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儒圣》 第一章:放着漂亮道姑不娶,我逃婚了 朱墙碧瓦,一人合的大红柱子,挂有黑底金字抱柱对联,上联“麒麟殿上神仙客”,下联“龙虎山中宰相家”。 龙虎山的一座偏峰,门庭上披红挂灯,左右贴了两个“喜”字。青石地被扫得格外干净,大红绸缎披着台阶,一眼看不到尽头。 内院 铜镜上映着一张俊秀的脸庞,一双玉碧的手正为俊脸的主人画眉。 “公子,想不到你画上红妆竟能如此惊艳,比许多女子还要好看。”小钰眨着眼,打趣道。 陆行伸手刮向小钰的鼻尖,调戏道:“等会儿,本公子来给我家小钰画妆,今夜就让你这丫头为我暖床。” 小钰慌乱断闪,脸蛋微红。 “公子莫要打趣我,若是让姑娘知道,往后可如何相处——”这个娘字,是咬着舌头说的。 “相处?”陆行假装困惑,却是一肚子“坏水”:“这有何难,待我教你八字真言。” “公子快说。”小钰连忙追问。 陆行说道:“你可记好了,大被同眠,互看春闺。” “大被同眠,互看……互看,春闺?”小钰跟着念到最后的春闺时才醒悟过来,她忿忿地拍打了陆行的肩膀,耳根子已是通红。 “呢喃,”竹窗外有了动静,一只半身雪白、外羽布满褐斑的鹰窜了进来,利爪牢牢钩住窗沿。 “是小青回来了。”小钰眼中闪过惊喜,但不敢上前去碰它。公子的鹰是天山寻来的海东青,凶猛得很。 陆行走上前,将小青抱入怀中,为其梳理凌乱的羽毛,好一顿安抚才让小青安分了下来,随后才取下它脚边的信封。 将卷纸拉平,上边就写着短短一行字:我定了一份姻亲,限你一月之内回雪津城完婚。另外,宋玉贺重伤,龙虎山已无可信之人,我安排了人来贾城接你,注意安全。——长姐陆霜留。 陆行微微皱眉,思索着信上的每一个字。 “公子,觉得呢……”小钰看了信,一时有些错愕,试问道:“今日乃是公子大婚的日子?” “可又是城主大人的亲笔,公子为难了……”小钰见陆行脸色严肃,小声安慰道。 “信不是长姐写的!”陆行眼眸深邃,斩钉截铁道。 “啊?”小钰有些惊讶。 “虽然字迹很相像,但这不是长姐的口吻,何况小青告诉我它根本没见到长姐,信是阁老们所写。” 陆行这句话说的干脆利落,可落到小钰耳中却是怎么都不明白。 “公子、公子说什么呀,阁老为什么要冒充城主的字迹。” “小钰,你可知我为何要来龙虎山?”陆行问道。 小钰摇摇头:“公子不曾与我说过原因。” “三年前,正是北境世子之位争斗最凶的时候,而八位阁老中,有七位并不支持我,他们力挺的是老城主的孙子。只是长姐在军中的威望过高,才压下了一切的反对声音。” “只不过我并不想当什么世子,更没兴趣接过镇守北地的重担。那日我和长姐大吵一架,次日我便来了龙虎山。既是寻个清净的地方躲着,也是对阁老表面我的立场。”陆行的语气很平稳。 “那公子为何说这信是阁老写的,若我是阁老,定会全力阻拦公子回去。”小钰眨眨眼,一只粉玉雕琢的拳头在胸前比划。 “是啊,我让小青回去,本是为了告诉长姐今日我大婚的事情。只是未曾想会出此等变故……” 陆行沉默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似是想从自己的眼睛中看出些什么。 “小钰,我可能要逃婚了。阁老不会胡言,雪津城一定出了变故。何况连宋天师都受了重伤,龙虎山很快也要卷入纷争了。” “公子要逃婚?”小钰惊讶地喊出了声,一时说话都不顺了。 “可、可是,公子若是逃婚,倾然姐定会伤心的,结婚可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了。公子真的要走吗?就不能先与倾然姐完婚?” 陆行见小钰这般替宋倾然说话,苦涩一笑:“这婚没法结,阁老让我一月之内回雪津城完婚,我若是带着一个龙虎山的娘子回去,这便又涉及北境王妃之争了。” “公子若逃,那我呢?”小钰急得直跺脚,眼眶通红。 屋外,几个身披红色喜衣的道士先行开路,身后是四人抬的轿子,高举的名匾秀着新娘的姓氏“宋”。 几个胸前系着大红绒花的艺人相继走出,二胡、琵琶、小锣等齐聚一堂,为出嫁的新娘奏上喜乐。 且听,唢呐一响—— “新娘到!” 屋内,红色的新衣被丢置一旁,陆行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渍,好一番力气才把脸上的妆容擦了个干净。 礼乐声传入屋内,小钰看着陆行,不知该说什么。 “我该走了,一会儿我将你击晕。若是有人问起来,你一概不知便是。” 小钰见陆行真的要丢下自己,心头一酸,泪水当即便止不住往外窜。 “公子、公子,是不要小钰了吗……呜呜……” “小钰、小钰……别哭,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你是本公子的丫鬟,等我的身份曝光后,龙虎山不会有人敢为难你的。”陆行连忙安慰道。小青带回来的信让他一下失了方寸,连小钰的感受都没有顾及到。 一翻功夫哄好小钰,陆行已经没时间逗留。门口的媒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咄咄催促。 “我走了,帮我一个忙,替我照顾好宋倾然。”陆行用衣袖拭去小钰脸颊的泪痕,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疼道:“也照顾好自己!” “哐!”陆行一掌劈在小钰的右肩,用巧劲将她击晕。随后几个步子走出房门,先将小青放飞,再翻墙而出。 屋外,近百人的婚嫁等了一刻钟也没见新郎出来,荷道姑脸上有些挂不住,运转真气喝道:“请新郎接驾!” 盏茶功夫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劲,有一道士从屋内跑出,高声惊呼:“陆、陆行!这小子跑了!” “跑了!新郎跑了!” 人群中更是炸开了大锅,荷道姑的右手紧扣着拂尘,她压下心头冲天的怒火,喝道:“休要喧哗!再有高声嚷嚷者,罚抄《清心咒》五百遍!” 弟子们纷纷闭嘴,没人敢惹正在气头上的何道姑,据说连王天师平日里都让她三分。 轿子被平放在地上,红盖头下是粉嘟嘟的脸蛋,新娘双手紧紧攥着一方手帕,眸中含春水,两颊泛桃花。 车帷前的帘子被掀起,她很是欣喜的抬头看去,隔着厚厚的盖头却是什么也瞧不见。女孩怯怯地伸出右手,期待与夫君相握。 宋倾然的目光有些许错愕,握着她右手的是一只熟悉的手,她口中喃喃:“师父?” 手心传来酥麻感,宋倾然用心感受着:师父好像在说“夫君跑了”。 “夫君跑了!”宋倾然猛地意识过来,眼中当时便涌出了泪水,她一把扯下红盖头,冲出花轿,甩开师父牵着自己的手,一个劲地朝山下跑去。 …… 山门口,原本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少道士都坐上酒桌,留下看守的仅有两名弟子。 陆行虽提前动身,但一路为了躲避人多眼杂的地方花费了不少功夫。此刻山道上已经有五名穿着闲服 的道士狂奔而下。如此,看守的道士足有七人,刚好能凑成北斗阵。 陆行站在一处山坡,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山门口的情况,龙虎山的效率比他想象的还要快,短短一刻钟便通知到了守山的弟子。 龙虎山的北斗阵可模拟星矢运行规律,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防御阵法。 若是想要破阵,定要想个法子将其中一人引开。 “几位怎么了?莫说有外敌来犯,竟然如此匆匆!” “你是不知道啊,今日的新郎、逃婚了。可就是苦了我道兄,酒水一口未碰,便受命看守山门。” “你是说陆行逃婚了?不是、为啥啊,宋师妹神仙容貌、圣人天资。人见垂涎啊?” “谁知道呢,荷长老已经下令锁山了,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小子找出来。” “据说荷长老的六名抱丹境的弟子也都动身了,等会就会有两人来接手此处的封锁。” 听着山下的谈论,陆行嘴角微抽,好歹是养神境的弟子,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施个隔音术。 龙虎山的底蕴深厚,单是一座招摇峰的弟子,便有百余名养神境,六名抱丹境。而荷道姑本人要更上一层,乃是元婴境。 修道五境, 辟谷、养神、抱丹、元婴、地仙,一座招摇峰便夺其四。 上山三载,直到今日,陆行才算见识到龙虎道统能屹立人间千年不倒的实力。 不过,我陆行并不畏惧! 来龙虎山虽是为了图个清净,但在修道一事上,陆行的天资甚至不亚于圣人资质的宋倾然。不然,宋倾然也不会心甘情愿嫁给他。 三年修炼,他同宋倾然几乎是一并踏入的抱丹境。不过此事陆行并没有对外张扬,所以除了宋倾然外,招摇峰的弟子皆以为他资质平平。 但也因为他的藏拙,他虽有修为,却也是个空架子,仅会施展一些寻常道法。 趁着抱丹境的弟子尚未赶到,此刻便是下山的最好机会。 既然都是抱丹境界,那便冒充一番。正好有一位抱丹弟子的容貌粗犷,极易分辨。 陆行用手在地上搓了一堆泥巴,运上灵气在脸上来回揉搓。片刻功夫,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就完工了。 山门口 七名弟子你一言我一句,忽看到山路上跑下一面容粗犷的男子。 颇矮的弟子面色一喜,对其余众人说道:“来的是张诚师兄,是我招摇峰修炼体术最高深的。” 众人闻此,纷纷走出歇脚的亭子,对着不远处的粗犷男子作揖:“见过张师兄。” “张诚”眼中闪过狡诈,嘿嘿一笑:“几位师弟不必多礼,既然我来了。此处便交给我来驻守,你们可以休息了。” 有一鼻尖弟子时不时看向“张诚”的身后,困惑道:“请问张师兄,荷长老不是说有两人来驻守此处,为何不见与你同行的师兄?” “张诚”内心一个疙瘩,不过他早就想到有此一问,事先便想好了说辞。 “此事我若与你们说,你们可万万不能告诉荷长老?”“张诚”假装一脸严肃。 “我那林师弟昨夜喝了闷酒,说是宋师妹嫁人了,他道心已死。怎么都不听劝,死命地喝。现在还睡着呢。” “这事你等可要与我保守秘密,就当是我那林师弟欠你们份人情。如何?” 有几个弟子早就想巴结抱丹境的师兄,此刻有表现的机会,纷纷攥拳立誓。 “师兄放心好了,这事我们就当没问过,烂在心里。” “好,”“张城”双手一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如此,你们便放心走吧。” 待七人走远,“张诚”松了口气,挥手散去易容术。 他看向此刻的山门处,金云翻滚、霞光嶙峋,被这山间景色吸引,不由唏嘘:“这一番下山,还不知会有多少麻烦找上门来。” 第二章:杯弓蛇影,镜花水月 山脚,一处草棚。 有一位面容慈善的老者小口喝着酒,身侧有一位精装汉子毕恭毕敬地为老者续杯。 “丫头,你要等的人来了。” 老者的对面坐着一位着霞帔、戴凤冠的女娃,两颊桃红,该是刚开面。 宋倾然低着头,抹了红油的手指扣着桌角,眼眶泛红,目光有些无神。 “怎么不说话呀,有什么委屈,老道给你做主。可不许再哭了哦!”老者伸出一只手指比划,说到哭时,不由紧张了几分。 精装汉子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宋倾然哭的时候可把一向自诩无敌于天下的老天师为难坏了,使了万般手段才让宋倾然止住了眼泪。 老天师耳朵微颤,撇了一眼憋笑的精壮汉子,哼声:“周平,你笑什么?四十岁的人了,童子功都没破,有什么资格笑老道。” 周平顿时不敢吭声了,连忙为老天师续上一杯酒,以示赔罪。 宋倾然低眉想着事情,她可没工夫搭理这两个老顽固,但一想到夫君的事情就不开心,不开心就想哭,一哭这两个老顽固就要作妖。烦死了~ 不远处,陆行的脚步顿住了,他本想来这草棚讨口水喝,只是这一靠近,他看清了棚中人的容貌,那张粉嫩的脸蛋便让他再也挪不动步子。 这丫头,哭了吗?会吧。陆行鼻子一酸,眼睛像进了沙子,他心疼了,心疼自家丫头。 宋倾然忽觉心头一痛,回首看去。正好瞧见了站在田野处的陆行,而陆行也正看着她。 只是这步子,当真能迈吗?那丫头身边的老者看着平平无奇,可当陆行看向老者时,总感觉有一顶大钟在叩问自己的心门。 而老者身边的精壮汉子,隔着老远都能瞧出其精气非凡、气煞双绝。 陆行不知,只是他知道,此刻若是绕路离开,他的丫头会哭的…… 这便够了! 轻整衣衫,束发整冠。他可不能让丫头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这样不好…… 老天师咂咂嘴,觉得杯中酒少了几分滋味: 当年亦有一人,下了龙虎山,万里奔赴雪津城,却是败兴而归,再无问道天上之心。 风吹过稻田,暖阳赐金辉,浪潮万千千。 陆行走到草棚下,对着老天师和周平微微拘礼。 宋倾然正襟危坐,抹着红油的双手乖乖缩进衣袖里,她看向陆行,眼中满是希冀。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陆行的手指触碰着宋倾然脸颊处的泪痕,心中尽是歉意。他逃婚是无奈之举,却是万般对不起这丫头。 “我……”宋倾然欲开口,哽咽之声却率先而出,眼眶一痒,泪水如雨而注。她伸手抱着陆行的腰,手心牢牢攥着陆行的衣服。哪怕泣不成声,外人也听清了来回说的二字:“别走、别走……” 陆行昂着头,极力张大眼眶,可泪珠满而溢,两行清泪滴落。 他无法答应宋倾然,雪津城出了变故,他是北境世子,回去是他的责任。 若是北境出了差错,对比千万万人的幸福,他宁愿牺牲自己,只是……苦了自家丫头。 “是不是、我要跟你结婚,你才要走的。那我不结婚了,你也别走,好吗?”宋倾然忍着抽噎,把话说了出来。 字字如刀,这般天真的疑问,便是历经世事的老天师都听得心头颤抖,带着周平退到草棚外。 见陆行迟迟不吭声,宋倾然眼中尽是焦急,稚嫩的拳头敲在陆行的背上。 “好不好嘛~” 陆行咬咬牙,唇角颤栗:“倾然,你听我说,我必须回一趟雪津城。” 话落,哭声止。 “你还是要走?” 宋倾然松开了环抱着陆行的双手,双目满是惊愕。 “你走吧,现在就走,再也不要回来。今天我照样嫁人,林师兄平时对我可好了,我、我去和他结婚。” 宋倾然用手费力地推开陆行,一次、两次、三次,可她的力气很小,怎么也推不动。 “你走啊,走啊——走——” “陆行,我讨厌你!” 宋倾然趴在桌子上,她瞧见桌上的酒壶,找到壶口便对嘴喝下。 酒水很辣,宋倾然喝不了几口,皆数都撒在了衣服上。 陆行蹲下身子,想伸手触碰宋倾然的脸庞,却被她用酒壶挡开了。 “雪津城是我的家,龙虎山是你的家。若是有一天,你的家里出事了,你能不回去吗?” 宋倾然用空出的右手捂住右耳,脑袋抵在左肩上,不想听陆行说的每一个字。 嘴唇被锋利的瓶口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沾染朱唇,她不管不顾,一口将瓶口含在嘴中,血和酒水混在一块,反倒不觉得辣了。 烈酒的后劲很足,一会功夫,宋倾然双眼一眯,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陆行欲起身走开,一旁的老者想必已经等自己很久了。 在睡梦中的宋倾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左手松开了紧握着的酒壶,酒壶跌落到地上,而她的手牢牢攥住了陆行的衣袖。 陆行愣在原地,回头看去,宋倾然仍在昏睡,只是眼睫处沾着晶莹的泪珠。 长恨如刀、痛彻心扉。 有这么一刻,陆行恨不得自己是一凡夫俗子,忙如耕种,早出晚归,与黄婆娘共相守,赶鸡鸭以度余生。 “世子,丫头醉了,世子不妨带她回屋歇息。” “明日再走吧,正巧老道也有些俗事与世子商量。” “世子待在龙虎山已经三载,何惧再留一日?” 老天师的话说的平淡,可周遭的风云如漩涡般凝聚,棚外的草木化为刀兵,锋刃指向陆行,期令而动。 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陆行的肩上,让他无法直起腰,此刻的老天师在陆行眼中,就仿佛如一座巍峨高百尺的法相天地,一行一言,都让人无理反驳。 这便是龙虎天师的实力吗?恐怖如斯!陆行暗暗惊叹,便是武道巅峰的长姐陆霜在调动天地之力上也比不上眼前这位老者。 而在陆行的记忆中,龙虎的天师,不少于五位! 此刻,陆行对身前这座深入云端的龙虎山,尤心底产生敬畏之心。 陆行有些后悔了,仓促的逃婚定会让龙虎山心存芥蒂,若是因此事与龙虎道统闹掰,得不偿失啊。 …… 第二日,后山的一处庭院。 榻上有一张俏丽的容颜,脸蛋尚有些婴儿肥。昨天喝了不少酒,宋倾然还在熟睡。 一只利爪扣住窗沿,斑白的鳞羽推开竹窗,阳光照进窗子,炙热的刺痛感将陆行从睡梦中唤醒。 “小青?是回来了吗?” 陆有赤兔日行千里,空有青鹰夜翱万里! 在地板上睡了一夜,陆行强忍着腰疼站起身子。他将累了一夜的海东青抱入怀中,取出一种活血的膏药为它敷上,温柔地揉搓着小青酸痛的羽翼。 “这两日,幸苦你了。日夜奔袭万里为我送信,等回雪津城,我去天山给你寻头雌鹰。” 小青忽地扇动翅膀,鹰眼发着亮光。 陆行见状,笑道:“好好好,定也是天山的海东青。” 将鹰爪旁的信封取下,陆行把卷纸打开: 你三叔楚褚已经抵达龙虎山,另外,阁老们给你定的婚姻,只是空谈,并无婚契。——傅沐亲笔。 上回得知长姐不在雪津城,陆行便“一纸书信、两个困惑”问到了傅姥姥那,傅沐掌握雪津城的情报机构——书屋。凡事问她,自是出不来差错。 而前来龙虎山解围的三叔楚褚,更非一般人!天下武道共九楼,楚褚已登第七楼——山巅境。 第一问是寻底气,第二问是寻心安。 他本以为长老是想与北地之外的势力联姻,什么西域公主,北蛮王女,大周郡主等他都猜测过。结果所谓的婚约只是子虚乌有之事,一时让人不知悲喜了。 收回思绪,陆行踏出院子,不远处传来粗犷的声音。 “陆公子,老天师有请。”寻声看去,是周平。 “请!”陆行可不敢怠慢周平,一位常日守在老天师身边的人,哪怕再糟蹋,亦是不凡。 二人快步走,后山有大片的紫土地,过了碧玉石桥,亦瞧见湖中瑶台。再过了一片百亩灵田,其中灵气化为雨雾,再走了一会,才瞧见一处雕栏红亭。 至亭中,老天师招呼陆行坐下,玉桌上摆着两杯酒,殇以青铜铸。 “世子若是下山,贫道本不该阻拦,只是世子挑的时机,不为妥当。” “弟子陆行,为昨日所犯之愚事,向老天师赔罪!”陆行深深鞠躬,用言行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丫头喜欢你,你在修道上的天赋并不差,既然三年前心甘情愿入龙虎,可愿留在龙虎山?” “贫道可护你一世平安!” 老天师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酒杯,杯中似乎有一小蛇,陆行仅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战栗,一股寒气入体。 惊魂之下,陆行猛地抬头,亭外有一根柳条垂下,影子正好坠入杯中。 “看来——,你并不想留下。”老天师平淡道:“我这还有第二个选择,你且听好了!” “凡人修道讲究一个道缘,你不同,你的身上承载着雪津城的部分气运。自古帝王不得道,强如始皇帝亦不可纳入天道序列。你又与过往帝王不同,你的身上还具备着道门的气运,此消彼长下,你才能一路顺风顺水修炼到抱丹境。” 接着,老天师伸手将桌上的另一杯酒向前一推,些许酒水洒出,如一面玲珑的镜子,既照皮囊,又照人心。 “这杯酒能废了你的一身修为,你来龙虎山之时是一介凡人,下山的时候应当也是。” 陆行仅看了一眼,水镜中映着饕餮、狻猊的丑陋模样,这让他心头一颤,被自己内心的异象所吓到了。 “不必心虚,这水镜之术乃是庄子所创。贫道年轻之时,所呈现的异象比你好不到哪去。” 老天师摊开一只手,露出苍老而白净的手心,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条路,世子请选吧。” 话如掷地,敲在陆行的心湖,幸好在龙虎山修身养性三载,若换成以往的他,已然失了方寸。 陆行正襟危坐,心湖随着他呼吸的平缓归于平静。儒家有一句话,君子不利于危墙之下。 眼下,他或许还有第三个选择。 武道第七楼——山巅武夫楚褚! 第三章:武道第八楼——斩天人 此刻的山脚,楚褚被一个道士拦住了。 “荷道姑?”楚褚微微皱眉:“论关系,你是我那侄子未过门媳妇的师父。咱两也算是亲家,我不好对你出手。” 荷道姑冷哼一声,手中拂尘以山川地脉为界,划出一道拦路天堑。 “你也配?纵使他陆行是雪津城的世子,也不可如此轻薄贫道的弟子,今日贫道便以身犯险,若尔敢想轻贱于我招摇峰一脉,那便战至身死道消!“ 楚褚脸色一黑,这龙虎山的尼姑真是麻烦,若非大人不在雪津城,他是真不想趟这浑水。 “荷道姑,我给你面子,可不是让你来以死明志的。” “何况,我雪津城自有内情如此。世子逃婚也是无奈之举,不如让我去找老天师赔罪。” “也好还你公道,如何?” 荷道姑冷眼看去,只觉得楚褚狂妄自大、面目可憎。 “多说无益,辱婚之仇,贫道亲自来讨!” 拂尘一扬,一时山崩地裂,地势如恶龙翻滚,剖开的裂口象楚褚吞去。 楚褚面不改色,右脚高高抬起,随后重重踩在翻滚的地势上。 一瞬间,地龙静止,山势归位,裂口在楚褚的脚前停下,仅有零星的碎石随时还在翻滚。 “你不过元婴修士,未得大道真理,今日之所为,已是冒犯!” “看在你与世子的关系,今日老夫饶你一命!” “但死罪可勉,活罪难逃。可让你见识见识,何为武道第七楼!” 楚褚气入丹田,真气汇聚掌心,调天地之力。再一翻手,掌心向下压去。 地势——千斤山! 荷道姑脚下的地面向下凹陷,一股泰山之力压得她无法腾空,周遭的天地之力调动起来无比的艰涩,此刻的她除了被生生活埋,没了一点手段。 几息功夫,荷道姑除了一个脑袋,其他身体都被封在地下。 楚褚满意地点点头,便是放眼天下,也没几人敢这么与自己说话。 “好了,小道姑,你可就老实呆着吧。一个时辰后,此牢笼会自行解除。” “老夫可就先行上山了。” 楚褚嘿嘿一笑,上山的功夫也不忘恶心一下荷道姑,将路边的一朵野花插到荷道姑的发髻中。 荷道姑双脸充血,胸口郁气直冲而上,他怒视着楚褚离开的背影,欲调动天地灵气,可方才的楚褚所施展的大道招式尚有余韵残留,神识如入泥泞,灵气调动如同龟速。 …… 后山红亭,一老一少还在僵持。 “两个都不选?”老天师问道。 “不选。”陆行摇摇头。 “楚褚亲来又如何?仅仅武道第七楼,乱不了贫道的龙虎山。”老天师将手心张开,随后合上,其中仿佛有乾坤颠倒、山河破碎的虚象。 陆行心头一寒,如被扼住咽喉后的窒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国家的诞生,随后在顷刻间覆灭。 “老天师说笑了,雪津城不比龙虎山,龙虎道统传承千年,每百年必出地仙。而我雪津城,自建城之日起至今,大多都是武夫得道。长姐以武道第八楼为号令,使江湖的武运纷至沓来,雪津城才能有今日光景。” “雪津是塞城,过去和蛮族打交道,现在和江湖打交道,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所以我雪津城的人做事,向来只争朝夕!” “何况,不斗一斗,不争一争,怎知不行?《周易》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老天师轻笑道:“照世子的意思,那便打一打?” “试试我这老身骨还能有多少本事,试试我龙虎道统的深浅?” 陆行略低一分脑袋,微微致歉道:“小子不敢,龙虎传承数千年,岂是我等世俗武夫能撼动的。充其量只能算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武夫向来性子急,望老天师多包涵。” 老天师没再开口,转而把目光看向云端之下,在他的感知中,有一个汉子正徒手攀爬云峰。 “老天师,休要为难我家世子!” 楚褚从山坡下一跃而出,他是来给小侄子撑腰的,自当要声音响点、腰杆硬点。 “楚褚,既然你不远万里来了,我便教你两招,可看好了。” 老天师抹嘴一笑,探手调动规则,一只由云雾汇聚的手掌从楚褚的脑门向下按去,一下就将楚褚拍入土石中。 他跟陆行讲道理,是看在丫头和陆霜的面子,如今有一个受气包登门拜访,老天师当即决定将心中的不平发泄到楚褚身上,反正武夫向来抗揍,伤不了性命的。 可怜的楚褚刚刚攀登上禁止调动天地规则的云峰,现在就被一掌拍趴下。怒气冲冲欲出手还击,一口真气尚未续上,便再被老天师的一拳击飞,若非他反应迅速抓住山崖上的老树,险些坠落云端。 “老天师,休要欺人太甚!” 楚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堂堂龙虎天师,竟然会趁其不备偷袭于我? 胸中顿时燃起怒火,他拳震大地,爬起身子还击,对着云雾大手击拳。 天裂——摧星斗! 拳势冲天,竟然硬生生从云雾大手中撕开了一个口子,楚褚从云雾中冲出,以迅雷不及之速向老天师冲来。他很自信,若能近得三尺身,地仙亦为拳下鬼。 老天师微微一笑,伸手在三尺以外的空中轻轻一点。空间仿佛化为流体,如沸水般躁动。如一面滚烫的盾牌,挡在了楚褚的前进之路上。 拳风与此盾相接,拳势化为虚无,拳头与此盾相接,楚褚的身型彻底顿住。 我这万斤力,竟然破不了一面无形墙?震惊之余,楚褚也看到了站在老天师一侧的陆行,见到陆行气息完整、全身四肢五官完好无损,顿时松了口气。 稍稍冷静下来的楚褚,终于想起了出发前傅沐交代他的话。 “此行龙虎山,若是有天师出手阻拦,切忌不能硬刚。毁其山峰、摧其地阙,以龙虎地脉为把柄来要挟天师。” 看着楚褚面容的变换,老天师眉头微皱:生什么歹毒心思,连贫道都自觉寒意。 陆行微微皱眉,他对龙虎山没什么归属,一下便看穿了楚褚的心思,连忙出声阻止:“三叔,切莫鱼死网破,老天师与我促膝长谈,并无强迫之意。” 楚褚见陆行都这般说了,便散去了手中拳势。 老天师经陆行这么一说,当即就明白了楚褚是想对龙虎山下手,看向陆行的目光也缓和了不少。 说到底,雪津城主陆霜尚未现身,她乃是天下武道第一人,已登武道第八楼——斩天人。 只要陆霜不出事,天下便没人敢杀她的弟弟。 陆行盘溪而坐,伸手将桌上的两杯酒推至一侧。 “现在三叔也来了,老天师不妨和我交个底,龙虎山到底想要什么?以及我能给什么?” “真想知道?”老天师眯起眼。 “当然。”陆行回答。 “将你身上的道门气运交换于龙虎山,也算是斩断你与我龙虎的缘分。” 老天师左手握拳,扣着桌面:“当然,失了道门气运后,你抱丹境的修为也会化为乌有。” 陆行陷入沉默,楚褚却忍不了这气,率先开口道:“老天师,你莫要欺人太甚,老夫虽敌不过你,却有能耐毁掉龙虎山!” 怒火中烧,一身拳势再起,楚褚站起身子欲再跟老天师一较高下。 “呵呵,”老天师的手指轻扣着桌面,三长两段总共五击响声,却如泰山之重砸在了楚褚的脑门上,第五下更是把楚褚的膝盖打折。 “若是方才,你还有一分能耐。而现在,若无贫道点头,你连这三寸之地都出不去。” “武道第七楼——山巅境,终究还是差了点火候。” 二人斗法的功夫,陆行总算是从沉默中走出了。 “昔日长姐以斩天人踏入武道第八楼,玉贺真人送出一份气运助长姐巩固境界。” “此后长姐用不到这份气运,便转交给了我。” 陆行说完这些陈年往事,略微叹气。 “气运和修为,我都可以还给龙虎山,龙虎若是想借此与雪津城划明界限,也请自便。” “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老天师的左手再度轻扣桌面,松开了对楚褚的束缚。 “世子若有请求,但说无妨。” 陆行说道:“莫要给宋倾然安排婚姻,给我三年,三年内我必定上山求亲。” “今日我亏欠于她的,来年必定百倍补偿。” 老天师微微抬眉,左手掐指心算,良久才道:“三年太久了,至多两年。” “好。”陆行没再犹豫,当即便答应下来。 陆行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一股寒流自肝肺涌向气海,气海中心的金丹在寒气中迅速融化。 噬心的痛楚让陆行牙龈颤栗,两臂猛地砸在桌上,他死死支撑着桌子,汗水中夹杂着血丝,浑身上下都有斗大的血珠溢出。 “啊——”陆行痛地喊出声,却仍未倒下,手指在桌面刨出木屑,留下一个个洞。 楚褚眉头紧皱,这般手段,无异于碎骨重塑,将融入骨髓的道门灵气都逼出来。 如此残忍的方式,恐怕会留下不少后遗症,甚至……不能再练武。 练武!楚褚猛地抬头看向老天师,怒道:“老天师何等尊贵的身份,为何要行如此手段?你这废修为的方法怕是比拿人当药鼎也要阴险百倍。” 老天师眯着眼,没搭理嚷嚷的楚褚,也没去收集陆行身上四散的气运。 拂尘被他丢到一侧,双手抱合,老天师的身前浮现了一面琉璃境子,镜面照着陆行,里边映射出的却不是陆行的镜像,而是一处冰雪蔓延千里的战场,血与刀剑遍布,战场的上空有着无数身影。 楚褚愣住了,江湖上有一个关乎天命的传说,历来只有龙虎天师才能学的道门秘术——逆天改命。 四散的气运朝琉璃镜子汇聚,在吸收到一定数量的气运后,镜中场景再度发生了变化。 城墙之上,一个身着紫衣、头戴琉冠的男子仰视着天上,细看之下,面容与陆行极为相似。男子的手中握着一柄木剑,剑柄处刻着“夫子”二字。 而九天之上,百余仙人凌空而立,为隔首的青衣头戴帝冠,着万里长空与人间的王者对视。 下一刻,琉璃镜子上出现裂缝,画面顿时化为一片黑暗。老天师浑身一颤,气血上涌至喉间,连忙摒气凝神,将口郁血压下。 “轰!”白日惊雷,黑云围绕着龙虎山汇聚,雷霆在黑云中汇聚,试图突破龙虎山的守山大阵。 逆天改命,天亦不容! 第四章:天上白玉京,人间烦恼丝。 鬓前的发髻泛白,老天师的面容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 龙虎山到底想干嘛?楚褚陷入了踌躇中:为何对世子用出逆天改命之术?我该出手打断吗? 犹豫的功夫,老天师已经收了神通,他看向焦灼的楚褚,面色很是苍白。 “楚褚,你是武夫,不该如此犹豫的。” “你的道和陆城主的道不一样,若是一味的束手束脚,你这辈子,也就止步武道第七楼了。” 楚褚轻蔑一笑。 “老天师言过了,你非武夫,岂知道我大道之长远,路途之艰险。” “我敬你一声老天师,望天师莫要乱我武道之心。” “呵呵,”老天师淡淡一笑。 “你啊,照你这般走下去,等到了晚年,怕是要给他人让道了。” “你!”楚褚面色难看,他年仅四十便踏入武道第七楼,何等惊世之姿,竟然被大道不同的人笑话走错道。简直天方夜谭! 陆行听到这几声议论,略觉困惑,老天师向来不喜废话的,为何? “三叔莫要动气,老天师既然开口了,必定有所赐教。不妨请老天师教之?”这一句话如打太极一般,把问题踢回到老天师脚下。 “世子,感觉如何?贫道也是第一次用这逆天改命之术,人老了差点没撑住。”老天师言重避轻,卖起了惨。 陆行起身拘礼,低头道:“多谢老天师帮我补足了亏空的精气,否则以小子的修为,怕是要死在气运的反噬下。” “世子说的什么胡话?碎骨以排出体内的灵气,五脏的底蕴已是破烂不堪,便是往后静身调养,也是练不得武,武道第三楼的金刚身更将化为拦路天堑。” 楚褚有些愤愤不平,自他上山以来,龙虎山所作的一切行径都配不上它的千年威名。 以势压人,以力逼人,算什么得道的修士! 陆行心头流过一股热流:我与楚褚虽三年未见,但是楚褚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我的公道。这是在小钰之后,陆行再一次体会到了家的感觉。 “三叔不必为我伤心,天下大道何其多,只要我陆行尚存一命,定会想方设法登临大道之巅。” 老天师讪笑,抚须道:“世子所言,何其坦荡,怕是让天下人都闻之侧目了。” “既然世子替楚褚求教了,那贫道便说道说道。” 楚褚皱眉,他当真不信老天师能说出一个明堂来,凡间的泥腿子都知道术业有专攻,何况大道呢? “周平,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教你的那套拳法?” 周平站在老天师的身侧,弯腰拘礼道:“记得。” “善。那便打一遍吧,你是武道第六楼——破万法,楚褚在武道上算你的前辈,今日是世子赏脸,贫道能请得他为你指点一番拳法上的不足。你可要好生施展?” 老天师说完这几句话,便从袖中乾坤取出一套茶具,悠哉游哉地泡茶。 楚褚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原来是让我指点啊,早这般说话,我至于跟您老怄气吗。 陆行端详着两位的神色,心里微微一笑:三叔还是太单纯了,就是不知道老天师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了。 周平走到一处空旷处,右脚后撤一步,脚画两仪之姿,大臂展开,拳起鲲鹏之势。 拳风起而不肆虐,张弛有度。拳至快时如八极之雷崩,拳至缓时如太极之巧劲。东南西北为四方,天地为轴,恍如在泰山之巅、昆仑之顶,拳法有周公吐脯、天下归心之意。 陆行微微皱眉,好生精妙的拳法,内劲藏两仪,拳势如奔雷,一股子王霸之气啊。 楚褚双目圆瞪,目光惊愕,光是那开始的拳架便让他心头一揪,其后的章法变换更是让他一身道韵翻云吐雾,恨不得立马跟着打拳。 “兄台,此拳可有名?能否教我?” 周平打完最后一式,气走小周天而收拳。 “禀前辈,此拳名为太平拳。拳意共八字,力有余怠,大智若愚。” “可否再打一遍?其中招式我已记全,但内劲的转乘变换我尚未理清。” 楚褚面色焦急,躬身讨教,全然忘了最初的不屑之意。 周平退后一步,和面色痴狂的楚褚拉开距离。 “此拳仅打一遍,章法、内劲皆变化无穷,唯有其中的八字拳意不变。” “只打一遍?好、好吧。怨我,方才轻视你了。” 楚褚苦着一张脸,内心满是懊恼,一双铁拳置于胸前无处安放。 瞧着楚褚窘迫的模样,陆行微微一笑,想不到平日里在雪津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叔,也有如此姿态。总归三叔是自家人,我得帮帮他。 陆行对老天师微微拘礼,诚恳道:“老天师能否让周平再打一遍?就当我陆行欠你一个人情。” “世子方才也听见了,此拳变化无穷,用拳之时心思空灵,随性而出,观拳者或可记其形,但施拳者已忘气机回转,便是周平有心再打一遍,亦是不同之拳了。” 老天师整理着茶几,缓缓道来。 “哎呦!”楚褚愤恨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脸上竟露出万般委屈:“若是我记清方才之拳,我便能摸到武道第八楼的门槛了!我……” 这世间有如此之拳?能助人登临大道之上?陆行闻此唏嘘,只得出声安慰若得若失的楚褚:“三叔莫要惆怅,我虽不懂大道,但人生之事,总有错过之时。” 就像我逃了宋倾然的婚礼。这句话陆行是在心里说的。 “我曾听闻,春秋之时墨子铸白玉十二楼,天道不认,降下天雷削去顶上三层。自此,人间武道才有了九楼之说。武道第九楼,也由此被冠以‘白玉京’的名讳。” 陆行抬眉思索,所说皆是古书所载。 白玉京……老天师眉头微蹙,当今天下最有可能踏入武道第九楼的,除了墨学的几个老家伙,就该是雪津城的那位了吧。 “我欲饮酒断长生,醉落满天霜。”老天师一脸唏嘘,巾帼添红妆,一把无痕剑,压得整个江湖二十年抬不起头。 幸好那位不修道,否则以她的命格……想想就让老天师心头打了个冷颤,贫道可不像被一个女娃骑在头上。 “再过几日便是立秋,世子何时下山?” 陆行心下苦笑,老天师这是下逐客令啊。 “三叔既然来了,我便不再叨扰,今日便走。” 老天师微微一笑,打趣道:“不再与宋倾然再见一面?今日一别,再见可就不知何时了。” “还是不见为好,恐再增悲伤。有一句话劳烦老天师转告丫头,‘吃好睡好、切莫消瘦了。’” 陆行起身拘礼告退,带着楚褚徒步而下龙虎山。 …… 山门处 一个青衫女子手忙脚乱的将行李往马车上搬,目光时不时眺望着山上的方向。 “我说这位姑娘,你这般站着道,是否有些不讲道理了?” 守门的道士笑问,并无多少恶意。 小钰瞪了道士一眼,抿着嘴不说话。若不是公子交代过不能暴露修为,她怎会被这些行李难住。 道士也没再出声询问。所幸这会并没有人上山,这位姑娘想站道就让她站道吧。 “小钰?”远远的,陆行瞧见了山门口的小钰。 待走近后,瞧着马车上大包小包的行李,陆行心下明白了,小钰是想和我一起下山。 “公子……”小钰跑至陆行身前,眼眶红红的:“我不想一个人留再龙虎山。” “公子带上我好吗?我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楚褚嘿嘿一笑:“世子带上这丫头吧,我们这一行也的确要一个丫鬟伺候。” 哪想小钰根本不领情,朝着楚褚吐舌头。 “谁要伺候你一个糟老头子,脏脏臭臭的。” “哎,你这丫头,老夫帮你说话呢?”楚褚气不打一处来,在山上被老天师欺负也就罢了,在山下还能被一个女娃奚落。 “好,你就跟着吧。”陆行哭笑不得,为二人打起圆场:“三叔,您堂堂武道第七楼——山巅境的强者,就不要跟一个丫鬟计较了,多掉身价。” “武道第七楼——山巅境!”小钰两眼冒金星,她自小在雪津城长大,听的最多的就是武道上三楼的故事,我竟然骂了一位这样的强者,完了完了。 “你是、你是陆行?” 守门的道士总觉得陆行有些眼熟,半天功夫才认出来。 左右两位守门的弟子寻声赶来。 “陆行在哪?长老有令,速速拿下!” 陆行微微皱眉,寻常弟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看来老天师也不想伸张此事,也没将事情通告众弟子。 三名弟子祭出法器,一人向壮硕的楚褚而去,两人一左一右包围陆行。 陆行不动声色,只是向楚褚点了下头。 楚褚受意,轻打一个响指,三名抱丹境的弟子趴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三人这才上了马车,马受鞭打而动,往山下奔去。 过了山下稻田,此刻已瞧不见昨日的草棚。 “三叔,已经出了龙虎山的地界了。你该告诉我雪津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和老天师皆称呼我为世子,可世人皆知,我陆行无心于世子之位,这才在龙虎山躲清净。” 陆行问道,这个疑惑他直到出了龙虎山才问出口。 “世子可还记得,当年与你争夺世子之位的孙琦?” 楚褚脸色严肃,挥马鞭时多了几分力道,似是发生了让他都汗颜的事情。 陆行点点头:“当然记得,孙琦在武道上的天赋远高于我,比之长姐也仅是逊色。又是老城主的孙子,愿意追随他的人不少。” “孙琦死了。” 话如雷音,让整个车厢内的空间都停顿了一瞬。 “阁老们觉得是公子动的手。” “怎么可能?”小钰含齿蹙眉,着急道:“这三年我与公子隐居在龙虎山,与那孙琦无半点交际。” 楚褚将小钰的神色收入眼中,看着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而一旁的陆行却是低头不语。 “本来,一个月前便是孙琦加冠继承世子之位的日子。可孙琦念及世子退让之恩,欲往龙虎山邀请公子参加冠礼。” “这一去,便没再回来,一剑穿心,孙琦死在了北地与幽州的边界。而龙虎山距那里不过六十里。” 见陆行还是沉默不言,楚褚有些心慌,加重了几分语气。 “阁老们本打算让黑骑带世子回去,只是有傅沐出面阻拦,这才折中让我来龙虎山。” “阁老需要一个交代,你能明白吗?” 小钰焦急地看向陆行,她才不信自家公子会杀孙琦。 马蹄颠踏,前边有一处断崖,路很陡。 在长达十余分钟的沉默里,陆行终于开口了。 “所以,让我回去完婚是假?拿我问罪是真。” 楚褚的面色缓和了不少,愿意说话就好。 “并不尽然,若此事与世子无关,婚姻之事自可提上日程。若是有关,那就看世子如何应对了。” “如何应对……呵,”陆行伸出右手握住小钰冰凉的双手,微微一笑:“放心,人不是我杀的。” “三叔,此地离贾城最近,我们先去那里歇脚。” “我倒要看看,是谁把主意打到本公子的头上。” 第五章:照南轩,碟子柳丹扬 离龙虎山三十里外有一宽大城池,无数前来问道、求缘之人都会在此城落脚。时间一久,各路商贾云集于此,此城也因此有了名字——贾城。 马车在一处酒楼前停下,小钰搀扶着陆行下了马车。 玉手扶着陆行的腰,香肩依靠着陆行的身子。这可把过往的商贾羡慕坏了,皆起了傍晚到小楼一掷千金的心思。 陆行的面色不太好,三十里的山路颠簸让他的胃如翻江倒海。修为尽失导致他的身子骨很糟糕,比普通人还要虚弱。 “世子,不如我去给你买些药酒,好弥补你五脏的空虚。” 楚褚有些担忧,陆行在废弃修为后,虽有老天师为其补充了元气,可五脏的底蕴破败不堪,这需要长时间的调养才能缓慢恢复。 “可即便恢复,日后想要练武更是难如登天……”楚褚在心中叹气。 “就是,公子这回就听楚前辈的话吧。”小钰也跟着劝说,她这一路上可是看着陆行的脸色从红润渐渐变得苍白,可把她着急坏了。 “好,”陆行微微点头,算是应下此事。 当年自己离开雪津之时,傅姥姥亲手将我送至北地边界,更是将书屋隐藏在幽州的一整条暗线交给了我,而贾城便是整个情报网的中心。 “几位看着面生,尤其是当中的公子,瞧你面虚,怕是喝不了照南轩的清酒。” “方才听闻公子要买药酒滋补身体,这照南轩还真有药酒,悄悄告诉你,是泡着虎鞭的桃花酿哦——” 三个手持折扇的公子哥从酒楼中走出,目光在小钰胸脯和面容处来回打量。 “倒是你这丫鬟看着不错,就是有些可惜,摊上你这么个肾虚的少爷。” “不妨今日陪我们喝几杯,你且放心,哥们都是手艺人,定让你这丫鬟比平日里舒坦。“ “滚!”陆行忍着嗓子的痛楚吼道。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堂堂男儿被说肾虚,自家的丫鬟还被他人调戏,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如此羞辱。 小钰鼓着腮帮子,躲到陆行的身后,满眼的愤恨。 找死的崽子……楚褚微微皱眉,什么人都敢欺负到雪津城的头上。 “三叔,教训一番便好,勿伤性命。” 陆行抬头看着“照南轩”蓝底金字的门匾,与傅沐描述的酒楼并无差异,这便是书屋在贾城的据点了。 “公子放心,交给我了。”楚褚特意将“世子”改成“公子”,北地世子当街揍人这事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你、你别过来,在照南轩可不许寻衅滋事,小心吃官司。” 几个公子哥目光慌乱,可腰杆挺得笔直,他就不信有人敢在照南轩动手。再不济,照南轩的打手也个个都是有名的武夫。 楚褚可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先是左右一脚将门口的守卫踹翻,随后对着三个小白脸咔咔就是一人两拳,拳拳到肉,分毫不差地打肿了三张脸。 “住手、住手!” 一批手持铁棍的护卫从照南轩中冲出,由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夫领头,十余个铁棍将楚褚、陆行和小钰团团围住。 “敢在我照南轩闹事,也不打听打听,府衙大人都是此地常客。若按大周律法,寻衅滋事者,罚三百银或是蹲牢房一年半。” “几位是交钱,还是由我将你们送入牢房?” 领头的武夫昂首斜视,浑身一使劲,上半身的衣物被肌肉崩裂开,裸露在外的皮肤冒着金光。 人群中一名有见地的商人高声惊呼:“武道第三楼——金刚身,想不到照南轩有如此能耐,竟能得到一名金刚武夫的庇护。” 楚褚瞧着领头武夫的金刚身,心中略微叹息:“金刚武夫,力敛而不发,拳锋而劲存。修根骨经脉之坚韧,外表皮肤要淡其光泽,火烧不坏、冰冻不裂。” “徒有其表,经脉未练到家,如此以往,终身无法踏入武道第四楼——翻山境,可惜了。”这话楚褚是放声说的。 领头武夫粗眉皱起,铁拳指向楚褚,喝道:“看你年纪也不算轻,体表铜黄失泽。怎么,难道你觉得你这身铜黄肌肤能比拟我的金刚身?” “比比?”楚褚轻笑,笑声落到武夫耳中尤为刺耳。 “三叔,收着点力,别下死手。”陆行见楚褚要出手,低声叮嘱。 照南轩既然是暗线的据点,那这名武夫算是自己人,书屋的暗线平日分配到的资源本就不算多,培养一名金刚境的武夫可不容易。 领头武夫平日恭维的话听多了,哪受了如此挑衅。上前便是迅雷地一拳轰向楚褚,拳上附着着火焰般的内劲。 楚褚身子微侧,左手探出,以掌接拳,一个巧劲便将拳力卸掉。左腿后撤一步,左手一扯领头武夫的右臂,右脚尖向前一抵,逼得领头武夫进会被绊,退则挣脱不开楚褚的左手,左右都是失了重心。 “扑腾!”楚褚让开一个身位,而领头武夫则是结结实实摔了个脸朝地。 领头武夫不干示弱,手一拍地,控制住平衡,右腿如鞭向楚褚扫去。 楚褚左脚抬起,随后迅速地落下,正好踩在领头武夫的脚踝处。 “啊!”脚腕处的撕裂感让领头武夫痛得惨叫。 围困四周十余名打手纷纷脸色一变,在照南轩混饭这么些年,头回见老大能在近战上吃亏。莫非眼前此人也是武道第三楼——金刚境的强者。 围观的诸多商贾面面相窥,看来此人也是深藏不露的武夫,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主家,可有法子招揽至门下。 商贾行走江湖,钱银是赚的最多的,最为刚需的便是能打的武夫。 此刻的楚褚,已经上升为众人眼中的香馍馍。有些观察仔细的商贾则是看向了一旁面色虚弱的少年,其身边的丫鬟亦是尤为出众。 看得出,此三人中,那少年才是主心骨。 领头武夫爬起身子,打算稍稍平复气机便再度出手,他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江湖之争真正见分晓的是见不得光的手段,他要下死手了。 “辛乙,停手,莫要得罪贵客。” 照南轩二楼的竹窗被一双玉手推开,皓如盈月、腕若碧江。其上是一张甜美的脸庞,腮帮偏鼓,柳叶眉、桃花目,鬓处有些许鱼尾纹,却也是风韵犹存。 辛乙听到主家训斥,便没再出手,退到了一侧。 陆行寻声看去,楼上的是位女子,脸上画着浓妆。 “您是照南轩的掌事?” “正是,小女子柳丹扬,在这贾城做生意已有十余年,今日不知哪里得罪了贵客?” 柳丹扬作为傅沐亲自培养的碟子,眼见自是不低,楚褚方才那几下,力道远在在辛乙之上,观其精气神浑厚凝实,看着不像是金刚境,反倒像是武道第四楼——翻山境的武夫。 陆行微微一笑:“得罪不敢当,便是想在你这照南轩讨杯酒喝。可否?” 柳丹扬蹙眉,听这公子的口音,怎的这般像北方的。莫非……不管了,试试再说。 “公子若来,是想尝阳春白玉的甘甜,或是苦梅寒笋的辛辣?” 陆行微微一愣,这柳丹扬此刻说出的阳春白玉和苦梅寒笋便是傅姥姥当初给自己的暗号,只是这下半句多少有些难以切齿。 “皆不爱喝,就是不知姑娘愿尝我从北边带来的龙腾虎跃之酒,乃是由虎鞭蛇胆熬了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瞧姑娘厚唇,不知能否接住?” 真是北边人?柳丹扬心生喜悦,她在这贾城一藏便是十余年,今日终于是“本家”来人了。 柳丹扬眉眼微顿,欢喜不漏于言表,脸上依旧是先前那般的笑容。 “公子雅兴,可愿上三楼一絮,奴家为您添酒,以谢门下拳脚之罪。” “善!”陆行微微点头,欲抬步上前,却发现小钰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 “好生不知羞,哪学来这般恼人的话?哼!”小钰说得很小声,外人是听不见的。 “呵呵,”陆行皮笑肉不笑,眼下人多眼杂,等寻到个人少的时机,他非得好好教训小钰一番,竟敢这般“诋毁”自家公子。 楚褚缓步着跟上,他方才观察柳丹扬的神色,总觉得有些不自然。如此盛情邀请,反倒让人心生警惕。 三人跟着柳丹扬一路来到了一处楼阁,只见她屏退了左右的人,屋内仅剩下她和陆行三人。 “幽州碟子见过公子,十余年了,不知傅大人可安好?” 柳丹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两颊有热泪落下,她等这一日等了太久。 “起来吧,傅沐安好。”陆行弯下身子扶起柳丹扬,为碟子者远离故乡、漂泊四海,多为不易。 陆行轻声吩咐道:“小钰,给柳姨添茶。” 小钰先前心中还有些小九九,如今在得知柳丹扬的身份后,不由肃而起敬,乖乖地去一侧添茶。 “这位是楚褚,柳姨应该听过他的名讳。”陆行介绍道。 楚褚!武道第七楼——山巅境!柳丹扬心中惊愕,不敢怠慢,弯身拘礼:“属下眼拙,还以为楚大人是一名翻山境的武夫,方才多有得罪,请大人饶恕。” “如果随行的武夫是楚褚,那么眼前这位少年是何身份?莫非是世子!”柳丹扬此刻心中的惊愕如滔滔江浪,一浪高过一浪。 楚褚挥手示意不必多礼,问道:“你这照南轩环境不错,可有美酒?” “自是有的,楚大人请稍后。”柳丹扬恭敬道,随后偷偷看向一旁的陆行,不敢胡乱称呼,唯恐失礼。 陆行恬然一笑,看破了柳丹扬心中所虑:“将你心中的那个称呼收起来,叫我公子便是。” “属下拜见公子。”柳丹扬弯身,再是毕恭毕敬拘礼。 一番客套结束,该谈正事了。 陆行的脸色严肃了几分,问道:“孙琦死了。你可知?” “属下知晓,前些日子书屋来信,便是让我先行收集好有关孙琦之死的诸多线索。” “如今看来,是为公子所备的。” 柳丹扬从书架的暗隔里取出一个书卷,毕恭毕敬地递上。 第六章:国乃重器,当心存畏惧 长一尺,厚三寸的卷宗。 密密麻麻,事无巨细,将可能与孙琦死亡有关的一切都记录在案。 陆行扶着桌案,右手的一侧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姜茶,而陆行看过的纸张,会被小钰慎重收好,重新堆砌为一叠。 柳丹扬默默注视着,身为碟子擅长收集、整理信息,也要切记三缄其口,不可影响决策者的判断。 稍远一点的桌案,楚褚一边喝着美酒,一边吃着牛肉,浑然不在意陆行那边的动静。 大周朝,丰和十九年八月甘八,秋分。 贾城以北三十里,荒野森林处,孙琦被一剑穿心而亡,剑锋朴着,出血少。 随行共三十二人,十名金刚境,两位翻山境,以及一名修儒的弟子。出事后,仅有一位修儒的弟子苟活,其名孙伍,是由孙琦一手提拔的,已修至君子境。 孙伍背负孙琦的尸首一路狂奔七十里,跑至北地境内。被发现时,孙伍已是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口中反复念着一个“陆”字。 陆行瞳孔微缩,猛地抬头看向屋内其余二人,柳丹扬毕恭毕敬站在桌案一侧,而楚褚自顾自地喝着美酒,全然不在意陆行的目光。 “柳姨,这份卷宗上的信息皆是你所收集?”陆行的目光有些冰冷。 柳丹扬回答道:“禀公子,照南轩这条暗线常年处于静默状态,自不会名目张胆的收集信息,这份卷宗有半数内容是傅大人转交给我的。” 听到卷宗先是经过傅沐的手,陆行的目光缓和了些许,小喝一口姜茶,却险些呛到。 “公子,小心些。”小钰用手帕擦拭着桌前的水渍,柔声道。 陆行心里有些发慌,卷宗看到这,一个他都不敢想象的答案出现了。 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了傅沐为何让楚褚前来,也明白了楚褚先前为何会说“若是有关,那就看公子如何应对了”。 武道第七楼——山巅境!而武夫,是用来杀人的! 孙琦之死的前后缘由,整个事情只有阁老和一系列的碟子知晓,所谓的真相根本不重要,只要知道此事的人都死了,陆行便可摆脱嫌疑。 而首当其充知道这些消息的人,该是离案发地最近的贾城碟子,也是要死的第一批人。 而阁老得到陆行已经做出杀人灭口的决断后,便会将北地知道此事的人一概杀掉,并且老城主在军中的旧部和亲近孙琦的将领都将遭到杀害或监禁。黑骑没来龙虎山,可屠刀亦将染血。 若有势力企图反抗,那尚未出面的陆霜将会成为抚平汹涌海浪的最后一阵飓风。 一将功成万骨枯,王座之下,硕骨累累。 陆行犹豫了,将颤抖的右手藏到衣袖下。当年的他便是不想做屠夫,所以逃到了龙虎山。 而孙琦一死,雪津城到目前为止的所有动作,快的让人心寒。 甚至、甚至……陆行不敢往下想,此刻桌上的温热姜茶成了陆行心中唯一的慰寄。 可右手一抖,姜茶洒了一身。 “公子、公子可是身子不适?”小钰急得用衣袖擦拭着陆行身上的水渍,再将桌上的卷纸推得远远的,就怕陆行再为此操心。 柳丹扬看在眼中,却是不敢上前,只能做一些本分之事,将屋子向外开的竹窗尽数关上。 楚褚赶忙走过来,出发前阁老给他两种选择,却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证陆行的安危,否则北地二十年来的太平将不复存在。” 为陆行把脉完,楚褚才稍松一口气,五脏亏空,稍染风寒,无生命之忧。 “小钰,你扶世子回房间休息。我去熬药汤,过会儿送来。” “等会儿,”陆行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三叔,雪津城不亏待有功之人,亦不会降无妄之灾。”陆行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番天旋地转便失去了意识。 楚褚没出声,抬眉示意二人各行其事。 柳丹扬不敢疏忽,连忙领着小钰来到了一处上房,随后便前去为楚褚打开药材库。 昏暗的小屋内,传出草药被熏烤的咯吱声。 “柳丹扬,你做碟子多少年了?”楚褚眯着眼,被草药味熏得够呛。 柳丹扬正在捣碎药材,听到楚褚问话,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 “禀大人,属下在书屋长大,自小接受各种训练,十六岁后便外出为碟子,至今已有十八年。” “挺好,”楚褚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听着沙哑:“以后你就跟在世子身边,不必为碟子了。” 柳丹扬愣住了,照理说这等消息当是天籁,可一时她不知是喜是悲。 “那贾城这条线……”柳丹扬的话当即止住了,闪烁的眼眸里满是慌乱,已经不是碟子的她,如今没资格询问有关暗线的一切,甚至从前记得的,都要尽快忘掉,这才是对朝夕相处的同伴最好的保护。 楚褚将柳丹扬的窘状看在眼中,宽慰道:“不必心慌,往后你算是世子的丫鬟。至于暗线之事……雪津城不亏待有功之人,这是世子的原话。” “谢过楚大人。”柳丹扬毕恭毕敬行大礼,心甘情愿。 “莫谢我,是世子良善……” …… 一处上房,竹窗半开,案前点了一盏龙涎灯。 小钰守在榻前,左手支着脑袋。方才柳丹扬端来一碗药汤后便走了,她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让世子安稳把药喝。 陆行时醒时睡,目光里仅有四角的床帘,顶上的红木雕刻成“飞龙衔珠”。 月过梢头,天色不早了,自古便没有丫鬟擅自留夜的道理。 小钰为陆行最后一次整理被褥,便打算退下。 正欲转身离开,右臂却被牢牢拽住,小钰微微一愣,只觉得公子的手好生冰冷。 “今夜、别走了……”声音细碎,却让小钰的心湖泛起无数涟漪。 “公子、公子说什么呢——”小钰回过身,耐着性子将陆行拽着她右臂的手掰开:“我只是个丫鬟,不能逾越规矩。” “小钰,你也是阁老的人吗?”陆行的声音很淡。 公子……小钰的眼中泛起愁雾,抿嘴不语,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难怪三叔要带上你,呵……陆行用仅有的力气将小钰拽入怀中,瞧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说道:“今夜,你是本公子的人。” “公子、胡说什么呢……” 小钰目光闪躲,只觉得心跳的很快,公子的体味窜入鼻中,绯红瞬间用涌上脸颊。 陆行微微一笑,似乎在说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为我脱衣,也为你自己脱衣。” 小钰整个人呆住了,半天功夫才憋出一句话来。 “好歹、放下床帷吧。”“床帷”二字,说的比芝麻绿豆还要小声。 “依你——” 朱帘落下,火光映射出床帷里一上一下两个黑影。 “可还记得,在龙虎山你我一同看过的皇帝内经?” “公子假正经,那分明是……” “可愿一试?” “呜呜——嗯……” …… 次日。 桌上摆着各色糕点,陆行起了个大早,吃起饭来也是囫囵吞枣,倍感精神。 “小钰,起来吃饭了。莫不是要本公子来喂你?” 小钰把脸埋进被褥中,眼睛都哭红了,枕头处留着湿哒哒一片水渍。 “都怪公子,我好不容易修到的养神境修为,如今说没就没了……”小钰感受着丹田内干瘪瘪的灵气,只觉得悲痛欲绝、欲哭无泪。 “好了,是本公子的错,不该试那黄帝内经。” “若还是不解气,那你想想我的修为不也没了,咱两也算是苦命鸳鸯。” 陆行将一盘点心放到床头,用手为小钰抹去脸上的泪痕。 “哪能一样——公子是自己做作没的,我是被公子豪夺的。” 小钰把脸藏在被褥里,脸上泛起羞红,陆行的一句苦命鸳鸯,听得她好生欢喜。 阳光透过竹窗照进,门上有道影子,陆行心念一动,出门查看。 柳丹扬静候了一上午,听到屋内动静,也不敢出声打扰。 此刻见到陆行出来,她连忙拘礼:“公子,楚大人恭候多时了。” “柳姨……”陆行有些诧异,柳丹扬今日的穿着很是青涩,淡蓝的衣布卷了上身,外衫青色,布衣不透光,却依旧藏不住汹涌的波涛,玲珑有质的身材一览无余。 “公子,请吧。”柳丹扬羞涩地藏起半边脸颊,她不是年轻的姑娘,为人丫鬟这种话,实在难以切齿。 照南轩的装饰颇为奢靡,沿梯木栏有金箔为画,堂上的彩灯以玉石装饰。 二人来到一间书屋,木门为黑色,颇为厚重,隔音极好。 陆行走入屋内,而柳丹扬则留在了门外。 “世子,休息的如何?”楚褚似笑非笑,昨日那翻云覆雨的动静实在难逃他山巅境武夫的耳朵。 陆行嘴角微抽,轻咳二声:“三叔寻我,当不是为了此事。” “而我与三叔,有一些重要的话要说。” “我曾读史书,战国时期,秦赵长平之战,秦昭襄王逼迫白起屠戮赵国四十万降卒。白起为国而领命,愿背负屠夫之名。” “然而,白起此后再未领兵,妻子离开他,君主背弃他,天道亦是不容其亡魂。” 话落无声,楚褚低着头,他当然知道陆行说的是什么。 “世子,当真决定好了?” “若是北地因此内乱、生灵涂炭,世子何解?” 陆行闭上双目,他深知此事福祸。 屠戮反对势力,自当可以一劳永逸。可此事违天理,大秦亦亡于残暴的政策,何况区区北地? “若我能查得真相,亦能平息孙琦一派的怒火。“ 查明真相……楚褚暗暗摇头:“谈何容易,事发已有一月,阁老们亦是查了一月。世子莫忘了,当年支持孙琦的阁老足有七位,今日却全站在世子这边,足可见其无奈。” “三叔,孙琦是为了邀请我参加冠礼而死在途中,于情于里,我都应当还孙琦一个公道。” “兵戈向同胞,明知而故犯,非圣人之礼。” “雪津城若也行浑浊之事,那与天下诸国何异?如此北地,有违初衷,先人垂泪。” 先人垂泪!楚褚心下一紧,陆行引经据典说了很多,都不如这最后的四个字让他触动:“我答应世子了,阁老那边我替世子搪塞,世子尽管放手去做。” 陆行长吁一口气,能不能说动楚褚他心里也没底。 楚褚将手中酒杯放下,解释道:“世子即便说的天花乱坠,那也是讲不过几位阁老的。但世子有一言说的不错,雪津城受圣人恩泽,从无角逐天下之心,唯有‘守护’二字。” “如今圣人已逝,雪津城的责任,便是替他守护人间。” “世子莫要觉得阁老冷血,于国者,往往身不由己。”楚褚这番话是为了阁老们说的,他不希望陆行与阁老们因此生出芥蒂。 两人正当释怀、谈心之时,屋子的木门被扣响了。 柳丹扬面色急切,快步走入门内,手中尚握着一封书信。 “公子、楚大人,属下有急事禀报?”甚至没等二人回应,柳丹扬便说出了信的内容。 “应天书院的贤人楚修明于今早抵达贾城,例外,城北有红甲骑兵踪迹,疑似小王爷齐睦。” 闻此,陆行和楚褚同时皱眉。 “楚修明,据说文曲星下凡,行事有古儒之风。” “齐睦,乃是冉王的长子,做事不择手段。” 能让这般不对头的二人齐聚,贾城到底出了何等变故? 第七章:论有贤内助的重要性 楼外人声鼎沸,便是陆行等人在隔音较好的屋外亦觉喧哗。 “发生什么了?且去看看。”陆行率先走出屋子,此刻的照南轩,不少楼内饮酒的人纷纷往门外走去。 天空之上,一幅遮天蔽日的书卷被掀开,其中笔墨行云流水,有画龙之姿。 以陆行此刻的视角,纵目之所极也仅能瞧见“文道”二字。 “这是儒家的天谱琉玲,书文以墨,卷幅长宽数里,用以通告世人。”柳丹扬解释道。 楚褚撇撇嘴:“世子不必在意,这些舞文弄墨的腐儒最爱显摆。” 陆行却是看得津津有味,书卷中的字迹有宗师水准,而这遮天蔽日的架势,即便是绣花枕头,也好生让人神往。 “让开,让开!”马蹄嗒嗒,从城东一路奔向城西。马上之人,一手持笔墨,一手拽缰,抬头仰望着天空的大字,每过一段路便会将看到的字写在手心。 要记下整个天谱琉玲中的笔墨共需要出动八骑,东南西北各二骑,急如星火般的速度才能在天谱琉玲消散之前把字记全。 等待的功夫,陆行让柳丹扬寻来一套笔墨,临摹起了天上的“文道”二字。 初一点时,陆行心下略喜,笔锋停顿恰到好处。 第二横时,陆行明显感觉手中的墨多了几分重量,厚重地难以拖拽。 第三撇时,陆行的额头直冒冷汗,手中笔愈发难以掌控,哪怕移动一丝一毫也极其消耗气力。 最后的捺,陆行空出的左手撑在桌上,热汗出了一身,若不是昨日与小钰双修让他补了气血,怕是连握笔的力气都没了。 “砰!”笔杆应声而断,陆行险些没站住身子。柳丹扬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陆行,却不曾想陆行的身子格外沉重,倚着墙才堪堪扶住陆行,半个身子与陆行贴到一块。 柳丹扬可不是花瓶,她练的是蛊术,单手提个百斤都不在话下。陆行此刻的重量怕是不下五百斤,但这不是他肉身的重量,而是文气之重。 楚褚将目光落到了桌上的纸上,“文”字泛着金光、熠熠生辉,仿佛有经络、血液穿行,似是尝试从纸张重脱离。 “想不到,世子在修儒方面,竟有如此天赋。一个文字,比之大宗师,仅是稍稍逊色。“ “公子,你压着我了。”柳丹扬有些气闷,半个胸脯被陆行的肩膀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陆行后知后觉,写完一个“文”字后,他恍若掉入了温柔乡中,尤其是左臂,时不时传来酥软的触觉。 原来……陆行陪着笑脸,占了人家便宜,便不好意思再称呼柳姨。 “柳、丹扬,方才多谢你了。” 柳丹扬也是羞红着脸,但瞧见陆行一副羞愧模样,心中多了几分喜意:“公子若是不知如何唤我,便叫我丹儿。”“丹儿”二字说得格外小声,陆行也是听得两耳透红。 极远处的天空,一位白衣夫子踏云而立。 “有人在模仿我的字迹?”楚修明眉头微皱:“我离贾城不足十里,便是寻常君子都不能扛着我的文运落笔吧。” 楚修明心念一动,这文谱琉玲已展开书数十息,那便收了吧,正好也将模仿之人的笔墨焚去。 天空的文谱琉玲缓缓消散,可那模仿的一字却迟迟不见动静。楚修明加强了对浩然气的控制,可下一刻他的脸色微变。 “谁,竟能斩断我与浩然气之间的联系!” 收起的文谱琉玲中,其中的“文”字失了几分神韵。 楚修明不解,照理说他在贾城施展文谱琉玲乃是规矩以内的事情,龙虎山的人定然不会出手干预,那会是哪方高手能阻断他的手段。 不解之余,楚修明对临摹自己字迹的人升起了几分兴趣,区区贾城,会是谁呢? 此刻,照南轩的三楼,楚褚心下冷笑。 儒圣之下有五境,分为士子、君子、贤人、大儒、闻道。楚修明不过贤人境界,比之老夫尚且不如,世子费劲气力所留的文宝,岂能说毁就毁。 盏茶功夫,一位府衙的小吏捧着一张布帛来到官道了。贾城有八条官道,通常都是四名小吏匆忙说完这处,再奔袭百丈至另一处。 “于城北二十里,现文道遗迹,吾居贤人,三日后遗迹将开,四海若有缘于文道者,可奔赴前来,我择十人,另带应天书院弟子十人,计二十人,同入遗迹。——贤人楚修明。” 围观的人群似炸了锅一般,沸沸扬扬之喧哗响彻整个贾城。 “话说幽州已有二十年为出现文道遗迹了,世人都说应天书院耗尽了文运,想不到今日让我撞上了!” “还等什么,我得速去通知家中子弟,若有一人能入遗迹,将来进朝为官,少说一个三品大员。” “我辈寒窗十年,此番游历至贾城,竟真碰上了二十年不遇之机缘。天也、命也!” …… “三日后?”楚褚撇嘴,轻笑道:“说是贤人,到底还是书生的穷酸样。” “三日光景,便是日行千里的赤兔,来回不过一千五百里地。中间要是再耽搁点,路程就更近了。所谓四海,实则不过千里,怕是最后得利的还是应天书院的弟子。“ 陆行听的明白,心下却升起好奇,总觉得楚褚对儒生的意见很大。 “三叔是不是与儒生有过矛盾?不是穷酸、便是腐儒的,听不得一句好话。” 楚褚脸色一顿,大眉微扬:“世子何出此言,不过句句属实罢了。” “咯咯……”柳丹扬掩嘴而笑:“世子难道不曾听过楚大人的风流往事,要知道雪津城上上下下可是口口相传的,凡是话本小说往往以此为经典。” “柳丹扬!”楚褚气不打一处来,老夫怎么每每碰到的都是反咬一口的女子。看着陆行的面子,又不好训斥,只得重重道:“挑我不在的时候,随你说。总之,现在不许——” “罢了,我去寻酒喝。”楚褚黑着一张脸,此刻只想闻闻醇香的酒味。 一时隔间仅剩下柳丹扬和陆行二人。 “公子,要听楚大人过往之事吗?”柳丹扬恬然一笑,桃花眼袋中尽是风情。 陆行默默地将杯中茶水饮尽,把满口的风情咽下:“丹儿,将抹胸拉高些。我有些……”余下的话有些说不出口,昨夜刚刚烟雨过,身子略微不适。 “公子若是……”柳丹扬微微低下眼睫,桃眼逐波,左手压住领口,柔声道:“晚些时候,我为公子寻坛药酒,桃花所酿,所用皆是名贵的底子。” 虎鞭、蛇胆?陆行连忙压下心头的杂念,都什么跟什么,本公子持久得很。 “咳、咳,”陆行面色严肃不少:“说正事,你特地想法子支开三叔,所为何事?莫告诉我要说什么风流趣事,你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柳丹扬开酒楼十余年,早早养成了察言观色的难耐,当即将一身媚态藏起。 “禀公子,并非我要瞒着楚大人,只是不希望阁老们过早知道。” “何况楚大人若是真想留下,我还是会向公子禀报的。” 见陆行神色并无不悦,柳丹扬接着道:“公子可记得先前我所说的两条密报?” “楚修明?”陆行微微摇头,接着道:“不对,应当是那句城外有红甲骑兵的踪迹。” “正是,其实这已经不是齐睦第一次出现在贾城了。” 随着目光的凝重,柳丹扬沉声道:“一个月前,正是孙琦死亡的前两天,城北郊外二十里地,有一名上山砍柴的樵夫看见有数百名红甲骑兵经过。” “只不过此事颇为蹊跷,待我亲自前往查看之时,山林中并无一丝铁骑踏过的痕迹。” “世人皆知齐睦残暴,当时我所负责的暗线处于静默状态,不敢擅自追查,便不了了之。” “也因此,此事并未记载到卷宗之中。” 城北二十里?陆行眉头一皱,文谱琉玲中所说的文道遗迹也在城北二十里,莫非两者之间存在关联。 “另外,有一件事情很是蹊跷。” 柳丹扬冷眉微蹙。说出心中埋藏的困惑。 “公子曾言,孙琦念及世子退让之恩,这才来龙虎山邀请公子参加冠礼。” “既然是邀请,那派一人便是,为何明明冠礼在即,还要出此远门?” “便是出门,也应当携带礼官。而不是带上十余名金刚境、三名翻山境的武夫以及一位修儒的夫子便出此远门,随行的其余普通人中,有两人是往来各地的商贾,有三人是勘测风水的术士。” “请问公子,若你是孙琦,当会如何?” 陆行皱眉思索,心中的思绪一时通顺了不少。 “如你所言,孙琦并非为了邀请我才离开北地,而是另有目的。只是这过程出了意想不到的变故,这才身死他乡。” 城北二十里文道遗迹,二十里红甲铁骑……陆行恍然明白过来:“照理说,若有文道遗迹现世,第一时间知道的应当是应天书院,可即便是应天书院的贤人,也是今日才到达贾城,而这齐睦常年活跃的乃是扬锦二州,却能跟楚修明同时抵达贾城。此事蹊跷!” “公子所言正是,孙琦之死尚未向外透露。而我们若想知道齐睦是否为杀害孙琦的真凶,只需找到齐睦,向他坦言公子的身份,便可探得真相。” 瞧着杯中沉底的茶叶渣子,陆行的目光愈发明亮。 “冉王野心勃勃,其子齐睦的野心更是胜之百倍。若是孙琦真为他所杀,他只需再杀一人,便可让天下大乱,从而以群雄之姿角逐天下。” “而齐睦最想杀的,便是公子您!”柳丹扬唇角轻挑,翠音如鸣。 窗纸逐风起,沐日光过瓦房,不知何去。 “丹儿、你过来。”陆行看着柳丹扬,只觉得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抱着猛嘬一口。 柳丹扬眨眨眼,香舌抹过朱唇,假装懵懂无知:“公子……” 陆行大手一挥,将柳丹扬揽入怀中,放声笑道:“三叔都与我说了,让你做我的贴身丫鬟。” “本公子得柳丹扬,犹如汉高祖得吕雉,此生之幸!” 柳丹扬面泛桃花,犹如被夹住尾巴的妖媚狐狸,往陆行领子里窜。 衣肩的披帛落下,半尺玉骨,肤若凝脂,含苞待采…… 第八章:抽巴掌是门艺术 走在亭楼中,陆行心中的兴奋久久未平,幸有柳丹扬的聪慧,才让这些时日被重担压得无法动弹的他有了喘息之机。 