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有疾》 第1章 臣都退了三次婚了 天蒙蒙亮,田间地头里弥漫着薄薄的雾。 京郊外的村落中,只少数人家升起了炊烟,偶然传来的几声狗叫,伴随着乡间里的虫鸣鸟叫,一片祥和。 “驾!驾!”忽然而来的马蹄声打破了晨间的宁静,引得村子里的狗叫得厉害,勾起一阵骂声。 谢雁归催马,一路向着京都飞驰,到达城外时,城门刚好打开,她没有丝毫停顿,直冲进城中。 “大胆!”身后传来守城小将的呼喝声,她抬手一扬,一块令牌落入小将怀中。 当看清令牌上的“谢”字以及象征着翎羽卫的标识时,他赶忙抬头,面带敬慕地看向谢雁归消失的方向。 虽晨间街道上还没什么人,谢雁归还是放缓了马儿的速度,她估算下时辰,扯着缰绳拐了个方向,等到达宫门前时,手中的包子刚好吃完。 通往巍峨宫殿的宫门前,守卫的将士瞧见端坐马上的人,皆不由得一怔。 那人冷着脸一言不发,长眉连娟,凤眼轻挑,一身红衣劲爽飒练,高束的马尾扬在风中,连日地奔波也未能掩去半分英气。 有认出谢雁归身份的,赶忙冲着她行礼,“谢将军。” “我要入宫。”清丽的声音响起,如珠玉相撞,带着不容否定之意,没等守门的将士应答,她已催马,越过守门的将士们进到宫中。 有将士想要上前阻拦,被认出谢雁归的同僚拦住,“她可是翎羽将军,贵妃娘娘的亲侄女,你敢拦她,不要命了?” “翎羽将军不是正在镇守辽北么,怎的这时候回来?” “你是不是糊涂?陛下为将军赐婚的那位薛家公子,前不久不是被人爆出来养了个歌伎当外室,还生了儿子么?想必将军是回来找陛下和娘娘做主的。” “哎呀呀,这得是将军第三次退婚了吧?” “可不是吗,都二十了还没出嫁……” 不理会身后的议论声,谢雁归一路穿过长长的宫道,直至太和殿外,才从马上下来,拾阶而上。 正是早朝时,明德帝端坐于上首,听着朝臣们的奏禀。 今日没什么大事,可以早些结束,他略微坐直了身体,缓缓开口道:“诸卿可还有事要奏?” 朝中大臣们皆无人进言,就在他要吩咐近侍结束早朝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句:“陛下,臣谢雁归有本奏!” 随着话音落下,谢雁归进到殿中,她来到登龙阶下,冲着上首的明德帝行礼,“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忽然被打破的平静,让在场的朝臣们不由得面面相觑,明德帝看向跪在下方的谢雁归,惊诧之后,眼中又极快地闪过一丝寒意。 “谢将军,这可是朝堂,你怎能不经陛下通传就任意上殿?”一旁有个留着胡须,身板精瘦的中年官员瞪着谢雁归厉声开口。 谢雁归直起身来,转头看去,认出说话的人是礼部尚书景岫。 她原本似拢着薄冰寒霜的眉头,在此刻轻轻舒展,眼中含笑,就如春雪消融一般,玉人添了生气。 “景尚书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是尚书,一品官,而吾乃陛下亲封的将军,赐号翎羽,等同于一品,你能上殿,我为何不能?” “你……”景岫语塞,又要开口时,听到上首传来明德帝的声音,其中含着笑意,“雁归,你何时归来的?快起身吧。” “多谢陛下!”似乎是刻意给景岫听的,谢雁归起身,声音比之前略高一些,“回陛下,臣是刚回来的。” “才回来的?既是一路奔波,怎地不去休息?”明德帝微微皱眉,言语间满是关切,他打量着谢雁归,仿若寻常人家慈爱的长辈一般,“一会儿去给你姑母请个安,便留在宫里休息,想吃什么就告诉你姑母。” “是,多谢陛下!”谢雁归再度应声,她转头去看景岫,冲着他挑衅地抬了下眉峰。 “陛下,微臣知晓谢姑娘归乃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女,备受您的宠爱,可她也是我大靖的翎羽将军,怎可如此无理?”被她一激,景岫从队列中出来,上前两步冲着明德帝行礼。 “放……”谢雁归张口似乎想骂,但随即意识到这里是朝堂,她白了景岫一眼,再度冲着明德帝行礼,“陛下,臣有本奏。” 全然将景岫的话给无视了。 明德帝也不欲他们在殿上争吵,于是冲着景岫挥了挥手,看向谢雁归,“谢将军有何事要奏?” “陛下,臣在辽北接到陛下旨意,要为臣与七殿下赐婚,臣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妥,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从怀中掏出赐婚的旨意,谢雁归双手捧着,重新跪在殿中,低垂的眼眸里闪过几分嘲弄。 薛家的腌臜事才出了几天,她和七皇子的赐婚圣旨就密送到了辽北,看来陛下是势必要让她成这个家,交这个权。 找陛下给自己做主?不,她是来给自己和翎羽卫谋活路的。 “谢雁归,你放肆!陛下金口,君无戏言,你怎可让陛下收回成命?”欲回到队列中的景岫立刻上前几步,指着谢雁归喝道。 不止是他,在场不少朝臣皆因她刚才之言出声斥责,殿内登时声音四起,乱糟糟一片。 明德帝坐于上首,目光落在谢雁归身上,他微微垂着眸,无人能看清他眼中的情绪。 “还请陛下息怒,并非是臣想要抗旨不遵,让陛下出尔反尔,实在是臣有些怕了……”毫不理会群臣的指责,反正他们也不是头一回看她不顺眼。 谢雁归双手捧着圣旨抬起头来,眼中一片真诚,看向上首的明德帝,“陛下待臣一向如亲女一般,还曾想赐臣公主封号,臣心知陛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臣好。” “可臣都退了三次婚了,以至于年已双十,仍没有嫁出去。” “臣想着定是因为臣之前多在辽北,无暇与未来夫婿相处,培养感情,才让他们要么宿在花街柳巷找小倌儿作伴,要么弄个妓子做外室,还生了孩子出来!” “臣幼年虽在宫里住过,可从未跟七皇子有过什么接触,更别提有什么感情,陛下给赐了婚,想让臣风光出嫁,所以婚期定在年末,给了准备的时间。” “但现在才七月,其中还有好长时间呢,臣身为辽北主将,可能无法留在京中与七皇子培养感情,七殿下皇子之尊,总不能去辽北陪着臣,万一其中又生波澜,可就是第四次啦!” 说这些话的时候,谢雁归眼睛亮闪闪的,面上全然一副无辜模样。 在场的朝臣们听着她的话,斥责声渐小。 谢雁归是个什么年纪,又退了几次婚,他们这些人都是清楚的,饶是在场不少大臣们对她不喜,也都明白一个女子退了三次婚着实是不体面。 “那你想要如何?”片刻之后,明德帝的声音才从上首传来,听不出喜怒。 “陛下,到臣这个年纪,自然也是想要成婚的,可让七皇子屈尊配合臣的来去时间,实在不妥。” “不若这样,臣在京都留些日子,听闻京都之中还有不少尚未婚配的郎君,让人去各府画上小像,由臣来挑选。” 言下之意,她可以成亲,但七皇子不合适。 “或是干脆在宫里办上一场相亲宴,也不拘只有臣,这诸位大人家中不是也有未曾婚配的姑娘吗?一道请过来,大家相互见见面,保不齐还能从中出几对有情人,岂不是更好?日子臣都挑好了,后天乞巧节,合适!” 第2章 可算是将这婚事拒了 瞧着她跪得挺直的身板,以及面上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难得的,明德帝竟然一时无言,忍不住伸手扶额。 他没话说,殿里的大臣们却好似炸开了锅,无论是派人去各府画小像,还是在宫里面办相亲宴,他们都无法接受。 “谢雁归,你一个女子,怎能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来!”有老臣颤抖着手,指着谢雁归骂。 “这怎么能叫不知廉耻呢?古人不是云过吗?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虽然是女子,可十六年前,我的父母兄长皆战死辽北,整个谢家就只剩下我与姑母,我都20岁了,想成亲生娃有什么不对的?” “再说了,您这么大岁数,必然是儿孙满堂了,那不能自己吃饱了饭,就把别人的饭碗给砸了呀!莫不是……” 谢雁归一边说着,跪在地上的膝盖稍微向着老臣的方向挪了挪。 “听说您与尊夫人乃是盲婚哑嫁,这些年因感情不睦没少闹得家宅不宁,我可不想跟您一样。所以我想要好好相看相看,又有什么不对的?莫不是您自己淋了雨,就总想着把别人的伞也给撕了?” “雁归!”听得她越说越离谱,那老臣被她气得都快厥过去了,明德帝不得不开口制止。 谢雁归听到上首的声音,立刻麻溜跪回原位,一副等候发落的模样。 明德帝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圣旨上,思虑片刻后又开口,“雁归啊,你的姑母乃是朕的贵妃,你的婚事当属于家事才对,既然你才回来,且先去见你姑母吧,至于你的婚事……咱们之后再说。” “臣遵旨,多谢陛下。”台阶铺到了脚下,谢雁归也明白什么叫做见好就收,她将圣旨收好,冲着明德帝磕了个头,起身向着殿外退去。 从殿中出来,谢雁归抬手拢住束起的长发,轻轻一甩,大步向着台阶下走去。 如墨藻般的发尾在脑后飘扬,有几丝太过顽皮,飘到脸上,她伸手拂去,黛眉下,一双凤眼里含着笑。 台阶下有小黄门牵马等候着她,谢雁归从袖口里摸出一片银叶子,接过缰绳的同时将银叶子抛到小黄门怀中,“有劳你了,拿去喝茶!” “多谢将军赏赐。”身后的小黄门感激地行礼,她随意挥了挥手,牵着马离去。 宫道之上,来往路过的宫人们瞧见谢雁归,皆会停下来冲着她行礼。 她牵着马缓慢前行,如同散步一般,心里不由得呼了口气,可算是将这婚事拒了。 明德帝非要她成婚,无非是要她手里的辽北兵权。可若是嫁给七皇子,那她的近卫翎羽卫必然也保不住。 兵权上交倒是无妨,辽北不是她一人的,这主将旁人也做得。 可翎羽卫是谢家几代人的心血,她得守着。 边走,她边打量着已不奢靡的大靖皇宫。 至今,大靖建国才不过几十年,从建立之初,先太子便跟太祖皇帝进言,请求朝廷施仁政,让百姓们得以休养生息。 这些年虽有外敌虎视眈眈,好在大靖风调雨顺,百姓们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 明德帝登基后,倡导皇宫内与官员们节俭,如今宫里的一切,都是前朝时留下来的。 中宫无后,明德帝也没多少妃嫔,因而后宫中的各项事宜,多数由颇受他宠爱的贵妃谢姮打理。 此时栖凤宫内,宫人们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谢雁归才入皇宫不久,谢姮这边就得到了消息。 她命人搬了把美人椅坐在廊下,有宫女在她身旁打扇,时不时与她一起向着宫门口看去。 “娘娘,大小姐到了!”有腿脚麻利的小黄门从宫外小跑进来,冲着谢姮回禀。 “去看看热水备好了没?”吩咐一声,谢姮从美人椅上起身,理了理鬓间的发,端庄之中却带着万种风情,媚而不妖。 谢家素来出美人,到谢姮这代只有她一个姑娘,当年未出阁时,求亲的人几乎踏破谢家的门槛。 纵然后来入宫,这些年依旧少有人能比得上她的风姿,谢雁归长得像姑姑,但眉眼间更多几分英气。 从前谢氏夫妇在外打仗,谢雁归便一直由她看顾,谢氏一族战死之后,是谢姮看顾着谢雁归长大。 两人之间虽是姑侄却更胜母女。 “姑母!我回来啦!”人还没进栖凤宫,声音就先到了。 谢姮抬眸看去,一袭红色的身影如风一般飘进栖凤宫,见她就站在廊下,便张开手似乳燕还巢扑到她怀里,“姑母,我好想你啊!” “就你嘴甜,快让姑母瞧瞧你好不好?”温柔如水般的声音传来,谢姮轻拍着谢雁归的后背,眼中流露着真切的笑意。 “姑母放心,我一切都好,还长个儿了呢!”谢姮身材高挑,谢雁归比她还要高出一头。 为了方便谢姮打量,谢雁归特意退后几步,左右前后地转着。 “是长了不少。”见她一切都好,谢姮放下心来,“我让人备了热水,你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我去小厨房给你做些你爱吃的。” “是。”谢雁归嘻嘻笑着,随同宫女去沐浴更衣。 谢姮站在原地,瞧着谢雁归的背影,脸上真切的笑意更深几分。 都是该成亲的年纪了,还这么顽皮。 “娘娘,小厨房那边都准备好了,既然大小姐回来,是否要派人去请陛下?”身旁的小宫女行礼,询问她的意见。 她转过身去往小厨房走,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子,眼眸轻垂,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小宫女跟在她身旁,听她幽幽开口:“将我上午做好的点心,用食盒装一些给陛下送去,就说我们姑侄俩要说些体己话,请陛下改日再来。” 偏殿之内,谢雁归被宫女们伺候着沐浴。 皇宫之中自是跟辽北不同,在辽北时,哪怕谢雁归再磨蹭,一炷香的时间也足够了。 可在宫中,洗上半个时辰那是稀松平常,她听着屏风外不断有人进出,不免好奇。 “大小姐不知道,薛家那事出了之后,贵妃娘娘生了好大的气,直说薛家有眼无珠。之后便吩咐咱们,将近一年来给您存的料子都找出来裁了衣裳,还打了不少首饰,就等着您回来了!这不,这会儿全搬过来了。” 小宫女为谢雁归梳理着长发,回应她的疑惑。 待梳理好长发,她取来柔软的布巾,一边擦拭着发尾的水珠,一边不经意地继续开口:“听闻前些日子,大殿下与三殿下还想给大小姐做媒呢!” 第3章 相亲宴定在后天 谢雁归眉心一动,起身时向着小宫女瞟了一眼,她仿若只是顺嘴一说,并没有其他意思。 “那陛下怎的会为我与七殿下赐婚?这事儿姑母是怎么说的?”之前明德帝挑选的那三家,表面看都是簪缨世家,一个赛着一个风光,可内里却都是烂透了的。 而大皇子与三皇子想给她做媒,无非是因为东宫无主,他们俩想借着她的婚事,为自己多一份助力。 这些年她在众人眼中都是一副骄纵无脑的样子,于是就真当她什么都不懂了? “娘娘自是不乐意的,大小姐征战在外,不清楚七殿下的情况,可娘娘能不知道吗?因为这件事,娘娘与陛下闹了好大不痛快呢!但此事乃是兵部陆尚书进言,说大小姐都退了三次亲了,不若从皇子中挑选一人,也不知是谁与陛下提及大殿下跟三殿下的事,所以……就定了七殿下。” 说话的功夫,挡在浴桶前的屏风被撤开,露出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偏殿的衣裳跟首饰来。 兵部尚书陆河?谢雁归眨了眨眼,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由着宫人们取来衣裳跟首饰为她装扮。 等她终于出了偏殿,谢姮也做好了她爱吃的饭菜,姑侄俩一同坐下来,谢姮擦着手打量她,面上十分满意。 “娘娘,”才刚被她派去给明德帝送点心的小宫女在殿外,手中拎着食盒,谢姮答应一声,她进到殿中,冲着姑侄俩行礼,“陛下吩咐送来两壶西域进贡的葡萄酒,给娘娘跟大小姐尝尝。”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言语淡淡地答应一声,等葡萄酒被摆在桌上,谢姮挥了挥手,屏退殿中宫人。 谢雁归拿起酒壶倒酒,想到小宫女说的话,再看姑母此时的反应,猜想她与明德帝仍在置气。 “姑母,我如今都这么大了,会处理好赐婚的事儿,您就别生气了。”她说着,将倒好的酒放在谢姮面前。 “我如何不气?”谢姮微微皱眉,美人含嗔,着实是赏心悦目,只是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亲姑母,谢雁归赶忙哄她。 “姑母,气大伤身~”她一边说着,挽住谢姮的胳膊,如同儿时那般,轻轻摇晃着跟她撒娇。 “今日在早朝之上,我已经奏请过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陛下素来疼我,纵然不允我后来出的主意,想必也会酌情考虑我跟周谨的事情。” 谢雁归说这些时,谢姮正用另一只手端着酒杯往唇边送,当听到那句“素来疼我”时,她稍微顿了顿,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给陛下出了什么主意?” 谢雁归松开她的胳膊,为她重新倒酒,说起画小像挑选与相亲宴之事。 她本以为姑母会说她胡闹,却没成想谢姮转过头来看她,脸上带着笑意。 “你这法子倒是不错,那你是想要这京都中郎君们的小像,还是想办相亲宴呢?不若一起进行吧,我这就吩咐人去宫外,将未婚郎君们的画像都给你找来,至于相亲宴,就按照你说的,定在后天。” 谢姮说着,抬手就要唤人,谢雁归赶忙按住她的手,“姑母!姑母,陛下还未同意呢!这事儿咱不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呢?你今年都二十岁了,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二哥都生出来了。陛下那边你不必担心,有姑母在呢。” 用没被按住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谢雁归,谢姮温柔笑着,她执起象牙筷子布菜,“尝一尝,看姑母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谢姮的手艺自是没得说,做的又都是谢雁归爱吃的菜,明德帝派人送来的葡萄酒也不错,只是两壶不够姑侄俩喝的。 既是谢雁归回来,自不会没有准备,殿内还摆有谢姮所酿的花酿酒,足够姑侄俩喝个尽兴。 这酒从上午喝到了傍晚,又是几杯酒下肚后,谢姮已然是醉了。 她拉着谢雁归的手,盛着潋滟水光的眸子含着笑,“我的乖侄女,这一晃眼都这么大了呢!你放心,姑母定会好好护着你。” 在谢雁归的印象之中,姑母谢姮始终是那个耀眼夺目的美人,这些年她在辽北征战,难得回来一次也总是匆匆离去,姑侄俩没什么时间相聚。 今日难得,她们姑侄俩在一处,能好好吃顿饭,说一说体己话。 当年谢家出事时,谢姮才有身孕,谢雁归经了家里的事一病不起,兄嫂侄子之事与侄女重病都赶在一起,累得谢姮小产,至今未再有孕。 这些年,她将全部的心血与疼爱都给了谢雁归。 “姑母,我如今大了,以后该是我来护着您了。”黄昏的光亮自窗棂照入殿中,谢雁归由着谢姮轻柔地摩挲她满是薄茧的手,笑着回应。 却见谢姮轻轻摇了摇头,伸手为她拢着鬓间的碎发,有那么一瞬间,谢雁归似乎从她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神情。 可等她细细端量,瞧见的只有对她的温柔。 “与姑母说一说,这些年在辽北,就没有让你心动的?”手肘撑在桌上支着下巴,谢姮眉眼含笑。 “当真是没有。”喝了口酒,谢雁归无奈地笑着。 “也是,但凡能有一个,你的婚事也不会被如此左右。”谢姮点点头,拿起杯子还想再喝,被谢雁归拦住,“姑母,咱们今日喝得已经够多了,再多便要伤身了。” “好,我听你的。”谢姮笑着,伸手轻抚谢雁归脸颊,“我也的确有些倦了,便去歇着了。” 她一边说着,略有些摇晃地起身,眼看着她将要栽倒,谢雁归赶忙伸手,将她打横抱起,但随即就皱起眉来。 太轻了。 “哎哟,你这小丫头,如今都抱得动姑母了。”谢姮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醉眼朦胧地笑着。 谢雁归将她抱到内殿,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她翻过身去,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随意挥了挥手。 从内殿退出,谢雁归招来在谢姮身边伺候的宫人,细细叮嘱几句。 待吩咐完,她扭头向着内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离开,去到她在栖凤宫内的住处。 殿内的陈设与她在谢家老宅的住处近乎相同,一应物品全都是经过悉心挑选布置的,一看就知道有人时常打扫。 她已许久没在此住过了。 谢雁归靠坐在软榻上,在心里悄悄地叹了口气。 小宫女的询问声在此时从殿外传来,“大小姐,您歇了吗?” 第4章 他身上的味道意外好闻 谢雁归在殿内答应一句,看着小宫女端着托盘来到她面前。 托盘上摆放着两个碗,一个冒着热气,应当是醒酒汤,另一个内里浮着冰块,是栖凤宫内特制的酸梅汤。 “大小姐喝了不少酒,或许会闷闷的不舒服,喝一些醒酒汤或是酸梅汤,都能舒服不少。”将托盘放在软榻一旁的小几上,小宫女语气恭敬。 谢雁归伸手拿过上面的酸梅汤,小口地喝着,果然是清爽不少。 她常在辽北,酒量早就练出来了,虽是从上午喝到了傍晚,最多也就是有些微醺。 “大小姐一路奔波回来,想也是累了,可要婢子再准备一点安神汤,您喝了好休息?”一碗酸梅汤很快见了底,小宫女询问道。 “这会儿还睡不着。”放下碗来,谢雁归打量着小宫女,认出她是上午伺候自己沐浴的那个,“瞧着你眼生,叫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的话,婢子叫予棋,是去年年末的时候来娘娘身边伺候的,您未见过婢子,所以眼生。”小宫女立在一旁,眼神清澈。 “大小姐若是睡不着,婢子有个提议,不若说给您听听?”她试探着说道。 “我跟前没那么多规矩,你坐下说。”谢雁归调整下姿势,一副大开阔斧的样子靠在软榻上,冲着予棋招手。 予棋愣了片刻,冲着她行礼,“多谢大小姐。” 她就近找了把椅子,只挨着边坐下,再度开口道:“婢子听娘娘说过,您喜欢荷花,尤其喜欢在荷花盛开的时候,划着船去到荷塘中央,掐嫩莲子吃。” “如今陶然阁那边的荷花开得正好,前些日子娘娘吩咐人在那边备了艘小船,想着大小姐若是回来,就能够去赏荷掐莲子,娘娘还为您准备了灯,就在那边桌子上放着。” 予棋说着,重新站起身来,指向一旁的桌子,谢雁归顺着她的手看去,果然瞧见一盏灯。 “拿过来我瞧瞧。”她吩咐一声,予棋上前拿过灯来,递到她手中,“这灯做得可真精致呢!” 若只是为了赏荷掐莲子,大可不必这么早预备。 但姑母又不会骗她,于是谢雁归不作他想,将灯递给予棋,由着她帮忙点亮。 “陶然阁的荷塘,我从前去赏过,这会儿的确是开得正好的时候,索性我睡不着,过去转转。” “殿中不必留人,待我回来自行就睡了,用不着伺候,你就去歇着吧。”她吩咐一句,迈步向着殿外走去,身后予棋冲着她的背影行礼。 夏日闷热,纵然到了晚间也不见丝毫凉爽,谢雁归歇息的寝殿内冰块很足,倒是不觉得什么。 可从中走出来,不过片刻功夫,就叫人的额头上见了汗。 热热的风一吹,原本便有些微醺的醉意更被渲染,但谢雁归步履平稳,丝毫不见醉态。 路上遇见了几队巡防的护卫,瞧见她手里提着的灯,倒是没人过来盘查。 陶然阁内现今无人居住,如今这个时辰,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在。 来到荷塘边,谢雁归便看到了停在岸边的船,许是特意为她准备的缘故,并非小船。 船身设有船舱,四周用纱幔挡着,瞧不见里面,看这个大小,想来能放不少莲蓬。 谢雁归想着,等赏完了荷,掐一些莲蓬拿回去,明早让人做莲子羹。 提着灯,她上了船,将灯放在一旁,解开栓好的绳子,划着船往荷塘中央去。 在荷塘之中,闷热似乎淡去几分,只是微醺感尚在,她划了一会儿便开始犯懒,于是四下里打量一番,挑了个有莲蓬又有荷花的位置停下,顺手还摘了几个莲蓬在手里捏着。 她没打算进船舱,只想半靠在船边赏荷吃莲蓬。 坐下来之后,水声静下,只偶尔有虫鸣蛙叫声,直到此时,谢雁归忽然注意到,这船上似乎不止她一个人。 她放下莲蓬提起灯,抬手掀开了遮挡住船舱的纱幔,内里果然有个人,一身月白色长衫,头冲着她所在的方向。 他似乎睡得正香,一只胳膊抬着挡住眼睛,恰好也挡住了她手中的灯照过来的光,这倒是方便她打量。 谢雁归稍微凑近了些,瞧见他挺直的鼻梁与端正匀停的下颌,唇色很淡,唇形分明。 月白色的长衫似有些大,在他身上松松垮垮,身前有些散开,露出好看的锁骨窝来,稍向上一些的颈侧似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船舱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气息,还有点药香,似乎是男人身上的,竟意外的好闻。 谢雁归又凑得近了些,想看清那颗痣,也想再确定下是不是他身上的味道。 就在此时,挡着眼睛的那只胳膊忽然拿开,男人睁开眼,瞧见悬在自己上方的谢雁归,好看的眸子里露出茫然…… 既是有些微醺,人的反应自然就会慢些,谢雁归着实没料到他会忽然睁开眼,并与她对视。 她本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清醒之后的眼眸所吸引,那当真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 不拘于眼睛,他这一张脸在谢雁归看来都是极好看的,因而一时间未动。 直到压抑的咳嗽声传来,她猛然回神坐直了身体。 那人撑着身子在船舱内坐起,他背对着谢雁归,咳嗽声不断传来,好一会儿都不曾平息。 瞧着他的背影,谢雁归微微皱眉,她迟疑片刻,试探着伸出手,在他背后轻轻拍着。 “多谢……”终于,咳嗽声渐止,谢雁归听到暗哑的声音传来,却意外地好听,不由得挑了下眉。 她随即意识到这个举动似有些轻佻,见对方要转过身来,赶忙收回手答应一句,“举手之劳,你是何人?怎么在此?” “在下周谨。”他转过身来,好看的眸子与谢雁归对视着,温声开口。 当听清楚对方的名字时,谢雁归有些讶然,也顾不上轻佻不轻佻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周谨,与他确认着,“你是……七皇子?” “正是。”大概是缓了片刻,他声音里的暗哑淡了几分,温润的嗓音听着让人很是舒服。 他任由谢雁归打量,片刻之后才开口道:“谢将军。” “你认识我?”谢雁归同他对视着,见他缓缓摇了摇头,“只听说今日朝堂之上,谢将军当众拒婚。” 第5章 好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 被拒婚的主角就坐在自己对面,好看的惊人,更重要的是,对方还知晓了自己拒婚之事,谢雁归眨了眨眼睛,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当初她虽在宫里住过几年,认识宫中的皇子与公主们,可对于七皇子,她几乎没什么印象。 因而再接到赐婚的旨意之后,她就命人查了七皇子,知晓他叫周谨,是个病秧子。 据传他去年及冠之时,曾在冠礼上晕厥,太医对陛下进言,说是纵然娶妻,依着他的身体,怕是也无法有子息。 这样的一个病秧子,想来定是面色苍白如鬼,身体瘦弱如柴,她这人最喜美人,尤其爱好看的眼睛,倘若拥有美眸之人再有一副好听的嗓子,纵然长相一般,也能得她三分青眼。 “你……当真是七皇子周谨?”想到今日的拒婚,谢雁归与周谨再次确认道。 “是。”不知是不是谢雁归错觉,她似乎隐隐听到些许笑意,可她与周谨对视着,未曾在他脸上看到笑容。 不过,因为刚才的咳嗽,他这会儿的面色还算不错,唇色也更红更润一些,瞧着似乎就很好亲的样子。 她自进了军营,周遭都是些糙老爷们,自己也是水里来泥里去的,除了姑母外,还没见过如此……如此精致俊美的人。 今日这么一见,还有些害羞起来了。 谢雁归赶紧移开了眼。 “谢将军今日回京,想是一路劳顿,怎的会在此?”目光落在谢雁归身边散落的莲蓬上,周谨顺手捞了个离自己近的,慢条斯理地剥着莲蓬。 “我喝了酒反而不容易睡着,想着这时候荷花开得正好,就过来瞧瞧。你又为何会在此?”这船是姑母特意吩咐人为她准备的,旁人或许不知。 陶然阁又没人住,按理说不该有旁人过来,尤其她刚才打量周谨时,有注意到他的呼吸十分不稳且比寻常人要弱,难怪她最初没有察觉。 “天太热了,我……睡不着。前两日发现此处有船,水边能凉快些,纱幔又能遮挡蚊虫,因而到了晚上就会来这边。” 周谨满脸都写着无心误闯几个字。 他认认真真地与谢雁归解释着,手中动作不停,不多时便剥了一捧莲子,送到她面前。 察觉到药香气靠近,谢雁归转头,正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送到自己面前,手心里盛着一捧莲子,她愣了愣。 “多谢。”并非扭捏之人,她很快回过神来,从周谨手中取走莲子,手指与掌心相碰的瞬间,她感觉到那只手凉得很。 哪怕是在冬日里,她在外练兵之时,手都不曾这般凉过,这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可是莲子太苦了?”见到谢雁归皱眉,周谨关切的声音传来,她赶忙摇了摇头,捏起一颗莲子放在口中。 莲子正嫩,入口顿时满嘴生香,她想到他刚才说的天太热了,抬眸看向他,他已经又拿起一个莲蓬,正为她剥着。 谢雁归觉得,或许是直到此时,酒劲儿才涌上来,所以她可能是醉了,否则为何这会儿忽然觉得脸颊与耳朵都有些发热? “你……是你宫里的冰块不够用吗?”她清了清嗓子询问道。 “他们说我身子不好,用不得冰。”他抬眸与她对视着,脸上神情温和,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境遇,又或者是早就习惯了。 “竟是连冰都不给你用?”谢雁归皱起眉来,声音不自觉的提高几分,又紧接着落下去,“是太医说你不能用冰?” “太医说天气炎热,少用一些冰的话,能让我好过一些,或许可以多吃一点东西。”只要是谢雁归询问,他总会认认真真地回答,温润的嗓音之中透出来耐心十足。 谢雁归的眉头皱得更深。 “无妨的,等到了八月,便没那么热了。”又是一捧莲子剥好,被送到谢雁归跟前。 “那还有好些日子呢!”刚才的一捧已经吃完,她从周谨手心里取走新剥好的,眉头依旧皱着,“明天我便与姑母说。” “多谢将军好意,就不要麻烦了,也请将军莫要将遇见我之事告诉贵妃娘娘。” 谢雁归诧异看他。 “陛下为将军与我赐婚,实在是不妥,我这副病躯怕是也活不了多久,岂不是耽误了将军?”周谨手中拿着新的莲蓬,目光落在谢雁归身旁亮着的灯上,声音似有些飘忽。 “只是陛下赐婚,我没有资格置喙,好在将军赶了回来,与陛下拒了这门亲事。”他这般垂着眸子,如羽扇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上一片阴影,温润的声音之中,重新添了几丝暗哑,直入谢雁归心底。 这一刻,仿若是有只小猫在她心底里挠着,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坦。 好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 “陛下还未同意退婚之事。”她声音硬邦邦的。 “倘若将军能说服陛下,在宫中办相亲宴的话,想来定能挑到合适的夫婿,到时候请陛下将赐婚的旨意稍改一下便是。” “又或者,将军可以请贵妃娘娘帮忙,或许也可说动陛下。”他的声音恢复了刚才,很是认真地为谢雁归出谋划策。 “你不想娶我?”谢雁归盯着周谨,下巴微抬,一副倨傲模样。 打从去了辽北,除却那几桩婚事之外,还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不顺心,事实上,就连那几桩婚事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将军该是翱翔在九天之上的鲲鹏,我这般残躯,若能得将军青眼,便是我之幸,又如何敢奢望娶到将军,是我配不上将军。”周谨依着谢雁归所言,与她对视着。 “行,本将军知道了。”谢雁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敷衍自己,冲着他挑了下眉。 “不早了,荷塘湿气重,你身子弱,最好不要在这里睡觉,我送你回去休息,再去给你找冰块。你放心,有我在,以后没人敢短了你的东西!” 她虽然常在辽北,就算回京也很少在宫里住,可她若想办点什么事,就算不惊动姑母,也不至于会办不成。 “好。”周谨答应一声,这次谢雁归听得分明,声音里确实是带着笑意的,她看过去,却只隐约看到唇边的些许弧度。 倘若是在辽北,他并非宫中的皇子,此刻她一定会让他重新笑一个给自己看看。 将船划回岸边,谢雁归先一步到了岸上将船栓好。 周谨提着灯,站在船头看她,她便冲着他伸出手来。 骨节分明的手交到了她的手里,实在是凉得很,谢雁归将人带上了岸,下意识用双手握住周谨的手想给他搓热。 如此自是不妥,可周谨却没动,任由着面前的人往他手上呵气,然后用手捂热。 这一幕似曾相识。 第6章 她的确是有那么点见色起意 被捂在手心里的冰凉手掌终于摸上去让人舒服了些,谢雁归的身体却是猛然僵住,她看着手心里那只极好看的手,眨了眨眼睛。 但随即她抬起头来,状似自然地松开周谨的手,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从他手中接过灯来,“你给我带路吧。” “好。”他低低应声,同谢雁归七拐八绕的,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 门微微敞着,压根就没人发现内里的主人已经出去了。 谢雁归随他一起进到屋中,提着灯打量着内室里的简单。 这间屋子的朝向并不是很好,纵然开着窗,屋内也是格外闷热,莫说是病弱之人,寻常人都受不住,可见明德帝并不将他当回事。 想到他一个人弓着身子在这屋里艰难咳嗽,柔弱不堪的模样,属实有些浪费那等上好的容貌。 现在又被她公然拒婚……谢雁归心里猛得生出来一股子愧疚。 “你在此等着我,最多一刻钟我就会回来。”回过头时,谢雁归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她讲手中的灯塞到周谨手中,仰着头与他叮嘱道。 “好。”他答应着,提着灯看她离去。 屋中的帘子在此刻轻轻动了动,他皱起眉,脸上的温和消失不见,转身向着帘后看去,“出来。” 声音冷冷的,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温润。 遮挡的布帘后,身穿夜行衣的男子走出来,冲他行礼,“主子,一切按照您的安排,都已经准备妥当。” “知道了。”他答应一声,恢复成刚才的模样,“去吧,别被她发现了。” 男子应了声“是”,极快地消失在屋中。 待到谢雁归回来时,周谨手中提着灯,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她不知从哪里弄来好大一块冰,除此外还有个食盒。 抬手不过几拳,硕大的冰块便被击碎,于是她转头看向周谨,“你瞧瞧放多少冰合适?” “一半就够了。”周谨凑上前来回应道,她便只在冰鉴里放入一半的冰,“剩下的我一会儿带走。” 夏日的冰也算是个稀罕物,纵然身在皇宫,可该节俭也是要节俭的,谢雁归将剩下的冰块找了东西盛起来,又将食盒打开。 “这里面是我姑母亲手做的点心,都是容易克化的,就算是睡前吃也不会让人不舒服,再就是你若醒得早觉得饿了,也可以拿来垫垫。”这个时辰,谢雁归也不好去其他地方找冰跟吃喝,索性就回栖凤宫拿了。 “多谢将军。”周谨与她道谢。 “成,时候是真的不早了,我也要回去歇息了。”随意挥了挥手,谢雁归打量着他的屋子,琢磨着把灯留下。 “等你走了我便歇息,用不到灯的,你把灯拿回去吧,也省得贵妃娘娘问起,知晓你我相见之事。”周谨将灯递过来。 “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才不怕问。”嘴上这样说着,谢雁归还是接过了灯,“那你歇着吧,我走了。” 她不等周谨回应,便大步出了屋子,转眼消失于院中。 周谨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唇边浮出些许笑意来,他轻咳几声,向着冰鉴内的冰看了一眼,缓缓往内室走去。 —— 谢雁归睡得不是很安稳,一会想到自己在朝堂上放言拒婚的场景,一会又感觉周谨冰冷的手指尖正触碰着自己的手心。 她心绪繁杂又想了许多,后半夜才入睡。 待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谢姮早就起了,听宫人回禀,来到谢雁归住的寝殿。 “姑母。”长发披散着,谢雁归坐在床上,伸手抱住谢姮。 “听说你昨晚去陶然阁赏荷,我一早让人去摘了些莲蓬,给你做了莲子羹,快起来吃吧。”抚着谢雁归的长发,谢姮温声开口。 “待一会儿用过早膳,我陪你去找陛下,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与七皇子的婚事给退了。” 听谢姮提到与周谨退婚之事,谢雁归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双好看的眸子来。 她想到昨天他回答问题时的那副认真模样,下意识握住了谢姮的手,“姑母!” “你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谢姮笑着问她。 “姑母,您为何也对周谨如此不喜?可是因为他身子弱?”谢雁归有些不解,她的姑母素来宽和,这后宫之中的皇子与公主们,与她相处得都还不错。 “我并非是不喜他,只是事关于你,态度自然不同。这阖宫的皇子之中,如今只有他婚事未定,自然不止他身体缘故。“ “你自己也说了,姑母‘也’对他不喜,想来是知晓了陛下对他的态度,否则你以为他名字里那个谨字是如何来的?” 谢姮摩挲着谢雁归的手,目光垂下,眉头微微皱着,“谨也,慎也。那么多的字,偏挑了这一个,陛下这是提醒他自己要谨慎,可现在却将你赐婚给他,我如何能同意?” 原来是这样的缘故,谢雁归稍微松了口气。 她昨日见了人,多少是有那么点见色起意的,原想着若姑母是不满意他的身体状况,又或者嫌弃他生母低微的话,着实有那么点难办。 可若是因着陛下的态度,或许还有一些转圜。 再者,她的确也有点自己的考虑。 “说说吧,你又是如何想的?”她正在心里琢磨着,忽然被问起来,于是抬眸跟谢姮对视着。 “姑母,您为何这样问?”谢雁归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来。 “你四岁被我养在身边,七岁时搬回老宅,之后去了辽北,极少回来。而那老七因为身体孱弱的缘故,哪怕年节都不出来,可你却知晓他的名讳和现状,必然是让人调查过他。” “昨儿个你还在殿上请求陛下退婚,今日却问我为何对他不喜,说吧,你可是见过他了?” 毕竟是她看顾着长大的孩子,肚子里的那点弯弯绕,她还不至于完全不清楚。 “谢雁归,我可告诉你,那周谨身体不好,将来在床事上……咳咳,可能不成,你这大好年华的,别光看脸就不想旁的。” “姑母,我不是那样的人!”谢雁归赶忙问自己辩白,却被谢姮伸手轻点了两下额头。 “打小你瞧见生得好看的在跟前,就能多吃两碗饭。你的心思姑母知道,若你只是贪色,大不了姑母再帮你物色物色,不说好过老七,也绝不会入不了你的眼。” “可你若是图他或许死得早,到时候你能得以解脱,不再被婚姻之事禁锢,那倒是可以考虑一二,不过……” 谢姮微微皱眉,唇边却勾着笑,目光在谢雁归身上打量着,“你……想得到这层吗?” 第7章 死对头的那种 那么好看的人,死早了多可惜! “姑母!”谢雁归从床上跳起,自行拿起一旁的衣裳更换,不再去看谢姮。 她并不知晓,在她起身之后,谢姮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眼眸中露出些许忧色来。 用过早饭,谢雁归要去给明德帝请安,谢姮吩咐人装了些莲子羹,要与她同去。 “放心吧,姑母有分寸的。”见谢雁归欲言又止,谢姮笑着说道。 谢雁归也不希望姑母为了自己跟明德帝置气,因而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一起来到凌云殿外。 才到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门口的小黄门见到是谢姮,不敢怠慢,赶忙去到殿内通禀。 不多时,明德帝身边的近侍彭海从殿内出来,冲着谢姮跟谢雁归行礼,“贵妃娘娘来得正好,陛下才发了好大的火呢!连早膳都未用。” “陛下因何如此?”不急着进殿,谢姮语气温柔地询问道。 “回娘娘的话,今晨有人敲响了登闻鼓,陛下召见了,之后就发了火。”其余的事不好多说,彭海只敢大概提上几句。 “登闻鼓?可是十好几年没人敲过了,本宫知道了。”这才答应一声,谢姮带着谢雁归一起进到殿中。 宫人跟随着进到殿中,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谢姮接过食盒放在桌上,示意谢雁归将莲子羹端出来,自己则走到软榻上,拉住明德帝的手温声细语,“陛下,可要尝尝臣妾新做的莲子羹?” 瞧见谢姮,明德帝脸上的怒意淡了几分,又瞧见桌前将莲子羹跟点心一起摆在桌上的谢雁归,轻轻答应一声。 彭海取来银筷,为莲子羹跟点心试毒,目光往软榻那边瞄了几眼,见明德帝站起身来,稍微松了口气。 “姑父,这莲子羹可好吃了!”待到明德帝坐下,谢雁归笑着开口道。 谢姮嗔瞪了她一眼,“没有规矩,要喊陛下。” “嗳,咱们本就是一家人,她喊我姑父有什么不对的?都别站着了,坐下来说话。”明德帝吃着莲子羹,语气十分温和,仿若只是寻常人家慈祥的长辈一般。 “谢姑父。”谢雁归答应一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谢姮似有些无奈,也跟着坐了下来。 “她昨天在朝上说的那事儿,告诉你了吗?”转头看向谢姮,明德帝询问道。 “说了,臣妾觉得甚好,今日若传下旨意去,明天办相亲宴虽仓促一些,却也来得及。”谢姮点头,话里话外虽不提七皇子,可意思却很明显。 她就是不同意谢雁归跟周谨成婚。 “你姑母因为你的婚事,没少跟朕不痛快,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在宫里办一场相亲宴,到时候你自己相看挑选。”明德帝转向谢雁归,言语间似颇为无奈,充满着对谢姮的宠溺。 “都是我的不是,教姑父跟姑母操心了。”谢雁归赶忙开口,想了想补充一句,“我听说是有人与姑父提议,您才挑选皇子与我赐婚,您现下答应了我办相亲宴,回头不会有人弹劾我,说我恃宠而骄吧?” “反正都是办相亲宴,邀请的是未曾婚配的郎君与娘子们,让人请七殿下一起前往,正好也让我认识认识。若我二人还是看不对眼,那便是没那个缘分,旁人弹劾我,我也有话说,还请姑父成全。” 谢雁归一边说着,一边冲着明德帝行礼。 若是旁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皇帝提出要求,必会被问罪,可她是备受皇帝宠爱的贵妃侄女。 明德帝没有说话,却用余光扫了扫一旁的谢姮,似是在问,这事你也知道? 谢姮赶忙起身,跟着她一起行礼。 “请陛下恕罪,是臣妾没有教导好雁归,才叫她如此没有规矩,请陛下责罚臣妾。” “咱们一家人说话,你们姑侄俩这是做什么?阿姮快起来。”冲着谢姮伸出手来,明德帝面带笑意。 等到谢姮起身,他才看向谢雁归,“你也起来吧,一天天的就知道折腾你姑母。你刚才说的事,朕可以答应你,只不过……” 谢雁归仍跪在地上,她抬起头来,看向明德帝,“陛下,臣奏请此次相亲宴之后,倘若定下与臣成婚之人,就让钦天监重新推算吉日,尽快完婚。” “既然臣要成婚,再握着冀北军便不妥了,臣自愿将兵符交出,倘若之后再有吩咐,臣愿意随时听诏。如此,想来那些大人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吧?”话说完,她冲着明德帝行礼,重新低下头去。 谢姮愣了一瞬,目光落在谢雁归身上,微抿了下唇,随即勾起一贯露出的笑容来,仿若十分欣慰。 明德帝也看向谢雁归,垂下的眸子遮挡住情绪,教人看不清他此时的想法。 “也好。”良久,他终于开口,“你姑母一直盼着你成婚,望你有终身依靠,朕亦是如此。” 他抬头招呼一声,守在殿门口的彭海赶忙过来行礼,“传朕旨意,明日在宫中设相亲宴,邀请各府尚未婚配的郎君与娘子们入宫,这宫宴之事,便辛苦阿姮了。” “是。”谢姮与彭海各自应声。 “好了。你也起来吧,之前辽北那场战事,朕知你受了重伤,如今都好了吧?年轻人莫要不当回事,仔细留下病根。”待到彭海退下,明德帝冲着谢雁归说道。 “陛下放心,臣的身子都养好了,多谢陛下关怀。”再度行礼后,谢雁归站起身来,冲着明德帝笑道。 等明德帝用完了莲子羹,又吃了几块点心,谢雁归稍坐片刻,便起身行礼,“姑父,我昨日归来,府中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还请允准告退。” “去吧。”明德帝挥了挥手,谢姮起身拉着她,叮嘱了几句,让她明日早些入宫。 从凌云殿离开,谢雁归直奔着宫门而去,已有小黄门牵着马在此等候。 她照例给扔了片银叶子叫他喝茶,随即骑上马,向着宫外而去。 “吁……”从宫门内出来,谢雁归勒住缰绳,转头向一旁看去。 一身穿内卫服制的男子正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正仰头看着她,“谢将军好大威风,这朝野上下除了您,还有谁能够如此出入宫廷?” 谢雁归挑挑眉,这是内卫首领魏岩,与她算是老相识。 死对头的那种。 第8章 他除非是想瞎了心 “过奖了。魏首领若是瞧不惯,大可去陛下面前参我,不必在此守着,还如此姿态。倘若被翎羽卫误会了,伤到了大人,那可就不好了。”居高临下地看着魏岩,谢雁归笑着开口。 “谢将军放心,内卫也不是吃素的。”魏岩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他转身欲走,忽觉脑后劲风袭来,抬手持刀拦截。 只听得清脆的声音响起,有什么落在地上,他低头看去,地上有两枚长钉,光线映照之下能瞧见上面淬着蓝光,“谢雁归,你这是何意?” “你再仔细瞧瞧地上的东西,可眼熟否?”谢雁归如此说,魏岩戴上特制的手套,将地上的暗器拾起。 “我从辽北回来之时,曾遭人袭击,这便是他们用的暗器,据我所知,只有你们内卫如此财大气粗,喜欢用精钢做暗器。”谢雁归坐在马上,挑着眉说话,一副轻佻模样。 魏岩紧紧皱眉。 精钢乃是贵物,如谢雁归所言,大靖也就只有内卫才用精钢做暗器,他虽不喜谢雁归,却仅仅是不喜她这副张扬模样。 辽军来袭之际,全靠在辽北的谢雁归领军击退,他除非是想瞎了心,才会派人暗杀谢雁归,还要留下证据来。 更何况,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谢雁归身边有一只翎羽卫,平日里隐在暗处,从不离身,可敌万军。 “既然魏首领说,内卫不是吃素的,还请尽快给我一个答复,走了。”话说完,谢雁归催马离去。 谢家老宅并不在京都,谢雁归如今的住处,乃是她当年被封为将军时,明德帝钦赐。 宅院所在则是谢姮亲自挑选布置,哪怕她不在京都,也时常会有人去打扫。 因着赐婚的事儿,她先一步回了京都,估摸着这个时候,予书跟予画也该回了京都。 “姑娘!”大门外,谢雁归才勒住缰绳,就听到欢喜地呼声,随即从房顶上飞下一人来,落在她面前,正是她的贴身侍女予画。 “予书,姑娘回来了!”她瞧见谢雁归从马上下来,立刻转头冲着院子里大声喊道。 将缰绳递给一旁的下人,谢雁归瞧着予画兴奋到发亮的眼睛,就猜到应当是与什么吃的有关。 果然就听她同自己说道:“姑娘,我们昨晚到的,在路边买了两个瓜,都放在井里,就等着姑娘回来了!姑娘,咱们快点去吃瓜!” 她无奈笑着,答应一声,随同予画一起进了府,予书迎上前来,冲着谢雁归行礼,“姑娘。” 她答应一声,听予书继续说道:“今早有人敲了登闻鼓,是郾城来的,状告当地官员,但所告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非是当地官员未经朝廷允准,私自开矿……” “听起来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听予书说完,谢雁归仔细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无论何种矿山,确实都很珍贵,若是没有朝廷允准,是不许私自开采的,一旦发现,必然会从重处置。 但这是在前朝的时候。 大靖建国至今,对百姓施以仁政,但国家需要发展,除了农业与贸易等事之外,资源开采也很重要。 就算是有官员私采矿脉,只要拿出合理的解释,以及对大靖有利的好处,均可以被免除私自开采的罪名。 所以,这登闻鼓敲的,实在是蹊跷,毕竟通过敲登闻鼓来告状,并非一点代价都没有。 更甚者,可能会丢掉性命。 “姑娘放心,我已派人去查私自开采的官员,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予书又道。 谢雁归点点头,看着予画头上顶着盘子,里面装着七号的西瓜,两边的手里一边又托着一个,就连胳膊关节处,都能稳稳各放一盘,从屋外走进来。 予书赶忙上前,将她关节处的盘子端走,忍不住嗔道:“怎么跟杂耍似的,回头摔了吃不到瓜,你非得闹脾气不可!” “这不是没摔吗?”予画嘿嘿笑着,将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取下头顶那一盘碰到谢雁归面前,“姑娘吃瓜。” 谢雁归拿起一块,咬了最上面那一口,在井中放了一夜,冰凉都沁到瓜中,咬一口凉爽酥甜,当真是舒坦至极,“你们也吃吧。” 她开了口,予画跟予书这才动手,予书吃着西瓜,询问谢雁归昨天入宫的情况。 “昨天朝堂之上,我说起退婚之事,可是给不少人气个够呛,今日应当会更气,陛下已经允准,明日在宫中办相亲宴。” “我还奏请陛下,让七皇子也参加相亲宴,待我择定夫婿,就将兵符奉上。” 谢雁归说完,就见予画瞪起眼来,嘴里嚼着西瓜含糊不清地开口:“姑娘要交出兵符?那冀北军怎么办?” “自然是由新的主帅来统领。”谢雁归笑着,目光落向屋外,“守住辽北的,从来都是冀北军,而不是我谢雁归,能统领冀北军的,可以是我谢雁归,但不能只是谢雁归。” 她心中还有一句话,但她不能说出来。 “听姑娘的意思,想来已经选好了人?”予书在一旁询问道。 “昨日我在宫中见到了周谨,本只是见色起意,可今日姑母说了一句话,倒是给了我提醒……姑母说,倘若是图他体弱命短,能早些解脱婚事的禁锢,可以考虑一二。” 谢雁归转头看向予书,脸上露出狡黠笑意,“对了,再叫人多查一查周谨,昨天见到他时,我人微醺着,脑子不清醒……大概是学予画学久了,总之叫人去查便是。” 予画有些轴,还有些莽,学了她这么多年,谢雁归在众人面前也立成了予画这般又轴又莽,还骄纵的形象。 “姑娘!”一旁,予画不满地跺脚,予书掩唇偷笑,低声答应。 —— 相亲宴的旨意从宫中传出,送到各府,就定在明日,一时间各家各府都热闹起来。 不少人因此事不满,可旨意是宫里面传出来的,就算是骂,也只敢在心里偷偷地骂。 景岫等人得到消息后,就想入宫去找明德帝,倒不是要求他撤回旨意,毕竟昨儿个谢雁归请求将旨意撤回的时候,他们的话都说满了,总不好打自己的脸。 然而,等他们汇集于宫门前时,彭海早就在此等候,“诸位大人若因为相亲宴之事,还请回吧。” 第9章 翎羽将军让您去相亲宴 “大伴,陛下对谢雁归也太纵容了!不仅允准她骑马入宫,如今甚至还要为她办相亲宴,折腾一城的郎君与娘子们,这实在是不合礼法!”景岫紧紧皱眉,试图说动彭海,让他们入宫。 “诸位大人,今日在凌云殿,谢将军与陛下请旨,待到相亲宴之后,谢将军便会奉上兵符,尽快完婚,大人们当真要入宫去劝说陛下?”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彭海似笑非笑着开口。 “谢雁归当真是如此说的?”景岫一脸不信。 “景尚书这是怀疑咱家的耳朵?还是怀疑……”他话未说完全,景岫已经变了脸色,赶忙冲着彭海拱手。 “彭总管莫要介意,是我心急说错了话,既然陛下已经传旨,我等自然遵从,这便回去了。”他一边说着,看向其他人,众人与彭海彼此见礼,一同离开。 彭海站在原地,瞧着这几位大人走远,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去。 宫门尽头,一道身影走出,冲着他行礼。 “原来是云宫正,身子可好些了?”瞧见云澜,彭海脸上露出笑意来。 他是跟随在明德帝身边打小长起来的大伴,又兼着近侍总管,身份是摆在那儿的,这皇宫里的人,无论是谁瞧见他,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在这皇宫之内,除却尚书局那几位管事之外,便只有掌管着宫正司的云澜能被他高看一眼。 前些日子,云澜染了风寒,彭海还特意派人给送了东西。 “劳彭总管挂念,都好了。”云澜笑着,白净的面容上满是温和,虽瞧着是相貌平平,可一走一动之间却十分闲适,全然不似一个太监。 他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听着就让人舒坦,可办起事来却着实利落,很得明德帝看重。 “云宫正虽年轻,往后也还是要多注意才是。”与他一起走着,彭海笑着叮嘱,云澜点头应着,状似不经意地询问刚才之事。 “嗨,一群瞧不惯翎羽将军的,总想着在陛下跟前给她上眼药,也不想想陛下宠爱贵妃娘娘,这枕头风一吹,什么眼药能管用?”彭海笑着,将相亲宴之事与云澜说了一遍。 “翎羽将军归来,最高兴的便是贵妃娘娘,明日若真能定下来,想必娘娘会更开怀。”听彭海说完,云澜缓声开口。 “那是自然。”彭海点头,随即冲着他拱手,“这会儿陛下跟前虽有贵妃娘娘在,可我也得紧着回去复命,赶明抽空,咱们俩一起喝酒!” 云澜笑着答应一声。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彭海离去,脸上笑意消失,垂下眸子,顺着小路离去。 才走出几步,就见前方的长乐门中拐出一副仪仗,正是谢贵妃的,他向前走了几步,直到仪仗来到他身边。 “给贵妃娘娘请安。”云澜单膝跪地,冲着谢姮打了个千儿。 “起来吧。”谢姮将胳膊倚在朝着云澜的这一侧,笑着招呼道。 等云澜起身,她又问道:“云宫正的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贵妃娘娘挂念,这两日就能当值了。”他直起身来,垂着眸语气恭敬。 “那就好,本宫奉命筹备明日的相亲宴,便不与云宫正多说了。天热,云宫正病体初愈,还是快去歇着吧。”说完,谢姮挥挥手,宫人们抬着仪仗,往栖凤宫归去。 云澜站在原地,直到仪仗消失在眼角余光之中,才终于转头看了一眼,随即慢悠悠地往住处走。 不过是些宫中的小插曲,自不会被人注意。 谢姮回栖凤宫时,尚宫局的管事已在此等候,她将明日的章程都交代好了,这才让管事退下。 “娘娘不高兴?”予琴从殿外进来,见谢姮靠在美人椅上似在出神,便放缓声音问道。 谢姮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倒不是不高兴,只是……雁归七岁从皇宫搬回了家,十三岁在辽北一战成名,这些年极少能像昨天那般与我喝酒说话。” “大小姐如今真是大了,听予棋说,昨儿个是大小姐将娘娘抱到内殿去的。”予琴轻笑道。 “是啊,个子都比我高了。” 不仅个子长了,心智也长了,竟能在皇帝面前说出那番话,既全了旨意,又给自己留了后路。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说起谢雁归,谢姮脸上总会有几分真切的笑意。“昨儿个她回来,夜里我梦到了兄长与嫂嫂还有我那几个侄儿……” “娘娘,”予琴打断了她的思绪,笑着劝说,“明日的相亲宴可要紧得很。” “你说的是,”谢姮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贯常有的笑意,“陛下晚间过来,一会儿你将内殿的药包拿去给我熬一碗汤。” 予琴打扇的手微顿,微微皱眉却欲言又止,谢姮并不看她,她只好低低应了一声,放下扇子去内殿拿药。 直到她离开内殿,靠在美人椅上的谢姮依旧面带笑意,只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空洞至极。 —— 夜幕降临,周谨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昨晚谢雁归带来的冰已经用光,殿内十分闷热,他却浑不在意。 院中有轻微脚步声传来,他耳朵稍动了动,却并未睁开眼。 脚步声逐渐靠近,有人小心翼翼地从殿外进来,正是两次为谢雁归牵马还得了赏的小黄门。 盛着冰的器皿在他怀中捧着,胳膊肘处挎着食盒,他本该再早些来的,可明日宫里要办相亲宴,宫人们都得紧着忙活,他也被拉去干活,这会儿才得了空,难免心下不安。 “殿下,奴才奉翎羽将军的嘱托,给您送冰块跟点心。”将器皿里的冰倒进冰鉴中,小黄门转身,这才瞧见软榻上的周谨,吓了他一跳,小声开口。 周谨睁开眼,虚虚咳了两声,“有劳。” “殿下客气了,这点心是尚膳坊新做的,按照翎羽将军的吩咐,奴才挑的都是容易克化的。”见周谨似乎挺好相处,小黄门松了口气,将话说完,“那奴才就走了?” “嗯。”周谨应了一声。 小黄门将食盒放在桌上,向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了下来,“那个……翎羽将军还说,明日宫中会办相亲宴,让奴才记得跟您说一声,如果您不知道的话……” “我知道了。”直到此时,宫里都没有人来报知此事,但在此之前,周谨已然知晓。 完成了任务,小黄门继续往外走,他再次想到什么,于是又停下来,冲着周谨行了礼,这才小跑着离开。 等跑出去很远,才终于大大呼吸了几口气。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分明七皇子瞧着病殃殃的模样,看着也挺好相处的,可或许是屋子里太沉闷,刚才的某一刻,他忽然莫名就觉得紧张。 周谨收回看向院门的目光,转头向着屋子里的一处拐角看去,“收敛点,把人都吓到了。” 一个黑衣人从拐角处走出,冲着周谨行礼,“主子,谢将军又派了人查七皇子。” 第10章 就说可以动手了 “又?”学着谢雁归昨天的模样挑了下眉,周谨咳嗽几声,“就让她的人查。” “是。”黑衣人答应着,将登闻鼓之事详细报与周谨,“薛府那边得到消息后,派人离开了京都,按照您的吩咐,没派人跟随,想必很快郾城那边就会有新的消息传回来。” “你把那个食盒给我拎过来。”周谨吩咐道,黑衣人顿时一愣。 他很快回过神来,将食盒送到周谨面前,想了想动手打开食盒,一股属于点心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他微微皱眉,“主子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周谨没理他,从中捻出一块糕点来咬了一口,随即也皱起眉,这尚膳房做的糕点与栖凤宫比起来,实在是差得太远。 慢条斯理地吃完糕点,他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水,“郾城不过是开胃菜,要紧的在京都,派人给那边送信,就说可以动手了。” 天色渐亮,谢雁归打完了一套拳,站在一旁看着予画练刀。 当年她回到谢家老宅时,予书跟予画就到了她身边,那时候予画已经开始练刀,这些年不断地精进,如今在刀上的造诣,在同龄人中怕是已无人能及。 “好!”见她收招,谢雁归笑着喝了声彩,予画将刀拄在地上,冲着她挠头憨笑。 好好一个飒爽秀丽的姑娘,这么一笑就跟个傻大姐似的,谢雁归将干净的布巾抛过去,招呼她去前院吃饭。 “姑娘,宫里面来人了。”才走出去几步,就见予书迎上来,冲着她行礼道。 “这么早?”挑了下眉,谢雁归来到前院。 在前院等候着的宫人瞧见她,便一起行礼,其中一位内侍上前,“大小姐,娘娘吩咐奴婢们接您入宫,娘娘还让奴婢知会您一声,说是小厨房里特意做了您爱吃的早饭。” “知道了。”答应一声,谢雁归转头招呼予书到近前,同她吩咐几句,又抬眸看向予画,“我不在时,你要好好听予书的话。” “姑娘,我知道的。”予画立刻答应着,予书也在旁边附和一声。 交代完了,她招呼人牵马来,内侍赶紧凑过来又说道:“大小姐,娘娘吩咐了,叫您坐软轿入宫。” 想了想,他稍微站直了些,学着谢姮的模样开口道:“告诉她,这一早上的日头也足得很,她自己跟陛下说的要尽快完婚,偏偏黑得快跟个碳头似的,让她这些日子不许骑马了!” 待学完了,他重新含起胸来,冲着谢雁归请罪。 “我知道了。”答应一声,谢雁归坐上软轿入宫,早有小黄门先一步跑回来报信,因而早膳都摆在桌上,她进到殿中正好享用。 “今日的衣裳跟首饰,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一会儿吃完了饭你便去沐浴梳洗。”谢姮坐在一旁,陪着谢雁归用早饭。 谢雁归一边吃着一边点头,偷眼打量谢姮,瞧着她面色红润,眉眼之间似带春意,可瞧着却好像不怎么高兴。 “姑母,您怎么了?”咽下嘴里的食物,她关切询问道。 “如何这般问?”拿起一旁的帕子擦嘴,谢姮似是吃饱了,她用手撑着下巴,笑看着谢雁归。 这样一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谢雁归压下心中的疑惑摇了摇头。 “今日能来相亲宴的未婚郎君还真不少,毕竟是陛下传旨,纵然那些个人不乐意,也不敢违背圣意,到时候你好好挑挑。” “不过,除却郎君之外,各府未婚嫁的娘子们也来了不少,你的衣裳跟首饰,我并未挑选太过的,咱们谢家的姑娘不至于靠容貌来吸引郎君。” 伸手为谢雁归拢着鬓间的碎发,谢姮温声叮嘱着。 待到谢雁归用过早饭,宫人们依着谢姮的吩咐,等她歇了一会儿,就伺候她去沐浴更衣。 虽然谢姮说了衣裳跟首饰并未挑选太过的,可等宫人们将她折腾完,也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谢雁归站在殿中,一会儿转个身,一会儿走几步的,由着谢姮打量。 “嗯,就这样吧。”她终于点头,叫谢雁归松了口气。 “这会儿他们应当陆续入宫了,我命人将相亲宴设在长乐宫,你拿着我的千里眼去附近的观景台上,先瞧瞧那些入了宫的。”谢姮说着,立刻就有宫人奉上了她口中的千里眼。 那是个海外的藩国给大靖送来的礼物,一共就两个,另一个在明德帝手中。 “这会儿还早呢,不着急。”谢雁归大咧咧地坐下来,她对相亲宴又不是真的感兴趣。 谢姮靠在美人椅上,拿眼睛斜她,她赶忙嘿嘿一笑,接过千里眼往殿外去。 身后,谢姮的声音传来,“你跟着她去,省得她找地方躲懒。” 谢雁归无奈回头,见予棋跟了上来,只好叹了口气,认命地往观景台去。 —— 已下了早朝,朝臣们三三两两地向着宫外走去,路上瞧见由宫人引着去参见相亲宴的年轻男女们,少不了议论纷纷。 “陆尚书,你说今天这相亲宴,是否真的能有个结果?”景岫走在陆河身侧,瞧着不远处迎面而来的年轻郎君,低声询问道。 “景尚书觉得呢?”陆河不答反问。 “我想着谢雁归既然自己说了,要尽快成亲将兵符交出,就算她选不出来,也会有人帮她选出来。”至于那个人是谁,景岫没说。 “既然景尚书这样想,为何还要问我呢?”陆河笑看着他。 “这不就是顺嘴聊天吗?我听说今日的相亲宴,七殿下也会在,想来那谢将军已经知晓是陆尚书与陛下提起的七殿下,倘若今日见到,她心怀不满,不知是否会来找陆尚书的麻烦?”说起这话时,景岫似笑非笑。 “皇子之尊配她谢雁归可并不吃亏。”陆河笑着,全然不在意。 “那她若是知晓去年七殿下在冠礼上晕厥,又知晓七殿下恐无子息呢?”景岫压低了声音。 陆河一怔,向着景岫打量几眼,神情意味深长,“景尚书的消息倒是灵通。” “嗨,不过是因着七殿下的冠礼,礼部也出了力,我才多知道一些。否则这皇家内帏之事,哪是咱们这些臣子能知晓的?”景岫说着,转头与陆河对视,脸上笑意更深。 陆河闻言并未接话,他转过头继续前行,景岫被他落在身后,隐约听见飘来一句话,“陛下可容不得再出一支靖羽军……” 第11章 明晚挑几个好看的小倌儿伺候 谢雁归手里拿着千里眼,百无聊赖地往宫中各处看着,唯独不去看长乐宫的方向。 予棋跟在一旁,却并不多言。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身后忽然传来笑声,如同琴声铮铮,带着一股子爽利。 谢雁归听到声音,有些惊喜地转头,瞧见身后的女子,脸上笑意更深,“安阳,你怎么来了?” “你谢大小姐在这儿,我如何能不来?何况不是说让京中未曾婚配的男女都入宫来吗?我也不能抗旨不是?” 安阳郡主笑着,上前抱了谢雁归一下,神情露出不满来,“你怎么还长个子啊?这都比我高出一头去了!” 谢雁归哈哈笑着,伸手要去揉安阳郡主的头,被她尖叫着躲开。 “说来,你身边的予画可是越来越出息了。我知晓你回来,想着包下个画舫请你去玩乐,但不知你何时有空,就派了个护卫去你府上,他不熟悉路就落在了后院里,被予画拿着刀追出老远。” 拉着谢雁归坐下,安阳郡主同她抱怨道:“我想着今天要入宫来,索性就亲自问问你,不知谢大小姐可赏脸否?” “能得你安阳郡主相邀,我自然赏脸。”谢雁归笑应着,今早练功时,未曾听予画说起,想来是睡了一觉给忘了。 “那就明晚吧,我让人挑几个好看的小倌儿伺候。”安阳说着,目光落在谢雁归手里的千里眼上,“怎么着,可瞧见顺眼的了?” “对了,我听说你跟陛下请旨,让周谨也参加这相亲宴?你难道没叫人查过他?”提到周谨,安阳郡主微微皱眉。 京都的名门贵女之中,安阳郡主绝对排得上一号,她的祖父乃是乾安老王爷,当今陛下的亲叔父。 打小她没少在宫中小住,对宫内各处自然是熟悉的,皇宫里的那些个皇子与公主们,她当然也都知道。 谢雁归四岁那会儿就被谢姮养在身边,但在这之前就与安阳郡主相识,她当初偷着跑去辽北,安阳没少在背后出力。 “查过的,可架不住你这位七堂弟生得好看啊。”谢雁归靠坐着,笑得轻佻。 “这话倒是真的,他若不是我堂弟的话,哪怕是个病秧子,我也愿意把他收到府里,闲时看看心情也是好的。”安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其实你若是选他也好,一则他生得好看,虽然是病秧子,可立在那儿却着实是翩翩公子模样,招人待见。二则嘛,他身子不好,指不定还能活多久。” “倘若你们成了婚,回头他人没了,你守了寡,大可以从宗室之中挑选一两个孩子到名下,也算给他一个承继。而你呢,成了太夫人,甭管是养着小倌儿还是旁的什么,总不会再有人拿你的婚事来说嘴。” 安阳郡主说着,轻拍下手掌,目光灼灼地看着谢雁归,“到时候咱俩结个伴。” “他好歹是你堂弟,你倒是盼着他点好。”听她说完,谢雁归有些哭笑不得。 “若真能娶了你,那是他的福气,这还不够好呢?”安阳翻了个白眼,“他是我堂弟,可你与他哪能一样,你不仅是我安阳的好友,还是……” 说到这儿,安阳忽然停顿下来,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一瞬间面色阴沉起来。 瞧着她如此模样,谢雁归也跟着收敛了笑容,拉住她的手,“安阳,十六年了,你早该放下了,若我……我四哥知晓你这般,必定无法安息。” “说什么呢?谁为了你四哥,是我安阳眼界高,这天底下就是没有我瞧得上的男人!反正我祖父早就给我请了旨意,无论我是嫁或是不嫁,这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 “我才不要守着一个男人过日子,如今这般多好,改明你去我府里,他们学了不少新花样哄我开心,你也见识见识。”安阳郡主白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抢过千里眼,向着长乐宫的方向看去。 “哟,人到了不少呢,我瞧见一个生得不错,好像是纪家老四,他们家老五是不是在你的麾下?” “纪四在京都?”谢雁归起身从安阳手中接过千里眼,也向着长乐宫看去,果然瞧见一个眼熟的人。 “他弟弟的确在我麾下,是个……性子活泼的少年。”提起纪五,谢雁归好像有些头疼。 “我听说那纪五打从被你救下之后,可是闹着非你不娶,他跟纪四是双生子,不会是求了他哥来帮着相亲吧?”安阳将脸凑过来,一副八卦模样。 “纪家人都很好,但不在我的选择之中。”谢雁归说着,将千里眼重新塞给安阳。 安阳拿过来继续往长乐宫的方向看,却未曾再多说什么,显然,她明白谢雁归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会跟之前那三次一样,将旨意直接接下来呢,没想到你大老远的赶回来,竟然当众拒婚。” “你的性子我还算是了解一些,莫非你此次回京,其实另有目的?” 听到她问,谢雁归转头看她,神情似笑非笑。 安阳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跟她对视着,见她似乎要张嘴说,赶忙抬手捂住她的嘴。 “罢了,你若真的有事,怕也不会说实话,倒不如不说。倘若用得到我,尽管知会便是,不说为你谢雁归肝脑涂地,起码我会竭尽全力地帮你。” “我晓得的。”谢雁归笑着应声,从她手中重新拿回千里眼,向着观景台外走去,“人也来的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长乐宫内,三三两两的贵女闺秀们凑在一起,一边偷眼向着另一边的郎君们打量着,一边小声说话。 大靖沿袭了前朝诸多事宜,民风还算开放,对于男女大防并不是太过看重。 本朝的夫妇可以和离,寡妇亦可再嫁,似长乐宫这般的相亲宴,民间这两年常办。 只是官眷们多数在意脸面,通常都是各家各自相看,像是今日的这场相亲宴,也的确是宫中的头一遭。 纪徵立于长乐宫中,目光不动声色地向着贵女们那边扫量,他看得极快,并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大概是没寻到要找的身影,他微微拧眉,收回目光。 就在此时,长乐宫外传来一阵喧哗,将众人的目光皆吸引过去。 谢雁归与安阳郡主已到达附近,正瞧见长乐宫外景象,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安阳打量了几眼,笑着开口,“陛下为你办相亲宴,让京都内尚未婚配的郎君与娘子们前来,这俩来凑得什么热闹?” 第12章 论如何挑男人 长乐宫外,大皇子周衍与三皇子周煜各自带人,恰在宫门口处相遇。 虽然两位皇子早已经成年开府,但如今东宫未立,因而皇子都得以留在京都。 他们两位的生母在宫中位分不低,手中也算是有实权,因而出行的阵仗都不小。 “哪里是来凑热闹的,分明是想给我做媒的。”将千里眼塞到安阳手中,谢雁归笑着开口。 既然早已得知他们俩都曾想为她做媒,那么此刻他们出现在此的目的,便不言而喻。 尤其谢雁归目力极好,一早便注意到两位皇子身边都跟着人,瞧着穿着打扮与周身气度,显然不是随从之类。 “你还别说,他们挑的这两个倒是相貌不俗,只是我瞧着眼生,不像是京都里的郎君。” 安阳长在京都,又是个爽朗性子,这京都内的郎君与娘子们,便没有她不认识的,无非就是个熟与不熟。 她拿着千里眼,细细打量着两位皇子挑的人,与谢雁归赏评着。 “这欣赏俊俏郎君与欣赏美人是一样的,我瞧着这俩的身形也不错,就是不知体力如何?” “这挑男人,虽说脸与身形都重要,可光有这两样却也不成,若没有真本事,那便是银枪蜡子头,中看不中用。” 瞧着安阳一本正经的模样,谢雁归有些好笑,“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 “从我祖父那里听来的。”安阳收回千里眼,一副你没见识的模样瞅着谢雁归。 “老王爷还教你这个?”谢雁归挑眉。 “我祖父说,当年祖母便是这样挑夫婿的,所以挑中了他,其实老头儿就是跟我显摆,显摆我祖母眼光好,所以嫁给了他。” 提到老王爷,安阳眉眼弯弯,虽是一副无奈模样,却让人瞧得出他们祖孙俩的感情是极好的。 “他总说我像极了祖母,还说我父亲对家里最大的贡献就是生了我。只可惜祖母过世得早,我并不记得她的模样。”说起此事,安阳有些遗憾。 谢雁归伸出手来,在安阳的肩膀上拍了拍,“你若是想念老王爷,就派人去接他回来,又或者过些日子你出京去,留在那边陪他过年。” 安阳自幼便失了父母,是老王爷将她抚养长大,待到她及笄,老王爷便离了京都,这些年极少回来。 “你不知道,老头儿倔得很,他当初离开京都时就说我已经长大,该学着自己独立,没什么大事别打扰他陪着祖母。” “还说若他哪天觉得自己不成了,自会给我写信,让我过去好将他与祖母葬在一起。”说起此事,安阳皱起眉来。 “我倒是想过去看他,可你不知道这老头儿多气人,竟然在我祖母的长眠之地布阵,我压根就进不去。” 谢雁归眨了眨眼,她倒是知晓老王妃的陵寝是她亲自挑选,并不在乾安老王爷的封地之中。 当年老王爷离京,便是想去亡妻的长眠之地陪伴,以慰藉相思之情。 可布阵什么的,若安阳不说,谁又能想到? “罢了罢了,今日是你的相亲宴,咱们不说这些个。”安阳摆了摆手,重新拿起千里眼,向着堵在长乐宫外的两位皇子看去。 刚才她们俩说话的时候,周衍与周煜也没闲着,这宫里面长大的孩子,心里面都绕着几百个心眼。 甭管是私底下关系究竟如何,面上总归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会在长乐宫外相遇,本就在他们俩的意料之中。 尤其彼此都带了人,于是说话的同时,少不了要打量对方带过来的,也好在心里衡量。 “三弟今日倒是清闲,听闻你府上有侧妃将要生产,你怎的不在家里陪着?”周衍温声开口,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素来听闻大哥消息灵通,竟没想到连我府里内人的事情都清楚,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哥在我府里安了人呢!”周煜笑容爽朗,仿若是跟周衍玩笑一般。 可他这话说的,着实是让周衍笑不出来。 “但无论如何,都得多谢大哥关怀,其实不过就是个侧妃生产,我府里也不是头一遭,都安排妥当了,哪里需要我在跟前陪着?” 见周衍笑得勉强,周煜再度开口道,继续戳他的心窝子,“哦,对了,我倒是忘了,大哥府中的姬妾虽不少,却没怎么经过这些事,没经验难免会大惊小怪。” 周衍的目光暗了几分,他成婚已有多年,除却正妃育有一女之外,其余的要么留不住,要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自是着急,私底下也请过不少大夫,偏就是在子嗣上十分艰难。 近来府中倒是有两个姬妾有了身孕,正好好养着,还不到瓜熟蒂落之时。 “的确是我大惊小怪了,”被杵了心窝子,周衍心里自是不痛快,可他也知道,自己越是表现得在意,就越会让周煜得意。 他很快调整情绪,颇为痛心地点头,随即上前一步,拉住周煜的手,“我府中如今只有一个女儿,不似三弟府中热闹,你可是有什么好法子,不若教教为兄。” “对了,府中侧妃可曾请太医瞧过,我给你家送了那么多千金礼,不知这次是否……” 后面的话不必说,周衍也明白自己杵回去了,他瞧着周煜将手抽走,脸上笑意更深。 “多谢大哥关心,便都准备着吧,反正对我而言是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总归都是我的孩子,家里面多一个孩子就多一分热闹嘛!” “再说了,女儿也没什么不好,我大靖有翎羽将军,保不齐将来我的女儿们也能如此出息。”周煜调整得也快,脸上重新露出爽朗笑意来。 从谢雁归与安阳的位置来看,倒着实是一副兄弟和睦的模样。 “看样子是人都到了,这俩跟个门神似的堵在长乐宫外半天,也不见再有人来。”轻啧一声,安阳手中的千里眼忽然向着右侧方向偏了偏,“才说完就来了一个。” 她并不知晓,在她用千里眼看过去之前,谢雁归的目光已然投过去。 七月的日头正足,来人撑了一柄画着荷的伞,月白色的衣衫有些大,袖口滚落到肘间,露出白皙的小臂与袖口镶绣着流云纹的滚边。 或许是察觉到谢雁归投来的目光,用来遮阳的伞后移,目光看过来,与谢雁归相撞。 正是周谨。 第13章 倘若不止耳根变成红色 “刚还说他们挑的那俩倒是相貌不俗,如今这么一比,啧啧……”透过手中的千里眼,安阳赏评的对象变成了周谨。 “嗯。”谢雁归与周谨对视,漫不经心地应答着。 那日相见是在晚上,虽有灯笼照亮,也能够看清,可夜晚看人跟白天看人总归是不同的。 如今离得远,谢雁归闻不到周谨身上雪松混着药香的气息,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可只瞧着他站在那儿,就令人心情愉悦。 “嗳?他手里那伞……是不是你之前在悠然居遗落的那把?”身为谢雁归的挚交好友,只要她在京都,安阳必定会出现。 对于谢雁归的喜好,安阳也算是清楚。 比方说她喜欢相貌出众的,再比方说她喜好荷花,所用的许多物品上,皆能见到画风各异的荷花。 大约在五年前,谢雁归从辽北回来,曾在京都停留半月,正值雨季,安阳去找她时,送了她一柄画着荷的伞。 那日,两人在宫中的悠然居听雨赏景,喝了不少酒。 待到两人喝够了,叫人将她们送回栖凤宫休息时,天已然晴朗,伞便落在了悠然居。 等醒来时派人去找,却已不知伞去了何处。 没想到,竟在周谨手上。 “这周谨……该不会早对你有了心思吧?”偏头打量着谢雁归,安阳一副探究模样。 “怎么说?”谢雁归的目光仍在周谨身上,听了安阳的话,微微挑了下眉。 “我送你的这把伞,虽说用的是人情,可无论制伞的材质还是颜料皆不普通,说是晴雨天都能用,却很不好保存,可你看周谨手里的伞……” 安阳转回头去,透过千里眼去看撑在周谨头上的那把,“无论是上面画着的荷还是伞面,都跟新的一样,要知道我请来画荷的那位,第二年就过世了,他的荷旁人可仿不出来。” “也就是说,他当年拾到了我送你的伞,精心保存至今,这难道还不是有心思?” 谢雁归再度挑眉,眼中闪过几丝兴味,想到那晚被捧在手心剥好的莲子,唇边勾起笑来。 她见周谨收回视线,去到长乐宫前,向着堵在长乐宫外的大皇子与三皇子行礼。 瞧着他略显瘦弱却挺拔的身姿,谢雁归顿了顿,缓步向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哟,这不是老七吗?你怎么来了?”见周谨行礼,周煜笑着开口,明知顾问道。 周谨尚未回话,一旁的周衍便伸出手来,扶着周谨起身,“七弟病弱,咱们自家兄弟不必如此拘礼。” “多谢大哥。”轻咳两声,周谨开口道谢,随即面向周煜,“陛下在长乐宫为谢将军设下相亲宴,我亦在其中。” “话是这么说,可依我看七弟你压根没必要来,谁不知道那日翎羽将军回到京都的头一桩事,便是去大殿上跟父皇拒婚,你今日来了也是白折腾。” 周衍做足了兄长姿态,周煜亦是不甘示弱,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来。 他站在长乐宫前,周谨若想进去,就得绕过他,可他身边还有侍从跟随,就算绕过他,也绕不过那些侍从。 “是啊,你身子不好,这大热天的折腾一番,若是加重了病情可如何是好?不若我派人送你回去休息吧。”周衍抬手,身后的侍从立刻上前,想把周谨送走。 “多谢两位兄长好意。”向后退了一步,周谨语气温和,但他眉头微皱,似乎在忍耐什么。 “纵然白来一趟,我也还是要来的,还请两位兄长将路让开,让我进去。”说话的功夫,他没忍住咳了几声,虽声音变得嘶哑,但话语中的坚定却表达分明。 周衍跟周煜都皱起眉来。 “老七,你这是何必?”周煜面上仍带着笑,手指却动了动,立刻就有两位侍从上前,来到周谨左右。 瞧这意思,分明是想强行将他送回住处去。 周衍没再说话,既然周煜叫人动了手,他自然乐见其成。 察觉到两人的意图,强压着的咳嗽再也压不住,周谨偏过头去,掩唇咳了起来。 见状,周煜挥手,侍从在两侧伸手,想架住他带走。 下意识的,周谨再往后退,可因着咳嗽,手中的伞脱离掌心,向地面掉落,他赶忙伸手救伞。 一只修长的手越过他,捞起即将落地的伞,谢雁归握住伞柄,将伞重新撑在周谨头上。 她唇边噙着笑,目光落在两名侍从身上,清丽的声音在此刻响起,“我看谁敢动?” 只淡淡一句话,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可莫说侍从,就连周衍跟周煜都感觉到了压力。 别看他们比谢雁归年长,又都是皇子,可面对眼前这个从战场上厮杀回来的女子,光在气势上就要矮上一截。 再者,他们对谢雁归也并非毫无了解,别看她现在面上带着笑,指不定下一刻就会动手。 兄弟俩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几步。 谢雁归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看向周谨,见他咳嗽渐止,但眉仍蹙着,便伸手为他抚背顺气,“没事吧?” 周谨摇头回应,却不想脚下踉跄,谢雁归赶忙伸手,将人抱了个满怀。 雪松的气息混合着药香,谢雁归的脑门贴在周谨肩上,下意识地嗅了嗅。 她随即就察觉到不妥,赶忙抬头去看周谨,却见被她抱了个满怀的人正低头看着她,耳根一片红色。 谢雁归在心中轻啧一声,竟还有功夫去想,倘若不止耳根染上红色……会是怎样景象? “能站稳吧?”收回思绪,谢雁归同他确认道。 见周谨点头,这才松开他,重新看向仍拦在长乐宫外的两位皇子。 此时,无论是周衍还是周煜,脸色都不算好看。 谢雁归才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冲着兄弟俩微抬下巴,“吾之前受伤,军医叮嘱莫要劳累,不若请二位殿下把路让开,免得折腾到我,加重了伤情,如何?” 她这话说完,周衍跟周煜的脸色越发难看,显然,刚才他们俩跟周谨说的那些话,全都被谢雁归给听了去。 “嗯?难道二位还想找人把我送回栖凤宫不成?”见他们不动,谢雁归露出笑来。 几乎瞬间,面前的路就被让了出来。 “安阳,走了!”冲着身后招呼一声,谢雁归撑伞看向周谨,与他相携着往长乐宫走去。 在一旁看足了戏的安阳几步追上来,与周衍跟周煜打照面时,她放缓脚步,冲着两人露出个讽刺十足的笑容来,欢快地应着,“来啦!” 第14章 我想做将军的夫婿 进到长乐宫,各色目光纷纷看过来,瞧见相偕而来的谢雁归与周谨,不免都有些诧异。 毕竟,谢雁归大殿拒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得知今日相亲宴上有周谨后,都等着看热闹呢! 可瞧着两人现在这副模样,别说是闹起来,有猫腻还差不多。 窃窃私语声传来,谢雁归毫不在意,她将伞收起,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便带着周谨向着一处位置走去。 安阳跟在两人身后进到长乐宫,她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由得轻啧一声。 正要迈步跟上去,身姿挺拔的少年将军出现在她面前,与她见礼,“郡主安好。” 安阳收回视线,抬眸打量纪徵,神情中带着几分不解,“纪将军也安好。” 谢雁归安顿好周谨后,转头去寻安阳,正瞧见她跟纪徵说话,她扬了扬眉,转回头将手中的伞递还给他。 “多谢。”周谨接过伞,仔细收拢好,放在身侧,谢雁归见他如此珍视这把伞,不由得想起刚才安阳说的话。 “七殿下客气了。”既然已经安顿好周谨,谢雁归准备去寻安阳,她转过身去,瞧见大皇子与三皇子带来的人,一起从长乐宫外进来。 两人都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看得谢雁归翻了个白眼。 她迈步要离去,听见有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喝杯水吧。” 谢雁归眨了眨眼,转头看去,只见身穿浅蓝色薄纱裙的女子凑到周谨身边。 虽只是一霎,可谢雁归还是瞧见了她眼中的惊艳之色,显然这也是个被美色蛊惑了的。 谢雁归的眼中闪过了兴味,她仔细打量女子一眼,倒是个美人。 美人手中捧着茶杯,含羞带怯地蹲到周谨身旁,看着倒也还算登对,只是不知……周谨是个什么态度? 想着,谢雁归的目光从美人身上转向周谨,却见他仰起头看过来,面上带着试探与征询之意,“谢将军坐下来喝杯水吧?” 在长乐宫外时,他咳了许久,这会儿声音十分嘶哑,听得谢雁归想要皱眉。 她未曾开口,便见周谨拎起面前的茶壶倒了杯水,捧着又看向她,他身旁的美人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进退不得。 “好。”谢雁归答应一声,坐在周谨身旁的位置上,却是接过了美人手里的杯子。 喝了一口之后,她冲着有些诧异的周谨抬眸,“我喝这杯,你刚才咳了那么久,嗓子都哑了,才应该喝点水润润。” 同周谨说完,谢雁归冲着美人举了举杯,脸上露出笑意,“多谢啦!” 她虽是征战沙场的女将军,可相貌着实不俗,今日虽不是刻意装扮,笑起来也是明艳动人。 美人被她的笑晃了下神,见她喝光了自己端来的水,冲着她羞涩一笑,这才起身离开。 谢雁归扭头去看周谨,见他小口喝着水,心里舒坦几分,转头又去看安阳,她仍再与纪徵说话。 “什么时候这两人关系这么好了?”小声嘀咕着,她收回视线时,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靠近。 “翎羽将军安好,在下……” “吾知晓你们是周衍跟周煜带来的人,你们还入不了吾的眼,退下吧。”不等两人说完,谢雁归冷下脸来,打断他们的话话。 她不耐地挥了挥手,连眼神都没给,两人顿时僵在那儿。 谢雁归既是看都懒得看,自然不会像刚才对美人那般给他们台阶,她微微皱眉,声音冷凝,“还不滚?” 两人灰头土脸地走了。 一颗半剥好的葡萄递到谢雁归唇边,她愣了愣,顺着骨节分明的手看去,周谨正看着她。 他似乎丝毫不在意旁人会如何议论他的举动,更不畏惧谢雁归的冷脸,这颗葡萄送过来,更像是安抚谢雁归,让她消气。 殿中的窃窃私语声,也确实是更大了些。 谢雁归脸上的冰霜消融,她低头将葡萄含在嘴里,留下葡萄皮在周谨手中。 “挺甜的。”咬着葡萄,她脸上重新露出笑意来。 “那我继续给你剥,”周谨说着,又捻起一颗,谢雁归也不拒绝,等又吃了一颗葡萄,才开口询问,“你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周谨抬手,在谢雁归面前的茶杯里添了水,继续剥葡萄。 他声音里的嘶哑缓解了不少,声音温润许多,听着教人舒服不少,“还请将军仔细打量下这殿里的人。” 听他如此说,谢雁归以周谨为起点,目光在殿中缓缓过了一圈。 长乐宫内,凡是今日来参加相亲宴的,不拘于是男是女,都被她看了一遍,其中倒是不少相貌不俗的。 谢雁归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周谨脸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有将军觉得不错的?”一颗葡萄又送过来,周谨抬眸看她。 听着声音与刚才似乎没什么不同,模样也是,可谢雁归却好像瞧出了一丝紧张。 她想要挑眉,可瞧着周谨的模样,又给压回去了,只衔走果肉,冲着他点头,“有啊。” “不知……是哪一位?”偏过头去咳了两声,周谨低声问道,没有去看谢雁归。 “就在我跟前坐着给我剥葡萄呢。”瞧着他这副似乎逃避回应的模样,谢雁归眼中含笑。 正如安阳所言,寻常瞧着相貌不俗的,一旦有了面前这人做比对,便高下立见。 旁人再也无法入她的眼。 在谢雁归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看到周谨转回头来,好看的眸子里也染上了笑意。 原本出众的相貌,因为笑意的添染,更是教人移不开眼。 可真好看啊! 谢雁归在心中暗暗感叹。 虽然旨意是明德帝下的,提议的是兵部尚书,可她认为就算周谨是他们的棋子,也不能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何况,若跟着她,他往后的日子绝对会好过不少,他瞧着也不是个傻的,自然会知道该怎么选。 “嗯……”谢雁归将肘撑在案上,托着下巴与周谨对视,“你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她将问过的话又问了一遍。 周谨并不知谢雁归心中所想,他喝了口水,缓声开口,“在下不才,虽担着皇子之名,却是个不得圣心的病秧子,自知是配不上将军的。” “只是我心中仍有几分妄想,不知……将军枕席之畔,可愿容我?我……我想做将军的夫婿。” 说话之时,周谨下意识地向着谢雁归微微倾身,与她挨得很近。 他声音温润,是谢雁归所喜,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药香,也让她觉得舒适。 这样一个丰神秀逸的美男子,嘴上说着配不上她,却显然又花了心思想要接近讨好她,谁又能不心动呢? 第15章 起了逗他的心思 “哎哟,七殿下这是自荐枕席呢?”没等谢雁归回答,安阳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不知她是何时过来的,又听了多少。 她笑着问完,便坐在谢雁归身旁,拿起她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一脸促狭地看着周谨。 “郡主见笑了。”轻咳几声,此时周谨不光是耳根通红,脸颊上也染上了红色。 他端起桌上已经没了水的杯子凑到唇边,似在掩饰着自己的强作镇定。 谢雁归看了安阳一眼,接过周谨手中的杯子,给他添了水。 安阳不理会谢雁归的眼神,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周谨一会儿,这才将目光落到谢雁归脸上,“咱们谢将军想来是愿意的。” 谢雁归不答安阳,笑着看向周谨,“婚期就定在下个月,你觉得如何?” 一旁的安阳也不生气,她伸手给自己剥了颗葡萄,稍稍想了想,“去年钦天监的总管换了人,但你若想将婚期定在下个月,问题也不大。” 谢雁归睨了她一眼,显然是很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她重新看向周谨,却见他看着安阳,似在思虑什么。 “那便劳烦郡主,待之后我必将双倍奉还郡主所花费的银两。”他好像很快就思虑好,冲着安阳拱了拱手,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安阳挑了挑眉,余光扫了下谢雁归,这才又开口,“哪里需要什么银子?只消你们家谢将军去钦天监走一遭,还不是说哪天就哪天?” 周谨不由一怔,他看向谢雁归,大概是没想明白,于是不解地又看安阳。 他这副模样着实有趣,谢雁归也起了些许逗他的心思,何况又是在长乐宫,形象总是要维持的,便冲着周谨点了点头,声音都大了几分。 “我去一趟便是,那钦天监的管事若是说不出下个月的吉日,便要看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周谨一脸讶然地看过来,却没有半分不赞同,甚至隐隐有几分学到了的模样。 谢雁归觉得再说下去不一定会怎样,果断转移话题,询问安阳,“刚才看到纪徵找你,有什么事吗?” 安阳摇了摇头,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已然不见纪徵的身影,“我才进来要去找你,他便出现了。” “我还以为他是想请我帮忙,让我劝你考虑他们家老五,但他并未提起此事,我跟他又不熟,所以就又说了一些场面话敷衍他。” “他好像不大高兴,也可能是我看错了,那人似乎一贯冷着脸。”安阳摊了摊手,一副不解模样。 她回应完谢雁归的询问,稍微坐直了些,“贵妃娘娘那边,你可想好该如何交代?” 听安阳问起谢贵妃,谢雁归稍稍迟疑些许,她倒是不担心姑母会不答应。 毕竟那日的灯笼与小船,怎么看都不像是只为她赏荷准备的。 可谢贵妃与周谨彼此间不熟又顾忌的模样,又让谢雁归疑惑。 “不若……由我去找贵妃娘娘吧?”周谨温润的声音传来,谢雁归抬眸看去,见他正看着她,目光清澄。 她摇了摇头。 “姑母那边,交给我便是,她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仅仅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从前你得不到悉心照顾,往后我让人给你好好调养。” 谢雁归一脸郑重,她这人最是护短,面前这人既是自己未来的夫婿,她当然会护好他。 周谨与谢雁归对视着,将她的想法看得分明,心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莫名情绪,他很快收整好,点了点头,“好。” “既然你们俩说定了,今日这相亲宴也就到此为止,我也算是走了一遭,该出宫去了。”安阳站起身来,稍微活动下身体,看向谢雁归。 “好,那我明日去找你。”谢雁归点头,她知晓安阳其实并不喜欢皇宫,所以并未邀请她一起去栖凤宫。 “那我今日出宫便去定下画舫,明日带你一起去玩乐。”冲着谢雁归挑了下眉,安阳一脸坏笑地看了周谨一眼,随即摆了摆手,“走啦!” 谢雁归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等安阳出了长乐宫,她才收回目光,转脸去看周谨。 周谨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谢雁归下意识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拿起周谨身旁的伞来,试探着询问,“我送你回去吧?” “好。”他轻轻答应一声,将刚才谢雁归给他倒的水喝完,这才站起身来。 两人相携着走到长乐宫门口,谢雁归撑起伞,同周谨一起离去。 —— 凌云殿内,明德帝靠坐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奏疏。 几位机要大臣端坐一旁,随时等候吩咐。 彭海自殿外进来,见明德帝正看奏疏,便安静等候。 余光扫了一眼彭海,明德帝看完奏疏上最后两句话,语气淡淡,“何事?” “启禀陛下,翎羽将军……有了决定。”他这话说完,几位大臣的目光顿时投过来。 “哦?是谁?”明德帝将目光从奏疏上移开,落在彭海身上。 “正是七殿下,”彭海再度开口,将发生在长乐宫内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包括谢雁归的那句要去钦天监的话。 他回禀完退到一旁,明德帝的目光从几位大臣脸上扫过,果然瞧见了怒意。 “陛下,这谢雁归未免太放肆,竟在宫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敢说打人!”其中一位大臣开口,言语中满是对谢雁归的不喜。 “她岂止敢说?陛下,应当派人去一趟钦天监,以免有人遭受无妄之灾。”景岫点头,将话接过来。 几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的,尽是指责。 “这孩子素来口无遮拦,卿等莫要因为她气坏了自己。” 等几位大臣都抱怨完,明德帝这才缓声开口,他脸上带着笑意,言语中似有几分无奈。 “她与朕回禀时就说要尽快成婚,将冀北军的军权交出,看在此事份上,你们也息怒吧。” “陛下,冀北军又不是她谢雁归的,哪里轮得到她来用此当做条件?她纵然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女,陛下也不该如此纵着她!” 因着明德帝的话,几位大臣对谢雁归越发不满。 “诸卿息怒,”明德帝稍微抬了抬手,“雁归到底是护国公府仅存的血脉,朕与诸卿便是看在这份情谊上,也该对她多几分宽宥。” 似这样的话,明德帝并非头一次说,大臣们已不知听过多少回,几位大臣相互看看,终究是不再开口。 殿内重新恢复安静,明德帝垂下眼眸,遮住其中闪过的阴冷讽意。 护国公府谢家与靖羽军战死辽北已有十六年之久,这情谊,又能用到几时? 第16章 大小姐快跑 栖凤宫内,谢姮得到了比明德帝那边还要详细的消息,她靠坐在美人椅上,好半天才悠悠叹了口气。 “娘娘,这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吗?”予琴见她蹙眉,开口劝道。 在宫中的这些年,谢姮累积了不少得用的人,但予琴同他们都不一样,她打小就跟在谢姮身边。 说是栖凤宫的掌事姑姑,实则却被谢姮当做家人一般看待,予琴知晓许多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许多年前,谢姮曾想放她出宫,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可予琴不愿意,就这样一直陪伴着她。 也亏得如此,才能在许多时候,劝慰谢姮宽心。 “话是这样说,可我到底高兴不起来,何况……”谢姮再度叹气。 她本希望由她来终结所有的一切,谢雁归只需要在她的呵护中成长,始终保持着那颗赤子之心,过去谢姮也是一直这样做的。 可世事无常,有些事终究无法避免。 无论如何,谢雁归都一定会被卷入其中,因为她也是谢家人。 “只希望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我能多护她一些。”谢姮闭上眼,幽幽吩咐道,“将我放在内殿里的三封信送出去吧。” “另外……叫人关了栖凤宫的门,她若想进来,就打出去,动静闹得大一些。” 这样才更能教人相信,她对于这场婚事的不满。 谢姮心中清楚,从密旨发出的那刻起,这件事就已经是板上钉钉。 甭管明德帝在朝堂上承诺什么,又或者答应办相亲宴……都不过是他表现给旁人看的。 事实就是,密旨上的内容,根本就不可能更改。 虽说此次赐婚之事,有他们自己的手笔,却也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予琴微顿,低低答应一声,她去到内殿,找出谢姮要送出的三封信仔细收好,向着殿外走去。 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谢姮的声音又传来,“她身上有旧伤,可别真伤了她。” “是,”予琴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随着谢雁归长大,如今留在栖凤宫的,有几个能伤到她的? 更何况现下的这些人,多数是瞧着她长大的,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真动手? 待予琴将三封信送出去后,栖凤宫便关闭了宫门,与此同时,消息被传到了明德帝耳中。 之前在凌云殿内的大臣们已经退下,明德帝放下手中的奏疏,手指轻敲着桌面,“朕晚些时候去看贵妃。” 一旁候着的彭海赶忙答应。 此时,将周谨送回住处的谢雁归,对于宫中发生之事一无所知。 一如那日,住处内并没有什么人伺候。 正值晌午,本就通风不好的屋子更加闷热,周谨偏头轻咳几声,谢雁归不由得皱起眉来。 那日她出宫之前,托了给她牵马的小黄门来送冰块跟糕点,但今日是相亲宴,那小黄门或许忙着,大概也想不到周谨会这么快回来。 她现在就能去给周谨找冰块跟食物回来,可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他仍得住在这样的地方,每天巴巴地等着人来送东西,如同被施舍一般,谢雁归心里就不舒坦。 她转头去看周谨,见他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帕,却毫不在意自己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伸手过来轻柔地给她擦汗。 手帕上沾染着周谨身上的雪松气息,混着淡淡药香,让谢雁归心中的燥意淡去几分。 她看着周谨,心中有些惊奇,这大热天的,他分明出了不少汗,怎么身上还是这样好闻? 她常年在军中,不打仗的时候就跟将士们混在一起,赶上如今这样的天,那个味道可实在是一言难尽。 “怎么了?”见谢雁归直直地盯着他瞧,周谨低声问道。 “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谢雁归张口就答,见到面前的人再次红了耳根,心情就又好了些。 “你若是喜欢,等成婚之后,我每日都给你熏衣裳。”拉着谢雁归的手一同坐在软榻上,周谨执起一旁的扇子,轻轻给谢雁归扇着。 见他都顾不上给自己擦汗,还想着给她扇风,谢雁归伸手想去接扇子,可周谨不给她,她怕自己不小心用力会伤到他,只好由着他扇。 “不若……我现在就去跟陛下请旨,让你先搬到我府上去,等快成婚时,也能凉爽一些,你再回宫来?”屋子里太过闷热,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等赐婚的旨意正式发下来,便不会再有人敢怠慢我,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不差这几天了。”周谨温声劝着。 见谢雁归还想再说,他伸手为她拢了拢鬓间的发,“尚膳坊的点心太过甜腻了。” “那……我常来宫里看你,给你带好吃的点心来,有我常来盯着,你有什么就都告诉我。” 谢雁归心中明白,她可以偶尔仗着‘身份’,跟明德帝额外提一些要求,可这是有限度的。 她可以表现得骄纵无礼、刁蛮任性,只是这样的表现,她必须要拿捏好分寸才行,否则便是要撕破脸了。 “好。”周谨点头,脸上带着笑意,似乎是知晓谢雁归喜欢看他笑。 “这都晌午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取冰,顺便拿一些回来。”她既然带着周谨离开长乐宫,想来消息已经在宫里传遍了,谢雁归想回栖凤宫去看一眼。 “我不挑的。”周谨笑着摇了摇头,谢雁归看着他的笑,想到他刚才说尚膳坊的点心甜腻。 看他如今这般的处境,想来过去也没得挑,谢雁归点头,叮嘱他几句,大步离开屋子。 她也算在宫里长大,加上小时候就跟安阳混在一起,这宫里面哪一处防卫少,她心里门儿清。 顺着小路,她从栖凤宫的后墙翻了进来,迈步往小厨房走。 “大小姐!”有瞧见她的宫人,赶忙叫住她,“娘娘正生气呢,宫门都让人关了,说是瞧见您就要把您打出去呢,您赶紧翻出去吧!” 谢雁归眨了眨眼,有些愣神,不等她说话,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大小姐在这儿!” 她看过去,见一群宫人气势汹汹而来,唬得她转身就跑,几步又翻了出去。 站在栖凤宫外,谢雁归有些发蒙,抬头去看不知翻过了多少次的后墙。 姑母这是……真的生气了? 不应该啊! 第17章 亲都亲了 从小到大,谢雁归不是没闯过祸,就算连陛下都惊动了,也不曾这样,可今日这一遭…… 谢雁归微微皱眉,越想越觉得不应该,可事实摆在面前,她伸手挠了挠耳朵。 提醒她的宫人透过栖凤宫的狗洞偷偷打量她,只是她心里面想着事,所以未曾注意。 在栖凤宫外站了一会儿,汗水顺着鬓间滚落,想到还在等她的周谨,谢雁归暂且将疑惑压下,转身换了个方向,往钦天监去。 栖凤宫殿外,谢姮站在廊下,看向前来报信的宫人,“走了?” “回娘娘,大小姐确实走了,就是不知道要去哪?”从狗洞内一直观察着谢雁归的宫人回禀道。 “去哪都无妨,关上宫门本就是不想让她回来,想必消息早传到陛下那儿了,咱们等着就是。” 微微皱眉,谢姮转身回到殿中,予琴跟在她身旁,见她伸手去揉眉心,就知道她又头疼了。 “娘娘莫要担心,您不是说大小姐长进了吗?她必然是明白了您的苦心才离开的。”扶着她坐下,予琴伸手为她按头。 “但愿吧。”谢姮苦笑一声,“这不过是刚开始,往后让人头疼的事情多着呢。” “话是这么说,这不是还有殿下吗?他定能在娘娘看不到的地方,保护大小姐周全,这可是他答应娘娘的。”见谢姮的眉心稍微平复些,予琴继续劝着。 “他最好说到做到,否则……”脸上流露出些许狠意,又迅速消失不见,谢姮闭上眼,不再开口。 —— 钦天监内,已然得到了消息的钦天监新管事,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谢雁归,脸皮就是一紧。 他连忙露出笑意来,冲着谢雁归行礼,随即又很懂事地开口道,“将军稍后,容我一炷香的时间,必定给您算个好日子出来。” “嗯。”谢雁归满意地点头,在殿中挑了把椅子,大咧咧地坐下来,想了想吩咐道,“你这的冰块倒是足,给我拿一些,我要带走。” 她开了口,宫人哪敢不应,赶忙去给她取冰。 没用上一炷香的时间,钦天监的新管事便将一张红纸奉到谢雁归面前。 红纸上写着三行字,对应了三个日子,最近的就在九天之后,是七月十六,往下则是八月初五,再往下就去了九月。 宫人也取来了冰,谢雁归将写着吉日的红纸收好,冲着新管事灿然一笑,“多谢啦!改日请管事吃酒,对了,既然算出了吉日,劳烦管事派人,给陛下呈上去。” “是,将军慢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新管事陪着笑,将谢雁归送出钦天监。 离开之后,她想了想,亲自跑了一趟尚膳房,挑拣了几道清淡的菜肴,返回周谨的住处。 她并未同他说起自己被拦在栖凤宫外的事儿,只拿了红纸给他看。 “九日之后倒是不错,但未免仓促了些,八月初五正合适,九月就有些远了,反正已经派人呈给陛下,就看陛下是如何选了。” 屋子里有了冰,总算是舒服一些,见周谨放下筷子,谢雁归将剩下的菜全部吃光。 这是她自小便养成的习惯,对食物绝不浪费,哪怕并不好吃。 她吃得很快,举止却并不粗鲁,见她都用完,周谨将手中的帕子递过去。 “我一会儿就出宫去,尚膳房那边我都交代好了,晚间会再给你送些冰块过来,我与安阳明日有约,大概不会进宫来,你若有什么想吃的,晚间来人时,你便吩咐他们。” “待后天我入宫来,给你带一些宫外的点心。”谢雁归没问他想吃什么,毕竟他在宫里都没得挑,对宫外的必定是不了解。 “有约?”周谨看向谢雁归,“是去画舫玩乐吗?” 谢雁归眨了眨眼,她怎么把这件事给提起来了? 可话都说出来了,她只得点点头。 “那你……少喝些酒,身上不是还有旧伤吗?”周谨温声说着,想了想起身去到内室。 谢雁归坐在桌前,看着他很快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块玉佩。 他半蹲在谢雁归身前,将手中的玉佩慢条斯理地系在她腰间。 “我没什么太好的东西,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希望你能喜欢。”待系好后,他抬起头来,清澄的眸子里染着笑意。 谢雁归低头去看玉佩,伸手摩挲几下,抬眸看向周谨。 在他眼中,谢雁归瞧见了自己,“我喜欢的,你送的我都会喜欢,何况这还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安阳包下画舫,说是请我玩乐,可实际上我们就是喝酒说话,没什么的。”想了想,她小声补充一句。 “好,我知道了。”周谨笑着,抬手为她拢发,手指似不经意间碰到谢雁归的耳垂,惹得她偏了偏头,他眸中笑意更深。 这笑实在太过好看,谢雁归瞧着他,也就没注意到两人正越来越近…… 屋子里,周谨仍保持着刚才半蹲的姿势,手指轻抚脸颊,柔软的触感似乎仍在,就是人跑得快了点。 眸中的笑意忽然敛去,他起身转过头去,看向前来回禀的下属。 “主子,内卫也在查刺杀……夫人的那些刺客,咱们先一步找到了人,该如何处置?” 清冷的声音缓缓传来,不复温润,周谨的目光落在屋中画着荷的伞上,“留两个给内卫,其余的……便都杀了吧。” —— 再次走在宫中的小路上,谢雁归伸手揉着仍有些发热的脸,小声嘀咕着,“长得好看就算了,怎么还会勾人?” 她刚才鬼使神差地亲了周谨一口,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自己是头脑发热。 可亲都亲了,跑也跑了,总不能再折回去。 好在该嘱咐的都嘱咐过了,她收起扭捏,大步向着宫门方向走去。 入宫时是坐着软轿来的,这会儿进不去栖凤宫,马也在府中,就只能用走的了。 谢雁归前脚出宫,后脚就有人将消息回禀明德帝。 目光落在钦天监送来的吉日上,明德帝放下手中奏疏,抬脚向着殿外走去。 彭海赶忙跟上,不必问也知道,这是要去栖凤宫,他赶忙派了人先一步前去报信。 待到明德帝的龙辇落在栖凤宫外时,宫门已经打开,谢姮面上带着一贯的笑意,正站在廊下等他…… 第18章 眼见未必是真 “天气炎热,怎地又来殿外等?”扶住将要行礼的谢姮,明德帝牵住她的手,同她一起进到殿中。 “已然习惯了,又如何能轻易更改?”谢姮低头轻笑,端得是万种风情,明德帝看着她,握住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纵然相伴十几载,在看向谢姮时,明德帝依旧会有当年初见她时的心情。 这些年,他常有立谢姮为后的想法,只是种种原因,她仍停留在贵妃之位。 “朕听说你吩咐人关了栖凤宫的大门,不让雁归进来?可是她又做了什么惹恼了你?”拉着谢姮坐在软榻上,明德帝温声轻问。 只听他的语气,仿若谢姮是他在这世间最珍爱之人。 但谢姮心中清楚,许多时候,眼见的未必是真。 “陛下莫不是明知故问?还能是什么事情惹了我?当然是她的婚事!”嗔瞪了明德帝一眼,谢姮将手抽出来,转身背对着他。 之前因着谢雁归的婚事,谢姮与明德帝生了好大的气,如今虽然也在气着,可明德帝知道,这时候的气哄一哄也就好了。 于是他伸出手来环住谢姮肩头,将她拥入怀中,低声与她说话,“之前的事是朕错了,阿姮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此事是小,你若是气坏了可如何是好?” 谢姮耸了下肩,没有理他。 “朕知道,你还气老七的事,可朕思来想去,大概就只有朕的皇子,才配得上雁归,你将她视作亲女,朕又何尝不是?” “既然舍不得让她去别人家,那便留在咱们自己身边。朕想过了,他们成婚之后,雁归也不必跟老七去封地,就让他们小两口留在京都。” 他说着话,打量着谢姮的反应,见她的身体稍微向着他这边侧了侧,知道是将他的话给听进去了。 “这样,朕今日便拟旨,封老七为宁王,把江淮之地给他做封地,婚期定在下月初五,成婚之后他们夫妻俩就住在雁归如今的住处,也不必改府名。” “等到将来新君继位,让他们夫妻俩将你接去封地,待到你百年之后,再回来跟朕葬在一起,好不好?” 他轻轻晃动着谢姮的肩膀,笑着将脸凑到她面前。 “陛下正值壮年,怎能说如此的话?”谢姮转过身来,微微蹙起眉来,瞪着明德帝。 “是朕说错了,朕以后一定注意,阿姮,你不气了好不好?”明德帝凑过来,在谢姮脸上亲了一下。 谢姮似乎还想生气,可瞧着明德帝逗她笑的模样,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她将自己投入明德帝的怀抱,语气幽幽,“陛下,臣妾……当真是将雁归视作我的亲女,我们的孩子若是还在,如今也该到了嫁人的时候。” 她的话,让明德帝微微皱起眉来,目光不自觉落在谢姮的小腹上。 他们当年,原本是会有一个孩子的,只可惜……那孩子最终没能留住。 而之后……也……再不能有动静。 “朕知道。”明德帝伸出手来,轻轻拍着谢姮的后背,“朕刚才说的,你觉得如何?还是说封雁归为公主,仍此江淮之地给他们,让老七住到咱们为雁归挑的府邸去?” “陛下疼爱雁归,臣妾知道的。”谢姮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但她靠在明德帝怀中,他看不见。 “朝中的诸位大人已经对雁归很不满了,还是按照陛下之前说的,封七殿下为宁王,让他们小两口仍住在京都。” “至于府邸,仍按照之前,是否会对七殿下……”谢姮语气迟疑。 “老七身子弱,钦天监曾推演他的命格,说他不适宜承揽一宫,所以这些年才让他一直住在如今的住处,即使如此,也怕给他开府会对他不利,可咱们雁归是有福气的。” “说到底,是我的儿子要蹭你侄女的福气,没准有了这桩喜事之后,老七的身体状况也会好转,雁归的府邸,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委屈不了他。” 明德帝如此说,谢姮也就不再多言。 见她又笑起来,明德帝招呼彭海上前,对着他吩咐几句。 半个时辰之后,旨意从宫中传出,正式定下了谢雁归与周谨的亲事。 随着圣旨被众人知晓,很快尚宫局就带了人去到周谨住处,将住处内一应陈设尽量做了更换。 除此之外,还留了宫人在周谨身边伺候,其中一个宫人正是之前受谢雁归所托,来送过冰块跟点心的小黄门。 屋子里的桌上也有了新鲜的水果,角落里的冰鉴按照周谨的意思放置了冰块,也保证屋子里不会太让人难受。 另一边,谢雁归接了旨意,吩咐予书看赏。 等送走宫里的人,她将圣旨摊开,重新看了一遍,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姑娘,陛下当真让七……让宁王搬到咱们府里来?”予书凑过来,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 “你自己看。”谢雁归将圣旨塞给她,到一旁坐下,“陛下对周谨,还真是极度不喜。” 虽然周谨是明德帝的诸皇子中,头一个被封王的人,“宁”字听着是不错,若是细究,可远不止平安、安定之意。 这个‘宁’字之于他们,更像是告诫,要让他们俩安安宁宁地待在京都,不要惹事。 如今东宫无主,各皇子成婚后皆可留在京都,但各自都有专门的府邸。 周谨虽封了王,却要搬到妻子的府邸之中,传出去岂不是教人笑话? 这也更是让旁人明确,诸皇子谁都有可能成为东宫,唯独他七殿下周谨不成。 “也罢,咱们这府邸是我姑母一手布置,住着十分舒服,回头若有人敢笑话他……” “姑娘,若有人笑话姑爷,我拿着刀撵到他喊奶奶!”一旁的予画将话接过,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拄,就是一个坑。 “哎哟,你轻点,地都裂啦!”谢雁归无奈摇头,予画低头去看,挠着头嘿嘿笑着。 “姑娘,虽然是让宁王搬到您的住处来,可陛下给宁王挑选的封地,却是不错的。”予书将圣旨收好,捧在手中,同谢雁归说着。 谢雁归笑了一声,却不是什么好笑。 旨意中提到的江淮之地,虽不比江南与扬州,倒也是个富庶之地,也的确算是个不错的封地。 可问题是,江淮临江,且到梅雨季节江水容易泛滥。 寻常还好,倘若赶上接连的阴雨天,或许持续一两个月,那时便会格外潮湿,冬季也就更加湿冷。 谢雁归是习武之人,何况辽北环境恶劣,倒是不怕。 但周谨身子弱,潮湿之地对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好休养的地方,催命还差不多…… 第19章 这就是有趣了 瞧见谢雁归脸上的笑,予书立刻就想到了周谨的体弱,“姑娘,宁王殿下的身体状况,当真如调查那般吗?” 予书跟予画从谢雁归七岁起就跟在她身边,予画莽撞好武,予书则心思细腻,除却逐渐接手府中事物之外,还跟随过不少医者学习医术。 这些年谢雁归所受的那些伤,全部都是予书来照料,她还学着如何利用药膳来调理身体,效果颇丰。 “的确是体弱。”谢雁归点头,想到那日跟周谨相见,继续开口道,“那天我虽然喝了酒,有些微醺,却不至于半分警惕都没有,可他就在我身后的船舱之内,我起初竟然全无察觉。” 他的呼吸未免太弱了些。 “我曾怀疑他也是习武之人,可以收敛自己的气息,可之后与他的接触,我有刻意去触碰试探他,他的确不像是练过功夫的样子。” “手也凉得很。”谢雁归回忆着与周谨的肢体接触,不免想到自己今日亲了他的脸颊,还挺软的。 “姑娘,你怎么忽然脸红了?”一旁的予画惊奇地打量着谢雁归微红的脸颊,疑惑地问道。 “天太热了!”谢雁归强作镇定,予画还想追问,被予书拉走,支她去做其他事情。 予画爽快地答应着,扛着刀走了。 “姑娘放心,若真是体弱,我定然会想法子为殿下好好调理。”予书不似予画那般没眼色,纵然瞧出什么,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她笑着看向谢雁归,冲着她行礼。 有予书为周谨调理身体,谢雁归十分放心,她心思细腻,许多事情不必额外叮嘱。 “你将之前调查到的与周谨相关之事,再与我说上一遍。”喝了口茶,谢雁归吩咐道。 予书答应一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将知晓的一切娓娓道来。 “宁王殿下的生母原本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女,相貌无奇。陛下还是皇子时,一次酒醉便有了意外,先皇并未因此怪罪,可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却十分自责。” “因此,先太子曾提议询问宁王生母的意愿,是想要留下来,还是拿上一笔银子去想去的地方生活,却不想那一次便珠胎暗结,陛下也只能将人接进府中。” “不过……殿下的生母在府中过得并不是很好,也就导致了宁王早产,其生母也在生下他之后就过世了,太医曾言宁王活不到成年,在他七岁时,也的确生了一场大病。” “从那之后,宁王便更是很少露面,多数只在住处养病,连逢年过节都很少出来,若非临近冠礼的这两年出来走动过,怕是陛下与诸位皇子跟公主们都以为他不在了。” 也可见这皇宫之内,对于周谨其人究竟是有多疏忽,他虽是皇子,怕是连宫人的地位都不如。 “冠礼之上,宁王瞧着就不大好,果然冠礼后便昏厥,太医说他身体太过孱弱,恐无子息。” 予书说到这,忽然停下来,身旁递过来一杯水,她笑着接过,“多谢姑娘。” 喝了一口水之后,她又说道,“您之前吩咐再查宁王,所查出来的跟之前几乎没有出入。” “几乎?”谢雁归挑眉,这个词用得很有意思。 “是,其中稍有不同的事情,要从殿下七岁时说起,我看过殿下当时的脉案,按理说,他根本就活不下来。” 予书精通医术,既是看过了周谨的脉案,自然能够瞧出其中问题,“但也有可能咱们得到的这份,并不是真的。” 皇家的脉案属于隐秘,寻常人轻易看不到,能呈现在外的,极有可能是假的。 “若是旁人的话,或许还有双脉案的可能,可依着周谨的情况,那大概就是真的。”