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除诅咒后我和竹马he了》 第一章 重逢 东南密林的一条山路上,一辆普通的轿车正飞速疾驰。 “小姐,咱们这回真的能逃走么?我怕” 小夕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柔软坚定的女声打断:“怕什么!咱们只管走就是了!大不了最后跟他拼一个鱼死网破,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将我怎样!” 小夕闻言抬头,紧紧盯着面色不虞的洛清禾,面上是止不住的担忧之色。 “他已经把我全家害到这般境况,难道还能更糟糕么?”洛清禾一边翻看手机通讯录,一边驱使司机,“刘叔,再快一点,我们赶时间。” 刘叔闻言,操着带有浓重方言的普通话,面露难色道:“洛小姐,黑黢黢的路实在难开啊!吾也得为了安全考虑哇!” 作为一个从小被养在京城里的贵小姐,听懂带方言的塑料普通话确实困难。 洛清禾正努力分辨着司机的话。 司机语罢,她叹了一口气。 她忽的想起什么:“还有小夕,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都都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放心吧小姐。”小夕狡黠地眨眨眼。 上次张译的人差一点就在洛家蓉城的别院中抓住她了。无奈走的匆忙,落了不少东西。 洛清禾从小夕手中接过随身携带的背包,一番检查后,幸好要紧的物件都带来了,用来防身的皮拍子、强光手电也在内。 她松了一口气,这真是近期最好的消息了。 只不过,落下了她母亲生前亲手给她编的手链,她垂眸轻叹一声。 自从她从洛家出逃去投奔二伯开始,一路被人追截无数次,次次都侥幸蒙混过关。 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真怕不慎将包里用来报复张译的利器丢失。 洛清禾望着夜色中汽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密林,渐渐出了神。 一丝冷气从玻璃窗外渗进来,吹拂在她靠着玻璃窗的额头。 月光如水,洒在她微微湿润的眼角。 张译,张译。 作为她少女时代的白月光,她追在他身后跑了七年。她对张译的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在尘埃里开出一朵小花。 眼睛看过的每一处风景,脚下走过的每一步里,耳朵里听到的每一个旋律,都是他的印记。 他说他喜欢长头发的姑娘,她便为他留了七年长发; 他说他喜欢穿白色裙子的姑娘,自此之后她穿的最多样式的衣服便是白色长裙。 甚至于他说他不喜欢她的朋友们,她便主动不再与她们往来,她的世界便只剩他一人。 可是她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得到了原属于洛家的资产一点点的被他侵吞转移?还是得到了他与她的那个好妹妹洛潇潇在背后暗渡陈仓?抑或是得到了被当成弱智般被人玩弄的七年。 原以为一腔真心付出会有回报,却没想到最后拜他所赐,只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想起从前为他做的那些蠢事,洛清禾嘲讽的扯了扯嘴角。 “刺——” 一道刺耳的刹车声从前方传来,洛清禾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小夕将她护住,自己的额头“嘭”的一声,撞到了车窗上的玻璃。 “他奶奶的!这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人!”刘叔大惊一跳,急忙刹车,声音因为紧张都变了调。 洛清禾闻言面色一凛,思绪瞬间回笼,来不及管额头的痛楚,急忙将手里原本松松握着的强光手电筒抓得紧了几分,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快?不会是那些人找来了吧?! “小姐!你的额头都磕红了!”借着月色,小夕看清洛清禾红肿的额头。 这点磕伤在她白皙细腻的额头上尤为明显,小夕心疼道,“小姐,疼吗” “不打紧。”洛清禾紧绷神经,视线同刘叔一齐往车外看去。 车外照灯大亮,刘叔借此看清楚了站在他车前的那个“人”。 说是他是人,却又实在古怪:谁会在这样寒冬腊月的深夜里独自一人立在悬崖边的破路上?穿的衣服还尤为破破烂烂,头发凌乱不堪,瞧不清面色的脸上仿佛沾满了灰,上衣下摆的一处破洞尤为明显。 整个人仿佛刚从垃圾洞里被捡出来。站在那里却也不说话,只是懒懒散散地挥了挥手臂。 可若说他不是人,他却有着极好的身形体态,即使是这副模样也难掩他浑身散发着淡漠高贵的气质。站在那里如同一颗屹立的松,带着白雪,皑皑而立。即便不说话,也有着令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魅力。 四下无人的夜色中,唯有他的双眸极其明亮,看起来人畜无害,透露着几分可怜。 看清楚了,刘叔摸了摸狂跳的心口,破口大骂道:“这是哪个不怕死的东西?半夜站在路中间跟那个鬼似的,把老子吓死了!要死死一边去,别让我的车撞死你,真晦气!” 原来,不是来抓她的人么?提起的心缓缓放下。 洛清禾听完赶忙从车上下来。一下车,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自小就极度畏寒,南方仙城的冬天更是要人命。她哈了一口气,缩了缩脖子,将脖子上的围巾裹的紧了又紧。 看清眼前的男人,洛清禾猛的一怔。 面前男人的身形气质太像她已经失踪一年的哥哥了。 一年前父亲骤然离世,洛家衰微,真正忠心于洛家且能主事的人所剩无几,只余下与她父亲有生死之交的寥寥几人尽忠地守着洛家的典当行。 而哥哥的失踪又似乎与加格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她在京城的洛家时看见被人故意为之送来的,有关乎她哥哥安危的威胁信,别无他法只能去求她的未婚夫张译帮忙。 当时张译势力强大,算得上是京城的风云人物,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从乡下来的穷小子了。 张译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找到她哥哥,她满心满眼地相信他。 一个月,三个月、半年每当她问起哥哥的下落时,张译顾总是左右而言他,让她别着急,再等等,就快了。 她后来才明白,她哥哥人命关天的大事在张译看来却轻如鸿毛,不过如此。可惜她瞎了双眼!恨自己也恨张译,白白耽误寻找哥哥的时机。 如今一年过去,她虽仍然没有放弃一直寻找哥哥,可无奈万事缠身又疲于奔波应付张家,一直都没有新进展。 月色渲染,将原本就不甚清晰的面容更模糊了一层。骤然看见面前的人,她几乎都要错认成这就是她一直苦苦寻找的哥哥了。 几缕晚风挟带着细碎的雪花向她脖子里钻去,洛清禾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动了恻隐之心。即便着急赶路,即便随时可能会被发现。 这么冷的天,他为什么穿的这么少? 洛清禾向前走进两步道:“你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你要回家吗?或许我可以载你一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从他微侧的脸颊看去,自眼睫至尾梢形成了长长的、漂亮的流线。洛清禾暗暗思付道,还怪好看的。 语罢,面前破破烂烂的男人还未来得及回应她,刘叔却大惊失色,连忙摆手用他蹩脚的普通话抢答道:“洛小姐,这可不成!先不说你们只付了两个人的车费,看他浑身脏不拉几的就不行!把我的车弄脏了可怎么搞,不成的不成的。” “加钱。”小夕用简简单单两个字,堵住了司机的嘴。 一时间鸦雀无声。 洛清禾面前的男人仍未说话,只有明亮的双眸浅浅转了一下。他仿佛觉得好笑,这个裹的跟熊一样的女人是在说想要把他带走?因为可怜他么? 还有,这是洛清禾?七年不见,她好像不认识他了?也对,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怕是他亲爹都认不出来。 他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好啊。你带我走。”他尾音拉长,用懒散的声调似笑非笑。 与他的衣衫褴褛形成极大反差的是,声音竟然出人意料的好听。低沉有力,如同醇厚的大提琴。 “我一醒过来就发现在这里,而且,我好像失忆了” 洛清禾有些诧异道:“失忆?” 眼前的人除了他破破烂烂的行头和半夜出现的地点有些诡异以外,从对话沟通来看,看似是个正常的,却没想到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你冷吗?需不需要我把厚衣服给你拿一件?”她边说边向前走着,其实已经把外套脱下来了,正要往他身上披。 脱了外套的她瞬间打了个哆嗦,冷的她上下牙不停打架,“小夕,快点再去行李箱里拿一件长款羽绒服,还有厚围巾。” “快点快点,冻死我了。”洛清禾哈了一口气,不停催促着。 面前的男人心安理的接受这一切。仗着身高优势,他饶有兴趣地瞟着她。 洛清禾没发现他眼底满满的戏谑之意。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如果这都不记得,那可能就有些麻烦了。” 洛清禾轻轻蹙着眉头,有些担忧。 他瞥她一眼,眼底闪过几分恶趣味。 缓缓摇头叹息道:“不记得。” 第二章 译哥哥 京城某一座幽静古朴的四合院里,石壁上清泉溅落的水珠跌落小潭中,滴答、滴答 流淅阁内,香炉中暗紫色的苏合香随夜风袅袅升起。香薰台旁精雕细琢的支摘窗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麒麟,无一不彰显着此间主人的儒雅之风。 “什么?!她竟然又跑了?你们这帮没用的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说话的男人胸膛微微起伏,灼热而氲着怒意的气息铺天盖地:“她要是不回来跟我完婚,我拿什么名正言顺的借口完全接手洛家!” 语毕,他手上青筋暴起,一挥将面前金丝楠木桌上的文件统统扫落地上。 “属下办事不力,请责罚!”阿七跪在男人面前的地上,头狠狠撞在地上三下再三下。 他单膝跪着的小腿腿细微颤抖着,额头冷汗一滴滴顺着鬓角往下流去,声音甚是恭敬道,“请张少再给兄弟们一次机会,一定将功折罪!” 阿七不敢抬头看男人发怒时的面容,紧紧的盯着眼前波斯地毯上的花纹。 “都给我滚!”男人愠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下次再抓不到她,提头来见!” 依然跪服的男子如蒙大赦,浑身泄了一口紧绷着的气。他迅速起身道:“是!属下定不辱使命!” “等等,沈家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沈家最近安静的过分,他颇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宁静感。 “没有。”阿七迅速回答道,“属下盯梢到沈家最近一次动作是半月前,这点动静您也是知道的!” 半月前,刚好是洛清禾逃跑的时间点。莫非沈家已经按耐不住,提前反将他一军? “真是一帮没用的废物”张译的眉心蹙成一个“川”字,站起身踱步到支摘窗前,视线落在窗外的松树上。 “洛清禾”他呢喃着这三个字,眼底泛起一层冷色,“洛清禾,你跑什么呢?老老实实嫁给我不好么?” 身后不知何时飘来的一缕暗香从背后慢慢包围过来,如同潜伏在暗夜里危险的毒蛇。 “我不是说了吗?都给我”,他眉头皱的更深了。 男人话还没说完,低眼看到腰间的纤细白嫩的素手便已明白了几分。 转身看到来人时心底的愠怒已平息了七七八八,他讶然道:“潇潇?你怎么来了?是你受了什么委屈么?” 面前的女孩玉颊粉面,却似刚刚哭过。一双杏眼眼眶透着红,眼角的一颗泪痣显得她尤为楚楚动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洛潇潇咬着唇:“没有,她们都待我很好。” 女孩说话时带着一股浓重哭过之后的鼻音,再加上时不时地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他只觉得心疼无比。 “那是怎么了?潇潇,有委屈一定要告诉译哥哥。” “姐姐还没有找到吗?我很真的担心姐姐我怕姐姐在外面过的和当初的我一样”洛潇潇仿佛想到什么伤心事,语气逐渐哽咽起来,眼底慢慢蓄满眼泪。 “快了,快了。潇潇可不能再哭了,小美人哭了就变成小花猫了。”没找到纸巾的他有些手忙脚乱。 张译只顾得哄好眼前泫然欲泣的她,哪会分辨什么这泪水的真假,更何况他一直都是信她的,不是么?念及此,她微微笑了笑。 张译看到她笑了,他也笑了。 “那等姐姐回来之后,译哥哥还要继续跟姐姐结婚吗?”她眼底闪过一丝阴霾,稍纵即逝。 他停顿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必须要完婚,这也是无奈之举。” 张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信誓旦旦保证道,“潇潇,我跟她没有一点感情,我不爱她,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你也知道的,我只是为了” “译哥哥,你不必再说了,都是我的错,才让你这么为难。”洛潇潇轻柔的打断他,纤纤素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只要你这里有我呀。” 边说着,她渐渐踮起脚尖切实地环住他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锁骨,轻轻柔柔地依在他怀里。 “译哥哥,我帮你一起找姐姐吧,姐姐她孤身在外,我也很担心”洛潇潇娇声说道,“我笨笨的,译哥哥别嫌我给你添麻烦就好。” “一切都随你,我的手下你尽可去用。有我在没人敢拒绝你。只有一点,潇潇,你要保护好自己。” 洛潇潇在他怀里抿嘴一笑,两片薄薄的唇抿出一道嘲讽的弧度。 “我会的,译哥哥你就放心吧。” 张译笼着温香软玉,只觉一天疲惫的工作会谈都得到了纾解,心里满足至极。他轻轻拍着洛潇潇的背,喟叹道:“潇潇,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等到一切稳定了,我就废了洛清禾,光明正大迎娶你,让你做我的妻子。”他补充道。 “译哥哥,你真好”洛潇潇吐气如兰,用婉转如莺啼的美妙嗓音,说尽痴言软语,哄得他心旌神摇,忘乎所以。 暗紫色的苏荷香快燃尽了,空气里有一种如雨后带着水汽的百花齐放的香味,馥郁又沉醉人心,令人不由得放松了心神,轻易陷入梦境。 窗外的剪影上映出二人相互交缠着的身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夜里,圆月当空。山区的月夜是如此宁静。圆月的清辉泄满弯绕曲折的山路,夜风轻吹,四周的松木仿佛微微闪着千点万点绿光。 “嗨?”洛清禾轻声唤着他,见他没反应,又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他,“你睡着了吗?” “小姐,他不会真睡着了吧那我们可怎么办啊?不会要带着这个拖油瓶一起走吧” 小夕坐在她身旁,看着自家小姐发愁道,“上车才没多久呢这家伙就睡成这样,真是心大,换个别的什么人把他卖了都不知道。”小声嘀咕着。 洛清禾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宽慰道:“现在也只能等咱们到了二伯父家再商议了,希望二伯父他老人家别介意我在半道上捡了一个人回去。” 洛清禾想到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倔强小老头,心里暖了一暖。二伯父是为数不多的在洛家倒了以后能给予她一席遮风避雨之地的家人了。 关于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她不太清楚,只是知道爷爷从前将二伯父逐出家门,在族谱中除名,从此以后二伯父和洛家明面上断了往来。 但父亲同二伯父缅邈平生,缱绻岁月,关系甚密。是以父亲经常阳奉阴违背着爷爷带她去找二伯父。 二伯父也是极喜爱她的,在她小时的印象里,每一次去明月山时二伯父总是眉眼弯弯地笑着把她甩高高。 如今的二伯父在明月山脚下开了一个小客栈,顺便借着从小在洛家由无数奇珍异宝积养出来的眼光学识,顺便做着鉴定文物、卖买古物的行当。 一年前她父亲骤然离世,一直被父亲护在羽翼下的她什么都不懂。 而二表叔早就对洛家的财产虎视眈眈,她哥哥,洛家长房长孙洛清许又在父亲离世后失踪于缅北。 张译?不过是一个狼子野心之徒。她周遭早已群狼环伺,孤立无援。 半月前,张译向洛家要她回去完婚时,二表叔洛霆毫不犹豫的将她交出去讨好张家。 她仍记得当是如何苦苦哀求二表叔不要将她送去张家,声泪俱下地诉说张译只不过是一个狼心狗肺的野心家,他娶她回家不过是当一个吉祥物!他甚至已经和洛潇潇暗中苟且许久,她若自此一去张家,后半生就葬送于此了!张译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洛潇潇跪倒在洛霆脚边,右手紧紧攥着他的裤脚,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 她永远记得,洛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哭倒在他脚边,神情轻蔑却残忍地说:“禾禾,你就安安心心嫁给张译吧。嫁给他,你父亲以前不是也同意了么?洛家这边,二叔会代替你父亲打理的妥妥贴贴。” 语罢,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威胁道:“你要是不老实点,永远都别想知道你父亲的真正死因。”她震惊地抬头。 听到他的话,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一年前发生了太多事,她父亲的死、她哥哥的失踪以及张译突然下定的决心要娶她。当所有的巧合凑到一起,会不会就不是巧合?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的背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恨的是洛霆明知她最在意的是父亲的死因,却偏偏拿此来要挟于她!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对她如此疼爱的二叔现在会变成这般模样?甚至以她父亲真正的死因来威胁她?那一刻,她的心尖犯凉,像掉进了冰湖。 洛霆说完,理了理衣襟,伸手弹了一下裤腿边的灰,仿佛是怕被洛清禾攥过的地方弄脏了似的,扬长而去。 树倒猢狲散,平日里与她父亲交好的族中亲戚、朋友们在一夕之间全不见了身影。 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情冷暖一向不过如此,她又有什么好指摘的呢?洛清禾眼底闪过一丝痛意。 “洛小姐,咱们马上就快到了,你们可以先准备收拾一下东西了啊。”刘叔的声音从座位前方传来。 刘叔的话将她从一年前痛苦的回忆中拉扯出来。 洛清禾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放空,眼角却滑下两行清泪,她甚至都不敢放声大哭。 洛清禾抬手狠狠抹去泪珠,打开车窗一条缝隙让湿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好叫自己清醒些。 可是黎明前的风总是特别冷。 她神色如常的对小夕说道:“夕夕,穿好衣服,检查一下有没有落在车上的东西,咱们该到了。” 月光洒不到的角落里,裴江知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神色清幽地盯着洛清禾,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他发现她哭了,眼眶还泛着红。 七年不见,怎么变得爱哭了?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在心里哼出几个字。 俯首看见脖子上围着她的围巾,他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淡雅的白檀香,如同初雪后的霜白松树一般清澈。 物如其主,这条围巾宣告着它的主人亦是一个温雅沉静之人。 目光在洛清禾身上来回转着,似是要把她如今的模样刻在心里。 他在心里感慨道,洛清禾还是老样子,无论情况怎样都收拾的精致妥帖,不过现在她的眉宇间似乎多了一道坚韧的锐气。 倏地,他和小夕四目相对。 裴江知心底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愧疚感,礼貌地勾起嘴角对小夕笑了笑。 “小姐小姐!那个人他醒了呀”小夕指了指裴江知,悄悄地对洛清禾说。 第三章 你早晚会明白我的苦心! “你醒啦?准备一下,我们快到了。”洛清禾直视着他的目光。 她小声低估着:“你即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唉,怎么办呢?” 嘶,这双眼睛怎么越看越熟悉?眼底狡黠的神色像极了一个人。她心底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轿车稳稳当当停在一个小客栈门前。 “我” “禾禾?!我没看错吧!你怎么过来了?”裴江知刚想说话,便一道惊喜洪亮的嗓门打断了,“快进屋!哎呦丫头,冻坏了吧!” 他止住了话抬眼望去,一个神采奕奕的中年男人阔步而来,但见他腰背挺直,须发皆白,眼角布满沧桑的皱纹,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在浓眉之下闪烁着慈祥的笑意,令人倍感亲切。 洛云生?他思索了一瞬,将幼时记忆里的老顽童与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家中生意来往的缘故,他小时候经常可以跟随父亲到洛清禾家中。 头几年时他在洛家见过洛云生,只是后来再去洛家时不知道为什么再没见过他。 他还记得这个老顽童最喜欢带着洛清禾跟他们一群小孩胡闹了。 有一次躲猫猫,他带着清禾甚至躲在了百年老树上,只是苦了他们在洛家庭院里顶着烈日东跑西跑了一下午,谁能想到这老顽童这么出其不意? 他当时早就发现了这俩人,自己找了个荫凉处瞄着他们,看看这老顽童带着清禾究竟能憋到及时? 这老树可是平时被洛爷爷当作眼珠子一般呵护的。 上次他爬上去掏鸟窝被洛爷爷发现都免不掉一顿胖揍,更何况现在二人在老树上躲猫猫。 他憋着一肚子坏水,就是不提醒他们。结果可想而知?二人下场简直惨不忍睹。 思绪从幼时转回现在,不禁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二伯!”洛清禾一下扑进洛云生的怀里。 见了真正的亲人,这一段时间受的委屈统统涌上心头。洛清禾虽然极力忍住不哭,可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 她强忍住委屈,哽咽地说:“二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洛云生也不忙问缘由,心疼的拍了拍洛清禾的背,“不着急,不着急。” 洛清禾强忍泪意道:“还有二伯,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一个人我看他有点惨,就让他跟我一起走了” 洛清禾有些悻悻然,她怕二伯会跟她吹胡子瞪眼。 裴江知立刻识相道:“伯伯好,给您添麻烦了。” “行了,我这刚好有空的几间房,安顿好了再说吧。”洛云生瞪她一眼,“安顿好了二伯再找你算账。” 这丫头,要捡也不捡一个干净点的男人。 *翌日 “半月前,我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是张译这两年来从洛家一笔笔转出去财产的证明。”洛清禾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我不知道这信是谁寄来的,信中说,父亲的死与张译脱不了干系。还警告我说,如果我继续待在洛家准备嫁给张译,那么洛家几辈积累的财产会全部被他收入囊中。” 她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日子。一直被人护在羽翼下、无忧无虑的金丝雀自那天起被迫要面对狂风骤雨,挑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看到信中的内容,她如遭晴天霹雳,脑中轰鸣,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微微颤抖着身体,不可置信地将信中的内容看了又看,直到熟悉得都能将内容背下来,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逐渐冷去。 她拿着信脸色发白地去找张译对质。 她清楚地看见当张译发现她手里一笔笔银行转账单时瞳孔猛地一沉,眼神躲闪飘渺。 心下凄然,一切已有了答案。 张译瞬间敛了情绪,掩饰得极好:“阿禾,你拿的这是什么?” “我父亲的死、还有我洛家财产一点点被转移,是不是都与你有关!你说,你说啊!” 洛清禾怒目圆睁,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家人,我父亲又那么信任你,为什么!” 说到最后,她哽咽语气早已失控,只觉气血上涌,浑身止不住地发凉。 “你告诉我,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他这张曾经对着她诉说过爱慕的脸,如今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算是我求你。”她失魂落魄地拉住他的手,乞求着。 也就是在一瞬间,她想通了为什么近年来洛家上下渐渐地都听张译发号施令。 想通了为什么自己想要做什么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肆意,大小事须得经过张译同意? 原来这洛家的主人早就换成他了么?一切的发迹都从父亲着手将洛家的大小事务交给他打理开始。 她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肯跟父亲学习如何掌管洛家。那日父亲想让她学着一些家族事务,她当是怎么说的呢? “我干嘛要操这个心呀,女儿就想一辈子待在您的庇护下。” 洛清禾坐在洛云泓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轻摇,娇声道:“再说了,不是还有张译嘛~张译那么聪明,他肯定一学就会的。而且以后我是要跟他结婚的呀。” 洛云泓无奈地笑笑,抬手刮了刮女儿的鼻尖:“好罢!我看这个年轻人的确不错,沉稳干练,脑子也活络,对咱们禾禾也好。” “那是!这可是我喜欢的人呢。” 洛清禾闭了闭眼睛,父亲的声音仿佛言犹在耳。 父亲,我们都被张译的伪装迷惑了啊!洛清禾的心脏一紧,停滞了几秒。 张译看着她,眼底是晦暗不明的神色:“阿禾,信是谁给你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听我解释,阿禾。” 再睁开眼睛时,她眼中爱恨交织的怒意已被死一般的寂静替代。 他到了这时候还在骗她,为他自己找借口! 她绝望地松开他的手,仰首问天,泪如清痕顺颊流下。 张译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一派无动于衷,“阿禾,你先冷静一下。” “那些单据,能不能给我看看?”他柔声问道。 他想要把证据拿走。 她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未有像现在这样清晰。 她泛红的眼睛直视张译,却忽然绝望地笑了,波光潋滟的眸子在一片漆黑中宛如星光闪烁。 “想拿去就拿去吧。”她挥手把票据单甩在张译脸上,面色无喜无悲。 张译不知道的是,她早已留了后手。重要的证据怎么可能存有一份?不知道是他蠢还是他以为她太蠢。 她身无分文地离开张译的住处去找二表叔,心底里留存一丝希望,企盼二表叔会帮她。 希望其实是无望,它成了荒凉的企盼。她只能继续逃,逃到她最后一片避风港。 阳光穿过疏密的云层泼洒在明月山脚下的一个小客栈里,洛云生躺在老旧的木椅上,晃一下,木椅便发出一声“咯吱”响。 “岂有此理!”洛云生横眉立目,拍案而起,“张译?我弟弟的死竟然跟他有关!他真以为洛家的人都死绝了吗?!” “禾禾,你还有二伯父在!” 洛清禾看着二伯父时淡淡的暖意溢出胸膛。 这种被人无条件偏爱的感觉真好,从她父亲走后,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小姐,那封信我觉得蹊跷,究竟是谁给你的?”小夕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点,“为什么寄信人知道这么多?” “哼,贪心不足。狗咬狗罢了!”裴江知随口道。 洛清禾扭头看去。 裴江知双手环抱于胸前,斜倚在走廊旁的柱子上,一派放荡不羁的模样,唇角掠着一抹轻慢笑意。 咦?她双眼瞪大,心底诧异,这人换去一身狼狈后竟然挺人模狗样儿的。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长得像那个小时候陪她玩的裴江知? 洛清禾眼底的雾气还没褪去,就这么直愣愣地呆望着他,试图将七年前那个少年的模样与眼前人联系起来。 像,太像了。 他七年前一声不吭地走了,她满腔怒气还没来得及倒在他身上,他就消失了。 洛清禾盈盈起身,忍不住走得离他再近些好细细端摩。 裴江知却也不躲,就这么任由她打量。他垂眸,猝然与她目光相撞,四目相接,洛清禾一愣。 她迟疑地说:“裴裴江知?” 一旁重新躺在摇椅晃晃悠悠的洛云生直起身子,眼底闪过几分诧异。 他嗤笑,伸手在洛清禾脑门上来了个爆栗:“怎么着?七年不见,连你裴哥哥的名字都忘了?” “痛!”她条件反射地捂住脑门,是小时候熟悉的爆栗味道。 她眼底里掩饰不住的惊喜,“真的是你!我没想到昨天晚上那个邋里邋遢的男人就是你!” “不对,那你还骗我失忆了!”洛清禾摸摸头,意识到自己又被他耍了。 “谁让你呆呆笨笨的,看着就想逗逗。”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拿她找乐子,可恶! 语罢她又想到什么似的一抹俏皮之色浮在面上,杏眸里光华巧转:“裴少爷!没想到七年没见,你竟然沦落到去捡垃圾了?!哈哈哈哈!”脸上是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洛清禾看见裴江知抬手以为他又要给她一弹,连忙先声夺人地给他一拳,打完就跑。 “小姐!等等我!”小夕在她身后喊。 “这是报你当年不告而别的仇!”她转身绽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眉眼弯弯,美目生辉。 裴江知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窜出去的背影,唇角轻扬,两个隐约的酒窝里,凝着莫名其妙的揶揄之意。 他这次是真无辜,原本是想把她头上的落叶摘下来的,谁叫人家不领情呢。 裴江知收起笑意,迈步向洛云生的方向走去,端正态度恭敬行了一礼:“晚辈裴江知见过洛伯父。” “小裴?你小子还是这么调皮!”洛云生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挑眉,“洛伯父还记得我?” “哈哈哈!就你小子以前一直给我使绊子,禾禾的小伙伴里就数你最有鬼点子。”洛云生开怀大笑,“实在是印象深刻啊!” 裴江知倒颇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洛伯父,我去找清禾。”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洛清禾离去的方向。 “去吧。”他笑意浅淡。心里唏嘘道,禾禾之前择婿挑人的眼光确实不怎么好。 在他的印象里,自从洛清禾 和张译在一起后就鲜少笑得这么活泼了。张译这个混蛋,有几分本事就敢欺负到他侄女头上,当真以为他洛云生是死的么?! 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 黄昏时分,天边渐渐泛出鲜艳的橘红色,仿佛被画笔涂抹一般,很快晕染开来,将遥远的天际逐渐铺满。 “探清了么?她现在到了明月山脚下?” “是,据消息说洛清禾还带了一个男人。”探子低声道,“不过此人的身份尚未查清。” “去明月山。”一道清冷的声音吩咐。 洛清禾,你早晚会明白我的苦心。 第四章 你父亲的死,不是意外!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荒郊野岭?”洛清禾狐疑道。 她剜他一眼,语气已有几分不善:“还有,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她在他身旁摩拳擦掌,好像马上要磨刀霍霍。 小夕自幼跟随洛清禾一起长大,自然是知道些内情的。 当初她家小姐神采奕奕地约他下个月一定要再来洛家找她玩,还说好了一定会给她带加格纳的新奇玩意儿。 按照以前,他迟了几天也不是没有过的情况。 结果一连好几个月都没等到他来,洛清禾当初可是发了大脾气。 依照自家小姐记仇的性格,如果裴江知不给她解释清楚,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小夕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裴江知。 他打了个马虎眼:“当初我家出了些情况,往后慢慢给你解释。” “几年不见,你看人的眼光怎么差成这样?”他声音低沉,辨别不出情绪。 洛清禾收起落在花圃上的目光,循着声音回眸一望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在裴江知的眼中看到了几分阴鸷。 “你就别在我心口扎刀子了,裴江知!”洛清禾眼底闪过不快,“张译他太会伪装了,我以为他是真心对我好。” “没想到他是图我的钱。”她低头看着鞋尖沾上的泥土,默默补充道。 裴江知唇角微微下压,语焉不详地说:“真不知道你当初看上这小子什么了。” “说吧,想用什么手段搞他?黑的还是白的?”他懒散道,毫不在意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个已死之人。 “的亏你裴哥哥最近有空,先帮你料理了这渣滓再说。” “裴江知,这是在国内!把你的打打杀杀收回去。”洛清禾轻轻蹙了眉头,有些不满地说道,“法治社会!”她加重尾音,再三强调。 “而且,这是我的家事,我想自己处理。” “就当作是我识人不明的后果吧。”长睫掩盖住了她的神色。 洛清禾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神色探究。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记忆中的少年顽皮狡黠,却不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狠辣之色,可眼前的人会。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一如既往的是对她的维护,这点倒是从未改变。 不过现在他来了,她就多了一份安心。 虽然裴江知总喜欢捉弄她。 从出逃开始,她就止不住的担惊受怕,却又不能表现出来。现在一下子有了两个无条件偏爱袒护她的人,她心中的底气也更足了些,支撑着她去找父亲死亡的真相。 “还有。”她顿了顿,一边思考一边慢吞吞地说,“你说的狗咬狗,是什么意思?” “给你个提示,利益使一些人目盲,使另一些人眼明。” 为了利益么?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莫非还有第三方? 他们利益分配不均,然后闹掰了? 之前与张译合作的幕后之宾,如今反水的话倒也算得上是狗咬狗了。 “显然,除了那个叫张译的混蛋,”裴江知说,“还有别的势力跟他合作。” “清禾,还有其他势力一起参与侵吞你的家产。” 果然如此。 洛清禾凝眉。 “那么那封信的主人,没准就是所谓的第三方了?”她伸手拢了拢调皮的碎发,“幕后之人无非就是在张译那处没得到想要的东西,转而来卖我一个人情” “到时候想在你这里得到些什么吧。”裴江知悠悠截断话头道,“清禾,不要怕被人利用,被人利用说明你还有价值。”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洛清禾眼眸划过一丝精光:“好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幕后人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做,肯定早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了。” “张译,我还没跟你介绍过他吧?”洛清禾眼眸一压,略带一丝嫌恶地说,“我跟他是中学同学。追了他三四年,考上同一所大学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父亲见过他以后也觉得张译是个可靠的良善之辈,再加上我不爱管洛家的事情,哥哥他做出了许多荒诞之事。唉,不提也罢。” “在我们谈婚嫁的时候,大概就是两年前。父亲他就着手把洛家大小事务放权给张译。起初,父亲惊讶于他的经营手段,几个半死不活的小企业在他接手之后确实活过来了,业绩攀升。 