手中尚有余香,陆行不是荒唐之人,没在阁楼里行周公之礼,仅是亲近了一番,就是柳丹扬那埋怨的小眼神看的陆行有些心虚。 回到先前的上房。 方进屋,便瞧见小钰坐在榻前,床上的被褥也被整齐地叠到一块。 “怎么不见你出来,屋里挺闷的。”陆行将竹窗半推开,言语尽是心疼。 小钰抬起眼眉,嘟嘴道:“以往我奉阁老的命令,自然要时时刻刻守在公子身边。而现在,我是公子的人,却是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傻丫头……陆行心下喃喃,宠溺地摸着她的脑袋:“自你做我丫鬟的第一天,你便是本公子的人了。本公子认识的小钰,可是罕少有这副愁眉苦脸的姿态。” “来,让我好生瞧瞧,这份容貌,平日里还看不到呢。”陆行边说边上手,一副假正经的模样。 小钰扑哧一笑,想打掉陆行捣蛋的双手,却又不敢用力,只得由着陆行胡来。 二人一番闹腾,小钰依靠在公子怀中,满脸幸福。 “公子以后可不许再跟昨日一般了,那皇帝内经真不行……” “要是再让公子往返几次,我怕是这养神境的修为都保不住了。” “好,”陆行点头答应,能有小钰这般可人的丫头是他的幸运。 …… 次日 城西,一声霹雳马鞭响起,四匹高头骏马占道而行,紫檀为龙骨,玉石为轼,帘上皆是金银所镶。 马烈架宽,一连撞到数位商旅。商人骂骂咧咧,但看到四马拉扯,将过喉的脏话咽了下去。 春秋之时,天子六乘,诸侯四乘。如今虽礼乐崩坏,但敢当众骑四乘者,非富即贵。 车架在官府的告示前停下,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在美婢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天助我也,方下龙虎山,便能碰上二十年不遇之机缘,天眷我北地。” 北地二字一出,原本也在查看告示的围观群众纷纷侧目而来,世间仅有一处北地,跨青州占雪原千里。 四乘车,紫衫袍,北地少年郎。 车架主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只是此事过于重大,众人亦不敢随意讨论。 陆行见效果已经达到,右手在小钰的香肩轻轻一抹,放声笑道:“走,据说贾城的照南轩藏有天下名妓,就是不知比较龙虎山的青涩道姑,孰高孰低?” 赶车的马夫也非寻常人,马鞭一落,四马同驱,手中巧劲,非武道第五楼——断江境的强者不可瞧出其中端倪。 四乘之车扬尘而去,而此处的喧哗乃是风过江河,浪涛待起。 “据说陆姓有一人久居龙虎山,莫非正是方才那位?” “看衣着、车架,应当是八九不差了。” “这般看来,文道遗迹又要少一个名额了。本就是狼多肉少,如今更难了。” “你也太小瞧北地的胃口了,依我看,至少会讨走三个名额。” “怕是书院贤人也不曾料到,他这一开遗迹,正好撞上北地陆姓离开龙虎山。” 不远处的酒楼,一位面容懒散的男子卧靠在美婢的玉腿上。 听到楼外喧哗,齐睦的双眼露出一条缝。美婢双手微颤,贝齿在唇上咬出血来,眼眶有莹莹泪珠凝聚,却不敢落下。 “去查查,龙虎山的那人究竟有没有下山。” “例外,率五百红甲入城,以此楼方圆三百丈,不得有人烟!” 瞧着身边美婢一副惊恐的模样,齐睦欣然一笑:“别哭,你家弟弟还病着呢——” “奴家定好生服侍,望小王爷宽恕我弟弟。”美婢娇躯战栗,匆忙将两颊的泪痕擦掉,顾不上粘在脸上的发丝,忍着两臂的酸痛为齐睦按压穴位。 …… 四乘之车抵达照南轩,在外人眼中,柳丹扬似早闻到消息一般亲自出门迎接,领着贵客上了三楼隔间。 车入库,人入楼,这方大戏才算落下帷幕。 屋内,小钰递上湿巾,陆行废了一番力气将脸上的妆容擦干净。 “若非前些日已经漏过脸,为不免差错,我真不愿画这妆容。”顶着一层厚厚粉底出门的感觉并不好受。 “就是委屈三叔了,这几日需要你藏匿修为,再稍作乔装。”陆行给楚褚赔了个笑脸。 “公子就是客气,”柳丹扬妩媚一笑:“楚大人乃是山巅境武夫,早已超脱常人,岂会计较些许妆容。” “就是,老头子糟蹋点也好,就当为从前的风流事还债。”小钰眨眨眼,满是笑意。 ……楚褚脸色黝黑,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少管点闲事,如今两个女子一台戏,糟老头子惹一身骚。 “倒有一事,世子可以多花点心思。”楚褚瞧着几人困惑的目光,接着道:“文道遗迹虽冠以文道二字,但其中宝物乃是五花八门,有些东西对道墨两家的修士亦有好处。” “公子若是在其中寻得能补足五脏底蕴的宝物,日后练武也会事半功倍。”楚褚还是希望陆行能走墨武一道,毕竟雪津城传承三代,代代都是武夫掌权。 “可是楚修明仅限十个名额,定是优先择取儒家子弟,世子未曾修儒,怕是难矣。”柳丹扬眉目微蹙,为其中难处犯愁。 那可未必……楚褚心中一笑,昨日世子所临摹的文字,便是换个寒窗十年的书生,也未必能写出落笔的第一下“点”。 “放心,有老夫在,楚修明不给也得给。”楚褚没将心中话说出,他打心里讨厌儒家,自是不希望陆行修儒。 几人说话间,楼外响起喧哗。 “救命,救命!”一的妇人摔倒在照南轩的门口,衣衫破碎,裸露在外的皮肤有道道红肿。 而她的后方,身着红甲的士卒骑马追赶,手中的马鞭染血。 “跑、接着跑啊!本大爷看上你了,是你的荣幸,知道不?”士卒下马,右手揪住妇人的头发,左手持着马鞭抵在她的脖颈处,恶狠狠道:“多好一娇躯,非要添些鞭痕,不识好歹的蠢女人。” 原本在不远处的行人正过来看热闹,瞧见是红甲骑兵,纷纷如鸟兽一般四散逃去。整条街道,除了倒地的妇人,再瞧不见一个人影。 妇人眼帘垂落,心头的疲惫比肉身的痛苦更让她憔悴,人人惧红甲,心头悲愤,一口要在士卒的手臂上。士卒吃痛,面目狰狞起来,一拳打在妇人的后脑门,而他的手臂被硬生生咬下半块肉。 “啊嘶——”士卒倒吸一口冷气,气血倒逼脑门,抬手一鞭子朝着妇人的脸上挥去。 “砰!”鞭子仿佛抽打到一块坚硬的巨石。 辛乙稳如磐石的手掌,牢牢地把马鞭抓住。随后奋力一甩,巨大的力道让士卒左手震麻,马鞭随之脱手。 “你是何人?难道不知我是何身份,我乃小王爷齐睦的麾下!”士卒恶狠狠的盯着辛乙,方才那一下,他便看出眼前这人并不一般。 辛乙昂首蔑视,浑身一使劲,一身肌肉如同老树盘根,上半身的衣物被崩裂开,裸露在外的皮肤冒出阵阵金光。 “你爷爷,武道第三楼——金刚境武夫辛乙!” “来贾城地界也不打听打听,照南轩是我东家,敢在我东家的地界闹事,岂是不将我这一身金刚块头放在眼中?” 辛乙怒目而视,他最见不惯这种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主,要是以往,他自然惹不起有冉王为后盾的红甲骑兵。 可是方才,东家已经跟咱透过底了,咱的靠山是北地世子! 照南轩的大门敞开,这也是整条街道唯一开着门的店铺。 “红甲士卒?不过是冉王养的狗罢了。有何稀奇?” 陆行负手走出,小钰跟在一侧。待走近后,小钰连忙上前将倒地的妇人扶起,搀扶到酒楼内。 “你、你们,当真不怕小王爷的报复!”士卒急红了眼,他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头一回撞见敢与红甲士卒作对的人。 “啪!”耳光崩碎了两颗门牙,半个脸陷了下去。 士卒张大双目难以置信,这人竟然抽自己,怒火直冒,抬拳便要打回去,却被辛乙一脚踹到在地,抱腹哀嚎。 “今日便是你家主子齐睦在场,也得挨我这一下。”陆行揉着酸痛的手掌,轻蔑道:“回去告诉齐睦,明日来照南轩领罚,念他初犯,挨两巴掌此事就能翻篇。” 辛乙听着舒坦,心里顿时觉得世子豪气冲天,打人也打得这般理直气壮,难道这就是有大靠山的能耐。 “废了他一条腿,让他爬着回去。” 陆行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回了照南轩。不论齐睦是否为杀害张琦的凶手,都不能纵容他在贾城乱来,若不施以惩戒,贾城将无一日安宁。 士卒蜷缩在地上,腰部的的巨痛让他浑身无力,眼看着壮如奔牛的辛乙步步逼近,神色愈发慌张。 “别、别过来,我是奉命行事,是主子的错,我、我……啊——” 辛乙一脚踩在士卒的右脚上,连带着骨头、筋肉齐齐断裂,断骨碎肉之痛让士卒昏死过去。 昏了?这可不行!辛乙一掐士卒的人中,强迫士卒醒了过来。 “从这里到城南不过八百步,既然世子饶你一命,我不杀你,你徒手爬回去吧。” 做完这一切,辛乙只觉得浑身舒坦,连带着未时的日光也格外舒心。 “啪!”结结实实的巴掌印子留在了辛乙的左脸。 前日差点和世子动手,世子恩德不作计较,可辛乙觉得他得挨这一下,不然心虚。 辛乙看着抽了自己左脸的而发肿的左手掌,嘿嘿一笑,越看越是喜欢。 第九章:“妇人”魏颖,倾国倾城 “如何,可伤及肺腑?”待楚褚为妇人把完脉后,陆行问道。 楚褚没有板着脸,而是以淡淡的笑容让妇人安心。 “并无内伤,多多调养些时日便可。至于外伤,我虽为医者,亦不便查看。” 整理好鬓发,妇人的脸上并没有伤痕,两畔如杨柳碧绿,哭红的眉心如一汪春水,下唇微起而不皱,脸上尚且有残妆,此刻一番端坐,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 陆行心下一紧,难怪那红甲士卒紧追不放,论丰腴不输与柳丹扬,论亭亭更甚于小钰,长得已不似凡间女子。做那宫中贵妃,亦是绰绰有余。 “魏颖,谢过公子救命之恩。”魏颖弯身作揖,眼眸落得很低。 “我既是你的恩人,你不愿抬头看一眼我吗?”陆行微微一笑,颇为好奇她的容貌。 咯噔!如一滴墨落到池水中,半口秋风泛起涟漪,这是魏颖心中的叹息。若死后有阎王,她定想求其让自己的来生丑一点。 可她不知,便使阎王刻刀落,留痣美人更风情。 魏颖抬起头,两侧的青色丝落到肩膀,眼睫舒展,可目中满是苦涩、哀惜。 “公子,定好生看看!”一个“定”字,如九曲连环、柔生百媚。 屋内众人见其容貌,纷纷心猿意马,便是身为女子的柳丹扬亦是倒吸一口凉气。境界高深如楚褚,那也是紧着眉头多看了两眼,才侧目挪开。 “哎——呦——喂!天上的美人!”一声不合时宜的粗犷喊声,辛乙双眼放着金光。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的身上,辛乙觉得表现的时候到了,走近几步,喝道:“女娃,瞧你天仙容貌,方才红甲那厮定是配不上你,你可晓得俺家公子是何身份?便是传说中的皇帝那都要更公子平起平坐的,不如就从了俺家公子。” 此话一落,满堂陷入死寂。 辛乙搓搓手,总觉得有无数道敌意看向自己,比酿酒的地窖都要冷两分。尤其是两个女子的目光,一个是公子的贴身丫鬟,一个是老板娘,辛乙缩了缩脑袋,气氛……好像有点不对。 “辛乙,你在胡说什么?”柳丹扬一手揪住他的脑袋,将他拉到了屋子的角落,什么鸳鸯都敢点,真不怕世子把他砍了。 小钰回头死死盯着陆行的目光,好像陆行的眼睛里写着字一般。 “咳、咳,”陆行轻咳两声,笑道:“姑娘莫要误会,辛乙是个武夫,说话不过脑子的。” “若是姑娘不放心我,现在便可离去,我让人乘一车架送姑娘回亲友处。” 魏颖眼中无悲无喜,仅是弯身作揖:“公子于我与救命之恩,魏颖虽谈不上大家闺秀,但又是个懂礼的妇人。方才说话之人……对,辛乙看着憨厚,望公子切莫怪罪他。” 陆行微微错愕,试问道:“这般说,你是愿意留下?” 魏颖摇摇头:“并非,只是魏颖的夫君已故,早已是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寡妇?小钰的眼中露出一丝温柔,她是女子,最不忍的便是听到这些。 “姐姐快别说了,都是公子和那憨人的错,姐姐身上还有伤,我带你回屋里上药。”小钰走上前,牵起魏颖的手,所言皆是关切。 寡妇这词一出,柳丹扬的面色好看了不少,从柜台为她挑选了一处清净房间的钥匙。 上楼的功夫,柳丹扬抬眉看着楼下的诸多客人,放声道:“各位住客,莫要打魏颖的心思,今日我便挑明说了,照南轩的靠山乃是北地世子,诸位看着办吧。” 说话的功夫,柳丹扬的目光以一个隐蔽的角度观察着魏颖的神色,似是想从她平淡无波的神色中看到些许涟漪。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当真是一点都看不穿这女子。 莫非仅是表面这般?柳丹扬不知,她很是好奇,相貌如此秀人的女子,纵使为寡妇,也会有很多富商、权贵惦记吧。为何能孤身一人至今日,还偏偏遇着世子了? 多年的碟子生涯,让柳丹扬比寻常人多上几个心眼。 待三女齐齐上楼,陆行这涌到牙尖的怒气直接吼了出来:“辛乙,你给我过来!” 躲在墙角的辛乙听到世子叫自己名字,以为是要嘉奖自己,可观察世子的神色,看着又有些不对。 “噗通,”陆行一脚将辛乙踹到在地,仍旧不解气,又补上一脚。 “辛乙是武痴性子,世子责备他也无用,天生比常人少一个心眼。”楚褚轻抚胡须,为辛乙开脱:“世子若不觉得解气,不如将他交给我,让我来打磨、打磨,武道第三境前他少吃的苦,我让他吃个够。” 楚褚开口自有理由,见人间绝色而不动心,虽是痴人,但在练武上算是难得的苗子。而辛乙守护照南轩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来二去,楚褚便动了调教一番的心思。 听到楚褚开口,陆行那高高抬起的右脚随之放下,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三叔为何对辛乙来了兴趣。 “好,那便交给你了。”陆行没有称呼楚褚为“三叔”,此刻的楚褚尚有乔装,不好暴露身份。 随后,陆行没多在意其余照南轩居客投来的目光,迈步直上三楼。 此刻,堂下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一个个大汗淋漓,嘈杂的话语声也随之响起。 “今日真是奇了,真瞧见了传说中的北境世子。” “赶明儿,我就将自家闺女带过来,这万一要是世子瞧上了……” “您可就别痴心妄想了,光是世子身边的侍女已说的上清纯脱俗,再说赵丹扬,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为她的美貌而来?” “至于这刚瞧见的魏颖,当真是倾国倾城,比之先前二人还要更绝。只刚刚一目的功夫,在座诸位哪个不是垂涎三尺?” …… 三楼的一处上房,房间空旷,空气中弥漫着水雾,雾气里有一个木桶。 “姐姐,这药浴效果也忒好了,才这会儿功夫,便都是些红印子了。”小钰用棉巾为魏颖擦拭着身上的伤口,凝脂般的皮肤留着一道道红印子,许是被水温烫的,印子剔透如美玉中的纹路。 “不对,定是那红甲恶奴知道姑娘貌美,这才没下死手。”魏颖身上的伤口并不算多,大多汇聚在手臂和小腿上,腹部仅有一道长三寸的红印。 小钰为魏颖脱去的衣裳,心疼魏颖身上的伤口之余,更是羡慕起了魏颖的身材。常说十五的月亮圆又圆,今日算是真正瞧见了。满则溢、盈则亏,丰腴如柳丹扬亦得望而叹之。 “姐姐这是……”小钰的目光落到了魏颖右臂内侧,一枚小如青鸟的红色泥印,在一汪清水中显得活灵活现。 “姐姐这是守宫砂吧,姐姐为何要撒谎?”小钰脸颊微鼓,有些生气了。 魏颖好似刚回过神来,眉目染着半点忧愁。 “妹妹错怪了,洞房之时,夫君死在了婚床上,至今已有五六个年头了。” “若是妹妹不问,我怕是忘了,这臂上的守宫砂还在呢?”魏颖眼帘微落,其中似乎有回流千转。 北地世子……魏颖在心中喃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官,瞧着与常人无异,倒是他身上的气息,让人不禁想多呆会儿。 这种感觉——心安吗? 魏颖不确定,她已经好多个夜晚不能睡个安生了,便是以往日常生计,都得往脸上抹上一层泥巴,连稍微干净点的衣裳平日里都不敢穿出门。 她极力张目,透过水雾瞧见一屋子的奢侈器物,再看向一侧衣架上的锦罗玉衣,放置在胸前的手心紧了紧。 也许,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三楼的一处书房。 “禀公子,已经让人去官府那查了,不过这魏颖身份普通,估计好花些时日。” 柳丹扬低声说道,站于距离桌案三尺之外的地方。 “公子可是担心魏颖乃是齐睦的人?属下瞧着不像,世人皆知,齐睦好色成性,似魏颖这般容貌的女子,定会被他视作禁脔。” 陆行停下了笔,那日在文谱琉玲中瞧见的“文道”二字已经被他写烂了,如今的他,一口气写完所有的笔画已不是什么难事。 “你非齐睦,安之齐睦究竟为何样的人?” “再而,即便不是齐睦所为,可这魏颖偏偏在我到照南轩时才出现。在龙虎山呆久了,凡事多想一点,总是没错的。” 提及龙虎山,陆行的目光不由飘远了。也不知几日不见,宋倾然那丫头如何了?平日里趴着读经莫要着凉,吃鱼时小心被骨刺噎着了,再有…… 柳丹扬瞧出了陆行眼中的思念,不敢出声打搅,轻手轻脚推出屋子,合上房门。 倒是其中动作,显得格外青涩。 远在异乡为异客,她又何尝不是呢! 窗外有月光落下,取走了此处的相思,寄托于所思之人。 龙虎山,招摇峰。 宋倾然右手撑着桌案,瞧着窗外的月亮,用腾出的左手忿忿地拍打着桌子,似是将它比作某人出气。 二年?宋倾然眸子微颤,左手对着圆月比出两只手指,二日她都嫌久了。往后的日子,便是掰着指头算,一年数完还得有一年。 若是偷偷下山?宋倾然的脑袋当即摇成了波浪鼓,师父也老大不小了,可不能把她气得驾鹤西去。 要不去寻老天师帮忙吧,他若是——若是不帮我,我就揪他胡子!宋倾然鼓着腮帮子,打定了主意,定要让老天师给出个办法来,谁叫他背着我放夫君下山的。 第十章:土地神:“真人?” 小小贾城,城东有座照南轩,城南有座忘川楼。 比不得照南轩里的热闹,整个忘川楼显得有些空旷,便是偶尔瞧见的,多是些丽裙女子,以及一队队持枪戴铠的士卒。 竖壁清野三百丈,瓦宇不许有人烟。楼中的女子尽数都是方圆内姿色上好的良家闺女,至于姿色差点的,尚有五百红甲搓手以待。 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在红甲士卒的带领下上了三楼。 “见过骆公子,小王爷正等着您呢——” 齐骆点点头,随后进了隔间。 “来了?说说吧。”齐睦躺在美婢的玉膝上,口中尚含着一枚紫玉葡萄。 齐骆半跪在地,目光仅看至齐睦的脚跟,不敢逾越丝毫。 “龙虎山那人的确下山了,身边跟着的是一个丫鬟和一名随行的武夫。” “昨日于城西乘四马入城,瞧着武夫赶马的手段,至少有武道第五楼——断江境。” “例外……”齐骆顿了顿,略带踌躇道:“我听闻昨日有一名红甲与陆行有了矛盾,被打断了一只腿。” “哦——”齐睦脑袋微侧,吓得美婢不敢动弹,修长的玉手颤抖着,唯恐是哪里做错了。 “齐骆,我若是让你带人去杀陆行,你可敢” “你母亲再怎么低贱,你也算是我齐睦的弟弟,今日你杀了陆行,回去我替你向父亲讨要封赏。” 齐睦右手抵在美婢的玉膝上,使劲站起身子,皎洁如玉的肌肤上当即留下一个火热的巴掌印。美婢嗯哼一声,脸上满是绯红,双腿闭得紧紧的。裙子甚短,她仅有乖乖坐在棉铺上,才能藏住光景。 “如何?”齐睦向前几步,右脚抬起踩在了齐骆的肩上,笑道:“若是贤弟不满意,愚兄这里还有一个主意,你杀了陆行,我给你块封地。” 封地……齐骆低下的目光微微闪烁,杀了陆行他定然活不了,若是拒绝,齐睦定会百般折磨自己。此刻说什么都不对,无论杀与不杀对他而言都是送命的决定。 齐骆仅能闭上嘴巴,只要冉王还活着,便不会允许手足相残的事情发生,所以齐睦不敢乱杀自己。 见齐骆一副装傻充楞的模样,齐睦心中泛起火气,一脚将他踹到在地:“滚!” 等齐骆滚出隔间后,齐睦微眯着双眼,回身看向一旁颤颤巍巍的美婢,眼中尽是玩味。 “今日表现不错,明日将上身的亵衣也去了吧。”齐睦把玩着美婢的玉膝,锋利的指甲在滴水的肌肤上留下血色的划痕。 “你弟弟已经放出来了,在我的红甲营中当个小吏。明日我让他来见你。” 美婢眼中闪过欣喜,连眼眶流出的泪水都显得格外晶莹。 “主人说什么,我便做什么……”自昨日后,齐睦只准她称呼“主人”。 …… 此刻的陆行一行人,已是悄悄出了照南轩,躲过红甲的耳目,一路出城奔袭,往城北二十里地而去。 “进了前方那片密林,便是那日樵夫所说的地方。”柳丹扬骑黑马,在最前方领路。 陆行和小钰同骑一匹白马,楚褚跟在一侧。 林中有一处山势较低的沟壑,看左右十余丈的宽度过个四五百骑不在话下。但水走尚且留痕,何况负重百斤的骑兵呢! 楚褚皱眉观察,扫视一圈后,道:“没有道韵和灵气掩盖的痕迹。” 柳丹扬随之点点头,说道:“书屋的暗线也有检验灵气残留的秘法,那日我便亲自测了,并无灵力痕迹。” 陆行蹲下身子,将一块块石头翻开来看,个个崭新完好,泥土也都是旧尘。 “土石之间也没有翻新的痕迹,从外表来看,一点都不像有马蹄踏过。” 既然寻常手段看不出什么明堂,那就用点特殊的。陆行侧目看向小钰,说道:“小钰,借我些灵气。” 小钰点头,将气海中半数灵气排出体内,汇聚成一团水雾递给陆行。 陆行寻了个颇为空旷的位置,面朝东方,那是五岳之首泰山的方向。一股气流自陆行的气海涌出,一路闯剑门,破胸中灵台,登临泥丸宫。 “土地,龙虎道人相邀,速见。”一番喝令很是简单,主要是有灵气加持下的发声,能让神邸听见。 土地中冒出浓浓白烟,一个穿金戴银的大叔从烟雾中走出,高抬的手正伸着懒腰。 “你是?”土地神略微迟疑,眯成缝的眼睛打量着陆行的样貌,困惑道:“以前没见过啊,莫非是新晋的真人?还是哪位天师座下的宝贝徒弟?” 兴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土地神,小钰嘴角微颤,不知在嘀咕什么。 “公子,你莫非喊错了人?这与书上说的土地公完全不一样,看着好生势利模样。”小钰在陆行耳边悄咪咪道,打量着土地神一身的金银首饰,眼中满是狐疑。 土地神有顺风耳,小钰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土地神耳中。 “咳、咳,”土地神脸色一黑,提起嗓子道:“丫头片子快住嘴,莫要诋毁老夫在真人面前的形象。” 这声真人叫的并无差错,土地神有通灵眼,当是瞧得出陆行并没有修为。只是对于他们这些龙虎山册封的神邸来说,凡是能知道唤出他们方法的人皆为上宾,真人二字是尊称,也是他们对龙虎恩赐的回应。 “土地,一月前可有红甲骑兵经过此处?”陆行询问道。 “红甲骑兵?”土地神一声嘀咕,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道:“一月起,森林北面有异像,平白生出了无数迷雾,就连小神的天眼通都不能察看其中变化,好奇之余,小神便前往探寻,确实看到了林中有骑兵踏过的痕迹。” “可在此处?”陆行连忙追问。 土地神连连摇头,道:“并非,真人曾经看到此处有红甲骑兵踏过?” 土地神眉头微皱,照理说他贵为此地神邸,山势、地脉等都逃不过他的天眼通,若是真人所言为真,那么就是有妖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乱。 “真人、前辈,几位请随我来。”土地瞧出了楚褚精气的浑厚,少说是一位中三楼的武夫,自是不敢怠慢。 三人一神向北走了三里地,土地神总算停下了脚步。 “便是此处了,若是真人用推演之法,应当能算出那日之景象。” 推演术极其消耗灵气,怕是不行……陆行微微皱眉,他抱丹境的修为尽失,而小钰不过掉到了养神境,方才已经贡献了半数的灵气,此刻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世子,交给我吧。”楚褚打量着四方地势。 看山水自然不是武夫的强项,可感知天地规则道韵对于上三楼的武夫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楚褚右手平举,掌心有淡黄色的气劲盘旋,随后气劲一分为二,向前方的山石中冲去。 一时间,地龙翻身,两侧山石剧烈颤抖,脚下的岩石似乎要崩裂开。一股陆行熟悉的气息从山石的缝隙中窜出,这是那日他在文谱琉玲中感受到的浩然气。 这是……文道遗迹!陆行心中当然有了决断,如此高品质的浩然气汇聚到一处,便是尚未露出面目,便已让山脉改道、地龙让路,除了文道遗迹,再寻不到其他答案。 如果文道遗迹在这,那么应天书院的贤人楚修明呢? 楚褚负手而立,以他周身十余尺的地方,山石平稳无恙,正好护住了陆行等人。 西北天空有一白芒闪过,从太阳的光辉中落下,尤为耀眼。 剑尚未至,凛然的剑意已让众人眯起了双眼,一股剑气横扫过动荡的山石,凡是被剑气触碰到的山石都停止了抖动,几乎是顷刻的功夫,方才的地动山摇之势已被平定。 “哪来的宵小?敢擅自动我应天书院的文道遗迹,真当我贤人楚修明是泥人脾气!” 一身白衣尚未落地,剑气如芒,直朝陆行众人袭去。其间数木被折成二半,山石如豆腐一般被切断,而剑气的速度未受半点阻拦,直朝着陆行等人飞去。 土地神本缩在陆行身后,多年的本能让他习惯遇到危险就躲到龙虎山的真人身后,可剑气逼近时,他眼中的真人却没有半点动作。土地神猛地醒悟过来,忽然想起自己身边的真人可没有丁点修为。 仓促之余,土地神将一身法宝往外甩,八卦盾、雷音珠、他山石等十余件法器散发的法宝光辉就硬生生地将剑气消磨殆尽。 见此,陆行淡然的伸出一只手指,将近至身前的残破剑气轻轻推开,看向土地神的目光中带有一丝困惑,宵小土地,哪来如此多的法宝?要知道,方才土地甩出东西中任何一件玩意,放在龙虎山也得是内门弟子才能有那么一件。 不过,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陆行以两指为剑,在空中缓慢画圆,尽然将十余件法器所散发的法宝光辉和方才散落的剑气硬生生汇聚到掌心,随后陆行抬手一指,手中半金半银的剑气冲向云端,席卷着周遭文道遗迹方才溢出的浩然气。 剑气宽若半个山谷,若是斩下,怕是能削去半个山头。而这道剑气,以雷霆之速朝着楚修明而去。 “楚修明,你予我一道剑气,此刻我便还你一道。” 楚褚站在原处,眼中平淡无波。当楚修明以剑气对陆行出手的时候,他便打算袖手旁观了。要知道,陆行的长姐乃是武道第八楼——斩天人的剑道强者,身为陆霜的弟弟,怎会被剑气所伤? 第十一章:风大,寒心 “轰!”天空一声巨响,淡金色的剑气断为两截,残缺剑气遇风而激,无数风刃再大地上留下沟壑。 楚修明被剑气扬起的尘埃覆盖,尘土上附着剑意,便是连浩然气都能穿过,虽不伤身,但让楚修明的白衣染了一泥。 “咯咯,”小钰轻笑出声,书上公子玉无双,若非世子出手,怕是难以瞧见应天书院的贤人会有这般狼狈的模样。 柳丹阳眉头微蹙,他有些担心这般会惹怒楚修明,不过世子做事向来有自己的打算。 “你是?”楚修明从扬尘中走出,扶袖的功夫浩然气便将一身尘埃扫去。 “公子好手段,如此年纪便能将剑意修至小宗师,放眼天下也无多少人能与公子比肩。”楚修明的语气平淡,可眉心紧蹙,眼眸微眯打量着陆行一众人。 楚修明的目光在楚褚的身上一扫而过,楚褚做了乔装,一身精气神早已收敛,在楚修明眼中与寻常马夫无异。 “公子,为何擅自窥窃我应天书院的文道遗迹?”话如睚眦,楚修明已经来到了陆行的三步之内。 “见过贤人,小子陆行。”陆行微微作揖。 雪津城和应天书院向来交好,方才的一剑是立威,现在这一拘是敬意。 “陆行……”楚修明暗暗喃喃,随着目光注意到了一旁颤颤巍巍的土地神,他的心中有了几分猜测:龙虎山来的?姓陆,莫非是三年前离开雪津城,自囚于龙虎山的那位。 楚褚冷着脸来到一侧,他向来不喜这些酸臭儒生,若非刚答应陆行不能暴露身份,他早就出手撵人了,这些应天书院的儒生,最会忽悠人。 陆行坦白道:“贤人莫要动怒,我等无意冒犯应天书院,而是为了追查一件事情才来到此处,这才触发了文道遗迹。” “什么事情要查到文道遗迹的头上?”楚修明质问道,不太相信这般说辞。 “贤人不知?”陆行轻轻摇头:“我等也不知。” “一月前,红甲骑兵便来到此地。比楚贤人还要早一个月,便窥得此地的隐秘。” “他齐睦能不远万里,从温润南方跑到寒燥北地。这小小贾城二十里地能有什么吸引齐睦留步一月?” “前日,楚贤人的文谱琉玲倒是给了我答案。”话如掷地,若是孙琦真因文道遗迹而死,那么应天书院便脱不了干系。 楚修明眉头微蹙,听着意思,说是文道遗迹提前一月便已出现,应天书院反倒成了最后知道消息的。 荒谬!书院观文曲星天象而得之文道遗迹的所在,其通晓星象的秘法,非贤人不可修。 “公子一叶障目了,恕楚某人不能苟同。文道遗迹之事公子不必再说了,公子若是也想进入遗迹,便明日照规矩来参加试练。我看在雪津城的面上,可以腾出一个名额。” 一叶障目……陆行眯起眸子,他不打算与这楚修明废口舌之利了。 “土地,借我些许香火,待我溯本逐原,看看一月前究竟发生了何事。”陆行摊开手,向土地神索取。 “真人看高小神了,我哪来什么多余的香火,这些年已是拮据过日……”土地神一脸不情愿。 陆行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冷声道:“土地,你莫要以为你这一身不知从何而来的宝器能逃过我的法眼。这些物件都是古玩意,其上附着腐朽的气息,极其损害阴德。” “你当这土地已有五十余年,我不介意今日废了你这土地神邸,换一个听话的兽灵。” 土地瞳孔微缩,顿时一句都不敢反驳,咬牙将半数的香火递交到陆行手中。 陆行以香火为引,以周围弥散的浩然气为根基,于天空中开出一道三尺画卷: 一月前的山谷,铁甲红骑踏过此地。 “用明火,便是将森林扬了,必要找出文道遗迹的入口。”身着白衣的齐睦瞧着忙活的众人,眼神中满是不耐烦。 天空中有一个黑袍身影飘着,只见其上半身为人形,下半身以烟雾代替。 “公子还是动静小些,若是惊动了此方土地,让龙虎山得之此事后,就不好办了。”声音很是干瘪,那人藏在黑袍中,瞧不清其容貌。 “土地?”齐睦轻蔑一笑,讽刺道:“不过是些势利、贪财之徒,我于南方的时候可是和一方土地共同逛过青楼,就是土地神眼光不太好,尽挑些本公子玩腻的。” “无需担心,多送几件宝器过去便是,土地是小神,不曾见过世面。” 画卷一晃,化为虚无。 土地神看着画中所呈现的一幕,顿时咬牙切齿,瞧着地上的十余件宝器,胸口起伏,似是生出一口恶气。 “真人若是要对付齐睦,算小神一份,如此羞辱我土地神邸,此仇必报。” 陆行没功夫搭理一旁装腔作势的土地神,此事他会禀告龙虎山,让他们自行处理。 “儒生有文运一说,应该能看出这画卷中所呈现的内容是真的。此刻,楚贤人可还有话要说?” 楚修明皱着眉头,若非文运不会作假,他当真以为这画卷乃是陆行的障眼法。若是齐睦确实提前一月得知文道遗迹的所在,那便是触及书院的底线了。 楚修明右手抬起,别在腰间的三尺青峰再度出鞘,浩然气涌出胸腔,如汪洋之海荡漾开。剑锋着气,将无数浩然气汇聚成一道剑气,锋芒所指,便是身前那一处黝黑森林。 是真是假,试试便知。若是真如画卷所言,此处森林,当是废墟! 浩然剑气以横扫之势劈开整个林子,无数耸天的树冠倒下,树木的缺口处的年轮清晰可见。沉重的树木接连倒下,轰隆之声如地动山摇,阳光照进森林中,为无数崭新的树桩铺上金色。 百树倾倒,竟无走兽奔、飞鸟逃?楚修明的目光泛起冷意,手中长剑向四面八方挥去,无数浩然剑气,朝着森林的四方斩去。 整个山地一时陷入了剑气的争鸣声中,浩然之气肆虐着森林。漫天都是断木飞叶,楚修明仍未停手,以剑为笔,浩然气为墨,在空中书下“破阵”二字。 杀伐之气瞬间席卷山谷,所过之地终于现出了真实的面容。 黑色,斥眼的黑!无数树干倒塌、堆叠在一侧,满目瞧不见一处完木,肆虐的剑气劈开炭木,时隔一月,甚至有些许星火尚在燃烧。 风起,漫天的黑屑被卷起,以遮天蔽日的形式朝着迎风口的陆行一众人袭去。 “此处是山谷,当有一处村庄……”陆行的声音很淡,甚至有些虚弱,却如惊雷一般响在了所有人耳中, 楚修明本想挥剑将迎面而来的飞屑隔开,可整个身子因为陆行这一句话彻底顿住。飞屑撞了他一身,白衣染上黑色的炭灰,蹭进衣缝里,难以掉落。 楚褚抬手将迎面的飞屑格挡开,掌心使上劲道,地势——千斤山。 周天之内向外窜去的飞屑顿时止住,如雨滴一般从高空落到地上,只是这雨是黑色的。 “尘归尘,土归土。”楚褚面容平淡,雪津城是塞城,硕骨累累时往往无暇伤心,他可没书院里那些娇贵的儒生那般多愁善感。 楚修明双目似是失了些光泽,似乎文道遗迹的事情大不过一处山庄的焚灭。 “齐睦行事有违天道,既然入了幽州,我楚修明便管定了。”声音有些轻,是向着陆行说的。 陆行平淡道:“齐睦在幽州可没少杀人,方才可不见贤人如此上心。看来我那三叔有一言未曾说错,腐儒一词并不为过。” 楚修明抬起眼帘,随手将青锋佩剑收回至腰间的剑鞘,口中喃喃:“公子爱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为书生,有情自被无情恼。” 说话的功夫,楚修明提步走进火烧迹地,背着的右手高高一挥。 “冲世子先前一句话,文道遗迹的名额,我为你留一个。”世子之称,楚修明早就知晓,却在最后一刻说出。 在外人看来,紧有陆姓一脉才有资格统领北地。当年若非陆行执意退让,单是七位阁老和些许老城主的旧部,根本就无法撼动陆姓在北地的话语权。 陆行瞧着楚修明的背影,轻叹一口气,方才说楚修明是腐儒,可心中还有一词未说出口。 性情—— …… 此刻的照南轩外,一辆装饰奢靡的马车停下。 仆人弯腰踮脚,齐睦踩着他的脊背走下马车,面容尚有些慵懒。 美婢也跟着下了马车,车架颇高,她险些没站稳身子。此刻的节气已逼近寒露,走在幽州的路上便能察觉风中有些许凉意。 风透过衣服直打在美婢皎玉般的肌肤上,美婢脸上绯红,透底的冰冷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幸好今日“主人”没让她穿轻纱短裙,否则就真的没法见人了。 可即便穿着所谓的棉衣,那也是衣裙的款式,风从四面而来,一件棉制衣裙哪里挡得周全,冷的她连打了几个寒颤。 齐睦就这般看着美婢的窘状,眼中尽是玩味。他用手指揪着美婢粉嫩的耳垂,口中的热气直吹在美婢的耳畔:“真听话……” 几个红甲士卒闯进了照南轩,可没一会的功夫,一个个鼻青脸肿的从照南轩的大门中滚出。 “大胆!敢擅闯我照南轩,真当你爷爷沙包大的拳头是摆设!” 辛乙双手叉腰,如一个门神伫立在照南轩的门匾下。瞧见其中一人竟敢正视自己的目光,辛乙心中顿生怒气,下巴抬得老高,脖颈中的喉结尤为突出。 第十二章:门神辛乙 “辛乙?”齐睦的视线从美婢身上收回,看向了站在门口的辛乙,道:“便是你打伤我一名士卒的腿,今日我不杀你,断你两条腿加一双胳膊便够了。” 话落,一个阴狠的气息让围观众人不寒而栗,路上行人畏惧齐睦的名头,早早溜之大吉,仅有照南轩里有人小心地伸着脖子查看。 “武道第四楼——翻山境。”一个拳上戴着铁环的高硕武夫从车架后走出,在辛乙的正前方停下:“奉小王爷命,废了你。” 齐睦瞧着剑拔弩张的形势,眼中闪过一丝狡诈,道:“听说照南轩的女主人年不过三十,丰润犹存,环肥燕瘦。此间不少食客都慕名而来,今日后,我变将此女赏赐给你。” “谢小王爷恩赐。”铁拳武夫回身向齐睦俯首,目光略过一侧的美婢,咽下一口唾沫,一点不敢停留。 前些日子,便有一名翻山境武夫对美婢起了贪念,被小王爷宰了喂狗。前车之鉴如此,他甚是不敢多看一眼。 辛乙气沉丹田,拳取守势,体内气机运转起楚褚昨夜所教的内功心法。世子一众人还没回来,我定要为他们看好照南轩。 楼中有食客摇头叹息。 “中三楼和下三楼的武夫乃是天壤之别,辛乙怕是难逃一劫了。” “谁说不是呢,武道一楼之差,本就形同天堑,如今又是隔着大境界。” “平日瞧这辛乙为人厚道、热情,如今废在齐睦手中,让人扼腕道惜。” “话说世子呢,好一会儿功夫了,世子为何还不出面?” …… 铁拳武夫提步上前,一记铁拳直朝辛乙面门而去,拳有翻山之力,打出劲风音鸣。 “来的好。”辛乙右脚后撤,右拳出力三分以探铁拳力道的虚实。 两拳相接,辛乙几无招架之力,待铁拳武夫的左拳跟上,两下重击结实打在辛乙身上,打得他退后三步,险些被身后的门槛绊倒。 翻山境修炼的便是浑身力道,肌肉骨骼在内劲的加持下足以爆发数千斤的力道,说是力拔山兮亦不为过。 “好生蛮横的拳劲,索性有楚大人所授的功法。”辛乙的体表泛着金色流光,胸前被打得凹陷出的拳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内劲功法此刻发挥了难以估量的作用,五脏六腑并没有被拳势所伤,而外伤也在迅速恢复。 铁拳武夫微微皱眉,心想:好精纯的金刚身,比之我当年修炼的还要高深。不过区区金刚境,再强不过抗揍而已,在我堂堂翻山境的武夫手中,不过是大点的沙包。 “来,再接我一拳,且让我看看你作为金刚身武夫的极限。”拳如迅雷,铁拳武夫再一次逼近辛乙,他可不会给对手喘息恢复的机会,拳风毫厘之间,辛乙右掌推出,竟然撼动了翻山力道的铁拳。 “嘿嘿,翻山境也不过如此嘛。”辛乙体表泛着红光,皮肤下的血液加快流动,让他拥有了两倍有余的力道,比之翻山境虽差了一点,但招架有余。 掌以弧线,辛乙一个巧劲将铁拳武夫推开,一个健步挑起,再度稳住重心。随后,辛乙主动出击,拳脚迅捷如电,如霹雳一般朝铁拳武夫鞭打。在内功心法的加持下,论速度,辛乙已经反超了。 二人战成一团,每逢危机之时,辛乙都能凭借快一步的反应躲过铁拳武夫致命的拳头。随后趁着对方出手的空挡,辛乙接连出招,虽不能打伤铁拳武夫,但胜在能打断对方气机的运转。你来我往,二人的战斗陷入僵局。 “怎么可能,这辛乙凭借金刚身跨大境界和翻山境的武夫对战,竟然能鏖战数十个回合而不落下风!” “莫非,辛乙是百年不遇之练武奇才,否则如何解释?” “瞧见辛乙的体表红光吗,据我估计,可能是一种特殊的秘术。” 不少商贾纷纷交头接耳,对眼前的一幕感到震惊。而有几个心细的商贾却发现的怪异之处,齐睦登门闹事已有一刻钟的功夫,却迟迟不见世子出面,连照南轩的柳丹扬都不见踪迹了。心细的商贾纷纷让手底下的人收拾行囊,一个不慎便打算从后门跑路。 三楼的隔间,魏颖悄然推开竹窗,目光看着下方激战的两人,而在落到齐睦身上时,她的眼中闪过惊慌,齐睦威名,平日可没少从坊间听闻。 如今、如今更是连她身边的婢女都这般恬不知耻……魏颖身处高处,将美婢衣下风光一览无余。思虑之余,她的眼中泛起忧愁,目光看向北方。陆行不在照南轩,她是知道的。 齐睦有些不耐烦了,区区一个金刚境的武夫,手下人竟然迟迟拿不下。冷哼之余,把玩着美婢皓腕的手紧了几分,锋利的指甲在玉石般的肌肤上留下道道红印。 “你去助他,别耽误时间,让人笑话。” 随着齐睦的话音,一名身子颇为矮小的武夫从车架中走出,手掌如老鹰一般漆黑有力,十个指尖如鹰爪一般尖锐。 一个疾步,矮子武夫迅速加入战局。辛乙眉头一皱,以右肩被铁拳打中为代价,腾出一瞬功夫跟矮子武夫过上一招。矮子武夫的鹰爪极为阴险,撕破了辛乙的金刚身,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二人一前一后,同时朝着辛乙发动进攻。以强打弱、以多打少在江湖中才是常态。 辛乙不改面色,一身气血沸腾开来,整个人红得如滚烫的炉鼎。拳法大开大合,以一敌二,甚至还占据了些许上分。 “好生蛮横的武功,竟然越大境界以一敌二,便是放眼天下,也是闻所未闻。” “所幸是巷战,动不了刀兵,否则长兵器之战,辛乙怕会很快败下阵来。” “今日此见,不虚贾城之行。今日过后,辛乙之名,怕是能响彻整个江湖。” 照南轩内围观的商贾纷纷嘘唏,若非楼外有齐睦压阵,他们恨不得为辛乙拍手叫好。 三人过招,拳拳到肉,辛乙更是几度险象环生。双脸憋得通红,他憋屈啊,本就是跨境界打架,现在又一打二,对面一个带铁环、一个是鹰爪,这些宵小,真是不当人。 电光火石间,众人尚且看不清发生了什么,辛乙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一连倒退十余步,跌倒在门槛上。 而他的胸口,一柄锋利的匕首直直插着,喷出的鲜血尚且还溅在矮小武夫的鹰爪上。 “卑鄙!”辛乙咬着牙将匕首拔出,浑身肌肉使劲让向外流的鲜血止住。而他的面色迅速苍白起来,一身气力也随着内功的停止而消散。 矮小武夫和铁拳武夫乘胜追击,一连几下,拳拳到肉,打算将辛乙彻底废掉。 矮小武夫的右手扣住辛乙的手腕,锋利的鹰爪上闪着流光,要将辛乙手脚的筋骨彻底挑断。 楼内众人面生不忍,可他们只是商旅,仅能干看着,更不敢招惹小王爷齐睦。 辛乙沦为废人,似乎已成定居! “住手!”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照南轩的大门走出一身紫色衣裙的蒙面女子。 魏颖一掌推开矮小武夫,虽没什么力道,但矮小武夫离得最近,单是魏颖露在外面的一双杏眼便如勾魂般迷得矮小武夫回不过神,她用很小的力道便将矮小武夫推开。 魏颖颤扶辛乙回到照南轩内,让一旁的伙计照顾他,随后独自一人立于大门之前,她心中害怕不已,只是此刻陆行他们没在照南轩,能站出来的只有她。 古籍中有一诗句,配上这盛世容颜,很是称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齐睦本以为出来的陆行,抬目看去,目光便彻底顿住,他如饕餮一般扫过魏颖的身段,目光窥窃紫色衣裙下的风光。一股强烈的冲动,让齐睦恨不得冲上前,将魏颖的面纱取下。 “你是何人?陆行呢,若是怕了直说便是,何苦让你一区区女子前来受罪。”齐睦眼中闪过玩味,想不到小小贾城,竟然藏着两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小女子魏颖,不知陆公子何处冒犯了您?小女子愿向小王爷赔罪。”魏颖贝齿咬着下唇,似是对齐睦一众人贪婪的目光很是不适。 齐睦回首看向一侧的美婢,他相当好奇,若是两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同在一处床榻之前坦诚相见,会是何等光景? “十息之内,陆行不出现。你跟我走,我不杀照南轩内的所有人。如何?” 魏颖浑身一颤,若是真落到了齐睦手中,瞧着他身边的美婢,魏颖都能想象到自己日后的惨状。 “小王爷说笑了,陆公子昨夜风雨过,正在更衣,若是小王爷有此雅兴,不妨多等一盏茶的功夫。”好在有面纱挡着,魏颖这才藏起脸上的慌乱,镇定道。 话声清明,如一颗大石头沉到海底,让照南轩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魏颖回应着齐睦的目光,腰肢挺得笔直,既然要为陆行拖延时间,那便不能给他丢了人, 更衣?齐睦眉头皱起,目光盯着魏颖,似是要从她的脸上瞧出几分破绽。 “我不信,来人,将魏颖拿下!”迟则生变,既然陆行有可能不在照南轩,此刻有如此美人“投怀送抱”,齐睦岂能错失良机。 矮小武夫和铁拳武夫得令,齐齐上前打算一左一右将魏颖架回车架上。 两人方上前,还未触碰到魏颖的身体,瞧见一个人影后,便再没有胆量更进一步。 “我当是谁,敢动本世子的丫鬟!” 衣着白,腰佩玉腰带,陆行从照南轩的大门走出,一声喝令便惊退了两个上前的武夫。 陆行走到齐睦身前,身形高过齐睦一寸,眼中闪过轻蔑,淡笑道:“倒是你这美婢,瞧着不错。玲珑有致,本世子很喜欢——” 第十三章:调戏你家美婢又如何? 美婢惶恐,一双玉手捏着衣角,想后退一步躲开陆行穿透自己衣领的目光,可身子就跟僵住了一般。 “玉石肤肌,葱郁小手。难怪齐兄会喜欢,我见尤怜啊。”陆行边说边上手,右手划过美婢的玉颈,将衣领最上边的一个纽扣挑落。 棉制衣裙本就宽松,若非美婢情急环抱住双臂,险些整个衣服脱落。粉嫩的玉肩裸露在外,如一汪清泉逐波,其上无衣带,冰肌如玉。 陆行收回“寻根究底”的目光,右手则是落到了美婢的臀部,翘而丰润,隔着棉衣都有温滑手感。 美婢耳根泛红,口中倾吐一丝雾气,双眼含情丝,两颊皆绯红。她不敢反抗,连忙将脑袋埋在宽大的棉衣中,将面上羞容藏起。 “齐兄竟有如此雅兴,倒让我想起书上一人。”陆行收回右手,将美婢的怜羞收入眼底。 “齐后主高纬,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尤记得书上有一荤话,两眼共霁色,秀色共氤氲。” “齐兄可解其意?” 齐睦面色一僵,但转眼间便舒展开,平淡道:“世子何须激我,今日来你这照南轩,是给世子送礼的,也算替我那士卒的冒犯致歉。” “若是世子这般言语,那你我之间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方落,矮子武夫和铁拳武夫闻声而动,一左一右从陆行的背后偷袭,鹰爪泛绿光,铁圈夹寸芒。 “铛、铛!”两声金属相撞的响声,鹰爪和铁圈离陆行的白袍尚有一寸距离,楚褚一手一个将偷袭的两个武夫拎起,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往一侧随意一丢。 随后如一个贴身护卫一般,守在陆行身侧,身如劲松,气息浑厚,让齐睦身后的一众人骇颜。 “武道第六楼——破万法!我的随行护卫而已,不知齐兄可有高手能与其过上两招?”陆行退开一步,给齐睦腾了一个身位。 “小王爷,我来吧。”一个浑身黝黑的两米壮汉从齐睦身后的车架中走出,周身皮肤黑到极致,寻个阴影处便难以发现。 齐睦眉眼微眯,道:“公户倡,亦是武道第六楼——破万法,曾再一位上三楼的武夫中撑过三招,世子觉得如何?” 陆行微微一笑,偏过身子,右手探出,做了个请的动作。 “齐兄若有雅兴,不妨你我上二楼对弈一局,想来焚香一炷的功夫,楼下二位也该见其分晓。” 齐睦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道:“世子带路,听闻这照南轩的女主人是十里内有名的丰润女子,不若便请她来为你我焚香。” 陆行眉头一皱,正想寻个理由拒绝了,身侧却忽传来一个恬然的声音。 “不如,由我来为世子添香?”魏颖弯身作揖,脸颊面纱迎风而落。脸畔微红,许是被薄纱闷的,下弧如银月,鼻如翠竹雅致。 齐睦的目光久久盯着魏颖,若是美婢的面容是温田暖玉,让人控制不住去把玩,那魏颖的面容便如月上广寒,让人不忍心去亵渎。 陆行瞧着齐睦的目光,心中生出一股烦躁,以齐睦的品性定会趁着魏颖焚香沏茶的时候对其动手动脚。方才辛乙遇到危险,魏颖愿意出声相救、拖延时间,已是让陆行心生赞赏,他极其不愿看到魏颖被齐睦侮辱。 思虑功夫,陆行把目光落到了门外紧抱着衣衫,被风冻得颤颤巍巍的美婢,心下便有了主意。 “齐兄不妨将你的美婢带上,这般玲珑有质的娇躯,若是在外冻着了,唯恐齐兄心疼啊。” 齐睦没出声,只是冲外边的美婢点了点头。美婢见状,连忙紧束衣裙走到齐睦身边。 陆行心生玩味,在美婢擦身而过时,右手在美婢肩膀一抹,冰肌玉骨最为滑酥,棉衣裙本就穿不牢实,便又掉出一抹香肩。 美婢颤颤巍巍地站着,不敢看向齐睦,反倒是不再躲闪陆行轻薄的动作了,在她眼里,陆行能让她进屋子躲避寒风,已是位心善的公子。 二人各带一名国色天香的美人,于照南轩二楼的隔间落座,竹帘半悬,刚好能瞧见楼下的武斗。 美婢俯下身子,为二人递上暖炉,再在一侧点上檀香。身子俯得低时,本想伸出一只手挡住衣领,可一想到齐睦平日的责罚,只好作罢。好在左右都有暖炉,反倒让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熏红。 魏颖坐在几步外,盘膝抚琴,芊芊玉指触碰琴弦,瑟瑟之音响起。 陆行心生困惑,不由地对魏颖的身份愈发好奇,一般人家可不会专门为女子聘请琴师。 楼下,对峙良久的楚褚和公孙倡终于交上了手。 拳含轰鸣之声,两人的交手打出声声空爆。且还是二人已经收着力道,否则丹双拳的余威便能将大地震地龟裂。二人拳脚相接,打得皮肤之上有丝丝纹路显现。 楚褚按耐着性子,一名武夫能走到武道第六楼,一身武意多少有可取之处。只一拳的功夫,楚褚便瞧出了公孙倡下三楼的根基打得相当不错, “你不弱,在寻常破万法的武夫中,已是中流往上。只可惜翻山境的力道未磨到极致,往后想踏入山巅有些难了。”楚褚便打便说,感受着对方的拳意。 公孙倡绷着一张脸,喝道:“同为破万法,论境界你我之间并无高低,若论武道,你且赢了我再说!” 楚褚抽身拉开一息的功夫,右手伸出三根手指,道:“三成力道,你我会一会。” “好。”公孙倡的眼中燃起战意,武道一路,通常是愈战愈勇,境界越高越像武痴。 拳如风雷,两位武夫身上不断有纹路显现,道韵的残留使得周遭的天地灵气朝此地汇聚,却与两位武夫的拳意显得格格不入,暴虐的灵气激起漩涡,如一道飓风朝周遭席卷开。 惊得众人纷纷退让,齐睦留在外面的车架后走出两位武道第五楼——断江境的武夫,二人一左一右才将朝车架袭来的灵气飓风平息。 照南轩的食客纷纷紧闭窗户,生怕这灵气飓风席卷进酒楼。而此刻的酒楼二层,用木架撑着的竹窗剧烈颤抖,好似随时都会脱落。 灵气飓风刚想窜入隔间,一曲琴音由缓转急,如一双双无形的推手将飓风格挡在外,随后琴音弹至曲调最高处,更如高山瀑布轰然落下,浪花激起气浪,一浪高过一浪,将暴虐的灵气彻底挡在了隔间外。 “琴道小宗师?”齐睦眯起眼,他郑重地审视着沉浸于弹琴的魏颖,目光一改最初的亵渎。想不到陆行身边竟有如此能耐的人物,若是能收之我的麾下,该有多好。 思虑的功夫,齐睦在身前的棋盘上再落一子,他执黑,如一条黑色巨虎盘踞于南方,伺机而动。 陆行亦是颇为好奇的打量着魏颖,如果有琴道小宗师的能耐,怎会被一名红甲士卒逼到险些失身的地步,便是吹吹口哨,灭十余个煞气较弱的骑兵应当不在话下。 不对,陆行仔细观察着魏颖的神色。闭目而弹,眉心轻蹙,而这琴音的境界似乎还在提高。他曾看过一本道经,里面有一种天人合一、忘我悟道的说法。 莫非这是天资?天生的琴道小宗师?陆行深呼吸一口气,捡到宝了。 心中滂湃之下,陆行将指尖的白子向前一指,本已险象环生的白棋撕破了黑虎的进攻,甚至还要在黑虎身上咬下一块肉。 美婢不敢打扰到两位公子,只是默默为两位添茶。只是目光看向一侧的魏颖,满是羡慕。随后她偷偷看了眼温润如玉的陆行,眼中闪过希冀。可一想到自家弟弟,美婢咬咬牙,将这一切藏在了心底。 楼外,一声放荡不羁的笑声落到众人耳中,声音洪亮让人震耳欲聋。 “你叫公孙倡是吧,可有兴趣随我去北部城墙之上,此处放不开手脚,亦容易伤到旁人。如何?” 公孙倡面露兴奋,喝道:“来,今日与你交手,于我武道竟有万般裨益。你若愿意让我再练手,今日我说不得能摸到上三楼的门槛。” “若真是如此,算我公孙倡欠你人情!” “好,哈哈哈——”楚褚浑然不在意此举是否会滋敌,大步一踏,踏空而行,直朝北城门而去。 公孙倡紧随其后,踏空相随。 武道第六楼——破万法!若无大道,这便是凡人的极限,能借助内劲道短暂踏空而行,恍然若神人。 “那是谁?为何能在天上飞?”一个稚童指着天上的二人,顿时觉得手中的糖葫芦失了滋味。 “武道第六楼!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吗?”城北的一处铁匠谱,一名打铁的汉子牢牢地握紧手中的铁锤。 “武夫,上三楼之后便不在为武夫了。武道第六楼,凡俗之绝唱……”楚修明提着一壶酒,在一处露天的桌案前独自饮酒,想来无趣,便也跟去去了北城墙,想看看何为武道。 小小贾城十余里,方圆以内皆陷入了沸腾,所言之事、所说之人,皆是踏空而行的两名武夫。 照南轩的三层,柳丹扬抱进来一坛酒,青梅为引,杯尚且滚烫。 “齐兄请吧,你我煮酒而论,促成了天下的一处佳话。当干一杯。”陆行亲自添酒,手法端庄,直瞧着美婢不好下手帮忙。 陆行右手轻探,牢牢握住了美婢往回收的玉手,笑道:“齐兄,不如你我打个赌,若是你家的武夫输了,这美婢便留在照南轩吧。” 美婢神情一滞,可一想到自家弟弟还在齐睦手中,她连忙开口,打算拒绝。 然而这话是如何都说不出了,陆行的食指抵在美婢的红唇上,示意她莫要开口。随后,陆行将目光看向不动声色的齐睦,手中白子再度落下:“齐兄,觉得呢?”话缓,七分柔情,三分杀意。 琴声骤变,如阵阵号角,连连催促! 第十四章:听雨?美人泣音 “世子要赌,在下求之不得,便是不知,世子以何为质?”齐睦身形为侧,落下一枚黑子,南北两面的黑棋顿时连城一片,以钳形攻势向白棋杀去。 一股浩然气随着齐睦的话涌出,以其为中心,向周遭的众人袭去,焚香失其味,琴韵乱其律。 陆行脸色有些难看,这些浩然气尽数是朝他袭来的,先前在山谷可借宝气和无主的浩然气凝聚成剑气还击,可现在没有任何能凝聚剑气之物,硬生生吃了这一下,让他肺腑生疼。 “世子若是不言,便由在下替你敲定。用那魏颖为质,输了她便归我。如何?” 琴音微滞,魏殷明显是被吓到了,抚琴的动作都变得有些生涩。她躲闪着齐睦赤裸裸的目光,若非有薄纱屏风为阻,定能瞧见魏殷脸颊上的愠怒。 “啪、啪!”齐睦将双手置于同侧,轻拍两下。 随行的武夫抱着一个红木盒子走进隔间,将红木盒子放到榻旁,刚好在美婢的一侧。 “送世子一份大礼。”等到武夫退下,齐睦对美婢抬手,道:“打开吧。” 美婢小心地打开红木盖子,玉手扣着深红的木框,平添一份美意。 “哐当——”木盒落到地上,美婢抿嘴战栗,双手无力支撑,如玉的肌肤上染着一层红晕,棉制纱裙失去依托,一滑到底。玉背丽如琥珀,洁净无瑕疵,柳骨垂绦,些许沟壑更生万般妩媚。 “唔呜、呜——”泪如大雨,倾盆如注。泪水于锁骨聚集,如人间苦海,痛楚洗彻胸脯,肤如玉、泪如雨,滴水石穿。美婢只呆呆地再看一眼红木盒内的景象,一个瞪圆双目的人头,脖面血未干。 “弟、弟!”声如利刃,撕心裂肺。美婢一把抽出顶上发簪,泪雨作衣,青丝垂落为披帛,哭声如书中杜鹃,她欲抬头怒视齐睦,想讨个公道。 齐睦熟视无睹,自顾自地落下一手黑子,此棋甚好,逼得白棋再无周旋余地。 “世子,该你了。”言语中,浑然没把美婢当回事, 美婢失落地垂下头,跪起身子,衣裙再落,风光勾勒。手中的木簪掉了个方向,再是牢牢握住。她压下身子,蜷曲如一只委屈的玉兔。 听雨?泪比雨涩,落如瀑布,一去不返。 齐睦瞧了眼木盒中的人头,饶有兴致地端起案上茶水轻尝,再看向于薄纱后抚琴的魏颖,只觉风光无限。 “咻——”破空的响声划过棋盘,银簪上泛着绿色流光,直朝着陆行的胸口而去。 “公子!”魏颖一声惊呼,连忙跑到陆行身侧,将行刺的美婢一把推开。 陆行面生苦涩,咬牙问向美婢:“为什么?” “对、对不起……若是我不刺杀公子,主人会将弟弟的尸首剁了喂黑狗……我想下辈子他能摊上个好姐姐,他该有下一世。”美婢接连磕头谢罪,甚至不小心撞倒了香坛,滚烫的香灰烙在她洁净如玉的背脊上,留下无数红痕。 闻此,陆行心生叹息:红颜薄命,可怜人罢了。胸口的寒意让他皱眉,抬首看向齐睦,问道:“下毒了?” 齐睦点头,见陆行不再落子,便再下一子,自顾自收起黑棋所吃下的白子。 “三日散,三日过后,阎王索命,便是道家的元婴真人身中此毒,也得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此毒是我特地从东海白帝求来的,为你而备!”齐睦的目光如饕餮,其中有无数贪婪。 陆行撑起身子,微微一笑:“如此说,我还有三日光景?” “那便好,三日,杀你足矣。”剑意化为小锥敲在陆行的泥丸宫中,以此保持清醒,他正了正身子,强行提起几分力气。 齐睦不以为意,淡笑着摇头:“杀我?世子该知你自己是如何下山的?若是孙琦不死,你哪来的机会?” “说起来,我还算世子的恩人呢,既然世子喜欢我这美婢,便让她同你一块陪葬。” 陆行双眼微眯,问道:“孙琦为你所杀?” “呵呵,”齐睦嘴角挂着一抹邪笑:“世子自己琢磨吧,我可从未承认。包括世子你,若是死于毒下,可与我齐睦无关,下手的是一名恶毒女子。” “等世子走后,你的柳丹扬和魏颖,我都会替你照料一二的。”齐睦的手想要抚摸魏颖的脸颊,却被她偏头躲开。 陆行站起身子,自高而低注视着齐睦,神色毫无退让之意,道:“齐兄都这般说了,今日你我不死一个,反倒有些说不过去了。” “三日,还是有些久了——” 齐睦当即起身,怒目而视,陆行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让他尤为不爽,怒道:“你凭什么杀我?楼下尚且由我五名中三楼的武夫,若我今日想动手,便是扬了你照南轩亦不为过。” “试试?”陆行咄咄逼人,再度道。 此时此刻,齐睦反倒退缩了,照他的算计,只要陆行不算真死在他手里,就激不起北地的众怒。可若真亲手杀了陆行,事情便不再朝着他所预料的方向去了。 “世子的激将法有些拙劣了,如今的你,已经没资格让我与你搏命。” “轰隆!”城北一声巨响,整个贾城都震动起来,照南轩内的花样、摆式掉落一地。 两道身影从天空划出一道弧线,中途流光不断,待回到照南轩后才齐齐收手。 齐睦见状,从二楼一跃而下,重新回到了车架旁。 陆行皱着眉头,心想:楚褚定是不会输的,倒是自己这边栽了跟头。 低头看到匍匐在地上、衣衫滑至腰间的美婢,陆行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为其披上。 美婢眉眼微颤,她本萌生死意,可肩上白衣绸缎的分量显得格外重,眼帘抬起,欲追逐陆行的身影,却见陆行已经一跃下了二楼。 “姑娘,将衣衫穿好吧。公子良善,不会要你性命的。”魏颖瞧着美婢的窘境,心中虽是气愤,但还是好言劝说。随后,她匆匆走扶梯下了二楼,陆行身中剧毒,她很是担心。 照南轩外,楚褚和公孙倡负手收拳、相视站立,并未再动手。 待到两位公子皆数下楼,他们二人才各自回到自己的阵营。 “如何?”齐睦低声问道。 公孙倡答道:“我略输一筹,不过,先前答应世子的已然做到,对方亦是没了一战之力,无三五日的功夫不可能恢复。” “好,”齐睦回首看向陆行,眼中透露出杀意。 陆行对楚褚询问道:“三叔,如何了?” 楚褚嘿嘿一笑:“留了手,也就打塌北面的四里城墙。” 打塌了?魏颖听得愣住了,她便是想,也想不到四里的城墙该有多雄伟。 “世子!”齐睦朝陆行高声喝道:“礼也送到,架也打了,若无其他事情,在下可就告退了。” “我让你走了吗?”陆行的质问之声很是郝亮:“齐兄莫是忘了欠我样东西?” 齐睦笑道:“世子尽管说,但凡我所有之物,无不可给世子。”心中万般得意,陆行在他眼里已是必死之人。 陆行打放声道:“如此,那便留下齐兄的一个巴掌声。” 齐睦眉头皱起,他有些想不明白了,这陆行莫不是在龙虎山上呆傻了,身重剧毒,怎还有如此底气? “世子莫不是在说笑?莫要忘了,我身边尚且有五名中三楼的武夫,足以灭了你这照南轩,让你颜面不存!” 陆行摇头失笑:“齐兄莫不是耳背,说了试试,怎么这般墨迹?莫非是只纸老虎,唯有嘴硬。” 这话齐睦忍得,其后的五名武夫却是怒视而出。 两名断江境武夫和三名翻山境界武夫,方才联手欺负辛乙的矮子和铁拳也在其中。 “我家小王爷敬你一声世子,你且莫要不识好歹!说到底北地不过是异姓王,受天下人觊觎。而你尚未加冠,唤你一声世子别真以为你手握北地数十万铁骑!” 陆行不甚在意对方的言语,这一回是替辛乙和魏颖出气,至于下毒之仇,明日定会登门再报。 “几位既然出来了,那便,战!” 陆行探出一只手,手指苍天,喝道:“剑来!” 声如雷音,如凛然剑气直冲云霄,随后响彻在整个贾城。 商贾、侠客、铁匠铺,他们手中的剑应声而颤,似乎在回应这天空落下的无上剑意,然而剑意更择剑,半天看不上一柄,直至…… “混蛋,”北城墙的一个角落,楚修明死死按着自己的佩剑,酒葫芦也丢到了地上。一番拉扯之下,楚修明拗不过自家的剑灵,只好放手让它飞去,还顺手将一股浩然气附着在上边,生怕陆行小子不是自己的剑不心疼,给它弄坏了。 而在楚修明的身后,城北塌方四里石墙,一目不可望其极。 剑如流光,载着一位贤人的半数文运,如一座浩然小舟驶过长空,在满城人目光的羡慕下,最后落到了陆行手中。 “还真是客气,”陆行感受着剑上的浩然气,有这些浩然气在,莫说五位中三楼的武夫,便是翻个倍,他都有把握全胜。当然,不能算上武道第六楼。 “几位,一起上吧!”陆行手持文剑,一身气势达到顶峰,踏出一步向五人走去。 五名武夫纷纷侧目,宗师剑意让他们为之忌惮,好在陆行不是修武道,肉身脆弱无比,真打起来,他们也有胜算。 五人应声而上,以五个方向发动进攻,皆是全力出手,力图一击求胜。 “哐、哐……”接连五下响声,剑如流光,一挑一个准,一招下来五人被陆行皆数挑飞。 电光火石之际,陆行已经来到齐睦身前,公孙倡正欲出手阻拦,却被楚褚远远的一招气劲拦住了。 “啪!”含着浩然气的一巴掌响亮的打在了齐睦的脸上。 齐睦咬牙运用浩然气企图还击,却再被陆行一剑挑飞,若非齐睦仓促用浩然气护体,非被凌厉的剑气划开几道口子。 “兄长快走,这陆行要鱼死网破。”不远处,齐骆率领一队红甲朝陆行冲来,足足二十余骑。 陆行丝毫不退,甚至挪正了方向,剑横于胸前,待到骑兵尽数到了十步以内,手中长剑挥出,剑气碎砖石、撕竹木朝着骑兵而去。 人仰马翻,众多甲士当场毙命,一剑而破二十骑。 这会功夫,齐睦已然带着受伤的手下慌忙撤离。陆行借着尚有残留的浩然气,再度挥出一剑,定要留下那么几条性命。 剑气染血,跑得慢的几个翻山境武夫当场毙命,若不是公孙倡出手阻隔,怕会死伤更多。 文剑在享用完陆行的一丝剑意后,便腾空离去。 陆行驻足,眉寰间泛着杀意,敢动我雪津城的人,今日才算是开始。 齐睦,让本世子看看,你到底是凭什么手段杀了孙琦! 还有,你背后的人也该登场了,能让堂堂书院晚了一个月知道文道遗迹。会是谁呢? 第十五章:“傀儡”齐骆 齐睦能跑掉,而来救援的齐骆就没那么幸运了,柳丹扬特地在二层寻了间空旷、僻静的房间留给陆行问话。 屋子里就点了一盏油灯,齐骆被捆在一张木椅上,嘴里还塞了张抹布。 陆行瞧着左右两侧的柳丹扬和楚褚,打量了周遭良久,道:“这才有点审讯的氛围。” “呵呵……”柳丹扬抹嘴偷笑,还贴心地为陆行递上一个皮鞭:“公子若有‘雅致’,不妨让我和楚老先离开会,好让您大胆试手。” 陆行懒得搭理作怪的柳丹扬,将齐骆口中的抹布取下后,便开始了问话。 “说说吧,你同齐睦是何关系,为何唤他为兄长?” “呼、呼呼——”齐骆大口喘着粗气,急切开口,道:“齐睦要杀你,他一定会来杀你的。放我回去,我能助你杀了他。” “我是齐骆,你只要去南边查,就能辨明真假,我是冉王的私生子,也因这层身份,我常年受到齐睦的羞辱。”炮语如珠,齐骆迫不及待将一切说出。 陆行微微迷眼,问道:“你要帮我,凭什么?我要杀齐睦,一个念头便可,不需要你相助。” “丹儿,将他杀后埋了吧,一个无用之人。”陆行随意摆手,便要离开这昏黑的屋子。 “是,”柳丹扬低头答应,心里听到“丹儿”二字却是乐开了花,她抄起一旁的大刀,在一旁的磨刀石上来回霍霍。 齐骆瞪圆双目,陆行的反应和他最初的预料完全不一样,而身侧的“嚯嚯”磨刀声如催命符一般让他心慌,慌忙说道:“世子,我能帮你拿到三日散的解药,更能告诉你有关孙琦的事情。” 孙琦!陆行的步子顿住,嚯嚯刀声不再响起,就连楚褚的目光都有些凝实,漆黑如墨的眼珠向齐骆身上扫去,屋内陷入了一瞬的死寂。 齐骆见有效果,焦急道:“孙琦是齐睦杀的,我亲眼所见。” “我可以跟世子坦白一切,就一个要求,一个!”看到陆行回过身子,齐骆的语气有些激动。 他故意设计被陆行擒获,本已想好所有处境,但真被一名武道第六楼的武夫盯着和在一处暗黑的屋内被束缚时,他还是有些失了方寸。 十年隐忍在今日终于能迎来曙光,便是城府再深之人都会失态。 陆行回身,脚步声混着低沉的声音,道:“说你该说的,我让你、活着。” 平淡的一声“活着”,似微微斜风,让烛上的火苗晃动。 “一月半前,冉王与白帝对弈之时,天北有异像。白帝有通天晓地的神通,他告诉我父亲,天人来杀陆霜了,此战生死难料。”齐骆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偷偷观察陆行的神色。 姐姐……陆行冷漠着一张脸,心中却有万般着急,他也已有一月有余联系不上陆霜了,前些日放出小青去寻找陆霜的下落,至今都没有得到回信。 “随后,不知道齐睦从哪里得到有关文道遗迹的消息,便疯了一般请命去北方,甚至带走了冉王的亲卫,也就是公孙倡。齐睦害怕我留在王城给他使辫子,便强行将我带上。”齐骆目光微闪,似乎在打些算盘。 “未曾想,红甲骑兵游荡在幽州与北地边境一带时,竟无意间发现了孙琦的车架。在得知孙琦也是为了文道遗迹而来时,齐睦忌惮其背后的雪津城势力,便出面与孙琦商议,企图与其平分文道遗迹。”齐骆的话说到这便止住了。 柳丹扬微微皱眉,冷声质问:“之后呢,照你所言,齐睦之后怎又突然反水,更是杀害了孙琦?” 齐骆摇头,苦涩道:“那日后,齐睦便找了事情将我支开了,任何与孙琦有关的消息都不再让我得之。” “但是,”齐骆抬起头,掷声道:“孙琦死的那一日,我亲眼看见一个书生背着他的尸体狂奔二十里,而那时红甲士卒正在远远的追赶,直到他接近北地边境,他们才放弃追赶。” “公子,此人所言有据可循,兴许为真。”柳丹扬对陆行拘礼,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陆行沉默不语,有一点他不明白,虽然孙琦此次出门没有带中三楼的武夫。但据他所知,孙琦自身便已翻山境圆满,下三楼的根基打得更是尤为坚实,一路修武都是在踩着武仙陆霜的脚印,便是横跨两境战个寻常破万法的武夫都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孙琦能腾出手来,放出信号弹,雪津城巡视整个北境的黑骑便能在半个时辰内抵达北地边境。到底是什么手段,让孙琦连求救信号都发不出? 孙琦和齐睦能在幽州撞见,又是同样为文道遗迹而来?给他们两透露消息的究竟是谁? 想着,陆行不由觉得毛骨悚然,一双大手一环扣一环,莫非连自己下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老天师……陆行当即想起一人,道门天师往往是天下最会布局之人,若是有人在布局,如何都逃不过老天师的法眼。陆行陷入思考,回忆起老天师的在龙虎山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可愿留在龙虎山?贫道可护你一世平安!” “这杯酒能废了你的一身修为,你来龙虎山之时是一介凡人,下山的时候应当也是。” 陆行脑中如鸣大钟,老天师知道我下山必有劫难,并且要回了留在我身上的龙虎山气运。 北地,不,是雪津城!有大劫! 能颠覆雪津城的劫难,陆行心湖动荡,掀起十丈浪涛。 我不能在贾城在浪费时间了,这几日定要将孙琦之事画上句号。雪津城一定会有大事发生,长姐失踪,孙琦死了,八位阁老谁都不服谁,傅姥姥没有兵权,雪津城不能没有主事之人。 雪津若乱,得利为谁?东周皇室、西楚八国、北蛮王庭,陆行不知道,此刻的他终于意识到,原来雪津城存在于世,四面皆敌。 将脑中思绪理清,陆行终于正视起眼前这位冉王的私生子了,冉王久居东南沿海,与海外妖王白帝交好,或许可以化为己用。 “杀齐睦,我陆行一人足矣,我好奇的是,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冉王的、私生子。”“私生子”三字说得格外重,陆行有意刺激齐骆。 “扬州东南最为富裕的五座城池,还有黄金万两、美姬千名,若我夺得冉王之位,定将这些双手贡上。” 陆行平淡地看着齐骆,目光幽深的让一旁的柳丹扬都觉得陌生,齐骆所说的利益甚至没让他抬一下眉头。 “齐睦死了,冉王还有子嗣数十,为何会择你?死了一个齐睦冉王还可以培养下一个,你是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他不会选择你的。” “你哪来的底气?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觉得自己能当上下一位冉王?” 话如雷音,听得齐骆身子一颤,他低下的目光中满是震惊:这便是在继位之争中输掉,在龙虎山藏了三年的人吗?所言所行,却是丁点都不像一个输家。三言两语,便道出了我这十余年所打的算盘。 “让我猜猜,海外妖岛?不会,对于他们来说,换了哪位当冉王都一样。甚至齐睦的凶残,还能更对他们的胃口。三座书院和两家道门就更不会了,他们瞧不上你,” “那会是谁呢?”陆行嘴角一挑,目光尖锐如鹰,道:“差点忘了,京都的那位可不是省事的主儿,能从三王之争中杀出来,他呀,早就在图谋天下了。” “对那位来说,换一个惟命是从、根基浅薄的冉王,更有利于他控制扬州。不过,以那位的性格可不会只在一个人身上下注,看来你的表现已经超出很多人的预料了。” 陆行微眯起眸子,当年自己和孙琦争斗最凶的时候,那位可没少插手北地之事。手段阴狠、做事缜密让人细思极恐,那段时间,可以说陆行的主要对手并不是孙琦,而是远在万里之外和自己博弈于北地的大周王。 怎么可能……齐骆瞳孔微缩,被一语掀开底牌的滋味让他无所适从,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 楚褚没出声,目光看向陆行的身后,方才陆行的言语让他想起了一个以杀伐闻名的人——初代北地王。 陆行蹲下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齐骆的眼睛,淡淡道:“不如这样吧,那位你就别指望了。