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谢雁归缓声开口。 “可若是真的,我想不通宁王为何还活着?或许等姑娘成婚之后,由我来诊脉,能得到一些答案。”这事儿予书也没底,毕竟是过去了这么多年。 就算得到的事真的脉案,可哪怕只过去数月,脉象都可能有所不同,更遑论是这么多年。 谢雁归对此却不是很在意,她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予书,唇边勾着笑意,“你刚才说,周谨的生母是个相貌无奇的宫女?” “是,殿下的生母是个身材高挑之人,但相貌十分平庸。”予书仔细回想一番,开口回应道。 “那你觉得,陛下的相貌如何?”谢雁归这话问的,予书不由得愣了愣。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府中看似没多少人,其实暗地里藏了不少的翎羽卫。 旁人若是想得知府中的隐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便不必担心隔墙有耳的问题。 虽是如此,予书还是压低了声音,“我曾随着姑娘入宫,不止一次见过陛下,虽说陛下如今已是人到中年,却不难看出陛下年轻之时是个相貌俊秀的郎君。” “这就是有趣了。”听予书说完,谢雁归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姑娘这话……”予书看向她,心思绕了几转,重新开口,“宁王是个病秧子,又颇受苛待,按理说该是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如鬼……可姑娘见过他之后,就同意了婚事,可见宁王生得多好看。” “那可真是太好看了!”谢雁归感叹道,“他是我除却姑母之外,见过最好看的人。” “姑娘也是极好看的,只是您很少看自己。”予书笑着接了一句,继续说着想法,“若按照父母的长相,宁王不该是个能让姑娘都说好看的人,可这么多年,宫中并未因此有过争论,他能活到至今,也说明他的确是皇子。” “听闻陛下的外祖母常老夫人,年轻时乃是个容貌姝丽的美人,不亚于咱们家贵妃娘娘,或许宁王是随了陛下外祖家的相貌?” 这样倒也说得通,谢雁归点了点头,“常?没听说有姓常的人在朝中当值,各地要紧的位置上也没有。” “姑娘说的是,的确是没有。按理说,常家既是陛下的外祖家,纵然不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也该是提起来便知道的,但似乎并没有,可要查一查吗?”予书问道。 “先不用了。”谢雁归摆了摆手,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要紧。 “是。”予书答应一声,将新收到的消息在心里都过了一遍,挑拣着又说,“还有件事要回禀姑娘,薛家有人去了郾城。” 第20章 随着鼓乐声缠斗在一起 “薛家去了郾城?”谢雁归挑眉,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来,“郾城的事能与他们家有什么关系?我不去找薛家的晦气,他们倒是自己撞上来。” “姑娘放心,我知晓此事后,立刻就派人往郾城送了信。”予书如此说,谢雁归点点头。 “旨意既已发下,这两天宫里若是没人来,就得辛苦你了。”婚期在下个月,距离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到底是与皇子成婚,也是她头一回成婚,总得热热闹闹的。 好在从她及笄之后,一应事情便准备起来,到如今都准备了好几年,所以纵然时间仓促,也绝不会寒酸。 “是,姑娘放心吧。”予书笑着应声,心中有所猜测,笑着劝慰道,“无论娘娘做什么,必定都是为了姑娘着想,姑娘可别多想。” “我知道的,又不是小孩子了。”谢雁归笑道。 她是谢家这一辈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孩子,自小无论是父母还是兄长,都对她极为疼爱,姑母就更不必说。 纵然背负着谢家与靖羽军皆战死在辽北这样的事情,可在谢雁归去到辽北之前,一直生活在谢姮的庇护之中。 她幼时的生活,可以算得上是无忧无虑,也因此虽学到了武艺跟战场上的谋略,心思却始终率真。 直到她去辽北上了战场,见识到真正的残酷,才一点点成长起来,虽说至今没多少年,可她已然有所不同。 “白鹭山那边有消息吗?”站起身来,谢雁归活动着身体。 “没有。”予书摇头。 “那……师姐那边呢?我从辽北回来之前,就给先生跟师姐都送了信,该有消息了。”她微微皱起眉来。 “也没有,许是如今天热,先生寻别处避暑去了,想来您的师姐也是如此。” 当初谢雁归在辽北一战成名之时,只有十三岁,朝中因着她年幼又是女子,压根就不同意她领兵打仗。 亏得白鹭山大儒出面,为她舌战群臣,这才让大靖有了一位女将军。 谢雁归击退辽军之后,抽空回了一趟京都,特意去跟这位大儒道谢,虽是一老一少相差甚大,却也相谈甚欢。 原本大儒已收过关门弟子,却破例允许谢雁归喊他一声先生,算作是关门弟子之外的小徒弟。 既是如此身份,逢年过节之时,又或者谢雁归回京之际,会派人给先生送信,倘若得到回信,便可去白鹭山见面。 若是没有,就说明先生此时不知身在何处。 这些年之中,除却先生之外,被收作关门弟子的师姐,偶尔会跟谢雁归联系,只是这位师姐身份似乎很神秘,所以未曾见过。 两人之间只是书信来往,从这位师姐处,谢雁归学到许多。 “我一直叫人看着,倘若有了消息,一定立即呈给姑娘。”予书清楚这一切,很是明白谢雁归的心情。 “也只能这般。”谢雁归点头,挥挥手向后院走去,声音顺着风幽幽传来,“后天还得入宫,叫人准备两个食盒,一个是姑母喜欢的,另一个容易克化又不会太甜腻。” —— 一早天有些阴,谢雁归既是跟安阳约好了,自不会失约。 她在战场上惯用长枪,可在京都却不好施展,因而带了予画在身边。 安阳的府邸距离谢雁归的住处并不远,马车停在府外,有眼尖地瞧见她,赶忙去到里面回禀。 不多时,就有个俊美少年迎出来,面带羞涩地将谢雁归跟予画带进后院。 安阳的后院布置得别有特色,此时她正靠在软榻上无聊地吃果子。 软榻旁放置着冰块,两名美婢在一旁打扇,让庭中更加凉爽。 “哟,你来得倒是早!”瞧见谢雁归,安阳兴奋地冲着她招手,“来得正好。” 等谢雁归坐到她身旁,安阳拍了拍手,立刻便有鼓乐声响起。 圆滚滚的果子塞过来,安阳冲着她眨眼,脸上带着促狭之意。 不等谢雁归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见两个赤/裸/着上身的健壮青年出现在庭中,随着鼓乐声缠斗在一起。 庭中虽凉爽,可到底是夏日,随着二人的缠斗,汗珠从脸庞滴落,顺着颈间滑落在结实的肌肉上。 看样子势均力敌,两方僵持不下,直到其中一人挣脱出来,扣住另一方的腰身。 明晃晃的肌肉因为喘息不断收缩,看得谢雁归一愣一愣的。 “好看吧?”俊美少年将葡萄送到安阳唇边,她咬着果肉勾住谢雁归的脖子,“比你军中那些糙老爷们如何?” “莫要拿军中的将士玩笑。”又看了几眼,谢雁归收回视线,她并不否认这样的缠斗的确好看,很有力量。 安阳倒是有想法。 只不过……她看上去似乎很是欣赏,可谢雁归瞧得出来,不过都是浮在表面上的。 “是是是,你们都下去吧。”挥了挥手,安阳仍旧软骨头似的,靠在谢雁归身上,“这会儿去画舫还早,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谢雁归摇头,从她十三岁起去了辽北,便极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 就连她在辽北养伤那会儿,成天还要处理各种事情。 她看着安阳,想到刚才那一幕时她浮在表面的神情,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与安阳相识多年,相信她自有分寸,所以什么都不说才最好。 安阳一直瞧着谢雁归,眼中浮出几分真切的笑意来,“既然你没什么想法,那咱们出去转转,你谢大小姐即将成婚,我总得送你点像样的新婚礼物才行。” 她一边说着,从软榻上起身,拉住谢雁归的手向着庭外走去。 等来到府外,下人已准备好马车,比起谢雁归的那辆更显张扬。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往西城方向而去,又经过西城的城门离开京都。 “嗳,你之后要怎么办啊?”马车内十分宽敞,安阳却偏要挨着谢雁归,用胳膊肘碰她。 “交了军权留在京都,再寻个地方混上个一官半职。”掀起一角车帘,谢雁归向外看着。 关于究竟去哪混,她心里已大概有了谱。 “你有成算就行。”安阳点头,顺着谢雁归的手向外看。“差不多要到了。” 说话的功夫,马车拐过一条小路,在一处有树林遮挡的地方停下,安阳先一步下了马车,谢雁归紧随其后。 “这是哪啊?”放眼四周,似乎什么都没有,谢雁归有些好奇。 安阳神秘地笑着,拉住谢雁归向前,不等她将人带到地方,就听到身后传来带着冷意的责问,“谢将军与郡主为何会在此处?” 第21章 她素来护短 身后的声音十分耳熟,谢雁归不久前才听过,她冷下脸转头看去,“魏首领是在以什么身份来询问?” “谢将军好大忘性,你留了暗器让内卫查,莫不是忘了?”手搭在刀柄上,魏岩看向谢雁归,冷笑着开口。 “这么说魏首领查到了?”挑了挑眉,谢雁归环顾四周,“哪呢?” “不若将军先告诉我,你们这是要去哪?”魏岩不答反问。 “魏岩,你少在这阴阳怪气,我们去哪与你何干?”安阳拉住谢雁归的胳膊,让她去到自己身后。 她拦在谢雁归与魏岩之间,脸色十分阴沉。 “郡主息怒,在下查案至此,知晓刺杀谢将军的暗器就出在此处,而刺杀之人如今只剩下两个,其余的尽数被杀……偏又恰在此处遇到郡主与谢将军,自然要问上几句。” 魏岩冷声开口,冲着安阳行了个十分敷衍的礼。 “刺杀?”安阳皱起眉来,转头去看谢雁归,她上下打量几眼,见她看着没任何问题,留给她一个之后算账的眼神,又转回头来面对魏岩。 “你说话跟放屁一样,刺杀的就剩俩了,你也查到了这,不抓紧去审问,反而来问受害者,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谢雁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魏岩的脸色则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安阳不再看他,转回头重新看向谢雁归,“我不知此处有什么,说来也是旁人告诉我的,这里有个暗藏的武器坊,制作的许多东西都极为精巧。” 虽然只是郡主,可安阳能享受到的一切,与公主的规制是一样的。 她的府中有专门的护卫,寻常出行亦有人保护。 今日因着有谢雁归跟予画同行,所以没叫人跟着。 安阳也是个张扬性子,虽说功夫不比谢雁归,却也不是娇养的花,她对于兵器有自己的喜好,所以去年经人介绍,知晓了此处。 如今她府中的兵器,全部都是在此额外定做的,她与谢雁归又是挚交好友,当然也会想着她。 “你在这给我做了什么?”谢雁归笑问道。 “打了根簪子,你寻常也不怎么打扮,在辽北又是用枪,可回了京都不方便,虽有予画跟翎羽卫,我也放心不下,你瞧……”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正是要送给谢雁归的簪子,说是簪子,却也是武器,能够杀人的。 “我喜欢!”谢雁归仔细看着图纸上的簪子,笑着点头道,安阳脸上也露出笑意来。 一旁的魏岩被她们俩无视,脸色沉了下去,好在此时内卫押了几个人过来,还缴获了不少东西,呈到他面前。 “嗳,那个给我留下,是本郡主的!”安阳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给谢雁归定做的簪子,几步走过去,要从内卫手中拿走。 年轻的内卫向后退了一步,让安阳扑了个空。 “怎么?本郡主的东西,魏首领要贪下不成?”安阳转头去瞪魏岩。 “郡主莫说的如此难听,既然是查案查到此处,得到的一应物品都是罪证,岂能郡主说拿走就拿走呢?”魏岩走上前来,将那根簪子拿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罪证?你是不是瞎啊?看不到本郡主手里的图纸吗?还是聋的?这是本郡主送给翎羽将军的新婚礼!”安阳抬手去拿,被魏岩躲开。 只不过,他并非单纯躲开,还‘不经意间’绊了安阳一下,教她差点跌倒。 此处是在林中,地上乱石不少,安阳脚下不稳,向着地面栽去。 谢雁归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安阳的胳膊,见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去到一旁平坦的地面,才将安阳放下。 转头去看魏岩,谢雁归的眸子越发冰冷,她素来护短,魏岩当着她的面如此对安阳,她自不会客气。 眼见着谢雁归袭来,魏岩冷笑一声,两人缠斗在一处。 谢雁归赤手空拳,可魏岩手里却拿着安阳给她做的武器。 一个不防,谢雁归的胳膊被簪子划了一道,顿时出了血痕,这果然是个不错的武器。 “魏岩,你无耻!”一旁的安阳气得不行,想要上前却被予画拦住。 这是谢雁归的规矩,她与别人比试的时候,若没有吩咐,谁都不能插手。 换做平常,魏岩绝不可能伤到谢雁归,但她之前在辽北受过重伤,虽是养好了,可这次回来遭遇刺杀,又牵动了旧伤。 瞅着机会,魏岩在谢雁归的肩上又划了一道,想再添一下时,被她弯身躲了过去。 冷笑一声,谢雁归的招式越发凌厉起来,魏岩不由得心惊,竟有些招架不住。 在谢雁归抬脚踹在他腹部的同时,手中的簪子也被夺了去,但她并未停下,又迅速贴近,手中的簪子在魏岩的胳膊与肩上各划下一道。 “扯平了。”这才停下来,谢雁归从怀中掏出帕子,将上面属于魏岩的血擦干净,随手将帕子扔到地上。 魏岩倒在地上,一脸愤愤地看着她,又因为她嫌弃的举动怒意更深。 “既然魏首领查到了刺客,也找到了此处,务必记得与陛下回禀之时,不要胡说八道。” 睨了魏岩一眼,谢雁归回到安阳身边,“走吧。” “好。”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安阳赶忙答应,她转头瞪了魏岩一眼,这才扶着谢雁归一起回到马车中。 予画扛着刀,也看了魏岩一眼,虽然没说话,可眼中的杀意却很明显。 只是谢雁归不吩咐,她也只好坐在马车旁,同车夫一起赶车往京都归去。 “雁归,你没事吧?”马车里,安阳担忧地瞧着谢雁归,她车里没有伤药,没法给她包扎。 “我没事,只是有些牵动旧伤罢了,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看安阳的模样,恨不得将魏岩给生吞活剥了。 “我还想着去陛下面前告魏岩一状呢!”安阳一边说着,从谢雁归手中接过簪子,帮她簪在头上,“他会不会恶人先告状?” 她车里虽然没有伤药,却有小镜子,她拿过来给谢雁归看,“这簪子很适合你。” “放心吧,他不敢在陛下跟前说见过咱们的。”谢雁归看向镜中,笑着说道,“很好看,我特别喜欢。” 安阳的这个簪子设计得非常巧妙,簪在头上时,瞧着就只是个精巧的饰物,拿下来攥在手里,便是可以伤人的利器。 有她在一旁插科打诨,安阳的脸色终于是好了一些。 回到府中,她本想吩咐人去找太医来,可既然谢雁归不想惊动宫里,便拦住了她。 予画顺着屋顶离开,不多时便将予书抱到安阳府中,给谢雁归看伤。 “咱们晚上……还去画舫吗?”安阳有些迟疑,她担心谢雁归的伤。 谢雁归换了身衣裳,笑着看她,“去啊,都知道你安阳郡主包下画舫请我玩乐,怎么能不去呢?” 第22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予书,她身上的伤去得成吗?”不听谢雁归的,安阳转头询问予书的意思。 “回郡主,我们家姑娘身上的伤倒是无大碍,只是旧伤有复发之态,”予书冲着安阳行礼,温声答着。 “若是去画舫,只要别再遇见魏首领那般的人便无大碍,再就是……勿要饮酒。”一边回应着,予书向着谢雁归看去,见她扬了扬眉,似有不满。 “姑娘,绝对不能饮酒。”她立刻加重了语气。 “放心吧,我一滴酒都不会让你们姑娘碰。”一旁的安阳立刻保证道。 “你们不必如此,我本也没打算喝酒。”谢雁归坐下来,神情颇为无奈。 “这会儿不找太医,是不想让人知道我受伤,等晚间去了画舫,咱们且先耍会,然后你再派人去请太医来。” 看向安阳,谢雁归冲着她挑眉,见她面露不解,立刻便同她解释道,“既然魏岩抓到了两个刺客,还顺藤摸瓜找到了今日咱们去的地方,迟早是要回禀陛下的。” “在他之前,我便要让人知晓,我回来的路上竟然遇到了刺客,还牵扯起了旧伤。” 无论如何,谢雁归都是陛下亲封的翎羽将军,等同于一品,竟有人想要害她,这事是必须要查清楚的。 谢雁归要将军权交出,手中便没了实权,朝中不少大臣素来瞧她不顺眼,那她挑不出信得过的也是在所难免。 既然无人能让她相信,那她就要奏请明德帝亲自为自己讨还公道,参与到内卫审讯的过程之中。 “就是可惜你为我特意包下的画舫,既不能玩得痛快,又不能喝得痛快。”说完了打算,谢雁归看向安阳笑着说道。 “这有什么的?等你养好一些,能喝酒了,我随时都能再给你包下一个画舫,一切就按照你说的来。”安阳毫不在意,立刻便吩咐下去。 既说了要去画舫先玩一会,索性晚饭就在画舫上用,直到谢雁归点头,安阳才派人前往宫中去寻太医。 依照谢雁归说的,动静闹得稍微大些,不消片刻功夫,宫里就派出了人。 谢雁归就在安阳的住处,也不必刻意伪装,脸色就足够看的,太医为她诊了脉,正要开药方,栖凤宫的人就到了。 “予琴姑姑。”躺在床上,谢雁归低低唤了一声。 予琴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见她唇色都是白的,眼圈顿时就红了。 她给谢雁归拢了拢鬓间的发,这才与太医见礼,询问具体事宜,“不知能否挪动?娘娘的意思是让将军去宫中休养。” 府中要筹备喜事,近来必定十分热闹,谢姮得知谢雁归旧伤复发,恨不得自己出宫来看。 “额……”太医迟疑片刻,不动声色地扫了一旁的安阳一眼。 他这样迟疑,便让予琴误会了,“若是不好挪动便罢了,只是要劳烦郡主,也要麻烦太医每日前来诊治。” “这偌大的府里就我一个,有什么麻不麻烦的?予琴姑姑尽管放心就是。”安阳立刻表态,一旁的太医也赶忙发话。 于是,谢雁归养伤的地方就定在了安阳的住处。 太医写好的方子被予琴收下,她会亲自去太医院抓药。 “予琴姑姑,姑母还生我的气吗?”等送走太医,予琴来到谢雁归身边,就听她小声问道。 “娘娘知晓你旧伤复发,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有功夫生你的气?”予琴嗔瞪她一眼,颇为无奈。 “大小姐在路上遭遇了刺客,怎的也不跟娘娘说一声?那天还喝了那么多的酒!”说起此事,予琴的语气忍不住重了些。 谢雁归向着床里缩了缩,如同小时候被予琴教训那般,看着可怜巴巴的,“我怕姑母跟姑姑担心我,这才没说的,何况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没关系的。” “那今日又是怎么回事?”予琴忍不住又瞪她,但这股气在瞧着谢雁归的模样后,立刻又消下去了。 “罢了罢了,你且先好好养着,府里的事情有娘娘派人张罗,宫里面你也不必惦记。”这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予琴清楚谢雁归的性子。 “我晓得的,定好好养着,但有件事要劳烦姑姑。”谢雁归吩咐一声,予书上前来,双手奉上一个盒子。 “这里面是冀北军的兵符,请姑姑帮我交给姑母,呈送给陛下,原本是要明日入宫亲自呈于陛下的,可我现在需要养着,还请姑母帮我与陛下说。” 予琴眼中闪过讶然,向着谢雁归又看了一眼,迟疑片刻之后,才从予书手中接过盒子,“放心吧。你被刺杀之事,娘娘也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谢雁归笑了笑,冲着予琴点头。 又留了一会儿,予琴带着兵符跟药方要离开,外面的天色已黑,谢雁归吩咐予画,将予琴送回宫中。 等到予琴亲自去抓好药交给予画,让她带回来在安阳府上熬。 明天太医再来诊脉之时,谢雁归可自行派人跟随去拿药。 予琴离开后不久,明德帝的赏赐的就到了,全都是贵重的药材,拿来给谢雁归补身子,前来用药材的正是彭海。 “陛下请将军安心养伤,必定会为将军讨还公道。”他这话在谢雁归意料之中,她笑着答应。 兵符已经交给予琴,最迟明日就会被谢贵妃呈给明德帝,到那时候再派人送的口信,才是准的。 安阳的府中终于消停下来,谢雁归从床上坐起,虽面色跟唇色还不大好看,可精神却是不错的。 安阳坐在一旁,陪着她说话。 —— 栖凤宫内,谢姮看着盒子里的兵符,眉头微微皱着,“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瞧着大小姐的确是旧伤复发的模样,嘴唇都是白的,不似作伪,可她这会儿巴巴地让您将兵符呈给陛下,必然是有什么用意。” 予琴立在一旁,想法与谢姮一致。 “兵符呈上,她手里便没了实权,我瞧着她之前一切都好,可不像是犯了旧伤的样子,怎么偏这时候倒下了?” 将盒子里的兵符取出,谢姮坐在椅子上,手中摩挲着。 “娘娘刚才说大小姐交了兵符就没了实权,莫不是……她想借着伤,掺和到朝堂之中?”回想着予书呈上兵符时的场景,予琴皱眉道。 “朝堂之事哪是那么容易掺和的?这孩子,我越想让她远离是非,她偏要自己撞过来。”谢姮有些头疼。 予琴的目光落在兵符上,“大小姐如此做,必定是有自己的用意,娘娘如何决断?” 第23章 若她不是谢家女就好了 予琴带回来的兵符,并未在栖凤宫过夜。 凌云殿内,明德帝靠坐在软榻上,身旁的小几摆了一摞奏疏,如今又多了一只盒子。 谢姮立在一旁,柔顺的长发只简单挽了个发髻,用明德帝送给她的发簪簪住,她虽未说话,通红的眼圈却已经说明全部。 明德帝已许久未曾见到她这副模样,他的目光从盒子内的兵符上移开,冲着谢姮伸出手。 将手搭在明德帝手心,谢姮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他身边,她微微偏着头,不肯去看他。 “朕知道,你们姑侄俩委屈了,这孩子既然旧伤复发,且先好好养着,这么着急将兵符送来做什么?”揽住谢姮的肩头,明德帝温声细语道。 “还能为了什么呢?”谢姮幽幽开口,声音里带着哽咽,她转过头来,眼中带着难过。 “雁归此次回京是为了她的婚事,也是为了将兵符交出,好叫朝中那些大臣们安心。她是个姑娘,本不必去上战场,但凡那些大臣们家中有争气的郎君,便不需要我家孩子去拼命!” “陛下乃是仁德之君,素来爱惜有才之人,您将辽北放心地交给雁归,雁归也没有辜负陛下的期望。偏那些个大臣看不过眼,对她诸多猜疑。” “雁归回京本是隐秘之事,连我这个做姑母的都不知道,却都能被人知晓,在路上设下埋伏,想要截杀她。也亏得她身边有翎羽卫跟着,只让她旧伤复发,否则如今臣妾见到的,怕只有她的尸骨了!” 谢姮哽咽说着,大概越来越气,脸色有些发白,她伸手捂住心口,无力地靠在明德帝的肩上,急促地喘息起来。 “来人,快传太医!”见此情形,明德帝赶忙冲着殿外吩咐,他将谢姮揽住,从软榻上起身,抱着她往内殿里去。 “阿姮放心,朕必定为你们姑侄俩讨回公道,你消消气,莫要伤了身子。”相伴多年,谢姮在他面前始终温温柔柔。 纵然偶尔会同他生气,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气成如今这样,明德帝也是头一次见。 “陛下……”刚才那一番折腾,谢姮头上的发髻散开,如墨的长发铺在枕上,面色显得更加苍白,她伸出手,抓住了明德帝的衣袖。 “阿姮,你先别说话,等太医来了为你好好瞧瞧。”她这个样子,实在是让明德帝担心,赶忙温声劝着。 “陛下,我们的孩子已经没了,臣妾不能再失去雁归了。”眼角落下一滴泪,谢姮眼中满是伤痛,明德帝不由得一顿,握住她的手。 “朕向你保证,她会好好的。朕知道,你不相信朝中的那些大臣,朕答应你,待雁归的伤好一些之后,让她跟随内卫一起查清刺杀之事。”他轻轻拍了拍谢姮的手,郑重地承诺道。 “臣妾并不是想用陛下对我的宠爱来要挟……”谢姮轻轻摇头,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气音,唇色也更加白了。 “朕知道,朕都知道,朕并非是被你左右,阿姮,你不要再说话了。”握住谢姮的手紧了紧,明德帝转头看向内殿门口,声音里多了怒意,“太医呢!” 彭海带着太医匆匆进到殿中,不等行礼,就被明德帝叫到床边,为谢姮诊治。 此时的谢姮虽睁着眼,目光却有些涣散,明德帝站在一旁,面色阴沉。 太医战战兢兢地为谢姮诊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滑落,滴到眼睛里,却压根不敢去擦。 “贵妃如何?”见太医收手,明德帝立刻询问道。 “回……回陛下,娘娘这是急火攻心所致。”跪在地上,太医语气恭敬。 “急火攻心怎会如此?”明德帝皱起眉来。 “回陛下……娘娘本就体弱,又……又曾伤了身子,前些年虽然用补药调养着,收效甚微,近来想必是饮食不多,又常忧虑,所以才会如此。” 太医吞了口唾沫,越发大气不敢出,可说到‘补药’二字时,却刻意加重了语气。 明德帝的眸中闪过复杂。 被彭海找来的太医,是专门负责明德帝身体的太医院院首,医术摆在那,不需要怀疑。 当初谢姮小产,明德帝特意吩咐他去照料谢姮的身体,她那些年所用的补药,也都是这位太医开的方子。 “去开药吧。”好一会儿,明德帝挥了挥手,太医赶忙应声,从地上起身,去到外面开药。 谢姮已然昏睡过去,明德帝坐在床边,目光看向她仍然苍白的脸色。 纵然如此情况下,这般注视着她,明德帝依旧会感到心动,只不过…… 她若不是谢家女,就好了。 谢贵妃昏迷之事被下令封锁,因而消息并未传出去,至于凌云殿传太医之事,对外只说是明德帝要用些安神的方子。 帝王内帏之事,自是没人敢去窥探。 夜里,明德帝便吩咐了彭海,取消明天一早的早朝,如此也更证实了让太医开安神方子的事。 谢姮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明德帝坐在一旁,一只手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则翻看奏疏。 瞧着他眼下的些许乌青,谢姮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她动了动,立刻被明德帝感觉到,转头看来,“阿姮,你醒了?” “陛下,臣妾有罪。”她想要起身,被明德帝按住。 “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见她脸色好了不少,明德帝温声询问,谢姮摇了摇头。 “你昨晚可吓坏朕了,只要你没事就好。”点了点头,明德帝又问道,“可要起来吃点东西?” “陛下吃过了吗?”谢姮看着他,关切问道,明德帝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摇头,“朕陪你一起吃。” 他冲着殿外吩咐一声,不多时,彭海就带了宫人进来,将食物摆在桌上。 明德帝这才伸手,将谢姮从床上扶起,抱着她坐在桌前。 他回身取来谢姮的鞋子,蹲下身要给她穿上。 谢姮坐在放了软垫的凳子上,垂眸看向明德帝的后脑勺,眼中不断翻滚的情绪,让她花费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勉强压下去。 这一切并未被明德帝看到,给她穿好鞋之后,他抬眸看向谢姮,见她带着笑意温柔看他,才起身去洗手。 待他坐下来后,谢姮将盛好的汤递过来,两人正要用膳,听到回禀声传来,“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宁王殿下求见。” 第24章 果然耳朵又红了 听到回禀,明德帝转头去看谢姮,见她微微皱眉,显然还是不待见周谨。 想着她昨晚昏迷,这会儿还虚弱着,又是要用膳的时候,明德帝缓声开口,“问问他有什么事?” 殿外答应一声,不多时回禀声又传来,“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宁王知晓翎羽将军旧伤复发,想请令牌出宫。” 皇室里的皇子们,待到一定年纪之后,都能够得到令牌,有出宫的机会。 公主们也可以出宫,但需要提前得到允准,规矩会稍微多一点。 周谨虽是皇子,如今也封了宁王,可这些年一直被怠慢,连日常所需都得不到该有的供应,更别说出宫的令牌。 “赐给他令牌,允准他自由出入,一应规制也别短了他的。”又看了谢姮一眼,见她面色稍霁,大概是满意周谨惦记谢雁归的心思,明德帝又吩咐道。 “是。”殿外再度应声,将明德帝的旨意传达给周谨,自有人陪同他一起去尚宫局,将一应物品配置齐全。 谢雁归旧伤复发的消息,他昨晚就已经知晓,谢姮前往凌云殿之事,他也是知道的。 这个时候前来,是他掐准了时间,果然一切十分顺遂。 马车顺着宽敞的宫道一路出宫,周谨坐在马车内,将手中的字条面无表情地撕碎。 —— 安阳站在谢雁归床边,盯着她将药喝光,见她眉头都不皱一下,便接过碗来,用手指沾了沾碗底的药渣,舔了一下。 “呕……怎么这么苦啊?”她皱着眉,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光,缓解那一点苦涩,“你不觉得苦吗?” “我之前在辽北,喝过比这还苦的汤药,足足喝了三个多月。”那次的重伤,几乎是要了她的命。 安阳顿时沉默。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而且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休养,这副模样可不适合你。”见她难过起来,谢雁归赶忙哄她。 当初消息传回来,所有人都知道她受了重伤,却不知究竟伤成什么样? 谢雁归也不欲挂在嘴上,被关切的人知晓,只会担心难过,而被那些看不上她的知道,大概会在背地里偷笑。 何况,她如今好好地站在这,那就更别必要去说。 “我让人去给你买些你以前爱吃的蜜饯,你再想想今天都想吃什么,一会儿我来问你。” 那份难过没办法很快收起,安阳强作欢笑地说了几句,快步离开屋子。 谢雁归瞧着她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早知道还不如回府里养伤。 “姑娘,该换药了。”予书拿着药箱,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谢雁归答应着,由她帮忙脱掉衣裳。 周谨的马车停在府外,下人将消息回禀安阳,她挑了挑眉,让昨天领着谢雁归进来的俊美少年出去,将周谨带了进来。 “看样子接下来这段时间,我这府上要热闹了。”等人到了跟前,安阳笑着调侃道。 她已经吩咐完下人,见周谨咳嗽了几声,便领着他往谢雁归的房间去。 “你这身子……倘若成婚了,能行吗?”一路走着,时不时周谨便要咳嗽几声,安阳不由得皱起眉来。 “若不然……我叫人送你些东西?这年纪轻轻的,你总不好让雁归独守空房吧?”她说话素来没个正型,若谢雁归在此,必定会拦着她点。 她以为如此说,周谨必定会如同那些个所谓的正人君子一般,指责她身为女子,却如此不检点。 却没想到周谨脚步稍顿后,便冲着她点头,声音虽略显嘶哑,语气却很温和,“有劳郡主了。” 安阳眨了眨眼,难得自己把自己给噎住了。 “咳,雁归就住在这儿,你自己进去吧。”指着敞开的屋门,安阳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周谨迈步进屋,走到内室门口,此时予书正在为谢雁归的肩头上药,她背对着门口,露出后背上的一些伤疤。 有些已经很浅了,可有些仍旧很深,只瞧着便能想象得出当时受伤是怎样光景。 其中一些伤在致命处,伤疤还很新鲜,周谨停下脚步,眸色微深。 目光从那些伤疤上移开,周谨看向谢雁归胳膊跟肩头的新伤,他垂眸,遮住眼中的情绪。 “安阳?”听见脚步声,谢雁归以为安阳回来了,她并未转头,只随口问了一句。 然而并未得到回答,不免有些奇怪,予书为她涂好了药,主仆俩一起转头,瞧见周谨。 “你……你怎么来了?”愣愣地瞧着周谨,谢雁归在心中埋怨安阳。 她倒是不在意自己被周谨看了去,他毕竟是她未来的夫婿,两人迟早会坦诚相见。 可她身上有许多伤,周谨又是个病弱公子,她怕自己身上的伤会吓到他,也不想让他知晓她又受了伤。 “我听说你旧伤复发,担心你。”迈步进到内室,周谨来到床边,目光落在谢雁归的新伤上,“不是说旧伤复发吗?” “额……是旧伤复发。”莫名的,谢雁归竟然感觉到一丝心虚,她伸手将衣服拉上肩头,遮住了才上完药的伤口,“这个是意外。” “谁伤的?”周谨坐下来,偏过头轻咳两声,予书站在一旁,打量着他的脸色。 “没事,不过是皮肉伤罢了,你是怎么来的?有没有不舒服的?”看着周谨,谢雁归笑着转移话题。 见她不肯说,周谨也明白问她是问不出来的,他注意到身旁打量的目光,抬眸看去。 虽然目光温和,予书却下意识地低下头,移开了目光,她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心中讶然。 重新看向周谨,予书冲着他行礼,“给宁王殿下请安。” 再看过去时,只能瞧见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神情,刚才隐约感觉到的压迫感,似乎只是错觉。 “这是予书,打小就跟在我身边,颇通医术,回头让她给你瞧瞧,开一副调理的方子,给你好好调理身体,如何?” 谢雁归未曾注意到刚才的那丝暗流涌动,见周谨招呼予书起身,便笑着为他介绍。 “好,听你的。”周谨点头,目光重新落在谢雁归脸上,她的唇色比昨天好不了多少,脸色也有些发白,“我跟陛下请了令牌,往后就能时常出宫。” “那敢情好,等我稍好一些了,带你在京中转转。”从前周谨很少出住处,谢雁归想着他大概没逛过京都。 虽说往后有的是时间,但这会最重要的是把话题从她的伤上绕开。 好在周谨很配合她,没再问起她的伤势,予书是个有眼色的,悄悄从内室中退出。 坐在床边的周谨忽然伸出手来,谢雁归愣愣瞧着,见那双手来到她身前,将她敞开的衣襟轻柔地拉过来,绕到一旁系好,遮住了露出来雪白肤色与肚兜。 她似有所感般抬头,果然,那人的耳根通红一片…… 第25章 远比她想得要好 晌午,周谨留在安阳府中用膳,桌上大部分菜肴都是谢雁归爱吃的。 许是因为逗周谨的时候自己吃了瘪,安阳在饭桌上倒是难得安静,惹得谢雁归看了她好几眼。 毕竟真的是旧伤复发,用过午膳后,谢雁归已昏昏欲睡。 周谨在床边守了一会儿,确定她睡着了,这才从房间离开。 予书会守在一旁,随时等候吩咐。 安阳身为府中的主人,自然要亲自将周谨送出去。 “不知郡主要送给在下的东西,何时给我?”向着府外走去,周谨询问道。 “明日……如何?”安阳呛了一下,转头去看周谨,见他十分认真,是真的想要,便给了确切的时间。 “你不觉得我说这些事不妥吗?”她迟疑着问道。 “有何不妥?”周谨不答反问,见安阳没说话,才又开口道,“食也性也,此乃人之常情,将军愿意让我做她的夫婿,能让她高兴是我所愿。” “也亏得郡主与她是挚交好友,并且愿意帮我们,是我该谢谢郡主才是。” 周谨说得十分认真,安阳看得出来,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我忽然觉得,由你来做雁归的夫婿,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与周谨一同向外走去,忽然听到身边的人又开口道,“是谁伤了她?” 安阳不由一怔,她看向周谨,见他面色如常,但语气却很显然的确定她是知情者。 她犹豫片刻,没有应答。 “雁归不肯告诉我,大概是怕我担心,我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没有实权的王爷,也做不了什么,可我还是想知道。” 他这话说得太过诚恳,安阳小声叹了口气,“是魏岩,雁归是为了给我出气,说来是我累得她受伤,还牵动了旧伤复发。” 将昨天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安阳看着周谨,复又开口,“雁归素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不跟你说就是怕你担心,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知道的。”周谨点头,冲着安阳行礼,“多谢郡主告知。” 马车渐渐远去,安阳站在府外,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周谨其人,远比她想得要好,她很高兴。 —— “若知晓娘娘昨日那般行事,我必定要阻止的!”栖凤宫内,予琴面带怒意,瞪着靠在美人椅上的谢姮。 昨天谢姮前往凌云殿之前,特意将她给支开了,当时她只以为确实是有事情吩咐,回来后才知道并非如此。 虽然凌云殿封锁了谢姮昏迷之事,可她今日回来脸色如此难看,予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您跟大小姐怎的都不叫人省心?”越说越气,可瞧着谢姮缩在美人椅上,面色苍白又可怜巴巴的模样跟谢雁归如出一辙,责怪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就别气了。”稍微坐直了些,谢姮伸手勾了勾予琴的手指。 “娘娘!您那样做太危险了!万一真的出事了呢?”予琴又转过头来瞪她,谢姮重新缩了回去。 “陛下多疑,咱们能看出来的那点小聪明,陛下如何看不出来?”收到兵符后,谢姮跟予琴便有了同样的猜测。 主仆俩为此商议了一会儿,谢姮心里就有了成算,于是决定利用自己来施展苦肉计。 她知道予琴一定会阻止,所以将她支开,然后给自己用了药,前往凌云殿。 “昨日之事,待到陛下细想之时,也会有所猜测,可因为昨日我的昏迷跟他对我的歉意,这件事不会被深究。” “兵符被收回去,雁归也能得偿所愿且不因此更被猜疑,我不过就是昏睡一晚,真的没事。” 谢姮所服用的药物,是早些年明德帝身边那位太医院院首给她开的,适量服用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害,最多……无法怀孕罢了。 前几年,或许是觉得她年岁已长,也大概是这么多年的伪装,让明德帝对她的戒备淡了许多,给她开的补药已然换了方子。 只是明德帝不知道的是,就算方子换了,谢姮也依然不会怀孕,她不会让自己怀上明德帝的孩子。 关于方子的事,谢姮早就知道,所以她手边藏了一些药,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昨天在凌云殿,她看似昏过去了,实则有些意识在,明德帝与太医说的话,她全都知道。 “娘娘……”予琴红了眼眶,却见谢姮脸上的笑意更深。 她重新坐直了身体,拉住予琴的手,“我真的没事,幸好雁归这几天得休养,不能进宫来,这件事莫要让她知道。” “是。”