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成了王爷的旺夫锦鲤小娇妻》 第一章 魂断封后大典 夙寒国元昭四十二年。 先帝驾崩,太子傅霆轩继位。 湛星澜在成为太子妃的第二天,被册封为了万人之上的当朝皇后。 华丽无暇的皇后冕服加身,她一步步踏上数百阶的高台接受百官朝贺。 “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百官齐声恭贺,朝臣们无一不垂首拜服。 一个瘦小的黄门捧着银托奉于帝后面前,红绸之上是两只盛满清酒的金樽。 傅霆轩勾起嘴角,端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放在了湛星澜的手中。 “此酒饮下,今后朕与梓童共享这盛世繁华。朕许你的万里江山,今日总算得以兑现了。” 湛星澜嘴角微扬,朱唇轻启,纤细的手指捏着金樽一饮而尽。 突然,腹部一阵剧烈的绞痛,金樽掉在地上滚到了傅霆轩的脚边。 精致的妆容逐渐扭曲,湛星澜痛苦的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她朝傅霆轩伸去手,可傅霆轩却冷漠的看着她,犹如神明睥睨蝼蚁。 喉中血腥与辛辣混杂的气味充满鼻腔,湛星澜颤抖着抬起手轻抚了一下嘴角,鲜红的血迹在华服的映衬下如此可笑滑稽。 “星澜,你安心的去吧。不过在你临死前,我可以让你死个明白,也算全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忠心。” 傅霆轩俯下身嘲弄地掐着她的脸颊。 “其实我从未爱过你,与你在一起不过事看中你娘家的权势与兵权。你那个武将父亲和你两个兄长惨死沙场也是我一手策划。他们被活生生的扒了皮吊在敌营,听说临死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要下去陪他们一家团聚了。” 短短几句话字字锥心,犹如利箭插在她的心上。 “为什么!” 她不明白从前那个视她如命的男人为何要这么对她。 鸩毒毒发极快,她感觉五脏六腑如烈火灼烧,眼泪混杂着血液从眼角流出,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嘲笑声越来越小。 傅霆轩大笑着抬脚将她从三丈高台踹了下去。 “把这个万恶的妖女给我碎尸万段!” 高台之下,湛星澜头破血流,衣衫凌乱。数十个兵士拿着冰冷的长枪刺入了她的身躯。 明黄色的华服被染成了红色,珠翠满缀的凤冠之下淌着血流。 湛星澜躺在汉白玉石上,流下了最后一滴血泪。 一幢小别墅里,淡黄的灯光映照在书册的最后一页。 被人称作“小神医”的医学博士程星儿叹息一声,合上了这本追了两个月的小说,就在书页即将合上的时候指尖不慎被书页的边沿划伤。 痛觉传来,她的眼前忽然一黑。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胸口又传来一阵猛烈的疼痛。 家里那只名叫“桃子”的哈士奇狂吠不止。 等她平复下来后,耳边已经没有了犬吠声,强烈的光线刺的她睁不开眼。 明明是夜晚哪来的阳光?而且盛暑天里怎么会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她抬手遮住阳光,眼睛也慢慢适应了强光。 然而引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惊掉了下巴,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静谧富丽古色古香的庭院。 四周金黄的树叶摇摇欲坠,地上却没有一片落叶。院内整洁明净,墙角几乎连一颗杂草都没有。 雕栏玉砌的楼阁矗立在院落的正北方,悬挂于飞檐之上的牌匾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望舒阁。 “这不是湛星澜住的地方吗?” 一股记忆涌入了程星儿的脑海,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楼阁,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小心翼翼的走进楼阁,一缕袅袅沉香烟充盈整个房内,淡粉色的纱帐层层重叠。 这里的一景一物都与书中湛星澜所居的地方一模一样。 原书中的湛星澜出身于夙寒国京城,乃明国公的幺女,上面只有嫡亲两个哥哥,在千宠万爱中长大。 由于明国公是武将出身,所以她自幼便喜爱舞刀弄枪,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而她这个锦衣玉食堆起来的国公千金,却为了一个薄情寡性的太子断送了自己与整个家族的性命。 湛星澜十六岁时被指给了双腿残废的翎王傅玄麟,可她对太子一片情深不愿负他,便处心积虑解除了与傅玄麟的婚约,拼尽一切为太子出谋划策只盼有朝一日能嫁与他为妻。 然而一切都是不值的。 程星儿坐在妆台前望着这张绝世容颜,她终于接受了自己穿书成悲惨女主这件事。 指尖传来的刺痛时刻提醒着她这不是在做梦,但那伤口却不是被纸张割伤的锯齿状伤口,而是刀刃所伤的切口整齐的伤口。 “靠!” 程星儿记得湛星澜的手指被割伤是在十六岁的时候。 她在建议太子傅霆轩在各王府安插眼线后便与傅霆轩一同遇袭,和歹徒扭打之间她始终将傅霆轩护在身后,此间不慎被利剑划伤。 “以这伤口愈合的程度推算,傅霆轩应该已经开始准备安插眼线了。” 傅霆轩能够在其他四个王爷的压迫之下顺利登基,除了因为他是嫡长子外,还有暗线在王府传递回来的情报。 “如果让他得逞,那我想活命不就难了吗?不行!故事绝不能按照原书发展!” 程星儿眼下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四个王爷之中选择一个扶持与太子抗衡,第一步就是阻止太子安插的眼线进入王府。 只要能让傅霆轩从太子之位上滚下去,她就有机会活命。 一个时辰后,程星儿望着镜中俊朗的面孔轻笑了一下。 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新时代女性,不掌握号称“东方四大邪术”之一的化妆术都不好意思出门,化妆如换头,分分钟就搞定了。 湛星澜因为喜好练武,所以衣柜之中有一半都是男装和束胸,这省去了程星儿不少麻烦。 一套衣服换完,方才还娇俏动人的小娘子眨眼就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程星儿为保险起见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封书信,自己突然不见了必定会引起整个明国公府的大乱,于是便在信上说自己思念亡母,特去崇音寺静修祈福,希望父亲与哥哥们千万不要来打扰自己。 留下书信后她便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一路打听询问,穿过大街小巷终于来到了庄严肃穆的翎王府门前。 翎王府正在招募护卫,王府外排起了一条长龙。那些应招之人一个个身材魁梧,体型彪悍,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 程星儿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排在队列最后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虽不似旁人那般一身腱子肉,但步伐身姿都颇为矫健。 这是太子死士的特征。 旁人或许不知,但她却了如指掌。 “这位小哥,买不买柿子呀?” 程星儿上前低声嘀咕了一句。 男子果然上套,这种暗语只有太子近身才知晓。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程星儿,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逐渐放下了戒心。 “小兄弟,借一步说话。” 程星儿跟着男子离开了队列,来到不远处幽暗的小巷子里。 男子警惕的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确认没有可疑人物之后才看向程星儿。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殿下有令,翎王狡猾难缠,特由我接替你做暗线。” 程星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你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说!你到底是谁!” 说话间,男子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程星儿的喉咙。他指尖的力道足以在三分钟之内将她毙命。 程星儿来不及做反应,只得死死抱住男子的手臂。 男子又加大了手中的力度,程星儿瞬间面红耳赤,青筋暴起,她在短短几分钟内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脱身的办法。 “老子是你爹!” 她费力的挤出了五个字,然后迅速从对方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匕首刺中了对方的曲池穴。 一股鲜血从男子的手肘处喷涌而出,掐着程星儿的手也松开了。 他面露痛苦的后退了几步,捂着伤口痛到说不出话。 “杀人我没你在行,但是扎针你比不过我。小辣鸡,回去再练二十年吧。” 程星儿揉了揉紫红的脖子,撂下狠话便离开了小巷子。 这么轻松就搞定了太子死士,这运气也太好点了吧。看来接下去的路也不一定会很难走嘛。 翎王府外越来越热闹,不少老百姓都站在街上围观。 只见翎王府大门敞开,偌大的前院摆起了擂台。一般是由两人一组进府比武,比较随机,也看运气。 比武之人点到为止,死伤不论,凡是敢来应招之人都是签了生死书的。 没点不怕死的血性,也做不了王爷的护卫。 果然想进王府没那么容易。 程星儿看着桌案上的生死书,提笔写下了程星二字,这看着也还像个男人的名字。 翎王府接二连三的抬出了几个壮汉,更有甚者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哀嚎声几乎响遍了整条街道。 见到这血淋淋的场面,程星儿僵硬的吞了吞唾沫。 她这小身板可比壮汉差远了,若是被活生生打死了,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现在迷途知返好像还来得及。 程星儿仗着身高优势,在众多八尺大汉之中默默地往队列外头挪动脚步。打不过就跑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下一个,程星!” 高亢的嗓音怔住了程星儿。 完了,这下躲不掉了。 第二章 残废王爷会暗器 偌大的王府,十数个护卫并排站在傅玄麟的身后。 傅玄麟那清冷俊逸脸庞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有种生人勿进的高冷气质,但他身下的轮椅总是能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程星儿望着他的脸,才发现书中对他的描写简直是太草率了。 什么刀削般的脸庞,深邃的星眸,高挺的鼻梁,用这些词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的俊朗。傅玄麟简直是天人之姿,仙人之貌,妥妥的男主脸嘛。 程星儿在心里又狠狠地骂了一遍女主眼瞎,好好的帅哥不要,非要一个人渣。 “喂,你看什么呢?” 这一声洪亮的呵斥把程星儿拉回了现实,她这才看到对面已经站上来了一个大块头。 那人一身的腱子肉,脸四四方方的充满了杀气。 “请赐教。” 程星儿稳住气息,眼神坚定。 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慌,气势也是比武中重要的一环。 大块头看着这小子身材瘦小,无论长相还是说话都娘们唧唧的,瞬间觉得稳操胜券,还庆幸自己占了个大便宜。 他攥紧了拳头凝聚力量朝着程星儿的面门砸来。 程星儿突然觉得喉头一紧,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眼见大块头面目狰狞而来,千钧一发之际,程星儿下意识的闪身躲了过去,一阵拳风从她脸颊前扫过。 如此强劲的拳力,若挨上一拳她就直接领盒饭了。 看来不动真格的是不行了,程星儿趁势出拳击中了大块头腋下一寸的位置,此处是人体较为脆弱的地方。 果不其然,那大块头突然表情痛苦起来,长臂朝程星儿的脑袋扫去。 这大块头招招都往头上招呼,这是要下死手啊。 程星儿的脑袋飞速运转,方才看见大块头左脚有些跛,但又不像是有伤的样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一个弓腰转身饶过了如铁一般的长臂,背对着大块头抬起脚便朝他的脚面狠狠踩下去。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众人瞧着程星儿占据上风都惊呆了。 程星儿盈盈一笑,脚下的力道又狠了几分。 “今天就让爷爷我给你好好治治甲沟炎!” 说罢,程星儿朝后飞起一脚,正中大块头的胸口。 虽造不成实质性伤害,却将二人的距离拉了开来。 大块头疼得直跳脚,怒气蹭蹭脑门儿上冒,不一会儿脸都憋红了,活像一头焖熟了的猪头。 “臭小子!看老子不杀了你!” “哎呀,我好怕怕呀。” 程星儿也不甘示弱,干脆挑衅了起来。 果然,大块头恼羞成怒又攥紧了拳头朝她冲来,这一次甚至能看见大块头手臂暴起的青筋。 大块头的步伐震得擂台都在晃动,程星儿却始终淡定的站在原地不动。 就在众人以为程星儿放弃挣扎的时候,大块头却扑了个空,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而程星儿正勾着脚侧身看着大块头。 “不好意思啊,我这脚不长眼睛,你没事吧。” 话说着,程星儿就朝他走过去,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踝处,紧接着就是嘎巴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还十分有先见之明的捂住了耳朵,瞬间一声杀猪般的哀嚎又响彻王府了。 程星儿幽幽的挪开了脚。 “不是要杀了我吗?还来吗?” “不来了不来了,我认输,小英雄饶我了吧。” 大块头连连告饶,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看着人畜无害,其实心黑得很啊。 “这一局程星胜!” 看着大块头肿起来的脚踝,程星儿故作惋惜的摇了摇头。 接下来便是入围者再逐一与傅玄麟的近身侍卫百里墨对打,只要能接他两招便可入王府做护卫。 程星儿记得这个百里墨,他是夙寒国顶尖的武功高手,能与他过招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清。 前几个和百里墨过招的人仅在第一招就被折断了手臂。 程星儿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十分后悔自己决定扶持傅玄麟。 现在她骑虎难下,若是她死了能回到现代也就罢了,可是以她看了无数小说的经验,能轻易回去的概率几乎为零。 “程星是吧,该你了。” 百里墨冷冰冰的看着她,那眼神好像要把她碎尸万段一样。 她缓缓走上擂台,双手攥紧了拳头。 突然,百里墨一个箭步冲到了她的面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已经被牢牢地钳住。 这家伙可比大块头敏捷多了。 百里墨的手抓着她的手臂便是一拧,程星儿借着他的手劲顺势点地空翻。 似乎是没想到她能接下,百里墨顺势又反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往地上压,这招速度之快几乎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程星儿被摁倒在地,脖子被掐得洇出了鲜红色。 又是锁喉!这些人怎么都一个套路? 她飞起一脚直朝百里墨的后脑勺踢去,百里墨为躲避她飞起的脚只得松开了手。 二人一下子拉开了距离,百里墨站起身来颇为赞许的看着她。 “程星,留用!” 主角光环可不是盖的,程星儿暗自庆幸。 她抬手摸摸了脖颈,幸好没被撅折了。 留用的一共只有八人,他们都被安排在了王府东南角的一处住所。 程星儿看着面前贯穿一整面墙的大通铺心里飚出了一堆不能言说的国粹。她是女儿身啊,和一堆大老爷们儿住在一起是万万不可的。 “百里典军,我恐怕不能住这儿。” “为何?” 其余七个护卫齐刷刷的看向了程星儿。 “我这人吧打小就有夜游症,万一我半夜穿着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坐起来,走到哪个兄弟床边又摸又咬的,把人吓着了我可担不起责任呀。”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离得她远了一些。 “典军,要不,还是让他单独住一间吧。” “是啊,万一他发病了多瘆人啊。” 众人议论纷纷,百里墨思索片刻只好同意将她单独安置。 程星儿松了口气,百里墨给她安置屋子小是小了点,至少不用跟几个大老爷们儿住一起了。 现在已经进了王府,下一步就该给傅玄麟治疗腿伤了。 说起来,傅玄麟也是可怜得很。 他的生母是纯贵妃,曾是皇宫之中荣获专宠的女人。只是她一向不喜争斗,对皇帝也一直不冷不淡,不过皇帝对纯贵妃却是一心一意。 后来在傅玄麟五岁时便有传言说纯贵妃与人私通,皇帝得知后大怒,结合纯贵妃对他不冷不淡的表现便认定纯贵妃与人有染。 皇帝一怒之下将纯贵妃幽禁深宫,并把年幼的傅玄麟交给了皇后抚养。 从那以后皇帝便不再宠幸任何人,专心政务。 或许是出于对纯贵妃的怨恨,皇帝不再疼爱傅玄麟,他也成了最年幼且最不受重视的皇子。 傅玄麟八岁那年,不知为何独自走进了摇摇欲坠的宫殿,偏巧一根木梁朝他砸下,他的腿便就此落下了毛病。 从那以后,残废的傅玄麟更加不受皇帝待见。 程星儿自从见到了傅玄麟就愈发坚定了要治好他的决心,这么一张绝世的脸,可别浪费了呀。 转眼已是午时,翎王府撤了擂台,一切归于平静。 侍女们捧着一道道膳食送进了傅玄麟的寝殿里,转眼紫檀桌案上就摆满了各种素菜。 “你们都退下吧。” 百里墨挥了挥手,侍女们便俯身出去了。 “那几个人盯紧了,先别打草惊蛇,暗中监视即可,鱼上钩了自然会扑腾出动静。” “属下明白,但若是有人对王爷不利,属下必将其立地诛杀。” “太子一心想让我死,杀了他的死士岂不是明目张胆与他作对?更何况,今日翎王府大张旗鼓的招募护卫,后有无缘无故的死了人,太子必定会拿此事在陛下面前大做文章。” 傅玄麟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明明是事关党争之事,却被他说的云淡风轻。 “可万一太子的死士下毒手,王爷也要视若无睹吗?” “太子的死士可金贵得很,用来杀我大材小用。” 黑亮如漆的双瞳划过一抹深沉。 入府半天程星儿已经将傅玄麟的生活习性摸得一清二楚,下人们说傅玄麟每天晚上都会喝一碗安神汤。 这可是个好机会,只是这一切太过顺利了,反而不太对劲。 入夜后,程星儿偷偷摸摸溜到了后厨,在傅玄麟的安神汤里下了足量的蒙汗药。 管他傅玄麟是什么牛鬼蛇神,先迷晕了再说。 今晚夜色撩人,程星儿的影子被月光拉的修长,她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寝殿门前。 吱吖一声打破了皎月下的寂静。 程星儿小心翼翼的探出个脑袋往殿内张望,月光透进殿内,深色的地板被照得发白。 她扭动见塌上的人一动不动便放下心来,将还在门外的半个身子挪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 偌大的寝殿内充满了安息香淡雅宁静的气味,程星儿稍稍紧张的心情也被这味道渐渐安抚了下来。 她粗略看了看寝殿的装潢,朴素之中又尽显华贵,一点都不像不受宠的王爷该住的地方。 “唰!” 一支透着寒光的飞箭朝程星儿的咽喉射了过来。 程星儿一个躲闪,那飞箭便直插入了门框上,看其手劲力度分明是不打算留活口的,她瞬间感觉后脊一阵发麻直窜脑门。 “什么人!” 第三章 围猎 榻上的傅玄麟已然坐起身来,披散的头发柔软顺滑遮挡了他的半张脸,即便如此也并未减弱他凶狠目光中的戾气。 湛星澜石化当场。 怎么会这样?明明下了足量的蒙汗药,为什么他还这么清醒? 突然,三道寒光带着戾气划破夜色,程星儿后退半步下腰躲闪,利箭几乎紧贴着她的双眸划过。 利箭飞过,程星儿迅速起身。 见傅玄麟不打算放过她,赶忙解释:“王爷,我是今日刚入府的护卫程星,无意中闯入了王爷寝殿还请王爷恕罪!” “程星?” 傅玄麟想起了今日摆擂台时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小伙子,难道他就是太子派来的暗线? “大胆程星,私闯本王寝殿乃重罪,来人!把这个细作给本王拿下!” 这都哪儿和哪儿啊,程星儿一脑门官司。今夜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料,这一会儿的功夫她都成细作了。 “王爷明鉴,小人患有夜游症才不慎闯入了您的寝殿,绝非细作啊!” 就在此时,寝殿门被打开了。 冰冷的剑刃搭在了程星儿的脖子上,程星儿本就穿的单薄,这冰凉锋利的触感激得她后背一阵寒颤。 “属下来迟,让王爷受惊了。” 百里墨面如冷铁,比那剑刃还要冷。 殿内一阵寂静,程星儿僵着身子不敢动弹,今日打擂台时她便知道自己不是百里墨的对手。要是她现在乱动的话,说不定脑袋直接可以去住单间了。 “百里,此人说他患有夜游症,可属实?” “回禀王爷,确有其事。” 闻言,傅玄麟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百里墨得到授意便将佩剑收回了剑鞘。 程星儿紧绷的身子脱离死亡边缘,周身的麻木感总算缓和了下来。 “你,往后不准再进本王的寝殿。若有下次,定惩不饶!” “是,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告退。” 傅玄麟冷冽的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方才的杀气顿消。 “派人盯着他。” “是,属下遵命。” 若非他有百毒不侵的体质,喝出了安神汤里的蒙汗药,恐怕此刻已身处在危险之中了。这些年他活得小心谨慎,就怕像当年一样被人谋害致双腿残废。 夜色渐深,程星儿辗转反侧,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傅玄麟没有被蒙汗药迷晕。 草率了,现在傅玄麟必定对她十分戒备。 看来想给他治好双腿只能另辟蹊径了。 次日,程星儿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吵醒了。 梦里她正与一个蒙面男子泛舟湖上,郎情妾意好不浪漫,叩门声越来越急促,美梦再也续不上了,程星儿顿时火冒三丈。 “谁啊!不知道搅人清梦等于谋财害命吗?” 程星儿一下子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穿越了。 “程星,百里典军有事吩咐,就等你一个人了。” 外头的男人还在不断地敲门。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来。” 外面的人影得到了程星儿的回应才转身离开。 翎王府内,八名护卫站得板板正正的看着百里墨。 “重阳日将至,每逢此日陛下都要去西郊围猎,当日王爷与百官需伴驾同行。你们八个作为王爷的随行护卫,需时时刻刻看顾好王爷的安危。若有差池,军法处置。” “是!”八名护卫齐声喊道。 程星儿目光如镜,真是天赐良机啊,围猎之日她便可名正言顺的接近傅玄麟了。 不过她记得原书里自己是作为官家千金随父一同伴驾的,当日还曾遭毒蛇袭击,是傅霆轩将她公主抱在怀里送去营帐,又为她请来太医救治的。 她自幼怕蛇,要是真如书中那样发展,恐怕她能尖叫出海豚音来。 但她现在已然改变了历史走向,说不定也不会发生了。 程星儿脑袋里胡思乱想着,全然没发觉眼前正站着一个高大的人死死地盯着她。 “程星,程星。” 站在她身侧的人用手肘顶了顶她,却对上了百里墨犹如寒冰的眼睛,顿时吓得噤了声。 程星儿意识到情况不对,缓缓地抬头看向百里墨,僵硬一笑。 “典军有何吩咐?” “今日迟到半刻,就罚你就沿着王府的墙沿跑十圈,算是小小惩戒。若午时前完不成,午膳就别吃了。” 百里墨撂下一句话便沉着脸离开了。 十圈!翎王府在京城之中独占一坊,一坊少说也有六百亩。 这跑十圈下来足有两万五千多米,程星儿在心里咒骂了百里墨八百多遍,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程星儿咬牙应下,这怕连带着昨晚她私闯寝殿的罪过也一并罚了。 秋末的太阳虽不很热却十分刺眼,程星儿迎着太阳跑得步伐越来越慢,军训都没这么辛苦。 坐在池中之榭的傅玄麟坐在轮椅上优雅的端起素色莲纹茶瓯。 一阵微风拂来,额间自然垂落的发丝轻搔着他挺拔的鼻梁,茶之热气升腾被风吹散。萧瑟的院中偏傅玄麟穿着一袭宝蓝色锦服,明艳而庄重。 傅玄麟望着远处用小碎步奔跑的程星,微微蹙起了眉头。 哪有暗线如此蠢钝,刚来第一天就做出私闯寝殿这么引人注目的事情,以太子的脾性是绝不可能派一个这样的人来做暗线的。 难道程星真的患有夜游症?还是说他另有目的? “此人的来历还没查清楚吗?” “回王爷,京城的户籍簿属下都查过了,此人并未登记在册。” “果然有问题,传本王的话,吩咐未见山的人去查,万不可打草惊蛇。” “属下遵命!” 转眼已至重阳日,靖帝携岳后出行西郊围猎场,太子与各家王爷随行左右。 文武百官及家眷早已在围猎场等候多时。 程星儿跟在翎王府马车后面,前两天跑了两万多米她的腿到现在都还酸痛难忍。幸而今日无须穿那身笨重的铠甲,否则她连一步都不想走。 圣驾行至营帐,太子一跃从马上跳下,径直走向岳后的銮驾扶着岳后款款下马车。 这一幕被靖帝看在眼里,赞许的点点头。 齐王傅泓尧满脸不屑,冷笑一声。 “哼,装模作样。” 他在皇子之中排行老四,与老五简王傅凛绪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他们的生母胡婕妤出身卑微,靖帝也不甚宠爱,再加上这些年胡婕妤一直被岳后打压,与身置冷宫别无二致,因此日子过得十分不如意。 也因为岳后的关系,傅泓尧最看不惯傅玄麟。 “四弟,三弟不过是尽孝心罢了,不必如此疾言厉色。” 说话的是排行老大的庄王傅子淳,他的生母是靖帝还未登基时纳的良妾,靖帝登基后便将他生母封为了盛昭仪,奈何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只是个昭仪。 “大哥好脾气,我却看不惯他这般装腔作势。” 说罢,傅泓尧便翻身下马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程星儿目睹一切,这个傅泓尧果然和书里写得一模一样,冲动无脑还是暴脾气。 不过引起她注意的并不是傅泓尧和傅子淳,而是一直在他们身后不动声色的傅凛绪。因为在原书中,这个家伙是心狠手辣的男二。 靖帝到场,文武百官与女眷们齐声恭迎。 诸王都站自然地在了靖帝身侧,唯独傅玄麟十分自然地躲在角落里。 明明都是皇帝亲生的,傅玄麟却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到大他都只能看着别人父慈子孝,渐渐地他的心也从不能理解变得逐渐麻木了。 程星儿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竟然有些心疼傅玄麟。 “诸卿平身,今日围猎无分官职高低,只要是拔得头筹者,朕重重有赏!” 话音一落,靖帝便跃跃欲试率先上马。 “太子与诸王许久未狩猎,不知技艺是否倒退了,朕可是对你们寄予厚望,别叫朕失望。” 傅霆轩赶忙开口,“回禀陛下,皇后殿下近日咳喘不止,身体欠佳。儿自请留在帐中侍奉皇后殿下,请陛下恩准。” 靖帝面色瞬间黑了一下,转而又轻笑了一声。 “太子孝心可嘉,准。” 话音落,靖帝便策马扬鞭一骑绝尘而去。 傅泓尧厌恶的看了一眼傅霆轩,一跃上马紧随靖帝其后,傅子淳与傅凛绪在给傅霆轩行礼过后也匆匆往密林深处而去。 武将们陆续上马,其他不愿去猎场的人可随意走动,营地周围还特地设有供娘子郎君们玩乐的营帐,即便不善骑术之人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众人哄散而去,没有人注意到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的傅玄麟。 围猎这事儿自然是跟他没什么关系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他。 可他就算是做个小透明也不得不来,作为王爷必须随行这是靖帝钦定的规矩,然而靖帝从没有因为他的腿疾而对他格外优待。 营帐之中的欢声笑语,猎场上的马儿嘶鸣与他格格不入,这个时候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待着。 “王爷,陛下还是在意您的。” 百里墨最懂他,可惜他只是个武夫不会说安慰人的话。 “不必多言,这些年我已习惯了,他是否在意我早已与我无关。” 傅玄麟面不改色,似乎他真的不是很在意。 百里墨也不再言语,默默地推着傅玄麟往林中走去。 另一边程星儿慌张地在偌大的猎场左顾右盼,只是多看了几眼傅凛绪罢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傅玄麟的人影了呢。她今天可是有任务来的,她越发焦急的准备去寻找傅玄麟。 突然,一只手捂在了程星儿的嘴上。 “嘘,不想让人知道你是湛星澜就别说话。” 第四章 身份暴露 靠,这就被人认出来了?这怎么可能? 程星儿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正准备掰他手指,却被那人更加狠得钳制住了。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她面前。 “星澜,你别闹了。” 这么称呼她看来他是与自己关系极亲密的人了,不过她还不太适应别人把她当做湛星澜。 “不是,你们”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这俩货是谁就被他们一左一右架了起来往一座偏僻的空营帐走去。 “诶诶诶,放我下来!” 等到了营帐内,两个一米八几的人才把腾空的程星儿放了下来。 “你俩谁啊?” “还装,我和墨北刚才就认出你来了,你怎么会和翎王在一起?留下一封书信就突然不见了,你知不知道父亲很担心你啊。” 刚才那个钳制住她的人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不过从他的表情却看不出生气,倒是担心更多一点。 墨北这两个字成功唤醒了程星儿的记忆,湛南璟和湛墨北是她的两位亲哥哥,他们一文一武,对湛星澜很是疼爱。 只可惜他们最后都落了个剥皮惨死的下场。 “大哥二哥?” 程星儿试探性的喊了出来,不知为何,看见他们心里突然有点暖意。 她化妆化成这样都能认出她来的,这两个哥哥一定是爱她爱在了骨子里。 “你还知道我们是你哥哥啊。说吧,你到底在干嘛?为什么女扮男装跑去翎王府了?” 湛南璟一听她喊哥哥瞬间软和了下来,谁让她是他们唯一的妹妹呢。 “现在我还不能说,等以后我再告诉你们好不好?” “不好,你现在不说,我就到父亲面前告发你。” 湛墨北无视了她祈求的表情露出了威胁的目光。 “别,我说。” 这要是告诉她那个一点就着的父亲那可不得了,说不准他老人家能直接带人杀到翎王府去。 “大哥二哥,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能告诉父亲啊。” “放心吧。” 湛南璟打了包票。 “其实,我是在考察我未来的夫婿。” “夫婿?谁?傅玄麟?你在说笑吧,你的心上人不是太子吗?” “二哥,你小点声!” 程星儿眼神警告,湛墨北讪讪的闭了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行,是阿娘托梦告诉我的,她说傅玄麟就是我未来的夫婿,所以我才来考察一下他的。” 程星儿信口胡说,总不能告诉他俩她是为了活命才去接近傅玄麟的吧。 两个人听了她的话面面相觑,显然是不相信的。 “澜儿,你胡说也打个草稿吧,你都不知道阿娘长什么样,她怎么给你托梦啊?” 湛墨北无情的戳穿了她。 “我,幻想的,不行吗?” 程星儿尴尬的抿了抿嘴唇。 “罢了罢了,你不愿说便由你吧。只是有一点,傅玄麟性子阴沉,绝非好相与之人,你千万要保重自身,尽快脱离翎王府。还有,不许给父亲添麻烦。” 湛南璟嘱咐着,他看得出她在撒谎,却也知道她性格执拗,就算他现在把她敲晕了带回明国公府她还是会悄悄溜走的。 与其那样,还不如由着她。 “多谢大哥二哥,我就知道你们最疼我了。” 程星儿知道自己过了这一关,立马卖起乖来。 突然,营帐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南璟,墨北。” 营帐中的三个人听见声音瞬间都慌了神。 “完了,是父亲!” 湛墨北一个箭步冲出了营帐,又顺手拉住了帐帘,刚好赶在了湛伯峰掀帘之前冲了出去。 “嚯!你这小子跟个大黑耗子似的冲出来想吓死老子吗?” “父亲,您这话说得,我要是大黑耗子,那您不成老黑耗子了吗?” 湛伯峰瞬间胡子都气飞了,铁一样的巴掌一下就打在了湛墨北的脑门儿上。 “臭小子!鬼鬼祟祟!” 说罢他也不理会蹙眉捂头的湛墨北,一下子掀开了帐帘。 然而出乎二人的预料,账内一览无遗,只有一个强装镇定的湛南璟站在帐中央尴尬的朝湛伯峰笑着。 “你俩在这儿干嘛呢?” 湛伯峰说这话就在账内东翻西找,可这帐子里除了桌案软席就没别的什么了。 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湛墨北惊讶的看着湛南璟,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父亲,我有些吃醉了酒,墨北扶我来进来休息会儿。” “啊,对对对。大哥不胜酒力父亲是知道的,若是一会儿陛下回来看见他这醉醺醺的样子也有损父亲的颜面呀。” 兄弟俩一唱一和,湛伯峰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你们不惹事就好,今日太子还问及澜儿在何处,若太子跟你们问起澜儿,知道该怎么说吗?” “父亲放心,我们一定不告诉太子三妹在哪儿。” 湛伯峰闻言点了点头,又扫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可疑之处才离开。 悄悄从帐子里爬出去的程星儿不禁感叹这兄弟俩的大义,要不是他俩给她打掩护,只怕挨打的就是她了。 此时已将至晌午,太阳也暖和了起来。 躲在帐子里饮酒作乐的众人也三三两两的走出了帐子散步。 程星儿扫视了一圈,却没瞧见傅玄麟的身影,她只得继续往偏僻之处找去。 果然,她在营帐外的一片小林子里看见了他的身影。 不过和傅玄麟待在一起的却不是百里墨,而是傅霆轩。 “十一弟,我可是到处找你呢,你怎的跑这儿来了?” “太子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傅玄麟冷漠至极,他连看都不想看太子一眼。 “说起来你也是皇后抚育长大的,今日皇后抱恙你却在此躲避是何道理?为人子的竟不忠不孝不侍奉在侧,也难怪陛下不待见你。” “当年岳后引我入危殿,设计使我双腿尽断,此事太子难道不知吗?又何必在这儿说这些恶心人的话。” 害傅玄麟腿残的竟然是岳后?程星儿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竟敢污蔑皇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说罢傅霆轩冷笑一声抬起一脚踩在了傅玄麟的腿上,好像在踩一个无关紧要的死物一样。 “像你这样的残废活在世上有什么用?你跟你的生母纯贵妃一样都是贱种,生来就只能做别人的垫脚石!皇家有你们这对肮脏的母子真是耻辱!陛下太过仁慈,若换作我早就将你和白溶月关在冷宫里发烂发臭了!” 一句句的骂声不堪入耳,太子的表情也逐渐变态扭曲。 程星儿看着傅玄麟被这样欺辱瞬间来气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看着文质彬彬的傅霆轩居然在兄弟面前也如此下头,她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棱角分明的毫不手软的掷向了傅霆轩的脑袋。 可她也忘了,傅玄麟可是个暗器高手,他立马就发现了她所在的位置。 “咚!”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傅霆轩的后脑勺流了出来。 “谁!” 傅霆轩捂着头回头看去,却看不见任何人。 鲜红的血流顺着他的手臂流了下来,阵阵疼痛让他的眼前模糊起来。 “啊!霆轩哥哥!你受伤了!” 一个瘦弱的女子捂着嘴担忧的跑向了傅霆轩,眼眶微红的扶着他。 “怜儿,你怎么来了?”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看见了心上人,傅霆轩变得温柔了起来,与方才张扬扭曲的样子判若两人。 “霆轩哥哥,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在这儿?还受了伤啊?” 席怜儿抽吸着鼻子,眼泪说掉就掉。 “翎王殿下,就算你妒忌霆轩哥哥做了太子,也不该下如此狠手啊,他到底是你的兄长,背后算计别人岂非小人行径?” 傅霆轩拍了拍席怜儿的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 “我没事,怜儿。扶我回账,请太医帮我疗伤。” “好,霆轩哥哥小心点。” 傅霆轩回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傅玄麟,他笃定是傅玄麟的人伤了他,这笔账他记下了。 两个人一高一低的背影逐渐远去,程星儿握着拳头从树后走了出来。 “原来她就是席怜儿。” 原书中傅霆轩的白月光席怜儿,妥妥的白莲花,一直诬陷湛星澜欺负她,惹得傅霆轩越来越厌恶湛星澜。 这两个人蛇鼠一窝,难怪臭味相投心心相惜! “程星。” 傅玄麟发现了她,猜到是她出手伤了傅霆轩,语气也比之前柔和了一些。 听到呼喊声,程星儿收回目光朝他走了过去。 “王爷,好巧啊。” 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这么尴尬生硬的寒暄她是怎么说的出口的。 “是挺巧的,你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不妨说给我听听。” 傅玄麟玩味的看着她。 “王爷您说什么呢?您是不是误会了,我刚刚才过来啊。” 这种说辞别说傅玄麟了,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 冰冷的眸子垂下,他不再继续追问,反而自顾自的推着轮椅两边的侧轮想往营帐的方向去。 木制的轮椅笨重,傅玄麟推得吃力。 “王爷,我来吧。” 傅玄麟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殷勤的程星儿。 “你就一点都不奇怪百里墨为何不在本王身边吗?” 她确实不奇怪,因为此刻的百里墨正“一泻千里”呢,而给百里墨下药的人正是程星儿。 “王爷怎知我心中疑惑?百里典军向来是寸步不离王爷身侧的,今日这是上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傅玄麟便抓住了程星儿准备去推轮椅的手。 手掌的触碰让程星儿的大脑瞬间放空。 他的手出奇的温暖,也并没有粗糙的感觉,反而绵绵的挠地她的心也痒痒的。 程星儿脸颊染上一片红晕,略显娇羞的看着他,声音软软的说道:“王爷?” “别动,你身后有蛇。” 第五章 试探 傅玄麟警惕的看着那只盘在树枝上吐着信子扭动躯体的蛇。 “什么?蛇?” 程星儿瞬间背后一凉,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方才脑子里旖旎的想法瞬间被吓得烟消云散,那只被傅玄麟抓着的手反客为主,牢牢地钳制住了他的手,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在,在哪儿?” 傅玄麟的另一只手从腰间缓缓掏出飞箭。 那条蛇似乎看出了他的企图,伸出毒牙,一个飞弹就朝着程星儿袒露的脖颈咬来。 “趴下!” 程星儿听到了他的话,瞬间紧闭双眼扑在了他的怀里。 一支锋利的飞箭直射毒蛇七寸,毒蛇当即毙命掉在了地上。 周遭顿时一片寂静。 傅玄麟从来都很抗拒别人靠近他,除了百里墨以外,还没有人离他这么近过。 程星儿呼吸急促的气息骚弄着他的脖子,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程星儿的身子很软,软的像水一样。 她身上散发的花香味扰得他心烦意乱,他低头看看怀里的人,雪白修长的脖颈在粗布衣裳之下显得白嫩无比,眼神无意中看见了程星儿耳垂下的一颗鲜红如血的小小的朱砂痣。 他赶忙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程星儿。 “离本王远一点。” 语气不重却听得出他的防备。 程星儿感觉到自己失礼,赶忙又往后退了一步。 “小人无意冒犯王爷,请王爷不要怪罪。” 傅玄麟没有理她,只是径自的推着侧轮前行。程星儿看着地上毒蛇的尸体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傅玄麟出手相救,恐怕她现在已经被咬了。 正当她准备上去道谢的时候,百里墨出现了。 他很自然的走过去推着傅玄麟前行,又回头冷冰冰的看了一眼程星儿,那眼神好像在说离翎王远一点。 “看来真是天不容我。” 程星儿长叹一口气,到底怎么样才能接近傅玄麟呢? 自重阳日过后,程星儿就几乎没怎么见过傅玄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躲着她。 这几日傅玄麟都把自己关在寝殿里,程星儿抱着他的画面总是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自从五岁以后他便没有被人这样抱过了。 傅玄麟不知道为何自己总是想起程星来,甚至怀疑自己患上了龙阳之好。 一阵叩门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随即门便被打开了。 “王爷,未见山的人来报,并未查到程星的来历。不过近日属下发现王府外有人在窥视王府,此人乃是凌樨阁的杀手厉清尘,他在京城之中也是小有来头的。” “凌樨阁,难道程星是凌樨阁的人?” “能让厉清尘出面的人恐怕只有凌樨阁阁主了。” 凌樨阁是京城之中最庞大的杀手组织,然而凌樨阁主的真容从未有人见过,坊间传言凌樨阁主就是厉清尘,也有人说凌樨阁主是某位大臣的儿子。 可程星的画像和名字在整个夙寒国都查无此人。 若程星是凌樨阁的人,那他可比太子和其他王爷派来的暗线要可怕多了。 “查过程星的随身之物吗?” “属下查过他的住处了,除了一些伤药外并无可疑之处。” “兴许重要的东西都在他身上。百里,本王贴身的金丝玉佩不慎掉入池塘里了,就让新来的护卫们好好下水找找吧。” “属下明白。” 一大早,程星和其他七个护卫就被叫到了池塘边。 “王爷有一金丝玉佩不慎掉入了池塘之中,此玉佩乃是陛下与纯贵妃所赠,对王爷而言视若珍宝,谁能将玉佩打捞上来王爷重重有赏。”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一个个走下了池塘。 已经入冬了,池塘里的水寒彻透骨,虽然水位线只没过了膝盖,但那寒意却顺着腿往整个身子蔓延。 程星儿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傅玄麟收入眼底。 池塘里已经没有了荷花莲叶但污泥还在,原本还算清澈的池塘瞬间在几个人的踩踏之下泛起了浑浊,泥浆也黏在了裤腿上。 大约过去了两个时辰,玉佩还是没有找到,护卫们愈发疲惫,腿也冻麻了。 “看来,本王与那玉佩是再难相见了。百里,让他们上来吧。” “是。” 百里墨微微颔首,转身看向了池中瑟瑟发抖的八人。 “今日诸位辛苦了,王爷为各位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你们随我去吧。” 池塘里的人瞬间如释重负纷纷爬了上来,唯独程星儿面露难色。 平日里她都是等夜深人静的时候自个儿沐浴的,现在要让她和七个大老爷们儿坦诚相见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都已经走到现在这步了,如果被发现她是女儿身那脸可就丢尽了。 “程星,你怎么还不上来?” “百里典军,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疼。诶呦!我得上趟茅房。” 程星儿也不等他回应,迅速翻身上来往茅厕的地方跑,完全没看到傅玄麟目光如炬的眼神。 她一路小跑冲进了茅厕的隔间,沾满污泥的裤子还在吧嗒吧嗒的滴水,样子别提有多狼狈了。 看来一时半会儿她是别想回去了。 程星儿捏着鼻子靠着茅厕的墙壁,她现在真的很后悔来翎王府,那个百里墨分明就是针对她,傅玄麟也对她颇为警惕。 恐怕那金丝玉佩根本就没丢,是傅玄麟故意在试探她。 她不是不知道傅玄麟怀疑她的身份,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那日傅玄麟会大发善心出手救她,想必也是因为自己替他打伤了傅霆轩。 其实仔细想想,庄王昏禄,齐王自负,简王城府颇深,只有傅玄麟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自幼蒙受欺辱,生父不待见他,生母也无法照料他,着实可怜。 前有岳后这个毒妇,后有四个哥哥对他虎视眈眈,他为求存才会把自己身上的刺竖起来,换做是谁整日活在别人的刀尖上,都会变得小心谨慎戾气深重吧。 程星儿完美的说服了自己,作为一个孤儿,她很能感同身受。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天已经黑了下来,程星儿都快被茅厕的臭气腌入味了。 腿上的泥浆也被风干的差不多了,轻轻一揉便哗啦啦的往下掉土渣子。 她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到池塘边,看了看那黑压压的水踌躇了一番还是跳了下去。在茅厕待了那么久,她早就想好了对策。 傅玄麟既然怀疑她,那只要她露面,必定会有人去给傅玄麟通风报信。 果不其然,她前脚跳进池塘里,后脚就有人去告知了傅玄麟。 “怎么还不来呀,我人都要冻傻了。” 程星儿忍不住吐槽。晚上的池水可是比白天的冷多了。 突然,一个黑影走到了她的面前。 “程星?你怎么还在这儿?” “原来是赵大哥啊,我还在找王爷丢失的玉佩,那玉佩是陛下和纯贵妃所赠,对王爷来说一定很重要,若遗失了定是王爷之憾。所以我便想着再来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着呢。” 程星儿说罢便又开始埋头苦捞,冰冷的水划过她细嫩的手臂,冻得她嘴唇发紫。 “你可太卖命了,那你也注意身子,晚上北风刮起来能把人耳朵冻下来呢,若是伤风了且有你受呢。” “我一会儿就回去了,赵大哥先回吧。” 程星儿冻得青紫的嘴唇僵硬的露出了个笑容,赵六无奈的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躲在暗处的傅玄麟眉头深锁,到底是她藏得太深,还是自己太过多心了呢? 傅玄麟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雕刻精致的金丝玉佩,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 “王爷。” 傅玄麟将手中的玉佩交给了身侧的百里墨,“你知道该怎么做。” 片刻后,百里墨走到池塘边顺着池边沿将玉佩丢进了水里。 “程星。” “诶呀妈呀!” 程星儿被百里墨下了一大跳,这家伙走路没声音的吗? “百里典军,我说你下次站在我背后的时候能不能吱一声啊。” “王爷听闻你还在找玉佩,特来让我关怀一下下属。”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程星儿翻了个白眼,心跳瞬觉飙升的她太阳穴都在跳动。 她没好气的往岸边走去,却感觉脚底像是踩了什么硬物。她弯腰下去捞起了那东西,竟是一块通体晶莹,金丝镶嵌的美玉。 “金丝玉佩,我找到了,哈哈哈,我终于找到了!” 程星儿瞬觉心情大好,她翻身上岸将玉佩交给了百里墨。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我会转告王爷的。” “小人夜半寻宝,并非为了赏赐。今日听王爷说此物乃是纯贵妃所赠,想必此物也是王爷唯一能寄托思母之情的物件了。我很小的时候生母便亡故了,连个物件都不曾留给我,王爷比我幸运。” 程星儿微垂眼皮,皎洁的月光将她的轮廓完美的勾勒出来。 双瞳剪水,眉眼如画,忧郁的神色竟让傅玄麟看呆了。 “劳烦百里典军转告王爷,小人不求赏赐,夜色不早了,小人告退了。” 傅玄麟望着她狼狈远去的身影,心里不知被什么戳了一下又随即恢复了正常。 “难道真的是我误会她了?” 第六章 极限拉扯 夜晚的冷风吹得程星儿脑门子生疼,身上裹满泥浆的衣服紧紧包裹着她的肌肤,每一阵风吹来都在往她的骨头里钻。 从池塘到洗澡房不过数百步,这一路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果真伤风了。 推开洗澡房的门,小心翼翼的确认过里面没有人以后便把门闩插了起来。 起灶烧水这些活儿她已经十分拿手了。 火焰越烧越旺,冰冷僵硬的手总算是稍稍回暖了,可身上的衣服就像紧箍咒一样不仅裹得她的躯体又冷又湿,还感受不到半点暖和。 她缓缓解开外衣,直至所有衣衫尽数褪下只留下了一件裹胸和亵衣时,她才感觉到火的温度。 冷了一整天,终于能泡在热水里了。 玉足冻得如白玉一般,煞白的身躯缓缓入水,直至水没过她雕刻分明的锁骨。 木桶里冒出腾腾蒸气,程星儿的脸也有了血色。 也不知泡了多久,程星儿换上了白天早就备好的干净衣物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谁知一推门,她就看到地上的小炉子上煨着一小壶姜汤。 “这个傅玄麟也不是毫无人性嘛。” 程星儿微微一笑,傅玄麟虽然外表冷漠,但内心还是善良的。 正想着傅玄麟那张酷似面具一般的脸,转眼就看见了枕头下露出的一小抹白色。 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再枕头下放过什么东西,难道是有人偷偷进来过? 程星儿立马警惕起来,上前掀开了枕头。 然而枕头底下赫然是一封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信,只是上面没有落款,而在右下角画了一朵曼陀罗花。 “这是凌樨阁的信。” 程星儿瞬间想起了什么,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是凌樨阁的阁主。 打开来看,上面只有七个字。 “翎王府不宜久留。” 难道是厉清尘? 书中的厉清尘是湛星澜在十二岁时捡到的,那时他被仇家追杀不幸遇袭,正巧被在山上习武的湛星澜所救。 从那之后厉清尘便改名换姓入了凌樨阁门下。 程星儿将信放在烛火之下,燃起的火苗瞬间吞没了整张纸。 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厉清尘才会传信给她,眼下为傅玄麟治伤迫在眉睫,必得尽快动手了。 此后数日,傅玄麟念及她寻回金丝玉佩,吩咐百里墨解了她不得靠近寝殿的命令。 有了翎王授意,程星儿便肆无忌惮的总在傅玄麟眼前溜达,美其名曰保护王爷安全。 只是可怜了百里墨,他还以为自己吃坏了什么东西才会时常跑肚子,吓得他什么都不敢吃了。 “王爷,百里典军又病了啊。” 程星儿笑盈盈的望着傅玄麟,可那笑容却让傅玄麟感觉心里发毛。 “站住!你不必过来,本王今日不出门了。” 话音刚落,傅玄麟便推着侧轮退回了寝殿,好似在躲避瘟神一般。 “傅玄麟,你能躲我一时,还能躲我一辈子吗?” 程星儿停下脚步望着寝殿挑了挑眉,这是非逼着她再下一次药啊。 当晚,程星儿先是给百里墨下了泻药,又亲自将安神汤端给了傅玄麟。 谁知傅玄麟接过安神汤后只看了一眼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王爷,你怎的不喝啊?” 程星儿一双杏眼朝他眨巴了几下,人畜无害清澈灵动。 傅玄麟低头看着一大碗棕色浑浊的不明液体,又抬头看了看一脸期盼的程星儿,最终放下了药碗。 “你先出去吧,有些烫,本王等会儿再喝。” 程星儿见他放下了碗,连忙出声阻止:“王爷。” “出去!” “哦” 程星儿抿了抿嘴唇,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寝殿。 听程星儿的脚步渐远,傅玄麟转眼就将安神汤尽数倒在了窗外。 “程星,本王倒要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约莫亥时,翎王府陷入沉寂之中。各处灯盏尽灭,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今夜月色不明,云雾纠缠在一起遮住了天。 吱吖一声,寝殿门被打开了。 程星儿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她这回不仅给傅玄麟下了蒙汗药,还给百里墨下了些。为了这次不再像上次那样买到“过期蒙汗药”,她还让药铺老板签下了假一赔十的契约才肯付钱。 “王爷,王爷?” 不管程星儿怎么喊,榻上的人始终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应该是睡得很死了。 程星儿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侧,俯身看了看他紧闭的双眸。正常人睡着时候的眼球是位于眼窝上方的,而装睡则不然。 确认他熟睡后,程星儿彻底放下心来,一把掀开了傅玄麟的被子。 单薄的亵衣紧贴着他的肌肤,松松垮垮的薄衫自然垂落,将他的身材勾勒的十分完美。 时间紧迫,程星儿顾不得欣赏便将冰冷的手指覆在了他的手腕处,一丝温热透过指尖传到了程星儿的身上。 他的身子好暖和。 “从脉搏来看倒是没什么事,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康健些,看来问题还是在腿上了。” 程星儿自言自语着又掀开了傅玄麟下半身的被子,她没注意到傅玄麟微微蹙起的眉头。 一直紧闭双眼装睡的傅玄麟心想:这家伙是在给我治病吗? 被子掀开的一瞬间程星儿就两眼放光了。 没想到平日里傅玄麟下半身盖着毯子下竟是一双修长笔直的大美腿啊,要说这傅玄麟的样貌嘛也俊俏冷艳,若非他自幼不良于行,肯定是个挺拔俊朗的郎君。 说不定靖帝也不会那般冷落他,他也不至于被傅霆轩那个人渣欺负羞辱,真不知这些年傅玄麟是怎么过来的。 “放心吧,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只听得寝殿内一声脆响,傅玄麟轻声闷哼了一下。 程星儿擦了擦额间的汗,虽说只是砸伤并没有伤及要害,但好歹也过了十来年,若想完全恢复还是需要别的手段的。 治疗完毕,程星儿给他盖好了被子,还顺带拍了拍他的胸口。 “早知道你这腿这么麻烦就带针来了,只好明儿再说了。” 程星儿转身离开,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身材确实不错。” 脚步声离床榻越来越远,直至听到一声殿门合上的声音,傅玄麟才款款睁开眼睛。 他坐起身来望着黑压压的寝殿,阴霾下的星眸藏着不明意味的神色。 次日,百里墨便以家中亲长病重为由离开了王府。 程星儿听闻此事,默默地收起了手中的泻药,一直给百里墨喂这些药她也是于心不忍的,幸好他离开王府了。 此刻的她还不知道,明国公府已经是一团乱麻了。 接下来程星儿为傅玄麟针灸了数日,却从不见傅玄麟站起来过,以她的医术治疗了数日绝不可能毫无效果。这倒是奇了,莫非是傅玄麟自个儿不想站起来吗? 她正苦恼着,一推门便又瞧见了枕下的信件。 “戌时三刻,艳云楼雀字号房见。” 艳云楼是京城中最为繁华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们绝大多数是卖艺不卖身的,且个个都是才情斐然,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美娇娘,因此来这儿消遣作乐的多是官家子弟与文人骚客。 京城之中盛为流传的一句话便是: “艳云如娇抚柳腰,一掷千金博一笑。” 足见艳云楼的气派与受欢迎程度。 戌时三刻,京城之中依旧是繁花似锦灯火通明,尤其是靠近皇城的坊间更是热闹。 程星儿一身白衣长袍,青玉冠束发,一走进艳云楼就惹得好些个小娘子驻足凝望。 “从前从未见过小郎君,想必是第一次来吧。” 一位美艳娘子扭动腰肢看似无意的扑到了程星儿的怀里。 熏人的香粉味儿呛得程星儿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眼前衣衫单薄几乎能看见雪白胸脯的美艳娘子笑盈盈的向她靠了过去。 “这位姐姐,我是来找人的。” 程星儿浅笑着推拒,侧身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原来有相好的娘子啊。” 那美艳娘子有些不情不愿的挪开了步子,身旁恰巧路过一个拿着琵琶的娘子,二人便不小心撞了一下。 “哎哟,你不长眼啊。” 美艳娘子瞬间变了脸色,揉着肩膀瞪着琵琶娘子。 “你撞了我的琵琶,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明明是你故意撞过来的,你别以为有齐王护着我就会怕你。” 琵琶娘子一听这话冷笑一声,瞬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是为了齐王殿下啊,先前你死皮赖脸的缠着齐王殿下,如今被齐王殿下嫌弃了就来找我的晦气。到底是坏了身子的下贱坯子,不要脸也就罢了,还如此泥涂曳尾不知所以,我看你啊就是活该!” 啪一声,琵琶娘子的脸一片绯红。 这场面直接吓呆了程星儿,整个艳云楼的正厅皆一片哗然,众人也都凑在一起看起了热闹。 琵琶娘子捂着脸愣了一会儿,眼神登时便瞪圆了。 “我可是齐王未来的侍妾,你敢打我!” 说罢,琵琶娘子抄起手里的琵琶就朝美艳娘子的脑袋招呼了上去。 “好家伙!” 程星儿眼疾脚快,一脚踹开了那把琵琶。那琵琶瞬间碎成了好几瓣。 众人见琵琶碎裂也松了口气。好险,就差一毫米那琵琶就要打在美艳娘子的脸上了。 而藏匿于人群中的一抹身影也在程星儿出招后收回了脚步。他长舒一口气,默默地退回了雀字号房。 那把琵琶被踢得稀烂,程星儿见着情形怕是不妙,万一让她赔钱可如何是好,她还有正事要办呢,索性一溜烟朝二楼跑去。 