他的目的终究是要吞下整个扬州,而我雪津城不一样,不跟扬州接壤并且相隔万里之遥。” “便是狗选个主子,也该知道选哪个吧。”陆行的手指在齐骆满是冷汗的脸上划过,道:“我不仅为你杀了齐睦,更亲手帮你拿下扬州。冉王嘛,也不是不可以杀的。” 话语如一块块巨石,压得齐骆喘不过气来,甚至连接一句话的气力都没有。 “至于你说的黄金万两、美姬千名以及东海五城,我都没兴趣。倒是今日你要离开,可没这么容易,不对你做点什么,不止是我不放心,便是齐睦怕也会放不下心。” “等着,”陆行简简单单一句,从柳丹扬手中拿过磨好的大刀,手起刀落,断裂的声响尤为干脆,一只断臂掉在地上。陆行留了手,砍的是左臂。 “嘶、啊啊——”齐骆面容抽搐,张目欲哭却疼得对五感失去了控制,而陆行手中仍在滴血的大刀时刻提醒着他,眼前这个男人,论心狠绝不输于齐睦。 “丹儿,将他丢到照南轩外边去。丢后门,别脏了街道。”陆行瞧着齐骆一脸的痛苦,宽慰道:“忍着点,等在一旁窥视的红甲士卒把你带回去,齐睦会帮你把手臂续上的。” 齐骆咬着牙,不敢回应,生怕陆行一个不注意,再砍了自己的右臂。若是用他的话说,恐怕就是,都能续上的。 房间的门被打开,门外的光在齐骆看来尤为温暖。从被松了绑,到被柳丹扬丢到后门的小巷上,齐骆脑子都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 “这家伙,真的中了三日散的毒吗?” 第十六章:鬼界家喻户晓的一句话 忘川楼三层。 一个红甲士卒扣门禀报:“小王爷,齐大人回来了,被断了只手臂。” 齐睦侧躺在铺子上,没了美婢的玉腿垫着,让他有些烦躁。 房门被推开,齐骆抱着一只断臂跪倒在地上,右臂的断裂处仍有鲜血溢出。 “小王爷,陆行没杀我……他说我是您的一个卒弃,杀我没意义。”齐骆面色苍白,说这段话费费了他全数气力。 屏风后的隔间传出摩挲的脚步声,齐睦从中走出,在齐骆身前半蹲下,道:“今日你死了,于我也没什么坏处吧。陆行若是一刀将你斩了也便算了,非要送到我手上。” “只可惜啊,那些士卒跟了我许多年,今日要白白替你而死。” 齐睦从怀中拿出一瓶白玉膏药,丢到了齐骆脚下,道:“你若是死了,老爷子会跟我闹。你那娘没什么背景,但唯独床上功夫了得。” “带下去吧。”齐睦一声话落,门口两侧的士卒便将齐骆架了出去。 而离忘川楼不远处的巷子了,那几个将齐骆背回来的士卒皆数被斩首,血如泥沼,流出了巷子。 整个忘川楼的第三层,红甲士卒皆数退下,再无任何人胆敢踏足。 “魑魅,出来吧。”齐睦抬首,冷冷道。 窗外吹过一阵冷风,竹窗被猛地推开,黑色的雾气在月辉中涌入,汇聚成一个只有上半身的黑袍人。 “我的小王爷,看来没了那美婢,您的头疼症愈发严重了。不如我让魅魔来服饰你,上至九天玄女,下至彼渊使女,只要小王爷想,她都能变化。” “滚,”齐睦冷着脸,喝道:“叫你的人去把陆行杀了,除了那美婢和魏颖,其他人你随便吞噬。” “魏颖……”黑袍人轻声低语:“看来又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让小王爷这般惦记。就是不知陆行身边的武夫解决了吗?” 齐睦皱眉,说道:“别给我装傻充愣,公孙倡与那名武夫战于北城墙,双双力竭,全城皆知。” “咯咯……”黑袍人的笑声极为刺耳:“小王爷莫要动怒,白日若非有贤人楚修明在一旁盯着,我早就出手废了那武夫。” “小王爷放心,此番我亲自出手,陆行活不了。” 邪风再起,黑袍人转眼没了踪迹。 齐睦侧躺在铺上,颅内头痛更甚至。这一夜,侍从送来一位位婢女来服侍,可床铺之上从未有一双玉腿能久留,床沿染血,都是站着进,横着出的。 “黎芮……”轻叹如丝,这是齐睦第一次称呼美婢的名字。 …… 入夜,照南轩。 三楼的有一处屋内,窗纸、屏风都是各色的小花点缀。 “公子,这是我屋内……”小钰坐在床前,双手揪住绣着火红灵鸟的床单,眼眶蒙着层水雾,想起前日的一幕幕,脸颊娇羞地地滴出血来。 陆行走过屏风,途中将外屋的烛火熄灭,再将竹窗盖上,仅有里屋的一丝单薄烛火摇摇欲坠。 “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不过是今晚在你屋里下榻罢了。” 小钰眼帘微垂,一双小巧秀足抵在床沿,目光藏起不敢看陆行,说话的声音轻如蝉翼的颤动:“那公子可说好了,只准下榻休息,不能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陆行淡淡一笑,伸出右手托起小钰的脸颊,撮合的手指在白嫩的脸颊上留下红印子,道:“小钰就这般不喜欢公子吗?若是不情愿,我走便是——”说罢,衣袖垂落,身子微偏。 小钰眼中闪过焦急,顾不得陆行是否在打趣自己,连忙伸手拽住陆行的衣袖,脑中仓促的话到了嘴边很是扭捏:“才不是呢,只是前日……前日,我身子遭不住。” 话完,也不管陆行有没有听明白,小钰就一头扎在了床褥中,不敢再看陆行一眼,一双小巧秀足露在外边,可谓好大一个破绽。 陆行微微叹息:便是真有心行周公之礼,我这身子也是撑不住啊。本就五脏亏空,又中了三日散的毒,心脉经不起太大的折腾。 “起来,我好生跟你说话,”陆行指尖划过小钰的脚底板,将她从被窝里逼了出来,接着道:“没让魏颖往外说,我中了三日散。” 小钰原本一脸希冀地看着陆行,听到“三日散”一词后,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在龙虎山上,她可没少看杂七杂八的道经,这三日散之毒在许多江湖文客所写的志怪小说中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剧毒,尤其针对道家,三日散的毒能吞噬道家灵气而壮大,便是道门的元婴真人身中此毒,轻则废了一身修为,重则一命呜呼。 “公子、公子,”小钰的话还未出口,眼泪就不争气地往外掉,明知道不该哭,哭了只会让陆行烦心,可她真的忍不住:“我们回龙虎山好吗?有宋倾然在,老天师一定会出手救公子的。好不好——” “傻丫头,”陆行疼惜地摸着小钰的脑袋,笑问道:“这三日散听着威名赫赫,可你仔细回忆回忆,龙虎山数千年的道统,可有几人死在此毒上?” “公子所言、当真?”小钰眼中闪过莹光,不高的胸口微微起伏:“这般说,公子有救了。” 陆行淡淡一笑,右手食指白面扣在小钰的领口,道:“此毒吗?好解决,乾坤交汇,阴阳相聚便可。” “公子、胡说什么呢——”小钰满脸通红趴在陆行的肩膀上,半缩进陆行怀中。 陆行瞧着小钰的娇容,打趣道:“上回你帮我脱衣,这此公子替你脱衣。” 言触心弦,小钰娇躯一颤,死死闭着眼睛,却又不敢反抗。 衣带渐宽、默然落下,披帛滑肩、肤若红玉。而此刻,门外传来一声巨响,似是有人在惨叫,又似是有重物砸落,小钰闻声而颤,想要抬眉看去。 陆行将小钰的脑袋重重地按到自己胸脯里,在她通红的耳垂旁吐气:“别看,不会碍着你我的。” “来,跟我做引导,将你的灵气借我。”陆行握住小钰的双手,十指相扣。 “可是,灵气不是会让三日散发作的更快吗?”小钰别过脑袋,忍着羞涩。 陆行脸上露出笑容,身子和小钰贴的更紧,道:“信我。所谓的三日散,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个笑话,不过是道门丢在人间的一个幌子罢了。”而这样的幌子,陆行曾目睹龙虎山丢出成千上百个。 阴阳交汇后,再用灵气引导,三日散非但不会发作,还会从剧毒转变为大补之物。曾经有一位道门元婴,就是在中了三日散后,终于鼓足勇气向凡间的一名女子告白,更是因此而踏入地仙境。 灵气登临泥丸宫,陆行也终于能听清屋外的喧哗,这是神鬼才能听到和发出的声音。 “无耻的楚褚,你个不要脸的,竟然乔装成一名破万法的武夫。我虽未鬼,但以你为耻!” “楚褚,你最好放了我,否则,等魑魅大人赶到,定要你好看!” 三层原本是陆行所待的房间,楚褚盘坐在床前,双手各提着一个妖将,觉得有些聒噪,楚褚猛地将双手一合,两只妖将的脑门狠狠撞到一块,甚至连灵体都淡了几分。 “安静点,等会儿我将你们家老大也抓了,你们三再一块诉苦。”楚褚双手微动,似是又要给他两脑门来一下,吓得两个妖将脸色苍白,比起放声提醒老大,还是保住性命重要些。 其实武夫一道没那般克制鬼道,但楚褚非寻常武夫,他的武道第七楼是开了“隔间”的,比寻常武夫多上一个武道领域。 领域这种东西最为克制的便是鬼道,一身变化多端的神通无处施展,在领域之内仅仅能遵从武夫的规则。如此限制,两位鬼将被拿捏便也不算奇怪。 竹窗被推开,一道邪风破开门户进来,两个小弟久久没有回复,让魑魅很是担心这两小子会不会在偷偷吸食陆行的阳气。那可是沾着北地气运的阳气,吃一口便可得十年修为,更是会让往后的修行一帆风顺。 这一进屏风后,魑魅的目光彻底凝固,两只被揉成团的鬼将正可怜巴巴的看向自己,而床榻上的人,哪是什么陆行,而是让鬼闻风丧胆的楚褚! 天下武夫,魑魅碰上谁都不带怕的,便是陆霜都未必能将他一击必杀,只有楚褚的领域过于逆天,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克制鬼修。 魑魅神色一慌,一身鬼气暴走,调动鬼道护住核心,将所有鬼气一股脑往外丢,就是为了给领域内的道韵找点事做。魑魅这一番操作,竟硬生生和楚褚玩起了拉扯。 楚褚也不心急,盘腿而坐和魑魅大眼瞪小眼,他的拳头虽然凌厉,但对魑魅的鬼神体质实在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还不如领域的随机攻击来得伤害大。 这也不是他和魑魅第一次交手了,不过以往都是生死之战,这次……怎么说呢?楚褚翻遍脑海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滑稽。 “你……是来杀陆行的?” 魑魅没好气地撇撇嘴:“嗯,早知道有你在,就不杀了。” “孙琦谁杀的?”楚褚的眼中泛着凶意。 魑魅很是人性化地白了楚褚一眼,道:“孙琦的死虽然跟我有关系,但你可别都赖在我头上。如果你硬要找一个凶手,那就只能是齐睦了。” 楚褚皱眉,没心情听魑魅打什么哑谜,道:“都有谁动的手?” 魑魅摇摇头,道:“我说了——齐睦杀的。但孙琦死后,天道降下雷霆,毁其魂魄。你说到底算谁动的手?我本来还打算用孙琦的魂魄跟你们换点好处。” “天人出的手?”楚褚问道。 魑魅点头,随后又摇头:“算是吧,那日天门开启,只要是登临大道的强者,都能借助天道引发落雷,你说这仇得算到谁头上?” “好,”楚褚低头把玩着双手的两个“球”,好一会才慢悠悠的开口:“那你为何来杀陆行?” “杀他?”魑魅连连摇头,道:“我可不敢杀他,隔壁就是龙虎山,我可惹不起老天师。最多就是毁其肉身,再偷点阳气,之后便以他为质跟龙虎山交换些东西。” “还有齐睦,齐睦中了我的毒,行事愈发荒诞,他才是将死之人。我不过是相中了冉王家的另一个小家伙,引齐睦来幽州也是想找个远点的地方找个理由杀了他,勉得冉王起疑心。” “这般说,你还是我们这边的人。”楚褚给听笑了,每一次和魑魅交手,都能见他口若悬河,说的天花乱坠,这次又不知是几分真,几分假。 魑魅连连点头:“那必须的,你我算老相识了,我犯得着杀你侄子吗?” 一张笑容喜气洋洋,若非知道他非人是鬼,寻常人真会上了他的当。 “三叔,我都听到了。既然是魑魅来了,就让他呆到天亮吧。那时,魍魉估计就会设法让他传送走。”陆行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如一道刺骨的冰寒让魑魅毛骨悚然。三年前,正是这样一道声音,险些让他和魍魉一同魂飞魄散。 对于魑魅来说,能不能杀陆行是一回事,但有机会动手的时候,他绝不会犹豫。 用鬼界最流行的一句话来说,便是“此子过于妖孽,有大帝之姿,绝不可放任其成长!” 第十七章:世道太乱,纨绔都要内卷 第二日,天明。 陆行早早起床,小钰的脑袋埋在被褥里,仅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臂。 刚出门,陆行就撞上了一宿未睡的楚褚,招呼道:“三叔,魑魅回鬼界了?” 楚褚揉捏着酸痛的双臂,道:“都回去了,鬼族不好杀,有魍魉在鬼界接应,磨都磨不死。” “世子昨夜在小钰那留宿?”楚褚瞧着陆行身上快要溢出的精气神,打趣道。 陆行微微点头,眼中扬着笑意,话如轻描淡写:“还得劳烦三叔一趟,记得带上辛乙,也好让他见见世面。今日,我们斩齐睦!” …… 今日的贾城,格外热闹。 行行色色的人聚在酒楼、茶馆这些地方,各处的驿站都住满了人,路边的车架一个个都是极其奢侈。 “听说了吗?幽州大大小小的权贵,家里有读书的都派人来了。” “你们可知道吏部尚书的三子,就是那位神童出道而被招入应天书院的,书院进文道遗迹的人便是他领头。” “京都两大纨绔的车架都来了,据说直奔照南轩而去,他们当年与北地世子可是私交甚好。” “当真!那可是魏国公的三子和齐国公的二子吧,想不到这两个祸精来贾城了。” “莫说了,忘了昨日小王爷和北地世子的争斗吗?今日怕是要出大变故。” 忘川楼,三百丈外。 一辆车架被拦了下来,负盔带甲的士卒将车架团团围住。 “你等,胆敢拦我的车架!你可知道我爹是谁?”一个面容肥胖的公子哥从车架中走出,对着这些士卒便是破口大骂。而透过掀起的床帘,车架内竟能瞧见几个面容俊秀、衣衫散乱的男人。 “文石——,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连您的车架都敢拦着呢。”声如鹦鹉学舌,很是尖锐。 “是呀,是呀,文石可要快些,人家可等不及了唉——”一声声如百鸟争鸣,喋喋不休。 这一幕,纵使是见过“大世面”的红甲士卒都捂着嘴,几欲将腹中残食吐出。 “此处禁止通行,小王爷在此划界,公子还是绕行吧。”“公子”二字还是红甲士卒看到车架后边跟着的三名金刚境武夫,才不情愿地喊出的。 陶文石微微眯眼,眼珠子陷进肉的缝隙里,声音犹如七八十岁的老太般墨迹:“呦呦呦——,还是个小王爷?这天下还有谁恬不知耻的敢自称小王爷。” “容我想想……对了,该不会有别人,定然是东南那个和妖族为伍的冉王吧,谁知道那冉王生出的小王爷是不是妖怪的孽种。啧啧,什么时候,孽种也配称王?”陶文石的折扇几乎抵到了红甲士卒的面上,直戳着他的鼻子。 几个红甲士卒看不下去了,面目愤恨,出声喝道:“大胆,胆敢辱骂王爷!” “大胆?”陶文石一记折扇戳到红甲士卒的铁甲上,放声喝道:“我看大胆的是你们!我爹是礼部尚书,九州天道轮回到次第都归我爹掌管,更是当朝排得上号的交椅。你告诉我,一个东南贫瘠地区的王爷,便是他冉王今日在这,我都照样指着他鼻子骂!” “尔等不妨叫你们那小王爷出来,看他在本公子面前敢说一个不字吗?” 年轻一点的红甲士卒已然听不下去,面目狰狞、几欲出手,却被为首的士卒拦下。他已让手底下的人去请示小王爷,一切得等小王爷下令再说。 而此刻的忘川楼三层,一扇窗子被推开。 齐睦迎着外边的日光,眼珠子上皆是血丝,头发散乱至两肩,丝丝苍白。 “咳、咳,”齐睦用衣袖抹过嘴唇,袖子上染了厚厚的血迹,他使劲抬起头,口中喃喃:“黎芮……” 直到昨夜杀百姬,他才意识到自己被种了情蛊,中毒之深,已经无药可救。 “呵、呵,”齐睦趴在窗口,昨日还在嘲讽陆行中毒活不过三日,却未曾想今日倒是自己毒发命不久矣。 只是情蛊难种,必定是长久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是黎芮吗?不,齐睦摇摇头,她没那胆量。 魑魅!没别人了,果真不能轻信鬼族。 也由此,齐睦今早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让手下士卒找到齐骆,并且杀之。然而手底下的人几乎翻遍了贾城南边,都没找到齐骆的踪迹。 齐睦那时便醒悟了,齐骆和鬼族必有串通! 只可惜齐骆已然跑掉,无奈之下,齐睦只能修书一封寄回扬州,只希望老爷子能多加防范。 最让齐睦气愤都不是这些,甚至于自身性命、家族兴衰都可以往一边放,他、齐睦、世人口中闻之色变的魔头,竟然爱上了一个任他摆布的婢女。 “呵、呵,”齐睦的脸色愈发苍白,情蛊难种,更难发,若是不爱上一人,便不会发作。 黎芮……齐睦眼眶欲裂,他既然活不下去了,便要将剩余两件事情做完。 一是杀陆行,让北地陷入内乱,使天下的平衡被打破,从而给他齐家创造一个逐鹿中原的机会。二就是他要亲手杀了黎芮这个女人,留她在世上一刻都是对自己人生的侮辱。 至于魑魅……齐睦暗自咬牙,心中喝道:在鬼界等着吧,你成功算计了我,可我齐睦做事,岂能没有留一手的准备,你我之仇,我必定亲临鬼界,一一清算! “咯吱,”房门被一名红甲士卒推开。 屋内流淌一地的鲜红血液,让平日里见多了死人的红甲士卒都为之战栗。 “小王爷,礼部尚书之子欲强闯红甲阵地,更是出言侮辱。” “谁?”齐睦没听清,但很快他摆了摆手,道:“杀了吧……算了,带我去,我亲自动手,红甲之名,不容有人侮辱。” 白衣沾血,齐睦便穿着这样一件血衣出门而去。 来到陶文石的车架前,齐睦抬手抽出士卒的佩剑,一身浩然气涌出,只一剑,便将三名金刚境武夫在内的十余人斩成两半。陶文石甚至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尸体倒下的时候肥嘴正张开,许是还有些辱骂没说出口。 浩然气附着血色,汇聚于齐睦头顶的天空书写成一个“睦”字。 今日,我齐睦中情蛊,可也踏足贤人修为! 当年我齐睦去白鹿书院求学,书院认为我暴虐无度而将我逐出师门,并打断我一寸心脉,让我于修儒之道寸步难行。 可现在,我齐睦年仅二十一,无需他人偏帮,照样登临贤人境! 问天下书生,何人胆敢在我身前驻足! 可惜了……齐睦心中微微叹息:若是还能多活几日,一定登门白鹿书院,让那些道貌岸然的夫子老而愧颜。然后,他还想去见一见那书院文道碑右侧的一座白袍女夫子的雕塑。 齐睦徒步向城南走去,手中剑仍滴落着鲜血,身后有五百红甲列队,整齐紧凑,行军缜密。 …… 照南轩外,两辆三乘车架停留,微胖的是齐国公之子张鸣,偏瘦的是魏国公之子晏叁。无一例外的是,两位公子的面容都是极其好看。 “想不到陆兄终于愿意下山了,如此我们京城三少可就能再度齐聚了。” “是啊,一晃四载,就是不知道陆兄有何变化。不过只要陆兄那张玉人脸蛋没坏便好,到时定能像当年那般迷倒秦淮十里红楼。咱们兄弟二人也可跟着吃吃‘剩饭’。” 陆行从楼内出来,目光也注意到了晏叁和张鸣。他伸手揉了揉眼,直看清张鸣鼻子上的一道浅痕以及晏叁耳垂处缺了一角,陆行这才认出此二人的身份,道:“鸣子、还有小三,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这贾城可不是什么安生地方,你们家那两老爷子舍得放你们出来。” 楚褚静默着没出声,回忆起一些往事:当年北蛮南下时,陆行进京为质子,用以交换三十万将士一个月的军粮。 十五、十六的年纪,正值男儿意气风发,陆行却甘愿孤身一人去那遍地杀机的京都,而张鸣和晏叁便是他在京都的生死之交。 隔年,楚褚去接年至十七的陆行回家,帮他搓药浴的时候,才发现陆行的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处处都是不下三寸的伤痕。纵使如楚褚这等武夫,都不由老泪一横。 “三叔,若我身上的一道疤,能让我北地将士少死一人,便是千万刀俎,亦是无悔。”这是陆行当时的一段话,让楚褚记忆犹新。 一旁的车架,久别相逢的三人紧紧相拥。 晏叁一把抹掉脸上的鼻涕和泪,嘿嘿一笑:“陆哥你放心,这次我两来贾城,那是带了保镖的。” 顺着晏叁的目光瞧去,陆行也是微微一愣:这两混小子出个门,竟然各自带了一名断江境的武夫。 趁着拥抱的功夫,张鸣在陆行耳边压低声音,道:“陆哥,你可要小心,光是京都都有不少人对你动了心思。我们此次跟老爷子要来这两保镖其实是为了保护你,我京城三少,同荣共荣,同辱也得是让我和晏叁先受。” 陆行心生暖流,眼眶中亦是流露真情泪水,似乎往昔在秦淮楼的日子犹在眼前。 “今日之事不需要你两插手了,一旁看着便是,等我先杀完一个人,再与你们共饮一杯。” “杀谁?”张鸣和晏叁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陆行拍着两个小弟的肩膀,笑眯眯道:“放心,不是什么大人物,齐睦而已。” “齐睦?切,我当是谁呢,兄长杀便……等等,齐、齐睦!”这哥两虽然平日里纨绔,但也知道齐睦是什么样的主,且看看皇令在扬州寸步难行就知道冉王的分量有多重。 他们家的老爷子时常叮嘱:“这天下,除了大周皇室、北地陆姓和东海齐姓之外,谁都能招惹。老夫费一番口舌,顶多拉下一张老脸,都能给你擦干净屁股。可若是招惹了上边三家,那你老子也就只能洗干净脖子,和你这混蛋小子一起赴死咯。” 这段话,他们家的老爷子虽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晏叁和张鸣却记了一辈子。 第十八章:剑名古刹 贾城的分有文武二庙,文庙居东,武庙居南。 文庙人声鼎沸,一众应天书院的弟子就在此处不远的驿站落脚。 楚修明站在凭栏前,目光眺望着东边,腰间的长剑嗡嗡作响。有一位白衣书生站于楚修明的身侧,他便是吏部尚书的三子。 韩瑞恭敬道:“贤人,我已让众弟子做好祭祀的一切事宜,等拜过文庙后,便能进文道遗迹。” 楚修明摆摆手,道:“让他们将手上的活先停停,来我这里。今日有大变故,也许在史书中,这将是开启日后数十年纷争的浪潮。” 何事?竟能得到师叔这般评价!韩瑞心下错愕,正想同楚修明询问其中原由,可只是一个低眉抬首的功夫,楼廊上已无楚修明的身影。 楚修明踏栏而起,直接从二楼跃下,而稍远的街道口,一辆四乘之车缓缓驶来。 车架很慢,一根鞭子同驭四马是个费力的活,饶是辛乙将浑身气力都使上,马匹才不情愿的挪上两步。 陆行和楚褚并未在马车上,而是一前一后走在车架的最前方。少者着白,长者衣墨。 “三叔是在磨练辛乙?一直没问,这憨货哪点让您看上?” “世子当真想知道?”楚褚脸上露出笑意,些许目光落到了车架上,道:“就是车架里边的两位姑娘听不得,不然,唯怕公子愧颜。” 陆行眉头一挑,小钰没从床上起来,柳丹杨守着照南轩,魏颖硬要跟着,想到昨日魏颖抚琴,他便没拦,剩下的一位姑娘便是齐睦留下的美婢,据她自己说,她叫黎芮。 “说说吧,都要打架了,憋着难受。” 楚褚也不含糊,道:“世子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魏颖姑娘?那时,世子一句抬起头来,魏颖姑娘容貌倾国,满堂雅客、富贾皆是挪不开目光,就唯独辛乙不受其扰,开口便是一句……” 楚褚接下来的话被车厢内的一声翠鸣堵住了。 “楚叔言过了,红粉骷髅,红颜祸水,颖不愿做这般人。” 车厢里,魏颖目光含愁,一只玉手落在膝上,她看向身侧静默无言是黎芮,眉心紧了紧。 生是红颜,处于微末,无缘享受万般殊荣,却要遭受美貌所带来的一切不幸。 丧弟或丧夫,零丁一人,漂泊如萍。 昨日,黎芮的那句“是我害了弟弟,他应有来世”,说到了魏殷的心坎里:也许,以前的那位夫君是被我克死的。 凄若黎芮,哭如魏颖,自古红颜多薄命。 “魏姑娘莫要自卑,以你的容貌,定是能配的上世子。就是等日后、洞房花烛的时候,莫要忘了我这个说媒的荤人。”辛乙在赶马上或许差点火候,但嘴上的功夫麻溜得很。 “这匹夫——”陆行听得满脸黑线,若非是在街上,他定要给这憨货来上两脚。还得罚他一日不能饮酒、吃肉,不,少说得罚三日。 楚褚笑而不语,他所看中的便是辛乙的憨劲。再说了,咱家世子将来是要统御整个北地的,多娶几个漂亮姑娘怎么了?雪津王府的大院空荡着呢,两代北地王都没能留下子嗣,振兴北地香火迫在眉睫。 车厢内,魏颖抿着嘴没出声,辛乙这憨货的话不能接,便是有心嫁给陆行,也不可仅仅相识几日便仓促许诺,她不是闺房内的小姐。十六岁嫁人、十六岁送葬,在祸害、克夫的骂名中活了三年,年仅十九的魏颖,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所以诸事想得比旁人周到。 “颖,若是欢喜,便嫁了吧……”黎芮穿着一袭红衣,手中捧着一卷红绸缎,这身衣裳是她苦苦要求来的。 她眼中多了几分神采,直对上魏颖万般忧愁的目光,道:“我没嫁过人,小时候听老人说嫁人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 魏颖目光微闪,上了马车后,这是黎芮第一次开口,便是昨日话也是很少,大多时间都见她一个人发呆。 “我十五岁被父亲卖到青楼,做了一年的丫鬟,凭手段巴结到一名阔绰富商,自此便成了头牌。弟弟也是那时候来寻我的,他说父母死了,他在世上就我一个亲人。我心一软,便让他留下,更是将所有的私房钱交给了他。” 黎芮不再一直看着魏颖的目光,低下头盯着脚下的绣花鞋,指甲偷偷蹭着红绸缎上的色渍。 “弟弟变成了赌鬼,他把我的钱输光了,欠了一屁股债。也是因为此事,老鸨对我态度急转直下,一天天让我接很多客人,甚至我来月事时……” “直至一月前,齐睦来了贾城,他看中了我,并且杀了所有欺负我的人,还抓了我的弟弟。后来,齐睦跟我说,让我疯狂接客是弟弟的主意,弟弟告诉老鸨说我得了绝症,没多少日子的光景了。” “齐睦杀了我的弟弟,但我不恨他,我恨自己。若是我面容难看点,身子再粗犷点,有力气帮家里干活的话,父亲就犯不着卖我了。若我没一次性给弟弟这么多钱,他便不会沦为一个赌鬼。” 魏颖默默地注视,认真聆听着黎芮说的每一个字,眉眼上附着愁霜。 “我本无姓,黎芮这个名字是齐睦取的,我没敢问他原因……”这是黎芮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她便沉默着低下头,手心牢牢攥着膝上的红绸缎。 魏颖没有出声打搅,只是心中多了一份心思:我若着新衣,会比那一次更美吗? 外边,车架行到了文道遗迹的边上,远远便瞧见了在道路旁伫立的楚修明,一身的书生气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有几个胆大的商贾认出了陆行的身份,吆喝着问:“世子,莫不是也来参加文道遗迹的试选?” “若是世子亲自参加,那此届试选当名传天下,更是我等旁观者的殊荣啊!” 然而马车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辛乙仍旧费力的赶马,就是速度慢了些。 陆行在楚修明三步之前停下,面露微笑,道:“楚贤人,昨日借剑之恩,多谢。” “无妨,”楚修明轻微摇头,伸手解下腰间的长剑,道:“我这剑是从一处古迹中寻得的,向来是不给我面子,世子的剑意很对它胃口。” 楚修明将长剑出鞘,左手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剑刃,长剑震颤如鸣。 “许是我性子弱了,把它当一柄文剑来养,却是忘了它本是一柄凶剑。剑灵择主,世子可愿做它的第三代主人?”楚修明将长剑向前推出,剑气无主而起,环绕在他周身,经久未消。 赠剑?陆行有些意料之外,宝剑名贵,有剑灵的更是可遇不可求。楚修明更是用自身浩然气养剑,已将三分剑息转换成了文气。只是看楚修明的意思,似是真心赠剑。 陆行没那般矫情,伸出右手握住剑柄,长剑惊颤,一道道剑气正要溢出,却被陆行的剑意尽数压下,而环绕在楚修明周身的剑气也是终于消散。 楚修明和陆行都知道,剑灵,认主了。 “此剑可有名?”陆行问道。 楚修明面上释怀,道:“自是有,名——古刹。” “好,夫子今日赠剑之情,小子记下了。若是有一日想来我北地,我必出雪津城十里相迎……”陆行双手为拖,剑锋向下,行弯腰礼。 楚修明亦是行弯腰礼,既拜世子,又别古刹。 “嘿呦!”辛乙被四匹烈马气的不行,简直比自己还要驴脾气,闷哼一声马鞭落下,马终于快了几分。 “世子走吧,等归来之时,若世子还有余力,便请入文道遗迹,我自会为世子留一个名额。” 陆行没再出声,再度迈开脚步,随着车架愈行愈远。身后有无数商贾、书生的喧哗声,或是震惊,或是言不平,或是道可惜…… 手心牢牢握着古刹,陆行将心思沉到灵台的泥丸宫处,一柄由冰晶所结的小剑占据了中心,这是长姐陆霜在他身上留下的本命剑气,用以辟邪、震妖、明理和守心。 必要之时,可以驱动本命剑气,武道第八楼——斩天人的威力,此剑能有一成。 陆行调动着本命剑气,一股强烈的反抗意愿从它身上传出,在龙虎山静修三年,剑气都诞生了灵智,它认为陆行此刻并没有遇到生死危机,无需平白耗费。 从今天一早开始,陆行就在尝试调动本命剑气,硬是僵持了一上午,剑气都不肯踏出泥丸宫。若是一刻钟前,陆行还拿它没辙,可现在有了古刹为载体,谁还跟一道剑气废话。 一身剑意汇聚到泥丸宫,化为一个虚妄小人站在本命剑气前,陆行控制着虚妄小人往前一撞,脑袋如剑锋,一下便让本命剑气偏离了中心。随后,虚妄小人一把抱住本命剑气,牙口咬住剑柄,硬生生往泥丸宫外拖。 陆行可不打算跟它浪费时间,一个念头就将本命剑气丢进古刹里,虚妄小人化为一个牢笼将它困住。古刹的剑灵也跑过来帮忙,搬出藏了上百年灵气木柴,一个劲地往本命剑气下边丢。剑灵搓搓小手,将一团灵火往木柴里丢。 “主人呀主人,快快将柴火旺,大补的剑气快快融化……”声音酥软,像个女娃。 陆行听着古刹剑灵的念叨,眉头一皱:混蛋,真是连着我的剑意一块烧是吧! 忽想到楚修明方才如释重负的表情,陆行双眼微眯:赠剑? 第十九章:剑拔弩张 两边人尚未撞上,已然激起满城风雨。 除了那些要参加文道遗迹试选的书生,多数人都跑到了武庙附近,因为相连东、南两条大道的,正是武庙附近的拐角。 陆行过文庙而不入,领四乘之车,步慢而厚重,观者心紧;齐睦手中的长剑染血,披发斑白,身后的士卒列阵而行,每一步都是踩得地面晃动,凡是路过之地,都是紧闭门窗。 “北地纳青州而据雪原万里,东冉夺扬州占南沙诸岛,想不到遥隔南北大地的两家会碰上!” “是啊,今日这一战,看似只是两个少主人的争斗,实则背后暗藏天下变局。” “你也可听说?也不知谁放出的消息,雪津城的武仙失踪了。” “原本一月前就该举行加冠礼的孙琦,至今已是告病一月有余。” “切莫再说了,如今的贾城,实属是非之地。没瞧见连应天书院的人都缩在文庙吗?” 武庙汇聚了不少人,整个贾城,只要是不怕死的,不论是本地还是外乡人都来了,这一刻钟功夫的酝酿,现在无人不知,齐睦和陆行要开战了。 晏叁和张鸣亦是先一步到了武庙。 “鸣哥,真要动手吗?老爷子曾经可是千叮咛万嘱咐,遇到齐、陆两家的事,一定要退避‘三百舍’。”晏叁低声道。 张鸣比宴叁年长几个月,遇到事情,一向是张鸣做主。 “小叁,老爷子明知道我们要来贾城,却让我们各带走了一名断江境武夫,你可知为何?”魏国公和齐国公两家走的很近,但两家老爷子也算低调,从不插手朝政。 “你我都不小了,再有三四月,便都要二十了。老爷子既然放我们走,那便是默认了。甚至于……”张鸣的话微顿,他隐隐有些猜测:出京城的前一日,陛下特地以家宴招待了两位国公。 二人说话的功夫,一声声厚重的脚步声响起,五百红甲列队,步如擂鼓,声如阵阵雷音,铁甲相撞的赫赫声音响彻整个街道。 一股肃杀的气息让人咽沫,武庙众人自舔唇齿,苦涩的血腥味让人不适。红甲迫近,长戈遍布的斑红血渍,让人两股打颤。 斑白发,着血衣,剑锋拙,观者皆双目惊愕,天下皆知齐睦嗜杀成性,步留血垢,剑上淌血。 与此同时,街巷的东面,白衣似雪、手持古刹的陆行也终于进入众人的视野,算上车架外的楚褚和辛乙,也不过三人众。 人数虽少,却是无人胆敢轻视。 单说赶车的马夫,昨日照南轩外,以金刚身跨越大境界战两位翻山境武夫而不落下风,天下同境者,可有几人有如此战绩? 再说身形魁梧的汉子,昨日与公孙倡踏空而行,以中三楼巅峰实力战于城北高墙,二人交战上百个来回,气纵拳息在地上打出三十余丈的沟壑,城塌四里。 至于为首的白衣世子,更是无人敢评说,犹记昨日一剑退十余人、杀二人,再是一剑破二十骑。 场面愈发的安静,众人蜷缩于武庙之内,纷纷噤若寒蝉,外边的铁器碰撞之声接连不断。 “噌铮!”五百红甲立戈顿足,十余名武夫锥形排开,以齐睦为首。 陆行眉目微颤,世人皆惧红甲,却忘其兵甲利、百战卒。 他将目中错愕藏起,持剑缓步朝齐睦走去,身侧的楚褚则是始终和陆行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二人一见面,新仇旧恨一并算。 “你的毒,好了?”齐睦的声音有些虚弱,他斑白的发丝里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道:“魑魅昨晚来你这了吧,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宋玉贺重伤,龙虎山能腾出手的仅有老天师。” “并非老天师出手,三日散从来不是什么无解的剧毒,至于魑魅,三年前它没杀成我,现在更不可能。”陆行对齐睦的模样心生困惑:魑魅下了何毒?能让人一夜憔悴、生绝白发。 “无所谓了,”齐睦淡笑着摇头,一头白发落到后背,正脸对着陆行,道:“毒杀本为小道,要杀你我本就打算亲自动手,就跟杀那倒霉孙琦一般。” 孙琦……陆行陷入了一瞬的沉思,若是换一个处境,他也会做出和齐睦同样的决定,杀二人得以乱天下。犹如史书中张良率大力士刺杀秦始皇那般,虽小道,但省事。 “你杀了孙琦,逼我下山,你我便再无回旋余地。”陆行将长剑的锋刃往回收了几分,道:“当年我于京城为质时,论天下少年,仅佩服你。你能行所行之事,可杀想杀之人,比我束手束脚、委曲求全来得好。” “你若是不杀孙琦,那么我在为雪津城选择盟友时,会选东冉。”声音平稳,却惊得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齐睦也将染血的剑锋往回偏,眼中满是轻蔑,道:“蠢!若我为北地王,定会设法乱东冉,东冉乱则海外妖族入境,大周必定要将大量兵力抽调至南方,以护冀州粮仓。” “届时,再与北蛮修和,率三十万铁骑南下灭大周,如此,天下归我。” “若北蛮毁约,挥兵南下呢?”陆行问道。 齐睦轻笑,道:“那便生灵涂炭、血染北地。而我却已收拢东周残部、坐稳中原,其间将北地沿途坚壁清野,南而定东冉,再与西楚修和,天下定矣!” “世人皆说我齐睦冷血,世子以为呢?死一代人,或是苦代代人,后世自有功德碑。” 陆行没有作答,手中古刹置于胸前,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战吧,今日你我分生死。”话如雷音,让整个街道都陷入了死寂。 五百红甲将手中长戈横持,刀锋指向陆行。齐睦退开一步,未喝令动手,问道:“昨日我留在你那的婢女,你对她如何了?” 婢女?说的是黎芮吧。陆行有些意料之外,齐睦这种凶神,竟然会把心思放到一个婢女身上。 陆行不解,但还是坦言道:“我本无意让她跟来,只是她非要随行,正在车架之内。齐兄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杀了她而已!”齐睦提着嗓子喝道,声音敞亮、传的很远。 车厢内,黎芮的眉心微颤,听到齐睦的声音,迫不及待伸出右手想掀开车帘查看,却被魏颖一把握住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你可想清楚了?他要杀你,更是杀了你的弟弟,齐睦不是什么好人!”魏颖蹙着眉头,目光闪烁不定。 “着红衣,握一匹红绸,你莫非对齐睦有情意?” 黎芮的眸子微颤,将伸出的右手收回,重新放回膝间攥紧红绸缎。她低下头,虽是一言不发,但总归没了踏出车架的意思。 “战!”两柄剑相撞,古刹的剑刃泛过淡金色的寸芒,刀刃相触的一瞬功夫,如落雨般让铁剑的剑刃迅速消融。 齐睦眉头一皱,右手的铁剑撑不了多久,他随即出掌击打向陆行,二人对上一掌,迅速拉开距离。 “好锋利的剑气,比之昨日剑意截然不同,杀伐之意陡增。” 齐睦思虑的功夫,一众武夫已经走到他的身侧,哪怕是昨日气力耗尽的公孙倡也站了出来。 “几位,出手吧。”楚褚走到陆行身前,昨日的乔装也被去掉,眉骨高耸,两侧偏发如锋芒,远看如山巅,近看峰如云。 公孙倡目光惊愕,虽说楚褚换了容貌,但一身衣服还是昨天的,身形和气息都一般无二。 而这张面容,公孙倡曾见过,武榜第二的楚褚,二十八岁踏足山巅境,天下武夫的楷模。 “您、您是楚褚?后辈公孙倡见过前辈。”武道实力为尊,公孙倡激动地无以复加,更想到昨日能跟心中敬仰的人过招,只觉得此生足矣。 楚褚点头:“正是我,今日我只杀齐睦一人,你若是识趣便退出此地。” 此话落到一众武夫耳中尤为冰冷,想不到与敬佩之人的第一次见面,就要分生死。 公孙倡吐出一口浊气,目光里的狂热平息下来,他走至最前处,道:“前辈要战,那便战!我等心甘愿为小王爷的卒子,致死无悔。” 公孙倡向前再走一步,双手抱拳而俯身,道:“昨日前辈压着境界与我磨拳,今日我率中三楼武夫五人请战山巅,望前辈全力出手!” 齐睦微微皱眉,看向陆行,道:“陆霜失踪,楚褚亲来贾城,雪津城岂不是没有顶尖高手坐镇?” 齐睦挑眉,接着道:“如此一来,等今日之事传到关外,北蛮大军南下,雪津城如何抵挡?” “哈哈哈……”齐睦咧嘴而笑,一番言语让他的目光变得坚定。 “楚褚!武道第七楼——山巅境!的确厉害,”齐睦将手中的残剑一丢,走到公孙倡身前,正对着楚褚的目光,道:“前辈想杀我,齐睦不才,倒也想试试山巅武夫的深浅。” 话落,胸腔如鼓,浩然正气离体而出,天空有异色,似是阴云汇聚、雷云翻动,一柄漆黑宝剑从九天落下,悬浮于齐睦身前。 天赐神物!陆行和楚褚对峙一眼,儒家大道竟为齐睦这个被逐出书院之人降下恩赐? 数百丈外的文庙,楚修明眯眼打量着天空的异象,无奈吐出一口气。 “人性本恶,仲子一脉因罪被囚于文山,如今还不愿认错吗?” 第二十章:天,裂了! “快看,那是什么?”随着武庙内一人的惊呼,众人抬头看去。 雷云没有一点消散的意思,阵阵金光在翻滚的阴云中若隐若现。 “这齐睦什么情况?先是展露出贤人境的修为,更是引出天道异像。” “几位莫忘了,齐睦的年龄,他是二十一岁的贤人!” 天空雷云翻滚,金光频繁迸现。 不好,断不能让这股天降功德落下,若是齐睦能借此功德铸就玲珑心,后果不堪设想。 陆行当机立断,手中古刹离手,直朝天上的雷云冲去。 “三叔,你去泯灭天上雷云,我来拖住他们。” 楚褚也不含糊,纵身往九天而去。 陆行以指为剑,用自身剑意拦截住空中落下的功德余晖,一道硕大的金色剑气于空中汇聚。 剑气在空中散为数千道,如落雨般朝齐睦身前的天赐宝剑杀去。 “陆行,你在阻我踏入大儒境?”齐睦暴怒,他未曾想到天上会降下功德。眼看着就有跨入大儒境的希望,却要被陆行搅和了。 面对即将落下的剑气,齐睦根本腾不出手来,天赐宝剑中的剑灵极其霸道,甚至想反客为主,企图让齐睦成为它的剑奴。 公孙倡和四名武夫迅速来到齐睦身前,拳脚齐出,以自身命数为代价,将落下的剑气尽数打散。 “众将士听令,结血煞战阵,助力公孙倡踏足武道第七楼——山巅境!”齐睦咬牙下令,古老剑灵和他的争斗陷入了白热化。 “血煞阵!”有所听闻的武庙众人纷纷变了脸色,东冉当年败退大周伐军的便是靠的此凶阵。 天下有一传言,八千血煞,可退半品儒圣! “红甲士卒,愿为小王爷赴死,祝我东冉长存!”红甲士卒变幻阵型,一个个面目通红,五脏似是在燃烧,血煞在战阵中汇聚。 公孙倡面色动容,听到血煞二字,半眯起一只眼。世人皆知血煞之威,惊天动地,却不知血煞之后,少有生还。 公孙倡来到阵中,血煞之力将他托起,一副血色铠甲的虚像浮现在他的身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血色铠甲愈发凝实。 “喝!”公孙倡闷哼一声,血铠合体,浑身上下除了脑袋,其他都被血甲附着。 他的脚下凭空出现一个血色阶梯,公孙倡咬牙往上走,费劲浑身气力才走了五步。 终此,血道定形,而公孙倡身上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跃升,登临山巅境。 见此,陆行脸色微变,一拳打出,些许冰寒剑气离体,将围攻他的四个中三楼武夫震退。 “决不能让公孙倡拥有真正的山巅境,否则将耗费更大的代价。” 血煞阵之威力,陆行岂能不知,方才将古刹丢出时,亦留了不少的冰寒剑气,便是为了对抗血煞阵。 趁着几名武夫被冰寒气息拖延,陆行一个箭步冲到公孙倡身前,冰寒剑气尽数祭出,如一条条锁链朝周遭的血气蔓延开。 血气遇冰而退,被止住了冲天而起的势头,陆行终于是微松口气:血煞阵的最后一个动作便是沟通天地大道,只要打断这一过程,那公孙倡的就只是伪山巅境。 “怎么回事?为何血气不受控制。”公孙倡面色难看,冰寒剑气过于霸道,使得血气不敢上前。 公孙倡再起拳式,有万斤力道的右拳打向薄如蝉翼的冰晶,拳意尚未触及便被一股无上的剑意压下,丝丝寒气便让拳势化为乌有,干硬的铁拳落到冰晶上,连个声响都没发出。 “这不是剑意,是剑道,是道韵!”公孙倡彻底明白过来,为何血气一退再退,为何血道无法调动。这股来自上位者的大道余晖,绝非自己脚下的五步血道所能应对的。 公孙倡当机立断,选择放弃这被困住的血道,跳出血煞阵中,他不认为近身作战,区区陆行会是自己的对手。 武道第六楼,力无极、气无穷,一式破万法。 陆行脸色铁青,没想到公孙倡竟如此果决,能放弃穷其一生都想登临的山巅。 此刻的陆行有些强弩之末了,冰寒剑气已经用光,本命剑气尚留在古刹内,频繁的动用剑意让他泥丸宫内的灵识也消耗殆尽。 “陆行,受死吧!”公孙倡身形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穿过了冰寒剑气的封锁,血红的拳头就要朝着陆行的面门砸来。 “哎,但愿书院别记恨我……”陆行不着调地轻叹,甩出左手中捏着的两道字符,字符上金光如芒,轻飘飘的纸张被拳风吹得晃动,同时也让公孙倡的拳头再不得寸进分毫。 “文”、“道”二字向外散发着大道余晖,如水波一般将周遭的天地灵气化为浩然正气。 天空的雷云尚未消散,文庙上空一道金色的光芒撕开,一个巍峨的身影出现在云海上,一只由云雾汇聚的金色大手朝着“文”“道”二字压下。 “何方宵小,敢窃我儒教大道!” 公孙倡双目圆瞪,他想不通陆行是如何请到儒圣虚影的,还有窃道是什么意思? 他想脱身远离“文”“道”二字,却被无数浩然正气所束缚,而云雾汇聚的金色大手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身上,“文”“道”也随之黯淡光泽。 陆行微眯着眼,嘿嘿,趁着文道遗迹开启,天道露出一丝缝隙的功夫,他书“文”“道”窃取儒门道韵,自会引得儒道震怒。 三百丈外的文庙。 一众应天书院的弟子面带愤恨,竟会有人敢觊觎儒家大道,岂有此理。 庙内数千书生仰视着天空,仍未从儒圣虚像中回过神来,看巍峨的背影,颈上的鬓发,似极了孔夫子的石像。 “这小子……”楚修明咂咂嘴,心中不停絮叨:怎么这么大胆,真不怕儒道拍死他啊。 “不过……” 楚休明的右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忽想起古刹已经赠出了,无奈之下负手而立,目光眺望着南边的天空,声音微颤。 “这小子好像弄巧成拙了,收拾了个破万法的武夫,却招惹了一位更惹不起的存在。” 楚修明连忙收回目光,生怕被这位儒教中最离经叛道的夫子盯上。 文庙上空的儒圣虚像刚刚消散,极南的天空有一抹金光闪过,如一轮冉冉烈日。 “是谁在阻拦天赐祥瑞?连我孟仲的弟子都敢欺负!” 一柄墨黑的戒尺劈开雷云,露出了其中阻拦祥瑞的楚褚和古刹,再是一下,堂堂山巅武夫楚褚被拍落。 古刹也是被这下拍落,里边的剑灵脑袋嗡嗡,陆行留下的剑意也被拍散,本命剑灵随即脱困而出。 本命剑气瞪了一眼偷取剑气的古刹剑灵,只是现在没功夫与它一般见识,一个念头控制住古刹剑身,再度腾空而起,朝着天上的墨衣虚影而去。 “哟,不错的剑,只可惜……” 墨色戒尺再度落下,似乎打算一下将古刹剑身打折。 一股冰寒剑意从古刹剑身中爆发出,四周雷云和祥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一个个小块的冰晶,霜雪挂于九天,好似剑身一个抖动,便会落下满天霜。 墨色戒尺在古刹的前方顿住,似乎在忌惮前方的霜寒气息。 “陆行,打还是不打?” 语气冰冷,声音稚嫩如三岁孩童,以心念的方式在陆行泥丸宫中响起。 “你怎么会有灵智?为何我久久不知?”陆行眯眼问道。 “唉呀,你在龙虎山静修三载,我也就修了三载,自然能诞生灵智。”本命剑气的声音有些焦急,似乎对陆行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很不满意。 “怎么打?长姐的全力一剑若是落下,整个贾城都会被夷为平地,打不了。” 陆行皱着眉头,本命剑气威力太大,一但施展,怕是整个贾城,除了自己和楚褚没人能在剑下存活。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会联合古刹剑灵一点点地窃取。 “能打的,以我为代价。蝉蛰七载鸣一候,昙花一岁尽芳华……” 本命剑气的声音很小,被楚褚的一声怒吼盖住,它忿忿不平地欲重复一遍,却被陆行的轻声呢喃止住。 “先看看吧,别心急。”心念之声岂会听不清,只是陆行很不舍这道声音——姐姐说话时也是这般语气。 “管你孟仲是何人,先吃我记重拳。” 楚褚蹬步冲天,右拳夹风雷变化,越是逼近,身上的纹路愈发明显。 “呵,”孟仲淡笑一声,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拳势停在了墨袍三寸前,楚褚再一发力,硬生生拉进了两寸的距离。 “轰!”如一道陨星坠落,楚褚被一股惊人的力道打落,在地上砸了个大坑。 随即,在满天烟尘中,楚褚跟个没事人一般走出,他昂首看向云端上的孟仲,咧嘴而笑:“同你等儒门打架真没意思,不绝生死、不以大道作赌的话,还真伤不了你们。” 活落,楚褚盘腿而坐,五心向天。而天,裂了…… 一道红光燃遍大半个天空,烈火的沟壑里,血液模样的火往外流淌。 这般一来,不止文武两庙,更不止十里贾城,大半个幽州都看到了天空之上有一条烈火沟壑,甚至有一滴滴血液模样的火焰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低落。 “老天爷饶命?求求不要烧到稼桩。”山野的农夫跪倒在地,一遍一遍磕着响头。 “天生异象,莫非是有妖邪降世?”茶楼的书生惊愕道,翻遍脑中书海也不解其象。 “别盯着看,看久了,会被此道所吸引,对你以后悟道百害而无一利。”紫衣女子牵着一个不高的丫头,行走在放眼白茫的盐碱地。 …… 孟仲的墨衣起了几道褶皱,抬手将戒尺丢进烈火沟壑中,平淡的语气有些无奈。 “武人,都这般脾气吗?不过今日,此道不得开。” 第二十一章:“武仙”陆霜的马甲 云雾而汇聚的墨衣身形伫立于苍穹,墨色戒尺以烈火沟壑为丈量,向四面八方吞纳天地灵气,几息功夫变得比烈火沟壑还要宽广。 “武道粗鄙,我这一手,名曰——补天!”孟仲轻蔑道,由云雾汇聚的双眼看向天空。 “砰“”地一声重响,墨尺将烈火沟壑牢牢堵住。 半个幽州大地都感受到了来自苍穹的震动,无数人仰天而跪,以为是天灾降至。 此刻,盘坐于地的楚褚睁开了眼,一身拳势倒跌,看着憔悴。他来到陆行身前,低声道:“世子,此人至少是问道境的儒修,除非以道陨为代价,否则我不是他的对手。” 遥隔千里出手,仅一座虚像便让山巅境的武夫都无可奈何,这齐睦的师父到底是什么来头?孟仲?为何我从未在儒家书籍中听过此名……陆行心中思虑,拍着楚褚的肩膀,露出一个让人舒心的笑容,道:“三叔莫要忧心,尚未陷入绝境,长姐曾留了一道剑气在我身上。” 天空上,孟仲挥手将雷云平复,其中闪烁的功德气运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一个墨玉所铸的印章,头如鬼魅形状,底下刻着“北帝”二字。 “这是何物?罢了,所有因果皆由你起,自然要由你自己承担。”孟仲衣袖轻挥,印章和功德气运皆数落到齐睦的头顶,而齐睦周身的浩然气则以惊人的速度凝实。 “还等吗?再等就没那好杀了,那枚印章不简单。”本命剑气稚嫩的声音在陆行的泥丸宫响起,语气冰冷,似是对陆行墨迹的性格很是不满。 “若是齐睦因此跨入半步大儒境,你我可有一战之力?”陆行以心念的方式问道。 “能。只是不好掌控力道,一个不甚让剑气暴虐开,你所要保护的人可能会有危险。”本命剑气淡淡道。 陆行没再发问,只要还能杀就行。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齐睦的身上,天空中的墨衣虚像让他心中生出猜测:孙琦的神魂毁于天雷,那出手的有没有可能就是孟仲? 陆行提起步子,从楚褚的背后走出,然而仅仅三步后,一股庞大的压力落下,似乎周遭的天地灵气都在排斥他。 “你……是你逼得儒道出手?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你。”孟仲的目光落到陆行身上,言语略带困惑。 陆行昂着头,目光平淡地看向孟仲,淡问道:“这般看来,齐睦是你弟子?” “是。”孟仲打量着陆行,随即又把目光看向了高空的古刹,道:“你很特殊,你是这柄剑的主人吧。” 陆行点头,平淡的语气下藏着无穷的力量:“我不仅是剑的主人,今日我还要用此剑斩杀齐睦!” 话如晴天霹雳,让在场的众人都为之一变,所有人都想不到,陆行竟敢挑衅眼前这位抬手能屏蔽天道、极可能登临儒圣的虚像。所有人看向陆行的目光除了震惊外,更多是敬佩! 孟仲微微一愣,云雾合成的大嘴张了张,笑道:“你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要杀我的弟子?是觉得我杀不了你吗!” 天空当即暗了几分,四周有阴云涌来,如涛涛之水遮蔽了整个天空。孟仲一言,天地变色! 本命剑气暴躁的声音在陆行的泥丸宫中响起:“你、能不能别逞能!方才若不是我用剑气为你扛住了天地余威,单是落下势压便能将你的肉身粉碎。” “陆行!你莫要忘了,你已经不是抱丹境的修士,更没有楚褚一般的肉身。” 本命剑气的怒吼如同想在陆行耳边一般,陆行眯着眼,面容似是在享受什么,他以心念淡淡道:“我不是、有你吗?姐姐……” “咯噔!”不约而同的是两下心声,本命剑气沉默不语,而陆行的眼眶似乎有泪光晶莹,他笃定姐姐一定就在身边: 当年我一气之下跑到龙虎山,姐姐虽然嘴上不答应,却是偷偷地送了自己一路。 而现在,我陆行下山,遭人算计,仲子欺人。姐姐、她陆霜怎会坐视不管! “你在哪,为何小青找不到你,为何他人都说你失踪了,就连楚褚都不愿意跟我提到你的事情。为什么,要把北地的责任放在我一个身上,我早说过,北地是你的北地,不是我的!”陆行在心中接连不断地怒吼,下山这几日最担心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至今仍无消息的陆霜。 “你怎么猜到的……”“本命剑气“”的声音在陆行的心中响起,虽说稚嫩,却满是温柔:“我本以为楚褚来接你,更有龙虎山为倚靠,你便能平安回到雪津城,可我也没想到……你这般能折腾!” “本命剑气”的语气有些加重,好似恨铁不成钢,道:“不许哭,我雪津城的男人不能把自己的懦弱展现在别人面前。” “这世上,只要大道主人还活着,便不可能有剑气道韵能诞生灵智,”陆行心念道:“姐姐,你到底去哪了?” “回头说,当下还有大敌呢,我先助你退敌!”“本命剑气“”的声音稚嫩,但多了一份锐气。 云端上,孟仲微微皱眉,那柄古刹内的剑气有些不简单,论威力,怕是能将大道都捅出窟窿来。孟仲翻手调动一片云海,化为一只无双巨手朝陆行抓去。在孟仲看来,剑再强又如何,他完全可以先对付肉身疲弱的陆行。 楚褚见孟仲还要对陆行出手,连忙一个箭步来到陆行身前,一身拳势如虹,朝着天空落下的巨手打去。拳势中藏着无尽锋芒,锐利的拳风将云雾打散。 孟仲见状,心中有些不耐烦,他神识蔓延万里本就耗费极大,而山巅境的武夫向来抗揍,若是不想办法解决了那柄古怪的剑,便不算帮齐睦解决了危险。 手上云雾翻涌,云中腾飞出两条由浩然正气凝聚成的金龙,朝着楚褚袭去。 楚褚一跃而起,在空中与二龙交手,手中拳势一记能打散无数浩然正气,更是硬生生在云雾中撕出无数道口子。 “拳力十分,我出十二分,二从何来,乃是让天地以为有二!”“本命剑气”以心念说道:“这便是楚褚的拳道,只可惜此道过于霸道,自先古至今都没能有人走出此道,便是最相似的王霸拳道也是差了几分意思。所以,楚褚才不能以拳势合道,更是难以踏入武道第八楼——斩天人的境界。” “姐姐以为,三叔打得过吗?”陆行以心念问道。 “不能,楚褚的大道被封锁了,论手段他玩不过儒门的人。估计还要我出手,”“本命剑气”以心念回答,语气重了几分:“先与你说好,一但由我出手,我不能保证在杀掉孟仲虚像和齐睦时候能精确的控制住力道,若是有个闪失,你养在车架内的两个漂亮美人可就悬了,便是侥幸存活,也得落个容貌尽毁的下场。” 陆行眼神微微闪烁,她知道姐姐说的是玩笑话,可就如同小时候偷看别人家姑娘洗澡,一不小心被姐姐发现一般羞愧。 “姐姐,你听我说,她们是我在贾城相识的友人,只是因为投缘,这才在我这留着。”陆行连忙以心念解释道,就是理由找的缺乏说服力,但仓促之间能想到这些已是尽力。 “本命剑气”冷声道,只是声音颇为稚嫩,让人生不起寒意:“没跟你开玩笑,我在剑气上所留下的仅是一道分魂,并不能完美驾驭剑气,一但全力出手,恐怕会伤及无辜。” 此刻,天上的楚褚和孟仲分出了胜负。两条金龙被楚褚打得残破不看,露出了里边作为骨架的无数墨字,孟仲的右手向天上一探,一张铺天的金色大网落下。 楚褚边打边退,似是打算脱离金色大网的笼罩。两侧与之缠斗的金龙不顾伤势,如同两条锁链一般,将楚褚死死拖住。 金色大网随即落下,天地在这一刻仿佛定形了,任凭楚褚的拳势如何锋利,都无法逃出困住他的金色空间。 孟仲一番功夫终于将楚褚拖住,随后,他看向下方的陆行,喝道:“你便是今日之事的主谋了,欲坑杀我弟子,更是让山巅境的武夫出手,以力压人。” 陆行微微一笑,有姐姐坐镇,他的底气足了不少,反问道:“先生又何尝不是呢?赢者才配言公平,江湖如此,天下更如此。” “话粗理不粗,难得有这般明事理的人,既然如此,那便留下性命吧。”孟仲不怒反笑,右手高高推起一座云山,送到九天之上受无数雷霆浇筑。 “等等!”一瘦一胖两个身影跑到了陆行身前,正是张鸣和宴叁,其后还有两个断江境的武夫颤颤巍巍地跟着,似是害怕云端上那人随手丢下雷罚,。 “先生且慢,陆行杀不得!他是北地世子,雪津城的少城主!先生以儒正道,难道想要天下大乱吗?”宴叁扯着嗓子喊道,甚至还干咳了两声,吐出两口鲜血。 “是啊,先生良善,请宽恕陆哥,也给天下百姓一个机会,让幽州和北地免于生灵涂炭、山河破碎之苦。”张鸣跟着一唱一和,双膝跪到地上,双目有涓涓热泪流下。 两个断江境的武夫面面相窥,连忙跟着跪地嚎啕,就是喊声格外难听。 “你这……这是你在京城结交的朋友吧,真是怪丢人的。”“本命剑气”的声音有些迟缓。 陆行嘿嘿一笑,心念道:“姐姐不懂,这叫——义薄云天!” 第二十二章:“武仙”的脾气 “你叫陆行,北地世子?”孟仲问道,右手上拖悬着的风雷停止了汇聚。 “难怪有如此惊人的剑气,你是武仙的弟弟。” 跪地痛苦的张鸣和晏叁眼中露出喜意,连忙高呼道:“对,先生说的对。若是您杀了陆行,定会受到武仙的报复。” 一侧,陆行表面默不作声,内心则是以心念和陆霜沟通。 “姐姐,我若真死了。你会如何为我报仇?” “本命剑气”的声音有些高挑,道:“呵呵,无它,替你掀翻三家书院,让他们交出真凶。” “一剑挑文道,姐姐说的霸气。”陆行心念道。 “本命剑气”声音微顿,道:“大敌当前,还能这般……马屁精!” 陆行嘿嘿一笑,在山上呆久了,如今听到姐姐骂自己反倒觉得开心,一个词,欠骂。 “既然你是武仙的弟子,”孟仲的话顿了有一会,似是再拿什么主意,良久才开口道:“我饶你性命,但废你双足。你为北地世子,双足于你而言,无足轻重。” 这话听着有理,但细一思考就觉得奇怪,武仙的弟弟若是没了双腿,那便成不了第二个武仙。 “哼!”“本命剑气”的声音在陆行的泥丸宫内愤愤响起:“书院夫子的坦荡,都被这种小人败光了!” 陆行错愕,不知姐姐的怒因何而起,但既然姐姐生气了,那我便要替她出气。 “孟仲,”陆行直呼孟仲名讳,昂首喝道:“你为君子,实乃诈善,你若行恶,百密无疏,单是欲废我双腿之事,便足够荼毒百年。” “我若废双腿,便是穷极一生都不能踏足山巅境,如此无需百年,雪津城武道萧条、或者北地不再独属陆姓。” 陆行面起煌煌,步踏而起,身前的每一步都有一道道剑气拖着,竟朝云端之上而去。 “武道弱而民富足,那北地岂不是待宰之羔羊?” “儒以天下论国,而为道以身行恶。或饲君、或宰民,以求自身道长远,而忘君子为何。” 话如掷地,驱散了四周汇聚来到阴云。 “孟仲,你要来杀我,那便来,无需畏手畏脚、作茧自缚。” “儒家的一些人,贪图墨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晴起霹雳,似是天道都被陆行冒犯的话激怒了,雷霆从文庙上方斜着劈来,其上附着金芒。 古刹自行斩出一道冰寒剑气,和雷霆在中途相撞,两相迸碎。 古刹剑刃寒芒,再次斩出一道冰寒剑气护住陆行左右,随后,剑腾九空,如流光冲进云端之上的虚空。 而陆行的泥丸宫中,一个暴躁、冰冷的稚嫩声响起,或是说“傲娇”? “在这等着,姐姐给你讨要一个公道!” 陆行心中一个疙瘩:姐,您先别急,真不担心这孟仲一巴掌拍死你弟弟我啊?只可惜心念已经断开了连接,陆行只得绷着一张脸和孟仲对峙。 九天外,有星辰熠熠生辉,除了日月为最,便是文曲星较为醒目。 一身青衣的亮丽女子手持古刹,行走在无尽的溺水上。女子面上有嗔怒,一双丹凤眼怒视着前方,一个顿眉的功夫,身形已踏出万里余,前方正有一条占据了半个天空、瞧不到尽头的金色河流。 “儒道,给老娘出来!敢对我的弟弟出手,真当我陆霜是死人!”分魂脱离剑气后,声音变得成熟。 金色河流中泛起浪花,浪花朝陆行扑来,浪涛看着小,出了金色河流后变得高如千丈,以劈天盖地的势头朝陆霜涌来。 “白玉第五楼,借我断江气!”陆霜剑划周天,无垠剑气在道界的四面八方涌出,以古刹剑锋为引,剑气被汇聚到一处,随后,剑落——断江! 剑气所过,浪花跌落,江河退避,整个金色浪涛被一剑分为两半,浪头落到溺水上,激起的水浪朝陆霜袭去,也被剑气皆数斩落。 无垠剑气斩断浪涛后并未停下,而是朝着金色河流中而去,剑气有形,竟硬生生让江河断流。 一个青袍白发的背影在河流中晃过,手掌在剑气上费力一推,将剑气折成两断,金色河流才得以续上。 “陆霜,你莫要得寸进尺。此为道界,你仅一道分魂,不是我的对手!”儒道的声音颇为稚嫩。 “呵、呵,”陆霜笑道:“你大可试试,我倒要看看你这浩然河流能否在我剑下完好!” 儒道久久不语,而远处的虚空中,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小踟蹰,怎么跟一个道灵怄气呢,”溺水上,糟蹋老头架着一辆小舟晃荡,右手尚握着个酒葫芦,空出的左手招呼,道:“犯不着、犯不着——” 道灵见到糟蹋老头后,便一个踏步回到浩然河流中。 “踟蹰是你能叫的?”陆霜眉头皱起,挥动手中古刹,剑气挑起溺水,欲图将糟蹋老头的小舟倾翻。 糟蹋老头也不恼怒,伸手探出紫色葫芦,将卷起的溺水收入葫芦中,道:“溺水难取,可莫要浪费,小踟蹰这一剑厉害,足够老头我半个月的酒了。” “孟仲为何?”陆霜一剑过后,气也消了不少,主要是古刹内的本命剑气经不去霍霍。 糟蹋老头眼珠子一眯,小舟在陆霜十余丈外停下,他笑呵呵道:“那是南边的人,不归老头我管。” “齐睦和陆行的争端,是谁的算计?”陆行直截了当地问道。她不是第一天认识糟蹋老头了,这老头心思多,但人不算坏,至少在儒教里边算是最实在的。 糟蹋老头捋捋胡子,闻了闻葫芦口的酒香,道:“孙琦死得蹊跷,天门打开时,大伙的心思都放在上界。下死手的人很谨慎,没留下什么痕迹。” “真想查,估计得从下场的魑魅身上追究。但是咱和道教有约,手伸不到鬼界去。” 糟蹋老头扬了扬眉头,嘴唇上方一根胡须被他拔落,轻飘飘地说道:“有人在打听你的事,话说,你的伤还好吧。” 陆霜眉头一挑,听出了糟蹋老头的话外音——有人在打雪津城的主意。 “替我问候一群死老头,若是有人敢在陆行回雪津城的路上生事,我必一剑断他传承、毁他庙宇。” 话落,陆行手持古刹挥出一道剑气,剑气朝天上星辰而去,直到触碰到一层薄膜而四散开,剑气如落雨般朝四面八方遁去。 剑气成音,承载着陆霜的冰冷,响彻在诸天道界: “莫要忘了,我北地陆姓向来不是泥捏的,北地的剑开得太平,也灭得仙神!” …… 下方的贾城。 陆行注视着孟仲,心中揣摩着说词,古刹被长姐的分魂带走了,我可没能耐打赢孟仲。 “先生既然至少是大儒的境界,为何我从为听过您的名讳?” 孟仲沉默不言,周遭的浩然正气如磨刀石一般刮着护住陆行周身的冰寒剑气。 周遭的冰寒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陆行微起眼,看来是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姐,最多十息,您老再不回来,我可就真要殒命了。”陆行以心念不停联系着古刹,着实是没什么手段了。 “吵什么吵,拿出你和老天师叫板的气势啊!一个大儒境的书生,瞧给你吓的。没样!”“本命剑气”的稚嫩声音在陆行泥丸宫内响起。 陆行嘿嘿一笑:“姐姐回来就好。” 天空中有一寸芒划过,古刹以极快的速度回到了陆行身边。 与此同时,东南边极远的天空,一股浩然正气冲天而起,白鹿书院供奉的文庙内,孟仲的名牌在第三列,朱红的字闪着光辉。 一声悠长的叹息透过无数虚空传到北方,仅有孟仲一人能听见。 “仲子,你要是再不回来,三圣同责。” “你本为待罪之身,若是再坏了规矩,便是你那小徒弟也难保其性命。” 孟仲以同样的传声方式回问:“今日若我不插手,我的徒弟定要被坑害!你难道要我干看着吗?” 那叹息声等了很久再度传来:“存齐睦贤人境,位列文庙功德碑第二百九十一。——亚圣留。” 文庙功德碑,乃是儒圣所铸,受后人供奉,位列之人享有轮回。 历代仅有贤人以上的儒家子弟才有资格,话虽如此,但千年来以贤人境位列功德碑的不够一手数。 “他这是……怎么了?”陆行以心念的方式问向陆霜,眼前的孟仲虚像一动不动,好似神游太虚。 “本命剑气”以心念道:“有人在寻他麻烦。” 二人心念间,孟仲的云雾虚像再次有了动作,右手翻涌出浩然正气,一团接一团,十余团浩然正气被他一股脑地丢向下方正在悟道的齐睦。 随后,孟仲左右手各自有一道雷云汇聚,分别朝着陆行和楚褚丢去。做完这一切,孟仲的云雾虚像再没了动作,风轻飘飘一吹,又散成了漫天云雾。 楚褚本就被孟仲堵上大道,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三成,又被金龙和天网所束缚,这一记雷霆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让他筋骨受损,便是以武夫的恢复能力,也得一两日的功夫。 “三叔,当心。”雷云一实一虚,陆行仅一剑就将虚的雷云打散,踏着剑气朝正在下坠的楚褚追去,好在有陆霜在操控古刹,剑气织成一张大网,将楚褚拖着向地面落去。 地面上,战场的中心。 天赐宝剑倒插在地上,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震颤。 齐睦盘膝闭目,五心向天,手脚动作与楚褚方才召出大道时极其相似。 …… 高处的云端,孟仲最后的意识消散。 “徒儿,为师仅能送到这里了。一日之内,突破为贤人,再问寻大儒境,吾欣慰……” 第二十三章:授剑,战半步大儒! 道界,一条浩然长河内。 一身白衣踏一叶扁舟,远看飘渺,却在翻滚的浩然长河中平稳逆流。 无数残破的道韵顺着河水流下,其中有些块头较大的道韵。这便是半步大儒才能踏入的浩然长河,贤人圆满的儒生在浩然长河逆流而上,寻找强大的道韵。 齐睦看向前方,他已逆流三里远,其上的阻力愈发大,木筏的速度降了不少。 “得赶时间,仲师拖不了多久的,那人既然在算计我,那就不会让我轻易拿到‘锚’。” 天赐宝剑的虚像浮现到齐睦身前,为其开路,这一行,又是三里。 “仲师,遇上麻烦了吗?” 齐睦脸色微变,一身浩然气蓬勃而发,贤人破境才能得到进入浩然长河的机遇,对于他和仲师来说很是重要。 只有找到“锚”,他才能帮孟仲洗脱冤屈,也能让自己恢复嵩阳弟子的身份。 “轰隆!”浩然长河上有惊雷响起,霹雳惊起道道波涛,朝齐睦袭来。 齐睦脸色铁青,口中喃喃:“当真,来不及了吗?” 落下的雷霆有名——醒雷!当溯流之人在外界的肉身遇到生死危机时,儒道便会降下雷霆,送齐睦回归现实。 仓促之余,齐睦随手在江水中一捞,捡了枚较大的道韵,便被一道雷霆劈出。 …… 贾城 陆行手持古刹,如一株静竹站在齐睦身前。他没有出剑偷袭,而是利用剑意逼迫齐睦回来。 “他在走浩然长河,打断他!”“本命剑气”心念道。 “快点,别给他时间,道界里时间的流速和人间不一样。”“本命剑气”催促道。 陆行当机立断,滋敌的事情他不会去做,古刹一挥,冰寒剑气朝齐睦袭去。 天赐宝剑震动,剑身溢出数道剑气试图阻拦,却被冰寒剑气摧枯拉朽般磨灭。 就在冰寒剑气即将触碰到齐睦眉心的时候,齐睦醒了。 冰寒剑气被齐睦用左手轻飘飘地推开,右手向前一握,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天赐宝剑。 “我回来了!”齐睦站起身子,放声喝道。 声音嘹亮,响彻在整条街道。然而,十余息后,齐睦的身边仍旧是空无一人。 整个街道里,五百红甲士卒因为使用血煞阵力竭而亡,除了公孙倡外的四名中品武夫身重寒气,已经奄奄一息,而公孙倡则是被“儒道”一掌拍死,肉身陷在了泥土堆里。 “原来……就剩我一个了。”齐睦的声音很冷,让围观的众人不寒而栗。 陆行开口道:“你输了,不过,你并非输给我,我比你命好。” 陆行笑得很淡然,生为北地世子,他从未抗拒过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当然,他也一肩挑起了他要承担的责任。 齐睦目光冰冷,手持宝剑在天空书写,单单一个“睦”字,道:“世子莫非觉得稳赢我?” “我一日,破二境,已经踏入半步大儒。” 齐睦将从浩然长河带出的道韵按进“睦”字内,道:“楚褚重伤,你拿什么和我斗?” 随着“睦”字和道韵的融合,齐睦一身的浩然气开始翻涌、蜕变,伴随着一股金色的光芒,浩然气成功蜕变为浩然正气。 “我已孤身一人,若是我想,覆灭此城又如何?” 话如律令,天空有阴云翻覆,一声声雷霆响起,压抑笼罩着整个贾城。 齐睦双目通红,他单手抵着太阳穴,额上的青筋暴起,牙龈溢血,苍白的面色很是骇人。 “陆行!将黎芮还我!” 齐睦暴躁地挥动天赐宝剑,暴虐的剑气朝周遭肆虐,武庙众人纷纷缩起脑袋,纵使有武庙庇护,也有零星的几道剑气穿过砖墙,几个商贾中剑,当场便身亡。 辛乙费力地挥动马鞭打散迎面而来的剑气,他咧嘴一笑,哪怕被震出内伤也不在意——车架里的可是世子内定的夫人。 车帷被气浪掀开一条缝,黎芮目光中满是担忧,她紧了紧红裳,蹙眉道:“公子的头疼病又犯了。” “情蛊!他被人种了情蛊。”“本命剑气”以心念道。 陆行眯眼,情蛊乱人心智,若是一位半步大儒的强者发了疯,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姐姐,借我本命剑气。他杀了张琦,于情于理,我都要诛杀他,还兄长一个公道。” 陆行提步上前,手中古刹溢出冰寒剑气进入陆行体内,在陆霜的控制下,所有的冰寒剑气以温柔的方式穿过陆行的经脉汇聚到丹田处。随之,陆行身上的剑意强度陡增,以惊人的速度飙升至大宗师。 “大宗师的剑意和半步大儒的境界,二者一战,怕是年轻一辈最精彩的战斗了。”断江境武夫站在张鸣的身侧,抬手又是一道掌劲将肆乱的剑气打散。 张鸣皱眉,担忧道:“陆哥有胜算吗?要不你们也去帮忙。” “是啊,你们两个好歹也是断江境的武夫,再加上陆哥应该能稳赢齐睦吧。”宴叁也是在一旁附和。 两位断江境的护卫面面相窥,相继苦笑:“少主高看我们了,我们若对上齐睦,怕是撑不过三招。” 两个护卫面带苦色,道:“咱们还是别给世子拖后腿了吧。” …… 剑气入体,大宗师的剑意过于强横,陆行与齐睦过了几招,施展起来稍稍有些不适。 “静心,齐睦的道韵有些古怪,能扰乱你的气机。”“本命剑气”心念道。 陆行心领神会,七分剑意沉入泥丸宫,仅以三分御敌,一时间反倒剑招通畅了不少。 齐睦目色赤红,已被情蛊彻底迷失了心智,挥舞着天赐宝剑,浩然正气随之肆虐开。他怒吼一声,身形朝陆行逼近,宝剑上也散发着煞气! 而这时,一个“血”字在剑身上浮现,道韵有名——无间血狱。 陆行小心招架,边打边退,论肉身他比寻常人好不到哪去,每一步都要小心为上。再是一剑格挡开齐睦,陆行往后退开距离,在他背后的空中,浩然正气形成一柄巨斧向他劈下。 “铮!”