鸣的雨夜在临近法委会驻地的一家商店当中遭受到了非人的对待。 根据看过现场的一些闲人与警员们的描述,那位持剑隐士被散发着恐怖恶臭的毛发层层叠叠地缠绕在了一家服饰商店当中,当他被解救出来时,他身上的所有孔洞里都塞满了毛发,就连眼眶和嘴巴也不例外,据目击者们猜测,那些毛发很有可能已经钻进了他的体内,并且填满了他的内脏。 当然了,在法委会的控制之下,有关这件事情的新闻并没有出现在和平日报最新的报纸上。 正如修格所预料的那样,今日份的报纸仍在不留余力地渲染着塞伦城内的敌对情绪,修格其中一页上看见了自己那篇已经被菲利普主编修改过的“大作”。 菲利普在挑拨人们情绪的方面确实颇为在行。 这一次,他直接以和平报社主编的身份发出了这篇文章,而在已经大幅度修改调整的文章当中,他以一位常年生活于塞伦城中的报社主编的身份,对于长时间以来存在于塞伦城内的“两国矛盾”进行了“情真意切”但却毫无实际根据的剖析,而他的言论看似同时在照顾沃特尔人以及德兰人的情绪,但实际上却处处都在影射、攻击着沃特尔王国及其文化对于德兰王国的倾轧。 在文章的最后,他还不忘了以报社主编的身份发出呼吁,希望城中的居民们能够在停战庆典到来之际保持克制,像过去的两百年间一样友善相处。 能友善相处才有鬼了! 修格看着这些极具菲利普个人特色的文字,感到有些作呕,他揉了揉手中的报纸,随后便将它们抛到了一旁,这种东西看多了,人的脑子和眼睛都会遭受污染。 熟悉的法师之手出现在了室内,房门打开之后,虽然经过伪装,但仍然不掩憔悴之色的女法师薇琳出现在了门口。 她谨慎地用魔法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走进了屋内。 她大概是累得够呛,抛下了手中的一个沉甸甸的口袋后,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甚至没顾得上解除自己身上的伪装魔法。 “修格先生,我一直以为你会低调行事。” 薇琳此刻的语气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冰冷两分:“这一下全城的人都知道,塞伦城中存在着直接与法委会进行对抗的野法师了。”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伪装后的红色头发自脸颊旁垂落而下,而她的声音则从牙齿缝中挤了出来:“作为合作者,修格先生,你是否应该和我交代一下,你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解决的那名持剑隐士?” 修格的身体微微一颤,他转过身,本能地便开始在脑内编撰一段相对合理的故事。 然而薇琳的目光却抢先钉了过来:“修格先生,别逼我用魔法来问你。” “炼金炸弹。” 修格非常直接地承认了,他摊开手:“被逼无奈,薇琳小姐……那东西我从来没有进行过检验,也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然而薇琳的目光却让修格有些背脊发毛,于是他讪笑了一下,摊开手问道:“薇琳小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呵,作家都很擅长说‘实话’。” 女法师勾了勾嘴角,随后有些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只不过你们都非常擅长控制‘实话’的比重,对吧?” 修格正襟危坐,不敢乱动。 幸运的是,薇琳虽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但是却也不怎么想继续在这件事情上深究,她摆了摆手,去除了自己身上的魔法伪装,重新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在利用法师之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后,她开口说道:“放心吧修格先生,在离开塞伦城之前,我都会对你保持一定的信任。作为一名刚入门的不久的施法者,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处理掉一名持剑隐士,如果事情的具体经过被传到梅林勒和,恐怕足以让整个梵恩都挂上你的通缉令了,你该为此骄傲才是。” “……” 修格可开心不起来。 尽管昨夜与持剑隐士之间的对抗非常短暂,但对方身上展现出来的,对于魔法的可怕压制能力已经让他印象深刻了,自己的炼金炸弹如今只剩一枚,而它之前所展现出来的效果也已证明,这玩意只有在密闭的空间当中才能发挥最强的效用,如果只是在空旷的地方引爆,那么只要对方反应够快,完全能够提前逃到安全的位置上去。 换言之,他虽然还有底牌,但这底牌的容错率却几乎等于零。 薇琳终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太久,她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开始与修格交换昨夜收集到的情报。 修格首先交代了自己在法委会密仪室内的发现,然而在听见“金靴商队”这个名字之后,薇琳却皱起了眉:“金靴商队……嗯,我知道他们,只不过这些商人总是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们在将货物送达之后便离开了,无法确定是否已经出城,倒是可以去试着找找,一帮由巨耳地精组织的商队,还是非常容易找到的。” 修格点了点头,随后问道:“那你呢?薇琳小姐,你有什么发现?” 听见这话,苦涩与无奈从薇琳的脸上浮现了出来,她说道:“情况不妙,那批跟随我来到塞伦城的法师已经都从法委会的驻地当中消失了。” “他们……逃走了?” 薇琳淡淡地看了修格一眼:“都被处理了。” 修格敢肯定,在法委会成员们的概念当中,“处理”这个词一定不会太温和。 “不过,我在驻地存放魔力结晶矿的仓库里找到了一封留给我的魔法密文。” “有人知道你要去那里?” “嗯,没错……” 薇琳轻轻点头,她说道:“留下那封密文的人甚至为我,或者说为我们准备好了一些东西。” 说着,她将那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口袋拿了过来,并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了书桌上,分别是几块经过精心打磨的魔力结晶矿,尽管修格从未真正地使用过它们,但也能够凭借这些矿石上闪动的微光感受到它们当中蕴含的浓厚魔力。 在这些结晶矿的旁边,还有着一本体积稍小一些的魔法书以及一把新式的结晶铳,配套的还有两支全新的魔法墨水笔以及一小袋结晶铳专用的结晶子弹。 薇琳看都没看那把结晶铳一眼,直接将它和那袋子弹拨到了修格的面前,自己拿起法术书检查了一下,随后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道:“留下密文的人应当是隐藏在法委会高层当中的一位线人,他很清楚我们当下的状况。在密文当中,他反复警告我,情况已经发生了超出预测的变化,让我们现在不要试图离开塞伦城……德兰王国及法委会已经彻底封锁了这座城市,他们甚至在塞伦城的周边设下了大量的哨卡与伏兵,一旦我们试图离开,无论是否能够通过经过他们篡改的仪式场,都一定会被当场击杀。”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密文的内容就只有那么多,看起来那位隐藏起来的线人也不知道如今应该怎么办,大概塞伦城内外确实正在发生超出他们预期计划的事情。” 听她这样说,修格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伸手在贴身的口袋上按了按,那里还存放着之前从菲利普主编那里弄来的魔法通行证,现在看来,德兰王国的贵族们对于菲利普的许诺本就是空头支票,在如今的情况下,恐怕就连一条狗都没法从塞伦城内跑出去! 就在修格为自己黯淡无光的绝境前途而感到迷茫时,一枚体积稍小,魔力光辉也相对黯淡的结晶矿放在了他的手中。 女法师拿起了剩下的结晶矿,说道:“连续的魔力损耗很可能对施法者的精神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尝试着与结晶矿当中的魔力共鸣吧……就像你操纵铭刻的魔法那样去做就行了,魔力如同流水,它会自行流向‘洼地’。” 说完,她便在自己的身上设下了一连串的防护魔法,随后便倚靠在了椅背上,并将其中一枚结晶矿捧在了手心当中,不过两秒,那结晶矿便开始缓缓地闪烁了起来,其中的魔力亦开始流向薇琳的体内。 “唉,行吧。” 修格看了一眼手中的结晶矿,又看了看已经专心开始恢复魔力的薇琳,随后便走到了角落那张有些狭小的床榻旁坐了下来,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当中。 薇琳的警告似乎是成立的,修格发现,自己精神世界当中的魔力此刻已经变得极为稀薄,金属圆盘基本处于停滞不动的状态,就连那块镶嵌于金属圆盘中心的墨绿色晶石也变得无比黯淡。 “看来昨天对魔力的使用确实过量了……仅凭我自身的魔力恢复完全无法支撑这样的消耗。” 修格在心中默默做出判断,随后便将那结晶矿握在了手中,在闭上眼睛之后,他便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自黑暗之中传来的稳定且极富韵律的魔力颤动,在它的影响之下,那精神世界之中的金属圆盘重新开始了旋转,而中心的墨绿色结晶则如同心脏般微微颤动,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与活力。 魔力缓缓流入体内的过程令人感到十分舒适,在它的作用之下,之前一直被魔力所压制的疲倦感终于彻底地显现了出来,在不知不觉中,修格抱着那块魔力结晶躺倒在了床榻之上,就这样睡了过去。 …… “啪哒哒,啪哒哒!” 跳动的绚烂光影、密集且清脆的敲击声、从前方传来的混乱声响…… 修格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某个已经再也无法回去的遥远午后,自己正躺在公司“摸鱼角”的懒人沙发上午休,而不远处,自己的那些损友与同事们正在激情地进行每日一度的格斗游戏对抗。 他们总是这样,有的时候还喜欢大呼小叫,已经不止一次被其他部门的人投诉了。 “小点声。” 修格翻了个身,不满地嘟哝了一句,准备顺着身体的本能再次入睡,然而此时,一股没来由的心慌感涌了上来,那感觉是如此的真切,就和他猝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等等!” 他立即清醒了过来:“我早就死了,哪来的同事?” 在这个想法的刺激之下,他从梦境世界的懒人沙发上一跃而起,心脏在此刻狂跳不已,而当他看向那传来声响的方向时,却发现就在不远处的那台游戏主机前,正坐着一个高瘦的黑色人影,他穿着一身黑色礼服,戴着礼帽,手中正握着手柄,聚精会神地操作着屏幕里的游戏角色。 就像是知道修格已经醒来了一样,那个身影突然抬起了左手,在自己身旁的坐垫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在做完这个动作后,那个古怪的黑色人影又重新操作起了自己的角色,于是一套华丽的连招登时在屏幕上展示了出来,将由电脑操纵的角色打得在添上嗷嗷直叫。 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奇怪得有些过分了,修格忍不住看了看四周,却见这梦境世界的其它地方一如既往的安静,唯一不同的只有眼前的这片区域,而一旁用来离开梦境的那扇大门此刻也被关了起来。 “看起来,对方并不打算直接放我离开……算了,就过去看看吧,一个会玩游戏的怪物能恐怖到哪里去?” 修格评估了一下眼下的情况,随后便壮着胆子朝那身影走去。 也就在这时,屏幕当中的战斗再一次结束,于是那黑色的人影转过身来,被浓重的黑色迷雾所包裹的面容轻轻抖动,他抬起手,指向了坐垫前面的手柄。 “你要我,陪你玩一局?” 第三十六章 “忒修斯” “你要我,陪你玩一局?” 修格心中是这样想的,嘴巴是自然也就这样说了,然而当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竟然能够发出声音了,这在梦境世界当中倒是头一遭。 还没等修格细想其中的缘由,那个被迷雾笼罩着面部的古怪人影便点了点头,随即一个难以分辨性别的声音传入了修格耳中。 “当然。” 修格认得出来,这声音与当初将自己第一次来到梦境世界,被“踢”进深渊中时听见的一模一样。 他盯着那张无法形容的混沌面容看了两秒,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感受到了一股严重的眩晕感,于是修格只能赶忙挪开了自己的视线,随后带着浓重的不安与疑惑,迟疑地坐在了对方身旁的那个坐垫上。 坐垫和印象里的一样柔软,但此刻却透着一丝别扭的寒意。 那奇特的声线再度从黑色人影的躯体当中传出:“很着急也很好奇,对吧?别急,陪我打两局……你可以边打边提问。” 无奈之下,修格只得伸出了手。 就像是期待已久了一样,在他拿起手柄的瞬间,屏幕上的格斗游戏便已经切回了主菜单界面,在连续两声游戏音效之后,屏幕上的画面便已进入了双人对打模式的角色选择界面当中。 “怎么……真要跟我玩游戏?” 修格困惑地看了旁边的身影一眼,随后便转头看向荧幕,然而其中那反常的游戏画面却令他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本该陈列于他面前的那些可供选择的,足足有五六排的游戏角色现在已经全部消失了,而在画面的中央,仅有一个已经被卡通化的“角色”头像在角色框中缓缓跳动。 “这……这是?” 修格感到难以置信,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准确来说,是修格·恩斯特这副身体的面庞。 他的视线移向了屏幕的右半边,于是他看见了更为惊人的画面,在身旁这个神秘黑影所操纵的选角界面当中,密密麻麻地遍布着不知多少个角色框,它们堆积在一起,其中的人像不断活动,仿佛一张张活生生的脸谱。 “不用紧张,游戏而已。难道你不应该对它很熟悉么?” 修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道:“但我还从未……操纵过自己。” “呵,是这样的么?” 黑色的人影当中再度传来了蕴意不明的笑声,此时他也已完成了自己角色的选择,于是,巨大的“vs”字样伴随着浮夸且动感的特效狠狠凸显在了屏幕的正中央。 “那么,就由修格·恩斯特先生……对抗自己的敌人,一头成年幻形虫!!!” 伴随着神秘黑影那古怪却又无比兴奋的腔调,屏幕上的画面开始快速地发生变化,在那极其经典的竞技场背景当中,一名身穿黑色长风衣,有着苍白肤色的瘦削年轻人从空中跌落了下来,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无比紧张地看向了自己的前方。 这副模样与修格自己对抗那些敌人时几乎完全一样。 “这不可能。” 修格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中的画面,他试探性地按压了一下手柄上的按钮,结果发现画面当中的自己竟然真的做出了动作,而这时,作为修格的第一个“敌人”,那头由神秘黑影所操纵的成年幻形虫也已经扑了上来。 一场无比荒诞的虚拟对决便在这充斥着无数谜团的梦境当中展开了。 幸运的是,作为一名在行业内摸爬滚打了多年的策划,他虽然并不太擅长这类格斗游戏,但却也拥有着丰富的游戏经验与较为出色的理解能力,因此在经历了最初的手忙脚乱后,修格很快便掌握了诀窍,说来也怪,那游戏画面当中的修格·恩斯特总能够完美地做出符合修格想法的动作,似乎操纵他的并非那游戏手柄,而是修格脑内的意识。 而此时,修格也终于得到了提问的机会。 他一边操纵着“自己”应付对方的进攻,一边小心地问道:“我想知道,我究竟应该如何……称呼你?或者说,你到底是谁?” “忒修斯。” 那团漆黑的迷雾中传出了这个名字,只听他说道:“当然了,如果你想要彰显对我的尊敬,也可以考虑将我的那些名字与称号念全,但这种举动并无意义,我也不想让你每次与我见面时都花上半天的时间来念我的名字。” 游戏画面中,曾经在现实里被修格击败过的成年幻形虫凶狠扑上,它的躯体在忒修斯的操纵之下延展出了各种奇异的形状,连串的凶猛攻击将修格的角色逼迫得连连后退,于是修格不得不控制着自己的角色缩在角落里,不断尝试防御对方的进攻。 然而忒修斯的话语并未停止,只听他说道:“不过,作为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我还是有必要介绍一下我最常用的那些名号,请听清楚了。” 伴随着这句话,忒修斯面庞上便开始涌现出来大团大团的黑色浓雾,它们看起来与梦境世界当中那些封锁着各类事物的雾气和文字颇为相似,但在下一秒,这团浓雾便如同利箭般汇聚在了一起,并快速地刺向了修格的身躯。 面对这种“偷袭”,修格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雾气与自己的身躯融为一体,而在这一刻,他只感觉一股可怕的寒流游遍了自己的全身,而这令人窒息的冰冷最终在他的脑海当中汇聚,并构成了一声能够中止一切思维与念头的钟鸣。 那声响,远比塞伦城中心的钟楼更加洪亮。 在这响亮钟声的震撼之下,修格的所有动作就此停止,屏幕当中,受到他操纵的“修格·恩斯特”也同样停下了动作,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呆滞状态当中。 而此时,在修格的脑海当中,大量他所无法理解的神秘符号浮现了出来,它们快速地排列、重组,并在某种无形力量的影响下,渐渐地被解离成了无数残破的声音与影像。 就如同脑内被强行地塞进了一个巨大且混乱的线球一样,在那些难以分辨,仿佛自无数张不同的嘴巴当中传出的声响当中,构成线球的那些黑色细线纷纷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即像是生长于海底当中,顺着水流不断捕捉微小生物的海葵,又如同潜藏于深渊当中的黑色毒蛇…… 在浓重的眩晕感当中,修格渐渐地听见、看见了自己所能够理解和接受的声音与文字。 “忒修斯。” “亘古之地的信使。” “无形的命运之神。” “滑稽戏剧的编织者。” “失落诸神的歌颂者。” “……” “……” 在忒修斯的名字之后,紧随而至的是无数令修格头昏眼花的古怪称号词缀,而构成这些词缀的不仅仅只是文字,还有许许多多虔诚、狂热的祷告之声。 这些声音非常遥远,遥远得仿佛它们是从无数星空角落当中飘荡而来的那样,这些声音本该是杂乱无章的,但当汇聚于一处,却又变得无比协调与一致,就仿佛一个混乱的乐团得到了某位专业指挥的领导与协调一样,于是最终,修格便成功地从中听到了高昂、亢奋甚至堪称癫狂的呼喊。 它们在呼喊着忒修斯所拥有的诸多神秘之名。 而随着这些声音的越发高亢,它们对于忒修斯的赞颂也终于接近了尾声,于是在这最后,修格便又成功地记住了两个或许对于忒修斯最为重要的称呼。 “遗落眷族之父!” “千面与万变之主!” 随着“千面与万变之主”这一名字砸落于修格的脑海,所有的杂乱声响便随之停息,混乱与躁动在转瞬之间便彻底地消失在了他的精神世界当中,一切的一切重归寂静,只剩下那来自遥远世界的呼喊仍在他的颅内缓缓回响。 “啪。” 在长久的呆滞当中,修格手中的游戏手柄跌落于地。 浑身上下笼罩黑色迷雾的忒修斯看向面前的游戏荧幕,在那个虚假的游戏画面当中,曾经被修格用卡尔戎之触撕碎成年幻形虫此刻却成为了优胜者,身形瘦弱的苍白青年现在已被幻形虫那彻底铺展开来的半透明身躯死死地包裹了起来,而幻形虫所具备的那些拥有麻醉效用的粘稠体液,此刻正在将自己的猎物一点一点拖向死亡的深渊。 这种死亡注定是缓慢且痛苦的,因为幻形虫们在“捕食”的时候永远不会直接剥夺受害者们的生命,只有活体的猎物,才能源源不断地为它们提供有效的具体且有效的知识与智慧,然而受害者们,则能够在完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感受着自己的思维一点一点被啃噬,自己的肉体一点一点被融化…… “无趣。” 明明在游戏里取得了胜利,忒修斯却突然叹了口气,在那团扭动着的不定形黑色浓雾里,竟是透露出了一种无比鲜明的,名为无聊的情绪。 他看了两眼游戏画面当中那无比真实的,正在吞噬“修格·恩斯特”身躯的幻形虫,随后便伸手拿起了修格面前的手柄,并非常随意地按下了上面的数个按钮,于是画面当中那个被幻形虫所包裹的人形竟然重新有了动作,他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掌,随后,黑色的卡尔戎之触从其手掌当中喷涌而出,直接作用在了那幻形虫的内部。 就如修格曾经在恩斯特老宅当中所做的那样,幻形虫的躯体根本无法承受这一魔法的威力,于是它的粘稠身体当场便被撕裂崩毁,无数的半透明残片散落四周,位于右上角,幻形虫所拥有的“生命值”也在一瞬之间被清空至底。 “如今的走势很好,无需更多变数了。” 忒修斯放下了手柄,轻轻地拍了两下手掌,同时发出了一声轻笑。 在这笑声的影响下,所有干扰着修格精神的古怪异象瞬间消散,他从茫然状态之中清醒过来,心中却是产生了一股浓烈的惊惧。 修格在意识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忒修斯所发出的笑声,与自己之前操纵狂奔之鼠潜入法委会驻地时,脑内突然出现的声响几乎完全一样,他可以肯定,自己当时对狂奔之鼠的控制之所以松动,正是因为这笑声的干扰! “之前……是你?” “当然。” 就像是完全看穿了修格的想法一样,这团拥有诸多称谓与超凡力量,但身份仍然成谜的古怪黑影快速地回应了修格的质疑,他说道:“不过放心,只是一点小小的干涉罢了……作为一名合格的编剧,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表演往错误的方向发展。” 忒修斯面部的黑色浓雾猛烈一抖,竟然勾勒出了一个简单且夸张的“笑脸”图案:“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我的干涉完全正确,不是么?” 修格用力地抿了抿嘴唇,他紧盯着面前这位难以捉摸,且自称神明的黑色阴影,问道:“所以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我安排的?” 