于是父亲就更加放手让他去做。”她嘲弄地挑起眉毛,“实不相瞒,我家的确是有想招张译当上门女婿的意思。” “他跟我说,他家境非常一般,我倒觉得没什么,还反过来安慰他从来都是英雄不问出身。” 她站的有些累,走到他旁边的秋千上坐下,慢悠悠地荡着。 刻意用动作遮掩什么情绪。 “他说,十几岁的时候跟随父母来京城找活计。亏他成绩好,即便在京城念的初中一般,但还是考上了跟我同一所的高中。” 若非此,我也不会认识他。 洛清禾神色晦暗。 “后来你就知道了吧。” 夕阳洒她浓密的柔发上。 她虽然用了许多亮晶晶的发卡勉强别住,但还是散落了下来。几缕额发时长垂落到她的鼻尖上,总惹得她气恼地把它撩开。 裴江知看着她的侧脸,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清禾,你究竟喜欢张译什么?” 我不是比那渣滓好多了么。 他在心里补充道。 语气带了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 洛清禾背过身去,闷闷的声音从他前方传来:“我也不知道感情的事情,说不清。” 她突然想起来在学生时代第一次对张译产生好感的瞬间。 记不得那天高中老师上课讲了什么, 只记得她在放学时,拿起挂在教室墙后面的外衣,口袋里被人故意塞进去的几颗小熊软糖。 糖果藏在两边的口袋里,每打开一颗都装着不同的惊喜。 字条上凌厉锋韧的笔锋:如果还觉得苦,可以吃几颗糖。 她几乎是福至心灵般地想到这是谁的手笔。 小鹿扑通扑通,心尖止不住的雀跃起来。 前两天她刚撇着嘴跟张译抱怨道:“最近因为感冒打吊针嘴巴里都苦苦的,吃什么都没味道,真烦人哦。” 张译剑眉微挑,淡淡地表示知道了。 她还以为张译只是随口敷衍,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这无疑是满满追张译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当晚她在自己的日记中喜滋滋地写到。 小糖果的味道她至今还记得,硬硬的外壳,里面酸酸甜甜。 如同少年少女间青涩的爱恋。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甜中夹杂了苦。 “洛清禾!你发什么呆呢!”裴江知走到她背后,拍了一下她的头,“不想说就算了,至于半天不理我么。” “小气鬼。”裴江知不满地补充道。 “嘶,好香啊!一闻就知道是二伯父做的糖醋排骨!”洛清禾摸了一下发出抗议声的肚子,语气轻飘飘的,“不是我不想说,只是现在实在没心情。” “算了!”裴江知看她忧思郁结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追问,“待会你裴哥哥给你讲讲这些年我见过的趣事儿,逗逗你开心。”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样编一个合适的理由给我解释吧!”她瞪他一眼,“你知道的。” “好好好,姑奶奶!”裴江知故意逗她,“姑奶奶的肚子都发出抗议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你!”她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一路绊嘴,吵吵闹闹地循着香味来到饭厅时,不巧正撞见洛云生压低嗓音对电话那头说着什么。 “仔细给我调查清楚了,那件珐琅彩器的确是从洛家流出去的?” 珐琅彩器? !洛清禾心中微微一震,那不是父亲生前最钟爱的一件藏品么?难道它如今不在洛家了? 不应该啊那件古董的藏身之处连她自己父亲都没有告诉,更遑论是旁人? 她陡然严肃。 “好,我知道了。” “务必把背后的人揪出来。必要的时候可以使一些非常手段。” 电话那头似是又说了些什么,洛云生听完顿失了顾忌,惊声大吼道:“什么?消息可准确?” “立马发过来!” 裴江知和洛清禾倏地对视,二人不知为何心皆一沉。 不祥的预感浮上来。 洛云生烦躁地揪了揪头发,转身时看见了背后的二人。 他止住了话头,对那边吩咐道:“继续查,有消息了给我回电。” 洛清禾眸子忽闪了几下,“二伯,我不是故意听你打电话的”不安地问:“有什么事发生吗?” “不打紧。”洛云生摆了摆手,满脸的阴沉氲怒:“禾禾,你父亲的死,的确不是意外。” 第五章 录像带 “在洛家书房、正厅以及藏宝阁等各个常人发觉不到的角落都装着微型摄像头。”洛云生看向她,“禾禾,你不知道吧?” 洛家主要靠买卖、收藏历朝各代的珍宝奇玩而发家。平常在重要的保险屋附近安摄像头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这些细微之处也被装上了摄像头? 洛清禾暗暗惊异,父亲九曲心肠,连自己都没有告诉。 她迟疑着缓缓摇头。 洛云生叹了一口气,似是早有所料,继续说:“这是你父亲留的后手,以防不测。没想到现在真用上了。” “昨天你告诉我张译的事后,我紧急派旧部去洛家调监控。” “你们自己来看吧。” 洛云生似是不欲再多说些什么,阴沉着脸。 摄像头被巧妙地隐藏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由于主要用来监控防盗门,所以只拍到了画面中人物的上半身。 像素不是很清晰,不过看清画面中人的样貌是足够了。 须臾,时间跳转到 12:39 分。张译出现在监控中,眉目紧蹙,手中拿着电话似是气急败坏地吼着什么,唾沫腥子乱飞。 两分钟后,画面左下角出现一个人的侧脸。 洛清禾心中一窒,这是她父亲! 父亲现在出现的位置她再熟悉不过,以前在洛家和二伯父一起躲猫猫的时候她最喜欢藏在这里。两扇门的开合之处有一个暗角,暗角前还有一棵浓郁高大的招财树打掩护,隐蔽至极,头一次二伯父还真的没发现她。 连对洛家布局了如指掌的洛云生都发觉不到的隐蔽之处,更何况接手洛家才两年的张译? 现在只能拿看见张译的侧面,他侧对着门坐在紫檀太师椅上,单手握着手机喋喋不休,另一只手烦躁地来回叩向桌面。 紧接着,画面中的洛云俜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只能看见他大步迈往张译的方向,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 张译电话刚打完,转身欲走时被身后的来人猛地一惊。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手机直直地垂落到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紧接着,洛云俜再也忍不住,上来就给了张译一记重重的耳光。他被气得不轻,怒目圆睁,额角青筋微微跳动,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洛云俜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狠狠指着张译,神情激愤,恨恨地瞪着他,嘴一开一合不知道说着什么。 只能看见张译的面色越来越差,阴沉的能滴下水。 洛云俜脸被气的通红,连嘴角都在微微抽搐,抬起的手臂也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洛清禾抓心挠肝,急地直跳脚,她知道这是父亲发病时的前兆,心狠狠揪成了一团。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二人究竟说了什么。下意识地死死咬住了下嘴唇。 裴江知感受到身旁人的焦躁不安,视线从监控画面中投到她身上,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抚慰。 目光转圜,他看到洛清禾因用力咬住而泛白的下唇时,眉间皱了皱。 小时候的坏毛病还是没改掉。 裴江知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一瓶钙奶,慢条斯理地把吸管插好,直接怼到洛清禾面前:“喝。” 洛清禾目光紧盯画面中洛云俜,下意识地偏一偏身子直接就着裴江知的手喝了一口。 “”裴江知看她焦虑紧张的模样,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安抚着。 “啊——”洛清禾悲痛绝望地惊叫出声,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虽然早已知道父亲离世,但是亲眼看着父亲发病而亡的画面仍是痛苦至极。 张译突然恶狠狠地攥住洛云俜指着他的手,手部发力将洛云俜的颤巍巍的身子甩开后,反手一把将洛云俜推到了地上! 裴江知眼疾手快地将画面暂停到这一秒,12:56 分。她目光死死盯着这一瞬,张译伸手推她父亲的动作。 微型摄像头没有拍到人物下半身,但她知道,她的父亲再也站不起来了。 洛云俜正是在那一天离世的。 父亲在七八年前由于年轻时的过度劳累,患上了慢性心里衰竭。此病不可治愈,最忌讳大喜大悲,情绪剧烈起伏。 被张译猛地一激,又被推到在地。原来这就是父亲的死因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滴滴眼泪砸了下来。 洛清禾嗓音嘶哑地说:“二伯父,我知道了。原来真的是他。” 洛云生神色紧绷,红了眼眶。 她心中恨意滔天。 那天她还在京城远郊的鱼塘里钓鱼,原本想偷偷为父亲准备一道惊喜晚宴,他心心念念,最爱吃的清蒸鲈鱼。 当日她接到从洛家报丧的消息时,满眼不可置信,还留有一丝侥幸,这会不会是老头子故意逗她玩啊? 直到小夕哭着来接她。 她一瞬面色煞白,险些跌进腥臭的鱼塘里。 张译,你杀我父亲,夺我家产,骗我感情。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裴江知听到身旁洛清禾绝望的哭声,心仿佛被狠狠捏了一把,又酸又痛。 他面色难看,下颌线条越绷越紧,心中亦是悲愤不已。 从前记忆中笑得和蔼可亲的洛伯父竟然被这种小人气到发病而亡! 空气凝结,一时间只剩洛清禾低声啜泣,气氛是让人窒息的沉默。 “你们先吃饭吧,吃饱了才能好好讨论接下来的对策。”洛云生悲愤之气压得隐约,声音一字一顿。 “二伯父你” 洛清禾的话被洛云生打断道:“不用管我。” 他深深吸一口气,丢下一句话便离开。 晃晃荡荡的步子透出他此时不宁的心绪。 洛清禾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洛云生离开的背影,一时间心中苦涩难言,看着满桌精心准备的菜式也没了吃饭的胃口。 “清禾,为了洛伯父,多少吃点。”裴江知看着她单弱的小身板,“吃饱了才有力气为洛伯父报仇。” 洛清禾疲倦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吐一口气。 这些日子来,接二连三的变故已让她疲惫不堪。 “走吧。” *“走!”一道女声吩咐旁边的人,声音听不出喜怒。 一辆低调的房车在明月山脚下的小客栈旁停下,从车上迈下来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宽大墨镜的女人,墨镜几乎全盖住了她巴掌大的面庞。 来人走到客栈门口,伸出的纤纤玉指握成拳头,极有耐心地叩了三下门。 半晌,无人回应。 她抿了抿嘴,似是不悦。继续颇有耐心地叩门。 终于,客栈里由远到近地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 “谁啊?这么晚了还来投宿。” 他拖着步子打开客栈的门锁限制。 “这位小姐,我们客栈” 打烊了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来人打断。 “许久未见,二伯不认识潇潇了么?” 洛潇潇抬眼问眼前的中年男人,神色淡淡道,“你的侄女,可不止洛清禾一个。” “是你?”洛云生乍一没认出来人,皱眉仔细地上下打量她。 “潇潇,你们姐妹之间的事,我这个做二伯的多少知道点。”洛云生俯身把手中的门锁放在地上,平静道,“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洛潇潇视线定格在他身上,反唇相讥,“哦,难道你是说,我抢了洛清禾的男人?” “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好意思直接说出口!”洛云生被她这话一惊,饱含愠意的嗓门训斥道,“还是这样不知羞耻!” “呵,二伯的偏见真是不小呢。我知道你一向偏疼洛清禾,却不想你竟然问都不问,直接就判了我的死刑。” 洛清禾神情淡漠地讥讽,心底丝毫不在意。 “侄女不远千里来你这,不会连口热茶都不给吃吧。” 她摘下墨镜,缓步走到洛云生旁,低声道:“二伯,先别急着生气,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们好消息的。” “是么?” “潇潇,你真是好大的排场!来二伯家还带这么多人?” 洛云生视线掠过她,看向她身后的保镖们。 “二伯,都是自己人。放心吧。”她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话,递给身后的人一个眼风,雷厉风行的往庭中走去。 第六章 勾玉 洛潇潇走到小院中央,懒得一间间地找洛清禾。 她直接大声喊:“洛清禾!你给我出来!” *一小时前 洛清禾看着满桌自己爱吃的菜式,虽提不起食欲,也勉强动兴致缺缺地动了动筷子。 这是二伯父特意做给她的,她总不能辜负了二伯父的一番心意。 裴江知在一旁看着洛清禾低沉,有心想转移话题暂时避开沉闷的气氛。 “清禾,我们许多年没见了吧?” “嗯。七年呢。”洛清禾闷声回答。 “说起来,当初你那个走失的妹妹找到了吗?” 一直在饭桌上默默无闻的小夕闻言心头一跳,瞪了一眼他。 这裴江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无意间犯了小姐最难受的禁忌啊! 小夕正想岔开话题,洛清禾却好似全然不在意地接话:“嗯,在你离开后差不多一两年就找到了。” “江知,你知道吗?潇潇她当年跟我走丢以后被一家人捡到了,此后就一直收养了她,直到洛家发现她的踪迹。” “后来潇潇跟我说,收养她的养父母对她很差,动辄打骂。食不饱,衣不暖。将近十年来生活中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不敢想潇潇是怎样被他们磋磨的。” “潇潇说,养父母捡走她的目的可能就是养大了,‘卖’个好价钱吧。可他们却没想到,潇潇竟然出落得如此貌美,于是动了把她嫁给自己傻儿子的心思。” “你想知道后来怎么样吗?”目光游离到他面上。 裴江知放下筷子,敛了神色:“你说。” 洛清禾打开了话匣,这些年心里的烦闷苦郁终于有人可以倾诉。 她胳膊撑在桌上,双手托腮,眼神游离,像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潇潇回了洛家以后,我加倍地对她好。每当我想到这些年来自己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时,我的亲妹妹潇潇却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吃不好,任人打骂磋磨,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当初为了潇潇,我甘愿为她做一切。最严重的一次,我为救她差点被淹死。真的是差一点点。江知,你知道溺水是多么痛苦吗?” 洛清禾没等他回答,摇了摇头,继续自顾自回答道:“我知道。两年前的夏天,潇潇约我陪她一起去湖边露营,我以为是我这么些年来不遗余力地对她好,终于让她对我放下心中的芥蒂。那天我高兴极了,一路上兴高采烈地拉着潇潇谈天说地。” “我说,潇潇,在湖边你可千万要小心呀!我不会游泳,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姐姐也救不了你哦!” “最狗血的是,潇潇在湖边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一个脚滑摔进了湖里,看着潇潇伸出两条手臂在水中扑腾,我当时都被吓傻了。跟随我们来的保镖一个也不在周围,没有办法,我咬着牙跳湖想要把潇潇拉上来。” 洛清禾急促地呼吸,又深陷那日的泥淖之中:“落进湖中,我才知道旱鸭子救人简直是天方夜谭。我的手止不住地扑水,没抽筋的腿开始在水中乱蹬。没有方向分寸的我始终只能在原地踏步。离岸边越来越远,我越紧张,越难以维系。水灌入呼吸道后,我的头开始发胀,鼻腔里充满了血的甜腥味。 我想憋住气,可是一旦吸入了水就再没可能憋住了。我开始剧烈地咳嗽,再水下咳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咳一吸,恶性循环。” 原来撕心裂肺不止形容极度悲伤,肺里进水就有裂开的痛苦。 裴江知觉得一窒,细细密密织就的网把他的心一层层缠住,逐渐收紧,直到勒的他喘不过来气。 他当然知道溺水的感觉。 “别说了,换一个话题吧。”他声线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洛清禾摆摆手,“我没事。” “最后的意识里,是我刚被救上岸时看着洛潇潇完好无损地站在岸边。那一瞬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彻底昏死过去。” 洛清禾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嗓子。 顿了顿,她说:“除此之外。” “母亲生前亲手编的最后一条手绳是我最珍爱的东西,她本来也想给潇潇编一条的,可是后来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到最后连抬起手的力气也没有了,撒手人寰。” “潇潇看到那条手绳以后也喜欢极了,她闹着要,虽然我心里万分舍不得,还是给她了。我认真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爱护这条手绳,因为这是母亲生前亲手编的。” 洛清禾情绪激动起来,逐渐握成拳头。 “可是我隔天看到潇潇拿着那条手绳问张译他喜不喜欢,她想要送给张译。我当时恼怒极了,这是母亲亲手编的手绳,她不知道吗?我当即就冲上去吼了她一句,让我万分想不到的是她直接就把手绳摔到我面前,狠狠地剁了两脚。张译也在指责我不应该这么吼她。” “我当时真的很委屈。”她眼底慢慢蓄上雾气。 “呵呵,说到张译。”洛清禾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继续说道,“潇潇想要什么,我都尽我可能的满足她。最后她竟然要的是我的未婚夫。”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不知道,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们两人玩弄。” “我明白潇潇这些年很不好过,也懂她像刺猬一样保护自己,但我没想到她的刺始终是对着我的,无论我对她多好,她始终都不信任我,践踏我对她的柔软。” “经历了一桩桩一件件事之后,我逐渐对潇潇心冷。江知,原来有人的心是真的捂不热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 伸手揉了揉眉心,嗓音暗哑,“也许就是当我得知那次落水,是潇潇故意为之时彻底死的心。不,也许是当我发现洛潇潇和张译的私情开始。”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了。”她轻声呢喃道,眼中布满了迷茫之色。 裴江知起身拿起桌旁的餐巾纸,递给洛清禾:“清禾,我” 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我现在来了。 几个字还没吐出口,洛清禾轻声止住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自己都想明白了,不用再安慰我。” 一时之间又回归寂静,只余厅中古老笨重的大摆钟左右摇摆,叮咚,叮咚…… 洛清禾收起游离的视线,主动问:“裴江知,你呢?现在是不是该给我说说为什么不告而别了!” 说到最后,她的火气又想往上冒。 裴江知苦笑道:“你知道我的,答应了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又怎么会故意逃跑。” “七年前,裴氏在加格纳的本家发生了意外。” “本来谈好的一批要送往国内的翡翠原石突然被当地的小军阀劫走了,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几把枪就能解决。”他微微一哂,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这时候,在国内的裴氏支系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竟然想要偷走裴氏嫡系传了上千年的勾玉。” “他们以为探知了我裴氏传家宝的藏匿之处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裴江知神色轻蔑道,“真是自不量力。” 勾玉?洛清禾心中一动,隐隐记得从前听父亲提起过,好像是一块灵玉。 她从前在洛家听下面的人议论过,据说勾玉是举世难寻的千年至宝,谁拥有了它,谁就能逢凶化吉。 东汉末年战乱纷争,可偏居在东南一隅的小国安笠国却一直未被战火波及,只因拥有了勾玉,并将其视作镇国之宝。 安笠国一直偏居小地兴旺繁衍数十代,直到唐高宗下令镖骑大将军挥师南下。 国灭,勾玉不知所踪。 她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以前觉得这些还是太飘渺了,一直都把勾玉的故事当作传说来听。 却没想到勾玉如今竟然在裴家? 她打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他勾玉的事。父亲生前很在意的事,她也想知道。 一时间心念百转千回,可是面上还是平淡的听裴江知继续说。 “虽说如此,他们当时倒也掀起了点涟漪。于是我家老爷子就直接带我回到本家安定局面,也就没来得及告诉你。” “其实后来,我还是回来找过你的,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谁知道那么巧,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你猜怎么着,我看见你挽着旁边那男的手笑得正甜蜜。” 他耸肩,一脸纯真,“我怎么好意思上去打扰你的好事。” 洛清禾直接忽略了张译,她有些意外,没想到他悄悄来过。 “嘶——关于裴氏本家和支系的事,我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他皱着眉头思索。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起码得追溯到——”他拖长尾音,“嗯对,大约公元875年前后吧。” 裴江知瞪她一眼,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别看我啊,我是被迫的。实在是我老爹他逼着我了解裴家历史的,还说什么‘不通裴家史,不配为裴氏后人’你是不知道,裴家还有一本厚厚的《裴氏家训》,的亏他没逼着我背。” 他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一震恶寒,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浑身抖了三抖。 洛清禾挑眉,她知道裴家是近代以来低调的世族大家,也知道裴家颇有些历史底蕴,当然,这些都是小时候在洛家时,两家生意往来不经意间听到的。 可是没想到竟然要追溯到晚唐了,真是不可小觑。 “那会儿唐朝快玩完了,你知道吧。”裴江知瞥她一眼,像是在嘲讽她历史不行似的。 “废话不是。”她又轻蔑地瞥回去。 “唐朝时的河东裴氏听说过没?” 洛清禾暗暗一惊,不曾想竟然是河东裴氏? 她又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暗自吐槽这人怎么就没一点名门望族的样子,总爱捉弄她。 中国的历史很长,出一流人物的家族不少,但是,像裴氏家族这样绵延两千年,兴盛八百年可谓绝无仅有。 用史书上的话说,这叫“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兴,至隋唐而盛极,五代以后,余芳而存。” 据她所知,中国出宰相最多的就是裴氏家族。 今天晚上她裴江知这个竹马?她在心里纠正,应该说天降竹马更合适。 刷新了认知。 “唐末时战争频繁,裴氏嫡系决定南迁躲避战乱,然而支系不知道为什么决意不走。”他摊了摊手,“别问我为什么,问就是不知道。” “两边僵持不下,最终决定嫡系南迁,支系继续留守在中原。” “那岂不是抛弃了支系?”洛清禾犹疑。 “啧,格局小了。说不定是人家支系不愿意带我们玩呢。”裴江知笑道。 “就这样,嫡系一路南行,一边走,一边给沿途的地州带来不少好处。百年望族嘛,史书典籍、金银财宝哪里会少的了。” 裴江知曲起手指在桌子上敲敲,“扯远了点。总之,走走停停十几年后,裴氏本家最后决定在帡国,也就是现在的加格纳,定居下来。” 他感慨道:“的亏是老祖宗有眼光,加格纳什么东西最值钱?啧,太有先见之明了。” 洛清禾看他故意耍宝的模样,笑着摇摇头。 “就这样,本家在低调地发扬起来。老祖宗也不是吃素的,经过千年的发展在此早就黑白通吃了,势力庞大,盘根错节。加格纳几个有头脸的大矿主跟裴氏本家从来都关系匪浅。” 说到这,裴江知颇有些得意。 “哦,官方的势力,也是有‘一点’的。”他又补充。 听到这,洛清禾心底升起一股希冀。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哥哥在加格纳的失踪有希望了? “然后,就到了小时候咱俩一起玩咯。裴家跟你们洛家一起做生意,那几年我经常跟我老爹往返于国内和加格纳。” 说着,他似突然想到什么,眼睫亮晶晶的,“清禾,要不要听我在加格纳痛打落水狗的故事?可好玩啦!” 他说完,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笑,脸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洛清禾刚想说好,可是,怎么好像听到了洛潇潇的声音? 凝神去听, “洛清禾!你给我出来!” 她神色僵住,对裴江知说:“洛潇潇可能来了。” *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泄在庭院中,周围的空气慢慢凝滞,似剑拔弩张。 洛潇潇颇有耐心的立在院中央,微微抬起头看向二楼拐角处的两道人影。 “姐姐,月余不见,别来无恙。”她表情丝毫未变,语气平淡道。 “姐姐?你的这一声姐姐我担当不起。”长睫盖住了洛清禾冰冷的神色,开口讥讽。 洛潇潇顶着对面那道来自她身旁男人探究的目光,勾起嘴角,蜜色的薄唇轻启: “姐姐,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版本?” 第七章 冰释 洛潇潇走到院中石桌旁,单手撩起衣摆闲适地坐下。 “坐吧,姐姐。”她淡然地撩起眼皮,极其自然地说道。 洛清禾神色复杂的看着曾经如此疼爱的妹妹,内心百感交集:“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天色不早了。” 玉碎般的嗓音寒凉无比。 “哦,差点忘了还有你们。”洛潇潇不答,扭头瞥向身后立着的几人,“去门口守着吧,我不喜欢谈话的时候有太多人。” 初赫缇迟疑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听不见我让你们走吗?” 微微上扬的语调,饱含愠意。 随从们识趣地闭上嘴,转身旋即消失在夜幕中。 夜风猎猎,吹得洛清禾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二伯,小夕,裴江知你们都先回去吧,我和洛潇潇谈一谈。” 洛潇潇,变化真是不小啊。从前那个刚到洛家时浑身竖起倒刺的女孩如今已经气定神闲地指使下人了。她提起步子向洛潇潇迈去,一步比一步坚定,这些天刻意被她遗忘的往事一件件涌现在脑海中,不愿深想,不得不深想。 “姐姐以为,你到底有多大的运气能一次次地躲过张译手下的追踪?”洛潇潇率先开口,“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一遇到跟张译有关的事就如此愚笨?” “什么意思?”洛清禾垂下眼帘,眸子左右流转。 暗暗将近期来顺利到不可思议的路途在心中过了遍。起初她也有犹疑,为什么每次都能从“差一点”中逃脱? 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会不会又是张译的险境,可是转念一想,他明明可以直接把她抓回去完婚,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想来想去,也只好当这是父亲在天之灵,保佑她避免落入奸人之手。 只是她如今这番话 “是你做的?”洛清禾微抬下巴,直视眼前人的眼睛,“为什么?” 她颇为不解,“你不是应该帮着张译么?” “帮着他?呵呵。”洛潇潇勾起唇角,讽刺道,“我的好姐姐,你可真是被张译蒙了心。” “两年前,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张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为什么不信?” 洛清禾瞳孔一缩,猛然间回忆起两年前落叶纷飞的深秋。当时她已然发觉了所谓坠湖不过是洛潇潇又想出来玩弄她的好法子,自那以后便一直对洛潇潇淡淡的,不复从前的亲昵宠爱。 那天,洛潇潇突然出现,神色紧张地拉住她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姐姐,你快来,我发现了一件了不的大事!” “放手!”洛清禾眉头紧蹙,呵斥道,“洛潇潇,你又想玩什么把戏!”边说边把洛潇潇拉住她的那只手往下拽。 “姐姐,你怎么了”洛潇潇讨好地拉住她的手,满脸无辜神色,“是不是潇潇做错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洛清禾脸慢慢冷了下来,“上次去露营,我因为救你跌进湖里,可” 她话还没说完,却听见身后由远至近慢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是张译!她眸子一亮。 洛潇潇也听见了,可是她的神色似乎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小声急促地自言自语:“来不及了!” “姐姐,我发现张译似乎对洛家图谋不轨!他正在背地里” “清禾,潇潇,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呢。”张译不知何时到了洛清禾身后,伸出手握住她的,洛清禾极其自然地与他十指相扣。 “洛潇潇,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洛清禾搂住旁边人的胳膊,满脸诧异,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呵斥道,“这就是你新想出来整我的法子?” “就算你再不喜欢我,也不至于编出这种谎话吧?”她满脸鄙夷。 “什么?”张译温和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走吧。”洛清禾最后转过身看了她一眼,视线定格在她粉扑扑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在洛潇潇脸上看见了委屈的神色。 一定是眼花了,她自嘲的想。 洛潇潇还嫌上次她没有把命搭进去么?晾她几天也好,让她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无底线的包容她的恶作剧。 冷夜沉沉,天幕微微透出些墨蓝色的磷光,庭院中竹林萧索,随着风的轻抚发出沙沙声响,仿佛蚕食的声音。 洛潇潇觑着洛清禾逐渐不自然的面色,心下有几分计较,冷哼道:“姐姐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是,我记起你的确提醒过我。” 若非当日的感觉太过荒唐,她也不至于一直记到现在。当日,是她选择了一直与她浓情蜜意的张译,而非三番几次捉弄诓骗她的洛潇潇。 “可是你又怎会得知张译的行动?”她按下一丝冤枉洛潇潇的愧疚感,平淡问道,“还有,你不是早就背着我跟张译?”她话音未尽。 说完,她脑中转过了个弯来。 莫非潇潇是故意的,与张译柔情蜜意,只为探听他的一举一动? 洛潇潇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自然地接过话茬,“暗地苟且么?” 洛清禾故作漠然,喝了一口热茶不语,静待她开口解释。 “若非你当日不信我,我又怎么会以这种方式保护你? !”洛潇潇满腹窝火,“你可别忘了你当日是多绝情啊姐姐。” 洛清禾暗想,她果然是故意的。 这傻丫头。 “所以不信你竟成了我的错么?”洛清禾觉得好笑,毕竟当初被戏弄的感觉还未遗忘。 她轻轻阖上茶盖,借着瓷器暖了暖冰凉的手,“你要不要想想,自从你来了洛家以后,究竟是谁掏心掏肺对你好?又究竟是谁将别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三番五次作践。” 她一字一顿,每说一个字怒火便增加一分。 “远的不说,你明知我不会游泳,可你为什么要故意落水引我救你?”洛清禾目光闪烁,不自觉让人感到有一股逼人的寒气。她质问,“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溺死了,差一点。” 洛清禾看着眼前与自己相似的面庞,只觉有些看不透她。 “姐姐,那件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对,你恼我也是应该的。可我真的不是故意引你落水。”洛潇潇苦笑,周身原本凌厉的气势弱去不少,“我原本那天约你去湖边,是为了向你道歉,和你真正交心,却没想到办成这样。 我直到自从我来了洛家以后,你待我极好。这种温暖是我从前许多年都从未拥有过的。我既害怕这不过是昙花一现,又贪恋你对我的好。 养父好赌又嗜酒,性子暴虐。他每次喝醉了,或者是赌输了都会回家大闹一通,摔砸锅碗瓢盆。直到有一次他看见瑟缩在角落的我 。” 洛潇潇轻描淡写,似乎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她。 “他一边狞笑着,一边拿起锅底就想往我头上砸。还好我跑得快,不然我的头可能就像四分五裂的平底锅一样了。 养母贪财又凉薄,向来不管这些事。印象特别深的是,养父又赌输了,正愁回家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 摔门进来以后,他到我正搬起小板凳,准备炒菜。” 说到这,洛潇潇抬起左手手臂翻转一圈,尽管被穿着的风衣遮盖住了,她还是借着皎皎月光认真端详,目光寒凉如水,穿透防寒的风衣。 “养父找到了出气口,二话不说一把将我推到在地,举起锅里的热油就准备泼在我身上。” “他从前只要一不称心就会冲我来,所幸反应速度练上去,我有经验了。可不敌他动作突然,尽管我迅速地在地上翻身,可还是被热油撒到了左臂上。” “真疼啊我一晚上疼的都没睡着,胳膊火辣辣的。”痛苦仍旧历历在目。 洛清禾听得心头火起,放下手中的茶杯,想要拉过她左臂仔细瞧瞧,可还是忍住了。 纵使她亲妹妹千般不好,由得外人如此欺负? ! “养母什么也不做,淡定闲适地倚在门框边,双手环抱于胸前,觉得我翻来覆去躲闪的模样很滑稽。” 洛潇潇将目光移到洛清禾面上,“姐姐,我有些渴了。” 说罢也没等洛清禾的反应,自顾自地拿起她面前的茶杯,啜了口热茶,继续说:“说得有些远了。姐姐,我只不过是想告诉你,我是如此欢喜于你对我的好。我害怕这会转瞬即逝,我害怕一觉醒来我又会回到那个地狱,我太缺乏安全感了。” 她顿了顿,有些羞愧,“所以,我不断的试探你,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永远都会对我这么好,无论我多么顽劣。” 她的语气渐渐低落下来,“从前的事我向你道声对不起,是我太伤你的心了,姐姐。” 语毕,洛潇潇起身欲对洛清禾深深鞠躬。 洛清禾态度渐次软化下来,听妹妹亲口所说遭遇时,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揪住。她起身拉住洛潇潇,“我知道了。原来,我们误会竟这样深么。” 她眼眶泛红,呜咽道,“是姐姐不好,没能察觉到你竟然这样缺乏安全感。姐姐知道你在养父母家受了许多委屈,可从没亲口听你说过这些往事。当初都怪姐姐没有看好你,让你走丢了。” “可是潇潇,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无条件纵然你对真心的试探,有些时候,越是试探什么,越容易失去什么。” 洛潇潇抬手抚去洛清禾面颊上的泪,紧紧拥住洛清禾,“姐姐” “可是我万分没想到,那天竟然差点害你溺死在湖中。我在湖中看到了一条七彩斑斓的小鱼,想着你会喜欢,便找了网兜去捞,自己却不小心掉进湖里了。” “尽管我会游水,却还是下意识的呼救了,只是竟然引得你下水来救我。” “姐姐,你知不知道,当你为了救我而奋不顾身下水的那一刻,我心里仿佛被什么填满了一样,满足极了。”洛潇潇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说,吸了吸鼻涕。 洛清禾用力反抱住洛潇潇,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八章 怪不得你这么自觉 一夜无梦。 