陆行一记冰寒剑气斩出,将巨斧打散。 “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浩然正气能帮齐睦瞬间恢复伤势。凭我们的气力,不可能耗光这一地的浩然正气。”陆行心中恨得牙痒痒,该死的孟仲,若非他离去之前丢下十多团浩然气,这齐睦也没这般难杀。 “闭嘴!让你磨练剑技就好好练,杀齐睦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给我好好感受剑意大宗师境。” “算了,真笨!我亲自教你,一个失去理智的半步大儒,能打得这般费劲。”“本命剑气”以心念道,言语中皆是数落。 古刹内,一身青衣的陆霜抿着半边嘴角,右手探出将陆行留在古刹内的剑意带上,一步便出了古刹。 “呼,”古刹剑灵颤巍巍地爬起身子,裸露在外的一双白净的小腿不住地颤抖,道:“吓死了、吓死了,这回摊上一个有大后台的主人了。” “完了、完了。小古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呜呜……”剑灵蹲坐着,两只小手无处安放。 外边 青衣如虚妄,披帛及腰、履鞋落地,玉手探出,单单伸出两根秀丽翠指,搭在了微抖的剑刃上。 “铮!”剑刃如鸣,声声作响! 陆霜左手按在陆行的腹部,右指顺着剑刃,古刹向前一刺,快如蜂鸟,剑气凝而不发。 迎面而来的齐睦的剑气被陆行躲过,陆行右剑以天人指路起式,朝齐睦攻去,古刹与天赐宝剑相碰时,古刹的剑身上流光一闪,凝实的剑气朝齐睦面门而去。 齐睦侧头躲避,手中的剑却落了下风,陆行的剑刃擦着天赐宝剑的剑身朝着剑柄处滑动,随后剑锋一转,挑向齐睦的手腕。 “该死!”齐睦目中惊怒,天赐宝剑脱手,右手化掌向陆行袭去,而空着的左手一把将落到空中的宝剑接住。 陆行剑刃朝着齐睦的手臂砍去,却如砍在金石上一般,剑气密如蜂虫,却被浩然正气凝聚的护甲皆数挡下。 “笨!他已走火入魔,怎么可能护得周全,寻薄弱处攻击。”陆霜探出右手握住陆行的持剑的右手,晧腕一转,剑刃画了一个圆,将齐睦袭来到右掌隔开。 随后,陆霜空着的左手扣着陆行腰间的肉,用力一拽将陆行的左脚向后挪动。陆霜的右脚探出,踢在陆行的右脚尖。陆行重心微偏,一半身子依靠在陆霜怀中,二人如盘旋之鸟,避开齐睦的左手剑,青色裙摆翻飞如云烟。 二人身形合一,右手齐齐探出,古刹剑鸣如百鸟朝凤,剑势凝聚霜晶而落,雪花消融之时,周遭的浩然正气尽数被破坏,这一剑气实打实落到齐睦胸口,将他打飞数十丈。 “这一剑名——落雪。人都有弱点,若是没有,便尝试为对面创造……”陆霜秀口轻吐,青丝拂过脸庞,随后沐秋风而触耳。 青衣虚妄,旁人是看不见的,这如画的“丽景”单单陆行能看得。 “姐姐……”陆行目光闪烁,一时挪不开眼睛,口中喃喃:“一身青衣落人眼,似诗如画比云烟。” 陆霜侧头看去,二人仅隔着咫尺,眉眼微颤,露出大半个眼白:“不正经,谁教你这般油嘴滑舌,怪不得到哪都能哄骗女孩。” 陆行嘿嘿一笑,乖乖闭上嘴,将心思放到剑意上。每逢姐姐在身边,他真的很心安。 陆霜瞧着认真感受剑意的陆行,泛到脸庞的红意消散:“长得倒是愈发俊朗,就是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 “啊,嘶、啊——”不远处,齐睦身上的浩然剑气翻涌,伴随着齐睦胸口的鲜血溢出,浩然正气如摸了一层血煞。血煞般的浩然正气直冲云霄,如浓墨扩散,天空的凝聚的乌云迅速被染成血色,直至将整个贾城覆盖。 陆霜右手划过颈间,将落下的青丝揽到脑后,嘴角抹过一丝笑意,目光锐如一柄青锋长剑。 “有意思,血字道韵加上浩然正气,有一丝‘域’的味道了。这东西,在古墓外可不常见……” 第二十四章:白裙仙女的殷勤 血云笼罩下的贾城显得诡异,其中血云比较厚的地方,已经有血色的雨水落下。 城中的百姓,无论是在外躲雨,还是在房屋内躲雨,他们身上都有一丝丝血气散出,整个人的肤色也随之便红,血丝泛上眼白,如蛛网般让人恐惧。 “陆行!你想杀我?那我便拿整座城池的人为我陪葬!”齐睦腾空而起,手中的天赐宝剑指向天空,无数血气凝聚在剑身之上,如血色漩涡。 血煞之气弥散在全城,在浩然正气的加持下更是破坏力陡增,除了有应天书院弟子镇守的文庙,其余地方皆受到了血气的侵蚀。 有些人甚至眼红至相互厮杀,武庙顿时青光大盛,一个美鬓官帽的雕像散发着青光,手中偃月刀将血煞之气震退,但还是有些疲弱的商贾受到侵蚀,化为丧失理智的厉鬼一般疯狂。 “想不到这齐睦如此邪门,这血煞竟然连我的领域都能侵蚀。”楚褚将领域打开,盘坐在车架旁,护住其余三人。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半步大儒并得到“血”字道韵的齐睦,便是全盛时期的他都没有把握稳稳拿下。 世子当真行吗?楚褚眼中泛着忧虑:但愿世子能有手段对付齐睦,否则……老夫便是自焚大道也要为雪津城保留火种! 此刻,战场的最中心。 陆行侧头,同一旁的陆霜说道:“情蛊已经完全把齐睦控制住了,此刻再不杀他,这空中的血云怕是会让贾城百姓死伤无数。” 有什么可催的,让姐姐多瞧会儿……陆霜虚妄的左手摸向陆行的头顶,良久,才再度回头看向高空中的齐睦。 “半步大儒,除了浩然气的蜕变外,肉身也会发生些许变化。” 陆霜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捻着古刹剑刃,食指的白面轻扣着剑刃,似在敲着音律。 “剑意未入道,终究只能有幅增之用,你自身修为太弱,也就比凡人好上一丁点。若这都能斩杀半步大儒,那也太瞧不起儒修了。” 陆霜看着陆行诧异的眼神,嘴角抹过笑容,眨眼道:“姐姐的道伤了,没法借你用。不过,姐姐可以借你的剑意,走出几步道来。” “借我的剑意,走出大道?”陆行面露惊愕,世间剑客皆有自己的剑意,剑意由心生,因人而异,哪怕相差毫厘,也是截然不同的。姐姐的话,这已经超过了他对剑意的理解。 陆霜眉头一条,左手的翠指逐波,弹在陆行的额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大道同归而殊途。何况你的剑式,可是我手把手教的——” 话如悬音,陆霜的步子踩在地上,剑意化为道道涟漪,她的手穿过古刹剑脊,从里边攥出一个小巧的剑灵。 “把人形散了,便成剑胚模样。” 冰冷的声音把古刹剑灵吓得浑身一颤,脚丫子悬在空中直晃,流光一闪,便化为一柄青锋长剑。 武庙内,不知其解的众人议论纷纷,困惑着陆行的动作。 “世子为何一动不动?莫非是被血煞之气侵蚀了?” “切莫胡言,没看见世子的剑气愈发凌冽了吗?说不得是进入了传说中的顿悟。” 张鸣对一旁的护卫问道:“陆哥这是怎么了?忽然就不进攻了。” 断江境护卫认真观察着,道:“少主请用心感受,有没有觉得空气都在进行一种有节奏的颤动,世子的剑意似乎在蜕变。” “剑意大宗师之上,为何境?”另一名断江境武夫身子颤抖,而他的腰间也挂着一把长剑。 宴叁连忙道:“这我倒是知道,大宗师之上,便是道。” 说者无心,可嗓门却是异常响亮,武庙众人的心神为之颤抖,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心中思绪翻飞。 “北地世子,才二十岁吧。” “甚至还没有加冠,却要踏入道境?” “这哪是什么少年之争,一边是半步大儒的齐睦,一边是企图突破道境的陆行。” “天下英杰,不过尔尔!” …… 陆行动了,也同时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在别人看不到视角里,他踩着陆霜走出的脚印,一步步紧随其后,分毫不差。 “别关顾着跟,用心去感受,剑道一途,最为亮丽的便是其中的风景。”陆霜手持古刹剑灵于前方开路,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被她从道界偷偷带下的无垠剑气在前边试错,大道演变无穷,从无生有走出一条剑道亦是难上加难。 索性眼下并无踏入道境的大能在此,也得亏应天书院的糟蹋老头用文气遮蔽了此方势运,让外人不得窥看。否则,定能听得惊呼:“武仙竟能为人开道,如此剑道至尊,天下怕是已无人能出其左右。” 陆行屏气凝神,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生怕一步出错,让姐姐的心血白费。 “放松些,这是你的剑意,我只是试着帮你走出一段未来属于你的道。论此道,你应该要比我熟悉。”陆霜叮嘱道,她甚至没工夫回首,心神皆数落到了前方,行十丈而道成,当下就差一丈了。 陆霜一步走出,步落,莲花生,道成! 古刹剑鸣而出,一头扎进剑道中,如鱼入大海,前方就是无比宽广的道。 “还不跟上,能走几步看你造化了。”陆霜抬脚揣在陆行屁股上,差点让陆行一个踉跄摔倒。 行道之事,陆霜没有办法代劳,能走多远仅能看陆行造化。 待陆行艰难稳住身形后,回首一望,发现自己已经踏在了道上。前方有仙宫瑶池,无数赤足仙子路过,看着一身糟蹋的陆行莺声燕语;极高处有一琉璃门户,宝玉为匾,刻着“南天”;两侧是琼楼玉宇,有两批仙人驱赶着赤须龙和丹顶凤。 “快来,这无妄虚境可好玩了,你心中想什么便能出现什么。”古刹剑灵飘在前方,在一处很小的灵池里游泳。 无妄虚境!陆行猛地惊醒,齐睦还在凝聚血云能,若是放任他继续,怕是不知会死多少人。 陆行踏出第一步,脚下有无数剑意凝实,这一步走出,大道也多出一丈。 “主人、主人,加油哦。”古刹剑灵双手拿着两圈小花,上下挥舞着。也就这时候,古刹剑灵才舍得叫陆行一声主人。 这第二步,陆行泥丸宫中的剑意尽数涌出,大道每多一丈都极为重要,所以陆行使上了所有的剑意。 一股来自无妄虚境的排斥力让剑意难以凝实,再多的剑意落到上边就跟打水漂一般,几乎是顷刻间,八成的剑意都被打散,陆行这第二步仅迈出一只右脚,便摇摇欲醉。 “不能这样下去,我的剑意不够纯粹,比不得真正的大宗师剑意。”陆行咬咬牙,以身为剑,双脚直接踏在了前方的虚空中,脚下的剑意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逐渐凝实,将排斥的力道尽数挡住。 “哇、好棒耶——”古刹剑灵的衣服还湿着,围着湖边转圈圈,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陆行沉下心思,消化着踏出两步后剑道所反馈的无上真意,泥丸宫内消耗殆尽的灵识也在迅速恢复着。 古刹剑灵趴在岸边,瞧着打坐的陆行,小嘴嘟起,道:“哎呀,看来没有第三步了。罢了、罢了,有十二丈的大道为依托,我就能跑到剑身外边玩咯。” 远处,一位白裙仙女端着红木盒子,披帛随风飘动,白裙仙女踏云来到陆行身前,作揖道:“公子,你为古刹的主人,享有故人恩惠。” 古刹剑灵连忙躲到陆行身后,仅露出小脑袋打量着白裙仙子。 白裙仙子微微一笑,将一盘瓜果递给古刹剑灵,道:“古灵何须避讳,君上让我向您问好。” 陆行目光微眯,他从未来过无妄虚境,可从未听过这地方会有仙人。瞧着古刹剑灵一副想要瓜果,却又不敢上前的模样,陆行接过白裙仙女的瓜果,微微一笑:“待我谢过你口中的君上,不知你口中的恩惠为何?” “主人叫我小古就好,”小古端起瓜果盆子,躲到陆行身后品尝。老远便闻到香味了,可把她馋坏了。 白裙仙女恬然一笑,似乎并不意外小古的表现。她退开两步,挥手撒下些许花瓣,道:“公子十丈开道,后行二丈,君上有令,让我为公子再开三丈,计十五丈!” 前方路上,剑意顺着花瓣凝聚的方向汇聚,仅是片刻的功夫,三丈远的道路便形成。 “这、这也格外轻松了些吧。”陆行心中满满的感慨,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才走了两丈,这白裙仙子轻飘飘挥手,竟然就多出三丈,若是再多挥几下手…… 陆行咽下唾沫,将心中升起的贪念尽数压下,大道动人心,守住本心比什么都重要。他起身连走了三步,在第五丈之处盘腿而坐,比之方才还要强烈一倍的无上真意涌入泥丸宫。 “公子似是有些心急,莫非外边正有大事发生?”白裙仙女的目光澄澈如清泉,似乎能探读人心,道:“仙境不受外界的时间长河束缚,公子何时进来的,便会在何时出去。” 不受时间长河束缚!简单的一句话落到陆行耳中如同惊雷,是什么样的存在能有这般能耐,陆行想不明白,何况他眼下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 长姐在等自己稳定大道,外边的楚褚、魏颖和黎芮都在等自己,能对付齐睦的仅有脚下的剑道,此刻多走一丈,便能让长姐少费点心思。 “姐姐向来脾气拗,她虽一口答应能杀齐睦,但究竟会付出什么代价除了她自己没别人会知道。” 陆行在心中叹息,姐姐这些年为了北地,从来都没有轻松过。当年甘愿退让世子之位,也是想和姐姐过几天安生日子。他在京城为质两年,深知别有用心者对雪津城的恶意。 第二十五章:剑道十五丈,一剑破血云 天空,齐睦睁开了赤红的眸子,天赐宝剑被烙上一条条血红的道纹,他目光落至下方,扫视着武庙周遭的所有人。他右手握着天赐宝剑高高落下,血气长刃,拖出血色残影,三道剑气朝下方的三个方向而去。 “不好!”两名断江境武夫连忙来到武圣像的一侧,一身真气如江河汹涌而出,帮助武圣像稳固结界。眨眼过后,血色剑气落到结界上,两名断江境的武夫面色赤红,喷出一口鲜血,两股力量掀起的气浪席卷整个武庙,导致人仰马翻、哀声遍地。 气息最强的血色剑气朝悟道中的陆行而来,陆霜眉头蹙起,陆行正在悟道,当下没法动用陆行的剑意,而她的冰寒剑气早已告竭,仅残留一丝护住分魂。 怎么办?陆霜暗自调动分魂的力量,她要为陆行争取时间,便仅是一丝冰寒剑气,在她陆霜手中,亦可重伤大儒。 剑气聚,蓄势待发,欲一剑破血色剑气,再上高空重伤齐睦。 “啦哗、咻……”琴音如刃,挡在了血色剑气落下的途中,车架的帷帘被气浪掀起,厢中有丽人,素手勤操琴。 好养眼的女子……陆霜眯着眼,平复了翻涌的神魂。她抬手牵动琴音掀起的风刃,翠秀玉指再空中比划,将琴音杂乱的攻击织成一张紧密的大网,将血色剑气彻底打散。 最后一道血色剑气来的稍慢,朝车架而去。楚褚提步而起,双拳如流光打在剑气上,肆虐的剑气突破了他的肉身,剑气虽被打散,却让楚褚的伤势更重了几分。 天空,齐睦的血目牢牢盯着车架,口中念道:“黎、芮……” 齐睦手中的天赐宝剑高举,喝道:“无间血狱——赦令,群魔现!” 空气中的血气如一条条经脉般闪烁,那些被血气侵蚀而倒下的人纷纷爬起,步子散乱,重心不稳,却已怪异的姿势站着。像这般的人足有上万,他们以各种奇怪的角度抬起头颅,随后朝同一个方向而去。 “血尸!该死的,此举不知会害死多少人。”韩瑞咬牙道。 “是啊,贤人,我们难道要袖手旁观吗?若是放任齐睦为所欲为,怕是后果不堪设想。”有弟子附和道。 楚修明站在大堂的最中心,瞧着应天书院的十个弟子和自己从数千寒门中选出的九人,郑重道:“文道遗迹将开,我的任务是守护文庙。至于齐睦所为,请相信世子!” 堂下的十九人纷纷皱眉,似乎都在问同一个问题:为何贤人这般信任陆行? …… 数万血尸包围了武庙周遭,武圣像的结界对血尸没有作用,商贾纷纷排除自家的护卫,随两位断江境武夫的指挥挡在最外边。 战场最中央,血尸将陆行团团围住,从四面八方发动进攻,都被陆霜调动残留的冰寒剑气尽数杀死。陆霜的脸色并不好,便是如此节省使用,她也撑不过一刻钟。 车架旁,楚褚破口大骂:“真是邪门,连我的领域都没效果。如此,就别怪我无情了。”楚褚冲入血尸群中,每一拳一脚都能带在一个血尸,但时间一久,无数血液粘在楚褚的身上,竟然让他的气息越发的弱。 车厢内,魏颖的琴音从未停过,手指被细弦划出血来,她眉头紧蹙,面色泛白,显然是不停用琴音攻击让她有些吃不消了。 一旁的黎芮手心紧了紧,她眼中闪烁,似乎在做什么决定一般,身形一动,竟然打算走下车架。 “黎芮!停下……”魏颖忍着指尖的疼痛,咬牙道:“若是世子知道,定然不会答应的。” 黎芮的身形微顿,半身红衣踏出车架外,她颤声道:“若是我的死,能消解两位公子之间的仇恨,那黎芮甘愿赴死。” 蠢吗?魏颖皱着眉头,眼看着黎芮踏出车架,弹琴的素手微颤,琴音顿时暴躁了不少。 红衣亮眼,如沐火之群,黎芮走下车架,周遭包围来的血尸前进的动作变得僵硬,他们匍匐下身子,离得近的血尸竟然朝黎芮下跪,后续的血尸注意到车架旁的这一幕,纷纷停止了无休止的进攻,数万的血尸齐齐朝向黎芮的方向,目光有红芒闪烁,随后跪膝俯首。 黎芮面色潮红,红衣披帛飘飞,双手捧着一卷红绸缎。她行走在血尸潮中,如葬乱之花,举世瞩目。 “又是个美人!”陆霜气得牙痒痒,两根翠指一记暴扣在陆行的脑门,心中骂道:臭弟弟,沾花惹草也要有个限度,让你为陆姓留个种,没让你荒淫无度! 若是陆行知道陆霜对他的怨责,定要大喊冤枉,这几日有小钰耳提面命跟着,他哪敢碰其他姑娘。 黎芮抬头看向天空的齐睦,声线微颤:“齐睦,我在这里。杀了我,放过其他人,可好?” 天空,齐睦偏头向下看,血目中有黑光闪过,他脸上有条条血红的脉络,撕扯着喉咙怒吼道:“黎——芮——” 齐睦高举起天赐宝剑,血气从城池的四面八方而来,浓郁的血气汇聚在剑尖,连天空的血云都因此暗淡了颜色。他将剑尖向下挥落,一道如血月般的弧形剑气落下,杀气弥散。 齐睦……黎芮的瞳孔中闪烁着血色的光芒,她端着红绸缎,双腿紧夹着,不愿意两股战战的死去。气浪吹动红裳,裙摆翻飞,红绸缎的尾部随风舞动,右肩的红衣滑落,肩骨如红玉,肌肤盈盈色。 “她在求死?为何……如此美人死于此难,可惜了。”这几乎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魏颖疯狂弹动着琴弦,血染弦根,食指的指尖狠狠地陷进了琴弦中,魏颖吃痛,可无论多少的琴音,在血月剑气下都是飞蛾扑火。 “楚大人,救救她。”这是魏颖的悲呼。 楚褚不顾伤势,腾空而起,欲用拳势推开血月剑气,可经连久战的他早就没了强悍的力道,仅一个照面便被打落。 陆霜眯着眼,抿着半边嘴,她不能出手,要给陆行留着最后一分力来对付齐睦。 死亡,头一回靠得这么近。好似死的不止黎芮一人,而是斩在了所有人的心口。 …… “呼、呼……”沉重的吐气声,黎芮的胸口起伏,香汗淋漓湿了衣衫。 一身白衣如雪,长剑如龙,剑锋之上,有满月寒光。剑气再美,却不及青丝翻飞露出的面容。 “剑道十五丈,此剑便为——白龙十五!”陆行放声大笑,古刹随心而动,人剑合一,直朝上方的血月剑气而去。 血月被白龙打碎,四散如漫天烟火。 “谁、准你死了!”掀起的烟尘中,一个冰冷和霸道的声音响起,湿润的气息涌到黎芮的耳垂,让她浑身一颤。 陆行来到黎芮的身前,一把握住她捏着红绸缎的右手,盯着她慌乱的眼睛,冷声道:“你还欠我一命呢,你若死了,我找谁要?” 旁人听不得此间耳语,却都是面露喜色,因为——能救他们的陆行回来了。 武庙内,那名习剑的断剑境武夫拖着重伤的躯体,对着陆行的方向叩首,口中颤抖地吐出两个字:“剑、道——” “剑、道!”两个字如雷音响彻在所有人的耳中,所有的商贾、权贵震惊之余,心中更是如释重负。 晏叁不敢置信的眨眨眼,随后高兴地一跃三尺高。 “我京城三少中,竟有一人能踏入道境!陆哥威武!” 车架旁,楚褚面露惊愕,老脸泛起红潮,一双铁拳对着空气一顿输出,宣泄着心中的兴奋。 一侧,魏颖瘫倒在车厢内,琴随意掉在木板上,她的嘴角抹过笑意,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公子醒来就好。” 战场的中心。 陆行的左手牢牢牵着黎芮的右手,右手握着古刹,剑锋所指,正是高空中的齐睦。 “能走五丈,真不错,超乎了姐姐的预期呢。”陆霜一个跃步走到陆行身边,葱翠玉指触碰着剑脊,目光满是欣然。 “该死!”高空的齐睦怒视着陆行,天赐宝剑不停抽调着血云的力量,一道更加强大的血月剑气正在汇聚。 “该结束了!”陆行腾空而起,这是他和陆霜共同的心声。 陆行凡人之躯,扛不住太多的负担,若是调动大道,那便只能全力挥出一剑。 “如此,一剑定胜负,一剑、足矣!” 世间总有人问,什么是剑光?什么是剑道? 那么在此幽州东南的一座城池,城名——贾,所问之人定能找到那一剑的答案。 剑光聚,破血云,夺落日金辉。 陆行一步踏出,如仙人慢行,手中古刹响起声声剑鸣,这一路,一共走了十五丈远。陆行止步,右手起了一个刺的剑式。 “小古,姐姐。我们出剑吧!” “好!” “好!” 两声脆鸣在陆心的泥丸宫中响起,随后,白光撕破半个天际,剑光如彗尾,陆行直往齐睦刺去,强横的血月剑气在剑道面前撑不过一秒。 “咻、咻!”众人的视野被白光挡住,仅能听得一声声剑鸣。 白色的天空似乎有“雨水”落下,格外黏稠,有刺鼻的铁腥味。 血染天空,一剑封喉! 陆行回到地面,目光惆怅,这一剑杀了齐睦,却也陆霜让的分魂彻底消散了。 “伸出手来。”陆行对身前发愣的黎芮说道,声音不容拒绝。 黎芮怯怯地藏起眼帘,将白净的晧腕露出,手心放在红绸缎之上。陆行手中古刹一挥,在黎芮的手腕划开一道口子,黑色的血液流出,等了一会,一只粉红的虫子从伤口中掉落。 情蛊已死,变为剧毒,要及时排出。 黎芮身子微颤,睁眼看向陆行,目光再无淡淡血色,澄澈如玉。她踮起脚尖,玉臂搭在陆行的肩上,为他披上红绸缎。 或许一开始,红绸缎并不是为陆行所备,但至少此刻,红帛倚白衣,翩翩少年气! …… “赢了、赢了!” 晏叁高兴地呼出声来,一旁的辛乙也是高声呼喊,喜悦最具备传染力,一时间整个武庙人声鼎沸。 血云已经彻底消散,天空蔚蓝,陆行仰首看着天空,心中喃喃:姐姐,来日再见! 第二十六章:尘埃落定,风平浪静? 大战落幕,陆行调动仅剩的剑意,一剑焚尽包括齐睦尸首在内的五百零四具尸骸。尘烟漫天,却也好过暴尸街头。 陆行捡起地上的墨玉印章和天赐宝剑,将它们丢给了辛乙保管。 “陆哥,既然此事已经告一段落,我和三儿就先行告退了。”张鸣拱手道。 陆行出声挽留,道:“不妨就留一晚,你我三人好好叙叙旧。” “好、好,我可是有好多事情想跟陆哥……”晏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鸣堵上了嘴。 张鸣再度道:“陆哥,此间事宜我们还有快马回京都禀报老爷子。就不做叨扰了,等来日你来京城,咱们再好生聚聚。” 陆行见留不住人,也不再做挽留,便也拘礼拜别。 宴叁哭丧着脸,三步一回头,一声声陆哥还没含出口就被张鸣堵住了。 陆行目送着张鸣和宴叁离开视线后,才对楚褚道:“三叔辛苦了,你我回照南轩。” 说着,陆行将黎芮扶上马车,他自己则是白衣红帛与楚褚一同步行。 辛乙手上的马鞭使劲,四马同驱,车架掉了个头再次出发,比来时快了不少。 “世子厉害,年仅二十一的道境,怕是能追平千年前的谪仙人。”楚褚负手而行,衣衫破烂,也藏不住一身锋芒。 陆行脸上露出笑容,满是朝气,道:“三叔谬赞了,我大宗师的境界是姐姐用冰寒剑意续上的。如今我虽踏出道境,但我的剑意孱弱,轻易不能动用大道。” “恩,世子还需好生调养,不过境界到了,重新掌握道境对于世子来说不过是时间问题。”楚褚道。 调养……陆行忽然想起小钰昨夜的抱怨,“公子太过分了,小钰的修为都被公子榨干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车厢内又是另一副光景。 “多谢,”黎芮端庄坐着,低头用手帕扎进腕上的伤口,道:“颖,先前你让楚褚出手帮我,我都听见了。” 魏颖眉眼稍蹙,右手藏在袖子里,受伤的食指摩梭着丝绸,隐隐传来刺痛。她听到黎芮的话,才悠悠抬眉,嘴角挂笑,如一偏浅白的桃花瓣。 “不客气,你该谢的楚大人。他为了保护你我,可没少受伤。” 说着,魏颖目光如稚鹰般看向黎芮,道:“我不及你,着红装,更为公子披红帛。旧主方逝,已有新主……” 话如睚眦,让黎芮的呼吸一顿,她颤颤巍巍地抬起眼帘,红装尤抹,朱唇轻点。 “颖,何出此言?你应当知道,我无意与你相争。” 争!魏颖的目光升起愠色,玉颈微抬,声音冰冷:“日久见人心,你当记得,世子良善。” “你……”黎芮抬头看向魏颖,二人的目光相撞,如针尖对麦芒,分毫不让。 “哎呦!”一声粗壮的喘息声盖过了车厢内两位姑娘的低语。 车架停住,辛乙站在前室上,用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汗。手帕绣着一只飞燕,是魏颖送的。 前边是一众书生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楚修明。 “贤人楚修明,谢世子出手相救,让贾城百姓在齐睦的毒手下完存。”楚修明弯腰拱手,身后的十九名儒家子弟亦是弯腰拱手。 陆行和楚褚相视一笑,二人所笑的却是不一。楚褚笑的是儒家总爱搞些空架子,但陆行是真喜欢这样的空架子。 “楚修明,你应该知道,齐睦曾是白鹿书院的子弟,我杀了他,你确定要为我贺?”陆行问道,此问便是在试探书院子弟对于齐睦的看法。 楚修明仍旧保持着拱手礼,平淡道:“齐睦嗜杀成性,早年便被逐出书院了,世子所为,乃是除害。” “好,”陆行快步上前,扶起楚修明,道:“诸位无需多礼,陆行能获得你们的认可,是我的殊荣。” 众人这才直腰,楚修明笑道:“后日,请世子移架于城北二十里,那时我便会开启文道遗迹。” “多谢楚兄。”陆行双手抱着楚修明的双臂,恳切道。 文道遗迹向来都是书院的私有物,以往便是王室前来索要名额都不好使,楚修明能让陆行不用参加考核直接进入,可见其心赤诚。这要是日后陆行的名声在天下坏了,楚修明赠送遗迹名额是要被人诟病的。 待陆行拜别楚修明一众人后,车架再度起行。 又是一路,隔着帘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低语,直把辛乙听得不知其所以然,脑袋昏昏的,怕是头回晓得这世间的花花绕绕这般多。 郁闷之余,辛乙奋力一挥马鞭,四马行进的速度愈发快了。 感受这身后马匹的脚步,楚褚微微一愣:以这憨货的悟性,是怎么做到短短一日便能让对力量的把控精进这么多。莫非,真是傻人有傻福—— 照南轩,那些早早知道战况的商贾早就吵翻天了。至于那些来参加文道遗迹选拔的贵胄,在战斗结束后,便也跟着张鸣和宴叁离开了贾城、对于东周的贵胄来说,若是与北地世子沾上关系,怕是日后的仕途就万般难了。京城向来抵触北地,当朝陛下心怀九州更是无人不知。 “来了、来了,”一些商贾的眼神比店小二还要犀利,远远便瞧见了车架。 此刻,离药房比较近的一间里屋,两个女子的在蒸腾的烟雾中来回折腾。 “小钰,将药倒进瓷碗里降降温,快些,公子快到了。” “知道了,丹姐姐莫要心急,这不是药炉太烫了嘛。” “唉,我来我来。也都是妹妹,明知道公子身子虚,还要与公子天天行房事。” “丹姐姐说什么呢,还是快来帮把手吧。” 二人好一番忙活,一碗大补的汤药算是出锅了,将汤药倒进白瓷碗中,汤色稠黄,散发着淡淡的梨花香。这是柳丹扬特地加的花粉,为的是掩盖汤药原本的味道。 …… 历时半天的功夫,从日出到日落,车架总归回到了照南轩。 一行人从车架上下来,除了辛乙要去将马车停到马厩,其余人皆数朝大门口走去。 “恭喜公子,”小钰率先走出,挽起陆行的手。 随后,柳丹扬端着一个木盘子,其上候着一碗白瓷汤药,恭敬道:“公子快尝尝吧,都是小钰妹妹的一番心意。” 桂花香?这是什么,给我的?莫非是学武圣温酒斩华雄? 陆行心中一阵嘀咕,在两位丫鬟殷勤的目光下喝下了白瓷中的汤药。 这味道……不像是酒啊,怎么有股腥味。陆行来不及多想,就听得周围的商贾拘礼道谢,说是自己化解了血云,救他们脱离了危险。 陆行也不客气,一一上前与他们客套,话里话外都是让这些商贾多跑北地坐生意,他会出面照料什么的。 雪津城是塞城,几乎把控着与北方蛮族的交易的所有渠道,以牛羊马匹换取南方的盐铁瓷器,来北地的商贾要是能多上几十个,那陆行可是求之不得。 陆行还特地关注了几个粮商,让他们放心把生意做到北地去,自己便是他们的后台。 这些粮食倒不是北地急需,北地在三年前便开始实行屯田制,各处山地被军队改造成梯田,整个北地这几年从未出现过缺粮的情况。陆行要来这些粮商的路子那是想卖给北蛮王庭,快入冬了,北蛮的有些部落估计会陷入缺粮的窘境。 陆行关照粮商的举动,自然被一些心细的商贾发现了,他们也是升起了些小心思,看到陆行身后容貌倾城的魏颖和黎芮后,自知单论中原女子此二人已经算的上翘楚,随即便把心思打到了扬州瘦马和西域美姬的身上。 估计此番过后,北地世子陆行爱美之心,怕是会在九州商贾之间传开了。 入夜,陆行、楚褚、小钰和柳丹扬凑了一桌,本来小钰和柳丹扬最为婢女是没有落座的资格的,但是陆行早在龙虎山便习惯了与小钰一起吃饭,便拉着二人一块下坐了。至于楚褚,他早年混迹于江湖,自是没有繁琐的规矩,于他而言,多个人还能多份热闹。 若是提起魏颖和黎芮,她们不是雪津城的人,更是连陆行的丫鬟都算不上。若是陆行真让她们留下一起吃饭了,那楚褚估计得在给阁老们的报道中加上一句“陆行偏爱美色而失智”了。 “恭喜世子,查清孙琦遇害一事,也算是为雪津城解了一难。”楚褚高举起酒杯,朝陆行敬道。 小钰和柳丹扬对视一眼,亦是双双举起酒杯,道:“敬公子,公子斩齐睦,威名扬四海。” “功劳可不止在我一人,孙琦遇害之事,若是少了在坐的哪一位,都是查不清的。”陆行嘿嘿一笑,一饮而尽。 功劳?小钰有些迷糊,小脸通红,手指在桌下掰算着:丹姐姐是碟子,帮公子出谋划策;楚叔是山巅武夫,靠拳头为公子摆平了许多事;那我呢?我的功劳是什么? “在想什么呢?”陆行的大手从桌下握住小钰的左手,脑袋偏过去,在她的耳畔笑眯眯道:“今夜,我在你那下榻。可好?” 小钰脸庞充血,右手想要掰开陆行握着她左手的手指,小声道:“公子,我来月事了……” 啊!陆行一脸沮丧,悲鸣功夫,又是和楚褚碰了几杯。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在快要入冬的贾城,裹着肉汤的涮羊肉异常的美味。 就是吃着吃着,陆行的脸色有些怪:总觉得小腹有一股燥热,却不知为何起。 第二十七章:一碗壮阳药引发的血案 照南轩,三层。自打陆行以世子身份入住后,三层便只有雪津城的人。 略微漆黑的廊道内,一个佝偻着背的黑色身影趴着扶手行动着,黑影直往廊道的尽头走去,那间屋子有夜壶,算是茅房。 茅房内有一盏烛光,这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面容俊俏,正是起夜的陆行。 “哎呦,”陆行一顿哀嚎,小腹热乎乎的,热着热着他就憋不住了。 在茅房里足足折腾了一刻钟,陆行才穿好裤子走出。两股颤颤,脚底心传来的酥麻让他每走一步路,都得好生缓一缓。 陆行一只手扶着木栏,猫着身子行走在漆黑的廊道中,脑袋有些晕晕的,不光酒没醒彻底,连小腹的燥热都愈发强烈了。 觉得走了差不多的路,陆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内没灯,下弧月正好被阴云挡住,他一时瞧不见外屋的装饰,只觉得空气中有一股好闻的杏花香。 进了里屋,床铺上空中好大的位置,陆行想也没想,掀起被褥便钻了进去。 “咦、啊——”魏颖迷迷糊糊中感觉身侧有一道沉重的呼吸,她睁眼看去,竟然、竟然是个男人!她连忙扯着嗓子喊叫,可嘴立马就被一双大手捂了个严严实实。 “唔、呜呜——”魏颖瞪大着双目,因为照南轩的三层只有陆行一众人居住,她便没封死房门,只是没想到真有胆大包天的人竟然赶趁夜行色。 陆行的手指被魏颖的牙齿咬出血来,手指的痛楚让他有些清醒了。 我这是在哪?陆行张目瞧着自己怀中搂着的人,手臂处有一阵阵酥软感,还是滚烫的。 “是小钰吗?”陆行口中的犯嘀咕,道:“不是说身子不适,怎的偷偷跑到我房间内来了,也不让我好生准备一番。” 说着,陆行松开了按着魏颖嘴巴的左手,将右手塞进了被褥里,方便行事。 陆行?魏颖眼中满是惊慌,心思纷乱:公子怎么进了我的房间,公子以为我是小钰吗? “嗯~” 一只不安分的右手在魏颖的小腹上勾勒,指尖在肌肤上画圆圈,如触电一般的酥麻让魏颖发出温润的喘息。 阴云被凤吹散,月色照进屋内。 陆行倾斜的目光落到床头,一件肚兜压着亵裤堆叠得整整齐齐,其上绣着淡紫的薰衣草。他的目光微顿:这不像是小钰的内衣啊,莫非是昨日的脏了,换了件新的? 想着,陆行空着的左手从魏颖脖颈的缝隙间穿过,将她的额头向上抬起,唇舌亲吻在白玉般的天鹅颈上,如磨盘一般留下一个个红印。 不行,我身份低微,又是寡妇,与公子名不正言不顺……魏颖在心里说得嘹亮,可陆行炙热的鼻息就如同给恶魔的利爪一般挑拨着她未经雕琢的身躯。她闷哼一声,脑袋陷入一阵空白,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小钰变胖了?莫非是这几日我坚持不懈的缘故。”陆行小声嘀咕,在小腹打转的右手总是被一处山峰打了回来,似蜀道难,山路崎岖。 胖?混蛋,说谁呢!魏颖内心羞愤,头回见人这般数落自己的身材,她挪动右手往陆行的不安分的大手抓去,想到打断陆行继续攀登的步伐。 陆行的右手触碰到一只润滑的玉手,他微微使劲便将魏颖试图阻拦的右手一把擒住,随后蛮横地拽着魏颖的右手,两只强壮的大腿将魏颖的玉手牢牢夹住。 初战告败,魏颖仍然不死心,空着的左手往陆行的腰间探去,想狠狠地揪一下他腰间的肉,却不想遇到被陆行粗暴的阻拦,只一下的功夫,魏颖就满脸羞愤地收回了进攻的手。 两次出手都落了下风,魏颖再无攻击的手段,正在喘息思虑的功夫。她的上塔和下塔即将被虎狼之军攻破。 烽火烧,狼烟起。要揭底牌了! “陆行,你瞧瞧我是谁!” 魏颖杏目愠怒,逼不得已之下,玉碧的小腿奋力揣在了陆行的小腿上,将她被束缚的右手救出。 青丝掩面,魏颖顺势翻了个身子,右手将青丝撩开,露出了绯红的脸庞,左手用力一拽,将大多数的被褥盖在她身上,这才盖住了多数春光。 “你?我……” 陆行这才瞧清魏颖的面容,杏梅含怒。哪还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 “……”一时愧颜沉默,陆行不知说何妥当。 “公子还是回去吧,颖便当今夜之事并无发生。”魏颖失落地侧着脸,脸颊半数藏到了青丝中,声音哽咽:“明日,我便会搬出照南轩,回自己的小宅子里待着,望公子勿要寻我。” 陆行的额头冒出冷汗,彻底从方才的云雨中醒悟过来,察觉腹中的燥热难平,他一道剑气沉入肺腑,以破釜沉舟的能耐将药性彻底泯灭。 “是今天下午喝的那碗汤药,小钰和丹儿竟然敢给自家公子下药!我非得教训你们一番。”陆行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才想起那碗梨花香的汤药。只是这话他不可能跟魏颖去说,若是用这种荒唐的理由,怕是魏颖就真一点留下的心思都没了。 “颖……很美!”陆行坐在床沿,给魏颖留出了空间,脸庞微侧,露出一副愧疚的模样,道:“不似人间女子,让人望而倾心。” 这翻夸赞的话落下后,魏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神采,她抬起眼帘看向陆行,搭在床褥上的玉手紧了紧,良久,开口道:“公子谬赞了,容貌是天赐,非颖之所愿。颖早年嫁于一名书生,可惜命不好,夫君早逝,颖是一名寡妇,望公子自重。” 这一句话既接上了陆行的夸赞,又是表明了魏颖的立场。饶是心思缜密若陆行,也是心声错愕,到底是怎样的遭遇,能让魏颖芳龄十九便能有如此玲珑心思。 陆行心生不忍,看着魏颖的一双杏目,如圆月般深深地勾着他的心弦。陆行很清楚,他已经迷上了这样一位知分寸、明事理的姑娘。 “颖,留下吧。”陆行站起身子,他伸手将床头的肚兜和亵裤捧到怀中,仅淡淡留下一句话,便走出了里屋。 “今夜我不动你,用你的贴身衣物代替。我会寻个良辰吉日,照着天地的规矩来迎娶你。当然,明日你若是要走,我不会强留……” “咯吱,”房门被打开,又再度被人关上。 此刻的里屋,有嗖嗖的动静。 魏颖无力地倒在床上,脑袋侧靠着枕头,青丝掩面,仅能瞧见淡粉的两瓣嘴唇,其间有莹莹玉齿。 床褥仅盖到腰间,青丝落到胸口,如乘凉的大树,将白皙的春光尽数遮蔽,仅能瞧见些许红润的沟壑。 柳腰玉肤,小腹上没一点赘肉,甚至还能瞧见陆行用手指勾勒的一个半圆,红印尚未消褪。背如柳条,比起月色还要白皙,骨骼之处有些许红晕,是方才和陆行磕碰时留下的。 “公子,恩~”魏颖握在床上,一个翻身,整个身子几乎从被褥中掉了出来,她蒙头扎进枕头中,耳根子处已是通红。 静若处子,她虽是寡妇,但夫君猝死在洞房之时,何为男女之欢,何为周公之礼,这些魏颖都不懂。可滚烫的脸颊,炙热的心跳声,无一不再告诉魏颖,仅是方才十余分钟的招架,她已经隐隐对这位拿走了她肚兜和亵裤的公子生出好感。 听其耳畔,似有琴音,曰: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 屋外的走廊,陆行昂着头沉思,心中默读着清心咒,目光顺着藻井看向高空的月亮。 月亮、怎么缺了一角? 陆行眉眼微皱,心声寒意:不对,是有人在那! 陆行一脚踏在栏杆,踩着剑气登上屋顶,而砖瓦的尽头,一个黑衣人站在翼角上。 他是何人?意欲为何?陆行眯起眼,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偷偷凝聚起一道剑气。 “忽——”似是起风了,微风吹过陆行的脸庞,而陆行聚睛看着的黑衣人却失去了踪迹。 一双琉璃玉手抹过陆行的脖颈,声音沙哑听不出男女:“世子真是雅兴,手中还捏着女子的贴身衣物。” “你——”陆行声线颤抖,强咽下一口唾沫,不敢稍做动弹。 黑衣人的琉璃玉手撑起陆行的脖颈,透明如玉的食指抵在陆行的喉结处,声音沙哑:“武仙留在您身上的气息终于消散了,齐睦也不算白死。” “世子无需惊慌,在下不是来杀您的,在下仅有一个请求。”黑衣人的斗篷被风吹落,却没落到屋顶上,而是乘风而起、不留痕迹。 浓眉大眼,似是一个中年的大叔。陆行抬着脖颈不敢擅动,一道停悬的风刃抵在他的喉结处。 黑衣人来到陆行的身前,右手在衣襟下一探,抓住自身的皮肤便往上拽,一张皮肉面具被他拽落。 卷起的青丝落下,眸如星辰深邃,有微风吹乱额前的刘海,这是一位绝美的女子。 女子面露笑容,两颊陷出深深的梨涡,道:“听闻世子良善,不妨借我一个吻如何?” 声音一改之前的沙哑,如清泉滴落、回流婉转。 “我今日还特地画了妆容,蛾眉、螓首,唇红、齿白——”女子说着,身形往前探出一步,高高踮起脚跟,唇如玉脂,“叮”地咬在陆行的唇上。 陆行眼眸一颤,其中神色复杂,一丝担忧,尤多不解。 下弦的月光如玉兔攒动,为二人铺上银色的新衣。 “唔、哼——”这一吻很久,连黑色斗篷都飘到了数里之外。女子闷哼一声,憋着的气机断了,目光流转在陆行的唇间,似有恋恋不舍。 女子未做停留,踏着青色的砖瓦而去,消失在陆行的视野重。 陆行眉头紧皱,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从屋顶上越到三层的廊道中,只觉得身子莫名的轻。 “啾——”耳边似是被寒风揪住,一个温柔如丝的声音响起:“这一吻,借走你北地三成气运!” 北地!三层气运!陆行的脚步一个踉跄,脑袋重重地磕在门槛上,随后不省人事。 稍许时间流逝,伴随着“咯吱”的声响,房门被打开,柳丹扬衣着轻薄,目中满是惊愕:“公子?” 她弯下身子,背着陆行回到了屋内。 殊不知…… 月亮缺了一角,还是先前的翼角上,绝美女子静默站着。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青丝飘动,与风为伴。 “等明日起来,你将忘记今夜与我有关的一切……” 第二十八章:对女子要学会包容的、吧 天明,鸡打鸣。 “柳丹扬——”陆行咬牙切齿地瞪着衣不蔽体的柳丹扬,看着她眼中一脸的无辜,陆行又不知从何骂起。 陆行连忙打量着房内的装饰,再三确定是小钰的房间后,陆行的底气就更足了,不是摸错门就好。 陆行搓着额头,思考着昨夜发生的诸多事情。喝酒勿事啊!真让柳丹扬和小钰钻了空子。 “小钰是不是在你房间?你两从那碗梨花味的汤药开始就在算计我是吧?” 陆行右膝抵在柳丹扬的小腹上,右手划过她的玉颈,食指和大拇指捻着她的下巴,道:“把衣服穿上,随我去书房,有一些事情要交代于你。” 撵着柳丹扬出了房间,陆行余光扫过床头的淡紫色肚兜和亵裤,脑中又是一阵头疼。 该如何面对黎芮?这个问题近乎无解。 二人来到书房,陆行从一个暗室里拿出一份卷轴,道:“照南轩的碟子要不转移,要不抬到明面上来。否则等我离开贾城,你等会被东周府衙清算的。” 柳丹扬穿着紧身便衣,面色严肃,一动不动站在桌案的一侧,道:“公子说的是,一切听公子安排。” 听我安排?问你意见呢!陆行皱眉看向柳丹扬,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严肃不变的面色,良久,才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我不生你气,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更小钰怄气。你给我好好说话,到底哪一种更适合照南轩这条线的碟子。” 柳丹扬眉头稍扬,面色松弛了不少,拱手道:“禀公子,照南轩扎根贾城十余年,已是根深固地。若无东周朝堂插手,地方官吏我等都能通融。” “若是整条线撤离,日后再想安插一张同样规模的请报网,恐怕会付出百倍的代价。” 陆行点点头:“行,以防万一,我今日去一趟府衙,与官府打个照面。” “往后照南轩便搬到明面上来,算是雪津城在贾城的一个据点。” “咚、咚——”问外响起两声敲门声,一个大嗓门响起:“世子,大事不好了,魏姑娘要走了!” 陆行嘴角一抽,看着身侧一脸震惊的柳丹扬,亦是假装露出困惑的眼神,道:“为何?” …… 一处幽静的房间,案前摆着几个盆栽。 两个亮丽女子的脸色都不算好,似乎争吵一触即发。 “你要走?为何?”黎芮出声问道,她想不明白,魏颖昨日还与自己因为陆行而争吵,仅一夜的功夫便要离开。 魏颖弯身整理着几件衣物,多是小钰在她刚住下时送来的。她没有搭理跑来询问的黎芮,自顾自的将衣物装进同一个行囊。 “公子为难你了?他动你身子了。”黎芮几乎是抱着肯定的语气说的,她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 魏颖抬眉,却不是看向黎芮,而是将案前的盆栽挪到向阳的地方。 “你若是想留,便留下。你我不同,你美姬出身,会哄男人开心,在哪都吃香。” 黎芮冷眉一冷,她最瞧不惯的便是魏颖这副永远冰冷的模样。她忽地伸手拽起魏颖的右臂,将对方腕口的衣袖推开,白皙的右臂内侧有一个青鸟印泥。 守宫砂还在……黎芮目光一滞,握着魏颖右臂的手不自觉的使劲,指甲陷进了魏颖的白面的嫩肌里。 “放手!”魏颖话如琴音,化为风刃将黎芮的手打开,冷声道:“我是寡妇,没你的释然。于我而言,留在世子身边不算什么好的归处。” 此话落下,魏颖不再搭理黎芮,仅带着一袋装着衣物的行囊,连案上的木琴都没带上。 照南轩的一层。 魏颖刚下楼梯,便撞上了从另一便楼道下来的陆行、辛乙和柳丹扬。 “魏姑娘请留步,”辛乙是走得最勤快的,连忙喊道。 陆行跟着下来,脸上露出一张略显尴尬的笑脸,抬手跟魏颖招呼。 魏颖俏眉微颤,却不是看向陆行,而是对走得近辛乙说道:“没让你跑去跟陆行说,我要走是我的事情,你拦不住的。” 这几日,辛乙是魏颖在照南轩唯一交的朋友,自打那日辛乙在酒楼瞎起哄后,整日里除了练武的功夫,便转在魏颖身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是第一时间送来给魏颖。魏颖也送了一方手帕给辛乙,一来二去,两人算是成了要好的朋友。 见辛乙还要说什么,魏颖的脸色难看了不少,冷声道:“我做的决定,连你家主子都改变不了,你不过是个看门的,莫要痴心妄想。”话说得无情,魏颖是有意为之的,若是在陆行面前与辛乙关系过好,恐会生出隔阂。 陆行问道:“真要走?” “恩,”魏颖点点头。 “好,”陆行点头,从腰间去除一个小包袱,伸手递给魏颖,道:“些许银两,算作盘缠。” 魏颖没去接,道:“财帛动人心,公子给的多了,小女子力薄,亦是守不住的。” 陆行靠近一步,低声道:“颖生得貌美,此怕出了照南轩,多会有人惦记,若是真想寻个安生的地方,不妨去北地。” 魏颖唇角微起,笑道:“民女在贾城待了三载,尚且能守住清白。可在这照南轩仅仅待了三日有余,却是险些……” 陆行嘴角抽搐,却是不好解释什么,只得将小包袱塞到魏颖手中,压低声音道:“里边是你的亵衣。” 魏颖往外推的手一滞,连忙将小包袱拿到身后,作揖道:“公子,民女就此别过。” 待魏颖走远,陆行回首看向柳丹扬,没好气道:“走吧,随我去一趟府衙。” …… 府衙,大堂。 主簿颤颤巍巍地沏上一杯茶,用的是金羽叶和山泉水。县令亦是毕恭毕敬地站着,将茶往稍稍一推,前边坐着的是一位着黄衣道袍的女子。 “大人,不知您所来何事?” 黄袍道姑看都没看看一眼桌上的茶水,平淡道:“将近五年来贾城新登记的人口册子拿来,我有用。” 人口册子,呼、还好不是来查账的……县令一脚揣在了主簿的屁股上,喝令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等候的功夫,黄袍道姑静默坐着,眼神平淡无波。县令低着头,不敢多打量黄袍道姑一眼,心里更是翻江倒海:能有东周皇室的手令,还穿着道袍,县令不敢细想,无论是哪边他都惹不起。 “哒、哒……”门外传来脚步声,县令皱眉看去,心里暗骂:为官十余年的修养呢,不就是假账没做全,至于脚步声那么重吗? 然而,县令心中的嘀咕到此为止,他的目光顿时愣住,几乎是以飞奔的速度跑到门口,道:“下官高策,见过世子。不知世子亲临,有失远迎。” 不远处,主簿正提着裤腿奔跑过来,疑惑着大堂怎么又多了一男一女,正巧听清楚高县令的一席话,吓得连手中厚厚的人口册子都掉了。 陆行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人口册子,用沾尘的一面轻拍着主簿的裤腿。这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看得高县令和主簿是大气不敢喘一个。 “把东西给我!”一个清响的声音响起,随后是面色稍老的黄袍道姑走出。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黄袍道姑的身上。 高县令和主簿相视一眼,低头不语,装作一副傻蠢模样。 柳丹扬探手向前一推,暗自使劲拦住道姑抢夺册子的手,却被对面一个转腕就推开了。 陆行张目打量着,任由黄袍道姑将册子夺去。他就是有点困惑,很难想象方才的清响的声音是一位稍老的道姑发出的。 “小子曾是龙虎山招摇峰的弟子,见过道姑,不知道号为何?”陆行恭敬的拱手道。 黄袍道姑灵动的眼神仔细打量着陆行,缓缓开口:“我见过你,准确说是你的画像。陆行!辜负了小师妹的那个混蛋。” 她认得宋倾然?陆行虽从未见过这位道姑,但心中已不再猜忌,急切问道:“不知宋倾然可还好?” “哼,”黄袍道姑冷哼一声,似是因为有外人在场,她才没说出“逃婚”一词,道:“她要下山,老天师不让,她便独自去闯灵龟阵,失败后就被荷道姑关了禁闭。” 灵龟阵!拥有天罡四阵中最强的幻术和防御。那丫头是昏头了吗?怎么敢去闯那阵法,便是地仙进去也得脱层皮。 陆行心思触动,他恨不得立马回到龙虎山,看看宋倾然有没有伤着了。 “你想回龙虎山?”黄袍道姑冷哼一声,似乎是觉得讽刺,讥笑道:“龙虎山封山了,你便是想回也进不去。” 封山?出了什么变故,何至于龙虎山都封山了。 看着陆行变换的脸色,黄袍道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似是以此为乐。她随意翻动着手中的人口册子,几乎是一目十行的功夫,知道看到想看到的一个名字,她才欣欣然停下翻动册子的动作。 “给你咯,有惊喜哦。”黄袍道姑将人口册子甩在陆行怀中,提着步子朝堂外走去。大堂内共有四人,除了陆行外,她都没正眼瞧过。 柳丹扬的桃眼颤抖着,似是极其不满眼前道姑轻慢的动作,可一股气机封锁着她,即便她动用蛊虫的力量也无法挣脱。直到黄袍道姑离开此间,她才猛地挣脱开束缚。 “世子……”柳丹扬的话未出口,便被陆行用两根手指抵住了唇。 陆行另一只手拿着人口册子,微微眯起眼:便是在龙虎山三载,除了我那便宜师父荷道姑以外,可没人敢这般与我说话。 随后,陆行回头对两位装傻充愣的县官说道:“日后照南轩算是我雪津城的地盘,记住了,不是北地,是雪津城。” “还有,你们认得这黄袍道姑?” 闻此,高县令瞪了眼主簿,主簿又小心地看了眼黄袍道姑离开的方向,良久,开口道:“这黄袍道姑,有皇室的手令。” 和皇室沾关系?陆行一时对黄袍道姑的身份有些拿捏不定了,吩咐道:“这人口册子,我先借用会儿,晚些会让人送回来。” 陆行丢下这几句话,便带着柳丹扬离开了。 衙门门口,两位合作多年的县官身子骨一软,瘫坐在地上。 “总算送走两位瘟神了……” 第二十九章:神秘的黄袍道姑 城北,正是那处塌方四里的城墙。 黄袍道姑一个跃步,翻过了坍塌的城墙,一路朝北边走去。 “黎芮,青楼花魁,册子里能当的上花魁的就十余人,可没有一个的生辰八字能跟黎芮的命数对上。”昨日陆行和齐睦的大战她在暗中看了,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直到瞧见车架上的黎芮。 “啧啧,问题出在哪呢?是陆行吗?若真是因他而起,那还这不好下手,毕竟是小师妹相中的男人。” 黄袍道姑步子不快,可每一步都能跨出百丈远,几乎是没多少的功夫,便已经离城三里地。 “咦——”黄袍道姑驻足,回首张望着四方,道:“跟了我一路,我却锁定不了你的气机。” “是谁都出来漏一面吧,贾城有此能耐的人不多。” 楚修明、楚褚或是陆行?黄袍道姑眸子微颤,最有可能的便是陆行了,毕竟她才在府衙与他碰过面。 前方的天空上,一身白衣御剑飞行,缓缓落地。 陆行握紧古刹,挑眉道:“是我,不过我倒是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黄袍道姑冷笑一声,手中一个罗盘甩出,道:“还真是你,莫非是仗着你那武仙的姐姐,当真是什么人都敢招惹?” 罗盘居高位,灵气化为八卦虚像。黄袍道姑双手结阵,红蓝二色的灵气从她手中遁出。 坎水,离火。 平地起江浪,高约十余尺,朝陆行涌来。其上还有无源烈火,火焰汇聚成一只火凤,自上而下俯冲向陆行。 “当真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泼妇。”陆行暗骂一声,手持古刹向前俯冲,迎难而上。 剑气护住周身,如一柄重剑穿透了浪涛,随后古刹向前一刺,击退了火凤。陆行转而腾空,御剑而行,直接朝黄袍道姑杀去。 “有点能耐,就是剑意比之昨日,掉了境界。”黄袍道姑脚起云雾,挥手甩出一道青色灵气。 震木! 空中仿佛有一声龙吟,一个由青色灵气汇聚的龙头拦住了陆行前进的方向,陆行的剑气在青龙身上砍出一道道伤痕,但都在顷刻间恢复。 黄袍道姑踩着云朵注视着战况,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偷偷捏着“兑金”的异象,四象阵仅仅差了一种属性,便能够成型。 “轰隆!”不属于此地的战斗,从远处的东面传来一声霹雳,惊得大地都陷入了颤抖。 正东面是贾城的方向,黄袍道姑抬眉看去,随即散去了手中的“兑金”异象,道:“有意思,贾城还有高手,敢对照南轩动手。” 她探手收回罗盘,残留的青龙虚像拖住陆行,只一瞬的功夫,便踏云离去。 “四象阵!非真传弟子不授,这道姑到底什么来头,为何我在龙虎山三载都没见过她?”陆行口中喃喃,没有再去追赶。 古刹调转方向,以极快的速度朝贾城而去,那道姑说有人对照南轩出手,三叔的伤势还未恢复,不得不防。 照南轩的后院,白日下汇聚着一团格格不入的阴云。 “咦……”楚褚正躺在露天的竹椅上休息,而梁瓦上,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人静默站着。 “千面鬼,上一次见到你,还是五年前的西楚吧。”楚褚右脚一踹,竹椅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屋顶的面具人。 “楚大人,您好像受伤了唉——” 伴随着一声叹息,面具人如重弩一般射出,右拳直往楚褚面门而去。楚褚右拳向前一提,二人的拳头撞了个结实。劲风撕开了护腕,露出了里边古铜色的皮肤,随后是两种不同的道纹烙印在。 “大人,您应该负担不起开道的损耗吧。”面具人狡诈的笑道。他侧身低旋,抡圆的的左腿向楚褚凌空踢出。 来了具破万法境的傀儡吗?楚褚眉头皱起,右肘抬起挡住这一下,左拳稍收,再以惊人的力道打向面具人的胸口。面具人的胸口当即被打得凹陷,强大的拳劲将他震飞。 “轰隆!”天空的阴云中电光闪烁,一道霹雳笔直的落向照南轩的三层。 这雷,有古怪……楚褚面色凝滞,右脚发力,几乎是一瞬的功夫便临空而起十余丈。 “轰!”一个铁拳拦在了楚褚前进的路上,二人的拳头再次装上,面具人的左拳随即攻出,木偶般的声音响起:“楚大人,您的对手是我。” 面具人自上而下的力道落下,直把处于悬空的楚褚到了地上,硬是砸出一个土坑。 “桀!速度,我拖不了多久。”面具人的声音尚未落下,就瞧见一道白芒冲出照南轩三楼,重新遁入天空的阴云中。 “三叔,下方交给你,我来追他。”北边的天空,一道流光而来,正是陆行御剑而来。 剑如流光,古刹历经自开出大道后,表面的剑光都附着了一层文运,这算是楚修明多年以文运养剑的成果,如今算是便宜陆行了。 陆行双指为剑,接连甩出三道剑气朝阴云中的白芒而去。第一道剑气被白芒轻松躲过,另外两道剑气一左一右向白芒夹击,白芒为了躲避速度陡然加快,眼看就要摆脱剑气,第一道剑气从前方回旋而来,封锁住了白芒的所有去路。 剑技——燕返! 自打开出剑道以后,陆行的剑意提升的速度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已然摸到了大宗师境的门槛,这才能够控制离体百丈远的剑气。 白芒被剑气击中,露出了真面目——一个断了左臂的黥面男子。 陆行脚踏阴云,古刹悬浮于胸前,一道道剑气朝四方而去,以剑阵的方式封锁住雷云。这便是剑气能离体百丈后带来的好处,许多在龙虎山时只能干看着的剑阵都能用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偷取墨章和天赐宝剑?”陆行问这话的时候,已然看到了黥面男子怀中的墨玉和天赐宝剑。 “亚、嘶嘶……”黥面男子张牙舞爪,脸上的烙纹通红,似乎有鲜血从中溢出。 古刹的剑脊中走出一个黄裙丫头,小古的脚丫踩着空气,跑到陆行背上,道:“主人、主人,那个图案有古怪,我好似在哪里见过,可又记不清……” “小古真没用、对不起,主人。”小古的右手拍着她的脑瓜,嘟着嘴,一副很是自责的模样。 陆行满脸黑线,要不是一般人是看不见灵体的,他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对,是云缝。 “剑气,回!”陆行甩出一道剑气,勾起云上的墨章和天赐宝剑。 此刻,苍穹之上传来闷响,一个黑影跃下,以比雷霆还快的速度靠近阴云。 “主人、小心!”黑影极快,陆行虽然开了剑道,但剑道主养兵,并不会增强陆行的体魄。小古的反应速度比陆行还要快,她来到陆行的身前,双手颤颤微微地举着古刹。 黑手没有搭理小古,一把抓起被剑气包裹的墨章和天赐宝剑,顺势朝下方俯冲,消失在下方的街巷中。黥面男子抓住机会,也在剑阵被撕开的瞬间,化为白芒消失在天空。 “呼,”陆行吐出一口气,那种惊人的速度让他心头一梗,若不是有小古拦着,若不是黑影没向他杀来,或许现在被撕开口子的不是阴云,而是他的头颅了。 思虑的功夫,陆行御剑回到了地面。 照南轩后院,楚褚单手掐着面具人的脖子,金属的残躯上凹陷进数道拳印。 “世子没事吧?方才有一道气息很强。”楚褚瞧着天空破了一个洞的阴云,双眼逐渐眯起。 陆行从古刹上跳到地上,右手握住古刹,将它悬于腰间,道:“三叔也察觉到了,很强。” 楚褚点头,将手中的面具人提了提,将他脸上的面具抖落,露出一张木偶人脸。 “世子认得吗?” “这是?”陆行摇头,他从未见过。 楚褚将木偶的嘴巴掰开,当即便有一只毒箭射出,他手疾眼快一把捏住,道:“千面人,擅长制造钢铁木偶,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引起一股傀儡师的狂潮。” “这毒箭是好东西,装的都是罕见剧毒,那些医者最喜欢这些。”楚褚嘿嘿一笑,将剧毒装进胸口衣物的夹层中,似是半点都不怕毒到他自身。 照南轩通往后院的大门,柳丹扬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看到陆行和楚褚安然无恙后,才送了口气。 “吓坏奴家了,公子没事就好。” 陆行一把捏住柳丹扬的香肩,笑道:“得亏有三叔坐镇照南轩。” 柳丹扬拉起滑落的肩带,对着楚褚恭敬地作揖,道:“见过楚叔。” 楚褚面上微笑,心里却是一阵腹黑:柳丹扬成为世子的丫鬟算是自己一手推波助澜的,但是以柳丹扬的身份,仅仅也只能做丫鬟。 随后,楚褚的目光落到了陆行腰间的古刹上,心念一动,道:“公子既然已有可养的剑,便早日准备个剑鞘。” 提到这个话题,小古连忙从剑脊中爬出,双眼冒光,似是期待着买新衣裳,鼓手道:“好呀、好呀,小古不要一般的剑鞘,真的——好臭的,小古要葫芦。” “养剑葫,那可不好找,”楚褚是上三楼的武夫,练就出了金刚耳目,自然能看到和听见小古的存在。 “倒是有一个地方说不得能寻到,正是世子明日便要去的……” “文道遗迹!”陆行和楚褚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哦耶,小葫芦、小葫芦!”小古在空中跳舞,脚丫子一会踩到楚褚的脑袋上,一会踩到陆行的肩膀。 …… 贾城武庙,一位老者卖的糖葫芦最受欢迎。 见棍架上插着的糖葫芦卖光了,老者佝偻着背走进了一处巷子。 “岱,如何了?”老者伸手往脖颈处一探,讲苍老的脸皮拽下,露出了一张绝色的美人脸蛋。 那名叫岱的人藏在一件黑袍之下,伸手将墨章和天赐宝剑递出,道:“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齐睦?” 丑咧嘴一笑,脸颊的梨窝陷的很深,脸庞甚美,与她的名字格格不入。 “这是交易,作为代价,齐睦给了我一道门户的碎片。” 丑将腰间的一个招魂幡取出,轻轻摇晃,方圆三百的残魂都朝巷子汇聚。 因为有武圣关二爷的神像,所以此处来到魂魄不算多。随后,丑用一道灵气激活墨玉,将所有的魂魄收纳其中。 “跟你想的无差,正是道教视作宝贝的门户。如果没什么要事的话,别联系我,我……很忙!” 丑留下这句话,便重新戴上一张普通男人的脸皮,走出巷子,混入拥挤的人群中。 第三十章:入文道遗迹 又是一夜光阴,陆行睡前将房门反锁,再将竹窗封死,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明日,清早。 陆行、楚褚和小钰便乘着车架往北城门而去,就如下龙虎山时一般,三人同行。 离开照南轩前,陆行将人口册子丢给了柳丹扬,让她寻出黎芮的户籍,回头跟县衙打声招呼,把户籍签到北地去。 至于魏颖的户籍,陆行直接用墨水将记载的那一行抹黑了。顺便将魏颖的住处告知了辛乙,让他暗地里多多照料。 中途路过城门,正好瞧见作为大师兄的韩瑞带着一众子弟,陆行没去招呼,除了楚修明,他与书院其余人并不熟络。 一众人虽是同路,却不同行。 走了一会,远远便可瞧见火烧林地,黑色的飞屑如群鸟一般在空中盘旋。 一众人的车架皆数停下,硕大的山林空荡荡的,仅有二十余人。 楚修明从林中走出,他的身边跟着一位白色衣襟的女子,看着文质彬彬。二人来到众人的最前方,楚修明说道:“要进入文道遗迹的人出列,余者请在外等候。” “公子,”小钰拽着陆行衣袖,欲言又止。 陆行拍着小钰紧张的手,笑道:“行了,给你紧张的,我会平安出来的。” 小钰点头,这才恋恋不舍的放手。 楚褚笑道:“世子去吧,文道遗迹乃是儒家福地,没太大危险。而且世子有剑道傍身,再不济还有雪津城十万黑骑……”后半句话说的小声,常人是听不到的。 陆行向楚褚抱拳,随后便向人群中走去。 楚修明眉眼一挑,对身边的白衣女子道:“谭菁,那个白衣少年便是陆行。” 谭菁美眸微颤,目光留在陆行身上留了许久,似是要将人看穿一般。 书院弟子见到陆行纷纷行礼,不过眼神平淡;寒门弟子虽礼仪并不到位,但眼中却有一丝炙热。 “在下可否称呼世子为陆行,”韩瑞走上前,略一拱手,道:“待会进了遗迹,世子可以与我同行,文庙内亦是有危险的。” 陆行神色微闪,韩瑞是吏部尚书的三子,以神童进入应天书院深造,这事他当年在京都便有耳闻。 他正要开口答应,一个婉转的女声在众人耳中响起。 “韩师兄,许久不见呢~”谭菁左手略提裙角,右手轻挥,笑眼盈盈,如向阳的花。 这女子面相好暖,让人如沐春风……陆行没有贸然上前,这女子称韩瑞为师兄,说不得是书院的一位女夫子。 不待陆行开口,便有众多书院子弟抬手招呼:“谭师妹,想不到你也来参加文道遗迹,先前的选拔都没看见你。” 寒门子弟屏息不言,目光也是渐渐从谭菁身上挪开,有些人观察起周遭的环境,也有些人翻出了行囊中的经书。 韩瑞见到谭菁,从众人中走出,道:“菁儿怎么来了?莫不是已经突破境界了。” “嗯呢,”谭菁眨眼,眉目晶莹,道:“我已经突破为君子境,夫子便允许我踏出书院了。” 谭菁提着裙角小跳一步,绕过身前的韩瑞,来到陆行的面前,乖乖作揖道:“小女子谭菁,见过世子。” 陆行点头:“谭姑娘无须多礼,既然我与你们一同进入文道遗迹,也算是沾了书院的光,你叫我陆行便是。” 这一番话说的客气,却是让不少人纷纷侧目。齐睦与陆行在他们眼中,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却没想到这比齐睦还厉害的陆行这般好说话。 谭菁眼帘微低,便没与陆行再说什么,先是与众多的书院子弟打过招呼,便来到最前方与韩瑞站在一侧。 不远的车架,小钰掩着嘴偷笑:“哈哈,那位女夫子兴冲冲向公子来,却又不理睬公子,给公子整不会了。” 楚褚嘿嘿笑道:“近几代书院总有那么一位惊世绝伦的女夫子,世子若是想打人家的主意,怕是有苦头吃了。” 小钰眼珠子一转,看向楚褚,打趣道:“就像医谷里的那人吗?公子可不像楚叔,那般墨迹,让佳人误会近十载。” “哼,”楚褚老脸一红,喝道:“小丫头片子,休要胡说。” 小钰摆着腿荡秋千,嘻嘻一笑,她对楚褚的风流事可没兴趣,只是希望公子平安归来。 前方 楚修明手中浩然正气汇聚在一柄刻刀上,木制刻刀镌着生僻的象形文字,向大地刺去。 一时间,地动山摇,一座宫殿的门户在碎石中显现。 刻刀为阵眼,容纳了近三里的天灵地脉,近乎一瞬的功夫将周遭的天地灵气吸干,浩然正气汇聚在门户之前,一个光亮的传送阵成型。 “几位,进去吧。”楚修明抬手,用自身的浩然正气维持着传送阵。 韩瑞率先领头进入阵中,众弟子纷纷跟上,陆行混着人群也进入了阵法。 “十息后,你们将进入文道遗迹。能有什么收获,皆看你们自己。若是遇着难事,多听听韩瑞的意见。”楚修明手中掌印转换,将整个传送阵激活。 “我已叮嘱韩瑞照料世子,世子若是有难事,可问他。”这话是楚修明传音给陆行的。 光芒大胜之时,陆行微微一愣,似乎有一只温润的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好奇之下,陆行稍稍用力揉捏,只觉得肤若羊脂。 众人再一晃神,周围的景物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陆行睁开眼,周身已经空无一人,仅有古刹还在腰间。 他身处一间石室,除了石制的桌椅和一盏油灯,再没其它。石桌上摆着一副龟甲和一柄刻刀,却是没说什么用途。 手心似乎有尖锐的触感,陆行忽想起在白光里那只温润的手,他连忙看向右手,是一个被叠的四四方方的宣纸。 陆行打开纸张,里面写着一句话:有人要害你,小心。 他来来回回将纸张看了几遍,也没瞧见署名,看来递纸张的人并不想暴露身份。想罢,陆行绕着石屋转圈,上方有几个气孔用于通气。 “小古,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主人、主人,是得到小葫芦的消息了吗?哦耶耶!”小古听到陆行的呼喊,连忙从剑脊中窜出。 陆行嘴角一抽,黑着脸,道:“葫芦没有,你家主人现在被困住了。” “那你还吵我午睡!”小古气鼓鼓地瞪着陆行,好一会儿,才道:“这是遗迹啊,肯定有考核的,说不定就是在考验主人呢。” 陆行稍做思量,来到石桌前,拿起桌上的龟甲和刻刀,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一个标准的“文”和“道”便形成了。 将刻好的龟甲重新放回石桌,陆行靠墙等待着,等待…… “要不主人在石椅上坐下,说不定站的地方也有讲究。”小古等的不耐烦,气急得跺脚。 陆行在石椅上坐下,将刻刀也放到了石桌上,再次等待…… “主人是不是写错了?要不再写一遍?”小古手肘撑着石桌,两只脚丫子踩着陆行的靴子。 写错了?陆行脑中灵光一闪,记起楚修明激活法阵时用的那把刻刀,其上镌刻着两个生僻的甲骨文。 陆行拿起刻刀就是一顿勾画,将两个甲骨文一划不差地复刻了一遍,随后满是期待的将龟甲放在石桌上。 等待总是…… 此刻,石室的外边。那是一块漂浮在海洋中的浮石,一侧高一侧低,放眼望去,二十余个石洞堆叠成一座小山。 石室外边便是一处甲板,甲板的一侧生长着楠竹林。 此刻,已经有近二十名弟子在甲板的巨石旁等候,韩瑞和谭菁亦在其中。 高处的一间石门打开,看着是名寒门弟子。 “来了,是竹兄,这样人就差不多齐了。”寒门子弟中有一人惊呼道。 “我怎么没瞧见世子,莫非世子还没出来?”一人说道。 “也是,世子不是儒门中人,怕是难了。” “呵呵,也就是命好,寻根究底,也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废材。”此话不知是谁说的。 此话一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最右侧的一间石屋,石门紧闭。 “再等等,浮岛现在还不会下沉,给世子点时间。”韩瑞说完此话,周遭的众人纷纷没再探讨此事。 小山下有一块巨石上刻着一行大写的小篆——浮岛易沉,一苇渡江,出路在北。 “韩师兄,那有片楠木林,”谭菁美眸微闪,建议道:“不妨我们先砍伐好渡江所需要的楠木,等准备完毕后,想来世子也就该出来了。” 韩瑞点头,便开始招呼众人去砍伐楠木,他则是坐镇甲板,以防有怪事发生。 此刻的石屋内,陆行和小古坐在石桌对面,大眼瞪小眼。 “唉,有主意吗?” “主人、主人呜呜呜——” “不许哭,快想!”陆行的手指弹在小古的额头,没好气道。 “想、想不出来呀,怎么办呀,我的小葫芦……” 陆行嘴角抽搐,抬头看向顶上石头射进来的几个光点,心下顿时有了主意。 “小古,咱们把这石屋砍开吧!” “待会要是剑气肆虐开,你记得帮我拦住射向我的剑气。”陆行叮嘱道。石室面积小,若是剑气反弹,他是凡人之身,容易伤到自身。 陆行右手拿起古刹,便是一道剑气朝石门挥出,一时间,火光迸射。 此刻,石洞外。 “轰隆!”小山的最右边一声巨响,众人纷纷看向声音的出处。 石洞口烟尘漫天,无数碎石滚落,似乎有一道白芒从石洞中冲出,划开天际。 陆行从石洞里灰头土脸的走出,双手拍打着一身的烟尘,瞧见了不远处甲板上的韩瑞,招手到:“韩兄,你好!” 韩瑞眉眼微颤,他还是头回听说有人过文道遗迹能用蛮力突破的,要知道这里所有的布置至少都是大儒所留。这陆行的剑意,到底到了什么境界? 在一旁的礁石上,谭菁远远眺望着剑气离开的方向,足足百丈后才消散。 “剑气离体百丈远,半步大宗师?”谭菁的玉指挑开额前的青丝,眉目中有些困惑,道:“是很厉害,可仅是这种程度,凭什么斩杀齐睦?” …… 火烧林地的废墟中,楚修明坐在一块焦土上,也不嫌炭灰脏了衣服。 “有人来了,”楚褚眉头一挑,却又假装不知道,仍旧闭目养身。 天空中,有一个白衣夫子踏空而落,站在楚修明的身前,道:“楚兄叫我来,是为何?” 楚修明咻地一下站起来,浩然气扫尽全身的尘烬,伸手拍着面前人的肩膀,道:“小庄,随我去抓妖。” 庄由面色一滞,淡淡问:“哪里?” 楚修明远远眺望了眼楚褚的方向,随后腾空而起向南而去,道:“随我来便是,是难得的大妖,前些日子忙于布置传送阵,没空搭理他。” “没想到此妖得寸进尺,竟然敢暗自挑动文道遗迹,简直是找死!” 庄由微微皱眉,他总觉得楚修明的语气有些怪,追问道:“这大妖叫什么?” “奎山!”楚修明淡淡道。 庄由面色犯难,楚修明由不得他踌躇,一把拽住他的肩膀,化为一道流光遁行。 车架上。 “奎山?”楚褚睁开了眼,神色复杂。 小钰颇为好奇,问道:“奎山是什么?” 楚褚仰头看向长空,目光悠久,道:“一个杀不死的老家伙,曾在书院四位大儒围攻下脱身的大妖!” 