就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忒修斯怪笑了起来:“亲爱的,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那混沌的漆黑面孔陡然向前,几乎是直接贴到了修格的面前,于是在那扭动的黑色雾气里,修格听见忒修斯用一种如同调戏般的语气说道:“塞伦城的结局,梵恩局势的走向,修格·恩斯特的命运……这一切不都是你亲手写下的么?还有你所遭遇的那些敌人,你不是曾经也很喜欢他们么?你甚至还会用鸢尾亲卫们来当成自己的聊天头像,怎么,现在你又不喜欢了?” 浓重的戏谑与恶意自那张面孔当中流淌出来,它们如同洪水一般狠狠地碾压在了修格的理智之上,几乎将他当场拖入绝望与愤怒的漩涡当中,而随着忒修斯的这一举动,整个梦境世界都开始了颤动,那些笼罩在四周的迷雾,那些隔绝着内外世界的黑暗均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剧烈地发出了欢畅的大笑。 第三十七章 恶趣味 忒修斯。 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修格当然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那位身上背负着许多神话与寓言的国王,他曾破解了奇异的迷宫,战胜了传说中的牛头怪物,与骁勇的女战士结缘,又曾计划劫掠神明的妻子…… 然而,更多人所熟识的,则是那个名为“忒修斯之船”的经典悖论,即有关一个物体或生灵的构成要素在被反复置换之后,它还能否保持原初性质的讨论。 这些东西修格都很熟悉。 但他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存在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修格可以肯定,在自己对梵恩的设定当中,从来就没有过一个被称呼为“忒修斯”的神明,至于对方所拥有的那些古怪名号,他更是第一次听闻,这些要素就和他之前从薇琳口中听说的,有关邪术魔法以及古老神祇的概念一样陌生。 想到这里,修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了那位于墙壁上的黑色大门,在那扇门上,刻画的似乎正是象征“忒修斯之船”这一哲学悖论的图案,除此之外,他还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完成魔法铭刻时,所做的那个梦。 那个自己身处于汪洋大海的巨船之上,却只能随着风浪不断上下起伏,听着它不断发出嘎吱声响的离奇之梦…… 四面八方那些如同狂欢一般的迷雾和黑暗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忒修斯重新坐直了身体,而他那扭动不已的混沌面孔,也稍稍平静了些许。 “来吧,亲爱的,继续你的提问吧……那位正在与你独处的‘小女孩’现在可是很担心你的状况,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尝试强行唤醒你了。” 不知不觉中,忒修斯的声线竟是朝着女性的方向发生了些许变化,修格发现自己竟然能够从对方的古怪语调当中听出些许柔媚来,这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尤其是他在用这种声音说出“亲爱的”这个称呼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就变得更加明显了。 但修格却也清楚,此时并不是谈论那些事情的时候,于是他咬了咬牙,问道:“我还是不太明白,这个梦境还有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究竟想让我去做些什么?” “啊呀呀,你真的很着急啊,这就开始刨根问底了?” 忒修斯笑道:“你所问的这些问题,我当然是没法直接回答你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场大型的表演,而你,则是这场表演当中的即兴演员,你完全可以按照你脑海里的那份‘剧本’表演下去,当然了,你也可以试着做出一些跳出剧本本身的事情。” “循规蹈矩,还是另辟蹊径,全在于你。” 忒修斯那张用迷雾扭曲而成的笑脸变得更加怪异了,他与修格“对视着”,说道:“你现在肯定在心中骂‘谜语人都该死’了,是吧?嘿嘿,你自己以前不也很喜欢当谜语人么,怎么现在骂起来了?” “……” 修格的眉毛轻轻颤动了两下,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心思与情绪很可能都无法逃脱忒修斯的感知,他完全可以肆意地浏览自己脑海当中的一切! 对于如今的自己,以及他现在所严重依赖的梦境世界而言,忒修斯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明。 “或许,在当前阶段,顺从对方的安排才是我应该做出的选择?” 在这个念头从修格脑海当中冒出的瞬间,忒修斯的笑脸便突然垮掉了,他就像是非常的失望一般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还以为你会多坚持一会呢,这可真无聊……继续提问吧。” 很显然,刚刚修格的想法仍旧没能逃离对方的感知。 只不过现在,修格也不太想去深究这位古怪存在的糟糕性格与癖好,他整理了一下思路,随后问道:“忒修斯……呃,先生?这样称呼您没问题么?” “随意,你想称呼我为小姐也是可以的。” “……” 修格的话在喉头哽了一下,随后他接着说道:“我猜,这个梦境当中的一切,以及我如今所能够掌控的那些力量,恐怕都来自于脑内……既然如此,忒修斯先生一定有想要让我去做的事情吧?” “噢?就不能是我赠予你的恩惠么?” “说实话,您看着不像那种人。” “回答正确!” 忒修斯突然他狂呼一声,随后由浓雾构成的面孔瞬间变幻成了一个巨大的“√”,活像是那些问答节目里的浮夸主持人。 “妈的神经病啊!” 修格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然而这一想法同样被忒修斯所获取,他并没有感到生气,反而乐不可支地摇晃了起来,在开心了好一会儿这之后,他才说道:“不过,我有必要纠正你……虽然你每次来到这里都必定处于昏睡之中,但这里可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梦,而是一个切实的存在,我会建议你将这里称为‘庇护所’。” “庇护所?” “是的是的……无数流浪在外,无家可归,也失去了自己神明恩泽的可怜孩子的庇护所。” 忒修斯用极其虚伪的语气叹息了起来:“你看呐,那些虚伪,且根本不具备多少力量的神明现在正控制着梵恩当中人们的大脑,虚假的信仰,虚假的崇拜,还有那些与洞窟和岩石无异的神庙与雕塑……何等的错误,何等的愚昧。” “这片大地上的所有生灵,都辜负了久远神祇所赐下的恩惠,但现在不同了。” 拥有千变万面之名的忒修斯不断变幻着自己的面孔,于是各种各样难以形容的符号随着他的言语而显现出来,其中甚至夹杂着许多修格非常熟悉,甚至曾经使用过的符号与表情,其中甚至不乏一些极度抽象的存在,也不知道忒修斯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虚伪奇迹即将被惨烈的现实摧毁,无用的信仰也将被人们抛弃,取而代之的是那些被埋藏起来的征兆与寓言……” 忒修斯怪笑着:“就像你亲手写下的那样啊,当黑色的太阳降临在人们头顶上时,人们所有过往的认知都将被摧毁殆尽,而到了那个时候,便该由真正的神祇来教导他们了。” 仿若听到了什么重要的战争宣言那般,所有被黑色雾气封锁于各种容器当中的不明事物都开始了躁动,直到忒修斯抬起手掌,在空中虚按了一下,它们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忒修斯转向修格,说道:“更多的东西,现在告诉你对你并无帮助,相信我……如今的你就该好好地进行自己的‘即兴表演’,可别死在塞伦城里啦!” 听了这话,修格忍不住扫了一眼那些蠢蠢欲动,但却都被各种严苛条件封锁起来的“可兑换品”,他咬了咬牙,问道:“既然如此,能否……” “当然不能!” 忒修斯哈哈一笑:“可别忘啦,亲爱的,早在最开始的时候,你就已经收到我赠予你的小礼物啦。” 他弯下腰来,声音当中带上了浓浓的恶趣味:“你总不会觉得,仅凭20枚银币,就能够换取到珍贵的魔法铭刻机会吧?嗯?” …… “咔嚓!” 在一声脆响当中,已经被完全汲取干净的魔力结晶崩裂开来,于是四散的碎渣在修格的手掌当中绽开,那些锋利的晶石碎片刺入了修格的皮肤当中,制造出了许许多多细小的伤口。 疼痛感将修格从那奇诡的“庇护所”梦境当中拉回了现实,他发出一声痛呼,连忙坐起身来,将身体上的所有晶石碎屑抖落在地,随后咬着牙看向了自己那已经开始滴血的双手。 修格抬起头,正准备想办法去处理自己手掌上的伤口,却见薇琳早已站在了一旁,此刻正冷脸观察着自己。 见修格看过来,女法师便摇了摇头,随后便捧起魔法书,随后一道淡淡的昏黄光芒便被释放到了修格的手掌之上。 疼痛感立即消失了,然而伤口并未愈合,血液仍在不断滴下。 “我暂时帮你隔绝了疼痛,趁着现在先处理伤口吧……魔法持续不了太久,所以等魔法效用过去,该疼还得疼。” 说完,薇琳便来到了窗口,她轻轻地撩起窗帘的一角,却见外面已是阳光猛烈,再也没有半分雷雨的痕迹。 于是修格赶忙弄来了一盆清水,随后便开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刺入自己手掌当中的魔力结晶碎片拔出,这种感觉非常古怪,因为薇琳施加的魔法仅仅只是隔绝了他的痛感,但当修格拔出碎片时,却仍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皮肉与那晶石碎片产生的细微摩擦。 “现在是下午了……修格先生,你已经昏睡了整整半天。” 薇琳放下了窗帘,她的面色极为不善:“除此之外,你还将整整一块结晶当中的魔力全部汲取干净了,我记得,你也曾在魔法学院当中当过学徒,那么就麻烦你告诉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指着那些散落一地的晶石碎屑问道:“凭借你的常识以及对于魔法结晶的了解,一块被评定为优质的常量魔法结晶,能够为一名溪流级的施法者供应多久的魔力呢?” 修格的动作停了下来。 因为薇琳的提问实在是有些尖锐了,根据修格自己的了解,一块在市面上被认定为“优质”的魔法结晶,往往能够支持一名溪流级魔法师一周以上的魔力消耗。 这还是施法频繁的情况,倘若遇上那些一天都用不上几次魔法的懒鬼,这样一块结晶甚至能够消耗足足两个月。 在魔法学院当中,更是基本看不见什么直接将魔法结晶抽空,并且导致其当场崩毁的案例,这种情况往往出现在那些需要批量制造魔法用具的工坊内,或是资深魔法师们的实验室当中…… “是忒修斯?” 修格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自己身体所能够容纳的魔力必定是有限的,哪怕是陷入了睡眠的状态,当自己体内的魔力充盈,便自然不会再去汲取魔法结晶当中的力量,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在这个过程中“大吃回扣”。 考虑到忒修斯之前未曾出现的情况,修格认定,这个家伙在梦境庇护所中现身的重要条件之一,恐怕便是充足的魔力。 “我都这样了,竟然还能有抽我的血?” 修格在心底里暗骂一声,随后手指发力,将最大的一块碎片从掌心之中拔出,抛进了面前的水盆里。 血液带来的些许殷红之色在清水当中缓缓扩散,修格在心中一边编着词,一边看向薇琳,却见对方已经走向了房间的角落里那利用木板隔绝出来的卫生间:“处理完伤口后稍等我一会,我们该出发去找找‘金靴商队’了……至于修格先生你的那些解释,可以编的更细致一点,我并不着急。” 说完,她便关上了卫生间的房门,这还不算,随着魔力的连续嗡鸣,两道看似半透明,但却足以隔绝一切视线的魔法屏障竖立在了这狭小的空间旁。 修格翻了个白眼,他抬起手掌,借着墙壁上的老旧魔法灯检查了一下那些细小的伤口,在又挑掉了两块过于细微的残渣后,便将水盆放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大概是魔法铭刻对于身体的改造缘故,这种细微伤口的愈合速度很是惊人,修格见绝大多数的创口已经不再流血,便拿起了薇琳带回来的那把新式结晶铳,自己当下的自保手段还是过于稀缺,这样一把武器能够极好地填补自己如今的短板。 凭借着过去对于枪械的一些粗浅了解以及“云知识”修格很快便弄清楚了这种形似左轮的新式结晶铳的工作方法,大概是因为并不需要过多地考虑装药、弹壳之类的问题,结晶铳的使用方法要更为简单和暴力,当扳机扣下时,已经装填的结晶子弹便会在一个小型魔法仪式的激发下向前射出,并持续性地消耗子弹内部所蕴含的魔力。 而当命中目标时,结晶子弹内部残余的所有魔力便会随着撞击彻底释放出来,无形的冲击力将携带着坚固、锋利的子弹碎片射向四周,彻底地撕开四周的一切。 第三十八章 普特林的演讲 人类真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存在。 仅仅只是一场大雨,以及雨后冒出来的猛烈阳光,瞬间便洗去了前一日残留在塞伦城中的紧张气息,随着街道上那些全副武装的法委会执行者们的消失,人们便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比起沉默寡言,带着法术书且有诸多武装士兵陪伴的法委会施法者,那些吊儿郎当,顶着熟悉面孔,手里捧着简易魔路钟摆的警员们则没有那么可怕了。 昨天以及清晨所发生的事情,对于绝大多数的居民们而言,也只是增加了新的谈资而已。 在人们的眼中,那栋恩斯特老宅终究只能算作话题与谈资,不管它保持着完好,还是被大火烧成了灰烬残渣,都始终是不祥与灾祸的象征,至于在今日清晨传出来的,发生在法委会驻地附近的古怪魔法案件,则成为了人们口中最受欢迎的恐怖故事。 类似的讨论,修格与薇琳已经听了一路。 而有关那位法委会持剑隐士的死亡,两人已经听到了超过四个版本。 人们在为故事添油加醋的方面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本能与天赋,再加上传播这些故事的人本身便对法委会没有好感,因此这些故事版本也越来越离谱,越来越夸张。 而当修格开始听见那名持剑隐士因为过度压抑的日常生活而染上了怪癖,每天都必须与许多沼泽巫婆相拥才能入睡的扭曲版本时,他的也难以再保持淡定了。 至于薇琳,她的表情更是经历了从平静到扭曲,再从扭曲到麻木的过程。 “他们的嘴巴比邪术魔法还要可怕。” 根据自己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女法师做了一个虽然非常缺少根据,但却也让人无法轻易反驳的总结。 修格选择保持沉默。 因为他也已经听到了好多个有关恩斯特老宅,以及自己“死亡”的古怪传闻。 但这对于修格而言已经并不重要了,作为一个长时间以来,都依靠编撰故事来支撑生活的人,他也早已做好了变成别人口中故事与消遣的准备。 这一路上,他都在认真地思考自己在梦境当中所听见的、看见的事情。 忒修斯在“梦境庇护所”当中所说的那些话虽然听起来令人摸不着头脑,但仔细地分析之后,却也能够得出许多微妙且重要的讯息。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修格再也没有办法将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与自己亲手写下的“梵恩”完全相比了,二者之间在框架上高度相似,但其中填充的那些内容,却存在着本质的差异。 当一切的事物从纸面文本走向现实之后,便将不可避免地出现偏差,这个道理修格以前就知道,但他却从未想过,那偏差竟然会如此夸张。 通过薇琳对于邪术魔法的论述,再通过“梦境庇护所”当中出现的一切,修格已然可以肯定,梵恩这个古老世界曾经拥有过某些失落的信仰与文明,但在某个阶段,过去的一切被尽数清除掩埋,只有一些古老的魔法最终伴随着魔力流传了下来,或许正如忒修斯所说的那样,曾经在这世界当中占据绝对上风的那些神祇,最终被如今人们所信仰的诸多神明取代。 “从忒修斯所拥有的那一连串名号来看,他应当也是‘失落诸神’当中的一员,又或者是某种与它们密切相关的存在……而所谓的梦境庇护所,极有可能便是古老诸神存留下来的那些力量痕迹。” 修格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精神世界里的金属圆盘,因为吸收了充足魔力的缘故,现在他的整个精神世界当中都充斥着浓郁的魔力迷雾,在它的滋养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黑色的触须此刻正在不断地舒展自己的身体,而狂奔之鼠,则正懒洋洋地打着盹…… 然而现在,令修格尤其在意的便是那块墨绿色的魔法结晶。 他直到如今,仍旧无法得知这块自己利用沃特尔王国女性饰品所交换而来的结晶的真名,他就这样嵌在了金属圆盘的中央,并且持续性地影响着周围的一切。 不知为何,修格在这块墨绿色的结晶当中,隐隐觉察到了一种与忒修斯极度相似的性质。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家伙虽然行事作风极度恶劣而且没有规律,但从态度上来看,他似乎并不希望我就这样死在塞伦城中……” 修格斜眼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女法师,他现在反而不太确定,薇琳·恩斯特在如今的高压环境下,是否还能够将自己接受的“任务”执行到底,自己与她之间的合作关系并不完全对等。 如果这种微妙的状态真的在某一刻彻底破裂,那么自己所遭受到的冲击也将注定是毁灭性的。 “人为刀俎,但我却不能做鱼肉。” 修格在心中默默地下了一个定论。 此时,行进当中的魔法厢车也已经缓缓停止,于是修格便与薇琳一并随着其他乘客从车上走了下来。 这里已是塞伦城的最西边,也就是整座城市当中最热闹的一片商业区,这里商店和商贩的数量远不是城中的其它街道能够相比的,自然也能够吸引到更多的顾客,与此同时,这里也被许许多多的商队和商团选为了自己的临时驻扎地。 在诸多的因素影响之下,位于塞伦城西部城区的“罗维广场”成为了所有人都无法绕开的一个重要场所。 只不过,这也成为了塞伦城中,沃特尔人与德兰人的主要矛盾来源之一。 西部城区的居民本就以沃特尔人为主,凭借着高原诸国与巨耳地精们长久以来的商业合作关系,沃特尔人很快便在塞伦城中取得了商业上的绝对优势,尽管比起德兰人的建筑,沃特尔的建筑显得肃穆且冷酷,但在这一层伪装之下,却又透着令人眼馋的财富和繁荣。 而随着近期局势的变化,一些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景也在罗维广场当中露了头。 在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当中,激昂的演讲声正在不断传出,四周的围观者们议论纷纷,但却没有办法压住那个高亢的嗓音。 “塞伦城绝对不是一个整体!在这里,我们虽然拥有着所谓的独立政府,但它的一切行为一切政令甚至一切立场都从来不是独立且公正的!” “塞伦城,糟糕透了!我们都知道,塞伦因沃特尔与德兰的停战而诞生,因为二者的协定与和平而存在,但如今支撑这一切的基石已经荡然无存,各位居民们!无论你们的血统源自沃特尔还是德兰,无论你们是否属于人类这一种族,你们都应该认真地思索一下,这座城市如今究竟在倒向何方?” 哪怕没有看见那演讲者的样貌,光是听见这些话,修格就已经忍不住皱眉了。 他很讨厌这种极富煽动性的话语,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微妙的时刻,这种公开发表的言论极有可能引发一系列的麻烦,而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负责维护广场治安的警卫们其实就站在不远处,但看起来,他们对于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根本无意阻止,甚至还在与几名青年有说有笑。 修格注意到,这些青年们虽然没有戴上风帽,但他们的手臂上却都佩戴着统一的由三把匕首交叉而成的臂章,那是三色兄弟会的标识。 看起来,这个曾经以潜行者与盗贼作为主要构成的组织现在也已经开始广泛地招纳城中的普通青年了。 “我知道,我知道大家如今都在为每年一度的停战庆典做着准备,然而各位真的知道塞伦城外在发生什么吗?” 演讲者停顿了一下,他似是做了什么动作,随后又接着说道:“来吧,普特林……就由你来告诉大家,此时塞伦城的周围究竟在发生什么!” 修格一下便愣住了,他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随后看了看四周,便爬上了一个堆放在旁边的巨大木箱,像是其他那些看热闹的闲人一样站在上面朝着演讲的方向眺望起来。 他看见了自己那位朋友的身影。 是的,普特林……这位朴实,待人真诚且拥有一腔热血的塞伦青年,此刻正站在那临时搭建起来的“演讲台”上,或许是为了今日的演讲,他特意换上了一身干净笔挺的衣服,胡子与头发也都进行了整理,而他此刻面色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有些发红,双手甚至还有些颤抖。 在修格复杂的目光当中,自己的这位朋友从一名学者装扮的中年人手中接过了一个市面上常见的魔法扩音器,随后,普特林那熟悉的声音便在罗维广场中传开。 “各位,各位!我……我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一个塞伦城的独立政府绝对不会让你们知道的消息!” 普特林最初是紧张的,但在他说了两句话之后,便很快找到了演讲的感觉,于是他对着魔法扩音器喊道:“就在这两天,高原诸国的军队已经抵达了距离塞伦城只有两天路程的嶙峋丘地!” 随着这句话的说出,原本只是在议论纷纷的人群瞬间便炸开了,对于这些早已习惯了宁静氛围的人们而言,军队早已是个陌生的概念,但不管是谁却都能感受到这个词汇所具备的危险性与血腥气。 “是的大家没有听错,罗维高原上的沃特尔、海恩、圣斯蒂尔……以及更多更多附属于他们的王国军队此刻已经汇聚在了一起,而当沃特尔王国的那位王子参加完停战庆典之后,他便将直接前往嶙峋丘地主持他们那所谓的‘盛大军事演习’!” 残留于这具身体当中的,对于自己朋友的信任与情感在此刻令修格不由自主地捏住了身旁的木箱,他听得出来,普特林的话语当中没有半分虚伪,此刻的他比谁都要愤怒。 “这是挑衅!这是对于共同签订的停战协定的背叛,这是对于塞伦城以及城中所有人生命的蔑视!” 修格听不下去了,尽管普特林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重磅消息,但修格的脑袋里却已经装不下更多的东西了,他从木箱之上跳下,重新站回了薇琳的身旁。 女法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修格先生,看起来你的这位好友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可不是嘛。” 修格回想起了之前与普特林交谈时他所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看起来,普特林真实的想法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更加激烈,或许我早该劝他离开三色兄弟会的,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此时,罗维广场当中的演讲也已经到达了高潮。 那名中年学者重新接过了普特林手里的魔法扩音器,于是他那极富煽动性的嗓音又一次在罗维广场上空回荡:“沃特尔王国以及他们的追随者,正准备用他们的军队让塞伦城彻底屈服,他们特意在停战庆典之时挑起争端,他们罔顾德兰王国的诚意和塞伦城的存亡,他们应该滚出去!” “滚出去!!!” 或许是真的有被说服的民众,又或许是三色兄弟会之前便在人群里埋下了一些配合者,很快,迎合演讲的呼喊声便充斥了整个广场,几乎要将那些沃特尔风格房屋的尖顶全部掀翻。 几名持反对意见的塞伦互助团成员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他们对身边的情况感到恐惧,但存于身体当中的理智还是让他们坚持着喊出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激烈的冲突立即爆发。 争吵、推搡再然后是拳打脚踢,修格看见自己的那位朋友激动地冲在了最前面,多年来在社会底层的摸爬滚打让他拥有了丰富的打斗经验,于是那些可怜的互助团成员没两下便被打翻在地,也就在这时,一直待在旁边“看戏”的广场警卫们终于凑了过来,他们用缓慢的动作驱散了围观者,随后将毫发无损的兄弟会成员们以及那些遍体鳞伤的居民一同捆了起来。 在围观者们的呼喊与鼓掌声中,普特林和他的同伴们被带往了街道的尽头。 第三十九章 巨耳地精与37号宅 距离停战庆典的开始已经越来越近了。 因此修格与薇琳的这一次出行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在法委会记录当中出现过的“金靴商队”,更是为了物色一处足够安全的新庇护所。 城中局势的激化在隐隐之中已经印证了两人共同做出的判断——如果真的没有办法离开塞伦城,那便应该想办法找到能够安然渡过潜在威胁的场所。 罗维广场当中的演讲不仅为塞伦城的居民们带来了新的震动,同时也再度为修格敲响了警钟。 普特林等青年们在广场当中的演讲让他产生了某种荒诞且可怕的既视感。 修格实在无法判断这是否是自己先入为主而产生的错觉。 但当他在脑海里将自己所知道的周边局势串联在一起时,某种让人战栗的预感便再也没法消去了。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焦虑,又或许是其他的某些原因,修格发现自己正在变得不耐烦起来,这种感觉过去他也曾有过,譬如在推进某些剧情臭长且憋屈的游戏时,他就曾不止一次冒出过“假如我把你们全杀了,问题应该也就解决了”的想法。 可惜他现在做不到。 哪怕把他随身携带的结晶铳更替成一把结晶加特林,也没有办法做到将眼前的所有麻烦彻底解决。 伴随着复杂的情绪,修格与薇琳一起穿过了密集的人群,在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后,一条风格截然不同的街道映入眼帘。 在眼前的这条街道上,到处都停满了各式各样用来拉取大批货物的车辆,其中有使用魔法结晶的载具,也有简易但坚固的旧式马车,当然了,修格偶尔也能看见几辆蒸汽动力与魔法结晶混合驱动的新式车辆。 这里便是商队与商团们的集散地了,商人们总是非常喜欢扎堆。 来到这里的人们虽然要比那些遍布商店的街道少上许多,但仍旧非常可观,只有那些在商业圈子里待了足够久时间的老资历们才会知道,如果自己想要买到真正质优价廉的商品,最好别去那些红火的商店,而是直奔商队们的驻地。 尤其是那些需要一次性购入大量的原材料商品的人,更是会优先来到这里。 而在这种地方,人们便能够频繁地看见巨耳地精这一种族的身影了。 这是一种在整个梵恩都以吝啬和贪财闻名的种族,作为非人类,他们本该被严格地排除在人类社会之外,但在梵恩的漫长历史里,巨耳地精们已经利用自己在财货领域的强大天赋,与人类的商业领域彻彻底底地捆绑在了一起。 就连法委会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将巨耳地精们从现有的商业体系当中摘除,那么一定会对广泛地区的贸易造成严重的影响和冲击。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得到人类们的欢迎。 就连孩子们都知道,这些拥有暗沉的褐色或绿色皮肤,生长着巨大耳朵,身形略高于人类孩童的生物是奸诈且不可信的,哪怕是在与巨耳地精们有着强合作关系的沃特尔王国,也同样流传着许多以他们作为反面角色的童话故事和寓言。 “噢!高个子!” 一个身材矮小但却穿着华丽的巨耳地精被修格不小心撞了一下,于是他尖着嗓子嗷了一声,仰起头来瞪了修格一眼,便准备继续赶路。 然而薇琳却伸手拦住了他。 “高个……的女士!” 面对虽然经过了伪装,但气质仍旧特殊的女法师,这名巨耳地精商人缩了缩脖子,强行地收住了口,顶着一张别扭且不耐烦的笑脸问道:“您有什么事情么?” 修格知道薇琳对于这种对话并不擅长,为了防止她一言不合就利用魔法来挖别人的想法,他直接接过了薇琳的话头问道:“劳烦给我们指下路,金靴商队的驻地怎么走?” “金靴?” 地精听见这个名字,脑袋上的巨大耳朵抖动了两下,他叉着腰问道:“是谁的金靴?”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他们便看见巨耳地精的脸上冒出了轻蔑的神情:“我们这里的金靴太多啦!曼德妮的金靴、半只耳的金靴……至少有十几个用金靴名字的商队和商团,你们找的是哪个?” 修格傻了眼。 他想起来了,在自己和团队们编写的那些梵恩背景神话故事当中,被称为“商业与贸易之神”的金·鲁尔一直都是经商者们的信仰对象,而传说中,这位神明的脚上便永远穿着一双金色的靴子…… 巨耳地精的商队们确确实实非常可能用这样的意象来为自己的团队进行命名,毕竟在他们的眼里,金色就是唯一的审美标准,而且地精商队取名的时候也向来没有什么限制和拘束。 薇琳摇了摇头,说道:“那么你是否知道,有哪个商队的领队叫作莱尔?” “常见的地精名字,到处都是!” “他的牙齿都换成了银的。” “那就是银牙莱尔的金靴!” 地精扯着嗓子叫出了一个让人拳头发硬的名字,随后他便朝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帮家伙在37号宅……啐!一群喜欢银制品的异端没品乡下佬……这么喜欢银制品,为什么不把金靴改叫银靴!” 在展示完自己强烈的攻击性之后,他便推开拦在身前的修格,匆匆忙忙地走了。 无论如何,地址终归还是到手了,于是修格两人便顺着建筑房屋前的标号一路找了过去,很快,他们便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栋附带着庭院,且极富地精风格的双层房屋。 然而,庭院当中一片死寂,半点声响也无,薇琳连续拉响了两次悬挂于大门外的银色访客铃,然而在清脆的声响过后,庭院内部仍旧没有半分动静,而且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这里较为僻静的缘故,在两人来到这37号宅面前的那一刻,商业区当中纷乱嘈杂的声响似乎就被一层无形的墙壁彻底隔开了,远处的繁荣彻底地沦为了模糊且轻微的杂音,反而是令面前的庭院与宅邸更显安静与压抑。 在37号宅的金属大门上有着精致的商业之神金·鲁尔的图案,只不过在这里,这位脚穿长靴的神明形象同样也是用白银在大门之上勾勒出来的。 正如同之前那名地精所形容的那样,“银牙莱尔的金靴”这一商队确确实实是巨耳地精当中的异类,这群家伙是真的非常喜欢银制品。 “没有人么?难道是在抵达之后的当天就离开塞伦城了?” 薇琳自言自语着,见四下无人,她便捧起了魔法书,同时将自己的手掌按在了大门之上,片刻之后,一道极其微弱的魔法光芒闪过,只听一连串齿轮、链条的运作声传来,紧接着这紧闭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但也就在这时,修格发现自己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圆盘竟是已经开始缓缓转动,按照过往的经验,这时附近出现未知风险与危机时的征兆。 虽然仍旧不理解这种基于直觉和感知出现的迹象究竟是何原理,但修格决定将谨慎这一原则贯彻到底,于是他连忙叫住了正准备朝庭院内探去的女法师:“薇琳小姐,请小心……这里不对劲。” 见对方看向自己,修格便解释道:“巨耳地精们最看重财货,它们存放货品的驻地不可能不设置、维护一些防护用的魔法。我虽然没有进行过专门的学习,但类似于‘门锁即开’一类的戏法,在各个魔法学院都有教授吧?它们怎么可能疏忽成这种样子?”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 薇琳点了点头,她说道:“在大门与院墙上,我确实没有感受到正在运作的魔法仪式……但我可以肯定,魔力曾经在它们上面长久地存在过。” 修格将手伸向腰间,拔出了那把结晶铳:“这意味着那些地精曾经长时间地维护这些防护仪式?” “嗯,地精们多少都能遗传一些魔法天赋,虽然未必能正常使用魔法,但调动少量魔力来维持仪式应该没有问题,又或者他们可以使用一些劣质的魔力结晶,这种事情并不难。” 薇琳将手搭在一侧的围墙上感受了一下,随后她确认道:“不久之前,设置在这里的防护用魔法仪式都还在发生着作用,但直到最近……它们因为失去了日常的维护与魔力补给,因此便暂时失效了。” 在经过细致的检查,确认庭院当中并没有什么潜藏的危险之后,两人才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这里的空气当中弥漫着一股因为堆放魔力结晶与魔法用品而积累下来的气味,稍稍有些刺鼻,但总的来说还能忍受。 在这种反常的静谧当中,任何一点声响都会显得极为明显,修格的目光扫过了庭院当中的道路,随即他便发现了新的反常之处,此时的气温已经开始下降了,塞伦城当中的树木早就开始落叶了,而这庭院当中的几株树木自然也不例外。 但奇怪之处就在于,在庭院的道路之上干干净净,根本看不见半片落叶——它们都被人扫成了一堆,看起来正准备运走或掩埋。 这可就不是什么没人的表现了。 落叶可不会自行抱团归类,并自觉点躺成一堆。 “咔嚓……咔嚓……” 似是有轻微的声响从宅邸的另一侧传来,修格与薇琳对视一眼,随即便放缓了脚步,在薇琳防护魔法的保护下,两人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缓缓摸去。 渐渐的,那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而越是靠近,修格心中就越是困惑,他听出来了,那应当是有人在用园艺剪修剪植物时的声响……难不成这个商队的地精们确实已经全员撤离,只留下了一个负责打扫卫生的临时工看门? 要知道宅邸和庭院同样算是地精们的资产,以他们的脾性,绝对不可能放任这种事情的发生。 在绕过摆放在宅邸侧面的一尊浮夸异常的巨耳地精塑像后,修格终于看见了那声响的源头。 就在房屋后方的那些植物前,一名身材佝偻,有着黯淡棕褐色皮肤的巨耳地精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着树丛的枝叶。 或许是因为过于苍老的缘故,这名巨耳地精的动作并不是那么的协调,他的园艺技术非常糟糕,整个树丛在那把巨大的剪刀下变得参差不齐,看起来和狗啃过差不多。 在魔法的掩护之下,修格与薇琳两人的脚步都已经轻到了极致,但或许是碰巧,当两人试图靠近时,那名苍老的巨耳地精却突然转过身来,他的样貌很丑,鼻梁塌陷,嘴巴内缩,眼皮无神地耷拉着,脸上的面皮也极度松弛全是皱纹,透着一股浓浓的不和谐感。 “哪怕放在巨耳地精当中也算是丑得惊天动力了。” 修格在心中默默地做出了评价,随后他开口问道:“打扰了,我们找金靴商队有些生意要谈,并非有意闯入……” 老地精根本没理会修格在说什么,它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随后扯着嗓子喊出了个名字:“谢尔盖!” “好吧,谢尔盖先生。” 修格看着这名苍老的地精,重新将自己两人的来意重复了一次,紧接着他问道:“我想问一下,商队的人都去了哪里?他们已经离开塞伦城了么?” “商队……商队。” 老谢尔盖握着手中的园艺剪对着空气“咔嚓咔嚓”地剪了两下,随后喃喃道:“我不知道,应该走了吧,他们从来不和我说,我只负责这里。” 这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回答。 于是修格再度提问道:“所以现在驻地里只剩你了么?” 听见这个问题,年老的巨耳地精垂下头来,那张丑陋的面庞剧烈的颤抖了两下,看起来他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最终,他还是嚅着嘴唇将那些话吞了回去,这种模样看起来既怪异又可怜。 “不止我,不止我……还有别人。” 老谢尔盖终于抬起头来,他抬起一只手指向了一旁的宅邸:“都在屋子里呢。” 修格注意到,谢尔盖的手指上,两枚银色的戒指正在闪闪发光。 第四十章 “食堂” 在为修格两人指完路后,苍老的地精便重新转过身,继续自己那未竟的工作。 那些被糟蹋得七零八落的树丛让修格感到非常的别扭与难受,他很想告诉面前的老地精谢尔盖,以他展现出来的园艺水平倒不如什么都别做,他总觉得以这名老地精“水多加面面多加水”的修剪方法,这片原本还算漂亮的树丛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了。 然而修格还没开口,注意力便又被对方那极度不协调的动作吸引住了。 他发誓,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别扭,这么古怪的动作,这名老地精的四肢就像是完全不受脑袋控制一样,总是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又或者朝着一些明显错误的方向摆动,那种异样感甚至比一个人同手同脚走路还要严重得多。 薇琳同样皱着眉看了这名老地精谢尔盖几眼,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朝着修格轻轻打了个眼色,随后便朝着来路走去。 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这支商队当中的知情人了解情况,犯不着在一名连杂货都干不清楚的老地精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修格最后看了两眼谢尔盖,便也随着薇琳转身离开。 待两人走到那尊巨耳地精的雕像旁时,修格则是停下了脚步,他刚想要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却见薇琳朝自己抬起了手,在她的手指轻轻晃动了一下后,一道经过精简的溪流级魔法“阻音隔声”便被施加在了两人的周围。 在魔法生效的刹那,两人便同时开了口。 “他在撒谎……” “他有问题!” 同时出声的两人均是一愣,但随即便都明白对方同样也已经觉察到了那名地精身上的异样,于是修格笑了笑,谦让道:“不如薇琳小姐先说?” “这名叫谢尔盖的地精前后两次说的话无法对应……他先说这里除了自己已经没了人,接着又说其他人就在室内,但从庭院的情况来看,这绝对不是有人常驻的状态。” 说罢,女法师难得的挑了一下嘴角:“到你了,修格先生。” “这个家伙不对劲。” 修格开口说完,立即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句废话,于是他立即补充道:“我一开始以为这名谢尔盖是巨耳地精们雇来的园丁,负责打理这座庭院以及处理其他杂活,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我刚刚认真看过了,他身上穿的衣物不太合身,但明显是地精商人们才会选择的服饰,装饰太多太杂,不仅如此,他的手上甚至还带着戒指。” 修格对着自己的手指比划了两下:“而且一根手指上戴了两枚,虽然是白银戒指,但这种规格显然不符合一名园丁的身份,当然还有更奇怪的一个现象。” 他伸手指了指束在自己身上的腰带,非常经典和耐用的沃特尔活扣款式:“任何一个穿那种衣物的商人,都应当有一条非常合身的腰带,但那个家伙的裤子,却是用一根绳子直接绑在身上的,这意味着他身上穿的衣物完全不合身。” “走。” 听完修格的判断,薇琳的眼中登时闪过一丝果决,于是她立即捧起了魔法书,转身便朝着之前看见那老地精的方向赶去。 修格紧随其后,手中的结晶铳已经上膛,此刻的他在心中竟是阴阴产生了些许期待——他现在还真的有点想用这把魔法枪械顶着什么人的脑门来上一发,也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劲是怎么来的,或许是因为自己的骨子里本就存有对这类枪械武器的痴迷? 然而当两人赶到那片七零八落的树丛前,却发现,之前那名老地精谢尔盖早已不知去向,仅有那把园艺剪被抛弃在了散落的灌木枝叶上。 反常且压抑的气氛在这静谧的宅邸附近渐渐扩散,修格与薇琳沉默着重新回到了庭院当中,而那栋属于金靴商队,且在老谢尔盖口中“仍然有人”的二层宅邸,现在则如同一个巨大的死亡之棺,在那些紧闭的门窗当中,修格根本看不见半点生气。 对两人而言,眼下能够做出的选择非常有限。 要么放弃眼前这条已经近在咫尺的重要线索,要么则是踏入这栋明显存在严重问题的宅邸。 薇琳将询问的目光投了过来,修格则沉默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与其在不确定的动荡和未来里惴惴不安,倒不如在确切掌握线索时主动出击。 于是薇琳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召唤媒介,于是在魔法的光芒下,一只腿脚细长,身形纤细的白色猎犬借由零碎的犬类骨骼迅速成型,修格自然也召唤出了自己的狂奔之鼠,这只大老鼠刚一现身,便亲昵地在修格的脚边上转了两圈,那模样就仿佛之前它脱离修格掌控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就如外面庭院的大门一样,宅邸的门户上的防护魔法也早已失效,因此薇琳一个简单的开锁戏法便轻松打开了面前的雕花木门。 两只被召唤出来的魔法生物便在自己主人的命令下一前一后地窜进了这栋寂静无声的宅邸,修格两人则紧随其后。 宅邸当中的景象与两人之前所猜想的完全不同。 这里非常干净,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几乎所有的魔法灯都在正常的工作,这些富有的巨耳地精在这些方面从不吝啬,他们选用的灯具都是有质量保证的精品,因此宅邸的内部其实非常明亮,几乎没有什么特别阴暗的角落。 “这里的情景如果传出去,说不定又要出来新的怪谈故事了。” 修格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摩擦着结晶铳,一边不断地观察着四周,这里的银制品多得令人发指,光是那些镶嵌在画框和灯具上的银饰便已经足以证明这些地精们丧心病狂的财力以及审美癖好了。 精神世界当中的警兆一直存在,修格没有办法忽视它,然而这种警兆却也一直保持着非常稳定的状态,金属圆盘并没有出现更多的变化。 “可以确定就是这支商队了……那些地精的领队一路上和我吹嘘过好几次这件事情。” 薇琳抬手指了指墙面上一封被装在玻璃画框当中的信封与证书,那是法委会下发给特定商队和商团的“魔法商品运输与售卖许可”以及“梅林勒和年度优质商队表彰”,在商人们眼中,这确确实实算得上是一种值得拿出来炫耀的资本了。 修格点了点头,此刻他说不了太多的话,因为大量细致的信息正从狂奔之鼠那里反馈过来,它的感官比人类要灵敏太多,因此捕捉到的各种细微痕迹也更加丰富。 薇琳召唤出来的细腿白色猎犬似是嗅到了什么气味,于是它便自行朝着楼上探索而去,修格则是握着结晶铳转到了旁边的大厅当中。 顺着狂奔之鼠所给出的“提示”,修格伸手揭开了大厅地毯的一角,于是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微小破洞立时显现在了他的眼前。 “薇琳小姐,这应该是结晶铳射击留下的痕迹吧?” 薇琳伸头过来看了看,随后点评道:“嗯……不过威力有限,应该是十几年前的那种老款式,否则附近的地板都该被魔力和碎片炸穿了才对。” 修格伸手摸了摸那孔洞的边缘:“痕迹很新,里面甚至没有什么积灰,应该是最近才留下的。” 他握着结晶铳,稍稍比划了一下,随后便拧起了眉毛:“巨耳地精们的身高有限,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他们朝着地面射击?敌人匍匐在地上?”