身后的两个女人也被吓着了,等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程星儿的身影。 雀字号房在二楼右转最里面的房间,好在程星儿瞎猫碰上死耗子,一下子就找对了。 “呼,吓死我了。” 程星儿靠在关着的门上拍着胸脯,显然还没从方才的争斗之中缓过神来。 “厉清尘拜见阁主!” 第七章 刺客突袭 厉清尘一身青衣单膝跪在程星儿面前,果然如书中写的那样一般眉目清秀,虽然谈不上多好看,但那清冷的气质确实很招人喜欢。 “快起来快起来。” 程星儿赶忙将厉清尘扶了起来,谁知厉清尘却躲开了程星儿的手。 她先是一愣,突然想起了身为凌樨阁的手下,是不能让阁主亲自扶起来的,这是湛星澜的师父亲自立下的规矩。 “阿尘,师父早已驾鹤仙去,这规矩也该改改了。” “是,属下遵命。” 厉清尘像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一样,这让程星儿颇为无语,可她知道,厉清尘是很在意她的。 程星儿默默坐到了桌子旁,桌子上摆着她最爱吃的玫瑰蜜糖酥。 “这是你特意为我买的吗?” “阁主怎知不是在艳云楼点的?” 厉清尘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你每次见我之前都会去城南的刘婆铺子买玫瑰蜜糖酥给我,这个习惯你已经保持很多年了。” 她拿起一块点心放进了嘴里,唇齿之间尽是玫瑰花香与蜜香,果然美食都是藏在民间不起眼的地方的。 厉清尘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他还以为湛星澜的心里只有那个太子。 “阿尘,坐吧。” “是,属下遵命。” “你今日找我来,是有何事?” 程星儿总算想起来今天是来干嘛的了。 “明国公已知晓阁主并未去崇音寺,现下已动用明府卫在京城各处寻找阁主了。” “什么?还动用明府卫找我?” 现在是真的惹上麻烦了,湛伯峰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他虽最疼湛星澜,但若让他知道自己一个未嫁之女独自跑到翎王府,免不了一顿家法伺候了。 “阁主还是尽早抽身翎王府,速回明国公府才是,否则明国公必追查到底。” 厉清尘本以为她会立马动身和他回明国公府,可谁知程星儿却面露难色。 “眼下,还不行。” “可是为了翎王?” 厉清尘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还有小心翼翼。 眼下不是她不想走,是她不甘心啊。 “是。” 程星儿的回答让厉清尘如鲠在喉,他不知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的跑到翎王府女扮男装做护卫,也不知道她在翎王府和傅玄麟发生了什么。 但他感觉得到,湛星澜和从前不一样了。 “就差一步了,不能前功尽弃。” 程星儿看着厉清尘,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不过,有件事你倒是可以帮得上我。” “阁主尽管吩咐,属下在所不惜。” “马上就是寒衣节了,我听闻傅玄麟会在每年寒衣节去城东祭拜他的外祖父,到时候你就” 夜色渐深,程星儿离开了艳云楼,而厉清尘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保护着她。 她对于厉清尘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并不惊讶,这个人狠话不多的男人能把信件送到她的卧榻之上绝非一般的杀手。 从他认识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守护她作为自己的使命了。 程星儿回到了翎王府,直奔后厨而去。 自从百里墨离开王府以后,她就每日亲自做了药膳端给傅玄麟,稀奇的是傅玄麟也不疏远她,凡是她端来的吃食他都会全部吃光。 “王爷,我进来了。” 没等寝殿里的人回应,程星儿就端着药膳用屁股顶开了门。 傅玄麟已经对她稀奇古怪没有规矩的表现见怪不怪了,他放下手中的书,推着侧轮到了桌案前。 满满一碗杜仲炖猪脚筋,他看了一眼满眼期待的程星儿,端起碗来便吃了起来。 “王爷,好吃吗?” 傅玄麟没有作答,只是僵硬的点了点头,就像个没有感情的吃饭机器一样。 “话说王爷最近奇怪得很,您不是最讨厌我了吗?怎么还会吃我做的东西啊?” 程星儿打趣着他,其实相处久了她发现傅玄麟没有看上去那么邪冷阴郁,甚至有时候还有点可爱。 “我吃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傅玄麟说完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拿起了书卷独自翻看。 “无趣。” 她见状嘟囔了一声又瞥了一眼傅玄麟,端起空碗便离开了寝殿。 听到关门声后,傅玄麟赶忙放下了书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虽然程星儿给他做的吃食都是熟的,可那些玩意儿总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恶心。 “能把药膳做的这么难吃的,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傅玄麟强忍着恶心喝了口水顺了顺食道,他知道那碗膳食是有助于他双腿恢复的,即便再难吃也是要吃的。 连喝了好几杯那阵恶心总算是压下去了,他放下茶瓯陷入了沉思。 明明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腿也有了些许力量,可他尝试过很多次就是站不起来。 夜里,程星儿针灸完毕后收起了针,为他盖好了被子。 “已经是最后一次针灸了,你可别辜负了我对你的心细照料呀。” 程星儿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听着门合上的声音,傅玄麟坐起了身,他坐在床榻边沿努力的撑起身子来。 突然脑海中的一阵尘封多年的记忆袭来。 “麟儿,母后为你准备了生辰礼,就藏在景华宫的正殿里,你自个儿去找找吧。” 岳后慈眉善目的弯着腰,牵着年幼的傅玄麟。 傅玄麟没了生母的照料,只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岳后明着对他好,暗里却处处给他下马威。这次岳后一反常态对他温柔和气,他反倒觉得浑身不适。 “快去啊。” 在岳后的催促声下,他松开了岳后的手,独自一人朝景华宫而去。 虫鸣阵阵,花香肆意,皇宫之内到处都是繁花遍地,可这一切美好都与傅玄麟无关。景华宫幽暗静谧,盛暑天里也透着一股凉意。 小小的身影踏进了景华宫的正殿。 不知是因为心中恐惧还是景华宫地处偏僻,一进入正殿便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 傅玄麟一步一步缓缓的往里走,突然木头松动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他抬头望去,一根木梁摇摇欲坠。 顷刻之间,木梁垂直砸下。 “啊!” 黑暗之中,他的一双小手努力的往外推那根木梁,可木梁始终纹丝不动。 要不是赶来的寇公公救了他,他恐怕早就死在了废墟之中。 记忆消散,修长的手指几乎要嵌入木榻之中,他始终都记得那日靖帝冷漠的表情。 靖帝把对纯贵妃所有的怨恨都加注在了幼子的身上,哪怕傅玄麟被岳后伤害甚至断送性命都毫不在意。 傅玄麟躺回到床上,深邃的眼眸又恢复了往日的阴鸷。 寒衣节将至,京城内的冥镪纸衣全都被一抢而空,翎王府更是提早了半个月就备好了这些东西。 许久未见的百里墨也在寒衣节前一日回到了王府。 程星儿总觉得这个家伙对自己有种深深地幽怨,莫非他已经知道给他下泻药的事了? 寒衣节当天,翎王府的马车趁着天还未明的时候便往城东而去。 从昨夜起,程星儿就有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她默默祈祷着今日一切顺利,只要傅玄麟落入她事先准备好的陷阱里,必定能在下意识自我保护的驱使下站起来。 突然,马车停下了,随行的护卫也驻足不前。 她回过神来,眼前已是一片密林,左前方的空地上俨然是一座坟冢。 威名赫赫的正二品辅国大将军生前立功无数,过世后却只在这荒凉之地以薄土掩尸,如此境地不禁让人唏嘘。 百里墨推着傅玄麟向坟冢走去,身后的护卫只在远处保护。 “外祖父,孙儿来看您了。” 傅玄麟神情哀伤,就连天也阴沉沉的。百里墨跪于坟前代傅玄麟焚烧冥镪纸衣,半晌后,直至所有火焰化为灰烬他才缓缓起身。 “百里,多谢。” “属下怎担得起王爷一声谢,早年属下家乡遭旱灾,若无白大将军怜悯我丧失双亲将我带回将军府,恐怕我早已尸腐黄土,哪还有机会苟活至今。” “若外祖父在天有灵,见到你如今的样子必会欣慰的。” 傅玄麟宽慰着他,冷冰冰的脸上难得扯出了一个笑容。 “走吧。” 二人朝坟冢微微垂首便准备离开,可谁知这时,树林里传来了一丝异动。 百里墨随即停下了脚步,傅玄麟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树叶摩挲的声音沙沙作响,在场众人瞬间警惕了起来,一众护卫上前将傅玄麟护在了中间。 少顷,沙沙的声音戛然而止,寒冷的空气安静得可怕。 就在护卫们松口气时,数道寒光闪过,树上跃下了十来个身姿矫健的黑衣人。一时之间,两拨人打得不可开交。 刀光剑影之间,为首的黑衣人直冲着傅玄麟而来。 “保护王爷!” 百里墨高喊了一句便立马提剑应战。寒光交错,护卫们拼命抵挡。 这群黑衣人的招式行云流水皆是毙命绝招,可在打斗之中又处处收势,好像并不为取人性命。即便如此,护卫们还是被打得节节败退。 这时,一直浑水摸鱼的程星儿窜到了傅玄麟的面前。 “王爷,我知道一处藏身之所,我先带你去躲躲。” 第八章 熊瞎子 程星儿也不管傅玄麟到底同不同意就推着他朝南边跑去。 虽说南面是下坡路,几乎不用什么力气便可推着轮椅跑,但毕竟是在山林之中,地面多有石子土坑,跑起来难免吃力些。 轮椅咯哒咯哒的发出哀怨的声响,冷飕飕的空气直扑二人的面门。 “程星!本王命令你停下!” “王爷,那群杀手就是冲着刺杀您来的,若此时停下恐怕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程星儿说罢推得更快了。 “既是冲我来的,你就不怕他们追上来先把你杀了吗?” “王爷福泽深厚,我对王爷如此忠心,想必老天爷也会眷顾我的。” 话音刚落,程星儿便瞧见不远处横着一棵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下糟了,不知道厉清尘能托百里墨多久,万一等会儿百里墨追上来就前功尽弃了。时间不等人,程星儿立马就要上前去搬树。 “且慢!” 傅玄麟一脸严肃的制止了她。 程星儿闻言停住了脚步,她的耳边似乎听见了什么响动。那声音好像是从林子里传出来的,莫不是还有一波人? 然而等她看清楚声音来源的时候瞬间头皮发麻。 一只魁梧凶悍的熊瞎子正站在不远处凝视着他们,只是远远看着都觉得一阵胆寒。 程星儿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她的眼睛不自觉的看向了傅玄麟,只见傅玄麟看着她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熊瞎子踩着地面上落下的枯叶离他们越来越近。 程星儿吞了吞了口水整个后背都冰冰凉凉的,她的眼睛不敢与熊瞎子对视,可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熊瞎子正在靠近他们。 “王爷,我现在慢慢朝你走过去,你千万别动。” 她的声音极低,随即动作缓慢的朝傅玄麟挪动脚步,尽量不弄出声响。 可熊瞎子还是警惕的朝他们张望过来,明显已经感觉到了他们气息。 “跑!” 傅玄麟立马察觉到不对,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程星儿推着傅玄麟就跑了起来。 原先的路线被树挡住,往回跑又是上坡,恐怕不等厉清尘和百里墨发现他们便会成为熊瞎子的掌下亡魂,留给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 一时间,二人一熊在这林子里狂奔了起来。 求生的欲望迫使程星儿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 其实她本可以抛下傅玄麟自己跑的,可她的良知还是战胜了恐惧,更何况傅玄麟还是她改变命运的重要人物,怎么能让他做炮灰呢。 可是熊瞎子跑得极快,逐渐和二人缩短了距离,程星儿的体力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再这样下去,她和傅玄麟一个都活不了。 就在她求生的信心即将瓦解的时候,一个由山石形成天然小山洞出现在了程星儿和傅玄麟的面前。 程星儿见状两眼放光,推着傅玄麟就朝小山洞跑去。那山洞口看着不大,熊瞎子一定钻不过去。 可等他们到了小山洞前才发现这个洞口极小,人能钻过去都有些勉强。 “王爷,只能委屈你了。” 还不等傅玄麟反应过来,程星儿便弯腰将傅玄麟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将他扶了起来。 傅玄麟的双脚不得已触碰到了地面,心中的阴影再次袭来。 生死存亡之际,傅玄麟握紧了拳头强忍着不适之感在程星儿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此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极具威慑力的嘶吼。 熊瞎子已经近在咫尺。 “快进去!” 来不及多想,程星儿一把将傅玄麟推进了山洞之中。 傅玄麟被推得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等他想起身把程星儿拉进来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惨叫。 “啊!” 锋利的熊爪猛击程星儿的后背,细嫩的皮肤瞬间被划了四道血口子。 半个身子已经在山洞口的程星儿被这一掌拍地狠狠杵在了石头上,要不是有山洞口卡着她,这会儿她已经飞出去了。 此刻的傅玄麟哪还顾得上什么心理阴影,扶着地面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就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二人相拥摔在了地上,剧烈的震动让程星儿的伤口翻倍的疼痛。 而傅玄麟的手臂也因为护着程星儿而被压得生疼。 “你还好吗?” 傅玄麟扶着她坐起身来,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她表情痛苦的摇了摇头,就差把“我有事”三个字写脸上了。 二人站起了身,找了一处离洞口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山洞外,熊瞎子拍打了好几次山洞口试图将洞口扩大,结果都是徒劳。它愤怒到了极点,抄起洞口外的轮椅就砸了起来。 顷刻之间,轮椅便已支离破碎。 熊瞎子撒了气,又在洞口外徘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听见熊瞎子离开的脚步声,山洞里的两个人也松了口气。 “它好像走了。” “说不定它还会在附近逗留,眼下只能等人来救了。” 傅玄麟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那是他被程星儿推进来时被洞口锋利的石头割伤的。 为什么这个程星总是能既帮他又能害他,给他治腿时不知下了多少蒙汗药,日日端来的补汤比毒药都难喝,害得他吐了好几日。 还有今日,虽说是程星救了他,可若不是程星带着他一路狂奔也不会遇见熊瞎子,不会被石头割伤,更不会被困在这个小山洞里。 傅玄麟转头看着程星儿,却对上了她的眼睛。 “你看本王作甚?” “原来王爷能站起来啊。” 程星儿颇有兴味的看着他,这歪打正着的居然让他站起来了。 “若不是你接二连三的刺激本王,或许本王还真没这个机会站起来。” 这话说得怨气凝重,傅玄麟回过头来不再看她。 程星儿撇了撇嘴,今日之事她始料未及,要不是有这个小山洞她和傅玄麟便难逃此劫了。 后背的伤口钻心的疼,她也顾不上想那么多。 直起身子来,艰难的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小白玉瓶,这是那日厉清尘在艳云楼给她的伤药。当日厉清尘是怕刀剑无眼伤了她,赠与她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还真能排得上用场。 程星儿打开药瓶,一股呛鼻子的药味儿弥漫了出来。 这是凌樨阁独有的神药,据说此药一瓶之价曾高达一锭金,全因其对治疗刀伤剑伤有奇效,所以一直被军中之人和行走江湖的侠客所青睐。 傅玄麟嗅了嗅空气中的药味儿,立马认出了此药便是凌樨阁的神药“无伤粉”。 “程星果然是凌樨阁的人,只是她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到翎王府为我治伤呢?还有方才那群黑衣人,他们一个个武艺高强身手不凡却无一人对程星动手,看来也是凌樨阁的人。” 他正想着,身旁一阵痛苦的呻吟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程星儿拿着药瓶弯着身子,伸长了胳膊往后背盲撒药粉,动作稍大一些便拉扯着伤口生疼。 傅玄麟看见她这幅狼狈的样子有些心软。 她后背的衣衫虽破了但开口不大,像她这样胡乱撒药是撒不到伤口上的。 “本王帮你上药吧。” “不必!” 程星儿见他伸出了手便立马跳了起来躲了过去,只是她这一跳差点把自己送走,伤口和方才撞击石头的地方被扯得钻心的疼。 “平日里你天不怕地不怕,怎的这个时候倒如此拘谨?” “我只是小小护卫,怎敢劳烦王爷为我上药呢。” 她忍着疼,费力的扯出个笑容。 傅玄麟凌厉的眼神好像能看透她的内心一般,她被看得发毛,也自觉反应过大便默默地坐了回去。 “无妨,若非你方才极力将本王推进洞中,受伤的便是本王了。你既对本王有救命之恩,那本王为你上一次药也算感激你了。” 说罢,他便一把从程星儿的手里夺走了药瓶。 “王爷,其实我伤得也不重,不如” “转过去。” 傅玄麟的语气冷冰冰的,不容许丝毫违拗。 如今他们是被困在了这个山洞里,一时半会儿恐怕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们,傅玄麟的腿虽不灵便但也是能站得起来的,再说了他的暗器厉害得很,真要打起来自个儿可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程星儿吞了吞口水,默默地转过了身子。 “有劳王爷了。” 山洞里光线微弱,程星儿的后背又是血红一片难以分辨伤口位置,傅玄麟看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实在没办法,他一把撕裂了她的衣衫,细嫩如玉的后背就这样赤裸在了他的面前。 程星儿被他粗暴的举动吓得不轻。 他在干什么!完了,老娘不干净了。这个傅玄麟看着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他也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蛋。 她羞愤至极却也只能忍着,现在要是漏了馅儿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傅玄麟撕衣服的动作虽野蛮,但上药时却很温柔细腻,动作轻柔的几乎感觉不到他在上药。 伤口的颜色要比周围深一些很好辨认,傅玄麟很快便在每一寸伤口上撒好了药粉。 程星儿拿回了药瓶,身体不自然的挪了挪,她将赤裸的后背转了过去。 “多谢。” “无须言谢,本王很好奇,你的背上为何裹着好些布?方才本王摸着不像是亵衣。” 听到这话,程星儿僵在了原地,那白布正是她用来束胸的东西。 “王爷有所不知,我的后背曾经被烫伤过,皮肤血红可怖。说来羞愧,我曾经在乡下河里洗澡时被孩童瞧见后背,那孩童吓得病了好几日,从那以后我便日日裹着白布遮住伤疤。” “原来如此。” 程星儿的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只是这种瞎话骗骗小孩子也就罢了,傅玄麟见过那么多尔虞我诈,又怎会轻易相信她的话。 二人静默良久。 山洞外不合时宜的下起了雨,现在他们更别想着贸然走出山洞了。 寒冷随着雨水的来袭愈加猛烈,再加上程星儿的后背赤裸,即便是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也无济于事。 时间慢慢流逝,程星儿手脚冻得发紫,鼻尖通红脸颊发白,每呼吸一口空气鼻腔就更冷一分。 程星儿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幻想着自己还睡在别墅里的大床上,有暖和的被窝包裹着她。 “意念还真的有用,果然比刚才暖和点了。” 半晌,她身上竟真的感觉温暖了起来,她赶忙又裹了裹身上的东西。 嗯?不对。 身上的东西? 程星儿把头抬了起来,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毛领外袍。 “现在好些了吗?” 第九章 可以靠得再近点 傅玄麟也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身边,直勾勾的凝视着她。 “王爷?你怎么把外袍给我了?”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程星儿裹着他的外袍,瞬间就忘了方才他的无礼之举,语气也软和了下来。 “你为救本王受伤,若冻死在这儿,怕是别人会说本王薄情寡义。若你不想要,大可还给本王。” 傅玄麟看见她安然无恙便转回了头,脸色又冷漠了下来。 听到这话,程星儿连忙把外袍死死抓住,给了她的东西岂能再还回去。 “王爷身强体壮自是不怕这些小风雨的,更何况古有齐桓公礼贤下士五见小臣稷,今有翎王雨天慷慨借衣于忠心耿耿的护卫,这要是传出去王爷必定扬名天下。” 程星儿心想,这种时候可就顾不得要不要脸了,当然是活命最要紧,大不了说些违心的话。 “忠心耿耿?” 傅玄麟戏谑的重复了一句,但他的后半句话没说出来,料想也不是什么好话。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其实心里都在想着救他们的人何时会来,黑漆漆的山洞正在消磨着他们的耐心。 早已休战的厉清尘和百里墨四处寻找二人的下落。 厉清尘赶至原先商定的地点却不见程星儿,顿时心急如焚,立刻命人四处寻找阁主踪迹。 另一边的百里墨和护卫们也在山上搜寻着傅玄麟的身影。 这场大雨将所有的痕迹洗刷得干干净净,再加上雨天路滑,山路难行,众人寻了半日也找不到一丝线索。 山洞里的气温越来越低,傅玄麟没了外袍不多时便冷得脸色发白。 “王爷,其实我们可以靠得近一点,这外袍宽大,容得下我们二人的。” 程星儿总算良心发现,她见傅玄麟冷得发抖,最终还是抛弃了什么男女大防的思想,主动开了口。 “不必。” 傅玄麟简短两个字便拒绝了。 可程星儿才不管他,自顾自的就把屁股挪到了他的旁边,手臂一挥将外袍甩在了傅玄麟的肩膀上。 “这个时候就别硬撑了,若是王爷因我而冻死了,百里墨非得将我生吞活剥了不可。” “原来你是怕他,而非关心本王。” 傅玄麟的语气不善,不过程星儿没有听出来。 “百里典军武艺高强,我只是个小小护卫怎能不怕?阿嚏!” 程星儿揉了揉鼻子,刚才给傅玄麟披外袍时灌了风,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可以,可以靠得再近点。” “阿嚏!王爷你说什么?” 这喷嚏来得不巧,傅玄麟说的话程星儿半个字都没听清。 傅玄麟见她没听见,干脆自己往她身边挪了挪,转身抓着程星儿身上的另一半外袍的衣领朝自己的方向拉过来,一脸迷茫的程星儿也被拽得离他更近了。 “王爷?” “本王只是觉得这样更暖和些。” 果然,紧紧贴在一起是暖和多了。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厉清尘终于找到了山洞口,可正当他准备冲进去找人的时候却呆住了。 只见程星儿靠在傅玄麟的肩膀上昏睡着,傅玄麟的脸也靠在程星儿的脑袋上,两人相互依偎暧昧至极。 厉清尘被这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赶忙退了出来。 这时,百里墨也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来,厉清尘只好飞身躲在了山洞旁边的树上。 “这是王爷的轮椅。” 百里墨一眼就认出了散落在各处的轮椅残肢。 说罢便带头冲进了山洞之中。 “王爷,您没事吧。” 百里墨第一眼就看见了傅玄麟,但当他看清傅玄麟身边的程星儿时,声音就越来越小。 傅玄麟听到了百里墨的声音缓缓睁开眼,靠着他昏睡的程星儿也随着他的动作醒了过来。 两个人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程星儿感觉身体的每个零件都僵硬了。 “属下救驾来迟,请王爷降罪。” “今日之事无人能预料到,百里也无须自责,过来扶本王起身吧。” 傅玄麟扶着石壁站起了身,并顺手将披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半外袍丢在了程星儿的身上。 然而百里墨还站在原地愣怔的看着傅玄麟,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傅玄麟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自己站了起来。 “王爷,您的腿?” 傅玄麟低头看了看恨不得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程星儿,若有所思的说道:“许是天意吧,历经此事本王的腿已经全然康复了。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命人将程星也扶回去。” 说罢他便在百里墨的搀扶下离开了山洞。 见他们都离开了,程星儿也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 她之前流了不少血,猛地站起来眼前便一片漆黑。眩晕呕吐之感袭来,耳边的声音也混沌不清,她虚弱的扶着石壁险些没站稳。 “欸,程星,你没事吧?” 赵六见状走了过来将她扶住。 等程星儿缓过来时猛然发现身边多了个男人连忙后退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赵大哥,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百里典军吩咐我将你扶回去,快走吧。” “我没事,赵大哥,你还是快去保护王爷吧。王爷的腿伤刚好,方才又遭遇熊瞎子袭击,这会儿最是需要护卫在身边照顾保护的。若王爷看见赵大哥忠心护主,必会对你刮目相看,我怎好在此时烦劳赵大哥照顾我呢。” “这,我总不能丢你一人往回走吧。外头下着雨,山路又泥泞难行,若你再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好?” 见赵六有所动摇,程星儿继续发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 “无妨的,我就跟在队伍后头不会有事的。我是贱命一条,王爷可是金尊玉贵,赵大哥还是快去保护王爷吧。” “那如此,我便走了,你也快些跟上。” 赵六说罢便将手里的伞放在了程星儿的手上,匆匆跑了出去。 她长舒一口气,人是撵走了,只是眼下还不知厉清尘在何处,若她回了翎王府傅玄麟必定会找人给她查看伤势,到时候她的女儿之身便瞒不住了。 可若在这鬼地方苦等,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着等到厉清尘来搭救她。 后背的药劲儿渐渐过去,撕裂般的疼痛提醒着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主动求生总比在这儿等死强。 想到这儿,她裹紧了傅玄麟的外袍,打起了伞正欲冲出山洞。 谁知突然山洞口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阁主,属下来迟了。” 一场雨下得整个京城昏天黑地,往日繁华似锦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一支翎王府的车马飞驰而过。 傅玄麟褪去身上脏污的锦衣,紧闭双眸置身于热水之中,散去浑身冷气。 而数位医师早已等候在翎王府寝殿外。 待傅玄麟沐浴更衣之后,医师们战战兢兢的走进了殿内。 “翎王殿下安。” 寝殿正中,傅玄麟身着一袭玄色绸缎的中衣,稳坐于紫檀椅上。 “诸位医师起身吧,今日召诸位前来只因本王有一喜讯想告知诸位。本王的双腿已然痊愈,往后便不用诸位费心调配汤药了。” 医师们面面相觑,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 为首的韩医师僵硬的笑了笑,“王爷福泽深厚,我等甚是欣慰。” 傅玄麟目若流星,指尖在青瓷茶瓯的沿口轻轻划过。 “这些年,你们是如何尽心尽力为本王医治的,本王都一一记在心里。当初你们进王府的时候,本王曾许诺你们每人月俸三百石,堪比四品大员的俸禄。除此之外,你们的爹娘妻儿也有不少的钱粮。本王自认待你们不薄。” “王爷的大恩,我等铭记在心。” “韩医师,你既记得本王的恩情,又为何要给本王的汤药之中下毒呢?” 话毕,整个大殿的气压瞬间如凝固一般。 韩医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睁大了眼睛,不敢直视傅玄麟。 “王爷,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啊!” 一旁的百里墨一脚就踹在了韩医师的背上。 “闭嘴!再聒噪,别怪我刀剑无眼!” 韩医师颤颤巍巍的闭了嘴,一动都不敢动。 “还有其他几位医师,这些年也收了太子府和齐王府不少好处吧。本王还派人顺道查抄了你们联手开的一家药铺,账本已然在本王手里。诸位果然都是胆大之人呐,竟敢贩卖私盐,牟取暴利!” 几个医师连忙跪倒在地,贩卖私盐可是重罪,保不齐还会株连九族。 “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啊!” 几人连连磕头,不一会儿脑袋一片血红。 百里墨眼神之中带着杀意,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看着他们。 “你们串通太子和齐王给王爷下毒,还用王爷给的钱财做杀头的买卖,杀了你们也不为过!” 傅玄麟见他们如此狼狈,不由得冷哼一声。 “本王给你们两条路,要么本王将你们扭送京兆府法办,让你们父母妻儿跟你们一起陪葬。要么,本王将你们连同家眷送去偏远之处安身,代价便是随叫随到。如何选,你们自己定夺。” 几个医师鼻涕眼泪抹了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傅玄麟。 “王爷,竟不杀了我们?” “本王一言九鼎,绝不伤你们性命。可若你们还想与太子齐王勾连,大可试试。恐怕不必本王的动手,他们也不会留你们活口。” 如此权衡利弊,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其中一个率先往前跪了跪。 “王爷,小人愿听王爷差遣。” 有了领头羊,其他几个也附和了起来,唯独韩医师迟迟不开口。 “既然韩医师还惦记着太子许你的后生繁荣,那便怪不得本王了。百里!” “是!” 百里墨手起刀落,韩医师脖颈断裂,血洒当场。 其他人瞬间被吓得瘫软在地,暗暗庆幸自己刚才做了对的选择。 “来人,把他拖下去!你们也出去吧。” 傅玄麟深吸一口气,端起茶瓯昂头饮尽。 他本不想见血,奈何有人不知好歹。 “百里,程星的伤势如何了?带本王去瞧瞧。” “程星她不见了。” “你说什么!” 第十章 苦肉计 傅玄麟将茶瓯拍在桌案上,猛然站起了身,眼睛在一瞬间充了血。 “赵六说在山洞时,程星怎么都不肯让他搀扶,后来便不知所踪了。” “她身受重伤走不快,派人沿路去找!” “是!” 一小队人马连夜上了山,在山上寻至天亮都不曾寻得程星的身影。 傅玄麟一夜未合眼,有种不好的预感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闪现。 突然,百里墨从寝殿外跑了进来。 “回禀王爷,派去的人并未找到程星,只找到了染血的衣服一把破损的油纸伞。” 说话间,两个护卫捧着脏兮兮的衣服和油纸伞走了进来。 那衣服被撕成了好几片,上面的血迹混杂着泥垢,但傅玄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程星衣服上的碎片。 傅玄麟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那些东西,久久没有说话。 “王爷,属下猜测,程星许是未能跟上队伍,才会在被折返的熊瞎子所害,也可能是被那群刺客所杀。” “不可能,像她那般奸诈诡滑之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再派人去找,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傅玄麟攥紧了拳头,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 “王爷,眼下太子和齐王都对您虎视眈眈,若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找一个护卫,必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啊。” 百里墨蹙眉劝阻,他还是第一次见傅玄麟如此在意一个小小护卫。 “那就让未见山的人去找,她就算是死了也得找到尸体。另外,把我双腿痊愈的消息散播出去,若是有人来上门求见,一律闭门谢客。你先出去吧。” “是,属下遵命。” 百里墨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 寝殿里只剩下傅玄麟一人,一夜未眠,他的脸色极其疲惫。 傅玄麟凝眉扶额,猜想程星可能是因为完成了任务所以回了凌樨阁,可她一声不吭就走,或许真的是遇害了。 他回想起这段时日程星在他身边的样子,竟然莫名对她有了一丝不舍。 “妖孽!即便死了都不让人省心!” 第二日,翎王腿伤痊愈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上至皇城下至乡舍无人不知。 太子和齐王先是得知一众医师连夜出逃,气得在府里跳脚,立马派了死士追击。 可傅玄麟早已将人送往他处,死士扑了空无功而返。 太子后又听闻傅玄麟腿伤痊愈的消息,火气蹭蹭往天灵盖上冒。 “废物!一群废物!” 大殿中央数十名死士面色凝重,并排朝傅霆轩跪拜。 太子大口喘着粗气,将高高举过头顶的一尊青玉牡丹瓶愤然砸到地板上,他充血的眼睛看着那群死士,恨不得将他们统统处死。 青玉牡丹瓶当即碎裂,与周围价值千金的瓷器碎片融为一体。 “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师你们都抓不到,本宫要你们有何用!之前那个被傅玄麟识破身份的废物是何下场,你们应该不会忘记吧?” 他们当然不会忘记,当时那个被派去翎王府做暗线的人拖着一只残臂回到东宫复命,太子见计划失败,便将那人的四肢斩断,浸于酒缸之中。 烈酒触及伤口,痛痒难耐,如万蚁啃食一般。 每日除了浸泡自己的酒,无水无粮,那人没过几日便痛苦而死。 “都给本宫滚下去,领三十军棍,再自断一指小惩大诫!” 傅霆轩冷哼一声,死士纷纷退下。 “太子殿下息怒,翎王不过一弃妇之子,不足为惧。” 当朝宰相柯敬丰往大殿中央走去,朝傅霆轩一拜。 “依柯相所见,是本宫小题大做了?” “老臣不敢,只是翎王向来不争不抢,又不得陛下看重,即便传言为真想必也不会对殿下的太子之位构成威胁。” “傅玄麟痛恨本宫与母后多年,若他一朝翻身,本宫恐怕寝食难安啊。” 傅霆轩凝视着柯敬丰。 柯敬丰纵横庙堂多年,这点暗示还是看得出来的。 “老臣愿为殿下分忧解劳,明日便亲自登门拜访翎王。” 傅霆轩嘴角微扬,“那便有劳柯相了。” 另一边的失踪人口程星儿正安身于京城西市东侧一个名为乾迩庄的钱庄。 此处专为往来客商及百姓存放银钱,是京城之中最大的钱庄。 由于乾迩庄信誉良好,保管财物的费用也是京城各大钱庄之中最少的,所以百姓和商户都对其赞不绝口。 然而在这老实本分的外表之下,潜藏着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那便是凌樨阁。 更为匪夷所思的是,乾迩庄临近西市东侧的延康坊,与北侧京兆府相邻。 谁也不会想到,如此隐秘的杀手组织会赤裸裸的在京兆府的眼皮子底下。 乾迩庄阁楼之上,娇粉的香云纱帐上绣着对称的曼陀罗花,为温馨静谧的房内增添了一抹诡秘。 此处便是湛星澜平日在乾迩庄修养的卧房,除了厉清尘之外无人敢入。 “阁主,那熊力量巨大,若非有洞口阻挡只怕您性命堪忧。” 厉清尘皱着眉头满脸担忧的望着她。 “早知如此危险,我便不会这么做了。” 程星儿恢复了女儿身,云鬓散落肩头,面容憔悴依旧难掩仙姿佚貌。 坐在塌上捧着药碗愁苦不已,她从小身体强健,长大以后都是她开药给别人,头一回自己喝这苦药。 真是造化弄人,时运不济。 “阁主,有一事属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我相交多年说话还是这么生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厉清尘坐在她的塌前,眉宇之间透着半分忧愁。 回想起昨日她和翎王那般亲近的样子,他心下便慌乱不安。 “翎王腿伤痊愈之事传遍京城,可是阁主为翎王治好了腿伤?” “不错。” 程星儿没有打算隐瞒他,厉清尘没想到她回答的如此爽利,竟还有些难以置信。 “没想到阁主还精通医术,可若阁主想在朝中寻个依靠,为何不选太子?” 厉清尘深知她心悦太子,所以谈起此事也毫不避讳。 “太子阴险诡诈,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绝不是可依托之人。从前是我猪油蒙了心,如今已然想通了。反观翎王,他虽不受宠却是本性良善之人,我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便更知他的面冷心热,比起虚伪假善的太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阁主似乎很欣赏翎王,一谈起他便滔滔不绝。” 厉清尘垂下眼睑轻声叹了口气,她果然对翎王有了不寻常的感觉。 “欣赏?那倒也不是,只是没得选罢了。” 程星儿未曾发觉厉清尘的失落,现在的她更担心怎么跟明国公交代。 在乾迩庄休养了两日,除了吃就是睡。之前在翎王府日日早起晨练晚上又熬着大夜给傅玄麟治伤,人都熬瘦了一圈,现在算是补回来了。 不过离开明国公府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 两日后,厉清尘满脸不解的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的程星儿,也不知她这是在演哪出。 “阁主,您这是?” “是时候回我那个家了,接下来还不知道要面临什么腥风血雨,想过明国公那关只有一个办法。” “苦肉计?” “不错。” 程星儿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这次回府是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明国公府乱了好些日子,湛南璟和湛墨北好几夜未合眼,眼下的乌青黑得能当墨使了。 正厅里,湛伯峰斜睨着打瞌睡的两个人气不打一处来,粗糙的手掌猛地拍了拍桌案。 “澜儿至今下落不明,你们两个做兄长倒是睡得香甜!哼!” 拍案之声吓得兄弟两个瞬间瞪大了眼睛,疲惫的眼皮犹如千斤重,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湛墨北刚想打个哈欠却对上了湛伯峰审视的目光,立马生生的憋了回去。 “父亲,澜儿好歹也是国公府千金不会有什么事的,更何况她身怀武艺一般小贼根本奈何不了她。” “大哥言之有理,说不定澜儿是去梁州祭奠她师父了呢。明府卫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澜儿,说不定她根本就在京城。” 兄弟二人一唱一和,只盼着湛星澜赶紧离开翎王府。 “澜儿失踪已一月有余,明府卫乔装改扮在京城之内各处盯梢,却连澜儿的踪迹都找不到,实在无用。” 湛伯峰额头的川字拧得都能夹死蚊子了。 突然,府内的老管家邓伯跑了进来。 邓伯上气不接下气的朝明国公和两位小郎君行了一礼,明明是大冷天却热得一身汗。 “国公爷,三娘子回来了。” 父子三人立马提起了精神,尤其是湛伯峰,原本比苦瓜还苦的脸瞬间笑得灿烂无比。 “澜儿回来了?快带我去瞧瞧她。” “是。” 邓伯赶忙上前搀扶。 湛伯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立马收起了笑容换上了比方才还严肃的表情。 “且慢!老邓,你去把家法拿出来。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不打一顿她怕是要翻天了。” 湛南璟和湛墨北一听这话便急了,赶忙跑到了湛伯峰的面前。 “父亲,万万不可!澜儿这一个月不知在外头吃了多少苦,这要是动了家法她的身子吃不消啊。” “是啊,国公爷,家法动不得。三娘子受了重伤,此刻正在望舒阁疗伤呢,若是动了家法,怕是命就没了。” 邓伯也跟着求情,他是看着湛星澜长大的,心里对这个小主人也是极为疼爱。 “什么?重伤?” 这下湛伯峰哪还管什么家法不家法,一个箭步就冲出了正厅,直朝望舒阁而去。 第十一章 痴情女子与骠骑将军 铜制镂花的暖炉在望舒阁二楼的卧房内摆了三个,整个屋子里如春日般暖和。 窗下的雕花紫檀桌案上摆着香炉,凝神香的味道如花卉鲜果的香气一般缓缓飘散出来,萦绕满室。 程星儿乖巧的趴在软塌上,赤裸着的后背洒满了药粉遮住了触目惊心的伤疤。 “多谢章司药。” “三娘子不必言谢,只是你这后背怕是要留疤了。” 章未晞仔细的用绷带将她的伤口包裹,动作极其温柔,生怕弄疼了她。 “章司药,待会儿若是父亲问起,能否将我这伤势说的严重些?” “这,我有心帮你,可你的父亲却未必想见我。” 章未晞垂下眼睑,言语之中透着一股失落。 “为何啊?” 程星儿将松散的亵衣穿好,不明所以看向章未晞。 “他见了我总是那般生疏,有时甚至对我视而不见。这么多年了,我也该想通了。” 章未晞将药瓶放回药箱之中,目光却落在了药箱最下面一层卷起的腰带上。 她将腰带拿起,转身交给了程星儿。 “澜儿,这是我送你的腰带,我手艺不精,若是做得不好你别笑话我。” 程星儿结果腰带,那样式分明是男子才会佩戴的。 “章司药心灵手巧,澜儿很喜欢。” 章未晞垂首看着面前娇俏可爱的丫头露出了笑容,“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尚食局准备陛下与皇后的药膳,就先告辞了。” “章司药慢走。” 程星儿坐在床榻上看着章未晞离开,将那根腰带放在了枕下。 不多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三娘子,您可好些了?” 竹欢焦急的跑到了她的床榻前,半蹲着望向她。 “好多了,不过待会儿你得尽量配合我,知道吗?” “嗯,竹欢一定不给三娘子帮倒忙。” “竹欢最乖了,好啦,你去看看父亲和两个兄长来了吗?” “是,三娘子。” 竹欢是湛星澜身边的贴身丫鬟,她在书中本是有未婚夫的,却在湛星澜嫁给太子之后作为陪嫁委身给了太子。 湛星澜曾以为竹欢是踩着她的肩膀爬上了太子的床,事实却是席怜儿为挑拨主仆两人的感情设计将竹欢迷晕,又送到了太子的卧房。 等竹欢醒来时知道自己被毁了清誉便自责不已,险些自缢而死,幸而被湛星澜救下。 后来湛氏一族大势已去,席怜儿以竹欢大不敬为由将她五马分尸。 程星儿看着如此活泼靓丽的女孩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不忍去想她那不堪的后半生。 “三娘子,国公爷和两位郎君来了,您快趴好。” 竹欢扶着程星儿趴下,又拿出热帕子擦拭着程星儿脏兮兮的脸颊。 门在这时打开了,一股冷气扑进了屋子里。 邓伯站在门口,等明国公和两个郎君进去了便火速将门关了起来,自己则守在了门外。 “澜儿,快让为父看看,你伤在哪儿了?” 湛伯峰紧张的走进屋内,看着憔悴虚弱的程星儿立马心疼起来。 “父亲,大哥,二哥。” 程星儿费力的用手撑在榻上想要起身,那样子比林妹妹都柔弱三分,再加上她憔悴的面容简直像是重伤不治的样子。 两个兄长吓得一个箭步就过去扶住了她。 “慢些慢些。” 湛伯峰瞧见她这个样子哪还有气,从竹欢手里拿过了热帕子便亲自为她擦拭脸颊。 “澜儿,你到底伤在哪儿了?还有你这些日子到底上哪儿去了?” “这事说来话长了,那日女儿去见过太子后无意中发现席冼马之女席怜儿与太子惨杂不清,二人暧昧许久。女儿本心悦太子,谁知他是个负心薄幸之人。女儿回来后羞愤难过便独自跑到了山上去,谁知不甚被熊瞎子所伤,万般惊惧之下便回来了。 ” 程星儿说着便哭了起来,梨花带雨好不伤心。 “太子并非良人,此事为父早前便与你说过。他乃皇后所出嫡子,又是皇子之中最凸显的一个,纵使他品行不佳将来继承大统也是必然,为父作为臣子自当忠君,可你不一样。现在你看清了也好,不再与他来往便是。” 湛伯峰松了口气,他这个女儿爱憎分明用情专一,也难怪她做出如此偏激的事。 “父亲,您不怪女儿吗?” “你是为父的掌上明珠,为父怎舍得怪你,只是下次别再如此任性了。” “多谢父亲。” 程星儿眉眼娇弱,嘴角却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她自幼孤苦,从未感受过父亲的关爱,如今她不仅有了疼她的父亲,还有了两个视她为宝的兄长。 在那个世界她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亲情,而在这儿她有了在这世上最渴望拥有的东西。 福祸相依,看来这话是没错的。 “竹欢,太医可曾来瞧过三娘子的伤势?” “回国公爷,宫中的章司药闻听三娘子受伤便亲自来了,她瞧过伤势后开了几服药,说三娘子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 “她又来了。” 湛伯峰的脑海里闪过了那张严肃清冷的脸,后背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章司药还真是执着啊,这些年为了让父亲接纳她可谓是煞费苦心。” 湛墨北自然自语着,丝毫没察觉到室内众人正用凌厉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他,要不是湛南璟用手肘顶了顶他,他还没意识到空气中的杀气。 “你们两个,好好陪陪你们的妹妹,不该说的话给我吞进肚子里!” “是,父亲。” 兄弟二人恭恭敬敬的送走了湛伯峰,默默擦了擦额间的汗。 “噗嗤。” 程星儿看着两人那唯唯诺诺的表情就想笑,要不是现在没有拍照设备,她非得拍下来挂在门上辟邪不可。 兄弟二人瞧她这幅幸灾乐祸的样子顿觉被耍了。 “原来你没事啊。你还幸灾乐祸,你瞧瞧我和大哥的眼圈,黑得都发亮了。” 湛墨北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眼睛里满是沧桑与疲惫。 “大哥二哥,我正想问呢,你们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难不成是父亲给你俩一人两拳?” 程星儿在竹欢的搀扶下走到了圆桌旁坐了下来,又给竹欢使了个眼色,竹欢便乖巧的退出了卧房。 见竹欢离开,湛南璟才坐了下来。 “因你下落不明,父亲便见不得我和墨北安稳,日日叫我们和明府卫一同探查你的踪迹,熬了好几日,眼圈都熬黑了。” 一听原委,程星儿立马同情起了两人,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 “对不住啊,我也不想拖这么久的。可我受伤是真,有章司药为我作证。” “幸好你是受了伤回来的,否则父亲就要家法伺候了,我和墨北这几日担惊受怕唯恐你在翎王府暴露,心都悬在嗓子眼了。” “你到底去翎王府干什么了?不会是你被太子伤了情,所以就要去祸害太子的弟弟吧。前两日有传言说翎王双腿痊愈已经能行走如常了,莫非与你有关?” 湛墨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程星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她给傅玄麟治好腿伤之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澜儿不会医术,怎么可能是她治好了翎王。” 湛南璟一句话便将湛墨北的猜想打破了,这倒是给程星儿解了围。 “哦对了,章司药方才来时交给了我一根腰带,说是送给我的,可我瞧着那尺寸样式倒像是送给父亲的。” 程星儿趁机扯开了话题,果然引得兄弟二人转移了注意力。 “说起这个章司药,她可是爱慕父亲十一年之久了,乃夙寒国第一痴情女子呢。” 湛墨北感叹一句,心里也是极为佩服章司药的,毕竟这天底下敢喜欢湛伯峰的女子也只有故去的阿娘和章司药了。 程星儿抬起纤纤素手托着线条精致的下颌,娇嫩的脸庞上露出了细微的笑意。 “章司药对父亲确实是情深一片,其实阿娘已经过世很多年了,父亲也该朝前看了。章司药就很不错啊,他们之间需要一个月老。” “你不是想撮合章司药和父亲吧?” 湛南璟诧异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见了什么。 “有何不可?章司药端方美丽又对父亲一往情深,若能成就良缘也是美事,总比看着他们孤独枯萎的好吧” “澜儿,为兄劝你尽早断了此念吧。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的为人,让他和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子在一起还不如让他找个地缝钻起来呢。更何况,章司药可是岳后的人。” 湛南璟的话不无道理,政见不同是死穴,可章司药跟湛伯峰真的很般配。 “父亲只是碍于面子,或许他也心悦章司药,只是放不下身段不肯承认呢?” “你呀你,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变得这般顽劣。” 湛墨北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忍不住吐槽。 湛南璟也托腮望着湛星澜,“澜儿,为兄总觉得你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你性格清冷,如今却活泼开朗,真是判若两人。” 程星儿闻言垂下了眼睑,如星辰般的眼眸闪烁着一抹释然。 “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或许我也该适应一下新的生活了。” 第十二章 伴君如伴母老虎 翎王腿伤痊愈的消息传遍了京城,靖帝闻听后整整三日未上朝也不见任何人。 除了近身内侍寇淮,没人知道靖帝为何会这样。 深夜,章未晞身着锦荣青袍捧着一方沉香匣子行至太极宫立政殿。 “皇后殿下,此乃婢子专门为殿下调制的驻颜丸,只消按时服用便可蛾眉曼睩,青春永驻。” 岳后抬起满饰珠翠的手接过了匣子,原本面色铁青的脸稍稍缓和了些。 “女子最大的天敌便是岁月无情,幸而有你为我分忧。” “婢子能为殿下尽绵薄之力,实乃婢子三生之幸。” 岳后抬眼瞧着面前恭敬和顺的女子,欣慰的点了点。 “平身吧,说起来你这司药的位置坐了也快五个春秋了,我是有意提拔你做尚食的,可惜你的心里还记挂着别人。” 一听这话,章未晞立马跪了下来。 “婢子对殿下忠心不二,只是婢子资历尚浅,实在不敢担当尚食之重任。” “忠心?听闻明国公幼女突发恶疾,是你自荐去瞧的,可有此事?” 毕竟是一国之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满是不容触怒的威仪。 “确有其事,婢子深知皇后殿下不喜湛氏一族,可湛星澜心悦太子之事满城皆知。婢子也只是趁此机会前去明国公府劝说湛星澜莫要再纠缠于太子殿下,还请皇后殿下明鉴。” 章未晞垂首不敢直视岳后。 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是祸连全族的灭顶之灾。正因她深谙此道,所以才能在这后宫之中步步高升。 “这么说是我误会你了?” “婢子入宫数年早已与宫外之人之事再无瓜葛,这些年若非殿下庇护,婢子哪有今日之荣华。婢子身沐殿下恩德,绝无二心。” 半晌,寝殿里安静的只能听到暖炉里噼里啪啦的响声,章未晞把头垂得更低了,汗珠悄悄从额间冒了出来。 岳后的朱唇微扬,俨然换上了一副和蔼的面容。 “好了,起来吧。” “多谢皇后殿下。” 章未晞松了口气,缓缓直起了身。 “近日有坊间传言,说翎王梦遇华佗仙翁,一觉梦醒后居然能行走如常了。此事荒谬至极,那翎王更是嚣张狂傲,竟将上门拜访的柯相也拒之门外。依你所见,翎王腿疾是否真能痊愈?若传言不实,岂不是枉费陛下为他茶饭不思!” “回禀殿下,翎王一向身体强健,腿伤完全恢复也不无可能。” “孽种!他与白溶月那个贱人一样,诡计多端心思深沉。这些年陛下一直对他不冷不热,都要归功于他的那双瘸腿。如今竟不声不响的痊愈了,我还真是小觑他了!” 章未晞看着面前的岳后身着凤袍却口吐污秽之言,早已习以为常。 “殿下切勿动怒,过几日便是千秋宴了,殿下还需克制怒气以防肝火太旺有损面容。” 被这么一提醒,岳后立马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 “罢了,你先退下吧,我也乏了。” “是,殿下。” 章未晞退出了立政殿,夜空中悬挂的明月那般皎洁,可她的心已不似明月纯净。 这段时日翎王府可谓是门庭若市。 每日总有大大小小的官员登翎王府的门,可不管是谁来翎王都称病不见。 百里墨为了应付这些人忙得不可开交,官员们吃了闭门羹心里头不爽,悄悄暗骂几声却被百里墨听了个正着。 他将此事回禀给傅玄麟,傅玄麟却是毫不在意。 没了程星在身边叽叽喳喳的,他突然觉得翎王府好清净。程星始终杳无音讯,府里的人都认定她已经死在了山上。 傅玄麟受够了自我折磨,干脆在山上为程星立了墓碑迫使自己相信程星已死。 百里墨从未见过傅玄麟如此这般在意一个人,他几度怀疑傅玄麟是患上了龙阳之癖,幸好如今程星已死,要不然傅玄麟的大计就要毁在一个男人手里了。 “王爷,昨日柯相又来了。您不见别人也罢了,可是连柯相也不见,外头对您颇有微词。” “百里,你可知他们为何急切的登门拜访?” 傅玄麟捏着手中雕琢精美的纯金茶瓯端详着,淡蓝色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意气风发。 “因为王爷腿伤痊愈?” “你只说对了一半,”傅玄麟将茶瓯放下,又拿起了一方松烟墨端详了起来。 “我那四位好哥哥巴不得我早些投胎不与他们争夺帝位,如今听到我重新站起来的传言便会急切的想知道是真是假。而朝中官员多与皇子们相互勾连,他们即便不为了主子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谁也不希望升官发财的路上冒出一个绊脚石吧。” “难怪王爷要属下将所有来拜访过翎王府的人全都登记在册。” 百里墨顿时开悟。 “往后这名册上的人,一个都信不得。至于柯敬丰,他身居高位自然是要来往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属下明白。”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傅玄麟的预料之内,唯独靖帝。 他从没想到过靖帝会因他而不朝。这些年靖帝是如何冷待他的,他都一笔笔记着。在他的心里,靖帝早已不把他当儿子。 可现在他也猜不透靖帝了。 “这些贺礼都不是本王想要的,统统放回藏珍阁。” 傅玄麟将松烟墨放下,又从书架上拿出了一册古籍翻阅起来。 百里墨从未见傅玄麟如此重视过千秋宴,从前他要么是送字画要么是送墨砚,今年怎的连这松烟墨都瞧不上了。 “百里,你来瞧瞧。” 他将手中的书递给了百里墨,“你替本王去寻这画上之物,务必在千秋宴之前寻得。” “属下遵命。” 立冬已至,悬于天际的北斗七星斗柄指向西北方位,预示着寒冷来临。 湛星澜被拘在望舒阁养病,闷了好些日子都快把她憋坏了。 窗外的树枝枯颓,院墙萧瑟,就连在树枝上安窝的鸟儿也不知了踪影,整个院子毫无生机。 湛星澜失望的将窗子关上,冷气也随之散去。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把身上的紫貂毛毯裹了裹紧。 “三娘子,您快来试试这些衣裙,两位郎君把京城布庄里最漂亮的衣裙都买来了。千秋宴那日各府千金都要参加,三娘子生的倾国倾城,必得配一件华丽的衣裙才能衬得三娘子更加美艳动人。” 竹欢欢天喜地整理着贵妃榻上各式各样的华美冬裙。 她的脑海里已经幻想出了湛星澜穿上这些衣裙的样子。 湛星澜放下毛毯走了过来,随手拿起一件都是流光溢彩华丽无比。 “这也太招摇了吧。” “千秋宴那日各家郎君都会出席的,这可是缔结良缘的好时机啊。往年那些个千金可是在衣裙上下足了功夫的,去年赵侍郎家的千金花重金定做了一身水波月华裙。那裙在阳光下如水波粼粼,在烛火下如月光奕奕,千秋宴当日大获异彩连皇后殿下都赞不绝口,第二日周将军家的三郎君便登门求亲了。” 竹欢说的眉飞色舞,仿佛那身衣裙就在眼前一般。 “这哪儿是争奇斗艳啊,分明是比谁家底厚嘛。就算赵侍郎千金貌若无盐丑似孟光,只要是把金子披在身上,也一样会有人去提亲的。” “可今年不同往年,皇后殿下下令大臣千金可在殿前表演,据说是为了给太子与王爷们相看呢。” “还有这事儿?” “是啊,好些娘子们近日苦练琴棋书画,衣裙更是堪比天仙。听说席娘子有一绝技,可双手同时写字,且写出来的字体截然不同,铁钩银画宛若蛟龙很是出彩。席冼马更是为席娘子花重金定做了一套水仙花衣裙。” “原来如此,难怪哥哥们送来的衣裙都这般张扬。” 湛南璟和湛墨北必定是想让她压过席怜儿一头,毕竟输了人也不能输了气势嘛。 湛星澜一手一件在胸前比了又比,总觉得哪里不够好。 “三娘子对这些衣裙不满意吗?” “也并非不满意,只是想艳压群芳,不能光靠华丽。” 湛星澜细长清秀的柳叶眉微挑,她想要的可远远不止艳压群芳。 “竹欢,待会儿我要出去一趟,若是父亲派人来问,你就说我去找厉郎君了。” “是。” 竹欢乖巧应下。 片刻,湛星澜换上了一身男装,只是这次她并未用换头术将自己化妆成程星的模样。 湛星澜趁着四下无人从后门溜了出去。 身在乾迩庄的厉清尘收到飞鸽传信立马动身前往了艳云楼。 待他赶至时,湛星澜早已等候多时。 “属下来迟。” “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之间无须多礼。” 