洛清禾整晚翻来覆去,脑中想的全是潇潇昨晚的话。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她干脆直接起身,梳洗利落去厨房,为众人准备早餐。 哼着小调,慢悠悠的从廊庑路过裴江知房门口时,里面却传来一阵叮铃咣当翻找东西的噪音。 她心下好奇,二伯客栈中的安保她向来不会怀疑,可这动静委实像遭了贼。 她猫着腰,轻轻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趴在裴江知房门口,侧身附耳凝神去听。 杂乱的翻动声戛然而止,雅静的院中只有二伯养的几只八哥在说“早上好,早上好。” 这鸟跟复读机似的。她暗暗腹诽。 “咦?怎么没动静了?”她不觉有异,直起身子换了另一边耳朵,继续侧耳倾听,将脑袋靠的更近些。 倏地,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她一下失去重心,猝不及防跌进一个厚实坚硬的胸膛。 裴江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洛清禾?一大早在我门口做贼呢?”裴江知坏笑道,“早就听见你趴我门口半天了。” 洛清禾“唰”的一下红了脸,毕竟偷听人墙角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谁让你你你房间里面传来一阵叮铃咣的吵声!”她结结巴巴,急忙推开裴江知,堪堪扶着门框站好。 她继续先发制人:“要不是二伯客栈的安保一向到位,我都怀疑是不是进贼了。” 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这个道理她清楚的很。 “得了,懒得跟你扯。”裴江知嗤笑一声,“准备干什么去?” 他打量着洛清禾一身穿戴整齐,目光扫落道她眼下时,挑眉道,“国宝?” “没睡好!国什么宝!”她瞪他一眼。 “既然都起来了,跟我一块做早饭去。” 洛清禾拉着裴江知往厨房走,边走边问,“你这是要走?去哪?” 刚才慌乱间瞄了一眼他房内,她给他买的行李大剌剌的摆在地上,上面还堆着好些给他挑的衣服,当初这人就穿了一身脏衣服来,幸好她好心给他置办些用品。 裴江知嗯了一声:“家里来消息了,让我再去一趟蓉城。说起来,长大后第一次与你相见就是在蓉城。” “模样是狼狈了点。”他小声嘀咕。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厨房,洛清禾扔给他两个番茄,“去洗了。” 洛清禾挽起袖子,利落地舀起一勺米,“你还没给我说,为什么会在蓉城捡垃圾?” 她忍笑道,故意惹他急。 “捡什么垃圾!”裴江知学她说话,一瞪眼,“那是处矿山!家中让我去蓉城实地考究一番,以免被下面的人糊弄了都不知道。” 裴江知把洗好的菜放在案板上,准备动手:“清禾——” 洛清禾似明白他要说什么一样:“来了。” 她自觉上去帮他把袖子挽起。 他借着道:“凑巧,刚好那天山区里有雨,山路湿滑得很。我又踩到了芥子草,脚滑就不小心从半山腰滚下去了。” 他耸肩,“更凑巧的是,跟我一起来的人都回程取设备去了,就我一个人千辛万苦攀到公路旁。” “亏你从小跟梅师父习武,下盘不稳呐。”洛清禾笑眯眯损他。 “所以你看到路边停了我们的车,就以为是你的人来接你了?” 她撇撇嘴:“怪不得这么自觉的招招手。” 裴江知对着洛清禾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随即做了个鬼脸转过身去炒菜。 洛清禾转身从冰箱拿鸡蛋,余光瞟见厨房门口似乎站着一个人。 “潇潇?早安。”她招呼着洛潇潇,美滋滋道,“姐姐今天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 洛潇潇应了声,进门后目光颇为不善地盯着裴江知。 “介绍一下,这位是裴江知,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不正经人。”洛清禾指了指裴江知,暗戳戳气他。 裴江知挑眉,刚想反嘲回去,洛清禾堵住他的嘴,又说道:“江知,这是我妹妹潇潇,从前跟你提起过的。” 裴江知转过身来,对洛潇潇温和地笑了笑,“你好。” 嘶,他怎么觉得洛潇潇好像对他有种敌意? 洛潇潇颔首示意裴江知。 她眼中划过一丝不悦,这就是探子口中所说姐姐捡的那个男人?皱眉审视一番,长得还行,有鼻子有眼的,但也不过如此。 先前她在门口看着姐姐和这男人略亲密的样子,就如同夫妻一般有默契。 再联想到姐姐曾在张译身上吃过的亏,不由得狠狠担忧起来。 因此对裴江知也没什么好脸色。 长庚缓缓从东方升起,金光斜斜洒落厨房。 “走吧!开饭喽!”洛清禾左手拿着碗筷,右手牵起洛潇潇往饭厅中去。 晨曦中,昨夜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竹林如今闪射着清莹的光泽,绿莹莹的光环萦绕着整个竹林,清晨第一缕微风夹杂着些许凉意,与着八哥鸟欢愉的啼鸣一同散落在明月山脚下的小客栈里。 周身一片乐融融之景,洛清禾更加了几分快意,“江知!快点跟上。” * 洛云生闻到香味,踱着步子到饭厅,看着满桌佳肴美馔着实惊了惊:“都把早餐准备好啦?” 他慈爱地看了眼小辈们:“辛苦大家了,开饭吧。” “二伯,潇潇昨晚把一切误会都给我解释清了。”洛清禾提起筷子夹了一块洛云生爱吃的小酥肉,“二伯吃这个,我亲手做的。” “说来也是我不好”洛清禾有些抱愧,将昨晚的事挑了些要紧的说。 洛云生听完既疼惜洛潇潇这些年的遭遇,又惊讶于洛潇潇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魄力,他悄然别过身去抹了一把眼角。 洛云生:“唉,苦命的孩子。” “从前二伯以为,你在外学坏了性子唉,不提也罢!所以对你有些偏见,你这孩子却也不为自己辩解两句,直到事态完全了然了才肯说。”他看洛潇潇的眼神不自觉带了轻怜痛惜,哑声道,“二伯在此处给你赔个不是。” 洛云生虽年长他们许多,但从没长辈的架子。 “没事,都过去了。”洛潇潇满不在乎道。其他人的看法于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她只要姐姐在乎她就够了。何况,自她来洛家后就鲜少见到二伯父,与他关系并不亲密,二伯父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洛云生黯然神伤:“唉,你这孩子罢了!埋怨二伯也是应当的。” 他起身为洛潇潇盛上一碗八宝粥,“你从小离了洛家,在外面长到这么大才回来,二伯从前又对你有许多偏见。唉,你怨我也是应当的。” “总之,误会解开了好,解开了好啊!” 洛云生咬牙切齿道:“从今往后,二伯一定会对你和禾禾一视同仁,但凡有谁再想欺负你,二伯第一个跟他拼命!” “好啦二伯,我饿了,能先吃饭了吗?”洛潇潇揉了揉发出抗议的肚子,眨巴眨巴湿漉漉的大眼睛询问洛云生。 “咱们先吃饭!”洛云生连说三个好,连忙起身为她夹几筷子肉丸,生怕饿着洛潇潇。 洛清禾觑旁边的裴江知低头不语,以为他不喜欢吃,拿手指戳了戳他:“江知?” “饭菜不合胃口吗?” “不是,我在想,”他咽下嘴里的饭,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当日的洛家既然已经被张译层层把控,那么那封有关于你哥哥的信究竟是如何透过张译送到你手上的?”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洛清禾。 洛清禾面色一滞。 “唔对!我早就想问了。”小夕囫囵扒饭,口齿不清道。 洛云生:“会不会是张译故意让人送到你手上的?” “更何况之前你求他找洛清逸,他也不是推三阻四的么。”洛云生冷哼。 “倒也不无道理。”洛清禾眼神冷下来,连哥哥都与他有关? 张译,我之前可真是小瞧了你。 “不可能。”洛潇潇斩钉截铁道,“我在他身边潜伏这么久,从未见过他跟缅甸那边有任何联系,更何况是与他们联手让哥哥消失。” 洛清禾狐疑地看了一眼裴江知,裴家在缅甸势力可不算小,正犹疑着要不要开口求他帮忙。 霎时,洛潇潇伸手夹菜的动作一僵,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虽然这件事情可能和张译本人无关,但可能免不了他背后之人的干系。” 在场的人除了洛潇潇之外,心中均“咯噔”一声。这与他们之前推断的幕后之人不谋而合。 洛清禾看似漫不经心道:“怎么说?” “在他身边潜伏的久了,免不了会得知他的一些习惯。”洛潇潇冷冷勾起嘴角,“他这个人,喜欢写日记。” 洛清禾听完,心中百感交集。曾经的爱人如今被亲妹妹如此知悉,这些习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可潇潇毕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故意与张译亲近 唉,剪不断,理还乱!罢了罢了。 “不是吧!张译也太” “太一丝不苟了些?”裴江知接过小夕话头,“不过嘛,写日记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哼。”洛潇潇继续冷哼,“谁知道呢!这人简直刻板到可怕。” 洛清禾暂时抛却心中的五味杂陈,凝神继续听洛潇潇说。 “趁张译不在卧时,我曾经悄悄潜进去,漫无目的 的四处翻查一通。” “你们可别指责我乱翻人家东西啊,我可不稀罕他那点玩意。是他不仁在先,也怨不得别人对他不义在后。”洛潇潇抬起下巴,义正言辞的声明道。 “好了,好了。没人怪你,快说吧。”洛清禾忍笑。 第九章 离别 “张译出门了?” 洛潇潇懒洋洋倚在贵妃榻上,漠然问向距离她三尺之外的初赫缇,“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清冽的声调,仿佛珠玉落地,不带任何情绪。 “行了,把不相干的人都清干净,退下吧。”洛潇潇起身理了理云肩,慢条斯理地说道,“看好房门,有动静第一时间告诉我。” 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难得张译不在。 张译这厮也不算蠢到家了,虽然他平时待她极好,可是一旦事关要事,要么随便找个借口把她打发了,要么就在她面前避而不谈。 既如此,留在他身边的目的又何在? 她穿过洛家清幽古朴的庭院,径直向张译的卧室走去。 推开门,一阵苏荷香燃尽的余香扑鼻而来。她目光随意略过屋内陈设,发现房内一应物品归纳齐整,有条不紊。 倒是符合他这个人一丝不苟的作风。 漫无目的的目光定格在窗边的书桌上,那里摞着一塌厚厚的文件。书桌底下还零星散落着几张纸。 就是那了!洛潇潇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兀自按耐住激动的心跳。 快步上前,目光触及的一塌纸堆顶上却是无关紧要的文学评论。手指不甘心地依次向下快速翻动,始终都是些现代文学评论。 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弯腰把地上的几张纸也捡起来。 这回倒不是些什么无聊的严肃文学,是张译亲手所写的——等等?张译为什么会在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姐姐的名字? 莫非他想继续对姐姐不利? 洛潇潇心中邪火逐渐上涌,双手飞快地拉开他书桌的每一个抽屉翻找有用的物件,惊怒之余不忘把纸张一一归回原位。 一边翻着,她的心渐渐下沉。 张译的柜子里全都是古今名著,诗词歌赋。 看来她当真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么? 不,她不甘心。 她从地上猛地一起身,眼前突然一片发黑,猝不及防地往下摔,撞到了桌子的背面,发出“嘭——”的一声响。 “倒霉!”洛潇潇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后腰,低声骂道。 霎时,她脑中闪过一道白光,眼睛一亮,她知道了! 顾不得摔倒的痛楚,洛潇潇猫腰屈起指节叩了叩木桌背面。 果然暗藏玄机! 张译藏得这样深,哼哼,还不是被她找到了。 拉开暗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隐约透出一本厚厚的书的模样。 该不会又是一本文学著作?洛潇潇咬咬唇,心道,不应该吧? 犹豫一瞬,旋即伸手拿出——意料之外的是一本笔记本。 轻轻翻动第一页,清逸有力的钢笔字赫然写着:[12年9月16日,天气阴,心情糟糕。 今天我和清禾吵架了,她说她看见我课间的时候对别的女生笑了一下。可是我并不记得我似乎对谁笑过,她是不是太小心眼了点?唉,一会又要去哄她。 不如给她买一个最爱吃的栗子糕?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生我的气。] 洛潇潇一怔,这是他的日记本?看样子还是从学生时代开始的,时间跨度还挺大,怪不得这么厚一本。 她对这样涉及别人隐私的内容并不感兴趣,粗粗扫过几眼,迅速往后寻找关键内容。 估摸着张译快回来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越往后,似乎日期间隔的时间也越久。从最初的差不多一天一记,到三四天一记,现在成了一两个月一记。 有了!她眸光一闪。 [13年11月3日,天气多云,心情舒畅。 今天万事顺意,成功和达成约定。愉悦至极,忍不住多酌几杯。] 洛潇潇低头思索,这个“和”字背后显然有人名,可是后来又被日记本的主人狠狠划去,她瞪大眼睛仔细辨认,但委实看不清。 不过这也算是不小的收获了。她接着往下看去。 [13年11月30日,天气阴。 洛清禾求我帮她找洛清逸,笑话,怎么可能?他好不容易把洛清逸弄走了。只有洛清逸不在,我才有可能] 洛潇潇心头不快,这人没写完就停笔了。才有可能什么? [13年12月7日,天气晴。 洛清禾究竟是从哪弄来的证据?按理来说,洛家都是我的人了,谁又能在我的手下给她递消息?前几天他又给我来电了,我没答应。会不会是他搞的鬼?] 看到这里,洛潇潇心头一震。这个“他”看来确凿是与张译合谋之人了。哥哥果然跟他脱不了关系,必须的尽快揪出这个“他”。 洛潇潇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接着往下看。 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初赫缇小声道:“小姐,张译回来了!” 这么快么?也对,她之前光是翻找就花了不少时间。 “知道了。”她高声回道,不忘把一切都回归原位,尽量使张译看不出破绽。 她对自己物归原位的本事可颇为自信,这都拜养父母所赐。 * 洛潇潇摊摊手:“就这么多了,再往后估计还能发现点什么,但张译提前回来了。” 在场的人要么满脸震惊,要么面色不愉,要么满腹心事,皆无人开腔。 “这么说,我们就得好好查查张译和幕后之人的关系了”洛清禾的眼中闪过几分精光。 如果哥哥的失踪当真与张译和他背后主家有关,何不利用一番自作聪明的张译? 她低头思索一阵,计上心头。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与洛潇潇商讨。 裴江知抽起一张餐巾纸,擦擦嘴角。他坏笑道:“洛清禾,这也算是半个'人才了',你不得好好跟他玩玩?” 洛清禾扭头对他粲然一笑:“不然呢?” 笑着笑着,眼底逐渐冷下来。 “当真不要我帮忙?”裴江知再次对她确认道。他怎么就那么不放心呢?洛清禾从小娇生惯养,看着也傻不愣登的,真的能把张译处理好么? “早说过了,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来。” 洛清禾见他又想说什么,作势佯怒道:“裴江知——”拖着长长的尾音。 “好吧,真是怕了你。” “先不说他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洛清禾顺势夹了一筷子亲手做的粟饼,刚一入口,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咸到发苦,舌头都要掉下来了。她悄悄吐吐舌头,连忙四处找水。 旁边的洛潇潇极自然熟稔地递上一瓶水,仿佛刚刚已经经历过一遍,已经有经验了。 她对妹妹讪讪一笑。 大家为了保护她为数不多的几次下厨时的自尊心,还真是拼了老命,都没有人吐槽她做的粟饼齁咸。 她都忍不住了。 洛潇潇挑眉斜睨她一眼,指指粟饼,又指指自己的嘴巴,摇摇头。 好像在说:我已经吃过这粟饼了,齁咸! “啊?小姐,他要去哪?”小夕从碗里抬起脑袋,疑惑地问。 “噢!”洛清禾拍拍脑袋,“忘记跟大家说了,裴江知家里有点事,所以他得走了。” 她撑着下巴,问裴江知:“什么时候走?” “就吃完这顿饭吧,时间不早了。” “这么快?”洛清禾一顿,嘟嘴道,“你我见面才几天,又走了。” 言语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舍之意,恐怕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 “是有点急,不过没办法。” 裴江知敏锐地捕捉到她言外之意,笑着反问:“怎么,舍不得你裴哥哥?等我办完事再来找你。” 洛清禾抬起白嫩的手掌,对他比了个“1”的手势:“只有一点点!” “好,只有一点点。”裴江知的笑眼漆黑亮堂,好整以暇地把眼神凝在她脸上,像是要把她如今的模样深深刻在心里。 “别太想我哦!”他得瑟地冲洛清禾扬眉。 洛清禾向前走几步推了他一把,白眼道:“臭屁!” 其实自七年前一别,他如今也是第一次正式与她来往。这两天来,他发现她还有许多小时候的影子,未语人先笑;紧张时爱咬嘴唇;受了委屈就想找人哭诉…… 她也成长了些许,似乎与小时候那个事事都要依赖他的小女孩逐渐有了区别。 唉,她既然要亲自动手,那就先任由她去吧。大不了到时候再帮她收拾残局就是了。 念及此,他唇角微微荡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梨涡里盛满了使人发醉的酒意一般。 此行重返蓉城再探矿脉,危险重重。不仅有裴氏支系的力量,更有业内各方势力,几路人马交织在一起,形势错综复杂。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似乎都对这一处的矿脉极为感兴趣。 当初要不是父亲亲自给他下命令,他可就会偷偷摸摸地来蓉城了。 正巧,省了他一番功夫,他也想知道这处矿脉究竟有什么稀世之处。 价值连城的矿脉他不是没见过,他也不相信这次从各方来的势力中没有人会稀罕一条普通的矿脉。 不过这些还是不告诉洛清禾为好,免得她担心。 裴江知起身收拾碗筷,洛清禾见状随他一起收拾残局。 小夕急忙道:“小姐,既然他快走了,你们就多说会话吧。这边我来就可以了。” 洛清禾与裴江知对视一眼。 “也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洛潇潇低眉不语,眼中颇为不快。 “禾禾,送送小裴。”洛云生慈爱地看着裴江知,“忙完了记得再回来看看伯父。” “好。”裴江知乖巧地笑道,“下次晚辈不会空着手登门!” 洛云生笑骂:“你这小子,不空手也给我来!这时候倒客气起来了。” * 冬日午后的客栈里,静谧异常。瓦楞和滴水檐下凝结出参差透明的冰层,顺着仓黑的檐瓦垂挂而下,凌空凝出一根根尖锥似的冰柱来。 洛清禾揉揉被冻得绯红的双耳和鼻尖,她缩缩脖子,嘴里哈着白气,又搓搓双手。 她站在客栈门口望着裴江知往车上搬行李,娇嗔道:“那你什么时候办完事?还没来得及和你好好算账呢!” “放心吧,办完了就去找你。”裴江知笑笑,对她挥手,“回去吧,外面冷。” 裴江知坐在车里,上半身探出车窗外,冲她大喊:“我走了!” 洛清禾踮起脚尖,朝他的方向用力挥挥手臂:“一路平安——” 第十章 是谁害他?! 正值隆冬,寒风肆虐,万物显得落寞而萧条,枯荣的草儿瑟瑟地在寒风中抖动,然而满山的松树却骄傲地以它生命的绿色同寒冬抗衡。 裴江知望窗外青山隐隐,吴淞沆砀,脑中浮现的却是离别时洛清禾在他车后用力挥手道别的模样。 空中飘着雪花,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散散地往她面上、肩头扑去。回望时,洛清禾那双盈盈秋水般的明眸倒映着冷冽的天光,似一方染了雪霜的玉,在他心中仿佛荡起了一圈涟漪。 裴江知抬眼看望天边,这云的模样也染上了她的笑意。 他摸摸下巴,思绪又飘到洛清禾身上。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下卧蚕会更明显些,透出眼里蔫坏又狡黠的情绪,像极了一只涉世未深的狡狐。 纯真又黠慧。 绪云的声音隔着轰隆的噪音从前方模糊飘来:“老大。” 裴江知的视线又飘到了脖颈上的围巾,走前竟然忘还给她了。 没发觉时倒也寻常,可他此时却觉得脖颈处伴随着洛清禾的温馥,传来一片酥麻痒意,忍不住伸出手拨弄几下。 “老大!”得不到回应的绪云猛地拔高音量。 裴江知笑意浅淡地抚着围巾,乍然被他一吓,险些跳起来撞到车顶。 他有些恼羞成怒:“叫什么呢!没聋。” 绪云是从小跟他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人不坏,就是有点缺心眼儿。 绪云挠挠头,委屈道:“可是我之前已经叫过你一次了。” 裴江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怎么了?” “老爷说安排了一批人去蓉城接应你,让你到了蓉城以后给他回电。” 他补充:“老爷说此行凶险,务必安全为先。还有,不可与支系起冲突。” 裴江知一哂:“知道了。” 不要起冲突?这可由不得我。得看看支系那帮子会不会做人不是? 要是他们再不知死活地来撞枪口,哼哼 不知什么时候,四周渐渐起了浓雾,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奔腾驰骋,寒流滚滚,正酝酿着一场大雪,窗外呈着一种混沌沌的气象。 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卒然间,车身猛地剧烈一晃,在路上打出一个“s”型。 刺耳的刹车声划过耳膜—— 裴江知一把抓住车扶手,迅速稳住身形,神色一凛。 他厉声喝道:“什么情况?” “有人故意别车!”绪云在驾驶座惊慌失措地大喊,“老大——” 裴江知翻身向后看去,浓雾中果然有两辆别克在车后穷追不舍,从左右两侧后方欲成夹击包围之势。 看样子似乎想把他们挤下公路。 可这盘山公路底下就是万丈深渊,浓雾从山谷袅袅升起,一眼望不到底。 这分明就是想至他于死地! 他低声咒骂了句,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上赶着找死?” 飞速把手伸到前座底下摸索一番,习惯性地想掏家伙——“操!” 没有!又忘了这不是在加格纳! 两道剑眉深深蹙起,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绪云,车上有没有备家伙什?” 绪云刚要开口回答,可此时位于左后方的红别克猛然间向他们撞来。 他紧张到汗湿的双手紧紧把住方向盘,目光紧盯后视镜,脚在刹车和油门间飞速变换。 咽了咽口水,他的心突突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声音因为过于惶急而变了调:“没有啊!” 他的手开始不听使唤了,在不停抖着:“老大,我不行了!” 车在升腾的浓雾中左闪右避,刹车声阵阵传来,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哪怕裴江知用力抓住扶手,竭力稳住身形,可还免不了身躯左摇右摆。 这种时候,绝不适合让毫无经验的绪云掌舵。 裴江知厉声高喊道:“准备一下,换我来开!” 这次出门他带了面对这些险情毫无阅历的绪云,真是一大失策!若不是他哥绪禹上次在缅的行动中不慎伤到手臂正在养伤,他亦不愿带绪云出来冒险。 裴江知跨起长腿,见缝插针地找准时机与绪云对换座位。 甫一落座,他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这小子还算和他有默契。 换做是他来开—— 裴江知的眼中布满了火种,瞬间被点燃。兴奋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倾泻开来:“要玩是吧?爷陪你们好好玩!” 他勾勾唇,透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几分邪气。 * “阿姐,咱们什么时候回洛家?” 洛清禾伸手捻了捻落到手中的雪花,面无表情道:“不急。” “回之前,我们必得周密准备一番,不然怎么能对得起张译的苦心孤诣?” 洛清禾拉住洛潇潇的手,“走,去问问二伯父手下还有没有可用的人。” “可用的人么?”洛云生躬身往炉壁中添了几块煤炭,“禾禾,你还记得陈伯吗?” 洛清禾紧挨着洛潇潇在炉壁另一侧坐下,炉火的光晕映着她一弯粉颈的弧度泄在窗子上,与外面的别角晚水相投。 “可是陈伯不是早就” 在二伯离开洛家以后,一向忠心于二伯的陈伯不是也随着就走了么? “没有,当初我离开洛家之后,你父亲为了照顾给洛家操劳半辈子的陈伯,把他安排去了洛氏祖宅做管家。” 洛潇潇熟稔地与洛清禾十指交扣:“阿姐,陈伯是谁?” “可以信任的人。”洛清禾抚了抚妹妹的头,柔声道,“陈伯自小看着我长大,一心向着洛家,可惜在二伯走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洛清禾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他对我们洛家小辈的疼爱不亚于二伯。记得小时候我总是调皮捣蛋,每次在被父亲胖揍之前,陈伯总是会护着我。” “你呀!”洛云生刮刮她的鼻尖,“从小就无法无天的泼性子,一大半就是陈伯给惯的!” 洛清禾浅浅笑着,“把张译踹走之后,洛家少不得需要管事的人,也只有陈伯可以让我信任了。” “那么我回洛家之前,先去拜访陈伯。” 洛清禾漂亮的眼眸一动,心随意转—— “二伯,你就没有想过重新回洛家吗?毕竟爷爷他” “禾禾,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洛云生云淡风轻地打断她,“洛家新一代,有你和潇潇,还有清逸就够了。二伯已经老啦。 借着此番,刚好给你们历练的一次机会了。有什么难处,再给二伯说!” 洛清禾眼神一暗,虽明知二伯不愿提及往事,她还是壮着胆子尝试一番 洛潇潇不解,但她察觉到突然凝滞的气氛,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用疑惑的眼神望了望洛清禾。 两人四目相对,洛清禾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示意她少安毋躁。 “那好吧。”洛清禾噤了声。 “你别看张译那小子目前把控着洛家上下,我估摸着呀,大多都是见风使舵的人。”洛云生话锋一转,“你父亲和我的一些旧部,待会我会列一份名单给你,上面的人你尽可去用,都是对洛家忠心不二的人。” “洛家如今的宅子,还有很多暗室和密道,我找找地图,一并给你。” 洛潇潇挑眉,微微讶异,她也不知洛家宅子还有这番玄机。 洛清禾原本有些飘忽不定的心,被二伯沉着缓慢的嗓音安抚下来。她眼中微微湿润:“谢谢二伯”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洛云生吹胡子瞪眼,作势要敲她脑门。 “好啦好啦!”洛潇潇抱住往她身后躲的洛清禾,正色分析道,“首先,我们有张译转移财产的证据,光是这一条,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其次,我们在二伯处得到陈伯等人的消息,可以在局势稳定之后接管洛家。再然后呢 。” 洛潇潇得意地往身旁靠去,“就是我,我知道张译这些日子来,他的心腹都有谁,他窃取的洛家古董都藏哪儿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不说全了解,十有八九是没问题了!” 洛清禾看她骄傲的小神态,忍俊不禁。 “只一点,他的幕后之人我始终没办法探听到。”洛潇潇叹了口气。 “这好办,交给阿姐了。”洛清禾狡黠地对妹妹眨眨眼睛。 “阿姐,咱们就这么简单的杀回洛家拿出证据,把张译送进去蹲几年岂不是太便宜他?” 洛清禾闻言,啼笑皆非道:“傻妹妹,这怎么可能。” “他欠我的,我必要他连本带利、十倍百倍地奉还。”洛清禾挽起胸前一缕青丝,慢悠悠地搅动着。 洛潇潇眉眼一弯,笑意盈盈:“甚好。” “张译那边,你觉得除了幕后之人,他的帮手还有谁?”洛清禾问。 洛潇潇沉吟:“在我看,应该没了。张译那个人,刻薄寡恩,精明又自私。我还真的没有见过他和谁走的比较近,他也没什么朋友。” “如此说来,倒好办。” “阿姐,我又忍不住说你了,你当初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啊?不然怎么会看上那个蠢货。”洛潇潇低声不满道。 “哼!你怎么跟裴江知一样,又往阿姐心口戳刀子是不是!”洛清禾佯怒。 “好啦阿姐,我错了嘛”洛潇潇声音越来越低,“但是!” 她嘀咕着:“但是阿姐,那个裴江知我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人。” 洛清禾失笑道:“你这丫头,看谁都不像好人。” “本来就是!”洛潇潇紧紧搂住洛清禾的胳膊,略带娇蛮地说,“谁都别想抢走我的阿姐。” “咱们明天就出发,先去洛家祖宅拜访陈伯。”洛清禾顿了顿,“祖宅在鎏年市,之后回洛家的途中倒是经过蓉城。咱们在蓉城稍作休整一下,我落了东西在蓉城别院。” “好,都听阿姐的。”洛潇潇埋首在洛清禾怀里,闷声道。 “说起来,”洛清禾把妹妹从怀里捞出来,“你从洛家出来找我,张译就没有起疑心?” “他啊?”洛潇潇嗤笑着,“他以为我出来帮他抓人了。” “抓人?” 洛潇潇深深望她一眼,牵起嘴角:“就是你啊!傻!你忘了张译派出那么多人一路拦截你了嘛!” 洛清禾歪头想想,脑中灵光一闪。 她一弯唇,狡黠道:“潇潇,我有个好主意——” 十一章 诡异 洛清禾略一思索,一个成型的计划乍然浮现脑中。 如此这般,斟酌着将鬼点子一五一十说给洛潇潇后,她面色逐渐由疑惑转为惊奇再到古怪,末了,瞳孔渐渐放大,眉心狠狠一跳。 她强忍着笑意:“阿姐,从前你处处让着我,我只当你是个脾气好的软柿子。” “却没想到,你要是真有心整起人来,这么可怕,这么有意思。” 她浑身打了个颤,一阵恶寒袭来,鸡皮疙瘩掉一地。 洛潇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话锋一转,语气雀跃道:“不过,我还真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洛清禾神秘地朝妹妹挑眉一笑:“到时候,注意配合。” 洛潇潇点点头,活动一下久坐的身体,却发现二伯在炉壁一侧阖着眼睛,神情安详,嘴角还挂着浅淡的笑意。 “嘘!”她伸出手指在唇前比划,轻声道:“二伯睡着啦——” “毯子呢?”她张大嘴巴,用口型无声问洛清禾。 洛清禾心领神会,目光扫视一圈后,拿起小毛毯蹑手蹑脚地去给二伯盖上。 洛清禾在心底叹息,二伯上了年纪,精神头也不如以前好了,现在更是嗜睡。 被爱和爱人是同样的幸福,而一旦得到它,就足够受用一辈子。在家世突逢变故、历经人情冷暖后,她更能理解这句话的弥足珍贵之处。 这些年,她的亲人一个个逐渐离她而去,而失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她必须得好好珍惜真心待她的亲人。 早已过了可以任性地躲在亲人背后无忧无虑的年纪了,以前是她不懂事,才使洛家横遭祸患 视线略过洛云生眼尾深深的鱼尾纹,鬓角几分花白的银发,即便二伯保养的再好,可岁月依然在他的面庞上刻下深痕,挥不去,抹不掉。 洛清禾的目光笃定,如今,她必须要扛起肩上的责任,无论是为父报仇,还是重掌洛家。 就由她来,将当初躲在身后的亲人们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吧。 “嘭——” 一本书从洛云生怀中滑落地上,掉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洛清禾心头一跳,生怕吵醒了二伯。睨着他似乎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动作缓慢地躬身去捡掉落在地上的书。 咒。 霎然间一个字眼跳进她眼中,洛清禾心生古怪。 二伯这把年纪了也喜欢看这种小说么? 她轻柔地捡起,书的分量可不轻。书封简简单单,不过却是黑底白字,书页右下角层层蜷曲,可见此书的主人经常翻看它。 心生好奇,翻开泛黄的扉页,书肯定不是近几年的东西了。 只见上面赫然三个龙飞凤舞凌厉的钢笔字:错勾咒—— 怪了,这是二伯的字,她认得。 错勾咒是什么? 错勾咒后面的又是什么? 似乎还有一些字。她瞪大眼睛,想要仔细辨认,可无奈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一团黑黢黢的墨水将它盖得严严实实。 倏地,她发现书页右下角微不起眼的位置上,有两个字: 清禾。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正欲再往后再翻,门口传来小夕的叩门声:“小姐!你的锅——” 对哦!她来之前在厨房亲手炖了银耳粥,想着走之前为二伯做最后一顿,特意嘱咐不许家政阿姨帮忙,因而拜托小夕帮她看着点火候。 洛清禾心口狂跳,莫名出现了做坏事被抓包的伤感。 慌不迭间,手中的书差点又掉地上。 三两步跨向门边,她捂住小夕的嘴,“傻妞!小点声,二伯睡着了。” 她转身对妹妹招招手,做口型,“走吧。” 屋内的暖气跟她跑走部分,避免二伯受冻,她快速阖上门。 洛潇潇:“阿姐,你在二伯身边捡到的书是什么呀?” “看这么久,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你。” 洛清禾沉默一会,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本书觉得很古怪,竟然叫《咒》。” “什么奇怪的名字”洛潇潇嘟囔道,“哎呀,不管了,等二伯醒来问问他就好啦!” 洛清禾仍旧低头思索,她隐隐感觉不安。上了年头的旧书,诡异的书名,扉页她的名字,还有来自心底深处的不安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呦!”洛清禾惊叫出声,“潇潇,你干嘛?” 洛潇潇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我再不拉着点你,你就撞柱子上啦!” 女孩们吵闹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一同远去。 然而屋内,一直假寐的洛云生缓缓睁开双眼,唇角浅淡的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浓重的、化不开的深意。 幸好。 洛云生面色阴沉地抚了抚胸口。 他一时疏忽,幸好没叫那孩子瞧见。 * 裴江知几分邪性上头,他眼中闪过狠戾之色,肾上腺素飙升,油门直猛的一脚踩到底—— 很好,与身后两车拉开了些许距离,不再像之前紧咬屁股后面穷追不舍了。 他神逼戾,目光中尽是凛然和凶狠。双手紧抓方向盘,视线在前方雾气腾升的山路,与旁侧左右夹击的别克来回比对,同时不忘飞快地观察周围地形。 他对旁边的绪云狂妄道:“兄弟,带你见识见识速度与激情?” 绪云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出的远门还是离家三十里地之外的姨姥姥家。 他脸色发白,浑身抖个不停,颤着声结结巴巴道:“老老大我想活着回去呜” 说道最后,声音因为过于恐惧而失声。 “放心吧!安全带系好!”他一掀眼皮,敛了讽笑,“有我在,你想死都难。” 他现在倒还真庆幸前几年瞒着家里的老头子偷偷参加了个极限运动俱乐部,也亏得如此,他把各个刺激又要命的极限活动都玩了个遍,什么跳伞,攀岩,跑酷,差不离样样精通。 说起来,弯道赛车可太没技术含量了,还是翼装飞行更刺激。 他勾唇,下回,这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腌臜玩意该不会也要跟他比一比翼装飞行? 语毕,车上的远光灯照耀出不远的前方,出现一条“s”形的急拐弯。 裴江知心底的笑意简直要荡漾到脸上去了:“天助我也。” 故意放慢车速,引得后方两辆车跟上来。目光死死盯着后视镜,他的脚始终在油门上方虚虚悬着,只稍瞄准时机,就能把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甩下山崖喂了野狗。 体验了一把极速飞车的绪云面色愈发惨白,他翕动了下嘴唇,声音恍若蚊蝇:“老大,我怎么觉得这车不太对劲啊?” “什么?”裴江知一心留意最佳时机,有些听不清。 哈!来了。 在三辆车紧挨得极近之际,裴江知猛地踩向脚底的油门,犹如急速脱弓的箭矢,扬起滚滚尾气, 烟雾缭绕,一溜烟窜向后半段“s”型山路。 望向后视镜,两辆别克刹车不及,不出意料地相撞,钢铁撞击发出了聒耳的巨大噪音。 不过在此时的裴江知看来,真是悦耳极了。 两车一同冲破公路的安全围栏,伴随着滚滚浓烟往谷底冲去。 山路前后路段静谧无人,裴江知把车停靠在路边。 他下车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夹杂着汽油燃烧后的焦煤味。舒适地伸了一个懒腰,向前走进观摩自己创造出的作品,真是满意极了。 啧啧,这么深的山谷,自求多福吧。 他提起步子向副驾驶走去,屈起指节,敲敲玻璃:“绪云,吓傻啦?” 车内并没有人回应他。 裴江知剑眉微拧,伸出大手便把车门拉开:“真吓傻了?不会说话了?” 他松一口气,解决完麻烦后只顾着下车欣赏去了,还好这小子看着没磕着碰着,不然绪禹为了这宝贝弟弟该削他了。 “看什么呢?”裴江知见他仍旧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于是 便也侧头凑上前看。 啧,他咂舌。 这不是刚刚甩掉的跟屁虫嘛,有什么好看的? “绪云,你小子拍那些玩意儿干嘛?”裴江知伸出手拍拍他脑袋,不摸就算了,这一摸可不得了—— 绪云的头上皆是冷汗,不知道是被惊的,还是被吓的。 