第三十一章:一苇渡江,独竹漂 甲板上,堆了一地的楠竹,粗细约莫碗口。 “韩兄,”陆行从石屋堆砌的小山走下,来到韩瑞身前,困惑道:“我们是要用这些楠竹离开小岛?” 方才破开石门的功夫,陆行已然发现自己处于一座小岛之上,四周皆是看不到尽头的海。 韩瑞点头,指着左侧巨石上的一行小篆,道:“浮岛易沉,一苇渡江,出路在北。这是文道遗迹主人设下的考核。” 陆行随之看去,论文道遗迹,他远不如韩瑞来的了解。 “师兄,楠竹已经准备好了,其上的枝锐也尽数磨平。”一个书院子弟走来,恭敬道。 “行,你去让弟子们去岸边集合。”韩瑞点头,待书院子弟走远后,对陆行问道:“世子可知一苇渡江?” “自是知道的,达摩祖师曾在岸边折了一根芦苇,凭借一口气机横渡长江。”陆行道。 韩瑞先是点头,继而摇头,道:“世子所言不差,不过达摩祖师所渡的是普通江河,而文道遗迹里的海蕴含着文气。” 迎着陆行困惑的目光,韩瑞接着解释道:“要过文海,需要先将浩然气灌入楠竹中,如此才能抵挡文海的侵蚀。文海中孕育着无数异兽,浩然气围绕周身便可避免他们的侵袭。” 陆行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与寻常的一苇渡江比起来,只是需要用浩然气作依托。” “话虽如此,但文海茫茫,海上会有无数雾气,难以看清方向,期间对于历练弟子的浩然气更是一种考验。”韩瑞眉头一挑,话风一转,问道:“世子有浩然气吗?” 陆行摇头,道:“没有,不过楚贤人既然愿意让我参加,想必定是有什么手段。” “是,贤人让我多加照料世子,”韩瑞点头,从腰间取出一枚玉戒指,道:“这是受浩然气孕养多年的器物,虽算不上文器,但其中储备的浩然气不比寻常君子境的儒修少。世子可以用剑意调动浩然气,如此过文海便不算难事。” 不远处传来几声吆喝声,除了一两名弟子还在检查着楠竹,多数弟子已经集结完毕,招呼着高出的韩瑞。 韩瑞挥手向众弟子示意,随后转身对陆行说了最后一句话。 “虽然不知道贤人为何如此欣赏世子,但是我韩瑞会谨记楚师叔的叮嘱,世子在文道遗迹中的安危我会负责。” 陆行没有出声回应,淡淡一笑,也就跟着韩瑞走向岸边。 韩瑞走到人群的最前方,提起嗓子,朗声道:“待会渡海,互相离的近些,若是出现意外,可以相互扶持。” “当然,若是有人自觉浩然气不足,可以与我韩瑞同乘一根楠竹。”这话一出,不少人的目光落到陆行身上,好似这话说的便是陆行。 瞧着周围几个寒门子弟投来的目光,陆行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压低声音道:“你们几个,莫非不知道这话是跟你等说的?若能搭上韩兄那顺风舟,渡过文海便是板上钉钉的事,还犹豫啥呀,赶紧去啊。” 其中有一个目光灵性的寒门弟子慌忙举手,呼喊道:“韩师兄,我可以吗?” 韩瑞远远瞟了那寒门弟子一眼,便道:“行,你跟着我吧。” 随后,他指着书院子弟中的一人,道:“卓栋,你既然踏入了君子境,便去人群中挑一位修为弱的寒门弟子照料。” “我?”卓栋本站在原地发呆,听到韩瑞的话,右手指了指自己,随即便拉起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寒门弟子,高举起他的手,道:“行,就他了。” “啊——,多谢卓师兄,在下林平之,谢师兄提携。”被选中的林平之兴奋的不行,连连称谢,目光对浩瀚文海的畏惧顿时烟消云散。 待这一番话说完,众人纷纷明白过来,君子境能携带一人过文海。 与此同时,几乎有不少人的目光偷偷落到了谭菁的身上,要知道她也是一位君子境。 见此,谭菁微微一笑,向人群中走去。众人纷纷为其让路,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能被女夫子挑上。 “世子,可愿与我同乘?”谭菁右眼轻眨,一只手微微提起裙摆,作揖道。 剩余的寒门弟子纷纷唉声叹气,但却又无可奈何,以陆行的世子身份,能得到谭菁的青睐并不奇怪。 陆行杵在原地,眼神呆呆的,一点开口表达意愿的倾向都没有。他的目光落到谭菁的一双玉手上,心里叹息道:真想——捏一捏啊…… “呸、呸呸,主人是流氓,尽想占别人便宜。”小古似乎听到了陆行的心念,声音通过剑道的纽带传到陆行的泥丸宫中。 “滚,”陆行在心中骂道:“我是好奇那只递给我纸条的温润玉手是谁?” “世子,觉得呢?”青丝落下挡住些许脸颊,谭菁的双手偷偷别到身后,似乎是在躲闪陆行的目光。 在众人的注视下,陆行终于开口道:“谢谭姑娘美意,不过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 说着,陆行一步越过谭菁,无视众人异样的眼光,自顾自的走到一堆楠竹中开始挑选适合自己的。 “行了,大家准备起乘吧。”韩瑞高声道:“谭师妹也是刚突破君子境,没必要强求。” 楠竹下海,众人呈锥字形分布,韩瑞带着寒门弟子一同站在楠竹上,调动浩然气附着楠木,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的竹条挑拨着水面。 一苇渡江,有浩然气作依托,众人在飘荡的海上稳住了身形,齐齐向北而去。 多数寒门弟子的重心不稳,浩然气的运用也较为粗糙,因此都比较慢。不过,陆行似乎比他们还要慢,远远地掉出了一大截的距离。 “主人,你行、不行呀?”小古坐在陆行肩上,看着别的人乘着楠木越行越远,焦急道。 陆行以剑意调动浩然气,就像是用小碗在大缸中舀水一般,光是给楠木塞满浩然气便花了不少时间。之后用竹条挑拨水面也是个技术活,若是浩然气能稳稳附着在上边,那么推动水的力气很大,而陆行为竹条附着的浩然气根本撑不了多久,一入水就变得软趴趴的。 “这……”陆行略微尴尬地看了眼自己距离众人的距离,当真是远远仅能瞧见小黑点了。 “算了,我来帮主人。”小古从陆行肩上越下,抓起两团浩然气就往竹条上抹,道:“主人,再试试呗。” 陆行奋力一划,果真有效,楠竹的速度快了许多。他嘿嘿一笑,心念道:“小古,坐好了,冲!” “得令!冲!”小古坐回陆行的肩上,眯眼打量着天空,似乎在观察此间的天地规则。 陆行脚下的楠木速度陡增,如一艘小舟般迅捷而出,尾巴处激起一道道浪花。 没多久的功夫,他便追上了前边的众人,随后慢慢放缓速度,与几个寒门弟子混到一块。 “世子厉害呀?竟然能开的如此之快。” “世子能否教教我等,如何才能快些。” 几个苦苦支撑的寒门弟子朝陆行说道,这文海比他们想的要颠簸,浩然气的消耗也比他们想的要快。 陆行面露笑意,正打算一人给一团浩然气,让他们也能轻松些,却忽然收到了来自韩瑞的传音。 “世子,切莫出手偏帮,文海是文道遗迹的试炼,若是简简单单便能渡过文海,那岂不是没起到磨练的效果。” 韩瑞一直在远远观察陆行,方才本想放慢速度等陆行,结果看到陆行借助剑气将浩然气附着竹条,从而让楠竹快如小舟急行的一幕。 “世子的剑意,真是不俗啊——” 谭菁乘着楠木漂在偏左的位置,她的余光观察着陆行,秀口微张,喃喃道:“剑气载物,经久不散。犹记得这是书中剑意大宗师的能耐……”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视角里。 透过水底往上看,几乎所有的楠竹上都附有零星的光点,在离水三十丈的深度,一路上已经有不少鱼类暗暗跟随着。 而文海的深处,一个巨大的灯笼点亮了海底,鱼嘴遍布齐人高的牙齿,身形尤为巨大。两之硕大的鱼眼朝上方滚动,在瞧见无数光点后,它游动的速度陡然加快。 天空上有一丝丝阴云聚集,文海上的水雾增多,隔着十余丈仅能瞧见众人模糊的身形。 韩瑞眉头一皱,右手抽出腰间的剑,以剑身为笔,浩然气为墨,在空中书写: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天空中出现一个白衣剑客的身影,剑锋挑碎金色的字幕,剑刃顺势向天上一挥,化作无边剑雨落下。 阴云被击碎,众人周遭的水雾也被剑气驱散。 韩瑞高声呼喊道:“看清周围的人,别掉队。” 众人的后边,陆行悠悠地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和寒门弟子聊着天。 “世子斩杀齐睦,当真是大快人心。” “齐睦为祸已久,世子乃是为民除害。” “那自然,本世子赏罚分明,自不是暴虐成性的齐睦能比!”陆行一副很亲善的样子,让众多寒门弟子对其好感陡增。 …… “主人,”小古的手揪着陆行的耳朵,说道:“水底下有东西。” 陆行微微一愣,朝身下的水面看去,海水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逐渐加深。 “小心!有飞鱼群在水下!” 前方,韩瑞的一声惊呼。闻此,所有人纷纷调动浩然气形成屏障。 而此刻,仅有陆行没有撑开浩然气屏障。无数黑影朝陆行脚下的水面汇聚。 “陆行!小心!”这是韩瑞的咆哮声。 第三十二章:溺水? “嘿嘿,”路行嘴角微翘,右脚重重地踏在楠竹上,借力腾空而起。 浪涛起,飞鱼出。成百上千的飞鱼如一柄柄银色的小剑,它们汇聚到一块,如同一条银龙朝空中的陆行咬去。 陆行拔出腰间古刹,剑在空中起式,如展翅青鹰俯视下方的猎物们,挥出的剑气精准地落到“银龙”的七寸之处,将其一剑斩成两段。 飞鱼腾跃的势头也随之削减,陆行的右脚在一条飞鱼身上轻踏,借力挥动手中的古刹,用剑意将周遭卷起的浪花汇聚到剑刃上,随后剑锋向下一落,剑气如一条水龙向下方汇聚的飞鱼群砸去。 “轰!”周遭掀起了齐人高的浪涛,待到两侧的浪头朝中间重重落下,所有的飞鱼都被强大的水压震晕。 在空中正要下坠的陆行朝一处浪花的中间挥出剑气,将浪头劈成两半,露出了其中的一根楠竹。陆行踏空一步,双手如雁稳住身形,随后稳稳地踩在楠竹之上。 “世子威武,一剑斩银龙!” “如太祖当年剑斩白蛇,尽显英雄气概!”一些方才与陆行交谈的寒门弟子吆喝道。 “世子无事便好,”韩瑞收回了看向陆行的目光,看着前方的茫茫雾气,沉重道:“我们要加快速度,这片文海不太平。世子,你既然在后边,若是有人落后,请出手帮衬。” “好——”陆行抬手挥动古刹,一道道剑气劈开了前方的水雾,高声答应。 韩瑞见到两道劈开迷雾的剑气,紧锁着眉头,眼中似乎有些猜测,沉默在最前方领路。 “谭师妹,你也去后边看着点,若是遇到海中的异兽,你能出手解决的,就尽量别让世子用剑意。”韩瑞传音给谭菁。 谭菁美眸颤动,微微颔首,传音道:“知道了。” 后边,陆行正与众多寒门弟子相聊甚欢,却发现一个人的神色有些异样。顺着他异样的目光,陆行瞧见了谭菁划动竹条控制楠木往后边靠来。 “世子,方才那一剑好生精彩。”谭菁微微一笑。 几个寒门弟子见到谭菁是朝陆行而来的,纷纷划动竹条,踏着楠木往一侧游去,给二人腾出了空间。 “姑娘这独竹漂的模子,可比寻常人好看多了。不似我,像划桨的船夫。”陆行轻笑道。 “咯、咯,”谭菁掩嘴而笑:“世子谬赞了,你不以浩然气为依托,却能在江涛翻涌的海中保持重心,这才是真正的厉害。” 二人说话的功夫,地下的海水再有黑影浮现,一种短尾红鱼跃出海面,形成一堵红色的墙,阻拦众人前进的道路。 陆行正欲出手,却见身侧的谭菁先行一步踏空而起,浩然气汇聚到掌心,在空中书写了一个大大的“破”字。 随后,谭菁的右手向前一探,将“破”字向前一推。金色的“破”字朝红色鱼墙而去,在撞上红墙后,掀起一股惊人的气浪,随着红墙的坍塌,掀起了一道高百尺的海浪。 谭菁再度落到楠木之上,身形稍稍有些不稳,陆行手疾眼快将她扶住,道:“谭姑娘当心。” “恩,”谭菁点头,道:“接下来便看韩师兄的了。” 此刻,身处最前边的韩瑞腰间长剑出鞘,剑光在空中闪过,留下一个由浩然气汇聚的“镇”字。“镇”字落到海浪之上,如铸铁之锤哐当落下,将海浪皆数打碎,周遭的海水也随着“镇”字的沉没,在没有掀起新的浪花。 韩瑞收回长剑,心中长松一口气:还好,鱼群的强度虽有略微增强,但没有超过我的能力范畴。 如此,众人乘风破浪,一路向北航行,其间虽有鱼群袭击,但都被韩瑞、谭菁等悉数解决。 陆行见不需要自己出手,便又跑到了一群寒门弟子中,跟谭菁待一块让他很有压力,谁也不喜欢被十余人齐齐偷窥。 “主人、好无聊呀。”小古挂在陆行背上,抱怨道:“可是,为了小葫芦,我不能跑去睡觉觉。” 陆行嘴角一抽,幸好寻常人是看不见剑灵的,否则就小古一天天的骚操作,便是有十条地缝都不够他钻的。 “你去睡吧,找到养剑葫我叫你。” “啊、啊,主人是不是讨厌小古?”小古两只手搭在陆行的耳畔,作势要揪。 陆行侧头一躲,右手往后背一探,抓住小古的手臂就往古刹里边丢,心念道:“睡你的觉去,若是整日跟个念经似的,我下次便不放你出来了。” 解决完小古,陆行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只觉得世间清净了。 “瞧见岸了!快看!”一声惊呼从前方想起。 陆行寻声看去,似乎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金色沙滩,心中生出困惑:既然海水里蕴藏着文气,那么沙滩呢?又会与寻常沙滩有何不同? “啊!”又是一声惊呼,声音中带着几分慌张。 有人落水了! 离得近的几名弟子也被之影响了心态,控制楠竹的重心开始摇晃。 没待陆行出手,谭菁便甩出一捆由浩然气凝聚的绳索,企图将落水的弟子捞上来。 然而,一道惊涛卷起,正好挡住了绳索飞向落水弟子的方向。不远的海水中,一条大白恶鲨鱼从漆黑的海面跃出,向落水的弟子袭去。 “救、救命——”落水弟子瞧见那血盆大口,瞳孔慌张,发出尖叫。 “不能让陆行出手,否则……”谭菁连忙调动浩然气,织出一张天罗地网企图拦住大白恶鲨的进攻,却被大白恶鲨轻松冲破。 血盆大口即将落下,一道寒光闪过,剑气在大白恶鲨的身体里划开一个坡口。 “遭了!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待会的海兽会更强!”韩瑞腾空而来,以最快的速度捞起水下的弟子,将他重新立在楠竹之上,并留下一团浩然气帮助稳固重心。 韩瑞重新回到楠竹上,高声道:“沙滩就在前方,稳住重心,冲出……” 韩瑞用来激励人心的话到这里顿住了,在他的身前,一个巨型的海浪掀起,论高度足足有百余丈!然而海水并不是百丈海浪的真面目,无数海水向下脱落,露出其中黝黑的鳞片,最前方如同瀑布一般的海水落下,露出了一个散发着熏黄光线的大型灯笼。 海中王兽!韩瑞心头一冷,这种异兽绝非自己能应对的,难不成此次文道遗迹之旅要就此告终?绝不!我韩瑞可丢不起这个人! 在被巨型海兽抽掉了大量海水后,远处的金色沙滩愈发清晰,只要绕过巨型海兽便能抵达。 “你们快走,我来拖住这海兽!”韩瑞高声呼喊,手中长剑一脸写出好几个“镇”字,却难以彻底压住百丈高的海浪。 一道五十余丈的海浪朝后方的一部分弟子席卷而去,危急时刻,谭菁划动楠竹来到最前方,一身浩然气悉数使出,形成一股无形的气墙拦住即将落下的海浪。 “你们快走!” “师妹小心!快些离开海浪!” “是啊,谭师姐你不要硬撑!” “别废话,快走!你们一个个连君子境都没达到的儒生,除了我,谁有能耐挡住这海浪?还不快走!” 谭菁的脆鸣如一颗定心丸让众多弟子回过神来,他们纷纷划动竹条,控制楠竹离开海浪的范围。 待众多弟子都撤出海浪之下后,谭菁心中松了口气,可就是这么松懈的一瞬间,浩然气墙被强大的水压砸出一条缝隙,整个浩然气墙以堤溃蚁孔的速度瓦解,而此刻,谭菁的浩然气已经告竭,她脚踩着楠竹苦苦支撑,身子半佝偻着,面色愈发难看,似乎下一刻就要一头栽倒在海水中。 是海压!谭菁被海水卷起的气压困住了!韩瑞双目欲瞪,只是他此刻要面对巨型海兽,根本没法出手救助谭菁。 “陆行——”韩瑞扯着嗓子,声音嘶哑:“去救谭菁,拜托你了!” 就等你这句话呢! 陆行身如剑光冲出,直朝倾覆的海浪而去,几乎就是在谭菁半个身子丢进海中时,左手一把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抱起。 陆行并非迟迟不出手,而是接连的几次出手,让他注意到了一个现象,一但他用剑意斩杀海兽,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这处文道遗迹里,他好像每都用一次剑意,都会有迎来相对应的劫难。 “谭姑娘,你最好抱紧我。现在可不是纠结男女的时候,你家师兄可还在独自面对巨型海兽呢。”陆行平淡道,似在说一件在简单不过的事情。 谭菁低着头,十指在陆行的背后扣上,双臂紧紧抱住陆行,她很清楚,浩然气告竭的她现在要做的便是不成为累赘。 而此刻,陆行右边的海面也拱起了一个百丈高的浪涛,随着无数海水落下,那巨大的灯笼散发着恐惧。 前后各有一只巨型海兽,陆行被包围了。谭菁美眸微颤,手心一捏,身子不自觉的与陆行贴得更紧了。 韩瑞暗到不好,连忙挥出一道道浩然气,打算帮陆行和谭菁打开一条可以逃生的路线。 陆行脚踏剑气矗立,周遭全是百丈高的海浪,他被两只海兽的气机锁定了。一股庞大的灵压笼罩在陆行的上空,防止他踩着剑气逃脱。 “韩师兄,你先带几位弟子离开,我能应对。”陆行的声音隔着海浪的噪音有些模糊。 韩瑞目光焦急,嘶吼道:“陆行,你有把握吗?” “有!”一道道剑气撕开海浪,陆行清晰嘹亮的声音从中传出。 “好,”韩瑞咬咬牙,趁着两只巨型海兽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他转身带着其他弟子往沙滩冲去。 陆行一只手揽着谭菁的腰肢,右手的古刹向周遭劈出无数剑气。 “你,怕溺水吗?”一股热气吐在谭菁的耳中,陆行几乎是咬着她的耳垂说道。 溺水?谭菁还没将心中的困惑问出口,一股失重感让她脑袋昏昏的。 “砰!”似是有人用锤子敲在她的后脑勺。 二人如从高空坠落,重重地砸在海面上,伴随着溅起的水花沉入海中。 第三十三章:两相扶助,逃离古鲸 “咕、噜——“腥咸的海水涌入谭菁的口鼻,鼓起的嘴巴中不断有气泡冒出。 陆行将右手带着藏有浩然气的戒指取下,随后待在了谭菁的中指上。谭菁在得到浩然气后,气息平缓了不少,终于有力气盯着水压睁开眼。 漆黑!文海比想象的还要黑,几乎看不见几丈外的距离。谭菁抱着陆行腰部的双手紧了紧,这种关键时刻,她唯一的依仗便是彼此。 陆行右手挥动古刹,剑光如炉火一般炙热,一道道剑气甩出,无数剑气凝而不发,在陆行的周身汇聚成一个小太阳。 此刻,他们终于看清了文海的一部分样貌。 向下是深不见底的海沟,周身海水的杂质比较重,更远处,左右各有一个庞大的海兽。其上掀起百丈巨浪不过是它触角上的灯笼,鱼嘴宽阔数百丈,其上密密麻麻遍布着鱼嘴遍布着牙齿,一双硕大的鱼眼从上往下转动,似乎完成一个转眼的动作都像是在跨越鸿沟。 “那是、油灯恶鲸,书中所载远古才有的海中王兽,具说有鲲的血脉。”谭菁借助浩然气传音到陆行,语气有些焦急。 身长至少千丈,怕是很难找到要害!陆行远远看去,手中的古刹紧了紧,那盏灯笼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个极具压缩的能量团,一触就会彻底爆发。 绝对不能正面交锋,以我现在的肉身根本扛不住一下冲撞。陆行当下做出决断,他瞧清楚两条油灯恶鲸的方位后,抓紧谭菁的腰肢,身形掉转方向往深海而去。 “你要去哪?海洋是它们的地盘,潜得越深怕是越利于它们。”谭菁的声音焦急地响在陆行心中。 吵什么?陆行眉头一皱,握着谭菁腰肢的左手在她衣下的肌肤一探,用力揪了一下。 “唔、咕噜——”谭菁怒目看向陆行,却被陆行一个恶狠狠地眼神吓退。 陆行右手挥出两道剑气在前边开路,自身的速度陡然加快,亦是如一道剑气一般向深海出冲去。 海面上被两只油灯恶鲸的灵压封锁,若是强行突破,怕是得用出更强的剑气,谁知道那时候会不会应该更大的劫难。当下,陆行的选择是从海底突破,利用两只油灯恶鲸身体庞大行动慢的缺陷,他要在两只油灯恶鲸反应过来之前从深海逃脱。 陆行如一条灵活的剑鱼,以极快的速度在海中穿梭,前方的剑气削减了多数海水的阻力,让陆行的速度比那些在海中久居的鱼还要快。 眼看就要逃出两只油灯恶鲸的封锁,前方的海水却忽然躁动起来,一股庞大的水压烂在了陆行的正前方,让他难以突破。 若是目光能看清半里之外的海水,便能瞧见油灯恶鲸的巨型鱼尾正在向一个方向扇动,无数的海水被推向陆行的方向,如一面康跨海洋的水墙。 必须冲出去,若是等这两个大家伙回过神来,怕是更难对付……想罢,陆行的在水墙的前方顿足,手中古刹高举,一道白色的剑气在剑锋之上汇聚,在海中掀起一个巨型的漩涡。 剑落!剑气漩涡同水墙相撞,白色的剑气在漆黑的海水中肆虐,水墙的中心被打开一个缺口。 就是现在!陆行口中吐出气泡,体内的氧气所剩无几。他抓住时机带着谭菁钻入水墙,白色的剑气风暴环绕他们的周身,帮他们搅乱四周的水压。 前方的海水呈现出蔚蓝的颜色,陆行一个鱼跃钻出了水墙,彻底逃脱了两只油灯恶鲸的封锁。 “砰!咕、噜——”两处不同水压撞击在陆行身上,海水灌入他的口中,他咬着牙将海水咽下,探手往水面上游去,可仅十几息的功夫,强烈的窒息感包裹着陆行全身。他的身子一松,若非右手紧紧闭环,怕是古刹都要脱手而出。 “主人、主人!醒醒!”小古想从剑脊中出来帮忙,可蕴含着浩然气的海水把它封在剑脊中。她一声声的呐喊回荡陆行的泥丸宫中,而陆行的剑意小人缩在一个墙角,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它极为忌惮。 “唉,陆行——”谭菁见陆行往下沉,推开陆行搂在自己腰间的手,通过浩然气传音道。 见陆行迟迟没反应,谭菁心下一急,要知道两只油灯恶鲸还在身后,她用右手抓住出陆行的腰带,左手扑腾着海水,运用上所剩无多的浩然气,往遥远的水面游去。 “呼、呼——,幸好这谭菁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小古长松一口气,一个念头控制住古刹。古刹脱离陆行的右手,搅乱二人上方海水中的浩然气,让二人游的轻松些。 一会儿功夫,混乱的水面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伴随着接连的气泡,二人一剑浮出了水面。 “呜、呼——” 谭菁来带海面大口换气,左臂拖着陆行,免得陆行沉下去。放眼四周,水雾挡住了她的视线,根本无法分清方向。 周遭还有不少齐人高的余浪袭来,古刹凭空甩出一道剑气,将浪头打掉。随后古刹来到谭菁的身前,剑锋指着一个方向。 “是要往那边走吗?”谭菁手指掐着陆行的人中,却是半天唤不醒陆行。只好作罢,她拖着陆行往古刹所指的方向游去。 古刹在前边开路,一道道剑气挥出,将袭来浪头打掉。现在的谭菁和陆行就如同沧海一粟,任何稍大点的浪头都能将他们倾覆。 谭菁咬着牙,在水里泡久了,她的四肢格外乏力,拖着陆行的右臂被磨出血泡来,隔着衣袖都能瞧见些许血迹。 “完了、完了,谭菁不会要丢下主人吧……不会吧,不会吧——”小古控制着古刹将一条袭来的大白恶鲨打晕,但没有伤其性命。 小古站在古刹上,目光担忧,道:“哼、若是你丢下主人,我定要你好看!” 谭菁是看不见小古的,她停下挥动的左手,面色复杂地盯着陆行。良久,她将右手抽出,用左臂撑起陆行的身子,算是换了个身位,右手费力地划动。 二人一剑在满是水雾的大海上游动,随着古刹的一道剑气斩开水雾,前方终于看到了金黄色的沙滩。 “坚持、坚持!谭姐姐加油,以后小古一定在主人面前给你说好话。加油!”小古开心地在古刹上跳舞,连对谭菁的称呼都发生了转变。 见到前方的金色沙滩,谭菁目光闪烁,划动海水的力道重了几分,甚至为了游快点,吃了好几口的海水。 游过最后一段距离,二人终于上岸了。二人扑倒在金色沙滩上,谭菁用仅剩的力气爬到陆行身侧,伸手查探他的鼻息,见还有呼吸后,谭菁顺势倒在一侧休息。 古刹插入沙子中,小古跑回剑脊里,二人一剑疲惫地呼呼大睡。 天色渐暗,潮水拍打着礁石,“啪嗒”的响声里,一个赤脚老者从黄沙中走出,他远远眺望着沙滩的方向,右脚的大足一脚踢倒前边的土丘。 “活该,在老夫的地盘动用外来大道,没折腾死你都是看在书院的面子上。” …… “啪、啪啪!”小古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陆行脸上,双足踩在陆行的肚子上来回蹦跳。 “醒、醒!要涨潮了、再不醒醒要被淹死了。” “噗、噗……”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陆行咳出口腔中的积水。 眼睫微颤,陆行艰难地展开眸子,昏暗的天空,鼻尖有海水的咸腥味,耳边是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 “别闹了,让我先起来。”陆行伸手摸了摸小古的脑袋,右手趁着地面艰难地站起身。 四顾周遭,身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身后是延绵无尽的沙漠。陆行轻轻叹口气,其实方才在海上飘荡的过程中,他中途醒了好几次,只是剑意的消耗超过了精神的负担。 目光落到倒在沙滩上的谭菁,陆行微微一笑:“辛苦你了,应天书院的小夫子。” 他弯下身,伸手将谭菁额前的青丝撩开,双手小心得将谭菁抱在身前。 涨潮了,他要换一个能休息的地方,最好还能起一团篝火,否则拖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在长夜里行走,自己和这小夫子非得感染风寒不可。 …… 外界,一处幽谷密林。 两道白色声音从高空落下,拖出一路的金色彗尾。正是应天书院的两位贤人,楚修明和庄由。 “奎山!还不速速现出原型?你强占此处地脉企图撬动文道遗迹的根基,莫非真觉得我书院贤人是泥像不成!”楚修明的声音随着浩然气荡漾开,洗刷着山谷的每一个阴暗处。 密林中,树冠最高、枝干最粗的一棵槐树,树干演变出一张苍老的面容,张嘴说话,声音如一道飓风扫平了整个密林的树枝。 “楚修明!你不过是一名贤人境的修士,凭何在老夫面前叫嚣!” 楚修明的掌中有一团浩然气摩擦,随着一丝丝火星和白烟的出现,冒出了一团火焰。他的目光看向密林伸出的奎山,朗声道:“你大可试试,我掌心的的一气真火!” 庄由的眼中闪过惊异:楚兄的本命字究竟是什么?为何修炼什么都如此之快,短短一月不见,楚兄竟然炼出了一气真火,这可是连大儒都不一定能掌握的术法。 楚修明手指微弹,掌中的一气真火分出五团,向密林的四方而去,火焰以极快的速度焚烧着周遭的天地灵气,随后缓慢向中心的奎山而去。 奎山的树皮人脸露出一个惊惧的表情,声音扭曲:“楚修明,你可真有能耐,不过你的弟子就没这般好运了……” 此话何意,莫非文道遗迹中会出变故……楚修明眉头一皱,从四方向奎山收缩的一气真火燃烧得更快了,道:“奎山,今日我必毁你本源!” 第三十四章:白衣鸿爪,花容浅塘 沙中绿洲,一处篝火。 “咯吱、咯吱……”火焰灼烧树枝的声响在长夜里显得尤为清晰,火焰吸引来了不少飞虫,却也让许多野兽不敢近身。 脸好烫、脑袋好沉……谭菁似乎被夜晚的热闹所叫醒,她的眼睫微颤,两只胳膊格外酸痛,腰背冰凉的,似是贴着什么硬物。 “水、水……”谭菁的喘息声盖过了长夜的声响,陆行连忙将一个水壶递来,那是一个掏空心的果子外壳。见谭菁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陆行便用右手将她的两瓣嘴唇掰开,再用手指撬开贝齿,这才能将水畅通无阻的灌入谭菁口中。 “咳、咳……”该是被水呛到了,谭菁一只手捂着胸口咳嗽,疲惫的眼帘终于抬起,周遭的一切似乎让她有些恍惚,嘴中的咸腥味让她不适。 谭菁眨眨眼,似是回过神来,问道:“我们、不是在海滩吗?” 陆行将“水壶”交到谭菁手中,解释道:“多谢你在海中带着我游到岸上,之后你就累的昏迷了。等我醒来正好碰上涨潮,我便抱着你……” “咦,身子好臭,”谭菁自顾自闻着身上的味道,似是没认真听陆行的话,好一会才抬头问道:“我能洗个澡吗?” “此处虽有一处小湖,但是天落雨水积聚而成,周围到处都是动物的粪便,怕是寻不到能洗澡的地方。”陆行解释道。 谭菁莞尔而笑,似是听到了极为高兴的事情,道:“有水便好,我有别的法子。” “对了,公子要一起吗?”谭菁眨眼,眸子亮莹莹的。 一起……洗澡?陆行浑身一颤,蹲着的身子差点失了重心,靠着双手支撑地面才避免摔倒。 “公子……”谭菁嘴角上扬,道:“我是说,公子能帮我刨一个稍大点的土坑。” “公子跟来便是……” 林子不算大,百步而已,其间有一处湖。 湖水的一侧,陆行随意几剑将周遭的草木尽数铲除,再是用剑气刨了一个齐人高的土坑,算作澡盆。 “多谢公子,”谭菁称谢,抬手用浩然气在空中先写下一个“净”字,待“净”字落入小湖将其中的水质洗涤清澈后,再写了一个“搬”字,只见湖中的水飘起随后移动到一旁的土坑中。 这、也行……陆行默默看在眼里,只觉得儒家术法真是方便,比苛刻的道术实用太多了。 “公子,能否稍微离远一些,我、我要脱衣了。”谭菁的声音细碎如蜂鸟。 “好,”陆行提起步子离开,走了稍远一点距离,脚步微微一缓,背着身子高声喊道:“姑娘若是遇到危险,可高声呼救。”活落,这才一路走到底,出了林子。 回到原先的篝火处,陆行将上半身的衣物悉数脱下,放到篝火前架着。 “主人,你怎么不去看谭姐姐洗澡啊?”小古坐在沙石上,问道。 闻此,陆行没好气地丢了块石头过去,虽说砸不到小古,但是解气。 “主人上回开道的时候,我不就在一旁的小池子里洗澡吗?主人还看得津津有味呢!”小古晃着脑袋,目光单纯。 呵呵,穿着衣服在池子里刨水,也算?陆行撇撇嘴,懒得搭理小古。 “衣服?”小古听得见陆行的心念声,她伸手指着身上的黄裙子,小声道:“那我脱了呗……” “等等!”陆行被小古的话吓到了,他必须得给小古说一下常识,这要是哪天从剑脊里边出来的时候不穿衣服,那画面,陆行想都不敢想。 “小古,这世间有贞与洁二字,若是女子衣裙下的身子被他人轻易看去,那便是丢了贞洁,是要被世人唾弃的。” “所以,以后在我面前,你必须把衣服穿的严严实实的,裙子必须超过膝盖,今日你的裙子就算短了。”陆行的话风中途一转,没办法啊,讲道理小古根本不愿意听,那他只能以主人的身份下命令了。若是日后耳提面命,想来小古也能明白其中道理吧,陆行是这样想的。 “恩,”小古若有所思的点头。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谭菁便从林子中出来了。 “公子久等了,”谭菁将青丝用一根木簪盘起,在陆行的身边抱腿坐下。 谭菁的目光落到陆行的背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长有一丈半,短则几寸,遍布陆行的后背。她错愕道:“公子,这是?为何……” “咦,”听到谭菁的困惑,陆行抬起头,看着谭菁眼中的震惊,他才恍然响起自己的背上有很多伤口,解释道:“不必担心,都是些陈年旧伤了。只是外观难看了些,并没有留下什么病根。” 谭菁眼中闪烁,相扣的指尖紧了紧,眉头蹙起,关切道:“我有一种治外伤的好药,最利于消除疤痕,等出了文道遗迹,我让人……” “是雪玉膏吗?”陆行出声打断了谭菁的话,瞧着他眼中惊异的神色,微微一笑:“那就不必了,谭姑娘该不会忘了我的身份。” 谭菁指尖抠着裙角,看向陆行的目光有些躲闪,却总能从各个角度看清陆行伤痕累累的背。 “你莫不是好奇,你陆行身为北地世子,为何背上会留下这么多的伤痕?还明明有消除伤疤的手段,却非要让这些丑陋的伤疤留在背上。”陆行看着谭菁的神色,含笑道。 谭菁眉微抬,神色刚开始有些许的慌张,但很快旧镇定了下来,道:“恩,那你陆行愿意告诉我吗?” 陆行眉头一挑,右手探出,道:“把你的双手给我捏一捏,我就告诉你。” 捏、捏手……谭菁有些始料不及,心想:难道堂堂北地世子会有这种特殊的癖好?大概过了十几息,谭菁还是探出了双手,平稳地放在陆行的手心,眼帘半落,上贝抵着下唇,脸颊浮现一抹霞云。 陆行的手指稍稍用力,在谭菁两只手的大拇指的白面轻轻捏了下,再正反都试了一下,陆行便收回了手,心中有了决断:看来给我纸条的那人并不是谭菁,那会是谁?哪有男人会长得一只温润的手?莫非是我的错觉? 谭菁默默地收回手,动作有些迟缓。因为陆行只是正反两面轻轻点一下,一点都谈不上捏的说法,方才她还以为陆行有把玩别人手的嗜好呢,现在看来是误会了。 不知为何,谭菁心中似乎有点不甚尽兴,长叹一口气:“世子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背上的伤痕。” “给你讲个故事吧。”陆行将一些柴木丢进篝火里,稍弱的火苗顿时旺盛了。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一个大概十几岁的小男孩闯进了一处房间中。” “里边飘着浓浓的水雾,水雾是从一个木桶里飘出的,木通内有一名女子正在洗澡。” “那是我头一回见到姐姐的身子,别人都说美人的背如玉柳垂绦,以前我也是这般以为的。”陆行似乎意识到他将故事里的小男孩自称为我了,却是嘿嘿一笑,不甚在意。 “谭姑娘可曾见过蛇皮,”陆行并没有期待谭菁的回复,接着道:“鳞大色丑、形怪密恐。” “那我告诉你,姐姐的背不如蛇皮好看。”说到这时,陆行的声音沉默了几秒。 “我曾问她,为何不用膏药去掉这些难看的伤口?她说这不是伤口,是一次次的战役,上面留着的是北地将士的亡魂。” “我再追问道,为何姐姐的手臂和脸上瞧不见伤口?她说她不是一个人,脸蛋和手臂是要给外人看的,这是北地的颜面。” 篝火跳跃,映入陆行的瞳孔中,似有火焰般的炙热。 “她问我,姐姐的脸好看吗?” “我说,好看!” “于是……” “呜……”陆行的嘴被谭菁的柔荑玉手堵住,只见她的眼角挂着泪珠,声音略有哽咽:“于是陆行便要学她,也就留了一背的伤痕。” “我知道陆行的姐姐,十九岁的山巅境,二十三岁便开创独属于她的武道第七楼——斩天人,世人称呼她为武仙。”谭菁的眼帘低了几分,她松开堵住陆行嘴的手,道:“我身为女子,更是清楚修道之难,一把无痕剑,压得整个江湖的男儿近二十年抬不起头。” “我虽不修武,但作为一名儒生,亦是好生仰慕的……”谭菁用力点头,晶莹的泪珠随之掉落,四溅的水花却是无比灿烂。 陆行微微一愣,看着谭菁那如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亦是心下一暖,微微一笑。 乘着篝火,二人倚靠在青石上,抬头仰望着太空,许是在文道遗迹的缘故,星辰的光如被隔了层纱一般淡,倒是月光一如既往地朗照。 “姐姐,虽不知你现在身处何方,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等出了文道遗迹,我便回家,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会替你守好我们共同的家。” “还有呢,我今日认识了一个叫谭菁的姑娘,是一个女夫子,书读得很好。” “就是、就是不知道姐姐会不会喜欢她……” 陆行仰看着天空,每逢想到陆霜,他的心灵都会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如同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一般。 他从小没有别的亲人,被长姐陆霜一手拉扯大。但陆霜曾经说过,他们其实还有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哥哥…… 长夜如星火,寄托了所有人的梦。谭菁那时而舒展、时而下落的眼睫,不知所思何事呢! 第三十五章:沙山!惊现养剑葫! 天明,东边的太阳逐渐升起,将整个沙漠一览无余。 “微风宜人,今早还不算热。”谭菁站在沙石上,眺望着远方。 陆行从林中带出了一些果肉硕大的果子,递给谭菁,道:“我们也该早点启程,就是不知道这沙漠的考核是什么?” 谭菁允着果子里的汁水,一步跳到陆行身前,笑道:“没关系呢,至少陆行在我身边,你我一起,定然能通过考核。” “嘿、嘿,”陆行微微一笑,为谭菁拨开额前的青丝。 二人说话的功夫,林子里忽然有一种兽类逃出,全身带有鳞甲,体型与猫狗差不多。 “沙甲兽,他们为什么集体离开林子?”谭菁眼眸闪烁,顺着她的目光而去,有不下五十只的沙甲兽朝他们的方向奔来,绕过他们往前边奔去。 “轰隆!”一声林木震倒的声响,二人寻声看去,前面的林子已经毁灭大半,扬起了无数的沙尘,一只高约十余丈的磨盘外形的沙兽正向他们袭来,磨盘之下的近百条触手正在蚕食着一切,毁灭土壤,吸纳水源。 陆行和谭菁面面相窥,二人正欲转身逃离,却瞧见天空之中有金沙飞扬,汇聚成一个个小篆:无垠沙漠,孕养四兽,夺其灵珠,可开宫殿。 “我来吧,”谭菁阻止了陆行拔出古刹的动作,走到前方,伸手在空中书写着一个个大字。 “破”、“杀”、“灭”,三个浩然气汇聚的大字凝聚在空中,随着谭菁往前推出的右手,三个浩然大字先是散乱成无数光点,随后凝结成一柄弓和一支箭。谭菁双手拉弓射箭,金色流光划过空间,稳稳的打在了磨盘沙兽的最底下,箭矢爆裂为无数利刃穿透磨盘杀兽的身体。磨盘沙兽轰然倒地,尸体倒在湖泊中,几乎覆盖了三分之一的林子,而磨盘沙兽的腹部,有一颗土黄色的灵珠从中掉落。 谭菁拾起灵珠,回到陆行身边,晃着手中的灵珠:“怎么样,我厉害不?” “自是厉害的,”陆行说道,目光落到灵珠身上,只见上边有无数细小的纹路,其中的一些纹路似乎随着时间在缓缓变动,他问道:“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咦——,这世上还有陆行不懂的事呢,那我就只能耐心的为北地世子讲讲其中的秘密咯。”谭菁踩着碎布走出一段距离,随后将灵珠放在沙土中,只见地上的飞沙迅速发生变化,堆成一座座高低不一的小土丘。 “据古籍载,这灵珠有记载山川地势的功能,是专门用来在沙漠中寻路的。流沙飞逝,每过一秒沙漠的地势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陆行,你快看,这灵珠上有一个红点,这就该是韩师兄他们所在的位置。”谭菁的食指戳着灵珠的红点,对陆行说道。 若是红点代表位置,那么……陆行的目光在地上的沙盘中快速略过,将一块石头丢出,落到了一处沙丘之前,道:“韩兄离我们不太远,我们加快赶路,应该能撞上。” 话落,二人匆匆起行,往西边走出。 向西除了高低不一的沙丘,他们再没瞧见过一处绿洲。 “菁儿,有没有觉得有些怪——”陆行眯眼看向天空的太阳,总觉得像隔了层沙一般模糊。 谭菁停下脚步,观察着手中的灵珠,离红点是越来越近。她道:“陆行,怎么了?已经离谭师兄越来越近了。” “接着走吧。”陆行微微眯眼,有一粒沙子被风吹进了眼中,他费力扣除沙子,只觉得空中的沙尘重了几分。 二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能隔着空气中的沙尘,瞧见前方的景物。 一座沙山!一眼不可望其顶,人站在沙山之下就如蝼蚁一般的渺小,沙山挡住了日光,迎面的飞尘有刺骨的冰寒。 “风、风!”陆行猛地拽起谭菁的手,道:“不对,说不得有沙尘暴。快走!” “砰!”天空有一声巨响,尘土以扇形向外扩散,一个硕大的紫金葫芦出现在陆行头顶的天空。 “是小葫芦、小葫芦!”陆行方听到小古的惊呼,腰间的古刹应声而动,却被陆行单手按住。 而此刻,二人忽觉得耳边有狂风呼啸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那高不见顶的沙山竟然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倾倒。 “咕噜,”陆行咽了口唾沫,和谭菁相视一眼,道:“说是沙山,那也是大点的沙丘吧,都是沙子……” 谭菁眼中闪过慌乱,连忙看向手中灵珠,原先的红点此刻就在他们的头顶,而代表沙山的小丘,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倾斜。 跑! 这成了二人心中卫衣的想法,撒开腿便向远离沙丘的方向狂奔。 “主人!我要小葫芦,小葫芦……”小古急得不行,落在泥丸宫里的声音带着点哭腔。 “谭姑娘有浩然气,跑得比主人还快,主人就陪我去抓小葫芦嘛,求求主人啦——”小古已经急哭了,哽咽的声音飘在泥丸宫里。 “陆行,停下做什么?”谭菁见陆行忽然停下了脚步,连忙关切道:“莫不是跑不动了?别急,我用浩然气帮你。” “谭姑娘,你先走吧。”陆行站在风沙中,沙山的阴影落下,他拔出腰间古刹,道:“我家剑灵想要那紫金葫芦,谭姑娘先行逃走吧。” “陆行,你……”隔着灰蒙蒙的沙让谭菁看向他的视线显得模糊,一声谭姑娘听着生疏,一点都不像昨日那个将他在文海里救出的持剑少年。 “陆行……你要注意安全。”谭菁的声音有些低落,因为陆行早已御剑上天,她想说的话也没了要说的必要。 风沙汇聚,沙山席卷着狂风而来,谭菁不敢逗留,连忙向外边奔逃。 高空,一股无形的重量压下,越往上陆行越觉得自己承受的重量越大,似乎是此间天地在针对他。 天空的紫金葫芦也现出了原貌,葫芦口出长着一张怪脸。沙丘的高空有一个狗头人身的沙兽,只见他用一张风沙编制的巨网挡住了紫金葫芦的去路 “你便是来参加试炼的小子吧,那是沙漠老狗,杀了它你便能找到宫殿了。”葫芦口中走出一个佝偻消瘦的老人,老人身形巨大,干瘪瘪的四肢却是在紫金葫芦上踩出了巨大的声响。 “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助我,否则等那沙山坍塌,你在下方的同伙可就难以幸存了。”老者嘿嘿笑着,凹陷的双目让人瞧不见眼珠子。 陆行手持古刹,一身的剑意在以极快的飙升,几息便踏入小宗师境,随后是半步大宗师,一身剑气悬浮周身,剑气载物、经久不散,剑意大宗师境! “什么!这种剑意!怎么会出现在一个骨龄二十的人类身上!现在外界的人都如此逆天了吗?”葫芦老人凹陷的眼珠闪过异色,手中悄悄捏起一道术法。 沙山顶峰的狗头人也主意到了御剑的陆行,手中控制飓风的斧头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人类的用剑强者!吾与精怪的争战,与你无关。” 陆行低头沉默,似是没有听到一兽一妖的声音,一身剑意凝聚至巅峰。 “小古,怎么说?先杀谁?”陆行并没有搭理任何一个妖物,他可没功夫和两个老妖物浪费口舌,要知道谭菁还在下边呢。 “先杀葫芦老人,他是小葫芦的器灵。那个沙山上的狗头人看着不是很好杀。”小古的视线紧紧盯着紫金葫芦,咽着口水。 一兽一妖似乎察觉到来自陆行的杀意,二人隔着数里相互传音。 “先杀了那小子,你不是缺少柄武器吗?这把剑给你。”葫芦老人脸色阴沉。 “为何?对你有什么好处?何况吾乃沙漠之王,有能耐自保。”狗头人的声音很是高傲。 “装什么蒜呢,大宗师境界的剑意,你拿什么来挡?我要这小子的肉身!”葫芦老人目光贪婪,盯上了陆行所承载的气运。 “好,那就,杀!” 狗头人提着斧头向陆行杀去,没有一点犹豫的意思,斧头上凝聚着风沙之力,朝着陆行高高落下。葫芦老人阴险一笑,从行囊中抽出一柄短剑,以极快的身法朝陆行奔袭而去。 而此刻,沙山因为狗头人倾覆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在漫漫黄沙中敞亮的1浩然气团似乎愈发微弱,似乎要随时熄灭一般。 陆行的目光看着下方,在心底叹了口气:“谭姑娘快撑不住了,我得下去帮她。小古,没辙了。我先杀了狗头人,身下的葫芦老人交给你自己解决。” “好,”小古连忙喊道。 一兽一妖的攻击即将抵达,一直低头沉默的陆行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头,嘴角裂开笑容,古刹飞跃到他的右手中,陆行踏剑气冲出,剑如白芒,斩向离的最近的狗头人。随后,他身形一侧,手中古刹挡住葫芦老人的短剑偷袭。 古刹脱手,陆行顺势下坠,往下方的沙尘暴中冲去,一身剑意爆发,速度陡然增加。 “快追!狗神,用你的风沙之力!快……”葫芦老人的声音止住了,他看向不远处高举着斧头的狗头人,目光彻底凝滞。 狗头人的尸体断成两截,剑气将狗头人的神魂直接粉碎了,连魂魄都没了,即使有再多的风沙之力,也不可能复活了。 “老贼,看剑!”小古控制着古刹,学着陆行的模样朝葫芦老人攻去。见葫芦老人逃窜,她也急忙追了上去。 第三十六章:重逢,断后! 黄沙漫漫,瞧不清方向。 “陆行,你还好吗?”谭菁抬头张望着,似乎想从黄沙中看到陆行的身影。 耳边有狂风呼啸,连空间都被刮出了斯拉的声响。 她撑起浩然气的屏障挡住风沙,单手在前方写下一个“疾”字,但她早已被风沙裹挟,仅靠一双腿怎可能比风还快。 “噗通,”谭菁的脚踩中了一个空的小沙坑,她跌倒在地上,忍着脚踝的痛楚,连忙用右手写了个“医”字。 然而,风沙可不会等她医好腿,沙尘暴几乎是顷刻的功夫便从数里外抵达,如一个深渊的恶魔要将谭菁吞噬。 “陆行,你在哪里……”谭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天空,她的浩然气已经耗尽。 她的眸子微颤,仰头看向天空,虽然什么都看不清。 而她的发髻中,一柄木簪散发出淡淡的金色气息,那是一抹浩然正气! 沙尘密布的天空中,一道白色的剑气划过,似乎在探寻着下方的空间。 木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将一道浩然正气射向天空,随后悄然黯淡。 天空的白芒顿住身形,仅仅一瞬的功夫,他从数里之外向浩然正气的方向冲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陆行将半个身子陷入沙尘中的谭菁抱起,无所谓沙土沾了他一身。 “可是,你——还是来了呢,我的陆行哥哥……”谭菁的声音在陆行的耳边想起,许是嗓子喊累了,声音有些沙哑。 “轰!”似乎天地为之一阵,陆行的剑意迅速飙升,沙尘不敢尽他周身三丈内。 剑意大宗师境圆满! 陆行回眸看向席卷而来的沙尘暴,瞳孔中似乎有两柄白色小剑,剑意爆发而出,以铺天盖地的势头撞向沙尘暴,让其不能犯进丝毫。 “菁儿先别睡,让我先教你一道剑招。”陆行在谭菁的耳边温柔道。 他将谭菁的双腿轻轻放到地上,右手与谭菁的右手相握,两人的剑指齐齐向前,手臂上扬,随后落下! “这个剑招,往后就叫菁儿剑诀,好不……”谭菁的声音很小,直到再也听不清。 剑光如一轮弦月,没有一丝停留地劈开了眼前的沙尘暴,速度不减朝其后的沙山而去,也未有停留,望不见顶的沙山被劈成了两半。 剑气还是未做停留,直到劈到这处小世界的尽头,剑气撕开结界,化为无数剑光四散在漆黑的虚空中。 剑气含音:“此间天地若是过分刁难于我,那我便一剑斩之。若是不信,大可试试!” 陆行背起昏睡的谭菁,行走在沙尘暴中,嘴唇一紧,用舌头将溢出的鲜血舔回。 菁儿虽然睡了,但在菁儿身边,我陆行绝不丢人。 …… “师兄,弟子们的水已经不够用了。” “是啊,还有食物也即将告罄。有点弟子中暑了,便是用浩然气也仅能缓住病体。” 前方是无尽的沙漠,韩瑞领头走在最前端,身后弟子的每一道呼声都让他眉头一顿。 自打陆行和谭菁因为油灯恶鲸的偷袭而与众人分散后,队伍的气氛便一直不是很好。韩瑞不是没做过振奋人心的事情,但是收效甚微。 “师、师兄,你看那边!沙尘在天上……”一名书院弟子伸手指着前方,惊得语塞。 黄沙在高空肆虐,前方的一座沙丘在触碰到沙尘暴后,摧枯拉朽般成为了沙尘暴的一部分。 “是沙尘暴!走,快走,”随着几个弟子惊呼,十余人纷纷看到了这铺天盖地的沙尘,转身便要逃窜。 “师兄,快走啊。虽说你是君子境的贤人,但也抵不过沙尘暴啊。” 韩瑞不为所动,独自一人站在高嵩的沙丘上,双目汇聚了浩然气,慧眼看向沙尘暴的方向。 “沙尘暴的里面,有人!” 韩瑞的声音落入众人耳中,人群当即安静下来,可仅在几秒后,不少弟子笑出了声。 “师兄莫非中暑了,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在沙尘暴中存活。” “是啊,师兄还是快走吧,反正我们已经拿到了前往遗迹宫殿的地图。” …… “韩师兄好像没说错,沙尘暴里边真有人,似乎不止一个。”卓栋从人群中走出,来到沙丘的高处,双目亦是汇聚着团浩然气。 “是谭菁和陆行!他们就要被沙尘暴吞噬了!快救人!”韩瑞和卓栋几乎是异口同声,二人从沙丘上一跃而下,双足汇聚着浩然气朝沙尘暴狂暴而去。 “妈呀!拼了,为了世子,几位快随我去救世子!”一个寒门弟子咬咬牙,放下腰间的水囊,浩然气裹住双足狂奔而去。 “拼了!”另外九名寒门弟子皆是放下行囊,跟着领头人的步伐冲去。 “还愣着做什么,去救谭师妹啊!”一名书院弟子急冲冲跑下山丘,其余七个书院弟子紧随其后。 沙尘暴里,陆行疲惫地迈动步伐,人力有穷时,他泥丸宫内的神识因为剑意的施展而消耗殆尽。 “菁儿,这沙尘暴就像一条狗,老黏着我们,好生无趣。”陆行的步子愈发沉重,而他身后的沙尘暴似乎也放缓了速度,始终和陆行保持着三丈以上的距离。 前边,似乎有些吵啊……陆行微微抬眉,瞧见前方有十余道身影跑来。 “陆行,谭菁!”韩瑞先是瞧见了脚步沉重的陆行,随后看见了陆行背着的谭菁。 韩瑞连忙上前,将谭菁从陆行背上搀扶下来,道:“我们快走,这沙尘暴越往深处吸力越大。” “陆行……”谭菁迷迷糊糊抬起疲惫的眼帘,她的右手死死拽住陆行的手,口中喃喃。 “陆行,还不放开谭师妹,师妹受伤了需要休息,你莫要纠缠着不放。”一个匆忙赶来的书院弟子放声道。 “说什么呢!没瞧见是世子将谭姑娘背出来的吗?当然是世子舍命相救!”几个寒门弟子听不下去,出声吆喝道。 陆行瞧了眼为自己说话的寒门弟子,心中嘿嘿一笑:不错,等你们学成了,可一定要来北地做事哦。 “我没事,你好好休息。”陆行将谭菁握着自己的右手掰开,随后对韩瑞嘱咐道:“你们带着她先走,这沙尘暴我来拦着。” “世子还是跟我一块走吧,区区沙尘暴跑不过我们的。”韩瑞出声劝说。 区区?陆行在心中轻笑:你们不过只瞧见了冰山一角,若非是我用剑意阻隔了沙山的倾覆,你们怕是连站着说话的勇气都没了。 “谭师兄还是先走吧,你们也一样,替我照顾好菁儿,我会替你们阻隔住沙山。”陆行平淡道,声音有一份不容拒绝的力量。 “好,走吧。”韩瑞带着众人离开,几个寒门弟子纷纷向陆行拱手告退。 陆行向他们一一挥手告别,目光真挚,大有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气概。 “装什么呢,不就是一个沙尘暴,根本就追不上我们的脚步,为什么要阻拦?这陆行真是做作!”一个书院弟子轻笑道。 “就是,方才还一直拽着师妹的手,天知道他趁着谭师妹昏迷,有没有沾便宜。”有有一名书院弟子出声附和。 “住嘴!好生赶路!”韩瑞出声制止了书院弟子的妄言,他虽然不清楚陆行为何要留下来阻隔沙尘暴,但想来陆行并非狂妄之人,应该有他的道理。 众人用浩然气赶路,韩瑞背着谭菁,大概走出了数十里的范围才停下。 “看、快看!”有一名寒门弟子手指着原先沙尘暴的方向,惊呼。 众人寻声看去,随后他们的目光彻底凝滞。 黄色的沙丘耸入云间,沙山倾斜着,无数的泥沙从上边滚落,随着飓风席卷着下方的空间。这哪是沙尘暴!是由沙子堆砌的高山在倾倒,是能撕裂空间的狂风在肆虐。这景象远看壮阔,近看绝望。 “陆行……你要如何抵御这样的危机。”韩瑞暗暗喃喃,他怒瞪向方才冷嘲热讽的几个书院弟子,道:“日过见到世子,莫要放肆,他救了你们一命。” 几个寒门弟子立于沙丘前,热泪盈眶,有哽咽之声传出:“世子,当真是、大丈夫!” …… 此刻,倾倒的沙山下。 陆行盘膝而坐,周遭的没有一点风沙。而他的对面,做着一个由沙子构成的老者。 “您为何要苦苦追赶我?”陆行问道。 沙中老人摇头,眉目无悲无喜,道:“并非是我要出手,是此间规则要追杀你。我把你抓来,便是要说清楚此事,否则你的剑意落下,先打坏的是我的沙漠法身。” “你叫陆行对吧,你似乎开了剑道,但是自身剑意修为却差了点。”沙中老者的语气有些迟缓,他打量着陆行,接着道:“你莫非是林家剑冢的传人?” 姓林的、还用剑,那可不算多……陆行微微眯眼,他本想用剑气将沙山一份为二,从而让沙尘止步,却被一双沙子汇聚的大手抓到了这暴暴风眼中。 “林家?可是江南的林家,他们的确是用剑的好手。不过,我并非是什么剑冢传人,我是北地陆姓。” “不、不不,”沙中老者摇头,思虑了片刻,道:“是雪原的林家,北边你去过吗?他们应当很有名的。” 陆行微微皱眉,似乎对老人的身份拿捏不定,但他已经确认眼前的老者跟这座文道遗迹一定大有关联。 “是青州吗?您是他们故人??” 沙中老人听到青州二字,思考了好一会,道:“差不多,林家剑冢在大半个青州都是说的上话的。至于我,早已是黄土一杯,何来故人之说。” “那恐怕您要失望了。北地没有什么林家,也没有什么剑冢,北地占青州横跨万里雪原,都属于陆姓。” 陆行平淡地问:“我的剑是家姐教的,前辈可曾听过,武道第八楼——斩天人?” 沙中老人似乎有些不解,抬手拍了拍脑门,嘿嘿一笑:“武道?说的是墨武吧。墨武什么时候有几楼之说?” 第三十七章:我家的颜如玉 陆行微微皱眉,追问道:“先生不知墨武?您可曾听过墨子铸造白玉十二楼的典故?” 沙中老人微微一愣,拧眉思考,似是在翻阅脑海中的记忆,良久,才开口道:“我、不知道。我问你一件事,西秦的人现在过的好吗?” 西秦?莫非是五代十国,不对,那怎会不知白玉十二楼。莫非、莫非,是大秦!陆行脑子思绪翻飞,连忙开口追问:“先生可知道秦始皇?” 沙中老人瞳孔微顿,似乎在努力思考着陆行说的每一个字,道:“始皇、秦?莫非后世西秦已有能耐踏出函谷关?不该啊,西秦为天道所不容……” “啊……啊、啊!”沙中老人咬牙颤抖,浑身有飞沙冒出,似乎整个沙躯要碎裂开一般。 “先生、先生?”陆行试探问道,沙中老人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啊、啊——”沙中老人的眼眸中闪过一道金芒,他的右手探出,控制着周遭的飞沙封锁住陆行的周身。 陆行试图调动剑意,却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打散了凝聚的剑意。 “陆行,你非儒生,竟敢踏入文道遗迹!我饶你性命,将你囚于藏书石室,若你不能在试炼结束前修出浩然气,那遗迹中的宝物便与你无缘。” 看着眼前忽然变了一副模样的沙中老人,陆行沉默不语,意念暗暗沟通剑道,以防文道遗迹的主人下死手。 伴随着风沙的汇聚,一个传送法阵在陆行脚下凝聚。陆行的余光看向沙中老者的身侧,只见他的右手艰难的颤抖,小拇指在沙子上写了两个字,随后又迅速抹掉。 光芒大盛,陆行被传送到藏书石室中,而他的脑海中深深刻着两个小篆字——“先秦”。 …… 无边无际的沙漠,一行人徒步行走在沙丘上。 “我、我这是在哪……”谭菁迷迷糊糊睁开眼,身子有些颠婆,察觉到自己似是在他人背上。 “陆、行,是你吗……”她搂着韩瑞脖颈的手紧了紧,直到古竹的悠香飘入她的鼻内,心中顿时恍然:不是陆行,陆行的身上有海水的腥咸味。 谭菁拍打着韩瑞的后辈,轻声道;“韩师兄,放我下来吧,我能走的。” 韩瑞脚步顿住,连忙将谭瑞放下,再递上一个水壶,道:“师妹醒了就好,若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便无颜再见夫子。” 周遭的一众人也纷纷停下脚步,递上干粮围着谭菁嘘寒问暖。 “师妹可让我担心死了?还以为你没能从海兽的围堵下逃生……” “说什么呢,师妹吃些干粮吧,这一路奔波,想来饿了。” 韩瑞抬头,目光闪烁,在人群中寻找着陆行的身影,耳边有书院弟子的关切,但她的心真的好慌张。 陆行呢?陆行呢……他人呢! 谭菁焦急地开口,问:“你们看见陆行陆吗?” 嘈杂之声旺盛如烈火,却被一盘冷水扑灭了。无论是书院弟子还是寒门弟子,他们表情扭捏,低头不语。 “韩、师兄,陆行呢?他在哪?”谭菁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数遍,却良久没得到回复,她只得看向韩瑞,颤抖的声线带着一丝恳求。 韩瑞亦是低下头,似乎不愿意回答谭菁的问题。在他的理解里,便是陆行的剑道修为再高,也只是凡人之躯,如何能在蕴含天地规则的沙山倾覆下存活? 陆行的确是身份尊贵,可文道遗迹里向来没有什么权贵之论。除非你有一道浩然气,才能在面对生死危机时选择传送离开。 “你回答我,陆行是不是考核失败,被传送走了?”谭菁神色慌乱,余光瞧见了自己右手中指处的戒指,忽的心头被揪住一般。 终于有一名寒门弟子忍不住了,喝声道:“谁说陆哥死了?他只是为我们断后拦下了沙尘暴!” “我……”谭菁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道:“我去找他,沙尘暴杀不死他的,他若是重伤一直躺在沙子里,那才会死。” 谭菁拿起一壶水和些许干粮,便往外边走,论方向,与众人背道而驰。 “师妹,我与你一同去。”卓栋被韩瑞一脚踹出,高声道。 “就是,我们一起去寻找陆行,多个人多份力量。”数位寒门弟子踊跃而出,纷纷收拾行囊。 “不必了!我一人去足矣。”谭菁摇头拒绝了众多师兄的美意,道:“我并无问责你们的意思,只是陆行救我一命,我也得救他。” 轻风吹过,掀起一阵沙尘。 韩瑞驻足站着,握着灵珠的手暗暗使劲。他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谭菁,与往日的活泼聪颖截然不同。 谭菁远看着韩瑞,作揖道:“师兄不必担心我,真遇到不可阻挡的危险,我便用浩然气触发传送阵,顶多考核失败,不会有生命危险。” 活落,谭菁背起行囊,朝着山丘之下而去,白裙沐日光,宛若黄昏。 走了一段路程,谭菁顿住了脚步。沙漠看不到尽头,她自然不会盲目寻找,右手伸向发髻,取下一枚木簪。 木簪顶端凸起的地方刻着一个“温”字,这是她家夫子的本命字。 “温夫子,拜托了。” 木簪刻字的一端闪过金芒,浩然正气在谭菁的身前汇聚成一个厚袍男子。 温夫子伸手一探,无数沙尘在他手中凝结成一柄戒尺。他手持戒尺,伸指撕开此处的空间,随后缓步踏入虚空中。 “菁儿,乖巧等着,为师帮你问问路。”声音温婉,温润如玉。 谭菁乖乖站在沙丘上,张目打量着四周,静心等候。 约莫盏茶功夫,空间再度被撕开一道裂缝,一只玉碧的手扣在了缝隙处,温夫子右手抵着腰,半驼着背走出,长吁一口气:“菁儿,你可累到你家夫子了。” 温夫子嘴角苦笑,身躯溃散一抹轻烟,钻入木簪中,再留下一句话:“没事别唤我,再有危险,为师便带你离开文道遗迹。” “说起来,这处文道遗迹有些奇怪呢……”这话温夫子没说出口,仅仅在心中喃喃。 再等了有一会儿,前方的沙子中钻出一个老者,老者的右臂的衣袖空荡荡的,似是断了条臂膀。 “奉大儒的命令,我替你实现一个愿望,文道遗迹里任何一件宝贝任你挑选。”沙中老人目光空洞,声音无悲无喜。 谭菁目光闪烁,大儒说的便是温夫子。她摇摇头,问道:“陆行可还在遗迹内,带我去找他?” “陆行……”沙中老人的眼神微顿,似是有了几分变化,愣了好久,才道:“你说的该是那位用剑的强者,你当真要找他?” “嗯!”谭菁点点头,听沙中老人话中的意思,陆行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我仅要寻他,若是方才温夫子为难于你,我代家师向你致歉。” 沙中老人犹豫了一会,问道:“若是因此错过宫殿开启,一无所获呢?” “没事的,能结识陆行,已是我此行最大的幸运。”谭菁盈盈一笑,如花容浅塘。 “好,”沙中老人挥手创造了一处通道,沙尘环绕在门户周遭。沙中老人摊出仅剩的左手,道:“请吧。” 谭菁毫不犹豫地走进门户之中,随着沙中老人一挥手,一切消失不见,仅有无数的飞沙如燕鸟盘旋。 …… 藏书石室,遍地都是书籍,有一部分还是古老的竹简。 “头大,读书怎么能读出浩然气来呢?”陆行捧着一卷竹简,躺在一堆古籍里。 “菁儿有韩瑞照料着,应当不会出意外。就是不知道小古如何了,隔着太远了,没法联系啊。”陆行皱眉,他的身体不行,负担不起开道的压迫。 他端看着竹简,整个石室里连个笔墨纸砚都没有,除了书,尽是书。 “罢了,看书吧。” “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陆行摇头晃脑,学童子读书。 “砰!”不过是眨眼低首的功夫,一道沉闷地撞击声响起。 “痛、好疼……”一声脆鸣落下,回荡在长宽皆一丈七尺的石屋内。 “哐……”竹简掉落到地上,陆行空举着双手,目瞪口呆:“原来……书中真有颜如玉!” “看什么看,还不来扶我!”一声嗔怒,让陆行觉得熟悉,再一看女子的衣裙装束,顿时恍然。 “菁儿?你为何会来此?”陆行快步上前扶起谭菁,帮她查看有没有磕破皮。 谭菁趴坐在地上,看着手忙脚乱的陆行,噗嗤一笑,后觉得不妥,连用衣袖掩面。 “好啦,陆行,你快与我说说,为何会被困在石室内?” 陆行点头,便将遇到沙中老人后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谭菁也不嫌麻烦,耐心聆听着。石室不算大,鼻间有轻香,二人仅隔咫尺。 “哦,这般说来,是你用剑意暴力通关,这才惹来这么多的麻烦呀~”谭菁眯起右眼,右手抵在陆行的胸口,假装愤恨道:“快,你要给我们道歉,好端端的,把一个文道遗迹的试炼变成地狱难度。” “真要道歉呀?”陆行眨眼,假装无辜。 谭菁绷着一张脸,许是被闷的,两颊微红,一脸郑重道:“那是当然!” “好,”陆行一把握住谭菁抵在他胸口的右手,身子微倾,脑袋靠在谭菁的耳畔道:“嗯,对不起,我的错。” “靠在耳边说,更有诚意……”陆行企图狡辩。 “砰!”一只玉腿高高蹬出,将陆行踹飞,谭菁冷哼一声,小声暗骂:“憨货……”殊不知,她的脸颊,比那三月春的桃花瓣还要粉红。 第三十八章:东周图腾——鸑鷟 入夜,沙漠中,一行人正停步休息。 韩瑞拍着一个寒门弟子的肩膀,道:“贺兴思,劳烦你随我去周遭看看,遗迹的宫殿就在附近了。” 他将灵珠露出,代表遗迹宫殿的红点就在与他们在同一处沙丘。 贺兴思点头,道:“贺师兄客气了,自然你相邀,我断不会拒绝。” 二人一路走,渐渐地远离了众人的营地。 “咯吱,”韩瑞似是踩到了一断枯枝,顿住脚步,回首看向贺兴思,道:“是你在竹筏上动了手脚吧?” “陆行的剑气虽不遭此方规则待见,但不至于惹出两只海中王兽来。” 贺兴思腿脚一软,一个不慎,一只脚陷进了沙子中,急切道:“韩师兄说什么呢?那日我落水后是世子救了我,世子是我的恩人!什么叫动手脚?我不懂韩师兄的意思。” “不认?”韩瑞皱眉,左手从背后拿出一小截楠竹,道:“我上岸时偷偷斩下的,这上边有种特殊的物质,能吸引兽类,类似于龙延香。” “那日,最后在收拾渡河楠竹的是你吧,落水引来大白鲨的也是你吧,尤其是昨日,你想递给谭师妹的水壶,虽然她没要,但那上面也有那种特殊的物质。” 风沙掠过,夜色里瞧不起贺兴思阴沉的脸色,韩瑞的训斥一声高过一声。 “贺兴思,你还不认?” “我单独叫你出来,是看你寒窗十载,给你悔改的机会。” “你若一错再错,休怪我无情!” 黑夜中有两道红光,当贺兴思再度抬起头时,他的双目赤红冒烟,如索命的赤炼鬼。 “韩瑞,贺兴思早就已经心死了,老子现在叫贺赤炼!” 他身形一晃,俯冲向韩瑞,腰间有一抹荧绿的寒芒,是一柄淬毒的匕首。 “果真是魔修,”韩瑞将袖口捏着的“退”字丢出,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让贺兴思扑了空。 贺兴思顺势冲出,身形未做停留,朝着沙漠中逃去,似乎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封、留,”韩瑞摊手在空中书写,随后将二字推出,浩然气演化成简陋的规则。这即是君子境才能施展的手段——言出法随。 一个浩然气构建的牢笼封住了贺兴思的去路,韩瑞提步走去,手中再书写着“破”“杀”二字。 只见贺兴思眼中有赤练熔岩溢出,滚烫的熔岩将牢笼融化,贺兴思连忙冲出封锁,速度快上几分,彻底消失在沙漠中。 “魔修……”韩瑞负手而立,冷声道:“想不到一晃十余载,魔修竟然死灰复燃了。” 韩瑞视沙丘如平地,信步回到众人中,心中暗道:当年应天书院能覆灭整个魔修,即便如今的魔修再回巅峰,也不会书院的一合之敌。 众人中,有一位书院弟子仰面喝水,眼中有流光闪过,眸子甚美,如满月盈盈。 …… 石屋,在日落后也没了光亮,仅靠一盏油灯维系。 衣衫轻薄,二人离得很近,于火烛之内,共看一本书籍。 “你说……我们算不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陆行抬头,笑道。 谭菁眉头一扬,抿起唇角,似是在思索什么,她拖着下巴的右手往前一弹,玉碧的巴掌抵在陆行的下巴,把他的脑袋偏开,轻声道:“陆行、你挡着我看书了,把你的大猪蹄子也诺开些。”说着,她右手一落,就往陆行的手打起。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什么一室?”谭菁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眨眼问道。 陆行嘴角一抽,看着谭菁可爱的模样,平白挨了两下打也没地说理,他捧起手中的书,悻悻道:“看书、看书!” 谭菁看着陆行吃瘪的模样,嘴角抹过一丝笑意,目光灵动,看着便像一个聪慧的姑娘。 烛火飘摇,谭菁时不时便会推搡陆行一下,二人翻开着一本有一本书,大多是谭菁先看完,再递给陆行看。 陆行看的比谭菁稍慢些,这就好比一目十行和一目一页的差距,不多时,二人的中间便堆砌了高高的书堆,像小山。 “这般下去不行,若是单独这些经典,光是理解的功夫就要半天。读着想着,精气神就散于五脏,有利于练心,不利于修出浩然气。” “别读了、别读了,”谭菁伸手把二人中间的书推倒,掷声道:“现在读再多书都没用,积土成山、积水成渊,想要光靠读书而溢出文气怕是要读万卷。” “不若这般吧,你跟着我念启蒙的歌,若是你以往的积累够,那便能将过往的积累转化为浩然气。” “启蒙的歌,是正气歌吗?”陆行捻着眉心,牢牢握着一本书,道:“我在龙虎山时,常有一位大儒来问道。那时候,他说我积累不少,问我有没有兴趣念一念正气歌,可以激发出体内的文气。” 谭菁美眸微颤,似是有些意外,追问道:“之后呢,陆行念了没?” “念了。” 陆行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了颇为有趣的事情,道:“念了,但是没用。那位大儒当时的眼神很是错愕,他站着观察了我好久,才说我身上承载的文气不亚于一座小山,嘱咐我不要把这事往外说。” “他还说了一句话,我甚至为此期待了许久——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或许能成为书上那般人。” “所以……你就天天惦记黄金屋和颜如玉是不。”提到“颜如玉”三字时,谭菁的语气微重。 “是呢,菁儿知道不,龙虎山上也有一位与你这般聪颖可爱的女孩。她比你小一点,心思却是与你一样多。”陆行坦然道,提起龙虎山他便不由得想起宋倾然,心头的牵挂从未少过。 谭菁翻动纸张的手微顿,眼帘稍稍低了,她开口,声音微颤道:“那这位比我稍小的姑娘,是不是……生的比我好看?” “呜……”谭菁忽的上前,玉手按住陆行的嘴,没让他说出声。她把一本书扔到陆行脸上,急促道:“看书,还得出去呢。别总聊些有的没的。” 二人的话少了很多,石屋内除了烛啊火燃烧的声响,便只有纸张的翻页声。 “菁儿,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陆行边翻书边道。 谭菁抬眉,随手取了捆竹简,道:“你是说有些典籍很古老吗,文道遗迹大抵如此,说不得是以为大儒的藏书。” “可是,你没发现书籍之间的断代有些久吗?”陆行拿着一捆竹简,道:“很像春秋的书,没怎么记载思想,多是祭祀农耕的事。” “咦……”谭菁眨眨眼,捧着一捆竹简,道:“这游记竟然记载秦成公时的西戎,秦为骑输,勤修战车,再败。” 陆行点头,将书籍和竹简分别推到两边,各翻出其中的内容,道:“一份是春秋时期的,所记多为天时地势,另一份有大唐遗风,有万国夷风。两种截然不同的书籍为何会出现在同一处文道遗迹?” 谭菁目光闪烁,似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良久才道:“我曾听夫子说过一种现象,有些大儒在选择葬身之地时,会选择一些古老的儒家遗迹。” “照你这般说,此处遗迹是唐朝往后的大儒和春秋的那人共同塑造的。”陆行紧着眉头,猜测道。 “那……”二人的眼中同时闪过一道慧光,他们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此处石室便是两位大儒所留!我们离开石室的途径不止一个!” “快找找,若真如我们所言,这石屋定是相当重要的地方。”