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窜过了修格的脑海,老地精谢尔盖那踉跄且不协调的动作、反常的穿着、错乱的言语、还有这寂静无声但却仍旧得到打扫的宅邸和庭院……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种可能性。 但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原本正同样在大厅当中搜索痕迹的薇琳却发出了一声闷哼,修格转头看去,却见这名女法师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与此同时,修格也听见了从宅邸二楼隐隐约约传来的撞击与吠叫声,但不过两秒,那白色猎犬所发出的吠叫便化作了无力的呜咽…… 薇琳果断地中止了自己与召唤物之间的魔力连接,而修格也立即向狂奔之鼠下达了命令,制止它朝宅邸二楼靠近。 一股令修格印象深刻的气味渐渐传了过来。 刺鼻、酸臭,仿佛大量肉类腐坏之后散发出来的味道。 只不过,现在的气味要比修格在恩斯特老宅里闻到的浓郁太多了,简直就像是塞伦城的下水道遭遇了爆破一样。 “幻形虫……” 修格轻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幻形虫从吞噬一个成年人到将其完全消化需要至少三天的时间,巨耳地精的体型要比人类矮小不少,所以对它们而言,这时间应该已经足够了。” 如此浓烈的气味,便意味着这栋宅邸当中存在的幻形虫恐怕不在少数,那名老谢尔盖很有可能就是最先完成了“消化”的个体,只不过他现在仍旧处于理解、学习那些记忆的过程当中,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他会做出如此不协调的举动! 既然已经大概确认了这里的情况,修格两人便更加没有离去的理由了,毕竟幻形虫最大的威胁便来自于它们对其它生灵的模仿与学习能力,只要它们尚处于这一阶段,那么便仍旧是脆弱的存在。 更何况,这批幻形虫与沃特尔王国以及恩斯特家族暗中推进的计划密切相关,想要进一步明确接下来该做什么,便必须要往这宅邸二楼走一遭了。 薇琳的动作是迅速的,这些天的经历让她变得比过去更加的干练,她将魔法书上那能够增幅魔力的法师徽章摘下,并将它们快速地缠绕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上,随后又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魔路钟摆,令其轻轻摇晃起来。 散播在空气当中的新鲜魔法痕迹在魔路钟摆的作用下清晰显现,于是追随着那股淡淡的魔法印记,两人快速且无声地踏上了前往宅邸二楼的楼梯。 二楼同样明亮且寂静,除却空气当中那股刺鼻的味道之外,看起来一切正常。 这里房间均被作为商队成员们的卧室以及重要商品、收藏品的仓库,而现在,魔路钟摆所追踪到的痕迹正一路通往长廊尽头的仓库房间。 “好吧,藏在收藏品仓库里?倒是很有巨耳地精的风格,死都要死在钱堆中。” 薇琳说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笑话,随后便收起了魔路钟摆,她抬起手掌,淡蓝色的魔力光芒已在手指之间跳动。 修格控制着狂奔之鼠跳上自己的肩膀,就这样带着它朝前走去,空置的左手之上,墨绿色的光影亦在微微闪动,卡尔戎之触已是蓄势待发。 在距离收藏品仓库大门还有几步路的位置,薇琳停下了脚步,她抬起手掌,于是法委会专用的暴力破门魔法“裂解门户”便被瞬间施加在了那沉重的包铁大门上,在魔力的作用之下,这扇沉重的大门当场扭曲崩坏,并朝着仓库内侧倾倒而下。 随后修格两人便看见了一个令人终身难忘的画面。 在那堆满了各种各样精美收藏品的仓库当中,一大团互相纠缠互相融合的粘稠液团正在那里缓缓地蠕动着,它们是如此的庞大,以至于几乎顶到天花板上,而在这些液团当中,大量惨烈的躯体残骸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消化”着,那是这地精商队的所有成员,而现在,这些扭曲在一起的幻形虫显然也已经进入了消化的最后阶段,因此那些受害者们的躯体大都被蚀去了表皮,仅有他们的脑袋仍旧保持着完好…… 而在这些巨耳地精的躯体中间,则悬浮着许许多多曾经属于他们的银质饰品与衣物,除此之外,修格还看见了薇琳用来召唤那只白色猎犬时的魔法骨骼。 这里已经是幻形虫们消化知识与记忆的食堂了。 第四十一章 黏液长廊 那些在不远处的街道上忙着搬运货物和讨论价格的商人们不会知道37号宅当中的事情。 之前在罗维广场上进行演讲的青年以及围观的群众们更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就算他们能了解,恐怕也不会太愿意去了解的。 毕竟被幻形虫吞噬的巨耳地精,并没有他们自己的生活重要。 拥有智慧、情感与欲望的生灵们大多如此,修格自己也不例外。 如果条件允许,他倒宁愿继续利用自己的优势写点新“作品”来改善生活,而不是站在这种阴森的地方观赏幻形虫们的食堂与厕所。 有那么一个瞬间,修格甚至觉得那些悬浮、飘荡在粘稠体液当中的巨耳地精们仍旧是活着的,他们的面容上写满了绝望与惊恐,这种表情是如此的生动,以至于他们简直像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塑像与标本。 一想到自己曾经也差点遭遇类似的待遇,并被这种古怪的魔法生物取而代之,修格便感到一阵阵的牙酸,而眼前的画面是如此的惊悚,以至于他现在迫切地想要释放魔法或是开枪以缓解这种紧张。 当然了,修格也必须承认,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梦境庇护所中尚未完成兑换的“幻形虫体液精粹”。 眼前这一大堆,怎么看都已经足够了。 只不过眼下,修格还没有办法做到对着这样一大团不定形的怪物以及那些漂浮于黏液里的尸体兴奋起来。 幻形虫们有了动作。 它们感受到了活物的气息,因此便开始朝着收藏室仓库的大门缓缓爬来,这样的举动令它们躯体内的尸骸和杂物不断翻腾滚动,乍一看,就仿佛那些巨耳地精正在那些衣物和首饰当中起舞…… 旁边已然有魔法的光芒传来,于是修格非常自觉地退后一步,将施展的空间让给了薇琳,但还没等他站稳脚步,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圆盘突然便开始加速转动,而趴伏于修格肩膀上的狂奔之鼠也立即朝着一侧的墙壁发出了警示性的嘶鸣。 “什么?” 修格本能地转过身来,却见走廊一侧的商队成员卧室当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那关闭的房门被用力撞开,一个歪歪扭扭的矮小身影已是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匕朝自己冲来,从那扭曲且极度不自然的身形来看,这赫然是又一个由幻形虫变化而成的巨耳地精! 于是蓄势已久的卡尔戎之触毫不留情地从修格的手掌当中喷涌而出,由数根黑色触手构成的浪潮狠狠冲击在了那巨耳地精的身体上,两根触手的锋利末端更是如同利剑一般将那变化出来的地精躯体刺穿。 然而长廊当中却没有半点血液滴落。 经受魔法冲击的巨耳地精在一瞬间便展露出了自己最原初的身体特性,那副变化而来的矮小身躯在冲击当中严重地拉伸、延展,就像是在高温熔炉当中打过滚的蜡像一样,眨眼之间便扭曲成了令人作呕的怪异模样。 但即便如此,那张歪斜变形的嘴巴当中,却仍旧传来了模糊不清的话语声。 “好……好疼啊!” 但还没等它说完话,又一根黑色触须刺来,在修格的操纵下,它就像一根长矛般无情地贯进了那张发出痛呼声的嘴巴里,并将那已经不成形的巨耳地精脑袋当场撕裂成两半。 说来也怪,修格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厮杀战斗的感觉,相反,在有了一连串的惊险经历之后,他反而对自己精神世界当中的躁动以及那狂奔的心跳产生了些许痴迷。 尤其是在将自己获取这些魔法时曾经遭受过的痛苦施加在其他目标身上时,他更是隐隐产生了一种近似于宣泄的快感。 幻形虫终于无法保持自己变化而来的身形了,它身上那属于受害者的皮肤色彩开始褪去,半透明的黏液身躯再度显现出来,凭借着那流体一般的身体性质,它成功地从卡尔戎之触的穿刺当中摆脱,并顺着地面开始朝着修格快速地攀爬而来。 类似的情景,修格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因此他的心中也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结晶铳的扳机被修格果断扣下,于是在猛烈的震动里,装填于金属转轮当中的结晶子弹在精密微缩魔法仪式的爆发式推动下迸射而出,闪烁着明亮光泽的子弹在宅邸长廊当中拖曳出了一条笔直的痕迹,并最终穿透了幻形虫那柔软的躯体。 结晶子弹当中的丰沛魔力瞬间释放了出来,于是完整的结晶子弹在幻形虫的身躯当中瞬息破裂,飞射的结晶碎片在这匍行的魔法生物体内制造出了无数的空洞与甬道,如此的创伤令它前行的速度立即减缓了下来,而没等这幻形虫从遭受的痛苦中舒缓过来,新一轮来自卡尔戎之触的无情鞭挞便已降临。 这一次,那种恐怖的墨绿色毒雾也随之降临在了幻形虫的身上。 在修格的身后,则是另外一种光景。 面对那不知由多少只幻形虫构成的巨大黏液团,薇琳却展现出来了超乎寻常的冷静。 她并没有像修格预想的那样,直接使用暴力的杀伤性魔法来解决问题,而是将手掌稳稳地按在了收藏品仓库的门框上,伴随着魔力的调动,一个被薇琳铭刻下来的魔法开始快速发挥作用。 所有在法委会当中通过测试与评定,成功拥有了“湖泊级”或“河谷级”称谓的施法者,均被允许在一定范围之内改动、创造属于自己的魔法,而对于薇琳来说,这便是魔法最大的魅力所在。 在魔力的普遍规则与定律之下,借用梅尔女神的权柄,令壮阔的魔法奇迹降临凡世。 因此,在结合了溪流级魔法“冻骨碰触”与“低温扩散”的特点后,薇琳在成功晋级湖泊级施法者后的第三个月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魔法。 她将这个魔法命名为“寒冷之池”。 “倘若在面对一切敌人时,都只想着如何利用魔法将其撕碎或是摧毁,这便是对于魔力最大的滥用……无情的毁灭终归是最后的选择,在那之前,施法者应当使用更加巧妙的方法来处理难题。” 于是,寒冷的冰雾从薇琳白皙纤长的手指之下开始快速扩散,它们就像是一位无形画家笔触下的颜料那样,在宅邸的墙壁上勾勒出了一片又一片冰冷的白霜,墙壁上的纹理在这些白霜的影响之下尽数显现,但随即又在新增的寒冷色彩下被快速覆盖,不过几个呼吸,惊人的低温便已经彻底扩散到了密闭的收藏品仓库当中,自然而然的,也将其中的幻形虫们囊括了起来。 幻形虫并不畏惧寒冷。 它们的幼年时期本就是在极北的寒冷冰湖当中渡过的,但薇琳却非常清楚,幻形虫这种魔法生物一旦成年,则它们的生活习性也将发生巨大的变化,它们会开始渴求温暖,渴求其他智慧生灵们所追求的一切,相反,过去养育自己的寒冷之地,则会被它们果断遗弃。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当幻形虫们重新回到寒冷的环境当中时,它们的性质也会朝着幼年的自己转变。 它们会变得胆怯且谨慎,甚至会忘记自己已经成年且拥有了捕食猎物的能力。 而这,正是薇琳现在要做的。 修格虽然不知道背后传来的惊人低温是怎么回事,但他却很清楚,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让任何外力对薇琳有所干扰,于是那些刺入幻形虫身躯黑色触须登时朝着不同的方向撕裂开来,在不断扩散的腐蚀性毒雾当中,那些拥有着强悍生命力的粘稠液体被彻底撕成了大小不等的碎片,而一直待在修格肩膀上看戏的狂奔之鼠也终于找到了机会。 它欢快地蹦到了地上,灵活的尾巴直接捞起了几块体积稍小的残片,竟是当着修格的面大快朵颐了起来。 非常符合修格对于老鼠这种生物的想象。 “小心,可能还有更多。” 薇琳的声音传了过来,于是修格抬起头,却见这条长廊当中的更多房门逐一打开,于是又有数个未能彻底变化完全的巨耳地精身影踉跄而出,他们要么赤着身子,要么则是胡乱地套上了衣物,手中则握着烛台、黄油刀乃至杯子盘子之类的杂物…… 而在这些巨耳地精的身后,还有一个修格相对熟悉的身影。 那是谢尔盖。 作为这批幻形虫中第一个完成了吞噬与消化的个体,他的动作虽然别扭,但却要比自己的同类们流畅太多,而在他的手中,甚至还握着一个让修格不得不提高警惕的东西。 那是一把形似老式猎枪的长杆结晶铳。 说是结晶铳,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这玩意根本就是一些野法师或者炼金工匠参考结晶铳的基本原理,利用一些杂七杂八的材料拼凑出来的替代品,虽然造价低廉,但其威力与稳定性都成谜。 在经过巨耳地精工匠们的改造之后,这种武器更是呈现出一种“俺寻思应该能用”的古怪特性。 谁也不知道扣下扳机之后,死的到底是前面的人,还是后面的人。 看起来,在吸收了受害者们的记忆之后,这些幻形虫也已经明白了这种高威力武器的使用方法——这种生物就是如此的奇特,只要给它们足够的时间,它们甚至能够捧着典籍走上学院的演讲台。 但修格并不打算给老谢尔盖利用那枪械赌博的机会,他精神世界当中的金属圆盘已在这一刻全力转动了起来,之前从魔法结晶当中吸收、沉淀下来的所有魔力也都在圆盘的影响下开始了躁动,在此刻,修格感觉自己的心跳与呼吸都变得无比急促,而四周一切事物的速度也都似乎变得缓慢了下来。 他长出一口气,在对狂奔之鼠下达了突袭命令的同时,也快速地抬起了手中的结晶枪械,在短暂的瞄准之后,扳机再次扣动。 威力十足的结晶子弹在魔法灯的光芒之中朝前飞去,眨眼之间,它便超过了龇牙咧嘴的狂奔之鼠,掠过了一名歪曲着身体的巨耳地精的肩膀,在击碎了另外一名巨耳地精的侧脸后,这枚子弹成功地钻进了老谢尔盖的手臂里。 恐怖的冲击力令老地精的那条臂膀当场折断,粘稠的半透明液体从断裂的胳膊处滴落下来,而那把长杆结晶铳也随之落地。 “呼……” 修格从那种全神贯注的状态当中脱离出来,他用力地喘了两口气,随后踏步向前,源自古老海洋神祇的黑色触手随着他左臂的挥动开始不断向前横扫而出,墨绿色的腐蚀毒雾亦开始不断向前扩散。 那种毒雾对于所有的生灵而言都是致命的存在,幻形虫也不例外,它们的躯体在碎裂之后本该继续保持着相当的生命力,但是在毒雾的影响之下,这些碎块却飞快地枯萎、变质并化作一滩滩的浓水。 伴随着魔力的急速消耗,修格与老谢尔盖之间的距离也在快速缩短,终于,在狂奔之鼠利用自己的一条断尾强行炸出一条通路后,修格的枪口也已经瞄准了那名老地精的额头。 出人意料的是,这名由幻形虫冒名顶替而成的苍老地精却并没有闪躲,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同类四分五裂的躯体,又看了看自己跌落在脚边,正在一点点变回黏液的手臂,随后突然张开了口。 “先生……小姐,我想与你们,谈谈。” 修格本已经准备扣下扳机,但这样一句话,却让他出现了些许迟疑。 而此时,后方的收藏品仓库也已经被薇琳用寒冷的白霜完完全全地覆盖了起来,里面那一大群仍在消化猎物的幻形虫此刻已经陷入了近似于休眠的状态,在温度尚未回升的状态下,它们便将持续地昏睡下去。 处理完手中事情的女法师绕开了那一地的残骸,她来到了修格的身旁,抬起手轻轻地按下了修格手中的结晶铳,随后,她对着眼前这名凄惨的老地精说道:“你想与我们谈谈?可以,不过你需要告诉我,你打算以谁的身份来和我们交谈?” “幻形虫?还是地精商人谢尔盖?” 第四十二章 追溯 37号宅当中的事情朝着修格未曾设想过的方向发展。 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与一个由幻形虫变化而成的巨耳地精面对面的交谈。 对方甚至还用刚刚修复完成的手臂,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茶水当然是不能喝的。 因为幻形虫还没能完全消化属于老谢尔盖的记忆与知识,他无法理解茶水这种饮料的制作流程和方法,因此不仅加入了过量的茶叶,甚至还没有使用热水…… 不过修格并不打算和一个幻形虫计较这些了,因为现在37号宅内部的情景已经足够荒诞和离谱了。 看看现在坐在这客厅里的人吧! 一名原本忠于法委会,却因为某些原因被迫除名的魔法顾问。 一只变化成巨耳地精形象的幻形虫。 还有自己这个恩斯特家族的私生子,兼野法师,兼艳俗文学作家,兼潜在的法委会通缉犯…… “这算什么?‘我们仨’么?” 修格叹了口气,他在心底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随后便拿起了一旁的魔法墨水笔,准备开始记录幻形虫谢尔盖的口供。 这些幻形虫们的思维和记忆非常的错乱,这与它们还在吸收那些地精们的记忆有关,在这一阶段,幻形虫们自己过去的混沌经历和受害者们的记忆会严重地混杂在一起,这使得它们对于自己过去的描述非常混乱。 不过幸好,修格在文字记录方面有着充足的经验,他凭借自己的判断,将谢尔盖杂乱的叙述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分类,在他那断断续续的陈述当中,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渐渐呈现在了修格与薇琳的面前。 幻形虫们对于自己被带往塞伦城的这段记忆非常零碎,根据谢尔盖的描述,他和他的所有同类都被置入了“寒冷的罐子”当中,随后便一直维持着“半睡半醒”的昏沉状态,然而这种昏沉状态,在一连串的震动之后便即结束。 “震动?指的是那天晚上的爆炸么?” 修格一边进行着记录,一边思索,他在那段文字上打了个问号,然后又将谢尔盖描述的“震动”圈了出来。 “震动之后……罐子都破了。” 老地精非常迟缓地说道:“我们爬、流……爬出来,从罐子里爬出来,不知道在哪,有水,有很多东西……很糟糕,但不冷了。” 他努力地回忆着:“我们能听到声音和……呼唤?它让我们往……往这里爬,很吸引……但还是有同伴跑散了,找不回来……” 薇琳一边尽力地理解着谢尔盖的描述,一边问道:“你的意思是,在你们离开‘冰冷的罐子’之后,能够感受到某种力量的指引?是那种力量让你们找到了这里?” “力量……” 谢尔盖对于这个词的理解明显不太到位,他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摇摇头:“呃,就像光,很黑……但那里有光,有光也有食物,我们很饿,所以来了。” 薇琳点了点头,她转向修格说道:“如果是这种情况,那极有可能是某种信标或者诱饵在发生作用。” “诱饵我能理解,信标是什么意思?” “嗯……你理解为比诱饵更为有效的一种东西就好了。” 薇琳解释道:“一般来说,是针对特定魔法生物制造出来的特殊用品,能够持续性地散发微弱的魔力,但在某些生物的眼里,这种信标散发出来的力量会非常明显,就像他说的那样,像是黑夜里的光。” 修格点了点头,将薇琳的判断一并记下。 他已经可以大概地还原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那批原本存放在法委会驻地,后为了避开视线而转移出来的幻形虫在一场爆炸之后被有意地释放到了塞伦城的下水道系统当中,除却其中一只被自己吸引而跑偏了的幻形虫外,其余的都追随着提前设置好的诱饵或信标的力量来到了金靴商队所在的37号宅。 那些倒霉的巨耳地精商人们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被安排成了这些幻形虫们的食物与养料,因此除却个别在半夜惊醒过来的地精之外,其余的人恐怕都在睡梦当中被这些行动没有声响的魔法生物吞进了自己的体内。 再然后,便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幻形虫们当中最先完成“消化”流程的谢尔盖离开了仓库,他变化成了老地精的模样,凭借着尚且错乱的记忆胡乱地穿上了衣物,再遵循着老谢尔盖原本对园艺的喜爱以及洁癖的特性对庭院与房屋进行了力所能及的打扫……这种行为实际上也算是幻形虫们对于自己新身份的一个理解过程。 只不过,想要让它们一步到位且做到滴水不漏,那难度可就有点高了。 说来有趣,原本和野兽一样,对于猎物拥有贪婪渴求的幻形虫,在吸取了属于巨耳地精们的智慧和记忆之后,其本性便也发生了变化,通过双方之间的交流,修格惊讶地发现,这些幻形虫们现在竟然无比地畏惧痛苦和死亡,相反,它们对于“交易”、“银制品”以及其他一些曾经被地精商人们追求过的概念充满了兴趣。 “我们需要在这里搜查一下,你们去忙自己的事,不要打扰我们,也不要试图偷袭……否则你们会知道后果。” 在得到了一部分自己想要的情报后,薇琳对这些幻形虫们展现了自己宽容与仁慈的一面。 当然了,根据修格的阴暗看法,这位女法师之所以没有将幻形虫们清理干净,最大的原因是她希望这些魔法生物能够进一步消化、理解那些地精们的记忆,好将情报与线索当中缺失的那一部分补足。 在薇琳为37号宅的防护魔法仪式重新注入魔力后,两人便一起来到了宅邸二楼,现在,这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散落着幻形虫们留下的黏液残骸,理所当然的,修格提出了要收集这些黏液的想法。 “修格先生,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么?” 薇琳并没有阻止修格,而是试探性地做出了提问。 “不……没有,只是我认识城中的一名商人,他收购各种各样魔法生物的素材,幻形虫的黏液他也需要……至于要做什么,我不清楚。” 修格早早练就了一身能够流畅扯谎的能力,他一边利索地将那些保留着生命力的黏液弄进玻璃罐中,一边随口解释起来。 至于薇琳会不会相信,他就不想管了。 在当前的情况下,只要能够从梦境庇护所里弄到更多的保命手段与底牌,哪怕真的社会性死亡,修格也在所不惜。 这种收捡残骸的行为,令那些试图回到收藏品仓库当中和自己同类待在一起的幻形虫们也感到无比恐惧。 尤其是老谢尔盖。 他在发现修格对着满满当当的几个大玻璃罐微笑后,便猛地打了个寒颤,因为他看的很清楚,那里面甚至还有自己被打断的一条手! 在收拾战利品的同时,修格也并没有停下对于这栋老宅的探索,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这一任务安排给狂奔之鼠再合适不过了,它灵巧地穿梭在各个房间当中,那些隐藏在犄角旮旯里的箱子柜子都被很快地找了出来,只不过其中的物件绝大多数都是巨耳地精们自己偷偷扣下来的一些财物,并没有特别明显的魔法物品。 