不必谢姮叮嘱,予琴也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跟随谢姮多年,她实在太过心疼。 说了会话,谢姮面露倦色,于是闭上眼,予琴拿起一旁的扇子,轻轻为她扇着。 明德帝的旨意在傍晚时送到安阳府中,旨意上言明,待到谢雁归身体好转,就可去内卫跟魏岩一起调查她被刺杀之事。 与此同时,明德帝召见了魏岩,询问他审讯的结果。 凡是进了内卫被询问的,就算不死也得脱几层皮。 之前抓到的两个刺客,倒是吐了不少,但都不是什么太要紧的。 刚带回来的那些制作武器之人,也没问出什么来,魏岩又吃了亏,一股火窝在心里。 如今被明德帝问起,他才知晓谢雁归旧伤复发的消息,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越发不好了。 他到底是明德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内卫首领,竟打不过一个有旧伤的,实在教人不痛快。 “她何时与你说了刺杀的事?为何没有回禀?”内卫只听命于明德帝,按理说魏岩得了消息,是该立刻回禀的。 “陛下息怒,翎羽将军第二日出宫便说了此事,只是当时还未调查出什么,才没有回禀,现下虽抓了人,却仍没有进展,绝非刻意隐瞒。” 听了他的回禀,明德帝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明显十分不满。 “陛下,臣有罪。”迟疑片刻,魏岩跪下行礼。 “嗯?”明德帝抬眸看向他,只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臣昨日其实曾见过翎羽将军,她的旧伤……与或许臣也有些关系……” 第26章 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是病人 原本,魏岩是想要隐瞒的,毕竟太过丢脸,但如今之事已经让明德帝十分不悦。 倘若哪天谢雁归自己说了他们俩打斗之事,那时再被知晓,便不止是不悦这么简单了。 魏岩的回禀,让明德帝眯起眼来,情绪在他眼中翻滚,他继续敲着桌面,声音却比之前响了许多。 如谢姮所言,明德帝是个多疑的人。 “你刚才说,昨日去抓人时,见到了谢雁归跟安阳?”敲着桌面,明德帝缓缓开口。 “是,臣也没想到会在查案之事遇见她们,臣与翎羽将军起冲突,是因为郡主。” “昨日……臣与翎羽将军过招的时候,并未察觉她脸色异常,直到动完手,才见她脸色不大好。”不敢再有任何隐瞒,魏岩一五一十地回禀道。 明德帝没再开口,却已将事情全部捋顺清楚。 他猜测谢雁归本不打算提及被刺杀之事,否则回京那日便可开口。 昨天会忽然闹开,要么便是她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掺和到朝堂之事来。 要么确实突然,她与魏岩交手,才彻底勾起旧伤,不得不让人知晓。 究其种种,无论何种原因,有了昨晚的事情之后,明德帝都不打算继续深究。 他安排谢雁归去内卫,便是知晓魏岩与她之间的关系,她想要掺和,就让她掺和好了。 他并不觉得谢雁归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待她去了内卫,给朕看好她。”他停下敲着桌面的手,开口吩咐道。 魏岩赶忙应声。 从凌云殿退出,他才终于狠狠喘了口气,快步离去。 —— 在安阳府中将养了几日,谢雁归觉得自己好多了。 她想搬回住处,也想去内卫瞧瞧,安阳自是说不动她,可有周谨在,她好歹能收敛一些。 征得了太医跟予书的同意后,谢雁归挪回住处继续休养。 “如今天热,我这旧伤复发已然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每天都来看我。” 虽然谢雁归是个见到美人就能多吃一碗饭的,周谨又是美人中的美人,很得她欢心。 可瞧着这几日他似乎消瘦不少,谢雁归便有些过意不去。 她已然吩咐予书给周谨诊过脉,根据他的身体开了调养的方子。 也从予书那儿可以确定,周谨是真的体弱。 这样的天气对于他来说,最好是安心养着,哪怕只是从皇宫到谢雁归住处的距离,对他而言都算奔波。 “与来看你无关,就是天太热了,用得少了些,我以后注意。”打从他来看望谢雁归开始,她胳膊与肩头的伤就都是周谨来处理。 起初谢雁归不太乐意,怕周谨身子弱,受不得血腥气,可他上药的手法,竟然比予书还好,她也就欣然接受了。 如今涂的是予书特意调配的药膏,能够不留疤痕。 “要不然……我派人回禀陛下,把你留在府上。”瞧着周谨给她系好衣裳,谢雁归凑到他面前,脸上带着笑。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鼻头相互轻碰,此时若有个人主动一些,就能够亲上。 她如愿地瞧见面前的人被他逗得脸都红了,稍微向后退开,想着他必定不会同意,却未曾想周谨点了点头。 “你刚才是点头了?”谢雁归瞪起眼来,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你想让我留下来陪你,我留下便是。”周谨温和笑着,起身在谢雁归身后放了个枕头,扶着她往后靠坐。 待安顿好她,他才偏过头去咳嗽起来,谢雁归赶忙跳到地上,为他拍背顺气。 “予书,你能不能弄一些适合含着的药丸,可以减轻他咳嗽的?” 有周谨给谢雁归上药,予书都是守在外室的,见他咳得有些厉害,她心中着急,冲着外面喊道。 予书进到内室,手中拿着一本医书,“姑娘莫急,我已经在琢磨了,依我看,要么让殿下住在府中省得折腾,也方便我看诊,要么请殿下在宫中安心养着,别再折腾。” 见周谨止住了咳,谢雁归光着脚去桌边给他倒水,又送到他嘴边喂他喝,予书竟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病人。 她没好气地开口,让谢雁归动作顿下。 见周谨接过杯子自己喝水,她光着脚在地上踱步,“不然我进宫一趟,去找钦天监的管事,重新定个吉日吧。” “陛下圣旨已下,哪里还能改?”将杯子放下,周谨扶着谢雁归坐回床上,予书拿过帕子,熟练地给她擦脚。 “那你就在我府里住下吧,对外就说我强留你陪着我。”谢雁归一拍巴掌,有了决定。 周谨笑着应声,一旁的予书瞧着两人,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原本想着,未来姑爷是宫中不受待见的皇子,自身又体弱,当是个性子沉稳的郎君。 这几日看他能够劝住自家姑娘,予书心里还挺高兴。 可如今这么一看,沉稳是有的,却对她家姑娘也太宠了些,凡是姑娘说的话,只要不是有碍身体,就没有不答应的。 怕是她家姑娘想要天上的星星,这未来姑爷若是能办到,都得摘回来。 她拎着医书摇着头退了出去。 栖凤宫内,谢姮知晓了周谨今日留宿之事,这几日她的气色也养回不少。 “派人去她府上说一声,既然能挪动了,就让她搬到宫里来住,等明日你再亲自去她府上一趟,看看府里布置得如何了?” 予琴笑着应声,听到她又问,“听说今日,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谢姮不问,予琴也正要说,“是,说是郾城传回了消息,私自开矿的官员畏罪自尽。” “当真是自尽?”谢姮有些意外,她还未曾收到郾城那边的消息。 “传回来的奏疏是这样写的,究竟真相与否,只能等消息回来。”予琴也觉得很奇怪。 “原本并不算大事,只需呈上奏疏,说明开矿的原因跟用途,甚至都不会减俸,却偏偏自尽了,若说这里面没事,谁又能信?”谢姮冷笑道。 “娘娘,有翎羽卫在郾城,我只怕大小姐被卷入其中,听说薛家也派了人过去。”予琴有些担忧。 “翎羽卫在那边,若是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人发现,她势必会卷入其中。”谢姮皱起眉来,语气颇为无奈,直到现在,她还不清楚谢雁归回来的真正目的。 直觉告诉她,谢雁归回京绝不仅仅是为了退婚跟求活路,一定还有别的事情。 予琴提到薛家,谢姮的眉头皱得更深,“郾城那边的事情,何时跟薛家扯上关系?他们去了人,这不是正往雁归跟前撞吗?” 第27章 睫毛划过他的掌心 凌云殿内,明德帝靠坐在软榻上,面色阴沉,他身旁小几上摊着几本奏疏,都与郾城有关。 几位机要大臣立在一旁,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谁也没料到一件不起眼的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诸卿坐下来回话吧。”稍微坐直一些,明德帝面色稍缓,开口吩咐道。 行礼谢恩后,几位大臣一起坐下来,由兵部尚书陆河率先开口,说起对郾城之事的看法,“臣以为当派人前往,详细调查。” 本朝与前朝不同,私自开矿只要说明原因跟用途,就不是大事,前两日郾城送来的奏疏中提到过,开的是铁矿。 铁矿开采用途很多,明德帝与朝臣们提到过此事,认为虽私自开采不对,念在是为民开采,不予追究。 这才过去多久,就传来开采官员畏罪自尽的消息,也难怪明德帝震怒。 陆河提到了派人,另有大臣推荐了人选,景岫坐在一旁,等其余人都说完,才起身行礼,“陛下,臣听说薛家有人去了郾城。” 众人皆看向他,明德帝也看了过去。 “臣以为,既然有薛家人前往,不若陛下派人送去旨意,就让去郾城的薛家人查,若是查清原因,便不追究他们私自前往之过,若是查不清楚,便一并处罚。” 虽然明德帝重新下了旨意,为谢雁归跟周谨赐婚,可到底两人还为成婚,薛家如今仍在风口之上。 郾城出了事情,薛家卷入其中,若不做一些安排,极可能被拿来做文章。 至于拿此事做文章的会是谁,不必景岫说,在场的诸位也都清楚。 “便依照景卿所言。”有明德帝派人传旨,薛家前往便是名正言顺。 查清楚就功过相抵,查不清楚便一起收拾。 “陛下,臣还听说谢将军强留宁王殿下在府中居住……”后面的话景岫没说,可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说出来绝不是好话。 明德帝已然知晓此事,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于是摆了摆手,示意此事揭过。 景岫还想再说,身旁的陆河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听闻陛下允准谢将军与内卫一起调查被刺杀之事?” “嗯,既然是与雁归有关,让她自己去查清楚也好,有内卫在一旁协助,想必很快就有结果。”明德帝点头,一副很是纵容的模样。 “陛下,待翎羽将军查明一切后,您打算如何安置她?”陆河又问道。 几位大臣的目光一起看过来,显然都想知道答案。 “诸卿可有什么提议?”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明德帝向后靠去,询问他们的意见。 “陛下,内卫直属于陛下,虽内卫首领魏岩与谢雁归不和,臣依旧觉得不妥。所以臣想等她跟随内卫查清被刺杀之事后,不若在六部内找个闲职,将她安置。”陆河头一个说了想法。 “陆大人此言差矣,待她查清真相之时,想来已嫁做人妇,既是如此,当在家安心相夫教子,没必要让她在朝中担任闲职。”景岫一如既往地否定着谢雁归。 “陛下,臣支持陆大人的想法。”另一位大臣开口,见景岫看过来,笑着摆摆手,“我知景大人素来瞧不上翎羽将军,可她毕竟是陛下亲封的将军,等同于一品,这些年在辽北功不可没。” “如今回到京都,虽是要嫁为人妇,可过去的功劳仍摆在那儿,若只当她不存在似的,岂不是教那些将士们寒心?” “倒不如在朝中找个闲职给她,给予一定自由,愿意来上早朝便来,不愿意就闲时到她任职的地方走一走露个脸,旁人也就说不出什么来。” 其余三位没开口的大臣一起点头,也认同这个说法,明德帝思虑片刻,缓声开口,“便按照几位爱卿所言,到时挑个职位给她。” “至于去哪,就劳烦诸卿瞧一瞧手底下的空缺,整理好之后呈给朕。” —— “这个院子你觉得如何?”旁人对她的商讨跟议论,谢雁归毫不知情,她站在府中的一处院落内,询问身旁的周谨。 “离你所在的院子很近。”向着院外看了一眼,周谨温声答道。 他在谢雁归的府中留宿,住的是她院子里的一个房间,几步路就能见面。 此处离正院很近,大小与正院差不多,院子里倒是整洁,只是没什么花草。 “去屋里看看。”谢雁归领着他,一起进到屋中。 屋中也很整洁,看得出时常有人打扫。 房间里的通风极好,比他在宫里的住处要强得多,此时日头偏西,夕阳能够照进来,采光也不错。 “你喜欢这个院子吗?”见他认真打量着,谢雁归询问道。 周谨转头看她,神情中带着些疑惑,“你……我们成婚后,你不想与我住在一处?” “当然不是!”谢雁归立刻摇头,“这个院子同咱们成婚后要住的院子差不多,府中只有此处没精心布置过,你若觉得不错,便按照你的意思布置起来。” “咱们成婚后当然要住在一起,可万一哪天我惹你不高兴了,你暂且不想看到我,就可以来这边住,这个院子是专属于你的。” “或者,也可以在府外给你额外置一处宅院,可我想着还是留在府里吧,不然我不放心。”她耐心地同周谨解释。 与谢雁归对视着,周谨的眼中闪过讶然,这的确是他没想到的。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眸子里染上笑意,向着她走近一步,“那若是我惹你不高兴了呢?” “怎么会?瞧着你我就很高兴。”谢雁归笑着,眸子里清澄一片,她这般纯粹,让周谨在心中暗叹一声。 他伸出手来,揽住谢雁归的腰身,向着她贴近,两人的鼻尖无意识地轻碰,柔软的触感落在唇上,叫她瞪大了眼。 周谨的手臂微微用力,使两人更加贴合,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捂住谢雁归的眼眸。 鼻端尽是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她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划过周谨的掌心,在这样黑暗之中,感官被越发放大。 热度顺着腰间蔓延到了后背,谢雁归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要麻了,她在周谨的掌心中重新睁开眼,伸手抵在他胸前。 察觉到她的举动,贴着的唇瓣后退,周谨停了下来,他仍揽着她,低着头看来。 眼前又亮起来,谢雁归眯起了眼,目光落在周谨通红的耳根上,她虽看不到自己的,想来也好不到哪去。 感觉到他身体处的某些异样,谢雁归向后退去,轻咳一声, “那个……这院子你到底觉得怎么样啊?” 第28章 也该慢慢好起来了 “都听你的。”周谨低沉的笑声从耳边传来,谢雁归抬手抓了抓耳朵,向着屋外走去。 “那……那就……你自己……怎么布置你说得算,到时候交给予书就行。”她磕磕绊绊地说着,走出去几步,听到身后传来咳嗽声,于是又停下来。 转身去看周谨,夕阳之下,束起的长发被谢雁归甩在身后,有几缕顺着她的动作飘向前来,幽长的光罩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冲着他伸出手,眸色极亮,“天色也不早啦,咱们先回去吧。” “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层金色开始变淡。 周谨眸中含着笑,几步上前来,冰凉的手牵住了谢雁归带着薄茧的手掌。 他看着谢雁归握住他的手拉到身前,用另外一只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搓着,直到冰凉变得温热。 “不知今年是否会有秋猎,若有的话,到时候猎些皮子给你做手笼,你是想要兔子的还是鹿的?不然我将围城里那头狼王给你弄来如何?” 大靖沿袭着前朝的一些规制,会在春秋之际挑选一个合适的时间,去围城狩猎。 通常都是选在秋季,尤其是各地将要收获之时。 从京都出发,一路上能够看到不少农田,见到丰收景象,无论是君王还是臣子们,都会为之高兴。 因着辽北战事,朝中已有三年未办过秋猎,现今辽北安稳,今年也算是风调雨顺,或许会办上一场。 两人说着话,一起回到正院,予书迎上前来,将栖凤宫提前派人送来的消息,说给谢雁归听。 “是该进宫去看看。”点了点头,那日谢雁归离宫,没有见到谢姮。 这几日,她因为旧伤无法入宫,可心里面却一直惦记着。 既是要入宫,便要将周谨一并送回去,谢雁归转头,同他叮嘱道,“回宫后你可以将想法或写或画在纸上,到时候我带给予书。” “要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来,莫要勉强,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大婚之前,你便按照予书的方子好好调养,我定会常去看你。” 周谨点头,他已料到大婚之前,他不可能真的在谢雁归府上住下。 这些日子从宫中往来,她的身体确实是有些吃不消,继续下去的话,恐怕大婚时会无力支撑。 没想到她全部都看在眼里。 能在宫中调养一些日子也好,予书给他开的那些方子,倒还算是适合。 他也该慢慢好起来了。 —— 清早,简单用过早饭后,谢雁归与周谨同乘一辆马车进了宫。 昨晚周谨有些发热,谢雁归放心不下,入宫后亲自将他送回住处。 如之前看到的那般,屋子里没什么人伺候,但屋中的陈设与冰鉴里新添的冰块,又彰显了不同。 将周谨安置在软榻上,谢雁归打量着他,因为发热的缘故,他的脸色并不算好看。 虽然额头上尽是汗珠,头发也有些松散,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添了几分别样的感觉。 “没事的,只是有些发热而已。”周谨的嗓音也有些哑,他昨晚睡得并不安稳,“许是昨日情绪波动有些大,所以才会如此。” 说这话的时候,周谨眸中带着笑,目光从谢雁归的唇上扫过,教她不由得一僵。 “那……那你先休息,我晚些时候来看你。”挠了挠耳朵,顺着敞开的窗户,谢雁归瞧见她托付过的小黄门,冲着他招呼一声。 待到小黄门到了跟前,谢雁归塞给他两片银叶子,叮嘱几句后,才不大放心地离开。 直到她身影消失,周谨才收回视线,虽然神情依旧温和,可小黄门莫名就不想在屋子里待着。 “下去吧,我这边不必伺候,午膳之后你再来门口守着。”周谨语气淡淡,小黄门赶忙答应一声,向着屋外退去。 走出几步后,他捏着手中的银叶子停下来,迟疑地向着周谨看了一眼,快速去到桌前,拎起茶壶摸了下,确定里面有温水,这才退了出去。 倒是个负责任的。 顺着小路,谢雁归从栖凤宫后墙翻了进去,一如那日。 不同的是,这次有宫人瞧见她,也只会恭敬地喊一声大小姐,再没有气势汹汹撵着她的。 谢姮靠坐在殿中的美人椅上,听说谢雁归是从后墙翻进来的,就知道她先将周谨送了回去。 等见到了人,她板起脸来,冲着谢雁归招手,“小兔崽子,还不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虽是如此,可眼中的关切却掩饰不掉,谢雁归嬉笑着凑到谢姮跟前,前后左右地转着,方便她打量。 “脸色看着还不大好,予琴在小厨房里给你熬了汤,这两天你安心住下,好好补一补。”打量完毕,谢姮稍微放心一些,拉着谢雁归坐在身旁。 “姑母放心,我没什么事的。”坐下来之后,谢雁归看向她,目光中带着疑惑,“倒是我瞧着您的脸色不怎么好,好像是瘦了些?” “那是你眼花了。”抬手在她额前轻轻点着,谢姮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御前端着托盘从殿外进来,她顺势转移话题。 谢雁归喝着汤,偷偷看了她好几眼,将疑惑暂且压在心中。 既然要在栖凤宫内住上几日,不愁弄不清楚。 知晓她入宫,晌午之时,明德帝派人赐下几道菜。 前来送菜的宫人特意跟谢雁归回禀,说是周谨那边也赐了菜。 这是做给她看的,她心知肚明,面上却仍表现得十分高兴,除却让宫人帮忙带话之外,还额外多给了赏赐。 宫人欢欢喜喜的走了,谢雁归陪着谢姮一起用午膳,直到她午睡后,才往周谨的住处摸去。 此时,周谨靠坐在软榻上,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松垮地穿在身上,露出颈部线条。 面前的小几上摆着纸笔,上面有写写画画的痕迹。 他手中拿着一张字条,一旁立着一名身穿宫人服制低着头的护卫。 “可查清人是谁杀的吗?”看过字条,周谨压下咳嗽,哑着声音问道。 “此事十分蹊跷,仍在调查之中。”以目前调查的结果来看,既不是得到他们通知的合作者,也不是翎羽卫或者薛家,所以才说是蹊跷。 周谨面无表情地将字条毁掉,想了想添上一句,“吩咐下去,给魏岩找些麻烦。” 第29章 呼出来的气息喷在脖颈上 周谨忽然地吩咐让护卫不由得一愣,跟随了多年,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主子说要找谁的麻烦。 以往,他们只是在背后做推手罢了,能够让他们动手的,都是与旧事有牵连之人。 可内卫的魏岩与他们之间,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护卫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察觉到什么,赶忙闭上嘴退到一旁。 就在此时,得了周谨吩咐的小黄门从屋外进来,瞧见立在一旁的护卫,不免有些莫名。 他到底是没敢问,冲着周谨行过礼后,便安静守在门口。 小黄门才站好,就见谢雁归从院外进来,走到门口时瞧见他,脸上便露出笑意来。 “辛苦你了,且去歇一会儿吧,大概半个时辰后回来就行。”一边说着,她又塞过来一片银叶子,将才站在此处的小黄门又给支走了。 进到屋中,谢雁归瞧见了立在软榻旁的人,原本浮在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向前走了几步,横在周谨与护卫之间,目光不断在他身上打量。 饶是周谨的护卫是个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在面对谢雁归时,也感受到了压力,他竟有些大气都不敢出。 可他越是这样绷着,谢雁归的神情就越发严肃。 她可以感觉到,立在那的人虽然穿着宫人的衣裳,却绝非寻常人,也根本就不是宫人。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谢雁归眼中的探究更深。 “你也下去吧。”温润的声音在此刻忽然响起,周谨从软榻上起身,拉住谢雁归的手。 察觉到手心的温度比寻常更凉,似乎能感觉到汗意,声音听起来也更虚弱,谢雁归皱起眉来,终于收回落在护卫身上的目光。 她看向周谨,伸出另外一只手,落在他额头上,手掌下的温度让她越发蹙眉,“怎么这么热?是不是很不舒服?” 一旁的护卫屏住呼吸,向着屋外挪动。 “站住!”清丽的声音响起,听着冷冷的,谢雁归的眼角的余光扫着他,“你叫什么,在哪当差?” “回夫……将军的话,小的叫阿予。”他小心翼翼地回应道,却避重就轻。 谢雁归眯起眼来,“阿予?姓什么?” 阿予下意识想去看周谨,可想到自己一直被盯着,赶忙控制住目光,犹豫片刻后小声道,“小人常予。” 常? 谢雁归挑起眉来,转过头去看他,没等细究,忽然感觉到身旁的人将全部力量都压向她,她赶忙伸手抱住,重新去看周谨。 他闭着眼睛,头靠在谢雁归的肩窝上,呼出来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灼热得惊人,已然是昏过去了。 “快传太医!”顾不得再去深究常予,谢雁归吩咐一声,抱起周谨向着内室走去。 有她在此,太医很快赶来,他给周谨诊脉时,谢雁归看向出现在屋里的宫人,已不见常予的身影。 好在,周谨虽因为发热而昏迷,可对于他当下的身体状况而言,却不算什么大事。 太医给施了针又开了药,便告退离去。 谢雁归坐在床边,她本想过来待半个时辰就回栖凤宫去,可现在这般情况,她吩咐人回去告知一声,便守在周谨身旁。 小几上的写写画画被她拿在手里,虽然看着简单,却也挺舒坦的。 谢雁归的目光重新落在周谨脸上,想到那个常予,些许莫名的情绪在她眼中翻滚。 可细想想,常予若是常家人的话,也该找个母族相对看得过去,皇子也身强体壮的,没道理来找个病秧子。 她不止一次让予书确认过,周谨的身体状况确实是不好,否则这会儿也不会因为发热而昏迷。 若那人只是恰好姓常,又为何会出现在周谨的住处?他们之间可是有什么关系? 周谨醒来时,谢雁归就在他身边,她背着光,瞧不清脸上的神情。 见他睁开眼,她稍微坐直了些,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一边问着,一边去桌边倒了杯水,单手扶着周谨起身,将杯子送到他嘴边。 就着谢雁归的手,他一边喝水一边打量她。 本以为她或许会问些什么,可谢雁归什么都没问。 她留在周谨的住处,陪着他用了晚膳,又看着他喝了药,才离开他的住处。 栖凤宫内的小厨房里,一直热着留给谢雁归的食物。 已然过了晚膳时间,所以炉子上煨着的是容易克化的宵夜。 谢姮靠在美人椅上,看谢雁归慢悠悠吃着东西,“怎么了?可是他惹你不高兴了?” “那倒没有。”谢雁归摇了摇头,端着碗坐到谢姮身边,“姑母,你对周谨了解多少?” 她问完话,便低着头去吃东西,因而没注意到谢姮眼中的诧异。 等她再看过去时,谢姮的神色已恢复如常,“为何这么问,你觉得我会对他了解多少?” “周谨出生之时,姑母还未入宫,听闻他七岁时重病一场,那时姑母与我都在宫里,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不知道姑母有没有?” 吃光了碗里的食物,谢雁归将碗放在一旁,伸手接过谢姮手里的扇子,轻轻给她扇风。 “是有些印象的。”盯着谢雁归看了一会儿,谢姮这才缓缓开口,似乎是回忆一般,同她说着。 “不过那会儿你时常生病,我也没有太多精力去管旁人,只记得当时太医说他活不成了。” “那之后呢?”谢雁归追问道。 “之后……”谢姮笑着,“之后的周谨如今不是与你定婚了吗?” 谢雁归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姑母刚才的停顿里,有着许多东西。 可细究之下,又似乎是她的错觉,或许只是因为要回忆,所以才会停顿。 “你怎么想起来问他过去的事情了?”谢姮笑着问道。 “也没什么,毕竟是我未来的夫婿,总要多了解一些。”谢雁归也笑起来,她倒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觉得还没到让谢姮跟着操心的地步。 况且,她离谢姮坐得这样近,便很明显地察觉到她的呼吸的确比平时要弱。 这就说明她所看到的气色不是太好,人也有消瘦并非错觉。 她旧伤复发的这几日,必定发生了什么。 如今,她的旧伤已休养了些时日,有些事也该提上来。 谢雁归给谢姮打着扇子,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来,“姑母,我明天想去内卫一趟。” 第30章 更像是来砸场子的 内卫既直属于君王,自然在京中占据了一处不错的位置,作为内卫司衙门。 除却一部分留在皇宫护卫君王安全之外,其余的或留在内卫司衙门,随时等候调派,或被派往各地,执行或明或暗的任务。 京都之内,无人愿意跟内卫司衙门打交道,毕竟若真的要有什么交集,多半是没有好事。 凡是进了内卫司衙门的,就算不死,也得扒掉两层皮。 据传言内卫司衙门内部里关押犯人的牢狱,比诏狱还要恐怖,跟走一趟十八层地狱也差不多少。 许多犯人被押入牢狱之后,甚至不需要行刑,只拖着在里面走上一遭,就什么都招了。 此时正是清晨,内卫司衙门难得的清闲时间,一些年轻的内卫凑到校场中,热热闹闹地比试着。 魏岩已经到了,他今日心情还不错,于是坐在一旁,看着手底下的小崽子比试。 “谁若赢了,我便赏他五十两银子!”他冲着内卫们喊道,引来一片喝彩。 内卫财大气粗,就连一些武器都是精钢打造,五十两银子对于寻常内卫而言,也不算是什么。 可这话是魏岩喊出来的,银子多少事小,能被他瞧见,就意味着或许很快就能出头,单独负责一个小队。 那样一来,莫说是五十两银子,五百两都是轻轻松松。 眼见着年轻的内卫们越发卖力,蒸腾的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滚落,却只会让他们干劲更足。 魏岩就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唇边难得勾起几分笑意来。 谢雁归正是在此时,进到了内卫司衙门,旁人害怕跟他们打交道,她却是不怕的。 这一点,只从门口的内卫都没敢拦她,就看得出来,也实在是她进到内卫司衙门时,看着太过张扬。 她不像是来协同查案的,更像是来砸场子的。 谢雁归知晓,魏岩特别讨厌她的张扬,所以今日出门的时候,特意挑了一套红衣,头发束起了高马尾,却用了华丽的金冠,脸上也难得多了几分明艳的妆容。 出门的时候,连谢姮都觉得她像是要去打仗。 她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瞧了会,无趣地打了个哈欠,于是顺手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瞅准机会向着人群中的几位年轻内卫扔去。 就算身上还有旧伤,指哪打哪这点事儿对于她而言也是小菜一碟,被她打中的内卫们忽然失去平衡,一个人便带倒几个,不多时,校场内便躺倒一片。 魏岩眯起眼来,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谢雁归,她正冲着他招手,脸上带着让人牙痒的笑。 “魏首领好清闲啊,不知我那案子查得如何了?我想着过去了这么多天,应当已经查清楚了吧?” 等魏岩到了近前,谢雁归笑着开口,校场内倒下的年轻内卫们都已经站起身来,她此时的反应,仿佛对于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 “如果没有刚才的事,我会认为谢将军来此是为了你的案子,可经过刚才,我觉得谢将军像是来找茬的。”瞪着谢雁归,魏岩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反感。 “我觉得你应该自信点,把觉得去掉。”脸上笑意更深,谢雁归拍了拍魏岩的肩膀,烦得他后退了两步,抬手掸去肩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 他听出她言语中就是来找茬的意思,脸色越发难看,可没等开口,就听到谢雁归的声音又传来,“别废话了,带我去看看刺客,我一会儿还得回宫呢!” 魏岩一口气就噎在了那,他见谢雁归已经转身走了,不得不跟上去,以免她去到不该去的地方。 “啧啧,内卫的牢狱果然名不虚传。”才进到其中,各种难闻的味道混合着血腥气传来,教谢雁归皱起眉来,但除此之外,她再无其他反应。 魏岩看了她一眼,见她并非强撑,难得高看她一眼,他将谢雁归带到关押两名刺客的牢房,让人打开牢门。 谢雁归越过他,直接进到牢房之中,查看已经不成人样的两个刺客,“他们都招了什么?证词呢?” 正说着话,就有人送上了证词,不仅仅是这两个人的,还有之后抓的那几个。 谢雁归就站在两个不成人样的刺客身边,一张一张地翻看完毕,冲着魏岩吩咐道,“再带我看看其他人。” 魏岩站在原地没动,还奉送了谢雁归一双白眼。 “有劳魏首领。”到底是在人家的内卫司衙门,谢雁归拉长声音,不甚正经地又说了一遍。 魏岩仍是很烦她,却也知道若还是不动,后面可能就要动手了,她身上有旧伤,怎么都是他吃亏,于是领着谢雁归又去了关押其余人的地方。 比起那两名刺客,这些人的状况要好许多,有些人的身上看着似乎没什么伤。 谢雁归已然看过他们的供状,她从中挑了几个人,换了不同角度反复问了几个问题。 魏岩站在一旁,听到她审问这几个犯人的角度,眼中不由得闪过诧异来。 他素来知道谢雁归在战场上是能打的,也善奇谋,可日常之中,却实在是个莽撞之辈,且性情张扬跋扈,十分不得他待见。 却不成想,今日似乎看到了另外一面。 “郾城那边的事,魏首领知道多少?”谢雁归忽然开口,让他一愣。 “此事与郾城有何干系?”他并未回复,开口反问道。 “不过是闲聊几句,魏首领何必如此紧张?”谢雁归有翎羽卫在郾城,那边的情况她虽然病着却也知道不少。 “我听说郾城那边开了个铁矿,看似是制作一些铁器,供应各地百姓,实则却利用铁矿来提取钢。”她站起身来,转头去看魏岩。 此事魏岩也已经知晓,因而并无惊诧之意,他看着谢雁归,似乎想要弄清楚她这么说的原因。 可谢雁归却没再开口,她盯着魏岩看了一会儿,笑着移开目光,她忽然发笑,让他心里发毛。 “谢将军有什么就直说,什么时候这般扭捏?”他没好气地斥责道。 “这不是扭捏,而是……就不想告诉你,反正你知道的也不告诉我,不是吗?” 笑着睨了他一眼,谢雁归才不在意他的训斥,她重新拿起牢狱这群人的证词,认真又看了一遍。 魏岩没好气地攥了攥拳头,用理智告诉自己不跟谢雁归动手,他注意着她的反应,她似乎是有什么额外发现。 “谢雁归,你若发现了什么就告诉我,作为交换,我也会告诉你一些情报,如何?” 第31章 五十军棍买个教训 “当真?”谢雁归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魏岩,她这副模样,气得他袖子里的拳头攥得更紧。 谢雁归将两边的证词收好,迈步向着外面走去,魏岩几步跟上,神情露出不耐,“你倒是说句话!” “魏首领,我好歹是个正在养伤的人,你总不会如此刻薄,连杯水都不让我喝吧?还是说……”谢雁归停下来,环顾着牢狱内的一切。 “你这人有什么癖好,就愿意在这样的地方谈事情?”她如此说,魏岩顿时一僵。 他向着谢雁归看去,瞧见她脸上的戏谑,顿时明白这是在戏耍他,于是一拂衣袖,大步向着牢狱外走去。 谢雁归轻笑着,不紧不慢地跟着出了牢狱,身后负责看守的内卫瞧着她将证词带走,却不敢说话。 反正人都在这儿,大不了再问一遍。 随着魏岩来到正堂,谢雁归挑了把椅子,大咧咧地坐下,有人端来茶点,放在她身侧。 喝了口茶,谢雁归捻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立刻皱起眉来,这东西难吃得很,可她又不是个浪费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吃下。 魏岩坐在一旁,瞧着她这副模样,不免皱起眉来,他们内卫的糕点虽比不上宫里,却也不至于难吃成这样! 他想着,便学着谢雁归的模样拿起一块相同的糕点,才咬了一口,一股有些酸苦的味道直冲味蕾,他好悬直接吐出来。 再看谢雁归,已然吃完了一整块,正在喝水漱口,他转过头去,向着端来茶点的内卫看去。 小内卫正有些惊恐地看着他,大概是没想到他也会吃,毕竟整个内卫都知道,他们首领并不喜衙门里的糕点。 之所以一直有准备,是为了一些办差顾不得吃饭的兄弟,在回衙门的时候,可以先吃点果腹。 内卫司衙门中用的糕点,是京都内有名的糕点铺子出产的,味道确实不错。 可小内卫端给谢雁归的,是之前剩下来要扔掉的。 他是想着既然糕点是坏的,谁吃到了都会直接吐出来,哪里能想到谢雁归竟然都吃下去了,还引得魏岩也跟着尝了一块。 “怎么?魏首领吃不惯你们内卫自己的糕点?我觉得这糕点甚好啊,一会儿我带走,拿回去给陛下跟我姑母尝一尝。” 看到魏岩跟小内卫的反应,谢雁归岂会不明白这是故意整她。 她如此说,魏岩还未有反应,一旁的小内卫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翎羽将军恕罪,是小的鬼迷心窍,将坏了的糕点端给您,您要处置就只处置小的吧,跟其他人真的无关!” 魏岩起身,倒是难得的冲着谢雁归行了个礼,“这件事的确是底下人做错了,还请将军高抬贵手,你自行下去领三十军棍!” 谢雁归坐在那儿,没有吭声。 “五十!”魏岩再度开口,谢雁归瞟了那个小内卫一眼,他应当进到内卫没多久,五十军棍下去,不说伤筋动骨,起码短期内是别想起来了。 “谢将军,你想要他的命?”见她仍不开口,目光在小内卫身上打量,魏岩的语气有些不好。 “不至于。”收回视线,谢雁归笑道,“就按照魏首领说的,五十军棍买个教训吧。” 小内卫被带了下去,桌上坏掉的糕点也被撤走,换上了新的。 正堂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魏岩等了一会儿,见谢雁归始终不开口,只得先出声,“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魏首领这话说的,既然是你提议要交换情报,那你是否应当有诚意一些,先将你的情报告诉我?” “不然回头我说完了,你却不告诉我,那我不是吃亏了吗?”谢雁归一副有些嫌弃的样子看向他。 “你!”魏岩瞪着她,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最终让他败下阵来。 “原本薛家是自行去的郾城,后来是几位大人给陛下出主意,才让他们变成了奉旨前往,想来你的翎羽卫会盯着他们,那我就没必要同你说他们的事情了。” “刺杀你的这批刺客,如今只剩下这两个,而通过他们的证词带回来的这批人,跟郾城那边开采的铁矿一直都有联系。” “是他们给那边提供了如何利用铁矿才提取钢这件事,所以他们才会有很充足的材料来制作一些武器跟暗器,刺杀你时用过的长钉,是有人专门定制,与内卫无关。” “至于他们制作出来的其他东西,多半是被像安阳那样慕名而来的买家买走,各地的都有,不拘于只是京都内的。” 说到这,魏岩停下来,看向谢雁归,似乎是等她开口。 “没了?”谢雁归挑眉看他,“就你刚才说那点东西,完全可以出现在证词上,可你却当个情报藏起来了?” “什么叫我藏起来了,这件事是才问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整理。”魏岩瞪着她,一副被冤枉的模样。 “堂堂内卫首领,撒起谎来都不眨眼的。”冷哼一声,谢雁归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谢雁归!咱们说好的情报交换!”魏岩起身追上来。 “你刚才不是说,这是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证词?既如此,我为什么要跟你情报交换?”谢雁归斜眼看他,脚下不停,她走出几步后,忽然停下来。 “有件事忘了告诉魏首领。”她含着笑的模样,让魏岩意识到她接下来的话,恐怕会更让他生气,“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你交换情报,否则干嘛让你先说?” “谢雁归!”他站在正堂门口,怒瞪着已经回过身去的谢雁归,她正一边走一边摆手。 清丽的声音伴随着夏季的热风飘来,“就当是开玩笑嘛?如此糕点的事就算是彻底扯平了。” 从内卫司衙门出来,门口停着马车,是谢姮给谢雁归准备的,离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得好好养着。 “回我府上。”吩咐一声,谢雁归进到马车,她的确是有些发现的,结合刚才魏岩说的,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发现。 