陆行连忙爬起身子,靠着墙摸索,看看有什么凸起或凹槽处,说不得藏着什么机关。 谭菁愣在原地,目光注视着跳跃的火焰,忽地惊呼:“陆行,先秦的时候,道争不显,孔子尚未降世! ” 陆行扶墙快步行走,语速加快:“那便不是大儒,是春秋大能。还记得我与你说沙中老人写的先秦小篆吗?” “那位老者极有可能就是那位春秋大能,而此处遗迹可能是由他的陵墓改建而来。” 围着石室转了一圈,陆行停下了步伐,冷静道:“若是如我们所想,那我剑气应当能斩开石室,可文道遗迹的主人却觉得此处能困住我。”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此处是两股规则的交汇处,单凭我的剑意极难突破。” 谭菁眸子一亮,带着油灯走到陆行身边,火光照清了二人的脸庞,道:“石室是规则的交汇处,那石室之外便是最后的宫殿了,也就是文道考核的最终站。” “陆行,你快看头顶,有一幅壁画!”谭菁将右手中的油灯举高,顶上的石墙积满灰尘,隐隐能瞧见凹陷的沟壑。 “去,”谭菁左手写了一个“净”字,“净”飘到石墙顶部,如一团泡沫般炸开,扫干净灰尘。 陆行目光随着飘摇的火焰,定睛看去: 倒勾的鸟嘴,鳞羽密布,凤尾分为两节,利爪为三。 这是一种图腾,形似玄鸟和凤凰。 陆行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名——鸑鷟。 “周之兴也,鸑鷟鸣于岐山。”谭菁直勾勾的看着壁画,郑重道。 陆行微微眯眼,心念:如此说,沙中老人和周王室有大渊源。 第三十九章:心湖,亭中人 “陆行,你能参悟这鸑鷟图腾吗?”谭菁拧着眉,左手轻抹浩然气,指尖在空中勾勒着鸑鷟的模样。 不多时,一只玄鸟的外形便勾勒完毕,谭菁轻抹额头上的汗水,浩然气在油灯的灯芯中借了一缕紫色火焰,随后火焰浩然气中膨胀,宛如紫气东来一般。待玄鸟骨架被紫色火焰幻化的鳞羽附着后,鸑鷟的形体便算彻底完成。 “呼,”谭菁轻吐一口气,将手中的油灯递给陆行,正色道:“幸好此间有大道规则庇护,我才能这般顺利地雕出鸑鷟的雏形。” “陆行,你照着这雕像,或许、对你的参悟有所帮助……”谭菁的话音有些弱了,她正看着陆行,嘴巴张出一个圆,眼神闪烁。 只见陆行盘膝而坐,胸口有浓郁的金色,一抹紫气从屋顶的图腾落下,企图钻入陆行的五脏六腑,而陆行胸口的灵台有一道文气涌出,文气极重,让整个石室为之抖动,也将所有的紫气拦在陆行的身体之外。 谭菁一只玉手挡住张大的嘴唇,目光中的惊愕愈发浓重:“原来、陆行说的是真的,真有像小山一般的文气啊。”饶是她作为温大儒的嫡传、两州书院的宠儿,亦是心生羡慕。 在谭菁用雕刻的时候,陆行便紧闭着双目,心思完全沉入心湖中。 一处湖泊,水雾茫茫,杨柳依依。 湖心有亭,游廊很长,从湖心连接到岸边。陆行徒步走在长廊上,他的心湖比常人宽广、比常人多点景物,自小如此。 “你平时不会来的,你的心乱了……”一个疲惫的叹息落下,引得一阵劲风从湖心向四周席卷。 劲风如一个巴掌将陆行打退,衣衫、发丝甚至是皮肉都被扯坏了形状,一退便是百余步。 “铮!”天地似乎陷入了一瞬的白芒,一声剑鸣,普通如铁剑碰撞钢铁的声音,却让满天劲风一顿。 剑意大宗师境圆满! 陆行双手扣着地面的木板,指甲陷入木缝里,瞳孔中各映着一柄白色小剑,剑意迸发,如无形气浪环绕周身。 “夫子,你我、三年未见了。”陆行如一柄利锋撕开了迎面的风罡,衣裙随着剑意飘动,他抬手整理散乱的衣冠,闲庭信步。 “你养的、是心剑!也是,以你这副凡躯,此法颇为合适。”随着亭中人话音落下,劲风向下吹动,游廊两侧的湖水被劲风席卷,十余丈高的浪潮朝游亭盖下。 长廊上,陆行以双手为剑,剑气凝而不出,双手划过周身,将劲风收聚,剑气附着在劲风上,陆行双手向两侧挥动,两道风罡剑气朝落下的浪涛而去。 风罡剑气在途中暴虐开,化为无数风墙拦住了浪涛的前进之路,上空的水失去依托,很快便落下。 “文海之时,你若是会现在这招,不至于落水逃亡。”亭中人的声音落下,周遭浪涛不断的湖水重归平静。 “你的心乱了,连我都能挑动你的心湖。” 陆行抬首,周身的剑气平息,仅是眸中的白色小剑锋利不减。 他提步上前,话音和脚步声齐齐落下。 “陆霜失踪,孙琦死了,我与东冉王结仇,雪津城即将遭受大劫。” “夫子若是想笑便笑吧,陆行是个庸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眉目有剑,剑气如芒,少年,剑眉微顿。 “啊哈哈……”亭中人朗声大笑,似乎是憋了很久,每吐露一个字都让心湖世界为之一颤。 “你、陆行,借龙虎气运,镇压我三年、三年!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看来、这方人间,有人不想让雪津城存在,而你陆行,找不到暗中的人。” 陆行走到亭前,离亭十丈远。前方的十丈形同虚妄,可瞧见无数云雾,而远处的亭化为一座浮山,山上有一片红花,鲜红如血。 这便是陆行与亭中人的两处心湖的相接之地。 “话说,在我的身体里,我却杀不掉你。怪哉!”陆行默默看着,目光平淡。 浮山上似有一人影闪过,却看不清样貌,只瞧得见他穿着书生的白袍。 “你……陆霜留在你身上的剑气没了!你竟然还敢来心湖?莫不是寻死!”亭中人身形闪烁,白袍的残影几乎遍布在整片云海上。 “你放心,今日我若是夺舍了你,你所有的心愿我都会满足的。”亭中人的掌中浮现一座文山的虚像,无数文气从上边沉下,如龙蟒一般朝陆行而去。 亭中人的笑声愈发张狂:“你大可放心,待我夺舍你后,我不会灭你神魂,我会将你困在心湖,让你受受我的劫难。” “你当真要如此?你我就不能好好商议吗?”陆行眼眸微眯,苦笑道。 亭中人察觉到了陆行话中的软弱,顿时笑声更大了,若非是在心湖中,怕是能传遍一州之地。 “你可听过一句话?” “大道之下我无敌,大道之上一换一!” “今日,我终于能脱困了!陆行,你的因果我就替你承担了!相信我,我会比你做得更好!” 文气所幻化的龙蟒即将攻击到陆行,文气有吞天之势、灭地之威! 空中有一道白芒,一柄青锋长剑的虚影挡在了文气龙蟒之前,剑长十五丈。 陆行静默着,眸中的小剑转动,一身剑意更进一步,两柄小剑从眸中射出,环绕在周身。剑柄有字,分为日月。 剑意半步道境! “大道之上一、换、一?”陆行眯眼,笑脸盈盈,问:“夫子,你可想清楚了,要与我搏命?” 空中的文山虚像化为乌有,文气幻化的蟒龙也逐渐消散,空中的白袍虚影最后融为一个,声音震惊。 “你,何时开的剑道?” 陆行嘿嘿一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刚开的,没两天。不算厉害,仅仅十五丈,也就刚好能和你一换一?” “你、当真、不怕死?”亭中人背着手,看不清他的容貌,可身躯起伏颇大,声音颤抖。 “自是怕的,我陆行仅是凡人。”陆行点头,笑容收敛了几分,正色道:“可我了解夫子,夫子,惜命!” “那是自然,我可是仙!能活万万年,与天地同寿!等你小子死了,我自有能耐换下一家夺舍。”亭中人骂骂咧咧,可语气中尽是对陆行的无奈。 陆行心下一笑,他冒险进入心湖,一是试探一番夫子,若是夫子被龙虎气运磨死了,他便能顺手将文山虚像接手。只可惜,这个自称为仙的亭中人的命是真硬,被气运消磨三载竟然还能活蹦乱跳的。不过,他还有第二个打算。 “夫子,你我做个交易,如何?”陆行眯眼,眼中一万个盘算。 “交易?你我之间有啥好谈的。要不你退位让贤?我好吃好喝地让你待在在心湖,等日后给你找一具天赋异禀的躯壳供你夺舍。如何?”亭中人背着身子坐到不远处的云上,四肢如虚幻,根本无法看清。 陆行没接这话,这一模一样的话他都听了十一年了,自六岁起听到十七岁,直到三年前把亭众人镇压后他才躲得清闲。 “我要参悟一种春秋前,就是大道未分的时候,东周遗留下的图腾法则。”陆行正着脸,抬手一抹前方的空间,呈现出一幅外界的内容,正好是谭菁和她所造的鸑鷟雕像。 “这姑娘,好看呀,肤白臀翘,是个好生养的?”亭中人的声音有些兴奋,完全忽视了一旁的鸑鷟雕像。 陆行满脸黑线,若不是他不能踏入对方的心湖,真想狠狠给亭中人一拳。他很不喜欢亭中人的坏习惯,一张从早吧嗒到晚的嘴和那永远背着身子的模样。 “看鸑鷟,用文山帮我还原出功法,若有合适的时机,我让你的分魂出去溜达一个时辰。” “哦——”亭中人来了兴趣,背着坐到地上,白衣被压出无数道褶皱,问道:“不对吧,你我心湖纠缠在一块,难解难分。我的分魂出去了,可就回不来了。你小子不厚道!” “若用剑道展开呢,斩出一条缝隙,你的分魂自然能出去,他在外边搜经历的所有喜怒哀乐,你都能感受到。”陆行平淡道,日月二剑环绕周身画圆。 “如此……”亭中人抬头,露出锃亮的喉骨,应声道:“一个时辰少了,至少三天。”话如天地律令,浮山周遭风云翻覆,似有过江龙倒弄云海。 “让你的分魂离开我的身体,我会遭受天地因果的反噬,一部残道的功法,仅值半个时辰。” 陆行剑眉微蹙,冰冷道:“半个时辰。若是你要讨价,那便没得谈了。” “……” “哎、哎哎,你急什么啊,”亭中人急促道:“就半个时辰,行不,我同意了。” 如此,约定便算达成了。 陆行心里跟明镜似的,斩开大道送亭中人的分魂出去,哪有说的这般容易,一个不慎,都会万劫不复,那亭中人想的定然是用借出去的名头夺舍。 亭中人将掌心摊开,文山的虚像再度露出,他将鸑鷟的虚像送到文山虚像前,几乎是眨眼功夫,一卷羊皮纸便幻化完毕。 “怎么说,我这文山厉害吧,功法什么的,弹指间的功夫。不过,”亭中人抓起羊皮纸看了会儿,迟疑道:“这功法不全,仅有上半卷。” “我们可先说好,功法我给你还原了,虽然只有上半卷,但你也必须借我半个时辰身体。” 陆行没拒绝,笑着点头:“行,我定然遵守诺言,只要时机合适,我便让你用半小时。” 闻此,亭中人将手中的羊皮纸扔出,只因心湖之内说不得假话——陆行是认真的。 陆行接过羊皮纸,便迈步走出长廊,离开心湖的时候,他随手甩出一道禁忌,省的亭中人偷窥他在外界的情况。 “陆行、你醒了?如何了?”谭菁连忙追问道,她一直以为陆行是看了鸑鷟的图腾后,而陷入了顿悟的状态。 第四十章:君子温如玉 烛火飘摇,火光和你谭菁期盼的目光落到陆行脸上,紧蹙的眉心柔软了。 “我或许能参悟这鸑鷟图腾,”陆行对谭菁说道,随后心思一沉,剑意汇聚成小人出现在泥丸宫里。 既然陆行能参悟,我便帮他一把……谭菁抬手取下发髻中的木簪,将它置于胸口,双手仅仅握着,发簪顶端的“温”字微微发光,她调动胸腔中的浩然气经过双手的经脉汇聚到木簪上,“温”字上的光芒愈发亮了。 “咚!”石室仿佛在一瞬间破碎开,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颗莹亮的水珠滴落,湖面上泛起涟漪,水波如丝帛荡开,倒映着五光十色,如一幅幅七彩的画卷。 若是将视角挪到高空,可瞧见湖面被大多为紫金色,左边是一只紫羽玄鸟,右边是一柄三尺文剑。 “嗨!画龙点睛!”谭菁的声音在这方世界响起,一只长宽百丈的手指落下,正好点在紫羽玄鸟处。 木簪中飘出一抹浩然正气,温夫子步子松软,睡眼朦胧,右手的手背搭在额头,微微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哀叹:“我这弟子真是的,若不是楚老头非要丢给我,唉……” 温夫子眼帘微抬,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向高空,一只紫羽玄鸟在天空飞舞,叫声清脆,像一种青铜器的打击声。他白净如玉的脸庞勾起一个钝角,道:“铙,周朝的乐器,钟鸣鼎食,倒是第一次在书外瞧见。” “不错呢,算是不虚此行……”君子温润,佩玉鸣銮,这时的温夫子叫好似真人一般,简单在湖上踏出一步,仿佛天地都为其奏音。他昂首看向头顶,透过此界看到了两个老头,他们似乎……在争吵? “呵,”温夫子轻轻一笑,右手送出一抹浩然正气,如灵蛇一般朝天空的紫羽玄鸟而去。 仅是一个照面,浩然气所化的白色灵蛇便将紫羽玄鸟束缚,蛇身柔韧,不断的挤压着紫羽玄鸟的肉身,不一会儿紫羽玄鸟便支撑不住,肉身溃散为紫气,化为了一枚小小的雕像,薄如花纸。 “鸑鷟,你在这世间的传承早就消失殆尽了,不妨就从了吧……” 温夫子心念之下,白蛇咬着鸑鷟的花纸回到他的手腕。他两根玉指捻着鸑鷟的花纸,眸中微闪,似是恢复了几分精神,向前再迈出一步。 “哗啦!”湖面如镜子一般破碎,白茫茫的世界似乎支撑不了温夫子这一步的分量,彻底化为虚无。 石屋昏暗,仅有烛火照明。 这少年?不简单呀……温夫子眼中闪过惊异,右手轻挥,鸑鷟的花纸便顺势飘到了陆行的胸前,随后穿过衣物,印入陆行的皮肤。 温夫子回首看向闭目抱着木簪的谭菁,嘴角一落,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这丫头,都叮嘱你多少回了,你的本命神通别在书院外用,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的。” 在低语声中,温夫子探出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扣成一个圆,如汪汪明月,“咕”得一声破碎,在谭菁的额头留下一个红印。 “彼若空谷,天地同心。你这通晓规则的能力还是别用了,为师为你设道禁忌,不入大儒的话,在外边就藏捏着吧。” 白衣轻薄,如燃尽的烛火缓缓消散,一抹浩然正气凝聚在谭菁的眉心,是玄鸟般的印泥。 黑意浓重,石屋里重归寂静,一双明亮的美眸缓缓睁开。 谭菁似乎察觉到额头的印泥,手指抵着眉间,感受着印泥的形状,喃喃道:“画的不是鸑鷟,是青鸾。还是自家夫子懂我,知我不喜炼体的鸑鷟。” “倒是陆行……”谭菁回眸看向闭目的陆行,右手的指尖从眉心滑落至脸畔,道:“陆行的身子很差,炼体之法正好适合他。” 她盘坐在陆行身前,油灯置于二人中间的地上。谭菁紧盯着陆行的脸庞看,似是想看出眼前男人的心肝,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直到看得眼睛发酸,才悻悻然收回目光。 殊不知,陆行的泥丸宫内正有一场激烈的大战。 泥丸宫中,剑意小人和鸑鷟花纸扭打在一块,陆行紧紧凝聚了三分剑意,堪堪小宗师的剑意,而鸑鷟被压缩成花纸后战力也大打折扣,二者这才打得难分难解。 陆行的神魂尚且停留在抱丹境的层次,承受三分剑意已是极限。他活动着筋骨和鸑鷟花纸贴身肉搏,坦白说,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与用神魂控制剑意不同,身体之间的强强碰撞让他浑身无比舒坦,每一下都是酣畅淋漓。 舒坦……剑意小人一步退开,凭空抓出了一卷羊皮纸,仔细琢磨起来。享受完后,他便要干正事了。 羊皮纸上记载了修炼鸑鷟图腾的方法,是一部炼体诀。一共六层,但羊皮纸仅记载了前三层,分为神火境,明火境,业火境。 神火境,乃是修炼的入门层,以心神为引,燃烧出神火,主练心。 明火境,乃是神火境后的必须练习的一层,以精气为引,燃烧出明火,主练体。 完成这一内一外的两层之后,根据羊皮纸上的记载,其后的四层没有次第、优劣之分,要挑选适合自身的修炼。 问题是……所谓后三层,羊皮纸上紧记载了一个业火境,陆行也没的选。 业火境,乃是以命数搏修为的一层,非天命加深不可修炼,否则命数崩塌,功亏一篑。 看羊皮纸上的文字的功夫,鸑鷟花纸再度攻来,陆行一个闪身躲开,随后以心神为引,运转神火境的发门,点燃! “痒!”这是陆行的第一感觉,就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心头爬。 “痛!”仅一瞬的功夫,陆行只感觉心脏要炸开一般,有一只怪兽要从心脏里撞出。 陆行的呼吸急促,剑意小人变得忽明忽暗,在鸑鷟的进攻下一退再退。 心湖中,亭中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让湖水震荡不止。 “你小子有病是不?要遭罪受别带上老子!啊……痛啊——” “文山虚像, 你快来救老子,我受不了了,要心梗了——” …… 这样的惨叫声不知持续了多久,亭中人只感觉度日如年,平日里为依仗的文山此刻也不出来帮忙,直把他痛得直不起身子。 “这是……”亭中人虚弱的躺在红色的花海中,心念一动,右手的食指处冒出一团淡紫色的火焰,惊讶道:“这神火、有点意思。” 亭中人随手挥出神火,神火在空中幻化出形状,一个不着片缕的俏丽婢女落地。 “奴婢,见过主人,”俏丽婢女环肥燕瘦,皮肤通红如玉,胸脯沉甸甸的。 “咳,”亭中人假意咳嗽,脑袋别到一侧,迅速将白袍外衣脱下,道:“快穿上。” 俏丽婢女穿上白袍,衣带在腰间打结,就像撑了个帐篷,勉强算是遮了七七八八,试着作揖道:“多谢主人。” 亭中人这才回首看向俏丽婢女,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轻叹道:“往后,你就叫苦儿。” …… 泥丸宫内。 剑意小人浑身被淡紫色的神火包裹,单手抓住袭来的鸑鷟抓住,火焰向鸑鷟花纸上燃起,二人瞬间便被神火包裹。 鸑鷟花纸在神火中显得毫无反抗的能力,除了嗷嗷惨叫外,就只能任人宰割。 很快,鸑鷟花纸被神火彻底吞噬,内焰的紫色浓重了不少。 神火境中期,神火可以离体。 陆行心念一动,剑意小人消散,神火独居于泥丸宫,它不断膨胀,似乎想将整个泥丸宫占为己有。 这时,两柄飞剑窜入泥丸宫,正是日、月。它们围着神火揍,没一会功夫,便打得神火节节败退,恢复了寻常火焰的规模。 日、月飞剑围着泥丸宫画圈,似乎在划定地盘。 石室 闭目良久的陆行终于睁开了双眼,眸子明亮,似乎有淡淡的紫气。 “菁儿,我已参悟鸑鷟图腾,踏入神火境中期。” “啊……好,”谭菁右手托着下巴,揉着朦胧的眼睛。 陆行右手向前,牵起谭菁的左手,拉着她站起身,道:“且看好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嗯……好,”谭菁的右手背面抵着额头,睡意零星。这仰面的模样,真是温夫子如出一辙。 “神火,出!”陆行将手中的神火向头顶的石墙丢去,神火触碰到石墙后,顺着雕刻着鸑鷟的缝隙蔓延,一个紫色的鸑鷟顿时栩栩如生。 “咛咚!”粗听如钿头击节碎,细听如幽谷敲钟。石室顶部尘土飞扬,鸑鷟壁画竟然从石壁中挣脱出,向石室外飞去。 天空顿时出现好大一个窟窿,外边没什么光,看着像夜空。 二人从顶上的窟窿跃出,站到了石屋上,周围漆黑死寂,一条条锁链的来处被虚空吞噬,八条铁链将石屋高高悬挂在虚空中,周遭除了石屋外,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陆行抬头看向天空,无数星辰勾勒出截然不同的两幅画卷,画卷交触的地方,光芒四射。 “陆行!你为何会在此地,若是修出浩然气,理应传送到宫殿中才是。”质问声从远处传来,一位头戴高巾子、着大红长襦的夫子踏空而行,手中横着一柄三尺文剑。 “哟,小子,能耐啊,能激活鸑鷟石像!不对,你这气息,你修出了神火!”一位衣着糟蹋,穿兽皮毛衣的蓬头老人惊呼,他脚踏脱困的鸑鷟石像,隔着老远,都能瞧见其目光中的震惊。 “小子陆行,见过两位前辈。”陆行向前探出一步,将谭菁护到身后,拱手道。 第四十一章:衔木填海 “你是周室后人?据这恶儒吴中所言,外界已然是千余年过去,快说说,姬姓在外界可昌盛?”蓬头老人一脚跺在鸑鷟背上,面色着急,看着陆行的目光如同长辈看向后辈的慈祥。 “老匹夫,恶儒你骂谁呢?真觉得我拿不下你吗!”吴中踏空而行,挥动三尺文剑,浩然剑气向蓬头老人而去。 他脚踏流云,右手的三尺文剑调转方向,指向石屋上的陆行,喝声道:“陆行,我多次忍让于你,是看在身后的人,既然你已经踏出石屋,那我便开个传送阵,让你前去宫殿。” 活落,陆行和谭菁的脚下浮现一个传送阵法,熠熠光辉在虚空中显得尤为醒目,片刻功夫,便已光芒大盛! “恶儒,休要对我后辈下手!神火、明火,双火融体,业火出!”蓬头老人心口和四肢齐齐被紫色的火焰覆盖,一抹紫红色的火焰在他的脑门燃烧! “该死,”吴中暗骂一声,回首看到传送阵已然发动,这才松一口气。他回首看向蓬头老人,放声大笑:“陆行已经穿送走了。老匹夫,你还是别挣扎了,早日让道,祝我成为第一个肉身不死的儒生。” 蓬头老人怒目而视,脑门处的火焰愈发旺盛,周遭的空间似乎即将崩溃。他身形一动,就已出现在吴中的身后,一记带着紫火的肘击打在了吴中的肩膀。 吴中下坠的时间,蓬头老人身形比他掉落的速度还快,出现在吴中的身下,膝盖肘牢牢打在吴中的腰部。随后接连三下追击,打得吴中还不了手,业火飘摇,也因为这几下黯淡了不少。 “打啊!再来啊!” “老匹夫!你我大道早就混淆在一块,鸑鷟大道的不死特性,我也具有了!你每出一次手,离我彻底夺得大道便提前一日!” 蓬头老人眉头一横,手中力道更重了,恶儒算计吓人,不打不以平心中愤恨! “这业火,怎的把头发烧没了。倒是也厉害,能把规则都烧出漏洞。若非是残道……”一声悠悠地叹息在虚空之上响起。 “谁?”蓬头老人和吴中纷纷投来困惑的目光。 石屋上,陆行挡在谭菁的身前,正昂首看向他们,目光淡然。 “前辈莫要气急,在下姓陆,非姬姓后人,也并无改姓之说。”陆行负手而立,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道:“我被困在石屋中,为了逃脱石屋,这才修炼了鸑鷟图腾的炼体之法。” “你既姓陆,怎么敢修炼鸑鷟图腾的!依古律,非姬姓后人不得参悟鸑鷟图腾!否则,死!”蓬头老人似是打红了眼,一番狠话落下,身形一转朝陆行袭来。 陆行微微眯眼,心念:这老头,似乎精神不正常! 眼看蓬头老人来到身前,一记拳头即将落下,陆行面不改色,眉峰不动。 “铛!”日月二剑离体而出,挡住了蓬头老人进攻的拳头,陆行的身上的剑意彻底爆发,将神火境修炼到中期后对肉身的反馈,已经可以让陆行能过承受一些剑道了。 剑意大宗师境圆满!日月心剑,我为天地尊! “心剑!”蓬头老人被日月双剑攻击到了神魂,眼中似乎恢复了几分清明,可愈发清明他眼中的战意也就愈发浓厚,喝声道:“战吧,输了留下一切!赢了我准你修炼此道!” 陆行眯眼,目光绕过蓬头老人,盯着远处的吴中,心中有几分猜忌。 原本吴中知道我的身份无可厚非,好歹是文道遗迹的主人,估计跟楚修明通过气。 可现在,事情有点怪。蓬头老人喝吴中的道交织在一块,如果蓬头老人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那么吴中定然也是如此。 何况吴中与蓬头老人似乎有大道之争,怕是更不会与外界联络,如此说来,事情就奇怪了——吴中似乎很了解我? 齐睦和魑魅一月前便抵达贾城,为文道遗迹而来,还有土地神身上的十余件古器物…… 这吴中,跟外界一定有联络!甚至,与孙琦之死有关! “那便打打!”陆行怒目而视,一身剑意让衣衫飘扬。他随手撕下一处袖上的白布,回首对谭菁道:“菁儿,等会打起来要开道,凡人之躯不能直视大道,我为你系上白巾。” “好,”谭菁乖乖点头,她自是看出了蓬头老人和吴中是通天的人物,她这点君子境修为排不上用场。 白巾绕过青丝,在鬓发上打了结,陆行在她的耳边轻语:“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恩,”谭菁微笑点头,心下却是偷着乐:若不是在书院外边,大道我想看便看,哪是什么稀罕货。不过,既然陆行亲手系上的,那便系着吧。 陆行一脚踏在石板,落在悬空的锁链上,日月二剑环绕周身,他平视着吴中,剑气锋锐。 此刻的三人正好呈现犄角之势,虚空的顶部有巨大的响声传出,紫色火焰包裹的鸑鷟虚像和三尺文剑的巨大虚像勾勒在虚空上。 “剑道——开!”陆行在心中咆哮,他的心神已经被神火点燃,轻松便能沟通天地,但开道的压力正在落下时,他这副身体有不少处的血管暴裂,日月二剑环绕周身,用剑气止住血。 一柄银白长剑的虚像浮现,就在陆行的正上方,剑长十五丈。 谭菁目光微顿,眉心的青鸾印泥闪烁,闭上眼睛,当她再次睁开眼后,眼前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白、金、紫,虚空被三种大道所照亮。紫色的鸑鷟显得很苍老,右翼掉了许多鳞羽,凤尾处的光芒极暗。一侧的三尺文剑虚像尤为大,剑柄处的金色有些淡,说是文剑,却看不出半点的书生气息。至于陆行那柄长十五丈的银白长剑,白光如新生的婴儿般璀璨。 一个恍惚的功夫,三种颜色交聚在一块。 战!先是道争,再是人斗! 陆行的剑道虽是新道,有万物勃勃生机的迹象,但比之传承数百年之久的三尺文剑大道和传承千年的鸑鷟图腾大道还是略有不足。无论是控制大道的老练,还是大道的变化技巧,都比其余二人差上不少,一时间落了下风。 陆行的左眼如盛时光芒,右眼如幽谷深渊。他右手往前一指,日月二间环绕到周身画圆,在触碰到一个点后停下,正是陆行指尖所向。 “铛!”虚空为之一震,剑鸣之声响彻虚空,日月二剑相撞爆发出巨大的剑气,陆行右手腕转动,以掌心画圆,日月寻其形状,如一副太极鱼图。 日月二剑合为一体,在太极鱼图中汇聚,陆行右手探出握住剑柄,入手冰寒,剑柄有月剑扭曲而成,银白的剑柄有纵深的沟壑;右手握剑向后一缩,剑刃如刚出炉火的原胚,正冒着淬炼火星,剑脊有金乌烈火的虚像。 剑成,剑名——大明! 剑意道境! “来,二位,陆行不才,向两位前辈请战!”陆行一步踏出,日光化为盔,月光化为甲,一套日月盔甲护住周身要害。一股滂湃的日月之力涌入陆行的身体,日月合力,填补着五脏的空虚,随后向四肢百骸而去,弥补筋骨之强和体魄之坚。 高空,有一股功德金辉破开虚空,正是从无妄虚境中涌出,落到陆行的身上,为其塑造命格。 开道者的好处,直到陆行自身的剑意实打实踏入道境后,才开始真正反馈到他的身上。日月渡其辉,功德渡命格。一言一行,都是天地之音,大道之律! 蓬头老人和吴中已经交手数招,他们并非不想前去打断陆行的蜕变,只因为一个目上蒙着白巾的女子正拦在了二人和陆行的中间。而女子身上的气息,似是大道真身,饶是他们二人都不敢擅动。 谭菁踩着锁链,闭目守神,神魂沉入心湖中。 “你当真要帮他?” “他有什么好的?” “我瞧着与世俗男子无异,你若说是剑道上的天赋,古今的天纵奇才我见多了,像他这种开道都要他人偏帮的,算差劲了。”岸边有一绵塌,一位白裳女子坐在清泉旁,一对玉足捣鼓着泉水,水花溅到女子的面纱,面如白玉,有春风拂起半边面纱,仍看不清容貌。 “我呢、倒不是想拦着你,只是好奇,他的优点?” 莺莺燕燕,白鸟出林,一只精卫将口中衔着的石子松开,石子落入泉水中,溅起的水花再度湿了女子的衣裳。 “我喜欢他,不是看他有如何的万般好,更不在意他是不是有多厉害,我只相中他的一点。”精卫落到泉水的一块鹅软石上,发出的声音和谭菁一模一样。 “他的心里装着责任,他过的很累。他躲在龙虎山三载,但他躲不掉的……” “可以的话,我希望他心中的责任更大一些,更宽阔一些,若是能装下大半个人间,那就更好了。”“精卫”的声音清脆入耳。 白裳女子眉头微蹙,声音起了又落下,似是经过了深思熟虑,道:“所以,你这是可怜他?” “……” “精卫”衔起一根落到泉中的枯枝,扇动翅膀打算飞走,“你不信我,还是、不信他?” “唉,先别走,”白裳女子抬手欲抓向“精卫”,却摸了个空,一人一鸟仅隔咫尺,却又好似相隔万里。她悻悻然,叹气道:“千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罢了,我便替你瞒过天机,不过,要取走你三百年的功德。” “随你,若你喜欢,只管尽数拿去,”“精卫”越飞越高,似乎要离开心湖,声音满是冰冷:“我谭菁,更想做一名普通女子,只爱一人。” 第四十二章:一步入闻道! 铁索粗壮,根根都有数丈宽,数百年沉寂在虚空中,冻如千年寒冰。 谭菁的双眼蒙着白布,看向吴中和蓬头老人的目光却是没一点差落,周身有浩然气弥漫,其中不断有金色光芒浮现,似乎在进行蜕变。 “两位尽管打自己的,在陆行未接受完大道洗礼前,我所站的位置,两位不可逾越!” 这话落到吴中和蓬头老人耳中,就如炸了雷一般,一位是八百年轻的大唐盛儒,另一位是活了两千载的炼体老头,他们皆是每一代的天纵之才,怎能受一个女娃羞辱。 “娃娃,说话狂妄了些,老夫今日便给你个教训!”蓬头老人拳势一转,顶上的业火微微晃动,一个瞬间就来到了谭菁的拳方,拳势将落。 吴中静默着,虽说谭菁修儒,可后世已经过了数百年,他和谭菁并没有任何关联,既然敢放言羞辱,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姬、通!你可还记得……”谭菁的声音如薄纱轻拭,忽地变得成熟,声色似乎照着乐府歌谣中的格律演变的,不怒而自威。 她的双眼被白布蒙着,可在姬通眼中,谭菁的双目有如王者,散发着不可逾越的光芒。 “你是……”姬通双目圆瞪,似是认出了眼前的这双眼睛,颤抖着咽下一口唾沫,顶上的业火稀薄了几分。 “九天……”姬通的话没有说完,额头尽是溢出的汗水,尘封数千年的记忆似乎在复苏,好像随着大道的残缺,他的记忆也残缺了,他仅记得“九天”二字,而说出简单的“九天”二字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气力。 “呵,玄鸟一脉就是败在了你们这些无能的后辈手里……”随后,谭菁将头偏向吴中所在的方向,双目虽蒙着,却让观者不敢正对她的目光,“你呢?半步闻道者,兴许能挡我一刹!” 话落,她一步踏出,踩在前方的虚空中,周身的浩然气随之脱变,不断有淡金色的浩然气浮现,底为白、边为金,此为浩然正气。 “大儒?区区大儒罢了,倒是比我还狂妄……”吴中手持文剑,他可是知道眼前女子的身份的,不过是应天书院的一名女夫子罢了,纵使有逆天之姿,而今能踏足大儒已是燃烧其自身气数的结果,不足为惧。 文剑所指,浩然正气随之蔓延,剑光所想,正是一脚悬于空中的谭菁。 谭菁悬空的右脚落下,随后左脚从铁索上离开,踏空而行,在度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似乎有璀璨光芒,一瞬间照亮了整个虚空,若是一步落下,如太阳一般温暖的气息从谭菁的身上射出。 “嗡嗡!”悬空的八条铁链上的冰晶融化,不断有白烟冒出,传出霜雪融化的响声,好似沉寂了八百年的而发出的声声不甘。 “儒家的闻道境……本宫,饶有几分兴趣!”这一步将要落下,玉足悬空,浩然正气环绕周身,有神音响起,如飞鸟鸣、走兽嗷,虚空上浮现了一道道模糊的虚像。 谭菁发髻间的木簪上的“温”字闪耀,一抹浩然正气冲出木簪,白芒冲天起,虚空中仿佛有一条大道要打开,一枚悬天戒尺已露出三分端倪。 “怎么可能?一步入闻道,怎么可能!老子数百年得而不求的境界,怎会这般容易!”吴中双目欲裂,对着虚空嘶吼,心口冒出一团黑气,以极快的速度遍及周身,直至文剑也被黑气所污染。 吴中,大唐时期的半步闻道,八百年寻道不得,今朝见道反入魔! “本宫寻道而已,何惑?”谭菁的右唇勾起笑容,如半截莹月,话遵格律,缓缓而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南螟不解大椿,蝼蚁、何问……皓月?” “道,向来在脚下,走便罢了……”虚空在不住颤抖,似乎要随时破碎开,若是谭菁的步子彻底落下,此方天地将彻底承受不住。 一袭白裙落于铁锁的虚空前,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白布蒙目,似是在掩盖仙人的威严。 “铛!”剑鸣响彻虚空,一袭银甲划破虚空,银芒耀眼。 大明剑锋悬于身前,陆行牵起了谭菁的手,偏头在她的耳畔低语:“菁儿,收了神通吧,打架,向来是男儿的事……” “你……”“谭菁”怒目而视,胸口起伏,如此近的距离,闻着一名男子的气息,怕是已经有上千年未有之事了。若是在仙境,她定然要治其轻薄的罪,恍然想起这是“精卫”的凡躯,她贝齿轻咬,将心中怒气压下。 “你可听到了,这是他要求的,并非是我不遵守承诺出手偏帮。”“她”的声音响在心湖,是与林中的“精卫”说的。 “精卫”从林中窜出,口中衔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石子,它飞到清泉的上空,石子落下,溅起好大的水花。 声落,石子落水之声,似是响彻了心湖和外界。虚空的悬天戒尺化为虚无,周身的浩然正气迅速消散,眉心的青鸾印泥微微闪烁,一抹浩然气重新落回木簪中,谭菁身子一颤,被白布蒙着的双目再无光耀,变得平平无奇。 “陆行,你尽管打吧,这两老头心思歹毒,你要小心……”谭菁的声音温润,如清泉滴落的水声。 “好,”陆行微微一笑,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长松一口气。他右手牢牢握住前方的大明剑,一步踏出,悬空而立。 “两位,战吧,无论是文道遗迹,还是鸑鷟残道,我等一战定分晓!” 神火燃烧,陆行的胸口有一道火焰窜出,似无形之火,却烧的虚空有部分消融。 无形胜有形,心水焚神明。神火境后期! “这小子……”姬通暗暗咬牙,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修炼鸑鷟图腾如此快的人,尤其是其中的神火,寻常姬姓弟子向来都是先修炼明火以炼体,再缓缓修炼出神火,神火极易滋生心魔,稍稍不慎,便会功亏一篑、心火自焚。 若是陆行能知道姬通心中所想,定要摇头苦笑,“我的心湖压着文山虚像和一个亭中人,心魔便是滋生,也无立足之地。” 吴中手持黑色文剑,魔气已经控制住他的心神,他此刻的想法,便是杀人!夺道! 虚空上方的大道交织在一起,天空陡然被分成了三份,由大道盘踞。 陆行持大明剑向姬通而去,相比于儒道的变化无穷,鸑鷟图腾是炼体之术,更好对付一些。 剑光如芒,日月之力汇聚在大明剑上,神火燃烧护住心神,剑刃朝姬通的面门而去。姬通顶上的业火飘荡,四肢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抬手与大明剑刃硬刚一记,一拳将日月之气打散,正欲欺身用后续之拳攻向陆行,却瞧见吴中持剑杀到,剑术章法混乱,浩然魔气在他的周身肆虐,这逼得姬通不得不出手抵御,一人双拳站两剑,当即落了下风。 “该死的儒修,当真是串通一气,看来前段时间闯入遗迹的定然是你!”姬通被一记剑气击退,口中骂骂咧咧。 前段时间有人进入文道遗迹……陆行微微眯眼,可眼下没功夫让他思索,离得近的吴中已提着文剑杀来,一身浩然魔气演化各种攻杀之术,若非此地是虚空,吴中没法调动天地之力,佛则凭借他半步闻道的境界,一人便可败退姬通和陆行。 陆行抬剑抵达,格挡开袭来的剑气,再有一道剑气凝聚在剑刃上,随后剑气顺着剑锋甩出,如一条白龙朝吴中咬去。陆行借气浪向后推去,拉开一些距离。论肉身,他虽经过 大道洗礼,但比之其余二人一步一个脚印的修炼仍旧有差距。 “这姬通既然能知道一个月前有人进入文道遗迹,那么作为遗迹之争占据上风的吴中,一定更加清楚。”陆行手持大明剑,目光看向另一侧的姬通,此刻的姬通已经再度被吴中黏上。 “吴中现在被心魔占据了身体,想要让他说出一月前文道遗迹发生的事情,必须让他恢复清晰。” 思索一番,陆行拿定了主意,联合姬通击败吴中,好让他恢复清醒。 随即,陆行心念一动,借助道争的时候,将想说的话通过大道之音传递给姬通。 “姬通,你我合力击败吴中,我助你从遗迹中脱困,如何?”话落,陆行挥出一道剑气,再度加入战斗。 姬通眉头一横,仰面大笑:“与我联合?行啊!先杀掉这恶儒吴中,这斯压我八百年,企图夺我大道,该死!” “吴中,你未想到有今日吧,会死在一样是儒修的同道手中。你叫陆行是不,你听好了,为我拖延十息,待我点燃三火,便能一举击杀吴中。”话落,姬通故意被斩中一剑,随后顺势拉开距离。 陆行随即补上姬通让出的空位,手中大明剑与吴中的文剑相撞,随后斩出一道剑气,剑气化为剑雨打散周身的浩然魔气。他将鸑鷟火诀的上半卷熟记于心,看姬通的动作似是要使用其上的一招绝技,三火合一,这能让使用者拥有焚烧大道的手段。 鸑鷟奇技,以精气神为引,点燃明火和神火,三火合为一体,有断道之威。 姬通的心口冒出一团虚妄的心火,随后四肢的端处自行焚烧出四团紫色明火。神火如幽谷霜寒,能吞噬人心;明火如大日余焰,能焚烧万物。这都是道火,鸑鷟的炼体之术便是改造身体,让身体有承受道火的能力,直到修成六种火炎,将六火合一,以身合道,便能跨入神仙的境界。 业火和明火朝胸口汇聚,三火互相碰撞,恐怖的温度让周遭的虚空都被扭曲。 “咕咕!”一声鸟鸣从姬通的心口响起,三火不同的本源似乎随着鸟鸣声后融为一体。一缕焰心为蓝、外焰为紫的火焰汇聚在姬通的心口。 姬通双手握拳,一身的拳势爆发,蓝紫火焰顿时覆盖全身。他咧嘴大笑,拳锋显露杀意,喝道:“吴中,受死吧。” 一个闪身,姬通以肉眼不可察的速度重新加入了占据,拳心有一团蓝紫火焰要炸裂开,一股让人战栗的能量蕴含其中。 “死吧!能死在业火莲花的手中,是你的荣幸!” 姬通拳势终现锋芒,蓝紫火焰在掌心炸裂开,如一朵刻着鸑鷟纹路的烈焰业莲缓缓绽放,向身边一人的面门攻去,大吼道:“陆行,死吧!当真以为我会与你一个外姓之人合作!痴心妄想!” 第四十三章:云想衣裳花想容 业火莲花!根据羊皮卷上的记载是能够炸断大道的火焰。 这蓬头老头果真歹毒,若我真结结实实挨了这下业火莲花,怕是再无一战之力……陆行脸色皱变,试图抽回大明剑用来格挡,却瞧见吴中欺身而来。情急之下,陆行做出了决断,大明剑一分为二,心头捻了一个“缠”字诀,日月二剑封堵住吴中的退路,他要拉着吴中一同抗下业火莲花。 业火莲花在二人的前方高速旋转,莲花瓣缓缓展开,每一朵花瓣上都有业火纹路,与鸑鷟图腾极为相似,似是展示着鸑鷟一身的蜕变。 吴中的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清明,操控浩然魔气往外挣脱,可来自业火莲花的灵压锁定以及日月二剑的封锁让他无法挣脱。 他张目看向离得近的陆行,咬牙道:“陆行,你我联手抵抗,否则,这业火莲花是以鸑鷟大道的气数为代价的,足以炸断我等的大道。” “你,不是被魔气侵蚀了吗?怎么这会能恢复清醒?”陆持持剑御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吴中眼中魔气翻涌,怒道:“陆行,没工夫跟你开玩笑,百年前,这蓬头老头便是用此法坑我,害得我道损,否则我早已踏入闻道境。” “我要与心魔相争,此刻操控身体实乃受到致死的威胁,陆行!你难道要跟我一起死?” “哼!”陆行冷哼一声,道:“你去前边顶着业火莲花的第一波爆裂的威力,我要养一会剑。” “养剑?”吴中横眉一愣,周遭的浩然魔气化为一双利爪向陆行的脖颈抓去,骂道:“你他娘的养什么屁剑,养剑重在一个养字,非数月半载不可。真当我吴中不懂剑道?” 陆行抬眉,眸中剑意如芒,平淡道:“你若是懂,不至于八百年都踏入不了闻道境。说了养剑,就是养剑,给我顶住十五息。” “你他娘的!”吴中周身的浩然魔气翻涌,企图再对陆行发动攻击。 不远处,业火莲花彻底绽放开,蓝紫色的火焰让周围的虚空都有些扭曲了,火焰的速度不快,却让陆行和吴中逼相继骇颜。 相聚不过十余尺,蓝紫色的莲花以一种缓慢的速度绽放,自上古时期便有的传说,业火三难。 第一难是肉身劫,火焰专烧肉身,便是寻常武夫的金刚身在它面前也不过就是助长火浪的柴火,更何况吴中和陆行一个修儒、一个养兵,肉身都属于半吊子。 “该死!”吴中咒骂一声,控制着周遭的浩然魔气堵住业火莲花的前进之路,浩然气结成一张天地大网,占据九阙方位,与那日陆行在贾城看到的天谱琉玲极为相似。 “惶惶神王,九阙宫宇。”浩然魔气演化为一座辉煌的宫殿,宫门大开,浩然魔气从中汹涌而出,似有请君入瓮之意。 这手段,不愧是活了八百年的大儒……陆行缓缓闭目,吴中眼下要对付业火莲花,若是乘机偷袭自己,他才是最先遭罪的那个。 陆行的心思沉入大道中,当初在长姐陆霜的帮助下开得剑道,其中开道走了十丈,造就了自己能以惊人的速度将剑意凝练到剑道境,而今接受大道洗礼,已然是初步稳定了境界。其后,为了将大道蔓延,又走了两丈,后有白裙仙女再续三丈,这五丈大道蕴含无上真意。 这些日子,陆行皆在参悟其中的无上真意,直到昨日瞧见沙山倾覆的威势,他才悟出了一招剑势。 此剑颇怪,没有招式,仅仅是剑势,又与用神魂滋生的剑意不同,因地制宜,人势、地势和天势无不可取。 借、盗二字皆不吉,违背此剑势本意,故此招名为——养剑! 陆心眉心有一白芒闪烁,他的剑意自踏入大宗师境后便定下了心剑之道,便拿心剑为养剑之术的根基。 白色心剑悬浮到陆行身前,开始汲取周围的浩然魔气,甚至连陆行的神火都被白色心剑吞噬了近半。刹那间,由于神火燃烧心神中的欲望,陆行内心生出了世间无趣、生无可恋的想法,索性陆行已经踏入了神火境后期,神火可以自行恢复。 “陆行,你搞什么鬼,别抽调我的浩然魔气?六息了……快停下,若你这般抽调,怕是仅能再撑五息!混蛋!快停下!”吴中气急,可有没法抽出手阻止身后的陆行,眼前的业火莲花已经开始演变出业火三难中的第二难,神魂劫,同时肉身劫也并未消散,两相加持之下,吴中用浩然你魔气塑造的九阙宫宇被烧出道道裂痕。 “嚷嚷什么……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逼急了我,我反手给你一剑。”陆行臭骂一声,随后将白色心剑往天空一丢,那里正是三人大道的交集处,他要借大道之势来壮大白色心剑。 这一嗓子下去,吴中顿时不哼声了,只是眼眸中的黑雾更加浓郁。 白色心剑先是借走了陆行的剑道,再是直奔鸑鷟大道而去,却是吃了个闭门羹,被大道虚像一爪子拍飞,白色心剑也不气馁,来到三尺文剑之上,利用浩然魔气为引硬生生抽调出一份道韵的力量。 “陆行,出剑!”吴中一步后撤,让开了业火莲花前进的道路,吼道。 此刻的莲花已经开始展开了最后的花蕊,紫色的花粉飘荡在虚空中,幻化出万物万形,有人间市井的哟呵、有浩荡江河中的巨船、有让日月为绿叶的百尺危楼,无数虚像飘荡在虚空中,这便是第三难,因果劫! “大唐!我的大唐盛世……”吴中哭出声,对着一块虚像抱头痛哭。其上有金玉雕刻的楼宇,有檐脚画龙的丹凤门,门下有无数金榜题名的文人怒马鲜衣游行,其中一人面容酷似吴中,他从马上跳下,也不顾卫士们的阻拦,剑刃沾了墨水便在丹凤门的红砖上洋洋洒洒写下一首诗词。 陆行亦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块虚像,眼中已有热泪涌出。那是一片雪原,他被一位红衣女子牵着,在雪原的最高处,他们一起俯视着灯火通明的雪津城,女子弯腰,晧腕一转,像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串糖葫芦,那时的陆行年幼,仅到女子的腰处。 “姐姐、你说雪津城美,可我觉得,它不如姐姐美,哪怕、姐姐手里只有一串糖葫芦……” 莲花彻底绽放,业火顺着一块块影像蔓延,所到之处一切破裂,业火如熔岩吞噬一切,很快就要轮到沉溺于美梦中的吴中和陆行! 何为因果,因灭,果自灭!若是影像破灭,陆行和吴中便是不死,也得付出断道的代价。 “噌!”剑落!风起呼啸,道韵为依,如一位白群仙子降临红尘,心剑所到之处业火平息,养剑之术实为仙境的白裙仙女所留,这一剑也如她那般风采,一切心魔、影像都被她的玉足踩碎,玉手为拖,长剑探出,仙女飘飘然,一剑了红尘,一剑熄业火。 虚空似有仙音在耳,剑鸣不止,“陆行,你很不错。古灵跟你……不算丢人。” 仙人自有仙人语,剑光含音碎虚空;世人若问仙女何?可曾探耳听剑鸣! “哐啷!”如鼓声长响,铜镜破碎。悠悠乐声响在二人的心口,捣碎心魔,吴中的浩然魔气顷刻间化为乌有,又有一仙音响起。 “吴中,我见过你,那会儿还是大唐。你呀,道乱了,可不要心也乱了。” 话如仙乐,尤为催泪。吴中揉着双眼,竭力看向空中的白裙虚影,扑腾一下跪倒在地,双目含泪,张嘴颤道:“娘、娘……如今外边不是大唐了。” “我、我,”吴中热泪流下,双目失空,无力瘫坐在地上,哭道:“我给娘娘丢人了,臣给大唐丢人了……” 陆行用衣袖抹掉面上的热泪,目光直勾勾看向空中的白群仙女,心中喃喃:大唐的娘娘?环肥燕瘦、丰腴饶人,我知道了。这位,定是书中的杨玉环。 “后辈晚生陆行,见过娘娘!”陆行抬手作揖,道:“那日无妄虚境一别,未曾认出娘娘,后辈之过,望海涵。” 陆行低头说着,心中却是想起了谪仙人的一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白裙女子掩面一笑,道:“听听,我也没你们说的这般美,这不是没认出来吗?” “吴中,好好活着。也算是替大唐多活一日,我会在仙境为你祈福。”白裙仙女莞尔一笑,明眸皓齿、一笑百媚。 “陆行,可以的话。给我一个面子,莫要再与吴中为难,就当我欠你人情。” 陆心弯腰行礼,道:“后辈不敢,吴夫子比我厉害,要说也是后辈万谢娘娘偏帮之恩。” “咯、咯,”白裙仙女笑出了声,如银铃轻晃、白鸟同音,“陆行这般会说话,难怪那边的姑娘会倾心于你。如此,我便走了……” 话落,如黄粱一梦,陆行和吴中一个晃神,白裙仙女已不见了踪影。倒是吴中身上的魔气尽数散去,大红衣袍上多了一团红花,似是被巧手精心绣上的。吴中看着胸前的锦绣红花,鼻子一酸,哭得跟小孩一般,“娘、娘……” 陆行穿着的金盔甲已然散去,新着的白衣似雪、一尘不染,他静默看向一处远离大道争端的地方,千年的寒铁上有一位安分的姑娘双手紧握于胸前,唇角时不时抿起,似是为某人心疼。 “谭菁,喜欢我吗?那、我呢……”眉心微紧,月曰二剑重新环绕陆行的周身,就是次序有些乱了,不知是日剑该在前,还是月剑该在前,两剑相撞,又起一断纷争。 第四十四章:三家的算计 “吴中,养剑之术应当是娘娘的算计,当初我开剑道之时,娘娘亲自为我续道,想来那时便留下了手段。”陆行回头,将谭菁的问题往后放了放,对吴中说道。 “你不必多说,既然娘娘都发话了,我不会为难于你,文道遗迹中你想要何物,拿就是了。”吴中声音有些许哽咽,似乎仍未从方才的悲伤之中回过神来。 吴中目光闪烁,似是做了什么艰难的抉择,道:“若是你想搬空这座文道遗迹,那也可以,今日重见娘娘,多亏有你。” 大唐的儒生都这般天真吗?我这明显话里有话啊……陆行眉头微皱,微微迟疑了一会,道:“我不会胡乱拿你的东西,何况,你有些伤心过度了。娘娘通过我见到你,当真一点意图没有吗?你不是关心娘娘吗,那就该回忆娘娘的每一个动作和语言,娘娘能降临此界,定然是费了大代价的。” “意图……”吴中喃喃,眉头紧锁,眼中微微闪烁,缓缓道:“我不知道,多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他这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这人,怎就这么善变呢……”陆行眯眼琢磨。 想了一会,陆行也没想明白,目光朝远处落去,正瞧见姬通晕倒在虚空中,正缓缓下坠。 “看来娘娘没下死手,姬通仅仅受了业火莲花的反噬。”陆行心念一动,日月二剑离体百丈远,直往在虚空中下坠的姬通而去。剑意跨入道境后,他便能控制飞剑离体三里远。 日月二剑搭住姬通的两只肩膀,一左一右就将姬通架起,往陆行和吴中所处的虚空而去。 陆行摊开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吴兄,劳烦你用浩然气设下一个牢笼,你我再用大道将姬通的大道封锁住,省的他待会要搞焚道自爆那一套。” 吴中颔首,右手的袖口飞出一条绳索,像是一件宝器,绳索缠绕着姬通的周身,顿时冒出功德金光。 “先天宝器!”陆行眉头一扬,干咽下一口唾沫,心中嘀咕:这大唐的儒生这般富裕?莫非文道遗迹中也都是这些东西,那方才说的搬空还算数吗?便是我用不到,也可以给北地的将士啊…… 吴中眼中闪过一丝狡诈,嘿嘿道:“陆兄莫非是羡慕了?可是方才你已说过不会胡乱拿我的东西,我知陆兄仗义啊。”此番调侃,不必想,都知道是有意而为之。 “还有,劳烦陆兄用剑意唤醒这蓬头老头,他和我斗了数百年,又与我大道纠缠,身体对浩然正气的抗性很强。”吴中亦是摊开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似乎是在回应陆行方才的动作。 陆行不做声,他算是瞧出来,杨玉环的出现似乎唤醒了以往那个年轻、意气风发的唐朝大儒,不对,兴许是半步闻道。 白芒剑意射入姬通的眉心,如入火烧炼狱,姬通的神魂亦是一团燃烧着的紫色火焰。剑意一头扎进姬通的紫火神魂中,将他痛醒。 “啊、斯、啊啊——”姬通胸脯一挺,眼皮包着的眼珠往外挤,口出发出痛苦的哀嚎。 陆行和吴中对视一眼,二人心念一动,他们的大道虚像势头一转,齐齐朝鸑鷟图腾而去,浩然正气化为一道道枷锁束缚住鸑鷟大道,银白长剑剑刃顶端的三丈闪烁出金色的光芒,金光落下,将无数业火平息。内外夹击,鸑鷟大道算是被勉强封印了。 吴中从袖口掏出一枚漆黑钉子,钉子与寻常象牙一般大小,其上锈迹斑斑,顶端刻着一个“封魔”字。 “这是……这铁锈,怕是没有山巅境武夫那样的肉身,怕是连破伤风都扛不住……”陆行心中喃喃,正瞧见吴中用浩然气牵动封魔钉,朝着姬通的琵琶骨而去。 “等等,吴兄,过了。”陆行以双指为剑,挥出一道剑气打在封魔钉上,偏移开它刺向姬通的方向。 陆行急忙道:“吴兄,你我已经封其大道,若是用此钉插入他的琵琶骨,怕是会让他根基大损。姬通已无还手的能耐,吴兄不妨绕他一名。” 这番话虽然是劝解,但日月二剑环绕陆行周身,一道道无形的剑气盘踞,剑气载风,经久不散。 “呵,罢了。”吴中似是看出了日月二剑中的凶险,无奈撇嘴。 姬通醒了! “咳、咳,”他剧烈咳嗽着,口中吐出一丝丝紫色火炎,他用手熄灭火苗,眼帘颇为疲惫的抬起,看的正是陆行,道:“你为何阻止恶儒吴中,方才我对你已是下死手,先拿给你这般心慈手软的剑修,我还是头一回剑。” “春秋以往,难道没有风流剑客?”陆行寻了个话题,问道。既是跟蓬头老头套个近乎,又是他心中也颇为好奇。 姬通皱了皱眉头,右手摸着光秃秃的额头,瞳孔失神采,似是因为陆行的话回忆起了往事。良久,他紧着眉头道:“自周起,文人大夫无不以剑为尊,家有闲钱之人大多佩剑。剑以青铜铸,论道仅百年,那时候像你这样的剑,已然是剑道之巅。那时的剑,比不得你的剑意,更是远不及那位白裙女子。剑道自先秦发扬数千年,到你这一代,也算是可开天门了。” “你等等,何谓开天门?”陆行连忙追问,作为武仙的弟弟,他自小知道的便比寻常人多。人间有大劫,每五年一循环,皆因天门五年一开。 姬通的目光有些诧异,似是不知陆行为何发问,他语气微顿,接着道:“大道有尽头啊,一条大道会立有三座门户,分人、地、天门,等踏过天门,此道便为你所有,可做衣钵、可做传承。世间王朝交替,百家林立,大都绕不开此理。至于春秋剑道……” “别说了!住嘴!”吴中似乎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双目一缩,连忙摊手堵住了姬通还要接着说的嘴,道:“你没察觉到吗?你每说一个字,你的道就会消融一分!对,你察觉不到,那人屏蔽了天机,自然也麻痹了你。” “吴中,”陆行的目光有些冰冷,眉目微颤,似乎难以相信所看到的一幕,颤声道:“你的道也在消融!” 吴中回首一看,张目道:“陆行,你的道也一样,在消融!” “你们两个愣着干嘛!还不快放开对我的束缚!”姬通焦急道,陆行和吴中的反应很慢,就跟被什么拖出了一般。 “对,沉下心神控制大道!”吴中和陆行齐齐应声,可在姬通的眼中,他们的动作如陷入泥泞一般,尤为缓慢。 姬通双目惊恐地看向天空,虚空之上似乎破了个大洞,里边有三个模糊的身影:一位赤脚老人目光如锥,右手处似乎悬着一座没有房顶的楼塔;一位骑牛道人手拖拂尘,左右侍奉着两个娃娃;其后,一位厚袍夫子姗姗来迟,腰间藏着一枚戒尺。 “姬通,你的话有些多了!”赤脚老人的声音含怒,空着的右手伸出两只漆黑的手指,似要落下。 “羿,不妨留他性命……”这话说地轻飘飘的,像是隔了老远传来。 “晚辈温谨,堪堪闻道,受老头子所托,前来拜见道墨两家的长者。” 赤脚老人有些错愕,目光在温谨身上一扫而过,待确定这阻拦的话是由骑牛道人说出后,他收回手指,笑问:“我初以为是儒家来人的主意,却未曾想你会为他人求情。李长生,这是你的算计?” 骑牛道人并未回话,只是默默地抬头看着苍穹,目光不知何去。 “两位长者若无主意,便将此桩因果交给那位少年吧。”温谨的目光朝下方的一个位置看去,伸手指着陆行,道:“此子与我家弟子颇为交好,也算是和书院有缘,况且他身肩北地的气运,这鸑鷟残道的因果也就只有他能无恙接下。” “哦~,这孩子身上有一份得天独厚的气息,武道第八楼呢,除开老家墨学外,真是数百年才有这么一位。”赤脚老人说道,瞳孔闪过异色,似是从陆行的身上看出了什么。 “不过,”赤脚老人眉头一横,冷声道:“我们两位老人在场,何时轮到你一个后生拿主意!” 温谨弯腰作揖,面容含笑,缓缓道:“前辈今日可是带了白玉楼而来,晚辈不才,望借楼一观!” 话落,他右手摸出腰间的戒尺,一步迈出,脚下有无数虚像浮现,一左一右两条截然不同的大道落在温谨的脚下。 闻道者,得道而行道!如温谨这般的,一人独占两道,以史论,亦是凤毛麟角。 “你,还未合道?怎么可能,儒家的大道规矩向来只寻一条浩然大道。”骑牛道人惊呼,紧皱着眉头,如何都不能明白其中缘由。 “哼,”赤脚老人的左拳紧于腰侧,蓄势待发,一身拳意滂湃,喝道:“我武羿岂是被吓大的,要打便打。莫不是以为你有两条大道,我便会怕你?” “两位还是消消气吧,姬通说出秘辛为天道不允。我等前来是略施小惩,便削去他们一分大道,为期一旬,以示警告!”骑牛道人寻了个由头,连忙将二人的矛盾转移了,接着道:“何况,此番你我三人汇聚此,处置姬通的事仅是顺路,你们便是要打,也得先去山海界……” 温谨目如洁玉,一抹浩然气划过天空,便是将姬通的因果算到了陆行的头上,抱拳作揖道:“晚辈失礼,望前辈饶恕。” “哼!”武羿没多说什么,既然道家的人都开口了,儒家的后生也认了错,他算是默认了。 …… 姬通张目看着虚空上的大洞,上边的三位老人似是在争执,他虽是一点都听不见老人们说了什么,可方才那浑身寒芒刺骨的感觉,时刻提醒着他,恐有性命之忧。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姬通忽觉得额头一寒,探手抹去,正是一手的冷汗,当他再度抬首的时候,天上早已恢复原样。 “对了,话说、方才发生了什么……”姬通插着腰喃喃,心神沉入大道,却总觉得大道短了一截。 “姬通,你醒了!你知道吗,你方才的话触怒了天道,天道降下责难,削了我们一分大道威力,为期一旬。”吴中连忙道。 陆行紧着眉,心思则是完全沉入了心湖中,他的记忆远比吴中要清晰。 “方才外界有大变故,你要看影像吗?我用神火偷偷记录了。”亭中人语气平淡,却是每一个字都咬牙说的。 “不了,”陆行摇摇头,道:“替我封存好,等我见到长姐陆霜后,再看这段影像吧。” “你是害怕了,真相就在眼前,你难道不好奇吗?”亭中人的声线有些颤抖。 “好奇?”陆行轻咦一声,吐气道:“不如命重要……” 第四十五章:话里分寸 “吴中,你这恶儒,当真是好命,竟然有人愿意花费大代价解了你积怨八百载的心魔!”姬通一拳凿在虚空上,明火在其右拳上窜出,紫红色的火焰照亮虚空。 “嘿嘿,”吴中浑然不在意,笑道:“于你争斗八百载,这八百年来你我生死战过,也坐下和谈过,至今日总算能画上句号。” 吴中提步向前,脚踏虚空,大红袍子如明火一般飘摇,绯红的衣裳一时盖过了明火的光芒,他抬手一握,喝道:“道遁!” 高空的三尺文剑化为虚无,消失在虚空中。陆行和姬通亦是踏出一步,掌心向天,随后,高空的鸑鷟图腾和银白长剑都消失在虚空中。 陆行眉目舒缓,对着两人喊道:“姬通,我与吴中已然言和,他愿意将占据的鸑鷟大道归还于你。” 虚空中,吴中挥手用浩然气变化出一张桌子,再一轻挥衣袖,红木桌上平添了一份茶几。 以虚空为地,吴中铺了一席红毯,他扶裳跪坐。姬通似是早已见过,自顾自的来到桌前落座,倒着桌上的茶壶,抱怨道:“吴中,拿出你的桃花酿,这粗茶老夫我可不喜喝。” 吴中没搭理姬通,反而抬手向陆行示意,道:“陆兄可以入座了,莫要作怪,我和姬通这八百年来,像这样的促膝而谈不在少数。道争归道争,此方世界仅有我二人,我等又无沉睡的习惯,所以常常这般谈论。” “恩,”陆行轻轻点头,偏头向后方看去,看的是一位蒙眼的白裙姑娘,衣裙沾霜寒,双手紧握呈一副拘谨模样。 “等我一会儿,我去领一位姑娘过来。” 陆行一步踏出,白衣如芒,三步便已越过了虚空,右手探出,毫不避讳地握住了谭菁扣着的一对玉手。 “陆、陆行——”谭菁眉目喜色,想将蒙眼的白布取下,可双手被陆行紧紧握着,一时不知该如何了。 陆行用腾出的左手为谭菁解下白巾,白巾滑过脸颊,谭菁的眼帘抬起,二人眼神相触,郎着白衣印鸿爪,妾有花容试钱塘,这眼珠子跟牢牢相吸的磁铁一般,怎么也挪不开了。 “陆行,别看了,让人看笑话呢……”谭菁用手推囊着陆行的胸口,手心又跟触电一般,迅速收回。 陆行眉头微颤,倒不是因为谭菁的容貌而失态,只是他想起白裙仙女离开前说的一句话,“陆行这般会说话,难怪那边的姑娘会倾心于你。”这十几息的功夫,二人贴的很近,但是陆行还是没寻得答案,倒非他不信娘娘所言,只是他心中早有所属,亦是不愿再拖欠一位姑娘。就如魏颖要走的时候,他便没有强留。 “恩——,那有一位先生和一位老人要与我们一同喝茶,你愿意和我一块去吗?”陆行问道。 谭菁点头道:“行的。” 二人同行,踩着剑气往浮空的红毯而去,因为谭菁不能踏空而行,陆行走几步还得停下来照看,以免谭菁摔了,如此反复,二人花了好一番时间才抵达红毯。吴中和姬通无奈对视一眼,只觉得案上的茶水都有些凉了,姬通手心冒出明火,自顾自地温茶。 “姑娘,入座吧。论关系,你是应天书院的弟子,算是我的后辈,我当年远游时,亦是与书院有不少交集。”吴中平淡道。 “呵,”姬通摆手笑道:“姑娘莫要搭理这恶儒,你方才一步入闻道的能耐,可是把这恶儒嫉妒得入魔了。”这翻话里的酸臭味很重,他吴中要唱白脸郎,那姬通就偏要做个红脸。 谭菁眨着眼,来回看着吴中和姬通,莞尔而笑:“弟子谭菁,见过两位长辈。二老德高望重,都是千秋留名的人物,挥挥手都能搅动一个时代的浪潮。” 这一番溜须拍马的吹捧直把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谭菁笑眯起眼,右手摊开露出白面,“长者见晚辈,要是没点见面礼,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既然两位都知道我能一步入闻道,那寻常之物于我是无用的。但是——”谭菁话头一转,脸色立马露出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玉手搓着眼角,声中带泣:“你们也是知道陆行的深浅了,他开剑道,剑道乃凶道,他的神魂和肉身的修行与大道的差距甚远。单是方才与你们交手,若非陆行刚刚接受玩大道洗礼,有日月之气和功德金光护体,身子肯定遭不住的。” 这话绕了一个大圈,直到最后两句,众人才恍然明白谭菁的意思,是为陆行讨要好处呢。 有朋如此,夫复何求啊……陆行眯眼,心里是乐开了花,谭菁算是把他想说的都说出来了。他恍然记起下山前和老天师的坐谈,心中喃喃:若是当初有谭菁在场,老天师想让我离开龙虎山怕是要大出血不可。 “咳、咳,”陆行假意咳嗽,厚着脸道:“两位也无需给太过贵重的东西,些许见面礼罢了嘛。” 二人一唱一和,一番殷勤、客气,真叫人寻不出理由拒绝。 吴中和姬通面面相窥,他二人在文道遗迹里困了数百年,不与外界通人烟,想不到头一回能遇到外人,这才刚坐下,就伸手讨要礼物了。 “这世道,人心不古,当真是……一点都没变!”二人对视,暗暗吐槽。 姬通掌心燃起明火,双手挫出一只火焰小鸟,酷似鸑鷟。他笑道:“姬通乃是千年前的人,有些秘辛不得说,手中财物也都随时间凤逝了,便将这小玩意赠送给陆公子。” 陆行握着茶杯的右手一颤,目光紧了紧,心中震惊:这哪是什么小玩意,这是大道雏形啊,若有此物,等我修炼明火境时,便能畅通无阻炼至圆满。 “谭菁替陆行谢过姬老的美意,姬老不愧是周王室一脉,就是比某些人宽容。”谭菁说着,连忙伸出手,用浩然气为依托接过鸑鷟雕,再小心的为陆行收好。 所以,不给我吗……陆行目光错愕,却瞧见谭菁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只得把喉间的话咽下。 吴中手指抵着太阳穴,露出一副愁眉苦脸,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从衣袖间拿出一件物品。 “一柄秀剑,剑刃长一尺五寸,柄以青铜铸,算是老物件了。” 谭菁眸子一亮,迫不及待就要拿来把玩,可伸出的手被吴中抬袖挡住了。吴中的食指抵在剑柄处,其上有一枚深蓝宝石,目光看向谭就菁,眼角含笑:“其上有深海鲛珠,具说为鲛人至情泪水所化,寓意对于要悟道的你来说,不算太好。” 姬通看热闹不嫌事大,单手摸着下巴,嘿嘿道:“这老夫听过,沧海有遗珠,说是有鲛人和人族相爱,最终被人族所遗弃,随谁泪水虽说至情,但更具绝情。这柄秀剑,小姑娘不好拿啊。” 吴中默不作声,赠剑可以,但是他要看看谭菁的心意,他的东西可没这般好拿。先前谭菁一步入闻道的时候,他和吴中已然瞧出了谭菁的些许秘密,方才姬通的一席话,便是试探。 谭菁收回手,指尖戳着右边的脸蛋,嘴角翘起,陷进一个小酒窝。她似乎在认真思考,嘟嘴不语的模样,直把其余三人看得气短,总觉得胸口堵得慌。 “这秀剑长得好看,背后的故事也这般有趣,不如便叫——泪痣?”谭菁笑眼盈盈,对着吴中眨眼道:“大唐的夫子觉得呢?会不会有些、小家子气了……” 吴中嘴角一抽,面上有些许的错愕,似乎没料到谭菁的心思,叹气道:“其实这秀剑有名字,叫——明珠。不过若是姑娘喜欢,往后叫泪痣也无妨。” “明珠……”谭菁眨眼思索,道:“的确,大唐的夫子取的就是比我大气,不过,往后还是叫泪痣吧。” 谭菁伸手拿起秀剑,这回吴中没拦着,灵剑认主,几乎在触碰到谭菁指尖的一刻,便闪出一丝蓝色的流光,秀剑企图窜进谭菁的心湖,却被一只玉手丢了出去,再想进入谭菁的泥丸宫,却是跟撞了南墙一般,杵在原地发愣。 谭菁悠悠叹气,似是在嘲笑这柄秀剑怪笨的。她的食指和中指捻住剑刃,将紧束的衣袖解开,将其放入衣袖里。 陆行看在眼里,有些事情他知道,但不会说出口。谭菁的秘密她不愿意说,陆行便不会去问。便是方才,陆行在桌底下悄悄捏了道剑气,若是吴中第二次还敢阻拦,或者诱导谭菁说出她不想说的话,他便一定会出手,大不了打上一架。用长姐平日里最爱说的话,当是“可以杀,顶多付出点代价”。 礼也送了,谭菁与二人也算是认识了。陆行知道,该谈正事了。 陆行目光一凝,问道:“二位,一月前,孙琦和齐睦可曾来过文道遗迹?一个武道下三楼根基深厚的武夫,一个离经叛道的儒修,请问两位可有印象?” 此话一落,谭菁闭嘴没有插话,陆行斩齐睦之事她是知道的。她离开书院本打算游历四方,只是途中得到韩瑞的千里传音,说是陆行杀了齐睦,由此才赶来参加文道遗迹,便是想亲眼见见能斩杀齐睦的人会是如何模样? 吴中呼吸一滞,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大红袍子上沾了一丝水渍,道:“你进入文道遗迹后,那些书院弟子说你斩杀了齐睦,我起初并不信,方才于你交手一番,我才信了一半。至于孙琦,你可以问问姬通……” 姬通抬头仰望着天空,似想装傻充楞,见三人的目光直勾勾落到自己身上,他只得开口道:“好好好,那日有外人进入文道遗迹,老夫以为是吴中的算计,便用鸑鷟大道的残像勾引一番他们的神魂。不过,有一个武夫根基深厚的很,甚至有些契合老夫的大道,我便起了用分魂霸占他肉身的想法,只不过他的泥丸宫有一道不弱的剑气守护,是个不讲道理的青衣剑仙的虚像,惹得我和吴中好一番功夫才将她的力量耗尽。” 青衣剑仙?说的该是姐姐吧,的确,照姐姐的脾气,给孙琦留一道剑气是应该的……陆行心中默默思考,不用想,也能猜到陆霜一人提剑打得两个老家伙一副狼狈的模样。 第四十六章:承道之物 “如此说来,孙琦在和齐睦进入文道遗迹后,孙琦受到了鸑鷟大道的吸引,被陆霜的剑气所救,带人逃出了文道遗迹;至于齐睦,听吴中的意思,他似乎见过齐睦,想来达成了什么协议。” “等出了文道遗迹后,照着那日齐骆的说辞,应当是在魑魅的相助下,齐睦才能一剑杀了孙琦,正逢天门打开,暗中有人操控天雷毁灭了孙琦的残魂。” “之后呢?”陆行将一切的来龙去脉理了个七七八八,接着追问:“你们可曾看到过魑魅?它是一个鬼王。” 桌上的气氛顿时一滞,吴中眸子微闪,没有接话。 “嘿、嘿,”姬通眉头一样,边饮茶边笑道:“你吴中想通过外界的人出手,以此打破你我之间的平衡,陆行说的魑魅就是那个厉害的鬼修吧,我记得他走的时候可没少拿你的宝物。” “话说一月了吧,这鬼修也没给你个回信。” 吴中眉头微蹙,坦言道:“那时的我一门心思想吞下姬通的鸑鷟大道,自然是会对鬼修的话动心,何况他拿走的宝物我都是我早已用不上的。” “只不过……”吴中的话微顿,道:“进入文道遗迹的弟子中,有两人有古怪,若照陆行的意思来说,便是他们的身上沾着魑魅的气息。据沙中老人给我的回馈,其中一人已经被韩瑞赶走,另外一人仍旧藏匿于队伍中。” “两人!”陆行和谭菁相视一眼,眼中闪过担忧:“谭师兄能应付吗?” “看来我们要加快了,等吴中将鸑鷟大道归还给姬通,我和谭菁也好出去帮助韩师兄。” “好,”姬通听到这话,手中的茶杯高举,一副要摔杯为号的模样,许是周遭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才悻悻然放下茶杯。 “唉,道争道争,不管用什么手段,老夫能夺回属于我的大道,当属人生快意啊。”姬通嘴角一瞥,浑然不在意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接着道:“外边已非大周,一晃已是千年。等我整合好大道,也能出去逛逛,看看这逝去的千年,我错过了多少人间光景。” 吴中抿嘴,沉吟道:“不错,文道遗迹八百载,等此番过去,这处遗迹便交给书院吧,我和姬通都会放弃沙中老人的控制权,他便是文道遗迹小世界的核心。再有拜托谭姑娘一件事,劳烦你跟家中长辈唠叨一句,若是递交遗迹的功德足够,便替我屏蔽一番天机。” “先生的话,菁儿记住了。”谭菁点头道。 “恩,”吴中颔首,随后站起身子,捋平大红衣袍,负手而立,道:“陆行,来吧。用你的剑道将我大道中的鸑鷟惨道一剑斩出,用此斩断我和姬通这八百年的争端。” 陆行扶桌站起,对身侧的姬通说道:“姬老,待会由你负责照顾谭菁。” 姬通点头,脚踩一团明火,便带着谭菁来到了远处的寒锁之上。 “小丫头,你与九天……是什么关系?”姬通搓着手,将手中的明火丢出,照亮前方的虚空。 谭菁撇了姬通一眼,道:“这问题,你该自己问她?” “就与你不能说出三教祖师开道前的秘辛一样,我亦是不能透露她的事情。仙人有耳目,凡俗误妄言。” “唉,你这丫头,我不是瞧你面善,怎么这般不讲道理,一句不合就拿仙人压我。”姬通自觉委屈,外界已千载,若非九天玄女唤出了他的名字,怕是连他自己都忘了,他姓姬、名通,是周王室一脉。所问谭菁,只是想见一见故人罢了。 “喂,老头,她有话让我告诉你,”谭菁目光灵动,不知在想写什么,在一瞬的晃神后,看向姬通的目光柔软了许多,说道:“她说周王的血脉并未断绝,但具体在哪,得看你自己去寻找。” “当真?”姬通眼神精亮,嘴角不由咧开笑容,苍老的脸颊迎着火光,双眼如一汪泉水,既照明火,又照人心,“周朝八百载,不了于人烟。好,哈、哈哈,周的子嗣且等好了,待我姬通归来,定要让你们过上衣食无忧、踏足远游的生活。哈、哈哈——” “丫头,老夫欠你个大人情。只要不违本心之事,老夫都能帮你。”姬通满心欢喜,当场许下一个承诺。 谭菁默默无语,心下喃喃:孤寂千年,比周朝的气数还长,姬老头子却还能保持这般心性,古时的人心,当真这般好吗?这可是千余年…… “快看!”姬通伸手指向前方,道:“陆行要开道了,一剑断道,我还没好生瞧过如今的剑道。吴中也是有大毅力的,融道和分道,无论哪一件都非易事。” 寻他们的目光而去,红毯之上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银白长剑居左,三尺文剑居右,虚空陡然被一分为二。 陆行手持大明剑,此番开道没了日月盔甲的庇护,亦无功德环身,这天道余威自然实打实的落到了他的身上。 陆行紧咬牙根,将口中的鲜血咽下,大明剑持于胸前,起刺式,此一击,要直捣黄龙。 “吴中,忍着点!” 话落,陆行的身影化为一道白芒,此一剑过于宏大,细如牛毛般的剑气飘碎在虚空,每一刻都有“铮铮”的剑鸣。 剑光如影,陆行人剑合一,只身踏入三尺文剑的大道。 “这便是儒修的大道吗?白皑如雪山云颠,翻涌如虎踞龙蟠。” 陆行抬目看去,大道茫茫似一眼不可望其极,脚下有虚像,记载了吴中从孩提至今八百载的生平诸事,这便是吴中的承道之物。 