裴江知纳闷道:绪云,你到底怎么” 话还没说完,绪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双眼瞳孔猛然剧烈地收缩,突然抬起死死盯住照片的眼珠,转而直勾勾地看着裴江知:“老大,快走!” 他的嘴唇泛白,呼吸沉重而急促,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 裴江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摸上他额头。中邪了? 绪云一把打掉他的手,急促而焦躁地大吼:“快走啊!” 裴江知心下砰砰直跳,绪云这样子不像中邪,更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他舔舔发干的嘴唇,攥起微微汗湿的掌心,三步并作两步迈上驾驶位,发动油门,“轰——”的一声绝尘而去。 裴江知边开车,边瞅着绪云。 绪云眉头还是紧皱,两只大手不知该放在哪里,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捏成拳头,目光透露出的焦躁不安也感染了在侧的裴江知。 “我说你小子,到底怎么了?”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烦意。 绪云缓缓把头扭向他,目光呆滞地说:“老大,那两辆车绝对有问题。” 裴江知心口一炸,绪云这小子胆子虽然小,可论起周围的兄弟们没,有人比他读的书更多,知道的更多。 他声音紧了紧:“怎么说?” “因为车上,一个人都没有。” 第十二章 咒 小院里瓦楞上的雪渐渐化了,现下正是滴寒露的时候。 洛潇潇伸手将檐楹上面的符纸摘下来,微微泛白卷边的红条纸冷寂的在阶下垂着。 “奇怪,这是符纸?” 以前去寺庙的时候见过这种东西,也只有寺庙里才有了。可是二伯把它贴客栈里做什么? 洛潇潇刚欲去找姐姐,这边洛清禾就大叫着扑过来—— “啊——拿开拿开!我不喝!” 她被洛清禾乍然间的扑过来的后冲力撞得踉跄了好几步,稳下身形,抬目望去,二伯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水向他们缓步走来。 她觑一眼身后的洛清禾,又看看面前不容置疑的二伯。 “阿姐,喝什么啊?” “潇潇,别理她!”洛云生板起脸,从鼻腔里哼出几个字,“来,我的小侄女喝。” 她连忙从二伯手中接过水。 不对,定睛一看,似乎是一碗姜茶? 她看了眼仍旧躲在身后的洛清禾,无奈笑着对二伯道谢:“谢谢二伯!” 她知道洛清禾最深恶痛绝之一的便是姜茶,那年她发烧,也是死活不肯喝一口。洛父忙于工作,医生开完药之后也走了,洛家只剩她心急如焚,却也没任何办法。 最后她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点点把姜茶灌进她嘴里的。 洛潇潇接过碗,一鼓作气大口喝完了。 真难喝啊。她忍住一股恶寒,对身后的洛清禾使出激将法:“我英勇无双的阿姐,竟然连姜茶都不敢喝。” “少来这套!没用!” “真是的,像个小孩似的,喝个姜茶还要劝你。”洛潇潇对二伯眨眨眼睛,假意把碗归还,“不害臊。” “咱们马上就该走了,不喝就不喝!” 洛清禾从她身后探出半个头来,面上如同苦瓜皱成一团,磨磨蹭蹭地接过姜茶,不情不愿地一饮而尽。 灌下煮的酽酽地姜茶,随着辣烫喉咙的汤水,她的脸上也熏上一层烟霞。 胃里暖洋洋的。 洛清禾一时失语,难喝不假,喝下去后浑身涌出的暖意也不假。 一旁在廊庑下坐着的洛云生,用拐杖点点地:“好了,我已经跟陈伯等旧友打过招呼了,你们啊,该走了。” 洛清禾闻言,看着二伯佝偻的脊背,略微红了眼眶。 离别总是伤感的,但每次分离都意味着另一次相聚。 纵然有万般不舍,她还是得自己面对属于自己的征途。 “二伯,多保重。”洛清禾闷声说道,“等我下次来看你。” 洛云生故意别过身去,看屋檐下的冰锥,看庭中的石桌,看院中的矮松,就是不看她:“嗯,走吧。” 他也有诸多不舍。多年未见的侄女只与他短短相聚几天,便又要离他而去了。这明月客栈啊,显得更冷清了。 他缓缓移过视线,看向檐楹上的符纸不对,他面色一变,有人把符纸撕下来了。 积年的符纸被撕下后,在窗棱上弥留的纸印却没有消失。 他缓声问道:“禾禾,潇潇,你们谁看见楹上的符纸了吗?” 洛清禾一脸茫然地对上二伯的视线,那是什么东西? 他心下有数,再看向洛潇潇时带了几分责备之意:“潇潇,二伯贴的东西,你不要乱动。” 洛潇潇纳罕道:“二伯,我看那纸又脏又旧,而且好像摇摇欲坠,风一吹感觉就能吹跑。忍不住就摘下来了” “什么?你说它摇摇欲坠?” 不应该,那是他昨天亲手贴上去的。 除非 洛清禾发现二伯凝重的面色,更是不解:“二伯,符纸有什么说法吗?” 洛云生敛了情绪,面色如常地走到内屋,拿出一摞洒金梅花笺,和声对她们说道:“快过年了,这是二伯用来祈福的。随便摘了,不吉利。” 洛清禾瞟了一眼笺,上面的“福”字宛转清逸,活灵活现。 他在纸的背面粘上些许糨糊,重新贴上原来的地方。 洛潇潇有些半信半疑,这个纸的颜色似乎跟她刚刚撕下来的颜色不大对。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是纸的批次不同,生产出来的颜色也略有差别吧。 洛云生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侄女,目光中透露出无限的不舍之意,对上洛清禾,又有一种轻怜痛惜之意。 “走吧,车来了。” 没人看见的角落,风一吹,刚才被紧紧粘上檐楹的符纸又掉落在地。 * “阿姐,你有没有感觉二伯看你的眼神更哎呀,不知道怎么说。” 洛清禾敲敲妹妹脑门:“说什么呢!二伯对咱们一视同仁。” 洛潇潇甫一上车,全身栽倒在她怀里,伸出双臂紧紧搂着她,满不在乎地说:“可是,我就是觉得二伯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嘛” 她沉吟半天,电光火石之间脑中灵光乍现:“哦!就像看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 洛清禾面色古怪,伸手狠狠挠她痒痒:“说什么呢你!我好端端的里在这儿呢!别咒你姐!” 洛潇潇东躲西藏,最后躲闪不及只能接连求饶。 “好啦哈哈,我错了嘛阿姐。” “但是!”洛潇潇一拍脑门,“阿姐,你忘记问二伯关于那本奇怪的书了。” “对哦” 一想到那本写有自己名字的怪书,总是没由头忍不住的心慌。 “没事儿,等咱们到了祖宅,给二伯报平安的时候找个机会问问就是了。” * 不知名的杂树和荆棘在道路两旁的半山腰上古怪地站立着,清风吹过,几片残叶飘堕,在空中盘旋摇曳着,更添一丝萧瑟阴森。 裴江知蹙了蹙眉心,沉声问:“绪云,你当真看清了?” 他知道绪云不会无缘无故开这种国际玩笑。绪云从小虽没怎么出过远门冒险,可他却极爱看各类杂书,涉及的领域非常广泛。 书中自有黄金屋,古人诚不欺他。 绪云紧握着安全带,咽了一口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之前我们交换位置之后,我坐在副驾驶上的时候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你极力甩脱它们,可能没瞧到。”他瑟缩了一下,“我透过后视镜发现,第一辆别克的驾驶位上没有人。” “起初我以为我看错了,毕竟浓雾层层叠叠,搅乱人的视线,但是。” 绪云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早就准备好在's'型拐弯时拍下它们,这次,我仔仔细细又辨认照片,不出我所料,车上依旧是空无一人。” 满山满谷乳白色的雾气,那样的深,那样的浓。 裴江知头皮发麻:“你可别吓哥们妈的!”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鬼也来杀我?我有这么人憎鬼厌吗我?” “下次,该不会就是鬼打墙吧?”他随意调笑着。 从前听到灵异事件不少,什么鬼打墙,鬼压床,只是从没亲身经历过。说实在的,他不怕,甚至还颇感兴趣,只是太纳闷了点。 这鬼,究竟是他太背了招来的,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显然,他心里更偏向于后一种。 这倒有意思了,不就是去趟蓉城看看矿山么?咳咳,看完了,顺便动手看来传闻果然不假!城的山里,应有大秘密。 连阴兵都派来了,对方真是好大的手笔! 究竟是谁千方百计阻他?是支系,还是 他眼中涌起浓厚的兴趣,如此说来,这趟蓉城他是非去不可了。 太阳划过地平线,天地间抹去了最后一道余晖。 深夜的山野,寂静阴森,一轮弯月孤零零地挂在漆漆夜空。几颗遥远的孤星,偶尔闪出清冷的 幽光,忽隐忽现明灭不定。 空气中温度骤降。 绪云裹紧身上的棉袄,歪头靠在透出缕缕凉风的玻璃窗边。 “老大,你怕吗?” 裴江知把视线从前方路况挪到绪云身上,抬手打开车内空调:“怕?” 他嗤笑一声:“从小到大,你见我怕过谁?” “绪云,说起来,这次跟我出来,倒是委屈了你。看看这,又是阴兵又是飙车的——” “老大,我不怕。” 绪云目光坚定地望向专心致志开车的裴江知:“我本来就有跟老大出来长见识的想法,更何况,我相信老大会保护好我。” 裴江知勾唇,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笑眯眯的,刚要开口,猝然被绪云大吼着打断。 “老大小心——” 猝不及防之间,刚才还平坦的,可以一望到尽头的山路,猛然间也出现了一个湍急的s型大拐弯! “艹!”裴江知面色骤变,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反应迅速,用力把住方向,接连猛踩刹车。可是脚下都快踩出火星子了,车仍然以原来的速度直愣愣地向前冲去,速度不减,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糟糕! “绪云,刹车失灵了!” * 裴江知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连人带车直直地向山谷底下滚去,如同之前被他甩下的两辆别克。 再次醒来时,周遭静谧无比。 他揉了揉剧烈疼痛的后脑勺,发现自己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着——双腿交叉着倒挂在山崖斜翘而出的枝桠上,不知从何冒出的藤曼虚虚环住他的腰,小半个身子歪依在突出的石台上。 只要他再往前动一点,立刻就会摔死。 一阵冷汗冒上来,他顾不得全身的剧痛,大吼:“绪云——” 半晌,没有人回应。 他心中咯噔一跳,小心翼翼的尝试起身,四周一片漆黑,只余寒风猎猎的呼啸声。 裴江知不甘心,他失信了,他没能保护好绪云。 “绪云,你在哪——”怀抱着一丝希冀,他再次在阴森幽静半山谷中大声寻人。 话音未落,从谷底缥缥缈渺传来一道回音:“老大——” 第十三章 洛家祖宅 洛家祖宅坐落于霞栖镇,是江南温柔的水乡之一。 祖宅中只有上了年纪的太祖和照顾她的阿嬷一起住,十几年前,太祖仙逝后,阿嬷也回了自己儿孙家,祖宅便彻底空了下来。 洛家新一代小辈,要么远走他乡,如洛云俜一般在京城安居发展,要么便如她远方的几位叔叔伯伯守在这一方小镇自立门户,仍旧做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 地平线上刚泛出一点鱼肚白,还没来得及在夜里铺展的墨布完全染开,小镇里已经泛起了人烟。晨时的炊烟袅袅,随着黄莺啼宛转一同消散在温柔的风中。 洛清禾自幼长在洛家如今的宅子里,造访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时候都是跟随父亲回来省亲,记忆中的老宅更加模糊了。 留在她幼时记忆里的只有冬日里糖人贩子的阵阵叫卖声,甜到发腻的油糕,以及太祖粗糙而褶皱的手。 小巷的记忆,在流逝的岁月里渐渐发酵,让怀念越来越清晰。 “潇潇,咱们走吧。” 洛清禾挽起妹妹的手,一同漫步在小巷中。 许多年没来了,如今惊觉记忆里的霞栖镇竟然与当初别无二致。 白墙黑瓦的古老房屋,荡漾着暗香绵长寂寞的青石板,旧色斑驳陆离的砖墙,缝隙中瑟缩的几根细细的野草 无一不使她倍感亲切。 “阿姐,这里好美。”洛潇潇对周围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惊异,她从没来过这样一花一木都泛着平和且温柔的水乡,身处之中,好像自己也慢了下来。 脚边不远处便是霞栖河,丝丝细风掠过水面,便让那河水泛起鱼尾纹,甚是有趣。 即便是在风头如刀面如割的冬日,有雪灵山在小镇前一夫当关抵御南下的冷风,小镇仍然舒适宜人,四季如春。 这样的好气候,对格外怕冷的洛清禾真是友好极了。 洛清禾欢欣雀跃:“是吧!” 她对洛潇潇指了指右前方的宅子:“你看,小时候我听阿嬷讲,那里闹过鬼” 洛潇潇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可她话音未落,洛潇潇便急速收回视线,她跺脚:“阿姐!我最怕鬼了!” 洛清禾笑道:“我可没骗你!算啦,不逗你了。” 确实如此,阿嬷从前给她讲过不少有关于这个小镇的奇闻异事。 那些古老的院子,古老的青石板小巷,无一不收藏者岁月的痕迹、生活中的故事。 同样,也收藏了许多扑朔迷离的传说。 踏上圆拱形的小桥,祖宅便在不远处了。 “抓住他!” 前方远远传来一声怒喝,话音未落,洛清禾一行人面前迎来一个跌跌撞撞奔跑的男人,神色慌张,他怀中还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男人时不时地回头往后看,生怕被抓住。 初赫缇见状闪身上前,挡在她二人身前做出保护姿态。 “小姐?”他低声询问洛潇潇意见。 洛潇潇在初赫缇背后随意扫了一眼马上要撞到她身前的人,懒散道:“还是别管闲事了,谁知道这中间有什么纠葛。” “是。”初赫缇低声回答,只是仍目光警惕地看向你追我赶的一行人,生怕有什么闪失冲撞到自家小姐。 洛清禾拉开妹妹到一旁,准备侧身过去。 她也不欲沾染闲事,此行来霞栖镇,不仅单单去接陈伯 电光火石间,跌跌撞撞奔跑的男人飞驰到桥上与她们擦身而过,洛清禾姐妹二人同时一惊,瞳孔缓缓放大—— 洛清禾注意到男人怀中抱着的一角露出来,是一件古董——珐琅彩器。她的心犹如被一记猛锤狠砸,咯噔一下。 她从小便在洛家见识过无数奇珍异宝,眼光毒辣,因此绝不可能认错! 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藏品,在几月前从洛家丢失以后,二伯和她一直在派人寻找,可惜杳无音讯。如今,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与它偶遇! 不管这世上有没有两件相同的珐琅彩器,即使与洛家那件一模一样,她也要不惜一切代价调查清楚,更遑论,她根本就不相信如此独特的稀世珍宝会有第二件。 洛潇潇看清从远处飞奔而来男人的面庞,一怔,紧接着一股无名邪火在心中熊熊燃烧——赵亚!竟然是他! 养父母家那个傻东西,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她可没忘记从前在赵家,在赵氏夫妇手底下讨生活时猪狗不如般的日子,自然,也没有忘记他们从小就智力有问题的傻儿子赵亚。 她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之色,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养父母呢,这个蠢货竟然自己找上门来?哼哼,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来人!拦住他!” 洛清禾与洛潇潇同时开口高声大喊,话音未落,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惊诧不已。 风驰电掣间,初赫缇一个扫堂腿,瞬间将马上掠过她们的男人掀翻在地。男人猝不及防,怀中紧抱着的古董脱手而飞,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冲着河面飞去—— 桥下便是霞栖河,虽说这里是四季如春的小镇,可毕竟是冬日的河水,又能温和到哪里去? 洛清禾瞳孔猛地放大,行动比思考更先一步,三下五除二地直接迈步飞扑而上,紧紧搂住珐琅彩器—— 掉入刺骨的河中之前,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她护住了父亲最钟爱的古董。 洛清禾落水了,打出一个重重的水花。 冬季的衣服又厚又重,此时全部浸湿了水,拖得她全身似有千斤重,伴随着刺骨的寒意,密密麻麻地扎向她全身。她呛了好几口水,不幸的是她还没有学会游泳,上次差点被溺死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心里翻腾出一股深深的惧意,手上扑腾的动作更慢了几分。 稍不留神之间,她又喝了好几口河水。 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就在洛潇潇准备往下跳时,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男人扒了上衣,径直冲阿姐落水的地方飞扑。 显然他水性极好,如同一条灵活的鱼。 他紧紧揽过洛清禾的腰,往岸边游去。 “古董”洛清禾口齿不清地小声说道。她呛了好几口水,含糊之际仍然不忘拼命救来的宝贝。 她即将昏迷之际,搂着她的人忽道:“放心。”听到男人最后一句话,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把洛清禾放回岸边之后,洛家的人纷纷涌上来,而他则又折返回去,替她把珐琅彩器捡回来。 眼见那人上岸,洛潇潇警惕地打量他:不同于黄种人的瞳色,他的眼睛竟然是淡蓝色的。不过很漂亮,深邃幽蓝如深夜的大海。她暗自纳罕,男人也喜欢戴美瞳么? 跟令她感到诧异的是,他留着及肩的长发,再加上他精致的五官,特别是那双带长睫毛的桃花眼,更使他徒增几分雌雄莫辨的意味。 再往下看去,刚出水的肌肉结实紧绷 “咳。”男人咳了一声,洛潇潇倏地回神。 她命人将洛清禾送往最近的医院后,对他展颜一笑:“多谢恩人救我姐姐!” 面前的男人还未回话,他身后的人犹豫道:“少爷,贼已经被他们抓住了,您看” 这个“他们”显然就是洛家的人咯。 嚯?洛潇潇挑眉,原来他们就是要抓赵亚的人。 她低眉思索一番,漂亮的眼眸转了转:“既然是他偷了你的东西,我们的人又凑巧把他逮住了,现在就交给你,任由你们处置。” 语罢,洛潇潇对身后立着的初赫缇使眼色,初赫缇心领神会。 她面前的男人点头示意。 只见他迅速拿毛巾随意擦了擦身子,套上外衣欲走。洛潇潇小跑两步拦在他身前:“请问恩人名讳?等阿姐好了,我们一同上门道谢。” 他拱手:“沈序淮。” 语毕,转身离去。 他的手下极有眼色,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洛潇潇。 洛潇潇垂眸一瞥,沈序淮,沈氏集团董事长。 “阿缇,找人跟上他们。注意点,别被发现了。” “是,已经吩咐下去了。” 洛潇潇扬起嘴角,眼底意味不明。 * 裴江知竭力搜寻附近可用的工具,无奈,斜壁上除了几颗半死不活的小草,向外横生的荆棘以外,就只有他腰身上的藤曼了。 “真倒霉!”他咬牙切齿地说,“绪云,你在下面别动,等我想办法下去!” 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后脑勺,目光环顾四周一圈后,他把视线锁定在腰间的藤曼上。 实在没有办法了,将就着用吧,剩下的就看他命大不大了。 若是他命大,那他就不该绝于此。出去后,害他的人就该去死了。 裴江知再一次感谢曾经背着老爷子去玩极限运动的自己,在俱乐部练得一身攀岩的好本领。他苦笑,如若不然,现在玩完的就是他自己了。 用力拽了拽藤曼,倒是意料之外的结实。心下打定主意,伸脚用力踹了踹斜立在崖壁上的树枝,勉强能用。 把藤曼绕上去之后,瞄准几个踩落点。 他深吸一口气,纵使他平日里再放荡不羁,可这到底涉及到他的生死,还是小紧张了一把。 他提起步子,浑身肌肉紧绷,注意力高度集中—— 一步、又一步。 在离谷底还有两三人高的距离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猴子正往裴江知系藤曼的树枝上爬去 裴江知全神贯注于脚下的峭壁,自然没留意到。 绪云一直紧盯着裴江知的一举一动,见状,他急切地催促道:“老大!快点!有野猴子——” 喊叫声在空荡荡的山谷中漾出好几波回音,经久不绝。 裴江知一凛,真是倒霉到家了! 他脚下加快速度,然而此时,野猴子刚攀上树枝—— 脆弱的树枝再不堪承受一丝一毫的重量,毫无意外的,断了。 裴江知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忽然滞了一瞬。 第十四章 沈序淮 “阿姐!” “你醒啦!” 洛清禾微微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洛潇潇整个人趴在她床前,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她眯了眯眼,阳光有些刺眼。 洛潇潇似是察觉到什么,连忙小跑着过去把窗帘拉上半边。 “潇潇?我这是在哪?”洛清禾开口,嗓音沙哑的像锯木头,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蹙眉:“还有,我捞上来的古董呢” 洛潇潇忙给她倒上一杯热水,扶着她坐起身子:“阿姐!你放心吧,古董收的好好的呢。喏,你看。” 洛清禾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去看,一缕阳光打在珐琅彩器上,照耀得整个瓷器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她心下稍稍安定。 “阿姐,我们这是在祖宅!还有,你就真的不好奇救你的人是谁么?” 洛潇潇促狭地对她笑笑,神神秘秘地说。 闻言,洛清禾揉了揉隐隐发涨的太阳穴,环顾四周一圈,周围果然是她熟悉的环境。 身下躺着的,是古香古色的大红酸枝拔步床。身处其间,淡淡的木檀香幽幽传来,令人心神安宁。 小口啜着手中的热水,她问:“这么说,你知道是谁救了我?” “哼哼!” 洛潇潇得意笑道,她从口袋中抽出名片,献宝似的递到洛清禾面前:“看。” 洛清禾被她故作滑稽的小神态逗笑了,她知不知道,她此时就像一只骄傲开屏的孔雀? 洛清禾无奈笑着,接过名片。 目及之处,她的笑容突然顿住,像是被钉在原地。 是熟人么?还是同名同姓? 那人救她时,她几乎被水呛得神志不清,所以也没能看清他的面貌。 洛潇潇注意到阿姐突然凝滞住的神色,她心觉怪异,开口试探问道:“阿姐,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洛清禾:“潇潇,救我上来的那个人,你见过了吧?” 反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见过了啊”洛潇潇越说越迟疑,阿姐也太奇怪了点。 “那人是不是蓝色的眼睛?” “对啊。”洛潇潇对这双漂亮的蓝色眼睛记忆尤为深刻。她更纳闷了,莫非阿姐认识他?不然阿姐怎么会知道他瞳孔的颜色。 “阿姐,你是不是认识他?” 洛清禾叹一口气,果然是他,可是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耸肩:“何止认识!” 她又喝了一口热水,目光像是飘到很远的地方:“沈序淮是我高二高三两年的同桌。” “啊?这么巧的吗?”洛潇潇惊叫出声。 “这小子高中的时候性子闷,再加上他家里的一些原因,根本就没什么朋友。 说起来也好笑,一中那种学霸芸集的地方,竟然也会有校园霸凌。 ” “跟你讲讲?” 洛潇潇搬来小板凳,坐在她床前兴致勃勃的准备听故事。 她眼神亮晶晶的,语意调笑:“阿姐,接下来该不会是他被霸凌,然后你上演了一出美女救英雄的戏码?” 洛清禾忍俊不禁:“对。” “沈序淮那会儿学习不太好,经常在课上被老师指桑骂槐地讽刺,然后” “他又长了一双和大家不一样的眼睛,不知道后来谁起的头先把他的书丢到垃圾桶里,见他是个闷葫芦,没反应,也不会反抗,后来那些人就更变本加厉了。” “在他的课桌上洒满胶水,在他的饭盒里装满蚯蚓、虫子,把他的书包扔到水里” 洛潇潇越听越觉得诧异:“阿姐,他父母呢?老师呢?” 洛清禾换了一个姿势坐直,把杯中最后一点热水一饮而尽。 “唉,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后来跟我讲,他父亲忙于家族生意,而他母亲自小就厌恶他——” 洛潇潇惊叫着打断她:“厌恶?怎么会有亲生母亲厌恶自己孩子的?” 洛清禾无奈道:“他没跟我说,所以我也不知道。” “虽然他家资产不菲,可父亲不管,母亲不爱,从小就生活在一个缺爱的环境里,性格自然也就闷闷的了。” “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我们一中的老师。哪里有半分为人师表的样子!”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与深深的厌恶。 “成绩在班主任那里是王道。”她顿了顿,“成绩好的学生,可以为所欲为。反之,你大可以展开想象力,想想她会怎么对待这些所谓的差生。 沈序淮家里既然都对他半分不上心,更遑论在班主任眼中是差生的他呢? 老师,在这里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洛潇潇见阿姐杯中的水空了,起身再去给她添满。 洛清禾视线随着妹妹的背影远去,她咂咂嘴:“潇潇,我想喝橙汁——” “没门!”洛潇潇的声音远远飘来,“不给你煮姜茶都算我仁慈!” 洛潇潇上前把接好的热水怼她面前,眼神威胁:“喝开水!” “好吧,怕了你。” “刚才说到哪儿了?”冒着热气的杯子在她面前蒸腾,忍不住吸口气吹了吹。 “你们班主任区别对待。” “噢。”她一拍后脑勺,“高一文理分科以后,我跟沈序淮分到了同一个班。” “虽说他父亲对他不怎么管,可是在用钱这方面丝毫不含糊。因此即使他成绩再差,也能用钱把他砸进好班里。” “刚到二班的时候,其实我并不是他同桌。” “有一次放学的时候,我作业落班里了,等到我返回来拿作业的时候,就发现一群人围着他,好像要动手” 盛日卷走最后一丝暑气,天空消弭最后一丝明媚,余风吹来了盛日的余晖,落幕之际,夕阳缓至,将临近傍晚时分的教室照耀得如同铺洒了一地金箔。 “喂,沈序淮,你不是挺能耐的么?说话啊!” 一个高个子男生往前逼近他两步,手上推搡着。 沈序淮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双手微微颤抖着,还是不发一言,只是用漂亮的眼睛瞪着比他高半个头、推搡他的男生。 “聋了吗你!没听见我们刘哥跟你说话?”一道嚣张至极的公鸭嗓响起,“你再给我瞪?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扣下来?” 沈序淮隐隐感觉到牙齿咯咯作响,他紧了紧拳头,手指尖狠狠地扎向手心,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他说:“让开。” “哟!我们沈公子原来不是哑巴啊?哈哈哈——”被小弟称作刘哥的男生放声嘲笑,故意用很慢的语速说道,“野种——” 着重强调最后两个字,狠狠地羞辱他。 沈序淮深吸一口气,胸脯上下起伏着,赤红着双目死死盯着他,似是再也忍受不了,马上就要爆发。 刘哥:“去,你们把的书都给我撕了。” 他面目狰狞,饱含恶意道:“反正学习这么差,要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撕了让兄弟们听个响,乐呵乐呵,也算是你的功德了。” 跟随他的小弟们乐开了花,忙不迭兴奋地回答:“好嘞!不知道沈公子喜欢什么形状的烂纸片子?” “哎,不如撕碎了喂给他吃怎么样?野种怎么能跟人一样吃人吃的饭呢?”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一同哄笑道,四周充斥着腥臭的恶意。 沈序淮面色铁青,上前一个箭步对着刘哥的脸猛地挥拳,浸透怒意的力道差点把他掀翻在地。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刘哥被打得懵了一瞬,他缓过劲后站起来,啐一口唾沫,嘴角忽地荡漾起一抹诡异的笑:“有种!兄弟们,把他给我拉到厕所去,让这野种见识见识!” 小弟们闻言蜂拥而上,可沈序淮一拳难敌四掌,都是一群半大不大的小伙子,真用气力来跟一头小牛犊似的。 沈序淮竭力不被他们拖走,可是 “你们在干什么!” 洛清禾从后门进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场恶毒的校园霸凌:“放开他!” 刘哥左右扭扭脖子:“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班的洛美人呀?” “我劝你少管闲事!” 洛清禾扬起手机,对他摆了摆:“我告诉你,我管定了!” 她扬起下巴,怒气三千丈:“我已经报警了,接下来咱们就拭目以待?” 刘哥指了指洛清禾,狠声:“老子不打女的!” 扭头给身后的小弟们一个眼风,他们放下钳制住沈序淮的手,灰溜溜走了。 洛清禾把散落在地上的课本一一捡起来,掏出纸巾把上面的脚印擦干净,整理好还给他:“诺,还给你。” 沈序淮垂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把书装到书包里。 “我没报警哦!刚刚那是唬他们的!你快走吧,不然他们又该找你麻烦了。” 面前的少年定定看了她一眼,仍旧一言不发,绕过她便从后门出去。 洛清禾挠挠头,什么情况?她刚刚帮了他好不啦!这么冷漠 她拿起落下的课本,转身小跑着跟上他:“沈序淮,别人欺负你,你怎么就任由人家欺负的啊?” 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在躲瘟神似的,越走越快。 洛清禾在原地跺跺脚,又追了上去:“喂!” 她伸出手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不料这时,沈序淮猛地抽回手,一不小心把洛清禾推到在地上。 他瞳孔一缩,四周悄然无声。 他怯怯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嘶——我的脚好像崴了。”洛清禾呲牙咧嘴道,眼中泛出泪花。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人家好心帮你,跟你说话,你还推我!” “我不是故意的”沈序淮似乎只会这一句话,他目光不安地望向她。 她蛮横道:“还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本姑娘扶起来!” 沈序淮躬身碰到她的一瞬间,似乎瑟缩了一下,好像又怕不小心伤到她。洛清禾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瞬,她用力搀着他的手臂缓缓起身:“怎么啦你?怕我?” 他闷声道:“我小时候被绑架过,所以对任何人的接触都很害怕” “啊”洛清禾长大嘴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嘶——” 她每走一步,脚腕处便传来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要不然你先走吧,我给我家司机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沈序淮皱眉看了看她红肿的脚腕,说到底,是因为他不小心才使他受伤的,理应负责。 “你家车在哪?” “学校西门门口——” 她话音刚落,沈序淮便蹲下身子:“上来。” 意思是,他背她? 15章 谁也不能欺负你 洛清禾趴在他背上,少年走一步,她便在他背上颠一下。 “喂,沈序淮,要不是我今天返回来拿作业,你是不是就被欺负惨了?”她断断续续地说。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边昏黄的灯光洒在她和沈序淮的身上,竟然有一丝诡异的温暖? 洛清禾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沈序淮垂眸看着脚下二人拉长的影子,他默了默,没有说话。 月亮很大,纯净的光把周围一切都披上了银白,繁星像少女硕大的深色带点的裙裾在天际豁然散开,连风都是轻轻地掠过,不忍搅碎这夜的温柔。 洛清禾一撇嘴,小声嘀咕:“你真是个闷葫芦” “算啦算啦,不想跟我说话就算了。” 她今天高兴极了,父亲难得没有出门应酬,今晚早早的到家准备和她姐妹二人一起吃晚饭,张译 一想到张译,她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张译今天在她口袋里塞了两块水果软糖,虽然平时吃过的山珍海味,各类珍馐一点儿也不少,可心上人送的糖,她就是舍不得吃。 潇潇呢,也慢慢不像个小刺猬似的了,今天竟然主动敞开心扉约她出去玩! 洛清禾此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如果可以忽略肿得跟面包似的脚踝的话。 身下背着她的少年忽然开口道:“不是。” 洛清禾一懵:“什么?” “你刚问我。” 噢!她想起来自己刚问他的话了:“你这家伙,反射弧这么长” 她笑了笑,清脆说道:“说起来,那帮人敢这么欺负你,无非就是仗着老班不管罢了。哼!老班平时只看重成绩,简直太过分了!” 沈序淮一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洛清禾前天的月考刚刚考了年纪第三。 这话说的,好像她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不对,她这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洛清禾继续半调笑,半真挚地说:“这位少侠,我看你天资聪颖,骨骼精奇,如果再得高人指点,你的成绩一定会突飞猛进的哼哼。” 她在他背上指了指自己:“不知道,我这位'高人'能不能入得了您的眼?” 沈序淮闻言顿住身子。 他抿了抿嘴,双睫微微颤动,目光里透露出一丝不知所措。 从来没有人这么主动的接近他、不计目的的关心他,对他好。就算是他的家人,他的亲生父母也没有给予他这样的温暖。 父亲常年在外奔波,每次只会给他钱。 母亲他眸色暗了暗。 他难的的贪恋这份暖意,想要伸手紧紧抓住。 洛清禾接着脆生生开口:“少侠!愣什么呢?我告诉你啊,机不可失失不再——” “好。” 沈序淮打断她,提起步子继续走。 背上的女孩柔弱无骨,软软的,也不重。她趴在他颈边,若有若无的传来一缕幽兰般的香甜。 他突然觉得,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 “还有。”洛清禾酝酿些困意,模模糊糊道,“你别多想啊,我只是为了报答你背我出校而已” 越说到最后,女孩的嗓音越模糊,环着他脖子的手臂也越来越松散,她简直马上就要昏睡过去了。 沈序淮无奈加快步伐,万一真摔下去了,可不是好玩的。 他叹息,她怎么这么傻?明明是他害她变成这样的,现在却反倒来谢他。 “喂,醒醒。” 身下的少年冷不丁开口,她被吓了一跳,瞌睡虫跑了不少。 自己这是怎么了?昨晚也没熬夜啊怎么这么轻易就快睡过去了。 洛清禾面上逐渐染上一层不自然的红晕——那是羞的! 她掩饰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不叫喂!我叫洛清禾!不过你也可叫我禾禾,我的家人都这么叫我。” “你应该知道的吧?毕竟分科后都一个多月了,咱们也做同学一个多月了。” 她又小声说道:“不对,按你这么闷的性子,说不定连班上有多少同学都不知道。” 她拍拍少年的肩:“对不对,沈序淮?” 沈序淮听着背上的少女瓮声瓮气脆弱银铃的自言自语,柔软的暖风轻拂一下,遥远的星星有闪动一下,心里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要不这样吧?我明天去跟老师说,让我坐你同桌怎么样?” 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以恶搞柔软的网,把所有的劲舞都罩在里面,银白的月光也在安慰受伤的人儿,飘渺而温柔 他一怔。 老师每次都是按照成绩排的座位,成绩越好,越能占据第三排中央的有利位置。洛清禾毫无意外的坐在那风水宝地。 可至于他么他坐在最偏僻的东南角靠门的位置,这里不仅看黑板不方便,还紧邻着垃圾桶,冬天倒还勉强,只是夏天的时候蝇虫乱飞,又脏又臭。 而且,由于班级里的人数是单数,所以他现在的状态就是单人单桌。 没有人愿意和他坐同桌。 “又不说话!”洛清禾气鼓鼓道,“我到了,你把我放下来吧!” 沈序淮:“没有,我” 司机阿飞看到自家小姐被一个男生背出来时,连忙下车上前迎接。再看到洛清禾红肿的脚腕时,他着实惊吓不小。 “哎呦我的大小姐,怎么弄的这是?老爷看见了可要心疼死了。” 阿飞赶忙拉开后车门,示意沈序淮把她放在座位上:“多谢这位小兄弟。” 说完,阿飞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币:“辛苦你了啊!这点钱就意思一下。” 沈序淮借着皎皎月光,看清对面递来的钱时,他微不可察地僵住了。 他真的不缺钱。 洛清禾看见阿飞的动作,道:“阿飞!你干什么呢!我已经谢过人家了。” 她以为沈序淮家境一般,不想让他以为自己被钱羞辱,急忙给他找台阶下。 “啊?哦!”阿飞对沈序淮尴尬一笑,讪讪收回手,“那还是多谢小兄弟了啊!” 这边,洛清禾已经在后座摆出一个舒适的姿势,她看了眼腕表,对沈序淮道:“这么晚了,我们顺便送你一道吧?” 阿飞闻言,为难道:“可是小姐,老爷现在已经到家了” 她瞪了一眼阿飞,“闭嘴!” 转而又对沈序淮灿然一笑,眨着亮晶晶的眸子:“准同桌,走吧?” 她的嗓音软软的,甚至带着点儿撒娇的味道。 