马车一路回到她的府邸,予书跟予画都在,正与栖凤宫派来的人一起布置府上。 “姑娘怎么回来了?”予书迎上前来,从谢雁归手中接过证词。 进到屋中,她立在一旁认认真真地都看了一遍,看向谢雁归,“姑娘发现了什么?” 第32章 他的确是用了心思的 谢雁归跟予书说话的功夫,予画端着府里做的绿豆汤放在她手边。 “结合魏岩说的那些,开采的铁矿大部分用来提取钢,以钢制作的武器或是暗器,则被个人购买,分布到各地之中。” “但无法确定,这些分散出去的武器,是否最后会被人收拢,都到了一个人的手上。” “我觉得这个概率很大,那些矿石并非都能提取成功,虽然如此,可废掉的材料却并非完全没用,甚至还可以用来制作其他的武器,并且十分好用。” “但我从未听说哪个军营引入了一些废料制作的武器,铁矿的开采并非一两日之举,那么多的废材料,究竟去了哪里?” 在看到那些证词的时候,谢雁归就想到了翎羽卫的回禀,从而更加明确这伙人与郾城有关。 有了魏岩的证实之后,她越发担心,因为那些废料足以制作的武器数量,倘若落到了外面,后果将不堪设想。 “姑娘担心有人收拢了这些东西,想要伺机谋反?”予书压低声音,说出了谢雁归心里的担忧。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大靖建立还没有多久,前朝依旧有余孽存在。 也不仅仅只有余孽。 “让翎羽卫往深了挖。”谢雁归知道,魏岩迟早也会想明白这件事,并且回禀给明德帝。 但这并不妨碍她让翎羽卫调查,她已然交出军权,但仍需一些主动权在自己手上。 “对了,查一查……常家吧。”她喝了口绿豆汤,冲着予书吩咐道。 之前予书曾提议过,只是那会儿谢雁归觉得没这个必要。 如今她主动提起,予书虽心中疑惑,却还是答应下来。 —— “宁王殿下。”予琴站在内室中,冲着周谨行礼,“娘娘听说殿下病了,特意遣我来看看。” “有劳姑姑,还请帮我多谢贵妃娘娘。”原本周谨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如今在病中,就更显苍白。 他轻咳几声,嗓音略显嘶哑地同予琴说话。 “殿下喝些水润润喉咙吧。”予琴倒了杯水,送到他面前,目光在内室快速转了一圈。 角落里的冰鉴有少许冰块,能让屋子里舒服一些,外室的门口有宫人守着,周谨若是有什么吩咐,只消唤上一声,便会有人进来。 “昨日大小姐从殿下这里回去,问起娘娘关于殿下幼时的事情。”待周谨喝完水,予琴才又开口道。 “她今天……”迟疑着开口,已然快到晌午,他没能等来谢雁归,却等来了予琴,显然她此时不在宫中。 “大小姐去了内卫,至于今日回来后,是否会来探望殿下,那就要看她的意思了。” “我知道了。”周谨点头,昨天谢雁归离去时,未曾同他说过今日会来,也没说过何时会来。 倘若予琴不过来的话,他还不知道她已经去了内卫。 “不知娘娘让姑姑来此?”予琴乃是谢姮的心腹,轻易不会被派出来办事。 纵然是‘关切’未来的侄女婿,也不必让她前来。 显然,是有别的事情。 “娘娘想知道,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么会让大小姐问起您过去的事情?可是她在你这里发现了什么?” 周谨问起来,予琴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将谢姮托付给她的话问向他。 “待到下月便是我们大婚之际,她对我多一些了解,难道不好吗?”周谨不答反问。 “殿下,咱们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难道您这就要反悔吗?”予琴的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冷冰冰的。 “姑姑莫恼,我自然记得当初是如何跟娘娘承诺的,也请娘娘与姑姑放心,无论如此,我都不会伤害她。” “况且,让她对我多一些了解,也是我经过思量后决定的,这样万一将来她发现什么,才不会难过。”周谨说着话,忍不住偏过头去咳了起来。 予琴站在一旁,瞧着他咳嗽的模样,不由得皱起眉来,“殿下这是……” “无妨。”好一会儿,周谨缓过来,重新喝了口水,“我能活到现在,要多谢娘娘,请你们放心,我绝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我明白这些话有嘴便说得,但请你们相信我,我愿以亡母在天之灵起誓。” 听周谨提到亡母,予琴的神情松动了几分,她叹了口气,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药瓶来,“这其中的药可以缓解殿下的疼痛,您太胡来了。” “没关系的,总是要有这一天的,倒是比我想得要痛苦些,但总要慢慢好起来才行,多谢姑姑。”他拿起药瓶,却并不急着吃药。 予琴明白,周谨并非是不相信她的药,而是其中的药丸没有多少,而他的痛却要持续很久。 他大概是想省着,等到成婚之后再用,如此一来,疼痛缓解的时间就能增长一些,他可以用相对好的状态,去陪伴谢雁归。 他的确是用了心思的。 “话已经带到,殿下好好休息。”福了福身,予琴退了出去。 周谨将药瓶收起,重新躺回到床上,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疼痛,让他额头上很快便见了汗,可他却面色如常,仿佛感觉不到一般。 但他的脸色,却也因此更加苍白。 谢雁归回到宫中时,予琴早已经回来,也跟谢姮谈过了,两人当着她的面,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内卫那边可查到了什么?”若她去办其他事,谢姮是不会问的。 可事关她被刺杀之事,她总得问问才安心。 “没有,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谢雁归摇了摇头,忽然想起自己有件事忘记问魏岩了。 有了今日的事,只怕之后去问他,他也不会回应,谢雁归在心里轻啧了一声。 她是想问问关于刺客的事,之前魏岩说过,刺杀她的刺客只剩下两个,其余的都被杀了,人不是翎羽卫动的手,也不是内卫,这让谢雁归有些奇怪。 直觉告诉她,杀掉其他刺客的人,绝对不是单纯的寻找,会留下两个活口跟内卫,似乎也是可以留下来的。 可她没有证据。 “想什么呢?”谢姮插了块西瓜,送到谢雁归唇边。 “嗯……姑母,我想去看看周谨,他昨天昏迷了,也不知道今天情况如何?”谢雁归回过神来,嘻嘻笑着。 谢姮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收回西瓜自己吃了起来。 谢雁归笑着凑上前去,啪叽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姑母,我去看一眼就回来,陪您一起用膳,好不好嘛?” 第33章 也不知跟谁学来的 谢雁归来到周谨的住处时,他正靠在软榻上向窗外看着,似乎是在走神,所以并没瞧见她。 直到她站到他身边,周谨才似有所感般回过头来,脸上露出笑意,“来了?” “脸色这么差,怎么还坐在这儿?”谢雁归挨着他坐下,让他可以将身体靠向她,坐得舒服一些。 “躺久了也累得慌,想着在这里或许能看到你来,没想到走了个神便错过了。”虚虚咳了几声,周谨抬手将小几上摆着的点心,都挪到了谢雁归这边。 他还想伸手给她倒水,被她给拦住,“你本就不舒服,这些事我来就来。” 她顺手给周谨也添了水,虽然不饿,却还是捻起一块点心,“栖凤宫来人了?” “嗯,贵妃娘娘派人来探望过,给带了点心。”周谨答应着。 谢雁归点头,却并未多问,在她看来自己与周谨是未婚夫妇,姑母纵然再不喜,如今木已成舟,派人来关切一下也很正常。 她吃完手里的点心,才再度开口,“我今天去了内卫,不然就早些来看你了。” 她同周谨解释着才来的原因,见他只轻轻点点头,没有询问什么的意思,于是再度开口,将没跟魏岩说的那些话,同他都说了一遍。 说那些事的时候,谢雁归与周谨对视着,她瞧着他,眼见着他的神情一点点变得莫名。 那副样子意外地可爱,谢雁归忍不住笑起来,凑过去在周谨脸上亲了一口。 她想要退开时,一只手扶在她颈后,将她重新拉回来,干燥的唇覆在她的唇上,轻轻辗转着。 上一次的亲吻,让在千军万马前都毫不畏惧的谢将军险些溃不成军,重来一次,她似乎镇定许多。 见她闭上眼,周谨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染上了笑意,他将谢雁归揽得更近一些,舌尖轻轻抵住她的齿关,小心翼翼地闯入。 顿时,她瞪大眼,好似受惊的猫儿一眼,直愣愣地瞧着周谨。 她看着周谨抬手,微凉的指尖在她眼皮上触碰,好像是有魔力一般,让她又重新闭上眼。 舌尖一寸寸地靠进,柔软异常,当触碰到她的,便不由分说地缠了上来,与她追逐嬉戏。 直到谢雁归逐渐感觉到缺氧,周谨才终于松开了她。 也不知是因为还病着,还是怕她跑了,他亲完人,便将大半力量都压在她身上。 淡淡的热气呵在她的颈上,有些痒痒的,可谢雁归并不想躲,她也没打算跑。 她偏过头去,瞧着近在咫尺的侧脸,小声嘀咕着,“怎么又亲人?” 周谨偏了偏头,轻笑一声,在她的颈上落下一个有些湿润的吻来。 谢雁归:算了,也问不出个啥。 她答应了谢姮要回栖凤宫用晚膳,如今时候差不多了。 迟疑片刻,她才缓声开口,“这几日我大概常会出宫,可能都得这个时候来看你,明晚我再陪你一起用晚饭。” 她如此说,周谨的呼吸似乎顿了顿,好一会儿才从谢雁归的肩膀上离开,闷闷地答应一声。 瞧着可怜巴巴的。 仿佛她是个亲完就跑的负心汉。 谢雁归看着他,实在是无法将他跟刚才那个亲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的人联系到一起。 可她的确被亲得难以招架。 也不知这个人是跟谁学来的? 还是说,天生的?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周谨的唇上,因着刚才两人的亲密,他的唇色红润了许多,看上去更好亲了。 她赶忙又移开目光。 “那我走了?”她站起身来,眼角余光见周谨也要动,赶忙补上一句,“不必送我,你在屋子里看着我走就好。” 周谨在她身后答应一声。 走出屋子,谢雁归几步来到院门口,离去前,她转头向着窗户看去,周谨坐在那儿,冲着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 谢雁归笑着冲他摆了摆手,这才离开。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周谨收回目光,端起刚才谢雁归给他倒的水,小小喝了一口。 房间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一名护卫,却不是之前谢雁归见过的那个。 “她已然发现了郾城那边的端倪,想必那位很快也会知晓,在线索全部断开之前,想办法不动声色地送到翎羽卫手上。” 放下杯子,周谨冲着护卫吩咐道。 换作从前,对于谢雁归的发现,或许他会稍有讶然,可接触这几日后,他发现过去的许多印象,早已不能用在她身上。 随着年龄增长,她在许多事情上是有长进的,只是过去不在京都,所以遮掩得好。 “额外派几个人跟随,别让她跟翎羽卫发现,做好收尾。” 谢雁归身上的转变,是周谨乐见其成的,只可惜是在京都。 这生活在京都里的,都是一个心眼绕着一个心眼,她的那些个小心思,在那些人面前多数是透明的。 这会让她的处境在某些时候,变得非常危险。 “是。”护卫得了吩咐,行礼后准备退下,周谨又吩咐了一句。 “让常予不必自责,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就算被她查到也无妨的。” 以往都是常予过来,今天换了人,周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护卫再度应声。 —— “你觉得,那些废料可能会到哪去?”如谢雁归预料的那般,魏岩很快也想明白,在捋顺得差不多之后,立刻就进了宫。 明德帝忙于朝务,直到此时才有功夫见他,听完他的回禀后,他手指轻敲着龙案,缓缓询问道。 魏岩回答不上来。 他虽然在内卫司衙门仔细捋顺过了,可正因为想不出那些废料究竟去了哪里,才赶忙入宫来回禀。 “但请陛下放心,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按照之前的消息,那处矿山开采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而从铁到钢,这其中需要不少工序,也会产生许多废料。 这些年他不仅仅只关注着京都之内的各种事情,京外的事情他也是要关注的,尤其是各个军营。 有部分内卫会潜入各地军营,从士兵做起,既方便探查军中的一些情报,也为了其他安排。 从未听说有哪个军营新得了许多来历不明的兵器,如此才更是让他心惊。 “此事关系重大,让人多盯着谢雁归,郾城那边不是也有内卫吗?连同薛家一起都看好了,朕倒是想看看,是谁要兴风作浪!” 第34章 我想到一个主意 “你怎么又来了?”一大早就在内卫司衙门见到谢雁归,魏岩不免有些窝心。 谢雁归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没听到一般。 她低着头,好像是在观赏什么。 “谢雁归,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又来了?”昨天她来过一次,带走了审讯的证词,魏岩还以为她这两天都不会再来了。 谢雁归还是看都不看他,只瞧着地面,他憋着一股气,横在她面前。 “魏首领可知礼貌二字?还有,你挡光了。”谢雁归坐的那把椅子,正好有阳光从屋外照入,能落在她的脚面上。 她今日依旧是穿着张扬,尤其脚上的那双鞋,光线照耀下,显得金闪闪的,仿若上面有金粉一般,格外好看。 这是谢姮吩咐人给她做的,换作往常,她必然舍不得穿,可如今她坐马车出行,才舍得穿在脚上。 听到谢雁归的话,魏岩下意识向着一旁让让,随即想到自己刚才被无视,又重新站了回去。 对此,谢雁归倒也不在意,她收回脚,端起一旁的茶喝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瞧着魏岩,“刺杀之事,魏首领还没给我一个交代,我不出现在这,要出现在哪?陛下跟前吗?” “证词你不是都看到了?”魏岩皱眉。 “是看到了,但上面没写指使人是谁,刺杀我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谢雁归一脸莫名地看着他,“魏首领觉得,这便是查清了?内卫就是这么办事的?” 魏岩顿时语塞。 无论是那两个刺客,还是根据他们的供词带回来的人,不管怎么审问,都问不出其他与刺杀相关的事情。 但依照着他们的证词,似乎是指向了郾城那边,内卫在郾城有人,已经吩咐继续调查了。 调查结果何时能送回来,现在还不知道,也确实如谢雁归所说,还没有调查清楚。 既如此,她继续出现在内卫司衙门,倒也十分正常。 “之前魏首领说,刺客只剩下这两个,那你手底下的内卫可曾查过其他的人是怎么死的?又是被谁所杀?因为什么?”谢雁归又问道。 她看着魏岩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不由得嗤笑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内卫是吃干饭的吗?” “谢雁归,你别太过分了!这些事都有在查……” “只是还没查出来而已?”谢雁归将话接过来,她当着魏岩的面伸手,挨个扒拉自己的手指头,“过去这么多天,一点线索都没有,你还怪我过分?” “难道魏首领不知,事情发生之后,越快调查越容易有线索?你拖到现在什么都没有,莫不是……你们根本就不想查清楚?” “你……你……”在谢雁归跟前,魏岩极少能讨到好去,这也让他越发讨厌她。 可明德帝不止一次的吩咐过,让他看好谢雁归,他就算烦得不行,也只能压住火气。 眼见着魏岩的神色渐渐恢复如常,谢雁归在心中叹了一声。 她刚才多少有些故意找事,为的就是激怒魏岩,本以为要成功了,没想到他自己又压下去了。 看样子,昨天的事情他已经捋顺过了,并且入了宫,将发现回禀给了陛下。 大概是陛下跟他吩咐了什么,他才能如此忍耐。 说来,刺客的事,翎羽卫也有调查,同样没查出什么来。 这次刺杀的背后,藏了不少的东西,并非一下子就能挖出来的。 谢雁归心知肚明,却还是要来内卫司衙门,是因为有些东西,她想看看能否在此找到。 “魏首领,咱们中午吃什么?”她忽然开口,不再说刺客的事儿,让魏岩一愣。 “怎么?内卫司衙门不吃午饭?”见他不说话,谢雁归站起身来,向着屋外走去。 “谢雁归,你站住!”魏岩赶忙追上去,“你……不是应该回宫去吗?” “是啊,那你总得让我吃了饭再走吧?又或者这会儿离晌午还远,你带我在内卫司衙门转转吧,我还没转过呢!” 她将魏岩落在身后,被他几步追上来,两人仿若比赛一般,在内卫司衙门追逐起来。 来往路过的内卫们瞧着两人如此,皆不由得驻足查看,对于他们素来冷静沉着的首领被逼得如此,而感到惊诧。 “没什么意思,我走了。”快速转了一圈后,谢雁归停下来,也不管魏岩是个什么反应,便向着外面走去。 在她身后,魏岩几次想要冲上来,都用理智拉住了自己。 他不好冲着谢雁归发火,便看向一旁看热闹的内卫们,“都看什么?来校场让我考验一下!” 从内卫司衙门离开,谢雁归坐上马车,她眉头轻蹙,回想着刚才所看到的一切。 明面上看,内卫司衙门中有不少可供内卫们办公的地方,要想将这些地方都摸一遍,还不被发现,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谢雁归也无法确定,她想找的东西是否在其中,更不知会在哪一处。 眼下可以确定,只要是她来此,魏岩就一定会跟着她,因为那是陛下的吩咐。 她必须要想办法将魏岩的耐心全部耗光,才有机会去其他地方好好瞧瞧。 “去安阳府上。”想了想,她冲着车夫吩咐道。 要说一些整人的损招,光她自己想得还不够,叫上安阳一起,必然事半功倍。 —— “气魏岩?那法子可是多得是,你想把他气到什么程度?”拉着谢雁归坐下,安阳一边给她喂果子,一边询问道。 “最好是让他连我的面都不想见的程度,但又不能拦着我去内卫司衙门。”回应着安阳的话,谢雁归的目光落在她身后。 上次她来安阳这里时,是个俊美少年跟在左右,今日换了一个,相貌依旧出众,身上的肌肉也很出众。 “瞧着不错吧?你若是喜欢就让他跟你回去。”注意到她的目光,安阳笑着说道,谢雁归赶忙摆手。 “怎么?还没成亲你们家殿下便要管你了?”安阳凑过来笑着调侃,被谢雁归轻轻推了回去。 她毫不在意,重新靠了回来,没骨头似的把手搭在谢雁归肩上,“我想到一个主意,就从我这里挑个人,随你一起去内卫司衙门,保管不出一天,魏岩就得躲着你走!” 第35章 似乎是受了大刺激 魏岩其人,虽然年纪比谢雁归长不了多少,为人却十分古板,就如同朝中那些老臣一样。 这些年,谢雁归张扬跋扈的名声在外,又常做一些莽撞事,魏岩自然瞧不上她。 除此外,他同谢家之间也有一些恩怨,所以才更与谢雁归势如水火。 偏偏他越是瞧不上谢雁归,在她回京都的时候,就越是能够遇见。 而无论斗嘴还是跟谢雁归交手,他总是被压一头。 有了昨天的事情后,今早魏岩来到内卫司衙门时,比平时要晚一些。 他以为谢雁归会跟昨天一样,坐没坐相地在正堂之中,却没想到他来的时候,谢雁归并不在。 这让魏岩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落下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魏首领早啊!” 他稍好一些的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转过身,魏岩瞧见了谢雁归以及她身边跟着的……男子? 只看了一眼,他便皱着眉挪开视线,冷声质问道,“谢将军,闲杂人等怎可带来内卫?” 跟在谢雁归身边的人,是经过了安阳精挑细选后才决定的,唤作覃彦。 他轻功极好,长相有些雌雄莫辨,是安阳身边的近卫,但并未‘以色侍人’的那种。 被安阳选中之前,她们俩特意征询过覃彦的意见,所以他此时的穿着在魏岩这般的人看来,便是有伤风化。 “这是我的一个近侍,素来崇拜魏首领,我就带他来见见世面,覃彦,快来给魏首领见礼。” 谢雁归笑着开口,覃彦立刻上前,走到魏岩身边冲着他行礼。 他不仅仅只是行礼,还冲着魏岩伸出手来,似乎要抚摸他,这可给魏岩吓了一跳,赶忙后退两步。 “你做什么?”他仿若见鬼一般瞪着覃彦。 “魏首领躲什么?覃彦对你十分爱慕,所以才想要触碰你的,你们都是男子,你不要这么小气嘛!”瞧着魏岩的模样,谢雁归脸上笑意更深。 不仅她开口了,一旁的覃彦也跟着开口,说话轻轻柔柔的,根本不似寻常男子那般,听得魏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一边说着话,还一边向着魏岩靠近,那一身好轻功,让魏岩几次差点躲不开他。 “魏首领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听闻你尚未娶妻,我亦是如此,或许你内心深处喜欢的便是如我这般的人,不若停下来,咱们好好确认一番?” 既然就是为了给魏岩添堵来的,覃彦索性超常发挥,不仅仅在举动上让魏岩躲闪,言语间也没放过他。 魏岩虽是内卫首领,这些年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可被男人追逐着实是头一回,实在是遭不住。 他掏出暗器,便想要伤害覃彦。 “魏首领,覃彦虽然现在是我的近侍,但他实际上可是安阳的人,你若是伤了他,我可不会给你求情!” 谢雁归瞧见了,赶忙开口说道,魏岩拿着暗器的手,顿时僵在那儿。 他心里很清楚,谢雁归难缠,安阳也不是好相与的。 也就是这会儿功夫,覃彦便靠近了他,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叽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啊!啊!”魏岩瞪大了眼,一脸擦着脸,一边向着外面跑去。 魏岩的叫声太过凄惨,覃彦停下来,转头看向谢雁归,“将军,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谢雁归也没想到魏岩能吓成这样,眨了眨眼,“看来伤得不轻。” “那还要再追过去吗?”覃彦不确定道。 “想来是不用了,我感觉今天是不会再看到他了,明天都不一定。”说完,她笑看着覃彦,与他道谢,“刚才有劳你了。” “将军客气了。”覃彦回了礼,介于一切都不确定,他换了身衣裳,隐在暗处跟着谢雁归。 若魏岩去而复返,他便再次出现,若是明日不来,他再回安阳府中。 如谢雁归所料,第二日魏岩未曾出现,依照盯着他的翎羽卫回禀,他似乎受了大刺激,回府之后就没出来过。 虽是如此,等谢雁归再来内卫司衙门时,能明显感觉到有人盯着她,且不止一个,想来是魏岩特意吩咐的。 这倒是无妨,只要魏岩不在,有些事就会方便许多。 况且,有他们盯着她,她能更好将自己摘出去。 魏岩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谢雁归装着游手好闲的模样,成天在内卫司衙门打转。 偶尔试图破坏一两样看着不起眼却很贵重的物品,引得内卫们乱作一团。 而就在此期间,翎羽卫会在她将内卫们的视线吸引走的同时,尽快地将他们办公的地点悄悄搜一遍。 只可惜,谢雁归想要找寻的东西,似乎并不在此处。 原本她怀疑是内卫司衙门之中设有暗道,而那处暗道可能只有魏岩知晓,所以才找不到。 可依照翎羽卫得来的新消息表明,内卫司衙门没有特殊暗道。 —— “怎么了?”将养了几天,周谨的精神好了许多,见谢雁归似有心事,便关切问道。 “你说那么大的内卫,怎么连个暗道都没有?他们就没有秘密吗?”听到周谨问,正走神的谢雁归回过神来,皱着眉回道。 见她一副如此苦恼的模样,周谨伸出手来,为她抚平着眉宇间的褶皱。 “内卫司衙门直属于陛下,就算有秘密,也不会放在内卫的,既如此,又何必留暗道呢?” 他今日没有咳嗽,因而嗓音更加温润,谢雁归眨了眨眼,心中颇为苦恼。 原想着若能在内卫找到些线索,那是再好不过,可既然没有,她接下来该去哪找呢? 最初,谢雁归想的是在六部之内寻一个差事,最好是各部都能接触到的那种。 但因着旧伤复发,索性顺理成章地先去了内卫,现下想从内卫再转到六部,似乎不那么容易。 除非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事情,最好是跟她有点什么关系,她就能借着由头再来上一个顺理成章。。 周谨坐在一旁,瞧着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大概猜得到她的想法。 仔细思量片刻,周谨握住谢雁归的手,温声开口道。 “听闻郾城那边官员自尽之事仍在调查之中,有人在官员的住处附近看到了翎羽卫,薛家也在那边,他们不会对翎羽卫不利吧?” 第36章 没想过要分开住 谢雁归不由得一怔,她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由头,这不就有了吗? 瞧着她眼神发亮的模样,周谨的唇边勾起笑意来,他握住谢雁归的手,继续温声说道。 “这件事你不要自己直接就去找陛下,朝中有许多大人都对你有意见,你要学会如何加以利用。”他说着话,喉间染上痒意,于是再次咳了起来。 谢雁归赶忙给他倒了杯水,一边为他顺气,一边思量着周谨刚才的话。 她心中有了一个人选,至于该如何利用…… “不必你自己亲自出面,又或者你出面也可,但不需要做别的,只是在你挑选的那几位大人面前晃一晃,表现得张扬一些就行。” 喝了口水,咳嗽稍缓,周谨说完了刚才未曾说完的话。 谢雁归若有所思的听着,下意识问道,“如此就可以了?” “对。”周谨点头。 既然是他给出的主意,其余的事情自会有人处理,并不需要谢雁归额外操心,她露面或是不露面,都不会影响结果。 但他之所以说给她听,是希望她可以从这件事之中吸取到什么对她有用的东西。 在周谨看来,谢雁归能多次利用奇谋击退辽军进犯,可见聪慧。 只不过,战场上的谋略与人心与权利的谋略跟人心是不同的,需要慢慢培养与引导。 “就按照你说得办。”谢雁归点头,她并未询问其他多余的话,只将周谨的手捂在手心,轻柔搓热。 “对了,你画好的图纸我已经交给予书了,回头等一切布置妥当,你亲自去看看。若有什么不妥的,也好在咱们大婚之前都修缮好。” 距离两人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谢雁归府上的各处均已经布置妥当。 如今只差按照周谨所画的图纸,将专属于他的院子也收拾好。 周谨对此倒是不甚在意,反正成婚之后,夫妻俩是要住在一起的。 他画归画,但他没想过要跟谢雁归分开住。 —— 有了周谨给提供的思路,接下来几天,谢雁归每天仍会出宫,却不是去内卫司衙门,而是专等着大臣们下朝之后,出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她按照周谨所言,也不特意做什么,只是穿着张扬、行为也张扬地让几个尤其讨厌她的大臣瞧见她,便算是目的完成。 她不往内卫司衙门去了,倒是让内卫的人松了口气。 魏岩确定她不再去,也没人在内卫等着他,便恢复了以往去办差的时间。 只不过,关于那天他被人追着还亲了一口的事,在内卫司衙门中成为了一个禁忌。 谢雁归的转悠并没有白费,两天之后的早朝,就有大臣参了她跟翎羽卫一本。 据说是郾城那边有消息送回来,虽然‘自尽’官员的真正死因还未完全查出,但在此之前,有人曾在那官员的府邸之外,瞧见过翎羽卫。 “陛下,听闻内卫的调查结果指向郾城,臣等怀疑翎羽卫先一步有所发现,因而动用私刑。” 景岫冲着明德帝行礼,这两日他总能瞧见格外张扬的谢雁归,是以心中更加不满。 如今得到一些消息,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谢雁归拉下水,不说旁的,起码让她消停些,别总出现在他眼前。 “内卫调查的结果,确实有指向郾城,可在此之前,郾城那边已经出了事,未必就是翎羽卫所为。”明德帝坐在上首处,语气淡淡地开口道。 “陛下,据郾城那边的钦差送回的消息称,他们也不止一次见过翎羽卫,纵然并非翎羽卫所为,也该对他们有所约束。” 另有大臣站出来,他跟景岫一样对谢雁归不喜,这两日也总能看到她。 明德帝没有说话,他坐在上首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着,不知是思虑什么。 早朝上大臣们所言,他从郾城送来的奏疏上也看到了。 郾城不止有翎羽卫在,内卫也在,从内卫的回禀来看,翎羽卫所做的都在规矩之中,并未越矩。 翎羽卫去过的地方,内卫也曾去过,只是他们恰巧被人瞧见而已。 对于翎羽卫,明德帝有些心思复杂,毕竟跟靖羽军有关。 但好在数量并不是很多,并且时常会被分开,不聚在一处,倒也不足为惧。 眼下谢雁归交了军权,倘若这个时候对翎羽卫做什么安排,恐怕会引发额外的事端,所以明德帝暂时不想做处置。 “诸卿稍安勿躁,此事待朕问过翎羽将军后,再做定夺。” “陛下!”景岫等人还想再说,却见明德帝挥了下手,只得将话都咽回去。 早朝散去后,他便派人询问谢雁归所在,得知她已出宫,便吩咐了几句。 原本,谢雁归今日不打算出宫,可昨晚去看周谨的时候,他提议今天去府中看看院子布置得如何,所以吃过早饭后,两人便一起出了宫。 周谨已然猜到,今日朝堂之上会有人请旨,倘若谢雁归留在宫中,被传唤的时候,就可能会横生枝节。 倒不如跟以往那般,照常出宫,等到回宫之后再去面圣。 予书的办事效率极佳,属于周谨的院子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房间内仍需要一些时间。 周谨难得出宫,因而看过府中的布置后,谢雁归便带着他在京都游逛。 “郾城那边,陛下必然不会让你去,你可想好该如何了?”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周谨询问道。 谢雁归点头,事关翎羽卫,她当然不敢马虎。 早在决定好以翎羽卫为由头时,她就已经想好了之后的安排。 “咱们相亲宴那日,纪徵也在,他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又是个武将,正好适合去郾城那边,保不齐会有意外收获。” 她已然让安阳帮忙,给纪徵送了消息,想必他更会领情。 “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周谨点头,他这里也有人选的推荐,可既然谢雁归挑中的也不错,他便没有多说。 在宫外游玩了半日,两人一起回了宫,谢雁归得到消息,前往凌云殿请安。 凌云殿内,正在批阅奏疏的明德帝瞧见谢雁归,脸上露出笑意来,他免去了她的礼,招呼她坐到近前。 谢雁归笑着应声,坐在明德帝身旁的椅子上,随即脸上便露出委屈来。 “姑父,听说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参了我与翎羽卫一本,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第37章 更像是一拍脑袋想出的馊主意 “好,给你做主!”瞧着谢雁归委屈的模样,明德帝笑意更深,“那你说说,让朕怎么给你做主啊?” “这……我也不知道,一切都听姑父的!”谢雁归似乎一时语塞,她仔细思量片刻,随即又开口道。 “你这孩子,就知道给朕出难题。”明德帝呵呵笑着,抬手虚虚点着谢雁归。 “我自小在姑父与姑母跟前长大,素来受了委屈都是找姑父跟姑母给我做主的,这次可是叫人冤枉大了,不找姑父又能找谁呢?” 谢雁归嘻嘻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明德帝瞧着她,似无奈的摇了摇头,遮去眼中的探究。 “放心吧,朕今日在早朝之上,并未做什么处置。”他再度开口,说起内卫之事。 “朕听说你将魏岩折腾得不轻?内卫办事不力,你心里不痛快也是难免,他好歹是内卫首领,还是得悠着点。” 魏岩倒是没来告状,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却并不妨碍会被明德帝知晓。 “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跟魏首领开个玩笑罢了。其实我并未责怪内卫,这事儿好像是挺麻烦的,如今不少线索都指向郾城,偏偏翎羽卫又被告了偏状,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若不然……我亲自去一趟郾城,尽快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看谁还敢乱说!” 谢雁归一副想出了好主意的模样,可她这副样子在明德帝看来,更像是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馊主意,根本就不能采纳。 她会如此表现,自不是真的就这样想,毕竟在马车里也跟周谨聊过了。 谢雁归十分清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她去郾城,她心目中去郾城最好的人选是纪徵。 但她必须要像现在这样表现出来。 “你这孩子,下个月便是你大婚,若这时候朕让你去了,你姑母又得跟朕生气。”明德帝又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那怎么办?朝中那些大人们各个瞧着我不顺眼,若是叫他们去了,我怕是成天都要心神不宁了。” “姑父,您刚才还说帮我跟翎羽卫呢,您不仅是君王,更是君子,绝不会食言的。” 谢雁归站起身来,要冲着明德帝行礼,被他拦住。 “是,朕答应你了,当然不会食言,且让朕想想……”在谢雁归来此之前,明德帝心中已有了人选。 现下见她如此,他一副认真思虑的模样,“朕这里还真有个人选,你觉得让纪徵去,如何?” “姑父不说,我险些忘了呢!相亲宴那日,还曾见过纪将军,若他去的话,我没有意见。”谢雁归一副恍然模样。 “只是……朝中那些大人们会同意吗?”随即她又露出迟疑。 “朕传旨让纪徵去,朝臣们如何会有意见?那就将此事交给他办,让他务必给你跟翎羽卫一个交代。”明德帝一边说着,吩咐彭海拟旨。 谢雁归立在一旁,一副乖巧模样为明德帝磨墨。 “姑父,雁归还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等到彭海将旨意带走,谢雁归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说就是了,你又怎么了?是闯祸了,还是瞧上朕这里的什么了?” 明德帝笑看着她,目光中却极快地闪过一抹对她想得寸进尺的不喜。 “没闯祸,也不是惦记您的什么东西,只是想着今年也算风调雨顺的,不知朝中是否要办秋猎,想跟您要个准信。”谢雁归重新坐下,笑着开口。 “朕还当是什么事,原来就这点小事?”才涌上来的不喜尽数散去,明德帝有些无语。 “在您这里自然是小事,对我来说却挺大的,我答应宁王殿下,回头猎个好皮子给他做手笼用。”说起周谨,谢雁归难得露出一些小女儿神态。 “你与老七相处得倒还不错。”打量着谢雁归,明德帝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陛下您是知道的,打小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宁王殿下仪表不凡,很得我喜欢呢!” 她如此大方的承认,倒让明德帝有些好奇,他虽为两人赐婚,可实际上却连周谨长成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当时会赐婚,也是因为有朝臣提起了周谨,才让明德帝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个没婚配的皇子。 “所以陛下,今年会有秋猎吗?”谢雁归再度问道。 “既然你都开口了,自然是有的,回头你便准备起来吧,到时候也给你姑母做个手笼。” 明德帝笑着答应,谢雁归赶忙欢喜地行礼。 —— “雁归去了陛下那儿?”栖凤宫内,谢姮靠坐在美人椅上,微微蹙眉。 “娘娘放心,想来不过是寻常说几句话,何况今日大小姐是与殿下一起回来的。” 予琴立在一旁,从予棋手中接过熬好的酸梅汤,送到谢姮手中。 “听说今日早朝,那些个大臣又找麻烦,将郾城那边的事赖到翎羽卫身上,大小姐会被问话也是难免。”一旁的予棋补充道。 “好端端的,怎么就盯上了翎羽卫?”谢姮小口喝着酸梅汤,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予琴,“你刚才说雁归是跟宁王一起回来的?” “是。”予琴回应道,向着予棋看了一眼。 “娘娘,这几日大小姐不都是一天陪着您用膳,一天陪着殿下吗?”予棋又补充道。 “难怪那孩子这几天穿得格外张扬,敢情是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谢姮眉头舒展,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也好,能教我省点心,一会儿装些点心,给宁王送过去。”这话是对着予棋说的。 别看她来到栖凤宫的时间不长,却很得谢姮跟予琴的信任,否则也不会为她赐名予棋。 以往有些什么消息传递,都是她来做,只有极少数的时候,会让予琴亲自前往。 “是。”予棋应声道。 谢雁归回到栖凤宫时,予棋的点心已经送过去了。 而此时的皇宫之外,看似只是带人逛街的安阳郡主,‘恰好’偶遇了从巡防营出来的纪徵。 “郡主。”巡防营所在南城,这边有安阳的产业,就算纪徵与她相遇,也不会多想什么。 旁人自然也是如此。 但安阳心里清楚,她会出现在此并且遇到纪徵,可绝非偶然,她乃受人所托。 “纪将军,好巧。”笑着同纪徵打招呼,安阳从马车上下来,脚下忽然踉跄。 她身边跟了人,却似乎都没反应过来,纪徵上前几步,扶住了她。 一张字条顺着安阳的手,到了纪徵手中,他稍微愣神之际,安阳已离开他的怀中,冲着他眨眼,“多谢纪将军。” 第38章 图文并茂的小册子 目送着安阳离开,纪徵并未急着去看字条,他大步离去,直到回了府上,才将字条展开。 字迹是安阳的,但看字条上的口吻,却并不是她的。 她是受人所托,意思自然是谢雁归的。 字条上并未提及为翎羽卫讨还公道之类的事,只说了矿山中的蹊跷,以及叮嘱纪徵注意废料的去处。 谢雁归由废料所展开的种种联想,同为武将的纪徵在知晓后也想得到。 他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纪徵将字条认真看了几遍,记住了上面的内容之后,才把字条损毁。 宫中的旨意已经送到他手上,他没有耽搁,稍作整理之后,便携带旨意离开京都。 朝臣们也很快得知了明德帝将纪徵派出的消息,不少人对谢雁归有意见,但对其他武将是没有意见的。 因而纵然得知消息,也没有人想着要奏禀什么。 