但很快,薇琳那边便有了发现。 “修格先生,请你过来一下。” 女法师轻轻呼唤了一声,随后便弯下腰,在一个堆放杂物的墙壁上观察了起来。 修格凑了过去,却见薇琳盯着的,确实墙面上的一道细线,它非常的不起眼,倘若不是将脸贴到墙面上,根本就难以发现。 “薇琳小姐,眼力惊人啊!” “猫眼魔药。” 薇琳晃了晃手中的一个空瓶,随后她抬起头,这时修格才发现,薇琳的眼瞳竟然变成了黄色的猫眼形态,竖状的眼瞳在有些昏暗的环境下显得非常奇异,而那种闪烁于人类眼眶当中的特殊魔法光彩,却又能为人平添几分魅力。 对于自己此时的外貌,薇琳显然并不怎么在,她指着墙壁说道:“这两个房间内的空间和外面的间距对不上……它们之间应该存在一个夹层,而且墙壁里可能还设置了混有扼魔银的钢板,我的魔力很难渗透进去。” “薇琳小姐的意思是这里存在一间密室?嗯,哪怕是密室也一样需要通风换气的管道,我来试着找找。” 修格立即明白了薇琳找自己过来的意图,于是他立即指挥着狂奔之鼠在附近转悠起来,在确认两个房间以及外侧的走廊上并没有可以利用的缝隙和孔洞后,修格又控制着它溜到了房屋外,准备从房顶上找找机会。 “真的是非常不错的召唤物,虽然比起那些以杀伤性为主的魔法生物要差上一些,但却非常灵活……它叫什么名字?” “狂奔之鼠。” 薇琳挑了挑眉:“我不是问生物的品种,我是说你对它的称呼。” “呃……没有,薇琳小姐,我并没有给它起名字。” 听见这话,薇琳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垮:“修格先生,召唤魔法本质是召唤者与被召唤物之间执行的一种契约,而这种契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稳定,倘若你想让你的召唤物彻底忠诚于你,并且了解你的心思与想法,那么就该试图给它起名……这是法委会以及所有魔法学院里的通用结论。” 听了这话,修格有些无语,他一边指挥狂奔之鼠继续在屋顶附近搜寻,一边思索起来,起名一直不是他的长项,更何况还是给魔法生物起名……他觉得狂奔之鼠啥的就挺好,不过考虑到这只召唤物确确实实已经出现过好几次失控的情况,或许薇琳的建议自己确实有必要考虑一下。 “但老鼠能叫什么?总不能让它姓米吧?也不知道传说中的最强法务部能不能干扰到梵恩……如果能够为了起诉我把我救走,那倒也算是个好结果。” 正胡思乱想间,狂奔之鼠那里却有了发现。 它在房顶上一尊用于装饰的地精小雕像下方,找到了一个被隐藏得非常好的孔洞,在孔洞的四周,甚至还刻画了一些不明作用的魔法纹路,修格凭借着传递过来的讯息,将一部分纹路在纸张上描绘了出来,通过这些纹路,薇琳很快就辨认了出来,那是一种能够吸收周边声响,并将其清晰传递的魔纹。 “嗯……法委会的间谍和执行者们常用的一种魔纹,当它刻画在一些管道上时,便能够使得另一端的人能够借由管道偷听外面周围正在发生的谈话,那管道应该能够通往密室。” 得到了薇琳的肯定,修格立即控制着狂奔之鼠钻入了管道当中,管道且弯曲,但却没有太多的障碍与阻隔,很快,狂奔之鼠便抵达了管道的终点,凭借着灵活的尾巴以及带有腐蚀性的尖锐牙齿,它很快便打开了这根隐秘管道出口的活门,并成功地跳入了下方黑漆漆的房间当中。 “确定了,就在隔壁。” 修格暂且将给老鼠起名的事情放到了一旁,他现在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狂奔之鼠就位于自己一墙之隔的位置,于是他将注意力完全地投注到了自己召唤物的身上,于是黑暗中的事物便渐渐地显现了出来。 修格首先嗅到了一股血腥气,它的源头来自一具尸体。 准确来说,是一名巨耳地精的尸体,他穿着一身法委会的施法者长袍,此时正无力地倚靠在一张椅子上,在他的脚边,则跌落着一把精巧的结晶铳,而他的脑袋,则被子弹打了个大洞。 “自杀……是结晶铳?” 修格很快便判断出了这名地精施法者的死因,于是他控制着狂奔之鼠跳上书桌,站在高处扫视了一圈。 书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书籍以及魔法器具,而在书桌的角落里,则有着一个非常明显的凸起按钮,在判断没有其他更像机关的存在之后,狂奔之鼠立即按照修格的命令踩了上去。 伴随着一声脆响,修格两人面前墙壁上的那道细线立即被魔法的光泽所充盈,随后在魔力的作用下,沉重的石头墙壁缓缓滑开,露出了一个仅能供巨耳地精们进出的狭窄暗门。 第四十三章 计划,计划与计划 修格一直以为,无论沃特尔、德兰或者法委会究竟在谋划着什么,人类都一定是这些计划的具体实施者,毕竟长久以来,人类这一种族都是梵恩当中的绝对主体,类似于森精灵、矮人、地精以及海民之类的种族,虽然他们同样有着自己的历史、文化风俗以及势力范围,但只要谈论总量,任何一个种族在人类面前,都显得如此的渺小。 直到前一刻,他都觉得金靴商队里的这些巨耳地精们,或许都只是计划当中的一环,他们似乎都被当成了一场斗争与计划的牺牲品——这样的案例实际上在罗维高原上屡见不鲜。 许许多多沃特尔王国当中的贵族与商人们都会“养”上一批巨耳地精作为自己的白手套。 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推出去顶罪就完事了。 这种行为在最初的时候曾经令巨耳地精们感到异常的愤怒,但随着案例的不断发生以及时间的变迁,相当一部分巨耳地精也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不用随着商队东奔西跑,不用担心被一些黑心的矿场抓去当矿奴,也不会被一些贩奴船抓起来卖到东方世界去……拥有了如同人类富商般的地位与金钱,能够在最豪华的城市里渡过很长的一段时间,运气好时甚至能渡过一生! 有这样的待遇,哪怕某一天会被处死,也无所谓了。 正是基于这一点,哪怕是拥有着另外一种灵魂的修格,也对巨耳地精们缺少好印象,但现在,密室当中的这具尸体,似乎向他揭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性。 在快速地检查了一遍那具自杀身亡的巨耳地精尸体,以及摆放在书桌上给的诸多文件、书籍与档案之后,修格两人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这是一名长期为沃特尔王国法委会分部工作的地精密探。 当然,也可以称他为地精法师。 虽然法委会的行事作风当中颇有一种完事以人类种族为优先的特性,但这并不意味着法委会内部的只有人类成员,在部分多种族混合的城市与地区,同样存在着许许多多的异族施法者,只不过相比于人类法师,这些异族成员们常常会因为自身的种族问题而在法委会内部遭受一些不公正的待遇。 “信标找到了,在这里。” 薇琳从书架的一角上取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袖珍装置,它看起来与魔路钟摆有点相似,或者说干脆就是由魔路钟摆改造而来的,直到薇琳将其取出的那一刻,这个奇怪的装置仍在轻微地晃动着,只不过其中散发的魔力已经极其微弱。 “不错的创意,在魔路钟摆的特性基础上额外增加了一个反向的魔法回路,他改动了钟摆原本用于搜寻魔法痕迹的功能,令它在摇晃当中持续的向外散发特定的魔法波动,以此来持续性地为幻形虫们指路。” 修格对于这种专业的魔法知识并不了解,他将存留于死者书桌上的所有文件和书籍都带到了外面的屋子里,随后便快速地翻看检查了起来。 冥冥之中,他产生了一种预感。 只要弄清楚这名地精法师自尽的原因以及他留下的这些文件,那么沃特尔王国在塞伦城中的计划便将彻底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而随着修格对于这些文件的阅读,有关这名地精施法者以及金靴商队的一切渐渐显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名隐藏在金靴商队当中的地精施法者名为马赛尔,如今的这份工作,他已经做了将近二十年。 在过去的这二十年里,他无法像任何一名真正的法师那样佩戴徽章身穿制服长袍地走在街道之上,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地精商人。 监控塞伦城中的商业发展走向及重要货物的流向、评估沃特尔及德兰对于塞伦城说施加的影响、整理人们有关蒸汽造物与纯粹魔法造物的意见…… 这便是地精法师马赛尔过去二十年内要做的事情。 在这些条目当中,修格更为惊讶的是,马赛尔似乎也在利用着自己作为法委会成员的身份便利,对来自法委会总部梅林勒和所发来的诸多指令进行着监控,而他的回报对象,正是沃特尔王国、法委会驻沃特尔分部以及沃特尔最大的魔法学院。 “从二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法委会内部就已经出现了分裂的情况……至少从这些文件来看,相当一部分的指令都是由王国密探以及沃特尔的法师们直接下达的。而学院则负责整理、分析这些收集来的情报,并以此来为自己效忠的王国提供可靠的建议。” 修格认真地翻了翻自己这具身体当中存留的有关魔法学院的记忆,他突然意识到,确实在修格·恩斯特还在魔法学院当中充当杂工和学徒的时候,就已经接触到了许多新式的魔法设备。 或者说,是以蒸汽、机械为主,魔法为辅的设备,这些东西往往是没有得到法委会的官方批示的,他曾经还感到意外,为何向来对所有魔法物品都保有绝对垄断和解释权的法委会能够对这种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看来,其中的根本原因就是,沃特尔王国乃至整个高原地区的法师们,早就已经彻底地倒向了当地的王室与政权。 “麻烦大了……” 修格喃喃着,将手中的那些过往文件放在了一旁,随后拿起了一本非常老旧的笔记。 看得出来,这本笔记被它的主人悉心维护过,但时间仍旧在它上面留下了无法抗拒的痕迹。 在第一页上,有着一行非常整齐的字。 “我于此向西纳尔海立下誓言,我将笃信黑日之降临,并将为驱逐腐坏梵恩之愚昧和虚伪付出一切代价。” 在看见这句话的瞬间,修格感觉自己的脑袋被狠狠地砸了一下。 他终于在这个世界确切地看见了黑日结社的活动痕迹。 要说黑日结社与忒修斯以及梦境庇护所没有关系,修格是绝对不会去相信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在梦境庇护所中确实存在着一扇大门,而封锁着那扇门的黑色雾气所提出的条件正是“黑日之冕”。 虽然说修格无法确认所谓的黑日之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绝对与黑日结社以及黑色太阳的预言息息相关。 “唉……”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一种被折磨了几天几夜之后,终于离开了新手教程,看见了主线剧情的感觉。” 笔记本当中记录的基本上是这些年来,地精法师马赛尔的一些个人想法以及观点,看起来,这本笔记的性质与日记有那么些相似,不过或许是马赛尔从来没想过将自己的日记给别人看,因此其中的文字措辞颇为激烈,时不时的还能看见一些骂人的脏话和粗口。 而且,从马赛尔自尽于这种密室当中的做法来看,他也确确实实不想让自己的想法为外人所知。 但修格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因为如果真的抱有那种想法,这位法师大可选择更加彻底的做法,比如直接将这些重要的文件和笔记销毁,而不是将它们留下…… 他快速地翻阅了起来。 “2694年启耕月15日,一切都临近了,空气中充满了战争的该死臭味!从现在开始,我不仅需要监视和记录塞伦城里的货物流向,还需要进一步跟踪那些商店背后的运作者……我需要更多的人手,现在这几个人根本不够用!” “2694年止耕月26日,与德兰人的谈判很失败,这些家伙死板又保守,比地精婆娘的袜子还恶心,说起屁话来又臭又长,一群傻x!抱着梅林勒和的裤腿慢慢哭去吧!” “2694年寒冬节,难得休息,看看孩子们。” “2695年……” “2695年抽枝月,结社驳回了在塞伦及周边进一步宣传预言,拉拢新成员的决定,法委会最近在附近的动作很大,结社损失了三名成员,直到被处决时,法委会都以为自己抓住的只是普通的野法师。” 马赛尔的记录断断续续,看起来,他并不是每一天都会进行记录,而是完全看心情以及发生的事情,有的时候他的记录毫无意义,仅仅只是对某些事情进行大段的谩骂而已,对于一名身份复杂的密探以及黑日结社成员,这似乎是他少有的发泄途径。 修格加快了阅读的速度,在省略了一大部分细碎的记录后,他终于在笔记的最后找到了自己真正想看的东西。 “2699年牧牛月,最后阶段即将开始,结社的预言变得更加清晰,其中的一部分已经应验……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激动和兴奋,但是也有一些害怕,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新呈现的预言会将塞伦城形容为‘宏伟的祭坑’,既然是‘祭坑’,那就一定会有献祭,但谁会是祭品?这里的居民?整座城市?我不明白。” “2699年止耕月,又一道命令抵达了,我让孩子们出了城,汉娜会带他们去海恩的乡村,妈妈一定会很开心,她之前写信抱怨过好多次,说自己很想和小辈们待在一起……法委会分部里的清洗已经完成,所有仍忠于梅林勒和的顽固者被完全除名,他们做好准备了……德兰人也在行动,线人们告诉我,德兰王室为塞伦的独立政府开了一张空白支票,只要接下来他们能做到完全的配合,那么德兰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2699年金酒月,新的预言继续显现,‘战争将为黑色烈阳之前驱,深渊的独子将于祭坑之中诞生’,我不理解后半句,我知道结社的任务必须完成,但我有点不安。” 往后便是一连数页的空白。 修格有些着急,他又翻了两页,却是从笔记当中抖出了一张薄薄的魔法信笺,而当他将这封信笺摊开之后,一连串冰冷且令人战栗的事实进入了他的视野。 信笺的来源,是黑日结社埋藏在德兰王室里的线人,其署名是“阿兰·莫雷尔”,修格的直觉告诉他,写信的这家伙就是自己之前在和平报社里遇见的那名德兰贵族。 蒸汽、金属以及复杂机械所带来的革新令高原诸国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契机——更少的魔法结晶成本,对魔力更为高效的使用以及军械、设备的量产可能性……毫无疑问,对于梵恩而言,这些发现是极为重要的,而对于始终在魔法层面被法委会钳制的诸多俗世王国来说,这样的走势让他们看见了一种可能性。 一种彻底打破法委会对于魔力和奇迹垄断的可能性。 正如修格之前所预想、猜测的那样,一场围绕魔法资源以及新生产力的争斗已经在梵恩范围内彻底展开,而在这争斗与矛盾当中,罗维高原诸国以及女神平原诸国均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德兰王室更希望继续进行斡旋,并从中争取到更多利益与时间,但以沃特尔王国为首的高原联盟则不然。 或许是窥见了当下这一时机的重要性,又或者是意识到了传统魔法及军队在新式军械前的脆弱,他们毅然决然选择了加速——启用埋藏于德兰王室当中的密探和间谍,彻底扰乱塞伦城内的局势,在停战庆典之际公开签订盟约并直接开始军事演习,这一系列的举动,令塞伦城及周边地区的局势来到了爆炸的边缘。 然而,就在这行将爆炸的火药桶当中,却又混杂着另外一方势力的痕迹。 黑日结社并不忠于任何一方,他们只想利用这即将爆发的冲突,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感到茫然,后悔和恐惧……结社的计划比我想象的更加惊人,他们希望让幻形虫彻底更替两国的王子、代替独立政府里的所有重要人物,他们甚至可能已经设置好了信标……但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预言也出现了偏差,为什么塞伦城会被称为‘祭坑’,深渊的独子是谁?” “这一切,怎么会比我们过去所摒弃的那些事物要更加恶毒与可怕?” “我该怎么办?” 在笔记的最后,修格看见了浓浓的困惑与绝望。 第四十四章 往何处去 修格之前想要了解的一切,终于似乎变得清晰了。 战争即将爆发,这一事实已然无法改变,在塞伦城中执行了两百来次的停战庆典,或许终于要画上句号了。 然而黑日结社的出现,却又为它平添了一分新的诡谲色彩。 “如果是纯粹的战争,想要彻底快速地抹去一座城市,应当是不大可能的……我可不记得梵恩当中已经研究出了魔法大伊万。” 修格将文件与笔记推到了一旁,他一边有些焦虑地抖着脚,一边不断地思索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薇琳来到了修格的身旁,她同样也已经阅读了一部分的文件资料,其中的内容使得她变得肃穆且沉默。 在有关法委会的以及魔法的诸多问题上,薇琳一直都认为自己应该占据主导地位,这是她过往的经历以及积累下来的经验导致的,但现在,面对这自己毫无了解的领域,她茫然了。 能够计算复杂魔力公式,背诵大量魔法符文的大脑,在此刻过载了。 修格并没有阻止薇琳去翻阅地精马赛尔的笔记,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他觉得自己必须拥有一位足够坚定且知情的合作者,必要的时候甚至应该想办法令对方升级成自己的战友,否则凭借一己之力想要避开塞伦城中的危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黑日结社……他们的名字确实存在于法委会的通缉名单里,不过梅林勒和并不在意这些人,一般来说,他们会将黑日结社视作一群野法师构成的非法组织,和其他的野法师团体没什么区别。” “薇琳小姐,关于黑色太阳的预言,你还知道什么?” 女法师摇了摇头:“太古老了,我们根本无法找到它的源头,不过一些老学者们提出,这一预言与古老的邪术魔法存在关联,但法委会的高层则持相反观点,他们认为这种说法和荒谬,根本没有必要去做深入探究,甚至还在数年前用一些理由解除了内部针对这些预言的研究和考古小组。” “……” 修格无言。 这种事情的发展倒是很合理,毕竟马赛尔的笔记来看,黑日结社的力量早就已经波及到了法委会的内部,如果真有哪个重要人物爬上了法委会高层的位置,他也不会太惊讶。 “战争将为黑色烈阳之前驱,深渊的独子将于祭坑之中诞生……” 修格低声地重复了一遍地精马赛尔提到的这句新预言,他可以确定,这不是自己写过的玩意,不过这倒也并不奇怪,毕竟自己团队那一文件夹的世界观文档是绝对撑不起这样一个具体的真实世界的,它本就在自行发展,每一个时间点之间的填充,现在都是未知数。 “战争我能理解,深渊的独子是谁?总不会是我吧?” 修格有些想要骂人,但却又不知道从何骂起。 从这段诡异的预言来看,倘若自己真的是什么“深渊的独子”,那么自己的存在,才是对塞伦城及其居民们最大的威胁! 修格站起身,在屋内转了两圈,于沉默之中,纷乱的思维以及暴躁的情绪得到了些许缓解,于是他扭头对薇琳说道:“薇琳小姐,我们必须用一切办法离开塞伦城,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是死路一条。” 现在,他已经彻底推翻了自己之前在城中寻找合适地方构建牢固庇护所来规避潜在威胁的想法,这种“打穿”和“防住”的思路现在已经走不通了,因为从这些文档内容来看,塞伦城要挨的拳头可太大了,不管多硬的乌龟壳,都一定会被击穿! 然而女法师却黯然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修格先生……你可能并不了解这种固化在城墙建筑当中的仪式场。” 薇琳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在梵恩,几乎所有固化的在城墙、广场或者那些要塞城堡当中的魔法仪式都会使用一种特殊的工艺……解释起来很麻烦,但你只要将它们理解为建筑的地基就可以了。” “意思就是异常坚固,效用强大,但也很死板?” “嗯哼。” 薇琳点了点头:“虽然根据使用一些方法可以对仪式场的强度与规则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改与调整,但它们在随着建筑地基埋下的那一刻开始,仪式的性质就已经确定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地迟疑了一下,随后便抛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不过……也有例外。” “什么?” “我在进修的时,曾经去过许多沃特尔与德兰的重要城市,他们埋设在城墙当中的魔法仪式大多以防御城市为主,因此这些仪式会塑造得极其坚固,不仅如此,为了防止发生战争时敌人从地下与空中发起特殊的偷袭与进攻,那些魔法仪式会做大量的延展……” 薇琳说起了自己的专业领域,立即就投入了进去,她用极快的语速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些专门用来防护的魔法仪式往往会将地下与天空都囊括进防护的范围之内,这便意味着,无论是从空中抛投的巨石,还是从地面之下挖掘的隧道,都将被仪式场彻底拦下。” “而塞伦城似乎不太一样。” 薇琳的目光有些失焦,她认真地回忆和思考着:“我在前往南侧的城门时,发现固化在城墙里的魔法仪式虽然同样古老,但其处理方法似乎并没有那么完善。” “什么意思?” “唔,就像是在一尊雕像完成时,才发现忘记雕琢眼睛了,所以临时补了上去,虽然说人像还是拥有了眼睛,但它注定不会那么完美。” 听到这里,修格已经大概地明白了薇琳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如今这座塞伦城的重建工作并不是那么顺利,当年在停战协定完成之后,沃特尔与德兰两国还在这件事情上谈判了很久,动工时也出现了很多问题,法委会的介入也比较晚,至少塞伦城的城墙并非像薇琳小姐你前面所说的那样,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埋设了魔法仪式。” “这就意味着,仪式场的限制范围极有可能在某些情况下发生减弱,嗯……地下?” 女法师茫然的双眼终于再次有了亮光,她用力地一拍手,随后说道:“如果我们的推断没有出错,那么塞伦城的魔法仪式很有可能没有办法覆盖到地下太深的地方,又或者那里的封锁力量会相对薄弱,就算强行通过,也不会对人体造成太多损伤。”