沈序淮望向她,她那如流星划过银河般弯弯的眉毛下,漆黑的眼珠忽闪忽闪的,仿佛会说话,叫人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下意识说道:“冬渭路16号。” * 阿飞脑中闪过一道光,这地方略熟悉啊? 洛清禾倚在靠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沈序淮,我跟你讲哦,你下次再遇到他们欺负你的话,揍他们啊!” 她蛮横道:“你别怕,有我罩着你,谅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他刚在车外时就留意到了这辆车豪华的外观,比对着沈家的车,在心中估了估,价值不菲。 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怪不得洛清禾拍着胸脯跟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她误把他当成了 沈序淮暗暗抚额,不为自己解释:“多谢。” 洛清禾展颜一笑:“不客气!” “有我在,看看谁还敢欺负你!老班也不行。” * “老大!” “老大!” 裴江知睁开眼,一个大脸趴在他面前边叫,边拍他的脸。 绪云的大脸几乎占据他大半视线。 “起开!我没死。” 裴江知不仅摔的头疼,更是被他气到头疼,这傻小子快把他压死了。刚一准备伸手虚虚推了一把绪云,他惊觉自己左手,怎么抬不起来了?! “艹!”裴江知脸色难看地说,“绪云,你帮我看看,我的手是不是脱臼了?” “啊?”绪云挠挠头,趴下去捏了捏裴江知的左手,“看着挺好的啊” 裴江知眯起眼,心中一沉。 “绪云,你刚刚是不是捏我的手了?” “对啊。” 糟糕,左手竟然没知觉了! 绪云看着裴江知骤变的脸色,惴惴不安道:“老大,怎么了?” “扶我起来。” 他没有回答,强迫自己不再想左手的事。现在保命为第一要务,出去要紧。 谷底终年缺乏日光照耀,生长的多为低矮蕨类、灌木等等。而这里的树却出奇的高大,从谷底往上望去,一眼看不到头。想来是因为只有努力向上生长获得阳光,才能活下去吧。 夜色逐渐深重起来,高大的树木不仅遮蔽了日光,连月光也没能透出一丝。 四周漆黑一片,在暗夜中夜视的能力,他没有。 更要命的是,气温骤降,他和绪云,都没有带足保暖的衣物—— “老大!”绪云的声音远远从左侧飘来,“你看,这是什么?” 裴江知提起一口气,迈开步子。 他大声喊道:“绪云,车坠崖后,你是怎么到谷底的?我们的车又在哪?” 他满腹疑窦,连他这样的身手都没能反应过来,不慎中招。如今左手才勉强保命,更何况文弱的书呆子绪云呢 谷底起了风,带着浓重的湿气掠过他头顶,时不时可以顶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裴江知听音辨位,逐步摸索到绪云所在:“你小子,蹿那么快做什么?不怕摔倒” 没人回答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到恐怖的幽深。 “绪云?” 他咬牙切齿:“妈的,又不说话了。” 裴江知蹙眉,抬头望天,深深吐出一口气,心中烦闷。这小子自从下来以后就奇怪得很,不知道发什么毛病,东跑西蹿,问他话也不答。 面前黑暗而遥远的角落,轻微的哭声半流质地蜿蜒,被湿气化在空气里。 裴江知举起夜光手表,眯起眼睛,集中注意力借着莹莹绿光辨认: 什么东西?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伸出右手缓缓向前试探摸去—— 薄薄的一层皮,触手冰凉滑腻,像是死人的皮肤。 16 石壁 郊外的马路空无一人,只有前方一辆摩托在大好星空月色下飞驰,一片片模糊的绿景往后倒退。 “咕噜——” 一阵响声打破车内静谧的气氛,洛清禾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诸位,我有些饿了。” 沈序淮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对她的声音恍若未闻。 “阿飞,车上有什么吃的吗?” 阿飞从后视镜瞟了一眼洛清禾,他说:“没有啊小姐,你忘了,老爷从不让在车上吃东西的,所以也没备一些吃的。” 啊?哦!她差点忘了。 洛清禾揉揉肚子,神情颇为委屈,折腾了一下午,作业没写完,脚腕还扭到了。 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一想到回家就能和父亲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她又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肠胃里一阵辘辘翻动,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桌上冒着热气的菜肴,杯里斟满的佳酿。 她咬咬嘴唇,神色郁郁。 “给。” 坐在另一侧的沈序淮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心上有一袋包装精致的小麻花,大手包裹着,显得可爱极了。 洛清禾眼前一亮,她挑眉道:“给我的?” 说来也是废话,不是给她的还能是给谁的?总不可能是与他素不相识的司机阿飞吧。 沈序淮敛了眉,抿起嘴不语。 洛清禾乖巧地笑笑,毫不客气的一把拿过来:“那我就多谢准同桌啦?!” 没想到小麻花不仅外观精巧可爱,吃起来也甜软馨香。 她眯着眼睛,惬意道:“同桌,这个真好吃啊,你在哪里买的?回头我也叫他们买点。” 沈序淮微微瞪大眼睛,实在有些听不清她口齿不清的话。 忍不住问她:“什么” “我说——” 倏地,汽车猝然间向左猛地拐弯,她瞬间被甩到在左侧靠窗坐着的沈序淮身上,他亦闪避不及,伴随着洛清禾的重量一齐狠狠地撞上了玻璃。 “哎呦!” 洛清禾摸摸脑门,刚才不经意间装上他胸膛,只一瞬,她就感觉出沈序淮坚硬似铁的胸膛,一点也不软和。 她扶着坐垫,由于脚腕受伤,只能狼狈地爬回原位:“不知道你是什么成分构成的” 她暗自腹诽道,这家伙平时肯定没少练吧这么厉害,怎么还会被他们给欺负? “什么?” 沈序淮问道。 自己原本可以迅速躲过撞击的,然而他刚才一瞬只顾护着洛清禾,只能生生受了她这一下。 再加上自己的重量,可还真没好到哪去。 “没什么!”洛清禾道。 洛清禾皱眉扬声:“阿飞,什么情况?” 幸亏阿飞有多年驾驶经验,再加上从郊区的学校去往市区的路上车流稀疏,不然今晚肯定要生生出一条人命了。 “小姐,前面突然蹿出来一个小女孩拦车!” 洛清禾拧眉,由于学校占地颇广,不得已只能在郊区规划土地,因此这一条路上除了往来学校的学生们,其他几乎没有在路两旁居住的居民。 可这深更半夜的其实跟深更半夜差不多了,怎么会有小女孩,还拦车? 她第一反应就是小女孩被拐了,所以逃出来求救。 “阿飞,你下去——” “别急!” 沈序淮沉声说道:“小心,有诈。” 他不欲多说,以往在家族里听过、甚至见过不少这种看起来很诡异的事情甚至其中一些事,还有沈家的手笔。 他怕这小女孩身上有什么阴谋。 “能有什么诈啊”洛清禾小声嘟囔道,“我不放心,万一她真的需要帮助呢?” 沈序淮略一思索,他沉下一口气:“我下车看看。” 阿飞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洛清禾睨他一眼:“算了,咱们还是听我同桌的吧。” “不懂,就得听人家懂行人的话” 洛清禾望着他下车的背影,在车上叮嘱道:“注意安全啊——” 她并非让他注意那小女孩,而是,附近多有野蛇出没,它们数量极多,甚至不经常的还会跑到人类的公路上。 因此一般当地人不会在这条路上轻易下车。 她顺着车的探照灯往沈序淮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他躬身对小女孩说话,内容却实在听不清。 她百无聊赖地抬头看向夜幕中的繁星,传闻亲人逝去之后会化成天空中的一颗星,保佑着在人间的亲人。 这么多点点星光,不知道哪一颗是母亲 一想到母亲,她的心情就低落了几分。 母亲已经离她而去三年了,每每想起母亲总会红了眼眶。揉揉发出抗议的小肚子,她忍不住地想到,妈妈们都有个通病,只要你说哪道菜好吃,她们就不厌其烦地煮哪道菜,直到你厌烦地埋怨了为止 洛清禾鼻尖一酸,连忙将视线移到沈序淮身上,只见他信步向她走来。 “怎么了?” “我问过了,小女孩名叫月月。”他语气一顿,“她说,她的奶奶快要不行了,家里住在旁边的山中,没有车可以送她奶奶去医院。” “她问我们能不能送她奶奶一程。” 洛清禾一听这话,忙不迭答应道:“当然可以啊!” 语毕,她拿起手机连忙找到通讯录里的一个人,拨号道:“喂?是我。” “派一辆车来携亭路第三个十字路口,这里有一个小姑娘,到时候跟着她的指示去做。” “对,现在。” 她又补充道:“越快越好。” 洛清禾长舒一口气,对阿飞说道:“晚上天气凉,你去把小女孩接到车上来坐一会儿,等洛家下一辆车来了以后,咱们就启程。” “好。” ** 裴江知头皮一紧,这什么鬼? 妈的,早知道跟梅师父学一学五行之术了,不然省的他现在被人用这些东西害死了都不知道 风在谷底有愈演愈裂之势,而月亮越升越高,穿过一缕缕的微云,穿过略带闪烁的星光,穿过被高大树木层层遮掩着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散落到他周身。 这一点光显得格外诡异,寂静中似乎又有让人恐惧的力量。 裴江知喝道:“什么牛鬼蛇神,都给你爷爷滚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的低矮灌木丛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挲声,像是有东西躲在里面。 裴江知听音,扭头望去,然而终究一点月光不济事,他看不清。 不管了,先搞清楚刚才摸到的是什么东西再说。 在这一点上,月光倒是格外仁慈。 他看清—— 裴江知屏住呼吸,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失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么多人相汇与蓉城,为的肯定是自己脚下这一片了吧? 只见他面前是一片巨大的帝王绿翡翠原野,在微弱的月光下照耀仍然掩映不住满目的珠光宝气,反射出莹莹点点的绿光。触手生温,冰凉滑腻,竟然找不到一丝裂纹,果真是,价值连城。 这种品级的石头,再加上这样完整巨大的连成片,几乎能买下一个小国。 忽然,他听见背后有脚踩枯叶的清脆声。 裴江知凝神去听来者动静,佯装不动。 3、2、1!他在心中默念,“1”字刚落,他如雷电般迅速转身出手,然而背后摸到的却是一片空气! 糟糕!莫不是被暗算了! 他猛地翻身滚到地上,却在一刹那间触手摸到一条毛茸茸的东西。 来不及多想,一把收紧拳头,将那一条东西扯到身前。 手里的东西吱哇乱叫,似乎有点像他曾经在加格纳山林里听到的猴子叫? 猴子裴江知循着记忆里擒拿猴子的手法,果然一把将其制服。 他嘴角僵硬,有些哭笑不得。 “喂,小猴子,就是你在这装神弄鬼?”他弹了弹小猴子的脑袋瓜,轻蔑道。 “看见我兄弟没?一个白白胖胖的。” 小猴子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前面把它拎起来的人。 “哦!哦!” 小猴子伸手指了指前方一片灌木交接之处,层层绿意遮掩不休。 “你是想让我过去?” 小猴子开始在他手中挣扎起来,眼看着自己挣扎不过,它只好垂头丧气地听天由命,任由他处置。 “喂!”裴江知作势又要弹它。 小猴子怕疼,它已经领略过这人恶狠狠的招数了,只得点点头。 “啧,还蛮有灵性的。”裴江知摸摸它的头,恶狠狠道,“走,跟着我,不许跑了。” “敢跑我就拔了你的皮!” 语罢,他在四周摸索着,准备将从山崖上绕着自己的那根藤曼绑到小猴子身上。 * “这是” 小猴子带裴江知穿过谷底层层小道后,如同走迷宫一般来到一面石壁前。 此处不同于他刚坠落的谷底,透不进一丝光亮。这里植被较为稀少,周围简直像一个圆筒般,而筒的顶部镂空,因此月光得以照射进来,可辨认周围景象。 裴江知摸了摸面前的石壁,上面刻着一副画。 他曾经跟随梅师父学过一段时间的壁画,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竟然倍感熟悉。 他苦笑,这也仅仅是在如此陌生的地方能给他带来一丝熟悉之处的地方了吧。 借着月光,他绕着筒壁走了几乎一圈,发现每一面石壁上都刻着不同的内容,而这些内容连起来,似乎构成了一个故事。 17 第一幅画 须臾,阿飞带着小女孩上车了。 洛清禾斜倚在车窗上,缎子般细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她好奇地看着小女孩。 雪白的短袖衫,胸前缀着一朵金色的小花。虽然看起来有些旧了,似乎洗过很多遍,可仍然给人一种干劲整洁的感觉。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有泪痕,像水洗过一样的眸子晶亮清澈。 她不由得想起山林里的精灵——小鹿。 小女孩同样眨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呆呆的忘记了哭。 “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稚嫩的童音响起,丝毫不夹杂任何掩饰。 洛清禾一怔,旋即笑了,柔软道:“谢谢呀!你也好漂亮的。” 她指了指身后的座位:“去那儿坐吧,后面还有一条小毯子,要是冷了就把它披上。” 小女孩乖巧地往后坐去,可眉目间仍然是掩饰不住的焦虑。 洛清禾发现了,她伸手摸了摸口袋想要给小女孩一颗糖以示安慰,可又想起来刚刚吃的麻花还是沈序淮给的,于是只能作罢。 “阿飞,把空调打开。” 如今虽然是秋天,可晚上总是带了些凉意的,她怕小女孩拘谨不会主动盖上小毯子。 洛清禾搓搓手,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沈序淮,你还有吃的吗?我想给小姑娘一点。” 沈序淮闻言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最后只拿出来一颗水果软糖,转身递给身后的小女孩。 小女孩礼貌道:“谢谢哥哥。” 洛清禾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直到他把糖拿出的一刹那,糖果皮的反光得以让它看得更清楚了。心里猛地震颤一下。 好像张译给她的那一颗,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她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沈序淮,你那个糖还有吗?我也想吃。” 沈序淮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女孩却率先开口道:“姐姐,我不吃了,给你吧。” 洛清禾闻言哭笑不得,她的本意不是要抢小姑娘的糖啊! 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瓮声瓮气道:“乖,姐姐不吃,你吃吧。” “哦。”小女孩懵然的抽回手。 沈序淮:“没有了,你想吃的话,明天让我家甜品师多做一点。” 洛清禾靠着车窗的身子不自觉在原地僵了僵,心中刮过一阵风。单论包装来说,即便见多识广如她,她也觉得那种糖应该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 当时还满怀甜蜜地以为,会不会是张译亲手做给她的? 当初有多欢欣雀跃,如今就有多心如死灰。 “怎么了?对这种糖感兴趣?” 她留存着一丝希冀,开口试探道:“我从前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来着,你刚刚拿出来的一瞬间我就觉得很熟悉。” 沈序淮有些诧异道:“不会吧?这种糖,包括糖纸,都是我家甜品师独创的。” 洛清禾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她闭了闭眼,沉默不语。 她一心想的全是张译的事儿,倒是忽略了沈序淮家中还有专门聘请的甜品师。她忘了,什么样的家庭才能专门请得起甜品师。 “说起来,我前两天倒是丢了几块糖。” “不是多大点事,况且也不值钱,所以就没放心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就在那时候见到的?” 她闷声嗯了一声。 张译竟然拿人家掉的糖来送她?!或者说,是他偷了人家的糖? 亦或者,他会不会想让人误以为她偷了沈序淮的东西 越想,心越凉。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扬声问阿飞:“洛家的车还没有来吗?还有人等着救命呢!” 一直盯着导航仪的阿飞道:“快了快了!还有三分钟!” 洛清禾默了默,扭头对身后的小女孩柔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眨眨眼睛,用稚嫩的嗓音答道:“我叫郑楚楚,今年八岁了。” 洛清禾把散落在胸前的乱发拢起来,开口道:“姐姐叫洛清禾,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来淮阳路一号来找我。” 郑楚楚瞪大眼睛,她觉得眼前的姐姐真好呀。不仅让人长得好看,还派人来接奶奶去看病,说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 她郑重其事道:“姐姐,你真好。” 说完,她似又想起什么:“姐姐,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我也会认真对待的!” 洛清禾心中一暖,郑楚楚人小鬼大,机灵的紧。她现在自然是不觉得能有什么需要小姑娘帮到忙的地方,但还是笑着回道:“我记住了,多谢你呀!” 一旁沉默许久的沈序淮忽然开口道:“洛清禾,你对谁都是这样热心吗?” 一句话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她抬眼,对上沈序淮的视线,只见他神情肃穆地抿着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有些不愉快? 洛清禾点点头:“对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向来是我洛女侠的行事风格。” 沈序淮更沉默了,他把头扭过去,不再说话。 在前座的阿飞挠了挠头,这一会儿不是自家小姐沉默,就是小姐的朋友沉默,俩人轮着沉默玩呢? 忽然,不远处车灯冲着他们大闪,伴随着极有规律的鸣笛声呼啸而来。 洛清禾认得这是他们洛家往来车辆独有的通讯暗号,她往外望去,挥挥手:“快来!” 郑楚楚临别之际抱了抱洛清禾,真挚地说道:“姐姐,我奶奶说过,好人会有好报的。我走了,姐姐再见!” 洛清禾被这小机灵一本正经的话弄的哭笑不得,她揉了一把郑楚楚的脑袋,温声道:“多谢你吉言!快走吧!” 送别郑楚楚后,他们继续向沈序淮家的方向驶去。 洛清禾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一拍脑门,懊悔道:“糟糕!” 沈序淮把头扭回来,睨了一眼洛清禾:“怎么了?” 洛清禾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心虚道:“不好意思啊同桌之前忙着帮楚楚,没留意到这么晚了你还跟我一起” “你爸爸妈妈见你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会不会骂你啊?” 沈序淮听完,淡淡道:“没事。” “真的没事?你不是故意安慰我才这么说的吧?”洛清禾紧蹙着眉头,担忧道,“要不然我等下去你家,帮你解释一遍?” 沈序淮的视线往下移,直到停顿在她红肿的脚踝上:“我觉得,你还是先顾一下自己比较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之前被她刻意忽略掉的疼痛又如针扎一般密密麻麻地涌上来。 她 “嘶”了一口气,说:“不碍事,大不了我让阿飞把我抬进去。” 洛清禾紧接着又像想到什么,轻笑出声:“哎,你说,我这样的伤残人士,是不是更有说服力了啊?” 沈序淮剜她一眼,漠然开口:“不必,其实就算我死在外面,也没有人在意。所以,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洛清禾看着他有些自暴自弃的模样,再联想到在学校里任人欺负的情景她的心突然一揪,那颗“广济天下寒士”的心又泛滥了 她小声开口试探道:“怎么了吗?是叔叔阿姨工作太忙的缘故吧?你也别多想,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 “的确,可我的父母,就是这样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序淮冷声打断。 洛清禾一惊,虽然正是认识不算久,可她从没在沈序淮脸上见到过如此冷漠的情感,又夹杂着一丝厌恶。 她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开口:“能跟我说说吗不想说也没关系,咱们换点有意思的事说。” 一旁的沈序淮突然坐得离她近了些,他用漆黑的眼眸盯着洛清禾,沉声问道:“你真要听?” 依照她这么心软善良的性子,听完了岂不是心疼的都要哭出来了? 想到她因为心疼他而哭出来的模样,倒也还不错。 沈序淮微微笑了下,洛清禾见状以为他想通了,于是软声道:“只要你愿意讲,我就听。” *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泄在裴江知周围。 他被周遭的一切震撼到一时失语。 自从他发现这圆筒般的石壁连起来似乎是一幅完整的故事之后,心便砰砰跳个不停。 一幅幅仔细辨认着,他蹙着眉头,想要找到最开始的故事初卷。 有了!他眼前一亮。 头戴王冕的人高坐在长阶石台的尽头,下方似乎是一个侍者,双手高举过头顶,手中画的有一块玉。 这玉的形状裴江知瞳孔一缩,虽然看不清第一卷故事里玉的大致模样,可在左上方的空白处,有人专门拉了一条线,把玉的形状模样仔仔细细地刻画得一清二楚。 这玉不是别的,正是他裴氏的传家宝——勾玉。 裴江知咽了一口口水,心口狂跳。 曾经在裴家看《裴氏族传》时,有一段记载的是传家宝勾玉的由来,讲的就是这么一段,没想到在这样古怪的地方亲眼见识到真正的实物记载,如何能不激动? 关于勾玉,他从小长在裴家耳濡目染,听了太多有关于它的神奇之处了。可惜,他曾经只在父亲的陪护下远远望过一眼,未曾亲手摸到实物。 不过只那一眼,便足以让他铭记终生。 那块玉在他的记忆里划过深刻一笔,即便远观,还是能感受到玉散发出的灵气,发出莹暖意盈盈的微微白光,竟然像是一块天然的照灯一般。 父亲说,早年间他还在那玉的周围,见到了围绕它旋转、经久不散的仙气。 18 陈年往事 沈序淮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父亲常年忙于应酬,极少回家。” 洛清禾心中暗叹道,我也是。 “在我记事起,我几乎就很少见到他。白天我起床时他就已经出门了,而晚上我入睡之前他还没有回来。陪伴我的只要保姆阿姨,和一条小白狗。” 洛清禾的心微微一揪,她忍不住问道:“那你妈妈呢?她不在了吗?” “妈妈?”沈序淮用极清淡的口吻,缓缓嗤笑一声,似乎是在细细品味这两个字。 “我没有妈妈。” 洛清禾诧异地瞪大双眼,不会是真的不在了吧? “对不起啊同桌,我不是故意的。”她内疚地说道。 沈序淮睨她一眼,随即平稳开口道:“想什么呢,她还在,不仅如此,她活的比谁都舒服。” “那你怎么说——” “因为对我来说,她活着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在我家很多年的保姆阿姨格外疼我,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嗤笑一声,“因为她说,她也有一个跟我差不多一般大的孩子。她看着我没有母亲疼爱,几乎把我当作了她的孩子。” “她说,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就总相近各种办法,把我流掉。” “啊——”洛清禾忍不住惊叫出声,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沈序淮换了一个姿势,往窗边靠去:“很惊异是吧,我也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直到我渐渐长大以后,发现其实她和我父亲的关系更糟糕。两个人共处一时,几乎就像陌生人,哪里有半分夫妻的样子?”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你的父母还要结婚?”洛清禾几乎处于呆滞状态,她没想到沈序淮的身世竟然是这样的,怪不得平时性子这么闷。 他垂下眼睫,遮盖住眸中的波澜水色,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答案。” 洛清禾看向他落寞的侧影,心中泛起一圈怜爱的涟漪。她忍不住靠近他一些,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背,柔声开口安慰道:“我没有体会过你的生活,所以也不能安慰你不要在意。但是,从今往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会一直在的!” 沈序淮扬起嘴角,他知道她是在安慰他。笨拙的话语却又显得那么可爱。 “其实这些年我早就想通了,我的母亲待我像陌生人也好,不管我也罢,我都不是平安健康的长这么大了么?” 洛清禾掩住眉目间的担忧之色,问道:“那你就没有想过好好和你的妈妈沟通一下吗” 沈序淮转过身来,对着她正色道:“想过啊,怎么没想过。” “可是洛清禾,被人忽略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她待我如空气,无论我在她面前怎样哭喊,她都不会看我一眼。” “印象最深的是,五岁时。”他闭了闭眼,仿佛又回到那个幼小的自己身上,“我贪玩,在楼梯上一脚不慎踩空了,就那么直直地从二十多阶楼梯上滚下来。” “而她,当时就在楼梯底下,看着我一路摔得鼻青脸肿,然后走了。”他低低笑了一声,仿佛觉得可笑,“当时小小的我,还在想,为什么我都摔成这样了,妈妈还是不肯抱抱我,甚至不肯看我一眼。” 洛清禾眼眶中闪着盈盈泪光,她光是想一下幼年的沈序淮摔得遍体鳞伤却还是求不到妈妈的一个拥抱时,有多么的难过了。 “一旁在打扫的保姆阿姨看到了,惊叫着一路跑来。那架势堪比护崽的老母鸡。” “当时的我就在阿姨怀中想啊,为什么她不是我的妈妈呢?如果她是我妈妈该多好,可以每天抱抱我,亲手给我做好吃的。” 洛清禾鼻尖一酸,她别过头去抹了一把眼角。 她哑声安慰道:“没关系的,经历完磨难以后,你的人生尽是坦途。” 沈序淮望着她,无言一笑。 “小姐,到了。” 阿飞在前座开口道,打破了车内沉默已久的寂静。 洛清禾抬眼看向车窗外,她微微张大嘴巴,旋即又转身看向沈序淮。 “这是你家?” 只见面前的别墅夹杂则浪漫与高贵的栖息,镂空雕花的气派的大门伴随着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一砖一瓦尽能彰显此间主人的不俗。 白色灰泥墙结合着浅红屋瓦,尖耸的褐红色屋顶,外带花园中的修剪精致的青草绿坪,屋主的财力也可从这一处处细节上可见一斑了。 沈序淮挑眉,调侃她:“难不成是你家?” 洛清禾想通了什么,普通人家哪里会有专门的甜品师,雇了十几年的保姆!是她在洛家待久了,以为所有人家都跟她家是一样的,便顺理成章地认为 她瞪他一眼:“小子,家房子挺漂亮啊!” 沈序淮忍俊不禁,拱手道:“承让,承让。”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洛清禾轻锤他一拳,“你之前是不是还在心里笑我呢啊?觉得我之前说罩着你那番话特可笑是不?” 沈序淮也不躲,他无奈开口道:“哪有。” “说实话,我当时觉得心里一暖。” 他又低声补充道:“毕竟,你是除了阿姨以外第二个肯这么对我好的人了。” “什么?”洛清禾没听清,她微微凑近了他。 在她靠过来的同时,沈序淮便觉得一缕幽幽兰香蔓延身周,那是他从没闻到的、一种好闻的香气。 沈序淮不自然地咳嗽一下,“没什么。” “我回家了。” “哎——等等!”洛清禾拉住他的衣角,“话说完了再走!” 沈序淮只得把身子退回来,他关好车门,与她四目相对。 “怎么了?” “我说,沈序淮,你老爹不怎么管你,但是他给你钱呀!” “有你老爹给你撑腰,那你还怕欺负你的那帮孙子干什么!” 沈序淮低眉,把视线转移到她身后的家门口,幽幽道:“没有人管我,自暴自弃也挺好的。” 洛清禾叹了一口气,她直起身子揪他耳朵:“喂,不许摆烂!以后有本女侠在此,你须得做一个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 沈序淮被她揪得偏过头去,他好脾气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哼,这还差不多。” “走吧走吧。”洛清禾向他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 “明天学校见啦,同桌!” 沈序淮下车以后,一直望着洛清禾离去的方向,驻足在原地久久不动,直到车辆化成一个小点儿,再也看不着。 他提起步子往家门口迈去。 ** 裴江知想起传家宝勾玉,父亲让他来蓉城的另一个原因会不会就是寻找让勾玉重新恢复灵性的方法? 父亲虽然没有明说,可他却能感觉到,这件事的非比寻常之处。 裴江知顺着次序,看向第二幅壁画。 带着王冕的国王命人打造了一个玉匣子,后而将此物置于其中,放在王宫的正中央供奉起来。 裴江知摸摸下巴,思索着,这究竟是哪一国?既然是他家祖传的玉,那么这壁画上的人会不会是他的老祖宗? 他也没记得在裴氏历史中读到过哪一代祖宗是称了王的啊莫非这玉另有来头么? 可惜了,壁画壁画,只有画,没能留下一星半点的文字,不然他兴许就能推断出这是哪一时期的故事了。 紧接着下一幅壁画,画风却一转—— 有人架起了高高的云梯,意欲行窃。 不幸的是,后续此人被王宫中的守卫发现,被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了。 裴江知瞳孔一缩,“啧”了一声。 老祖宗杀起人来可是丝毫不含糊,酷刑也是一套一套的,看得他都鸡皮疙瘩掉一地。 不过这也刚好能从侧面反映,这个国王对于勾玉的重视。 裴江知缓缓挪步,向第四幅画走去。 看样子时代过于久远了,连用力可在石壁上的画也有些模糊不清。裴江知努力辨认着——这似乎是有许多人来到王宫门前,作出跪拜姿势。 带着王冕的王高高站立,向下俯视众生。 嘶—— 他心中纳闷起来,这莫非是什么特殊的仪式?不过在画中看来也并没有举办仪式所必备的火坛、巫师之类的,只有一个王。 他蹙眉,莫非几百、几千年前的祭祀仪式与他认知中的不大相同,所以不需要旁的来辅助么? 霎时间,他思绪发散时猛地联想到父亲逼着他读的《裴氏家训》。 上面说,裴氏祖先是从唐末一路迁徙到加格纳的,为的是躲避战火——那么画上的这些跪拜着的人,会不会是在祈求高高在上的王收留他们呢?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这些人其中当真有他裴氏祖先的话,那么是王好心收留了他们,结果却是他裴氏祖先反过来偷走了王的勾玉,然后作为传家宝代代传承么? 裴江知咽了一口口水,心中这些猜疑毫无证据,他只能接着往下看。 他侧目大致望了一眼,还有两幅画便又会回到起始了。 第五幅画—— 之前跪拜的人统统在王的脚下安居乐业,一派祥和之景。 难道那些真的是来躲避战乱的人么? 19 她是我女朋友! 洛清禾打了个哈欠,说了许久的话,手中水杯里的水都喝尽了。 “没了。”她摊手道。 洛潇潇双手托腮,意犹未尽,她不舍道:“真的?阿姐,我怎么感觉沈序淮好像有点喜欢你呢?” 洛清禾一瞬间像是被口水呛到了,她猛咳几声,恨不得把肺咳出来似的。惊得洛潇潇慌忙站起来拍她的背。 “阿姐,你你你至于这么大反映么!”她着实被洛清禾吓得不轻,说话都结巴了。 洛清禾横她一眼,抚了抚胸口舒口气:“你还说呢!还不是你!” “我怎么了嘛”洛潇潇瞥嘴,她又凑身向前,“那不然你说,为什么沈序淮会和才刚认识没多久的你敞开心扉?” 洛清禾微微张大嘴巴,眼珠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转。 算了算了,越想越乱!洛清禾翻身紧紧将杯子盖过头顶,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你呀!” “你还是先给我说说,他把我捞上来以后都发生了什么吧。” “还有。”洛清禾倏地拉开被子,坐起身来,“你当初为什么看到抱着珐琅彩器的人就跟傻了似的?直勾勾地看人家。” “莫非你瞧上他了?不可能吧洛潇潇。”说到最后,她语气渐渐上扬,面带戏谑之色。 洛潇潇嗤笑一声:“他?” “阿姐,你就没发现偷彩器的那人,他精神有些不正常么?” 洛清禾狐疑地盯着她,好像在说:你即使对他没意思,也不至于骂他有病吧? 洛潇潇读懂她的眼神了,气得锤了一下床。 她狠声说道:“他是我养父母家的儿子,名叫赵亚。从小智力方面就有些问题!是个傻的!” “啊——”洛清禾呼出声。 “我也很纳闷。” “按理说来,我的养父母不会放一个智力有问题的人独自出门。他们把那个傻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洛清禾:“既然如此,那你的养父母也有可能出现在霞栖镇咯?” 她眸中闪过一丝恨意,来了也就罢了,念在他们至少曾经给潇潇一口饭吃,让她不被饿死,她也就不找他们的麻烦。 如若不然,她这个做姐姐的定要好好会一会如此“疼爱”她亲妹妹的养父母了。 洛潇潇沉吟一阵,犹豫不决:“说不准,也许这个傻货也许和当年的我一样被人拐走了呢?” “还有,阿姐。”洛潇潇凑上前去,“沈序淮的人,就是之前在桥上时追着赵亚的另一波。” 洛清禾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之色,沈序淮怎么会和他牵扯到一起? “阿姐,听你说完你和你的老情人——” 洛清禾瞪她一眼,扬手作势便要打。 “咳,老同桌。”洛潇潇识相地迅速改口,旋即又小声嘟囔,“那个沈序淮八成对你没安好心。” “什么?”洛清禾柳眉一拧,作势要发火。 “在听完你们的故事之后,我对这个沈序淮就更多一些怀疑了。于是,我让初赫缇悄悄跟着沈序淮一行人,暗中观察。” 洛潇潇一股脑儿地将行动告知洛清禾,生怕她真的恼了自己。 洛清禾面上看不出喜怒,她道:“还有呢?发现了什么?” “这个嘛暂时没有。”洛潇潇 讪讪道,“不过初赫缇办事,我放心。阿姐,你醒来还没多久呢,哪有这么快嘛” 洛清禾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嗔道:“我还没准备责备谁呢,就这么急着为谁开脱啦?” “阿姐!”洛潇潇跺脚,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恼意,“你可别取笑我了!” “哼,看你还敢不敢再拿沈序淮说事” 洛潇潇连忙上前告罪讨饶。 “不过阿姐,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见一见这位沈总,沈序淮。”洛潇潇摩挲着手中沈序淮给的名片,“无论是作为高中时的好友,还是从珐琅彩器、赵亚的角度来说,这位沈总——” “必须一见。”二人异口同声说道,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笑。 “那阿姐,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洛潇潇眼中亮晶晶的,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让她大展身手的事儿。 洛清禾觑她一眼,妹妹心里怎么想的她焉能不知?握住了赵亚,就是抓住了养父母的命脉,当然可以在他们面前出一口恶气,扬眉吐气一番。 “走!咱们先去拜访陈伯,然后动身去找沈序淮!”洛清禾边说边找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阿姐,你才刚恢复过来没多久要不咱们还是明天?”洛潇潇有些担忧道。 “事不宜迟!” ** 冬日里的暖阳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使人不自觉地想要犯懒。洛清禾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乍然间脚步一顿。 “怎么啦?”洛潇潇奇怪道,“走呀?” “我的围巾”洛清禾思索着,来回踱两步,她揉揉脑门,“嗨呀!好像被裴江知那家伙带走了。” “啧,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儿呢,一条围巾而已嘛,给他就给他了!”洛潇潇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裴江知就跟炸了的刺猬一样,浑身不忿。 显然,洛清禾也察觉到这一点,她不由得觉得好笑,“潇潇,你怎么啦?怎么一提到裴江知你就满脸的不高兴。” “相信阿姐吧,只要你跟他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裴江知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洛潇潇搂住洛清禾的胳膊,一股脑地往她怀里钻:“我才不要跟他相处什么的,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 “裴江知会抢走我阿姐!”她从洛清禾怀里抬起头,一脸不忿。 “你这丫头!你阿姐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怎么在你眼里谁都喜欢我似的。”洛清禾啼笑皆非,“我就陪着潇潇,好不好?” “最好如此!”洛潇潇复又将头埋进她怀里。 洛清禾:“起来!