除了给纪徵的旨意之外,明德帝还让彭海传下另一道旨意,便是今年将会举行秋猎之事。 对此,朝臣们同样没有意见,秋猎也的确是有几年没办了。 —— 栖凤宫内,谢雁归没什么样子地靠坐在椅子上,谢姮坐在她对面的美人椅上,手中翻着她的嫁妆册子。 “再给添上一对玉如意,其他的就差不多了。”转头对着予琴吩咐一声,谢姮看向谢雁归,“想什么呢?” “姑母。”回过神来,谢雁归稍微坐直了些,“也没想什么。” 她刚才是在思索辽北那边的事,但既然兵符都交了,再说出来反而叫人担心。 “明天你便搬回府上去吧,若是没有陛下传召,就在府中待嫁,成婚之前尽量不要跟宁王见面了,不吉利。” 大靖的民风虽然还算开放,一些规矩也还是有的,比如未婚男女婚前尽量不见面,又或者一些其他的什么。 谢雁归住在宫里的这几天,说是将养,可要么出宫办事,要么去到周谨那边,全然没什么闲着的时候。 距离他们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两人的婚服都已经准备好,其余各事也都妥当,只等着吉日到来。 “姑母舍得我?”谢雁归从椅子上起身,去到谢姮身边坐下,挽住了她的胳膊。 “你只是出宫待嫁,又不是往后见不到了,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谢姮笑着轻点她的鼻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眼中的确是有些不舍。 这一转眼,当初只有自己两个巴掌大的小娃娃,如今就要嫁人了。 虽说嫁了人也还是住在她亲自布置的府邸之中,那也会有些别扭。 “白鹭山那边,你可派人送了消息?”谢姮询问道。 当初若非白鹭山的大儒出面,为谢雁归舌战群臣,她想成为大靖第一个女将军,怕是还得不少波折。 之后谢雁归虽然没有正式拜入门下,却也算是大儒关门弟子之外的弟子,这些年没少在书信中提点。 既然她要嫁人,如此重要的事情理应写信告知。 “姑母放心,早就写过信了,先生与我师姐那边,我都让人送了信,只是不知他们都在那里云游,何时能收到我的信?” 谢雁归说起‘师姐’时,并未注意到谢姮的眸光闪了闪。 “信送出就好,无论何时收到,总归是会知道的。”伸手给她拢了拢鬓间的发,谢姮继续说道。 “等你明日出宫,也需得记得我的叮嘱,眼下你婚期将至,出行记得用马车。”瞧着谢雁归露出来的肤色,谢姮有些无奈。 谢雁归倒是全然不在意,却还是听话地点头。 “还有一样东西,我需得提前交给你。”清了清嗓子,谢姮招招手,一旁的予琴将盒子递过来。 “这是什么啊?”谢雁归一脸好奇,将盒子接过放在膝上,随即打开。 里面放着几卷小册子,她顺手拿了一个展开,顿时愣住。 “这个……你且看看吧,至于能不能用上,便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像这样的事情,原本该是未婚夫妇各自的父母将东西交给他们,然后再说上几句。 周谨那边自不必说,明德帝肯定不会想到,而谢雁归这边,她自小长在谢姮身边,姑侄俩如同亲母女一般。 所以,这教导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谢姮身上。 可她也没什么教导的经验,索性让予琴找了一些图文并茂的小册子,看上几眼或许也就明白了。 谢雁归眨了眨眼,耳朵有些烧得慌,她略显镇定地将小册子收起,心里想得却是没人的时候再好好看看。 因着明日要出宫去,晚间谢雁归在栖凤宫陪同谢姮一起用膳。 暮色降临,如今已是月初,天边只剩一弯月牙,谢雁归提着灯,走在宫中的小路上。 谢姮发了话,让她在成婚之前尽量不再与周谨见面,可她要出宫去,总得告诉他一声。 拐过小路,她忽然听到些许声音从不远处的假山传来,于是驻足向着假山方向看去。 那似乎是哭声,她心中奇怪,于是提灯走过去。 待到了假山前,哭声已然停止,她探头看去,却见一个面容白净的男子手中提着灯,照向倒在地上的人。 在他身旁跟着两个小黄门,微微弓着腰,等着他吩咐。 “拉去乱葬岗吧。”淡淡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冷冰冰的,谢雁归在宫里住过几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情形。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那个男人抬起头,向着她所在的方向看来,她也不躲避,与那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从那人的脸上,谢雁归看到些许惊讶,等她仔细再看时,却似乎只是错觉。 那人又看了她一眼才挪开视线,两个小黄门抬着倒在地上的宫人,顺着另一边小路离去。 待到他们走远,面容白净的男子才提着灯离去。 谢雁归站在假山后,在这皇宫之中,敢明目张胆处置人的,大概只有宫正司。 她想到那个男子,猜测他应当便是那位云宫正。 说来,谢雁归曾不止一次听到过云澜的名字,可与他相见却是头一次,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在战场上不知曾见过多少死人,并不会因为一个死去的宫人受到惊吓。 可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她从那哭声之中,似乎隐约听到了‘栖凤’二字。 云澜用灯去照那死去的宫人时,她仔细确认过,不是栖凤宫的宫人。 莫非,刚才听错了吗? 第39章 怕是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云澜已然走远,谢雁归也不好追上去询问。 况且,她并不觉得能问出什么来。 提着灯,她向着刚才宫人倒下的方向又看了眼,这才转身往周谨的住处去。 她并未与他提起路上之事,只说了要出宫待嫁的事。 如今,就算她不是每天都来探望,宫人们也不敢怠慢周谨。 毕竟栖凤宫那边偶尔会派人送点心过来,这边什么情况,他们都看得到。 谢雁归坐在周谨身旁,目光在屋子里扫量一圈,她其实有些好奇,自己从姑母那里收到的小盒子,他有没有收到? 想着他平时耳根通红的模样,谢雁归猜测他若是收到的话,怕是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找什么呢?”注意到她的目光,周谨笑着询问。 谢雁归赶忙摇头,她想归想,可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 她不肯说,周谨倒也没有追问,他只又问了几句她今日见到明德帝说的话。 知晓谢雁归是按照他们商量的那样说,便放心下来。 她并未在周谨的住处待太久,见他面露倦色,叮嘱了几句后,便提着灯离开。 不过片刻,常予便出现在屋中,冲着周谨行礼。 虽然谢雁归没提自己来的路上所遇到的事,可她的反应却让周谨有所猜测。 他问了常予几句,知晓了她遇到云澜的事。 “那个宫人是怎么回事?”通常情况下,宫正司处理宫人,都是在夜幕之后,但有专门的地方。 像是这样处置了宫人,还叫人撞上,实属少见。 “那宫人似乎曾在栖凤宫当过差,但手脚不怎么干净,所以被贵妃娘娘身边的予琴姑姑找了个由头打发了,大概是拿了什么东西,被云宫正知晓。” 宫人偷窃,在宫中算是比较重的罪,但罪不至死,最多是把人发配到浣衣局或是其他做重活的地方。 可云澜却处死了那名宫人,看样子他从栖凤宫拿的,并非寻常之物。 只是人已经死了,除非云澜开口,否则旁人不会知晓究竟拿了什么。 周谨不欲继续探究,于是吩咐了几句,便让常予退下。 常予行礼,向着黑暗处后退,他忽然想到什么,便又开口道,“主子,黔南的沈将军这两日会回京。” 一个将军回京述职本不是什么大事,之所以常予特别提起,是因为他听说这位沈将军对谢雁归颇有好感。 周谨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常予站在一旁,半天都没得到什么话,便抻头去看周谨,他似乎没听到一般,根本不理他。 耸了耸肩,常予退了下去。 —— 谢雁归回府待嫁,最高兴的当属予画,每天早上练功的时候,有人能陪着她了。 “姑母知晓你爱吃她做的点心,特意让我带给你的。”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予画,谢雁归笑着说道。 “多谢娘娘,多谢姑娘。”兴高采烈地接过食盒,予画去到一旁品尝,予书上前来,将新得的种种消息回禀谢雁归。 其中,当属郾城的消息最多。 近来这段时间,翎羽卫似乎有如神助一般,常能发掘到一些新的消息,还都是相对比较重要的。 但他们并未掉以轻心,全都认真核查之后,才让人送回到京都来。 郾城那位自尽的官员,的确是被人所杀,但究竟是谁,翎羽卫也没能查出。 消息就好像被人斩断了一般,又或者说是凭空消失,根本无从再查。 除此之外,翎羽卫有了一项新的发现,那便是官员有所隐瞒。 除却铁矿之外,郾城还存在一座规模不大的铜矿。 但这件事情,之前一丁点消息都没有,翎羽卫也是恰好发现。 “开采的进度如何?”得知竟然还有一座小铜矿,谢雁归的眉头皱得更深。 与铁矿不同,铜矿的开采可不是解释清楚就可以的。 大靖之内流通的钱正是铜钱,倘若郾城那边能够得到官方通用的模具,就可以以此制作铜钱。 这样做出来的钱,根本无从辨认真伪。 而市面上倘若大批量流入这批铜钱,势必会扰乱当下的许多事情。 既然是郾城当地的官员,那他必然知晓,所以会被灭口也是难免。 “那处铜矿的把守十分严密,瞧着像是……江湖人,翎羽卫多次想要靠近,却没能成功。” “不过,从发现到咱们接到消息,未曾见到有矿石被运出,想来他们没有官方的模具,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开采?” 这些也只是予书的猜测,她也无法确定,但这是她所希望的。 “若是如此就好了。”谢雁归同样也这般期望,她想了想,吩咐几句,让予书给翎羽卫送信。 无论如何,还是得想法子知晓那座铜矿的确切消息,她让翎羽卫得到信后,将此消息透露给纪徵。 “依照姑娘吩咐,翎羽卫查了常家,除却是陛下的外祖家之外,常家还曾出过一位侧妃,但已经去世多年。” 回禀完郾城那边的事,予书说起常家,谢雁归挑了挑眉,“侧妃?谁的侧妃?” 既然是当今陛下的外祖家,会出个侧妃也不足为奇,只不过皇室之中,能拥有侧妃的宗亲并不算少。 “先太子的侧妃,是当年先皇所赐,听说在府中颇得敬重,只是突发重病,之后便一直养着,直到过世都没再出来露面。” “那位常姓侧妃是在先太子之前过世的,先太子为此十分悲痛,也加重了病情。” “从那位侧妃之后,常家似乎就彻底没落了,也可能因为是陛下的外家,所以刻意低调,如今才不在朝堂之上。” 翎羽卫调查的还算详细,如今常家大都分布在何处,都一并查出来了。 但就如调查所言,常家似乎彻底没落了,这些年也没听过出什么人才或是做下什么事情。 “至于常予……并不能确定是常家人,或许只是占了个姓氏,查不到其他。” 无论是常氏一族的嫡系还是分支,若真是常家的,总会有些线索。 但除了常予这个名字之外,翎羽卫并未发现什么,因而推断只是占了个姓氏。 谢雁归点了点头,她对于这件事,已然不放在心上了。 “姑娘,还有件事呢。”予书再度开口,谢雁归抬眸看她。 “沈将军从黔南回来了,您即将成婚,他若见到殿下,不会……说什么吧?” 第40章 还是撞见了 “沈怀亦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谢雁归一脸诧异,现下并不是回京述职的时候。 “我怀疑是听说姑娘要成婚,所以沈将军找了个由头回京都来。” 他对谢雁归有好感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朝中那些个大臣们不喜欢谢雁归,不代表武将们也不喜欢她。 谢雁归年少成名,不仅仅是谢家遗孤,更是个功夫好长相俊的姑娘,军中有不少人都是喜欢她的。 不往远了说,只说在辽北时,就有不少小将对她表明过心意。 但无论如何,谢雁归都不会从武将之中挑选未来夫婿。 并非是她身为武将却瞧不上武将,而是她心知肚明,无论是明德帝还是朝臣们,都不会允许她嫁给一个武将。 甚至于族中稍有些出息子弟的人家,都不会成为她的挑选。 “罢了,回来就回来吧,我已有许久未曾见过他了。”谢雁归想着,就算沈怀亦回来,也未必有机会见到周谨。 毕竟周谨如今虽是宁王,却仍住在宫中,他们之间没什么机会见。 就算见到了也无妨,沈怀亦不会对病人动手,再说了,不是还有她在吗? 正想着,府中管事脚步匆匆地从屋外进来,冲着谢雁归行礼,“姑娘,门口来了好多辆马车,说是给您添妆的。” “给我添妆?谁呀?”谢雁归有些诧异,迈步向着府外走去。 她的府邸既是明德帝所赐,位置自然是顶好的,来往路过的道路十分宽敞,足以容纳两辆马车通行。 饶是如此,管家口中的好多辆,还是含蓄了些。 那些装着大箱子的马车从府门口一直排到了巷尾,站在门外根本望不到头。 “雁归!”一匹白马从队伍中小跑而来,身型壮硕的青年坐在马上,瞧见谢雁归,登时眼前一亮,笑着招呼她。 沈怀亦到了近前,从马上一跃而下,便跳到了谢雁归身边,他抬起手来,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你这丫头,怎么又长高了呢?” 沈怀亦是标准的武将身材,生得十分高大,他单手就可以抱着谢雁归转圈,于是腾出来的另一只手便拍在她的后背上。 他这么一拍,谢雁归觉得自己的旧伤又快犯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哎哟沈将军,我们姑娘身上还有旧伤呢!”予书赶忙开口,沈怀亦这才收回手,将谢雁归放下。 “雁归,你没事吧?怪我怪我,实在是看到你太高兴了,没收住劲!”打量着她,见她脸色还算好,沈怀亦这才安心。 他转过身去,抬手指向那一溜马车,“这是我们家给你的添妆,有上好的药材,还有顶好的皮子,不过布匹什么的比不得京中的,回头你自己瞧瞧喜不喜欢。” “这也太多了。”目光从巷尾收回,谢雁归看向沈怀亦,笑容中带着无奈。 “哪有姑娘家嫌自己嫁妆多的?要不是担心路上太耽搁时间,这些还不够呢!”沈怀亦瞪着她,大手一挥,便招呼人将箱子从马车上卸下。 予书向着谢雁归看去,随即同管事一起引着人进府,将那些箱子一一安置。 “你回京来,可曾去见过陛下?”谢雁归拉着沈怀亦的胳膊站到一旁,关切地询问道。 “自是见过了,否则怎会来看你?我还未曾吃饭,你府里有没有吃的?”沈怀亦笑着,也不跟谢雁归见外。 “府里怕是要忙活一阵,咱们去外面吃吧?”这么多的箱子,要整理归纳好,怕是得花费近一个时辰。 同他说完,谢雁归转身要吩咐人准备马车,却忽然身体悬空,被沈怀亦抱在怀中。 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马上。 沈怀亦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中,低声问她,“你想去哪吃?” 谢雁归眨了眨眼,一时间没能回神。 “怎么了?”身后的人又问道,她顿时回过神来,转头看他。 “如今日头正足,我姑母吩咐我出行要坐马车。”她说完,就想从马上下来,却察觉到沈怀亦的胳膊稍微收了收。 谢雁归不解,再次看向他,却见他的目光落向前方,不知瞧见了什么。 顺着沈怀亦的目光,谢雁归看到了立在马车旁的周谨,他手中撑着那把画着荷的伞,正向着他们看来。 “周谨?”不由得一怔,谢雁归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出宫,更没想到会撞见现下这一幕。 她稍微用了些力气,将沈怀亦的胳膊挪开,从马上跳下,快步向着周谨走去,“你怎么来了?” 目光从沈怀亦身上收回,周谨自怀中掏出手帕,手中的伞向着谢雁归倾斜,为她遮住光。 他抬手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缓声开口,“就是想来看看你。” “雁归,这位便是宁王殿下吧?”没等谢雁归开口,身后传来沈怀亦的声音,他从马上下来,站在她身后。 虽然与周谨的长相比不了,但沈怀亦也算是个美男子,比起周谨的病弱来,他跟谢雁归站在一处更显般配。 打量着周谨,沈怀亦的眉眼中带着挑剔,他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了谢雁归肩上。 “是,他便是我未来的夫婿,宁王周谨。”谢雁归应声,抬手拍了沈怀亦一下,同周谨站在一处。 “阿谨,这是我的好友,黔南主将沈怀亦。” “宁王殿下安好。”扫了谢雁归一眼,沈怀亦向周谨见礼。 “沈将军安。”周谨轻咳两声,缓声开口道。 他跟沈怀亦说完话,转头看着谢雁归,“刚听到你们要去吃饭,想好去哪了吗?” “沈兄是黔南人,口味要重一些,”谢雁归本想带沈怀亦去天香居吃饭,可眼下周谨在,他更适合清淡一些的口味。 “听闻天香居的菜式更偏向黔南,不若就去那吧?”周谨温声提议道。 见谢雁归似有些犹豫,便握住她的手,“虽说是客随主便,但沈将军难得回来,何况近来都吃得太清淡了,我也想换换口味。” 他如此说着,谢雁归转头去看沈怀亦,“那咱们就去天香居?” “我听你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打转,沈怀亦应声道,他站在那儿没动,似乎也想坐马车。 于是,三个人一起坐到了周谨的马车中,谢雁归在正中,两边分别是周谨跟沈怀亦。 饶是周谨的马车还算宽敞,多了一个身型壮硕的沈怀亦,也显得有些拥挤。 但好在周谨个子高,沈怀亦在马车中倒是不至于很憋屈。 两人对视着,让夹在中间的谢雁归感觉到马车内的氛围不同寻常,她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第41章 等着娶她的可多得是呢 “看沈将军的样子,似乎比我还要年长几岁,可曾娶妻?” 谢雁归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周谨开口,打破了马车内的诡异气氛。 只是他这一开口,气氛似乎更诡异了。 “未曾。”沈怀亦回应道,“我确实比殿下跟雁归都要年长些,但我与殿下不同,我征战在外,难免顾及不到自身。” “听闻殿下去年行了冠礼,皇室之中似殿下这般年纪的,怕是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吧?” “是,皇室之中的人与寻常百姓没什么不同,大都十五六岁成婚,然后便有了孩子。” 周谨轻笑着,仿若是跟沈怀亦话家常一般,他握住谢雁归的手,继续说着,“是我身体不好,所以婚事耽误到了现在。” “但也幸亏如此,才叫我有机会成为雁归的夫婿。”他一副十分庆幸的模样,让沈怀亦觉得很是碍眼。 “殿下的确是幸运,正因如此,可千万要多保重身体才是。”目光在周谨略显苍白的脸上扫了一圈,沈怀亦稍微坐直了些。 他身上的衣服不同于周谨的松松垮垮,而是恰到好处的合身,他稍微坐直一些,夏日里轻薄的衣料便贴在身上,凸显出他的身体线条来。 沈怀亦身为武将,身上的肌肉却并非是那种大块纠结的模样,这般身形恰是安阳所说的那种,男子最好的身形。 穿上衣服格外好看,脱掉衣服也格外好看,还很得用。 但显然,这般的身形是周谨所没有的。 谢雁归夹在两人中间,听着他们的你来我往,不免有些头疼。 周谨说话看似温和,却话中带刺,绵里藏针。 而沈怀亦瞧着是大大咧咧的,实则拿着刀子直往人心上捅,哪个都不省心, 偏偏她这个引起话题的人,一句都插不上。 好在,她府上距离天香居并不算远,马车停下来,她也松了口气。 沈怀亦率先下了马车,冲着谢雁归伸出手来。 谢雁归对着他笑笑,从马车上跳下来,回身去接周谨。 “雁归,我想吃那边小摊上的糕,你去帮我买点,我扶殿下就行。”沈怀亦往谢雁归身边一挤,就把她挤到了一旁。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谢雁归瞧见那边卖糕点的小摊,不等她过去,就听到周谨的声音传来。 “不劳沈将军,我自己能下马车。”他说着,从马车上下来,将手中的伞撑在谢雁归头上,“日头足,我陪你一起去。” 沈怀亦站在马车旁,眼睁睁瞧着两人相携而去。 谢雁归买糕点的时候,周谨转头向着他看来,虽然脸上神情温和,可沈怀亦莫名感觉到自己被嘲笑。 他衣袖下的拳头轻轻攥了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待到两人回来,沈怀亦从谢雁归手中接过糕点,同他们一起进到天香居。 此处有安阳包下的雅间,这会儿没有人,伙计便领着三人去了雅间。 “雁归,你尝尝这糕点,还是咱们从前吃过的味道。”沈怀亦捻起一块糕点来,送到谢雁归唇边。 “这样的糕点,我还是头一次见。”站在谢雁归另一旁的周谨说道,他一边说着,还轻声咳嗽起来。 谢雁归赶忙转过身去,为他拍背顺气,等到周谨缓过来一些,她倒了杯水送到他唇边。 沈怀亦捻着糕点的手僵在那儿,他不动声色的收回,将糕点放到自己嘴里。 等周谨喝完了水,似乎顺了气,谢雁归捻起一块糕点来,送到他唇边,“那你尝一尝,这个糕还挺好吃的。” 周谨点头,他当着沈怀亦的面,就着谢雁归的手吃下糕点,“确实味道不错。” 说着,他也捻起一块来,喂给谢雁归。 沈怀亦瞧着他,略微挑了下眉,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身在他大哥家。 沈家门风清正,并不允许男子纳妾,但他大哥是家中特例,拥有两位妻子。 沈怀亦的两个嫂子乃是好友,虽然嫁给同一个男人,却并不影响她们之间的感情。 只不过,在餐桌上,难免会暗流汹涌,一个给他大哥夹菜,另一个定然也要。 一个将果子喂到他大哥嘴里,另一个必定也会送到唇边。 沈怀亦觉得此时的场景,就像极了他嫂子们给大哥喂果子的场景。 不同的是,坐在那儿的人变成谢雁归,想给喂果子的,一个是他另一个则是周谨。 他们两个既不是好友,更不是熟人,但显然,他们的喜好是同一个,此时的想法……都差不多。 “你想吃什么,尽管跟伙计说。”谢雁归点了几道菜,笑着看向沈怀亦。 “好。”回过神来,沈怀亦点头应声,他问了伙计几句,又添了几道菜。 从下马车买糕点开始,沈怀亦就一直趋于下风,等到伙计将菜端上来,他又开始发力,想着压过周谨一头。 在他看来,虽然谢雁归与周谨是未婚夫妇,可两人的婚事最近才定。 他与谢雁归相识已有数年,怎么着都该比周谨更了解谢雁归。 然而,每当沈怀亦想给谢雁归夹菜的时候,周谨总会先他一步,将菜放到她跟前的盘子中。 显然,他对谢雁归的了解并不比沈怀亦少。 “沈兄,这家的菜可还合你口味?”谢雁归看向他,关切问道。 “还不错。”沈怀亦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到周谨又咳了起来。 如谢雁归之前所说,天香居的口味要稍重一些,她与沈怀亦吃着还好。 但对于周谨而言,就算是最清淡的菜肴,也还是有些受不住。 他压根就没吃多少,一直在谢雁归身旁给她布菜,又或是倒水,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 见他没吃什么却还是时常咳嗽,沈怀亦皱起眉来,“宁王殿下的身体也太差了些。” 虽说是处处跟周谨‘作对’,但沈怀亦是有分寸的,他清楚这是谢雁归的未来夫婿,她显然还是挺在意他的。 所以沈怀亦就算看在谢雁归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火。 况且周谨对于谢雁归的照顾,他还是满意的。 但他也确实不满周谨的身体状况,他心仪谢雁归,自然是希望她可以有一个好的归宿。 “抱歉,让沈将军见笑了。”又咳了几声,周谨哑着声音开口,他这般说,反而让沈怀亦不好继续说下去。 “雁归,给你的那些添妆之中,有不少好药材,回头你让予书整理了,她不是擅长调理吗,给宁王殿下好好调一调。” 看向谢雁归,沈怀亦叮嘱道,他瞧着桌上的菜肴,将清淡的都挪到周谨面前,硬梆梆地说道。 “宁王殿下既然是雁归的夫婿,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否则,等着娶她的可多得是呢!” 第42章 遗憾总归是有的 “你们夫妻俩成婚后不住在一起啊?” 吃过饭,沈怀亦随同谢雁归跟周谨回到府中,他跟在他们身后,看到了已然布置妥当的院子。 得知是为周谨特意重新布置的,沈怀亦一脸诧异地询问道。 “自然是要住在一起的。”谢雁归看向他,开口解释着,“只是想着舌头哪有不碰牙的,万一我哪天惹了他,他便可以来这个院子住。” “也是。”沈怀亦点点头,“咱们这些做武将的没那么细的心思,我瞧着殿下对你的态度,想来只有你惹他的份。” 他如此说,谢雁归点点头,一副你果然懂我的模样。 周谨没有说话,他将屋内的陈设细细看过一遍,没有任何意见。 “说来,陛下果然是疼你,分明是娶新妇进门,可宁王殿下在京中的住处,却是你的府邸。”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沈怀亦又开口道。 谢雁归挑了挑眉,笑着没有说话。 无论是谁来看,都会觉得陛下当真是疼她,不仅常对她有求必应,还总在朝臣们面前维护她。 就算将她赐婚给皇子,所下的旨意也是让她占便宜,仿若她才是亲女一般。 可事实上呢? 帝王的心思又岂是那么容易瞧出来的? “可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收回思绪,谢雁归笑看向周谨。 “都挺好的,没什么需要添置的了。”周谨与她对视着,温声回应道。 “那我送你回宫?”见他面上露出倦色,谢雁归又问道。 大婚在即,这时候他不可能再病倒了。 “陪我到门口就好。”拉住谢雁归的手,周谨看了一眼沈怀亦,“你与沈将军难得见面,该好好说说话的。” 他如此说,沈怀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谢雁归点头,吩咐人将沈怀亦带到正厅,她则将周谨送到门口,扶着他上了马车。 “这两天好好休息,咱们大婚之日再见。”已是八月初,他们的婚期在初五。 周谨答应着,自马车里伸出手,给谢雁归拢了拢头发,冲着她笑笑。 车帘放下,马车向着皇宫的方向归去,直到瞧不见了,谢雁归才返回正厅。 已有人呈上了消暑的绿豆汤,沈怀亦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见她从外面进来,便招呼她坐到近前。 “当真是想好了?”他开口问道。 “当然。”这桩亲事一开始是赐婚,但最终的决定的确是她做下的。 “我瞧着他对你倒还算用心,只是身体太差了些。”沈怀亦心中清楚,若非是谢雁归想好了,这门亲事不会定下来。 他心中总有些遗憾,但也清楚与她之间到不了这一步,终究是有缘无分的。 “慢慢调养着便是。”谢雁归笑道,她看着沈怀亦再度开口,“眼下并非回京述职的时候,你究竟是因何回来?” 黔南虽与辽北不同,却也是大靖的重中之重。 予书说起他回京时,戏言道他是知晓她成亲,才找了由头回来。 但谢雁归知道沈怀亦纵然喜欢她,也绝不会为了儿女情长便会失了分寸。 他回京都一定是有事情,给她送添妆只是顺便。 “我回京都是跟陛下要粮的。”现下只有他们两个,沈怀亦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要粮?今年各地还算风调雨顺,黔南虽不是产粮之地,应该也足够百姓跟将士们吃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谢雁归皱起眉来。 “各地的情况确实还不错,今年当是个丰年,但黔南去年的收成就不大好,军中的粮食只是勉强供应。” “今年的雨水仍是不好,有些区域还闹了点虫害,只怕今年的粮食供应百姓们都有些困难,更别说送到军中。” “我们守卫黔南,是为了让黔南的百姓们过得安稳,没道理为了我们吃饱饭,从他们的嘴里夺食。” 既然其余各地的收成都能不错,今年算是个丰年,那么请求朝廷给黔南多派一些粮食,便是理所应当。 “除却粮食的事情之外,也是要回禀下情况的,黔南近来并不太平,戎狄屡屡试探,只怕今年有仗要打。” 所以,沈怀亦回到京都,确实是有事要办。 “黔南都需要朝廷额外拨粮供应,也难怪戎狄会按捺不住。”谢雁归缓缓开口,说着她的想法。 这些年她虽一直在辽北,可其余各处的情况,也并非一无所知。 戎狄与辽军的作战方式很像,都是尤其擅长骑兵。 前朝之时,没少因为两方的骑兵而吃败仗。 到了本朝,自然是要吸取教训,加强骑兵对抗以及训练骑兵之事,便是谢家起的头。 是谢家人摸索出了训练的法子,以及对抗骑兵的种种办法,才减少了辽北跟黔南的伤亡。 曾经提起靖羽军,就足以让辽军闻风丧胆,可谁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十万靖羽军连同谢家的儿郎们,都会死在辽北。 当年之事,最初众说纷纭,是明德帝平息众议,为谢家与十万靖羽军正名。 如今辽北与黔南沿用的许多战术,便是当年谢家留下来的。 谢雁归去到辽北后,还曾根据那些战术做了一定改进,再加上她善奇谋,更是屡次击退辽军。 “可要我帮你谋划一二?”虽然没去过黔南,可若是沈怀亦说一说情况,谢雁归还是能帮上一些忙的。 “现下还不需要,等到需要的时候,我自会派人给你送信。”沈怀亦预感到将有仗要打,但毕竟还没打。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是谁也不确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何况,沈家驻守黔南的年头也不短了,对于戎狄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若需要的话,随时给我写信。”谢雁归点头,他们之间无需太过客气。 沈怀亦回到京都,住在京都内的驿馆之中,又留了一会儿,他同谢雁归约好明天再见,便离开她的府邸。 “姑娘想什么呢?” 坐在正厅内的椅子上,谢雁归的手指轻敲着扶手,不知在思虑什么,予书瞧见了,关切地问了几句。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是否有一天,我会有机会去黔南帮忙?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沈家驻守黔南多年,戎狄与辽军相比虽不亚于他们,却也不至于让沈家求援。” 谢雁归心里清楚,她既然回到京都,交出了兵符,便几乎没有再执掌的可能。 要说遗憾,总归是有点的,可若是能查清楚她心里的一些疑惑,那些遗憾也就不算什么了。 第43章 她心里竟有些紧张 “雁归,听说了吗?昨晚上魏岩……哈哈哈,魏岩让人给打了!” 大清早的,谢雁归吃过早饭,才要出门时,安阳的马车便停在了府外。 瞧着她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谢雁归有些诧异,“魏岩让人给打了?” 她有些不信。 魏岩到底是内卫首领,虽说功夫比不上她,可能坐到那个位置上,他的功夫是不弱的。 京都之内,能够将他给打上一顿的人,怕是少之又少。 就算是有,轻易也不会对他动手,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真的!”安阳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后笑着又说道,“我开始也不相信,派人去打探一番,竟是真的!” “说是昨晚魏岩回家的路上,被当着不少人的面,叫两个女子给打了,哎哟,那脸挠的,都开了花了!” 谢雁归越发震惊,“那两个女子什么身份?因何打他?魏岩没还手吗?” “没还手,我估摸着是他理亏,至于因何不得而知,只知晓那两个姑娘是香满楼的,大概是魏岩去吃了酒,少了人家的香粉钱!” 安阳嘻嘻笑着,这件事如今已在京都内传开,不少人都知晓魏岩让两个姑娘给挠了。 反正猜什么的都有,许多人都在说,内卫纵然想要阻止,也不能把人都给抓起来。 总是,现下魏岩算是丢尽了脸面,听说都不肯出门了。 “嗳,你这是要去哪啊?找沈怀亦吗?我可以是听说了,他给你送了好多东西!”瞧着谢雁归一副要出门的打扮,安阳询问道。 她跟沈怀亦不熟,但曾通过谢雁归见过,昨天传得热热闹闹的事,除了魏岩的事情之外,便是那一溜街的添妆。 若非昨天安阳有些头疼,早就过来了。 “你要去吗?”谢雁归跟沈怀亦约好了,自不会食言,可安阳来了,她也不能把她给丢下。 “一起呗,正好我再多听听那些个议论,这几天的笑话可是不缺了。”挽住谢雁归的胳膊,安阳同她一起往外走。 到达驿馆时,沈怀亦已在门口等候,瞧见安阳,便冲着她行礼。 “沈将军莫要多礼,我与雁归是好友,你叫我安阳就是。”安阳是个爽朗性子,她如此说,沈怀亦笑着应声。 有安阳在,去哪儿便不需要谢雁归跟沈怀亦操心,只需要跟着就行。 三人到了一处饭庄,其中有安阳包下的雅间,坐在其中,隐约听得到隔壁的声响,正谈论着魏岩被打的事情。 “不知陛下会是怎样脸色呢?”安阳听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内卫直属于君王,如今内卫的首领被打了,还是被两个香满楼的姑娘给打的,传什么的都有,怕是明德帝的脸面也挂不住。 谢雁归没有说话,她并不在意魏岩会如何,反正内卫那边她已经不需要去了。 安阳又说了几句,目光落在沈怀亦腰间,“沈将军钱袋子上的花样倒是好看。” “是我家长嫂绣的。”沈怀亦低头看去,笑着答道。 “能让我仔细看看吗?”这是京都没有的花样。 安阳爱美,京都之内的穿着打扮,又或者首饰纹样,她总能成为领头的那个。 谢雁归在辽北的时候,时常会把那边的一些新样子送回来给她,安阳便挑选些特别的,或是让绣娘用在衣服上,或是绣在帕子上。 沈怀亦从腰间解下钱袋子,交给安阳查看,她吩咐一声,让伙计找来了纸笔,想把上面的花样画下来。 征询了沈怀亦的意见后,她将其中的银票跟银钱都取出来,她拿着钱袋去到一旁认真画着。 谢雁归的目光落在桌上,她抬手拿起一枚铜钱,在手上掂量着。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沈怀亦钱袋子里的钱,跟她钱袋子里的不大一样。 “怎么了?”见她蹙眉,沈怀亦关切问道。 谢雁归从自己的钱袋子里取出一枚铜钱,与沈怀亦的做对比,这样粗略一看,倒是没什么区别。 “这是我上月才发的军饷,有什么问题吗?”他认真瞧了几眼,没看出什么来。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们黔南的军饷跟辽北的有没有不同。”谢雁归笑道。 “能有什么不同?莫说是黔南跟辽北,就算京都与咱们的都是一样的,你若是觉得我钱袋子里的铜板好看,那就拿走吧。” 沈怀亦从中挑出全部铜钱,都放在谢雁归手上。 “成啊,那我留点你黔南的铜钱做念想。”谢雁归也不客气,将钱收到自己的钱袋子里。 他们俩说话的功夫,安阳描好了花样,她将画好的纸摊在一旁,把刚才取出的银票跟银子装回去,送回沈怀亦面前,“多谢沈将军。” “郡主客气了。”将钱袋子重新系在腰间,沈怀亦回应道。 安阳吩咐一声,伙计将饭菜端上来。 有了刚才铜钱的事,谢雁归同他说起了郾城。 “你回去之后,稍微留意一下,看是否有什么武器落到了黔南,若有消息,一定写信告诉我。” 虽有纪徵去了郾城,可多留意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放心吧,若我有所发现,必然会派人告诉你的。”沈怀亦应下。 他能在京都停留几日,恰好可以赶上谢雁归的婚礼。 三人在饭庄吃过了饭,由安阳带着又去了别处。 或许是内卫有所行动,关于魏岩被打这事,已然听不到有人议论。 安阳靠在画舫的栏杆上,向着谢雁归看来,“明天你是留在府上,还是要进宫去?” 后日便是谢雁归大婚,她府中已经收拾妥当,但安阳并不确定她是从宫中出来,还是在府中办完喜事后,再去宫中谢恩。 “周谨来府中接我,我们一道入宫谢恩,但酒席是在我府上吃。”大婚那日的流程,这两天予书总跟她念叨。 “那我明晚来你府上陪你,到时候我便是头一个看到你穿嫁衣的。”安阳笑着,一旁的沈怀亦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谢雁归点头,虽然已经退了三次婚了,可这次是正经要出嫁,她心里竟稍有些紧张。 若有安阳陪伴,想来紧张会淡去些。 只不过,她得把姑母送她的小盒子藏好了,否则让安阳看到,非得调侃不可。 “待我明日来找你,再给你带点好东西!”有沈怀亦在,安阳不好说的太直白,便冲着谢雁归眨眼。 不消说,谢雁归也大概猜得到是什么,看来,那小盒子不必藏了。 第44章 要不要准备点床上用的 画舫的酒吃到了半夜,京都是有宵禁的,可像是谢雁归与安阳这般的人想要回府,也还是有门路的。 只是沈怀亦不欲节外生枝,加上安阳寻的画舫并不算小,让他们各自休息不成问题。 于是,安阳随着谢雁归去到一个房间,沈怀亦则另找了一间住下。 “想什么呢?”沐浴过后,安阳喝了醒酒汤,她披散着长发坐在谢雁归身边,“这些铜钱有什么可看的?” 将谢雁归手中的铜钱拿过来,安阳在手中反复掂量,也没看出什么稀奇来。 “或许是我多想了。”嘴上这样说着,可谢雁归心里却并不这么想,等到明天回府,她会吩咐予书去查的。 “喝点醒酒汤,你也去洗个澡,明天先陪我回一趟府里,咱们再一起去你府上。”将另一碗醒酒汤递过来,安阳笑着说道。 谢雁归接过来一饮而尽,起身去沐浴。 两人从前喝完酒也时常宿在一处,或是说一说辽北那边的事,又或者聊些其他的。 今日也不例外。 只不过,虽然喝过醒酒汤,但今天都没少喝酒,所以才聊了几句,便各自沉沉睡去。 一觉便是大天亮。 沈怀亦已然离开,谢雁归陪着安阳回府,直到临近傍晚才一起回她的住处。 明日便是大婚,府中越发的热闹,趁着安阳招呼人抬她从府里带来的箱子时,谢雁归将铜钱交给了予书。 主仆俩知晓郾城有铜矿的事,所以谢雁归提了一句,予书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 “这个给你。”从安阳府里拉过来两个马车,如今被她捧在手里的箱子,是马车上的其中一个。 只是这个箱子最小,其余的箱子与沈怀亦送来的那些添妆箱子个头大小差不多。 早先,安阳已经给谢雁归添过一次嫁妆了,如今又再加了一些。 谢雁归伸手接过,不必打开也大概猜得到是什么东西。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向着她的房间走去。 房间之内不同于前两日,今日多了不少新的布置,屋子里多了嫁衣,还有明日要戴的首饰与凤冠。 安阳凑上前去,细细打量着谢雁归的凤冠,那是谢姮盯着人打造出来的,十分的精致华丽。 嫁衣亦是谢姮亲自盯过的,当时宫中的绣娘全被栖凤宫征用了,只为了这一件嫁衣。 如今摆在屋中,嫁衣上的金银丝线在光线的照耀下,尤显夺目。 “真好看呀!”安阳在一旁感叹道。 她也曾给自己准备过如此耀眼夺目的嫁衣,只可惜,她甚至没有试穿过,那件嫁衣就被压在了箱底,再没有拿出来。 那个有机会见到嫁衣的男子,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笑着喊她安阳了。 “安阳。”察觉到好友瞬间的情绪,谢雁归将手搭在她肩上。 “干嘛?