开道十丈,得有承道之物,其亦有上中下之分。下品为兵器、书册等功德宝器,中品为虎符、玉玺和玉莲等气运物件,上品罕见,世人知道的便只有道门的造化玉蝶和香火门户。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由儒家的至圣先师开创的流派:以自身根骨因果为承道之物,此法无优劣之说,往后境界越高,反哺的好处就越多,反之亦然。吴中是大唐儒生,心高气傲,便是选了这样一条路。 陆行双眼微眯,心头思索:我的开道十丈是由姐姐代走的,用的是北地气运和剑意所铸,算是伪中品,好在长姐的手法颇为高明,她所走的开道十丈是蒙蔽天机的伪道,我日后可以再走一遍,那时所定的才是天道因果。 大道宽广,陆行一连走了五十步,前方的大道才出现了变化,一只折翼的鸑鷟卧居在冠木上,大道尽头被倒折为一株参天槐树,鸑鷟以大道余晖筑巢。 “吴中的手段就是这般吗?以大道前途为代价,造出一个能困住鸑鷟的居所,以此来进行合道,从而一举跨入闻道境。” 陆行紧眉,心下喃喃:若我是吴中呢,登临闻道境后,绝不甘心止步于此,之后该如何提升境界?等等,承道之物!我若是吴中,拿到鸑鷟大道的承道之物后,当然是随意拿捏鸑鷟,岂会再这般惯着它。 “吴中,是惊世之才啊!若是大道根基或是自身底蕴不够深厚,寻常人这般折腾大道,少说落个道行艰险、劫难缠身。” 如此,那便剑出吧,以剑斩道,拖不得……陆行的身影化为一道白芒,日月剑光汇聚在大明剑刃,这一剑讲究一个快字。白芒刺入鸑鷟的咽喉中,一声“咕呜”的凤鸣声,鸑鷟朝天哀嚎,紫色火焰缓缓熄灭,似乎要化为大道本源。 陆行未停步,接着剑势一把将鸑鷟带出大道之外,将它拖到虚空中,再是一剑向后方斩出,打算斩断其中的火焰连结。 “陆行,你没有……带走鸑鷟……的核心!”吴中通过大道之音发声,声音颤抖,似在承受巨大的痛楚。 “咦,”陆行看向掌心握着的鸑鷟“核心”,一抹剑气吹开其上的紫火,其中仅是一枚紫色羽毛。他再看向身后的大道,只见冠木上的草巢上,有一团紫色火焰汇聚,一只新生的鸑鷟正在嗷嗷待哺,不过是几息功夫,鸑鷟幼鸟长出了紫色的绒羽,再是展翅学飞,已然能翱翔于大道,随后一脑袋撞在大道壁垒,似乎是想从中挣脱,翱翔于更高的天外。 陆行嘴角一抽,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吴中这是想把鸑鷟大道搞成伴生大道,竟然趁着鸑鷟大道残缺的时候,将其的大道规矩变成和自身承道之物相契合。在自己的大道里养一条活道,被内外夹击都还能占据上风,这吴中好生能耐,若不是有心魔滋生的怨念,怕是姬通压根撑不了八百年。 陆行把手中的紫色羽毛向姬通的方向一丢,随后一头扎进三尺文剑的大道中,于空中之时,手中大明剑掷出,穿透鸑鷟的腹部,将它钉在地上。 冠木之上有火光浮现,似乎正在为鸑鷟的涅槃做准备,陆行双手环抱住参天槐树,两腿下沉,身形弯曲成弓状,手臂上青筋暴起,一身剑意彻底爆发,青丝和衣裙翻飞,牙缝处溢出鲜血,怒吼道:“吴中,看我倒拔老槐树!” “啊嘶嘶——”陆行咬牙呐喊,浑身气力汇聚于双手,无数剑气破开大道泥土,似乎要在其中挖出一个洞来。 “轰!”大道之上有一沉重的响声,参天槐树被陆行抗在肩上,陆行一步迈出,扛着参天槐树便往大道尽头跑去。 “唉,你、你要干嘛,这老槐树可是我的大道!”吴中声音沙哑,虚弱着喊道。 陆行将参天槐树往大道的断裂处一丢,右手探出,呼道:“大明,剑来!” 大明剑应得呼喊,从鸑鷟的腰中抽出,化为一道红芒,稳稳的落到陆行的手心。陆行挥剑落下,剑气直往前方下落的参天槐树而去。 “吴中,你的道和鸑鷟残道混在一块,不彻底打碎重塑,很难分离出。” “你、在说什么!我要扛不住了……便是你碎了道,谁来重塑?”吴中惊色道。 “无妨,我帮你开个道!”陆行嘿嘿一笑:正好我的开道十丈要重走,便那吴中的道试试水。 “开道?等等,你别乱来……” 此话才出,剑光已落,槐树化为粉碎! 第四十七章:人心不古,祸事横生 铁索上,二人抬头看着天空,大道虚像一黑一白,就如同街边耍弄的皮影戏一般。 姬通的手指抓着紫色羽毛,指间冒出明火焚烧紫羽。他抬头看着高空的陆行,在三尺文剑的大道中陆行就像是一个纸片人,肩上扛着一棵硕大的树木,随后陆行将树木向前丢出,伸手握着一柄剑,斩出一道剑气,剑气击碎了树木。 “陆行这是在干嘛?若是将大道击碎,拼凑起来又是一番麻烦事。” “陆行……他是在为吴中开道,将这些大道碎片以他的方式续上。”谭菁吐出前两个字便陷入沉默,直到看见陆行用剑气搬挪大道碎片,她补充道。 姬通微微一愣,震惊道:“开道,怎么可能!他不了解吴中的大道,剑道与儒家大道又是截然不同。” 谭菁点头,道:“是的,所以陆行要塑造的不是儒道!” “不是儒道,那是什么?”姬通有些听不明白了,就像是用布作衣、铁铸器,他不明白儒道的碎片能塑造成什么。 谭菁双眼紧紧盯着天空,似乎要透过大道隔阂,直接看到无妄虚境中,朗声道:“陆行,他在塑造剑道!” “吴中的大道有些蹊跷,似乎对其余大道有很高的包容度,就像能容纳你的鸑鷟残道一样,他在将大道碎片拼接为一条剑道。”谭菁回首看向姬通,眸中闪烁,只觉得这姬老头好生蛮笨,难怪会将鸑鷟大道修炼成炼体之术。 …… 大道端处,剑光连成一片,剑意为骨,剑气为帛,浩然正气铺其路。路行踏空而行,大明剑化为日月二剑,随着陆行的步子将一块块零星的大道碎片打落,融入剑意中。 “慢点!老子的浩然正气跟不上了!”吴中忍着剧痛,怒吼道。 “哈哈,”陆行仰天而笑,剑气在他的每一下抬手顿足间挥出,若是灵识空了,便猛吸一口浩然正气补充,能如此尽兴的挥洒剑气还是头一回。 “吴中,撑住!此道成,你便能提前半载离开浩然气,莫非你不想早日看看这人间?” 大道震荡,前方的剑道即将成型,是用剑道十丈的方式来续道。大道之中忽地窜出一个红袍人,吴中的神魂小人手持三尺文剑,剑指苍穹,吼道:“文气退,剑道出!” 三尺文剑的大道,本身就拥有一部分的剑意道韵,他人相助开道,那只是开了个剑道的外壳,仅可为骨架,不可为神意。吴中要用他自己的剑意去填充新道,虽说孱弱了些,但却能牢牢掌握大道。 “吴兄,看你自己的了。剑气长虹,可慑天道!”陆行挥剑破开大道壁垒,回到虚空中,几个步子向谭菁走去,脸上扬着笑意。 吴中的神魂融进剑道之中,他下方的肉身踏步而起,一举落入大道之中。 “今我吴中,以一人之力,独开两道。剑道劈荆棘,文道化坦途。既然大道向天,我便一步登天!”吴中的声音响彻在虚空中,嘹亮震耳。 陆行看向谭菁,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道,轻声叮嘱道:“菁儿,大道乱心,若是看多了,不利于你日后悟道。不妨……” “才不要呢!”谭菁美眸一瞥,伸手打在陆行伸来的手臂上,笑道:“吴夫子都要以道破界了,我要好生看着,看人与天之间能否争个输赢,看看大唐的儒生到底有多豪气。” 陆行轻叹一声,无奈道:“行吧,我们一同为吴夫子祈福,待两道合一,他便要一步破界了。此不得已而为之,吴中的道不能退——” 大道撕开一个缺口,一只鸑鷟火凤从高空坠落。姬通面露喜色,一跃而出,牢牢抓住鸑鷟火凤,浑身燃烧出明火,将鸑鷟火凤吸入体内。 “哈、哈哈,”姬通仰天长笑,道:“我的鸑鷟本就为一道,整合大道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吴中!你太慢了,还是让老夫率先破道而出,回归人间吧!”姬通冲天而起,神火、明火和业火共同燃烧,周身火焰如一朵业火莲花,直往高空而去。 天空忽有一道金色剑气落下,只一记便将姬通打落,随后传来吴中的肆意笑声:“老匹夫!你还是等着吧,待你吴爷爷先行破界!就你这身子骨,逞什么能呢?” “姬老,您还是先等等吧,破界易,但如何化解这你身上这近两千年的天道因果?不妨就让吴中先行一试吧!”姬通本打算再度腾空而起,听到是谭菁开口劝阻后,他还是落回铁索上。 上空,剑气蔓延至整个虚空,如一道天堑撕开虚空,霎那间天地化为白昼,吴中用崭新的三尺文道捅破虚空。他携带两道,破界了! 虚空好大一个窟窿,外边是明晃晃的夜空,星火长明、皓月皎洁,天蓝而广阔。 姬通目光变红,纵身一跃,此刻的他什么都不想顾了,只想一步踏出大道。一个人在黑暗中呆了上千年,当他再见到光明时,他将会义无反顾的冲出,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他那一刻会考虑的了,进一步或许百难缠身、害人害己,但退一步的话,那个人的心可能就死了。 谭菁紧着眉头,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方才三家的长者登临此界上空,似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正是因为知又不知全,所以担心。 吴中持剑立于虚空,目光环视着周围的景象,脑中有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他的余光忽瞧见姬通从缺口中冲出,怒道:“姬通,回去,你要承担的因果可比我要重!” 此刻的姬通哪里还听得进去,在文道遗迹里忍受了近千年的苦楚,让他不愿再待一分钟。他迈步踏出苍穹,遁入云端,消失在无垠的夜色中,仅有豪迈的笑声留下:“我不管,天道若罚,那便来!我姬通被困千年,实乃苦主,天道若罚,便是不公!” 这声音响彻了火烧林地二十里,所有人都听得了震耳的话,猜测是一位修为不低的武夫。 车架落在一块岩石旁,马儿站着睡觉。 小钰被声音惊醒,掀开帘帷,呼声问道:“楚叔,怎么了?莫非是一位上三楼的武夫路过?” 楚褚半眯着眼,这几日都在浅睡。楚修明等和奎山的交战地点离就在文道遗迹附近,导致他这几日一直能听到奎山的嗷嗷痛哭,都听烦了。 “恩,看肉身已然踏入大道,就是……他的炼体之法有些特殊,我从未见过。”楚褚的金刚目如锥子一般看向高空,看到了一个蓬头老人。再一晃神,蓬头老人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楚褚没在意,可下一刻,他的目光一凝,一道金色剑气划破天空。 “这是……不似一条道!”楚褚向剑气的出处而去,双目冒净光,定睛看去,一位红袍剑客矗立于云端,剑指,苍天! “小钰,等会估计有好戏看了,你拿一坛好酒和一盘花生来,记得放盐。”楚褚咧嘴笑道。 “啊——大半夜的让我拿酒,还花生呢……”小钰眉眼微蹙,哀声道:“您老真难伺候。”抱怨归抱怨,小钰还是乖乖走下车架,向车架后边堆砌的行囊而去,那里有楚褚要的吃食。 火烧林地的另一侧,有四团火焰封锁住天地四方。 “师兄,文道遗迹出变故了。似乎有一位剑修破界而出,有没有可能是陆行?”庄由面生惊讶,来的时候他便听说陆行已然开出了剑道,更是一剑斩杀了半步大儒境的齐睦。 “需要我去看一眼吗?” “不用,”楚修明眯眼看向文道遗迹的正上方,朗声道:“不是陆行,似是古人。我等还是先处理奎山,必须毁掉他的这具分身。” 二人谈论时,被一气真火封锁的林中传来笑声。 “桀桀——”奎山放肆笑道:“看来除了我安插的外,文道遗迹还出了别的变故,不错,如此说来,我要做的便是缠住你们,给我的同伴争取时间。” 密林之下一阵骚动,无数枝条凝聚成一个面容丑陋的老者,怒道:“让你用一气真火折腾了一天一夜,该由我开始反击了。” 楚修明眯眼注视,周遭的一气真火燃耗的更加剧烈,他伸手往庄由的腰间一摸,将庄由的佩剑拔出,道:“小庄,剑借我一用,你替我压阵,免得奎山乘机逃跑。” 云端上,吴中持剑而立,耳目将周遭的热闹收入心中。 苍穹之上有雷云凝聚,顷刻功夫便以化为一潭雷池,雷浆如龙在其中翻涌,让天地为之昼。 “天地大劫?以往我吴中仅在书中听过,今日我愿持剑领教。” “若有幸苟活,说不得……” “日后还能写本书呢!” …… 虚空中,铁索上。 陆行腰部似乎受到了重击,“噗通”一声跪倒在铁索上。环绕周身的日月小剑迅速黯淡,返回陆行的双目中,泥丸宫内的神火似是察觉到日月二剑的气息在消散,正蠢蠢欲动。 心湖中,狂风从亭子走出,掀起无数浪涛。 “哈哈哈——”亭中人一步从亭中走出,手臂由丑儿托着,行走在游廊之上,目光环视着陆行的心湖,他的眼中喜悦和期待甚至能溢出。 “你陆行玩拖了吧!都叫你看看神火影像了,你非不看,哈哈哈!姬通的因果算到你的身上,竟然是这么个算法,让你的剑道来为他的鸑鷟大道掩盖天机,等同于你将剑道的天地序列让给鸑鷟大道。阴差阳错之下,你陆行的剑道被封。当真是,天命在我!” 游廊的入口,一株垂柳旁,陆行扶腰站着,目光平淡,问:“你若是出去成为了我,能做的比我好吗?” “那是自然,放心,我可没你那么多的负担,若是陆霜愿意退位,我就当北地王,若是陆霜不愿意,那我就游历四方,怎么样都会过得比你好。” 亭中人每一步踏出,脚下都有文气飘散,文气汇聚成一条道路,越发凝实。 陆行面色有些苍白,沙哑道:“你若为北地王,当如何看天下?当如何看北地?” 越发危机时刻,陆行的心就越发平稳,今日的险境他早在梦中推演过无数次,他会在丢失肉身的掌控前,做出正确的选择。 “天下?北地?”亭中人嘴角上扬,右手抚摸着丑儿的脸颊,道:“你在说什么?这些与我何干?” “权力、地位、女人、金钱,这些东西,只要我够强,到哪都能拿到。北地与我何干?天下又与我何干?”亭中人左手拖着一团心火,焰火肆意跳跃。 陆行疲惫地靠在柳树旁,目光微微下垂,心下喃喃:当真是厉害呢,看来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文山虚像,这文气好似从他的神魂中溢出…… 等等!溢出?文气乃是器物受浩然气孕育而出,人的神魂怎么可能溢出文气?莫非……陆行嘴角下撇,眼睛眯起,右脸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夫子……你露出马脚了。” “我本想着要靠姐姐出手将我的肉身泯灭,如今看来,好似不必了。” “今日之前,你龟缩于文山虚像中,我和长姐都瞧不出你的真面目,甚至一度以为你是一名强者遗落的神魂。” “不过今日你踏出了文山虚像,我反倒看清了……” “你呀,不过是文山虚像的恶!是我陆行的心魔罢了!” 陆行不知哪来的力气,勉强站起身,喝道:“今日有吴中战雷劫,亦有我陆行斩心魔!” “剑、来——” 第四十八章:玉蝉 铁索上,陆行平躺着,谭菁用浩然气庇护她的周身,防止虚空的寒冷侵袭。 谭菁静默站着,面上尽是焦急之色,她闭目沟通心湖。 “帮帮他,姬通的因果不应当算到他的头上。”“精卫”林中飞出,口中衔着一块很大的红玉石。 泉边的一席绵塌,白裳女子跪坐于上,身前有一紫红木桌,茶器皆为朱砂色,她边煮茶边道:“精——谭、菁,你有些偏帮了。喜欢一个人可以,但不当是以这种方式……” “精卫”将口中的红玉石松开,石头作势要掉落泉水中,看着块头和质地,定能掀起好大的浪花。 白裳女子连忙将拿到一半的茶杯放下,一只玉手向前探出,将红石头打飞开,好巧不巧,红石头砸在了茶壶上,朱砂茶壶当场碎了。 “唉,上回见你,弄湿了我一副面纱,这回呢,又是毁了一具上号的茶器。要知道这东西,便是镇守南天门的将军,都是眼馋的很……”白裳女子美眸抬起,此番脸上未蒙面纱,如羊脂雕琢,如泥泞红枣,女子莹莹笑,恰如春风行。 “你……”“精卫”看着白裳女子的面容,低语道:“最好还是把你的面纱戴上吧,你我相像,我看着不适。” “菁儿,既然开口了,那便依你。”白裳女子取出一副翡翠面纱,翡翠链子自耳廊起,将鼻梁以下的面容遮盖,白纱虚妄,翡翠雕琢,像是书上人。 她玉手轻抬,袖口的白纱滑落,中指和大拇指扣成一个圆,葱翠玉指如画廊,其内有无数人间盛景。中指轻弹,落在前方的空中,空中幻化出一面雾镜,里面是陆行平躺在铁索上。晧腕一转,食指和中指相合,剑指将要落到境中陆行的额头。 “嗡、嗡嗡——”一缕文气从陆行的眉心涌出,如古钟长鸣的声乐,震退了白裳女子的剑指。 白裳女子微微蹙眉,再度打量一番镜中的陆行,好一会儿才道:“姬通的因果压不跨他,萝卜和大棒,儒家向来是两手抓。真是——好一座文山的虚像……” “可是这文山虚像并未认主,甚至企图鸠占鹊巢。我不知此举是哪位闻道所留,但不厚道。”“精卫”落于一块凸起石头上,掷声道。 “呵,”白裳女子掩住半边脸,笑容浅尝,白纱未遮全,在零星的视角里,仍能瞧见半边玉面。 “你不是应天书院的宠儿吗?些许琐事,回去问问那些长辈呗~” “至于陆行的安危,恩……上回之后我叫人查了他的身份。毕竟是你喜欢的男人嘛,总得知根知底的。” “咚!”随着石子落水,许是石子颇大,溅起无数水花,顿时打湿了女子的半边衣裳,“精卫”飞停于空中,翅膀呼呼响。 白裳女子迎着“精卫”怒目而视的眼神,目光皎洁如晨曦,看着淡薄却是分毫不让,“谁知往后仙境开不开呢,你我的姻缘线是绑在一块的,我如何不上心?” “北地陆姓有三,陆霜,二十岁剑斩天人,破境引发的异像连仙境都可瞧见;其上还有一位兄长,二十岁时已能独游仙境,如今便是我,亦是不敢妄言其名;至于你看上的陆行,唯一拿出手的剑道都是他人帮忙开的,与前二位相比,岂不是蝼蚁与皓月的差距?” “我与你直说了,仙境不会插手人间之事,且有三教坐镇,也没这个能耐。你若是想通过我来找到算计陆行的人,我是不会帮你的,我的确瞧不上陆行。” 白裳女子站起身子,似是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她挥手划破心湖的空间,身前出现一个椭圆的门户。 “若你没有生死危机,我不会再现身……”白裳女子步子一迈,消失在心湖中。 “精卫”落到泉中的鹅软石上,抬头看着镜中的陆行,眼睛无序转动,逐渐泛红。 衔木填海九百载,东海不复有仙缘。 清泉逐波,荡漾一阵涟漪,水上映着的“精卫”倒影也迷糊了。 …… 外界,陆行体内正有无数文气涌出,谭菁双目通红,连忙将周身的浩然气离得远远的,她知道陆行正在和体内的文山虚像争斗,她想再多帮点忙,可眉心的青鸾印泥闪烁,不许她再动用“彼若空谷,天地同心”的能耐。 “滋、滋……”似乎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寒铁上,冒出缕缕白烟。 “轰隆隆!”虚空上的大窟窿尚未合拢,其上阴云汇聚,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劈开黑云,远远可瞧见一个红袍身影冲天而起。 吴中的剑气撕开面前的雷池,他手中剑花不停,身形在雷池中快速移动,避开雷霆的同时甩出剑气,将那些正在汇聚的雷霆打散。密如细雨的剑光冲天而起,整个雷池被斩成四份。 “我剑意气平,不允苍天断生死!”吴中重喝一声,破雷云而上苍穹,三尺文剑划过手心,剑光染血。吴中想要以血作为契机,一剑斩断八百年积累的因果束缚。无数浩然正气以他为中心向方圆扩散,金色的光芒弥漫天际,将翻涌的雷劫熄灭。 苍穹之上忽有一沉闷地响声,一条银白大道撕开天空,无垠剑气从中肆虐,剑道所对的下方,正是文道遗迹的那个窟窿。 “陆行为何要开道?我和姬通都已经离开,文道遗迹内应当没有能让他开道的危险。”吴中不解,目光看向银白大道,下一刻,他的目光彻底停滞。 苍穹的极西处,一柄雪色长枪横跨万里而来,枪如白龙,一口“咬”在了银白大道的腰处。银白大道受此重击,当场断成两截,天空忽有一火鸟落在银白断道上,用肆虐的道韵筑巢。再是闷哼一声巨响,那断成半截的前方大道有闪烁着金芒。 “怎么可能?一晃八百年,世间竟然能有枪道?枪起南蛮,力有余而道不行,这可是娘娘亲口说的。”吴中目露出震惊,人间早已大变模样。 大道的前端不断崩溃,金色光芒顿时闪耀整个天际,一柄金色小剑破开道基而出,只一瞬便脱离苍穹,往人间坠落。 “这是何物?我似乎见过,”吴中定睛看去,他越看越觉得金色小剑的模样很是眼熟,惊呼道:“是玉蝉,这是娘娘的佩剑!” 金色小剑破开苍穹,来到九天处,周遭的天地织起一张天罗地网,似有一枚戒尺的虚影向金色小剑打来,不偏不倚,打了个结实。金色小剑在九天处旋转,似乎被一下打得寻不到方向,周遭的天罗地网迅速收缩,打算彻底将金色小剑抓住。 既是娘娘的佩剑,我吴中便是舍命都会让其去其想去之处……吴中敲定思绪,坐文右剑,大红袍子随风扬,乘扶摇而上九天。 “尔等为何阻拦它的去路?此剑与尔等并无因果气数纠缠,理当放行!”吴中护在金色小剑身前,剑柄处的玉石缺了一角,这剑当年被娘娘摔过一次, 周遭空荡荡的,连风云都少了,但吴中很清楚,至少有三位境界不低于自己的强者正在暗中窥觊,好在方才那位用枪的强者似乎并未再插手。 “今日吴中没什么好说的,剑亡人亡!若是逼急了我,那我便碎道以开天门!”吴中怒吼道,目光坚定,心中毅然决然:大不了拼死一搏,为娘娘死,无悔。 此话一处,周遭似乎陷入了死寂。若是抬头仰望星空,说不得能瞧见月明星稀。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九天处的天罗地网失去依托自行溃散,下方的雷云也彻底平息。与此同时,文道遗迹上方的窟窿失去了大道的支撑,以极快的速度闭合。 “玉蝉,你要去哪?” 吴中的声音方落下,玉蝉已然没了踪影,速度快如极光,好似方才原地打转找不到北的一幕是演出来的。目光一转,只见它直往下方冲去,电光火石之间,在窟窿闭上的前一刻,玉蝉冲进了文道遗迹中。 …… “咦,这是——”谭菁隐隐听到一声剑鸣,就见虚空高处有一柄金色小剑向自己这边射来,正要伸手阻拦,却见金色小剑猛地增速,她方调动浩然气,金色小剑已经扎入了陆行的心湖中。 谭菁抿着嘴,贝齿在唇上咬出血来,胸口起伏,眼眶已是绯然,泪水一筐筐流下。这番无能为力的景况,让她好生不自知。 心湖内,劲风肆虐,浪涛满天。 一道金芒划过心湖,撕开浪涛落于相战的二人中间,一记剑光将二人皆数打飞。 剑柄的玉石缺口处,一缕金烟飘出,凝聚为一个淡黄披帛、胸束大红锦鲤衣裙的丽人。待看肤熏,色如松香暖玉;丽人踏步落地,云鬓挂金步摇,面皎洁如月色,回眸冲着陆行微微一笑,笑脸如芙蓉。 “你是……”陆行单手撑着腰,心口燃着神火,大道被人针对,仅能以神火御敌。他本想以废道的代价,调动剑道根基来御敌,未曾想对方下手的速度太快,顷刻间他便丢失了和大道的联系,倒是眼前这位着锦鲤衣裙的丽人颇为眼熟,似是在哪见过。 丽人缓步走到陆行身前,身后的金色小剑杀向亭中人,为她挡住亭中人的进攻。她伸出一只手,按在了陆行的心口,将其上的神火缓缓熄灭,手臂下滑,搭在了陆行的手上,道:“你便是陆行吧,算起来,这才是正式见面呢。” 入手温滑,蓝田玉暖催寒意,陆行心头有些痒痒,这种感觉就像冬日里的暖炉、少时娘亲的拥抱。 “我叫杨玉环,往后你我相处的时间还长。不过我的分魂很虚弱,要多休息。”杨玉环恬然一笑,笑容甚美,稍纵即逝,如昙花凋落。 “现在呢,不如由你握紧这柄剑,你我共同斩心魔。”杨玉环目光温润,等待着陆行的回答。 陆行愣在原地,他不是没见过宫里的娘娘,京城为质那会儿,东周陛下的家宴他自是没少去。只是这世间,真有娘娘能长得这般国色天香…… “扑哧,”杨玉环瞧着呆呆说不出话的陆行,笑道:“不是说没这般好看吗?怎么就挪不开眼了。” 陆行恍然,吐气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书上这般说,并无夸大。” “好了,我回剑里去,此番下界破苍穹、过九天,我有些累了。”杨玉环微微点头,许是夸赞的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对了,”杨玉环才走远几步,忽然回首道:“这柄金色小剑,叫——玉蝉。” “我就住剑柄的玉石里,可别磕碰着了……” 第四十九章:文山虚像的选择 风紧、浪起。丑儿纵身一跃,神火焚天际。 往日的时候,亭中人都是背着身子的,他从瞧不见陆行的容貌,陆行亦是瞧不见他的。 可当亭中人踏出亭子那一刻,他并非背身佝偻,而是昂头挺胸。他与陆行长得一模一样,若是真要在万般一致中找出不一样的,那就只能是二人的眼睛,亭子人的眼中皆是高傲自负,或是说多了些二十出头的桀骜心气。 “思来想去、瞻前顾后,你陆行自打去了趟京都为质,就沦为了一个眼里无光的人。”亭中人右手托悬着文山的虚像,每一步都留下厚重的文运。他故意将文山虚像举得很高,似乎在耀武扬威着什么,两畔翘起,笑容咧开:“那年秋天离开雪津城,你最爱看兵书,韩信、白起和孙武是你极其推崇的,两年后你回到雪津城,却再没看过床头的兵书,而是整日跑到书院里去看些儒皮法骨的书。” “我的确是你的心魔,可我不是现在的你,我有变强、做大的欲望,所以我吸收了文山虚像的恶,但同时拥有了文山虚像的力量!” 文运如云海坠落,在离开文山虚像的光芒后,变得极为厚重,重重地砸在长廊上,让木桥断裂,有些砸入湖中,又掀起了齐人高的浪。 “你呢?在龙虎山时,老天师明面上拦着,实则护你下山。他更是不惜以道果为代价,用逆天改命之法为你窥看天机,可你不领情,中途便将影像震碎。老天师话少,转而教楚褚拳法,只可惜天命难为,何况楚褚也是个劫难缠身的武夫。” “贾城战齐睦时,楚修明把他视作珍宝的古刹送你,长姐陆霜亲自助你开道,甚至因此损耗了分一缕分魂。可你呢,黎芮本是该死之人,你非要救她,仅参透了半数的无上真意,便离开无妄虚境。来到文道遗迹后,你非要插手鸑鷟残道,事情发展到现在大道断裂,小古还不知会哭成什么模样。” “你、话很多,所以……说完了吗?” 游廊靠岸的柳树旁,陆行牵着一位丽人的手,扬玉环掩嘴偷笑,似是想知道这满眼哀愁的少年会如何应付。 “世间之事没你说的这般简单,一个宋倾然就够老天师折腾的了,犯不着为了我伤着道果。至于黎瑞,我陆行七尺男儿,不能容忍女子为我赴死。还有你说的剑道……” 陆行微微低头,小心避开脚下的水坑,边走边道:“我亦是凡人,不能面面俱到,只能量力而行,尽心而为。话说回来,做我的心魔难为你了,整日在亭中藏着,还能维持一副心高气傲的面容。” 陆行在心头叹息:他人要不是羡慕我的出身,要不就是嘲笑我曾是个质子。难得有一个知我懂我的人,却还是我的心魔……心魔自私,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不顾旁人。 走了十余步,二人才算走上了长廊。前方的文气势不可挡,玉蝉被逼得节节败退,已然退到了长廊的尽头,身后就是陆行和杨玉环。 “我陆行呢,做事问心。五年前与北蛮一役,北地数十万军民,家家多供了一处灵位。我陆行躲到龙虎山,便是告诉天下‘陆行无意王侯之位,唯愿国泰民安’。奈何天下有太多人不愿领情,此番下山回北地,仅是代我北地数十万亡魂,向天下诸国讨个公道。” 陆行抬首,双目如珠玉璀璨,探手握住身前的玉蝉,眼眶一颤,两行清泪抖落。 “这事,你做不到。我只能亲力亲为……” 陆行持剑向前,文运为其让路,跟是为其挡住天上的神火和地上的海浪。一步算一尺,那便走了三十步,陆行走到了亭中人的跟前,剑刃抵在亭中人的额前。 “夫子,我斩你,你若有怨,便去文山诉苦去。” “你我共处十余载,今日,便是句号。” 玉蝉落下,剑鸣不止。 亭中人企图挣扎,可周遭无处不在的文运已然封堵了他所有的去路。到头来,他甚至不算输给陆行,而是败在了他引以为傲的文山虚像。故此,亭中人双目圆瞪,心有不甘。 心魔破碎,化为无数飞蝶消散在心湖中。 一座文山虚像悬浮在前方,伴随着金色光芒的延伸,心湖内的文气返回到文山虚像中。 陆行收剑,剑藏于臂后,轻叹道:“你若不愿认主,何苦在我这蹉跎时光。以你的底蕴,有望成为天下的第二座文山。” 文山微微摇晃,似乎要表达什么,等了许久,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中传出。 “借你气运蕴育文云十数载,我若杀你,便断了往后的天道路。心魔非我愿,而是你过于霸道,连心魔都能吞下我的部分恶。” “三教承天命,人王掌地龙。我躲在你身体里的这份因果,日后会有人替我偿还。我在等一位能开宗立教之人。” “等的到吗?”陆行扬眉,不解其惑:“天下早过道争之世,什么人能在三教祖师的身上咬下块肉?” “世子莫急,快了——”文山虚像说完这话,便化为一道流光遁回湖心亭中。 心湖重归平静,除了游廊中间断成两截外,杨柳依旧,春风徐徐。 “后生陆行,见过娘娘,您先前两次搭救之恩,陆行无以为报。”陆行走到廊口,双手高高平举起玉蝉,低头道。 淡黄流光从玉缺处一晃而出,红袍金冠面如玉,扬玉环双手相合置于腹前,两臂撑起肩上的披帛。她左手抬起,按在了陆行的双手高举的玉蝉上,道:“平身吧,还得是陆行,愿遵古礼。睁眼闭眼、一晃千年,陆行此举,算是多余了。” 陆行抬首,眉眼微低,刻意避开扬玉环的目光,道:“娘娘若有事要我相助,尽管吩咐,陆行一定倾力而为。” “哈、哈,”扬玉环笑不露齿,眉眼盈盈,不像个贵不可言的娘娘,倒像个邻家的大姑娘。 “你陆行脚踏独竹,自身难保。我呢,倒是有些后悔了,怎就偏挑了你。当真是要做几年的冤家了。” 娘娘倒是个实诚人……陆行心下一笑,开口道:“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我自认愚钝,没这个能耐。但帮娘娘做那么一两件事,给我几年缓缓,定能做到。” 扬玉环面露异色,仔细打量着谦卑模样的陆行,嘴角尝笑:“你呀,听着自谦,心中的傲气可半点不少。” “那我等着你了,也让我领教一下八百年后的人间,又有多少天骄,又有多少风采?” “好!娘娘莫要眨眼,此处人间,定让你眼花缭乱。” “……”杨玉环笑而不语,下巴轻啄便化为淡黄流光回到玉缺中。 …… 虚空中,一位少女眼眶通红,青丝乱粘着额头,两颊再舔泪痕也不顾不得擦拭。 眉目越过喜意,谭菁身子一颤,只因心心念念的人似乎醒了。 一柄金色小剑从陆行的胸口窜出,倒插在铁索上,剑柄的玉石镌刻着一朵黄花。 “陆行,你还好吗?”谭菁轻推动陆行的肩膀,轻声问道。 陆行睁眼,迷迷糊糊间看到的是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颊,心头顿时一软,道:“菁儿哭什么?” “没、没什么,我没哭!”谭菁意识到她此刻的面容,连忙侧开脑袋,衣袖擦过脸颊,这一擦,脸蛋反倒更显桃红了。 “是沙子进眼睛了,恩……” 陆行点头,单手撑住铁索坐起来,道:“吴中和姬通离开文道遗迹了?” “恩,”谭菁点头,目光收敛了不少,低语道:“鸑鷟残道不该算在陆行身上,待我回书院定要向长辈讨个说法。” 陆行见之,目光微颤,宽慰道:“此事无解,长姐瞒天过海为我开出伪道,老头子们不拦着,是想用我的伪道来给鸑鷟残道作嫁衣。” “先周为人族立世七百九十年,天道无情,但人道有情,后世之人为其保留鸑鷟残道无可厚非。能做这秉承人运之事,我心中万分殊荣,无怨言。” 谭菁满眼欣喜,似是被陆行这一番话所动容,道:“哼,便是陆行这般说,我也要好好跟老头子们辩论一番。” “行行行,”陆行伸手拂过谭菁的脸颊,将青丝撩开,露出红晕的脸庞,笑道:“谁不知道菁儿是应天书院的宝贝,放眼天下都没几位的女夫子。便是书院的长者们,听到菁儿的见地,那都是要驻足倾听的。” 陆行的右手紧紧握住玉蝉的剑柄,剑刃陷入寒锁中“噌噌”作响,他单手抵着玉蝉站起身子。 “外边的事情我们暂时管不了,但文道遗迹里的事情,我们还是可以梳理一二的。你我坠落文海之事并非吴中所为,这事还得算到那两个魔修身上。” 陆行牵起谭菁的手,向石屋顶上走去,右手握着玉蝉向周遭甩出无数剑气,剑气凝为实质,停悬在二人周身,剑阵顷刻成形。 文道遗迹失去大能坐镇后,结界的强度弱了不少。虽说陆行剑道被断,境界一落千丈,但用剑阵凝聚的威力尚能破开虚空。 第五十章:话若春风 夜,天朗气清,许是雷劫抽调了此间过多的积云。 五道光火照亮了一处密林,无数树枝、藤条交织成一张大网,阻拦楚修明和庄由离开山崖的路。 “想不到一个贤人能如此难缠,竟然能修出一气真火。索性只是个贤人,若真是大儒境界,我奎山今日怕是得认栽。”密林的最深处,一个干瘪瘪的老者蹲坐在树桩上,浑身的皮肤像极了干裂的树皮。 “那个叫庄由的似乎有些古怪,我那些小树精竟然会不自觉地对他生出善意。”干瘪老者抬头看向书院来人的大致方位,掌心冒出幽深的绿光,眼中闪过阴冷:今日要不试试把这楚修明杀了,否则,等日后他跨入大儒境,自己怕是又得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 “咦,谁!”干瘪老者目露惊异:好生浓郁的剑意,哪来的剑修?莫非是陆行提前出来了? “不对!还有一股浩然正气的味道,莫非是大儒剑修。”干瘪老者抬头看向天空,其上的树冠自主退让开,为老者腾出视线。这越发看得仔细,老者眼中的震惊就多上一分。来者还真是位大儒剑修,大儒本就难缠,剑修更重锋锐之法。 夜空划过一道金色的流光,那人停留在密林的正上空,着大红袍、佩三尺剑,声音朗朗。 “你们在与一位树妖交战?” 楚修明寻声看去,眼中先是惊愕,再是困惑,朗声问道:“敢问先生何人?恕后辈眼拙,瞧不出先生名讳。”话虽如此问,但他的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老夫子独自拦在幽州的南大门外,另外两家书院的人理当不会越界,那便仅可能是文道遗迹中的古人。 庄由沉默不语,暗暗调动浩然气,目光紧紧盯着下方的密林,以防奎山乘机开溜。 夜空上,吴中挥剑落下,剑气如一抹惊白照明昼夜,密林里怪木横枝交错、如阴鸦倒挂。 剑光照出了山崖下的两身白衣,剑气在林中开出一道百丈的沟壑,沟壑的最前端,一个干瘪老者正向前举着右手,将身前的剑意尽数化解。 “阁下为何出剑?仅因我是树妖,便要联众欺我?” 吴中手举三尺文剑,其上剑气汇聚,浩然正气向四方而去,用以封锁此间天地。他话中含怒:“装什么?敢在我文道遗迹开口子,真当我是瞎子!杀你最多是三剑的功夫,我初回人间,手上不愿沾血。由此,便赐你两剑。” 奎山瞳孔微缩,似是听出了一线生机,连忙高呼:“您方才已用过一剑,此剑可算数?” “算数!” “剑出!”吴中右手作剑指位于胸前,三尺文剑如惊龙出鞘,脱手翱飞,他用的是御剑术。 剑光如影,天地寂静,仿佛为一柄名剑屏息,天空有一道道金色剑影交织,如敦煌壁画的飘渺。 “去!”吴中剑指一落,三尺文剑如金芒刺下,光影一瞬便洞穿了干瘪的老者,剑光不停,凿穿地脉,直往藏匿深处的奎山本源而去。 “轰隆!”这一声惊天响从地底传来,一瞬间便惹得地龙翻身,地阙归位。密林从中崩裂开一条宽十余丈的裂缝,其下竟然是两块巨大的岩石,是一线天。 “好像没死……”吴中皱眉嘀咕一声,不再去管奎山的死活,转而对楚修明吩咐道:“等此番试炼结束后,文道遗迹便会开放,其后的诸多事宜就交给你了。” “晚辈代书院谢过先生馈赠!”楚修明双手相交抬起,对着高空的吴中行弯腰礼,道:“不知先生可有去处,是否愿去见一见当世的书院院长?” “有空我会去的,”吴中颔首,目光一闪,似是想起什么,问道:“这世间有以枪入道者,那人是谁?” 楚修明不作他想,恭敬道:“先生说的可是自南方来折断银白大道的那一枪?那位是枪神李寒光,曾一枪撕星河,若是以道来论,算是古今枪道第一人。” “你可知他在哪?”吴中淡问道,眼中多了几分兴趣。 “凉州,孟江城。他是坐镇凉州的一位将军,孔武无双。”楚修明说道,随即问道:“先生寻他何事?” “他一枪折断了陆小兄弟的剑道,我得去会会这个李寒光,给陆小兄弟出出气!” 吴中御剑而行,往高处去,剑锋向南。 “方才的剑道是陆行的?”楚修明回头,与庄由相视一眼,二人齐齐咽下一口唾沫,“若是武仙得知此事,怕是……” 二人连忙收了心神,不敢再做细想,调动浩然气和一气真火,封锁一线天巨石中的奎山本源。 …… 文道遗迹,地下宫殿。 四根数丈宽的柱子拔地而起,中间是一处广场,有无数奇形怪状的器物被随意丢弃在地上。更高点,一处朱墙碧瓦的楼宇,大门敞开,其内暗淡无光。 “铛!”一声剑鸣打破了此处的孤寂。 广场最前方的三门牌坊下,先是出现一个椭圆的虚空,再是出来两人。 陆行的右手被谭菁搀扶着,大道受创,导致他神魂受创,因此行动提不起力气。 “精诚所至。”陆行抬头,念出了牌坊上写着的四个赤字,随即偏头,低声询问:“这便是文道遗迹的最后所在吗?菁儿,之后该如何?” “陆行先一个人站会儿,”谭菁松开陆行的手臂,来到中门下,以食指为笔,翠秀玉指在空中写下一个“净”字。 “净”字向广场中央飘去,待来到最中心后,它猛地爆裂开。“嚯嚯”风声从四面八分而来,广场上积攒了八百年的厚厚尘埃被卷起,随着螺旋的风凝聚成两个高十余丈的石球。 一时间,广场上宝光四起,若大若小的宝物缓缓悬空而起。 “行了,你我过去吧。”谭菁小跳一步,回到陆行身边,瞧着陆行单手撑腰的动作,扑哧一笑:“你要不就用这柄剑当拐杖呗,莫非是像你这样的剑修,舍不得磨损了宝剑?” 挡拐杖?算了,我怕杨玉环醒后会活剥了我……陆行嘴角苦笑,道:“自是,舍不得的。” “嗯嗯,”谭菁点头附和,乖乖上前搀扶着他,道:“我们去瞧瞧广场上的宝物吧。要我说呢,好的东西,吴中定然是藏在了楼宇里。” 二人走进中门,往宫殿而去,陆行扫视了一遍广场上的宝物,眼眸一亮,顿时不知往哪里看才好。 兵器、丹药和各种天财地宝,可谓应有尽有。这些东西若是能全搬回雪津城去,论价值,装备一个五千人的骑兵不在话下。 “长寿丹、破境丹,还有易经丹……就是可惜了,都是些固本培元的丹药,不能帮陆行治愈神魂上的伤势。”谭菁哀叹可惜。 “没事。”陆行平淡道。 “咚!”漆黑的楼宇内传来颇为沉重的声响,待二人将目光投去,一个紫金色葫芦从大门口滚出。紫金葫芦从地上重重弹起,越过大红门槛,顺着台阶滚落,似是直奔着陆行的方向。 陆行觉得眼熟,待在紫金葫芦来到脚前,弯腰捡起它,说道:“这是沙山那日的养剑葫,你我都见过的,说起来我的佩剑兴许就在里边。” “噢~”谭菁美眸一眯,似是想起了值得惦记的事情,道:“便是公子口中的小古吧。” 公子,这称呼怎么说换就换……陆行斜眼看向谭菁,正发现谭菁正牢牢瞪着自己,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他连忙收回目光,迅速利用养剑葫转移话题。 “菁儿见过养剑壶吗?我是头回见的,长姐不喜欢将剑藏在养剑葫中,说这样的剑少了锐气,她不用,整个北地也就没什么人用养剑葫了。” 提及陆霜,谭菁面容便没那么凶了,竖耳聆听陆行说的最后一个字后,道:“说的是那柄染天人血的无痕剑吗?天下巾帼第一位,当数无痕断长生。” “哈,”陆行笑道:“姐姐若是知道应天书院还有你这个小迷妹,怕是会喜不自胜。” “陆行不许嘲笑我……”谭菁目光柔和,眨眼看向陆行,好一双水灵灵的眸子。 陆行耸耸肩,道:“我笑你做什么,我只是在想,姐姐见到你后,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这话落到谭菁耳中就如一抹春风,抹红了她的耳根还嫌不够,浓妆轻拭,两腮比红玉石还要通透。 谭菁的左手紧紧捏着衣袖,眼眶又起一番晕红,心头痒痒:啊,那岂不是得叫大姑……呸、呸、呸,我在想什么呢。书上、书上说“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我的心思,莫不是被陆行知道了……呸、呸、呸,才不是呢,这天下英才无数,陆行嘛、也就只能算是一般好,多一点都不行! “莫不是昨日落海落下病,今日染了风寒?”陆行心头一紧,他可是听说儒家的浩然气能有无数变化,却独独不能照料自身,生老病死什么的,在没证道前,与凡人那都是一般无二的。 陆行伸手撩开谭菁额前的发丝,用手背测温,口中喃喃道:“触着也不烫啊——,怎么脸上这般红。奇怪……” “唉!陆行别瞎说……我才没脸红。”谭菁忽地醒悟过来,小拳头抵着陆行的胸口,作势要打,又想起陆行还受着伤,只好作罢。 “不是要找小古吗?我们把这个葫芦打开吧。” 声音细弱游丝,好在这宫殿里也就两人,陆行也听得仔细,这才能知晓谭菁的意思。 心头浮现两个人名,都是极好听的名字……常人便是得其一,那得是上辈子做了多少的善事,才能劳烦月老秀手轻系。 那如果是两个呢……罢了,少年是想不明白了。可以的话,真想代替其中一位姑娘眼眶泛红,大哭一通。 第五十一章:收拾葫芦老妖 养剑葫的口子是用玉石雕琢的小塞子,像是一小节的翠绿叶柄。 陆行将玉蝉系在腰间,便将这玉柄塞子打开了。 “主人、是主人吗?呜呜呜……”葫芦中传出小古的哭腔,委屈巴巴的声音饶是谭菁听了都心生不忍。 谭菁说道:“莫非是先前的葫芦老人,他欺负小古了?” 话音方落,一阵黄沙从葫芦口涌出,妖风阵阵,吹的人骨头发冷。 “又是你们二人,呵呵,你身上的剑意怎么这般孱弱。”声音听着分外熟悉,赫然就是昨日那个葫芦老人。 “嘿嘿,那就一同进葫芦吧,若是老头子心善,还能留你们做个仆人。” 黄沙汇聚成一双大手,猛地朝陆行抓去。谭菁连忙调动浩然气抵抗,但是葫芦老人的境界远在谭菁之上,妖风顷刻间破开浩然气的阻拦,如一记重锤砸在了谭菁的胸口。黄山汇聚二人身侧,风沙再动,没有反抗能耐的二人便被抓入了葫芦中。 二人摔倒在一块巨石旁,四周是其通天高的山脉,似是身处一片盆地,不远处尚有溪流自北向南潺潺流动。 “这便是养剑葫中的光景吗?山川俊丽,造化神秀。”陆行说道,随后看向谭菁,想听听她的想法。 他稍低头看去,忽发现谭菁正咬着牙蹲坐在地上,面色很是难看,眼角紧闭着,更是挤出了泪珠。 “菁儿,是方才那一记伤到骨头了?”陆行连忙蹲下身子,小心为谭菁擦拭额上的汗水,再是想挪动谭菁的腰,却被谭菁粗暴地打开了手。 “痛,好痛!便是浩然气都止不住。” 陆行连忙出声安慰:“你靠在一侧的山石上,我自小便认识一位学医的长辈,她教过我不少治愈外伤的法子。” “信我,没事的。”陆行站起身子向周遭看去,目光落到一处长相奇特的草时微微闪烁,连忙走上前将叶子抓落,再是徒手揉成一个草团。 “张嘴。”陆行将草团塞入谭菁口中。 “好苦,你给我吃了什么……”谭菁面色难看,五官都要攥到一块了。若非真是疼的直不起腰了,怕是连揍陆行的心思都有了。 “大概是牛筋草,嚼着能止痛。”陆行的手伸进谭菁的膝下,将她的双腿撑起,随后扶着她的腰靠到了一侧的山石上。 见谭菁的双手依旧牢牢护着她的腹部,陆行也不好蛮干,笑问:“有没有觉得好一点,或是说没那么痛了?” 谭菁没吱声,眼睛露出一条缝,似是百般确认身前的人是陆行后,她才稍稍松开一只压着腹部的手,小声道:“痛、轻点。” 陆行连忙伸手,小心的揉动谭菁的小腹,指尖抵在穴位上,用的是活血化瘀的手法,让谭菁的小腹渐渐热起来。 “小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还多亏你,让本尊白得一个上好的‘炉鼎’和一柄灵剑。”天空忽有黄沙起,一柄长剑从高空掉落,葫芦老人紧随其后,一记掌法从天而落,掌风凌冽。 “主人,呜呜……”小古从剑脊中跳出,衣裙脏兮兮的,甚至有破裂处 谭菁抬头,寻声看去,许是动作太大牵扯道伤处,“嗯哼,痛——” 黄沙压下,掌风将要落下,陆行伸手在胸口一探,凭空拽出一个锥型的小石块,向高空的葫芦老者丢去。 此番文道遗迹之行,他在沙山和文海多是有惊无险。对抗道境的古人亦是未曾输,何时轮到一个尚未得道的妖物欺到头上! 真当我陆行泥捏的?北地世子这个名头是白叫的? 小石块在空中告诉旋转,猛地撞上了落下的掌劲,一抹文运从小石块涌出,顷刻间就将掌劲消弭。 “好浓厚的文运!你小子当真是厚道,死前还要给本尊一个大大的惊喜!哈哈哈,照着人族的礼仪,我、厚葬你。”葫芦老人面露贪色,似是已将这些视为囊中之物。 小石块停止了旋转,在空中停留,足足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传出:“陆行,你干嘛。将我丢出来就是为了对付这种层次的妖物?这也太掉价了。” 陆行正低头小心地为谭菁揉着小腹的淤血,听到文山虚像的声音,才慢悠悠地抬头,道:“这妖物是养剑葫的器灵,道境之下并不好对付,一个不甚就有可能毁了养剑葫,你动手的时候小心些,弄坏了要赔我的。” “你!你什么态度啊!”文山虚像的声音听着愤愤不平。 “你们!莫不是真以为能敌得过本尊,仅靠一件宝物,如何是本尊的对手,我乃此方天地的主人,我一年之下,天地都要变色。尔等不过是外来人,凭什么与本尊相争!”葫芦老人五官大的夸张,似乎被文化虚像和陆行的对话激怒了。 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有雷声响起,再有阴云从四方汇聚而来,山谷之中有妖风阵阵,空气中逐渐飘着一片淡红色的水雾。 “死吧!我这迷云掌,在古书中可是最为克制人族。”葫芦老人的身形消失在雾气中,若是寻常之人,定能会觉得葫芦老人的声音从四面八分而来,掌风密布,根本无法窥得葫芦老人的真实方向。 “小山,把他抹去吧。吵着我给谭菁按摩了。”陆行低着头,这红雾对他而言并无作用,想来葫芦老人看的那本古籍中,肯定没有记载碰到道境修士该如何。 文山虚像沉默了一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挥出几道文气,护住陆行周身,免得他被掌风所伤。 文气是由浩然气所孕育的,自是具有浩然气的御敌能力,只是寻常人多拿文气藏于器物中,用以养出宝器,没人会奢侈到把文气当浩然气用。 “陆行,下次这种层次的妖怪,不许将我唤醒……掉价!”文山虚像的声音似是咬着牙说的,听着极为有力。 一抹文气向红雾的西边探去,如一根绳索缠住葫芦老人的脖颈,再是用力一系,将葫芦老人牢牢困住。 “算了,还是我来杀吧,它的日月精华我有用,正好可以哄哄心湖里的那团小火苗。”陆行抬首,透过红雾看向正西处,瞳孔中似有紫色火焰燃烧,他再在胸前掏出一团神火,丢向葫芦老人。 “哼!”文山虚像冷笑一声,算是默认了陆行此举。 神火本就是专门针对心魔、神魂的,对付这些器灵所化的精怪,简直不要太轻松。 若是用神火御敌,他现在神魂受创,怕是会反受其害,但若是吞噬精魄,那便无谈损耗,甚至能反哺神魂。 “啊,你!卑鄙小人!啊、嘶嘶——”神火一触即然,葫芦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幻化出的人形顷刻间崩溃,它的真身是一株翠竹,神火将翠竹焚烧殆尽,仅有一枚绿色的内丹能在火焰中稍存。 周身的红雾在神火的燃烧下逐渐消散,陆行心念一动,神火便裹挟着绿色内丹回到他的手心。他将内丹收好,还留着有用,再是将心口的神火熄灭。自打上回杨玉环为陆行熄灭神火后,神火就变得很安分,调动它就如臂展一般轻松。 文山虚像见状,便化为一道流光射入陆星的心口,回到心湖中。 “呜呜——,我的剑道是不是没了……”小古跑到陆行身边,抱着他的大腿哭,泪珠子哗哗流,怕是受了不知多少的委屈。 “本来、本来我都要斩杀葫芦老妖了,可突然我控制不了剑道,就连古刹都差点折断,还是我小心护着才能完存。” “我的剑道、主人,呜呜……” “咳咳。陆、陆行,你可以把手挪开了,我已经能站起来了。”谭菁将口中的草药吐出。她的脸颊泛红,眸子如碎碎星河,似乎在数落着某个占便宜还不知数的家伙。 陆行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小古身上,才发现自己的手正霸占了谭菁的小腹,连忙挪开手,道:“菁儿没事就好,应该是葫芦老妖死了,它留在你经脉内的妖气也就消散了。” “恩,我们离开这养剑葫吧。”谭菁说道。 “主人、呜呜呜!我的剑道呀——”许是听到谭菁的话,小古哭得更卖力了。 陆行一个头两个大,心念道:“你先将这葫芦改造一番吧,免得再滋生器灵了。还有,待会除了古刹,还有一柄剑会留在葫芦里。它叫玉蝉,没事不许去打搅里边的人,听见没?” “啊、这是我的养剑葫,主人,这是我辛辛苦苦……” “好好好,你的养剑葫,玉蝉只是暂时借住,你要像对待贵客一样对待它,好不?” “恩,”小古喜不自胜,笑道:“好的,知道了。” 说着,小古也不哭了,一个越步便往天空而去,边走向周遭边挥出剑气,似是在宣示主权。 “这两柄剑便留在养剑葫里了,我家器灵会照料的。”陆行点头道。 谭菁有些好奇,问道:“是小古吗?” “恩。”陆行道。 “噢——”谭菁眼中闪过好奇,道:“等我踏入贤人境,有了本命字后,就能看见小古了。” “到时候,我一定会试着与它交朋友的。” 陆行眉头一扬,在心中叹息:但愿吧,不过贤人就能看见小古的话,那在外边我还是少放她出来。 实在是丢不起人!尤其是被雪津城的姐姐知道,怕是能好生数落自己。 …… 葫芦外,地下宫殿尘封已久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双目火红的人影走了进来,正是魔修贺赤炼。 “文道宝库,哈哈哈,天不亡我贺赤炼。等拿到宝物后我就激活传送阵离开文道遗迹,且看你韩瑞能奈我何!” “我亲爱的韩师兄,你们进入文道宝库前最后的考核可是被我动了手脚,三只狂暴的沙龙守护大门,我倒想知道你如何应付。” “啊哈哈哈……” 此刻,离仰天狂笑的贺赤炼稍远一点的距离,一个掉落在道路中间的小葫芦微微晃动,其上的玉柄塞子缓缓掉落。 第五十二章:贺兴思,自裁 “目如熔炼,怨念缠身,你便是吴中所说的魔修吧。”陆行的声音落到听者耳中,像是藏锋锐气。 “谁!”贺兴思向四周张望,目光停在了在楼宇的正前方,那有两身白衣。 “谭菁、陆行!” “怎么可能,这地下宫殿是我亲手打开的,你们如何进来的?” 贺兴思边说边退,想借机开溜,可忽想起身后还有韩瑞等着,额头顿时冒出冷汗。他强咽一口唾沫,只能认错了,否则以陆行的剑意,连半步大儒境的齐睦都死了,自己岂能对抗。 “弟子贺兴思,见过谭师姐,拜见世子!”话落,贺兴思先是弯身鞠躬,再是跪地叩首。 “魔修非我愿,中年家贫,母亲大病。弟子寒窗十载,却是无法救助母亲,仅能改名贺赤炼,修魔以救母亲。”贺兴思再度叩首,语气沉重,似是掏着心窝说的。 贺兴思没敢抬首,博得陆行和谭菁的原谅是他唯一的出路。 “今日,弟子愿废去一身修为,从零开始,读圣贤书,养浩然气。” “望世子和世姐给弟子一个机会,一个拨乱反正、改过自新的机会。”贺兴思再度叩首,此为三叩首。 这一幕自是被陆行和谭菁看在眼里,贺兴思这一连串的动作是为了保命,但话里或许有几分真心。 “你觉得呢?这是你书院的家事,我不好替你做决断。”陆行弯腰捡起地上的养剑葫,他早早便打量过贺兴思两只手的白面,都是老茧子,家贫应当没说谎。陆行真正感兴趣的是那只给自己递纸条的温润手掌,既然贺兴思不是,那会是另一位魔修吗? 谭菁紧眉,美眸发亮,似能看穿人心,“贺兴思,贺赤炼,前后两个名字皆是不错。你当初决定成为魔修的时候,应当跟今日一样决绝,那日是为了母亲的性命,今日是为了自己的命。送你句话,君子寻八端,你寻孝而忘廉耻,君子不惜命,你为命而忘信义。” 谭菁迈步踏出,双手悬于胸前,身子微倾、些许佝偻。她口若悬河,像个循规蹈矩的夫子。 “你以为我不知吗?修魔要杀生的,每一次升境都要以他人性命为堵,掩盖天机也罢、窃人命数也罢,都是盗窃之事,贼寇也。” 贺兴思瞧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谭菁,不敢直起腰杆,甚至不敢看向谭菁的目光。所谓入魔,一念之事。他深陷此道,自知所行多为恶事,方悔不及。 “我如何饶恕你?还是你我到你那老母亲面前,坐下说道说道,看她如何饶恕你?” 谭菁在牌坊前停步,与贺兴思仅相隔一座门匾,二人皆白衣,却是一陈一新,恍如隔了一个世界。 “你之罪,不由我论,当问国法、问家规,或是你自扣心门,你的所为,你能饶恕你自己吗?” 一字一句仿佛如斧头凿开了贺兴思的心口,更是凿出了他寒窗十年的昔日回忆,往事跃然脑中,便留下两行清泪,以及沉闷的叩首声。 “夫子,是……要逼死我贺兴思吗?” “修魔六载,我杀了三人,可他们都不是什么善茬!” “一境过死门,要观生死以碎心湖,从而引出魔气。我杀的是村里的一个赤脚大夫,他是个昏医,我的母亲也是因为吃了他的药而病情加重的。二境碎凡躯,需要融他人根骨、血脉,从而用魔气塑体。我杀了两个马匪头子,他们都是滥杀无辜、不把人命当命的屠夫。” 不远处,陆行听着贺兴思的言辞,陷入了沉思。 “一境过死门,二境碎凡躯。碎心湖而引魔气,霸占他人的血脉和根骨,这等逆天而行的修炼之法,到底是何人开创的?能创造此法的人,若是愿意走正道,定能千古留名啊。” “修魔修魔,说到底也不过是壮大自身,就是手段过于偏激,三教不赦,人法不容。” 宫殿陷入了长久的沉寂,谭菁似乎思考了很久,直到那双美眸变得再度明亮,她再度开口,似是理清了思绪。 “贺兴思,将你母亲的性命和住址告诉于我,待我出去后会让人照料你的母亲,让她安享晚年。” “你入魔已深,罪行难以饶恕,你心中若是有一丝清明,便引气自决吧。我为你造衣冠冢,算是给你十年寒窗画个句号。” 贺兴思的双眼涌出两道魔气,两滴血泪滴落,他一身的魔气都随之消散,双眼格外清明。 “弟子贺兴思,谢夫子恩典,愿自裁。” ……这便是最后一句话了,贺兴思跪在地上,他腰杆挺拔,双目清明,抬首看天。他生的时候不能挺拔腰杆,死的时候终于没那么多束缚了。 “他本该、是个能进书院的弟子……”谭菁闭目,两颊有泪落下,多为不忍。 陆行走到谭菁的身边,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告慰:“若贺兴思说的是实话,他也算个苦命人。死的时候都带着书生的傲骨,不算丢人的。” 谭菁轻叹道:“正因如此,我才可惜。人间每逢大乱,都会有魔修死灰复燃,三家书院花了八百年对付魔修,都不能将其彻底铲除。” “莫非这世间有魔道?”陆行问道。 谭菁说道:“许是有的,三教祖师亦是这般认为,只是迟迟找不到其大道所在。若是能寻到魔道藏身之处,天下九州,绝无魔道容身之处。” 这一番目睹贺兴思自裁,陆行颇为感慨,摇晃着手中的养剑葫,心中嘀咕:哪有葫芦不装酒的,等出去后,定要在其中的山谷里刨个大坑,装上一湖琼浆玉液。 “轰隆!”原本打开一条缝的宫殿正大门被一团团浩然气的光芒点亮,大门朝左右缓缓挪动。 “谭师妹!陆行!”一声声惊呼落下,十余个身影在大门中现身,由韩瑞领头。 韩瑞漫步走来,身后的弟子多数狼狈,看到陆行和谭菁后显得兴奋,但没有一个人敢走得比韩瑞看。 陆行看在眼里,心中喃喃:文道遗迹一行,韩瑞已然在众弟子中树立了威信。只可惜韩瑞是吏部尚书的三子,天生便只能是东周的臣子,没法拉拢到北地。 “这是……贺兴思?”韩瑞在“精诚所至”的牌坊前停下,惊异道。 陆行点头,不忍谭菁再提伤心事,主动道:“贺兴思是魔修,认错悔改,便自裁了。” 其后的弟子纷纷惊呼,交头接耳。 “这是贺师弟,那日韩师兄单独叫走贺师弟后,就没见其回来。” “想不到、想不到贺师弟入魔了。唉,你我都有幸踏入文道遗迹了,何苦呢。”寒门弟子为此惋惜,眼角不自觉就挂上了泪。 书院弟子面面相窥,其中忽有一道惊呼响起:“贺兴思是寒门弟子吧,难怪呢……” “说什么呢!你们——”一名寒门弟子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芒冷寒,剑光逼人。 “平日里你们瞧不上寒门弟子也就算了,今日贺兴思悔改自裁,在我寒门弟子看来,不丢人!更是容不得你们的言语羞辱!” 寒门和书院弟子的矛盾真是贯穿上下,除了朝廷外,连普通弟子之间都是如此……陆行不想沾惹儒家弟子之间的矛盾,偷摸着退开一步,却是被谭菁瞧了个正着。 “怎么了?莫不是弟子们之间的笑话,让世子大人瞧不上了。”一连两个尊称,谭菁再陆行耳边轻喝道。 陆行脸色一黑,拽着谭菁的手走到一侧,解释道:“你忘了吗?吴中说有两个魔修,除了贺兴思外还有一个魔修混在队伍里。你我拉开些距离,也好观察观察。” 谭菁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陆行的解释。 众弟子之间还在争执,“铮”地一声,一名书院弟子亦是拔出了佩剑,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弟子的手都按在了佩剑上,似乎一声令下,便会彻底打起来。 韩瑞蹲在贺兴思的尸体旁,为其蒙上双目,看着像沉溺于悲伤中,没工夫去管理两边的弟子。 陆行的目光略过每一个弟子的手腕处,待看清所有弟子的手腕白面后,陆行无奈撇嘴,心中喃喃:这书院弟子一个个白白净净的,哪一个都有可能啊。倒是寒门弟子中,仅有两人符合温润晧腕这个要求。 双方争端不休,其中一位寒门弟子似乎忍不住了,猛地拔出长剑,剑上有浩然气汇聚,往一名说话难听的书院弟子而去。 “够了!”韩瑞随手丢出一块碎石,打在出剑的寒门弟子的手腕处,将他手中的剑震落。 “魔修是可恨,但好在贺兴思并未犯下滔天罪行,更是认错悔改,以死明志。”韩瑞双目紧闭,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咬牙道:“等出了文道遗迹,对外界就说贺再兴遇险而亡,再将他的老母亲接到书院来照料。” “这事就这么定了。至于那位出剑的弟子,鞠躬道个歉。往后再让我瞧见同门弟子之间的争斗,照书院规矩处理。” 韩瑞这一番话算是敲定了此事,两边弟子纷纷收剑,使剑的寒门弟子对着书院弟子深深鞠躬,那位被剑指的书院弟子冷哼一声,此事也就算过去了。 “韩瑞算是好心肠,为贺兴思留了名声。照理说贺兴思是魔修,他完全可以不偏袒的。” 倒是谭菁的眉宇间有淡淡忧伤,在陆行耳边轻叹:“陆行有所不知,韩师兄曾有一个未婚妻,她满门十余人全是魔修。那件案子当初震动京都,甚至连吏部尚书都受其……” “唔,”谭菁的嘴唇被陆行的剑指堵上,他小声道:“菁儿别说了,韩瑞是个正人君子,你就莫提他的伤心事了。” 陆行边说边打量着人群,他忽察觉有一道明亮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这边,他连忙看去,可如何都找不到了。 众弟子纷纷绕过贺兴思跪立着的尸体,从门匾下左右的两道小门进入广场,算是给道亡者的尊重。 第五十三章:娇小苏白 广场上有无数宝物悬空,一众弟子四散选择,待看到心仪的,便用浩然气磨掉最外层的宝光,就能得到宝物。 韩瑞走到陆行身前,拱手道:“世子,若是有心仪的,大可挑选。不过儒家有规矩,可一可二不可三,世子手中的养剑葫亦是算的。” “行,待我去挑挑。”陆行几步走开,混进了挑选宝物的人群中。 “师兄。”谭菁左手拖着裙摆,作揖道。 韩瑞目光柔和了不少,说道:“师妹若是有事,便是斩了我,也难以跟夫子们交代,索性有惊无险。” “随我进楼宇吧,照规矩仅有君子境以上的儒修才能进入,便是世子的身份尊贵,亦是无法逾越。” “恩,”谭菁点头,楼宇中藏的是大儒的传承和底蕴。 随后,韩瑞和谭菁再叫上卓栋,三人便进了漆黑的楼宇中,进门的一刹,浩然气如火花四散,点燃了满楼的灯火。 浩然焰火照楼宇,一束灯花满唏嘘。 不少弟子纷纷侧目,眼中流露过羡慕、渴望和期盼,都是些美好的目光。 乘此机会,陆行细致入微地观察着所有弟子的面目表情,忽瞧见有一名弟子仰面喝水,目中流光。那弟子似乎也察觉陆行在看自己,侧头看向陆行,面容普通,但眸子中有盈盈色泽。 那弟子似乎在几枚丹药中犹豫不决,只见他双手紧紧攥着,眼神飘忽不定。 陆行假装挑选着广场中的宝物,不动声色的靠近了那弟子,是与不是,捏一捏手不就知道了。正巧的是,那弟子是个白净的寒门弟子。 “怎么,莫不是家里有人受伤了?归元丹、还魂丹、大还丹……你这看上的都是些治疗伤势的丹药。” “咦——”那弟子忽地回首,瞧见是陆行,手忙脚乱的拱手道:“弟子苏白,见过世子!” “莫要惊慌,就当我是跟你一般身份的书生便好。”陆行眼中闪过猜测,这苏白的反应正中他的下怀,看着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苏白点头,见不少弟子看向自己这边的方向,一连尴尬地讪笑挥手。 陆行的目光落到苏白的手腕上,肤色雪白,手掌的白面很是圆滑,尤其是大拇指这块,红得透光。 啧啧,被我抓到了吧……陆行心下了然,顿时觉得已然找到了那个给自己递纸条的人,至于是不是魔修,他还需要仔细确认一番。 “不若这样的,你多去寻寻外界没有的宝物。这些治疗伤势的丹药,你留个住址,我回头让人送你。” 苏白紧张的面色缓和了不少,解释道:“禀世子,家中老大练武,少时家贫,用不起上号的药材,老大那时便留下了不少暗伤。我寻这些丹药,也是想为老大治疗伤势,往后在武道上老大才能欲行欲远。” “噢,不知你家中大哥是何境界?”陆行问道,心中有几分兴趣。 “半步翻山境,就是因为修炼金刚身时留下了隐患,所以才迟迟没能练成翻山境。”苏白恭敬道。 “你过来,这柄剑很是不错,”陆行一手抓住苏白的手腕,入手温润,与那日进文道遗迹时的手感一模一样。 此处离一根蟠龙石柱很近,陆行一把拽起苏白的手,待来到石柱旁后,陆行将她的右手举起扣在石柱上,随着轻轻的碰撞声,苏白的身体紧靠着石柱,目光的正前方就是陆行,他已避无可避。 “说说吧,你是如何得知有人害我的,你又是谁?”陆行目光凌冽,他们位于石柱后面,是他人看不到的角度。 苏白的皮肤很是白皙,他比陆行矮,昂首才能对上陆行的眼睛。胸口微微起伏,他的嘴角微皱,似是受了委屈。 “呜呜……”苏白的眼睛泛红,一滴滴泪珠悄然低落,上齿紧抵着下贝,不敢发出声响。 好好一男人,怎的说哭就哭……陆行皱眉,右手的指尖搭在苏白的腕部脉搏,这一感受,他心头一惊,如落下一个大瓜。 “你是女子?”陆行脸色错愕,在苏白眼中,更显得几分凶狠。 “嗯,”苏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抽噎道:“我怎知道世子这般不讲道理?苏白可有得罪到你的地方,要受你这般羞辱?” 陆行偏头,长叹一口气,思索片刻,道:“我可以放开你,但你不能喊,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世子何等身份,偏要威胁我一个弱女子吗?”苏白眼眶皆是泪痕,额前的青丝杂乱,出了不少汗。 “今日我偏就威胁你了,你若不从,我便高呼你的身份,治你个欺瞒的罪;待出去后,我带上你一家子回北地,说不得我一个不高兴,就让人废了你家老大!”陆行嘴角一撇,耍起了无赖,捏着苏白手腕的右手指微微使劲。 “你!”苏白怒目而视,可她的顽固紧紧坚持了一会便败下阵来,脑袋低落,如一只失落的小兔,“我、听你的。” 陆行问道:“那张纸条是不是你递给我的?” “是。”苏白说道,惜字如金。 陆行追问道:“为什么?” “我即便说了,世子只会觉得荒唐,不会信的。”苏白的声音很低。 陆行松开了苏白的手腕,道:“你说,我信。” 苏白颇为心疼的看着自己的手腕,其上有两个红红的手指印。 “进文道遗迹的前一夜,有一名黑衣人找到我,说让我将纸条交给你,作为交易,他给了我一枚金刚丹。” 苏白偷偷抬头,方撞上陆行的目光,连忙埋下脑袋,“于是我就在传送的时候给你了,那个时候不会被人发现。” “金刚丹在哪?拿给我看看。”陆行说道,真真假假,一试便知。 苏白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两只手背在身后,面色局促不安。 “怎么了?拿不出来?还是以为我会贪图你一枚小小的金刚丹?”见苏白扭捏的表情,陆行质问道。 “不是、世子能不能背过身去……”苏白说这话时,耳根子已是通红,见陆行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她无奈之下转过身子,左手撑开衣领,右手往里边一探,便从胸口掏出一个小玉瓶。 随后,苏白转回来,满脸的羞愤,气哄哄地将瓶子往陆行手中塞。二人咫尺相隔,却有淡淡的清香,如春风吹过带来的百花芬芳。 陆行打开瓶口,药香扑鼻,他仔细嗅着,的确是属于金刚丹的药香。 “拿回去吧。”陆行将金刚丹丢给苏白,对于她的话,算是信了十之八九。 苏白小心接过,看向陆行的目光皆是埋怨,她将玉瓶放入衣袖中。 “轰!”忽有一沉重的声音响起,从楼宇的大门口,韩瑞从中倒飞出,他重重地砸到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他咬牙道:“众弟子结防守大阵。” 楼宇中,谭菁亦是从中倒飞出,口中惊呼:“卓栋是魔修!他夺走了文道石。陆行,小心!” 陆行闻声而动,一个闪身,身形快如剑光窜出,抱住即将摔在地上的谭菁,右手往养剑葫一摸,玉柄塞子掉落,被一个粗绳系着,悬于空中。 “铮!铮!”两声剑鸣而出,一白一金两道剑光交织,往漆黑的楼宇中而去。 “铛、铛铛……”楼宇内响起一阵铁石碰撞的响声,卓栋从楼宇中一跃而出,一拳一掌都包含着惊人的力道,将两柄长剑打飞。 两股骷髅头一般的魔气环绕卓栋,他上半身的肌肉暴涨,衣物破裂开,双眼微微凸出,有阵阵血气。 “卓师兄是魔修,怎么可能!” “卓栋可是书院的本院弟子,不可能是魔修的,一定是那些下三滥的魔修用秘法控制了卓栋。” 一些书院弟子对此震惊,甚至都忘了用浩然气结成防守的阵势。 卓栋一拳轰出,拳劲伴随着一股魔气撕开了书院弟子仓促之间的结成的阵法,将他们尽数打飞。 “该死!”韩瑞怒骂道,握紧手中长剑,浩然气附着在长剑之上,他提步朝卓栋攻去。 “卓栋,书院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自甘堕落!” 韩瑞的一身浩然气暴走,挥剑的时候写了一个“杀”字,他的长剑砍向卓栋。只见卓栋右臂一抬,剑撕破他的衣衫却不能伤其皮肉,仅仅留下一道白印子。卓栋身形骤动,左拳在魔气的加持下牢牢砸在了韩瑞的胸口,将他打飞。 陆行右手的剑指一转,左手向身侧一探,剑意破开让大还丹悬空的宝光,将大还丹丢给韩瑞,道:“韩师兄赶紧服下丹药,莫要让魔气侵入你的心脉。” 随后,陆行剑指滑动,重新控制住玉蝉和古刹,金色和白色的两种剑光闪耀天空,剑气分布周遭,一处剑阵已然成形。 他的境界虽然倒跌,但好歹是剑意半步大宗师境,对付区区一两个魔修,还是可以一试的。 “剑去!”陆行双手剑指交织,如蝴蝶上下舞动,操控着整个剑阵。 玉蝉为右翼,古刹为左翼,向卓栋夹击。剑光极快,分别刺穿他的右肩和左肋,再是一波回返,剑光刺向他的左臂和右腿。卓栋想要抽腿规避,奈何剑光太快,尤其是古刹的速度,远不是他能够反应过来的,剑光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身上开了四个窟窿。 不过,要不要一剑杀了卓栋……陆行侧目看向谭菁,眉头微顿,欲要开口提问。 “陆行,刺穿他的琵琶骨,便能打散他的魔气!”谭菁看出了陆行正犹豫不决,连忙给出解决之法,先废了再说。 第五十四章:你还真敢跟呀? “好,”陆行喝声应下。 他以剑指化掌,双手隔空化圆,剑意凝聚其上如一只鲤鱼打滚。 “此招乃是道家术法,今日我将其变为儒家剑诀。名——太极鱼图。” 一金一白两色剑气自剑阵向太极鱼图上汇聚,陆行的右手再次化为剑指,猛的向前探出,指尖牵动太极鱼图的同时,他大喝道:“谭菁,将你所有的浩然气借我。” 谭菁不疑有他,伸手握住陆行的左手,浑身浩然气通过筋脉传递到陆行体内,因为陆行不是儒修,仅有这种方式才能助他随心所欲调动浩然气。 陆行的指尖,无数浩然气从中涌出,直至填满整个太极鱼图的那一刻,古刹和玉蝉回到陆行的两侧,化为太极鱼图的一双眼睛,陆行再是伸手一推,此剑便算出了。 “锦鲤一跃,剑气摆尾!” 剑光如芒,让人的视线被金、白二色填充,飞剑为骨,浩然气为肉身,似乎真有一条锦鲤摆尾,剑光最甚的地方便是锦鲤的尾部,重重地打在卓栋的琵琶骨,一记便断其骨。 “扑通。”卓栋跪倒在地上,双目的魔气褪去,只有血泪不停低落。 “咻!”古刹划开卓栋的胸口衣物,将其中一个黑色的盘石挑飞,正好是陆行伸手便能接住的位置。 陆行才接过盘石,便将盘石递给了谭菁,道:“这边是你口中的文道石?” “嗯,此物可以作为大道根基,若是将其融化为泥,甚至能助人合道。”谭菁解释道,句句不离一个道字,旁听的人便是不解其意,也知道此物弥足珍贵。 陆行右手将养剑葫高举,悬浮空中的古刹和玉蝉化为流光回到葫中,他边盖上玉柄塞子边向谭菁问道:“打算如何处着卓栋?” 谭菁皱着眉,回首看向韩瑞,冷声道:“韩瑞,温夫子让我前来文道遗迹,一是为了试炼,二是为了监督你等,此番进入遗迹的总共二十位弟子,其中出了两个魔修。其中责任,等我回到书院后,会向院长禀报你和楚修明失职,你可有疑惑?” 韩瑞先是有一丝错愕,再是连忙单膝跪地,拱手称是,“弟子韩瑞,遵夫子令,无疑惑。” “你放心,楚修明那边我会亲口与他说的。一处遗迹出了两个魔修,莫说你我,便是两州之地的所有的蒙学、学舍都要被查!” “至于卓栋,待会书院交给夫子定夺。如此,尔等可有异议?”谭菁话中含怒,这话是跟在场所有儒家弟子说的。 一众弟子纷纷单膝跪地,低眉道:“弟子,遵夫子令。”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众人跪地低眉的时候,陆行的目光正对着苏白的方向,只看得苏白把头埋进膝盖里。 这一番规矩的话完,谭菁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诸位弟子还是快些挑选宝物吧,再过一刻钟,我等便激活传送大阵离开。” “轰隆!”