好好走路,不然等下撞到人了我可不管你啊。” 二人嬉戏打闹间,走进洛家祖宅的方向。 门口左右各伫立一座石狮子,木制雕花的古朴大门虽然古旧,然增添了岁月的气息,更显底蕴。这一座百年大宅,何曾几时也是宾客满堂,欢声笑语不断,如今倒是门可罗雀了。 大门紧闭着,洛清禾上前叩门三声,静待回复。 无人么? 一阵寒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将帽子裹得更紧了些。 “阿姐,好像没有人。”洛潇潇站在一旁想往里张望,可院墙太高,什么也看不见。 洛清禾思索一阵,对洛潇潇道:“不急,咱们再等等。” 话音未落间,她们身后传来一道苍老和蔼的声音:“小姑娘,你们找谁啊?” 是熟悉的方言!洛清禾眼前一亮,可待转过身去却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微微失落,仍然有礼道:“阿嬷您好!您知道这户人家的陈伯陈盛田吗?” “啊,你说老陈头,他今天一大早去河西钓鱼了。” 这样啊洛清禾掩住眼底的失落,她注意到眼前这位阿嬷手中提着好大一袋面粉,看起来沉甸甸的。 “阿嬷,您家住哪呀?我们帮您把东西提回去吧。” 洛潇潇闻言看了一眼洛清禾,阿姐这乐于助人的毛病还没改。从前的张译是,沈序淮是,如今的裴江知更是! 她摇头叹息,换做是她,事不关己早已高高挂起。 “你说啥?”阿嬷凑得近了些,“姑娘啊,我耳朵不好——” 洛清禾又将话重复了一边,阿嬷喜笑颜开道:“好,好啊。我年纪大了,家里也没用儿孙,干什么还得靠自己啊。老咯,不中用咯。” “哪有!阿嬷,您身子骨强健着呢!”洛清禾笑眯眯地接过阿嬷手中的面粉,一过手,她半个身子被面粉袋子带得一偏,险些没稳住身子。 阿嬷着是老当益壮之前面粉袋在阿嬷手上的时候她怎么就觉得这么轻呢 洛清禾对妹妹使眼色:我拿不动!过来! 洛潇潇又叹一口气,白她一眼,便准备和她一起抬面粉。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越过她去,径直将袋子单手接过。 洛清禾:“你——” 顺着手的主人往上看去时,对上一双湛蓝色的双瞳。 她旋即惊喜道:“沈序淮?” 阿嬷也注意到他来了,晃晃悠悠走进他:“小淮?你来啦?阿嬷好久没见你咯,可想死阿嬷了。” 阿嬷颤颤巍巍地伸出双臂,抱了抱沈序淮。 沈序淮笑着应声:“是,是,阿嬷,我来了。” 他弯下身子,任由阿嬷拥抱:“阿嬷,我也很想你。” 洛清禾傻眼了,她看看阿嬷,又看看沈序淮,有些不知所措。 沈序淮瞄她一眼,眼中一转而过的促狭之意。他转而对阿嬷清脆开口介绍道:“阿嬷!这是我女朋友!” 洛清禾:!!!糟糕,我被脱单了。 洛潇潇:???糟糕,我阿姐被偷了。 唯有阿嬷笑得合不拢嘴,她柔软地拍了拍沈序淮:“小淮,上次你来阿嬷就催你带一个孙媳妇回家给阿嬷看看,现在啊,你不知道阿嬷心里有多高兴。” 阿嬷又颤巍巍地走到洛清禾身边,拉起她的手:“阿嬷早就看这孩子面善,是个有福之人!阿嬷喜欢!” 说罢,她把洛清禾的手递到沈序淮另一只空着的手上,“走,去阿嬷家,阿嬷给你们做好吃的。” 20 安笠国 裴江知皱眉,心道这有些诡异过了头。 踱步向倒数第二幅石壁。 一阵风吹得乌云遮皎月,使原本一汪清亮的月色蒙上了一层阴翳,连带着他周围都暗淡不少。 裴江知仰头往天上望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唉——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脚下被踩的枯叶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刮过耳边呼啸的风声倒是彼此应和。 裴江知不得已手眼并用地描摹第六幅壁画,无奈实在看不真切,他刚欲抬起左手顺着壁画上的纹路勾画一番,却又忽然意识到左手已经没知觉,也抬不起来了。 他心中郁郁,旋即抬起右手。 “知道我是左撇子吗?非得让我折了左手,真狠。”他阴沉沉地自言自语,对着空气发牢骚。 石壁粗糙不平,摸起来甚是划手,伴随着一粒粒的小石子,有的还尖锐异常。饶是指腹上早已布满了一层茧的他仍觉剌手。 裴江知皱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幸好洛清禾不在。要是换她来,娇嫩的手非得划破一层皮不可。 他一怔,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洛清禾了? 他摇摇头,摒弃杂念,侧头凝神感受着粗粝石壁上一道道深刻锋利的划痕。 不知道是不是只用触觉感知的缘故,这幅画在陡然在脑海中浮现,生动异常。 这幅画上裴江知眯起眼睛,人们的穿着打扮似乎和之前那几幅画大相径庭。 不同的是,第六幅画上的人,无论头戴哪种冠式,都穿着长袍、大袖衫。一改画风,这感觉上倒像是唐宋之风? 前五幅画上面的人,无论是王还是百姓,皆着极具民族特色的半袖衫,加之在腰间、颈间环佩以诸多饰品。 画中人物摸起来似乎极多,还摸到了马? 他生怕自己判断错,急忙又描摹一番,果然是马的样式。顺着马往上试探去,竟有一个人端坐在上。 “嘶——” 裴江知下意识地摸摸下巴,思索一番。 几个线索摆在面前:中原人、人数众多、骑兵。并且还记录在这种地方前五幅画记录的应该皆是同一个国家的发生过的事,否则也不会前后如此连贯。这一幅画风一改,那么记录的应当就是他国来犯了。 裴江知心下有了几分计较,再将这幅画上下左右重新描摹一遍,确保没有疏漏后,向前方最后一幅画的方向迈步而去。 小猴子在他身后吱哇乱叫起来,裴江知转身蹲在地上,敲敲小猴子脑门:“怎么啦?乖一点儿,等我找到方法出去以后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小猴子呆呆立在原地,眨眨眼睛也不叫了,好像在思考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裴江知忍不住笑出声,“傻样儿!” “给你起个名字,要不要?” 小猴子当然不会说话,它挠挠头,转而又看着裴江知。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咯!小吉。”裴江知促狭一笑,他越看这小猴子越觉得它长得像某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吉吉国王。 裴江知拽了拽手中的藤曼,示意小吉该走了:“走吧,小家伙。” 四周的阴翳还没有完全消散完,不过比刚才已经好太多了。 起码能稍微看清壁画的大致轮廓。 最后一幅画,包含了两个信息: 一、专为勾玉打造的玉匣子在王殿上四方大敞,勾玉失窃。 二、上一幅画中的骑兵一路攻城略地,城门失守,此国沦陷。 一阵阴风刮过,裴江知打了个寒颤。 自从他掉到这个诡异的谷底以后,怪事就接连不断。先是绪云莫名其妙的时隐时现,到最后杳无音讯,他都怀疑当初在半山腰时,跟他对话的人到底是不是绪云? 他的视线往下看去,还有自己的左手——他试着动了动,还是毫无反应。 裴江知郁闷地吐了一口气,不仅如此,在被小吉带到这里的途中,还出现了一大片晶莹剔透的帝王绿。种水直逼冰种的帝王绿!价值几何啊在这个诡异的谷底不知被谁,奢侈地当作了地板? 以及,一直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女人的幽幽哭声。 他找不到声音的源头,注意力又被七面壁画完全吸引,暂时忘记了。现在探究完了,之前一直被刻意忽略掉的声音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裴江知咽了一口口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石壁上的画又是谁刻在这里的?如果说他脚下这片土地就是画上当年的外域小国,似乎也不无道理。 他记得从前看过的一本古代地方县志,蓉城曾在唐是一个独立的小国,名为安笠国。地处偏僻,又与当时中原人不齿的南蛮接壤,因此倒也在一隅偏安地存活了近百年。 可惜的是,唐末有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叫齐凌。他奉王命南下讨伐南蛮,南方诸国不敌,结局全部归降。 裴江知思索一番,脚下这片土地,会是曾经的安笠国么? ** 洛清禾的手被阿嬷交到沈序淮手里,她瞳孔睁大,下意识地就想把手往回抽。 沈序淮比她更迅速,紧紧攥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她蹙起眉毛,美目里全是不解和警告。 张口无声地对他说:“放开!” 沈序淮佯装看不见,只是手却仍紧紧握住她的。他对走在身旁的阿嬷寒暄道:“阿嬷,好久不见,最近身体还好吗。” “还好,还好!”阿嬷看着两人紧扣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小淮啊,你和我孙媳妇有空来经常看看阿嬷,阿嬷就更高兴了!” 沈序淮扬起嘴角,开朗道:“阿嬷!您就放心吧。” “忘了给您介绍,我女朋友,您的孙媳妇叫洛清禾,人可好啦!又漂亮,又善良。” 阿嬷一晃一晃地走到洛清禾身边,伸手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背。 “洛清禾,真好听的名字。阿嬷以后叫你小禾吧,跟小淮啊,一听就是一对。” 洛清禾面上维持着腼腆的笑容,“阿嬷,您喜欢叫什么都行。” 末了,她趁阿嬷不注意,狠狠剜了沈序淮一眼,接着视线往下瞟到两人紧握着的手。 她暗暗用指甲发力,掐沈序淮的手。 洛清禾在心中冷哼一声,想占本姑娘便宜?掐死你!她都掐疼了,他总该放手了吧? 不料沈序淮面上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如果忽略他微微跳动着的额角的话。 眼看洛清禾即将要发飙,沈序淮忙凑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得已而为之,配合一下。” 洛清禾闻言抬起头来,不料一下子撞上沈序淮还没来得及挪开的额头。 “哎呦——” 洛清禾捂着脑门呼痛,“沈序淮,你说说吧,几年前跟你见面是我的脚腕遭殃,现在又是我的额头遭殃!” 他低笑:“对不住。” 洛清禾无语凝噎,人家态度这么好,她也不好意思再责备什么。毕竟真要说起来,还是她先装上去的。 洛潇潇在他们身后走了一段时间,正思考是否还有继续跟下去的必要了。毕竟她阿姐都快被半路冒出来的男人抢走了。 正当洛潇潇咬牙切齿时,前面的洛清禾躬身不知道对一旁的阿嬷说了什么,指了指身后的洛潇潇,转而用力瞪了旁边的沈序淮一眼,就朝她的方向小跑几步而来。 “阿姐,终于想起我了?”她睨洛清禾一眼。 “潇潇,你这说的什么话!”洛清禾气道,“多年未见,沈序淮这一通操作把我也弄得云里雾里。” “潇潇,你放心,我跟他去一趟阿嬷家。你要不然先回宾馆?”洛清禾帮妹妹理了理帽檐,“外面冷。” 洛潇潇歪着头,“不要,我在这里等陈伯回来吧。反正回去也没事儿。” 她想起什么,对洛清禾补充道:“别忘了,赵亚和你那个拼命也要救回来的宝贝的事。” “放心吧。”洛清禾对她眨眨眼,“我待会问问他。” 这个他,言下之意就是沈序淮了。 洛潇潇不忿道:“阿姐,你小心些,别又被莫名其妙的人骗走了。” 谁都别想抢走她的阿姐。 洛清禾屈起指节,作势要敲她脑门。洛潇潇见状忙躲开,“阿姐,你说不过就动手!” “也不知道你给人一个爆栗的臭毛病是跟谁学的,打人那么疼。”她捂着脑门小声嘟囔道,生怕洛清禾再揍她。 洛清禾一怔,这不是裴江知经常用来逗她的吗?自己什么时候用的这么自如了 “好啦,那就先这样?”洛清禾边倒退着,边嘱咐妹妹,“觉得冷了,就赶快回去哦——” 转过身来,沈序淮一行人在前面不远处缓缓走着。 她伸手挡了挡暖阳,呼吸着南方冬天特有的湿冷空气,不知怎么的,她忽然间就想到了裴江知。 这家伙,从明月山离开以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连个电话都不给她回! 她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跺了跺脚。 要不是他临行前特意嘱咐她,说什么这次出行性质特殊,不能打电话过来,她早就把他电话打爆了。 哼!等他回来,新账旧账跟他一起算,要他好看! 沈序淮为了照顾阿嬷的脚不,特意走得很慢。不知不觉间,洛清禾便赶上了沈序淮和阿嬷。 沈序淮看她气鼓鼓的模样,调侃道:“谁让洛家大小姐生气了?都气成了一只河豚。” 洛清禾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 沈序淮诧异,挑起眉毛,“我?小的哪里让大小姐不满意了?小的立刻就改。” “贫嘴。”洛清禾不再理他。 “阿嬷,咱们还有多久才到您家呀?”洛清禾看着旁边老人苍白的银发、虽然布满皱纹但慈祥的面容,她忽然想到,如果自己的奶奶还在世,是不是会和面前的阿嬷一样和蔼呢。 “快了,快了。”阿嬷指了指大约距此还有七八十步的宅子,“阿嬷回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洛清禾发自内心地笑了,老人家总是这样,怕小辈吃不好,便总是念叨着要给小辈做吃的。大概是自己年轻时经历过、知道饿肚子的滋味有多么可怕,所以才不想让小辈也经历一遭吧。 洛清禾笑眯眯道:“好,谢谢阿嬷。” 21 梦里不知身是客 裴江知倏地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便晕了过去。 再次有意识时,感觉自己似乎在车上,汽车高速行时的轰隆声敲击着他的神经。他心下诧异极了,自己刚刚不是还在那个诡异的谷底么? 凝神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不急着睁开眼睛。 “老大怎么还没醒。” 从前方模糊地传来绪云小声的自言自语。 又是绪云?这次是真还是假的? 在察觉到车间内没有其他人后,裴江知悄悄睁开了眼睛。 他一怔,这不就是自己和绪云坠崖前坐的那辆车么? 下意识地揉揉太阳穴—— 他发现,左手好像也能动了?裴江知心中一喜,还好还好,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残废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绪云察觉到后座传来的一阵细簌响声,驾驶空余之际,他回头望了一眼。 “老大——” 绪云惊喜的嗓门响起,“老大,你终于醒了!” 终于醒了?难道他在谷底的经历全是做梦? 裴江知压下心中一切的疑问,他怕面前这个绪云也是有问题的。他面色如常道:“绪云,我们现在在哪?” 绪云疑惑地挠了挠头,他了看一眼时间。 老大不过就是在车上打个盹儿的功夫,怎么好像跟失忆了似的? 不过他还是正经答道:“在去往蓉城的路上啊。” 去往蓉城的路上?裴江知一顿,旋即把视线往车窗外投去——此时他们已然到了高速公路的服务区,服务区内车辆熙攘,人声鼎沸。再往前不久,就到达蓉城东了。 裴江知试探道:“绪云,我们开车经过九曲十八弯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车?” 九曲十八弯,路如其名,其路之险峻。 他们发生坠崖的公路就叫九曲十八弯。 “没有啊。”绪云又往后看了他一眼,纳罕道,“老大,你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了。” 裴江知抬手给他一个爆栗,“开好你的车,别往后看了!” “你确定?”裴江知眯起眼睛。 “当然确定了,老大!”绪云降下车窗一条缝,为车内注入一丝新鲜空气,“就是大约在九曲十八广域弯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困了,在后座小睡一会儿。” “然后就一觉睡到现在咯。” 绪云歪了歪头,“老大,你可真能睡。昨天晚上干嘛去了?”说到最后,他语调上扬,戏谑地问裴江知。 “咳。”裴江知面色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他当然不能告诉绪云,临行前一晚在和洛清禾讲话。 “开你的车!不该问的别问。” “好吧。”绪云小委屈道。 “不过老大,你睡觉竟然还讲梦话的啊?”绪云嗤笑一声,“梦里还在叫一个姑娘的名字。” “好像叫什么什么清禾——” 裴江知心口一窒,头皮一炸。他迈两步跨坐到副驾驶上,眼神跟小刀似的:“你听错了。” “啊?是吗?” “嗯。” 看着裴江知一本正经严肃的表情,绪云虽然心有疑惑,却也不再继续追问了。 “这么说来,我一路睡到现在?” 绪云:“那可不,老大。” 裴江知皱眉思索着,谷底一番境况太诡异了,究竟是庄生晓梦,还是别的 不过有一点,最重要的七幅壁画的内容他都记清楚了。 梦也好,别的也罢,等蓉城之行结束了,他一定要再返回去一探究竟。 “绪云,我们还有多久才到?” 绪云:“大概还有二十来分钟吧。” 也好,趁着这点时间他仔仔细细地问问自家老头有关勾玉的说法,刚好可以印证一下七幅画 他拨通了国际长途电话。 “喂?爸?”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打过电话来,诧异道:“江知?你们已经到蓉城了么?” 裴江知支吾道,“差不多了,爸,我有一个问题要问您,事关勾玉。” 电话那头道:“你说。” 裴江知清了清嗓子:“爸,勾玉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是不是,裴氏祖先从安笠国窃来的?” 对面似乎一惊,久久没有回话。 良久,裴纪沉声问道:“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难道事实真实这样么?裴江知心中一阵大风刮过。凡是有关勾玉的事,裴氏无一人不重视,因为正是有了勾玉,裴氏有这么多年来的顺风顺水。 虽然在幼时亲眼见到了缭绕在勾玉周围的仙气,但他仍然不怎么相信,单凭一块玉就能逆转一个家族的气运。 可直到发现了谷底的壁画,他才领悟到,勾玉似乎真的不仅能逆转家族的气运,更连国运也丝毫不在话下—— 心中百转千回,但他暂时没有准备讲这一切告诉父亲:“我瞎猜的。您出发前不是叮嘱我这次在蓉城要找找有没有能让勾玉恢复原貌的方法么?它的来历背景我都不知道,那怎么找。” 裴纪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比之前轻松了些:“这件事,牵扯不到勾玉的背景。” 裴江知意欲继续追问,裴纪又抛来一句话:“放手去找,找不到也不打紧。”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为什么?勾玉不是很重要么?” 裴纪意味深长道:“你还真以为为父把勾玉的事全权托付在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身上了?放心,我这里还有第二条路。” 紧接着,裴纪那边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他旁边似乎来了人催促。 “好了,先这样。有什么情况再给我汇报。” 话音刚落,裴江知还没来得及再蹦出一个字,裴纪便直接扣了电话。 “老头子,真绝情。”他有些牙痒痒。 绪云道:“老大,咱们到了。” 裴江知抬起注视手机屏幕的视线,往窗外望去——三个大字“蓉城东”赫然挂在高速公路出口处。 只是天色不早了,到了蓉城市区后估计天就已经完全黑了。 “绪云,订了宾馆么?” 还是先休整一晚吧,养精蓄锐,明天兴许还有一场恶战。 “当然了。老大,我办事,你放心。”绪云拍着胸脯,骄傲道。 裴江知屈指弹了弹他脑门,“走!” ** 趁着阿嬷在屋内忙里忙外地给他们收拾着,洛清禾趁机问沈序淮:“你认识这个阿嬷?” 没办法,她本来想给阿嬷帮忙做点事情来着,可阿嬷执意让她歇着,跟沈序淮说会儿话。她拗不过,只好跟沈序淮两个人团团坐在火炉前烤火。 火意暖洋洋的,烘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沈序淮又往火炉里添了一块煤炭,他“嗯”了一声:“我从前来霞栖镇办事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暗害,就是这个阿嬷在寒冬腊月里收留了我。” “自那以后,我只要一有空,就回霞栖镇照顾阿嬷。” 原来如此,洛清禾心道。 “那你骗阿嬷说,我是你女朋友的事,怎么说?”洛清禾怒目圆睁。 “毁人清白!” 沈序淮转了转手腕,他低笑道:“没事,我给你负责到底。” 洛清禾又瞪他一眼,“谁让你负责!说,到底是为什么?” “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沈序淮叹一口气,“我年年来阿嬷这儿,你也见了,阿嬷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有老伴也没有儿女,她就把我认成了她的亲孙子。” “兴许是老人家的通病吧——都喜欢催婚。”沈序淮苦笑一声,“我忙着打理公司的事,哪有时间找什么女朋友。” “我猜,阿嬷应该是不想看到你最后跟她一样,晚年孤苦伶仃的,所以急着催你找女朋友。”洛清禾道。 “是,阿嬷出于好意,可我”沈序淮突然不继续说下去了,他换了个话头,“这不,今年要是再不领一个女朋友回家,阿嬷非得揍我不可。” “好吧,看在你出于善意的份上,原谅你咯。”洛清禾耸耸肩,她起身望向他幽蓝的双眸,“我去拿几个橘子吃,你要不要?” 刚刚回阿嬷家的路上,她顺手给阿嬷买了一堆水果零食,现在正在窗外堆着呢。 沈序淮笑道:“多谢。” ** 洛清禾再返回来时,从门外听到一阵声音。 沈序淮? “看好他,别让他跑了。” 偷听墙角可不是什么君子行为,她推门而入:“沈序淮,我来咯。” 这边沈序淮对电话那头道:“先这样,剩下的事晚点等我回去说。” 他主动身处手,“我的橘子呢?” 洛清禾居高临下睨他一眼,“说什么呢?别让谁跑了?” 沈序淮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抓到的一个小偷。” 洛清禾撩起厚厚的衣摆,坐在火炉前,与他四目相对:“赵亚?” 沈序淮似乎更惊讶了,“清禾,你认识他?” 洛清禾慢条斯理地把手中的橘子剥皮,一条条撕下来橘子的白线。她掰了一半递给他:“何止认识。” “别问我,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偷了你的东西?” 洛清禾一改之前的懒散,她理了理围巾,目光犀利地望向他。 “嗯。” “丢的是珐琅彩器?”她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22 互相飙戏 晚上八点多,夜幕低垂。傍晚的古镇早已散去了白日里的喧嚣沸腾,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祥和、安宁。 窗外的路冷发出昏黄暧昧的光线,由于年代久远,时不时滋滋啦啦地响起一声来。 光线明明灭灭,水流一般一段一段地将沈序淮安静的侧颜刷上柔雾,他的神情看不大清。 “说话。”洛清禾冷冷道。 沈序淮一半的身躯淹没在黑暗中,灯火明灭,他的声音有些意味不明:“怎么了吗?” 洛清禾闻言,向前逼近他两步,挡住他身前的所有灯光。 她的背影挑开昏黄的色彩,声音凛冽:“回答我。” 沈序淮似是不解她为何突然变得跟一只炸了毛似的刺猬一样,长叹一声:“你也知道那是珐琅彩器么?它其是我一位朋友的——” 洛清禾在心中冷哼,本来就是我洛家之物,我何止知道它的名字? 她出声打断他,咄咄逼人道:“哪位朋友?可否让我拜访一二?” 沈序淮的声音一顿,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一向柔和的洛清禾怎么突然变的这么气势汹汹了? 他犹疑道:“这——是我沈家的一位大客户,为了保护隐私,所以不方便透露给你。” 沈序淮抬眼望去站在他身前的洛清禾,她背光而立,柔顺的发丝尽数披落下来,发梢被笼罩在昏黄色的灯光下,有一刹那,他出神了。 洛清禾垂眸片刻,绰步走到火炉前坐下。 她拢了拢调皮的青丝,思考良久才道:“那么你知道,你那位客户的珐琅彩器是从何而来的么?” 望着她出神片刻的沈序淮被她一句话倏地拉回来,他清了清嗓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洛清禾差点就起身斥骂道:你还能知道什么?这个不能说,那个也不知道! 沈序淮:“清禾,你似乎很关心珐琅彩器?你喜欢这个吗?” 他又沉吟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想想办法能不能讨要过来给你。” 她几乎要脱口大骂,给个鬼! 洛清禾深吸一口气,柳眉倒竖道:“珐琅彩器本来就是我洛家之物!” 沈序淮先是有些怔愣,紧接着他似反映过来什么似的,面色一变。 “真的?” 他心中如坠下千万斤巨石,沉沉一击,激起千层浪。洛清禾不会以为是他偷了她家的东西吧? 洛清禾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骗你作甚?珐琅彩器是我父亲生前最爱的一件古董!” “如今,却被你沈家拿来卖——” “我不得不多想了,沈序淮。” 沈序淮吞咽了下,怂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有些震惊道:“怎么会这样?” “我目前只负责沈家销售前后的事宜,关于这些货从哪来,我真的从没过问过——” 洛清禾打断他:“够了。” “我不想再听你解释。” “清禾,在你心里,是不是早就认定我是偷了你父亲最珍爱之物的小偷?”沈序淮哑声问道。 洛清禾站起身子,回首深深望他一眼,见他慌乱无措地坐在火炉前,面红耳赤,几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样子。 她眼中情绪复杂至极。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帮助的人、对这些掏心掏肺好的人,最终都会返回来辜负她。 洛清禾长叹一口气,或许,自己真的做错了。如果当初对待张译、沈序淮之流再冷漠些,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被第二次辜负的痛楚。 沈序淮有些怔愣,眼神有一点困惑,又夹杂着些许愤怒和懊恼。他一步步艰涩地向洛清禾走来,轻轻攥住洛清禾的手腕。 洛清禾倏然止住拉开门把手的动作,抬起头直视他幽深的双眸:“放手。” 他就像被抛进无边的冰冷深海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不想与洛清禾反目成仇。他长这么大,洛清禾仍然是为数不多肯毫不计较的对他好的人,他贪恋这份温暖。 然而刚刚洛清禾冰冷的话语,着实刺痛到他了——他从没在洛清禾脸上见到这般冷漠的神情,还是对他的。 他仿佛回到了从前,不认识她的时候,在学校里被人欺负时候的感觉。 沈序淮竭力扯出一个笑,他诚恳道:“清禾,你相信我,这件事跟我绝对没有关系!” 他又低头喃喃自语道:“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跟沈家有没有关系” 洛清禾看他一眼,望向他的眼神愈发晦涩难辨。 “其实,按理说来,我是不大信跟你没有关系的。” 垂首着的沈序淮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不过,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帮我一起找,究竟是谁,偷了我洛家的珐琅彩器。” 语罢,沈序淮忽然抬头,眼中星光灿烂,仿佛获得重生。他深吸一口气:“清禾,谢谢你愿意信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 “小淮,小禾——吃饭咯!” 阿嬷慈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紧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嬷拍了拍门:“娃娃们——”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收敛起刚才的情绪。 洛清禾率先推开门,她吸了吸鼻子,笑意盈盈道:“多谢阿嬷!我一出门就闻到好大一股香气哦!” 阿嬷脸上笑开了花,拉住洛清禾与沈序淮就往餐桌前走,“家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咯!小禾啊,你要是喜欢,阿嬷天天做给你吃!”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阿嬷。”洛清禾乖巧道。 接着,她眼波一转,看到沈序淮表情空茫茫,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清禾不动声色地掐了他一把,示意他:在老人家面前,多少收敛点情绪。 沈序淮好像被吓了一跳,跟受惊的兔子一般跳开。 阿嬷颤巍巍地递过一双碗筷,洛清禾赶忙起身接过:“多谢阿嬷!还少一双碗筷呢,我去拿!” “哦哟!那就多谢我们小禾了!”阿嬷也不跟她争,笑望她离去的方向。 洛清禾:“喏——” 看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一双筷子,沈序淮一怔,他双手接过,“多谢。” ** 夜色茫茫,回去的小道两旁树风抖擞,天边似藏了黑墨,浓稠深沉。 洛清禾淡淡道:“就到这吧,潇潇在前面不远处等我。” 临出门前,阿嬷执意要沈序淮送她,她拗不过,只得暂且答应了。 两人一路上无话,风声猎猎奏起交响曲。 洛清禾指了指不远处的人影,只见一个穿着纯白色羽绒服、头戴红色贝雷帽的女孩向他们招了招手,一蹦一跳朝他们走来。 沈序淮:“好,你注意安全。” 洛清禾随意应声道,提起步子毫不留恋地向着洛潇潇的方向走去。 “等等——” 沈序淮在她身后叫住她。 洛清禾步子一顿,她没有转身,只是淡漠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背后的人似乎说得极为艰涩:“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究竟是谁偷了你洛家之物的人的。” 洛清禾闭了闭眼,转过身去对他展颜一笑:“我相信你。” 看到她眼笑眉舒的模样,沈序淮似是松了一口气。 “晚安。”他挥了挥手。 “晚安。” 再往前走时,她脸上的笑意被一片冰冷的神色取代。 * “阿姐,你真的信那个姓沈的?”洛潇潇眉心蹙了蹙,“他可是什么沈氏董事长,要说这件事跟他没关系,鬼都不信!” 洛清禾嗤笑一声:“我当然不信。” 沈氏唯一的嫡子,家里这些大小事务能不摸透么?她不信以沈序淮的头脑加之性格,会像当初的她一样将家族中的事情全权交给一个外人打理。 这家伙,聪明着呢。高中时给他辅导课业,不过几月,他就能将知识掌握得极好,甚至于后来有些数学题她还需要向他请教。 她垂下眼睫,不仅不信,从此以后她再不会主动对谁好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张译一个教训就足够了,沈序淮?靠边站! 洛潇潇眼底冒起了一层火焰,她怒道:“阿姐,的亏你当初对那个姓沈的那么好!他现在反过来对付你呢!” 洛清禾看着妹妹愠怒的小脸,心中一暖。如今,已经有了人可以一同分享她的喜悦,一同分担她的忧愁与不忿。 她眼底的感情一丝丝地褪去,声线如常道:“说什么相信他不过是权宜之计。” “看他当初那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我生怕他做出点什么事情,你阿姐我可就小命不保了” 洛潇潇感慨道:“我阿姐就是聪明。” “阿姐,你就没想到,万一——我是说玩万一,沈序淮说的是真的呢?” 洛清禾把厚重的外衣一层层脱掉,解下围巾挂到衣架上,她睨了一眼洛潇潇。 没有答话,转而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雾气氤霭,熏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洛潇潇凑近她,摇了摇洛清禾的胳膊:“阿姐,我问你话呢!” “等到这一切都调查清楚了,才能知道他到底无不无辜。”洛清禾敲敲妹妹脑门,“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她又用鼻子哼出几个字:“况且,我可不再想尝试一遍被人辜负的痛苦了。” “所以,我宁可冤枉别人。” 洛潇潇错愕:“阿姐,你开悟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目光闪动道:“阿姐,你要是早这么想该多好,能少走多少弯路。” “我一贯的处事准则,乃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过!阿姐你可不准对我这样啊。” 洛清禾好笑地看她一眼,搭腔道:“是是是!”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再就是哥哥和二伯了。” 她在心中自言自语,或许还算一个裴江知? 23 乔装打扮 洛清禾脱了厚厚的外套,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她的声音懒懒散散地从床上飘来。 “潇潇,我跟沈序淮去阿嬷家的时候,你有等到陈伯吗?” 洛潇潇正倚窗向远处眺望,霞栖镇的夜晚,宁静而安详。昏黄暧昧的灯光、白墙黑瓦的老宅、墨星点点的黑夜,无一不让她痴迷。她从小到大从没来过这么美的古镇,一时间有些怔愣了。 “潇潇?”洛清禾再次叫她,“发什么呆呢?” 洛潇潇回过神来,她把窗子拉上,蹦蹦跳跳地扑在洛清禾身边:“阿姐,霞栖镇可真好看,尤其是晚上。” 她向往道:“如果能一直生活在这里就好了。有你,有哥哥和二伯,咱们一家人在这里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 洛清禾听着妹妹无比憧憬的语气,她一时有些心酸。潇潇在她养父母家长到十六七岁,养父母苛责对待,以至于她从没出过远门,更别谈旅行了。她被囿于一方土地时,自己却在洛家的保护下周游全国,见遍了塞外的黄沙大漠,江南的温婉柔情,草原上的粗犷豪放 她轻轻拍了拍洛潇潇的背,轻声道:“等这一切结束了,阿姐陪你一起。” “你从前在成长过程中失去的,阿姐会一一帮你补回来,无论是爱,还是” 洛潇潇一把拉住被子盖过头顶,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嗯——” “阿姐,你好煽情。” 洛清禾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瞪她一眼:“你也不怕闷死。” “去去去,难得跟你好好说一回话,煽情怎么啦?” 洛潇潇又把脑袋埋进洛清禾怀里,语调轻快道:“没怎么!” 末了,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洛清禾:“阿姐,你之前是不是问我有没有见到陈伯来着?” “嗯!终于想起来啦?”洛清禾瞟她一眼。 “我在门口等到陈伯了来着。”洛潇潇兴许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大舒服,她又依在床头前,“他竟然把我当作了你!” “啊?——”洛清禾挑眉,她和潇潇是亲姐妹,长得像那是必然的,再加之这么多年没有与陈伯相见,他认错倒也情有可原了。 “然后你猜怎么着?”洛潇潇忽闪忽闪大眼睛,几乎要忍不住捧腹大笑。 洛清禾扬手便准备敲她脑门:“快说!别卖关子了。” 洛潇潇见状一骨碌地从床头滚到床尾,生怕洛清禾真的下手。 “然后——”洛潇潇故意顿了顿,俏皮地望向洛清禾,“然后我就跟陈伯说,我就是禾禾!” ** 洛潇潇望着他们一行三人远去的背影,在原地嘀咕道:“又来了一个抢走我阿姐的真讨厌。” 神情颇为委屈。 她在洛家祖宅外绕了一圈,边看边咂舌。 洛家祖上到底是做什么的啊?即使是饱经风霜、上了年纪的祖宅,也仍旧不改其色,岁月的痕迹只是给这座古老宏大的宅子更增添一丝历史底蕴罢了。 她摸了摸门口的石狮子,冰得她迅速抽回手。 不知道是不是她见识不多的缘故,这石狮子的模样也跟她从前在别处看到的模样不大一样,更气派,更栩栩如生。张着那血盆大口,看久了还有点瘆人。 洛潇潇又上前两步,猫着腰从门锁扣环的缝隙往宅子内部望去。 “姑娘,你找谁啊?” 一个好像中年男人的雄厚嗓音从背后响起,她吓了一跳。 洛潇潇定睛一看,这莫非就是阿姐要找的陈伯?一位神采奕奕的男人左手提着水桶,背上还背着鱼竿。看着跟二伯似乎差不多年岁,须发皆白,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待看见他背上的鱼竿后,她就有了几分确定。 洛潇潇眼珠一转,她蹦下石阶,调皮道:“陈伯,我是禾禾呀!您不认得我了吗?” 中年男人怔了一怔,离她远两步,再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遍,声音夹杂着几分犹豫:“你禾禾?” 洛潇潇极力忍住笑,她正色道:“是我!陈伯,多年未见,您不认得禾禾了么?” 陈伯犹豫了一瞬,又间面前女孩的相貌似乎也能和五六年前那个小姑娘的面容合起来,再加之洛潇潇刻意伪装出跟洛清禾相似的、开朗的性情,他果然当真了。 陈伯立马放下手中提着的鱼桶,他拉起洛潇潇的手,认真端详着洛潇潇的面容:“禾禾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这么多年了,也不回来看看陈伯。” 洛潇潇本来秉着恶作剧的心态故意使陈伯认为自己是阿姐,可如今听陈伯的语气里似乎有些怪罪之意,她就不得不为阿姐正名了。 “陈伯!”洛潇潇娇嗔地跺了跺脚,“您误会啦!” “当初您离开洛家以后,我和阿姐”洛潇潇迅速改口,“我和其他人都不知道您实际上已经来了洛家祖宅呀!” 陈伯粗糙宽厚的手,握住洛潇潇的手时猛地加重,他说:“原来是这样么” 洛潇潇正欲悄悄抽回手,陈伯的手有些扎人。这是陈伯却提起旁边的鱼桶,掏出钥匙准备进宅子了。 “禾禾,还愣着干什么?跟陈伯回家。” 陈伯似乎间洛潇潇没有跟上来,他皱一皱眉,转身催促。 “啊?哦!”洛潇潇回过神来。 