湛星澜十分无奈,这个家伙就是个榆木疙瘩,油盐不进。 厉清尘点点头,默默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阁主有何吩咐,属下定竭力为阁主分忧。”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湛星澜莞尔一笑,厉清尘总是能给她一种无条件可信任的感觉。 这次千秋宴是天赐良机,若是能一举博得靖帝的喜欢,那她接下来的计划便可顺利进行了。 第十三章 千秋宴 转眼千秋宴已至,此乃靖帝龙寿之日。 皇城宫门口前,成百上千的老百姓蜂屯蚁聚,从宫墙上往下看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游动。 宫门口正上演着鱼龙曼延的戏法。 只见一只丈高的舍利瑞兽于华庭前戏水玩乐,水花随着瑞兽的动作溅起。百姓们纷纷躲避,全然忘记此乃幻术而非真的水花。 飞天的瑞兽趁着水花四溅幻化形态化为一条硕大的比目鱼,此鱼浑身金黄如同骄阳坠落人间。 刹那间,比目鱼一跃腾空又钻入水中。 待它再露出面目时口吐莲雾弥漫周身,只隐隐能瞧见似有龙爪腾飞。 突然,金光乍现莲雾消散。 一条长约八丈的金龙盘旋高飞,倏而飞向华庭舞动。 绚丽的幻术令百姓们目不暇接。 周围的石板之上不知何时幻化出了一只只巨鼋巨鼍,吓得前排的人们连连后退。 “天呐,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幻术。” 湛星澜站在宫墙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若非亲眼所见,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相信会有这么震撼的幻术。 她正看的入迷,猛然感觉身后有人在挤她。 这一挤险些将她挤下了数丈高的宫墙。 幸好她身手矫捷,立即用手撑住了宫墙重心后移才稳住了脚跟。 她立马回头想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谁知她还没开口,对方倒是理直气壮的白了她一眼。 “哟,原来是明国公家的湛三娘子啊,我当是谁呢,背后瞧着还以为是哪家小门户的娘子呢,说起来也是重臣之女,怎么穿的如此寒酸啊?” 那女子趾高气昂,满身珠翠,简直比公主们还要耀眼。 湛星澜曾在围猎时见过这个女子,似乎是柯相家的幼女柯婉宁。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柯婉宁,原本想口吐芬芳的,但她却转而恭维起了柯婉宁。 “天呐,这不是柯娘子吗?今日这一身可真是华贵艳丽啊,我这种不入流的小人物怎么敢和柯娘子相比啊。” 柯婉宁一听奉承之言,马上就嘚瑟起来了。 “我这裙摆上镶的是金精石,衣袖上嵌的是水玉,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光彩溢目,想必你连见都没见过吧。也对,就连公主们都不曾穿过如此贵重的衣裙,更何况是凡夫俗子呢?” 湛星澜被当众羞辱却也不恼,反倒捂着嘴笑了起来。 “确实不曾见过,毕竟能把价值连城的衣裙穿的如此平庸的人也只有柯娘子你了。” “你!” 柯婉宁本还在洋洋得意,一听这话立马变了脸色。 “陛下这些天心系河北道一带雪灾之事,先后拨款三百万石,烛火木炭不计其数。柯相身身居高位,不知家底几何啊,竟敢纵容女儿身着价值连城的衣裙上殿拜见,可见柯相不光家底丰厚,而且胆子也不小啊。” 湛星澜句句直戳要害,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议论了起来。 柯婉宁本还引以为豪的衣裙一下子变成了能让柯相身败名裂的罪证,她气急败坏的指着湛星澜,伸出的手指都在颤抖。 “你颠倒黑白,无中生有!” “本姑娘不屑与你在此胡搅蛮缠,孰是孰非自有公道评判,闪开!” 湛星澜直接忽略了柯婉宁,朝台阶下走去。 一身大小姐脾气的柯婉宁哪里被人这么羞辱过,她立马提起沉甸甸的裙摆跟了上去。 “湛星澜!你给我站住!” 这种看着就很不聪明的女配角,湛星澜才不放在眼,她越喊湛星澜就走得越快。 可天色昏暗了下来,脚下的石阶常年被踩踏有一些都磨得发了亮。 湛星澜走得急,一个不小心便脚底打滑,整个人面朝石阶就要杵下去。 眼见就要破了相,湛星澜下意识想抓住旁边的围墙,却突然感觉前方一双孔武有力的手将她拦在了怀里。 “小心!” 来人几乎是用整个身子挡在了她的面前,结实的手臂护住了她的身躯,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围墙的边沿抵挡了冲击。 “唉呀妈呀,吓死我了。” 湛星澜双手死死地钳住了那人胸前的衣衫喘着粗气,心跳快得都可以用耳朵听见了。 幸好没有脸着地,不然丢脸事小,破相事大。 站在围墙之上看热闹的一众小娘子们伸长了脖子想看热闹,却不想看见了英雄救美的画面。 “这不是翎王殿下吗?” “他真的能站起来了!” “英姿飒爽,器宇轩昂,简直比太子殿下还俊朗几分。” 小娘子们两眼放光,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从前弱不禁风毫无存在感的翎王会如此俊逸出尘。 湛星澜慢慢平复了心情,她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瞬间石化。 她吞了吞口水,缓缓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傅玄麟那双冷漠的眼睛。 靠,还真是他。 傅玄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那两只不规矩的手,眼神冷得仿佛能把人冻成冰块。 他望着她的眼睛,突然觉得这女人的双眸很像一个人,就连她身上的花香味也那般似曾相识。 “还不松开吗?” 湛星澜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立马收回目光站直了身子,尴尬的松开了摸着他胸口的手。 “多谢翎王殿下相救。” 傅玄麟垂头看着她,总觉得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可程星是男儿身,她是女儿身,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改日星澜必厚礼相谢,告辞。” 说罢她便垂着头绕到傅玄麟的身旁落荒而逃了。 虽说离开翎王府也有段时间了,可她再次见到傅玄麟还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湛星澜小心翼翼的走下了台阶,确保傅玄麟看不见他之后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来了。 傅玄麟回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之后,好奇心促使着他一步步迈下台阶。 可突然,背后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 “翎王殿下,此处乃陛下特许女子观戏之处,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柯婉宁娇红着脸,轻挪莲步靠得傅玄麟更近了。 这端庄娴静的闺秀做派与方才张狂的模样大相径庭。 “本王不甚走错了地方,告辞。” 傅玄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挥手将她的手挣脱便转身离去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湛星澜离开的身影。 然而如此冷冰冰的态度却没浇灭柯婉宁对他的热情,凝望着他的眼神都快拉丝了。 鱼龙曼延的戏法很快便结束了,众人结伴赶到了麟德殿。 麟德殿共有三殿,错落有致气势磅礴。 飞悬挑梁四角殿檐如伞撑开一般,一排琉璃瓦被灯火照耀的璀璨夺目,檐下的宫灯随风而摆动,烛光却不见丝毫撼动。 走进殿内,云顶之上一颗硕大如盘的水玉宝珠被一圈彩漆雕花的金烛照耀着。 光芒映射,耀眼夺目。 偌大的殿宇正中央一座金漆龙纹嵌明珠宝座威严屹立,帝王的象征即便是一座冷冰冰的物件也极尽威慑之力。 湛星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今日之宴虽是男女同席,但男女却是对坐两侧,并不相连。 就在湛星澜落座之后,殿外走进来一个仪态翩翩身穿鲛麟红缎的女子,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大哥,快看,叶姐姐今日穿得如同仙子一般呢。” 湛墨北用手指戳了戳湛南璟的手臂,可湛南璟却没有回应。 他转头一看,只见湛南璟已经看呆了,眼神几乎长在了叶韫玉的身上。 湛墨北失笑,也只有在见到叶韫玉时,一向饱腹诗书的湛南璟才会像个白痴一样。 “大哥,你得快点下手了,叶姐姐今日如此娇美,说不准明日就有人上京兆府提亲了。” 湛南璟回头一记眼神杀警告,湛墨北立马收住了笑容。 麟德殿外三三两两的入殿落座,来者皆披金戴银服饰精美,简直比走秀还夸张。 柯婉宁被湛星澜说得心里发毛,硬生生将满裙子的珠宝都扣了下来,没了珠宝的映衬,她这件衣裙显得不伦不类。 而在这众多女子之中,湛星澜终于看见了她的命中宿敌,席怜儿。 席怜儿外表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殊不知她的心比墨都黑。 若非她设计陷害湛氏一族,父亲和哥哥们不会被傅霆轩害死,她那两个年幼的侄儿也不会被推入塘中活活溺死。 堂堂国之忠良最终背负了千古骂名,湛氏全族死于非命,她的心痛之感顿时钻入骨髓。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神,丝毫未察觉傅玄麟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吉时已到,众人落座,寇淮满脸堆笑的从侧殿走了出来,高喊: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只见靖帝与岳后二人携手从侧殿内走了出来,一双明黄色的冕服熠熠生辉。头戴通天金冠靖帝的鬓角隐隐发白,一旁的岳后却是满头青丝。 众人起身行礼,未敢有丝毫不敬。 “平身,众卿随意即可。” 湛星澜随着大家落了座。 她望向靖帝与岳后,发现岳后的容貌与她的年纪实在不符,那皮肤细嫩的简直如少女一般。 年过四十的女人竟然能保养的这么好真是难得,可惜她的面容再好也不得靖帝宠爱,终究只是孤芳自赏罢了。 “今日陛下龙寿,妾恭祝陛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岳后朝靖帝温柔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靖帝回以一笑点了点头,本是夫妻恩爱的场面,湛星澜却未从靖帝的眼神之中看到些许爱意。 岳后见靖帝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心窝子堵了一口闷气。 靖帝扫视了一圈宾客席,却发现太子的席上空无一人,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怎的不见太子?寇淮,派人去瞧瞧。” “是。” 寇淮微微躬身便要去寻人。 谁知这时,两名黄门合力捧着一方金盘踏入了殿内。 那盘中之物被一卷红绸遮盖,众人纷纷瞧去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儿来迟,请陛下恕罪!” 第十四章 各王献宝 一声清亮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话音未落太子便踏入了殿内。 湛星澜看着从自己面前路过的男人,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她克制的收回目光,轻轻叹息一声。等她再抬起头来时,正好对上了傅玄麟灼灼的目光。 他看我干什么?不会是他发现了什么吧。 湛星澜眨巴眨巴眼睛,莫名的有些心虚,只好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然后强装淡定地端起酒杯来尽数饮下。 一股绵纯的液体滑入口中,微辛却不辣口。 别说,这酒还挺好喝。 傅玄麟见她如此淡定便移开了目光,可这个女人的眼眸和身上的味道,都与那个人一模一样。 湛星澜见他不再看着自己松了口气,又饮尽杯中之物压了压惊。 “陛下,儿为庆贺陛下千秋特寻来了一件宝物,恭祝陛下日月长明,福寿绵长。” 傅霆轩说罢便一把扯下了红绸,整个大殿瞬间温暖如春。 红绸之下的物件显出真身,形似牛角,色黄如金,神奇之处便是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温热之气。 “此物名唤辟寒犀,传说此物可解蛇毒,可避瘴气,仅一株就可令整个大殿如春日般温暖。儿闻听有此神物,便遣人前往交趾国苦苦寻觅,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历经数月终觅得此物献于陛下。” “太子有心了,朕很是喜欢。” 靖帝笑着点了点头,当即命人将这辟寒犀放在了龙椅旁的桌案上。 傅霆轩坐回了席上,却听见傅泓尧一声冷笑。 “谄媚之徒,不过尔尔。” 傅霆轩斜睨了他一眼,表面未动声色,暗里却记下了他这一笔。 太子开了献礼的头,接下来便是傅子淳这个做大哥的献礼。 傅子淳所献是一只纯金打造的金寿桃,与众不同的是这金寿桃足有一尺长,由十名铸金师合力雕琢而成。 他本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就连贺礼也是那般朴实无华。 这寿礼虽落俗套,却是谁也拒绝不了的贺礼。 毕竟谁能不爱黄金呢? 尤其是湛星澜,她瞧着这么大一块金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在她眼里辟寒犀根本比不上这个金寿桃。 傅泓尧送上了一颗能令人起死回生的仙丹。 据说是天痕道人研制数年的心血,天下只此一枚。 傅泓尧把这仙丹说得玄乎其玄,湛星澜却不屑一顾。 活死人肉白骨,能做到这六个字的迄今为止也不过寥寥几人,又岂是一个区区游方道人能做到的。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神棍罢了,也只有齐王这种地主家的傻儿子才会相信。 不过他虽蠢钝,他的亲弟弟傅凛绪却是个聪明的。 湛星澜一度怀疑二人是不是被掉包了。 傅凛绪献上的是前朝大将军的佩剑,名为七星剑。 此剑刃饰北斗七星纹和祥云纹,以玄铁锻造,削铁如泥斩人无血,当初靖帝亲自率兵与前朝大将军卓珩搏斗,皆是败于此剑。 靖帝对七星剑是有敬畏之情的。 他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便命寇淮将其置于宣政殿内,也好时时刻刻提醒他江山来之不易。 最后献礼之人便是傅玄麟,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好歹也是占据了京城头版头条好些时日的男人,一下子便提起了大家对他的兴趣。 靖帝蹙着眉头,手握着龙椅的扶手暗暗用力。 可傅玄麟却是神色如常,从容自若的当着众人的面站起了身子,甚至无须人搀扶,亦无须借力而起。 靖帝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紧绷的一根线也放松了下来,嘴角竟莫名的扬起了弧度。 一旁的岳后反倒神色凝重,修长的红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儿所献之物必得由陛下亲自揭开,请陛下挪步。” 傅玄麟话音刚落,席间便有非议之声。 “十一弟,你好大的胆子。就你那些破笔墨纸砚也敢使唤陛下为你揭开,何等张狂?更何况今日乃陛下龙寿,岂能为你劳动龙体?” 傅泓尧一脸不屑,当众叱责傅玄麟引得众人对傅玄麟纷纷侧目。 湛星澜狠狠瞪了傅泓尧一眼,惹不得太子便来欺负傅玄麟,真是个祸事之徒。 “臣弟所献之礼万分珍贵,若非陛下亲自揭开恐冒犯神灵,臣弟也不过是依礼而行。更何况陛下尚未发话,四哥便如此疾言厉色,想必四哥对陛下的心意是了如指掌了。” 傅玄麟一双深邃的眸子看向傅泓尧,神色微妙。 “那是自然。” 傅泓尧没想到傅玄麟会反驳,于是心中之话便脱口而出。 任谁都听得出来傅玄麟的言外之意,偏傅泓尧听不出来,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罢了,不过是件小事,朕来揭也无妨。” 靖帝面色如灰,走下高台时还瞥了傅泓尧一眼。 大殿中央,一方紫檀雕龙的底座之上由黄绸覆盖。靖帝将那黄绸揭下的瞬间,似有青光闪耀。 靖帝略显吃惊的看着那东西,“这是连氏宝镜?” “陛下慧眼,一下便认出了此镜乃四百多年前闻名天下的连氏所作。” 湛星澜一听这话眼睛都发亮了,四百多年前的宝镜可是古董啊,即便是放在现在也是天价宝物。 被震惊的不只是湛星澜,还有柯相柯敬丰。 “若老臣没看错的话,此镜乃连氏献于盛汉国凨帝的通神宝镜,天下只此一块,凨帝驾崩后这块宝镜也下落不明了。” 靖帝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端起底座欣赏了起来。 一直面色晦暗的岳后见靖帝对傅玄麟所献贺礼如此上心,立马坐不住了。 “陛下,依妾所见,这贺礼虽是古物却也并非什么稀罕物件,一块破铜镜罢了,保不齐是盗墓贼从凨帝的墓中挖出来的。翎王,如此晦气之物怎好作为贺礼献于陛下?你安的是什么心?” 席下的大臣也出声附和。 “以死人之物当作贺礼献给天子,往小了说是不识礼数,往大了说便是对天子不恭,乃欺君大罪也。” “是啊,翎王到底年轻,不知其中忌讳。” “不过是个铜镜罢了,竟能拿得出手,可笑,可笑啊!” 湛星澜暗骂:这岳后果真是个老妖怪,生了一副好皮囊却没生的一副好心眼!这些个狗腿子大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围质疑之声越来越多,傅玄麟立马沦为了众矢之的。 “通神宝镜为连氏倾注心血而成,曾由张天师为其开坛做法。传闻此镜可震慑邪魅,聚齐天地万物之灵气,有通天彻地之大能,民间更有得此镜者得天下的说法,而凨帝所创宏伟霸业便是佐证。儿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解劳,只求以此镜为寄保佑夙寒国长盛不衰。” 傅玄麟气定神闲,一开口便掷地有声,立马让那些迎合岳后的狗腿子闭了嘴。 “玄麟赤子之心,朕心甚慰。寇淮,即刻命人将此镜奉于含元殿正殿之上。” “是,老奴遵旨。” 靖帝将宝镜交给了寇淮,又欣慰的拍了拍傅玄麟的肩膀。 这是自纯贵妃失势以来,靖帝第一次望着他的眼神里有了笑意。 傅玄麟眉间微动,随即又恢复如常。 这些细小的神情全都被湛星澜尽收眼底。 献礼毕,丝竹之声在麟德殿内悠扬婉转,一群歌舞姬跃然登场。一道道精美如玉的美食奉上,众人饮酒啖肉沉醉迷离。 湛星澜酒足饭饱后,便时不时的望向席怜儿的方向。 大约过了半晌,席怜儿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舞乐之上,悄悄地溜了出去。 没过多久傅霆轩也以更衣为由退出了殿外。 果然不出湛星澜所料,这二人必定是去哪个犄角旮旯幽会去了。 湛星澜站起身来佯装醉酒,扶着额头摇摇晃晃的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了殿外。 待走出几米后,湛星澜松开了侍女的胳膊。 “我无妨,在外头散散酒劲就好了,你回去伺候吧。” “是。” 看着四周无人,湛星澜恢复了清明的神色,快步朝廊下追去。 湛星澜一路尾随傅霆轩沿着回廊走到了东湖长廊,此处僻静人影稀少,还真是幽会的好去处。 果不其然,又跟了几步湛星澜便看到了湖中央一抹亭亭玉立的倩影。 周遭的殿宇高阁渐少,长廊四周皆是湖水。湛星澜见再往前便无处可藏,不得已只好停下跟随的脚步,躲在了离他们稍远的树后。 幸而四周寂静,他们的对话依稀听得见的。 席怜儿听见了脚步声,缓缓回身朝傅霆轩嫣然一笑。 “霆轩哥哥,你来了。” 极尽温柔的声音几乎酥到了骨子里,傅霆轩一听见她的声音便满眼柔情。 “怜儿。” 傅霆轩阔步上前,宽大的身躯在黑暗之中将席怜儿紧紧拥入怀中。 席怜儿顺势靠着傅霆轩的怀里,委屈的说道:“霆轩哥哥,你可算来了。” “怎么了怜儿,可是有人给你委屈受?” “怜儿有霆轩哥哥的庇护,怎会有人给怜儿委屈受。只是今晨怜儿特意将绣了一个多月的百鸟朝凰图送到皇后殿下的寝宫里,可皇后殿下还是不愿意收,还说怜儿是” 席怜儿说着便带上了哭腔,委屈的将脸埋在了傅霆轩的怀里。 傅霆轩最吃这一套,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母后说你什么了?” “皇后殿下说怜儿出身寒微,一心攀附太子,是痴心妄想的贱人。纵使是湛三娘子都要比怜儿好上许多,可怜儿爱慕霆轩哥哥绝无攀附之意,若霆轩哥哥不信,怜儿便将心挖出来给霆轩哥哥看。” 听到此处,湛星澜一整个无语,什么叫我都比她好许多,合着我也不怎么样呗。 傅霆轩又恨又急,一把捂住了席怜儿的樱桃小嘴。 “不许胡说!我怎会不信你。待时机成熟,我便请父皇赐婚你我,让你堂堂正正的成为太子妃。” “真的吗?” 席怜儿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望着傅霆轩,除了情爱,那双眼中还有希冀。 “我何曾骗过你?”傅霆轩为她轻柔的擦拭了晶莹的泪珠,可谁知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可能要先委屈你一下了。” “怜儿愿为霆轩哥哥做任何事。” “老十一锋芒初露便赢得陛下青眼,可他在朝中并无可靠之人,唯一保持中立的便是明国公。明国公追随陛下多年,陛下对他也是格外看中,若届时明国公站在他那一边,对我们会非常不利。眼下母后正为诸王筹划婚事,若是我纳了湛星澜为太子妃,那整个湛氏都会为我们所用。” 空气霎时凝固。 席怜儿不可置信的看着傅霆轩,“可霆轩哥哥不是答应我” 傅霆轩轻抚着她的头发,眼神也是那般柔情似水。 “怜儿,为了大局确实委屈你了。如此良机摆在我们面前,若是放弃岂不可惜?” 躲在暗处的湛星澜背后发寒,难怪席怜儿如此痛恨她,原来始作俑者是傅霆轩。 第十五章 幻术 “怜儿自是一切以霆轩哥哥为重,也比当听从霆轩哥哥所言。可皇后殿下本就不喜欢我,若你娶了明国公之女这样的高门女子,皇后殿下便更加不会让你娶我了。” “放心,待我大计成功之日便让湛星澜无声无息的死去,她的父兄也会跟着她一起陪葬。在我心里,我的太子妃唯有怜儿一人。若到时母后不同意,我便绝食明志,绝不负你。” 空气又片刻凝固,席怜儿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 傅霆轩又将她拥入了怀里,在微弱的月光下二人耳鬓厮磨唇齿相交。 湛星澜收回目光,靠着树蹲坐了下来。 原来傅霆轩才是画饼第一高手啊,这种摸不着边际的话也就只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女人才会相信。 眼下他们已经盯上了傅玄麟,这是意料之内的。 可傅霆轩竟然想利用她的家族来压制傅玄麟,如此一来便要尽快进行下一步了。 思索片刻后,湛星澜趁着茫茫夜色离开了东湖。 麟德殿内依旧歌舞升平,叶韫玉一双素手在古琴之上游刃有余,一曲酒狂余音绕梁,驷马仰秣,赢得满堂喝彩。 湛星澜听着此曲入座,虽动听婉转,却总觉得弹奏之人心事重重。 千金们一个接一个的出场,所献才艺也是千篇一律,除了琴棋便是书画,看得人甚是乏味。 就连返席的席怜儿使出双手书写的本领也只有寥寥几人喝彩。 不多时,湛星澜缓缓走到殿中央,朝着靖帝与岳后行了一礼。 “回禀陛下,臣女所献技艺在这殿内恐无法施展,因而斗胆请陛下与皇后殿下移驾殿外。” 席间一片哗然,翎王大胆也就罢了,一个大臣之女竟也如此张狂。 “陛下与皇后何等尊贵,你竟敢如此无礼。好歹也是国公之女,怎的这么没有分寸?难道是明国公没教过你吗?” 柯婉宁阴阳怪气的讥讽道,丝毫不在意对面明国公和湛氏兄弟对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 “若是观赏一些尔尔之作,自是不必劳动圣驾的,可臣女所献技艺绝非常人可做,若臣女的表演无法令陛下与皇后满意,臣女自请降罪。” 湛星澜不卑不亢的怼了回去,这倒是让在场之人多了一份好奇。 靖帝一听,不怒反笑。 “虎父无犬女,朕倒是喜欢你这丫头的脾气,到殿外观赏也无妨,皇后以为呢?” “妾也觉得无妨。” “好,那众卿就随朕与皇后一同到殿外瞧瞧吧。” “是。” 众人来到殿外,站在高台上静静的看着空旷之处合眸冥想的湛星澜。大家瞧着她举止怪异的样子,不免觉得她是在哗众取宠。 “湛娘子,何时开始啊?” 岳后有些不耐烦,她本就不喜欢湛星澜,现在湛星澜让她们傻愣愣的站在这儿,她就更不喜欢这个丫头了。 湛星澜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如水一般的双眸。 “好戏登场,诸位请看。” 话音一落,殿内所有的烛火熄灭,麟德殿陷入了一片漆黑。 众人因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不知所措,纷纷四处张望。 湛星澜一身水桃色衣裙骤然发光,在黑暗之中宛如一颗夜明珠熠熠生辉。 突然,她张开双臂,轻薄的衣袖竟朝两边飞出去三米远。 那衣袖幻化成无数闪闪发光的彩蝶翩然飞向空,盘旋于夜色,其中一只金黄色的蝴蝶翩翩飞向了靖帝。 靖帝不自觉的抬起手,蝴蝶竟乖乖落在了靖帝的食指上。 忽扇的翅膀落下金色的光芒,映衬着靖帝的脸庞竟有一丝温柔。 一旁的岳后怒目切齿,靖帝面对她时几乎从未有过如此神情,自己居然连一只蝴蝶都比不过。 金黄色的蝴蝶在靖帝手上停留片刻便飞回了群蝶。 无数光彩夺目的蝴蝶在空中飞舞着拼成了“万寿无疆”四个字。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人群之中也不知是谁鼓起了掌,人们似乎是反应了过来,顿时掌鸣如雷。 掌声未停,群蝶骤然破碎化成金粉散落,如同烟火一般绚烂。 就在众人意犹未尽之时,那只金色的蝴蝶在湛星澜头顶缓缓起舞,竟慢慢变成了一条金龙飞向靖帝。 金龙在靖帝的头上盘旋片刻飞向高空,幻化成无数金色的蝴蝶,慢慢拼成了“国泰民安”四个字。 “恭贺陛下至德延年,万寿无疆。恭祝夙寒国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湛星澜朝着靖帝拱手施礼,麟德殿的烛火顿时亮起,国泰民安四个大字也缓缓消散。 众人这一晚上见了太多规矩之内的表演,湛星澜的幻术谈不上高深却能让人耳目一新。 不少郎君们眼睛都不眨的盯着湛星澜,对她充满了无限好奇。 “好,朕竟不知大家千金之中隐藏着一位方士,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诣,真是令朕刮目相看呐。” 靖帝爽朗一笑,看着湛星澜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赏与喜爱。 “臣女雕虫小技,让陛下与皇后见笑了。” “哈哈哈,明国公向来洒脱不羁,没想到养出的女儿倒是多才多艺,不知湛娘子师从何人啊?朕钟爱方士之术,有意结交高人。” “臣女恩师乃左氏后人,只可惜恩师早已驾鹤西归,无缘拜见陛下了。” 湛星澜来到这儿的时候已经是师父仙去两年以后了,她也从未见过师父。 “左氏?真是可惜了。” 靖帝听到左氏两个字脑海里便闪过一张熟悉的脸庞,他长叹一口气,转而又将眼角的哀愁一扫而空。 “臣女才疏学浅,未能学得恩师半分技艺,实乃臣女毕生之憾。” “朕不过惋惜罢了,湛娘子无需多心。今日湛娘子之表演堪称最佳,赐湛氏星澜双月金丝玉璧钗一对,金三百两,绢五百匹以示褒奖。” “臣女叩谢陛下隆恩!” 表演者众多,却只有湛星澜得了丰厚的赏赐,其他千金们的脸一个比一个黑。 而这一切都尽在湛星澜的掌握之中。 书中傅霆轩便是以她会幻术为由将她诛杀,口口声声将她污蔑成了十恶不赦的妖女,百姓们无知愚昧听信污言,举起火把将明国公府团团围住。 盛极一时的明国公府毁于火海,老管家邓伯为保全湛氏最后的尊严,与明国公府一同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湛星澜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而现在的她在靖帝与众人面前亮出了方士之徒的身份,还博得了靖帝的喜爱。 傅霆轩再也不能以妖女之名害她和她的家人了。 千秋宴直至次日丑时才结束。 湛星澜疲累不堪,正准备和父兄一道回府,却被匆匆赶来的寇淮拦下了去路。 “陛下有请三娘子于宣政殿闲谈,国公爷与两位郎君可先行回府,稍后会有侍卫亲自护送三娘子回府。” 湛伯峰坐在轿上朝湛星澜看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便有劳寇公公多多照应小女了。” “这是自然,国公爷请宽心。” 湛伯峰嗯了一声,放下了帘子。 宣政殿巍峨肃穆,白玉石阶上倒映着湛星澜修长纤细的影子。 寇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湛星澜入殿。 虽说湛星澜心中并无卑贱高低之分,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不怒自威的气场几乎充满整个殿宇。人多时倒也不觉,可与之单独相处便能感受到靖帝身上强烈的压迫感。 “臣女拜见陛下。” “平身,赐座吧。” “多谢陛下。” 湛星澜举手投足都落落大方,看不出有半分慌张。 “你这丫头比你那两个哥哥都像明国公,有他身上那股蛮劲儿,明国公好福气啊。” “臣女出生三个月时母亲便不幸离世,自小由父亲一手带大,性情脾性自是与父亲相像的。只是两位哥哥自小在国子监求学,不常与父亲相处,虽是野蛮生长但身上流着的也是父亲的血脉,骨子里自然也是像父亲的。” 湛星澜颇有深意的看向靖帝。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从前靖帝一直以为太子是最像他的人,可时至今日他才发觉老十一比太子更像年轻时的自己。 靖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抬眼欣赏的看着湛星澜。 “你年纪不大,举止行为倒是落落大方。明国公是个武夫,想必教你礼仪规矩的是你那师父吧。” 湛星澜心想:可算问到重点了。 “陛下洞察世事,明若观火,臣女敬佩。” “不知你师父是男是女,哪里人士?方士向来心高气傲,又怎会收一个官家千金为徒?” “回禀陛下,臣女师父闺名左君清,乃梁州人士。臣女年幼时曾患天花,师父云游四方路径国公府,听闻臣女重病不起顿生恻隐之心便出手相救。父亲原是不信师父的,但见臣女痛苦垂死便死马当活马医。谁知师父竟真的将臣女救活了,自此师父便教授臣女武艺礼仪与方士之术。” “原来如此。” 湛星澜见靖帝眉心微动,便猜出了什么。 她攥紧了衣角,咽了咽口水。 “臣女斗胆一问,陛下是否与臣女的师父相识?” 靖帝猛然抬头,他讶异于这小丫头的胆大,从没有人敢如此放肆。 “不错,朕与君清相识于微时,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是君清讲与你听的吗?” “师父从不与臣女将她年轻时的事情,臣女不过是斗胆猜测罢了。” “既被你看出了,朕也就不绕弯子了。君清她是为何而死?她生前过得可好?” “师父死于肺痨,临终前她整日咯血,日渐消瘦,到最后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臣女印象里,师父总是一副哀愁的样子,每天都会拿着一个铜制小铃铛发呆,直至死前她都一直紧紧地攥着那个小铃铛。” 湛星澜凭借记忆叙说着左君清临死前的模样,心里突然一阵酸楚。 “她葬在哪儿?” “梁州北山上。” “朕知道了,今日朕与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得对旁人提及半字,若你违背圣意,朕便以欺君之罪 论处,你可明白?” 靖帝的眸子里有了一丝哀愁,但更多的是愧疚。 “臣女明白。” 随后,靖帝命五名近身侍卫将湛星澜送回了明国公府。 湛星澜回到望舒阁后倒头就睡,果然逢场作戏什么的是最累人的。 在梦中,她又梦见了与男子泛舟湖上的样子。 只是这次,她看清了男子身上藏蓝色的衣袍。 第十六章 人间大漏勺 次日清晨,湛星澜迷迷糊糊的被竹欢从温暖的软塌上拉了起来。 “三娘子快清醒些,国公爷都派人来催了好几次了。” 湛星澜的眼皮子打着架,只得惺忪的半睁了一只眼睛,瞄了一下忙碌着的竹欢。 “我现在这样,待会儿吃早膳还不得吃到鼻孔里去啊。” 竹欢拿起温热的湿帕子给湛星澜温柔细致的擦拭脸颊。 “三娘子真是个小瞌睡虫,大郎君和三娘子都去参加了千秋宴,也不见大郎君像您这么困啊,一大早就跑去甘棠雅集了。” 湛星澜一听就把湿帕子从脸上扯了下来。 “甘棠雅集?” “对啊,听说好多喜爱诗文和书法的郎君娘子都会去呢。” 这种文绉绉的地方,全家也只有大哥会去了。 湛星澜把帕子放回了脸上,任由竹欢摆弄。 少时,一个灵动素丽的女子便出现在了铜镜之中。 等她到后厅准备用膳时,只有湛墨北一人在享用美食。 湛星澜左右环顾了一下,问道:“二哥,父亲呢?” “澜儿你来啦,刚刚兵部来人请父亲去西山兵营了。” “那二哥怎么没跟着一起去啊?” “父亲说了,春闱将至,不准我再去军营了。待会儿我也去那个甘棠雅集瞧瞧,感受一下书墨气息。” 湛墨北满脸苦涩,显然并非自愿。 他从小就喜欢刀枪剑戟,如今却要他舞文弄墨实在为难他了。 “大哥也真是刻苦,早膳都不吃就跑去那个什么雅集了。” “什么呀,他才不是” 湛墨北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口油条。 “不是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赶紧吃吧,吃完了再去睡会儿。” 湛墨北又灌了一口汤,放下碗就准备开溜。 “站住!你和大哥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湛星澜残存的困意一下就消散殆尽了。 她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了湛墨北的面前,忽闪着皎洁明亮的双眼端视着他。 “澜儿,不是我不想说,是大哥不让我跟你说。” “这样啊,那我就不逼你了,不过听说西市最近来了一批上等的兵器,其中好像有一把用毒药炼铸,淬以马血,以金犀饰镡首,名为纵云剑的兵器,妹妹我瞧着漂亮,便心血来潮买下了。” “原来是被你买走了。” 湛墨北激动道。 “哦?二哥也喜欢?那我就送给二哥好了。” 湛星澜十分大方的说道。 “当真?” 湛墨北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是自然了,你可是我的好二哥啊。不过,二哥得先告诉我,你和大哥究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你啊你,真是个小狐狸。” 湛墨北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她的当。 湛星澜一看有戏,立马搂着他的胳膊坐了下来。 “好二哥,我可是下了血本才买到纵云剑的,用来换一个秘密而已嘛。” 湛墨北被她晃得头晕,赶忙说道:“好好好,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好。”湛星澜立马乖巧的说道。 “大哥其实一直爱慕叶大娘子,可叶大娘子这两年不知拒绝了多少上门提亲之人,大哥也不敢轻易向她表达情意。昨夜大哥见叶大娘子满腹忧愁便有些担心,听闻她今日会去甘棠雅集,所以大哥早早便去了。” “原来是这样。” 一炷香后,湛星澜乘坐明国公府的马车来到了城西永平坊的甘棠轩。 街道上满是沿街叫卖的小商贩,嗓门一个比一个响亮。 湛星澜在竹欢的搀扶下款款下了马车。 她们一进门,便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纸墨香气。 整个大厅站满了人,娘子们都在二楼品茶弹琴,站在一楼往上看简直如古画中的场景一般。 突然,大厅的左侧一片喝彩之声。 湛星澜闻声而望,只见席怜儿娇怯怯的掩面羞笑。 “席娘子的龙凤双舞书法真乃天下一绝,在下佩服!”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如获至宝般的拿起席怜儿的墨宝。 “常郎君过奖了,不过是小女儿家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练练手的,哪能与各位郎君们相比呢。” 这一番茶言茶语既夸奖了自己,又捧了周围的人。 不得不说,像席怜儿这样娇而不媚的女子的确十分招男人喜欢。 “澜儿?你怎么来了?” 湛南璟远远瞧见了湛星澜,赶忙跑过去把她拉到了走廊里。 “我是来给大哥送消息的呀。” “送什么消息?” 湛南璟压低了声音,时不时往二楼举目。 “当然是有关于叶家姐姐的消息咯。” 湛星澜满面春风的笑着,湛南璟却一脸的诧异。 “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二哥这个大漏勺在,还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嘛。” 湛南璟叹了口气,满脸写着无奈。 “就知道他靠不住。” “哎呀,大哥不就是想知道叶姐姐为什么愁容满面嘛,我知道是为什么。” 湛南璟拧紧了眉头,有些狐疑的看着她。 “你知道?” 半个时辰前,湛星澜在来的路上顺道去了一趟凌樨阁。 整个夙寒国最顶尖的情报网便是凌樨阁。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厉清尘派去的人便将消息带了回来。 湛星澜掌握了情报后便直奔甘棠雅集而来。 湛南璟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叶府深宅大院里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大哥就别管了,只要按我说的做,叶姐姐一定会对你芳心暗许。” 湛南璟轻笑了一声,“你啊,这么小个人儿不知道脑袋里整日在想些什么,你既如此有信心,那为兄便信你。” 他们一拍即合,准备回去实施计划。 不料一扭头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才远远瞧着就觉得有些眼熟,果真是湛三娘子啊。” 席怜儿朝他们施了一礼,那声音比水还轻柔。 见到来者是席怜儿,湛南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把将湛星澜护在了身后。 “席娘子有事吗?” “小女子昨夜见湛三娘子的幻术十分精妙,便想着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向湛三娘子请教一二,不曾想今日竟如此幸运能得见湛三娘子。” 这话无论是谁听了都会十分受用,可她面对的是湛星澜。 湛星澜嫣然含笑,比她的声音更加温柔。 “席娘子客气,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难得陛下青眼,小女子远不及席娘子的龙凤双舞令人叹为观止。” 席怜儿还是头一次听到用她的说话方式跟她说话,她一下子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以魔法打败魔法,这才是最好的回击。 “湛三娘子想必是第一次来这种文雅书香之地,不如由小女子带湛三娘子上二楼瞧瞧吧。” “不必了。” 湛星澜果断拒绝。 “此地小女子常来,很是熟悉,湛三娘子无须客气。” 席怜儿突然笑着上前,伸手就要拉拽湛星澜。 她这般举动着实吓着了湛南璟。 在湛南璟的眼中,席怜儿可是抢了自家妹妹心上人的坏女人。 她这么殷勤,肯定是不怀好意。 出于保护幼妹的本能反应,湛南璟在席怜儿要拉住湛星澜的瞬间,迅速用手臂一下挡开了席怜儿。 就是这一挡,席怜儿竟顺势重重的摔倒在了硬邦邦的地面上。 “啊!” 大厅里人听见了尖锐的叫喊声,便都乌泱泱的围了过来。 走廊本就狭窄,这一下子涌出来这么多人,几乎是把路堵死了。 “席娘子,你没事吧。” 方才那书生瞧见席怜儿委屈的跌倒在地,着急的冲了过来将她扶起。 “我没事,湛大郎君也是无心的。” 死绿茶! 柔弱给谁看啊! 那书生立马将目光对准了湛南璟。 “湛大郎君,席娘子如此柔弱的女子,你竟也下得了手!小生本敬你文采斐然,学识渊博,不曾想竟是个欺辱小女子的无耻之辈。” 周围的人也打量起了湛南璟。 “我湛南璟对天发誓,绝没有推到席娘子,是她自己” “是我自己不好,腿软没站稳才跌到了的,不关湛大郎君的事。” 席怜儿抢过话头,扶着胳膊文弱的向大家解释道。 她这么一说,那书生更加义愤填膺了。 “席娘子总是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推,如此便是助长了无耻之辈的嚣张气焰啊,往后他若再欺负你可怎么好?” “常郎君,别再为我争执了。”席怜儿假意劝阻,“湛大郎君是明国公家的,若你为我得罪了他,实在是不值当的。” “哼,明国公又如何?国之重臣竟教出这样的儿子,实在是耻辱!” 常怀舟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席怜儿越是阻止他,他就越是想为她出头。 湛南璟现在是百口莫辩,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 正好此时叶韫玉和一众娘子们也下了楼,她们站在远处看着这儿发生的一切。 当叶韫玉的眼睛对上湛南璟对的眼睛时,湛南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湛南璟成了众矢之的,有嘴都说不清理。 湛南璟还想解释什么,却感觉后背的衣裳被一只手拽了拽。 “都是小女子不好。” 湛星澜带着哭腔从湛南璟的身后走了出来。 第十七章 邪病 要论美貌,湛星澜甩了席怜儿十几条街,更别说梨花带雨的湛星澜了。 所有人的目光立马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小女子本想来见识一下聚集文人墨客的雅集,不曾想竟害得哥哥背上了欺辱女子的罪名,全都是小女子的错,大家要怪就怪我吧。” 湛星澜水汪汪的杏眼蒙上了一层水雾。 透亮白皙的脸颊划过珠链般的泪水,那样子简直委屈极了。 常怀舟一脸迷茫的问道:“这位是?” “小女子正是郎君口中无耻之辈的亲妹妹。方才席娘子突然上前拉拽小女子,可小女子与席娘子根本不相熟,大哥见我害怕一时情急才挡了一下,不想席姐姐这般弱不禁风。” 湛星澜哭哭啼啼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便怪不得湛大郎君了。” 站在大厅里面的叶韫玉开口道。 闻言,在场之人也觉得有理,便随声附和了起来。 席怜儿眼见势头不对,赶紧上前拉住了常怀舟的手臂。 “常郎君,确实不是湛大郎君的错,莫要误会了良善之人啊。” 常怀舟脸面有些挂不住,拱手朝湛南璟拜了拜。 “今日是小生鲁莽,误会了湛大郎君。” 湛南璟不屑与他多言,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无妨。” “我家哥哥的名声险些毁于一旦,常郎君一句鲁莽就能消罪了吗?方才还指责家父教养失职,大骂哥哥是明国公府的耻辱。常郎君好歹也是读书人,却为了一个女子不分青红皂白出口辱骂别人,真真是让小女子见识了何为读书人。” 湛星澜言语绵软,却句句如刀。 在场的哪个不是读书人,他们一听这话立马将矛头指向了常怀舟。 读书人的气节与名声怎么能毁在一个这样的人手里。 “常郎君啊,今后这甘棠雅集你还是别再踏足了。” “是啊,此地可不是让常郎君来恣意胡闹的。” “若常郎君爱慕哪家娘子,直接上门提亲便好,何必打着读书人的幌子来这儿英雄救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常怀舟羞愤至极,脸色也尴尬得铁青。 “既如此,小生不来便是了。” 他冲出了甘棠轩,临走前甚至都未曾看一眼席怜儿。 “多谢诸位仗义执言。” 湛星澜抹去眼泪,朝众人微微颔首。 席怜儿的脸色也难堪,可她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笑容。 “席姐姐,你是不是伤在哪儿了,不如让我瞧瞧?我虽不才,却也略同医术,等会儿我让婢女给你写个药方,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湛星澜上前关怀的看着席怜儿。 “不必劳烦湛三娘子了,我还是去医馆瞧瞧吧。” 席怜儿草草结束了话题,离开了甘棠轩。 做戏失败,她再不离开,湛星澜下一个对付的就是她了。 湛星澜看着她匆匆远去的身影,心里打起了算盘。 这个席怜儿突然发难,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她想借此机会毁了大哥的前途,湛家少了一个入仕之人,名声也坏了,太子也就不会想用婚事捆绑湛家了,到时候太子妃还是她席怜儿的。 要么就是她听见了自己和大哥的对话,想阻止大哥和叶韫玉在一起。 明国公府若是和京兆府联姻,势力更大。 那太子就更看不上区区的太子冼马之女了。 席怜儿还真是老谋深算啊。 嘴上说着支持傅霆轩,心里还是只为她自己打算。 众人散去,甘棠轩恢复如常。 叶韫玉看了一眼湛南璟也准备回到二楼。 “叶娘子留步!” 湛南璟喊住了叶韫玉。 “湛大郎君有事?” “在下多谢叶娘子仗义执言。” “本就是那常怀舟色迷心窍,湛大郎君不必客气。” 叶韫玉微微颔首便准备离开。 “这位便是叶姐姐吧,常听大哥谈起叶姐姐,今日一见果真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湛星澜上前笑着说道。 说实话,叶韫玉的确漂亮。 一双细长的眼睛如柳叶一般,褐色的眼珠圆润有神。 薄唇即便不点胭脂也是朱红似霞。 她绝对是湛星澜见过最气质清冷的女子。 “湛三娘子过奖,论容貌自是湛三娘子更为出众。” 同样是夸奖别人的话,从席怜儿的嘴里说出来阴阳怪气,从叶韫玉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如沐春风。 “快到晌午了,不如我们兄妹二人请叶姐姐吃顿便饭吧,权当答谢叶姐姐了。” 湛星澜本想上楼以学古琴为由接近叶韫玉。 没成想席怜儿闹了这么一出,倒是省去了湛星澜不少的麻烦。 “只是随口一言,不必破费了。” 叶韫玉见湛星澜这般灵动俏皮,心里对她也很是喜欢。 可湛星澜怎么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呢。 “叶姐姐权当是与朋友闲谈吃饭便可,我知道西市有一家极好的酒楼,走吧。” 湛星澜朝叶韫玉伸出了手。 叶韫玉先是一愣,随后便将手放了上去。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往往就是这么简单,一个亲密的动作就能迅速拉近两人的关系。 三人各自乘坐马车来到了一间酒楼门前。 虽还未到正午,酒楼内已经坐了不少食客。 湛星澜牵着叶韫玉的手走进了酒楼,立马就有小厮上前招呼。 “小哥,二楼的水云间可空着?” “空着空着,小的这就带三位上去。” 小厮将他们带到了二楼中间的房间。 湛星澜一落座便对小厮说道:“小哥,把你们这儿上好的辣食都拿上来。” “得嘞。” 叶韫玉略显吃惊的看着她。 待小厮退下后,叶韫玉才问出了心中疑惑。 “京城多数人不喜胡椒气味,没想到湛三娘子竟也欣赏的了。” “其实,我是按着叶姐姐的喜好点的菜。” “你怎知我喜爱辣食?” “在甘棠轩时,我瞧叶姐姐一直饮水便知道了。喜食胡椒之人多口干舌燥,体内易积火,若是不多饮水便会出现牙喉疼痛的症状。” 湛星澜说的头头是道。 惊呆了湛南璟和叶韫玉。 “没想到湛三娘子年纪轻轻竟通晓医术之道。” “只是略懂一二罢了,还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说。” 湛星澜故作为难的看向叶韫玉。 “湛三娘子有话不妨直说。” “叶姐姐家可有重病不起之人,常年靠服用苦药参汤度日。” 叶韫玉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是。” “难怪叶姐姐身上隐隐有药的气味,若我猜得不错,叶姐姐家中重病之人定是叶姐姐的至亲,否则叶姐姐的眉宇之间也不会愁云密布了。” 叶韫玉听后,眼神变得苦涩惆怅。 “全都让湛三娘子猜中了,家母常年卧床不起,请了无数医师来为家母治病都无济于事,就连宫中的太医也说家母命不久矣。” 湛南璟瞧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难怪叶娘子郁郁寡欢,原来是因为令堂的病情。” “叶姐姐若信得过我,不妨让我去为令堂瞧瞧。” 湛星澜趁势说道。 叶韫玉稍稍迟疑了一下,但当她看到湛星澜清澈的眼神,便没由来的信任。 “那便有劳湛三娘子了。” 两日后,厉清尘将一个红木木箱送到了明国公府。 他虽然看不明白湛星澜画的图纸,但只要湛星澜想要,就一定要给她做出来。 湛星澜将红木木箱打开来,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短刀。 虽然不能跟手术刀比,但也勉强够用了。 “澜儿,你何时会医术了?你有把握吗?” 湛南璟看着琳琅满目的短兵器,惶惑的问道。 “大哥若是不信我,那今日我便不去叶府了。” 湛星澜说着就要盖上箱子。 “信信信,为兄自是信你的。” “待会儿去了叶府,大哥只有一个任务。” “什么?” “当然是安抚好叶姐姐了,叶姐姐看着母亲挣扎病榻,定是十分难过着急,要是这个时候能有一个肩膀,叶姐姐一定会好受些。” 湛星澜笑嘻嘻的说道。 湛南璟无奈而宠溺的看着她。 “你呀你,墨北说得没错,你就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隅中,明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叶府门前。 叶韫玉一见他们便立马迎了上来。 “你们来了,快随我进去吧。” 二人随叶韫玉穿过前堂,一路来到了偏院。 按理说,高门大户的正妻都是稳坐府中正院的。 可叶母却住在这偏远狭小的偏院,实在于理不合。 “请二位戴上这个再进去。” 叶韫玉从身后的婢女手里接过了两只面纱递给二人。 “这是何意?” “家母身患重病,凡近身照顾之人皆被传染,此病厉害得很,若不佩戴面纱遮住口鼻,便会同家母一样了。” 湛星澜和湛南璟相视一眼,接过面纱戴在了脸上。 三人戴好了面纱往院中走,一派荒凉景象。 即便是妾室,也不该住在这种地方啊。 踏入主屋,只有三两个老妪在服侍叶母。 屋内室如悬罄,只有几个破旧发霉的红木家具。 老妪见叶韫玉来了,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咳咳咳。” 一阵气若游丝的咳嗽声从厚重的帐子里传来。 “阿娘,我带了一位好友来为您治病了。” “玉儿,阿娘已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你就别再为阿娘费心了。” 帐内之人每说一个字便有气无力,好像下一秒就要不行了。 “阿娘不许再说这样的丧气话。” 叶韫玉的眼眶微红,极力的压制着悲伤之情。 “好,阿娘不胡说。” 帐内之人哽塞道,默默的将枯黄的手臂从帐子的缝隙伸了出去。 看那样子,必定是无数次把手伸出来让人把脉了。 湛星澜从药箱中拿出了脉枕,将叶母的手腕放在了上面。 把脉期间,帐内的咳嗽声急促冗长,听着便让人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一番切脉之后,湛星澜将叶母的手放回了帐内。 叶韫玉在一旁双手叠交,紧张急切的看向湛星澜。 “家母的病情如何?” 湛星澜略一沉吟,开口道: “依我之见,令堂所患的乃是肺痨。” 第十八章 以身养虫 叶韫玉一听是肺痨,当即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 幸好湛南璟及时伸出手扶住了她。 “澜儿,若是肺痨,为何那么多医师都诊断不出?” 湛星澜收起脉枕,与湛南璟一同将叶韫玉扶坐下来。 “他们不是诊不出来,而是不敢诊治。肺痨是不治之症,与其冒着危险费心力去救一个本救治不好的人,还不如尽早放弃。况且那些个医师大多都是有些资历的名医,若是救不活令堂,招牌砸了不说,有可能他们自己也会染上病。” 娟秀的眼睛泪水盈盈,叶韫玉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么说,家母便是没有活路了吗?” “若是叶姐姐信得过我,我便姑且一试。” 多少有名医都治不好的肺痨,眼前这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治得好。 可是叶韫玉没得选了。 “有劳湛三娘子了。” “大哥,请你带叶姐姐先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湛南璟也知道肺痨有多可怕,他又如何能让自己的亲妹妹以身犯险。 “澜儿,莫要逞强。” “放心吧大哥,你和叶姐姐先出去等我。” 湛星澜故作轻松的说着,然后就把二人往外面推。 就在湛南璟和叶韫玉出去的一瞬间,她立马反锁了门。 “记住,没我允许,谁也不许进来!” 说完她就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那厚重的帐子。 她从药箱中拿出了一个麻布制作而成的简易口罩戴在脸上。 又取出了一个纯兽皮打造的手术服穿了起来。 “娘子,我乃明国公府家的三娘子,名为湛星澜,不知您如何称呼?” “咳咳咳,唤我金娘子便可。” “好,金娘子,现在我要打开帐子了。” 说着她就走上前,双手插在帐子中间的缝隙里,使劲往两边推开。 虽然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眼前的一幕还是差点让她吐了出来。 只见金姝婳穿着一件黄褐色的薄衫,面如枯槁,神情呆滞。 两侧的手臂上都有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黑色血洞。 仔细看那些血洞里还有探出头张望的蛆虫在晃动,有几个甚至趴在了金姝婳的脖子和脸上。 湛星澜学医数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活人身上养了这么多蛆的。 “吓着你了吧。” 金姝婳微弱的睁着眼睛,凹下去的双颊将骨头的轮廓清晰的描摹出来。 “金娘子,你为什么不将这些事告诉叶姐姐呢?” 湛星澜看到这一幕气涌如山。 她都想象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人狠毒至此,竟然要这么折磨一个本来就身患重病的女人。 “我已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在临死前吓着玉儿。” 金姝婳心灰意冷,早已看淡生死,可惜的是她现在生不如死。 “金娘子,待会儿我会给你服下一颗药丸,吃完了就不痛了。” “好。” 少时,金姝婳服用药丸后便沉沉睡去。 各种刀具摆满了桌子,湛星澜取出其中一把在蜡烛上烧过刀刃后便朝金姝婳走去。 令湛星澜没想到的是,金姝婳浑身上下足有上百个蛆洞。 也就是说,每日大约有数千条蛆虫啃食她的身体,消磨她的意志。 湛星澜实在难以想象她这两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蛆洞全部清除完,敷上了药。 四个时辰转瞬即逝,湛星澜将东西收回药箱,整个人都像泄了气一般倒在座椅上。 看着榻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金姝婳,她都不知如该何跟叶韫玉说出实情。 等了四个时辰,门外的人亦是心急如焚。 湛南璟正准备上去叩门,谁知门却先开了。 “澜儿,你还好吗?” “我没事。” 湛星澜朝湛南璟扯出个笑容,又转而看向了叶韫玉。 “叶姐姐,你进去瞧瞧令堂吧,但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般听到这种话都不是什么好预兆。 叶韫玉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主屋,一进屋子便看见了榻上浑身缠满了绷带金姝婳,她瞪大了眼睛立马冲了过去。 她伸出手想摸摸那些洇出血的伤口,却还是缩了回来。 “阿娘这是怎么了?” “诊脉时我瞧见令堂的手肘处有些泛黑便觉得不对劲,她浑身上下几乎布满了蛆虫,显然是有人故意将蛆种在了令堂的身上。我已将所有蛆虫祛除干净,伤口也上了药。” “竟有人如此歹毒?”湛南璟蹙眉怒道。 “还有一点,我怀疑就连令堂的肺痨病也是有人故意传染的。” 叶韫玉猩红了眼睛,贝齿嵌入了嘴唇,口中充满了血腥味。 “湛三娘子的意思是?” “一般会得肺痨之人多是经常劳作,身体劳累过度,或是营养不佳的贫寒百姓。像令堂这般本该养尊处优之人怎么可能会突患肺痨,这其中定有蹊跷。” “是有人要杀了阿娘,对吗?” 叶韫玉的眼神中满是愤恨,她竟然对阿娘的境遇懵然不知,真是枉为人女。 “不错。凶手应该就是将令堂安置在这偏院的人。” 一经湛星澜提醒,叶韫玉立马想到了一个人。 “是她!金若禾!难怪她一直不让我和父亲来偏院,原来她竟在此如此折磨阿娘!” “此人也姓金?” “她是家母的庶长姐,是父亲纳的小妇。” “既知凶手是谁,便不能再让她继续残害令堂了。” “可她如今掌管叶府后宅,父亲事务繁忙很少回府,她若再害阿娘也非难事啊。” 湛南璟思索良久,缓缓道: “叶娘子,我倒有一计。” 夜幕沉沉,湛南璟和湛星澜离开了叶府。 叶府偏院伺候的老妪们一早便去了金若禾的院子里通风报信。 侧院玉楼金阁,与偏院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金若禾知道来看病的是个小姑娘后,差点笑出了声。 她身着一身锦缎半卧在贵妃榻上,身旁的婢女捧着点心喂在她的嘴里,简直比宫里的妃子还气派。 “怎么样,那小丫头走了吗?” “早走了,田妈妈她们已经去偏院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可能看得而出她得了什么病,就算看出来了她敢治吗?” “娘子言之有理。方才钱医师让人把药送来了,说是这药虽能吊着她的命,却也撑不了多久了。偏院的那个病入膏肓,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金若禾冷哼道:“就这么让她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她死了,娘子才能名正言顺被扶正,这不是好事吗?” “是啊,也不枉我这些年费尽心机步步为营。” 翌日清晨,田妈妈神色慌张的跑到了侧院。 金若禾尚在梳洗便听到门外一阵嘈杂。 “出了什么事啊?” “好像是田妈妈,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回禀。” “让她进来。” 