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之中的兴奋再也抑制不住:“篡改塞伦城封锁仪式的人应该由法委会以及德兰王室的施法者完成……法委会的修改方法我是清楚的,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德兰王室的施法者到底做了哪些修改,只要弄清楚这些,再给我一到两天的时间,我甚至有信心找到安全通过仪式薄弱处的方法!” 薇琳的话说得有些太快了,以至于修格有好几句都没能听清,于是他追问道:“呃?德兰王室的修改?所以你打算怎么去推导?” “魔法物品,最好是与现有的城墙仪式相关的魔法物品……只要里面存有德兰王室法师们施法的痕迹,或许就能找出一些规律。” 听了这话,修格立即反应了过来。 在薇琳不解的目光当中,修格从自己身上风衣的内侧口袋当中,取出了一个铁盒,随后便当着薇琳的面将铁盒打开,取出了那份他利用狂奔之鼠从菲利普主编那里盗来的魔法通行证。 在离开恩斯特老宅之前,薇琳所说的有关封锁仪式被篡改的事情已经让修格对这份魔法通行证失去了念想,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还有用得上它的时候。 “这是?” 薇琳疑惑地将通行证接了过来,她的目光扫过了通行证上的鸢尾标识,在稍作检查后,这名女法师露出了笑容,她抬起头,用颇为揶揄的语气说道:“修格先生,我必须修改一下之前发表的,关于你们‘作家’的意见……” “什么?” “你们不仅很能撒谎,也挺能藏东西的。” 薇琳眯了眯眼,只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散发出自己那种独有的压迫感,而是在简单地抱怨了一声后,便走向了外面的长廊,在设下了用于提防和限制幻形虫的防护仪式后,薇琳便回到了房间中:“这里的环境虽然也比较一般,但总比之前的住处更适合专心研究手中的难题,接下来就以这里为据点行动吧。” …… 薇琳确确实实是一名学者型的法师。 她在钻研问题、刨根问底方面总是异常的执着,这种追求真相且享受破解难题的特质已经超过了修格·恩斯特记忆当中的任何一名法师,就连沃特尔魔法学院当中的那些讲师们,也未必比得过她。 虽然在当前的环境下,二话不说就进入这种学术研究状态实在有些吓人,但或许这就是她能够年纪轻轻就正式通过法委会评级的原因? 37号宅当中的幻形虫们仍在缓慢地进行着自己的“消化”工作。 也不知是这些幻形虫已经深刻地认知到了这两个人类的危险,还是因为修格收集幻形虫残骸的行为给它们造成了极大的威慑,这些刚刚获得智慧,摆脱纯粹本能的魔法生物现在对修格两人霸占的房间充满了畏惧。 修格甚至试探性地一个人来到了大厅当中,他的出现让已经重新长出手臂来的老谢尔盖吓得不轻,几乎都要躲到橱柜里面去了,那种比巨耳地精还要畏缩胆怯的姿态令人非常无奈。 薇琳的防护仪式笼罩了好几个房间,于是修格便带着那好几罐幻形虫的黏液钻了进去,虽然在当前阶段,修格认为自己有必要和薇琳建立更进一步的信任关系,但是梦境庇护所以及它为自己所提供的帮助,最好还是永远以秘密的形式存在下去。 趁着薇琳在那密室当中钻研魔法通行证的时间,修格快速地进入了“睡眠”状态。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在梦境庇护所中再次遭遇忒修斯的准备,对于这位古怪且不知所谓的“神明”,修格有着太多太多的疑问,按照他的想法,无论是什么神明,都至少应该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又或者展现出与人类截然不同的一面。 但忒修斯所展现的特性却过于反常。 修格甚至觉得,与其说他是一个神明,倒不如说具备了某些神明性质,且性格、癖好极度古怪的人类。 至少修格想象不出来,一个所谓的神,会拉着自己打格斗游戏,还时不时地说一些不明所以的浮夸俏皮话。 但考虑到,这梦境庇护所本身的形象都以自己过去的公司作为基础,那么忒修斯就算表现得离谱一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只要这家伙别戴着工卡,化妆成制作人或者主策啥的来跟我谈话就行。” 修格看着四周的寂静黑暗,忍不住摇了摇头,在有了之前的经历之后,他现在完全可以想象出那种离谱的画面了,而且他总觉得,凭忒修斯那古怪的特性,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在确认周围一切正常后,修格便收敛了思绪。 与前几次一样,他收集好的那几瓶幻形虫黏液就放置在身旁的办公桌上,于是修格立即采取行动。 就像过去更换工位一样,他将这些瓶子放在了办公椅上,随后推着它们来到了那个之前吞噬了一瓶幻形虫体液精粹的手办柜前,与上次b不同,或许是之前曾经“开过荤”的缘故,这一次,柜中封锁的那团不定形浓雾就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它异常活跃地撞击着柜子的侧壁,似是在发出无声的渴求。 “来吧来吧……这一次管够!” 有了过去的经验,修格将之前谨慎和试探全部抛到了一旁,他将这些大小不等的玻璃瓶挨个拿起,随后直接堆放在了柜子的前面。 变化在瞬息间便已开始,封锁柜体的黑色文字再一次化作了细长的手臂,它们用力向前探出,无比贪婪地将修格收集来的这些幻形虫黏液尽数拢入怀中。 装盛黏液的玻璃瓶再度粉碎、消失,而那两只手臂则化作锋锐的口器,它们迫不及待地刺入了悬浮在半空当中的黏液团里,疯狂地吮吸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镜中使者 修格静静地等待变化的发生。 没多久,那诡异的“进食”环节便已接近尾声,直到目前为止,修格发现,自己所经历的这些“兑换”,或者干脆说“献祭”过程,都与它们要求的条件,以及自己最终得到的事物有着密切的关联。 至于第一次自己利用二十枚银币换来的魔法铭刻机会以及卡尔戎之触,则并不在此列,按照忒修斯之前的说法,那是他为了防止修格这个“演员”在戏剧开场时就暴死所给予的一些“怜悯”。 虽然说起来有些气人,但这却是不可否认的现实。 “沼泽巫婆的毛发给了我两枚炼金炸弹,三条腹鼠长尾换来了狂奔之鼠,再然后……那套女性贵族的饰品让我拥有了相对充足的魔力储备。” “那么,幻形虫的精粹,又能带来什么呢?” 修格端详着那两根黑色口器,看着过去属于幻形虫的残液不断地被吸取、吞噬,而随着这一过程的不断进行,原本封锁着透明玻璃柜的黑色雾气开始不断变淡,相反,那充斥于柜体当中的不定形存在则变得越发清晰,它的色彩开始变得沉郁,最终彻底化作了一团漆黑。 修格无法判断出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却能够感觉出,它正在逐渐变得具体、强大,现在他只觉得放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黑色的鱼缸,而其中正有一条巨大的鱼,正在不断地冲撞着束缚自己的牢房。 终于,最后一点幻形虫黏液也被彻底吸取干净了,于是那封锁着柜体的文字以及变幻成口器的两条细长手臂也在一瞬之间崩毁消失,现在,修格与自己那未知的存在间,便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玻璃阻隔了。 原本持续不断的冲撞停了下来,修格凝视着前方,他在前方的玻璃柜中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视线”,就仿佛那柜体当中的存在正在与自己对视一样。 “不管是什么,来吧……我做好准备了。” 他长舒一口气,随后伸出手,将那玻璃柜门缓缓拉开。 这一看似简单的动作,却引来了极其剧烈的反应,在柜门打开的瞬间,深沉的浓雾便在柜体当中砰然炸开,没等修格将手抽回,一只漆黑瘦长的手臂便从那迷雾当中探出,它的手掌精准地扣在了修格的手腕上,惊人的力量施加而来,竟是将修格往前拽了一个趔趄。 “这又是什么?” 饶是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修格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互动”会来得如此猛烈和直接。 他连忙用手撑住面前的桌子,避免自己被继续向前拖曳,但那只手臂看似干瘦,力气却大得有些吓人,无论修格如何发力如何后退,都没有办法将手臂抽回半分,相反他几次不经意之间的喘息,便又会让自己的身体继续向前倾斜。 “我该让它把我拖过去么?” 在这拉扯当中,这个古怪的问题从修格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这样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出现,修格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通过“献上祭品”所换取来的那些东西,都没有给自己任何“拒绝”的空间,卡尔戎之触的缠绕也好,狂奔之鼠的啃噬也罢,它们所带来的影响都是迅猛且直接的,自己根本没有半分抵抗的机会…… 然而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了。 在短暂的思考与失神当中,那条黑色手臂再次发力,于是修格几乎便失去了平衡,在那堪称暴力的拉拽下,他的右手手掌连带着小臂都被拖入了柜体当中,而那漆黑浓稠的雾气鼓动不已,活像是某种生物的胃袋。 柜子就那么大,修格可以肯定自己伸进去的手臂已经远远超出了柜体的深度,但他却始终没有碰到任何阻碍,就仿佛这手臂是被吞进了另外一个空间当中。 麻木感传来,修格已经再也无法感受到自己手掌和小臂了,就仿佛那一部分肢体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也就是此刻,浓烈的不安感涌了上来,尽管这一次,精神世界当中并没有传来半分警兆,但修格却根本不敢放任对方继续拉拽自己了,他双脚用力踩住地面,同时身体拼命地向后倒去。 “不对劲……这不对劲!” 他说不清楚此刻的感受,但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一次他不去做出抵抗,一定会发生某些不太好的事情。 拉锯是痛苦且漫长的,尽管修格此时身处于梦境当中,但他却能够感受到最为清晰的肉体疲惫感。 幸运的是,在经过最初的爆发之后,那只黑色手臂的力量便开始缓缓减弱,在渡过了最初的猝不及防后,修格终于还是在这场拉锯战中夺回了优势地位,他开始渐渐地将自己的小臂和手掌从黑色的迷雾当中拽出,于是失去的触觉重新回归。 紧接着,那只死死扣在修格手腕上的黑色手掌也被他以蛮力从迷雾当中强行拖了出来。 局势彻底逆转。 许是心中一闪而过的灵感,又或者是对于这种无耻偷袭行径的憎恶,当那黑色的手掌以及细弱手臂又一次出现时,修格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猛地一转右手,手指主动地扣住了那只黑色的古怪手掌,随后便发起狠来,一边怒骂着,一边暴力地将对方向后拖拽。 “啊!!!” 难听、刺耳的哀嚎声从黑色的迷雾里传了出来,那不是人类的哀嚎,而是气流在通过狭小空间时所吹出的爆音,然而修格并不打算松手,他咬着牙,身体朝后用力一顿,伴随着又一次猛烈发力,那只黑色的手,以及连接着它的浓重“雾气”终于被彻底地柜子当中扯了出来,只听一声粘稠的“啪嗒”声响,那团不定形的古怪色彩跌落在了地上,此时修格才发现,那实际上根本不是什么黑色的迷雾,而是一团与幻形虫性质有些相似的液团。 离开了自己的栖身之所,这团古怪的玩意似乎立即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它无力地瘫软在地,缓缓地蠕动着,而修格则后退一步,警惕地关注着它的后续变化。 在修格的注视下,这团不规则的黑色“黏液”的边界逐渐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它开始拥有自己的形体——那是一个黑乎乎的人形,干瘦、孱弱,竟是显得有些可怜。 然而渐渐的,修格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 他注意到,这漆黑人形的面部开始拥有更加细微的线条,虽然它仍旧是黑乎乎的一片,但在昏沉的光线中,修格依旧在那张黑色的面庞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感。 “那是我的脸?” 他不太确定,也不想进一步确认,而下一秒,这由黑色黏液化作的人影改换了姿势,它跪在了地上,如同最忠诚、最卑微的仆人那般匍行向前,在来到了修格的身前后,它低下了身子,轻轻地将头伸了过来。 这一次,修格并没有闪躲,于是他看见,那漆黑的人影轻轻地亲吻了一下自己的脚面。 伴随着这一动作,所有之前的不安感彻底消散,而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圆盘也终于有了反应,它开始快速旋转,并将四周的魔力搅动起来。 受到它的影响,那作臣服状的漆黑人影再度化作原先的黏液形态,它如同流体一般将修格的身体环绕起来,并最终,如同潮汐一般涌向了修格的身躯。 没有疼痛,没有窒息,也没有什么古怪的幻觉……修格唯一感受到的便是一股冰凉感,它顺着自己的脚踝一路攀爬向上,并最终覆盖了全身。 魔法圆盘最内侧的区域,那最后一个凹槽迎来了自己的住客。 一个漆黑的人形轮廓出现在了凹槽当中,它看起来与修格本人是如此的相像,甚至于在凹槽当中,它也摆出了一副正在伏案写作的姿态。 修格本想直接利用魔力倾轧过去,好“审问”出这一魔法的真名,但或许是之前的暴力举动已经彻底地将其征服,一股陌生的讯息已是随着这一魔法力量的铭刻浮现在了修格的脑海里。 “无貌的镜中使者居于暗渊之核,其为无边宫殿之奴仆,亦是癫狂歌者之听众。” 修格在空中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语,他摊开手掌,随着魔力的调动,黑色的阴影自掌心之中闪过。 …… 是夜,尽管已经下过一场暴雨,但“海神呼啸”所带来的水汽仍旧笼罩在罗维高原的边缘地区。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对这些区域当中站岗士兵们最痛苦的折磨。 “啊!妈的,潮湿的要死!” 一名身穿制服的德兰士兵用力地扯了扯岗亭上悬挂的德兰王国国旗,因为过于潮湿的缘故,这面本该随风飘扬的,以鸢尾花图案为主体的国旗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另外一名德兰士兵从岗亭里取出了一根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细木棍,于是两人一同协作,终于成功地将德兰王国的国旗勉强撑开了。 “赞美太阳之神,赶紧把这些水汽赶走……老子的裤裆要发霉了。” “你才刚发霉,我鸡崽子都要孵出来啦。” 士兵们骂骂咧咧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们所属的岗哨位于塞伦城附近的孤狼岭,这里曾经闹过极其严重的狼灾,据传闻那灾难的源头是一名畸形的狼人,他的存在令这片山岭在十几年中都是人们拒绝踏入的死地,直到法委会与德兰王室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围猎,才将那些畸变严重的恶狼清剿干净,至于那散播瘟疫与诅咒的狼人,最终则被法师们活活烧死在了山岭的最高处。 孤狼岭因此而得名。 但在那之后,这块地区便迎来了转机,在将近六十年前,孤狼岭的地权被一名孤注一掷的商人买下,随后这里便发现了大量优质的魔法结晶矿,在那之后,那名商人便一跃成为了德兰王国乃至女神平原中最顶级的魔法结晶供应商。 而为了能够从中分一杯羹,德兰王室自然也是为这名商人的事业提供了诸多便利,他们甚至还在这里新增了一处军营与多处岗哨,美其名曰是为了加强对于德兰敏感边境的管理。 但事实上,在那之后,德兰王室每个月都能额外收入一笔优质的魔法矿产。 在这样的夜里站岗是非常难熬的,幸运的是,岗哨营地的指挥官并非死板苛刻之人,他并不会禁止士兵们在夜间进行一些消遣活动,因此,岗哨上的几名士兵便闲聊了起来。 一名年轻的士兵一边扯着身上潮湿的制服,一边惴惴不安地说道:“你们听说了吗?要打仗了。” “尽他妈放屁……这又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小道消息?” “我认真的,我前两天才从黑森林堡回来,消息可靠。” 扯完上衣之后,年轻的士兵又开始折腾自己的裤子,他一边拉拽,一边说道:“是我认识的那个姑娘告诉我的,她哥哥在负责军队后勤的地方当文员,说最近已经有很多很多的东西都开始往这边送了。” 听到这里,旁边几名在打龙牙牌的士兵也停下了动作,他们抱着自己手中德兰军队配发的长杆结晶铳,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总不会那么快吧?高原佬们的那什么王子不是都过来了么?” “就是啊,难不成高原佬们都发疯了,打算在停战庆典时开战?这哪里是在打仗,简直就是在打梵恩众神的脸!” 年轻的士兵摊开手:“我也不知道,明明半个月前我还去和他们的营地里换了些酒……原本明后天还打算去一趟的,这下看来要泡汤了。” “还在想酒的事情,先想想如果真的打仗,你要怎么办吧!” 一名面容尖酸的老兵毫不留情地嘲讽起来:“就你们这两下子,面对那些高原佬,尤其是沃特尔人的军队……恐怕两分钟不到,就已经吓得尿裤子了,到时候腿软得想跑都跑不了。” 老兵说着,却是回忆起了多年前自己在两国一段冲突边境上的经历,于是他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脸上闪过了复杂的神色。 “那群家伙简直就像是没有情感的铁人,他们在进攻的时候连话都不说,在射击两轮之后,就直接端着装了刺刀的结晶铳冲过来,该死的,我后来才知道,那甚至是沃特尔人的新兵!” 第四十六章 猎鹰之影 老兵的话语一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以前并非没有听他说过这些事情,但过去听和现在听,却还是存在本质差异的。 这里的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只打算在某些军营或者岗哨里混吃等死,在如今这个战争一次没有,小冲突偶然发生的年代,能够参与一次由法委会或国家组织的,针对某些魔法生物的围猎行动,都已经算得上是不错的履历了。 至于像老兵这样,真的参与过与沃特尔人的战斗,并且全身而退的案例,完全就是军营当中的异类。 士兵们并非觉得他在吹牛,只是单纯的不想听,也不愿意去相信。 但在这种时刻,大家都改变了态度。 长久的和平、稳定局势让这些稍稍经过训练,便抱着武器成为士兵的青年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最真切的危机,于是之前那名年轻的士兵咽了口吐沫,开口说道:“亨利,再说一些吧?你之前都经历过什么?” 听见年轻士兵这样问,又见周围的同伴都看向自己,老兵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嘲讽的话,伸手拿起水壶狠狠地灌了一口,随后便说了起来。 “我曾经在伊萨河营地待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那很远啊!伊萨河不是在北边么?” “是距离这里很远,它从高原上一直流下来,然后就拐了个弯,一路向着北,在穿过提奈城、雄鸡城以及落叶堡后就汇入了大海……我就是在雄鸡城出生的。” 老兵一边回忆,一边叙述道:“伊萨河营地就设置河流转向的附近,你们应该都知道的,咱们国家与沃特人对于那片地方的归属一直谈不明白,又因为河流过去老改道,就算谈拢了,也很快就会出新的问题。” “不是说法委会的老爷们一直在帮忙调停么?” 老兵瞪了那说话的士兵一眼:“调停个屁,但凡他们的调停真的有用,也不至于这么些年了那里还整天死人……你们想想看吧,两百多年,以前那里可还在用附着了魔法的钢弩对射,现在都用上结晶铳啦!” 他的话语虽然无奈,但听起来却也颇为滑稽,于是一群人登时都发出了笑声。 老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待笑意过去,他才接着说道:“说来可笑,我经历的那几次冲突,起因都很扯。” “最开始,是我们这边的一个毛头小子发现了河里的一只水獭,他馋那玩意的毛皮,所以就取了弩把它打了,结果尸体却一直往河中心飘,他着急啊,就脱了衣服想去捞,结果才入水没多久,河对岸的高原佬就给他也来了一下……” 老兵耸耸肩:“他就这样和那水獭一起作伴去了,顺着水流往下飘,然后我们这边的人就朝对岸射击。” “他们不警告么?” “警告什么啊,我说过的,沃特尔的士兵就像是没感情的木偶,他们虽然也会流血,疼的时候也会哼哼,但脑袋和眼睛里都只有命令,他们的条例里说过,只要看见任何‘试图渡河的人’都作为间谍处理,那个傻小子的行为本就是在找死!” 老兵摆了摆手:“没多久河流枯水,一些浅的地方就能走过去了……一般那个时候,双方的测量师会开始重新量定边界与河道,好让双方的官老爷们坐下来好好聊聊,但那一次测量出现了问题,双方有好几条结论拿不稳,闹着闹着,就上手了。” 说着,他微微侧头,借着旁边的光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那上面有一道非常狰狞的伤疤:“后来的事情发展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只知道一个早上,我突然就被拽了起来,刚抵达河边,就看见一小股沃特尔人正在朝我们前进,就像传说中的那样,他们穿着黑色的大衣,戴着铁盔,背着剑,端着结晶铳……” “所以很多人都说,沃特尔的士兵比我们强得多,是真的?” 这一下,没等老兵说话,旁边的其它士兵就帮腔了:“妈的,我们算个屁的正轨士兵?结晶子弹都给我们拿去打鸟了,死人一个没见过,要我说,能在这破地方站岗都算是到顶了!” 话糙理不糙,于是这帮颇有自知之明的士兵们登时哄笑起来,而那名在伊萨河营地待过的老兵则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从一名士兵那里接过了递来的卷烟,随后取出自己老旧的打火器,“咔嚓咔嚓”地拨弄了起来。 