她喜滋滋地搓搓手,眼冒金光,马上就能切身实地地参观宅子了。光是门外就这么气派,宅子里她简直不敢想。 ** 洛清禾有些无语,她从床上坐起来。 “潇潇,你看你那个小财迷样儿,陈伯就真的没发现你不是我?” “要是陈伯真的从始至终都把你当作我,那我可能就得怀疑这个陈伯到底是不是他了。” 洛潇潇嘟起嘴,不满道:“怎么了嘛!我就做不得你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洛清禾有些哭笑不得,“一个人无论再怎么变,有一些小习性是刻在骨子里的,况且你也没有认真地揣摩过我的一些行为习惯。” 洛清禾起身把窗帘拉上,夜深了,再不拉窗帘怕是不好。 “更何况是陈伯那样眼光锐利的人物。潇潇,忘了告诉你,陈伯以前在二伯手下时就是专门做一些盯梢、打探消息之类的活儿。” 洛清禾睨她一眼,“所以,你肯定被陈伯拆穿了吧?” 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洛潇潇 嘟囔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陈伯看我进了宅子以后,东摸摸西看看,一派新奇的模样,他当即就起了疑心。” “他直接了当地跟我说,你不是洛清禾。” 洛清禾忍不住笑出声,“那你怎么说的?” “我当时被陈伯唬了一跳,看他那么严肃,给我差点吓傻了”洛潇潇 讪讪道,“那我就直接跟他说,我是洛潇潇了嘛” “阿姐,但是我没想到的是,陈伯听我说完我是洛潇潇以后,更不可思议了。” 洛清禾挑起眉:“哦?怎么说?” “他当即就过来抓着我,把我更仔细地端详一遍,怕我是个假人似的。” “然后陈伯说什么,对不起阿娘什么的” “啊——”洛清禾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当初你走丢以后,是阿娘托付给陈伯找你的事儿 。” “后来,你没被找到,阿娘也去世了” 洛潇潇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陈伯这么说的原因” “行了,今天晚上就到这吧,明天咱们拜访完陈伯就去找沈序淮。”洛清禾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 “老大,咱们一定要打扮成这样么?”绪云难为情地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行头,又看了看裴江知,“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裴江知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摸摸下巴。 还蛮帅的嘛,只不过这大胡子还是有点影响他的颜值。 只见两人头戴一顶飘逸的纬纱帽,唇上贴了一圈大胡子,胡须都几乎能遮盖住下巴了。全身一幅中东男人模样的装扮,白色长袍直愣愣地垂下来。 “笨!”裴江知一拍绪云后脑勺,“你说说,如果你事先不知道的话,这幅行头能不能把我认出来?” “还真不能”绪云揉揉脑袋,“光是大胡子就够了。” “那不就得了?”裴江知嘿嘿一笑。 “老大,咱们这样打扮是为了不被熟人发现?”绪云一点就通。 裴江知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对!” 他左思右想,还是没想通缺了哪里。 “老大,既然要打扮成这样出门,眼珠子是不是得换一个一套的啊?” 裴江知眼前一亮,他怎么说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原来在这儿啊。 “真聪明!” 旋即打开手机,在附近的卖美妆的商家里下单了几幅蓝色的美瞳。 在等待配送的过程中,他忽地想起什么:“绪云,你会阿拉伯语的吧?” 绪云得意道:“那必须的。老大你忘啦?我虽然门出的不多,可东西学的真不少。” 那就万事大吉了。裴江知唇角绽开一抹笑意。 “既然如此,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大约唐末左右,东南部一个名叫安笠国的小国?”裴江知想起在诡异的谷底遭遇的一切,以及自己推测的安笠国。 绪云思索了一会,他沉吟道:“我得好好想想再告诉你啊老大,我内存没那么大的。” “不过好像有这么一个小国的印象” “得了!”裴江知收拾包裹,“等你想到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走!” “啊?老大,咱们现在去哪?”绪云反应过来,跟上他的脚步。 “蓉城,齐岳山景区!” 24 湖 “陈伯!我们来啦!” 洛清禾刚到洛宅门口,便看到陈伯搬着马甲在门口晒太阳,好不惬意。 陈伯睁开眼,一下便认出了洛清禾:“禾禾?许多年不见,学会戏弄陈伯了。” 言语之中颇有嗔怪之意。 洛清禾扭头望了一眼身旁的洛潇潇,见妹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她笑着回应:“陈伯!您就别怪潇潇啦,她爱闹,您呀,麻烦就多多担待啦!” 陈伯笑着起身,拎过姐妹二人手中为他带来的礼物。 “怎么会,潇潇回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便忙将二人引到正厅。 “禾禾,冻坏了吧?”陈伯看了一眼洛清禾冻得红彤彤的鼻尖,“陈伯知道你自小就怕冷,等着,陈伯给你们沏一口热茶去。” 洛清禾乖巧笑道:“谢谢陈伯。” 洛潇潇悄悄伏在阿姐耳边,低声道:“阿姐,陈伯当真不会怪我?我看着他好凶哦。” “放心啦!你别看陈伯凶神恶煞的——”洛清禾左右顾盼,比了一个“一”在嘴前,“别让陈伯听到我说他凶神恶煞,不然他又要跟我急!” 洛潇潇连声应道。 “但是,陈伯绝对是一个面冷心热的大好人!” “实话告诉你,小时候我还被陈伯给吓哭过呢!” 洛潇潇闻言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阿姐也有被吓哭过的一天:“真的?” 洛清禾神秘地瞧她一眼:“那还有假?” 说话间,陈伯端着两倍热气腾腾的花茶来了。 “快尝尝吧,陈伯沏茶的手艺一般人还品不到呢。” “陈伯,自夸了哟——”洛清禾与妹妹对视一眼,皆忍俊不禁。 陈伯闻言眉毛一竖,粗声粗气道:“你还别不信,你二伯曾经就最喜欢喝我沏的茶!” 甫一入口,果然清香四溢,夹杂着霞栖镇特有的芙蓉花香,回甘无穷。一口热茶顺着喉咙一路往下去,如一股暖流将四肢疏通,驱散寒冬的冷意。 洛清禾舒服地眯了眯眼,她放下茶杯,正色道:“陈伯,我来这里找你,除了拜访你之外,还想请你重新回洛家管事。” 陈伯:“哦?” 洛清禾低眉思索一阵,最终下定决心把父亲去世的事告诉陈伯。 “什么——”陈伯惊得拍案而起,恶声道:“你父亲的死,跟一个外人有关?” 洛清禾与洛潇潇对视一眼,洛清禾淡淡道:“不止如此——” ** “陈伯,这也就是我想要请你重回洛家管事的原因。”洛清禾无可奈何道,“如今的洛家,我实在不知道有谁可以信任,又有谁被收买了。” “我真的不想把父亲操劳了许久的洛家拱手让人。”洛清禾望着陈伯,诚恳道。 陈伯恢复了沉静,他端坐不语,眉头紧皱,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陈伯,我知道你当初离开洛家,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洛清禾垂目,“也知道你当年可能受了很多来自于爷爷的委屈。” 说完,她便起身站直,准备给陈伯一个深深的作揖。 “洛清禾在此,代替洛家长辈,给陈伯赔不是了。” 陈伯一惊,他连忙起身扶住洛清禾,目光闪动道:“禾禾,你何必如此!” “上一代人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下一代人的身上。” 陈伯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如今你既然有求于我,我就应了你。” 洛潇潇在一旁一头雾水,她委实不知道洛家上一辈人都有什么恩怨,也不知道如何劝陈伯回来帮她阿姐,只能在旁边干坐着。 现在看到陈伯答应了,她心里稍微松一口气。 洛清禾欲要再对陈伯行一个礼,被陈伯及时制止了。 “陈伯,我知道您心中的百般纠结无奈,可您既然愿意回来帮我,那您如今就是洛家的恩人。”洛清禾颤声道,“洛家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辛亏有您!” 陈伯转身踱了两步,他望了望这四周,这么些年来被他打理得极好的洛家祖宅,想了想,自己终究是为洛家操劳半生啊。 “禾禾,不必多说了。”陈伯望着洛清禾,“回去以后,我能做些什么?” 洛潇潇扶着阿姐坐回原位,看了看阿姐,她回应道:“陈伯,我们准备接下来去一趟蓉城,然后直奔洛家。” “哦?去蓉城做什么?” 洛清禾:“拿回一件重要的东西。” 陈伯点点头,没再追问。 “陈伯,您能不能帮我们把张译的家人,到时候悄悄带到洛家?”洛潇潇吞了吞口水,颇有些不自然。毕竟这种事儿多少有些不光彩,她怕陈伯不答应。 当然,这也是预先和阿姐商量好的对策。 “好。”陈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反倒是洛潇潇诧异地挑起眉。 陈伯看她一眼,“很诧异?” 洛潇潇点头。 陈伯冷哼一声,“对付这种小人,讲什么仁义!” 语毕,洛潇潇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语气崇拜道:“还得是我陈伯!”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陈伯道。 洛清禾:“等我们把张译弄走以后,洛家就真正得拜托您了。” 陈伯:“那禾禾你呢?你做什么去?” “我要亲自去一趟加格纳。” ** “绪云,没想到你的阿拉伯语说的这么流利嘛。” 刚才以游客身份进入齐岳山景区买门票时,售票员眼睛几乎要看直了。等到他们二人走了以后,裴江知还能听见售票员在背后小声嘀咕:“没想到我们一个小县城的一个小景区竟然能吸引来两个阿拉伯人,真——” 他们已经走远了,后面的话他就没听清了。 “老大,你可别小看我。”绪云扬起下巴,骄傲道,“我还会——” 裴江知看他骄傲得像一只孔雀似的。 倏地,裴江知打断他:“嘘!” “怎么了老大?”绪云低声问。 裴江知目光紧紧盯着前面三个背着旅行包的人,他指了指为首的中年男人:“看到蓝帽子黑外套的人没?” 绪云目不转睛地点点头。 “他是裴氏支系里的一个有点小权力的掌门人。” “啊?”绪云张大了嘴,看了看身旁的裴江知,“原来大家都伪装一番才进来么?” 绪云不由自主地感叹道:“老大,你还真是高瞻远瞩啊——” 裴江知睨他一眼:“不然呢。” 他又看了看手中自家老爷子给的地形图,结合自身所在的位置,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对绪云道:“咱们走这条路。” “老大,咱们要走的路怎么跟他们走的方向不大一样?甚至有点背道而驰了。” “要不你跟着他们,我跟着地形图,咱们兵分两路?”裴江知睨他一眼。 “不不不,还是算了吧。”绪云瑟缩一下,“我有点怕。” 裴江知敲了敲他的后脑勺,“那还不跟上!” 恰好现在正是正午时分,日光高照,纵然在景区的茂密的山林里也能辨得清路。脚下一株株花迎风绽放,铺满道路两旁,尽态极妍,美得惊心动魄。南方的树木总是长得青翠高大,林立的树木耸立云端。 空气中还飘荡着草木的清香,置身其中,如在云端。 绪云时不时拿起照相机记录着。 裴江知注意到他的动作,问道:“绪云,拍什么呢?” “照片呀。”绪云又按下快门,“等我回去了,要写一本游记。” 裴江知好笑道:“你还真当这次是旅游来了?” 说话间,他们走过一条弯道,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与之前一段大相径庭的是,在这处山顶上远眺远方,一片郁郁葱葱生机之景。他们这座山脚下,还有一片碧绿色的湖水。 今天天气极好,漫天的白云悠悠飘荡,平如整镜的水面清晰垂直地倒映出云朵的模样。微风拂过,水面上泛起阵阵细碎的涟漪,萦青缭白,水纹淡淡,衬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 好一幅人间胜景。 绪云连忙拿起相机再拍一张。 他端望着自己的杰作,忍不住赞叹道:“这片湖水简直像一块碧绿的翡翠,镶嵌在林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裴江知复又仔细端摩了一番湖水,湖水周围是一片高耸如云的青林,两座高山分别在这一片湖的东西两侧相望而坐。 各自流下来一条蜿蜒小溪,注入到湖水中。 这不就是一条项链么? 裴江知忙拿起手中的地图,仔细比对着。 可惜,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与之类似的地形。 裴江知暗骂了一声,这个不靠谱的老爹,传给他的地图不知道是几辈子以前的了,真不靠谱。 “老大,你看什么呢?”绪云凑上跟前。 裴江知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要是让绪云发现了未免太丢脸,他佯装正色道:“这片湖有问题,咱们下去瞧瞧。” 绪云应声,两人正准备下山时,裴江知最后看了一眼翠绿色的湖面—— 等等! 裴江知顿住脚步。 前几次看时,由于周围树木遮掩,加之他的注意力并不全然放在湖水上以至于忽略了它的形状—— 再最后随意一瞥时,裴江知发现它竟然和自家祖传的宝贝勾玉的形状很相像!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再联想到这片湖水镶嵌在树林中间,仿佛一条美人脖间的项链。 “老大,你发什么呆呢?”绪云急声催促道,“我用望远镜看到你之前指给我的那一行人了!” 裴江知一凛,“在哪?” 心中陡然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马上就要到湖边了。” 裴江知又暗骂了一声自家不靠谱的老头,他沉着道:“咱们也走!” 25 夫妇二人 霞栖镇,沈家。 这是一件西式的屋子,壁炉上横挂着一副油画,两只不安分的沙发在壁炉前八字摆开,而壁炉的前面,是一张玲珑的琴桌。层层叠叠的窗帘紧密地遮挡住窗外射来的光线,屋内正中央,摆着一把交椅。 赵亚被绑在椅子上,不停傻笑着,嘴里念念有词:“宝贝瓶子,瓶子” 沈序淮懒散地依在沙发上,随意扫了一眼对面的赵亚,翘起二郎腿,对身后恭立着的人道:“都安排托了吗?” “拖了,请老板放心。”汤宜毕恭毕敬答道,眼里没有一丝情感。 沈序淮颔首,起身抚弄了几下琴桌上的古琴。 “去把他父母带过来。” “还有,一小时后派一个人去洛宅请洛清禾。” 这边,赵亚目光涣散,眼神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时不时咧嘴一笑,口水稀稀落落地从嘴角流了下来。他双手被缚于身后,双腿却闲不下来似的一直抖个不停。 沈序淮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好的屋子,竟然用来关一个傻子。当真是浪费了。 他转身出门去正厅,汤宜跟在他身顺带把门关好。 由于沈序淮近年经常来霞栖镇,所以他在此处购置了一个别院。沈家在霞栖镇的宅子有些近似于“京式”,一共有北房五间,南屋四间,用来关赵亚的屋子就是北房的其中之一。任凭谁都不会发觉沈家座宅子、这间门背后别有洞天。 约莫打个盹儿的功夫,看上去像是一对中年夫妻的人被汤宜引到了沈序淮所在的正厅。 沈序淮坐在主位,手腕上挂着一条瓜瓣玛瑙串。他抬眼看了一眼来人,随意挥了挥手,腕间的玛瑙串相撞环佩。 “二位请坐。” 中年夫妻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懵然之色。 一个肤色微黑,面相刻薄的女人率先粗着嗓门吆喝道:“你们是谁?为啥把我们带到这来?” 女人眯了眯三角眼,单凭他闲散随意地坐着却处处透露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压气息,她就能确定目前的男人就是把他们夫妻抓过来的老板了。 刚刚有一群人敲门进屋后二话不说就把她跟她男人强制带走,她男人纵使腰粗腿壮,膀大腰圆,可刚反抗一二就被抓他们的人给按倒在地,压得他动弹不得,那打人的架势分明就是专门练过的!这笔帐她还没跟他们讨呢! 沈序淮看了看面前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给他的第一印象就厌恶至极,比他们那个傻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序淮没回答她的话,看着那女人,却吩咐道:“去给他们沏一杯茶来。” 汤宜闻声,“好的。” 他不欲与这两人有过多的对话,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我叫你们来,有两件事。” 面前的女人像是横行惯了,问人的话竟然直接被忽视,她哪里吃过这等亏?她眉毛一竖,双手叉腰,破口大骂道:“小白脸,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非法囚禁是犯法的!还不赶紧把我们放了?” 她越说越激动,看着没人制止她,以为周围的人都怕了她。 她不知道从哪升起来的一股勇气,单手叉腰,往前走了两步,指着沈序淮破口大骂。 “一个个人模狗样儿的,做这些不要脸皮的事!什么东西。我们可是良民!你们之前还打我男人了,赔钱!” 女人边骂着,唾沫腥子边随处乱飞。 说完,女人总结似的又添了一句,恶狠狠道,“我告诉你们,没有十万八万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序淮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她再往前一步,他可不会保证不会让人把他们拉出去“问候”一顿。 他别过脸去,不再看女人发怒时挤在一团的五官,上下翕动的嘴唇。 扬声道:“汤宜——叫人来!” 语毕,从正厅侧两方突然冲进来一列训练有素的保镖,个个身穿制服,孔武有力,威风凛凛。 叉腰骂着的女人突然噤了声,她哪里见过这等架势?转念一想,她又颇不甘心地小声道:“你你们不要乱来!”说完,她又拽了拽自家男人的袖子,想让他说两句。 但她旁边的男人一直不发一言,刚刚在自己家被人狠狠教训一顿后好像失去了精气神,萎靡不振。 沈序淮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冷声道:“现在能好好说话了么?” “王水仙,48岁,曾经以做家政服务为生,一年前因为手脚不干净而被辞退,赋闲至今。” 王水仙面色一变,她心知自家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前面这个贵气的年轻人竟然把她调查的如此清楚。 沈序淮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她旁边的男人:“赵建福,49岁,一直守着祖传的一亩三分地为生,好赌博,性嗜酒。” “你们两人,有一个亲生儿子,并且在十几年前收养了一个小女孩。” 赵建福怯懦地看了一眼沈序淮,又看了看妻子,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涉及了这两人的软肋,一听到儿子,王水仙面上拂过一丝哀戚之色。 她的宝贝儿子真是苦命啊,上天不垂怜,让她的儿子天生患有恶疾。好不容易攒够钱了,想带儿子出来见见世面,可儿子又走丢了。 王水仙一改咄咄逼人,态度端正了不少:“你要干啥?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啊——” 沈序淮嗤笑一声,王水仙的眼神现在倒是清澈了不少,欺软怕硬的东西。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一口咬死你家的珐琅彩器,是一个叫张译的男人送给你们的。” 中年夫妻二人皆惊异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嘴张得像箱子口那么大,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家最近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宝贝??犹还记得一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在他们还没有出发来霞栖镇旅游时,一位全身着黑、头戴帽子、面上戴着宽大口罩的人将珐琅彩器送给他们。 那人语气平平地说:“收好,价值连城的宝贝,现在送给你们了。” 王水仙起初不信,她狐疑地看了看站在她家门口的人,听声音倒像个女人。 她想看清面前人的脸,可来人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为啥给我们家?”王水仙悄悄打量了一眼那人双手捧着的彩器,精美繁复至极,总之一看就是好东西。 可她虽然贪财不假,但也怕有诈。 “你不需要过问。” 赵建福打着哈欠从卧室走到门口:“谁啊——” 话还没说完,惺忪的睡眼看到了来人手中的珐琅彩器,他顿时眼冒金光:“老婆子,这是干嘛的?” “她要把这个送给咱,奇奇怪怪的。”王水仙嘀嘀咕咕道。 赵建福瞬间来了精神,他最近刚好赌输了一笔钱,这玩意一看就很值钱,刚好用来换赌债了。 不要白不要!他一屁股把王水仙挤到旁边,瞪了一眼她。他忙不迭接过珐琅彩器,口里不住地说着:“谢谢了啊!” 站在门口的女人看他们收下了珐琅彩器,点点头,放心离去。 赵建福一巴掌打在王水仙脸上,怒骂道:“傻娘们,白捡的钱你还墨迹啥呢?要不是老子出来看看,到手的宝贝就要飞走了!” 王水仙平日里虽然泼辣蛮横,可她对这个时不时打她的男人却不敢反抗丝毫。 “咱过一阵子不是要出去玩儿吗?这宝贝要卖也不能在这卖,万一以后有什么纠纷”赵建福怀抱着珐琅彩器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一拍脑门,“带着宝贝出门!一路上看在哪儿合适,就在哪卖了!” 王水仙捂着被打肿的脸,立在原地。 赵建福突然得了一笔横财,心情简直要飞上天了,他看到王水仙被他打过的痕迹后,又假模假样地哄了王水仙一番。 ** 王水仙倒抽一口气,她说:“是你——” 她敢肯定,绝对是面前这个年轻人派人送给他们的宝贝,不然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自从她家突得了一笔横财后就低调了很多,这件事连她的亲人都没有告诉过。 沈序淮下颌微微扬起,嗓音清淡:“不该问的别问。” “汤宜。” 身后立着的汤宜瞬间知晓了她的意思,她将一个手提箱放到二人面前,打开锁扣。 “啪嗒——”一声。 随着箱子打开一同发声的是夫妻二人,他们不由得惊呼一声。 尤其是王建福,他最近接连赌输,正愁的要不要把宝贝卖掉至极。他这辈子哪见过这么多钱?一沓沓纸币齐整地躺在箱子里,简直眼花缭乱,他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了。 见钱眼开,不谓如此。 王建福讨好地冲沈序淮笑了笑,换了称呼:“老板,您这是——” “第一件事的报酬。” 夫妻二人又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贪婪亦成双倍。 王建福心口大喜,每次缺钱的时候都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接济他,第一次是在他大赌之后赢到手的一大笔巨款,第二次就是珐琅彩器了,第三次么,则是遇到了这位大财主。真不知道祖坟冒了哪门子青烟,他真该好好烧香啊! 王水仙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第二件事——” 沈序淮睨了她一眼讨好的嘴脸,抛出几个字:“见见你儿子。” 什么?!王水仙满眼不可置信,她找了许久的宝贝儿子竟然近在咫尺!她又忍不住想面前的人会不会对她儿子做了些什么,眉毛刚一竖起来,又扫到面前厚厚的一沓纸币,气焰便小了三分。 汤宜把赵亚领出来时,他还不停地“嘿嘿”傻笑着。 王水仙向前两步一把紧紧抱住儿子,“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我苦命的儿子啊——”。 兀地她又打了个激灵,把儿子拉开自己身前两步,仔仔细细地端摩她的宝贝儿子有没有受伤。 沈序淮懒得再看这场母子相认的戏码,他抛下一句:“你儿子完好无损。” “不过,这两天先把你儿子还给你,过后再给我把人送来。” 他深谙对付这种人的法则,要想利用这种贪婪无耻之徒,只有利诱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得握以他们最重要的把柄。 王水仙如五雷轰顶,母亲的天性使然,她一时间忘却了沈序淮的手段,扬声反驳:“什么?绝对不行!” “放心,我只借用你们儿子几天。况且,这不是商量。”说完,沈序淮便扬长而去。 王水仙急得直跳脚,她想追上沈序淮讨价还价,可被保镖们拦截住了。她对着王建福焦声道:“儿子!怎么办哟!” 她越想越为自己苦命的儿子感到伤心,她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赵建福一直对这个赔钱货傻儿子没什么好感。积年累月的下来为他看病还治不好不说,还害得他连赌的钱都所剩无几。他能把这样的赔钱货养到这么大就已经是他格外的仁慈了! 况且,沈序淮给他们的钱足足够买十个赵亚那样的赔钱货,还有什么值得不忿的? 他恶声恶气地对王水仙说:“你给我老实点!人家又不是不送回来了,你哭什么!再哭得让老板改主意了,回去我要你好看!” 男人低声的警告使王水仙紧紧搂着怀中痴笑着的赵亚,生怕有人来抢走似的。这可是她的心头肉啊!眼泪无声地汩汩淌下来。 汤宜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面前的一家三口送回去,沈序淮却复返回来,“洛清禾还有多久到?” “大约五分钟以内。” “好。”沈序淮勾起唇角,他不想走了,他要留下来看好戏。 汤宜悄然抬眸,耳尖迅速染上了烫意。她低下头,长睫掩盖住了眼中的涟漪。 26 你确定? 洛清禾带着妹妹踏雪色而来,甫一入门,便看到了母子相认的苦情戏码。 沈序淮说过,会给她一个交代。 如今,交代这就来了?她眼底闪过一抹玩味。 洛潇潇瞳孔一缩,没想到曾经刻薄虐待自己的养父母就近在眼前。她无意识地捏紧拳头,下意识作出防御姿态——这是她从小在赵家养成的惯性,因为养父看见她,非打即骂。 洛清禾不动声色地将洛潇潇掩在身后,目光掠过赵亚一行人,看向在正厅东北角静静伫立着的男人。 她淡淡开口道:“沈序淮,叫我来什么事?” 洛清禾话音刚落,沈序淮没开口,倒是哭得不能自己的王水仙和一心扑在巨款上的赵建福都不由自主的看向她。 一个清秀绝俗的少女背光而立,丝绸般乌黑光亮的头发随意披散在围着白色披肩的肩头,日光在她身后大盛,洛清禾此刻仿佛是神明的女儿,圣洁又高雅。 赵亚痴痴地看着洛清禾,嘴里重复着:“仙女仙女!” 赵建福夫妇乍一看见一张和养女洛潇潇如此相像的面容,皆惊了惊。洛潇潇被他们收养的这些年可没在他们手上少吃了苦头,他们自己也是知道的。洛家人当初派人来接她,临别之际,这小丫头片子可是给了他们一个好大的“惊喜”! 王水仙目露憎恨地盯着洛清禾,她的脸和洛潇潇长得这么像,肯定和洛潇潇有血缘关系!这是一张她见了就想撕烂的脸,除了内心深处的嫉妒之外,还有当年洛潇潇在走之前放火烧了他们家的缘故! 洛清禾注意到了面前女人仇恨的眼光,她转过身去对身后的洛潇潇说了几句话,随即向王水仙款款走来。 王水仙现在注意到了她身后的洛潇潇,刚想上前两步骂她两句,却被来人挡住了去路。 王水仙身量矮小,充其量也就到洛清禾的下巴。她对着挡了她道的洛清禾态度蛮横道:“让开——” “开”字刚落下话音,一个重重的耳光就落在了王水仙的脸上,她猝不及防被打的趢趗几步,险些趴在地上。 王水仙捂着左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洛清禾。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洛清禾:“你——” 洛清禾躬身,笑吟吟地请教道:“大婶儿,不知道这个力度您可还满意?”说罢,她施施然站直了身子,刚刚打过王水仙的那只手在空中一摊。 洛家带来的人极有眼色,毕恭毕敬地递上了一张湿巾。 洛潇潇忍不住对阿姐莞尔一笑,即使她看不见。 洛清禾擦擦手,向下睨她一眼,转身便拉着洛潇潇往沈序淮的方向走去。 王水仙终于反映过来似的,她狼狈地立起来,伸手便想揪住洛清禾的长发:“你个小泼妇,你竟然敢打我——” 一只孔武有力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牢牢扣住王水仙的手,使她不能再近半分伤到洛清禾。 洛清禾对上沈序淮湛蓝色的双眸,不咸不淡道:“这就是所谓的你沈家的大客户?” “掉品味啊沈大少。”末了,她做出一句总结。 自从洛清禾踏入正厅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了她身上。沈序淮的语气不复之前与赵建福夫妇打交道时的不耐烦,他的口气和缓下来:“我已经仔细问过了,当品部负责对接的客户就是他们。” 是么?该不会是他知道赵氏一家和他有仇,所以故意让他们来顶罪吧?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农民家,哪来的这么多钱买她洛家的珐琅彩器? 洛清禾眼底兴趣更浓了,沈序淮当她是傻子玩呢。要玩,那她就好好陪他玩。 “沈少爷,你是不是忘了,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可能买得起珐琅彩器?”洛潇潇出言讥讽道,“抑或是,沈少爷把我们当成了赵亚?” 洛潇潇的目光投向了口流涎水的赵亚,旋即又厌恶的撇过头。 沈序淮转了转腕间的玛瑙手串,他真挚地看着洛清禾,苦笑道:“可事实的确如此。” 洛清禾:“此话怎讲?” 沈序淮的视线扫向正厅中的一家三口,对汤宜说:“先把他们请到单间,这位洛小姐待会兴许还有话要问他们。”他冲洛清禾嘲弄地挑起眉毛,眼中露出戏谑的笑意。 洛清禾面色仍旧淡淡的,仿佛丝毫不在意沈序淮明里暗里的嘲讽。 沈序淮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对姐妹二人示意请坐:“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可是我派人查过了赵建福的银行账户,的确在一个月前多出来一笔巨款。” 洛清禾眉头一皱,“原因?” 沈序淮又看向洛潇潇,他摘下手腕间玛瑙珠串把玩着:“潇潇,你知道你的养父极爱赌吧?” 这话不假,赵亚福那个嗜赌如命的性子,哪天死在了赌场她都丝毫不意外。洛潇潇哂笑,未达眼底的笑意在此刻显得格外虚假:“当然。接下来,沈少爷该不会说他得到的一笔巨款,就是来自于赌场?” 沈序淮无奈地摇头道:“正是如此。”他又叹了一口气,颇有西方哲理道:“巧合兴许就是上帝默默操控世界的方式呢。” “既然得了一笔横财,没什么文化积累的普通人家会选择买一个极具历史文化底蕴的珐琅彩器?” “说实话,我也很纳闷。”沈序淮巧妙地将问题又抛回去,“不过客户要卖给我们,哪有放着生意不做的道理。” “那么——赵建福的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沈序淮耸肩,摊开双手无辜道:“这你们可能得自己去问他了。” 洛潇潇懒得再搭理他,俯身在阿姐身前低声说:“阿姐?你怎么想?” 洛清禾一直不发一言,不单单是因为她觉得这一切的巧合未免过了头,更是因为,她已经开始怀疑沈序淮,甚至于沈家就是与张译合作的幕后主家了。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 心中打定了注意,洛清禾起身:“赵亚他们在哪?” 汤宜引着洛清禾二人到一家三口所在的房间时,屋内却爆发出一阵争吵声。 一个尖锐高昂的女声叫道:“都怪你——” “怪老子什么?怪老子花钱给他治病是吧?”粗声粗气的男声消失后,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总之悄然沉静下来。 沈序淮眉头一跳,洛清禾可能不知道他们夫妻为什么争吵,可是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却是一清二楚。 显然,洛清禾听得一清二楚。 他手心冒汗,大步买过洛清禾身边,准备一把推开门—— “慢着。”洛清禾按住他的手,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沈大少,隔音不太行啊?” 她的手白皙细嫩,盖在沈序淮骨节分明的手上,其目的只是为了不让他推开门,破坏里面的谈话氛围。 如果能称之为是“谈话”的话。 沈序淮感到手背上酥酥麻麻地传来一阵痒意,他顿住了,没有把手抽回来。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天,直到确认屋内再无半点发出声响的可能后,洛清禾颇具礼节地叩门三下,示意她要进来了。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汤宜,却在人群注视不到的暗处,死死盯着二人搭起来的手。直到他们推门而入。 甫一进门,赵亚的目光又黏在洛清禾身上。这次由于室内光线昏暗的缘故,使得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显得格外明亮有神。 洛潇潇狠狠皱眉,刚才她就注意到赵亚这傻子的目光了,现在还不要脸地盯着她阿姐看。刚想把洛清禾拉到后面来,赵亚却拍着手笑道:“仙女,眼睛!” 说着,他还站起来歪斜着走了两步,单单指着洛清禾的双眸,傻声傻气地说:“金色的!好看!” 王水仙看见儿子又犯傻,急忙把他拉回自己怀里搂着。可赵亚还是一个劲儿地拍手,呵呵笑着:“眼睛!金色的!” 王水仙哪管儿子说的是什么,只当他又犯病了。她轻柔地将赵亚上半个身子搂住,像哄几个月的婴儿般柔声呢喃着。 只是,赵亚成年男性的体格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洛清禾诧异,满屋子的人为什么只说她的眼睛是金色的?她从来没有戴美瞳的习惯啊。 洛潇潇冲着王水仙狠狠地啐了一口,怒骂道:“看好你的傻货,你最好给我小心点,他万一吓到我阿姐,你就完了!” 王水仙听得眉毛直倒竖,但又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她不好发作,只用了她那双刻薄的三角眼狠厉地剜了洛潇潇一眼。 洛潇潇上前一步,指着王水仙说:“你再瞪一眼试试?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她低声警告道:“我可是说话算话的哦——” “好了,潇潇。”洛清禾出声制止这场闹剧,她用眼神示意洛潇潇以后机会还多的是,“现在问来历最要紧。”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洛清禾在内,谁都没有将“金色的眼睛”放在心上,全当了一个傻子的胡言乱语。 除了赵亚之外。 “大婶儿,我向您讨问一件事。”洛清禾笑眯眯地看向王水仙那张法令纹明显的老脸。 王水仙下意识地捂住脸,脸怀里的儿子都不顾得了。上次洛清禾冲她这么笑之后,就挨了一耳光。 洛清禾嗤笑一声:“大婶,别担心。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家的珐琅彩器是从哪里买的?” 王水仙低眉,眼神迅速瞥了一眼旁边的赵建福。 洛清禾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刻,于是转而走到男人身前,面容和善地问道:“珐琅彩器,哪儿来的?” 男人的目光一直钉在他脚下的箱子上,闻言神色自若的抬起脸,他说:“张译那买的。” 沈序淮在门口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他由衷地赞叹道,只要钱到位了,瞧,谁都能变成影帝。 这神态自若的劲头,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洛清禾浅浅吸了一口气,似是在极力忍受着不耐烦。她闭眼一瞬,复又语气阴沉道:“你确定?” 一字一顿,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如果赵建福真的一口咬定就是从张译那儿买的,她绝对会将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转向沈氏。 她心寒,从前真心实意对着好的人,竟然真的背叛了她,害了她洛家不说,父亲也竟是他所为! 昨夜,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可今天在这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她彻底死了心。 “我确定。” 27 等到裴江知一行人走到山脚的湖边时,暮色微沉,夕阳马上就落到地平线上了。 绪云深深一口气,他闻到周围一股奇异的花香,甜美异常,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冬月里,齐岳山附近有温泉,所以在相较于更温暖潮湿的湖边长满了一簇簇粉白色的花团也就不足为怪了。”绪云双手持着相机,自言自语道。 裴江知蹲下身子,捻起一朵花随意看了看,发现是萝芷兰。可是在他的印象里,这种花的香气淡到几乎刻意忽略不计,然而他手中的却异香馥郁。周围的草木也似乎有些葱郁过了头,显现出一股妖异的浓绿色。 估计跟这片湖水脱不了干系。 裴江知的目光凝向不远处的一汪碧绿,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绪云背着旅行包,一路走,一路拍,往湖水边走去了。渐渐和裴江知拉开距离。 