片刻,田妈妈面露惊恐,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娘子不好了,偏院那个,不不见了!” “什么?” 金若禾瞪大了眼珠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她病成那样,能上哪儿去?快派人找啊!” “是。” 田妈妈带着一众仆妇找了整整半日,几乎把整个叶府都翻了遍。 可就连金姝婳的一根汗毛都没有找到。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个人都能看丢!要是找不到金姝婳,你们都得死!” 金若禾气得发抖,甩袖掀翻了糕点盘子。 摔落的糕点散落一地,其中一个正好滚到了刚刚进门的叶如生脚下。 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叶韫玉。 金若禾见到叶如生立马变了脸色。 “生郎,你不是在京兆府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叶如生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若禾,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些年你都对姝婳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平和,看不出生气的样子,金若禾见他这样竟有些琢磨不透了。 “妾不知生郎在说什么。” 叶韫玉问道:“那金小妇可认识陇州钱医师?” “什么钱医师,我不知道啊。” 嘭! 叶如生怒拍桌案,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 “来人!把钱实押上来!” 不一会儿,几个护院就押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走进来。 钱实除了脸,浑身上下被打得没有一处好地儿。 他见了金若禾便伸出沾满血的手颤颤巍巍指向她。 “就是她,是她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给金娘子喝了患肺痨之人咳出的血。” “你胡说!” 金若禾立马冲过去掐住了钱实的脖子。 护院见状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拉开。 再晚一会儿钱实就要下阴曹地府了。 叶如生怒目切齿道:“你给我闭嘴!钱实,还有什么都交代清楚!” “咳咳,后来,她还让我用金娘子的身体种下蛆虫,再喂以参汤丹药续命。此法子最为狠毒,浑身上下全靠一口气吊着,每日都饱受蛆虫噬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够了!”叶如生实在不忍再听下去。 “生郎,你怎么能轻信一个江湖医师的话?妾是被诬陷的呀。” 金若禾的发髻因为挣扎而散乱,她哭喊着的样子简直形同恶鬼。 “那为何每每我要去探望姝婳,你便告诉我姝婳病重孱弱不愿见我,我竟还信以为真。我原以为你是真心待姝婳好,不曾想你竟是个蛇蝎毒妇!” 金若禾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哼,就算你都知道了又如何?堂堂京兆府尹内宅不安,若传出去你这乌纱帽还要不要啊?若是滥用私刑把我杀了,你就是杀人犯,和我又有什么区别?若你将我送官法办,平日与你结怨之人必定会弹劾你,到时候你那两个女儿的后半辈子可就毁了!” “我枉为京兆府尹,自己的发妻生不如死却懵然不知。这官,不做也罢!你们立即将金小妇与钱实送官!” “叶如生!你还有两个女儿啊,她们是无辜的,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金若禾的叫喊声渐渐消失在宅院之中。 叶如生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他握着叶韫玉的手,痛心道:“是为父对不起你与你阿娘,为父这就去向陛下辞官。放心,就算为父豁出这条命,也定为你阿娘治好病。” “父亲。” 叶韫玉握着那双砂纸一般的手,心中酸涩不已 然而靖帝听叶如生如实将府中之事相告后,不仅没有革去叶如生的官职,反而大赞叶如生为人正直不阿,大义灭亲。 待叶如生走出宫门,湛南璟已早已等候多时。 第十九章 你不仁我不义 天色昏暗,金姝婳喝了药便安睡了。 正院外厅,叶如生朝湛星澜与湛南璟深深一拜。 “拙荆能捡回一条命。多亏了二位。我叶家遭奸人侵害,若非二位仗义出手,恐怕叶家迟早毁于一旦。” “叶府尹快快请起。” 湛南璟赶忙将叶如生扶了起来。 叶如生抬眼看着面前器宇轩昂的湛南璟,丝毫不掩欣赏之色。 “能一夜之间在众多京城医师之中抓住钱实,并让他交代了罪行,湛大郎君实在后生可畏啊。” “叶府尹过奖,能够帮到叶娘子的家人,晚辈也很是高兴。” 湛南璟不由的看向叶韫玉,对上她的眼睛又迅速移开。 叶如生阅人无数,又怎会看不出湛南璟对叶韫玉的心思。 “叶府尹,我已将治疗肺痨的方子交给了叶姐姐,内服外敷一日不可懈怠,坚持三个月,咯血的症状会有所改善,三个月后会有第二副药方送到叶府,另外多让金娘子饮用川贝水。只是金娘子被折磨至此,能否痊愈就要看天意了。” 叶如生又拜了一礼。 “湛小娘子妙手仁心,救命之恩,在下永世不忘!” “叶府尹不必言谢,只是我会医术这件事,还望叶府尹守口如瓶。” “玉儿早已嘱咐,湛小娘子宽心。” “有劳了。” “时辰不早了,我与大哥就先行告退了。” “玉儿,替为父送送二位。” 叶如生望着兄妹二人的背影,眼神之中满满都是赞赏。 这一路上三人相顾无言。 湛星澜瞥了湛南璟好几眼。 心想这个大哥还真是榆木疙瘩,怎的一句话都不说,都急死个人了。 直到走到叶府门前,叶韫玉才率先开口。 “此次多亏了湛大郎君,要不是你想到转移阿娘,恐怕金小妇就发现阿娘身上有被治疗的痕迹了,若她狗急跳墙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 “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叶韫玉抬眼望着他,那眼神已不再单纯。 “湛大郎君心思敏捷,为人正直,湛三娘子医术高明,善良果敢,韫玉能结交二位,是韫玉毕生之幸。” 两人眼眸相对,一汪平静的池水暗波浮动。 一旁的湛星澜早已看透一切。 “大哥,你先上车吧,我有话想对叶姐姐说。” 湛南璟应了一声便朝叶韫玉颔首而去。 湛星澜见湛南璟离的远些了,便上前握住了叶韫玉的手。 “叶姐姐,我大哥是个含蓄内敛的人,我看得出他对叶姐姐很是上心。昨夜他为了抓姓钱的还被割伤了手臂,回来时袖子上满是血污。” “什么?他受伤了!” 叶韫玉着急的问道,手也不自觉的捏紧了一下。 湛星澜察觉到她的紧张,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叶姐姐安心,我已经给他上过药了,伤口不浅,流了很多血。可他不愿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 “他怎的这般傻。” “叶姐姐聪慧善思,想必不多时日便可知他为何而傻了。我先告辞了。” 湛星澜甜美一笑便跑向了明国公府的马车。 叶韫玉站在原地愣了半刻,目送马车消失在街口才回去。 马车摇摇晃晃,湛南璟却能稳如泰山。 “澜儿,你刚才和叶娘子说什么了?” “不告诉你。” 湛星澜傲娇的说道。 “还有金娘子患病一事,你在去甘棠雅集之前就知道了。这消息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不告诉你。对了,我会医术这件事,可不许对别人讲。” “知道啦,你都嘱咐为兄五十二遍了。” 湛星澜突然笑嘻嘻的问道:“大哥,你究竟喜不喜欢叶姐姐啊。” “我自是喜欢她的。” “那可得趁热打铁,现在你是叶府的恩人,若是上门提亲,叶府尹和叶姐姐肯定不会拒绝你的。” “可这两年登门求亲者不胜枚举,她都拒之门外了。若我提亲之后,她拒绝了我,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大哥,你还真是块木头。叶姐姐拒绝提亲是因为她母亲的病,现在问题都解决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我想时机再成熟些。” 明明都对对方有意,可就是谁也不说。 湛星澜作为旁观者都快急死了。 湛星澜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无法理解湛南璟那种隐晦的爱。 在她的认知里,爱一个人便要让那个人知晓,若是试过了没结果也就罢了。 可若是踌躇不前,眼睁睁看着心爱人和别人在一起,那才真的叫追悔莫及。 不过能帮他们走到这一步,也算足够了,剩下的就看他们的缘分了。 湛星澜也逐渐意识到,现在情势的发展已经完全偏离了原书的内容。 接下来的每一步,可能都会影响到后续的发展。 也不知道靖帝还会不会为她和傅霆轩赐婚。 湛星澜胡思乱想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明国公府。 夜里的风又急又冷,湛南璟将她送回望舒阁后也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昨夜在租的客栈照顾了一晚金娘子,白天又给租的房间拿草药熏了好几遍以防传染给别人。 现在她只觉得头昏脑涨。 木讷地将发髻上的钗环都卸下来,头发散开,整个脑瓜子才觉得舒服了些。 “三娘子近日辛苦了,这是婢子让人给您熬的酸枣仁汤,喝了能睡得好些。” 竹欢将一个玉黄色的碗放在了妆台上。 “还是我家竹欢对我最好了。” 湛星澜朝她笑了笑。 正准备低头喝汤,突然头发上遗落的一个小银簪不慎落入了汤中。 这可把湛星澜吓了一大跳。 “哎呀,完了完了,我的汤!” 湛星澜的心情瞬间晴转多云。 竹欢赶忙将碗端走,“三娘子莫急,我这就给您换一碗来。” “咦?这簪子怎么黑了?” 银簪发黑,此汤有毒! 湛星澜立马将碗拿了过来,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捏起了那支银簪。 “三娘子,这汤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湛星澜神色严肃的问道:“竹欢,这汤是你亲自煎的吗?” “我熬制后离开了一小会儿,就托沁心照看着。” “你去派人把她给我绑起来关到柴房里,若是有人问起她的去向,就说她向我告了假,回家省亲去了。” “是,婢子这就去。” 这一夜,湛星澜睡得并不安稳。 一大早她就起来去柴房审问了沁心。 沁心被绑在柱子上一动不能动。 她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胆战心惊的被绑了一夜,心里早就崩溃了。 “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给我下毒的?” 竹欢一把扯下了沁心嘴里塞着的抹布。 沁心立马哭嚷。 “三娘子饶命啊。” “你若老实交代,我便放了你。你若死不悔改,等你的便是牢狱之灾。” 沁心犹豫片刻,咬咬牙道出了主谋。 “是,是席娘子!” 是她? 湛星澜早该想到的,那天在甘棠雅集和席怜儿起了冲突。 她必定是怀恨在心,所以才恼羞成怒收买了沁心杀她。 “席怜儿给了你多少钱?” “五两银子。” “你说什么?姑奶奶的命就值五两银子?” 湛星澜差点气得昏过去。 五两银子放在现代相当于两万块钱,她的命才值两万块钱! 沁心吓得一直在哭,很后悔自己做了这种傻事。 “竹欢,看好她,不准她死了,留着有用。” 湛星澜气得翻了好几个白眼,扶着墙走出了柴房。 竹欢见湛星澜气得不轻,赶紧给沁心喂了口水,又把抹布塞了回去。 她匆匆跑了出来扶住了湛星澜。 “三娘子,您还好吧。” “放心,我好得很。这几天太子来过吗?” “前日来过一次,他见三娘子不在,便离开了。” “我估摸着他很快会再来,到时候你就这么说。” 湛星澜伏在竹欢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眼神狠的简直可以当刀子使。 “席怜儿,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三日后晌午,阁楼外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正在酣睡的湛星澜。 “都是些谁啊,大白天的不让人睡觉!还有没有天理啊!” 湛星澜一肚子火气,干脆裹着棉被跳下了床。 她怒气冲冲的推开了窗户,正准备朝着声源破口大骂。等她看清院子里站着的人,瞬间把嘴里的垃圾话都咽了回去。 只见望舒阁的院子里,竹欢张开双臂拦住了傅霆轩的去路。 “竹欢姑娘,本宫不过是想探望一下星澜,并无歹意。竹欢姑娘为何就是不肯让本宫进去呢?” 傅霆轩总是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即便是面对竹欢这样的小丫鬟也是温和如风的态度。 “太子殿下,我家娘子突染恶疾,她身子娇弱吃不下睡不好,这不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呢,若婢子放殿下进去,坏了三娘子的名声婢子可担待不起。不如您先去前厅等候,待三娘子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再去拜见殿下可好。” 傅霆轩满腹疑惑,从前无论他何时来望舒阁都不曾吃过闭门羹,最近这是怎么了?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作罢。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去前厅等候。” “恭送太子殿下。” 竹欢屈膝行礼,见太子转身离去才松了口气。 湛星澜目睹一切,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坐回了床榻上,傅霆轩果然来了。 不过没想到竹欢这个小丫头平日里看上去傻傻的,关键时候还挺机灵的嘛。 “三娘子,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来了。” 竹欢惶遽的呼喊声一秒打破了湛星澜的欣慰之情。 湛星澜望着惊慌失色跑进来的竹欢,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都看见了,刚刚你表现不错,记你一功。” “多谢三娘子,不过这次,三娘子应该不会再对太子心软了吧。” 竹欢嘟着嘴抱怨着,替湛星澜感到不值。 “不会了。他从来都是个小人,不值得我对他留恋,只是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我这台好戏要是没有他可就唱不下去了,你待会儿好好帮我打扮一下。” 湛星澜挑了挑眉,心中已有成算。 竹欢手巧心细,京城里什么时兴的发髻就没有她不会的,飘扬长发在她手里格外听话,不一会儿就将湛星澜打扮的俏丽绝尘。 湛星澜望着铜镜前面色苍白的自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随后伸手打开了妆奁内的一个金黄丝帛锦盒,从中拿出了双月金丝玉璧钗插在了发髻上。 “这不是陛下赐您的钗吗?怎么拿出来了?” 竹欢诧异的看着她,从前她可是极为低调的,这种张扬华贵的东西素日从不佩戴。 “陛下亲赏,自然要好好戴着以示隆恩了。走吧,我们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第二十章 比娇弱?老娘就没输过 明国公府今日冷清的很,湛伯峰奉命去西山操练士兵,湛南璟和湛墨北为春闱做准备,一早就去了国子监。 傅霆轩坐在前厅百无聊赖,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喝了三盏茶了。 说起来,明国公府的茶都是陛下赏赐的名茶。 皇宫有的明国公府必有,这也算是大臣之中独一份的恩宠了。 傅霆轩凝视着茶瓯中漂浮的茶叶越发坚定了要拉拢明国公的决心。 突然,一声娇滴滴的女声打破了寂静。 “臣女来迟,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傅霆轩闻声而望站起了身,只见从前厅外走进了一位恍若仙子般的女子,她头发上的一对明晃晃的双月金丝玉璧钗格外吸睛。 “星澜,你来了。” 湛星澜盈盈一拜,也不等傅霆轩说“免礼”,她便自顾自的起了身坐在了傅霆轩的对面。 这无礼的举动让傅霆轩滞留在空中准备扶她的手很是尴尬,但他是带着目的来的,即便扫了些颜面也无伤大雅。 “听闻你前些日子受了伤,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臣女已然好多了,有劳太子殿下费咳咳咳,费心。” 湛星澜身子倚着扶手,娇弱的掩唇轻咳。 “星澜,你这是怎么了?方才听你的近身侍婢说你又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竹欢站在湛星澜身后轻抚着她的后背。 “回禀太子殿下,几日前,我家三娘子去了一趟甘棠雅集,回来之后没多久便这样了。” “可是受了风寒?” “我家三娘子是中了” 湛星澜赶忙抢过话头,“竹欢!不可胡言。太子殿下莫要怪坏。” “星澜你从前都是唤本宫轩哥哥,如今怎的这般生分,是在怪本宫没能早些来看你吗?”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臣女不过是偶感不适,本就不该劳动殿下亲自看望的。臣女从前不识礼数,让太子殿下见笑了,今后自当以君臣之礼相待。” 傅霆轩懵圈了,这还是那个粘着他为他殚精竭虑的湛星澜吗? “星澜,你到底是怎么了?本宫若是做错了什么事,你不妨直说。” “臣女岂敢怪责太子殿下,只是听闻皇后殿下要为诸王相看千金娘子,你我若太过亲密,岂非让旁人误会?京城之中盛传臣女爱慕殿下,此等谣言污人清白,臣女管不住别人嘴,就只能管好自身了。” 湛星澜说罢又轻咳了几声,费力的站起了身走向傅霆轩,微微屈膝施了一礼。 “往后还是请太子殿下莫要无事登门了,也免得旁人心生嫉妒来迫害臣女。” 话音一落她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傅霆轩的怀里。 傅霆轩从未见过她这般羸弱,立马伸手将她揽住 “星澜,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臣女失礼,去过甘棠雅集后便时常咳嗽不止,浑身乏力。” 她那一双娇嫩的手轻轻推搡着傅霆轩的胸膛站起了身。 指尖不轻易的触碰如同一根羽毛,轻挠着傅霆轩的心间。 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份怜爱。 “莫非是有人害你,你告诉本宫,本宫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湛星澜抬眼对上傅霆轩那双深情的桃花眼,内心却毫无波澜。 她只得装作眼神躲闪的样子,推开了傅霆轩。 “臣女身体实在不适,不能陪太子殿下闲谈了。竹欢,替我送送太子殿下。” “星澜,不如本宫亲自送你回望舒阁。” “臣女恭送太子殿下。” 湛星澜毅然拒绝了傅霆轩。 她若即若离的态度反倒让傅霆轩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半途回头望向湛星澜时,她依旧保持着施礼的姿势。 如今他才发觉湛星澜是这般的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从前的湛星澜为了他可以上刀山下火海。 如今的湛星澜却遗世独立,娇弱柔媚,一颦一笑都那般勾魂摄魄。 竹欢将傅霆轩送出了府外。 傅霆轩越想越懊恼,问道:“竹欢姑娘,星澜在甘棠雅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娘子不让婢子告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还是莫要为难婢子了。” 眼看在竹欢这儿是问不到什么了,傅霆轩只得先行离开。 回到东宫后,傅霆轩脑子里满是湛星澜娇滴滴的模样。 他回想起湛星澜和竹欢说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来人,去查查前几日在甘棠雅集发生了什么事。再去库房挑两支上等人参送去明国公府。” “是。” 当日甘棠雅集常怀舟为爱出头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派去查探消息的人很快就回东宫回禀了。 傅霆轩听后眉头紧锁,狠狠地朝桌案拍了一掌。 “这个常怀舟竟敢觊觎本宫的女人,也不掂量掂量他有几斤几两!” “回禀殿下,属下还听说当日席娘子和湛三娘子不欢而散,席娘子离开甘棠雅集时神色愠怒,后来席娘子便约见了明国公府的一个小婢女。” “你可知她约见的婢女是谁?” “好像是湛三娘子身边一个叫沁心的丫头。” 傅霆轩深吸一口气,眼神凌厉的看像殿外。 “这么说来,星澜突发恶疾,是与席怜儿有关了。” 此后傅霆轩每日都送一些奇珍异宝送到湛星澜的望舒阁,每次都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 这不摆明了告诉所有人,太子看上了明国公家的女儿。 京城里关于他俩的绯闻传的满天飞。 甚至还有人上门恭喜湛星澜终于得偿所愿,很快就能当上太子妃了。 湛伯峰父子三人看着一座座宝贝堆砌而成的小山堆,又看看满脸无辜的湛星澜,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澜儿,你是给太子下药了吗?” 湛墨北发自内心一问,却被湛伯峰狠狠敲了一下脑袋。 “啧!你这臭小子嘴里憋不出一句好屁来。” 湛伯峰白了他一眼,又忍不住担心的看向湛星澜。 “澜儿,你若是对太子死了心,最好将这些东西送还回去,莫让太子会错了意。” “放心吧父亲,这些东西马上就会去它们该去的地方。” 湛星澜顺手将正在手里把玩的金精石扔进了那一堆宝贝里。 半柱香后,数百件宝贝全部被装进了三个超大号的箱子里。 所有宝贝一件不落的抬到了席昌拓的府邸。 席昌拓听管家说有位身着不凡的小娘子带着好些东西上门,立马携席怜儿一同到府门前恭迎。 席昌拓官位不显,席府素日也是门可罗雀。 突然来了这么气派的人登门造访,可太过稀奇了。 有些个好事者驻足观望,猜测着是哪家郎君上门求亲,出手竟如此阔绰。 竹欢挥挥手让护院们把箱子放下,又朝着席昌拓和席怜儿恭敬施礼。 “席冼马,婢子乃明国公府三娘子的近身侍婢。今日冒昧打扰,还请恕罪。” 席昌拓一听是明国公家的,笑得更加灿烂了。 “原来是明国公府的姑娘,有什么事不妨进寒舍详谈。” “不必了,婢子说完就走。这几个箱子里都是近日太子殿下送给我家娘子的奇珍异宝,我家娘子本想送还回去,可又怕驳了太子殿下的颜面。左右为难之时正好想起席娘子素来与太子殿下关系密切,于是便想着全部转赠给席娘子。席娘子或留或卖都可以,只别白白浪费了这些好玩意儿。” 竹欢一字一顿的说着,声音足够在场之人听的一清二楚。 席怜儿看着竹欢身后整整三大箱的宝贝,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太子从未送过她一件价值连城的东西,更别说是堆山积海的送这么多了。 “明国公府果然是财大气粗啊,这么多好东西就白白送人了。”一个卖菜的婆子喃喃道。 一旁提着两条鱼的老妇接话道:“什么财大气粗啊,你还瞧不出来吗?定是湛三娘子发现太子殿下和席娘子背地里有事儿了。” “啊?还有这档子事儿呢。” “你没听说啊,那天在什么甘棠雅集,席娘子还故意给湛三娘子难堪呢,这不明白的是女儿家争风吃醋嘛。” “哟,敢情席冼马家的娘子和太子殿下有一腿啊,难怪人家湛三娘子不收东西呢。” “没想到这席娘子外表文弱,背地里竟是个勾搭男人的货色。” “小声点吧,回头席娘子再跟太子殿下耳边吹吹风,那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其他人也跟着小声嘀咕了起来,说得话也越发难听。 席怜儿听着议论之声气得脸色煞白。 她暗暗掐了掐自己手心的肉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语气依旧温柔似水。 “竹欢姑娘还是将这些东西拿回去吧,毕竟是太子殿下送给湛三娘子的,怎好交给我这个外人呢。” 竹欢笑了笑回道:“恕难从命,婢子向来是听主子吩咐做事的。东西既已送到,婢子就先告退了。” 言下之意席怜儿算不得主子。 席怜儿在那些个千金娘子眼中一向算不得千金,竹欢这话可给席怜儿的伤口上狠狠撒了一把盐。 竹欢说罢便领着护院走进了人群之中。 席怜儿气得浑身发抖,直至席府管家把看热闹的人驱散开她才软了身子靠在了门框上。 面如苦瓜的席昌拓如鲠在喉。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怜儿啊,为父早就说过,太子是不会娶一个从五品小官之女为太子妃的,可你偏偏要与他来往。如今人家准太子妃找上门来了,你往后要如何自处呐。” 席昌拓长长一声叹息,便拂袖而去。 “若非我没个好出身,又怎么会轮到湛星澜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席怜儿强忍着泪水,吩咐家丁把三个箱子送去了东宫。 在席府前街道的一个转角处,刚才嚼舌根的两个老妇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笑起来满脸褶子。 第二十一章 潇洒剑客 “你们做的不错,这是另外的封口费。” 她们对面的蒙面男子又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钱袋。 “小郎君太客气了,我们一定守口如瓶。” 老妇弓着腰接过了钱袋揣进怀里,说几句话就能赚下棺材本,实在是极好的买卖。 “若是有人问起今日之事,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回答。” “当然当然,小郎君放心吧。” 男子微微颔首,一个闪身隐匿与深巷之中。 闹了这么一出,他们三人的“爱恨情仇”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言,坊间的传言也是越来越离谱,总之太子就是个风流成性之辈,席怜儿是个不自量力的狐狸精。 只有湛星澜不畏强权,是位勇敢坚毅的好女子。 恼羞成怒的太子命人将那些东西全都扔回了库房,大骂湛星澜不识好歹。 直至太子的死士前来禀报,在码头抓住了准备逃跑的沁心。 经过一番严刑拷打,终于审出了湛星澜中毒一事是席怜儿所为。 傅霆轩本还只是怀疑席怜儿,现在有了人证,席怜儿毒害湛星澜便是铁打的事实了。 数日后,湛星澜在艳云楼雀字号房摆了一桌庆功酒。 “这次多亏你找了两个在市井之中最说得上话的老妇,要不然传言也不会散播的这么快。” 湛星澜端起酒盏和厉清尘碰了个杯。 “阁主此计一箭双雕才最是高明,属下不过依令行事。” “要不是那个席怜儿一再挑衅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听闻太子近日被流言所扰,席冼马几次到东宫求见都吃了闭门羹。朝中齐王一党数次弹劾太子,眼下太子的势力已大大削弱了。” “如此一来,太子和席怜儿便不能继续他们的计划,而我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傅霆轩的太子妃了。” 堂堂太子背上了风流的罪名,这无疑是打了皇室的脸。 湛星澜越想越开心,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她也不光是为自己开心,更是为保全了湛氏一族而开心。 这一天,湛星澜喝得酩酊大醉,忘乎所以。 等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闺房了,只是闺房里还多了一抹陌生的身影。 “星澜,你醒了?” 一位柳腰莲脸,杏腮轻粉,与湛星澜年纪相仿的女子正坐在她的榻上,欣喜的看着她。 “你是?” “多年未见,星澜已然不认识我了吗?” 女子言语未见失落,始终笑盈盈的看着她。 这时,竹欢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秋娘子,您要的热水来了。” 秋? 湛星澜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正是湛星从小玩到大的闺中密友——秋楚言。 “正好星澜醒了,快拿过来,我给她擦擦脸。” 秋楚言上前接过水盆,撸起袖子就要开始弄湿帕子。 竹欢见状赶忙抢了过来。 “万万使不得,秋娘子是千金娘子,怎能做这些,还是婢子来吧。” 秋楚言见抢不过只能退到了一边。 “楚言,你不是随着秋叔父去了宜州吗?” “是呀,当初柯相诬陷父亲贪墨,陛下震怒便将父亲贬去了宜州。不过现在父亲官复原职了,我也就跟着回来了。” “宜州地处荒凉,你们这几年也吃了不少苦吧。” 湛星澜看着她身上老旧的衣裙便可知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不会的。刚去宜州时,当地的百姓困苦潦倒,父亲便将祖宅变卖,用换来的钱建了两座织布坊,还带着老百姓们开垦荒地种植粮稻。宜州有了活计和粮食,百姓也过得好了起来,当地百姓感激父亲,所以对我们也很好。” “秋叔父如此大义,如今总算是沉冤昭雪了。” 湛星澜看着秋楚言,莫名的心疼她。 突然,秋楚言抓住了湛星澜的手,眼神之中充满了感激。 “其实要不是湛伯父一直找证据为父亲洗刷冤屈,又正巧近日太子一党失势,父亲也不能顺利官复原职。父亲这一路常说,湛家对我们父女有大恩。” “回来了就好,我们两家是世交,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湛星澜朝她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竟间接的帮了秋氏。 “对了,我们刚回京城就听闻了你和太子的事情,没想到太子竟是这样的人,难为你对他一片痴情。” “都过去了,我们许久未见,不提不开心的事了。来,我给你换身衣服,带你去吃好吃的。” 笑春风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什么消灵炙、红虬脯、葱醋鸡、通花软牛肠、暖寒花酿驴、遍地锦装鳖、汤浴绣丸肉、缠花云梦肉。 只有在笑春风才吃得到。 湛星澜把这些全都点了一遍,惊呆了一旁的秋楚言。 “星澜,我们两个人,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那就先上前四道,再来一壶凝露浆。” “得嘞,二位娘子稍等。”酒楼小厮应了一声便跑向了后厨。 少顷,菜上齐了。 两个如花一般的少女一人抓着一只鸡腿大快朵颐,全然没注意到邻桌的男子不怀好意的看着她们。 “袁郎君,这是您要的桃花酿。” “行了,下去下去。” 袁明哲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眼里全都是秋楚言和湛星澜的曼妙身姿。 他拿起桃花酿一饮而尽,借着酒劲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了秋楚言的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一下可吓坏了秋楚言。 对面的湛星澜眼明手捷,一把将秋楚言拉开了座位。 袁明哲伸出搂秋楚言的手扑了空,登时便恼火了起来。 可他看见花容失色的秋楚言又邪魅的笑了起来。 “楚言,你离开京城这几年,我可是想你想得紧啊。” 湛星澜赶忙将秋楚言护在了身后,提防的看着袁明哲。 “请袁郎君慎言!” “我当时谁呢,原来是明国公家的湛三娘子,最近有关你的传言可不少啊,能把太子殿下耍得团团转,不简单啊。” 袁明哲冷笑一声,全然不将湛星澜放在眼里。 “袁郎君也不简单啊,夜夜流连于艳云楼,光是相好的就有十七八个,风流韵事更是不少了,就算说书的来了也能讲他个十天半个月吧。” 湛星澜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袁明哲坐起身来,趾高气昂的看着湛星澜。 “若你还是准太子妃的人选,小爷我还能给你几分薄面,可你现在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这儿没你的事儿,小爷我找的是秋楚言,让开!” 说着话他就大步朝她们走来,伸手便要推开湛星澜。 湛星澜一个侧身使出擒拿手,抓住袁明哲的手臂一掌劈了下去。 袁明哲当即吃痛大喊,湛星澜回身一个飞脚便将袁明哲踢到了两米远的桌子上。 一桌子的残羹冷炙都粘在了袁明哲的身上。 厅内用餐的人纷纷避之不及,全都躲在远处偷偷张望。 袁明哲被一个女子当众打得狼狈不堪。 他何时受过这等气,传出去他还怎么做人。 想到这儿,他立马站起身来,挥起包子大的拳头朝湛星澜而来。 秋楚言见状露出惊恐之色,拉着湛星澜的胳膊就往旁边躲。 可动作还是慢了些,那拳头已经离湛星澜仅有一掌的距离了。 湛星澜本已蓄力打算回击,却不知身边何时多了一个头戴帷帽的男子。 男子一把抓住了袁明哲的拳头。 袁明哲顿时泄了气,拳头被狠狠的控制住,使不出一点力气。 “堂堂男儿欺负两个弱女子,真是无耻下流!” “你有病吧,你看不出来到底谁欺负谁啊!” 袁明哲一身狼狈,心里委屈极了。 男子却不听他的解释,手掌逆时针旋转,袁明哲的手臂也被拧成了麻花。 “啊!” 袁明哲撕心裂肺的大喊,痛得跪倒在地。 要不是在门外等候的袁府小厮听见这凄厉的呼喊,跑了进来阻止了男子,袁明哲这条胳膊就彻底废了。 两名小厮搀扶起袁明哲就往门外走。 袁明哲却不甘心的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湛星澜,秋楚言,还有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小爷我迟早收拾了你们。” “本大侠名叫闻人琢,随时恭候!” 闻人琢上前一步,吓得袁明哲腿一软赶紧落荒而逃。 笑春风又恢复了平静。 湛星澜为向闻人琢表达谢意,特意又点了些吃食款待。 “方才多谢闻人侠士仗义出手,小女子先干为敬。” 闻人琢将头上的帷帽摘下,露出了真容。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清澈明亮,棱角分明的五官好似雕刻而成。 秋楚言看着他出尘的容貌,不仅呆住了。 “湛娘子客气了,唤我阿琢便可。对了,这位娘子是?” 闻人琢注意到了秋楚言的目光,赶忙谦逊的问道。 秋楚言对上了闻人琢的目光,害羞的低下了头。 “小女子秋楚言,多谢闻人大哥出手相救,闻人大哥武艺高强,小女子佩服。” “秋娘子有礼,在下不过是见不惯这些纨绔子弟的下流之举,论起武艺高强,湛娘子才是巾帼不让须眉。” 闻人琢欣赏的看向湛星澜。 他从没见过像湛星澜一样飒爽与美艳并存的女子。 酒足饭饱后,三人便道了别。 夜色已深,两道倩影被街边的灯笼拉得影子修长。 秋楚言挽着湛星澜的手臂,脑海里一直回想着闻人琢的样子。 “楚言,楚言?” 湛星澜晃了晃秋楚言,以为她还惊魂未定,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啊?怎么了?” “我看你一直低着头,是不是那个袁明哲吓着你了?” “我确实是吓了一大跳,不过幸好你和闻人大哥身手不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袁明哲仗着他父亲是太子詹事,一向横行霸道,听说艳云楼好几个小娘子都被他打得人不人鬼不鬼。” “还有这种事啊?” 秋楚言越想越害怕,没想到袁明哲如今这般疯魔。 “不过,他是什么时候盯上你的?” “很多年前袁詹事的发妻亡故后不久,他就娶了我姑姑王娘子做继室。王娘子不喜欢袁明哲,对他非打即骂,后来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将他送到了我们府里养着。” “王娘子素有温婉贤良的名声,没想到也是个蛇蝎妇人。” 湛星澜咂舌道。 “袁明哲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对我们家恨之入骨,一直以欺负我为乐。后来没过多久父亲出事,他就被袁詹事接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 湛星澜点了点头,难怪袁明哲酷爱把女人当玩物。 原来是自小受到后母欺压,导致心里变态扭曲。 “星澜,我到了,你也快些回去吧,千万小心啊。” “嗯,放心吧,谁能近的了我的身啊。” 湛星澜目送秋楚言进了府,转身便准备往明国公府走。 谁知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叮铃铃的异响。 第二十二章 情敌? 鬼片里遇到恶鬼的时候都是在这种夜黑风高的时候。 她不会这么背吧。 这种设定里应该不会有鬼这个东西存在吧。 “看来不只是现代晚上不能走夜路,古代也同样适用。” 湛星澜抱怨了一句,便壮了壮胆子小跑了起来。 要是跟着她的是人的话她还能搏一搏,要真的是鬼她可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可是身后的异响越来越大,魔咒般声音的在她耳边抓心挠肝。 她鼓起勇气停了下来,擂鼓般的心跳声甚至盖过了异响。 “姑奶奶我不怕你!” 她猛地回过身,异响离奇消失,身后竟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我自己吓自己?” 湛星澜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可等她转过身来,却看见了一双脚站在她的面前。 “啊!” 尖叫声响彻整条街道。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我是人,不是鬼。” 等等,这个声音好熟悉。 湛星澜被吓得眼睛都模糊了。 她努力盯着面前高大的家伙仔细看了看,是傅玄麟! 她的嘴被傅玄麟死死捂着,只能含糊不清的说道:“王爷?” 傅玄麟一脸嫌弃的松开了手,又低下身子从她的裙摆上取下了一支小铃铛。 “小小铃铛竟能吓得湛娘子花容失色,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原来是铃铛,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湛星澜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脖子,“没什么。” “湛娘子深夜还在外面游荡,真是好兴致。” “翎王殿下不也一样吗?” 湛星澜瘪瘪嘴,本想在他面前树立一个温婉淑女的形象,现在荡然无存了。 这时,湛星澜的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跑步声。 “等等,有人过来了。” 傅玄麟戒备的看向黑暗,不自觉的把身子挪到了湛星澜的前面。 来者从黑暗跑向光明,也逐渐显出了样貌。 “湛娘子,你没事吧。” 湛星澜看到来人是闻人琢,当即松了口气。 “阿琢?你怎么在这儿?你住的客栈不是在城西吗?” “我担心袁明哲又找你们的麻烦,便一直远远的跟在你们身后,想着万一出了事也好保护你们。” “原来是这样啊,害得你跟着我们走了这么远,真是不好意思。” 湛星澜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无妨,只要你没事就好,多走几步就当饭后消食了。”闻人琢宽慰道,扭头看向了傅玄麟,“这位是?” “这是翎王殿下。” 闻人琢上下打量了一下傅玄麟,默默地点了点头。 寻常人见到王爷都是要行礼的,可闻人琢却表现的十分淡定,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傅玄麟也同样审视着闻人琢。 “阁下一身剑客打扮,想必是侠义之士。不过你与湛娘子似是相识不久,深夜护送女儿家回府恐有不妥。不如阁下请回吧,湛娘子有本王护送即可。” 湛星澜略显吃惊的看了看傅玄麟,他竟然主动要送她回府。 “不妥,若是我离开后湛娘子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闻人琢也不退让,他并不相信眼前这个什么王爷。 “阿琢你放心,翎王殿下好歹也是帝王之子,不会做出无礼之事的。”湛星澜宽慰道。 可闻人琢还是执意由他护送她回府。 湛星澜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两个一米八几的大帅哥一左一右抢着保护她,本该是做梦都会笑醒的事。 可这两个人之间莫名有种互相看不顺眼的感觉。 搞得她夹在中间甚是为难。 “那我们不如一同走吧,只是劳累了二位,小女子有些承受不起。” “无妨,本王正好散散心。” “我也无妨。” 湛星澜无语凝噎,只得三人同行。 一路上三个人都默不作声。 气氛实在太尴尬了,湛星澜只能硬着头皮缓和气氛。 “对了,翎王殿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本王原想去笑春风吃些酒,不曾想半路听闻袁詹事家的长子在那里闹事,便索性到别处了。” “原来与我偶遇是巧合。” 湛星澜喃喃道。 “看样子,翎王与湛娘子很熟络啊。” 闻人琢侧目瞟了一眼傅玄麟。 “并不熟,只是险些成了本王的三嫂罢了。” 傅玄麟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却透着一股酸涩的味道。 湛娘子打趣道:“没想到翎王殿下也这么爱听八卦。” 傅玄麟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就连黄髫小儿都知道的事,本王知道也不足为奇。明国公府已到,湛娘子快些回去吧。” 湛星澜心想:这条路怎么比往日要短了许多? 她回身看着闻人琢笑了笑。 “阿琢,我已经到了,你也快回去吧。” 闻人琢点了点头,朝着她回以一笑。 湛星澜又朝傅玄麟施了一礼。 “有劳翎王殿下相送,臣女改日必厚礼相谢。” “上一次宫墙之上,湛娘子险些摔倒,恰好撞进本王怀里时,湛娘子也说过要厚礼相谢。本王记下了,希望湛娘子早日兑现。” 傅玄麟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闻人琢也朝反方向离开。 湛星澜站在原地愣了三秒,这种客套话一般不都只是说说而已的嘛? 她回到望舒阁倒头就睡,梦里又梦见了那个与她泛舟湖上的男子。 可这次男子的脸依旧朦胧,看不清真容。 只能看得到男子身后群山环绕,云雾袅袅,如同一幅山水泼墨画。 然而回到翎王府的傅玄麟躺在塌上辗转反侧。 月光洒落地板,宁静的房间只听得到傅玄麟砰砰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听闻湛星澜与袁明哲大打出手时那般紧张,策马扬鞭冲到了笑春风。 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般看不惯湛星澜和闻人琢谈笑风生。 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默默的跟着湛星澜保护她。 这种奇怪的感觉对他来说,既陌生又让他感到危险。 他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冷血才应该是他的本性才对。 难道是湛星澜和程星略有相似,所以才会让他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情绪吗? 傅玄麟越想越头痛,正巧这时百里墨端着安神汤走进了寝殿。 “王爷,属下熬了安神汤,您喝了再睡吧。” “嗯。” 傅玄麟坐起身来,接过了安神汤。 喝安神汤早已成为他的习惯,从前喝了安神汤都能安稳入睡,可自从程星出现又消失后,安神汤就成了乱心汤。 “百里,湛家娘子前阵子受伤之事你查的如何?” “回禀王爷,明国公府对外宣称湛娘子是因骑射而不慎摔伤,可有人说,曾见湛娘子后背负伤独自回到明国公府。” “后背。” 傅玄麟想起了程星后背被熊瞎子抓破的伤口。 “你再去查查近日把袁明哲打伤的那个人,好像叫什么琢。我瞧他的样子不像是中原人,查到了马上来回禀。” “属下明白。”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熄灭,闻人琢回到暂住的客栈褪下了中原服饰。 “咚咚咚。” “谁!” 闻人琢正在解中衣带子的手一秒抄起了桌上的剑,眼神如鹰一般警觉的看向门口。 “郎君,是我。” 门外的女人低声说道。 “进来吧。” 闻人琢松了口气,将剑扔回桌子上,顺手解开了中衣露出匀称矫健的身材。 身着淡蓝色紧身男装的女人走了进来,并顺手反锁了门。 “属下拜见七殿下。”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在外我只是个游历四方的侠客,叫我琢郎君即可,还有往后不必行礼了。” 闻人琢拿起床榻上一件毛茸茸的异域服饰套在了身上。 “还是敦黎服饰穿的舒服啊。” “七殿下始终是敦黎国的皇子,属下不敢僭越。” 闻人琢见她还是那般死板,也懒得跟她掰扯了。 “行了行了,早知你比母后还啰嗦,当初就不该带你一起出来。” “属下身为七殿下的近卫,必得无时无刻保护殿下,无论殿下跑去哪儿,属下都要始终追随。” “罢了,不说这个了。琴黛,你可听说过明国公家的湛星澜?” 琴黛看着闻人琢双眸如星的样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听闻这位湛娘子样貌端庄,在京城很出名,一个月前还有传闻说她差点成了准太子妃。” “也难怪夙寒太子对她心生爱慕,像她这样有趣又可爱的女子,世间少有。” 闻人琢毫不掩饰自己对湛星澜的欣赏之情,却未曾发觉琴黛眉宇间的失落。 “属下冒昧,想提醒殿下一句,湛星澜是中原女子,敦黎与夙寒虽无直接的矛盾冲突,但王后是绝不会允许殿下和中原女子来往密切的。” 闻人琢的大好心情一下子就被琴黛说的话破坏掉了。 “琴黛,若你一心惦记母后,又何必跟着我?不如趁早回敦黎好了。” “属下只是想让殿下认清现实,毕竟殿下迟早是要回敦黎的。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琴黛退下了。” 琴黛垂首退出了房间,独留闻人琢望着摇曳的烛火陷入沉思。 近日京城时局动荡,太子因湛星澜和席怜儿一事被冠上风流的名号,太子一党也颇受打击。 靖帝顾及皇室的颜面,并未苛责太子 但为平息流言,也为了约束太子,便下令让太子反省三个月,没有旨意不得踏出东宫半步。 翎王趁此良机日日前往紫宸殿给靖帝请安。 即便是暴风狂雪也未能阻止翎王,靖帝讶异于傅玄麟的忍耐与气度。 十数年的冷待似乎并未在傅玄麟的心里留下伤疤,但他的眼底总是藏着一抹冷意。 这反倒让靖帝不安了起来。 靖帝看着请安行礼的傅玄麟,朝寇淮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跟了靖帝几十年,寇淮已经将察言观色四个字练得炉火纯青了。 他朝着紫宸殿里侍奉的黄门宫婢使了使眼色,便领着众人退出了殿外。 随着殿门关上,靖帝沉重的鼻息声也响亮了起来。 “麟儿,坐吧。” “多谢父皇。” 傅玄麟乖巧落座,扭头对上了靖帝沧桑的双眼。 “你腿好之后日日来给朕请安,朕很是欣慰。” “儿早该在父皇身侧侍奉,无奈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可以稍作弥补,儿自当勤谨。” 靖帝垂下眼睑,脸上的皱纹跟着肌肉的动作刻画的更深了。 “朕还以为,你会怪朕这么多年冷落了你。” 傅玄麟淡淡回道:“父皇始终是儿的父亲,儿不敢责怪父皇。” 这答案很标准,却也没有丝毫感情。 靖帝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突然殿外传来了寇淮的声音。 第二十三章 雪灾 “陛下,皇后殿下求见。” 寇淮的话音刚落,傅玄麟就恭顺的起身行礼。 “那儿就先行告退了。” “嗯。”靖帝应了一声,没有挽留。 寇淮为傅玄麟打开了殿门,弓着身子候在一旁。 殿外冰天雪地的,才刚清扫过的地面又铺上了一层薄雪。 傅玄麟刚踏出殿外便有一阵寒风吹来,雪花落在他的脸颊上快速消融,留下了晶莹的水珠。 他伸手拂去,抬眼对上了岳后怨毒的目光。 “等等。”靖帝募的喊道。 “传朕旨意,从即日起,翎王入朝听政。” 浑厚的声音从殿内传出,立于台阶之下的岳后听得一清二楚。 红色的指甲嵌入了搀扶着她的宫婢的手背之中。 宫婢面色痛苦,豆大的泪水噙在眼窝里打转,一动不敢动。 傅玄麟站在台阶之上俯视岳后,随即挺拔的身子转过身去朝靖帝一拜。 “儿,遵旨。” 飘扬的雪吹在岳后的发髻上,茫茫一层竟如白发一般。 她为了让太子尽快解除禁足数次来求见靖帝,可靖帝都闭门不见。 如今靖帝却当着她的面允准傅玄麟入朝。 这对她来说不仅是羞辱,更是靖帝对她们母子弹压。 傅玄麟走下台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直至走到岳后身边才停下。 “母后万安,儿先行告退。” 岳后斜睨着傅玄麟,装出一副慈母的模样。 她用仅能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麟儿守得云开见月明,母后真是为你高兴啊。” “这还要多亏了儿时母后对儿的细心教导。” 一双寒潭冷漠的看着岳后,眼神比飘落在脸上的雪花还要冰冷。 “雪天路滑,麟儿千万要当心,若是从平地摔入谷底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儿多谢母后提醒。” 傅玄麟拱手施礼。 身侧的仪驾从他身边走过,依旧从容的保持着皇后应有的高傲与尊严。 次日,翎王入朝。 傅玄麟头戴紫玉莲花冠,身着压纹腾蛇孔雀蓝冕服,腰系玉梁蓝宝钿真珠蹀躞带,脚踩乌皮金裕靴,正式踏入了朝堂。 两侧文武百官神色各异。 翎王入朝则意味着太子之位又多了一个争夺者。 朝中局势怕是又要翻天覆地了。 傅玄麟昂首伸眉,龙骧虎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含元殿的正中央。 “臣拜见陛下。” “翎王平身。朕允你入朝,千万别辜负朕对你一片期望啊。” “臣日后自当以百姓为先,江山社稷为重,定不负陛下圣恩。” 靖帝龙颜甚悦。 他这五个儿子里,也只有傅玄麟最像年轻时的他。 这还得多亏了那日湛星澜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傅玄麟阔步走向傅凛绪右侧的。 路过傅泓尧时,明显听到一声冷哼。 可傅玄麟仿佛没听见似的,径直坐了下来。 靖帝扫视众人,缓缓道: “近日河北道突发雪灾,田野间麦枯死,禾无苗,各州民不聊生,朕想听听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百官面面相觑,无一人站出来。 河北道一带近年来天灾不断,原本富庶之地也变得贫瘠荒凉。 百姓流离失所,饱受苦寒饥饿,更有常年揭不开锅活活饿死的人。 从前也不是没有人站出来扬言要治理天灾,可到头来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最后还免不了一顿叱责。 殿内鸦雀无声,靖帝的脸色也愈加难看。 这时,柯敬丰站了出来。 “回禀陛下,河北道之所以雪灾频发,皆是因为开国初期耗用河北道良田无度,触怒了神灵。臣以为,不如由太子殿下亲自前往河北道举办帝社祭礼,以平息神灵之怒。” 皇家素来信奉神明,凡是天灾人祸全都能往神明震怒上扯。 柯敬丰的话自然是说到了靖帝的心里。 管不管用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能安抚民心。 可柯敬丰真正的目的,是想让太子借由祭礼一事解了禁足,笼络人心。 到时候太子再将功折罪,便可稳坐太子之了。 “回禀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湛伯峰也站了出来。 “陛下今年开春之际就已在先农坛亲自主持过帝社祭礼,若是太子殿下再举行一次,只怕天下之人会以为陛下祭礼时不够诚心才致使天祸横行,更甚者会揣测陛下并非天命真子,到时百姓民心动荡,太子殿下恐怕会落个僭越之罪。” “明国公为免多虑了吧,莫不是因为京城有关令爱与太子殿下的谣言,才极力反对太子殿下前往祭礼?” “今日你我朝堂之上商议灾情,乃是国事。我家小女受了委屈,自有陛下圣意决断。柯相所说谣言一词,便是质疑陛下了?” “这,陛下,臣绝无此意!” 论胆量,柯敬丰哪比得过湛伯峰。 也就只有湛伯峰敢在朝堂之上堂而皇之说出这些大不敬之语。 靖帝最欣赏湛伯峰的就是他敢作敢为,直言不讳。 “明国公言之有理,更何况太子尚在禁足,治理天灾一事就不必劳动太子了。” “是臣思虑不周,请陛下恕罪。” 柯敬丰这下不仅没把太子捞出来,还累及自己的颜面,当真得不偿失。 随后又有几个官员提了些不痛不痒的计策。 靖帝扶额长叹,他都养了一帮什么废物啊。 “赈灾一事刻不容缓,朕决意,拨款五百万两赈灾,就由庄王与翎王一同前往,择日启程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这两个王爷一个昏禄,一个年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处理好赈灾之事的人。 “臣遵旨!”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 寇淮瞅准时机,连忙高喊:“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 靖帝与文武百官先后离开了含元殿,唯有傅子淳还站在原地,沉浸在暗喜之中。 他身为皇长子,一直不受靖帝看重。 如今靖帝让他去赈灾,对他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 “大哥,可喜可贺啊,没想到太子失势,倒是给大哥带来了机遇。” 傅泓尧立马上前假意贺喜道。 “四弟客气了。” “只可惜啊,父皇还安排了一个与大哥抢功之人。” 傅泓尧说着就将眼神对准了傅玄麟。 “四弟是指十一弟?哎呀,四弟多虑了吧,他年纪尚轻,又是刚入朝堂毫无根基,赈灾一事还是要以我这个大哥为主的。” 傅子淳对于这一点十分自信,傅玄麟在他眼里还只是个孩子罢了。 “大哥可别忘了,傅玄麟曾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要不是纯贵妃做出见不得人的勾当,太子之位也极可能是傅玄麟的呀。” 这一句话瞬间点醒了傅子淳。 他立马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如此说来,绝不能让十一弟抢了头功。” 傅泓尧计谋得逞,有傅子淳这个傻子在,傅玄麟这一路是不会好过了。 簇新的骄阳从东方的重峦叠嶂间缓缓升起,路边的积雪也渐渐消融。 翎王府的马车早已在宫门口候着。 百里墨一见傅玄麟出来便快步上前。 “王爷,闻人琢的身份。” 傅玄麟却给了他一记眼神让他闭嘴。 “此处人多眼杂,上车再说。” 百里墨立马噤声,跟在傅玄麟的身后。 两个修长矗立的身影朝着马车阔步前进,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温润的声音。 “十一弟留步!” 傅玄麟听到后蹙了一下眉头又很快舒展开。 他驻足回过身来笑道:“五哥。” 傅凛绪外披沉稳端方的玄色长袍,可是标准的瓜子脸加上秀气的五官,总让他有种稚嫩的感觉。 明明比傅玄麟大了整整五岁,可他看上去甚至比傅玄麟还小些。 “十一弟,我的马车坏了,不知能否搭个便车?” 傅玄麟微微歪头瞥见了他身后轮毂断裂的马车。 “既如此,五哥若不嫌弃,便与我同乘吧。” “多谢。” 二人先后上了翎王府的马车。 一上车傅玄麟就开门见山道:“想必五哥是有要紧事要与我说吧。” 傅凛绪轻笑一声,“十一弟聪慧睿智,难怪父皇偏疼十一弟。” “五哥说笑,父皇向来是一视同仁的。” “十一弟受苦良多,被心中困厄蒙蔽双眼也是情理之中。那十一弟可明白父皇为何命你与庄王前去赈灾,而非旁人?” 傅凛绪的语气始终轻描淡写,随意的就像是问别人吃饭了没有。 “五哥到底何意,不妨直言。” “父皇是想借此机会,给十一弟铺路啊。但赈灾最要紧的是鼓舞人心与镇压流民,最佳人选便是身为皇长子的庄王。” “五哥揣测良多,兴许父皇本意并非如此。” “庄王虽为皇长子,却是昏聩无能之人,父皇从未对其寄予厚望。然河北道一带本是军粮供给要地,若灾情处理得好,便是大功一件。父皇选了十一弟前去,用意已十分明显了。” 傅玄麟紧锁横眉,原来傅凛绪也看出来了。 “十一弟不必紧张,你的敌人,不是我。” 傅玄麟舒展眉头,浅笑道:“我们同为父皇之子,乃是兄弟,何来敌人一说。” “朝堂之争,从无兄弟。”傅凛绪突然正色道:“我只奉劝十一弟一句,小心庄王。” 马儿仰天嘶鸣,马车停驻。 百里墨一跃而下,朝马车拱手道:“回禀两位王爷,简王府已到。” “多谢十一弟相送,告辞。” 傅凛绪快步下了马车,朝百里墨微微颔首后才进了简王府。 马车内,傅玄麟掀起帘子的一角朝外望去。 简王府既不华美也不肃穆,若不是匾额上的三个大字,只怕别人会以为这儿是哪个官员的府邸。 百里墨见傅玄麟面色凝重,便有些许担忧。 “王爷。” “上车。” 马车调转马头朝翎王府驶去。 傅玄麟凝思道:“你可查到闻人琢的身份了?” “是,闻人琢乃是敦黎国七殿下,为王后所出。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名叫琴黛。” “果然是异国人,可知他们乔装改扮至此有何目的?” “他们,似乎是从敦黎国逃出来的。” “盯着他们,若是闻人琢再接近湛家娘子,速来回禀。” 第二十四章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扶光游碧落,寒酥漫京城。 马车快要行至翎王府门前,却听得一阵喧嚣。 “欸,柯娘子,我家王爷上朝去了,并未回府。王爷有令,没他的吩咐,谁也不能硬闯翎王府。” 门口的护卫站成一排当做人墙拦住了柯婉宁。 可柯婉宁哪会怕他们,推推搡搡的便要往里冲。 “你们少蒙我,半个时辰前就下朝了。翎王殿下要是不愿见我直说就是了,何必让你们说谎蒙骗我。” 傅玄麟远远听见是柯婉宁来了,赶忙对百里墨说道:“走后门。” 马车默默的掉了个头。 正准备离开时,柯婉宁身边的丫鬟看见了正在拉缰绳的百里墨。 她赶紧高喊: “娘子,王爷在那儿。” 柯婉宁见马车要走,登时满面笑容的小跑了过去。 “翎王殿下,您果真不在府里啊。” 百里墨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前作揖道:“柯娘子,我家王爷还有要事,恐怕不能招待您了,您还是请回吧。” “父亲已与我说了,陛下派遣翎王殿下与庄王殿下一同前往河北道赈灾,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柯婉宁自说自话的就要上前打开马车门。 男女有别,百里墨也实在不好出手阻拦,只好把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就在这时,马车门打开了。 