终于,烟卷点燃了,虽然有些潮,但在这样的夜里能够抽上一支烟,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老兵呼了口气,于是烟雾便随着他的呼吸一起缓缓流入了黑色的夜空:“要我说,大家也不必太紧张。如果真要打仗,也轮不到我们这样的货色上前线,就我们这样的,去多少都……” 老兵话语的后半截,被一声闷响吞噬了。 在士兵们惊骇的目光当中,那颗叼着烟卷,带着笑容的尖酸面孔在岗哨的灯光中彻底定格,有什么东西直接穿过了他的脑袋,血液喷溅在了后方的柱子与墙壁上。 老兵的躯体颓然倒地,而那才吸了一口的烟卷,则无力地跌落下来,在地面上轻轻地滚动了两下。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有几道轻微的嗡鸣自黑夜之中降临,于是岗亭之中,两名正在试图观察情况的士兵立时毙命! “敌、敌……敌袭……” 之前那名最活跃的年轻士兵被吓傻了,但他好歹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和使命,于是他慌里慌张地拨开了自己死去同伴的尸体,从角落里拖出了一台手摇式的魔法警报器,他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只要将事先备好的魔法结晶塞进凹槽,然后快速转动侧面的曲柄,就能够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按理来说,每一个岗哨当中,都有一台类似的警报器,除此之外士兵们也都配备了用于示警的哨子,但为什么自己一点警示性的声音也没听到?是魔法么? 士兵来不及思考太多,他哆嗦着将一块准备好的魔法结晶嵌入了警报器的凹槽,随后便握住了曲柄,开始用力摇动。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在响起,然而令他不解的是,在这如此明显的警报声中,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属于友方的回应,黑夜所给予他的回答,只有一声又一声的闷响,以及一具具倒下的身影。 附近传来了零零散散的几声结晶铳射击声,但随着袭击者们新一轮的射击开始,那些敢于还击的士兵也很快失去了声息。 作为岗亭当中的幸存者,这名年轻人已经失了分寸,他无法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于是在又摇动了两下警报器后,便颤抖着抓起了自己的结晶铳,他缩着身体来到了边缘位置,小心翼翼地透过设置在墙面上的观察孔向外窥探。 于是,之前老兵所描述过的画面,真切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见,一个又一个笔挺的黑色身影正从树林当中走出,他们抱着形似结晶铳的武器,踏着无声的步伐,于那极度反常的寂静当中,朝着自己的方向快速推进,而在他们的身旁,则有一个身影异常显眼。 那是一名施法者,他右手拄着手杖,左手则捧着一本摊开的法术书,法术书上散发着黯淡的黄色光芒,这让他在黑夜中变得无比显眼。 就像是知道有人在窥探自己一样,那名施法者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抬起了自己的手杖,就这样指向了远处年轻士兵藏身的岗亭。 在黑夜的凝视下,一道剧烈的震荡突然作用在了岗亭上方,被法委会简单命名为“重压”的河谷级杀伤魔法直接作用在了岗亭的上方。 就仿佛被无形的巨人狠狠踩了一脚那样,争做岗亭在刹那间崩毁坍塌,而那道惴惴不安窥探外界的目光,自然也被彻底掩埋、碾碎于其中。 这或许并不算是正式战争的开始,但却是死亡之神在梦醒前无意间露出的微笑。 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孤狼岭在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 对这一行动拥有知情权的不过寥寥数人,除却恩斯特家族的几名重要掌权者外,能够知晓这一行动安排的,便只有几名高级军官而已,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即均与恩斯特家族有着密切的联系…… 多年以来,恩斯特家族的痕迹早已深深地渗透进了沃特尔王国的各个领域里,其中军队,毫无疑问是他们的扎根之地。 尽管拥有“三爪猎鹰”之称的王国元帅泽克·恩斯特已经退休,但其本人的风格、魅力以及战术思想,仍旧在深刻地影响着沃特尔王国的军人们,而高原猎兵团,则是泽克元帅“新战术”思想最为具象化的体现。 “先生们,毫无疑问,计划实行的非常成功。” 在已经改换了主人的孤狼岭军营中,一名身穿深色大衣的猎兵团军官对着自己的同伴露出了笑容:“这是新式枪械与魔法真正意义上的一次战术配合,正如各位所见,结果非常完美……可以预料,在短时间内,那些平原上的懦夫们将完全无法摸清我们的进攻节奏。” 说罢,他转头看向了一名头戴风帽,身形笔直的男子:“克劳茨先生,您的魔法与创意都非常完美,我将会在后续的报告中对其进行细致整理与分析,用不了多久,王国勋章就会挂在您胸前了。” “过奖了,其中仍有不少漏洞,纸面理论与具体实施存在偏差,但我会尽快将其完善。” 法师克劳茨的胸口悬挂着一枚金属徽章,其绘制的是狭长陡峭的河谷图案,这表明了他的身份——法委会的河谷级法师,只不过现在,这枚金属徽章的外侧还包裹着一层黑金色的镶边,那是沃特尔王国的国色。 这便意味着,克劳茨已经改换了自己的效忠对象。 “我需要去检查营地的防护仪式,天亮时,德兰人可能会进行例行联系以及探查,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说完,克劳茨便朝着屋内的其他人点了点头,拿起了自己的手杖与魔法书朝外走去。 在法师离开后,房间内的人们均稍稍松了口气。 哪怕是猎鹰团的成员们,也仍旧不太习惯与那些高高在上的法师们直接沟通。 之前那名军官扯了扯自己大衣的领子:“克劳茨先生人还是不错的,对吧?” 他抬起手,在桌面上用力地敲了两下,随后说道:“那么现在,我们便需要开始等待了。先生们请原谅我再重复一次,我与诸位都忠于王国,但我们来到此处的目标并非为了彰显王国的威严。” “在接下来的四天内,无论外界发生何等变化,我们都只需要遵循一个命令——保持低调,固守孤狼岭,直到后续命令抵达。” 在其话音落下的刹那,一众人员纷纷肃立,表达自身决心以及忠诚的话语亦是脱口而出。 “赞美高原之鹰!” 军官点了点头,他摘下自己的帽子,将其放在了桌子上:“解散。” 那枚镶嵌于军帽之上的沃特尔高原巨鹰徽章正闪烁着寒光。 …… 在刚刚过去的夜晚,塞伦城中爆发了一次骚动。 或许是白天演讲的缘故,又或许是外界传来的,有关高原诸国军事演习的新闻对城中的居民们造成了严重的刺激,这些以德兰血统为主的塞伦城居民们纷纷走上街头,他们从南向北,由东向西一路前进。 反对战争,反对挑衅,乃至反对沃特尔王国的口号声接连不止。 修格站在窗前。 此时天光微亮,城中的骚乱却仍未结束,商队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姑且还算安静,但罗维广场的方向,却隐隐有火光与浓烟传来,如此的事态发展几乎完美地印证了他之前的不安预感,但修格却完全没有办法为自己的“先知先觉”而感到开心。 “或许……当初我就该力排众议,写一个足够温暖足够理想化的热血冒险世界观。” 修格这样想着,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现在再去后悔,也已经太迟太迟了。 他微微后退一步,于是在宅邸的灯光下,他的面貌又一次映在了前方的玻璃窗上。 只不过…… 在这玻璃镜面里,修格的形象变得不甚分明。 他的身影与面容在其中不断震荡变化,显得格外扭曲,时不时的,他还能看见自己镜像的面容被黑色的阴影所覆盖,就仿佛站立在这里的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活人,而是一个游走、飘荡于人世间的漆黑幽灵。 “恩斯特宅的幽灵……呵,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一定给自己换个有品位的笔名。” 第四十七章 城中人 “镜中使者”带来的力量与卡尔戎之触和狂奔之鼠截然不同,与那枚散发这腐蚀性力量的墨绿结晶也有着明显的差异。 它看起来像是一个能够随时回应呼唤的魔法召唤物,但当修格试图操纵它时,却又发现,它完全没有办法脱离自己的躯体而存在,这就使得镜中使者更像是一种直接赋予自己身体的特殊魔法能力。 当它开始运作时,修格便发现,自己的躯体形态似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进行变幻。 这种变幻的特质,与幻形虫们有些相似。 在镜中使者的帮助下,修格能够令自己的四肢、躯体快速变化为近乎于流体与浓雾之间的状态。 这种感觉非常的奇特,当他尝试着将自己的手臂完全变化成那种状态时,他便感觉自己的触觉似乎也被强行“拉伸”了,它们变得更加敏锐,传递回来的讯息也更加细致,当然,也会显得无比杂乱。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远方街道上的脚步,能够捕获到车辆压过街道时,轮胎与砖石碰撞所发出的震动…… 而更加奇特的地方在于,当修格令自己的躯体发生变化时,他便能够与周边所有的实体物件进行非常“有趣”的互动。 首先是门扉、窗户和墙壁。 只要这些东西上面存在缝隙,那么他便可以让自己变化过后的躯体从这些障碍上“穿”过去。 这种过程的体验并不好,修格用自己的一根手指在门锁上做了测试,他只觉得在“穿越”门锁的过程中,自己的手指被迫地成为了一根细长的线条,它在不断地与金属零件发生碰撞,因此修格甚至能够感受到那门锁当中的诸多细微结构。 经过反复验证后,修格确定,这一形态可以令自己或是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穿过一些障碍物,当然,其中消耗的时间与魔力与障碍物的厚度以及障碍物上缝隙的大小成正比,像是金属窗栏或是别的类似结构,修格完全能够在一瞬间穿过,但如果放在他面前的是一扇门,则这个时间会被无限拉长。 修格不太敢在这一能力上做极限测试,他很担心自己在穿越某些障碍物时因为魔力耗尽而变回原样,一旦那样,他很有可能会直接与障碍物本身融为一体,那种古怪的死法,他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而第二种“互动”,则必须依靠“镜子”才能进行。 这是修格基于“镜中使者”这一名字进行大胆猜测并验证出来的结果。 玻璃、平整的金属、镜面、甚至是能够反光的盔甲与武器…… 当修格在诸如此类的事物前主动使用镜中使者的能力时,他便能够将自己的感官投入于其中,就仿佛将自己的意识置入了那镜面的空间里,正如镜中使者之名那样,他能够从自己选择的镜面里窥探、收集外界的讯息,当然,这些镜面的平整程度,也会严重地影响魔力的消耗速度以及获取来的信息准确度。 “花里胡哨的!” 修格对此做出了评价,而藏身于魔法凹槽内的镜中使者则非常人性化地摊开了双手,仿佛是在对这种不公正的评价表达自己的不满。 而随着金属圆盘最内侧三个凹槽的全部填满,新的变化也开始出现。 许多线条自嵌于中心的墨绿色晶石当中延展了出来,它们顺着圆盘表面的花纹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并最终与那三個凹槽连接在了一起,不仅如此,三个凹槽之间,也出现了相互连接的细线,这使得它们构成了一个三角形。 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古老且简易的魔法符文。 在这样一个结构的作用下,修格感觉自己体内的魔力变得更加稳定,在使用魔法时,它们回应的速度也更为迅捷,损耗更是有所减少。 “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情况,但就目前来看,都是好事。” 修格拿上了自己的风衣与结晶铳,随后他来到了薇琳的房间里,只见在那间密室当中,魔法的光芒正不断闪烁,而密室一侧的墙壁上,则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魔力公式。 “好吧,全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作为文科生的修格非常自觉地挪开了视线,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引起了沉思中的薇琳的注意,或许是熬了一整夜的缘故,这名女法师现在显得有些憔悴,扎起来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修格先生,有事么?” 年轻的女学者仍旧沉浸于自己的思考当中,她虽然开口说话,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满墙的公式。 “呃……薇琳小姐,你这两天应该都不会离开这里了吧?” 女学者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于是修格说道:“我想劳烦你帮我进行一下魔法伪装,我需要出去一趟,收集一些物资和消息,接下来或许都用得上。” 听到这句话,薇琳终于转过头来,她认真地看了一眼修格,随后说道:“我并不赞成在这种时候外出,伪装魔法并不是万能的,在某些意外情况中,它极有可能会失效……而据我所知,修格先生你在城中应当还有一定知名度吧?” 薇琳很是诚恳地说道:“我建议,你还是尽量不要让自己处于危险境地。” 说完,她又立即补充道:“这并非友人之间的劝说,也不是基于合作关系提出的建议……修格先生,你要明白,你如果消失在了这座城市里,我往后恐怕也没有办法在罗维高原立足,恩斯特家族一定不会给我专心进行学术与魔法研究的机会的。” 就在修格以为,这便是薇琳的态度时,她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我也并非不讲理之人,修格先生如果执意要外出,那么我希望伱能告诉我你的目的与理由,在彻底安全下来前,我不会过问你的秘密,但也请你尊重我需要完成的那些事情。” “我明白。” 薇琳的话语有理有据,而且言辞恳切,于是修格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其一,我们需要更多的物资,不仅是资金、食物以及用水,同时还需要更多的武器、魔法结晶甚至炼金炸弹之类的东西,这不仅是为了离开塞伦城,更是为了保证在逃离后,我们能够抵达安全的场所。” “嗯,我赞同。” “其二,塞伦城之下的下水道非常复杂,我们对此了解甚少,哪些地方能走,哪些通道能够离开塞伦,以及需要做哪些准备……这些都是未知数,所以薇琳小姐,我们急需找到一些知情人,从他们那里搞到相应的情报。” 女法师继续点头:“合理。” 她看向修格,随后问道:“那么,第三个呢?” 修格愣了愣,他没有想到薇琳会继续提问,但随即,他便听见女法师轻声说道:“其三,你在城中还有一些朋友需要去通知,如果条件允许,你甚至会想带他们一起走,修格先生,我猜的对么?” …… 当修格又一次走在罗维广场旁的街道上时,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偏见以及先入为主可能会对人造成的影响。 他没有想到,薇琳会如此直接、准确地说出自己隐瞒起来的第三个理由。 修格必须承认,对于自己曾经花费大量精力与时间塑造出来的法委会,他有着一种极为深切的恐惧。 这很正常,在创作的过程中,为了能够让一个组织深入人心,创作者们往往会将自己对于特定概念的情绪夹杂在文字里,而现在这些情绪则构成了修格对法委会及其所有成员的认知基础。 事实证明,这种认知并不是在所有情况下都通用的。 “我的启蒙老师有两位,其中一位是梅林勒和的法师,他引导我掌握了魔法学习的基础,并帮助我完成了魔法铭刻。” “而另一位,则是一名普通的学者,他曾经在梅林勒和讲学,后来因为提出了某些理论,而被梅林勒和官方剥夺了讲学的权力,并被驱逐到了北地的小城中。” 薇琳的话语此刻仍在修格脑内回荡。 “我的第二位老师非常坚持一个观点,他认为,魔法是一种与人类本性相悖的力量,它的存在会对人产生巨大且持久的影响,因此任何一名施法者都应该持之以恒地固守自己作为人类的基础与原则,只有那样,他才能永远以‘人’的身份去使用魔法。” “因此,我虽然并不支持,但仍旧认可修格先生你的第三种想法……我会为你提供魔法伪装,但也请你顾及我的利益,以及别忘了你真正需要去完成的那些事情。” “你身上的伪装魔法将能够持续到午夜,具体时间我无法确定,伪装魔法就是如此,虽然看似稳定,但过于剧烈的魔法波动很容易影响到它效用……总之你需要尽快回来。” 修格在心中默默地重复着薇琳有关伪装魔法的叮嘱,随后便加快了脚步。 筹备资金、准备物资、收集有关塞伦城下水道的情报以及前往老舒伯特的酒馆……这几件事情看似完全不搭边,但只要安排合理,修格有信心在一天之内将它们完成大半。 街道上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气息,那是昨夜愤怒、激动的人们留下来的痕迹。 巨耳地精商人们在这一方面的嗅觉是敏锐的,修格看见,这些家伙已经开始整理队伍、清点货物了,尤其是那些与沃特尔王国存在密切合作,甚至在商队标识上都使用了巨鹰图案以及黑金色镶边的商队,他们从昨夜发生的事情里感受到了浓浓的威胁。 修格今日使用的形象,是一名面相普通的青年,皮肤显得有些黑,头发也被魔力“染”成了黄褐色,这是一种在德兰人中常见的发色。 他必须保证,今天自己不会被莫名其妙地卷入那些争端当中去。 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有必要的。 因为当修格走到罗维广场上时,他才发现,原本矗立在广场最中央,被视为沃特尔王国象征的高原巨鹰雕塑已然遭到了破坏,它被人们推翻在地,大量的标语刷在了它的身上,而那展开的双翼,更是被直接画上了鸢尾标识。 一些明显拥有沃特尔血统的老年人远远地站在广场边缘,对着这巨鹰雕塑唉声叹气。 “城中的警卫、三色兄弟会显然都已经收到了命令,前者纵容,后者煽动……不过德兰王室应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贵族圈子早就已经被渗透了。” 修格回想起在和平报社当中与“莫雷尔先生”相遇时的画面,不由得有些后怕,在国家与国家的争端之间,任何个体都渺小如同尘埃,更何况,在那两个不断旋转的巨大磨盘里,甚至还存在着法委会与黑日结社这样的存在。 天空中的太阳仍旧是金黄且耀眼的。 至少直到目前为止,它也没有呈现出任何可怕的征兆。 零零散散的几个孩子出现在了街道上,他们不敢大声喧哗,只是轻轻地将这些新报纸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 见一个黄褐色头发的青年朝自己走来,一名深色头发的沃特尔报童立即变得无比的紧张,他急匆匆地从修格手里将钱币拿走,然后随意地将报纸塞进了他的怀里,转身便跑开了。 显然,昨晚的混乱已经让这些孩子们学会了谨慎。 今日的和平日报比起之前要更加恶臭,和平报社已经彻底抛弃了自己的伪装,所有的版面,所有的文章,就连那些夹杂在缝隙里的批注文字,无一例外都透露着浓浓的恶意。 在其中一页上,修格看见了一幅生动的照片。 在照片里,自己的朋友普特林正握着魔法扩音器慷慨激昂地进行着发言,而下面的配文则是让修格的血压一下子就到了顶。 “从塞伦城的义贼,到振臂高呼的有识之士!” “德兰王国在塞伦中的英雄们!” 修格看不下去了,他将报纸用力地揉成一团,随后重重地摔落在地:“可放你们的屁吧!” 第四十八章 向你问好 相比于梵恩当中的土著们,修格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异乡人”,在特定方面,总是有着些许优势。 对于和平报社在报纸上刊登的这些玩意儿,他其实是不怎么在意的。 倘若是在过去那个世界,如果某一天,他在某条新闻或是某张报纸上看见了自己认识的熟面孔,就算内容本身扯淡离谱,他也一定会大笑以对,甚至还有可能将其留档,用来作为以后嘲笑、讥讽他人的武器与工具。 作为一个生活在信息爆炸时代,且在互联网领域工作的人,对特定信息以及资讯及时脱敏,是保持状态与心情的一大秘诀。 但现在,在这人生地不熟局的梵恩,修格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能称得上他朋友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就算他把老舒伯特以及只有一面之缘的那位商店老板杰拉德算进去,也没有办法超过十个。 甚至可能连五個都凑不出来。 就自闭这个尴尬的层面上来说,曾经的修格·恩斯特已经赢了,赢太多了。 也正是因为朋友太少,所以失去任何一个,都会让人心中感到无比难受。 他太了解普特林了,这个家伙向来都喜欢凭借一腔热血做事,他对所有不公正的事情会感到愤慨,对美德和善行会报以掌声,对敌人会毫不犹豫地拳脚相加,而对所有朋友,则会真情以待…… 那个愿意为了自己去得罪其他三色兄弟会成员的普特林是真实的,敢于在酒馆门口,对那些下三滥的流氓们动手的普特林是真实的,而那个与其他德兰人站在一起,在罗维广场当中慷慨激昂的普特林自然也是真实的。 普特林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他身边的一切,他的同胞和同伴,曾经听见他演讲为他喝彩的民众,以及和平报社,都不会再给他更改选择的机会。 而这才是修格真正感到愤怒的原因。 情绪的剧烈波动对修格的精神世界产生了些许影响,在愤怒的情绪之下,卡尔戎之触开始扭动,狂奔之鼠露出了獠牙,而作为新住客,镜中使者则露出了一个沉郁且狰狞的笑容。 但之前被列于计划当中的事项仍然需要去完成,这一次,修格没有乘坐贯通塞伦城的魔法厢车——昨夜的骚动对这些魔法厢车的运作同样造成了影响,因此修格直接唤来了一辆马车,并让它带自己前往老舒伯特的啤酒馆。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面…… 还有熟悉的人。 