楼宇之上一块巨石落下,砸出了无数尘灰。 韩瑞挥剑拦下激射而来的碎石,皱眉道:“什么情况,为何巨石会掉落?莫不是方才的打斗颤动了巨石?” “砰!”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开,脚下的地面剧烈晃动起来,只见最左边的支撑地下的蟠龙石柱从中间断裂,众人脚下的大地也在不断拿的皲裂开。 “糟了,定是卓栋挪走了文道石,导致地下宫殿失去了支撑物。”谭菁皱眉,对众人大声喝道:“没有拿宝物的速速挑选,我和韩师兄会激活传送阵。” “陆行……”谭菁本想让陆行为自己守护,好让她和韩瑞能顺利激活传送阵,却是一时找不到陆行的身影。 “菁儿,你我去楼宇方向,那里是天然的阵眼。”韩瑞和谭菁擦身而过,便直往楼宇而去。谭菁不敢耽搁,连忙跟上。 另一边,蟠龙石柱后,陆行在离苏白不远处站着。 “你跟着我作甚,你该去照顾你的心上人才对,若是让谭菁瞧见,你吃不了兜着走。”苏白嘟着嘴,气恼地挥动小拳头。 陆行嘿嘿一笑:“那可未必,文道遗迹内知道你是女儿身的,只有我一人。” “哎,你说你像不像书上的花木兰,她是巾帼,你呢,算是个才人。” “你闪开,我要的宝物在你身后。”苏白挥臂推在陆行的胸口,陆行也不恼,顺势推开一步。 “哎,啊——”地上忽裂开一个缺口,苏白一个不小心,左脚陷入了缝隙中。而她跌倒的位置,缺口正在不断扩大,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慌乱之间,苏白连忙朝陆行原先站立的地方看去,却发现陆行已经消失了身影,吓得她连忙高声呼喊:“救……呜。” “喊什么呢,你这副胆小模样,真好奇你是如何通过楚修明考核的。”一只大手堵住了苏白的嘴,其上有不少练剑留下的茧子,很是扎脸,却让苏白顿时安静了下来。 陆行松开她的嘴,双手探到她的胳肢窝下,苏白的身形娇小,陆行像提小鸡一样把她从裂口里提起来。 “谢谢……”苏白的声音比蚊子的嗡嗡声还轻,她原地整理衣裳,始终低着头。 “给你,你应该是想要这羊皮卷吧,虽不知道上边写了什么,功法、药书,或是名典,但想来不会寻常。”陆行方才用剑意磨灭了悬空宝光,此刻拿出来递给苏白,有点哄她开心的意思。 “哼,”苏白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陆行手中的羊皮卷,道:“等回到书院,我就去找谭师姐坦白,让他知道你的真面目!” 陆行听笑了,问:“你倒是说说,我的真面目是什么?” “登、徒、子!”苏白咬牙切齿道。 “呵,”陆行一个晃步,右手捻着苏白的下巴,左手一揽,将她搂入怀中,皱眉道:“你信不信,我出去后便亲自上你家门,向你爹娘签一张你的身契。应天书院你也别去了,往后就坐我陆行的贴身丫鬟,若是做的让本世子满意了,我去向大周陛下讨要一份诏书,上面就写‘封苏白为一品丫鬟’。如何?” 苏白愣在原地,被陆行的话吓得不敢动弹,只能任由陆行捏着她的脸蛋。想着想着,她似是愈发觉得陆行所说还真有可能实现,这一定论,她的眼睛湿润了,眼泪一个劲地往外掉。 “又哭了?我不就吓唬吓唬你。”陆行连忙松开她脸蛋上的小肉,大手落到她的脑袋上,轻轻抚摸,道:“行了行了,逗你玩的。等出去,我亲自给你家大哥送丹药。然后你去应天书院上学,我绝对不阻拦,我还让谭菁多多照料你。行不?别哭、别哭了,再哭可就哭花了,小心变丑了。” 陆行方才吓唬人的时候说的有多爽快,这时哄人的时候就有多无奈。 “当、当真?”苏白抬头道,眉眼弯弯如水波,好似再说“我会乖巧的”。 “当真。”陆行抬手便想刮一下苏白的鼻尖,可想到万一又搞哭了,这手便放下了。 此刻,一个清丽、嘹亮的声音响彻宫殿,楼宇那边正金光万丈。 “诸弟子,传送阵已然准备完毕,速速前来楼宇方圆三丈内。” “你先走,”陆行耸耸肩,向苏白示意。 “哼,我偏不!”苏白双手交织,似乎要跟陆行干耗着,拧着鼻子道:“方才戏弄我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难道害怕让谭菁知道?别跟我说你和谭师姐之间是清白的,明眼人都能瞧出你们之间的关系。” 陆行撇嘴,再问道:“真不走?” “不走!”苏白一擦眼眶的泪水,高高昂头。 “哎,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陆行一把攥住苏白的领口,将她攥在空中,随后纵身一跃,踏着剑气走了几步,来到了楼宇处。 “这小子方才掉裂缝里去了,我废了好大的劲头把他捞上来。”陆行的大手重重拍在苏白的肩膀上,直把她痛的眼泪都掉出来了。 可这还不是最让苏白生气的,让她更想哭的是周遭的弟子竟然都在夸赞陆行的“恶”举,甚至还强迫自己给陆行鞠躬道谢。 “好了好了,道谢就不必了。”陆行连忙摆手,若真是强迫苏白道歉,怕是真就彻底结下梁子了。 “陆行,你等着!”苏白恶狠狠地瞪着陆行,若是目光能杀人,她早已将陆行千刀万剐。 楼宇之上,韩瑞的声音响起:“陆行,你若有余力,照料一番弟子。现在,传送阵已经启动了,十息后,我们便会离开文道遗迹。” 谭菁从楼宇上跳下,来到陆行身边,目光在苏白身上一扫而过,低声道:“总算要出去了。” 话落,光芒大盛之际,谭菁握住了陆行的手,二人的十指相接。 阵纹全部已经激活,众人的视线仅能瞧见白光,陆行忽察觉身边有异动,伸手一探,牢牢握住了一只温润的手。 “你要去哪?”众人听到了陆行的问题,却是不明白何出此问,明明就要离开文道遗迹了。 “有本事,抓紧我的手,跟我来!” 一声低语,如清泉滴落、回流婉转,落人耳中犹如琴音。 “这是谁在说话?”众人纷纷困惑,谭菁的声音何时是这样的。 “咦——”谭菁微微一愣,她忽察觉陆行松开了她的手,心头一急,便要踏出传送阵。可惜光芒亮到极致,她已经被传送出了文道遗迹。 …… 此刻的文道遗迹,灯火通明的楼宇内,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相互对视。 外边巨石落到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一阵嚯嚯的风声拂过,让楼宇内的灯火忽明忽暗。 “你还真敢跟呀?”一身娇小的白衣,裤腿处布满灰尘,正是苏白。 她低头用两只秀手拍打着裤腿,再度抬头时,踏风而立,卓越如仙人,目露凶光! 第五十五章:婚契落实 火烧林地。 楚修明负手而立,庄由站在他的身侧,皆是面容期待的看着光芒大盛的传送阵。 “恭喜你们,从文道遗迹内顺利返回。”楚修明露出笑容,目光掠过光芒中的人影。 小钰和楚褚亦是凑了过来,等待着陆行归来。 “弟子韩瑞,让楚贤人失望了。”韩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而他的身侧,正是昏迷不醒的卓栋。 谭菁蹙眉,冷声道:“楚修明,你挑的人选,一共二十人,出了两个魔修。若非是陆行,怕是我们都得葬身魔修的毒手。此番回书院,我会向夫子们禀报此事。” “什么?两个魔修!”楚修明眼中震惊,和庄由面面相窥,他们想到此番文道遗迹或许会有不少波折,可没想到竟然能混进两个魔修。 “公子呢,公子可在人群中?”小钰的目光仔仔细细掠过每一个人,却是没能在人群中找到陆行。双目当即红肿,声泪俱下。 “你们嚷嚷什么?陆行呢?”楚褚面色担忧,重重落下一步,喝道:“陆行去哪了?若是你们给不出一个说法,今日应天书院的人,没有一个能安然离开!” 一众弟子交头接耳,寻找着陆行的身影。 “对啊,世子呢?方才不还瞧见的吗?” “我们不是和世子一同上的传送阵?” “等等,苏白也不见了?你们还记得方才的声音吗?” 谭菁眉头微颤,她虽有些意料,但真知道陆行留在了文道遗迹内,心中还是有隐隐担忧。 她从人群中走出,毕恭毕敬对楚褚弯腰作揖,道:“前辈息怒,如果我猜得没错,陆行是自愿留在文道遗迹内的,他不会做鲁莽之事,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等两个时辰后,我们便能再度打开文道遗迹,到时候便能迎回陆行。” “请前辈信我,您是陆行的长辈,我与陆行在文道遗迹内历经生死,我们断不会加害与他。在传送门启动的最后一刻,他松开了与我紧握的手,踏出了传送阵。我本也想踏出传送阵,只可惜来不及了。” “你骗人!你们这些书生最会骗人了!楚叔你不是最痛恨这些儒生了吗?他们害了公子,我们岂能绕过他们!”小钰泣声道。 谭菁抬眉看向小,走到小钰的身前,拱手作揖道:“你便是陆行的贴身丫鬟吧,我代书院众人向你等道歉。若是陆行有意外,雪津城定要寻个人问罪的话,那我谭菁愿意一肩承担。你也可以问问其他人,他们都知道,只有我与陆行呆在一起的时间是最长的。” 楚褚皱眉,提声问道:“你方才说,传送阵的尾声时,世子松开了和你紧握的手?你和世子是什么关系?” 谭菁一愣,她眸子微闪,上齿咬唇,似是羞于回答这个问题。可楚褚正咄咄逼人,让她不得不回答,“我喜欢陆行,是男女之间的。” “若是前辈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女子,那便这般觉得吧。” 说完,谭菁羞愧地低下头,让她当着数十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已然是鼓足了勇气。 此话落下,众多书院弟子虽早有猜测,但仍是心中震惊。楚修明和庄由相视一眼,紧紧皱眉。 楚褚嘿嘿一笑,摆手道:“这般吧,不论世子活着还是死了,你都要远嫁雪津城。你可愿意?” 此话一出,莫说书院在内的众人张目结舌,连小钰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楚褚,不知道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饶是当事人的谭菁内心强大,也是被楚褚的话惊到了。 楚褚见众人都闭口不言,催促道:“你不是说你喜欢吗?你可愿意?” “啊,”谭菁这才回过神来,咬着唇道:“我愿意。” “好!”楚褚高兴地拍手。阁老派他远赴龙虎山接世子回雪津城时,相互之间争吵最甚的便是北地王妃的人选,如今我楚褚算是拍板子敲定了。 “你放心,论亲情,世子得叫我一声叔伯,论能力,战力方面我是雪津城二把手,除非陆霜看你十分不顺眼,否则今日的婚事算是敲定了。” 谭菁眨着眼,有些没理解楚褚的反应,追问道:“您不担心陆行吗?” “哈哈,”楚褚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捧着腰大笑:“你不是说了吗,世子是自己放开你的手,这是他的决定。论身份,他是北地的下一位王,作为臣子,我相信他的决定。何况,你不是说两个时辰后世子便能再度打开文道遗迹嘛,到时候我亲自去瞧瞧。” “来来来,”楚褚一溜烟跑到楚修明旁,陪着笑脸,道:“你我要不先把婚契签了,也别劳烦书院的老头子。” 楚修明看着楚褚掏出的纸笔,只觉得脑壳生疼,眼眶发黑。谭菁可是温夫子的弟子,他哪里敢替人家做决定。 “要不,我自己签吧。”谭菁的声音落到众人耳中,三分娇羞,七分期待。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张宣纸铺在红木桌上,其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谭菁的大拇指在红印泥重重一按,随后扣在纸的一角。 “楚叔叔,轮到你了。”谭菁双目莹莹,催促道。 楚褚也不在意,爽快的落下手指印,甚至于…… “楚叔,你干嘛——” “哎呦,等世子问起来,总不能让我一人接锅吧,你是世子的贴身丫鬟,好歹有点分量。” 半推半就下,小钰也在婚契上留下了手指印。 …… 文道遗迹,楼宇内灯火通明。 “啾,”似是清风被人弹出,在空荡荡的楼宇内尤为响亮。 “陆行,好玩吗?”苏白的右手抵在陆行的喉结处,见陆行要打开养剑葫,两道风刃刺穿他的手腕,鲜血当即落到葫芦口。玉柄塞子剧烈抖动,葫中似有剑意即将迸发,苏白一掌打在葫芦口,葫芦顿时安分下来。 “还得多谢你,文道遗迹里那两位古人皆已破镜离开,让我省了一番争斗。” “说说,想怎么死?本姑娘心善,允你挑一个体面的死法。” 陆行咽下一口唾沫,余光观察着苏白,试探道:“苏白姑娘何至于如此,你我无冤无仇,姑娘若是愿意宽恕我的过错,我出去之后定不会报复。” “多说无益,世子还是认真想想自己的死法吧,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苏白放开了陆行的脖颈,挥手甩出三道风刃,分别停留在陆行的心口、喉结和眼眸处。 “世子大可试着动一动,看看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风刃快。提醒你一句,我已悟道。” 简单一句话,在陆行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丫头是道境的修士,不是,她才多大,摸着骨龄,该比我还小两岁,年十八而悟道,莫不是吓唬人的? “小山,你如何说?能打吗?”心湖中,陆行扯着喉咙喊道。 文山虚像从亭中飞出,骂道:“陆行,老子跟你看玩笑呢,你还真给我搞一个道境的对手?干脆我今日换个宿主得了。” “呦,连通心湖呢?”苏白靠在红柱旁,饶有兴致地看着陆行的胸口。 “你身上的宝物当真不少,随便拿出去一件,开宗立派不成问题,少说能延续百年的传承。” 看来小山是指望不上了,不会要让娘娘出手救我吧……陆行黑着脸,笑道:“若是苏白姑娘喜欢,便是尽数送你都成,些许宝物不成敬意,主要是想跟姑娘交一个朋友。” “你与谭菁也是这般聊天的?”苏白眉头一挑,忽的想起了什么,道:“你等会儿,我卸个妆容。” 苏白两只小手一合,掬起一捧水,巴掌大的脸和小手凑到一块,刚好合适。 好一会儿,她再度抬起头来,羊脂小手将额前的青丝撩开,几个小碎步走到陆行的跟前,问道:“说说,我和谭菁比,谁美?” “啊?”陆行心中起伏不断,他都想提醒一下眼前的姑娘了,您不是要杀了我吗?还指望我夸您好看? “自是姑娘好看。姑娘脸庞绝美,笑容更甚,单是两颊的梨涡,便能让天下人目不转睛。”陆行嘿嘿一笑,毫不吝啬的夸赞。 “呵呵,”苏白推开一步,双脚逐风,双手落处皆有微风。 “在进来前,有人让我杀你,不过我没有答应。因为……算了,日后你就知道了。” 陆行微微一笑,道:“我知苏白心善,你我可以做朋友。若有难处,可到北地来,我陆行愿为苏白效犬马之劳。” “别叫我苏白,你当知道我的容貌是假的,那么我编造的身份亦是假的。别人都叫我丑,你也称呼我为丑吧。”丑说着,眉眼一弯。 “至于朋友,怕是很难了。下次见面,你我可能就要分生死了。”丑微微一笑,两颊陷进深深的梨涡。她心中了然,上次向陆行借走了北地的三成气运,当陆行知道真相后,定会追杀自己至天涯海角。 “我虽不杀你,但我与他人做了一桩交易,他会在传送阵外截杀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丑在心中为陆行鼓劲,一件货物能做两份买卖,这趟贾城来得值。 丑轻挥一袍,顿时狂风大作,二人的脚下,顷刻间便有一道传送阵成形。她来到陆行身前,撤掉了三道要命的风刃。 “世子还是好好琢磨,该如何在接下来的截杀中……嗯、唔——” 陆行伸手一揽,二人身子紧贴,陆行低头一探,咬在了丑的朱唇上。 这一吻,便是陆行都没做好准备,身子就如着魔了一般,觉得丑的嘴唇尤为诱人。 丑眼帘微抬,手心紧了紧,却是没推开陆行。她忽想起了那夜在房檐上,她屏气凝神吻着陆行,每多撑一秒就能多窃取一份气运。 等等!气运、气运在流失!丑大梦初醒,一把推开陆行,仅这一会的功夫,她便丢了一分的北地气运。 “该死的,”丑气急,想用风刃给陆行开一道口子,却被陆行牢牢握住了双手。 光芒大盛之际,陆行感受着手心的温润,笑道:“丑,不介意的话,我想叫你苏白。苏白貌美,何故自谦。” 第五十六章:黄袍血衣,半截断剑 一处断崖下,其下是纵深的沟壑,遍地都是积水,数十条溪流顺着山势而下,汇聚成一个湖泊。湖边杂草丛生,林中皆为古树。 “照约定,丑会把陆行带出来,武仙屠戮妖族,今日我若能大仇得报,此生壮哉。” 一个穿戴蓑衣的壮汉从林中走出,手中握着两柄巨斧,每一步踩得湖面抖三抖。 “啊哈哈……”一个阴狠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天空划过一道黑影,黑影落下时,身后有鹏鸟虚像。 “说好了,陆行的首级给我,其他我一概不要。有贵人花大价钱买陆行的命,真是让人没法拒绝。” “盗王,连你都来了,不妨说说多大的价钱?”一记铁拳破开山林,打半片林子横倒,一个粗犷汉子从林中跃出,臂上戴着铁环,“我乃铁拳侯大勇!昔日陆霜出剑挑断我弟弟手筋,我知穷极此生都不是陆霜的对手,但杀他一个弟弟的能耐还是有的。” 盗王咧嘴笑道:“没办法,十三座城池的高价,饶是我寻不出理由拒绝。倒是熊王从南方赶来,此地可是青州边界,就不怕陆霜察觉,横尸此地。” “我既来了,便无畏死。何况武仙重伤,自顾不暇。”熊王目露凶芒,浑身皆是血红的煞气。 天空之上有一团黑色的雾气落下,汇聚成一个黑袍人。 “四境魔修江朋,见过几位前辈,在此多谢几位应邀前来。”江朋弯腰行礼,踏湖面如履平地。 “咻!”一道剑光划破天际,黄衣剑客落下,剑气激起数道浪花,一缕气息,便让山林俯首。 “都是些藏头露尾的鼠辈,不就杀个人嘛,要杀就杀了。”黄衣剑客胸口染血,手中的剑断了半截,踩着湖面的步子摇摇晃晃的,似是随时要摔倒。 黄袍剑客右手一抬,剑锋指向江朋,笑道:“有意思,四境的魔修,我还是头回瞧见你这种魔修。看你肉身,应该都改造为魔躯了吧。让我试试——” 话音方落,剑光一闪,断剑便已插进了江朋的心口。 围观的熊王、盗王和侯大勇眼中闪过惊异,眼前这人境界高的吓人,光是那一剑的深浅,怕是已入道境。他们纷纷暗暗调动底牌,以防发生变故。 湖心,江朋踉跄几步,并未倒下,甚至抱拳作揖,低头道:“前辈是否过于狠毒,江朋从未得罪于你,换成寻常人,此刻已经死了。” “不错,真是魔躯,刺穿心脏都能不死,厉害!”黄袍剑客晃着醉步,右手一探,将插在江朋胸口的断剑拔出,笑道:“别急,你受我一剑,我还你嘛。” “你们不是要杀陆行嘛,老子帮你们,我捅他一剑。可以不,老子厚道吧?啊哈哈哈——” 饶是江朋等人见多识广,已从未见过如此反复无常的剑修。一言一行,皆是出人意料。 山崖的正下方,湖水的来源处,闪烁着一道道白色的光芒,白光连接成一个阵纹,三息后,白光大盛,里边有一对男女正紧握双手,正是陆行和丑。 “这女的是谁?算了,一起杀了。”盗王纵身跃出,身形极快,如脱弦的箭。 熊王手持巨斧,大步踏出,每一下都踩的地动山摇,吼道:“陆行,你与我妖族不共戴天,今日,你我血债血偿!” “就是,穷凶有报,拿命来!”侯大勇一步踏出,动如雷震,浑身有白色道纹显现。 陆行才落地,正张目打量着周遭,迎目便是三个恐怖的气息朝自己冲来。他心头一凉,使劲抓住丑的双手,打死都不想放开。 “放手,他们是来杀你的。”丑冷声道。 “苏白,你真忍心我死呀,我死了你不心疼吗?”陆行委屈道,手上的劲道更重了,便是说什么都不会放开的,瞧那三人的架势和境界,此刻的自己打不过啊。 丑面露无奈,苦笑道:“那你拽着我干嘛,你跑啊,他们又不杀我,杀的是……”她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有一道利爪真朝她的面门而来,似想抓破她的脖颈。 “滚!”丑目露凶光,狂风骤起,一记重喝便将盗王吹飞。 “你是丑?”熊王止步,吼道:“你我说好的,我将祖传的宝物给你,你帮我杀陆行。为何此刻要保护他?” “谁保护他了?”丑皱着眉,对着身前的陆行,喝道:“放手!没看见熊王生气?” 丑一狠心,将风劲藏于经脉中,风劲通过手的经脉打出,将陆行震开。 “陆行,你好自为之。”丑踏空而行,一晃消失在山间。 山崖的另一边,一个隐蔽的山洞。 “拿到了吗?”盘腿而坐的岱睁开眼,对着身前的空气说道。 似有一抹清风拂过,丑的青丝散乱,微微喘气,额前有不少汗。她从腰间拿出羊皮卷,丢给一旁的桀,道:“若是老王的占卜没出错,这个羊皮卷上应该记载了桀能修炼的功法。” “老王应该不会出错。倒是丑,你的嘴唇怎么了,怎么肿得厉害?”岱问道。 丑美眸一撇,目光凌厉,似是在警告岱,道:“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如何帮桀提升修为,要知道桀是你带回来的。” “呵,”岱平淡道:“我只是担心你和陆行沾上关系,在大势尚未明朗前,你最好跟雪津城保持距离。” “我可不希望老王来把你抓回去,你最好当心着点。” 丑美眸微颤,冷声道:“与你说了,我的事,你少管。” 丑说完此话,化为一道青烟消散在山洞中,不知去处。 岱粗眉微扬,透过无数山石,看向陆行的方向,掌心有缕缕黑气汇聚。过了一会,黑气缓缓消散。 “算了,有那黄袍剑客在,还是别插手来的好。” …… 山崖下,陆行便打便跑,古刹和玉蝉齐飞出养剑葫,为陆行争取逃跑的时间。 正要跑出山崖时,一道剑气划破山石朝陆行而来,陆行本想硬抗这一下,但只是零星的剑气便将他打落,重重地掉入湖中。 “多谢前辈出手!”江朋对黄袍剑客的方向拱手,随后调转方向朝下方杀去。 陆行一身剑意爆发,有了坠落文海的经验,他顺势跃出湖水。身后传来“轰隆”响声,熊王的巨斧把湖水凿开,直直凿进了湖底淤泥中。 周围是满是浪花,陆行一时分不清方向,挥出一道剑气打算浪头,却发现一双阴毒的手从浪花后向自己袭来。 “小山!”陆行在心湖中吼道。 一个小石块从陆行胸口飞出,重重冲向盗王,将他逼退。 陆行健步一跃,绕过盗王接着突围,才走十余丈,伴随着一道重喝声,他身前的浪头一只铁拳打碎,侯大勇向他一拳打来,熊王也追到了陆行身后五丈远处,这一拳,他避无可避。 “要我帮你吗?”玉蝉的剑柄有荧光闪烁,杨玉环的声音清晰落到陆行的泥丸宫中。 “不必,如果这都要娘娘出手的话,那陆行还不如自裁呢,省的浪费娘娘时间。” 陆行右手一探,握紧古刹,喝道:“小古,即便大道被封,你我也不怯战!” 长剑横前,剑光如芒,陆行步伐一变,剑锋卷起水浪,身形如龙,一步跃出、 “白龙十五!” 剑锋隔开侯大勇的铁拳,卷起的水浪挡住他的视线,陆行左手玉蝉、右手古刹,从二人的包围中逃离。 陆行右手留出二指,悄悄施展御剑术,若是能御剑飞行,以小钰的速度,身后几人断然追不上自己。 “铛!”一声剑鸣打破了陆行所有的幻想,黄袍剑客出现在陆行身前,手中的断剑不偏不倚插向他的胸口。 陆行瞳孔紧缩,这一剑太快,躲是躲不掉的,电光火石之间,陆行腰肢一转,避开了心口要害,断剑插在他的胸脯,离心脏仅差三寸。 黄袍剑客不依不饶,五指化掌,以掌为剑,似乎就要捅破陆行的心口。 怎么办?陆行紧咬着牙,他真躲不开了。古刹脱手向黄袍剑客刺去,手中的玉蝉剑柄微微闪烁。 “震木!”一声翠鸣落下,陆行的胸口出现一个青木盾牌,正好挡住黄袍剑客的剑掌。 “坎水、离火、兑金,四象阵成!”王琳踏云而落,右手挥动拂尘,延生无数白丝束缚住白袍剑客。 “陆行,还不快走!” 陆行心头一喜,半步大宗师的剑意爆发开,先将胸口的断剑拔出,再是一记剑气稍稍阻隔追来的侯大勇,随后御剑向天上而去。 “走,”陆行来到王琳身边,抓起她的手臂,要带她已通过御剑离开。 王琳皱眉,喝道:“你先走,我为你殿后。御剑飞行若是带两人,速度会差七分。” “不行,”陆行直接拒绝,道:“他们五人联手的话,就算你是龙虎天师,怕都会陨落。我来救我,我若让你为我赴死,那还想什么话。” “让你走!”王琳怒吼道:“我是看在小师妹的面子上,不然,我才不会救你这个蠢人!” “呵呵,两个娃娃,有老子在,你们、谁都走不了!”黄袍剑客一身剑意迅速飙升,剑意将拂尘的白丝撕碎,天空忽有一剑气落下,剑光照耀半个天际。 黄袍剑客的气息,已然升至剑意道境! “该死,这人若是大开剑道,三叔或许还会注意到,可这人连接大道都做的如此谨慎,怕是要必杀我!”陆行心头发虚,他之所以不让娘娘出手,是因为人间不比文道遗迹内,有天道在,娘娘即便再厉害,能发挥的实力也不过道境之下,于事无补。 “你怕了?”王琳轻笑道。 陆行看着王琳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容,叹气道:“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我若死了,会死更多的人。” “我不怕,我还有一招底牌,大不了焚烧掉我的剑道,便是落得半身不遂,也是能活的!” “咯、咯……”王琳掩嘴而笑,道:“不至于、不至于,算起来,你说不定是我的师妹夫,我可不忍心让倾燃那丫头丢了心上人。” “不若,你我联手,斩道境剑修!” 第五十七章:出剑有名,得理不饶 山崖 战局已然收缩,文山虚像回到陆行身边。 以黄袍剑客为首,熊王、盗王、江朋和侯大勇各居一个方位,围困住陆行和王琳。各露凶芒,瞧这阵仗,道境之下怕是难以生还。 “小山,你速挑一名对手。若是能斩杀,再好不过。”陆行道。 文山虚像悬于空中,目光除了黄袍剑客以外的其余四人,它正对着盗王,“就他了,方才与他交过手,算是知根知底。” “可惜了,眼前这几人的命数还不如你,若都向丑姑娘那般,我不如改换门庭来的省事。” 王琳撇了眼文山虚像,冷声道:“若要改换门庭,现在还来得及,我王琳不介意多打一个!” “哎,你这女人……”文山虚像还想跟王琳争辩一番,陆行眼疾手快一个大抡臂将它丢向盗王。 “小娃娃,若你们的手段仅此而已,那今日便留下命吧。杀两个天骄的话,我也算不虚此行。”黄袍剑客掷声道,虽是手持断剑,但其上剑意锐利的很。 王琳冷眉,道:“前辈话不要说得太早,你血衣断剑,来此地之前,怕是经历过一场血战。尤其是,前辈还败了,方才我观西边,前辈来的地方有一惊白剑气,只一剑就将你重创。我已然猜到是何人,两州之地,有此剑气者,非武仙不可。” “啊哈哈——”黄袍剑客手持断剑,甩出剑花亦是半截,如残花枯叶,他笑道:“好聪颖的娃娃,可惜了,你若不救陆行,我还真想将你收入房中,做我第三十九房姨太太。” “滚,你这种人,姑奶奶便是瞎了眼,也看不上!”王琳怒道,手中时刻捏着法印。 闻此言,陆行眼眸一亮,已然猜出对方的身份,道:“你是桃花剑仙、安茂德!十年前姐姐一剑断你长剑后,就曾说过‘此人若是再来北地,必定包含祸心’。” “万里送桃夭,一夜鸳鸯戏。这句在南边江湖流传的荤话,定是你安茂德恶意谣传。你向姐姐提亲而不得,行下作手段污人名声,你这种人,不配用剑!” 安茂德眼中皆是不屑,道:“呵呵,你小子偏颇了。你想想,我安茂德在江南声望颇高,若是当年陆霜愿意委身与我,何愁北地忧患、何愁江湖不统?” “你们姐弟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横祸了,今日不止你要死在我手中,陆霜既然出剑了,那便暴露了藏身的位置,自是有比我境界高的人去杀她。” “世人皆说北地有三十万甲士,以震慑天下诸国。在我看来,北地不过就是一座雪津城,而陆姓之人仅有你和陆霜,杀了你们,那三十万甲士不过就是一群拿弄兵戈的贱民罢了。今日我安茂德的剑便对准了你,我一剑,便足以覆灭三十万甲!北地兴亡,一瞬之间。” 安茂德踏空而行,右手挥剑,断剑灼日光,剑刃起金辉。 “诸位,你等有幸为看客,看天下之大变革,出自我桃花剑仙安茂德!此剑名为——日沐泽!” 剑鸣不止,剑光锋锐无比,金芒所向,便是陆行,剑沐太日之光,让皓月和蝼蚁失色。天地间,日之下,仅有此剑。 “妄想!”一身黄袍挡在陆行身前,半束鬓发,青丝逐风。 王琳双手快速结印,喝道:“法相天地!” 先天灵气出丹田,一尊金色小人相。法相迅速膨胀,以王琳周身为守护,浓稠的单属性天地灵气轮为固态,经过片刻演化后向一层金箔,法相的巨大双手向前一探,牢牢抓住了安茂德刺出的断剑,手若金刚力,让断剑不在前进分毫。 “呵,”安茂德咧嘴一笑,嘲讽道:“我这一剑,用的是剑技。你一区区道姑,怎知何为剑术、何为内劲?” 一道金辉从断剑上脱离,如盘旋的日影向陆行刺去,无视法相、无视一切障碍。 “陆行——”王琳回眸看去,眼中尽是慌乱,她来不及阻挡了。 “别大呼小叫的,我没这般脆弱。”陆行白衣飞扬,眉心剑意迅速飙升,一瞬便已跨入半步道境。 他古刹一转,剑出银芒,光影无数,白龙十五!随着一剑挥出,他身上的剑意再一跃升,跻身道境。 白芒和金芒相撞,两股不对头的剑意要炸裂开,陆行长剑一劈,将即将爆炸的剑意打落至深谷中。 脚下,剑意炸裂开,引得山林倾倒、风声嚯嚯。 “别担心,焚道六十息以内,道残破、人憔悴,但命犹存。”陆行在与王琳擦身而过的一瞬,轻声道。他身如白龙探水,右手古刹、左手玉蝉,双剑随人舞,剑光如流云,和安茂德战在一块。 “江朋,你拖住这道姑,我等去围杀陆行。”熊王手持巨斧,仰天长啸,身形以极快的速度膨胀,化为一头百丈巨熊,手中巨斧少说有五十丈长。 王琳见状,操云向熊王而去,陆行本就是背水一战,能不能赢都是两说,若是再有外力干预,后果不堪设想。 “休想支援,你的对手使我们!” 江朋和侯大勇一左一右,夹击王琳,一个四境魔修,一个六楼武夫。 江朋身上的魔气沸腾,一身的肌肉迅速膨胀,衣物绷裂开,面容狰狞,此为魔躯;侯大勇铁拳一合,身上的道纹显现,武道第六楼——破万法! 王琳略看他们一眼,便操云要略过他们,全然无视二人的进攻。 待拳势和魔气近到周身三丈时,王琳嘴角一撇,藏在衣袖下的玉手探出,一连丢出四色光芒。 “坎水、离火、兑金、震木,四象阵成!困、缚!” 四象异兽向江朋和侯大勇而去,阵法之内,四兽无形亦是有形,无论江朋和侯大勇身处何处,他们都要独自面对四头异兽。 王琳脚下的流云再一增速,瞬息来到熊王的前方,她双手结印,喝道:“法相天地,凝实!” 一尊金刚巨人角踩河流,便让溪水断流。论身高,便是比熊王还高一个头,金刚巨人一拳向熊王打出,跟斧面相撞,打得熊王倒退一步。但熊王有巨斧,金刚巨人还要小心被斧头的锋利面劈到,所以战了个平分秋色。 更远一点,盗王被一处文气所化的囚牢困住,迟迟不能脱身,小山心中腹黑一笑:再有六十息,若是陆行没显现颓势,我便花点代价杀了这鹰面人。 战场被划分为三处,小山困住一人,王琳以一拖三,为陆行争取单挑的时间。 陆行以双手剑法压制安茂德,戾气横生,剑剑为杀招,剑雨密布,打得安茂德没有还手的空隙。陆行愈战愈勇,边打边想:安茂德看似被我压制,实则是有意避我锋芒,想要以逸待劳,等我力疲之时杀我。同境之间,若想分出生死,定要在双方都狠心一搏,否则我很难斩杀安茂德。 陆行的余光注意到王琳的方向,目有惊色:想不到王琳竟然能以一敌三,她先前方言要斩杀安茂德,怕是藏有底牌。但我陆行何许人也,世子之名威吓天下,什么时候轮到一名外姓女子舍命相救,我不屑也。 剑如倾盆大雨落下,双手剑的快和狠被陆行发挥的淋漓尽致,剑光所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几乎是以逼迫的姿态来让安茂德与其搏命。 “怎么,怕了吗?什么自诩风流,鼠辈罢了!”陆行出剑有名,口不饶人,边打边骂:“口上说着钦慕我姐,不过是想借助北地势力完成的野心。你若坦然言之,长姐或许会换一种形式相助与你,此为大丈夫不可郁郁久居人下也。可惜了,你于大丈夫之名相差远矣。” 安茂德脸色一红,刚想出声反驳,便被陆行的双手剑法打断气机,无论是古刹还是玉蝉都比他的断剑要锋利,他仅能调动浑身精气神来对抗,免得露出一丝破绽。 “说你鼠辈都骂轻了!你不过一卑鄙小人,狡诈如狼狈。想娶姐姐以作扶摇,也不撒泡尿照照,中庭衰弱、面黄肌瘦,配吗?” “叫你一声桃花剑仙,我都嫌侮辱了三月春的桃白,怕是你所在之地,桃花含苞,愧于开放。”陆行身形舞动,一个大臂抡圆,古刹重重砸下,将安茂德从空中打落,正好坠入下方的池水中,陆行乘胜追击,一记白龙十五,打得安茂德抱头鼠窜,一身黄袍接连被陆行开出几道口子。 安茂德浑然不在意,借着剑势便想推延时间,此一刻,已过三十息。他亦是道境剑修,最为清楚焚道之举,打死也就能撑六十息。只要拖延,胜券在握。 “狗贼,看剑!”陆行得理不然人,剑光顷刻追上安茂德,再度与他缠斗在一块,嘴上的功夫亦是一刻未停下。 “可笑你名字中还有一个德字,你以武乱法规、为祸一方,真当东周朝廷能容你不成?若不是有北地为天下太平周旋,将天下所有的纷争汇聚到雪津城,你安茂德凭什么虎踞江南?真当坐镇国子监文武两院的半品儒圣是泥捏的?便是他要坐镇中枢,他那位首徒、那个世人口中的崇武宰相岂能饶你?”骂到这会儿,陆行也是怒火中烧,啥“瞎话”都往外说。 “你不过是一野蛮剑修,一身功夫不归三教管束,当你遇险之时,亦是无人能帮你!被人当枪使不自知,甚至还沾沾自喜,像你这样的人,愚蠢至极,死不足惜!” 陆行二剑齐力,重重落下,硬是将安茂德的断剑打出裂缝,余下剑气直冲安茂德胸口,这一记凶悍,逼得安茂德只能躲进湖底。陆行挥剑落下无数剑气,看似凌乱,实则是一种剑阵,为的就是其后的杀招让安茂德避无可避。 “来啊!我陆行今日便宰了你,我倒要看看,来年祭日,是否会有人为你的坟头清扫?” 湖水中,安茂德感受着刺骨的冰凉,压制住心头的忿恨,他心中暗数,已过五十息!再有十息后,他要让陆行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若有人观其面色,定会发现其热血倒涌,脑门通红。 第五十八章:置死地而后生 “轰隆,”法相天地和熊王兽体相撞,一拳打得树木横飞,一脚踩得溪河断流。两者的躯干再一相撞,打的地动山摇,山岩破碎为泥。 云中,王琳盘溪而坐,她的余光时时刻刻注意着路行安茂德的战斗。 此刻二人交手已经过去四十余息,虽说明面上陆行是一顿撵着安茂德打的,但王琳心中跟明镜似的。知晓安茂德是故意拖延时间,在等陆行焚道换来的六十息结束,那时他便能随意拿捏陆行。 当然,王琳也在等,原本打算动原本打算动用禁术强行提高境界,以此来对抗安茂德。此番下山,她是带着老天师的嘱托的“陆行不能死,至少当下不能”。若是陆行六十息内都无法斩杀安茂德,她便会使用禁术将陆行的神魂送回雪津城。相较于提升修为的禁术,她觉得此法更为保险。 眼下还有十二息……王琳心念道,手心有汗,除了控制法相天地外,她的所有精气神都在陆行这焚道六十息上。 战场的边缘,盗王眸子阴狠,头疼观察着局势,心中有一丝侥幸,相较于竭力对抗四象阵,还是与焚道的陆行打生打死。这看着没有杀伤能耐的小石头,能让他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四象阵中,侯大勇和江朋与四种截然不同的异兽战斗,一记爪击便能让其中一人后退十步。他们不是无法挣脱四象阵,而是此刻不愿意去参加道境的战斗。道境之下皆为蝼蚁,以他们的修为碰上陆行,不过是被一剑斩杀的功夫。三人出工不出力,盗王一直和小石头周旋,王琳努力拖延住唯一拼命的熊王。 也就是熊王,跟陆行有死仇,拳拳都是要命的招式,以伤换伤的打法的,打得法相天地遍布裂痕,二者一拳让尘土飞扬、天昏地暗。两斧皆有开山之力,每一下都震碎无数山石。 十息……安茂德在湖底憋气,这已是二次入水。他猛地一跃而出,剑锋起金辉,又是酝酿许久的剑招——日暮泽。他已看出路行极善水性,若是真在水中让陆行使出白龙十五,那他非得挂彩不可。这招看似是主动出击,实则是想逼路行倒退。 哪想陆行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当头便是一记白龙十五,两道剑光狠狠地撞在一块。满塘湖水被剑气一分为二,单是其中溢出的一道剑气,便削平了一座山峰、 此处剑光耀眼,肉眼不得窥其内在。 “铛!”一声剑鸣震天响,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黄袍剑客灰头土脸逃遁而出,断剑又断上一截,腰腹处流着血,有衣物挡着,不能见其伤势。 该死,还有六息……安茂德本就是重伤之躯,为了抵达此处,硬受武仙一剑,连本命剑都断了一截。此刻又受陆行一剑,这翻伤势,便是维系开道就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 “你们这帮贪生怕死、愚蠢至极的废物,陆行只有六息了,速度出手杀他!若是我死了,你们觉得能接下道境的一剑吗?”安茂德嘶吼着。然而并没有人出手帮他,他注意拼死战斗的熊王,顿时起了让熊王挡剑的心思。 远处,文山虚像意味深长的看了安茂德一眼,他默不作声,文气向四周蔓延,牢牢困住盗王。他与路行朝夕相处十余载,已然看出路行的胜算在哪里? 张鹏和侯大勇对视一眼。他们本打算远远的出手,看看能不能拖延那么一息两息。然而陆行手中古刹剑锋染血,如白芒一晃他已杀至安茂德的身后,双剑无止境的舞动,无数剑气向周遭倾泻,光是散发的气息便让两人不寒而栗,更是不敢出手阻拦。 还有五息……剑光落下的时候,安茂德猛地向熊王那边逃窜,此刻的他唯有堵上一赌。 “熊王!你为我拖住陆行五息吗,我便能帮你的族群报仇,我会将陆行的头颅送到你族的祭坛上。若违此誓,我安茂德今生大道不能寸进一步。” 熊王本就在玩命,用肉躯同法相天地一战,根本无心他物。他想的是早点击败法相天地,能去帮助安茂德击杀陆行。熊王心中很清楚,陆行的焚道之力远不是他能匹敌的。在江朋和侯大勇眼中,熊王完全可以让反复无常的黄袍剑客消耗掉路行最后的五息焚道之力。 但熊王并不是这般想,他报仇之心切,远在其余三人之上。此番远赴青州边界,便是起了玩命的心思,陆行和他只能活一个。而他更清楚的是王琳作为龙虎山的元婴修士,一定会暗藏手段,而以他的水平,连对付个法相天地都极其艰难,若是安茂德死了,怕无人会是王琳的对手,所以他做出了选择。 熊王迎难而上,无视法相天地的攻击,伸揽四肢,阻拦路行的步伐,他的手掌被一道剑气斩断,亦是面不改色。熊王敞开怀抱向陆军奔去,如夸父逐日,每一步都踩得地动山摇。他慷慨赴死,只为拖延陆行一息甚至两息,熊王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了所有人预期。他慷慨赴死的选择,足足拖了陆行三息。 还剩两息……安茂德不再逃窜,他悬空而立。两息,是杀不了一位道境剑修的。 他现在很想知道陆行这最后两息能用处怎样的杀招,而这杀招又是对着何人而出?在他的眼中,陆心是强弩之末,必死无疑。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拿下王琳,若是能与一位元婴境的道姑双修,怕是能在大道之上更进一步。 “快跑!活下去……” 江朋和侯大勇纷纷祭出杀招,要破开四象阵逃脱。这一息的功夫他们所有人都明白,陆行若是要杀,那一定是杀最近的。 “此刻全力逃跑,晚了。”安茂德冷笑。 剑光如影,这最后一息的时间,一记白龙十五,陆行向四象阵杀去,似是要一剑断送二人的命门。 远处,文山虚像默默注视着,无数文运偷偷封锁了盗王的生机,大戏即将罗幕。 “休想!”王琳气息大盛,松散的四象阵变得极为牢固,灵气构造为一张张天罗地网,让江朋和侯大勇无处可去。 “不,该死!”江朋和侯大勇面目峥嵘,纷纷祭出最强的绝学,想要拦住道境的一剑。 安茂德负手而立,轻蔑道:“说了,尔等鼠辈!” 然而,璀璨的剑光并未落下,好似永远悬挂在空中,剑光所指的方向,江朋和侯大勇活得好好的。 再是两息,安茂德才确定陆行身死,这两息一过,甚至连王琳和文山虚像都心头一颤。莫非陆行真死了? “陆行死了?当真死了?啊哈哈哈——”四象阵已破,江朋和侯大勇喜极而泣,兴高采烈地相拥。 安茂德目光闪烁,他快步来到璀璨剑光前,一记剑气将江朋和侯大勇打飞。何物能值得他如此幸福?便是悬于空中的璀璨剑光,此光影极其像一条大道的根基。 他单手捏出一道剑气,剑指一转,刺向力疲坠落的陆行。 然而下一秒,剑光稍纵即逝,陆行的身影已然消失,剑气扑了个空。 “六十二息,诸位,你等都算错了!” 剑光斩落,这悬于空中的璀璨剑光正是杨玉环造出的假道。陆行身影一晃,与剑光对调位置,此刻的他已然靠近安茂德的方寸之内。 “铛!”古刹和玉蝉震飞隔档的断剑,刺入安茂德的心口,一名道境剑修就此陨落。 盗王面色红润,变局发生之快到难以想象,耳边忽传来一个声音,“死!” 一抹文运化为的绳索套在盗王的脖颈上,文山虚像一个念头,无数文气窜入盗王的浑身经脉中,将他活活撑爆。 顷刻间,盗王和安茂德相继陨落,算上陆行杀的熊王,此刻仅有魔修江朋和侯大勇活着。 “侯大勇,你若是想杀陆行,此刻便是最好的机会,他焚道后便再无战力,我们齐齐出手,王琳定然难以护的周全。”江朋咬紧牙关,方才为了破开四象阵,他可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侯大勇是武道第六楼的强者,四象阵并没有将他打成重伤,可连道境的剑客都殒命了,他何故再去送死,他是武行的人,何故行作死的事? “哼,老夫就知道,与魔修为伍,如何能够成事?陆行,你等着,终有一日我会将你挫骨扬灰。”话落,侯大勇向下方的山林遁去,果断逃走。 江朋脸色一变,前有元婴境道修,后有锋利无比的石头法器,他一头扎入湖水中,化为一团黑气消失。 由一名道境剑修领头,其余四人皆是道境之下的顶尖战力。计五人围杀,致死而后生者,陆行也! “龙虎山的小道姑,往后陆行就要半身不遂了,生死一场,既然龙虎山已然封山,劳烦您送我去应天书院,只需换一个叫谭菁的人。其后的事情,你便无需放在心上,谭菁会处理好一切的。”陆行抹过玉柄塞子,将玉蝉和古刹收回养剑葫,脚踏一缕轻薄剑气,摇摇欲坠。 “说了,你来救我,要死也要我先死……” “你哭什么,还没死呢?” 陆行有些许错愕,只觉得肩膀陷入一份柔软,微抬眼眸已然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只瞧得女子带着一张苍老的面具,其下羊脂玉面,泪流不止。 “哎,像你们这般的女子,都喜欢带着一张假面具吗?” 二人相拥,立于云中。 第五十九章:陆行失踪,下落不明! “用接二连三的攻势打乱安茂德的心率和气息,从而让他算错了六十息,陆行此举,胆魄过人。” “不过,照理说焚道仅能换来六十息才对,陆行为何能多出二息?莫非是因为那只落到陆行剑道上的火凤?”王琳背着陆行腾空而起,此地发生大战,光是熊王的一身气血便能惹来无数觊觎的精怪,再有陆行受到大道反噬,她要寻个法子为其疗伤。 余光一撇,一抹文气从下方激射而来,王琳并未出手阻拦,任由这抹文气重新回到陆行的心湖。 “好浓厚的文气,能如此挥霍文气的宝物,真是闻所未闻。” 山崖的另一边,一个隐蔽的山洞。 岱横眉看向外边,正好瞧见王琳背着陆行经过,他的手心再度冒出黑气,目光踌躇,犹豫了几息,终还是站起身子,心中作出决断:为了丑,陆行必须死,哪怕之后会被老王怪罪。 “等等,东边有股气息……至少是闻道!”岱前脚才迈出,后脚已然往回退,他一把抓起还在打坐修炼的桀,化为一道黑影向西面逃窜。 云上,王琳眯眼看着东面,元婴离体化为法相天地,贝齿紧咬舌,手指捏成禁术的起手印。 “哎——,龙虎山的小道姑,别急别急,小生没什么恶意。”来人头戴高帽巾子,衣着厚重白衣,面容上皆是寒霜,肋骨和衣角处的衣物多有磨损,似是从什么苦寒之地出来的。 王琳手指藏于衣袖间,作揖道:“后生王琳,见过儒家前辈,敢问有何指教?” “小生平一,若是论此世骨龄,还没姑娘大呢。不过,若是算上往生,叫一声前辈并无不当。”平一说着,目光却尽是落到王琳身后的陆行,却又看得不止是陆行,似要透过他的胸口,直把心湖看穿。 平一的目光淡漠而有力,仿佛看穿一切,直看得王琳心慌,她往陆行身前一站,挡住平一的视线。 见此,平一笑道:“我与陆行有一断因果,小山是我昔日向文山讨要的,它躲在他心湖中十余年,也给他寻了不少麻烦。今日,我是来带走小山的,不过看陆行小兄弟的身体,相当不乐观。” “小山,莫非说的是那藏有无数文气的小石头?”王琳眉目思索,她接着看向平一,冷声道:“我要带陆行去疗伤,此刻没工夫与你讨论其他事情,若是你要陆行的东西,那便等他醒了再说。” 平一目光转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王琳,笑问:“姑娘要救陆行?” “自是!”王琳点头道。 平一嘴角抹过苦笑,右手一探,轻声道:“小山,你出来吧,你所拖欠的因果,我替你担着。” 此话一出,一抹文气从陆行的胸口冲出,文山虚像来到平一的手心,先是对着陆行的方向倾斜一拜,再后便久久无动静。 “焚道六十息,这法子要有大毅力,大道受损,自身灵韵亦是受损严重。若是将陆行的身子比作一巷人家,焚道之后,便如地龙翻身后,一切都沦为废墟。”平一淡笑着摇头,“你救不了他的。” “你那禁术就别用了,即便能送陆行的神魂回雪津城,往后也只能是一介凡人,此为下下策。”平一循循善诱,似是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王琳问道:“前辈不妨直说吧,如何才能救陆行,您既然都说此为下下策,定然有更好的办法。” 平一接着道:“自是有的,就看姑娘愿不愿意了?” “前辈直说便是,陆行是我小师妹未过门的夫君,我定会倾力救他。”王琳说道,语气果决。 “好,如此我便说了,”平一眼中无悲无喜,似乎对他来说,救陆行仅是为了偿还文山虚像所欠下的因果。 “你与陆行双修,用你的先天灵韵为他重新构建一切,助他涅槃重生。” 王琳呼吸一滞,亮丽的眸子跟蒙了尘一般,她低头,脑袋微偏,目光不知是看向自己的脚尖,还是看向肩上的陆行。 “前辈的话,有些荒谬了。若是您无事,请不要拦我,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救治陆行,若是他活不下去,便是命如此!” 平一的目光有些错愕,道:“瓜第之事,小生看得有些轻了。若是有冒昧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宽恕。只不过要救陆行的话,道理是这番道理。” 此番道歉的话说完,平一弯腰拱手,道:“小生告辞,两位保重。” 随后,平一化为流光遁走,消失在天际中。 盏茶功夫后,一处风景宜人的山谷,桃林后有一个山洞。 王琳静默站着,陆行正躺在她身前的青石上。她眉心微簇,目光涣散,手心牢牢捏着禁术,若是陆行的情况一有恶转,便用禁术将其送回雪津城,至少能保留神魂。 “铛!”玉柄塞子应声掉落,玉蝉从养剑葫中飞出,悬于王琳的身前,剑柄的玉缺处有零星光点。 “姑娘,我有一法子,既能唤醒你体内的灵韵,又能保留的你瓜第。但是,若想保留清白二字,怕是难了。”声音温婉,如一抹暖风散去了王琳心中积聚的寒意。 “姑娘何必作茧自缚?人生之事唯有舍得不变。若是姑娘觉得你心中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天师算计于你,那你不妨想想,他可曾亏欠于你?”似有花香飘来,王琳只觉得身侧坐着一位大姐姐,正温柔地为自己逝去眼角的泪。 “救与不救,姑娘一念之间,旁人便是再劝,这种床第的事情,是说不出什么好结果的。”杨玉环没有再劝下去,她懂得女子被逼无奈时的心酸,便是她有心相救陆行,所能做的极限便是送上一份不必有瓜第之实的法门。 花香弥散,留下一个玉简。玉蝉化为流光回到了养剑葫中,玉柄塞子被一缕剑气盖上。 王琳默不作声,右手拾起玉简,用灵气激活,里边的法门便如流光幻影在她的目前过上一遍。 “的确,能保留瓜第之实,就是些许肌肤的碰撞在所难免,怕是会让你这混蛋白看了身子,”王琳两腮透红,紧咬下唇,道:“罢了,全当便宜你这混蛋了!” 女子向前一步,为躺在青石上的人褪去衣裳,再是玉手摸到自己的腰间,衣带渐宽、罗裳滑落…… 秋风吹过,落下一地枯黄败叶,落叶堆在山洞门口,越砌越高,似乎里边藏着三月春的桃红。 日落黄昏,贾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陆行失踪,下落不明! 这个消息由应天书院的弟子带回贾城,吓得贾城的县令从温润的白嫩肚皮上滚下来,先是号令所有的官差都出去寻找陆行的踪迹,再是马不停蹄地跑到应天书院,也好跟应天书院的贤人商量一番对策,毕竟人是在文道遗迹里丢的,论责任,书院要接大锅。 这一调动,搞得整个城池的居民风声鹤唳,一个个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夜禁时都能瞧见一队队军卒持着火把奔走,听着接连轰隆的响声,北边和西边的城门似乎已经关上了。 偏南的一座简陋的院子,里边有一亩开垦好的菜地。 一名衣着朴素、面容丽美的妇人趴在门缝上,拧着眉,眼眶通红,似是哭过了。 “那个混蛋,不会真死了吧?”魏颖看清那些士卒的装扮,都是轻甲青衣,是贾城的城防军。 “应当不会吧……要不我去照南轩问问?话说辛乙呢,平日里就他跑得勤,关键时候没人影了,这憨货!”魏颖抬头,目光越过高高的院墙,看向照南轩的方向。 照南轩。 “我们打开文道遗迹后,世子没在里边,去向未明。”楚褚倚靠着柱子,掷声道。 小钰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一方手帕褪了颜色。 听到楚褚亲口说出,饶是柳丹扬都免不了面色凝重,足足缓了十余息,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需要我吩咐下去吗,战时动员?” 楚褚粗眉微抬,似是在拿捏着其中分寸,陡然他浑身杀气溢出,喝令道:“传我密令,调动三万黑骑至青州,于定辽、曲作和桦台待命,此三郡互为犄角。若有异动,可马踏幽州,夺下平原五隘!” “诺,”柳丹扬面色沉重,谏言道:“大人要不要先回雪津城,也好能主持大局?” “柳,记住你的身份,这不是你能议论的。”楚褚语气冰冷,杀气弥散,似乎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诺!属下失言。”柳丹扬弯腰拘礼,后撤步离开屋内。 楚褚看了眼身旁依旧哭哭兮兮的小钰,心头一笑,“到底是世子身边的丫鬟,寸步不离跟着我,这是防着我楚褚呢——” 书院,石亭中。 “庄由带着卓栋回书院了,等书院派人来,估计还有个五六天。我已经将能调动的势力都调动了,你们也别心急。”楚修明对着谭菁和韩瑞,正色道:“说几句不好听的,我等拼了命地寻找陆行的踪迹,但雪津城未必会领情。若是找不到陆行……” “找不到陆行,那便一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雪津城责难,我去做质子。”谭菁的眼袋很重,许是有些时日没合眼了,这说话的声音也是极轻的。 韩瑞连忙道:“师妹此言差矣,此番出现变故,责任在我,要为质子也得我来。” 谭菁再度道,这回声音大了几分,“陆行还不一定死呢,若为质子我的分量比你大!” 楚修明沉默不言,谭菁所说的,便是最坏的打算。 第六十章:白脸儿也唏嘘 三日后。 深山中遍目枯败、衰黄,唯有一处桃林焕发生机,光秃秃的枝丫上带点绿意。数百棵桃树皆是如此,似乎提前迎来了早春。 枯叶堆叠的洞口,岩缝中有新草冒出。 “你……”一声惊呼响彻山洞,隐约能在石壁上看见两个倒影。 “喊什么?转过身去!”王琳玉璧的胳膊锁在陆行的脖颈处,手掌捂着他的嘴,嗯狠狠道。许是这三日的光景让人恍惚,王琳全然没注意到这般动作,会导致二人贴的更近了。 “把你的眼睛闭上!否则,我就把你的眼珠子给抠出来。听见没!”王琳说道,利索地拽起地上的里衣穿上,用衣绳在胸前打完扣子后,她捡起地上的上衣和下裳,便往石洞外走去,“先把衣服穿上,有什么事情,我们出来再说。” 陆行双手撑着青石,看着头顶杂七杂八的石块,长叹一口气:我陆行何时成为一个管不住裤腰带的人了? 多想无益,该负责便负责。陆行熟练地将衣物穿上,系发簪,腰悬养剑葫,再是一身皆是女子的体香,好一个“衣冠禽兽”。 来到石洞外,王琳早早便整理好衣着,一袭青丝用木簪简单盘着。她的身侧有一汪巴掌大小的山泉水,正好用以梳洗。 陆行轻手轻脚,刚出山洞口便瞧见王琳,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枯叶,想上前与照水境的女子搭话,却又不知道说啥。 许是枯叶的咯吱声,王琳回头看来,面上有笑,道:“过来吧,你我可以聊聊。” 这是陆行头一回正经看到王琳的面容,肤色柔嫩,鼻峰俊秀,笑容浅尝。再有亮丽胜山泉的眸子,坐如翠竹,配一身道袍,不似凡间客。 “欸,好。”陆行应声,快步走去,在一块山石上坐下。 王琳瞟了眼陆行的窘迫模样,面无表情,“你我仅能算半个肌肤之亲,没有做最后一步。” “没做最后一步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王琳面薄,不愿意认下?”陆行心下喃喃,面色稍显焦急,道:“琳儿,这种有关你清白的大事,定要说明白了。我陆行做了便做了,若你不嫌弃,我定领着八抬大轿来娶你。” “琳儿?”王琳美眸微颤,指尖捻着的一块小石子丢向陆行的脑门,当即便砸出一个小包,她嗔怒道:“你莫不是与哪个姑娘都是这般称呼的?当真是登徒子,白救你了!” “冤枉啊,你是第一个呀。”又是一颗石子扔来,却是没扔中。 王琳质问道:“你且与我说清楚了,谭菁又是你什么人?” “你是如何知道菁儿的?”此话一出,陆行暗道不妙,连忙护住正面,免得被砸破相了。 王琳又是丢出一颗小石子,喝道:“和我坦白说清楚!你到底和几个女人有瓜葛?” 陆行被王琳那能吃人的目光吓得倒退一步,试探着问道:“怎么算是有瓜葛?有无床笫之欢?” “床笫之欢?”王琳气的牙痒痒,怒道:“怎么,陆大世子是数不清了吗?” “我那小师妹也真是看走眼了,竟然能瞧上你这般的负心郎!”王琳提到小师妹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说话的声音小了不少。 陆行咬咬牙,今日算是避不过去,狠心道:“我十五岁于京都为质子,那会常年混迹于教司坊,多是逢场作戏。再之后便是龙虎山了,山上三载,修身养性,便是与宋倾然的姻缘。再是之后,我仅碰过我的贴身丫鬟,直至今日……” 闻此,王琳的面色缓和了不少,此事算是半翻篇了。她将陆行晕倒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叙述了一遍,凡陆行追问,事无巨细,都能回答。 “外事说完了,你我聊聊些私事。”王琳说着,眉目微微闪烁。 “好,”陆行竖耳倾听,顺便消化着方才的信息。 王琳说道:“你我约法三章,其一,你不能泄露和我发生的一切;其二,你与宋倾然的婚姻算数,除非她不想嫁给你,否则你的正妻只能是她;其三,我还没想好,你先欠着……” “好。”陆行想都没想,直接点头答应,“琳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呵,你个登徒子!”王琳气呼呼地,她挥手换来一片云朵,跳到上方,“我估计要回龙虎山,记住你我的约定,早日来龙虎山向宋倾然提亲。还有,如果你我的事情,你胆敢说漏嘴了,我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 话落,不待陆行出声挽留,王琳已然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倒是天空之上,有一抹晶莹的光芒正在下坠。 “去、回。”陆行剑指一捏,丢出一道剑气将晶莹的物件带回。 这一块羊脂玉佩,剑意轻啄,其上还有王琳用灵气封存的声音,“我娘亲留下的,给你算是留个念想。” “好,我定然好生保管。”陆行将玉佩系在腰间,其上的线头特地用剑气固化,生怕掉了。 …… 天蒙蒙亮,官道上,陆行徒步行走着,花了一夜走出山林。 王琳的先天灵韵治好陆行的伤势,但还需要调养,御剑飞行这种费神的事,还是少用的好。 算算距离,再走三里地便能有一处驿站,到时候便能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 一刻钟后,陆行在驿站中喝酒吃肉,桌上摆着一枚银元宝。 此地名为虎头山,只因这一带的山势极为陡峭,如猛虎下山。虎头山位于幽州和青州交界处,处于平原五隘之外的崇山峻岭,属于三不管的地带,所以有匪徒横生。 “客官,您的马已经备好了,小店庙小,没什么名贵的马匹,仅能给您提供普通的驽马。”店家腰围一块脏兮兮的白布,再是端出一盘牛肉。 许是清晨,上门的生意极少,店家干脆做到陆行的一桌,说道:“小兄弟,一看你就是哪家出来游历的公子哥。索性现在是清晨,店里没什么人,若是换成人多的时候,你这一锭官银亮出来,怕是会被不少人给盯上的。” “店家豪爽!”陆行为店家满上一杯酒,道:“官不养活,夹缝求生,民风彪悍,自然人人可为贼寇。” 店家眼睛一亮,饶是他见过不少闯荡江湖的大侠,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精辟的见地,尤其是出自一位公子哥,这更是让他心惊,连忙问道:“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陆行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笑道:“我姓陆,单名一个行。” “陆行?”店家目光稍稍有些迟缓,仔细打量了眼前的陆行,忐忑道:“我犹记得北地世子似乎也叫陆行,公子这名字起得不错,就是与大人物撞上了,不吉利啊。” “哈、哈哈,”陆行将店家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觉得不像是说谎的,笑道:“许是同名吧,不必放在心上。” “北地世子我也听过,据说是个练剑的高手,我可万万不及,我仅是个二流的武夫。”陆行吃着肉,一脸的实诚。 “二流武夫?公子好功夫啊,据说二流之后便是一流,再上一步便能修炼金刚身,公子是乃少年英雄。”店家由衷夸赞,在江湖中,武道想来是从第三楼开算的,前一二楼,主要是练根骨之强,养五脏之深厚,以便能跨入金刚身。当然也有江湖人士追求杀伤力,靠功法能有金刚身的力道。 “掌柜的!换五匹新马,再取美酒好肉!”不远处,一队车马停下,车架上的货物装在麻袋内,只瞧见车轱辘陷地很深。 店家将陆行桌上的银元宝往怀中一揽,便往车架的人迎了上去,边走边高呼道:“小二,十个大爷,三张方桌,美酒和好肉只管上。” “叫我二爷便是,你且看我们的旗帜!”二爷面色赤红,留着长鬓,着一绿纱锦囊衣袍。 店家眼尖,连忙招呼道:“这不是阔海镖局的二爷嘛,里边请、里边请,今日您来的巧,美酒都是才从地窖里搬出来的,我倒觉得今日会有喜事上门,原来是恭候您呢。” “啊哈哈哈——”二爷捧腹大笑,很是受用地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丢给店家。 随后,二爷带着其余九人相继落座了,小二为其上酒肉,店家则是去备马。 “这行人中间,怎么还有个乔装为男儿的女子?”怪不得陆行眼尖,实在是四人一桌,仅有二爷和白脸儿是单独一桌的,有无喉结,面容如何,一眼便可瞧出她的女子身份。 陆行独自喝酒,也没有上前招惹的心思,可竖耳一听,怎的对面那一桌怎么还议论起自己来了? “二爷,那位公子哥你看着如何,看着年纪轻轻便敢独自行走江湖,定是为少年英雄!”白脸儿偷瞄着陆行的方向,一本正经的分析道。 “呵,”二爷冷哼一声,忽觉得声大了,才压低声音道:“行走江湖不带利器,浑身白皙像个娃娃,顶多算是花拳绣腿,莫说英雄了,便是狗熊都算不上。若是碰上匪徒,这样的公子哥定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啊——,又是一个花架子啊,怎么这一路碰上的,都是些花架子,好不容易有个看得过眼的,竟然又是个草包。”白脸儿唏嘘。 陆行默默喝酒,余光向帐外撇去,又有人马靠近此处驿站了。 第六十一章:寡妇心思猜不着 “砰!”一把斧头高速旋转,凿进驿站的门匾上,震出无数木屑的同时,那个写着“虎牢驿”的门匾被斧头劈成两半。 来者八人,皆骑马架刀,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脸上都留有伤疤。为首三人,其中一人左手松握着一柄飞斧,前边的斧头就是他扔的。 “宋老头!还不滚出来,以为在这驿站当个店家,我等便寻不到你?”持斧的人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右拳凿进木柱中,将黄纸的上部陷在里边。 赫然是一张悬赏令,轮廓眉骨都是浅墨涂鸦、难以分辨,但此人的右脸处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疤,且身形偏瘦。 陆行微微眯眼,想不到寻个驿站喝口酒,都能遇到江湖中的打杀。看起来那位店家还是个逃犯,就是不知所犯何罪,竟然能悬赏百两银? 另一桌,二爷寻声看去,左手抵在了腰间的刀柄处,放声道:“原来是拿着悬赏来拿人的,不过此处仅有我阔海镖局一家,可没有你等要寻的人。” “咣!”大刀出鞘,寒光乍作。 二爷右手横刀于胸前,左手抚美鬓,肩膀打开,正好将身后的白脸儿护住,再喝道:“我听过你们!山岗狼八崽说的便是你们吧,你等平日里为祸一方、无恶不作,莫不是今日要试试二爷的刀!我阔海镖局在这条道上,还是有几分实力的。”倒不是二爷心急,而是此行带着小姐,容不得有差多。 持斧的人可不吃这套,踩着凳子一跃,便来到十人的正中间,右手的斧头和二爷的大刀正对,分毫不让。 “呦呦呦,阔海家的二爷,据说你家大爷修成了金刚身,若是今个他在场,老子还能让你三分,可你二爷算是个什么东西。便是给我提鞋,那都不配。啊哈哈哈——” 一个年轻的镖局打手面色赤红,似是受不了此番羞辱,伸手指着持斧的人,怒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二爷说话!” 镖局打手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道罡气擦过面门,自己的手指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正是被罡风砍掉了。 “呃、啊啊啊——”镖局打手痛的缩回手,咬牙忍着痛。 “罡气外放!一流的高手!”二爷握着大刀的手紧了紧,若真动起手来,他也未见得能稳稳拿下对方。 持斧的人目光戏虐,嘴角轻蔑:“还是二爷识货,不若这样,今日你把命留下,我让你们的人都能站着离开,如何?” “狼斧,够了!”为首的人手持大刀,是狼八崽的老大,外号狼刀。 “二爷,你的货物分我们一半,我放你们离开。这话是看在宋阔海的面上!”狼刀此话说完,目光略过独自饮酒的陆行,看向了门框站着的店家,道:“宋老头,你就别等了。是要大打一场,还是束手就擒?” “对了,来之前,我们八兄弟还去了趟你的老家,你一家四口人,无一幸存。” 一旁,陆行喝酒的右手一颤,这领头的说话他很不喜欢,滥杀无辜,不把人命当命,换成哪朝律法,都够他死个四五回。 “什么!你们这些畜生。”宋老头怒目而视,抄起案板上的两把阔刀,就朝狼刀杀去。 狼刀嘴角轻蔑一笑,右手拔刀,向上一劈,便将宋老头积聚的力道散了八分,再是刀光一晃,随着隔开皮肉的声响,在宋老头的背上划开好长一道口子。 “没辙,你既然敢杀地主家的少爷,便要做好尸首异处的准备。你的贱命,已然定下。” 话落,刀光如芒,向宋老头的脖颈而去。 “砰!”一个陶杯撞在刀面上,巨大的力道让狼刀显些脱手。 狼刀向陶杯的来处看去,正是那个腰间别个葫芦的白衣少年,怒目而视,道:“你是何人?敢阻挡我狼刀?” “问的好,我叫陆行。”陆行用抹布擦去双手的油渍,右脚踩着木凳,手肘抵在膝间,轻笑,“我瞧这店家挺好相处的,又是个实在人,死了可惜了。你觉得呢?” “你小子年纪轻轻,方才那投掷陶杯的力道,少说也是一流的高手,前途无量,何必于此处犯险?”狼刀抚掌一笑,手中大刀调转方向,正对着陆行。 陆行提步向前,和这帮恶人没什么好说的,死不足惜。 “找死!”狼刀挥刀一劈,若是寻常人,定要被这一刀拦腰截断,但这一刀劈在了一道残影上。 陆行来到狼刀的身后,手掌对准他的的背部,最后猛地向前打出,将狼刀打飞出驿站,掌出七分力,打得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老大、老大!” 狼刀被众兄弟扶起来,目光恶狠狠地看向陆行,咬牙道:“给我杀了他!” 其余六人纷纷抄起家伙,除了狼斧被二爷单对单盯着,六人各持着武器向陆行杀去。 然而,在陆行的眼中,这些人太慢了,他只需要闲庭信步把拳头送到他们的筋脉处,再用力落下,便将六人一一放倒。 “若是没有别的手段了,便带着你的人滚吧。今日有我在,这店家不会死。”陆行说着,活动着手腕,抬头看向驿站外的狼刀,目光警示。 “咻!”一柄飞斧划出破空声,向陆行的后脑勺袭去,是狼斧气急败坏所投。 “公子、小心!”白脸儿惊呼。 “铛!”恍惚能瞧见一抹剑影闪过,飞斧被一份为二,其中的斧面震返,扎进了狼斧的心口。 陆行默不作声,用力按着玉柄塞子,将其上的一丝缝隙合上。 “跑、快跑——”狼刀上马,带着其余还活着六人齐齐逃窜。 陆行走到白脸儿的身前,平摊着一张手,沉默不语。二爷握着刀的手一紧,周遭的镖局打手亦是觉得呼吸艰难。 “姑娘,有手帕吗?” “你——”白脸儿愣住了,眼中闪过惊讶,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是个姑娘?” “给你手帕。”白脸儿问归问,很是听话地递上一副手帕。 陆行接过手帕,先是把脸上的汗擦了,再是将双手擦干净,说道:“手帕很香,姑娘长得也还行,此间的酒也算不错。” “什么叫长得也还行?”白脸儿许是不服气,当即便要将盘着头发的帽子取下,要让身前的这位少年英雄好生看看。 “唉,”陆行手背抵在白脸儿抬起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道:“别了,萍水相逢,无需如此。” 宋老头跪在陆行跟前,叩首道谢:“老头子谢过少侠救命之恩,请受我一拜。” 二爷亦是上前一步,道:“少侠威武,二爷我佩服,不知少侠欲往何处?” 陆行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唉,萍水相逢罢了,几位就别多想了。” “手帕还你,”陆行将手帕向前一递,是对着白脸儿说的。 白脸儿撇嘴道:“才不要呢,你都用过了。” “公子愿意与我们同行吗?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白脸儿说着,眼中满是期待。 陆行轻摇头,似是不愿久留了,他右手摸掉玉柄塞子,一抹流光从养剑葫中窜,引得众人目光惊异。 “我走了,手帕上我留了个字。”陆行御剑而行,只一瞬便消失在天际,倒是天空有一方手帕落下。 手帕脏兮兮的,却被白脸儿小心接住,其上写了一个“雪”字。 “雪?陆行?御剑飞行……雪津城、北地世子,莫非?” 白脸儿忽地抬首,却是再也寻不到陆行离开的方向,目光闪烁,只道此生错过。 …… 御剑飞行,化为一道流光越过平原五隘,直往贾城的方向而去。 “唉,去了照南轩可就要动身离开了,要不,去瞧瞧魏颖?”陆行心念一动,说去便去,辛乙和魏颖尚有联络,他自是知道魏颖的居所的。 此刻,一处简陋的院子里。 魏颖拿着锄头拨弄着一亩大的菜地,耐心的将边角的杂草尽数敲断,再是用小木勺将水一株一株灌溉上,做完这一切,她才回过身子,正瞧见一个男人正在仰面喝水。 “你……几时回来的?”魏颖连忙上前,手中木勺也跌落了,一把抢过瓷碗,义正严词道:“这是我喝过的,你要是口渴,我再给你倒一碗。” “你没去照南轩吗?辛乙为何没来跟我说?”魏颖绕过陆行,从院子里取出一个木篮子,里边装着不少点心。 “这都是辛乙过往送来的,我没怎么吃,你不嫌凉的话,就干嚼着吃吧。” 陆行右手探出,抓在了魏颖的手腕上,道:“没去照南轩,先来看看你。” “放手……放手!”魏颖抬头看着陆行的眼睛,怒视道:“陆行,我犯不着你来可怜我,没有你,我一样能活的很好,至少我前半生都是这般过来的。” 陆行只要放开手,在魏颖目光的威胁下,他两指捻着一块糕点嚼着,再是喝着魏颖递来的一碗水。 “东西也吃了,你且听我把话说完,”陆行咽下嘴中的糕点,说道:“随我回北地,我定然不负你。” “负我?”魏颖蹙眉,似是像在听一个笑话,“我于你陆行,毫无瓜葛,世子大可过门而不入,颖绝不强求。” “就真不肯呗,我陆行哪里糟糕,让你魏颖这般看不上?”陆行也是有些急了,语气有些冲。 魏颖没再出声搭理,直到连退带揣地将陆行送出院门,她将木门重重一关,冷声道:“私闯民宅,小心我报官了。” 陆行立于门前深呼吸,见到有不少行人注意到此处,他连忙迈步跑进巷子中躲起来。若是让人知道他被寡妇扫地出门,非要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