傅玄麟一副正颜厉色的样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冷冰冰的看着柯婉宁,想不通这世间为什么会有这般让人心烦的人。 “柯娘子,本王已与你说过许多次,现在本王根本无心情爱。柯娘子正值锦瑟年华,何必执着如斯?” 对于柯婉宁而言,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傅玄麟越是拒绝她,她就越是想得到他。 “想必翎王殿下此刻正需要河北道历年来的官员册目与灾情详籍吧,臣女今日便是来将这些交于翎王殿下的。” 柯婉宁认定傅玄麟现在需要这些,于是便求着柯敬丰把这些都要了来。 只要傅玄麟接受了她的帮忙,何愁傅玄麟不爱上她。 “不必了。” 傅玄麟一口回绝,漠然的从她身边走过。 “翎王殿下,你就这么讨厌我?” 柯婉宁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与她构想的完全不一样。 “柯娘子还是请回吧。” 傅玄麟头也不回的说道。 柯婉宁还想跟上前去说些什么,却见百里墨急匆匆的跑到了傅玄麟身边。 “王爷,明国公府出事了。” 傅玄麟一听是明国公府,立马停住了脚步。 “出了何事?” “派去的人回禀说,袁詹事家的长子袁明哲带人到明国公府闹事,他状告湛三娘子把他胳膊拧折了,还把他打出了内伤。两边僵持不下,快要打起来了。袁明哲人多势众,湛三娘子怕是要吃亏了。” “明国公与两位郎君可在府中?” “明国公一下早朝就去了西山军营,两位郎君也正在国子监呢。” “速速备马。” “是。” 不多时,百里墨便牵出了一匹特勒骠,此马黄里透白,体格健壮。 傅玄麟甩起长袍一跃而上。 柯婉宁却伸开手臂拦住了傅玄麟的宝马。 “翎王殿下,您去哪儿啊?” “让开!” 傅玄麟愠色道。 “翎王殿下是要去明国公府吗?湛星澜鲁莽伤人,本就是她自己的过失,翎王殿下又何必为她趟这趟浑水?难不成翎王殿下也心悦她?” “本王再说一次,让开!” 傅玄麟眼神冷漠的都能结冰了。 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就是袁明哲,这个家伙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但凡谁惹到他,他必数十倍奉还。 他已经失去了程星,不能再让湛星澜出事了。 “我不让!翎王殿下亲口说自己无心情爱,如今却为了湛星澜这般焦急,这就是翎王殿下说的无心情爱吗!” 柯婉宁怎么都没想到傅玄麟会喜欢上湛星澜。 千秋宴时湛星澜那般羞辱她,害得她价值百金的衣裙被毁,现在想起来都恨得牙痒痒。 她拼了命的伸长胳膊,若放他去了,她便彻底输了。 而且,还是又一次输给了湛星澜。 傅玄麟见她死活不让,当即拽紧缰绳往后拉。 特勒骠随着缰绳后拽,前蹄腾空,仰天嘶鸣。 健硕的肌肉青筋暴起,下一秒前蹄落地,马儿便朝着前方飞驰。 柯婉宁见体型彪悍的马儿朝自己奔来霎时就慌了神,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 身侧马儿飞奔而过,裹挟着周围的空气卷起了一阵风。 风打在柯婉宁的脸上,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傅玄麟竟当真不在意她的死活。 “娘子,娘子您没事吧。” 小丫鬟心急如焚,赶忙查看她有无受伤。 柯婉宁呆若木鸡,心里仿佛堵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 巷子深处,一个戴着帷帽的女人走到了柯婉宁的面前。 “柯娘子,没想到,你我同是可怜人。” 那女人掀起了帷帽的面纱,朝柯婉宁伸出了手。 柯婉宁抬起微红的眼睛,露出了惊讶之色。 “是你?” 京城街道上,一人一马迎风飞驰。 路过行人纷纷闪避。 百里墨在后面怎么都追不上,心想他家王爷别是发疯了吧。 明国公府内,袁明哲坐在湛星澜的对面,志骄气盈的翘着二郎腿。 他浑身上下多出缠满了纱布,一条胳膊还半死不活的吊在胸口前。 身边的狗腿子帮他拿着拐杖,狐假虎威的用鼻孔看人。 袁明哲的身后还有十几个彪形大汉,光是看着都觉得吓人。 湛星澜端庄的坐着,一脸鄙夷的看着他们。 “袁明哲,你到底想干嘛?” “你把小爷打成这样,要么赔个五百两黄金当医药费,要么让小爷打回去,你自己选。” “你公然调戏楚言,竟还有脸来要医药费,这人的脸皮厚起来还真是堪比城墙。”湛星澜说着就站起身来,“竹欢,送客!” 竹欢也不怂,立马对着袁明哲一群人说道:“请你们离开明国公府!” 那狗腿子马上站了出来,一把就将竹欢推倒在地,大骂:“小贱蹄子!怎么跟我们郎君说话呢!” 竹欢跌倒在地,头撞到了桌子上,登时鲜血流出。 湛星澜和竹欢相处这么久,早就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妹妹。 亲眼看见竹欢受伤,湛星澜的火气噌的一下冒上来。 当即上前两步,挥手啪啪两个响亮的巴掌。 “敢在明国公府动手打我的人,谁踏马给你的胆子!” 打完还不解气,握紧了秀拳,陡然捶向了那人的脖子,一个回身又飞出一脚踹到了那人肥硕的脑袋上。 一个壮硕如猪的男人瞬间被打倒在地,嗷嗷喊痛。 袁明哲见状,身子不自觉的往后仰。 在有限的空间范围内,和湛星澜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湛星澜回头给了袁明哲一记眼刀算是警告。 随后赶忙去搀扶竹欢,将她安置在椅子上。 鲜血还在不断往外冒,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染红了半张脸。 湛星澜有条不紊的从怀里拿出了无伤粉洒在她额头上的伤口,又用帕子摁住。 怎料竹欢却拦住了她。 “娘子,这帕子太贵重了,婢子命贱,实在不用得这么好的东西。”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在乎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作甚!” 湛星澜气得手抖,在这些人的眼里,高低贵贱比命都要紧吗? 她按下竹欢的手,用帕子摁在了伤口处。 血总算是止住了。 趁着湛星澜背对他们,袁明哲赶紧给那十几个打手使眼色。 那十几个打手蜂拥而上,为首的抄起棍子就打在了湛星澜的身上。 “啊!” 湛星澜吃痛,身子一下下沉,她连忙扶住了椅子把手。 趁着第二棒还没下来,她瞅准时机朝后踢去。 这一脚力重位准,那人随即丢了棍棒,捂着裆躺在地上打滚。 “袁明哲,你这个小人!” 湛星澜彻底被激怒了。 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人打得人仰马翻。 她面如冷铁,跨过了满地打滚的打手,朝着袁明哲步步逼近。 “湛,湛星澜,你要干嘛!滚,滚开!” 袁明哲实在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这么能打。 “你不是断了一条胳膊吗?想必你一定觉得很不方便吧。来,姑奶奶我给你对对称!” 说罢,湛星澜抄起袁明哲完好的那条胳膊用力一掰。 咔吧一声,袁明哲痛得面目狰狞。 匆匆赶来的傅玄麟正好瞧见这一幕,旋即愣在了原地。 湛星澜扔开袁明哲的手,怒目切齿道:“我警告你,不要碰我身边的人!若是哪日让我知道你去找楚言的麻烦,小心我让你站都站不起来!” 袁明哲吞了吞口水,吊着两条晃晃悠悠的胳膊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那些个打手也捂着伤处紧随其后。 傅玄麟都傻眼了。 这个女人竟然这么厉害。 湛星澜紧绷的神经线放松了下来,后背也传来了钝心的疼痛。 她蹙眉紧闭双眼,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不管怎样,她终究是个女子,身子骨本就瘦小。 挨了这么重的一棍,没打出内伤就不错了。 傅玄麟见她表情痛苦,面色苍白,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湛三娘子,你受伤了?” 第二十五章 以一敌十 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湛星澜睁开了眼睛转头望着他。 “翎王殿下?你怎么来了?” “先起来再说。” 傅玄麟动作轻柔的扶着她的肩膀。 不知为何,他一点都不抗拒与湛星澜的接触。 “王爷是何时来的?我竟没发觉。” 湛星澜试探性的问道。 傅玄麟轻描淡写的回道:“一小会儿,正巧看见湛三娘子掰断了袁明哲的胳膊。” 这下彻底完了。 她在他面前的淑女形象已经崩塌了。 他不会觉得自己很粗鲁吧。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使用暴力的时候来。 现在解释是不是已经晚了? “其实,臣女平日里还是十分娴静温婉的。” 湛星澜小声喃喃道。 傅玄麟没有搭话,只是将她扶了起来,让她的身子微微靠着自己。 “王爷。”百里墨姗姗来迟,见二人动作如此亲密便撇开了眼睛。 “先去宫中请太医来瞧瞧湛三娘子的伤势,再去西山军营请明国公回府。” “是,属下遵命。” 百里墨一口气都不带喘的就又骑上了马。 自从他家王爷在千秋宴见过湛星澜以后,他办的每一件事几乎都与湛星澜有关。 他家王爷可是百毒不侵的人,湛星澜到底是给他下了什么药。 难不成他家王爷是爱上她了? 湛星澜感觉自己靠他有些近,一度想推开他。 可是傅玄麟却丝毫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本王先送你回房,走吧。” “等一下,我的婢女也受伤了。” 傅玄麟随着湛星澜的视线看去,才发现前厅还坐着一个人呢。 竹欢坐在椅子上,神志慢慢恢复清明。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湛星澜面色不对劲便赶紧过去搀扶。 当她路过傅玄麟时,傅玄麟正好嗅到了她额间无伤粉的味道。 “翎王殿下,有竹欢扶我回去就好了。” 湛星澜边笑边用力挣脱,可她后背伤得厉害,一用力就疼。 “两个伤患,究竟谁扶谁还不一定呢,本王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做好事积德了。” 傅玄麟指尖的力度加大了几分,扶着她便往后院走。 竹欢争不过傅玄麟,便只好扶着额头跟在后面。 待到达望舒阁后,傅玄麟十分自觉地站在了湛星澜的闺房之外。 不一会儿,章未晞便和湛伯峰一同赶到。 原来邓伯见袁明哲来闹事,便快马加鞭赶到西山军营通知湛伯峰。 等百里墨赶到时扑了个空,白白辛苦他跑了一趟。 湛星澜的闺房外是一件雅室。 袅袅茶香在雅室内升腾,傅玄麟格外淡定的端着茶细细品味。 湛伯峰就没他这么淡定了,偷偷瞟了他好几眼,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 突然,闺房里传来了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啊!好疼啊!” 湛星澜紧紧攥着软枕,雪白的后背四条鲜明的伤疤上多了一条深红色的血痕。 章未晞又无奈又心疼,手中的力道轻了几分。 “三娘子,你这旧伤才好就又添新伤,这次虽未流出血来却伤到了脊椎,还险些伤及脏腑。你这般频繁受伤,别说是你父亲,就连我都担忧至极。” “章司药,再轻些,我感觉我要裂开了。” 湛星澜撒娇道。 她心里十分认可章未晞,所以对章未晞撒娇也变得越来越自然了。 “好,我再轻些,你这几日好好躺着,如非必要千万别动。” “知道啦,我一定谨遵章司药的吩咐。” 湛星澜感受着章未晞温暖绵软的手指,安逸的闭上了眼睛趴在软枕上。 她不知道的是,门外的二位正双双站定在闺房门外。 湛伯峰听见房里没了动静,拧紧的眉头缓缓舒展。 他正欲转身回去坐下,却见傅玄麟仍忧心忡忡的看着房门。 “翎王殿下,请。” 湛伯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一起回去坐下。 “请。” 二人坐下后,湛伯峰率先开口。 “翎王殿下今日为何会突然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本是为着赈灾一事前来求教明国公,不曾想正巧撞见了袁明哲上门闹事。” 傅玄麟泰然自若的回答,就连他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原来如此,翎王殿下有何想问的,老臣定知无不言。” “我翻查过自陛下登基以来河北道历年的灾情记录,发现从元昭六年起,河北道便陆续出现了水灾、旱灾、雪灾、蝗灾。从五年前开始,灾情频发,更有雪灾之后又逢水灾的天灾之年,可陛下年年拨款数百万两,灾情却毫无起色,反而愈加严重。这是为何?” 湛伯峰品了一口茶,俯下身子靠近他,神秘莫测的说道: “王爷可听说过一句话,‘不廉则无所不能,不耻则无所不为’。” 傅玄麟凝思片刻,突然反应了过来。 “明国公是说?” “此风已在河北道横行数年,可此处离京城山高水远,陛下也是有心而无力啊。” 湛伯峰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话已经说得不能再直白了,傅玄麟心中了然。 “多谢明国公指点,本王受教。” 门也在此时打开了。 章未晞轻手轻脚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几乎同时放下茶器,同时走到了章未晞的面前。 “翎王殿下安,方才来得匆忙,未能给殿下请安,还请殿下恕罪。” 章未晞朝着傅玄麟缓缓施礼。 “章司药请起,湛三娘子伤势如何?” 湛伯峰斜睨了傅玄麟一眼。 这翎王怎么还抢台词呢? “三娘子已安睡了。不过,她伤得很重,后背被棍子击伤,打她的人下了死手,险些打出了内伤。近日最好静养,不要随意挪动。” 湛伯峰一听宝贝女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心里压制的火气再也抑制不住了。 他冲出了望舒阁,叫来了邓伯。 然后又对邓伯说了几句话,邓伯就匆匆跑出了院子。 “明国公这是?” 傅玄麟不明所以的问道。 章未晞惋惜的摇摇头,“这回袁郎君怕是惹上麻烦了。” 然而傅玄麟更为在意的是,当时湛星澜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能以一己之力暴打十几个大汉。 这忍耐力绝非常人能及。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这么在意她。 回府的路上,傅玄麟牵着特勒骠面无表情的走着。 百里墨跟在他身后,莫名觉得他家王爷的背影有一丝迷茫。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快步跟了上去。 “王爷,今日您那般对柯家娘子,她必会跟柯相诉苦,柯相素来爱女心切,恐怕他会对您不利啊。” 傅玄麟却丝毫没有担忧之色。 “你以为柯娘子哪来的那些官员册目和灾情详籍?” “王爷是说,柯相是故意将王爷赈灾一事告知柯娘子,又给了柯娘子册目详籍,好借她之手把这些交给王爷?” “正是。” “可”百里墨有些愕然,环顾四周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柯相不是太子的人吗?为何会暗中相助王爷?” “太子失势,他是想让我间接承了他这个人情,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傅玄麟虽刚入朝,却已将朝中重臣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在他的眼里,柯婉宁也未必是真心爱慕他。 城北兴宁坊,相府坐落中央。 要说京城之中哪位千金娘子的闺房最为奢华富丽,当属柯婉宁。 她端坐在软椅之上目视前方,眼眶还微红着,像是刚哭过一场。 “我知道你受过湛星澜的气,可我与你不同。论出身我与翎王殿下是门当户对,可你与太子却是云泥之别。” 柯婉宁浑身上下都写着心高气傲四个字。 坐在一侧的女子手里紧紧攥着帷帽,手指几乎快要将帷帽捏坏了。 “怜儿自知不能与柯娘子相提并论,柯娘子与翎王殿下天造地设,可湛星澜却偏要跑出来横插一脚,就如当初我与太子一般。” 柯婉宁扭头打量了一番席怜儿。 从前席怜儿的穿着打扮也是格外娇俏的,如今却打扮的像个端茶递水的丫鬟。 可见是让湛星澜坑害的不浅。 “这么说是湛星澜勾引了太子,还恶人先告状?” 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眼角,席怜儿伤心欲绝的点了点头。 “难怪,她爱慕太子的事谁不知道啊,把太子撩拨到手便不稀罕了。现在又来抢我的翎王殿下,简直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柯婉宁怒气填胸。 想起今晨傅玄麟为了湛星澜差点要了她命的样子,她就想掐死湛星澜。 “柯娘子仔细想想,翎王殿下在腿愈之前一向是从不与人多说一个字的,他又是何时喜欢上了湛星澜的?” 席怜儿拭去二两眼泪,一副疑惑的表情。 见柯婉宁陷入沉思,她又继续说道: “翎王殿下腿愈也不过两月有余罢了,说不准翎王殿下并非真心喜欢她,只是一时间被她的容貌蛊惑了。要是” 席怜儿顿了顿。 柯婉宁急色道:“要是什么?” “要是她的容貌坏了,或是从京城彻底消失,翎王殿下一定会忘记她,到时候柯娘子便能与翎王殿下双宿双飞了。” 柯婉宁听了席怜儿的话,一个邪恶的念头产生了。 “只要没了她,我与翎王殿下便再没有阻碍了。” 阴邪的笑容映射出柯婉宁内心的恶魔,她甚至已经幻想出了湛星澜消失后,翎王与她谈笑嬉闹的美好画面。 只是她不曾注意到,席怜儿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今日袁明哲带人去明国公府闹事穿的沸沸扬扬。 然而闻人琢这段时间一直把自己关在客栈里,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 也是直到夜深才从客栈小厮的口中听说了此事。 闻人琢得知后忧心不已,当即决定亲自前往明国公府看望湛星澜。 可谁知他刚出客栈门就看见了持剑抱胸的琴黛。 “琢郎君,您要去哪儿?” 第二十六章 湛星澜失踪 “袁明哲找湛娘子的麻烦,我得去瞧瞧。” 闻人琢说罢便要走,可琴黛却拦住了他。 “琢郎君不必担心,翎王已经先您一步去照顾她了。有当朝王爷在,袁明哲不敢放肆。听说,袁明哲连同带去的十几个闹事之人全都受了重伤,想必也是出自翎王之手。夜色渐深,琢郎君去了也是无用,还是快回客栈吧。” 琴黛的话就像一根针扎在闻人琢的心里。 翎王才是夙寒国的王爷。 在这里,翎王远比他更有能力保护湛星澜。 “我与湛娘子一见如故,即便是作为朋友,也必得亲自去探望一下。” “郎君当真只把她当做朋友吗?” 琴黛有些激动的吃醋问道。 她跟在闻人琢身边十几年,是最了解他的人。 闻人琢打小就随性洒脱,无拘无束,从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下追逐自由的脚步。 原来说好只在京城待两三日,逛逛便走。 可自从在笑春风偶遇湛星澜以后,他便以各种借口不肯离开。 琴黛看得出,他对湛星澜有不一样的感觉。 “诚如你所言,她是夙寒国的子民,我与她也只能是朋友。” 闻人琢像是说给琴黛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管怎么样,让我再见她最后一面。只要见到她平安无事,我便与你离开京城,至此永不踏入。” 琴黛望着他清澈如水的眸子,松开了他的手臂。 “好。” 闻人琢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琴黛却有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七殿下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离开。 明国公府紧闭大门,闻人琢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走后门为好。 他的身份尴尬,若明国公知晓后必定对其有所防备。 反正也是要走了,就只做这一次翻墙入户的小人也无妨。 他沿着院墙溜到了明国公府后门。 正当他准备翻进去的时候,却听得吱呀一声。 他扭头一看,后门竟是开着的。 走近细瞧,门闩处有被撬过的痕迹。 显然是有人从外面硬闯了进来。 闻人琢立马提高警觉,蹑手蹑脚的从后门溜了进去。 可是明国公府实在太大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湛星澜住在哪儿。 正巧这时,廊下走来了一对小丫鬟。 二人边走边窃窃私语。 闻人琢立马一个闪身跳到了廊下,他身着黑衣,又是在夜里,不仔细看根本没人会发现他。 “三娘子也真是可怜,前阵子被熊瞎子抓伤,今日又挨了一记棍棒,好端端的千金小姐还未出阁便已是伤痕累累。” “可不是嘛,不过三娘子也真厉害,一个人竟打得十几个男人趴在地上站不起来。我若是能像三娘子一般厉害就好了。” “你呀,想想就可以了。我们还要去给三娘子送宵夜呢,快些走吧。” 两个小丫鬟越走越远,后面说了什么已然听不清了。 闻人琢当即远远地跟在了她们身后。 明国公府曲折蜿蜒,他好几次都险些跟丢了。 好不容易到了望舒阁前,那两个丫鬟已经端着饭食进去了。 闻人琢便打算等她们出来再悄悄进去。 可还不等他站定,便听得阁楼内传来出一声刺耳尖细的尖叫声。 不一会儿,两个丫鬟面露惊恐的跑了出来。 她们慌张的大喊道:“快来人啊!三娘子失踪啦!” 什么! 湛星澜失踪了! 闻人琢想起被撬的门闩,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他趁着夜色昏暗和明国公府的混乱趁机跑了出来。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找到湛星澜,谁知道歹人究竟图谋什么。 可是看着如此宽阔的街道,他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来回打转。 京城这么大,也不知歹人究竟把湛星澜绑到了何处。 他初来乍到,对京城的地形根本不熟系。 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恐怕等找到湛星澜黄花菜都凉了。 突然,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人的脸庞。 兴许那个人可以帮忙一起找。 他打定主意,一路狂奔。 幸而明国公府和翎王府离得不算很远,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翎王!” 闻人琢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却被门口的两个护卫用剑拦在了他的胸前。 “你是何人?胆敢硬闯翎王府,该当何罪!” 护卫身着铠甲凶神恶煞,两柄剑交叉而立,态度强硬毫不退让。 “人命关天,对不住了!” 闻人琢发了疯一般的朝两个护卫挥拳出击。 两三下护卫便应声倒地。 他一刻都不敢多耽误,正欲推门而入,谁知门竟自己开了。 下一秒,百里墨的剑已经抵在了闻人琢的喉结上。 百里墨身后的护卫们立马冲出来将闻人琢五花大绑,押到了傅玄麟面前。 前厅内,百里墨朝着傅玄麟拱手道:“王爷,此人打伤了守门护卫,还扬言要见您。” 傅玄麟一眼就认出了闻人琢。 “琢郎君?” 闻人琢并未因将他绑起来而生气,也不过多废话,赶忙道:“翎王,湛娘子失踪了。” “你说什么!” 傅玄麟立马不淡定了,当即命百里墨给闻人琢松了绑。 片刻后,闻人琢将今夜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傅玄麟,随后用中原人的礼节朝傅玄麟一拜。 “翎王,湛娘子生死未卜,我一介平民能力微薄,若是翎王能救出湛娘子,闻人琢感激不尽。” 傅玄麟清楚闻人琢的身份。 他乃敦黎国的七殿下,身份也极为尊贵,而他却能为了湛星澜向自己行礼。 难道,闻人琢喜欢上了湛星澜? “莫要说这些了,快去找人!” 说罢,他便披上外袍,命百里墨备马。 顺便还让百里墨给闻人琢也备了一匹马。 整个翎王府的人马几乎全部出动。 两队人马各朝着东西两侧追查可疑人物。 剩下的人则跟着傅玄麟来到了明国公府。 此刻的明国公府已经乱作一团,湛伯峰把整个明府卫的人都派了出去。 湛南璟与湛墨北在国子监听闻湛星澜失踪后也匆忙赶了回来。 邓伯匆忙来报:“国公爷,翎王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傅玄麟与闻人琢便走进了前厅。 “翎王殿下安。” 南北两兄弟朝傅玄麟施了一礼。 “请起。国公爷,我已知晓三娘子失踪一事,不知今日我离开贵府后,都有谁去过望舒阁?” 湛伯峰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面色愁苦不堪。 “自翎王殿下走后,便只有秋家娘子来看过澜儿,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不知本王是否方便去府中后院看看?” 湛伯峰颤抖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宝贝女儿骤然失踪,给他的打击实在不小,就连鬓角都溘然生出了好几根白发。 傅玄麟微微颔首便朝着后门而去。 那后门的门闩果真如闻人琢所言被撬过。 他举着火折子俯身查看地面,发现了一颗晶莹发亮的淡紫色水晶石。 水晶石极为少见,更别说是淡紫色的了。 一般这种奢侈品也只有王公贵族或是朝廷重臣才用得起。 明国公是股肱之臣,买几个水晶石并不稀奇。 可傅玄麟从未见湛星澜佩戴过这种水晶石的首饰,更别说是湛家那三个大老爷们儿了。 若这水晶石不是湛星澜的,那便是歹徒的了。 他将水晶石收了起来,朝着后门延伸出去的小巷子走去。 这条小巷子平日没什么人来,歹徒必定是沿着这条路离开的。 他将周围仔细探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了线索。 墙根底下有一双麻线鞋的脚印。 这是因为歹徒踩到了积雪融化后湿润的泥土而被保留了下来。 “歹徒是个男人,脚印一深一浅,可能是个跛脚,应该走不远。” 傅玄麟领着闻人琢和一小队人马沿着脚印开始追捕。 可行至大街道上,却发现满大街都是泥脚印。 而他们所有人发了疯满城寻找的湛星澜,此刻正在一堆枯草堆里沉睡着。 她扭动了一下蜷缩的身子,感觉这个睡姿还是不太舒服。 不对! 蜷缩? “我不是趴着的吗?” 她猛地睁开眼睛,一团亮眼的光芒刺痛着她的眸子微曲。 想伸手遮一下光亮却发现手被背在身后,牢牢地绑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周遭环境的亮度。 环顾四周,发现地上铺满了枯草和木柴,除此之外便是一张简易的木桌和两把木椅子。 空气之中散发着潮湿的土味儿。 照这情形看来,她应该是被绑架了。 她脑子里琢磨着是谁绑架了她,修长的手指在后面也没闲着,捣鼓了半天手腕上的绳结。 可是无论她怎么拧怎么扯,绳结都纹丝不动。 反倒是后背的伤因为她的动作而扯得更疼了。 到底她有多少仇家啊,这一天都遭遇两回袭击了。 她泄气的侧卧在了枯草堆上,好让自己后背的伤得到些许缓解。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如果自己是在原本的世界里失踪了,恐怕除了她唯一的闺蜜以外,也没人在意了。 她闭上眼睛胡思乱想着。 隐隐期盼着有人来救她,可她却又不敢胡乱臆测。 若到她临死前的一刻,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她,那她死也死得不瞑目。 求人不如求己,还是要靠自己逃出生天才是。 “大哥,里头那个可是明国公家的千金,要是东窗事发,咱俩可就有命赚没命花了呀。” 门外一个男人怯懦的说道。 “怕什么?你还想不想还赌债了!” 另一个男人低吼道。 湛星澜将二人说的话听了个正着。 原来绑她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个烂赌鬼。 “可是,那雇主让咱们坏了她的身子,这如何使得啊?” “使不使得,试试就知道了。” 男人说着一脚踹飞了椅子,气势汹汹的朝着门口走来。 第二十七章 平平无奇的套话小天才 门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湛星澜心如擂鼓,紧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 究竟是什么人这么狠毒,绑架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毁了她的清白。 锁链应声掉落在地上,门被打开了。 “这蒙汗药的药效还真厉害,一个时辰了都没醒。” “平四,你去外头守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打暗号。” 领头的说话间就解起了腰带。 平四本想伸手阻止,可他低头看看自己开了嘴露出脚趾的烂鞋,还是把手放下了。 良心和金钱,他只能选后者。 领头的见平四还不出去,不耐烦的催促道:“快些出去!” 平四怯懦的后退了几步,叹了口气便将门带上出去了。 昏暗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歹徒和湛星澜。 “小娘子,我也不想这样的,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领头的半蹲下给湛星澜的双脚解绑。 一双粗糙宽大的手竟有些颤抖,湛星澜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此人的紧张。 趁着那人解绑,她睁开了眼睛。 “既然不想这样,又为何要残害无辜之人?” 领头的本就心虚,突然听见湛星澜说话,吓得他一激灵,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米。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湛星澜强装镇定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看装扮倒不像个专业的杀手。 “从你们说缺钱的时候就醒了。” “你醒了也好,赶紧把事办了也好让我们快些拿钱。” 领头的下定决心,站起身就朝湛星澜扑了过去。 “且慢!” 湛星澜心一颤,大声喊道。 领头的赶紧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别叫,再叫老子把你嘴缝上!” 湛星澜默默点了点头,眼睛瞬间就红了。 面对这种场景,她其实怕得要死。 要是真被毁了清白,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领头的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缓缓松开了手。 “你要是识相,就乖乖配合,我还能留你一命。” “大哥,你是不是有个女儿?” 湛星澜探问道。 那领头的明显愣怔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怀里揣着一个铜制的小花,看样式应该是小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湛星澜见他的目光柔和下来,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大哥的女儿一定很可爱吧,她有一个视她为珍宝的父亲,是她的福气呀。” 说起女儿,这个粗犷的男人软下了声音。 “我家甜儿聪明伶俐,可却是个没福气的。” 湛星澜忍着疼痛把自己缩成一团,又继续道: “甜儿她出什么事了吗?” 那男人反应了过来,怒道: “关你什么事!” “大哥瞧着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家中又有个乖巧的女儿。若大哥不是遇上了麻烦,又怎么会做出绑架别人家女儿的事情来。你不妨将麻烦说与我听,若我能帮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男人狐疑道:“你真能帮我?” “我父亲好歹也是明国公,是陛下最宠信的臣子。只要我开口,父亲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湛星澜对于湛伯峰对她的疼爱十分确信。 这份底气,是湛伯峰浓烈的父爱给她的。 男人还是有些迟疑,可他身后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湛家娘子,我信你。” 平四冲了进来,他眼巴巴的看着湛星澜,眼神里满满都是祈求。 “平四,谁让你进来的!” 男人愠怒道。 “大哥,你还犹豫什么呀,我们现在过得日子连狗都不如,要是真把湛家娘子伤了,我老娘怎么办?甜儿怎么办?” 平四的话让男人陷入了沉默。 湛星澜见他有所犹豫,语重心长道:“你也不希望将来甜儿因为有一个劣迹斑斑的父亲,而遭人唾骂吧。” 男人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潮湿的地上。 “我叫丁未,和平四是同乡,都靠打铁为生。五年前,我们听人说京城武库署正在招募铁匠,我与平四商议后便一同举家搬到了京城。” “为了进武库署,我和平四花光了所有积蓄买通武库署监事葛丘。我们好不容易进了武库署,原本以为接下来就能让家里人过得更好,可是没想到我们刚进武库署没几个月,秋卫尉卿就因为贪墨被贬官。整个武库署被查了个遍,所有铁匠全都被强行撵出了武库。” 秋卫尉卿,那不就是秋楚言的父亲吗? 原来当年的事,还牵连了这么多人。 “我们气不过,就去找葛丘说理。可他不但不退钱,还派了打手将我的腿打残,我家婆姨心疼我,背着我独自一人上门找葛丘讨要说法。谁知那个葛丘,他见我婆姨长得漂亮,竟然” 丁未咬着后槽牙,眼睛里充满了愤恨。 “等我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葛丘已经把我婆姨的尸体扔进了乱葬岗。” “真是个畜生!”湛星澜听着都来气。 “后来,我一纸诉状将他告到了官府,可是开庭那日,葛丘竟然派人挟持了我的甜儿。那时候甜儿才五岁啊。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撤回了诉状。” “这五年我在京城找了铁匠铺为生,本以为能与甜儿好好地过平淡的日子没想到两个月前,葛丘突然找上了我们,还假意和我言和,说是给我一笔钱当做赔礼,只要在纸上按下手印就行。可是我不认识那上面写了什么,自然也不信他的鬼话,说什么都不愿意按手印。” “葛丘见我不从,干脆让人强行按着我,比我按下了手印。我怎么都没想到,葛丘竟然看上了甜儿!” “她还是个娃娃呀!” “他说我要是不交出甜儿,就要赔给他五百两。我也是走投无路,才会受人指使绑架了你。” 丁未说完了自己故事,已经是泪眼婆娑了。 湛星澜听着他的遭遇,也不再像刚开始那般畏惧了,反而更多了许多同情。 “武库署监事也不过是个九品官,当年卫尉卿贪墨一事牵连甚广,竟然没查到他的头上,看来他背后的人来头不小。” 平四叹了口气,说道:“湛家娘子,我虽没有大哥这般苦命,却也被葛丘害得不轻。当初被撵出来以后,家中老娘就一病不起。葛丘几乎断了我们所有的后路,我实在没辙只能去赌坊碰运气。可是没想到,这一赌就再也停不了手了。” “丁大哥,平大哥,若是你们信得过我,便将我放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们除掉葛丘。” 湛星澜坚定地说道。 丁未和平四面面相觑。 眼神交流过后,丁未上前解开了她脚上的绳索。 “我可以放了你,但是如果你敢耍我们,我豁了命不要也一定杀了你。” 丁未威胁着她,他的眼神是被逼上绝路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眼神。 湛星澜很清楚,他不是说说而已。 “放心,你们信任我,我自然不能让你们失望。” “只能先委屈你在这儿将就一晚了,明日一早我们就把你送回明国公府。” 丁未说罢就拉着平四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同时,传来了锁链碰撞木门的声音。 湛星澜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 这一劫算是勉强过了,要不是她无意中看到了那只铜制小花,后果不堪设想。 她躺在枯草堆上,望着门外那一抹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的睡了过去。 距离湛星澜失踪已经过去了半日。 厉清尘出动了凌樨阁的人四处寻找湛星澜的下落。 傅玄麟和闻人琢也带着人马找了整整一夜。 他们在杂乱的泥脚印里仔细分辨着跛脚男子的踪迹,一路来到了东山。 可东山上四处都是碎石干草,泥脚印的线索也断了。 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直到天渐渐明朗都一无所获。 傅玄麟心急如焚,愤怒和焦急充斥着他的神经。 程星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他,如今湛星澜也生死未卜。 他憔悴的抬头望着天。 天边的一轮明日露出边沿。 百里墨匆匆跑了过来,对傅玄麟说道:“王爷,未见山来报,说已经查到绑架湛娘子的人极有可能是从前武库署的铁匠。” “铁匠?”傅玄麟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我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了!” 厉清尘也同时收到了消息,带着人马赶往东山。 东山前武库署军器库内,遍地杂草丛生。 阳光穿过破损的窗户洒落在丁未的脸上。 他扭动了一下脖子,抬手晃了晃还在熟睡的平四。 “醒醒,天亮了。去把湛家娘子叫醒,带她回明国公府。” 平四揉揉眼睛,从腰间掏出钥匙起身去开门。 突然,一阵猛烈的砸门声传来。 “有人来了!” 丁未和平四如惊弓之鸟,顺手抄起了桌上的刀子举在胸前。 “赶紧开门,带着湛家娘子从后门走。” 平四被吓的魂不附体,应了一声便拿着钥匙往锁孔里捅。 可他太过害怕,钥匙怎么都捅不进去。 “快点啊!” 丁未一吼,平四手里的钥匙干脆直接吓掉在了地上。 “让开!” 丁未将平四推开,捡起地上的钥匙便要开锁。 军器库的大门年久失修,随着众人的强推,大门轰然倒塌。 正当丁未打开锁链之时,傅玄麟一脚踹开了前门,丁未持刀便要劈向傅玄麟。 惊险万分之际,傅玄麟一只锐利的飞箭精准的射在了丁未的手上。 丁未尖叫一声,鲜血四溅。 一旁的平四看傻了眼,赶忙扔掉手里的刀,扑通跪了了来。 少顷,二人便被翎王府的护卫团团包围。 湛星澜睡得十分不安稳,整个身子都像是被针扎过一样。 睡梦中,她好像看见有一束刺目的光芒打在了一个挺拔的身影上。 那身影焦急的朝她而来。 “湛星澜!” 第二十八章 情敌联盟 是他吗? 他真的来救我了。 湛星澜强撑着睁开一条缝,后背的伤已经让她痛到双眸失焦了。 傅玄麟见她头发散乱,面色惨白,心中又恨又痛。 这与他初次见到的那个幻化出无数彩蝶,笑容明媚的女子判若两人。 他先闻人琢一步,动作轻柔的扶着湛星澜,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又将双手环在她的腰后为她解开绳索。 那双洁白纤细的手腕被粗麻绳肋出了深红色的血痕。 闻人琢半跪在地上轻声呼唤着她。 “湛娘子,湛娘子。” 不多时,湛星澜的意识逐渐清明。 她皱着眉头甩甩脑袋,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王爷?阿琢?” 湛星澜差点哭出来,被差点侵犯的恐惧到现在都挥之不去。 “没事了,不会有人欺负你了。”闻人琢温柔的为她将额前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 傅玄麟将这个动作尽收眼底,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见湛星澜笑着看向闻人琢,赶忙扶着她的胳膊说道:“走,我带你回家。” 闻人琢也从不甘示弱,立马在另一边扶着她。 湛星澜点点头。 她强忍着后背的疼痛,想撑着他俩的手臂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你怎么了?” 傅玄麟关切的问道。 湛星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腿,好像麻了。” “我抱你回去。” 傅玄麟与闻人琢异口同声道。 两人四目相对,他们之间的火药味连湛星澜都闻到了。 为了世界和平,湛星澜急忙笑道:“不用不用,我还是走回去吧。” 傅玄麟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二话不说弯下身子,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欸欸欸。” 湛星澜一脸蒙圈的腾空而起。 她只得紧紧搂着傅玄麟的脖子,瞪大了眼睛错愕的看着他。 “翎王殿下,我其实不用” 傅玄麟盯着她的眼神十分严肃,愣生生的把她的后半句话噎了回去。 “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搂紧一点,万一摔了便不好了。” 翎王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他对我 湛星澜内心有一丝小窃喜,搂得他更近了些,全然没瞧见闻人琢失落的神情。 傅玄麟就这样抱着湛星澜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废弃的军器库。 躲在屋檐之上的厉清尘看到这一幕,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他明明有全夙寒国最厉害的情报网,可他却总是慢傅玄麟一步。 “阁主已平安无事,撤退!” 一众黑衣人脚步轻盈地踩着瓦片飞身撤离。 院内,丁未和平四被牢牢绑着跪在地上。 傅玄麟一双漆黑的眸子散发着阵阵寒意,“百里,把这两个人带回去审问。” “是。” “等一下。”湛星澜出声阻止道,“丁未与平四是五年前卫尉寺贪墨案的受害者,劳烦百里典军千万别对他们动武,把他们交给我可好?” “那便让他们供出幕后主使,再交给明国公府处置吧。” “属下明白。” 两个时辰后,湛星澜与傅玄麟和闻人琢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回到了明国公府。 这一路上百姓的议论不堪入耳,多是说湛星澜被绑架后被人玷污了身子。 更有甚者说是湛星澜自己不检点才会被歹徒盯上。 清清白白的姑娘被侮辱了,就该自己悬梁自缢才不会给家族蒙羞。 湛星澜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些风言风语。 更何况受害者有罪论早就在古人的思想里根深蒂固,她一点也不意外。 “无须在意旁人所言。” 傅玄麟察觉到她的低气压,出声安慰道。 “无论我是否受辱,我在世人的眼中已然不是清白之身了。照他们的话来讲,往后也没人敢娶我了。” “若以后无人娶你,那本王便好人做到底,娶你为翎王妃便是了。” 傅玄麟的话说得好生随意,直接惊呆了湛星澜和闻人琢。 “王爷就不怕我真的受辱,不再是清白的女儿身吗?” 她不知道,傅玄麟在这一夜已经把无数最坏的结果都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这” 傅玄麟刚张开嘴,马车外的百里墨就打断了他。 “王爷,娘子,明国公府已到。” 他们的对话被强行中断,只能先行下车。 湛伯峰与她的两个哥哥早早便等在了门口。 她刚一下车,湛伯峰就上前老泪纵横的冲了过去。 “澜儿,你可伤着哪儿了?快让父亲瞧瞧。” “父亲,我没事。” 湛星澜看着湛伯峰这个样子,心里突然一阵酸楚。 她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父爱,心中缺失的那一方小小的净土,现在全都被湛伯峰的父爱填满了。 湛南璟将事先准备好的袍子披在了她的身上。 湛墨北则在她面前背对着她弯下了腰。 “来,澜儿,二哥背你回去。” 湛星澜看着周围人对她如此的关心爱护,眼泪瞬间决堤。 之前她还担心没有人会发现她丢了,现在想想她会有这种想法为免太没良心了些。 “澜儿,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被吓着了?” 湛伯峰心疼的为她擦去了眼泪。 “我没事,二哥,我能自己走,你快起来吧。” “你的伤还没好呢,章司药说了得静养。你二哥我别的不行,这点子力气还是有的。来吧!” 湛星澜见他如此,也不再推辞。 她被湛墨北送回了望舒阁,而望舒阁外也多了一批明府卫的人。 明府卫可是湛伯峰亲手调教出的最优良的精兵,以一敌百都不成问题。 现在却来给她当护院,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 竹欢哭了整整一夜,看到湛星澜平安归来,她哭得差点昏过去。 “哎呀,好了好了,你要是再哭,我这望舒阁就要被淹了。” 湛星澜也微红着眼睛,握着竹欢的手轻轻拍了拍。 “往后婢子一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真是个傻丫头。听说昨夜你被迷香迷晕,又磕到了脑袋,还疼吗?” 竹欢一个劲儿的摇头,只要她家三娘子平安无事,即便是让她磕的头破血流也不要紧。 湛墨北默默将房门关上。 一群人退出了望舒阁。 “老臣多谢翎王殿下。” 湛伯峰十分恭敬的朝傅玄麟拜了一礼。 身后的南北兄弟也随着行礼。 “国公爷,两位郎君,快快请起。本王不过是略尽绵力,要不是琢郎君前来告知,本王也不能顺利将三娘子救出。” 傅玄麟突然十分友好的看向闻人琢。 这倒把闻人琢搞糊涂了,先前在东山上时,他不是还和自己针锋相对的吗? “老夫在此谢过琢郎君。” 湛伯峰和两兄弟又朝着闻人琢一拜。 他们若是知道闻人琢半夜翻墙才恰好撞见此事,恐怕就不是现在这个态度了。 “在下闻人琢,拜见明国公,见过两位郎君。” 闻人琢意气风发,身上的少年之气与湛伯峰年少时很是相像。 湛伯峰心里对这个年轻人颇有好感。 傅玄麟正色道:“明国公,本王已抓到两个歹徒,也已经从他们嘴里知道了本王想知道的事情。此二人乃是当年卫尉寺贪墨案的受害者,本王不便插手,剩下的便交给明国公处置了。” “老臣明白。” “如此,本王便先行离开了。” “恭送翎王殿下。” 傅玄麟微微颔首,顺便拉走了闻人琢。 一出明国公府,闻人琢便甩开了傅玄麟的手。 “翎王,你我好像还没有熟到这种程度吧。” “自然,本王其实是有事想求,在国公府说话不方便,不如一同去笑春风吃杯酒如何?” 闻人琢见傅玄麟目光诚挚,只好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少时,翎王府马车便在笑春风门口停下。 两人一同上了二楼雅间,百里墨则在门外把守。 “翎王有何事相求,直说便是了。”闻人琢开门见山道。 傅玄麟却不紧不慢,给闻人琢满上了一杯桂花酿。 “七殿下千里迢迢来此,本王也当尽尽地主之谊,这桂花酿醇香绵滑,入口奇香,琢郎君不妨尝尝。” 闻人琢当即变了脸色,目光也变得锐利凌厉。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傅玄麟却笑着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酒。 “本王知道的远比七殿下以为的要更多。” “你早知道我的身份?那为何不抓了我献给靖帝邀功?你就不怕我是来探听情报的吗?” “素闻七殿下洒脱自在,最不喜宫城争斗,想必七殿下是偷偷跑出来的吧。更何况夙寒敦黎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本王又何必抓了七殿下引起无端的矛盾?” 傅玄麟双瞳剪水的眸子似乎有一种能看透人心的本领。 “这我倒不明白了,我与我的侍卫在京城无依无靠,又能帮到翎王什么呢?” 傅玄麟突然正襟危坐,目光诚挚的看着他。 “本王想请七殿下在我不在的时间里保护好湛星澜。” 闻人琢迷糊了,这个家伙明里暗里跟自己较劲,怎么这会儿会提出这种请求。 “我,不太明白。” “再过几日本王便要去河北道赈灾,此去山长路远,本王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照顾不到身在京城的湛星澜。昨日七殿下为了她向本王行礼,只此一点,本王便知你对她一片赤诚。” “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应该很讨厌我接近她才是。” 闻人琢调侃道。 “其实本王已有心悦之人,可是,她被我弄丢了。” 傅玄麟垂下眼睑,想起程星在自己身边的画面,那是他许多年都不曾拥有过的美好。 “我初见湛星澜时,她的笑容与身上的明媚,与那个人一模一样。所以我才对湛星澜格外在意和关心,我已经弄丢了那个人,不想再让湛星澜受到任何伤害了。” 闻人琢听到这儿有些生气。 “湛星澜就是湛星澜,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你说得对,但我曾一度以为湛星澜就是她。可是” 可是程星是男儿身,湛星澜是女儿身,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傅玄麟没把后半句说出来,继续道:“我只是希望湛星澜好,七殿下不也是如此吗?” 这一点闻人琢当然和他是一样的。 “自然,像湛星澜这般果敢坚毅、可爱又有趣的女子十分难得,能认识她是我来京城最大的收获。” “那么七殿下是答应了?” “我答应你。可是,我在京城无权无势,又如何护得了她?” “明国公与湛家两位郎君都忙于各自事务,难以抽身看顾湛星澜,所以便劳烦七殿下在她养伤期间多去看看她,别再让她徒添新伤就好,至于剩下的我自有办法。” “好。” 两人端起各自酒杯相碰算是达成了一致。 第二十九章 做人不能太席怜儿 等他们从笑春风出来,已经临近黄昏了。 待闻人琢走后,百里墨看着他家王爷为湛星澜奔走致使面容憔悴,不免有些心疼。 “王爷,您一夜未眠,还是尽早回王府歇息吧。” “还有一件要紧事没办,不办完,本王恐怕难以入眠。” 傅玄麟又恢复了凌厉之色。 只一个眼神,百里墨就心领神会。 “属下明白。” 京城之内,傅玄麟救出湛星澜的事情传的人尽皆知。 柯婉宁气得在自己的闺房砸了一通。 什么银丝花雕琉璃盏、和田玉如意、冰凌花青瓷各种价值连城的宝贝全都被她砸了个稀碎。 “去把席怜儿给我叫来!” “是,婢子这就去。” 小丫鬟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看了看满地狼藉,实在无处下脚。 从前就有个七八岁的小丫鬟因为无意之中用脚碰到了柯婉宁砸碎的玉钗,第二天她的十根脚指甲就被全部拔掉了。 那鲜血淋漓的场面可怕极了。 在柯婉宁的世界里,身份低贱之人都是肮脏的。 即便是她不要了的东西,这些个贱皮子也不能用脚去碰。 “快去啊!别碰着我的东西!” 柯婉宁的胸口上下起伏,又砸了一块玉佩出去。 “娘子息怒,娘子息怒,婢子这就去。” 小丫鬟没办法,只能跪下来,手和膝盖撑着地,双脚腾空,生生从锋利的碎瓷片和碎玉上跪了过去。 柯婉宁看着她痛得掉眼泪,却毫无半分同情之心。 “跪得这么慢,你是废物吗!” 小丫鬟只得跪得更快了。 直到跪出门外,她才勉强扶着门站了起来,也顾不上管身上的伤便向外面跑去。 不一会儿,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进来。 “娘子,相公有请。” “我知道了。” 柯婉宁站起身,用脚扫开了面前的一堆垃圾,然后阔步走出了闺房。 而此时,相府前厅内,一场不见刀枪剑戟的腥风血雨也在慢慢展开。 一缕檀香袅绕一室。 傅玄麟端坐于正座之上,眸子轻扫身侧的香炉,心下暗暗感叹。 仅仅是一樽龟鹤延年紫金香炉便已是万金之数,可想而知这柯相公平日里也是挥金如土。 都说柯相爱女如命,不惜洒金挥银装点柯婉宁的闺阁,没想到他对自己也如此舍得花钱。 柯敬丰站在中央端看着一纸认罪状,僵硬的笑道: “翎王殿下这是何意?” “柯相公是个聪明人,昨夜明国公家的娘子被人掳走之事街知巷闻,想必就算京兆府不多加盘问,明国公也会追查到底的。” “仅凭一封认罪状,也不能证明就是小女所为啊。” 傅玄麟看着他还在垂死挣扎,不免冷笑一声。 “好,本王还想着给柯相公留些脸面,既然柯相公想要别的证据,那本王便给你证据。” 话音刚落,百里墨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宣纸奉于柯敬丰。 “此乃本王命人誊抄的一份金万玉珠宝行的买卖册目,上面详记了柯娘子曾在金万玉珠宝行买下了淡紫水晶石发簪和手钏。而本王恰好在明国公府后门,拾得这种水晶石。” “京城千金贵胄何其之多,区区水晶石发簪也不光小女买得到啊。翎王殿下年纪尚轻,办案之事还是交由京兆府去办吧。” 柯敬丰哑然失笑,将那宣纸折了起来丢给了百里墨。 面对柯敬丰的嘲笑,傅玄麟并未恼怒,反而比他笑得张扬。 “柯相不懂珠翠首饰,自然不知这淡紫水晶石何其珍贵,更不知柯娘子在金万玉上货第二日便买下了所有的淡紫水晶石。也就是说,全京城除了柯娘子,再无第二人有这水晶石了。” 柯敬丰的笑容霎时凝固在了脸上。 下一秒,柯婉宁便走了进来。 她一看见翎王殿下便不由得心虚,一改往日张牙舞爪的模样,恭敬地朝他行礼。 “翎王殿下安,您怎的来了?” “本王若再不来,柯娘子的所作所为便要让柯相公的一世清白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了。” 柯婉宁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一直垂着头。 “翎王殿下说什么呢,婉宁听不明白。” 傅玄麟颇为玩味的看着这父女俩。 两个人都凑不齐一个脑子,要不是有太子庇护,他们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听不明白?那本王就只好去陛下面前,好好说说柯娘子是如何收买丁未与平四,又是如何让他们绑架戒色明国公之女的了。若陛下听闻柯相之女如此歹毒,不知会对柯相作何感想。” 傅玄麟把脸一冷,作势发怒,拍案起身。 突然,柯敬丰扑通跪在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 “翎王殿下且慢,都是老夫教女无方,纵得她无法无天。此事绝不能告诉陛下,若翎王殿下高抬贵手,老夫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柯敬丰虽有些愚笨,但权衡利弊他还是分得清的。 要是私下解决,脸只是丢在了家里罢了。 要是陛下知道了,定会以他教女无方、治家不严罪罚于他,他这张老脸可就丢到全夙寒国了。 一旦声名狼藉,他的相公之位恐怕也难以保住。 傅玄麟没理会柯敬丰,反而死死地盯着柯婉宁,“那么柯娘子呢?” 柯婉宁见柯敬丰跪了下来,她的心态也崩了。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我承认,是我指使那两个铁匠绑了湛星澜,我嫉妒她讨厌她,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听了席怜儿的挑唆。” 柯婉宁一边哭一边爬到了傅玄麟的脚边仰望着他,两只手紧紧拉着傅玄麟的袍子。 “翎王殿下,我去给湛星澜道歉,去给她赔罪,求求您不要告诉陛下。” 傅玄麟睥睨着她,想起湛星澜面色苍白发丝凌乱的躺在枯草堆上的画面,心中便有一团无名之火灼灼燃烧。 “好,既然柯娘子已全部招认,那便画押为证。” 傅玄麟伸出左手,百里墨立马就将事先准备好的认罪状放在了他的手上。 “画,画押?” 柯婉宁泪眼婆娑,手松开了傅玄麟的袍子,整个人明显往后躲了躲。 “本王也并非强人所难之人,若柯娘子不愿,那本王就先行告辞了。” “且慢!” 柯敬丰算是看明白了,翎王这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拿捏他们父女的。 “婉宁啊,画押吧。” 柯婉宁难以置信的看着柯敬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 柯敬丰怒火中烧,只恨自己这个女儿做事留痕,让翎王抓到了把柄。 “你做出此等卑劣之事,翎王殿下没让你入狱已是开恩,难不成你要整个柯氏一族为你做的蠢事付出代价吗?你大哥春闱在即,你得为他想想啊。” “好,我画押。” 柯婉宁撑着地,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走向桌案。 她伸出右手大拇指,蘸取印泥,按在那张认罪状之上。 “这儿没你事儿了,下去吧。” 傅玄麟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拿起认罪状便交给了百里墨。 “是。” 柯婉宁惊惶无措,后悔至极。 她啜泣着离开了前厅,正巧看见了站在不远处被翎王府护卫抓起来的席怜儿。 “贱人!都是因为你!” 柯婉宁忿然作色,朝着席怜儿冲过去就是一巴掌。 席怜儿的脸颊登时便被扇出了五个手指印。 她回过头来看着满眼通红的柯婉宁,立马就从眼眶里挤出了二两眼泪。 “柯娘子,我” 不等席怜儿说完,柯婉宁便又打了她一巴掌。 “贱人!都是你害得我!” 傅玄麟听见动静便朝百里墨使了个眼神,百里墨心领神会,颔首走出了前厅。 两个护卫见到百里墨赶忙道:“百里典军,此女子在门外鬼鬼祟祟,我等便将其抓了起来。” “嗯,做得好。”百里墨应了一声便看向了柯婉宁。 “柯娘子,我家王爷知道柯娘子与席娘子之间有话要说,便索性将其交给柯娘子,相信柯娘子吃过一次亏,必不会轻易饶过罪魁祸首。” 柯婉宁满目怨气,恶狠狠的看向席怜儿。 “那是自然!” 百里墨对这两个护卫说道:“把这位席娘子交给柯娘子便是。” “是!” 席怜儿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这才陡然反应过来,柯家已经和翎王成一伙的了。 她被相府护院牢牢钳制住,无奈的跟着柯婉宁走向了后院。 而此时的前厅,傅玄麟已经将柯敬丰扶起。 “当初本王双腿痊愈之时,柯相公曾数次登门拜访,本王心中甚是感动。本王早有亲近之意,只可惜柯相公似乎一直为太子唯命是从。” 柯敬丰坐在椅子上,紧紧攥着椅子扶手。 “殿下言重了,老夫其实并非向着太子,只是太子乃国之储君,老夫只是尽人臣之责罢了。” “柯相公能在朝堂之上纵横多年,想必不用本王多言也知道往后该如何行事。” 傅玄麟意味深长的说道。 柯敬丰苦笑,他在庙堂之间纵横多年,最后却栽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王爷手里。 这个翎王行事干脆利落,遇事临危不乱,既能隐忍多年又能一朝翻身,确实要比太子强上不少。 或许辅佐翎王也不失为一个好契机。 柯敬丰别的不敢说,左右逢源之术他可是老练得很。 “翎王殿下方入朝堂,若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口,老夫定竭尽全力。” “昨日柯娘子曾给本王送来河北道历年来的官员册目与灾情详籍,不知” “老夫立马差人将这些全数送去翎王府。” 柯敬丰表现殷勤,心里却略有苦涩。 