但修格却知道,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来到这间啤酒馆中了。 骚动对于啤酒馆的影响相对较小,毕竟这里的顾客主体都是塞伦城本地的农夫以及矿工,他们早已血脉交融,而且也不喜欢那些会扰乱平静生活的活动,唯一算得上痕迹的,便只有几张被强行贴在酒馆大门边的传单和纸条。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认真地清理着它们。 女酒侍莎莉显得更加憔悴了,那张本该充满活力的年轻面庞上几乎没有多少笑容,修格看着她将这些传单快速撕下,随后又弄来清水,用力地擦拭着门上残留的纸屑与胶水…… 修格朝啤酒馆走去,而他的脚步则自然而然地引来了莎莉的关注。 在注意到修格黄褐色的头发后,女酒侍的神情微微一顿:“先生,很抱歉,今天我们得到中午才会开始营业,到处都一团糟呢。” 莎莉和以前一样,不怎么会撒谎。 修格是知道的,她每次对老舒伯特撒谎的时候,右边的眉毛都会不由自主地向上抬。 于是他就像那些啤酒馆中的老顾客一样露出了和善且真诚的笑容,无奈地说道:“行行好,莎莉小姐,我也就只想在店里坐一会儿,昨夜实在是累得够呛。家里的店铺被砸了,还丢了不少东西,忙到天亮才算收拾好。” “啊……” 莎莉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因为发色的缘故误会了对方,于是连忙陪了个笑脸:“既然如此,就请随意坐吧,我稍等一会儿就过来。” 修格点了点头,随后便踏入了啤酒馆,就和过去一样,他走到了最里面的位置,在靠近窗户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携带纸和笔。 没多久,收拾完大门的年轻女酒侍回到了店里,她本能地朝角落里看了一眼,在发现那个位置竟然真的坐了人时,她整个人都顿了一下,就仿佛一不小心踏入了过去时空所残留下来的泥沼。 然而幻想以及它所带来的情绪很快便退去了,莎莉终于意识到,坐在那里的并非自己记忆里那名气质独特、安静赶稿的内向年轻人,而是塞伦城中一名普普通通的商店店主。 她有些艰难地挤出了笑脸,随后来到了那张熟悉的桌子旁:“您之前说想要什么?酸啤酒么?” 修格险些便依照自己的习惯说出了多加冰与糖浆的要求,他及时地收住了口,笑着点了点头:“啊,对的。” 事实上,莎莉并没有听见修格的回答,她在有些恍惚的状态中,按照自己过去养成的习惯,配好了一杯加了冰块与糖浆的酸啤酒,随后便将它端到了那名客人的面前。 莎莉并不想在这张桌子旁多待,因此在送上了啤酒后,便开始慢慢地清扫酒馆的地板,她又走了神,因此直到那名客人喝完了啤酒,放下杯子离开了啤酒馆后,她才反应过来。 “唉,我真是……” 莎莉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随后她便走到了那角落里,准备将空杯子拿去清洗,然而这时,她才发现在那杯子的下方正压着一张折起来的信纸。 “这是什么?” 带着不解与疑惑,她将那信纸展开,借着外面的阳光阅读了起来。 信纸当中的文字不多,因此莎莉阅读的时间也并不长,在读完当中内容的瞬间,她便抛下了手中的酒杯,急匆匆地奔向了酒馆外,然而此时,街道之上的行人已经开始变多,在那些来来往往的身影之间,她却是没有办法找到之前那名客人的身影。 莎莉环顾四周,神色显得急切且紧张。 尽管笑容仍旧没有回到她的脸上,但此刻的她,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失落与迷茫了。 …… 重新回到街道上的修格心情并没有变得更好。 尽管他刚刚已经确认,自己已经成功地将那事先写好的信件送到了莎莉的手上,但能否真正地保证自己这位朋友的安全,仍是一个未知数,毕竟自己的脱逃,目前也仍旧停留在计划阶段。 来来往往的行人,各种各样的神情,杂乱的语言以及不安情绪充斥着所有的角落,而这一切令修格心中积压的那股情绪变得更为猛烈。 他知道,有一个人的身上一定会有充足的资金,而且说不定,他还知道更多的一些“内幕”。 于是,他便往南部广场的方向去了。 和平报社以及主编菲利普迎来了自己的新一天。 相比于菲利普的亢奋,报社文员们的情绪显然要低落不少,他们当中许多人的生活其实与塞伦城里的普通居民们没有太大区别,日常的差异,无非就是白天去哪里工作,晚上又在哪里消遣而已…… 但菲利普则不同。 他的世界总是要比普通人更加“多彩”一些。 这几天他已经忙疯了,不过忙碌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和平报社内的工作,毕竟他很清楚,自己马上就要和塞伦城以及这家报社失去所有联系了,他甚至已经规划好了自己往后的生涯。 菲利普准备去德兰,他之前就已经联系上了远在德兰王国都城“爱丽丝”当中的一些老朋友,托他们的关系,他在那里搞了一套不错的宅邸,据说位于山丘之上,甚至能够透过窗户瞥见远方那著名的“爱丽丝花海”奇观,他对此心驰神往。 最后的一些工作已经安排好了。 菲利普不打算继续在塞伦城待下去,他准备今天晚上就离开,作为一名在报社当中工作了如此之久的老资历,他在这方面的嗅觉很敏锐,此时离开已经算是压着最后期限了,直觉告诉他,再继续待下去,会让自己处于险境! 然而,只要想到自己口袋里装着的那张拥有惊人面额的支票、未来闲适的生活、即将到来的诸多采访以及那还未开始动笔的回忆录…… 菲利普就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年轻时代。 报社当中同样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气息,还在报社当中的文员们也显得有些颓废,其中一些甚至只是坐在位置上发呆。 刚刚踏入报社的菲利普对此非常不满,尽管他很快就要离开了,但他仍旧觉得自己需要展现作为管理者的威严,于是他立即抓着这些偷懒、发呆的家伙指着鼻子教训了过去,在那之后,他从同样有些憔悴的秘术绮莉小姐那里接过了一杯热茶,随后便端着它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因为要清点、整理办公室里的重要物件的缘故,他不打算让任何一个人进来,因此他顺手便将门上了锁,而当他回过头来时,才发现自己的位置上,竟是坐了一个人。 一个面貌普通,皮肤黢黑且有着黄褐色头发的陌生青年,正坐在办公桌之后,他安静地凝视着自己,就仿佛在端详、观察一具雕塑。 “嘿……” 菲利普愣了一下,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耳边传来了怪异的叫声,他本能扭头,却看见身旁的书架上,正趴着一只怎么看都不太对劲的大老鼠,它的眼睛、牙齿以及爪子上都散发着幽幽的绿光,而最为诡异的是,它竟然还长着三条尾巴! 惊讶与不安在菲利普的脑海当中迅速发酵成了恐慌,他连忙伸手想要开门,但那只趴在书架上的古怪老鼠却已然蹦了过来,它的尾巴就像是绞刑架上的绳索一样,死死地缠住了菲利普那粗壮的脖子,在带来窒息的同时,也将菲利普的所有声音全部卡死在了他的喉咙里。 处于魔法伪装状态的修格走了过来,他一把拿走了菲利普的水杯,将它“温柔”地放在了书架上,随后伸手抓住了这家伙的衣领,将他暴力地向办公室的最里边拖去。 法师们在体质以及近身战斗方面或许确实不如那些饱经磨练的战士们,但魔力对于体质的改善却也是实打实的,菲利普的躯体虽然沉重臃肿,但在修格的暴力行径以及狂奔之鼠施加的窒息束缚当中,他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反抗和挣扎,很快,这位和平报社的主编便被修格随意地扔到了墙角里。 “斯尼奇,稍微松一点。” 修格对着狂奔之鼠轻声下令。 “斯尼奇”是修格在来的路上给它起的名字,起这个名字的原因,主要是因为狂奔之鼠也拥有极为灵活的尾巴,而且它怎么看都适合干脏活,这与修格记忆里某个奇幻系列中的一位“鼠人刺客大师”颇为匹配。 拥有了新名字的狂奔之鼠看起来即兴奋又开心,它听话地将自己的尾巴松开了一些,与此同时,修格也将一把椅子拖了过来,他一屁股坐了上去,随后拔出了结晶铳,直接对准了菲利普那张因为缺氧而发红的胖脸。 菲利普用力地喘着气,他惊恐地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根本不敢做出太过于剧烈的动作,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见他这副模样,修格便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冷笑,他俯下身子,用结晶铳轻轻地拍了拍菲利普的脸,随后哑着嗓子说道:“菲利普主编,莫雷尔先生向你问好啊。” “……” 听见“莫雷尔”这几个字,菲利普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了惊惶与不解之色,他一边用力地抓着那勒住自己脖子的鼠尾,一边艰难地说道:“不……不,莫雷尔先生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没有一件遗漏,而且也没有……也没有其他知情者,我可以对梵恩诸神发誓啊!” 第四十九章 “带句话” “对梵恩诸神发誓”是一个看上去普通,实际上却极有分量的起誓形式。 倘若说出这句话的是其他人,修格多少也会信上两分,但偏偏说这话的是菲利普。 修格知道,这个家伙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具备可信度,他但凡真的信仰什么梵恩诸神,也不会做出这么些事情来。 所以他只打算等这个家伙漏出言语上的破绽之后,再用自己的“方法”一点一点验证。 见面前的陌生人满脸都是残忍的笑意,菲利普彻底慌了,他认为对方一定是派来“灭口”的杀手,而且看起来,他似乎还是一名施法者……只有那些该死的法师身旁,才会有这些诡异的魔法生物陪伴! “我真的没有泄密,我真的没有做任何背叛莫雷尔先生的事情……所有的文章我都是亲自看过才发出去的,兄弟会需要的帮助我也都给了。” 菲利普一边喘息一边发抖,然而那只恐怖的老鼠就在他的脑袋边上站着,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它那冰冷阴暗的呼吸。 在所有普通人面前,施法者们终究还是拥有着可怕的压制力,至少直到目前为止,这种超凡地位仍旧坚不可摧,哪怕是平日里自诩人上人的菲利普,在面对魔法所带来的死亡威胁时,也同样束手无策。 于是修格再一次用结晶铳拍了拍对方的脸,他维持着那种有些狰狞的笑容,开口“安慰”道:“你也不用太紧张,菲利普先生,我不过是代替莫雷尔先生向你问话的,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那么说不定你还有机会享受你期待的一切。” 听见这话,菲利普稍稍冷静了一些,但紧接着他又听见对方说道:“不过,如果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与我们探知的情况相悖,又或者伱试图大喊大叫,那么你一定会后悔的。” “……” 菲利普用力地咽了口唾沫,随后他点了点头。 于是,在修格的命令下,狂奔之鼠“斯尼奇”进一步放松了对于菲利普的钳制,而修格则正式开始了自己的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审问”工作。 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阴影,菲利普表现出了史无前例的配合。 他自觉地压着自己的声音,生怕声音过大引起外面文员们的注意,他开始交代自己这些天来的行程以及所参与的所有事情,甚至连自己这几天在哪里过了夜,拜访了哪位夫人,都说得清清楚楚。 修格甚至怀疑自己只要再逼问一下,这個家伙甚至能够清楚地描述出“拜访”时的细节来! “不简单啊,菲利普先生,在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到出去消遣?就这么管不住自己么?嗯?” “这,这……我……” 菲利普满头是汗,幸运的是,面前这名施法者似乎并不关注他的夜生活,他听见对方问道:“据我所知,莫雷尔先生交代给你的事情可还没完成呢?这么急着想走,你是后悔了?” “不,当然不!” 菲利普的情绪稍稍有些激动,于是旁边的狂奔之鼠适时地发出了一声嘶鸣,使得菲利普重新压低了自己的嗓音。 他颤抖着说道:“先生,您知道的,城里现在不安全了,所以我打算先出城……工作都安排好了,接下来两位王子的采访也有专人负责,不会有问题的。” 修格终于问出了一些关键的东西,他立即追问了下去:“安排了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自己处理,竟然安排别人去做?” “啊?” 听见这句话,菲利普愣了一下:“可那是莫雷尔先生指定的人……” 到底是在各种圈子里混迹多年的人精,菲利普立即反应了过来:“不对!你不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狂奔之鼠与修格便同时有了动作。 斯尼奇那之前已经放松的三条长尾再度缩紧,死死地勒住了菲利普的喉咙,而修格则抬起了手掌,两根狰狞恐怖黑色的卡尔戎之触在办公室当中显现,它们微微摆动了一下,随即便向下刺出,毫不留情地刺进了菲利普肥硕的大腿当中。 “唔!!!!” 修格施展魔法的恐怖情景以及身体上的剧烈疼痛令菲利普差点昏死过去,而明白自己谎言被拆穿的修格也懒得再装下去了,待菲利普稍稍从剧痛当中缓解过来后,他立即抓着对方问道:“告诉我,那个被指定的人是谁?莫雷尔又安排你去做了些什么?” “我不认识他,我只知道那是一名学者……他让我准备好稿子,并将稿子交给一名兄弟会的成员!” 刺入菲利普大腿的触须微微颤动了一下,将又一阵剧痛送往了菲利普全身。 片刻之后,修格冰冷的提问再次传来:“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有关采访安排的事情?” “有……” 菲利普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是独立政府的人……哈、哈雅女士,她负责规划庆典采访与游行路线。” 他已经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精神也在那修格施加的折磨之下濒临崩溃,他现在只求自己的真诚以及卑微能够换来对方的怜悯,为此,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的那张支票献了出来,只求眼前的这名法师能够说话算话,饶自己一命。 那名陌生青年似乎对谈话的结果颇为满意,他站起身,并将结晶铳、支票以及菲利普身上的钱币一并收了起来。 那样子,活像是一名劫掠完毕的盗匪。 “可惜啊,菲利普先生。” 修格站在了菲利普的身旁,这一次,他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声线,就这样用修格·恩斯特的嗓音说道:“你恐怕被骗了,莫雷尔给你的通行证根本没有办法让你从城中出去,塞伦城已经被魔法仪式彻底封闭,你走城门,只会被仪式场压成肉泥。”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菲利普瞪大了眼睛,他挣扎着想要开口说话,然而狂奔之鼠却在修格的示意之下将尾巴收到了最紧。 大量的魔力随着修格的意念而注入了斯尼奇的身体,它立即兴奋地抬起头来,嘴巴张开,发出了无声的嘶鸣。 就仿佛得到了号令一般,轻微的震动从四面八方传来,墙壁、地面、天花板还有大大小小的柜子都传出了鼠类奔腾时的细碎声响。 在菲利普极度惊恐的目光当中,一只又一只老鼠从各个角落当中钻出,它们快速地围绕在了自己的身旁,其中几个大胆的,甚至爬到了他大腿的伤口之上。 恐怖的画面以及躁动的魔力似是惊醒了青年心中的恶魔。 修格站在鼠群之外,对着菲利普低声开口:“很抱歉,菲利普先生,你得死在这里……我并非在审判你,而是需要你替我向他们带一句话。” 办公室外传来了女性的惊呼以及男性的怒骂。 这是正常的反应,任何一个人看见数量如此众多的老鼠在自己脚边窜来窜去,都会感到惊恐的。 极度的混乱随着突如其来的鼠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报社,但幸运的是,这些老鼠虽然无比吓人,但它们却都在急匆匆地赶路,又或者只是在大大小小的缝隙之中瞎窜,并没有对任何一名文员展开攻击。 在这种情形之下,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菲利普主编的办公室大门打开了,同样的,他们也没有看见,一名普普通通的青年混进了人群,并随着另外几个文员一起吱哇乱叫着逃出了报社。 约莫半个小时后,混乱才随着这些躁动鼠群离去而停息,从惊恐当中恢复过来的文员们战战兢兢地回到了报社当中,他们在一地的狼藉里四处观察,最终才发现,自己的那位主编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办公室的门开着,一股令人战栗的气味从中飘散出来,于是文员们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然而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却令他们在惊呼、尖叫与干呕当中四散奔逃。 …… 在当前的局势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在瞬息间传遍全城。 晚间时分,当修格从斯莫尔夫人商店街的一家炼金商店里走出来后,他已经听见了民众们有关“群鼠盛宴”的讨论。 作为塞伦城中一连两个“恐怖传说”的制造者,他并不想发表什么意见。 反正他以前贡献的其它故事也够多了,不少这两个。 城中的骚乱使得许多能够提供防身以及宅邸防护功效的魔法用品大受欢迎,而修格则利用自己对于魔力和魔法的粗浅了解,以及从菲利普那里弄来的资金,占得了绝对的先机。 在他背上的行囊里,正装着各种魔法与炼金物品,它们绝大多数是合规的,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是违禁品——这很正常,毕竟对于那些老练的药剂师以及炼金工匠们而言,做与不做有的时候只是加没加钱的问题而已。 当然,不管这些炼金商店对赚钱到底有多少渴望,他们都始终是有分寸与底线的,尽管修格已经尽可能地要求他们提供给自己威力与效果足够强大的商品,但这些东西的实际效用始终无法与修格从梦境庇护所中换取来的两枚炼金炸弹相比。 而在这些东西里面,威力最大的,应该是几瓶特质的炼金药剂。 又或者说,这是一种粗制的炼金炸弹。 圆柱状的坚硬玻璃罐被特殊的金属隔板均等地分成了三部分,这些被分隔开的药剂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但当使用者将那些金属隔板抽去,并拿在手中快速摇动后,这些混合起来的药剂便能够制造出规模不小的爆炸。 修格对这玩意的概念,就是魔法世界里的土制炸弹。 只不过它的威力目前还不好评价。 除了这个东西外,修格还买来了两把进行了锋锐化处理的匕首和短剑,一把可折叠,且配备了箭矢的手弩,一堆正准备低价处理的魔法结晶,以及产自沃特尔王国的,提供给结晶矿工以及作坊工人的,隔绝有毒气体的面罩。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后,修格终于回到了罗维广场旁的37号宅。 大概是之前把应该倒的霉全部倒了一遍,他的这一次出行与归来终于没有再遭遇任何的意外,37号宅当中也无比的平静,那些正在熟悉记忆与身体形态的幻形虫们现在正在宅邸范围内小心翼翼地活动着,对于修格的归来,他们均表现出了强烈的畏惧,其中几个甚至还顺应着巨耳地精们的习惯,试图跪伏下来向修格表示自己的敬意。 这样的表现多少有些过度了,但现在修格也并不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因。 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大半,狂奔之鼠斯尼奇也正在附近的区域里不断地替他搜索着能够通往下水道的入口,只要能够找到入口,修格就有信心利用自己的召唤物以及呼唤来的鼠群成功探出一条能够离开塞伦城的道路。 虽然走地下水道会让人感到恶心,但在当前情况下,这已经算得上是优选答案了。 “现在,黑日结社在塞伦城内的布置都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他们原本准备使用幻形虫直接完成对于塞伦城独立政府以及参与停战协定的两国王子的更替,但现在,因为那名地精法师马赛尔的后悔,所有的幻形虫都被吸引到了这里……已经吃饱了肚子,拥有了记忆与形体的幻形虫,想必应当不会再被设置好的信标吸引了。” 修格一边整理着自己弄回来的这些魔法物品,一边在心中盘算起来:“菲利普夹杂在多重势力之间,他的死亡本身或许也是对已知三方势力的威慑。但愿他们会因此变得更加谨慎,甚至改变原定的想法和计划,而不是执意的将这里的一切推向终局……” 想到这里,他亲眼所见的城中情景,白天买来的那份报纸,以及菲利普被自己唤来的鼠群彻底淹没时的凄惨模样一同涌现了出来。 一度占据过修格内心的负面情绪又一次高涨起来。 于是他忍不住抬起拳头,重重地砸击在了桌子上,因为用的力气极大,摆放在桌面上的匕首和手弩都跳了起来。 房间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修格停下动作转头去看,却见薇琳正端着一个水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并没有走进房间,而是将一本薄薄的笔记放在了门边的柜子上:“修格先生,在特殊时期出现情绪上的问题很正常,不过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应该保持冷静……至少你该安静些,不要打扰我的思考。” “如果你真的觉得夜晚难捱,不妨看看这些笔记,都是我过去学习魔法时的一些记录,说不定会对你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