裴江知提步跟上,越靠近湖边,周围越冉冉升腾起氤氲白气——难道这湖是热的? 绪云比他先到一步,怪叫起来:“老大——你看,这水里有银子!” 说完扭头看了看裴江知。 裴江知压低了声音:“别大惊小怪的,别忘了附近或许还有其他人。” 之前在山顶上看见的一行人随着他们下山时,视线逐渐被葱郁的高大树木遮挡,他们消失他的视线中了。此时敌暗我明,须得加倍小心才是。 况且,裴江知觉得在这种地方出现任何诡异的时都无比正常。之前那两辆怪车不就是前车之鉴么?要说这是梦,他可不怎么相信。毕竟,在谷底手失去知觉的感受真实至极,他凭知觉,绝对不是梦。 思付间,裴江知走到了绪云身旁。 他同样蹲下身体,看向水面下——星星点点、波光粼粼的一个个小圆球还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不是银子又是什么? 绪云以为见到了大便宜,他直接探手去抓。 裴江知眼疾手快地抓住绪云的手腕,戏谑道:“想吃开水猪蹄?” “啊?”绪云疑惑地看着裴江知,“哪有猪蹄?” 裴江知没好气地拍他一掌,盯着他刚要下水的手:“这不就是?” “这水肯定是温泉,不知道温度直接就下手,你是不是傻?” 绪云顿时惊觉后怕,他一路过来只顾得拍照了,没怎么留意到附近氤氲的雾气。要是被烫到了,轻则红肿,重则不堪想象。况且又是在偏僻的景区,耽误他们形成不说,还没有医疗条件。 绪云一身冷汗,他咽了口口水,“谢谢老大。” 裴江知一个眼风都没给他,径直在背包里翻找一阵。末了,拿出一个铁质的镊子,递给绪云:“喏,用它。” 日将西落,林子里也慢慢冷了起来。蒸腾多姿的蓊郁水汽铺的更密了,愈显得周围云雾缭绕,树木青郁。 绪云凝神屏气,小心翼翼地往水面下夹去。 裴江知颇有兴趣地蹲在旁边看着,圆球状的银子可不是天然形成的矿石,一看就是人为打制的。是谁把这么多银子丢在这里?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蹲了许久的双腿。眼睛顺便瞟向四周的树后,倒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心下稍稍安定。 “不是吧——”绪云大失所望,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有看向水面。 他垂头丧气道:“老大,这不是银子。” 裴江知挑眉,他接过绪云手中镊子,举到眼前饶有兴致地左右端详。 啧,竟然是一颗杏子。 他又试着把杏子缓缓浸到水中,果然——杏子入水的那一半在水下透着银子般的金属光泽,而暴露在空气中的另一半,则仍旧灰扑扑的。 他忽地想起,杏子还有另一个别称——银杏。 银杏,银杏。不谓如此,怪不得老祖宗这么起名。 绪云也同样被眼前一幕深深吸引,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裴江知手中的动作。 他发出一句惊叹:“好神奇啊。” 裴江知刚想抽回手,把杏子重新丢回到水里。绪云忙出声制止:“老大,慢!” “怎么了?” 绪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我想拍下来。” 裴江知看着绪云认真的侧脸,无语望天。他不禁怀疑,自己从前是不是带绪云出门太少了?以至于这小子跟从来没见过世面似的。 黄昏了,金灿灿的夕光斜斜地穿过林子,翠绿的竹竿映着橘黄的霞色,归鸟一群一群地从头顶的林子上飞过去。 倏地,他听到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一声树叶被踩碎的“咔擦”声。 他迅速回望,可惜空无一人。 “绪云,别拍了。” 绪云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为——”话还没说完,裴江知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因为,他又听到了一阵细细簌簌的动静。要是再发出点响声,可不就是给人当活靶子吗? 他迅速观察了一圈地形,拉着绪云起身,悄悄藏到左侧一丛浓密的萝芷兰后。花丛虽然不高,倒也还长得葱密,遮挡他们二人足矣。 没办法,四周除了这片花丛以外,没有任何遮挡物。 裴江知深陷群花中,他被眼前过于芳香馥郁的味道熏得有些头晕。即使屏住气,可仍感觉一股异香味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身体。 他看了一眼绪云,这小子同样苦不堪言。 绪云的脸皱成一团,由于屏气太久的缘故脸色涨的通红,甚至都成了猪肝色。 裴江知摇摇头,看来绪云同样觉得花香此刻有些不对劲。 任何东西,只要过了头,都不是什么好事。 半晌,花丛外没有任何动静。裴江知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花枝,露出一只眼睛往前面望去。 一片岁月静好,甚至有些和谐地过了头。 事出有异必有妖。裴江知不敢再耽搁。 他不知道刚才那一阵响动是什么来历,若是同他一起来的对家,他不知对方的实力不好贸然行动;若是小动物之流,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他不敢赌。 谨慎起见,他决定带着绪云转换阵地。 这边,绪云终于憋不住气,他把半个头探出花丛外,深深吸了一口气。 皎洁的月亮发出奇怪的颜色,一缕青烟悄悄从某处升起。 漆黑的夜晚,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天空中,连星星也没有闪烁,四周散发着异样的气息。 裴江知忽然觉得左边肩膀微微一沉。 绪云吸完气扭头回来,面色大变。他浑身一震,心口狂跳。 绪云急忙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裴江知推开,裴江知猝不及防地直接从花丛里飞扑出去。 裴江知怒吼道:“你干什么!” 绪云一把拉起裴江知,再顾不得什么诡异的响动,发足狂奔。 他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大,你的,你的左肩上,刚才有一只手。” 绪云见跑的足够远了,他才喘着粗气把话说完。 “那只手长满了尸斑,上面挂着稀稀拉拉的腐肉,还有几只蛆虫在动。腐肉下面就是白骨。” 他打了个哆嗦,刚才那一瞬足以让他终身难忘。 “还有,那手的指甲是纯黑的,又尖又长。” 裴江知想到了之前肩头上的一沉,他忍不住爆粗口:“妈的!怎么又让老子遇上这种破事儿!” 绪云仍旧心有余悸地往来时的方向看了看,他问:“又?老大你以前遇上过吗?” 裴江知心烦意乱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他烦闷道:“差不多吧。” 随便含糊了一句,现在不是给绪云细说谷底遭遇的时机。 绪云紧紧捏着背包的袋子,他双手发冷。 “老大,咱们今天晚上怎么安排啊。”他有些怕。 裴江知看了看月色,咬牙道:“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搭帐篷!” “啊?”绪云忍不住发抖,“老大,你不怕吗?” 裴江知:“怕?你见我怕过什么玩意儿?” 也是,绪云忍不住贴近了裴江知。 “尽管来,我看是什么鬼的爪子厉害,还是我带的家伙好使?”他傲然道。 裴江知瞥了一眼恨不得全身扒在他身上的绪云,说:“你哥让你这趟来,不就是长长见识的?多好的机会,以后吹牛的资本呢。” “那老大,咱们走吧。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绪云想了想,他们这一趟进来可就花了大半天,要是再返回去,今天的路就白走了。不能耽误行程。 况且,不是有老大在吗?他相信老大会保护他的。 裴江知拿出荧光棒,只照地下的路。户外强力手电筒他不是没带,只是很容易在晚上成为一个活靶子。用荧光棒则好得多了,他谨慎到甚至不把它举起来。 绪云为了驱散恐惧,他开始对裴江知没话找话,闲谈起来。 “老大,你还没跟我讲这次来蓉城要干什么呢?” “不然我怎么帮你呀?” 裴江知本来不想对这小子说一些事儿,主要其中也关联到他裴氏的秘闻。但他知道绪云现在是有些怕了,所以主动跟他搭话。 他安抚道:“看看矿。”顺便找一找能让勾玉恢复原来状态的法子。 “绪云,你想帮我的话,不如就好好想想那个安笠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28 绪云抿了抿嘴唇,他说:“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小国数不胜数,大多最后都被一个强盛的王朝所统一,然而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每个朝代的末期又会分裂出许多小国” 裴江知打断他:“说重点。” 绪云愣了愣,他有些气急败坏:“老大,你都打断我讲话的思路了!” “好吧好吧,你慢慢讲。反正也不是那么着急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小国是在唐朝时被灭了?”绪云歪着头,转了转眼珠,“大背景下,唐末战乱纷争,很多中原人都选择南迁躲避战乱。” 裴江知懒洋洋地答:“嗯。” 绪云一拍脑门,惊觉道:“嘶——不对呀,我好像在战国史书上也看到过安笠国这个名字。” 裴江知轻挑了一下眉毛,“绪云,你这小子别总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仔细想想。” 裴江知心想,如果安笠国真的是从战国就开始发迹了,竟然能在历史的长河中躲过了战乱,一直传承了数百年。当真是不可估量。 他又想到了自己曾在谷底看到的壁画,莫非与那块玉真有联系不成? “老大,没错。”绪云肯定道,“我记清楚了,当时我在看战国时楚国的史书,书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提起了邻国,安笠国。书上记载,因为安笠国有非常之处,所以当时任左徒的芈氏大夫建议楚王与其合作攻齐。但楚王却觉得区区安笠国,弹玩之地不足挂齿,没放在心上。这件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绪云推测道:“如果战国时期的安笠国与唐朝时被灭的安笠国,是同一个的话简直太神奇了。” 裴江知换成另一只手低抬着荧光棒,他犹疑:“会不会有重名的可能?毕竟小国数不胜数。” 绪云眼前一亮,用胳膊捅了捅裴江知:“老大,咱们现在是在东南方向的蓉城吧?” 裴江知一巴掌拍回去:“这不是废话呢吗?” “判断这究竟是不是同一个国的方法,可以分析他们的地理位置。”绪云自信满满道,“老大你看,战国时的楚国被自视甚高的中原人称为'南蛮',也就是大约在现在的珠、裕、稷三省附近。而根据唐史记载,有一位大将军从长安南下征伐安笠国——长安可是在北方,从北方南下,那不就是” 两人边说着话,一路顺着小溪的方向走了许久。最终,裴江知选定在一片崖根凹处安营扎寨。 这里既能遮风挡雨,又不置于沦落到腹背受敌的局面。 他从背包里拿出帐篷,说道:“就算方向大致一样,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过来帮忙搭帐篷。” 绪云聋拉着耳朵挪过来了,“老大,我再仔细想想” “行,我不急。” 什么不急,简直要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他直觉,这个安笠国一定跟勾玉有密切的联系,一定有什么可以恢复勾玉仙气的发子藏在里面。 已经到了夜晚的上半段了。一轮请阅镶嵌在黑色荧幕般的夜空之上,皎洁的月光倾洒人间,黑色的世界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连离他们不太远的榆树都看不大清了。 绪云心生纳闷,他奇道:“老大,山里的晚上都这么” 他沉吟了半天,最钟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都这么鬼魅吗?” 裴江知舔了舔嘴唇,注视着林子里的动静。确认没什么危机之后,他架起小锅。 “别瞎想,有些东西你越怕,它们越猖狂。” “得找点柴火来。”裴江知对着面前刚搭起来的石头架子发愁,他们进山时为了轻装上阵,许多有科技含量的生活用品都没带来,家伙什的倒是带了一堆。 绪云有些惶惶不安,他自小最怕鬼了。 “老大,我想跟你一起去。” 裴江知睨他一眼,伸手拉他从地上起来:“瞧你熊样儿,跟上!” ** 离开了安营扎寨之处,顿觉一阵寂静阴森扑面而来。 山风渐渐起了,他们不时地听到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绪云扭头看了看,俯身捡起来地上的一截小树枝:“老大,咱们还是别走太远。” “嗯。” 裴江知正躬身捡柴时,又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他眉头一蹙,萝芷兰的香味在这一片草木清香之中显得太香了,香到有些刺鼻。 裴江知心中忽然升起一个疑问:“绪云,萝芷兰是不是极其娇贵难养活?” 绪云点点头,又想到周围太黑了,裴江知看不见。他又忙出声道:“对啊。” “这是一种 非常名贵的,人工后天培育出来的花种。” 裴江知飞速开口道:“那么,这种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风吹日晒的,它不是极难养活么?” 绪云呆了一呆,对啊!他当初怎么就没想到! 接着,绪云试探地说着:“那会不会是即使在野外,但如果有人细心照料也不是不可以” 一语惊醒梦中人。 裴江知一瞬间恍然大悟,他喃喃自语道:“所以,有人一直生活在这里?” 夜风拂过两人脸庞,二人的面色皆不好看。 毕竟,又有谁会在这偏远、荒无人烟的地方特意种了许多萝芷兰? “走吧。” 返程的路上,绪云一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裴江知余光扫过他,以为绪云在为这一路上的诡异经历而担忧。 裴江知思索一番,开口试探着安慰道:“绪云,别太担心。事情再离奇,不是还有我在吗?” “要不然,我明天先把你送回去?” “不是,老大。”绪云说,“我好像想起来了,我曾经在唐的野史上看到过安笠国的一些记录。” 哦,原来这小子在想这事儿呢。他摸了摸鼻子,“接着说。” “刚才说到萝芷兰极其名贵,我就想起来了。” “什么?” 绪云先声明道:“在野史上看到的,真假没有保证。” “安笠国的不知道第几位王,有一个貌美至极的女儿。嗯好看到什么程度呢?据说周围国家的王侯贵族都争相求娶,甚至有的还以国土为聘礼。王非常疼爱他这个最小的女儿,来求亲的人通通看不上。小公主从小吃穿用度无不是精致奢靡。说的通俗点儿,金丝雀都比不上她。” “这位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安氏小公主却没有养成骄纵的脾气,而是亲和待下,宽容大度。安笠国民间一时都在宣扬安氏小公主的美德。” 裴江知“啧”了一声,“安氏?她没有名字吗?” 绪云:“怎么可能没有呢?只不过野史顺带提的安笠国所占的篇幅极小,更何况详细的记录姓甚名谁呢。”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安氏长到十五岁后,出落的恍若神仙妃子。她在宫中的一言一行、所着衣服纹样甚至是化的妆,走路的姿态在传出宫后,无论是将相家的贵女还是布衣百姓,都争相效仿。”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一脸的向往神色:“我要是能亲眼目睹这样的绝世大美人,那该多好” 裴江知重重地咳嗽两声,提醒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啊?”绪云摸了摸嘴角,“没有啊?” “接着讲你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裴江知踢他一脚,又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树枝。 他心里划过一道质疑的声音,再好看,能有洛清禾好看吗?他不信。 眼前火光跳跃,他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洛清禾笑的时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跟月牙似的,好看极了。 “讲到哪了?” 裴江知:“宫廷贵女争相效仿。” 绪云顿了顿,接上话:“安氏小公主从小见遍了奇珍异宝,她皆视为过眼云烟,无甚稀奇。所以当一波波的人拿着多么名贵的稀世之珍来求亲时,都不为所动。” “直到,有一个人拿着萝芷兰来时,安氏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裴江知惊呼:“萝芷兰?” “对,我也是刚想起来。”绪云正色道,“这位小公主不稀罕什么金银玉器,独独爱当时世间仅有的萝芷兰。” 裴江知心头一跳,“野史上有没有记载,最终博得公主欢心的人是谁?” 绪云摇摇头,“没有记载他的名字,可粗略地提了一句他来自从中原往南迁时路过的一支望族。” 裴江知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他家老祖宗不会真的跟他之前推测的那样,干了一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吧? “安笠国的王看见最疼爱的小女儿被一个中原人深深迷住了,别无他法,只得答应让小女儿嫁给他。” “故事到此就结束了。”绪云摊手耸肩,“不知道安氏公主跟着谁,去了哪儿。” “老大,你说咱们脚下的这一片土地会跟安笠国有关吗?” 裴江知神色凝重,他不答反问:“绪云,你有没有在任何有关安笠国的记录上看到了有关一块玉的故事?” 绪云又摇了摇头,“没有。” 他不像他哥哥绪禹常年跟在自己身边,有许多事情绪云自然也是不知道的。比如裴氏至宝勾玉,绪云丝毫不知。更何况,有关这块玉的来历更是个中秘辛。区区一个野史,想必是没有那个本事把人家的镇国之宝打听得一清二楚。 连他都一知半解,更何况绪云。 裴江知点头,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了。明天顺着地图再往里走些看看。” 29 竖立清晨,晨雾散尽,湖面上闪出一道长长的光亮、晶莹、纯净、像月下山洞里的一湾春水。天边渐渐地亮起来,好像谁再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层粉红色,在粉红色下面隐藏着无数道金光。 裴江知伸了一个拦腰,懒洋洋地倒了些水,洗漱起来。 “老大,咱们早上吃点什么啊?”绪云刚收拾好,揉着惺忪的睡眼问他,“我好饿。” 这边,裴江知整理完行装,从背包后面摸索出一袋压缩饼干。 他抛给绪云。 “边走边吃。” 昨晚绪云睡得极安稳,不知道是因为老大在身边的缘故,还是什么总之,他罕见地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色骑装的貌美少女身段婀娜,梳着整齐的发髻。即便她面上笼着一层面纱,可仍淹没不了少女在面纱下姣好的面容,明眸善睐。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感觉少女周围萦绕着淡淡的仙气,灵动而忧郁。 当他忍不住想上前靠近,辨认一番那少女缭绕在她的周围到底是什么时,少女忽地就消失了。 梦醒时分,怅然若失。 裴江知睨了他一眼,“绪云,发什么呆呢?” “我昨天晚上梦到了一个好漂亮的姑娘啊。”绪云收神,他一脸向往,“老大,你说,会不会是安氏小公主昨天听到了我的祈祷,所以她就入梦了?” 裴江知顿下脚不,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也梦到了?” “也?”绪云怔然,“老大,你不会——” “对,我也梦到了。” 绪云长叹一声,“唉,我要是早一步上前去,说不定就能目睹小公主的真容了。可惜,她离开的太快了。” “你——” 裴江知心头一沉,扯了扯嘴角。可为什么他梦里的少女,到最后突然就变成了凄厉的恶鬼? 一开始,梦里的少女的确如绪云所说,洁白无暇、纯净圣洁。然而,似乎当她发现裴江知以后,忽地就尖叫嘶吼着向他扑来。面容开始扭曲,两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饱含怨恨恶毒。 他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梦,绪云是一片风和日丽,而到了自己这儿就是一阵狂风暴雨? “怎么啦老大?”绪云按下一个快门,这才扭头回来问他。 裴江知欲言又止,想了想,绪云胆子小,他还是不准备告诉这小子了。 “没什么,走吧。”他低下头,比对着手中的地图。 虽说之前发现湖的时候,地图上没有。但此刻他觉得除此之外,地图还是很可靠的嘛。 他们走到一棵形状诡异的榆树前,绪云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老大,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这儿嘛!” 的确如此,他们身旁这棵树看来已经上了些年头了。树身从中断开始,突然分出两半,中间镂空。分出来的两条枝桠相依相偎,纠缠紧密,难舍难分,恍若一对亲密无间的夫妻。 形状如此奇怪,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会被当成标记点了。 裴江知“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倒是不错。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一点,“走吧。” ** “阿姐,咱就这么走了吗?”洛潇潇走在洛清禾身旁,不解问道。 刚刚在屋内听完赵建福的回答以后,阿姐只是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沈家。 “不然呢?” 洛潇潇瞪大双眼,诧异地看向她:“阿姐,这可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呀” “放心,我自有分寸。” 洛清禾走到巷子尽头,在小路上拦过一辆出租车,“走吧。” “轻水巷28号。” 司机闻声而答:“好嘞。” 洛潇潇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阿姐从沈家出来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洛清禾翻了几下通讯录,随即播出一个号码。 “喂?陈伯?” “对,我是洛清禾。” 洛清禾看了一眼洛潇潇,“派人盯紧赵建福夫妇。” 说完她便扣了电话。 “阿姐,你这又是干什么?”她怎么越来越搞不懂阿姐想干什么了。 洛清禾勾起唇角,眼底泛过一丝冷意。 “放长线,钓大鱼。” “潇潇,咱们接下来去一趟蓉城。” 洛潇潇:“阿姐,你还没告诉我去蓉城做什么呢?” 洛清禾看着玻璃窗外正好的阳光,她浅浅地叹了一口气道:“拿回阿娘的亲手编的手链。”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稀稀落落打在洛潇潇的脸上。她面上映着快速倒退着的光斑,神情说不出的失落。 “阿姐,你你不会还在怪我吧?” 洛清禾没有看向她,声音却轻飘飘地传到她耳中:“没有,别多想。” 洛潇潇却有些急了起来,“那阿姐你为什么自从一出来沈家就变得这么冷漠了?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怎么会。”洛清禾微微一愣,眼前一片薄雾。她黯然片刻,“我只是在想,我曾经一个个真心相待过的人,到最后却都会背叛我。” “沈序淮吗?”洛潇潇目露不解,“阿姐你是怎么确定他就背叛你了?” 路程快走到尽头之际,洛清禾也讲完了自己是如何发现这一切的蹊跷之处。 “我当真是错的离谱。”她眼神里带着一份深深的惋惜,还有几分不甘,“害我的,我要一一报复回来。” 洛潇潇上前搂住她,她既为阿姐一片善心却没得到好报而感到惋惜,又为阿姐被人背叛而感到难过。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缓缓从她的眼角滑落,她柔声安慰洛清禾:“没事的,阿姐我一直会在你身后。” ** “老大,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当他们再一次来到这棵形状诡异的古树前时,绪云终于忍不住发出疑问。 “怪了。”裴江知眉头微蹙,“记号也做了,地图也看了,怎么又回到这儿了?” 倏地,一阵奇异的香风刮过,一股甜腻的香味直冲他们两人的天灵盖。 他们对视一眼,电光火石间都想到了昨晚的那一丛萝芷兰。 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不远处忽然盈盈款步走出一个身着异域民族服饰的少女。 “二位这是要去哪?” 一道漫不经心的、慵懒软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少女的声音如娟娟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 裴江知最先反应过来,他警惕地退后了两步,看着盛色少女。 他一怔,这不就是昨晚入梦的少女么? 这又是什么情况? 眼见着没有人回应她,少女也不恼。她撩了一下垂在胸前的发丝,展颜一笑,嗓音娇滴滴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待她走近些,裴江知这才意识到少女竟然在这荆棘遍布的丛林里是赤着脚的。 她上前两步,指了指裴江知:“你。” 裴江知又往后退了两步,指了指自己:“我?” 他挑眉,自己怎么了? “几千年了你终于来了。”她的嗓音甜腻娇软,带着一丝拖长的尾调。 这下不止裴江知懵了,连绪云也终于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对劲。 几千年了?那人还能活的了吗? 裴江知站定,他抬眸望向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少女:“你是人是鬼?” 少女垂眸,长睫掩盖住了她的神色。她似乎在细细品味这几个字,“是人是鬼” “哈,好问题。” 接着,她猛地抬起头,瞬间出现在裴江知面前。 “裴凌,你把我忘了么!” 少女的音调不似之前那般柔软可人,她冰凉的话语响起,如寒冰般瘆人。 裴江知躲闪不及,下意识地屈肘在胸前挡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胳膊竟然能穿透少女的身体! 来不及讶异,他知道自己可能又撞鬼了。 裴江知大吼道:“什么裴凌,我不认识他!” 少女两弯黛眉轻轻蹙了起来,随即脸上露出几分幽怨的表情。那一双如天上寒星一样的眸子里,波动着似痴似怨的目光。“你偷了我安笠国的镇国之宝,害的我亡国,如今竟不认账了么!” 裴江知和绪云对视一眼,眼中难掩惊诧之色。 安笠国小公主! 裴江知试着安抚她,“我的确不是什么裴凌,但我也姓裴,说不定可以帮你找到那个人!” 少女闪着那双漂亮黑亮的眼睛,以一个复杂至极的目光死死盯住他:“不可能!你就是他!不然你们怎么会长得这么像!” 说完,少女好像又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她姣好的面容猛地扭曲起来,周围浮动着的萝芷兰香气被催发到极致。她的指甲迅速暴涨起来,冲着裴江知的喉咙就欲往下狠狠抓去。 她那双漂亮的瞳仁因愤怒而被染上了妖艳的火红色,透着绝望,痛苦,不甘以及愤恨。 裴江知心口猛然一窒,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捏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能感受到少女内心的痛苦不甘。但此时容不得他多想,裴江知侧下身子朝一旁躲去。 哪怕他知道少女可能触碰不到他,可他看着那尖长的指甲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怵。 裴江知咬牙,千钧一发之际,他抛出一枚重磅炸弹。 “裴凌是我祖宗爷爷!” 30 **昨日傍晚 裴江知在梦里被诡异的女鬼吓了一跳后,他醒过来却再怎么也睡不着了。 夜幕低垂,他确认旁边的绪云已经熟睡之后,干脆穿好衣物直接出了帐篷。在篝火照耀的外圈,他径直地躺在草地上,双臂微屈枕于脑后。 裴江知双目出神地望向点点繁星。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关于勾玉的事必须得跟自家老头打个电话问问清楚的好。不然可让他怎么找法子恢复勾玉? 他可真是越来越怀疑裴氏老祖宗当年到底是不是偷了人家的镇国之宝了。万一真是这样,他还真没脸继续待在这儿找什么恢复之法。 偷来的东西,总归是要还回去的不是么?如此,就放任勾玉自生自灭也未尝不可。 如果不怕被自家老爷子打死的前提下。 裴江知伸手在旁边的草地上拽了一根狗尾巴草,他吊儿郎当的叼着狗尾巴草的后半段,决定还是给自家老爷子打个电话问清楚裴氏祖宗当年发生的事儿。 一小时后。 裴江知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熄了手机屏,长长地吐出胸中的一口郁气。 真相远比他揣摩的更加凄惨,也更加遗憾。 ** 思绪流转回现在,在裴江知说完那句话后,伸出利爪准备抓向裴江知的手忽然一顿。紧接着,少女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她一点一点地把头扭过来,看着裴江知。 “真相?” 她恍若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真相就是裴凌他利用了我的爱,偷走了我安笠国的镇国之宝!害得我国破家亡,可怜我还要被他所欺骗!” 说完,一阵甜腻的香风刮过,少女迅猛地飘到了裴江知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想走?”少女冷笑一声,“没那么容易!” 她姣好的面容在此刻愈发显得扭曲起来,声音亦不复之前的温婉动听,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刺耳的嘶吼声,“你们,所有姓裴的,都是负心汉!” 裴江知心头猛跳,他深知面前的少女目前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已经没有办法和她正常对话了。 昨晚父亲叮嘱自己的嗓音飘忽在耳边:你所遇到的应该是当年安笠国公主,安柔的魂魄。她死之前怨气极大,即便过去了几千年,肉身已经腐烂,可怨气却随着时间消磨日益变得强大起来。 在你临走前,我让绪禹在你的背包里装了一盏长鸣灯。无论什么妖邪,只要此灯一亮,即刻会灰飞烟灭。 裴江知稍不留神,左臂竟然被安柔狠狠地抓了一道,留下五条鲜红骇人的抓痕。他一凛,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安柔左闪右避。 他尝试着对安柔抛出最后一道砝码:“勾玉其实 是阿齐南偷的!是他嫁祸给的裴凌!” 裴江知心里终究不忍心让一个曾经也是受害者的安柔就这么灰飞烟灭了,他想尽自己所能,起码替裴凌为当年的事解释一二。 可如果安柔还是陷入疯魔状态的话,他为了自保,不得不使出长鸣灯。 因为安柔已经能伤害到他了。 安柔听完裴江知说完的最后一句话,她微微一怔楞,即刻准备捏向裴江知脖颈的手顿在他面前。 安柔的脸上难得显现出了迷惘的神情,“什么?真的么?” 她摇了摇头,好像又在劝慰自己,“阿齐南对我这么好,他怎么可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裴江知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眼中的迷茫,他当机立断地说:“没错,就是阿齐南偷了安笠国的勾玉。” 安柔困惑地看向裴江知,好像在说:你怎么会知道阿齐南? 裴江知说:“你如果杀了我,那么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真相。” 看着安柔缓缓松懈下来的神情,裴江知心底里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父亲说得没错,死后怨气极大、不愿进入轮回的人,都会徘徊在他们生前所在的最后一片土地。安柔当年本来准备一道随着裴凌南下,可无奈中途不知道什么缘故病重,由此拖缓了裴氏嫡系的进程。 一直遍寻名医不得治的安柔,病情愈发严重。而勾玉失窃、安笠国被灭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此以后,安柔重病卧床不起。而裴凌为了照顾她,甘愿留在原地,放弃随家族南迁。 父亲说,尚存魂魄留在人间的往往心思都极其单纯,同样也最阴晴不定。他们最惦念的就是临死之际让他们最怨恨的事。 这一次,押对宝了。 ** 安柔的脸上换上了一幅落寞的神情,她比之前镇静了许多。 她眼中透出茫然无措:“当年,春楹在我病重垂危之际,告诉了我勾玉是裴凌在我们大婚时,趁周围守卫不备,遣人去偷的。” 接着,她又抬起眉,认真而又诚恳地说:“春楹,我的贴身侍女,你知道吧?” 一直躲在裴江知身后的绪云,探出头来被安柔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面容给惊住了。目露三分天真,七分惘然。恍若误入人间的天上仙子。 他挠挠头,这小公主正常的时候真的挺美的。 裴江知却没有注意到安柔无意识间的神态,他盯着安柔之间缓缓收回去的指甲,不动声色道:“我知道。” 说着,他在附近找了块石头挪过来坐下。 他对安柔笑笑,“对不住,站的久了,有些累。”他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疯狂对绪云打手势。 裴江知刚被安柔抓伤的左手在背后比划出一个长条状的物什,绪云立刻心领神会。 安柔经过了几千年,在此刻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一诉哀怨的人,她又凄婉开口道:“当年求娶我的人很多,我都看不上他们。” “直到裴凌来了。他好像会变魔术一样,送给我了一朵我从没见过的花。” 说着,安柔便“咯咯”地笑起来,顺手拈了一朵在此处遍地可见的萝芷兰。 “瞧,就是这么一朵小花俘获了我的芳心。” 裴江知和绪云对视一眼。果然是魂魄,喜怒不定,阴晴不定。 这边,绪云已经拿出了录音笔,他悄悄打开录音笔的开关。 裴江知用余光扫到了绪云的动作,动作轻微地竖起大拇指,给绪云一个赞。裴江知其实有些担忧,他不知道这些现代电子产品能不能捕捉到一些灵体的声音,不过不管行不行,终究还是要试一试的。 安柔完全没注意到他二人的小动作,她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柔在原地转了个圈,身上月白的裙摆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在日光下几乎呈现透明。 她把手中的花随手别在鬓边,又起了话头:“你是怎么知道阿齐南的?” 还未等裴江知回答,安柔又自言自语地答道:“阿齐南从小跟我一起长大,他是我们安笠国最骁勇善战的守卫。我一直把他当成哥哥,可是有一天他竟然说他喜欢我,他想要娶我为妻。” 安柔轻笑了一声,“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啊,又怎么可能嫁给他。” “我拒绝了他,假装没看见他眼底的失落。” “我以为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的,无论我去哪里,我遇到什么危险,阿齐南都会第一个出现保护我。” 安柔眼中有浮现了几分落寞之色,“可惜,自从我拒绝他以后,就再没在王宫见到过他的身影。” “自此以后,他就消失了。” 安柔说起话来丝毫没有条例逻辑可言,想到哪儿便说到哪。 日风拂过,林间草木相继摇曳,发出簌簌响声。安柔抬起头看了看日光。 裴江知同样顺着她的视线向天上望去,只看到了一片蓝天白云,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安柔不知道此时又想到了什么,她靠近裴江知,向前走近几步。 “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她轻笑一声,“你们裴氏的勾玉,是不是已经快丧失灵气了?” 裴江知不动声色道:“是。” 他又问:“这与你有关吗?” 安柔嘲讽地勾起嘴角,“有关,当然有关。” “我的怨气,上千年来一直不停歇地诅咒那块玉,以及你们裴氏。” 裴江知大惊,心中如同滔天巨浪滚滚而过,他猛地从石头上跳起来,“你干的?” 绪云同样吃了一惊,他眼睛瞪得似铜铃,忍不住和裴江知异口同声地问道: “为什么!” 安柔像是没听到二人惊诧的发问,她继续自顾自说道:“我以安笠国最后一个公主的名义诅咒它,可惜,不知道该说你们裴氏运气好,还是勾玉的力量太过强大,以至于几千年来,我的怨气直到今天才奏效。” “你们裴氏肯定按捺不住了吧?否则,怎么会让你找到这里。” 裴江知顾不得心中的巨浪滔天,他眼看着安柔又即将陷入癫狂的状态,忙说:“换一个话题聊好不好?我来把当年我所知道的真相一点点说给你听。” 安柔的目光缓缓落到裴江知身上,看着和自己曾经深爱的人如此相像的面庞,她神色莫测,“说。” “你不是不知道阿齐南当年被你拒绝以后去哪里了吗?” 裴江知顿了顿,又坐回原位,“他从王宫掏出来以后,一直在王宫东面的密林里生活着。同时,他在暗中谋划着,如何把勾玉窃取到手。” 安柔歪了歪头,“你骗人!阿齐南一向对我,对我们安笠国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说着,她一把揪住裴江知的衣领,“说!是谁教你的这些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