他本想婉宁之手把这些东西交给翎王,算是让翎王承了他的恩情,没想到现在却反被翎王拿捏住了,这小王爷还真是不容小觑。 “那便有劳柯相公了,时辰不早了,本王便告辞了。” 傅玄麟微勾嘴角,起身阔步走出了相府。 天色微暗,柯敬丰看着傅玄麟的背影渐行渐远,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简直与靖帝年轻时一模一样。 待翎王府马车驶离,一名小厮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面露难色的说道: “相公,娘子那便闹开了,席娘子快要被活活打死了。” 第三十章 女子学堂 柯婉宁在心仪之人面前展现出丑陋歹毒的一面,还连累父兄被翎王拿捏,她的内心现在是又羞又恨。 如今看见席怜儿这个始作俑者,恨不得把她剥皮抽筋。 “让你挑唆我!” “让你出馊主意!” “害得我今日在他面前颜面尽失!” “贱人!” “区区冼马之女,竟浑身长满了心眼子!” “看我不打死你!” 院落正中央,鞭子如雨挥下。 席怜儿被褪下外衣,整个人都被绑在了长椅上动弹不得,就连嘴巴都被塞进了一大团布。 只是片刻,她的后背与臀部已满是血痕。 然而柯婉宁仍不断抽打席怜儿,像是疯魔一般。 席怜儿的喉咙里发出的呜咽之声,随着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消散在漆黑的夜空之中。 “快住手!” 柯敬丰一把抓住了柯婉宁的手,最后这一鞭并未落在席怜儿的身上。 “父亲?” 柯婉宁看见柯敬丰,狰狞的面目恢复了正常。 鞭子被柯敬丰扔在了地上。 他瞥了一眼皮开肉绽的席怜儿,转头对柯婉宁低声道: “这小妮子若是被你打死了,太子必定怀恨在心。速速将她送回席府,今日就权当她没来过相府,若她算是个聪明的,便不会说出今日之事。” 柯婉宁点点头,让人把已经半昏迷的席怜儿抬了出去。 一炷香后,席怜儿便如一具死尸一般被扔在了席府门口。 夜色渐深,闻人琢回到客栈便呼呼大睡。 客栈内微弱的烛火轻轻摇曳。 琴黛坐在他的身侧,伸手在他脸颊上方描摹着他的眉眼唇鼻,目光温柔又坚定。 “七殿下,我们终究是要离开这儿的,你可别怨我。” 次日晌午时分,闻人琢从颠簸中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刚才被磕到的后脑勺,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 “这是哪儿啊?”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 他环顾四周,这好像是在一辆马车上。 不对,他怎么会在马车上? “琴黛!琴黛!” 正在拼命驾车的琴黛根本不理会闻人琢的呼喊,只自顾自的驾车。 她心里奢望着,只要她跑的够快,闻人琢便没有机会再回去了。 “琴黛!我以七殿下的身份命令你停下!否则我便跳车!索性我死了,母后和你也就安心了!” 听到闻人琢以死相逼,琴黛才不得已拉住了缰绳。 而缰绳粗糙,她的拉拽用力过猛,竟把她的手掌磨出了两道血痕。 琴黛也顾不得伤口的疼痛,一跃跳下马车,打开了马车的门。 闻人琢在开门的一瞬间便跳了下来。 他愤怒的看着琴黛,脸颊上都显出了后槽牙咬紧的痕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七殿下答应过琴黛,只见她最后一面便与我一同离开京城,难道七殿下不准备离开京城吗?” 琴黛的声音微颤,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愤怒。 闻人琢突然想起他对琴黛说过的话,满怀的怒意顷刻间转化为了歉意。 “琴黛,你打小就跟着我,我早已把你当做知己好友看待。这一次,是我言而无信,我向你赔不是。” “知己?好友?” 琴黛垂下眼睑,心痛的感觉比掌心的伤痛更为强烈。 “我已经答应了翎王要好好照顾湛星澜,我不能就这样离开,若你不想再待在京城,便回敦黎去吧。” 闻人琢说罢便转身离开。 琴黛不明白,她陪在闻人琢身边十数年,竟比不过一个相识短短几日的湛星澜。 她踏上马车,抓住缰绳。 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 即便闻人琢从未喜欢过她,她也绝不能放任闻人琢爱上一个中原女子。 “七殿下,属下僭越,不该私自将您带出京城,属下这就护送七殿下回京城。” 闻人琢扭头看着她,叹了口气。 他知道她会一直跟着自己,他不喜欢这样,却也摆脱不了。 凛冬已至,大雪纷飞。 湛星澜捧着手炉望着窗外的满目银花。 她叹了口气,眉宇之间略有愁态。 眼看快要到年关了,也不知道桑晚会不会想她。 从前每到小年夜,她就会和桑晚一起在她的别墅里嗨皮到天亮,想想那时光真是美好。 桑晚是她唯一的朋友,从出生起就是妥妥的千金大小姐。 可桑晚的父亲一直忙于工作,无暇照顾桑晚,所以这个千金大小姐多少有些叛逆。 她们十几岁时相识,一起念书,一起逃课,一起对付桑晚的后妈 程星儿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都是和桑晚在一起的。 如今,那些美好是一去不复返了。 就在她沉溺于回忆过去时,门吱吖一声打开了。 一股夹杂着冰雪的冷风吹了进来。 “外面好冷啊。” 秋楚言跟着竹欢走进内房,拍了拍身上的雪。 “楚言?外面冰天雪地的,你怎的来了?快拿这个暖暖。” 湛星澜赶忙把手里的暖炉递给了秋楚言。 “你为我出头,受了这么重的伤,哪怕外头下刀子,我也是要来陪着你的。” “你我之间不说这个,快坐。竹欢,给秋娘子热壶茶水来。” “是,两位娘子稍后。” 竹欢笑着退出了门外,在雅室煮起了茶。 “今日风雪大,你待会儿早些回府,万一要是碰上袁明哲那个瘟神就不好了。” 湛星澜拉着秋楚言落座,伸手拂去了秋楚言头顶上的雪花。 “袁明哲被你拧断了双臂,到现在还在府里修养呢。听姑姑说,湛伯父还派人去把那几个闹事的人抓起来丢进了袁府,袁詹事得知前因后果,气得把袁明哲打了一顿。” “哈哈哈。” 湛星澜笑得停不下来,扯得后背都疼了。 “他活该,谁让他上门挑衅的。” “不过,姑姑说,就在你被翎王殿下救回来的第二天夜里,袁府进了贼人,还溜进了袁明哲的房里把他又打了一顿,险些没了半条命呢。” “想必是他作孽太多,结下了不少仇家。” 湛星澜满腹正义,一想到袁明哲现在的衰样她就解气。 “对了,父亲说陛下为河北道灾情忧心忡忡,特下旨今年不举行宫宴了。若你除夜那日身子好些了,我们去放烟花吧。” “好啊。” 两个人手拉着手欢天喜地的。 果然无论在什么时候,烟花都是能让女孩子笑靥如花的东西。 就在两人商量着除夜那日穿什么衣裙更好看的时候,竹欢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两位娘子,方才国公爷派人来禀。陛下下旨,凡是京中年满十五岁的待嫁官宦娘子须于上元节后,两日内前往舜华监女子学堂。” 湛星澜和秋楚言看着竹欢,异口同声道: “什么?女子学堂?” 湛星澜的内心十分崩溃,都穿书了竟然还要上学,简直是惨无人道。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主意还是傅玄麟亲口向靖帝建议的。 一个时辰前,含元殿上。 “陛下,河北道雪天连连,百姓冻死饿死实在可怜。臣以为赈灾之事刻不容缓,庄王与翎王应尽早出发,不易耽搁。” 齐王立于殿中央,言辞恳切,一派正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去赈灾呢。 “京城大雪封路,路途难行,若此时上路,只怕是事倍功半。” 柯敬丰出言阻止,倒是把湛伯峰看糊涂了。 这个老东西应该巴不得庄王和翎王在路上出点什么事,这会儿怎的从狗嘴里冒出人话来了? 靖帝自然对齐王的心思洞若观火。 他虽一向奉行制衡之术,却对齐王的蠢钝和自以为是深感失望。 “柯相言之有理。赈灾一事就且暂缓,赈灾粮已先行运往河北道,庄王与翎王等几日再去也不迟。” 柯相立马附和,“陛下英明。” 随后,傅玄麟站了出来。 “陛下,臣近日仔细翻查了自元昭六年后起河北道一带的灾情详籍,发现博沧二州最为严重。而这两州也从河北道最为富庶的军粮仓地,沦为了天灾横行之处,良田多数被毁。百姓饥绥,只得背井离乡,南下求存。臣斗胆提议,先免除两州租调两年,待恢复田亩后再行租调。” 他这一番话引得文武百官窃窃私语。 多数人连连摇头,不是十分赞同。 “陛下,此举不妥,若开此先例,恐惹得其他州县百姓不满啊。” “是啊,翎王殿下初入朝堂,许多事还是考虑不够周全。” “免除租调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啊。” 底下众说纷纭,更有甚者话里有话。 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太子的人,如今翎王有崛起之势,自然要多加打压。 湛伯峰瞥了一眼他们,立马站了出来。 “陛下,臣认为翎王殿下的提议可为之。河北道连年灾祸,百姓本就苦不堪言,免除租调即可安抚民心,又可彰显天子仁德。” 靖帝扫视众人,沉重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底下的声音立马戛然而止。 “明国公言之有理,便依翎王所言暂且免除博沧二州租调。但两年时间为免过长,就以一年为限,若颇有见效,则可延期。此法不是长久之计,众卿也需好好想想该如何治根。” 文武百官立马齐声附和:“臣等遵旨!” “朕也乏了,众卿若无其他事便退下吧。翎王留下。” 傅玄麟心中诧异,表面却十分淡定。 “是。” 寇淮高声喊道: “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 百官乌泱泱的离开。 齐王与庄王不约而同的瞟了一眼翎王,随后并肩走出了含元殿。 殿内只剩下靖帝与傅玄麟。 含元殿威严肃穆,不必紫宸殿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感。 “麟儿,朕有一件棘手之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第三十一章 黜陟使 靖帝虽称不上是个好父亲,却是难得的明君。 有关政务上的事,他一向是广纳谏言的。 尤其是对湛伯峰的提议格外重视,而今却单独来听傅玄麟的意见,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纵使傅玄麟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他也无法说个“不”字。 “臣自当为陛下分忧。” “河北道天灾频发,朕拨下去的赈灾款不计其数,可河北道百姓依旧穷困潦倒,饿殍遍地,更有人易子而食,析骸而爨。朕责问河北道官员,却个个清贫廉洁,家徒四壁。朕不解,这每年数百万两的赈灾款到底去了哪儿?” 靖帝的双眸沧桑有力,只对视一眼便能让人惶遽不安。 从前甚至有个进士,第一次面圣时被靖帝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傅玄麟却能直勾勾的盯着他,并且毫不慌乱。 “真廉无廉名,立名者正所以贪。河北道民不聊生,各州官吏过得自然也拮据,若能疏通关系离开河北道,也属人之常情。可这几年来,河北道官员几乎从未调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靖帝听罢,看着傅玄麟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赞赏。 “麟儿年纪虽小,见事却通透。如此,朕也就放心让你暂领河北道黜陟使一职了。” 河北道黜陟使统辖河北道一带所有官员的升迁和贬黜,凡有违纪官员,无须上报朝廷即可按律直接惩处、罢官、入狱。 黜陟使除了陛下,任何人都动不得。 开国以来,也就只有湛伯峰担任过这个职务了。 寇淮将早已备好的黜陟使令牌奉于傅玄麟。 他接过令牌,上面雕刻的是一只麒麟,背面则是黜陟使三个字。 黜陟使的权利有多大他心里明白,他也似乎懂了傅凛绪曾在马车上对他说过的话。 “臣必不负陛下信任。” “朕任命你为河北道黜陟使一事,须得暂时保密,以免打草惊蛇。” “臣明白。” 靖帝微微点头,突然话锋一转。 “前些日子,明国公家那个小丫头被绑架,听说是你救回了她?” 傅玄麟惊叹于靖帝思维跳跃之快,他一时之间险些没反应过来。 “正是。” “那小丫头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千秋宴时又古灵精怪,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她一般的小娘子了。” “她确实很特别。” 这一点傅玄麟很赞同。 湛星澜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是绽放于星海之中的一袭狂澜。 可他不知道,湛星澜的躯壳之中,是程星儿的灵魂。 程星儿就如沉沉夜色之中,万般星河里的一颗星星,算不得暗淡,也算不得耀眼。 “京兆府来报,是两个铁匠走投无路才动了歪心思。先前坊间盛传湛家小丫头清白被毁,朕还有些担心。幸而两个铁匠已经全部招认,他们并未对湛家小丫头做出无礼之事,这小丫头往后便不必再听那些个不入耳的闲言碎语了。” 靖帝说这话时一直看着傅玄麟的神色。 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可傅玄麟早在审问丁未和平四幕后主使时,便已知晓湛星澜仍是完璧之身,自然没有什么好惊喜的。 所以他神色如常,面容平淡至极。 “陛下似乎很关心湛家娘子。” “那丫头确实有趣,朕倒是喜欢得紧。” 靖帝不光是喜欢她,也很愿意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说起来太子过了年也二十有五了,前些年若不是皇后极力阻拦,瞧不上那些个低官之女,也不会将太子的婚事一拖再拖。还拖累着齐王简王一直没有王妃,如今你的年岁也十八了,正好能给你们一同选妃。” 傅玄麟的脑子里突然窜出了一个绝佳的计策。 “陛下,臣倒是有一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麟儿说便是。” “京城高门贵胄家的千金不在少数,可大多娇养任性。太子妃与王妃必得是才貌双全之人,若皇家娶了一个悍妒无知的女子,岂非让天下之人笑话。臣想,不如开办一个女子学堂,一来可让京城官宦家的娘子们读书识礼,二来也可从中选择知书达理、性情温良、才貌双全的娘子为王妃。” 傅玄麟一直担心柯婉宁和席怜儿再去找湛星澜的麻烦,若是她们一同进了女子学堂,便是在皇家的眼皮子底下,谅她们也不敢造次。 如此一来,即便他不在京城,也不用太过担心湛星澜了。 “麟儿提议十分和朕心意,如此便无须大张旗鼓选妃,也省去许多麻烦。” 靖帝很是欣慰,傅玄麟心思敏捷,头脑灵活,即便不成为太子也绝对是可以与太子抗衡之人。 “寇淮,传旨。” 片刻后,寇淮便与三名内侍一同前往京城各个官员的府邸传旨。 另外为节省开销,靖帝将先前荒废的旧国子监里里外外都翻新了一遍。 并亲笔为女子学堂题字,取名为“舜华监”。 此消息一传出,京城立马掀起了一股浪潮。 虽没有明说开办舜华监必是要从中为王爷们选妃,可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家的用意。 表现出彩自然能入选的几率会更大,就算是选不上太子妃和王妃,也必定会引起高门贵胄家郎君的注意。 这对小门户的娘子们来说,简直是天降福音。 转眼已至除夜,京城各处燃起了火红的灯笼。 湛星澜闷在屋子里静养了好些日子,身上都快长毛了。 竹欢为她换上了一袭红眠香云软玉裙。 红色的裙缎衬得她肌肤胜雪,千娇百媚。 “三娘子真好看。国公爷知娘子偏爱红色,特意命人在除夜前赶制了出来。国公爷可真疼三娘子,两位郎君就没这么好的福气了。” “父亲日日拘着他们念书,都过年了还不让他们好好放松一下。” 湛星澜水汪汪的大眼睛骨碌一转。 转身对正在给她整理裙摆的竹欢说道: “你去给叶姐姐和楚言带话,她们怎么说?” “叶娘子和秋娘子答应了,于酉时在昙花桥相见。” “今夜必定烟花漫天,如此良辰美景,怎能少了才子佳人。走吧竹欢,我们去把大哥二哥从那些文墨诗书里捞出来,让他们也瞧瞧这人世间的烟火气。” 湛星澜打定主意便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 竹欢见状急忙抱起湛星澜的外袍就在后面追。 “三娘子,您跑慢点!章司药说了,您现在还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 湛南璟与湛墨北的院子并排挨着。 两个院子分别唤作:赋阳居、清风楼。 他们兄妹三人的院落名字都是由先国公夫人取的。 毕竟是名门闺秀,才情横溢,气质卓然。 也难怪能让湛伯峰一直念念不忘。 府中的积雪被扫到了墙根底下,但路上免不了有些残雪,极容易脚底打滑。 竹欢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湛星澜,生怕她再摔着。 清风楼门口看守的护院们一见是湛星澜来了,十分自觉地退到了两侧。 这国公府里除了国公爷以外,最惹不得的就是三娘子。 “三娘子请。” 湛星澜也不客气,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清风楼。 一进院子便有四排兵器架,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兵器。 足可见湛墨北有多爱舞刀弄枪。 主仆二人穿过亭廊,来带书房前。 竹欢上前敲了敲门,可房内却一片寂静,过了半晌也没有人来开门。 湛星澜上前趴在门上,眯着眼睛朝里看。 透过门缝,湛星澜只看到了书房里有一扇打开的窗户,却怎么也看不到湛墨北的身影。 “不对劲啊,二哥貌似不在书房。走,我们去后面瞧瞧。” 说着她便拉起竹欢往院子后面走。 她料想的果然没错,刚绕过书房她便听见了“唰唰”的声音。 “二哥好剑法!” 湛星澜拍手叫好。 湛墨北回头看见湛星澜来了,立马收势,将剑收回剑鞘。 “你的身子可好了吗?怎么不在房里待着?若是又伤着可怎么好?” “好多了,我要是再待在房里,才真的要闷出内伤了。” 湛墨北见她气色红润,精神抖擞,这才稍稍宽心。 “说吧,你这小狐狸来我这清风楼有何贵干呀。” 湛墨北一眼就看出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上前搀着她便要往书房走。 “二哥这几日被父亲关在清风楼念书,都不曾去看看澜儿,澜儿想二哥想得紧,这不就自个儿来了嘛。” 湛星澜一副讨好的模样,脸上就差写上居心不良四个字了。 “少来,你若再不老实交代,待会儿你要说什么我可就不听了。” 湛墨北故作傲娇,将头撇了过去。 “好啦好啦,其实我是想趁着今夜撮合撮合大哥和叶姐姐。大哥忙于学业,已经好久没见过叶姐姐了。那么一丝丝爱情的小火苗早就被时间冲淡了,大哥再不出手,叶姐姐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说得也是,那你想让二哥怎么做?” 湛墨北性格直爽,倒是继承了湛伯峰的莽夫特质。 “今晚酉时我约了叶姐姐和楚言在昙花桥相见,到时候只需要二哥” 第三十二章 专业红娘 夙寒国的除夜其实就是除夕夜。 不过夙寒国没有除夕夜一家人吃团圆饭的讲究。 往年除夜当晚,宫中都会举办宫宴庆贺新的一年到来,这些个官宦家的娘子郎君都得出席宫宴。 今年难得能在宫外过年,京城街道上反而更加热闹了。 酉时三刻,天色昏黄。 湛星澜一袭红裙在雪地之中宛如翩翩起舞的小太阳,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她最喜欢下雪,很小的时候她没有玩伴,就给自己堆个两个雪人玩。 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爸爸。 堆雪人的习惯一直到她成年都还保持着。 不过现在到了这里,她好像已经戒掉了这个习惯。 湛星澜肆意的在雪地里奔跑。 这一刻,没有什么烦恼是能牵绊住她的。 竹欢看着她跑的那么快,心里头担心得不行,一个劲儿的在后面追。 可她哪能跑得过自小习武的湛星澜。 直到湛星澜跑到昙花桥上,竹欢才大口喘着粗气追上了她。 “三娘子,这地上都是踩实了的积雪滑得很,您跑得这么快,当心摔着。” 湛星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我一时间有些忘我,以后会注意的。” 而这时,叶韫玉从桥的另一头走了上来。 “湛三娘子。” 湛星澜扭头望去,连忙伸长了胳膊招了招手。 刚一汇合,叶韫玉便朝着湛星澜深深一礼。 “叶姐姐这是作甚?” 湛星澜被搞得有些发懵,赶紧将叶韫玉扶了起来。 “家母日渐好转,气色也好多了。我一直想亲自答谢湛三娘子,父亲却怕我打搅了三娘子养病,便一直拖到今日才能向三娘子道谢。” 叶韫玉眉宇间的愁态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 “叶姐姐无须客气,往后便像大哥一样,唤我澜儿吧。” 湛星澜朝她温柔一笑。 叶韫玉也笑着微微颔首。 “星澜,叶娘子,我来迟了。” 秋楚言拍了拍胸脯,大口呼吸着,看样子是跑过来的。 湛星澜一左一右揽住了叶韫玉和秋楚言的手臂,对她俩说道: “是我们早到了些,现在天色还早,我们且先去逛逛吧。” “好啊。” “方才我来时瞧见许多好看的小玩意儿。” “是吗?那我们去看看吧。” 三人有说有笑,挽着手下了昙花桥。 与此同时,闻人琢也准备出门随意逛逛。 他原以为琴黛会阻拦他,不曾想琴黛并未多说什么,也没有要跟着他的意思。 可是等闻人琢前脚踏出客栈,琴黛后脚便远远的跟上了他。 京城街道上摆满了各种小玩意儿,都是些玩偶啊,糖画什么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湛星澜的手上便多了一只兔子糖画和一个月亮泥塑。 用她的话来说,这叫兔子奔月,相得益彰。 她们逛了一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街道上的店铺全部挂上了红灯笼,像极了一串超大号的冰糖葫芦。 湛星澜抬头望着天,心想这个时辰,二哥那便应该搞定了。 于是她转头对叶韫玉和秋楚言说道: “叶姐姐,楚言,前面好像有变戏法的,我们去瞧瞧吧。” 她也不等两人回应,立马揽着她们穿梭在人群里,向着前方一处变戏法的街头表演进发。 变戏法的台子是个圆弧形,湛星澜拉着她俩挤到了最前面。 然而待她们站定,却发现对面的人群里有两个格外眼熟的人。 叶韫玉一眼就看见了湛南璟。 她有些激动地拽了拽湛星澜的袖子。 “澜儿,你看那个人,是你大哥吗?” 湛星澜嘴角微翘,装模作样的探着脑袋朝对面看。 “哪儿呢?哪儿呢?” 对面明明除了有湛南璟还有一个湛墨北,叶韫玉却好像只看得见湛南璟,自动忽略了湛墨北。 “就在对面啊。” “哦!我看见了,他们可能也是出来闲逛的吧。” 湛星澜一副懵然不知又毫不在意的表情,其实心里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叶韫玉看着对面的湛南璟一直没有看见自己,心里有些小失落,垂下眼睑又忍不住抬起偷偷看向他。 半个时辰前,湛墨北生拉硬拽,好不容易才把湛南璟从赋阳居的书房里拉了出来。 现在湛南璟满脑子都是之乎者也,面对戏法表演也是意兴阑珊。 他下定决心,此次一定要一举中榜,所以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 书房的桌案上还摆着好些个书尚未温习,他哪有闲心来看这些东西啊。 “墨北,我实在没有什么兴致,先回府了。” 湛南璟说着就要走。 突然,台上脸戴面具的变戏法男子道: “那位郎君请留步!不知您能否上来帮小人以个忙呢?” 湛墨北赶紧拉住了湛南璟。 “大哥,人家让你上去呢。” “这,你上也是一样的,我先回去了。” 变戏法的男子干脆下台也一起加入了拉扯湛南璟的行列。 周围的围观百姓也连连起哄。 湛南璟实在是拗不过,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变戏法的男子上了台。 “请郎君进入这个柜子里。” 一个小娘子上前将台中央的木柜子打开,示意湛南璟站进去。 湛南璟只想快些结束,然后赶紧回赋阳居。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谁知刚走进去,门就关上了。 “各位!今日我要表演的是民间失传已久的大变活人!接下来我能让这位郎君消失不见,大家伙儿信不信呐?” “不信!” 台下百姓齐声喊道。 叶韫玉担忧的问道:“澜儿,你大哥不会有事吧。” “变戏法都是哄人的,叶姐姐不必担忧。” 湛星澜拍了拍她的手。 变戏法的男子在台上对着木柜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动作,然后拿出一只长剑,对准木柜上早就开好的孔洞用力一刺。 台下的惊呼声瞬间此起彼伏。 叶韫玉也吓得尖叫起来,提起裙摆便焦急的往台上跑。 她推开了变戏法的男子,一把打开了木柜。 可那木柜里却只有一把横插的长剑,除此之外连湛南璟的一根汗毛都看不见。 台下的人伸长了脖子,看着空空如也的木柜先是愣了一秒,然后便是雷鸣般的鼓掌叫好声。 叶韫玉松了口气,幸好他没事。 不对啊,他人呢? “方才那位郎君去哪儿了?” 变戏法的人抬手尴尬的笑了笑,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叶韫玉刚想继续追问,就被湛星澜拉下了台。 “叶姐姐,这种戏法都是有密道的,说不定大哥就在这附近,不如我们分头去找吧。我和楚言往北找,叶姐姐往南边找。” “嗯,好。” 叶韫玉担心湛南璟,没多想便挤出了人群朝南边走边张望。 湛星澜看着叶韫玉急色匆匆的背影,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不一会儿,湛墨北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澜儿,我已经按你说的事先安排好了。” “辛苦二哥了,劳烦二哥远远的跟上叶姐姐保护她,以免节外生枝。” “嗯,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些啊。” 湛墨北摸了摸湛星澜的脑袋便去追叶韫玉了。 “星澜,要是叶姐姐知道你这么算计她和湛大哥,会不会生气啊。” 秋楚言拽着湛星澜的袖子,心中颇为担忧。 “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后会感激我的。我们也走吧,剩下的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湛星澜拉起秋楚言的手就往反方向走。 沿街表演的舞龙队,乌泱泱的横穿整条街道。 要是从京城上空往下看,必定能看到一条腾飞巨大的金龙和好些舞狮在这条街道上欢腾嬉闹。 湛星澜没想到夙寒国过年竟然这么热闹。 她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了。 小孩儿们一手提着写上福字的小红灯笼,一手举着冰糖葫芦,成群结队的穿梭在舞龙队之中。 湛星澜和秋楚言在街道一侧缓缓走着。 突然,舞龙队里一个小女孩儿不知被什么绊倒了,手里的冰糖葫芦也摔在了地上。 那小女孩儿“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舞龙队伍走得快,好几个人都差点踩到那个小女孩儿。 秋楚言站在外侧刚好目睹一切,她担心小女孩受伤,也来不及告诉湛星澜一句就冲进了舞龙队伍里。 湛星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不见了秋楚言的身影。 “楚言?你去哪儿了?楚言?” 湛星澜惶急的四处张望,这里人这么多,万一秋楚言要是走丢了可怎么好。 竹欢赶紧说道:“三娘子,秋娘子好像闯进舞龙队伍里去了。” 湛星澜没多想便一头扎进了舞龙队伍里。 她穿梭在各种奇装异服的人群之中,努力寻找的秋楚言的身影。 殊不知此时的秋楚言正在她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抱着受伤的小女孩走出了舞龙队伍。 秋楚言将小女孩放在空地上,俯下身子拍了拍小女孩身上的土。 “小妹妹,跑在里面很危险的,你可有受伤啊?” 小女孩抹了抹眼泪,小脑袋左右摇了摇。 “谢谢姐姐,我下次不会了。” 秋楚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牵起了她的小手。 “看你这么乖,姐姐给你再买一只冰糖葫芦,好吗?” 小女孩一听有冰糖葫芦,顿时笑逐颜开。 “好!” 她带小女孩买好了冰糖葫芦,又嘱咐了小女孩几句。 直到她看着小女孩离开才猛地想起来被她遗忘的湛星澜。 “哎呀,糟了!” 秋楚言急忙回到她和湛星澜分手的地方,可那儿早已没了湛星澜的踪迹。 她倏地转身,却不慎撞到了迎面走来的傅凛绪。 第三十三章 除夜惊鸿一瞥 两人都被撞得后退一步。 傅凛绪揉了揉被她撞得肉疼的胸口,打趣道: “瞧着秋娘子似弱柳扶风,不曾想力气甚大啊。” 秋楚言捂着脑袋,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儿,赶紧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 “臣女见过简王殿下。” “秋娘子不必多礼。本王瞧你这般着急,可是在找人吗?” “回简王殿下,方才我与湛娘子走散了,正要去找她呢。” 傅凛绪看了看蜂屯蚁聚的街道,对她道: “此处鱼龙混杂,不如本王陪你一起找吧。” 秋楚言连忙摆手。 “这如何使得?” “无妨,反正本王闲来无事。” 傅凛绪一点都没有王爷的架子,倒让秋楚言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那便有劳简王殿下了。” 另一边的叶韫玉也在苦苦寻找湛南璟。 她无措的往前走着,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从她身边走过的人。 周围人来人往,她却只想见到湛南璟。 她向远处张望。 只一眼,她便认出了站在人群中央的湛南璟。 湛南璟也在那一刻看到了她。 两人穿梭于人海,向着彼此奔赴。 “南璟你没事吧。” 叶韫玉抓着湛南璟的手臂上下打量,满目忧色已然出卖了她的内心。 “你,叫我什么?” 湛南璟惊喜又慌张的问道。 叶韫玉的手顿住了。 “没什么。” 她眼神飘忽,收回了手,恢复了从前端庄持重的仪态。 “你可是再担心我吗?” 湛南璟殷切的望着她,却又害怕她的回答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我,我只是” 叶韫玉吞了吞口水,一时说不上是或不是。 可还没等她措好词,身体就被湛南璟紧紧的拥在了怀里。 “湛南璟,你是个读书人,怎能如此无礼!” 叶韫玉顿时慌张了起来。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不允许她与男子有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的。 于是她一个劲儿的用手推他。 不过对面的湛南璟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 “韫玉。” 听见湛南璟喊她的名字,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湛南璟,你,你先放开我。” “我怕放开你,便再没有机会与你说这些了。” 叶韫玉放下了手,脸颊一片绯红。 “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从很久之前就爱慕着你。山川江河,星月云阳,在我心里都不及你的一抹笑颜。” “韫玉,我虽是读书人,却不善言辞。我本想待我考取功名后再与你说这些,可我见你如此紧张我,便想立马告诉你。” “我想让我心爱的女子,知晓我的心意。我也想,知晓你的心意。” 湛南璟鼓足勇气将所有的心意告诉她,直到话都说完,他的心跳都十分剧烈。 就连拥着她的手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原来你这几日一直把自己关起来,是想努力考取功名。” “嗯,只要考取功名,我便能堂堂正正的去叶府求亲。” 叶韫玉嫣然一笑,原来他早就做好了打算。 “那我的心意,便等你考取功名之后,再告诉你吧。” “好。” 湛南璟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就回答了她。 “你怎么答应的如此之快?” “不论你说什么都好。” 湛南璟松开了她。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磁场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湛南璟向她伸出了手。 叶韫玉也没有片刻犹豫便将手放了上去。 “我们去哪儿啊?” “墨北说今夜有盛大的烟火,我带你去个观赏烟火的好地方。” 两人紧紧牵着彼此的手,一同穿梭在人群里。 夜色如墨,灯火通明。 天色越暗,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傅玄麟身着蓝靛色长袍独自闲逛。 这几日闻人琢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 “湛星澜就是湛星澜,她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在傅玄麟的认知里,程星是因为他的不谨慎才会死于非命。 所以当湛星澜出现的时候他便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忍不住想对她好。 可是他每每见过湛星澜后便会辗转反侧,脑海里时常闪过湛星澜的模样。 他甚至好几次怀疑自己究竟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不过这一次,闻人琢的话倒是点醒了他。 程星就是程星,湛星澜就是湛星澜。 当初他没保护好程星,这在他心里一直是个结。 如今他只能尽力保护湛星澜,不要再让湛星澜成为另一个遗憾了。 傅玄麟冷冰冰的脸上浮现了一丝释怀。 街道上熙来攘往。 湛星澜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秋楚言。 她心急如焚,生怕秋楚言出了什么事。 然而就在她准备折返之时,闻人琢离她不足二十步的地方看到了她。 他正欲开口叫她,却见一个醉酒壮汉摇摇晃晃的撞向了湛星澜。 “小心!” 一个强壮有力的手臂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拉入了怀中。 湛星澜的腰肢一软,整个人都摔到了他的怀里。 这个怀抱和他身上淡雅的味道对她而言已十分熟悉。 她甚至不用抬头看都知道救她的人是傅玄麟。 这家伙总是能在她遇到危险时第一个出现。 缘分这个东西是玄学,不由得她不信。 傅玄麟垂眼看着她,打趣道: “湛娘子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他嘴上虽不饶人,搂着她的手却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湛星澜也挑眉看着他。 “翎王殿下也很悠闲嘛。” “若本王不悠闲,岂不是没机会救下湛娘子了?” “幸而王爷遇见的不是别的女子,否则王爷便是处处留情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居然在斗嘴之余还有一丝暧昧的味道。 傅玄麟的余光突然扫到了在一旁的竹欢,悻悻的松开了湛星澜。 指尖划过她的秀发时,空气中似乎隐隐飘散着她发丝上桂花油的香气。 傅玄麟正色道:“湛娘子这般焦急,是在找秋家娘子吧?” “王爷怎么知道?” 湛星澜立马双眼放光。 “本王方才见秋娘子与简王并肩同行,便猜到你与秋娘子本是一起来的。” “王爷见微知著,臣女佩服。不知他们在何处?还请王爷指个路。” 湛星澜眼巴巴的等他回答,可他却踌躇片刻。 “如此良夜,湛娘子又何必打搅旁人?” “打搅?王爷的意思是,楚言与简王?”湛星澜一脸吃到瓜的表情,可她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妥。 “楚言与我走散,必定会心急的,我还是得去找她才行。” “那便有劳竹欢姑娘前去告知秋娘子一声,就说湛娘子与本王在一起,不必担忧。竹欢姑娘告知完秋娘子也不必来找湛娘子了,本王会将她护送回明国公府。” 傅玄麟几乎是在下达命令。 竹欢求助似的看向湛星澜。 看这架势,翎王定是有话要跟她说。 湛星澜朝竹欢点点头,竹欢才朝着傅玄麟所指的方向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本王记得湛娘子似乎说过要对本王厚礼相谢的,不知湛娘子打算何时兑现?” 湛星澜微微皱眉,这个家伙怎么天天惦记这事儿呢? 难不成这个年代的人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客套话吗? “王爷即将远赴河北道,不如就今日兑现吧。王爷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是臣女能做到的,定尽力满足。” 傅玄麟沉思片刻,对她道: “好,那便有劳湛娘子随本王去一个地方。” 湛星澜看着他的笑容竟然有那么一刻呆住了。 不得不说,他真的长得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简直是勾魂摄魄。 要不是湛星澜有着与年纪不符的灵魂,一定会立马沦陷进去。 “臣女听凭王爷安排。” 两人并肩走出了人群堆。 本来距离湛星澜只有二十步的闻人琢被不知从哪跳出来的一群蒙面人拦住了去路。 等他挣脱出来的时候,湛星澜已经不见了踪影。 闻人琢顿时丧了气,他终究不能像傅玄麟那般,及时出现保护湛星澜。 琴黛看着他充满阴霾的背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今夜层层云鸾如屏障遮住了弯月。 霄晖虽暗淡,京城却亮如白昼。 傅玄麟带着湛星澜来到揽星楼。 站在高处俯视京城,有种恍若时间停滞的错觉,只有微风提醒着他们时光匆匆。 “王爷带我来此处作甚?” 湛星澜原以为他会让她买什么贵重物品,不过仔细想想,他可是王爷啊。 翎王府的寝殿可是低调又奢华,他想买什么买不到啊。 “此处可以俯瞰整个京城,本王想在离开京城之前再看看京城的繁华,再看看” 傅玄麟的话没说完,只是偷偷看了一眼湛星澜。 湛星澜却不曾发觉他的目光。 她双臂撑在窗棂上,俯视着灯火辉煌的街道。 “河北道富庶辽阔,却因过度开发而造成如今的惨况,实在是可惜得很。” “过度开发?” “是啊,河北道从前都是树木丛林。只当地因地质好,粮食产量高,百姓们见有利可图便将丛林砍伐,用来开拓良亩。树木过度砍伐,才会导致天灾横行,说白了,是世人愚昧。” 湛星澜难掩惋惜之情。 她总叹世人不知珍惜天赐恩泽,却也对此无能为力。 “你怎知这么多事情?可是明国公说于你听的?” 傅玄麟不免诧异,就连他都没想到的一层,湛星澜却能如此随意就说出了灾情根源。 “是啊,我不小心从父亲嘴里听到的。” 有台阶就要赶紧下,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傅玄麟解释她知道这么多。 忽然,一簇硕大的烟花划破长空飞入夜幕。 空中乍响,无数星火迸发,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闪出耀眼的光芒,最后坠落人间。 百姓们纷纷停下脚步,驻足望天。 湛南璟与叶韫玉站在城墙之上,在烟花的见证下许诺彼此今后余生。 并肩闲逛的傅凛绪与秋楚言阴差阳错的一起赏了一次烟花。 闻人琢伫立于人海,抬头望天,却不知身后的琴黛正望着他。 而他心心念念的湛星澜此刻正站在揽星楼上,指着烟花兴奋的大喊,“快看!烟花!” 傅玄麟闻声扭头望着她 闪烁的火花映衬着她的侧脸。 见她笑颜如花,明媚倾城,他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傅玄麟转头望向天空,一簇簇烟花在他的清眸中绽放出绚烂的光芒。 他伸手捂着心脏的位置,对着漫天烟花在心里说道: “再见,程星。” 他终于下定决心放过自己了。 但程星,会永远在他心海深处最纯净的地方。 第三十四章 心海初漾 三日后。 除夜已过,风雪亦停。 赈灾一事刻不容缓,傅玄麟与傅子淳连夜动身前往河北道。 翌日清晨。 竹欢捧了一盆热水进屋,还顺便携带了一股冷气进来。 躲在被子里扭动身体的湛星澜恨不得把自个儿蜷缩成了一颗球。 “三娘子,昨夜翎王殿下命人给您带来了一封信。” 竹欢将盆放下,从袖口抽出了一封蓝靛印花信封递到了榻旁。 湛星澜露出了半个脑袋,睡眼朦胧的打了个哈欠。 “他没事给我写什么信啊?” 说着话,她便从被窝里伸出了两根手指,精准的夹住信封然后迅速把手抽回了被窝里。 她将信封拆开,从中取出信笺。 上面只有一行矫若惊龙的字: “此去不知归期,勿念。” 湛星澜看后便腾得一下坐起身来。 “翎王走了吗?” “是啊,昨夜赈灾队伍便离开京城了。哦对了,翎王殿下还送来一样东西,说是娘子务必要随身携带。” 竹欢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墨色的圆筒,大约有一手长,两指宽。 湛星澜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一阵,才发现这是暗器的发射器。 她知道傅玄麟是个暗器高手,却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他特意给她做的。 此暗器所用材质不会太重也不会太轻,方便携带又小巧美观。 她垂首凝眸不语,心海却泛起了一层涟漪。 傅玄麟多次救她已经让她的内心产生了依赖之感。 先前知道他要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可如今他真的走了,还留下一封什么破信笺和暗器,反倒让她担心起他来了。 “勿念勿念,人都走了,还让人怎么勿念!” 湛星澜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其傅玄麟。 “三娘子这是怎么了?” 竹欢掀开床榻两侧的香云纱,不知就里的看着她。 “没什么。”湛星澜抿抿嘴,顺手将信压在了枕头下面。 “对了竹欢,再过些时候就要去那个什么舜华监了,我的衣物细软都备好了吗?” “都按娘子的吩咐备好了,国公爷还说要给娘子多准备些银钱傍身,婢子也都备好了放进包袱里了。” “马上就要进舜华监了,这一进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湛星澜掀开被窝下了地,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婢子不能跟着娘子一同进舜华监,娘子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啊。” 竹欢拿出一件毛茸茸的衣裙为她换上,语气之中尽是担忧。 “放心吧。不过在我去舜华监之前,我得先去解决一件要紧事。” 湛星澜一直惦记着丁未和平四的事。 她答应过他们要铲除葛丘,那便一定要做到。 京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像葛丘这般官小权大之人背后必定有强大的靠山。 明国公协同京兆府暗中调查数日,总算是有了一些眉目。 葛丘原是太子府一个小小的护院,后来不知从哪儿发了笔横财,便买下了武库署监事一职。 他虽是个小官,手中却掌握着朝中许多大臣的把柄。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他这般作威作福,却能在卫尉寺贪墨案中全身而退了。 湛星澜得知这一消息后便立刻命厉清尘彻查了葛丘的底细。 就连他祖上三代从出生到入土的事儿都查了个底儿掉。 可结果查到的也只是些无关痛痒的消息。 唯一一点就是葛丘十分好色,经常流连于烟花之地,也是艳云楼的常客。 现在尚不可知他背后之人究竟是谁,若是打草惊蛇必定会在朝堂乃至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明国公与京兆府协商决定,暂且不将葛丘抓捕,只加派人手时刻监视葛丘的动向。 湛星澜自然也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可她若不趁此时铲除葛丘,只怕等她从舜华监出来时,丁甜已经落得同她阿娘一样的下场了。 不过在铲除葛丘之前,她想再去京兆府狱见见丁未。 晌午时分,光德坊内。 湛星澜头戴帷帽身着一袭白衣,独自捧着食盒走在街道上。 天寒地冻,街道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 她走到京兆府前,举目望去。 黑檐玄柱,庄严肃穆。 仅仅是站在街上仰视,都有一种万分压抑的感觉。 相较之下,冷冰冰的翎王府都显得可爱多了。 湛星澜刚走上台阶,就被两侧的守卫拦住了去路。 守卫冷冷凶道: “什么人!” 湛星澜从容淡定的从腰间掏出了一枚玉牌递给他们。 两侧守卫接过玉牌翻看过后,毕恭毕敬的将玉牌双手奉还。 “小人唐突,娘子请进。” 湛星澜拿回玉牌,从容自若的走进了京兆府。 她对叶家有恩,想拿到一块进京兆府的玉牌简直易如反掌。 也亏得叶如生是个明理之人,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拒绝她的请求。 她踏入京兆府院中,不多时,便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前来迎接湛星澜。 “想必这位便是湛三娘子吧,我乃京兆府少尹李通。” 湛星澜朝那人微微欠身,“李少尹有礼。” “湛娘子客气,这边请。” 李通带着湛星澜直奔京兆府狱而去。 这也是叶如生事先安排好的。 京兆府狱就在京兆府廨内,他们走了大约七八分钟便来到了一处金属制大门前。 湛星澜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手指不禁用力攥了攥食盒的把手。 狱门缓缓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发霉发潮的臭味。 湛星澜忍不住抬手掩住了口鼻。 往里走去,臭味愈发浓郁。 两侧的囚徒一见湛星澜婀娜的身姿,便如饿狼看见白兔一样,一个个伸长了手臂想染指一二。 幸而这中间的过道还算宽敞,否则湛星澜一定会被揩油的。 她嫌恶的瞥了一眼两侧。 这些个囚徒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即便入狱了也还是这么不老实。 他们继续往前走。 直到走到一个拐弯处,李通停下了脚步。 “丁未与平四就在前面,湛娘子请。” “有劳李少尹带路。” 湛星澜微微施礼,便独自拐了过去。 果然,刚一拐弯左侧的牢房里便是丁未。 丁未穿着囚服,背对着门。 “丁大哥?是你吗?” 湛星澜掀开帷帽的纱帘,冲着丁未轻声呼喊道。 丁未一听声音便认出了是湛星澜。 他十分激动地站起身走了过来。 “湛娘子,您怎么来了?” 隔壁牢房的平四一听是湛星澜来了,立马凑了过来。 “湛娘子,真的是您!” “嗯,我来瞧瞧你们。” 湛星澜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了几盘菜肴分别从他们牢门下面的空隙塞了进去。 平四抹着眼泪吃起了饭菜,哽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丁未则感激的对她说道:“有劳湛三娘子记挂了。” “丁大哥无须客气,只是还得委屈你们在狱里多待几天了。葛丘随时有可能对你们不利,待在这儿才是最安全的。我准备去救甜儿了,想着在救她之前先来看看你,免得你太过忧心。” 湛星澜对丁未的遭遇很是共情。 他原也是个善良的人。 若不是被命运一次次的玩弄,他也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这一点,从丁未说起甜儿的那一刻起,湛星澜便了然于胸了。 “小人明白。小人现在真是后悔,当初小人那般对待湛娘子,湛娘子却能以德报怨。不仅打点京兆府上下免去了小人与平四的皮肉之苦,如今还要解救甜儿。我丁未从此往后,必定以娘子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丁未朝着湛星澜猛磕好几个响头,恨不得把地都磕碎。 一旁的平四放下筷子,也跟着磕了起来。 “好了好了。丁大哥、平大哥,你们快起来吧。我不宜在此多留,就先离开了。” 湛星澜将食盒收起,说罢便转身离开。 “小人恭送湛娘子!” 他们二人自从来到京城,所见到的都是恶与贪。 唯有湛星澜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重拾了善念。 湛星澜踏出了京兆府,长舒一口气。 营救丁甜的方法,她早已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 接下来,便是考验她演技的时候了。 她端着食盒阔步朝艳云楼的方向走去。 一路行至艳云楼的后巷,厉清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阁主,葛丘已至艳云楼。” “好。” 湛星澜不紧不慢的摘下帷帽。 那帷帽下的脸一早便被她易容成了一张娇美妖冶的脸,若是没有火眼金睛,根本看不出她原来的样貌。 “我这张脸如何?” 她得意的问道。 厉清尘看着她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木讷的回道: “虽不及阁主原本的容貌,却也是极为美艳的。” 湛星澜忍不住嗤笑一声。 厉清尘虽是个榆木疙瘩,却也不失可爱。 “回答满分,事成之后奖励你一串冰糖葫芦。” “多谢阁主。” “时辰不早了,我们按计划行事。” 湛星澜解开身上的衣裙,露出了事先穿在身上的艳丽薄裙。 她这一身穿在身上,再加上她的脸,简直就是专门为艳云楼而生的。 外面冷得刺骨钻心,湛星澜衣衫单薄,凉风簌簌惹得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啾!该死的葛丘,等老娘抓到你了一定要把你扒光了衣服扔进雪里!” “外头冷,我们先进去吧。” 厉清尘带着湛星澜从后门溜进了艳云楼。 艳云楼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 云纱软帐,酥香软玉。 再配以悠扬琴声与翩然舞姿。 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来了也舍不得离开啊。 厉清尘在她耳边轻声道: “属下先去探查葛丘的位置,阁主万事小心。” “你也是。” 湛星澜说罢便换上了一副职业假笑,扭动着水蛇腰朝前厅走去。 流连于艳云楼的男人要么是文人骚客,要么就是附庸风雅的食色动物。 这些人一下子就被湛星澜的身段和脸蛋勾了魂。 很快,便有四五个男人围了上来。 “这位小娘子瞧着面生,是新来的吧。” “敢问小娘子芳名?” 湛星澜媚眼轻掠一圈,发现这几个都是京中官宦家的郎君,千秋宴时也曾打过照面。 她凝眸浅笑,盈盈欠身道: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小女子名唤桃花,给各位郎君见礼了。” 第三十五章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这些个郎君都快被湛星澜酥软的身姿和娇滴滴的声音迷得魂儿都没了。 “桃花娘子真是人如其名啊。” “不知桃花娘子可有兴致与我共饮一杯?” “要共饮也是与我共饮啊,桃花娘子这边请。” “去去去,你已经有芍药了,就别祸害桃花娘子了。” “嘁,你不也有香草了吗?与我有何不同?” 几个郎君互不相让,卯足了劲儿贬损对方,只为夺得与美人共饮的机会。 湛星澜连忙假意安抚。 “几位郎君莫要为了小女子伤了和气,不如小女子先敬各位一杯,可好?” “好好好。” 他们连声道好。 湛星澜随着他们落了座,原还坐在桌子上的其他娘子全都被他们撵走了。 那些娘子们瞬间嫉妒愤恨的看向湛星澜,一个个气得直跺脚。 然而此时的二楼。 一个腰宽脸肥的中年男人正色眯眯的盯着湛星澜看。 “老鸨,那个小娘子我怎么没见过啊?” 站在他身边的老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小娘子看着确实面生。 不过这样貌,这气质,倒是个做花魁的好料子啊。 老鸨索性顺水推舟,试探的问道: “葛大爷可喜欢她啊?” 葛丘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一脸坏笑的对老鸨说道:“你说呢?” 老鸨立马会意。 “葛大爷先去房里等着,待会儿便有人进去服侍您了。” 葛丘满意的点了点头,伸出咸猪手勾了一下老鸨的下巴。 “还是你懂事。” 老鸨娇羞一笑,伸出手娇嗔的打了一下葛丘。 “葛大爷真坏。” 站在二楼不远处的厉清尘左拥右抱,亲眼目睹了葛丘与老鸨之间这种颇为恶心的互动,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湛星澜与那些个郎君周旋饮酒,眼睛却时不时的往厉清尘的方向飘去。 在收到厉清尘的眼神示意后,湛星澜便知道,她已经成功引起了葛丘的注意。 果然,三分钟后,老鸨扭着盆一样大的屁股走到了湛星澜的身边。 “几位郎君今日可满意啊?” 老鸨嘴角上扬,那笑容好像已经印在了她的脸上。 “甚为满意啊,我等畅谈一番,甚觉桃花娘子才情斐然。若是去了舜华监,必能将那些个高门大户家的娘子比下去。” 其中一个郎君对着湛星澜一顿猛夸。 湛星澜心想:为了博得美人一笑,这些假正经的郎君还真是什么屁都放得出来。 她心里虽厌恶,可面上不能表现出来。 “齐郎君过誉了,小女子不过是班门弄斧,哪能比得上诸位才高八斗的郎君呢。” 郎君们一听,立马笑逐颜开。 湛星澜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太子会喜欢席怜儿了。 既温顺又会满足对方虚荣心的女人,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吧。 这样说起来,席怜儿合该来艳云楼打工才是啊。 要不可真是屈才了。 老鸨一句话就套出了湛星澜的名字,于是转头便对湛星澜颐指气使的说道: “桃花娘子,楼上有位贵客指名要你去演奏一曲,随我来吧。” “是哪位贵客啊?我也不好就这样撇下诸位郎君呀。” 湛星澜表情为难,显然是很不情愿的。 郎君们瞧着她这副模样,也生气起来。 “桃花娘子若不愿意,妈妈也不该强人所难啊。” “再说了,我们就不算贵客吗?” “谁要点桃花娘子,小爷我出双倍!” 做买卖的,顾客便是皇帝。 老鸨眼见局势不妙,也不好得罪了这些小祖宗们,只得赔着笑好声好气的对湛星澜说道: “桃花娘子,这位贵客我可得罪不起,您且上去瞧瞧可好?” 湛星澜长舒一口气,半推半就的站起了身。 “如此,我也不好叫妈妈为难。只是,诸位郎君可怎么办?” 老鸨赶紧朝着闲散的娘子们招了招手。 “芍药,香菜,快来招呼各位郎君。” 方才被撵走的娘子们听见召唤便满心欢喜的跑了过来。 殊不知在座的郎君们的心早就被湛星澜勾走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湛星澜与老鸨上了楼,心仿佛在滴血。 老鸨将湛星澜带到了葛丘的房间。 咚咚咚。 “葛大爷,桃花娘子带到。” 不多时,门便打开了。 葛丘两眼放光的看着湛星澜,那眼神比饿极了的野猪还要可怕。 “桃花娘子,这位便是葛大爷,还不快拜见。” 老鸨在湛星澜的身后暗暗推了她一把。 湛星澜一个没站稳差点扑倒了葛丘的怀里。 幸好她反应快,身子一扭撞倒了门槛上。 葛丘张开的双臂没能抱到美人,倒也不恼火,反而更兴奋了。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桃花娘子快进来,我们坐下聊。” 湛星澜咬着牙笑了笑,站直了身子便走了进去。 葛丘一个反手便关上了门。 站在门外的老鸨卸下了伪装,狠毒阴辣的说道: “什么桃花娘子,区区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跟我耍花招。等你被葛大爷折磨的不成人形,看你还怎么张狂!也不知道这龟公上哪儿找的人,哼!” 老鸨的话被厉清尘听了个正着。 待老鸨走后,厉清尘也离开了艳云楼。 房内点了迷情香,湛星澜刚一进去便闻了出来。 她款款落座。 趁着葛丘去拿酒的时候,从腰间拿出了两团东西塞进了鼻子里。 “桃花娘子,与我共饮一杯可好啊?” 葛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他将酒放在桌子上,趁机将湛星澜环在了自己的手臂范围内。 湛星澜强忍着厌恶,娇怯怯的说道: “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 葛丘兴致高昂,大屁股一下子坐在了湛星澜旁边的凳子上。 倒了一杯酒便要喂给湛星澜。 “来,喝。” 湛星澜连忙用手推开,然后一个转身便走到了葛丘的身后,用手轻轻地搭在了葛丘的肩膀上。 “葛大爷别心急啊,小女子可是久仰葛大爷威名呀。就连妈妈那般精明的人都对葛大爷唯命是从,想必葛大爷定是抓住了妈妈什么把柄吧?” “你问这些做什么?” “想在艳云楼出人头地,自然要拿准了艳云楼最说得上话的人。” 湛星澜站在他的身后,默默掏出了一支银针。 谁知葛丘却突然大笑,反身便伸出咸猪手要搂湛星澜。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毫无预兆的落在了葛丘的脸上。 湛星澜嫌弃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货脸上都能扇出油来了,真是一头死肥猪。 “你他娘的敢打老子。” 葛丘被这一巴掌打得恼羞成怒。 刚才还装作正经的样子,现在干脆露出了可怕的真面目。 他顺手从桌子底下抽出了一根长鞭。 挥手抽向湛星澜。 “死肥猪,你爱好还很独特嘛。” 湛星澜也不装了,灵巧的躲过长鞭后便拿出了傅玄麟给她的暗器。 一只十分小巧锐利的飞箭直接刺穿了葛丘握着长鞭的手。 凄厉的叫喊声还未从葛丘的喉咙里发出,湛星澜便撕开了挂在房内的轻纱团成一团塞进了葛丘的嘴里。 葛丘倒地不起,湛星澜趁着这个时候打开了窗户。 早已等候在后巷的厉清尘抬头看到湛星澜在向他招手,便一个飞身借力跳上了窗户。 半盏茶后。 葛丘被五花大绑的拴在了房间内的柱子上。 其中一只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从现在开始,本姑娘问你什么,你答便是了。若你胆敢有一句不尽不实的话,或者敢大喊大叫的话,本姑娘便把你打成筛子,听见了吗!” 湛星澜恶狠狠的威胁道。 葛丘疼得脑袋发红,一个劲儿的点头。 “你可认得丁未?” “认,认得。” “你可曾玷污过他的妻子,后又将她抛尸荒野?” “是。” 葛丘吓得直哆嗦,就连声音都发颤了。 “畜生!那丁未的女儿丁甜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湛星澜气得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将葛丘弄死。 “小人把那个小丫头卖给了别人。” “卖给了谁?” “这” 葛丘磕磕巴巴,就是不肯往下说。 “不说是吧。” 湛星澜上前用轻纱又将他的嘴塞了起来,然后握住他的手,用力将那支插在他手掌里的飞箭拔了出来。 葛丘痛得面目狰狞,喉咙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之声。 “你若还是不肯说,我便将这飞箭再给你扎回去!” 湛星澜说着便举起飞箭往那血窟窿里扎。 葛丘吓得连连摇头,一瘫液体湿润了他的裤管。 厉清尘将那团轻纱拽了出来。 葛丘立马哭着说道:“是齐王,我把丁甜卖给齐王了。” “傅泓尧?”湛星澜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还跟齐王有关联。 她突然想到了一点,“你能在武库署作威作福,多半也是沾了齐王的光吧?” “是。” “剩下的你就自己交代吧,若是有什么想不起来的,本姑娘不介意帮你提提神。” “不不不,我说。我原是太子府一个一个小护院,太子性格暴戾,经常打骂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后来有一日齐王找上了我,说是很欣赏我,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买了小官。刚开始我也只是混口饭吃,可是再后来齐王就开始让我来艳云楼搜集一些跟太子亲近的官员的秘密。” “我心里恨太子,所以就答应了。那些大官还有他们家的小郎君都喜欢来艳云楼,他们喝醉了酒便会对姑娘们说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湛星澜听到这儿算是大概明白了。 “所以,你就是抓住了朝中官员的把柄,才能在卫尉寺贪墨案中全身而退。” 难怪当时柯相几乎端了整个卫尉寺,却唯独留下了葛丘。 看来这个柯相也有把柄在葛丘的手上。 “是。” “那你又为何要将丁甜卖给齐王呢?” “齐王花了高价买了很多漂亮的小丫头,目的就是把她们培养成刺探消息的工具,等她们长到十二三岁,就把她们卖到艳云楼,好让她们探听到更多朝中高管的把柄。” “畜生!那些小姑娘被关在什么地方?” “在城郊南岭上一处旧宅子。女侠,小人能交代的已经都交代了,您饶了小人吧。” 葛丘哭得鼻涕横流,要不是绳子绑着他,他就给湛星澜跪下了。 “饶了你?你害得丁未的妻子含恨而死,又将丁未的女儿强行掳走。还害得众多铁匠血本无归,家破人亡,你竟然还妄想我饶了你。做梦!” 湛星澜拽起裙摆,飞起一脚便将葛丘踹晕了过去。 趁着夜色渐暗,湛星澜和厉清尘抄小路将葛丘用木车送去了京兆府。 湛星澜为了行事方便,将妆容卸掉,穿上了原本的白衣。 她将来龙去脉告知了叶如生,叶如生当即将葛丘关押在了极为隐蔽的地方。 即便是齐王来了,也不会知道葛丘在何处。 叶如生对湛星澜连声赞扬,只叹她是个女儿身,若是她是男儿必定如湛伯峰一般驰骋沙场,纵横庙堂。 离开京兆府后,已是暮色沉沉。 “阿尘,解救那些小姑娘的事便交给你了,务必做的隐蔽些。另外,把丁甜先安置在乾迩庄,等风声过去了,我再来见她。” “属下遵命。” 第三十六章 人间小甜妹儿 第二天,葛丘在艳云楼离奇消失的事情传了出来。 不少官员以为艳云楼闹鬼,吓得连靠近都不敢靠近。 更有传闻说葛丘是被狐狸精吸了魂魄,然后被丢到了荒郊野岭。 有这种传闻也不稀奇,毕竟湛星澜伪装的桃花娘子也随着葛丘一同消失在了艳云楼。 桃花娘子不知从何处而来,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再加上她那般妖冶勾魂,很符合狐狸精的人设。 厉清尘也不负所望,当天夜里便偷偷端了齐王的暗窝。 总共救出来二十六个小姑娘。 她们被救出来的时候哭得泣不成声。 只有一个小姑娘十分淡定,默默地走到了厉清尘的面前。 “大哥哥,是我父亲托你来救我们的吗?” 厉清尘蹲了下来,收起了往日冷冰冰的模样,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温柔些。 “你的父亲是谁?” “他叫丁未,是个铁匠。” “你是,丁甜?” 丁甜点了点头。 这些小姑娘们有的是孤儿,有的是和丁甜一样被稀里糊涂卖了的。 凌樨阁的手下将这些小姑娘一并安排在了城外的尼姑庵,她们是回家还是留在尼姑庵都由她们自己决定。 厉清尘谨记湛星澜的吩咐,将丁甜带回了乾迩庄。 这一路上丁甜一直拉着厉清尘的衣角一言不发。 厉清尘扭头看了她好几眼,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达乾迩庄后,厉清尘将她安置在了湛星澜房间的旁边的一间屋子里。 “你先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些吃食和换洗衣物。” 厉清尘语气尽量轻柔,生怕吓着她。 丁甜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默默地把拉着他衣角的手撒开。 “多谢大哥哥。” 一炷香后,厉清尘端着吃食和新衣物走进了房间。 却见丁甜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为什么不坐?” 厉清尘疑惑道。 丁甜局促的垂着头,“我身上脏,怕弄脏东西。” 厉清尘突然想起他刚被湛星澜救起时的模样,也是这般小心谨慎,生怕弄脏弄坏了什么东西。 “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不用如此小心翼翼。” 厉清尘说的话,正是当年湛星澜对他说过的。 丁甜感激的看向厉清尘,眼角滴落了一颗豆大的泪珠。 “嗯。” 吃过东西后,厉清尘给丁甜打了热水泡澡,好让她身上舒服些。 丁甜看着热气腾腾的浴桶,又扭头看看门外站着的身影,蹑手蹑脚的把衣服解开,露出了满是鞭痕的胳膊和后背。 她在那个鬼地方受了很多苦。 但凡有一点点的不听话,便是一顿暴打。 那些鞭子都是特制的,打在人身上就像把皮肉撕裂开一样剧痛,可是过不了几日,这些鞭痕就会自然消失。 她们未来都是要进艳云楼的,身上自然不能有疤痕。 可这些殴打早已在她们的心里形成了永远不能磨灭的伤疤。 一个时辰后,丁甜穿着桃粉色的小襦裙打开了门。 厉清尘听见后转过了身子。 没想到洗去脸上的污泥,换上赶紧漂亮的衣裙,丁甜竟然这么可爱。 小小的脸蛋圆乎乎的,整齐干净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像葡萄似的又黑又圆的大眼睛。 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她睁大了眼睛问道:“大哥哥,我父亲呢?” “过段时间他就会来看你的。” 厉清尘安抚道。 这个女孩已经活得够苦了,他不愿让她知道他父亲因为绑架良家娘子入狱的真相,不想毁掉她唯一的亲人在她心里的形象。 此后的几日,丁甜住在了乾迩庄。 为了不让齐王发现丁甜的行踪,厉清尘从不让丁甜走出乾迩庄后院半步。 幸好丁甜也很听厉清尘的话。 为了打发时间,她央求着厉清尘教她念书识字。 日子也算过得惬意。 某日清晨,湛星澜带着一些小甜食和精致华丽的小衣裙从乾迩庄的后门进入。 她刚到丁甜的房间门口,就看见厉清尘捧着书卷在屋里踱步。 而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正安安静静的坐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没想到厉清尘也有这温文尔雅的一面啊。 湛星澜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不想破坏了这安逸宁静的气氛。 “阁主?” 厉清尘瞧见了湛星澜,赶忙放下书卷去帮她拿手里东西。 丁甜也十分乖巧的放下笔,跳下椅子走了过来。 “丁甜拜见阁主。” 湛星澜颇为诧异,这丁甜还真是聪慧又机灵。 “快起来吧,我向来是不喜这些繁文缛节的,你也不必学阿尘这般墨守成规。往后,甜儿叫我星澜姐姐便好。” “是。” 丁甜一笑便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看上去更加甜美了。 湛星澜一见丁甜便喜欢得不得了。 她走过去牵起了丁甜的手,另一只手忍不住摸了摸丁甜软软的小脸。 “我听阿尘说你喜欢吃甜食,便给你买了些小点心,快来尝尝。还有几件按你的尺寸做的小裙子,待会儿吃完了就换上试试。” 丁甜眨巴眨巴大眼睛,鼻头突然就红了。 她从小跟着父亲颠沛流离,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艰苦生活。 人世间太过险恶,她所见到过的全都是邪恶与罪孽。 这些经历给年幼的她带来了极大地伤害和冲击,她曾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良善之人了。 可是老天又让她遇见了两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她原本厌世的心,好像偷偷的冒出了一颗小小的绿芽。 三人落座。 丁甜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 真的好甜。 吃过东西后,丁甜小心翼翼的看向湛星澜。 “星澜姐姐,我父亲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你安心的待在这里,清尘哥哥会保护你的。” 湛星澜怜爱的摸摸了她的头。 “嗯。” 丁甜乖巧应声。 “甜儿,我瞧着你方才在习字,能不能把你习字的那张宣纸送给星澜姐姐呀?” “甜儿写得不好,等甜儿写得再好看些再送给星澜姐姐吧。” “你写得已经很好了,星澜姐姐很是喜欢的。” 丁甜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不好推辞,便道: “星澜姐姐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 湛星澜将丁甜写得字整整齐齐的叠好,揣进了怀里。 从乾迩庄出来,她便直奔京兆府而去。 京兆府狱中。 湛星澜拿出那张宣纸,穿过木栏递给了丁未。 “甜儿已经被救出来了,她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这是甜儿写得字,虽是歪歪扭扭的,但短短几日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是,甜儿写的。” 丁未颤颤巍巍的接了过来,眼泪喷涌而出。 这个在废弃军器库时那般凶狠的男人,在看见女儿写的字时内心苦海翻涌。 他回想起这些年甜儿跟着他颠沛流离,最难的时候还跟着他一起啃树皮吃。 年幼的甜儿却格外懂事,从未有过一句抱怨,甚至还嚼着干巴巴的树皮笑着对他说,“真好吃。” 丁未恨自己无能,也恨天道不公。 “甜儿,是我对不起她,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让她小小年纪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 丁未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哭得泣不成声。 湛星澜见他这个样子,也微红了眼睛。 在丁未的身上,她看见了作为一个父亲深爱女儿又无能为力的无奈。 “丁大哥,我一定会尽快让你们父女团聚的。” 牢中的男人泪眼婆娑,那张满脸胡茬沧桑无比的脸庞卸下了作为一个男人所有的尊严与防备。 其实湛星澜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齐王处心积虑要扳倒太子,手上又拿着朝中众多官员的把柄,若想一举扳倒齐王,势必要将当年卫尉寺一案重新搬上台面来。 此事牵连甚广,已经不仅仅是丁未与葛丘之间的个人恩怨了。 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湛星澜可不会轻举妄动。 她曾派凌樨阁前往葛丘的住所搜查他与齐王狼狈为奸的证据,以及当初他强卖丁甜的卖身契。 可葛丘的府邸已经早就被人搜刮了个干净。 除了几只惊慌失措的老鼠,他们什么都没搜查到。 不出湛星澜所料的话,应该是齐王先他们一步将证据都拿走了。 现在湛星澜的手上除了丁未父女和平四,还有葛丘,其他什么实质性的证物都没有,即便是闹开了,也占不到一丝便宜。 他们一旦露了脸,齐王焉能留他们活口。 不过虽然她现在还不能扳倒齐王,但是不代表她不能搞事情。 岳后央求着靖帝减轻了太子禁足的期限,由原来的三个月减为了一个半月。 等太子解了禁足后,知道自己手下大部分官员都受到了齐王的牵制,想必也不会无动于衷吧。 湛星澜精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 “这种狗咬狗的戏码,我可是很期待呢。” 上元节当日,宫中安排前往舜华监的女官也悉数待命。 立政殿内。 岳后一袭樱红色凤冕彰显着华丽与尊贵。 “后日便是各家娘子前往舜华监的日子,你们可都打点妥当了?” 殿中六名身着颜色各异的女官官服的女子恭敬的站着。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走上前来,回道: “回禀皇后殿下,舜华监一切安排妥当,请殿下放心。” “你们可都是六局之中最出类拔萃之人,千万要倾尽自己所能,务必教导好诸位娘子们。” 六人同声道:“臣等遵旨。” “行了,你们先退下吧。” 岳后恹恹的摆了摆手。 自从太子禁足,傅玄麟一朝崛起,岳后就总是郁郁寡欢。 她心里清楚,靖帝始终忘不了白溶月那个贱人。 哪怕白溶月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靖帝也爱她。 第三十七章 舜华监 六人退出了殿外。 “说好了是六局,可正儿八经去教世家小娘子们的就只有尚食、尚仪、尚功三局。” 其中一个嘀嘀咕咕的,可音量却足以落入其他五人的耳中。 “听这话,吴尚服是不满陛下与皇后殿下的安排了?还是眼红我们三局能在娘子们面前露脸啊?” 一个身材袅袅的女子端着笑意,话中满是讥讽之意。 吴尚服余光瞥了她一眼,不服气道:“我可没这意思,秦尚仪莫要胡言乱语。” 两人暗暗较劲,谁也看谁不顺眼。 直至走到六局门口,那个稍年长的女人才缓缓转过身子。 其他人见她转身,立马也停下了脚步,端端正正的站直了看着她。 女人气势威严,眼神扫过吴尚服和秦尚仪,两人便立马乖顺的低下了头。 “舜华监交由我们六局,这是陛下与皇后殿下对我们的信任。尚服局与尚寝局虽不负责教导娘子们,但舜华监的学服与陈设装点无一不是出自两局之手。六局本该同气连枝,你们若一再内讧,休怪我不留情面。” 五人齐声道:“我等牢记彭尚宫教导。” “章司药,你最得皇后殿下喜爱,如今尚食一位空悬,尚食局便由你主持大局了,莫要辜负皇后殿下对你的信任,知道吗?” “是,属下明白。” 章未晞欠了欠身。 可彭尚宫的话,却遭来了吴尚服的妒恨目光。 两日后,舜华监的大门开启。 天色未明,各家娘子们便早早洗漱穿戴,乘坐各家马车前往舜华监。 湛星澜坐在马车内哈欠连天。 倒是湛南璟和湛墨北十分亢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去舜华监呢。 “我说,两位哥哥啊,你们消停会儿。等我进了舜华监,还不知道有没有懒觉睡呢。” 湛星澜幽怨的瞪了他们一眼。 “澜儿,你也别太悲观了,至少还有韫玉和秋家小娘子陪着你啊。” 湛南璟一说起叶韫玉便满脸骄傲。 “大哥,你要不要这么花痴啊。” 湛星澜看了一眼湛南璟那副不值钱的样子。 她很是不解,叶如生虽官居三品,但也比不上湛家家世显赫啊。 可湛南璟却总觉得自己高攀了叶韫玉。 马车停下,兄弟俩一副老怀安慰的样子目送着湛星澜自个儿拿着包袱走进了舜华监的大门。 湛星澜感受着来自周围异样的目光,很想冲回去把这两个人塞回马车里。 但她还是忍住了,只得加快脚步赶紧跑了进去。 一入舜华监的大门,周遭的一切便开始变得不同寻常。 所见楼阁皆是碧瓦朱薨,脚下的石板也整齐干净。这里既有闺阁女儿喜爱的淡雅清丽,又有学堂的庄重严肃。 这一草一木,一景一物全都精致的不得了,可见皇家对舜华监极为重视。 湛星澜和许多的娘子们一同进入,身边全都是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这时,一位身着绯红色官服的小女官走了过来。 “请诸位娘子随我前往前院静候。” 不一会儿,女子便领着她们穿过前廊,走到了一片极为开阔的地方。 然而前院内,早已有二十几个娘子井然有序的在画好的井格里站定了。 她一眼便认出了叶韫玉和秋楚言的背影。 果然是大家闺秀和吃苦耐劳的女孩子,不是一般的自律啊。 她们别是半夜就来了吧。 湛星澜在心里连连咂舌,由衷的佩服。 小女官将她们安顿在剩余的井格之中后便离开了。 一群小娘子们就这么干站着,竟然都很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那小女官又带着一批小娘子们走了进来。 湛星澜似乎懂了什么。 原来是在卡时间啊,幸好自己今天没有放任自己再多睡会儿,否则就要垫底了。 待所有小娘子们站定,小女官便退下了。 一群人就这样被晾在了前院。 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不耐烦了,干脆出口抱怨起来。 “我们好歹也是高门贵女,舜华监就把我们这样晾在一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湛星澜不用回头都听得出来,这么尖酸刻薄的嗓音,非柯婉宁莫属。 而湛星澜的右手边,也传来了一阵牢骚,“就是啊,舜华监可是皇家学堂,怎的如此不识礼数。” 湛星澜扭头看去,说话的是安国公家的四娘子,何芙嫣。 这两个人一个自以为是,一个刁蛮狂傲,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湛星澜挑了挑眉,往后舜华监可是真要热闹了。 有了这两人做榜样,其他小娘子们也都纷纷抱怨了起来。 不过大多都是家世不错的小娘子,她们平日里仗着父兄撑腰作威作福惯了,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就在前院怨气冲天之时,一个极有穿透力的厚重女声从前堂传了出来。 “诸位娘子安好。” 所有人的注意力立马转移到了前堂。 四位身着官服的女官款款走了出来。 领头之人身着朱红色官服,看着年纪也大些。她眉宇之间的威严与气势已经说明了她的地位在这四个女官之中是最高的。 “我乃宫中六局尚宫,负责舜华监诗学一门,诸位娘子日后唤我彭尚宫即可。” 彭尚宫嘴角微勾,眼神却十分凌厉。 众人忙见礼,“见过彭尚宫!” 随后便是彭尚宫左手边第一位身着木槿紫色官服的女官上前。 “我乃宫中六局的秦尚仪,负责教导诸位娘子的礼仪、舞乐两门。” “见过秦尚仪。” 秦尚仪算是这四人当众样貌最出挑的。 虽已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却依旧风韵犹存。 紧接着便是她身侧身着湖蓝色官服的女官。 “我乃宫中六局的胡尚功,负责教导诸位娘子的女红。” “见过胡尚功。” 胡尚功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既没有彭尚宫那般威严,也没有秦尚仪那般自信。 最后一个站在彭尚宫右侧的,正是章未晞。 她的服饰与其他三位的都不一样。 看上去没有那般繁复华丽,发髻也略显单薄。 “诸位娘子安好,我乃宫中六局的章司药,负责教导诸位娘子的膳食、茶艺两门。” 湛星澜看见章未晞的那一刻,心里瞬间安定了不少。 不过章未晞的官职是四人之中最低的,底下的人自然也有瞧不起她的。 “见过章司药。” 师父与学生们算是见了礼,彭尚宫便对着站在两侧的小女史们使了个眼色。 小女史们立马走到娘子们面前站成一排。 彭尚宫厉声道:“诸位娘子,入了舜华监便再无高低贵贱之分。无论诸位在外面的家世有多显赫,在此地全都一视同仁。所以,请诸位娘子上交所有珠翠钗环与金银细软,待学业结束后,我会尽数归还。” 一些个小娘子在来之前可是准备了好些值钱的宝贝。 本是想用来贿赂女官的,现在也用不上了。 娘子们心不甘情不愿的卸下了所有首饰,又从包袱中拿出了黄白之物。眼睁睁的看着小女史们将这些放进了挂着刻有她们名字木牌的锦盒里。 “舜华监中分有两座阁楼,分别名为惊鸿阁与幽兰阁。而这两座阁楼正是检验诸位娘子学习成功的试金石,唯有六门皆为上乘者方能入住惊鸿阁。今日诸位娘子初来乍到,我等自是不熟悉娘子们的各方造诣,所以便以来到舜华监的先后顺序暂定住所。” 彭尚宫话音一落,底下一片哗然。 后来的小娘子们一个个十分懊恼,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来。 “从即日起,每隔半月便有一次小试,若是幽兰阁的娘子通过了小试便能进入惊鸿阁。若是惊鸿阁的娘子没有通过小试,那便只能去幽兰阁住下了。” “各位娘子已到嫁龄,若是能在舜华监结业时拔得头筹,陛下与皇后殿下会亲自为那位娘子赠予金钗,示意隆恩浩荡。娘子们获此金钗,光耀门楣,乃是无上荣恩,想必将来的郞婿也会以娘子们为傲的。” 彭尚宫的话点醒了在场众人。 坊间早有传闻,说舜华监就是为着给太子和王爷们选妃而设立的。 先前还有些娘子们不信,可听了彭尚宫的话,也不由得她们不信了。 众人随着四名女官穿过前堂。 一座白玉石桥矗立中央,隔开了惊鸿阁与幽兰阁。 桥下是一座修葺好却没有注水的池塘。 细看之下,白玉石桥的桥头雕以栩栩如生的凤头,寓意着翻越石桥方能成凤。 惊鸿阁以廊亭围合,门窗以镂花雕刻,成排矗立的红柱之上描金雕刻百鸟朝凤,飞檐悬挑气派富丽。 反观幽兰阁却是京城里最普通不过的楼阁,谈不上简陋却也并不出彩。 两座楼阁巨大的反差无疑是给入住幽兰阁的娘子们一记当头棒喝。 若她们不加倍努力,便只能自甘平庸。 湛星澜不由得点了点头,这才第一天就能激起大家的斗志,皇家还真是有点手段。 惊鸿阁的房间是以十二花神命名的,而幽兰阁则是以二十四节气命名的。 两座阁楼的每个房间都是供两人同住的,也就意味着能进入惊鸿阁的人,只有二十四个。 而太子妃与王妃们也将在这二十四个人之中角逐。 “最先进入舜华监的二十四位娘子入住惊鸿阁,而其余娘子则入住幽兰阁,各位娘子听到名字便可入住了。” 彭尚宫从身边的小女史手里接过一张名册,开始念起了名字。 湛星澜暗道:这个时候要是有过节的两个人被点名住在一起可就热闹了。 她还在胡思乱想着,下一秒便石化了。 只听得彭尚宫高喊:“明国公之女湛星澜、太子冼马之女席怜儿,同住幽兰阁清明字房。” 第三十八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还以为能看别人的热闹,没想到是让别人看起了自己的热闹。 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她俩和太子之间的事,在别人眼里,她们可是情敌啊。更何况席怜儿也因那件事声名狼藉,她不得恨死湛星澜啊。 众人用充满八卦的眼神看向她们,猜测着她们谁先拒绝同住。 谁知席怜儿突然善解人意的说道:“湛娘子,我知你不愿与我同住,不如请彭尚宫为你我更换住所吧。” 湛星澜忍下了想翻白眼的欲望,贱人永远都是贱人,在这儿装什么大度啊。恶心了别人还要给自己立牌坊,明明是她更不想和自己住吧。 “席娘子这是说的哪里话?彭尚宫如何安排,我等听从便是了。席娘子若想更换,大可自行请求彭尚宫。” 说罢,湛星澜看都没看她一眼,淡定的朝彭尚宫行了个礼,然后便泰然自如的在小女史的指引下迈步走进了幽兰阁。 湛星澜言行举止这般知书达理,反而显得席怜儿十分的不识礼数。 彭尚宫看着湛星澜的身影微微点头,转而又看向了席怜儿。 “席娘子,入了舜华监便要遵从舜华监的规矩,若人人都想更改住所,岂非要耗用整整一日的时间。” 席怜儿尴尬的站在原地,平白挨了一顿说教。 “是,彭尚宫所言,怜儿记下了。” 她行了一礼,在数十双眼睛的瞩目下随着小女史走进了幽兰阁。 房间内的陈设极为简洁,只是有最基础的妆台衣柜与床榻。 湛星澜选了个离窗户较近的床榻。 阳光洒落在床榻之上,看上去暖洋洋的。 她坐在床榻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冬日暖阳带来的温度。 “湛娘子有礼。” 席怜儿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湛星澜微微睁开被阳光沐浴的双眸,一时间有些看不清席怜儿的身影。 “听说席娘子前阵子大病了一场,不知现在可好些了吗?” “有劳湛娘子记挂,现下已然痊愈了。” 席怜儿皮笑肉不笑的走到自己的床榻边。 即便她再讨厌湛星澜,也得维持表面和气。 反正来日方长,她不愁找不到机会让湛星澜受罪。 所有娘子皆入住各自的房间,简单收拾过后便被带到了膳房。 膳房坐落于幽兰阁正后方,分为前后两座建筑,两室由一个院落相连。 前室是供娘子享用膳食之所,里面摆着五张长桌。后室则是一个硕大的后厨,此处也是膳食一门的教学之处。 章未晞领着众娘子们参观过前室后便踏入了后厨。 可众娘子们却止步不前,只有湛星澜跟着章未晞走了进去。 等章未晞回过身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了湛星澜一个人。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往外看去,那些个娘子们的脚下就像是灌了铅一样,一步都不肯往前继续走。 章未晞缓缓走出了后厨,一双慧眼立刻洞悉一切。 “诸位娘子停步不前,莫不是嫌这后厨污秽?” 安国公之女何芙嫣满脸不屑地说道: “我们都是高门贵女,打从生下来便一步未踏入过后厨。即便是将来嫁做人妇,府中亦有仆妇烹食煮饭,何劳我们亲自动手?我们又不是那些出身卑贱的女子,只能以下厨讨口饭吃。” 何芙嫣的话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她还顺道贬低了一把章未晞。 章未晞听得出她话中讥讽,却也并未恼怒。 “古人云,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烹食煮饭本就是生存之本。诸位娘子素日在府中娇养,难免有身娇体弱的时候,要是不幸患上隐疾也不好找来医师来瞧病。若娘子们懂得以药入膳,食之便能强身健体,固本培元,从此何愁苦病烦扰?” 众娘子面面相觑,也觉得章未晞言之有理。 叶韫玉和秋楚言率先走了上去,紧接着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娘子们走了上去。 最终只剩下何芙嫣一人站在院中。 她突然想起了出门前安国公夫人的嘱咐。 “芙儿,皇后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肯给太子选妃,就是为了等你年满十五好将你指给太子。皇后惦记你这个亲外甥女,你也要争气才行。若不能在舜华监一鸣惊人,皇后也不好顺理成章将你封为太子妃啊。” 想到此处,何芙嫣只得放下架子,走进了后厨。 见人都到齐,章未晞便道:“时辰尚早,各位娘子今日的第一顿午膳便由娘子们自给自足,我也好顺道查探一下诸位的技艺深浅。” “是。” 这些世家娘子们哪会这些啊,一个个举着菜刀犯愁的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 湛星澜的烦恼跟她们可不一样,她确实会做菜,只不过做出来的不能吃罢了。 想当初她可是在翎王府给傅玄麟熬了好些补汤。 每次端给傅玄麟喝之前,她都会小尝一口。 那味道,简直让人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她曾一度怀疑傅玄麟是没有味觉的,否则怎么能咽的下去呢。 另一边的叶韫玉和秋楚言手起刀落,分分钟就处理好了一条鱼一只鸡。 湛星澜瞠目结舌,“叶姐姐,楚言,你们看着好熟练啊。” 叶韫玉挽着袖子,拎着鱼头对湛星澜低语道:“我阿娘病弱,我便每日亲自做些合她脾胃的吃食,时间长了便熟练了。” 秋楚言也笑道:“我与父亲在宜州时便是自己下厨,但也只能做些粗茶淡饭罢了。” 果然都是优秀的女子,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啊。 湛星澜砸了咂舌,她可不敢给自己做饭,唯一能让她活着走出这个后厨的食物,就只有那个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娘子们的面前都摆出了自己的杰作。 章未晞放眼望去,几乎有一半的小娘子像是被锅炸了一样面容黢黑。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短短几个内想要教出二十四个优秀的厨娘,是件任重道远的事情。 柯婉宁和何芙嫣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 章未晞看着她们面前焦黑的一团不明物体,实在做不出评价。 反观席怜儿就要好很多,起码能看得出是一条鱼,只不过那鱼半生不熟,鱼尾还在苦苦挣扎。 章未晞长叹一口气,直到她走到了秋楚言的面前。 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贵妃鸡摆在了桌案上。 章未晞立马露出了欣慰的眼神,“贵妃鸡,很是不错。” 不过下一道便让章未晞更加惊叹了。 “鲫鱼鱼脍?此菜肴最是讲究刀工,需将鱼肉切的丝丝分明,再将鱼刺尽数挑去,以保证鱼肉鲜嫩可口。叶娘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刀工,真是难得。” “章司药过奖了。” 章未晞继续往前走,却只看见了一碗白米饭。 她抬头一看,竟是湛星澜。 “湛娘子果然是务实之人。” 章未晞一看就知道她不会做菜。 可她这投机取巧的方法也确实没有第二个人能想到。 湛星澜朝她甜甜一笑,那眼神分明是在哀求章未晞放过自己。 章未晞轻叹一口气,不再多言。 众娘子简单吃过饭后,章未晞便让她们回房稍作歇息了。 毕竟是第一日,彭尚宫她们也不好太过为难这些小娘子们。 叶韫玉和秋楚言住在惊鸿阁,还是住在同一件,可是把湛星澜羡慕坏了。 还不知道要和席怜儿同住多久,一想到这个事儿,湛星澜就头疼。 她独自回到幽兰阁,从包袱中拿出了闻人琢特意给她买的糕点吃了起来。 幸好闻人琢时常买糕点送去明国公府,还说怕她在舜华监吃不上好的,特意买了易存放的糕点让她带着。 如此看来,闻人琢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她吃了一块便觉得有饱腹之感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见席怜儿还没回来,便索性擦擦嘴上的糕点残渣然后倒头就睡。 等她醒来时,已是月上树梢了。 古人常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不曾想这十七的月亮也这般皎洁如银盘。 湛星澜坐在床榻上望着透过窗纸洒落进来的月光,伸手从腰间拿出了那支暗器。 也不知道傅玄麟现在怎么样了。 算算日程,他们也快到蒲州了。 人真是天生反骨,越是不让做什么就越要做什么。 傅玄麟给她的信中写着勿念,她却总是忍不住要念他。 说实话,傅玄麟救她数次,说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是假的。 可她起初也只是出于自保才接近他的,若是真的喜欢上了傅玄麟,她怕自己陷得太深,到时候步了原主的后尘。 她想得出神,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在翎王府时与傅玄麟的点滴,突然很好奇傅玄麟在知道程星被熊瞎子吃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或许会觉得很轻松吧,那个烦人的家伙总算死了,翎王府也清净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想程星。 湛星澜抱着双膝,呆呆地注视着手中的暗器,思绪渐渐飘远。 少时,房门吱吖一声被推开。 “谁!” 湛星澜被这声音下了一跳,立马警惕了起来。 “湛娘子无须如惊弓之鸟一般,是我。” 第三十九章 扮猪吃老虎 席怜儿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的表情阴郁,冰冷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竟有些恐怖。 “席娘子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湛星澜礼貌一问,其实心里压根没想着让她回答。 席怜儿默默走到了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方才柯娘子与我闲谈了一番。” “哦。” 湛星澜懒得接话,打算终结话题。 “湛娘子就不想知道,她与我说了些什么吗?” “你们之间的事,我为什么要知道?” “是有关于湛娘子你的。” 席怜儿木木的说道。 湛星澜扭头看向席怜儿,总觉得她今晚像换了个人一样。 “所以,你们谈了什么?” “湛娘子可知道那日是谁命那两个铁匠掳走了你?” 席怜儿语气中带着一丝挑拨。 湛星澜自然知道是柯婉宁指使的,但是看席怜儿的样子,似乎是要开始说柯婉宁的坏话了。 她最喜欢看狗咬狗了,当然不能承认她知道是谁指使的了。 “听席娘子这话,像是知道元凶是谁?” 席怜儿突然正色道: “此人便是柯相之女,柯婉宁。她爱慕翎王,便时常去翎王府纠缠。偏巧那日翎王听说你被袁郎君为难,发了疯一样的要去保护你,还险些要了柯婉宁的命,柯婉宁见翎王待你如此深情,于是便想出了绑架你的计策。” 湛星澜听得云山雾绕。 “等等,什么叫翎王待我如此深情?” 席怜儿看着她这样子,还以为她在装傻,于是面色不悦道: “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翎王爱慕你。你失踪后翎王彻夜寻找才将你从歹徒的手里救了出来,他知道是柯婉宁要害你,还特意到相府耍了通威风。” 湛星澜还是第一次知道傅玄麟这么在意她,心头竟有微微悸动。 “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因为袁明哲找你麻烦那日,我正好目睹柯婉宁拦着翎王不让他去找你。”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你不应该恨我才是吗?” 湛星澜恢复了冷静,直觉告诉她席怜儿定是目的不纯。 “我确实恨你,太子本是喜欢我的,可他却对你那么好。不过,相比你来说,我更恨柯婉宁!” 席怜儿的眼神之中透着怨恨。 “为什么?你喜欢太子,她喜欢翎王,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湛星澜不解的看着她,谁知道她竟然站起了身朝湛星澜走去。 她这突然地动作,把湛星澜吓了一跳。 “你,你要干嘛?” 席怜儿一言不发,走到湛星澜的面前转过身去,缓缓解开了腰带。 月光下,雪白的身上满是疤痕。 “这些都是柯婉宁打的!翎王去找柯相的麻烦,柯婉宁羞愤交加便将气撒在了我身上!我的身上全都是这样丑陋的伤疤,这就是我大病一场的原因。” 席怜儿声音发抖,回想起那晚都忍不住哽咽。 湛星澜确实被这满身伤痕惊到了,可她深知席怜儿的为人,又怎么会全然相信席怜儿的话。 “你跟我说这么多,到底想干什么?” 席怜儿拉起衣衫,转身看着湛星澜。 “既然我们都与柯婉宁有仇,那不如我们联手如何?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喜欢太子了,否则也不会将事情做得那么绝,而太子被你害得失势,也必然不会再想着娶你了。” “可柯婉宁却还一心惦记着翎王,她想进入惊鸿阁,这样便有机会嫁给翎王。所以,她方才指使我给你使绊子,好让你永远待在幽兰阁。”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你我之间已然没有相争的必要,不如我们联手,让柯婉宁自食恶果,美梦落空。” 席怜儿说这话时完全没有了白莲花的气质,活脱脱是一朵黑化的白莲花。 她似乎忘了,是她教唆柯婉宁绑架了湛星澜。 现在她的眼里全是对柯婉宁的恨,是柯婉宁险些将她活活打死,还害得她满身丑陋的疤痕。 她一定要柯婉宁付出代价! 湛星澜瞧着她疯魔的样子,只觉得她这主意倒是不错。 可万一席怜儿是在用反间计,湛星澜便是这两个巫婆砧板上的鱼肉了。 “我可以答应你,但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信我也是情理之中,帮不帮我全看你。” 席怜儿说完便回到了自己的床榻。 湛星澜看着席怜儿,心里扒拉着算盘子。 既然只有进入惊鸿阁的人才有机会入选王妃,那她无论如何都要进去。 否则到时候翎王选了别人做翎王妃,她这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多一个盟友,确实要比多一个敌人更有优势。 从此刻开始,惊鸿阁之争正式开始。 而远在蒲州的傅玄麟也并不好过。 一路上傅子淳便仗着年长处处打压傅玄麟,好像这样才能彰显他身为大哥的威严。 蒲州驿站中。 傅玄麟端坐于硬榻之上,垂首转动着拇指上的银丝麒麟扳指。 老旧的木门摇摇欲坠,风一吹便咚咚作响。 “王爷,庄王殿下也欺人太甚了,您与他同为王爷,他却将您安置在这四处漏风的破茅草屋。” 百里墨皱眉傅忿忿道。 “他受了傅泓尧的挑唆,因此才处处针对我。” 傅玄麟冷哼一声,嘴角扬起阴邪的笑容。 “不过,用不了多久,庄王便会乖乖回京城去的。” “庄王妃那边已经安排妥当,相信过不了几日便会传来消息了。” 门外北风呼嚎,傅玄麟轻抚扳指上的麒麟,目光尽是漠然。 “我本不想如此,可偏偏我的好哥哥们就是不肯放过我。既然如此,就休怪我无情了。” 修整两日后,赈灾队伍继续出发。 傅子淳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却让傅玄麟与将士们步行走在队伍最后。 美其名曰为队伍断后,实则就是借机贬低傅玄麟。 与傅子淳并驾齐驱的是傅子淳府中的幕僚,潘禛。 潘禛的模样尖嘴猴腮,下巴一撮小胡子很是抢眼。 他向后瞥了一眼傅玄麟,对傅子淳谄媚道: “殿下,翎王对您这般乖顺,定是已经知道此次赈灾是陛下有意提拔您了。殿下的威严得立起来,可不能因为顾念兄弟之情便对他有所仁慈。” “他到底是个毛头小子,想凌驾于本王之上还是太嫩了点。现在给他些苦头吃,就算是让他历练历练了。” 傅子淳满腹骄傲的说道。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靖帝的赏识,老四说得对,他这份赈灾的功劳绝不容许旁人去抢了去。 蒲州一带仍是冰天雪地,脚埋入厚实的冰雪之中,不一会儿便冻得僵硬了。 队伍走了整整半日没有片刻停歇,许多将士们都有些吃不消,更别说傅玄麟了。 傅玄麟虽身强体健,可他这双腿负伤多年,实在受不了这冰寒刺骨。 他强撑着走了半日,百里墨好几次想去搀扶但都被他拒绝了。 晌午时分,队伍行进至蒲州外的十里亭。 傅子淳向后抬了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潘禛立马高喊:“原地休整!” 队伍停下,将士们赶忙找了个地方坐下歇脚。 “你说说这庄王,摆什么架子,要不是太子被禁足,能有他什么事。” “人家好歹是王爷,快少说两句吧。” 将士们偷偷嘀咕着,看见傅子淳走来,立马钳口不言了。 傅子淳踏过将士们踩实了的脚印走向傅玄麟,双脚丝毫感受不到冰冷之意。 “十一弟,你这身子骨为免太过羸弱了,更得多加锻炼才是啊。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得明白大哥一番心意啊。” 傅子淳拍了拍傅玄麟的肩膀,语气难掩得意。 “是,大哥用心良苦,臣弟自当感激。” 傅玄麟抬起冷厉的双眸直视傅子淳的眼睛,那漆黑如墨的眸子藏着不明意味的阴郁。 傅子淳搭在傅玄麟肩膀上的手霎时僵住了。 他的眼神简直与父皇冲他发火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傅子淳立马将眼神错开,把手撤了回来,干涩的喉咙生咽了一口唾沫。 “十一弟好好歇着吧。” 他对靖帝的敬畏是与生俱来的,只是他从未见过有靖帝以外的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庄王殿下,大事不好了!” 一个庄王府护院打扮的男子策马跑了过来。 傅子淳心头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在前头喂马的潘禛听见了声音,把手里的干草交给了旁边的将士,然后便跑向了傅子淳。 庄王府护院的脸被风吹得干涩通红,他跳下马,着急忙慌的对庄王说道: “殿下,不好了,王妃她” 傅子淳一听是庄王妃有事,一把抓住了护院的手臂,“王妃她怎么了?” “照看王妃的稳婆说,王妃有早产之象,若不及时催产,恐怕王妃与皇长孙都难以保住。” “你说什么!” 傅子淳一心想要生个皇长孙,这样便能父凭子贵。往后靖帝也会看在皇长孙的份上对自己好一些,其他兄弟们也会高看自己一眼。 奈何庄王妃换了三任都没生出个儿子。 第一任王妃吃了多少补药都生不出孩子,最后被庄王无情休弃。 第二任王妃怀了三次都是女儿,庄王便给她服用堕胎药把肚子里的孩子流掉了。第四次好不容易怀上了儿子,却不料在分娩的时候一尸两命。 娶了第三任王妃后,不出两个月就怀上了儿子,庄王一直都小心照料着,生怕再像第二任王妃一样难产而死。 本以为庄王妃还有三个月才分娩,赈灾回去兴许能赶上孩子出生。 没想到庄王妃竟有早产之象。 “孙典军担心皇长孙有什么闪失,便遣属下来禀,望王爷能速速回府决断。” 傅子淳面露难色,心中是很想回京亲自照看的,可他又担心靖帝知道了会降罪于他。 “本王身负赈灾重任,岂能贸然回京。” “从此地回京城,快马加鞭也不过两日时间,只要王爷速去速回,陛下也发现不了的。” “也罢,生孩子也不过一两日的事,去牵本王的马来!” 第四十章 大权在握 此时此刻,什么赈灾、什么功绩在傅子淳的眼里都是浮云。 只有他的皇长孙才是最要紧的。 潘禛本想出口阻拦,可他深知庄王对皇长孙的执念,于是便将话咽了回去。 傅子淳翻身上马,扭头对潘禛嘱咐道:“本王速去速回,在此期间,赈灾队伍便由你暂领。” “是,小的定不负王爷嘱托。” 潘禛笑得脸上的肉皮子都褶皱了好几层。 众将士对于傅子淳如此草率的行径颇为恼火。 赈灾乃是国事,身为皇长子怎能因家事而弃国事于不顾。 他撇下将士们回京也就罢了,竟还将赈灾重任交给了一个无名小卒,当真是昏禄至极! 傅子淳与那名护院策马扬长而去。 身后众将士怨声载道。 然而傅玄麟却露出了一丝鬼魅的笑。 “庄王果然选择了回京,如此一来,也不枉费本王为他精心筹划的一出好戏了。” “王爷神机妙算,想必庄王这一返京就再也别想插手赈灾之事了。庄王竟宁愿将队伍交由潘禛那个小喽啰,也不愿交给王爷您,想来是对王爷颇为忌惮的。” 傅玄麟却不以为然,“他以为区区潘禛便能压制住我,太天真了。” “王爷是要除掉潘禛?” “小人罢了,死不足惜。” 傅玄麟说这话时,轻巧的就像要捏死一只蚂蚁。 “属下明白,属下定会让他死得不留痕迹。” 此刻的潘禛还不知道他即将死于非命,俨然一副狐假虎威的嘴脸,大模大样的指挥着将士们预备启程。 将士们虽不服气,却也不敢贸然抗议。潘禛毕竟是庄王亲口指派的人,他们只有听从的份。 潘禛指挥完将士们后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傅玄麟的面前。 他见傅玄麟和百里墨正眼都不看他,于是故意提高了嗓门,对傅玄麟说道: “翎王殿下,小的也是照着庄王殿下先前的安排行事,那便辛苦您继续断后了。” 傅玄麟一言不发,径直朝队伍前方走去。 “诶?翎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潘禛眼见傅玄麟这架势是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立马摆起架子快步追上了傅玄麟。 他见傅玄麟仍是不理他,便伸手要去抓傅玄麟。 谁知他的手刚伸出来的那一刹那就被百里墨牢牢钳住了。 “放肆!翎王殿下乃是陛下龙子,岂容你这般污秽小人随意触碰!” 百里墨手中的力道加深,潘禛疼得嗷嗷直叫。 “小的知错,小的再也不敢了。” 傅玄麟径自走到队伍前方,转身对将士们说道: “诸位!庄王因家事缠身,不得已回京照看王妃,望诸位多加包涵。但河北道灾情严峻,赈灾一事刻不容缓,绝不能因一人之过而有所耽搁。本王与诸位受陛下圣意,救百姓于为难,肩负着赈灾重任。日后还请诸位与本王同心协力,早日解救河北道百姓免受天灾巨祸。” 一番慷慨陈词,说得将士们群情激昂。 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儿郎,皆因怀揣着满腔赤诚才投身从军。 原以为翎王与庄王一样昏懦无用,不曾想他竟是这般大义之人。那个庄王与翎王相比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众人抱拳示意,“我等愿与翎王殿下共进退!”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潘禛都看傻了。 没了庄王的庇护,他连个屁都不是。 百里墨松开了潘禛,说道:“潘禛,庄王殿下如此信任你,想必你定是有过人之处,不如便由你断后,有你坐镇,翎王殿下也就安心了。” 此时的潘禛哪敢拒绝,捂着差点被捏碎的手,一个劲的点头哈腰赔笑道:“是,小人这就去断后。” 将士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傅玄麟也算给他们出了口恶气。 一切都在按照傅玄麟设想的方向进行,可湛星澜就未必有这么顺利了。 舜华监共有六门学艺,分别为诗学、茶艺、舞乐、膳食、女红、礼仪。 一处名为珠玑阁的阁楼就坐落于惊鸿阁后方,除了膳食以外,其他五艺都是在此处学习。 湛星澜望着那方银钩铁画的匾额,竟觉得这字体似曾相识。 “叶姐姐,你可知这匾额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啊?” 叶韫玉琴棋书画无不精通,问她算是问对人了。 “瞧这笔锋走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叶韫玉略一停顿,“倒是很像陛下的墨宝。” 原来是靖帝所书,可这字迹她总觉得很是熟悉。 对了,傅玄麟送她的那张信笺。 傅玄麟与靖帝的字迹简直是一模一样。 忽然,身后传来了讥讽的笑声。 “诶呦,湛娘子瞧得这样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的认识这几个字呢,哈哈哈。” 湛星澜一听到这令人作呕的声音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可这儿到底是皇家之所,为了大局着想,她得时刻保持着大家风范的做派。 于是她转身对柯婉宁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柯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柯婉宁双臂抱胸,极为不屑道:“京城之中谁不知道湛娘子醉心武学,对诗词歌赋并不热衷,湛娘子又何必装模作样呢?” 原书中的湛星澜确实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但不代表她是个文盲啊。 柯婉宁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摆明白了瞧不起她嘛。 湛星澜挑眉道:“我呢自是不比叶姐姐这般博学广闻的,不过柯娘子也并非口吐珠玑,学富五车之人。你我都是半斤八两,何必以五十步笑百步呢?” 她这一句话已经说明了自己不但认识珠玑是何意,而且还妙语连珠。 柯婉宁别的听不出来,其中的讥讽之意却是听得出来的。 “你竟敢讽刺我!” “岂敢,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柯娘子若听不得实话,往后便离我远些,免得给自己徒增烦恼。” 湛星澜说罢便挽着叶韫玉的手往珠玑阁走。 身后的柯婉宁气得跺脚。 席怜儿见状连忙安抚:“柯娘子何必在这些小事上与她置气,只要让她离开了舜华监,到时候别说选妃了,就是普通人家的郎君也未必瞧得上她。” 柯婉宁一听也觉得有理,于是深吸了口气,“席怜儿,若你这次还像上回一样坑害我,你父亲的乌纱帽可就别想要了。” 席怜儿眼神闪烁了一下,“怜儿不敢。” 柯婉宁上下打量了一番席怜儿,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便自以为是的走进了珠玑阁。 站在亭廊之下的彭尚宫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湛小娘子倒是聪慧沉稳。” 彭尚宫满眼写着欣赏,不禁让她想起了年少时的章未晞。 她们的身上都有着与年纪不符的老成。 珠玑阁南北通透,四四方方。数十张桌案整齐摆放,朝向东方。 小娘子们各自落座,谈笑风生。 直至门外传来了一阵趵趵的脚步声。 彭尚宫步履生风,昂首走进了珠玑阁。 珠玑阁内顿时一片肃静。 “诸位娘子安好,今日诗学便从《诗经》一书开始学起。”彭尚宫说着便落了座。 半个时辰后,彭尚宫将书合上,目光如炬的环视众人。 “想必诸位娘子已经对《桃夭》一篇颇为熟悉了,不如我们便谈谈何为宜其室家?何为宜其家室?何为宜其家人?” 众娘子面面相觑,都默不作声。 “柯娘子,你觉得呢?” 柯婉宁突然被问到,一下子有些慌张。 周围的娘子们全都盯着她,她也只得缓缓说道:“宜其家室便是夫妻美满和顺,宜其室家便是早生贵子后嗣兴旺,宜其家人便是齐心携手家庭和睦。” 彭尚宫点点头,“不错,那么柯娘子以为,如何才能做到这三点呢?” 柯婉宁得到彭尚宫的认可,立马就有了信心,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女子美丽大方,恭顺公婆,为夫家尽早开枝散叶便能做到了。” “噗嗤。” 一个不合群的声音骤然响起。 众娘子朝着声源望去,正是湛星澜发出的嗤笑声。 柯婉宁发觉是湛星澜发笑,当即撅起了嘴,碍于彭尚宫还在看着自己,她才没出口和湛星澜争辩。 彭尚宫颇有兴味的问道:“湛娘子如此反应,想必是不认同柯娘子所言了。” “是。” 湛星澜否认柯婉宁的话,无疑是颠覆了在场娘子们的认知。 柯婉宁斜睨着她,问道:“既如此,湛娘子有何见解啊?” 湛星澜收起笑意,严肃道: “宜室宜家本就不光是女子一人之责。若夫婿是个软骨头,公婆又是豺狼豹,即便女子美如桃花般娇艳似火,又如何能宜室宜家?再若是夫婿自个儿不能生育,又当如何绵延后嗣?难不成要女子担过这黑锅,只为搏一个贤良恭顺的美名吗?” 柯婉宁听着湛星澜的话,一时哑口无言。 湛星澜继续道:“柯娘子出身名门,家世显赫。若是将来嫁进如此险恶的夫家,不知能否做到自己方才所言呢?” 柯婉宁不服气的说道:“你这话说得根本就是离经叛道。” “桃夭乃是祝愿之词,不该成为对女子规行矩步的武器。夫妻和顺,绵延后嗣,乃夫妻二人之事。家庭和睦,乃家庭之事。我所说又岂是离经叛道之言?” “强词夺理!像你这样的,谁敢娶啊?” 两人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彭尚宫趁势道:“不过是商讨罢了,两位娘子莫要伤了和气。今日诗学便上到这儿吧。” 众人纷纷散去,湛星澜也挽着叶韫玉和秋楚言准备离开。 彭尚宫却突然说道:“湛娘子,请先留下。” 第四十一章 小考 湛星澜被留了堂,叶韫玉和秋楚言都担忧不已。 她俩默默等在珠玑阁外,满目忧色,不知湛星澜是否会被彭尚宫训斥。 “湛娘子请坐。” 彭尚宫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湛星澜还以彭尚宫要训斥她有违伦常的言论,可见彭尚宫面色无异,还以为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是。” 彭尚宫见湛星澜小心落座,便开口道:“我十分欣赏湛娘子方才所言,不过往后湛娘子还是莫要再提这些言论了。” 湛星澜颇为诧异,“彭尚宫不觉得我所言乃是离经叛道之言吗?” “湛娘子所言皆是实话,实话向来是难听刺耳的。不过,还望湛娘子日后将这些话咽进肚子里。有时候一句实话,会成为别人拿捏你的把柄。湛娘子如此聪慧,应当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我言尽于此,湛娘子请回吧。” 湛星澜满腹疑惑,却见彭尚宫已然垂首翻起了案上的书桌,不再与她对视。 她也只得站起身,朝彭尚宫微微欠身,独自离开了珠玑阁。 站在门口的叶韫玉和秋楚言见湛星澜走了出来,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抓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 “澜儿,你没事吧?” “彭尚宫是不是处罚你了?” 湛星澜冲她们摇摇头,反握住了她们的手。 “放心吧,彭尚宫没有处罚我,只是” 她突然想起彭尚宫对她说的话,于是便笑了笑,“只是,彭尚宫说我方才太过言辞激烈,有碍同窗之谊,让我日后说话谨慎些。” “那就好,吓死我们了。” 另一边的柯婉宁得知湛星澜被彭尚宫留堂,心中暗暗窃喜。 彭尚宫是出了名的循规蹈矩之人,这回湛星澜肯定要受好一顿训斥了。 此后数日,无论柯婉宁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湛星澜都没有再与她斗过嘴,这便更加印证了柯婉宁的猜想。 舜华监这六门学艺,除了女红和膳食,湛星澜都可以信手拈来。 这还得多亏了她有桑晚这个好闺蜜。 自从进了舜华监,这些世家娘子们每日的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几乎所有人都是削尖了脑袋要往惊鸿阁挤。 柯婉宁本想给湛星澜使绊子,可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转眼已经过去了十日。 薄暮冥冥,一缕略带春色的昏黄洒落在珠玑阁的屋檐。 阁中一缕奇楠香袅袅升空,与屋顶上悬挂的烛火交缠。 彭尚宫看了看其他三人,开口道:“再有四日便是小考了,小娘子们造诣如何,想必素日里你们也都能瞧出个几分来。陛下的意思是要将最出色的娘子选入惊鸿阁,你们要好生评判。” “是。” 当夜月色渐浓,月光照在了湛星澜的身上。 她缓缓睁开双眸,扭头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席怜儿,蹑手蹑脚的掀开被子穿鞋下了床,轻轻的推开门走了出去,见席怜儿仍睡得香甜,便放心的合上了门。 她刚踏出幽兰阁,便看见了躲在树后的人影。 “叶姐姐?” 树后的人影听到湛星澜轻声地呼唤,探出了个脑袋。 “澜儿,你出来啦。” 叶韫玉朝湛星澜笑了笑,两人相伴朝后厨走去。 片刻,后厨的一隅亮起了三盏烛火。 湛星澜手举菜刀,目光坚定,誓要不成功便成仁。 大约半个时辰后,湛星澜擦了擦额间的汗,从锅中取出了一罐喷香四溢的驴肉汤。 “此为暖寒花酿驴,最适合乍暖还寒之际食用了,叶姐姐快尝尝。” 湛星澜为叶韫玉舀出了一小碗汤,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表情的变化。 肉汤表面清冽气味香浓,驴肉软烂醇香,还有花雕酒特有的酒香渗透其中。 “叶姐姐,怎么样?” “入口香醇,齿颊留香。” 湛星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每天夜里都出来偷偷开小灶,终于从完全下不了口的窜稀佳品变成了美味可口的佳肴。 她激动的抱住了叶韫玉,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此刻站在门外的章未晞透过窗缝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每日湛星澜来后厨偷偷做菜,她其实都是知道的。 不过身为教习师父,她是不能出面给湛星澜指导的,能做的也只有来陪伴着她进步了。 然而看到湛星澜进步的也并非章未晞与叶韫玉,还有一道黑影此刻正在透过门缝露出了怨毒的目光。 湛星澜与叶韫玉大快朵颐过后,湛星澜便犯起了愁。 “膳食一门是不用愁了,女红可怎么办。” 叶韫玉安慰道:“还有三日,想要速成怕是不能了,不如去请教一下胡尚功吧。她为人热心又好说话,若你虚心请教,胡尚功必定会再教教你的。” “也只能这样了。” 接下来的三天,湛星澜几乎成了胡尚功的跟屁虫。 胡尚功抹不开情面,也只好偷偷地教一教湛星澜。 小考当日。 晴空万里,春风和暖。 所有人如第一日踏入舜华监一般整齐如一的站在了前院。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们不再是初来时那般单纯的小娘子了。 彭尚宫见她们如今站姿如松,仪态翩翩,心中甚是安慰。 “诸位娘子入舜华监已有半月,今日各项皆优者便可进入惊鸿阁,反之则要进入幽兰阁,望诸位全力以赴。” “首先,考诗学!” 众娘子各自抽签,依照抽签的内容作答,再由彭尚宫评判作答是否合宜。 湛星澜受过彭尚宫的提点,她自然是对这作信手拈来。 第二关为茶艺。 章未晞用尽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至于这些娘子们能否发挥出色便要看她们的悟性了。 其实这一关,湛星澜也并不是很有信心。 做茶工序繁琐,若有一道做的不够到位,便会前功尽弃。 湛星澜深吸一口气,先将饼茶放在火上烤炙,然后用茶碾将茶饼碾碎成粉末,再用筛子筛成细末,放到开水中去煮。 此间茶香弥漫,湛星澜紧绷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她将茶汤舀入茶瓯之中,放手奉于桌案三分之一处,以示完成。 章未晞见她完成,便前来品尝。 她端起茶瓯观茶色,闻茶香,最后才是入口品味。 片刻后,章未晞抬眼看向湛星澜,微微一笑,“入口绵滑,茶味幽香,过。” 湛星澜回以一笑,便准备开始第三关了。 此关为女红。 也是湛星澜最害怕的一关。 小女史们撤去了桌上的茶具,拿来了第三关所需的绣绷、花样、针线。 湛星澜缓缓翻开那张花样,竟是鸾凤海棠图。 这正是胡尚功这几日教她的花样。 她抬头看向胡尚功,却见胡尚功不自然的撇开了目光。 这胡尚功平日话少,为人又很腼腆,没想到关键时刻竟这么仗义。 一个时辰后,身边的小娘子们陆陆续续的都完成了绣品,唯有湛星澜与另一个女子还在苦绣。 胡尚功看着湛星澜笨拙的样子,心里替她捏了把汗。 “还有半柱香,望两位小娘子从速。” 湛星澜与另一个女子简直笨得像双胞胎似的。 半柱香转瞬即逝,锣声骤响,两人几乎同时高举绣品。 “我完成了!” 两人面面相觑,湛星澜这才发现这个女孩子乃是兵部尚书高崇文家的幼女,高禧谙。 毕竟不是相熟之人,两人也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 第四关为礼仪。 秦尚仪早早便在石桥上等候了。 众娘子头顶一碗水,能从木凳搭成的木桥上平稳的走过去的人便算过了这一关。 湛星澜有着原主多年习武的体质,这区区木桥对她来说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秦尚仪笔挺玉立的站在石桥上,看见那些在石桥上摇摇欲坠的小娘子就忍不住摇头。 第五关为舞乐。 “这第五关,两人为一组跳同一支舞,若谁能一步不错的从这石桥头舞到石桥尾,便算通过。众娘子请先来抓阄吧,舞衣与妆容也算是舞乐一门中的要素,请娘子们自行解决。” 秦尚仪酥手一抬,一旁的小女史便捧着一个放满了纸签的银托,在小娘子们的面前停下。 “珠玑阁二楼为娘子们准备了舞裙,娘子们可自行挑选。一炷香后,务必到此准备小考。” 众娘子闻言赶忙朝珠玑阁奔跑。 趁四下无人,湛星澜偷偷打开纸签,只见上面写着“绿腰”二字。 她虽不是很精通舞乐,但从前与桑晚一同学过些皮毛,想通过这次的小考,并不是什么难事。 等她来到珠玑阁二楼的时候,华美的舞裙已经全都被挑走了。 剩下的都是一些素色单薄的舞裙。 她看了看叶韫玉与秋楚言,也同样都是简素的舞裙。 也对,她们向来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哪能抢得过这群刁妇呢。 她从那衣架上挑出了一身青绿色的衣裙,虽不华丽却能很好的勾勒身形,与绿腰二字也颇为映衬。 决定好舞裙后,她便从一架鞋柜中拿出了自己的舞鞋。 众娘子一番梳妆打扮过后,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一炷香了。 石桥前,众娘子按着纸签两两站好。 湛星澜惊诧的看向身边站着的人,竟然是柯婉宁。 第四十二章 血染石桥 时间一点点流逝,前面的几对舞的都不尽如人意。 这石桥足有五十四步台阶,想要一步不错的舞完整支舞必得步步小心,否则便会当众摔个狗吃屎。 湛星澜与柯婉宁站在石桥头,两个人都暗暗发誓绝对不能输给对方。 此时已至晌午,阳光正烈。 一旁的乐师轻拨琴弦,含商咀徵,莺声婉转。 两人几乎同时踮起脚尖开始舞动。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柯婉宁流光溢彩的舞裙之上,让人忍不住瞩目遥望。 而湛星澜一袭青绿色宛如一条婀娜的蛇妖,腰肢如柳,舞步轻盈。 论舞姿,她们几乎不分伯仲。 直到湛星澜踏上第二十七步台阶之时,左脚脚掌一阵剧痛。 她险些腿一软摔倒在地。 这痛感分明是利刃扎进了肉里。 有人在她的舞鞋里放了刀片! 可现在不能喊停,她不能前功尽弃。 一旁的柯婉宁摆动腰肢瞥见湛星澜踩过的地方留下了斑斑血迹,不由得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秦尚仪见她们舞的翩然身姿,心中稍有安慰。 可当她目光下移,却看见了石桥之上的血痕。 再仔细一看,那血痕正是湛星澜的玉足留下的。 秦尚仪微微蹙眉,一下就猜到是有人故意给湛星澜使绊子。 待一舞毕。 湛星澜与柯婉宁同时舞到了桥尾。 柯婉宁见湛星澜竟然硬撑到了这个时候,于是阴阳怪气道:“没想到湛娘子出身武将世家,跳舞也是一绝啊。” 湛星澜脚下吃痛,却面色自若,咬着牙说道:“我也没想到柯娘子出身名门,却能做出鞋里藏刀这样的阴毒之事。” 柯婉宁脸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湛星澜,“你胡说什么?” “身正不畏邪,是不是你做的,你心里最清楚。柯婉宁,我本不想在舜华监对你怎么样,是你逼我的。” 湛星澜撂下一句话后便一瘸一拐的走回了队伍里。 然而她这怪异的举止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叶韫玉与秋楚言赶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 “澜儿,你怎么受伤了?” 秋楚言朝着秦尚仪大喊,“秦尚仪,湛娘子受伤了!” 秦尚仪吩咐小女史将湛星澜送去了幽兰阁的卧房,还命人去请来了章未晞。 原本还在后厨检查食材的章未晞一听湛星澜受伤了,慌忙的放下了手中的醋瓶,立刻赶往幽兰阁。 湛星澜的脚还在不停的流血,吓惨了那两个小女史。 秦尚仪见她自始至终吭都没吭一声,不忍问道:“湛娘子,你受了伤是可以不必继续跳的。” 湛星澜抬起靠在床架上的头,神情迷离的说道:“若我不跳,便会让害我之人得逞。” 她说的是实话,也是想要告诉秦尚仪,是有人故意要废了她。 “放心,在皇家地界上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我定会如实回禀彭尚宫,请她彻查整个舜华监。” “多谢秦尚仪。” 湛星澜痛得声音都颤抖了。 这个秦尚仪看着不好相处,平日里又爱摆臭架子。 可她毕竟是能坐上尚仪之位的人,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彭尚宫和章未晞对湛星澜颇为欣赏和爱护。 更何况,她自己也极为讨厌背地里耍阴招的人。 不一会儿,章未晞便拎着药箱匆匆赶来。 “澜儿,快让我瞧瞧你的伤。” 她将药箱放下,端起了湛星澜受伤的那只脚查看起来。 刀片足有五公分长,且是插在鞋底的。 这种皇家特制的舞鞋的鞋底是比较松软的,只要不断用力的踩在地面上,刀片便会一点一点的将鞋底划穿,然后割伤脚底。 章未晞谨慎的将鞋面剪开,以保证湛星澜的脚可以平直的从鞋里取出。 一盏茶后,湛星澜的脚被包扎了起来。 “多谢章司药。” 章未晞忧心的看着她,“此事非同小可,定要让彭尚宫知晓才是。” “我也是这样觉得,没想到这些世家出来的小娘子,心机如此深沉,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秦尚仪坐在一旁附和。 湛星澜从榻上坐起身来,对二人道:“秦尚仪,章司药,今日一事还请不要声张。” 秦尚仪不解道:“这是为何?” “敢在舜华监动手害人的,想必是有些家世的。若打草惊蛇连累二位与彭尚宫,那便不好了。” 湛星澜总觉得,以柯婉宁的能耐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害她的。 所以柯婉宁的背后一定还有别人。 “可若放任,岂非让那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害人了?” “秦尚仪莫急,若是豺狼必有藏不住狼尾巴的一天,来日方长,不怕抓不到她的现形。” 听湛星澜这么一说,秦尚仪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便应了下来。 “澜儿,你伤成这样,待会儿的膳食小考,你便不要去了。” “章司药心疼澜儿,澜儿是知道的。可我必须要去,害我之人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我偏不。” 湛星澜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惊鸿阁她是入定了! 待众人考完了舞乐,才有小女史来搀扶着湛星澜前往后厨。 她苦练半个月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即便是脚废了她也是要去的。 当她踉踉跄跄的踏入后厨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突然,一个慵懒的声音说道:“都伤成这样了,就不必逞强来参加膳食的小考了吧。” 湛星澜循声望去。 说话的正是安国公之女何芙嫣。 “何娘子似乎很希望我不要来参加?” 湛星澜的星眸凝视着何芙嫣,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什么细枝末节的东西。 何芙嫣不屑一顾道:“你参不参加与我何干?” 湛星澜见她刻意撇开了视线,顿觉有问题。 小女史将湛星澜搀扶至她的位置,便退下了。 这第六关为膳食。 就是在一个时辰内做出有一道拿手的菜肴,由章未晞品评。 湛星澜从琳琅满目的食材中挑选出了一块上等的驴肉,但拿在手上时总觉得这驴肉似乎与平日里的不太一样。 她凑近了鼻子闻了闻。 好酸! 这驴肉被人动了手脚,似乎是用醋腌过了。 驴肉加醋会使肉质变柴,味道也会大打折扣,看来害她的人还有后招啊。 湛星澜将驴肉扔了回去,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人。 只有何芙嫣偷瞄了她一眼,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果然是她。 湛星澜记得,这货是岳后的亲外甥女,原是要指给傅霆轩的。 后来她莫名其妙的遭遇了山匪,被辱了身子,岳后嫌她不是清白之身,便绝口不提让她做太子妃的事了。 可何芙嫣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呢?莫不是受了柯婉宁的挑唆? 湛星澜甩了甩头,逼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 眼下最要紧的是过了膳食这一关。 她最拿手的驴肉被做了手脚,还能做什么来应付呢?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却毫无应对之策。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个时辰已到,众娘子全都停了手。 章未晞一一尝下来,除了叶韫玉和秋楚言以外,其他的人的菜肴都要比第一日来时做的更好,但终究也是平平无奇,至多是吃不死人罢了。 直到她走到湛星澜的面前。 “这是什么?” 只见瓷盘上摆放着五只看似像鸡腿一样圆圆的东西,那上面还翘着完整的虾尾巴。 湛星澜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把这个叫做红玉水晶丸。” 章未晞用清茶漱了漱口,便夹起一只红玉水晶腿咬了下去。 酥香的外壳之下是香软紧实的里脊肉,而里脊肉里又包裹着鲜美嫩滑的一整只虾,一口要下去口感丰富,味道鲜美。 章未晞不可思议的看着这红玉水晶丸,没想到这玩意儿竟这般好吃。 “入口香嫩,紧实弹牙,确实不错。” 湛星澜听到这样的评价,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看来平日爱好美食也是能派上用场的嘛。 不远处的何芙嫣见湛星澜轻松过了这一关,不免暗暗不爽。 小考结束,众娘子各自回房等待结果。 湛星澜在叶韫玉和秋楚言的搀扶下回到了幽兰阁清明房。 房内空无一人,不见席怜儿的踪影。 “叶姐姐,楚言,你们先回去。” “你一个人行动不便,我们还是在这儿陪陪你吧。” “放心好啦,我这么大个人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湛星澜给了她俩一个微笑,好让她们放宽心。 “那我与楚言妹妹就先回去了,你千万要小心些,别碰到伤口了。” 叶韫玉千叮万嘱,真正是把湛星澜当做了自个儿的妹妹一样看待。 “好。” 叶韫玉与秋楚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幽兰阁,却不知就在她们走后,何芙嫣与柯婉宁从幽兰阁的寒露房走了出来。 没一会儿,席怜儿捂着两边的脸颊畏首畏尾的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何芙嫣扭头斜睨着席怜儿,威胁道:“这便是你办事不利的惩罚!还不快滚!” 席怜儿哽咽的点了点头,埋头跑回了清明房。 她反手将门锁了起来,甚至都没有发觉湛星澜正瞪大了眼珠子盯着她。 “你,怎么了?” 湛星澜试探性的一问,却将席怜儿吓了一跳。 第四十三章 心愿得偿 席怜儿手忙脚乱的整理好了衣裙,又将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回了自己的床榻上。 “我没事。” 她这明明就是受了委屈的表情,湛星澜在回来的路上便将今日所发生的事联系起来,来龙去脉都猜了个七八分。 如今见席怜儿这个样子,一下就确定了心中所想。 “柯婉宁与何芙嫣狼狈为奸,想要让我小考失利,错失进入惊鸿阁的机会。是她们让你在我鞋里插了刀片,也是她们让你在我准备用的食材上动了手脚吧。” 席怜儿捂着红肿的脸颊,缄口不言。 湛星澜又道:“半个月前你找我达成联盟,为何现在又要听命于她们对我下手?” 房内寂静良久,不知过了多久,席怜儿才泄气冷笑了一声。 “我原是想真心与你联手对付柯婉宁的,可是没想到十日前,何芙嫣收到了皇后的亲笔信,信中说霆轩哥哥对你旧情难忘,一定要设法让你老老实实的待在幽兰阁。何芙嫣是个聪明的,她知道柯婉宁和你有仇怨,于是便主动找上了柯婉宁。” 湛星澜现在终于将一切都联系起来了,“你也是在知道那封皇后的亲笔信后醋意大发,决定顺水推舟,助她们一臂之力,令我无法通过小考,是吗?” 席怜儿突然恶狠狠的看向湛星澜,“你到底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霆轩哥哥和翎王都对你念念不忘?” “傅霆轩为什么会对我死缠烂打,难道你不清楚吗?” 没想到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席怜儿这般愚蠢,竟然这么快就反水了。 席怜儿猩红的眼睛充满怨毒,“即便霆轩哥哥并不真心喜欢你,但他却为了你冷落我,冷落我的父亲,在他的心里你已经超过我了!” “你收买了我的婢女沁心,让她在我饮食中下毒。傅霆轩一直以为你乖巧顺从,却没想到你会违拗他的意思,所以才生气冷落了你。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又与我何干?” 湛星澜被席怜儿的脑回路气得够呛。 不多时,一名小女史叩响了房门。 “二位娘子,小考结果已出。” 席怜儿上前打开了门。 小女史却直接忽略了她对湛星澜说道:“恭喜湛娘子,今日便可搬入惊鸿阁了。” “有劳女史告知。” 小女史盈盈退下,席怜儿愤恨的关上了门。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湛星澜的运气永远都那么好,为什么自己每次都输给她。 湛星澜如愿进入了惊鸿阁。 这富丽堂皇的楼阁简直堪比公主居所,里面的装潢陈设比外观看上去要更为奢华。 叶韫玉与秋楚言住在二楼的芙蓉房,湛星澜则住在了她们对面的秋海棠房。 房间内的青鸾振翅香炉里焚烧着沉香,一室香溢,令人闻之舒心解忧。 中间的桌案上摆满了精致的小点心,应该是章司药特意吩咐人给她准备的。 湛星澜尝了一些便坐在了东边的榻上,这红木雕刻的床榻软硬适中,相比幽兰阁的床榻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坐了下来,忽然间想起席怜儿说太子解了禁足一事。 既然太子被放出来了,那他也应该知道齐王做的那些勾当了。 不知道太子会怎么对付齐王。 她想得出神,突然听见有人叩门。 “湛娘子安好。” 湛星澜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英气飒爽,笑容正气的女子正站在门外看着她。 “高娘子?” 湛星澜没想到与自己同住的,竟然是高禧谙。 “原来湛娘子认得我,我从小在京城外长大,原以为京中没什么人认识我呢。” 高禧谙说着就将包袱放在了另一张榻上。 “我们在舜华监同学同吃了半个月,自然而然便记住高娘子了。” 湛星澜微微一笑,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这个高禧谙以后可是要做她二嫂的人,她自然得多关注一些了。 高禧谙拱手笑道:“湛娘子不仅坚强果敢,还如此聪明,佩服佩服!” 她与京中的小娘子们确实不太一样。 这做派简直就是行侠仗义的侠客,不过湛星澜倒也真喜欢她这性子。 虽是实心眼儿,却也没什么害人的心思。 “高娘子谬赞了,听说高娘子善使长剑,不如改日我们切磋切磋。” 高禧谙一听这个就来劲儿了,干脆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湛星澜的身边。 “好啊,好啊。我在这舜华监都不能练剑法,快要憋闷死了。不过,得先等湛娘子脚伤痊愈再说。” “那便等我伤好,我们约个时间一同比试比试。” 高禧谙好似找到了知音,拉着湛星澜说了好些话。 然而此时,秋海棠房外,正站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的身形与那日在后厨偷看湛星澜练习厨艺的人一模一样,此人正是何芙嫣。 这次小考,进入惊鸿阁的只有十人。 柯婉宁与席怜儿没能通过考核,气得在幽兰阁发疯。 她们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同住的人住进了惊鸿阁,自己却还得在这简陋的地方住上半个月,真是越想越来气。 次日,彭尚宫召集了所有人与前院。 人群之中,只有湛星澜一人是坐着的。 这是她这个伤着独有的特权。 “自今日起,舜华监休假三日,可准许诸位娘子回家休养。三日后辰时,便要准时回到舜华监,若不能按时归来者自有惩罚。” 一听到放假,众娘子瞬间开心了起来。 晌午,舜华监的大门打开。 各家的马车早已在舜华监外等候。 湛星澜托彭尚宫为她准备了一根拐杖,有了这个东西,湛星澜也就不必总是劳烦叶韫玉和秋楚言了。 毕竟从惊鸿阁到舜华监的门口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 若是让她们俩搀扶着她过去,不得累死她们。 不过叶韫玉和秋楚言还是不太放心,硬要护在湛星澜的身边,必得亲眼看着她上了马车才安心。 湛星澜一瘸一拐的走到舜华监门口。 湛南璟和湛墨北远远瞧见自家妹妹一脚悬空,还拄个拐杖,心里顿时炸开了锅。 要不是门口有侍卫拦着,他俩就要百米冲刺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湛星澜艰难的走到了门外,他俩才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湛星澜。 “澜儿,你这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回去再说吧。” 湛星澜有了支撑,立马就泄了气。 “好。” 湛墨北瞧着叶韫玉还在后面,于是很有眼色的把湛星澜的另一条胳膊从湛南璟的手里抢了出来。 “大哥,我先送澜儿上车,你与叶姐姐好好聊聊。” 湛星澜见湛墨北如此有眼色,心中甚慰。 孺子可教也啊。 一旁的秋楚言也微微欠身,含笑与他们道了别。 湛南璟满目炽热的看着叶韫玉,小声问道:“韫玉,这半个月你过得还好吗?” “不好。” 湛南璟急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没有,只是见不到你,所以才不好。” 叶韫玉娇羞的垂下了头,脸颊也染上了一片绯红。 坐在马车上的湛星澜掀起帘子瞧着他们岁月静好的模样,心里不知道有多替他们高兴。 回家的路上,湛星澜有意无意的问起了傅玄麟的消息。 “对了,不知道河北道赈灾一事如何了?半个月了,想必庄王与翎王已经到了河北道了吧。” 湛墨北摇头道:“你是不知道,庄王前阵子偷偷跑回来,被陛下抓了个正着。听父亲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呢。太子刚被解了禁足,立马就轮到庄王了。” “庄王?他不是与翎王去河北道赈灾了吗?怎么回来了?” “好像是因为庄王妃要早产,庄王一心想生个皇长孙,他怕他未出生的儿子有什么闪失,于是便匆匆回来了。” 湛星澜拧起了眉头,庄王竟如此不分轻重,也难怪靖帝要发怒。 “庄王妃呢?可生产了吗?” 湛南璟面色凝重的说道:“嗯,庄王回来的第三日便生产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湛南璟嘴唇翕动,好像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对面的湛墨北憋不住了,直言道:“只不过啊,庄王妃生下的并非是男婴,而是女婴。这还不是最惨的,后来不知道从哪儿传出了流言,说庄王妃产下的并非庄王血脉,而是庄王妃与下人苟合生出的孩子。坊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庄王都快气疯了。” “还有这样的事啊。” 湛星澜思忖片刻,这事儿早不传晚不传,怎么偏偏在庄王被任命差事后传开了呢。 难道是傅玄麟设的局? 湛南璟看着湛星澜裹着纱布的脚,忍不住问道:“澜儿,你这脚是怎么回事啊?” “是小考那日,被人暗算了。” 湛星澜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两位哥哥。 他们听完了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立马去找那三个臭婆娘算账。 不过湛星澜可不打算打草惊蛇,与其脏了自己的手,还不如看她们自相残杀来的痛快。 马车在明国公府停下。 湛墨北先行跳下马车,在车门前扎好了马步。 “澜儿,你趴在二哥背上,二哥背你回去。” “多谢二哥。” 湛星澜在湛南璟的扶衬下平稳的趴在了湛墨北的背上。 正当他们准备进府时,却看见了明国公府门口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阿琢?” 第四十四章 流民 望舒阁一楼前厅内,湛星澜那只裹得像个萝卜一样的脚格外显眼。 闻人琢知道中原的礼仪,所以也不太好意思一直盯着湛星澜的玉足。 “星澜,你这脚是怎么了?” “不小心踩到了瓷片,流了点血,不碍事的。” 湛星澜朝着他笑了笑。 “本来还想着约你一同饮酒呢,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闻人琢的眉宇间难掩失落与担忧,可他又不愿湛星澜察觉他的难过,于是挤出了一个阳光般的笑容。 “对了,我知道你爱吃笑春风的佳肴,所以特意给你买了些。” 他说着便拿起地上的食盒,从里面拿出了好些精致的菜肴。 湛星澜在舜华监最想念的就是笑春风的美味了,没想到闻人琢这么了解她。 她大快朵颐着,闻人琢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另一头何芙嫣从舜华监出来,却并没有直接回安国公府,而是命马车前往东宫。 东宫外,太子的近身侍卫一脸难为情。 “何娘子,我家殿下实在不方便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何芙嫣哪能善罢甘休,依旧不依不饶,“表哥难道就只想见湛家娘子,就不想见见我吗?” 她心里想着,自己可是皇后内定的太子妃,太子怎么样也不能忤逆皇后的意思,所以一定会见她的。 事实也正如何芙嫣所料。 不一会儿,东宫大门打开。 一个小黄门神色匆匆的跑了出来,在哪侍卫的耳边呢喃了几句,然后便退到了一旁。 那侍卫听后拱手道:“何娘子,太子殿下有请。” 何芙嫣的嘴角立即露出了得逞的笑容,然后昂昂自若的走进了东宫。 小黄门将何芙嫣引至明德殿后便退了下去。 “表哥,好久不见。” 何芙嫣娇怯怯的望着让傅霆轩,可傅霆轩却捧着书一直背对着她。 “表哥,这三个月来,芙儿一直都很想你,今日总算是见到你了。” 傅霆轩将书扔在了桌案上,缓缓转过了身子。 “是母后让你来的吗?” 他的神色看上去很不好,像是很反感何芙嫣的到来。 何芙嫣却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我才从舜华监出来,还未向姨母请安,不如表哥与我一同去立政殿给姨母请安吧。” “不必了,芙儿若想去,自己去就是了。” 傅霆轩语气不善,转身自顾自的走到了桌案后的金椅上,翻看起了被齐王胁迫的官员名册。 何芙嫣瘪了瘪嘴,却又很快娇笑道:“芙儿是专程来找表哥的,芙儿还想再陪陪表哥呢。” 傅霆轩看那名册看得来气,一掌重重的合上了名册,手掌震得桌案发出了巨响。 “芙儿,本宫待你只有兄妹情谊,若你还有旁的想法,不如趁早断了念想。” 傅霆轩的话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了何芙嫣的心头。 她知道皇后一直以来都把太子看得太紧了,以至于他对皇后为他内定太子妃一事格外的排斥。 不过太子最后不还是得乖乖听皇后的话,现在也只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芙儿只是想来看看表哥,若表哥不喜欢,以后芙儿不来就是了。” 何芙嫣佯装生气,实则欲擒故纵。 她刚一转身,傅霆轩就叫住了她。 “芙儿!” 何芙嫣微微扬起嘴角,遂赌气道:“表哥还要训诫芙儿什么吗?” 当初傅霆轩与湛星澜和席怜儿的桃色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何芙嫣就知道了傅霆轩与席怜儿之间有一腿。 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她发现席怜儿最大的特点便是会扮弱惹人怜爱。 傅霆轩喜欢的也一定就是这一点。 只要她也柔弱些,不怕傅霆轩不动心。 果然,傅霆轩见何芙嫣举止言语都娇柔不少,语气也温和了起来。 “本宫近日心情不好,芙儿莫要生气。芙儿刚从舜华监出来,不如先回安国公府,莫要让安国公为你担忧。” “如此,芙儿便先回去了。” 何芙嫣稍稍扭过头来,朝着傅霆轩微微颔首,然后便离开了。 傅霆轩命人将明德殿大门关了起来,又翻开那名册仔细瞧了一遍。 他做梦都没想到齐王竟然能想出这等阴损的法子控制朝中大臣,平日里齐王对他各种不敬也就罢了,现在竟还蹬鼻子上脸。 看来不除掉齐王是不行了!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傅玄麟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了博州。 自进入河北道以来,这一路上就见到了不少枯瘦如柴、衣衫单薄的流民。 他们裹紧了破烂的衣裳,还有的人怀中紧紧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孩,手里牵着站都站不稳的孩童,神情呆滞的朝前走。 孩童远远的看见了傅玄麟的队伍,眼神充满了希冀。 “阿娘,快看,有朝廷的大官来了。” 孩子的母亲一听赶紧仓惶的捂住了孩童的嘴。 “闭嘴!不许乱看乱说!” 路边的流民们闻声看向了傅玄麟的军队,立马往路两边躲得远远地,有人甚至顾不得路边冻得瓷实冰冷的积雪,一脚埋了进去。 百里墨看着他们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不免疑惑。 “王爷,寻常人见了朝廷官员前来赈灾,不应该是上前拥护吗?怎么这里的百姓见了我们就好似见了暴徒匪贼一般?” 傅玄麟坐在马上紧锁眉头,长叹一口气,“百姓多见官员暴戾,自然心灰意冷。” “王爷,那我们要不要将粮食分发下去?” “嗯,正好打问打问这博州的官员平日里都是什么德行。” “是。” 百里墨命人拿出了备好的粮食,与几名将士将粮食分发给了流民。 流民们本能的想躲,可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最后还是颤颤巍巍的拿起了粮食狼吞虎咽起来。 百里墨拿起馒头朝那对母女走了过去。 女人下意识把孩童护在了自己的身后,眼神也躲躲闪闪,不敢看百里墨。 百里墨见她这般抗拒,于是蹲了下来,对那孩子说道:“小妹妹,给。” 孩童想伸手拿,却被女人狠狠打了一下手背,孩童只能咽了咽口水,噘着嘴把手背在了身后。 女人警惕的说道:“军爷,我们不饿,多谢。” 百里墨见这女人衣衫褴褛,说话有气无力,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不饿的样子。 他正欲开口,却见傅玄麟踏雪而来。 女人看见修长玉立,脸如寒铁的傅玄麟走了过来,吓得又后退了几步。 傅玄麟见她很是抗拒,于是便停下了脚步。 “娘子莫怕,我乃当朝翎王。” 他顺手将百里墨手里的馒头拿了过来,用手掰了一小块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馒头都是我早先便备下的粮食,绝对无毒。” 女人将信将疑的看向傅玄麟,见他咽了下去,也逐渐放下了戒心。 傅玄麟将那不完整的馒头又伸向女人。 这一次,女人接过了馒头。 “多谢。” 女人拿过馒头便给了孩童,孩童却将馒头掰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半给了女人。 “阿娘也吃。” 孩童冻得发紫还有些干裂的嘴唇扯出了一个笑容,脏兮兮的脸蛋也未能掩盖她的可爱。 女人微红着眼眶接过了半个馒头,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我姓林。” “林娘子似乎很是惧怕身穿官服之人,这是为何?” 傅玄麟虽猜到了缘由,却还是想问问清楚。 “百姓是人,可当官的却不把百姓当人,这样的为官者根本就是豺狼虎豹,我们当然会怕了。” “我来此地便是要为民除害,林娘子若信得过我,不如与我说说这豺狼虎豹究竟是如何作恶的。” 林娘子抬起耷拉的眼皮,眼神变得幽怨不已。 天色渐暗,傅玄麟命众将士们在不远处的山洞里为流民们搭起了烤火堆。 这里春色来得迟些,此时的天气还是寒气逼人的。 流民们身子单薄又体弱枯瘦,若是在寒夜里前行,不知道明日这条路上又要多多少具尸体了。 傅玄麟亲手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石门,以便堵住山洞外的簌簌寒风。 虽然不是很严实,却也使得山洞里暖和了不少。 流民们相互依偎,蜷缩在山洞的一隅。 傅玄麟又命将士们把随军的被褥拿出来给流民们盖在了身上。 流民们感激的看着傅玄麟,“多谢翎王殿下!” “这都是本王应该做的,大家不必言谢。本王有一事想问,朝廷在年关之时曾拨下了一批赈灾粮,为何大家还是要举家搬离博州呢?” 这时,一个年迈的老者沙哑着嗓子说道:“那点赈灾粮根本就不足以果腹,每家只能分到一碗米,即便省着吃也撑不了几日。” 傅玄麟心生疑惑。 朝廷给博沧二州各发粮六万石,这粮食分到百姓手里怎么会只有一碗米。 傅玄麟转而看向了林娘子。 “林娘子,那你呢?” 谁知林娘子紧紧的搂着孩童,啜泣道:“我男人原是博州杜长史家的家丁,可就在赈灾粮下来的前一日,杜长史就让人把我男人的尸首送回了家里,说是修剪树枝的时候不慎摔了下来,当场就没命了。” 傅玄麟蹙眉,“竟有这样的事,仵作可验尸了吗?” 林娘子摇了摇头,“杜长史说我男人死的时候有人亲眼目睹,就不必验尸了。可我仔细瞧过,他身上根本就没有摔伤的痕迹,倒是嘴唇青紫,像是中毒而死。” 第四十五章 神秘的哭声 这事明显有蹊跷,莫说是长史府中家丁暴毙,就算是普通人亡故也是要请仵作来验尸,然后再上报给地方官,由地方官在户籍簿上为亡故者销户。 杜长史如此行事,已然触犯国法。 他这笔账也记在了傅玄麟的账本子上。 百里墨听后忍不住问道:“可即便如此,林娘子也不必在这寒日里带着年幼的孩童远迁啊?” 那孩童擦了擦林娘子脸颊上的泪水,林娘子这才止住了哭声。 她继续说道:“这还只是个开始,隔天杜长史便差人送来了赈灾粮,还要强行拉走我男人的尸体,说什么我男人死在了神树下,若不尽早处理尸体,必定会给博州带来更大的天灾。” 傅玄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男人死得不明不白,我自然不肯让他们处置他的尸身,于是便拼死反抗。幸好周围的邻居听见了打斗的声音,那些人才肯离开。我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了,可是当 晚上便有人在我们的饭菜里下了毒。要不是家里的老鼠偷摸吃了那饭菜,死得便是我们了。” 林娘子猩红的双眼中满是恨意与恐惧,她的手臂紧紧地怀抱着身边的孩童。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她都后怕万分。 外面寒风呼啸,却不敌山洞之中人心寒凉。 这些流民们诉说着自己命途的不公,傅玄麟知道博州之地官府腐败,却不知百姓遭受了如此多的苛待。 夜里,几乎没有一人入眠。 直至次日天微亮,他们走出了山洞。 流民们将被褥叠好还给了将士们,并向傅玄麟一一道别,千恩万谢只得来世再报。 傅玄麟实在不忍这些百姓们饿死冻死在路上,于是便喊住了他们。 “此行福祸难料,若大家伙信得过我,便与我一同回博州。我保证给诸位一个容身之所,必不会让诸位再受官吏荼毒。” 流民们停下脚步面面相觑,回去不就等于羊入虎口吗。 良久,无人应答。 林娘子站了出来,“翎王殿下,您是个好人,更是位好王爷。可我们要不是在那虎狼之地活不下去,又怎么会舍家冒死逃难出来。逃难之路虽然艰难,却比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要来得安心啊。” “是啊,我们实在不敢回去了。” “翎王殿下的好意我们的心领了。” 众人纷纷推辞,他们宁愿死在路上也不愿意再回博州去。 傅玄麟这一路北上,见到饿殍遍地。 所以他深知这些流民再走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也是夙寒国的子民,他们的命也是命,傅玄麟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无辜之人因官吏腐败而丧命。 他对众人道:“我傅玄麟深知诸位饱受官吏迫害,若非走投无路,必然不会选此艰险之路。我在此向诸位保证,必将有罪之人绳之于法,绝不使一人逃脱!” 经过这一天一夜,流民们已经对傅玄麟很是信任了。 从前朝廷也不是没有派大臣来整治博州,可那些大臣不多几日也被博州的官吏收买了。 他们从未见过哪个大臣能对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以礼相待的。 更别说是堂堂王爷了。 这时,那孩童扯了扯林娘子的衣角。 “阿娘,我信这位王爷哥哥,我们回去吧。” 林娘子低头看着孩童,叹了口气。 “好,我们信王爷。” 见有人动摇,其他人也踌躇起来。 人群中的老者沙哑的说道:“我愿与王爷回去。”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 反正也是一死,若翎王真能为他们申冤昭雪,不比死在半路被野狗分食要来得痛快吗。 傅玄麟见说动了大家,心也变得更加坚定了。 “百里,我要先行前往博州,好好会会这博州的官吏们。” 百里墨立马说道:“属下与王爷同去!” “不,你得留下来,带领百姓们安然无恙的回到博州。” 傅玄麟面无表情,可语气却坚定得很。 百里墨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傅玄麟的决心,只好点了点头。 “属下定将百姓平安护送回博州。” 傅玄麟朝他微微颔首,又对将士与百姓们交代了几句。 随后便翻身上马,策马扬鞭而去。 两日后,傅玄麟便赶至了博州。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一入城,便有数十名身穿官服的人冲到了他的面前。 傅玄麟目光如寒潭,眉间紧锁,一只手悄悄摸上了腰间的暗器。 突然,对面的人让开了一条路。 从中走出了一个面黄肌瘦,身材五五分的男人。 看穿着应当是博州刺史,孟槐。 孟槐一脸正气的走到了傅玄麟的马前。 “下官未能提早在城门外恭迎翎王殿下,还请翎王殿下恕罪。” 傅玄麟是临时决定先自行赶至博州的,也并未提前派人来告知博州官府。 为何孟槐会知道他今日赶到呢? 他上下打量着孟槐,冰冷的眼神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孟刺史不必自责,本王也不过才进城罢了。” 傅玄麟一跃下马,孟槐立即牵起了马儿的缰绳。 他卑躬屈膝道:“王爷宽宏大量,下官感激不尽。下官在府中已命人备好薄酒薄菜,若王爷不嫌弃,便请先到寒舍用些饭吧。” 傅玄麟点了点头,“孟刺史费心了。” 孟槐一听这话,连忙把身子弯得更低了。 “王爷乃是天之骄子,如今纡尊降贵来此贫寒之地,下官自当竭尽全力招待王爷。” 就这样,傅玄麟在簇拥之下来到了刺史府。 然而这孟槐的刺史府,却与傅玄麟想象之中大相径庭。 面前的刺史府破败不堪,瓦片残缺,就连围墙边沿都黢黑一片,似乎是被火烧过得痕迹。 飞檐下方悬挂的匾额摇摇欲坠,原本烫金的字面也变得模糊不清,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上面写着的刺史府。 “孟刺史的府邸为何如此残破?” 孟槐垂头遗憾道:“回禀殿下,这些年博州屡遭天灾,博州的房屋大多数都被损毁。下官身为博州父母官,自当以百姓为先,所以便将所有的钱款用来为百姓修缮房屋。时间久了,下官自己的府邸便越来越残破了。” 傅玄麟听后心里犯起了嘀咕。 自打进城起,这一路上百姓的房屋确实比这刺史府要好得多。 瞧着孟槐身无二两肉的样子,自个儿的府邸也千疮百孔的,这么看的确不像是一个贪官。 仔细回想前日那些流民诉过的苦,也未曾有一人说过孟刺史的一句不是。 这么看来,要么这孟槐真乃清官,要么便是在官场上历练的久了,演戏也演得入木三分了。 “孟刺史真乃清官也。” 孟槐苦笑道:“殿下谬赞,这边请。” 傅玄麟率先踏入了刺史府,然而这府中的景象远比府外看着更加凄凉。 穿过前院来到前厅,一张圆桌上摆着清汤寡水的四道素菜,所用瓷盘也或多或少有些破损之处。 似乎是看出了傅玄麟不可置信的目光,孟槐赶忙赔笑道: “殿下莫要见怪,博州连年灾祸,这些青菜对我们博州百姓来说已经是万分金贵了。” 傅玄麟当即坐了下来,对孟槐道:“本王素日便爱吃素,孟刺史也坐吧。” 听到傅玄麟这么说,孟槐松了口气,坐在了傅玄麟的左侧。 “对了,杜长史何在?” 孟槐脸色一僵,眨了眨浑浊的眼睛。 “杜长史前日不慎砸伤了手臂,外头天寒地冻的,下官便让他在府中静养了。” “原来如此,那饭后,本王亲自去探望一下杜长史吧。” “殿下金尊玉贵,怎能劳烦殿下去探望小小长史呢。殿下舟车劳顿,一路赶来必定疲累,下官在府中打扫出了一间干净的厢房,殿下若不嫌弃便在府中住下,等明日我便让杜长史亲自来拜见殿下。” 孟槐这么心虚的样子,反倒让傅玄麟更加怀疑了。 不过眼下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傅玄麟微微颔首,简单吃了口饭便在孟槐的带领下来到了后院东侧的厢房。 厢房的木门吱吱呀呀的发出即将断裂的声音,房内的陈设也相当之破旧,不过整体还算干净。 孟槐一脸苦涩的说道:“还请殿下莫要嫌弃。” “此处很好,有劳孟刺史了。” 傅玄麟将随身的东西放在了床榻上。 “本王也累了,孟刺史去忙吧,本王想先小憩片刻。” “是,下官告退。” 孟槐俯身离开,顺带关好了木门。 这房子的门窗皆有破洞,以至于房间内的气温与室外的气温不相上下。 幸好孟刺史准备了好几床被子,否则在这儿睡一晚上铁定要冻成冰块了。 傅玄麟躺在床榻上,冰冷的床垫透过衣衫直袭身躯。 他在刺史府住着尚且如此,更别说普通老百姓了,这一个冬天活活冻死的人就不在少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到晚上气温就更低了。 傅玄麟辗转反侧,盖了三层被子身上也还是冰凉。 门窗上的破洞不断漏风进来,屋子里如同冰窖一般。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想着找些东西将那些破洞堵起来,却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阵女人的哭声。 那哭声悲悲戚戚,忽急忽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傅玄麟放下手中的东西,又从床榻上拿起了佩剑,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房门前。 哭声确实是从门外传进来的。 他轻轻打开了房门,可谁知房门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哭声戛然而止。 傅玄麟走出屋子环顾四周,地上厚厚的积雪被月光照得如同遍地白银。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忽然那哭声又响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醉朦胧 这一次傅玄麟立马就锁定了声音的来源,哭声正是从这院墙的另一头传出来的。 在院中听这哭声,比在屋子里听的时候要更加清晰,也更为悲戚。 傅玄麟来这东厢房的时候大致看过刺史府的格局,他住的这间房应该就是整个刺史府最东侧的房子了,那么这一墙之隔的对面便是别人家的房子了。 他总觉得博州处处透着诡异,就连着哭声都如此刺心。 如今他只身一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这一晚上,哭泣之声隐隐回荡在耳边。 傅玄麟几乎一夜未合眼。 次日清晨。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响了起来。 傅玄麟开门一看,是孟槐。 孟槐弯着腰笑盈盈的看着傅玄麟,“翎王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傅玄麟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昨夜本王隐隐听见隔壁院子传来女人的哭声,几乎一夜未合眼。不知道这个隔壁住的是哪户人家啊?” 谁知孟槐当即腿一软,差点从台阶上朝后摔了下去。 多亏了傅玄麟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孟刺史这是怎么了?” 孟槐神色大变,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对傅玄麟低声说道: “这隔壁住着的原是博州最有名的大善人,周大善人。十年前周大善人的二女出嫁,谁知路上偶遇一伙强盗,那强盗见周二娘子美貌便强行掳走了。第二日周二娘子被扔在了周府门前,后来周二娘子便疯了。” 傅玄麟见孟槐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禁问道:“所以昨天夜里是这周二娘子在哭?” “殿下有所不知,再后来周大善人为了给女儿报仇,便指使家丁去郊外匪山上放了一把火。谁知不但没能将强盗烧死,还惹得强盗大怒。某日夜里,那伙强盗将整个周府洗劫一空,屠杀周家满门二十八口后一把火烧了整个周府,幸而天降甘霖及时把火扑灭,才将这周府保留了下来。” 傅玄麟听后痛心疾首,紧紧的攥着拳头。 “难怪就连刺史府的院墙也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哎,周家一门死得凄惨,若非雨下得及时,只怕刺史府也难逃一劫了。那场大火之后,周府一到晚上便时常传出凄惨的哭声。想必殿下听见的,便是周二娘子的冤魂在哭。” 傅玄麟虽为周家不幸的遭遇感到痛心,但是这种冤魂哭泣的无稽之谈,他是不会相信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孟刺史身为朝廷命官,怎能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殿下见笑,其实下官原也是不信的。可这些年来,有不少人都听见了女鬼半夜哭泣,就连下官都曾听见过。这实在由不得下官不信啊。” 孟槐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恐惧。 傅玄麟却注意到了另一点,“既然此处闹鬼,又为何安排本王住在离周府最近的厢房?” 孟槐一听忙解释道:“殿下乃陛下之子,必定有真龙保佑。况且,下官的府中就只有这一间厢房是最好的,若殿下不信,殿下可自行前往府中各处查看。” “不必了,本王也只是随口一问。孟刺史这么早来此,是有何事?” 孟槐被傅玄麟这么一提醒,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来找傅玄麟的目的。 “下官已经将杜长史叫来了刺史府,此刻人就在前厅,殿下若得空不妨去瞧瞧。” “那便一同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前往前厅。 傅玄麟的脚刚踏进前厅,就见前厅中央站着一位四十出头的身材壮实的男人。 “下官博州长史杜材见过翎王殿下。” 杜材满脸堆笑,眉宇之间透着奸猾狡诈。 傅玄麟上下打量了一番杜材,他的胳膊被缠了厚厚的绷带,脖子上一根纤细的绳子将那条胳膊吊在了胸前。 他饶过杜材径直走到了正座前,转身威严落座。 “杜长史伤得不轻啊。” 杜材弯着身子转了过来,“昨日未能及时前来拜见殿下,是下官疏忽,望殿下恕罪!” “无妨,相信孟刺史与杜长史已经知晓本王此次前来的目的,那么便请两位先将赈灾粮的发放记录交于本王,本王查过账后若有问题也好尽早弥补。” 两人皆沉默不语,傅玄麟一记眼刀扫过,杜材赶忙上前一步。 “殿下有所不知,赈灾粮刚到那日便有百姓上前哄抢,以至于赈灾粮账目核对不上。” “哦?”傅玄麟蹙眉审视的看着杜材,“你们身为父母官,在此时应当出面喝止,并责罚闹事之人拿回赈灾粮,为何账目还是核对不上?” “这些百姓们不过是饿极了才会如此鲁莽行事,孟刺史与下官也不好将原就受苦受难的百姓们关押处置,于是只好作罢了。” 傅玄麟早知赈灾粮发放有误,可这事情被杜材这么一说,反倒成了百姓的过错。 果然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 “本王不过是想查查账目,杜长史为何百般推脱?莫不是有意欺瞒本王?” 傅玄麟一记寒意刺骨的眼刀吓得杜材就差把头低得杵地下了。 “下官不敢!下官这就命人将册子送到殿下的住所。” “如此便有劳杜长史了。本王来此也有一日了,孟刺史带本王前去城南看看田亩的损害情况。” “是,下官这就备马。” 孟槐带着傅玄麟在城南田亩探查了一整日,又顺道巡视了城中百姓的情况。 城中几乎家家门梁之上都挂着丧幡和黑色的灯笼。 站在道路中央便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哭丧之声。 整座城都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悲伤之中,博州百姓不仅是受到官吏压迫,还有天灾临祸。 入夜后,傅玄麟回到了东厢房。 桌案上已经摆满了账目册子。 傅玄麟将烛火点亮,破损的门窗被他用东西封了起来,屋子里也不似昨日寒凉。 他仔细翻看着册子,发现六万石粮食在发放时只剩下了四万石。 就算百姓再怎么疯狂抢粮,也不至于只剩下四万石粮食,这其中有蹊跷。 傅玄麟仔细核对每家每户所发放的粮食,账目上果然有几处核对不上,可见做账之人已经极力填平账目了,奈何数目太大,只能在细微之处稍作变动。 如此看来,更加坐实了流民的控诉。 只是杜材欺压百姓克扣赈灾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孟槐看着不像是个会贪赃枉法之人,为何会放任杜材如此张狂呢? 此时,周府内。 杜材在一间幽暗的密室里来回踱步,急躁和不安充斥着他的内心。 他神色慌张的说道:“这翎王一看就不是善茬,倘若他发现了账目有问题,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是,要是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怎么办?” 黑暗之中,一个身穿墨色长袍的人缓缓开口,“这翎王可是立誓要将我们绳之于法的,你的担心不无道理。” 杜材愁眉苦脸,“从前来的那些个官员随便糊弄糊弄也就罢了,可翎王” “既然糊弄不了,那就让他永远留在这儿!” “您的意思是?” “听说他身边那个叫百里墨的武功高强,要是等他到了博州,我们再想对翎王下手便不容易了。” 杜材瑟缩着身子,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可翎王毕竟是王爷,要是他死了朝廷必定追查到底,我们到时如何向朝廷交代啊。” 黑衣人呵斥道:“怕什么!他若是拿到证据上报朝廷,死的就是我们!博州天高皇帝远,不过是杀一个人罢了,又有何难?你过来!” 杜材壮了壮胆子,举步靠近了黑衣人。 只见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墨色的玉瓶放在了杜材的手上。 “此毒名为醉朦胧,无色无味,毒性猛烈。中毒之人会像喝醉酒一样头晕目眩,呼吸急促,最后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死去。该怎么做,无须我教你吧?” 杜材只觉嗓子一阵干燥。 “我,我知道了。” 他这些年也没少杀人,可他现在要杀的是王爷啊,要是朝廷追查,他未必能全身而退。 黑衣人见他犹豫不决,便压低了声音说道:“杜材,别忘了这些年你做的那些勾当,若翎王将你告上朝廷,不光是你,你的家人妻儿也会被株连。孰轻孰重,你自己决断!” 反正他杀了那么多人,也不差这一个。 搏一搏,兴许还能瞒天过海,继续在博州逍遥快活。 坐以待毙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杜材想到此处,把心一横,捏紧了手里的毒药。 夜深。 “翎王殿下,下官备了好酒好菜,特意给您送来。” 如此谄媚的声音一听便是杜材。 傅玄麟扭动了扭动酸痛的脖子和肩膀,合上账目后说道:“进来吧。” 这破木门也没个门闩什么的,杜材推门便走了进来。 “殿下,您看了这么久的账册,想必也饿了。这醉香鸡是贱内亲自做的,您若不嫌弃便尝些吧。” 傅玄麟看了看他从食盒里端出来的菜肴,做的很是色香诱人。 他抬眼审视着杜材,“本王还以为杜长史与孟刺史一般素日里都见不得荤腥呢。” “殿下误会了,这是下官府中自家圈养的老母鸡,平日指着它下蛋呢。下官家中也没有别的拿得出手的,可殿下千里迢迢来此,下官必得尽尽地主之谊啊。” “杜长史有心了,那本王便不客气了。” 傅玄麟夹起一块鸡肉放入了口中,细细嚼咽,鸡肉滑入了腹中。 “确实美味。” 可等他再想吃第二块的时候,猛地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他扶额放下了筷子,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杜材见他表情痛苦,脸上不禁露出了阴险凶恶的笑。 “翎王殿下,您醉了,下官送您歇息吧。” 第四十七章 翎王之死 博州夜晚的街道更加诡异。 月光被浓雾遮挡,黑压压的屋檐下全都是丧幡白帐。 杜材推着一个木头推车吃力的在巷子里前行,那推车之上躺着的正是傅玄麟。 谋害王爷可是掉脑袋的事,杜材不敢假手于人,就只能亲自动手。 他此刻心虚得厉害,豆大的冷汗从额间冒出。 博州的田亩被雪覆盖很不好走,只要让傅玄麟看上去像是失足摔进田里,这样即便是朝廷来查也只会当傅玄麟是自己不慎摔死的。 杜材想到此处咬了咬牙,继续推着傅玄麟往附近的田亩走去。 城北有一处田亩地势低洼,平日里要是不仔细看路便会不慎摔进田里。 如今这出田亩被积雪覆盖更加危险。 杜材左思右想,还是将傅玄麟抛尸在此处更为合适。 他将推车放下,然后在冻僵的手心里哈了口气,又搓了搓手,便准备将傅玄麟从推车上托起。 然而正当他的双手即将抓住傅玄麟的肩膀的一瞬间,傅玄麟突然睁开双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抽出短匕首架在了杜材的脖子上。 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肉,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出。 杜材瞪大了双眼,后背阵阵发寒。 “啊!”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傅玄麟,眼珠子几乎要瞪了出来。 “你,你是人是鬼!” 傅玄麟利落的起身,手中的匕首逼迫着杜材跪倒在地。 “你说呢?” 杜材的额间不停的冒汗。 “你还活着!你没死!” “胆敢谋害当朝王爷,杜长史胆子不小啊。” 傅玄麟手中的力道加深了些,修长玉立的身姿这蒙雾之中显得像个威严的神像。 匕首的冰冷与锐利使得杜材渐渐恢复了神志。 他当即求饶道:“下官有罪!下官该死!” “够了!”傅玄麟懒得听他废话,厉声喝止,“说!为何谋害本王!” 杜材所犯死罪,现在被翎王抓了现形,必得赶紧为自己开脱才是。 “是子鬼!是他指使我毒害殿下,他拿下官的妻儿做要挟,说倘若下官不听他的,他便要将下官的妻儿千刀万剐。” 杜材说到情急之处还落了几滴泪。 可傅玄麟又怎会轻信他的鬼话。 “子鬼是何人?竟能要挟堂堂博州长史?” “子鬼是博州的恶鬼,他操控博州官吏多年,凡是有不肯听他话的人下场都极其凄惨。子鬼怕殿下查到他,所以才胁迫下官毒害您,下官也是被逼的呀。” 傅玄麟没想到博州竟然还有这么号人物。 “倘或你有一句不尽不实,本王便立即将你斩杀!明白吗?” 杜材吓得连连点头,“下官绝不敢欺瞒殿下,若有一句不尽不实必遭天谴。” 原来杜材也不过是别人的一把刀子。 博州还有一个更为狠毒嗜血的魔头。 “你可知子鬼是何人?” “下官无能,不知子鬼为何人,只知道他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子。不过,他总是神出鬼没,身穿黑袍,以面具掩面。” 傅玄麟略一沉吟,眼底闪过一抹阴邪。 “这么说来,杜长史谋害本王全是受人指使的了。” 杜材忙道:“是。下官对殿下绝无杀心,请殿下明鉴。” “既然如此,本王便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傅玄麟说着,从腰间取下了黜陟使令牌亮在了杜材的面前。 “本王乃陛下亲封河北道黜陟使,统管河北道官员调令贬黜。” 杜材见到那令牌,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能被封为黜陟使的人,必定是陛下的亲信。 他原以为傅玄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小王爷,没想到他的权力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大得多。 朝廷必是知道了他这些年所犯的事,所以才会派黜陟使来博州。 这下是真的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下官拜见黜陟使大人!。” 傅玄麟将令牌收起,对他厉声道: “这些年杜长史在博州做尽坏事,博州百姓皆是人证,杜长史贪墨了多少财帛,只需将长史府彻查便可。数罪并罚,杜长史必会落得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下场。可若你迷途知返,协助本王将子鬼捉住,本王便免你死罪,从轻发落。杜长史是聪明人,想来不会让本王失望的。” 杜材越听头上的冷汗冒的越多。 “下官定竭力效忠殿下,将功补过在所不惜。” 傅玄麟轻笑一声,“很好。” 次日,翎王死于非命的消息便传遍了博州。 孟槐得知此事后,赶紧吩咐人将那尸体抬回了刺史府安放。 他面对尸体哭得泣不成声。 翎王一死,陛下必定勃然大怒,到时雷霆震怒祸连博州,他这个刺史就难逃一死了。 然而杜材却满脸不以为然。 因为这尸体就是他弄来的。 反正现在博州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尸体,杜材昨天连夜找来了一具和傅玄麟身形相似的无名男尸,为其毁容后换上了傅玄麟的锦袍扔在了田亩里。 这样便可瞒天过海,让躲在暗处的子鬼以为翎王被杀。 杜材上前拍了拍孟槐的肩膀。 “孟刺史无须担忧,翎王是自己视察田地的时候不慎摔死的,即便是朝廷查下来也怪不到你我头上。” 孟槐听后却哭得更厉害了。 “翎王才来博州两日便死于非命,你我身为父母官未能保护翎王,实在是无能啊。” “罢了罢了,你慢慢哭吧。” 杜材摇了摇头便离开了刺史府。 这孟槐一向是个老顽固,又是个没有实权的空架子,跟他说再多也是无用。 孟槐随后便在刺史府挂上了丧幡,在前厅摆起了灵堂。 然而只有杜材知道,现在傅玄麟正安然无恙的在长史府的暗室里。 暗室除了杜材便无人知晓,是安置傅玄麟最好不过的地方了。 别的不说,暗室的布置格局简直华丽奢靡。 不足三十平的暗室里,床榻桌案一应俱全,就连座椅都是紫檀雕花的。 为了让傅玄麟住的心情舒畅,杜材还给傅玄麟点上了名贵的沉香,换上了酥软的香云被褥。 傅玄麟知道杜材是在讨好自己,也就不客气的默许了。 他在宣纸上提笔写下了“子鬼”二字,隐隐觉得这两个字似曾相识。 “子鬼,子时阴气最盛,鬼魅横行,可不就如现今的博州一般吗?” 突然,暗室的门转动,杜材走了进来。 他朝着傅玄麟恭敬拱手道:“回禀殿下,一切办妥。” “嗯,做得好。再过几日赈灾队伍便会赶到,到时候若遇见一个叫百里墨的人,便将这个交给他。” 傅玄麟说罢将桌案上的信笺交给了杜材。 杜材双手接过,放进了怀中。 “是,下官明白。” 两日后,百里墨带领着赈灾队伍与流民赶到了博州。 然而当百里墨看见刺史府挂着的白帐时,还以为博州刺史身故了。 他正欲进门,却看见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身穿孝服跑了出来。 “想必这位就是翎王府百里典军,博州刺史孟槐见过百里典军。” 百里墨皱了皱眉头,“孟刺史?不知刺史府中是何人身故?” “是”孟槐支支吾吾,不敢告诉百里墨实情。 百里墨见他这般难以启齿,还以为死的是孟槐的红颜知己,连忙贴心道:“若孟刺史不便告知,下官便不问了。” “这”孟槐被百里墨这么一说,更不知如何开口了。 “对了,翎王殿下何在?殿下担心博州灾情,于是便先行一步来此,想必孟刺史已经见过殿下了。” 孟槐总算是找到了时机开口,“其实,刺史府的白帐丧幡就是为翎王殿下所挂。” 一道晴天霹雳直劈百里墨。 他僵直的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说什么?王爷他” “百里典军请节哀。” 百里墨仅存的理智在听见孟槐说出这句话后便烟消云散了。 他一把揪起孟槐的衣领,怒吼道:“王爷是怎么死的!他现在在哪儿!” 孟槐的脸被勒得青紫,喉咙发出呜咽的声音。 “翎王殿下失足摔进了田里,尸身安放于寒舍前厅。” 百里墨一听便红着眼眶扔开了孟槐,推开刺史府的护院冲进了里面。 他冲到前院,看着前厅摆放着的棺材,心里如同万蚁啃食。 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一万根在扎他。 这么多年来他孤身一人,唯一的职责就是守护翎王,可现在翎王突然离世,他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也没有了。 “王爷,王爷。” 百里墨没走几步便跪倒在地,他不敢上前面对傅玄麟的尸体。 他甚至在心里欺骗自己,只要没看过尸体,王爷就没死。 在刺史府门外的众将士与流民们也承受着悲伤,在他们的心里,翎王是个舍己为人,以民为重的好王爷。 只可惜天道不公啊。 百里墨用佩剑撑着身子起身,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见翎王最后一面的。 可是当他走到棺材面前,看到那尸体的样子时却呆住了。 这根本就不是翎王! 虽然尸体的面容被毁,但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这不是翎王。 百里墨正想质问孟槐,他的身后却走来了一个人。 “百里典军请节哀啊。” 百里墨立马全神戒备,然而那人却站在他身边,顺势将一封信笺塞到了他的手里。 “翎王殿下走得太突然,下官也十分伤心啊。” 百里墨扭头看去,问道:“你是何人?” “下官博州长史,杜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