明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咱们今天要早点睡,不能喝酒,等到明天啊,非得不醉不归!” 安阳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笑意,仿若刚才的一切是谢雁归的错觉一般。 可谢雁归知道,那不是错觉,刚才的一瞬间,安阳是真的在难过。 她明白她因为什么而难过,那个人又是谁。 可惜,与她一样,她也再见不到那个人,听不到他喊自己小雁归。 “打开我给你的箱子看看。”安阳冲着她眨眼。 谢雁归坐下来,将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画卷,如她所想,果然跟姑母送给她的一样。 不过,瞧着画风似乎更加精致一些。 谢雁归取出一副画卷,展开看着,确实更显精致。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材质,又或者怎样的技巧,不同的光线下,上面的姿势竟然还会变动。 “还有个画轴呢,回头让人装上,等到晚上启动上面的机关,你这屋子里就都能是那些景象,哎哟,那个有趣哦!” 显然,安阳曾让人装上瞧过。 谢雁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将画卷装了回去。 “干嘛,不好意思了?”安阳笑着用胳膊肘怼了怼她,“你都要成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上面的回头让周谨好好学学,他那个小身板,就……” 安阳还想再说,被谢雁归抬手捂住嘴,由着她继续说下去的话,指不定还能说出什么来。 她这么一拦,便也拦住了安阳后面的话,错过了知晓是谁教了周谨一些花样这事儿。 —— 栖凤宫内,谢姮站在廊下,向着天上看去。 才是月初,天边的月牙稍有了些弧度,繁星闪烁,明日会是个晴天。 “娘娘睡不着了?”予琴来到她身后,递过来一碗安神汤。 “是啊。”谢姮点头,接过安神汤喝了一口,“待她成婚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有娘娘在呢。”予琴劝慰道。 “话是这样说的,可谁知我究竟能护她到几时?又是否能撑到那一天呢?”谢姮苦笑着。 “娘娘!”她的话让予琴皱起眉来,语气都比往日重了些。 “大喜的日子,不说不吉利的。”谢姮笑着,将安神汤一饮而尽,转身回到殿中。 皇宫之中,睡不着的不止谢姮一人。 常予陪在周谨身边,时不时偷偷打量他一眼。 周谨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理会,他把玩着手中的软鞭,那是他特意吩咐人给谢雁归寻来的。 与安阳一样,他亦知晓谢雁归在战场上用枪,如今回到京都,长枪并不方便携带。 安阳送给她的簪子,周谨已然见过,可她并不是常能用到,所以簪子对于谢雁归而言,仍是不方便携带的。 周谨为她寻来的软鞭,可以缠在腰间,能作为装饰,也可以当做武器。 他曾经见过谢雁归耍鞭子,为她寻来的这一支,也与寻常软鞭不同,这是可以用来杀人的。 “主子,夜深了,还是早些睡吧,虽然也睡不了多久……”常予从袖口掏出一个药瓶,递到周谨面前。 “您吃一颗安神丸,这是给您特制的,也能显得您气色好一些,另外……辛大夫让我问您,要不要准备点床上用的?” 周谨看向他,目光冷冷的,常予立刻后退了一步,“不是我要说的,是大夫让问的……” 这话说的有些心虚,常予已经做好了随时溜走的准备。 周谨盯着他,手中的鞭子轻轻甩了下,顿时,常予的身影消失在屋中。 将鞭子放到一旁的小几上,周谨迈步向着内室走去,他床边放着一个药瓶,是之前予琴交给他的。 从中倒出一粒药丸来,他仰头咽下,大婚之日,确实应当气色与状态都好一些…… 第45章 大婚 天蒙蒙亮,谢雁归就醒了,她转脸看向身旁,安阳正熟睡着。 轻手轻脚地起身,她从屋中出来,去找予画。 “姑娘?”予画已经起了,正要练刀,瞧见谢雁归,顿时露出少许诧异来。 “一起吧。”虽是她大喜之日,可既然醒了,闲着也是闲着。 予画素来没什么心眼,她知道今日是自家姑娘成婚,但既然听到她说一起,便不会多想其他。 于是两人站在一处,一起打拳。 待谢雁归收了招式,予画才拎起刀来,练给她看。 “哎哟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啊!”天亮了不少,府中的下人们忙碌起来,予书带人去到房间,却没找到谢雁归。 她估摸着是来找予画练功了,赶紧领着人过来,瞧见谢雁归,立即招呼人将她带走。 予画收了招式,有些发愣,予书走在后面,转头瞧向她,“姑娘今日成婚,你也赶紧收拾一下。” 她离开予画的院子,予画眨了眨眼,手中的刀无意识地比划了几下,这才转身去梳洗。 谢雁归被拉回房间中,下人们伺候她沐浴洗漱,宫里面也来了人,正等着给她开面梳头。 安阳已经收拾妥当,她打着哈欠进到屋中,瞧着谢雁归因为被绞脸而龇牙咧嘴的。 “旧伤复发也不见你如此,”她笑着调侃。 “就不是一回事。”好不容易挨过这一遭,有吉祥嬷嬷上前来给她梳头,说着吉祥话。 安阳坐在一旁,认认真真听着。 这一番折腾,日头已然升得老高,皇宫内的迎亲队伍,正向着府中来。 周谨一身红衣,坐于马上,无论是精神还是气色,瞧着都比前两日好得多。 皇室迎亲,到底是与寻常百姓不同的,虽然如此,敲敲打打依旧必不可少。 已陆续有人向着谢雁归府上去,待到这一对新人进宫行了礼,拜过长辈之后,还要回到府上来。 喜宴设在府上,甭管是与谢雁归交好的,又或者不喜她的,看在赐婚旨意的份上,也都要来此祝贺。 谢雁归并不在意那些不喜她的人,但府中该准备的也还是准备了,毕竟不差这顿饭。 她已然收拾妥当,只等着吉时到来,同周谨一起入宫。 平日里见他多是浅色衣衫,谢雁归还未曾见过他穿红衣。 她大概想了想那个样子,觉得应该会很好看。 “姑娘,姑爷到了!”予书从屋外进来,冲着谢雁归回禀道。 若按照规矩,她此时应该盖上盖头,等着周谨进来带她出去。 可她却没这样做,她手中拿着盖头站起身来,看着周谨从屋外进来。 他一身红衣,果然如她所料那般,更显俊逸,那是一种不同于平时的好看。 进到屋中,周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那儿冲着他笑的谢雁归,她平时也喜好穿红衣,可嫁衣穿在身上,却是格外的与众不同。 嘴角下意识上扬,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迈步来到谢雁归身边,温声开口,“夫人,我来接你了。” 周谨的声音本就为谢雁归所喜,寻常他或是唤她将军,又或者雁归,听他喊一声夫人,感觉着实不同。 谢雁归脸上的笑意更深。 安阳站在谢雁归身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但看着一双璧人站在那儿,心里由衷的高兴。 谢雁归抬手,将盖头交给周谨,由着他盖在自己头上,与她十指相扣,向着屋外走去。 乐声响彻府中,谢雁归与周谨一同坐上明德帝赐下的喜轿,进到皇宫之中。 今日没有早朝,谢姮收拾妥当后,便来到了凌云殿。 她与明德帝接受拜见的地点并不在此,两人相携着来到未央宫,等候一对新人前来。 “一会儿你可要换一身衣衫?朕陪你一起去雁归府上。”明德帝笑看向谢姮,询问她的意思。 谢姮心中一惊,面上却只是微微诧异,“陛下要出宫?” “今日是雁归成婚,朕想着你定是想去她府上的,便陪你一起,也是许久未曾同你出宫了。”握住谢姮的手,明德帝的眼中含着宠溺。 谢姮其实并不希望他陪着她出宫,因为她而被加注在谢雁归身上所谓的疼爱,已经太多了。 但她心里清楚,既然明德帝说出来了,她若是拒绝,反而不妥。 毕竟,她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多谢陛下。”谢姮只能接受,“一会儿还请陛下容臣妾去换一身衣裳。” 身上的吉服太过厚重,既然怎么都是要出宫,不若让自己舒服些。 明德帝笑着点头。 谢雁归的府上距离皇宫不远,饶是按照规制走了远路,也并非花费太多时间。 喜轿一路来到未央宫,周谨与谢雁归执手,一同进到殿中。 彭海向着明德帝看去,见他微微点头,便展开手中圣旨宣读一遍。 待到旨意读完,两人一同冲着上首的明德帝与谢姮行礼。 谢雁归与周谨成婚,既是陛下恩典的赐婚,又算得上是晚辈听命成婚。 因而行礼谢恩之后,两人一同起身,还要依照着家礼给明德帝跟谢姮敬茶。 早在之前,明德帝与谢姮便各自准备了礼物,等到喝过茶,自有宫人代替一双新人接过礼物。 谢姮坐在明德帝身边,笑看着谢雁归,她打量着侄女穿着嫁衣戴着凤冠的模样,眼中隐约有水光闪过。 “兄长、阿嫂,这第二件事,我已完成。”她在心中默默说着。 当初噩耗从辽北传来,谢姮照料谢雁归并失去孩子的同时,就在心中暗暗起誓。 其一,便是尽量护着谢雁归,让她可以按照她自己的想法长大,不坠谢家风骨。 其二,便是看着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成婚。 谢姮心中还有其他未完成的心愿,如今正在一点点展开。 身旁的明德帝握住了她的手,谢姮立时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贯的笑意,她同明德帝对视一眼,目光复又落在谢雁归身上。 行过礼之后,谢雁归与周谨将要出宫去。 “陛下,容臣妾回去换一身衣裳。”待目送着喜轿远去,谢姮行礼道。 明德帝答应一声,等谢姮走远了,他返回凌云殿,也换了一身。 喜轿之内,谢雁归与周谨肩挨着肩,盖头仍在凤冠上,遮挡住她的视线。 透过缝隙,她看得到两人十指交扣的手。 稍稍用了些力气,她隐约感觉到周谨正看向她,“可是饿了?” 一边说着,周谨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来,送到谢雁归手上,“我特意给你装了些糕点,你先垫一垫。” 第46章 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低头看向手中的小纸包,谢雁归有些发愣。 周谨会给她藏糕点这事,着实是她没想到的。 从早上起来直到现在,她的确没用什么东西,甚至连水都没顾上喝,如今确实是饿了。 打开小纸包,盖头下的谢雁归露出笑意来,这其中装的点心都是她爱吃的。 随手捻起一块放在口中,点心入口即化,很快缓解了她的饥饿。 喜轿回到谢雁归府上时,府中已然十分热闹,在不少人的簇拥下,一双新人回到后院的新房之中。 内室的喜床已被重新布置过,床上撒了不少代表吉庆的果子。 谢雁归与周谨一同坐下,由宫人呈上绑着红绸的喜杆,让周谨以此挑起谢雁归头上的盖头。 其他一应的规制,也都是按照民间的习俗来,只是因着谢雁归与周谨的身份,没什么人敢闹洞房。 待到观礼的一应人都退出新房后,自有人上前来,服侍他们俩换了身衣裳。 明德帝与谢姮便是在此时来到了谢雁归的府上,换好了衣裳的两人得到消息,赶忙一起迎出去,随同前来恭贺的众人一同行礼。 “今天大喜之日,诸卿不必拘礼,都快起身吧。”明德帝笑着开口,招呼众人起身。 众人谢恩之后,才各自坐回到座位上,谢雁归与周谨则跟在明德帝跟谢姮身边。 直到此时,明德帝才算真正认真打量了几眼周谨,眼中略微闪过些诧异。 虽然一再听人说,谢雁归同意这门婚事,主要便是因为周谨的长相。 可因明德帝早已记不得周谨是什么模样,所以纵然猜想过,也没能想到他会是这个样子。 他诧异地多看了周谨几眼,这才收回目光,面色如常的拉着谢姮一起坐下。 前来贺喜的众人,无论是与谢雁归交好的,还是只碍于面子来的,都因为明德帝的到来,越发感觉到帝王对她的疼爱。 哪怕谢雁归的夫婿是被封为宁王的七皇子周谨,他们依旧如此认为。 毕竟,无论是大皇子成婚,又或者三皇子与五皇子之类,都未曾见到明德帝亲临。 至于周谨,要不是这次赐婚,怕是许多人都不知道宫中还有这么一号人。 所以,明德帝前来,除却对贵妃的宠爱之外,主要便是因着谢雁归。 甭管其他人如何想,又或是谢姮与谢雁归脸上的笑意如何,但实际上,姑侄俩的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高兴。 谢雁归与谢姮一样,其实并不希望明德帝来此,但她心里同样清楚,任何人都没有立场跟合适的理由拒绝。 此事无论是否是姑母提起,只要陛下想来,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对她们姑侄俩的疼宠。 所有的一切,终将归到她的身上。 喜宴热热闹闹的,过了晌午,明德帝与谢姮一同离开,不久后,那些个看不惯谢雁归的朝臣们也都离去。 直到傍晚,府上才渐渐恢复平静,谢雁归站在院中,她微微垂着头,在黄昏光线的映照下,教人看不清神情。 “夫人。”周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今日的热闹,他并没有全程跟下来,还不到晌午,便被送到新房去休息。 知晓前院已经散去,谢雁归迟迟未归,他便找了过来。 听到温润的声音,谢雁归转过头去看他,“身体可还撑得住?” “歇到现在,已然无妨了。”周谨温声回应着。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可好?”谢雁归走近他,认真打量着他的脸色,见确实还不错,便再度询问。 周谨点了点头。 拉住他的手,谢雁归向着马厩而去。 这段时日,她出行都是马车,马儿被养在府上,已有些时日没见到她。 瞧见了她,马儿欢快地打了个响鼻。 将马牵出来,谢雁归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拉着周谨。 府中的下人们看到他们,只冲着行礼,没有人多嘴询问。 待出了府门,谢雁归松开周谨,翻身上马后,冲着他伸出手来。 周谨将手递给她,借着她的力道也上了马,他坐在谢雁归身后,伸手拉住缰绳,将她圈在怀中,他并未询问要去哪。 “惊羽,回家去!”他听到谢雁归对马儿如此说道。 被唤作惊羽的马‘吩吩’地叫了两声,顺着宽敞的街道向着城门方向而去。 此时还未到城门关闭之时,出城之后,惊羽渐渐加快了速度。 夏日的风卷着热气袭来,道路两边的景色不断后退,谢雁归的一只手搭在周谨的胳膊上,因为惊羽的疾驰,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周谨抓着缰绳,他虽然体弱,可早先吃过了药,所以状态还不错,他垂眸看向怀中的谢雁归,大概猜得出是要去哪。 惊羽一路奔袭,在临近午夜时,终于渐渐放缓了速度,最终,它停在了一座依山傍水的宅院前。 大门紧闭着,门上挂着两盏红灯笼,此时发着微光,隐约照出了匾额上的‘谢’字。 “惊羽,你在这里等着。”从马上下来,谢雁归对惊羽叮嘱一声,它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回应。 “这个时辰,咱们只能翻墙了。”老宅之中是有人的,但谁能想到大半夜的会有人来? 好在谢雁归出门的时候,带了个灯笼,她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灯笼点亮,牵住周谨的手,顺着正门往后转。 “这处是最好翻的。”她停在一处院墙前,想了想将灯笼递给周谨,“你抱住我,我带着你翻过去。” 周谨接过灯笼,抬手环住了她。 “算了,这样不方便。”谢雁归比量了一下,两人身高的差距,让她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她曾在周谨晕倒时将他抱起过,于是便按照那日的方式,将他打横抱起,一跃上了墙。 轻落在谢家老宅内,谢雁归将周谨放下,“你不会生气吧?” 她那样抱人的方式,若是周谨晕着还好,分明醒着,便有些别扭。 周谨笑着摇了摇头,谢雁归这才放心,接过灯笼牵着他向前走去。 老宅之中除却打扫看顾的人之外,是有巡夜人的,只是隐在暗处,轻易不会出来。 见到有人来,他们便戒备起来,可看清楚来人之后,又藏了回去。 因着家中喜事,老宅之内同样亮着红灯笼,只是深夜里没什么人,喜气之中难免透着些诡异。 谢雁归与周谨十指相扣,停在了一处院落前,此处尤显清幽,并非寻常院落。 向着周谨看了一眼,谢雁归提着灯,迈步往院中走去…… 第47章 或许周谨并不喜欢 进到院中,谢雁归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待站在关闭的屋门前时,她迟迟没有推门。 周谨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温和,至始至终,他一句都不曾询问,只任凭她引导着。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谢雁归抬手推开屋门,檀香的味道霎时扑面而来,屋中微弱的烛光,让站在门外的人得以看清其中。 也难怪刚才那一刻,谢雁归会迟疑,这个院落,这处屋子,果然不同寻常。 屋中摆放着许多灵位,显然是供奉之地。 “走吧。”声音略有些暗哑,谢雁归迈步进到屋中,“谢氏一族的宗祠离京都甚远,所以此处另外供奉了牌位,是我姑母吩咐的。” 谢雁归从宫中搬出来时,老宅中便设了这个院落,这些年,谢姮曾来过几次。 将屋中的烛火点燃,屋内顿时亮堂许多,周谨站在那儿,透过摇曳的烛火,看向那一排排灵位。 供奉在此处的灵位,除却谢雁归的父母与兄长之外,还有靖羽军的。 只不过十万靖羽军,显然没办法一一写下,便以整队的方式刻在牌位上。 周谨注意到,有一侧摆着不少没有刻字的灵位。 因为没有任何的字,所以并不清楚代表着谁。 或许,这一切只有谢姮才知晓。 “咱们在此一拜,就当是拜过父母兄长了。”谢雁归转头看他,眼中隐隐有水光闪过。 “好。”周谨点头,同谢雁归一起跪了下来。 “爹,娘,我带着我的夫婿来给你们磕头,请你们在天之灵保佑,一切顺遂,身体康健。” 谢雁归说完,便听到身旁传来周谨的声音。 “请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放心,我会照顾好雁归。” ‘不会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后面的这句,周谨并未说出来。 他们一起冲着牌位磕头。 起身后,夫妻俩一同点燃香,再度行礼后,插/到香炉之中。 香烟渺渺,飘荡在屋中,谢雁归与周谨在此站了一会儿,才从屋中退出。 关好门,谢雁归借着手里的灯笼打量周谨,见他脸色有些发白,便牵着他的手往另一处院落去。 “咱们在此歇息几个时辰,明天一早再回京都。”明天一早,他们俩要入宫请安,可周谨的身体,怕是撑不住连夜奔波。 “我没关系的。”拉住谢雁归的手,周谨不同她往另一处院子去。 “昨日陛下来了府上,你我若是到了晌午才入宫请安,必然要被人说你恃宠而骄。” “虽然夜里归去要辛苦一些,可请过安之后我就能好好休息,不差这几个时辰,撑得住的。” 谢雁归微微皱眉,似有些迟疑。 “我们不是才祈求过爹娘的保佑吗?他们会保佑我们的。”周谨转头向着他们才去过的屋子看去,笑着开口。 谢雁归愣了愣,随即也露出笑容来,“你若是不舒服,定要告诉我。” 周谨应声,牵住她的手来到他们翻进来的院墙前,他接过谢雁归手里的灯笼,等着她把自己抱出去。 重新落在院墙外,惊羽已在此等候,谢雁归将周谨放下,凑过去摸了摸它的头。 “咱们回去吧。”翻身上马,她冲着周谨伸出手,如来时一般,被他圈在怀中,向着京都归去。 城门初开之际,惊羽没有丝毫停顿,直冲进城中。 守城的小将正是谢雁归回京那日遇到的,他见怪不怪地看着惊羽远去,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一路回到府中,予书正候在院门口,瞧见夫妻俩归来,赶忙迎了过来,“还以为姑娘要等晌午才回来呢!” “早饭跟热水都准备了吗?”惊羽已被人牵去马厩,谢雁归转头打量着周谨,询问予书。 “都准备好了,我还额外给姑爷准备了提神滋补的药膳,是现在用还是沐浴之后再用?” 昨晚见谢雁归去牵马,予书便猜到她是想回一趟谢家老宅,但她不确定两人是否会连夜赶回来,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你先给姑爷瞧瞧,看是先用些药膳还是先沐浴,我先去洗澡。” 比起昨晚,周谨的脸色更显苍白,但有予书在,谢雁归没什么不放心的。 予书答应一声,请周谨去到一旁坐下,为他诊脉,谢雁归则跟随下人去沐浴更衣。 诊过脉之后,予书将准备好的药膳呈上,“姑爷,先用药膳吧。” 周谨答应一声,接过药膳慢条斯理地吃着,对于‘姑爷’这个称呼,显然没有任何意见。 说来,他其实还挺喜欢的。 待他用完药膳,谢雁归也收拾妥当,她坐下来少用了些,周谨则随着下人去沐浴梳洗。 夫妻俩入宫请安的时辰刚刚好。 此时明德帝才下早朝,正在凌云殿内更衣,知晓谢雁归与周谨来请安,便吩咐人让他们进到殿中。 早朝上没什么事,明德帝面上带着笑,招呼夫妻俩同他一起用膳。 虽然在家吃了,可谢雁归跟周谨都没多用,便是想到入宫后可能会有这一遭,行礼之后,两人一同坐下来。 “之前雁归与朕说想要秋猎,到时候猎些好皮子给你做手笼,你们小夫妻俩感情好,朕便放心了。” 昨晚的事,明德帝已然知晓,他打量着周谨的脸色,笑着说道。 “姑父!”一旁的谢雁归嗔道,明德帝脸上笑意更深。 “该改口了,要叫父皇,但想来你喊姑父都习惯了,便由着你吧。” “我也觉得还是叫姑父亲切呢!多谢姑父!”谢雁归笑着应声。 其实于她而言是否改口并不重要,但她隐约觉得,对于父皇那样的称呼,或许周谨并不喜欢。 他们俩在一处的时候,他从来都是称呼陛下,她还未曾听他喊过父皇。 “你们俩别吃太饱,想必贵妃正等着你们,等你们去了必然还要留饭的。”明德帝贴心地叮嘱道,谢雁归再度应声。 在凌云殿用过膳后,谢雁归与周谨一同冲着明德帝行礼,随即相携着往殿外走去。 有宫人脚步匆匆地从殿外进来,显然是有什么急事。 谢雁归看在眼里,与周谨如常地走出殿中,向着栖凤宫而去。 反正无论是何事,等她回到府中,予书自会回禀。 栖凤宫内,此时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着,予棋从殿外进来,冲着正等待谢雁归跟周谨到来的谢姮行礼。 “娘娘,内卫的魏岩出事了,说是香满楼的两个姑娘昨晚身亡,似乎是他的手笔……” 第48章 这事有蹊跷啊 “这个魏岩,怎的偏这个时候出事?”听予棋说完,谢姮皱起眉来。 “娘娘放心,魏岩是内卫首领,纵然出事也影响不到大小姐。”一旁的予琴开口劝道。 “话是这样说,可依着雁归的性子,我怕她得去横生枝节。”谢姮叹了口气,她如此说,予琴仔细想了想,无奈地摇头。 毕竟打小是在她们跟前长起来的姑娘,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正说着话的功夫,就有宫人进来回禀,不多时,谢雁归与周谨相携进入殿中,一起冲着谢姮行礼。 “快起来吧。”招呼小夫妻俩起身,谢姮脸上露出笑意来,仿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予琴向着予棋看了一眼,予棋会意,往殿外退去。 谢雁归不知刚才的事情,坐在谢姮身边,倒是周谨,看了予琴跟予棋一眼后,站在了谢雁归身旁。 转头看了他一眼,谢雁归伸出手来拉住谢姮,轻轻地晃了晃。 “快给宁王搬把椅子来。”谢姮吩咐一声,有宫人搬来了椅子,让周谨得以坐下。 “姑母,我昨晚带着阿谨回了老宅,有件事我一直没问您,那些无字的牌位,供奉的是谁?” 见周谨坐下,谢雁归倒是直接,开口询问谢姮,让她不由得一怔。 “你们……回老宅了?”京都与老宅的距离,谢姮自然清楚,若是昨晚回去,今早赶来请安,需得连夜往返才行。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周谨一眼,见他气色还算可以,才将目光重新落在谢雁归身上。 “嗯,我想着既然跟阿谨成了夫妻,总要带回去给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瞧瞧。” “昨晚忽然生出这个想法,索性就带他回去了,为了不耽误请安,到现在还未曾休息过,倒是辛苦他了。” 谢雁归虽有旧伤,却也比周谨要强,莫说一天一夜不睡,就算再多几天几夜也无妨。 从前在辽北打仗,为了把握那须臾时间的战机,好多天不曾合眼是常有的事。 “也好。”听谢雁归说完,谢姮点了点头。 “姑母,您还没告诉我呢,那些无字的牌位,供奉的是谁?”她既然开口问了,自然一直记得,不问出个什么来,便会一直询问。 “是故人,你并不认识。”谢姮轻描淡写道。 她显然只愿意说这么多,谢雁归了解她,知晓继续问下去也没用。 她能知道是故人,就已经算是得到了一个答案,于是点了点头。 “既然连夜回了老宅,未曾好好休息,那便赶紧吃些东西,回府上好好睡一觉。” 谢姮吩咐一声,宫人们立刻行动起来,将早膳摆在殿中。 夫妻俩在家里用过,在凌云殿也用了些,好在都知道稍留着点肚子,所以在栖凤宫又吃了一顿。 谢姮倒是不在意他们吃多少,也猜出来凌云殿那边应该留过饭。 等到他们俩放下筷子,谢姮吩咐予琴将食盒提过来,让谢雁归跟周谨带回府上用。 “怎么了?”马车中,见谢雁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周谨关切问道,“在想娘娘的故人会是谁?” “嗯。”回过神来,见周谨猜到了她的想法,谢雁归也就没隐瞒,“姑母说是故人,可那么多的无字牌位,都是故人的话,莫非是一大家子?” 供奉牌位的房间里,当属谢家人的最少,靖羽军则最多,无字牌位的数量在中间。 这倒也正常,毕竟靖羽军足有十万,就算以整队的方式刻在牌位上,数量仍是不容小觑。 而那些紧挨着谢家人的无字牌位,谢雁归曾经数过,足有几十个。 若与谢家的牌位一样,便是几十口人,大概是一大家子的数量。 可若是跟靖羽军一般,以整队的方式为一个牌位,那么几十个牌位,便是一整支的队伍。 谢姮不肯多说,谢雁归能猜测到的十分有限。 “或许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以后贵……姑母会告诉你的。”谢雁归猜不出端倪,周谨的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那几十个无字的牌位,所供奉的确实是一大家子人,他们不仅仅是谢姮的故人,亦是周谨的故人。 只是如同他刚才跟谢雁归所说,如今还不到时候,所以还不能告诉她。 “嗯。”谢雁归点头,不再探究此事,她看向周谨,打量着他的脸色,“回府之后你便好好休息,我瞧着这会儿脸色又不太好了。” 周谨笑着应声,他往谢雁归的身边挪了挪,与她肩膀挨着肩膀。 马车回到府上,谢雁归安顿好周谨之后,唤来了予书。 “魏岩出事了?怎么会?”听完予书的回禀,谢雁归一脸诧异。 虽然她跟魏岩十分不对付,算得上是死对头的那种,可对于他的一些为人,谢雁归还是认可的。 纵然是传言说他被两个香满楼的姑娘给挠了,是因为他欠人家的香粉钱,可谢雁归心里知道,他不是差这个钱的人。 并且,那魏岩就不是个会去逛花楼的人。 他挨打这事,本来就有蹊跷,可就算是再恼火,最多也只是会让香满楼开不下去,或是让两个姑娘无法留在京都,不至于杀人。 可偏偏如今的消息,便是那两个伤了他的姑娘,被他杀死,而他则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这绝对不是魏岩的行事方法。 退一步说,就算魏岩真的因为挨打而杀人,也不可能会逃跑。 以他内卫首领的身份,无论是给两个姑娘捏造罪名给自己脱罪,还是干脆认下罪名,对他其实没那么大的影响。 “这事……有蹊跷啊!”在心里暗自盘了一遍,谢雁归皱起眉来。 “我知晓这个消息后,也觉得其中有蹊跷,陛下已经派人去查了,无论事情如何,总得先找到魏首领再说。” “不过,因着近来的这些事,只怕内卫首领要换人做了。”予书说着自己的想法,谢雁归点头。 确实,就算魏岩是明德帝一手提拔,发生了这些事情,在明德帝眼中他也是不中用的了。 内卫的首领是一定会换人的,至于魏岩,被找到并且查清后,还不知会被如何处置。 “想来几位皇子应对此虎视眈眈。”只是究竟花落谁家,谢雁归也说不准。 京都之内,几位皇子之间的局势,她远没有那么了解,只是知道一些。 皇子之间的争斗,她没打算掺和进去,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翎羽卫。 第49章 如愿地抱到了她 “不管怎样,无论是花落谁家,都让人盯着点。不过我想着,或许谁都无法得逞。” 内卫直属于君王,以明德帝多疑的性子,怕是不会让皇子们往内卫首领的位置上安插/人。 “姑娘放心,我知晓该怎么安排。”予书应声,打量着谢雁归的脸色,“到底您身上还有旧伤,也去歇会儿吧?” 谢雁归点头,她确实有些乏了。 迈步向着屋外走去,她忽然想到了铜钱的事,“你派人去一趟驿馆,我还有些事要找沈怀亦,就定在明天吧。” 虽然还没查出结果,可她心里就是别扭,总觉得该提醒沈怀亦一些事情。 谢雁归离去后,予书这才去忙。 而此时在府外不远的位置上,身形相近的两名男子站在树荫下,正向着敞开的府门看去。 其中一个正是常予。 从前周谨住在宫里时,身边没有人伺候,他们有什么消息想要回禀,随时都可出现。 就算被赐婚后,周谨的住处多了人,他们也能不让人察觉,就出现在他身边。 可就在昨日,周谨与谢雁归成婚,正式搬到了宫外,他们再有消息想要回禀,就变成了一件难事。 无他,实在是谢雁归的住处被把守得太过严密,翎羽卫的本事绝不是说说而已。 “现下该怎么办啊?”常予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混进府中。 既然周谨在宫中都无人照拂,就更不必说出宫之后。 就连他所用的物品,也不过是装了几个箱子,如今都已经运到府中。 周谨在谢雁归府上能支用的人,都是府里的下人,不需要他操心,予书自然会安排好。 “也没什么法子,只能等主子那边安排,给咱们消息。”比起常予来,常修格外淡定。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要我说咱们还是得想法子混进去才行,不能这么干等着!”常予瞪起眼来。 “嗯。”常修点点头,打量着自己的亲弟弟,“你功夫怎么样?” “我功夫怎么样你不知道吗?你打的还少吗?”常予没好气地开口,并不明白亲哥如此问的原因。 却见常修再度点头,随即示意他抬头,向右前方的屋顶上看。 常予不明所以,按照常修的指示看过去,只见右前方屋顶上,一个姑娘拄着一把刀,正向着他们看来。 “夫人身边唤作予画的姑娘,刀法在同龄人之中怕是无人能及,反正我是打不过。”常修颇有认知,转身往巷口走去。 他怕再在此处站上一会儿,予画就会拎着刀过来。 常予看向常修的背影,复又去看予画,见她手中的刀动了动,赶忙向着亲哥追去。 “予画,干什么呢?还不下来?”予书经过廊下,隐约听到有刀环碰撞声响动,于是绕出来向着屋顶看去。 瞧见予画,她冲着她招手,看着她落到面前,“怎么了?” 见予画神情有些严肃,予书掏出帕子,一边给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询问道。 “府外有人盯着大门,现在走了。”予画回应道。 “确定是盯着咱们的吗?”予书有些诧异,予画郑重地点头。 她刚才在屋顶上看了好一会儿,绝对没错。 “暗处有翎羽卫守着,不必担心,若是他们也注意到了,必然会去追踪。”予书倒不是很担心。 给予画擦完汗,她将帕子收好,想了想叮嘱一声,“如今天热,你莫要去屋顶上晒着了,小心中暑。” “我晓得了。”予画点头应声,她知道予书还有事要办,于是扛着刀离去。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予书迈步离去。 —— 新房之中,脱掉了外裳的谢雁归轻手轻脚地进到内室,却见周谨正看着她。 “睡不着吗?”有些诧异地开口,她快步走到床边坐下。 “有些乏,但不敢睡,怕晚间会睡不着。”握住谢雁归的手,周谨轻笑着。 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如此情况,却让谢雁归微微皱眉。 “我昨天不该冲动的。”她知晓周谨体弱,天太热会吃不下什么东西,但确实没想到他的睡眠也如此差。 瞧着他现下强撑的样子,谢雁归心中有些自责。 “并不冲动,咱们本就该去拜见父母,何况是我坚持要回来,怎么能怪你?”握住谢雁归的手微微向着自己的方向用力,周谨如愿地抱到了她。 他的手是凉的,身上的温度也比寻常人要凉一些,谢雁归靠在他怀中,听着他略有些弱的心跳声。 “予书配置的安神汤效果还不错,等晚间你试一试,若是睡不着,到时候我陪着你。” 一同躺在床上,她又是被周谨揽在怀中,他身上雪松气息混合着药香,不断涌入谢雁归的鼻子,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她抬手搭在周谨身上,一下下轻轻拍着,小声同他说道。 “好。”她隐约听到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整个人便陷入了梦乡。 周谨低头,看向怀中已经熟睡的人,眼中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 或许是受到谢雁归的影响,倦意不断袭来,他闭上眼,不多时也终于睡去。 他做了一个许久都不曾做过的梦,梦中的他被人抱在怀中,不过几岁的模样。 只有灯笼微弱的光亮照着地面,他们穿过了长长的黑色通道,最终进到高耸的宫墙之中。 耳边隐约有人在说话,他仔细去听却怎么都听不清,他猛然睁开眼。 “醒了?”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周谨转头看去,见谢雁归站在桌边,正跟予书说话。 见他坐起身来,她倒了杯水走到床边,将杯子递给他,“喝点水吧。” “是做梦了吗?”周谨的额头上满是汗珠,眉头仍微蹙着,见他喝完水,谢雁归为他轻拭着额头上的汗,关切问道。 “记不清了。”摇了摇头,他慢吞吞回应着,刚才的梦境确实已经模糊了。 他心里是记得的,毕竟之前所遭受的痛苦,跟这么多年的病弱,都是为了那一天。 只是这些事,如今都不是告诉谢雁归的时候,她知道的越少,对她而言就越安全。 “那就不要想了,刚才予书给你诊了脉,等晚间你试试她给你配置的安神汤。” 谢雁归笑着,为周谨取来一套新衣裳,两人才刚成婚,她一袭红衣,给他准备的也是。 “现在的话,要不要出去转转?咱们晚饭去外面吃,如何?” 第50章 的确是她特意安排 马车载着谢雁归与周谨,顺着宽敞的大路从门前离开。 不多时,便有两道身影追随而去,却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跟着。 他们并不知晓,当他们从藏身的地方出现,跟随上马车的时候,有人正拄着刀在暗处注视着他们。 “予画,快下来吧!”予书站在下方,冲着她招呼一声。 “姑娘如今出门,怎的都不带咱们?”予画跳下来,将刀扛在肩上,神情不大高兴。 “姑娘与姑爷出府,本就是特意安排,自然不能带咱们。”予书笑着开口,见予画仍是不高兴,便继续说道。 “姑娘出门之前特意交代我,她与姑爷从宫中带回的食盒,让咱们记得吃了。” 她如此说,予画顿时眼前一亮,重新高兴起来。 有了谢雁归的特意吩咐,就连暗中跟随的翎羽卫都有所减少。 马车停在长庆楼外,谢雁归率先跳下来,转身冲着周谨伸出手。 同天香居一般,长庆楼在京都之内也是出了名的,相较而言,口味清淡一些,更适合周谨。 出行之事,的确是谢雁归刻意安排,但她也确实有心想带周谨出来转转。 只是原本定的并非今日。 她比周谨早醒了半个时辰,醒来后便立刻找了予书,让她根据周谨的脉象配置安神药。 于是得知了有人在府外徘徊之事。 谢雁归心中清楚,京都之内会有人对她不放心,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派人到府外明晃晃地盯着。 既如此,就说明被予画发现的人,应当不是谁特意派来的,而是另有目的。 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在宫中时,见到的那个叫常予的年轻人,他并非侍卫,也不是宫人,极有可能与周谨有什么关系。 周谨在宫中的住处情况,谢雁归还算是清楚,似常予那般的人想要出入十分容易。 可来到她府上便不同了,想要悄悄潜入府中,不说比登天还难,也差不了多少。 那般想着的时候,谢雁归往床上看去,周谨仍在睡着,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她当下便决定,等到周谨醒来后,带着他出府去转转,到时候给出一些机会让他们见面。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她仔细想过,觉得周谨应当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否则的话,那两个人也不会轻易让予画发现。 她身边有翎羽卫这事,也实在算不得秘密。 就算那两个人不知晓予画,起码也会知道只要她在府中,就会有翎羽卫在的事情。 周谨的手交到谢雁归手上,一双璧人站在长庆楼外,引得不少视线。 “安阳在此也有个雅间,咱们直接去就是。”与周谨十指相扣,两人一起进到长庆楼,立刻便有掌柜迎上来,亲自将夫妻俩送到雅间之中。 “刚才来的路上,我瞧见一些许久未尝过的小吃,你且等我一会,我买完就回来。” 点好菜之后,谢雁归给周谨倒了杯水,笑着说道。 周谨点头,目送着她离开雅间,他向着窗外看去,瞧见她从长庆楼走出,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似乎真的去买什么东西。 周谨却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门口,雅间的门打开,常家兄弟从外面走进来,“主子。” 常修还好,并不担心周谨责怪他的模样,倒是常予,显得鬼鬼祟祟的。 注意到周谨的目光,常修转头看了常予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才走上前来回禀。 除却魏岩的事情之外,他还回禀了一些跟黔南相关的事情,周谨认真听完,眉头微微蹙起。 与谢雁归一样,他也不觉得魏岩是那种会恼羞成怒愤而杀人的。 起先得知魏岩的事,他还以为是常家兄弟的安排,毕竟他曾吩咐过,要找魏岩的麻烦。 可如今来看,显然并不是。 不必他刻意吩咐,常家兄弟也知道该怎么做。 对于兄弟俩而言,当下要紧的是以后要如何通消息。 “让常予留下来吧。”思量片刻后,周谨开口道。 常修对此没什么反应,倒是常予,登时瞪起眼来,一副以为自己听错的模样。 “主子,您不怕夫人知道啊?她之前可是见过属下的!” “无论是七殿下周谨还是常予,她都已经让人查过,我从未阻拦,所以有什么可担心的?”看向常予,周谨语气淡淡。 “你以为夫人没发现咱们吗?你觉得咱们今日为何能见到主子?”常修无奈开口,常予挠了挠头。 昨晚周谨被谢雁归带出京都,常修跟常予是知道的。 这一大早地赶回来,兄弟俩也都知晓。 按照以往谢雁归对周谨的看顾,今日本不会再带他出府,而是会让他好好修养。 可晚间两人却一起出门,甚至于暗处的翎羽卫都有所减少,说明正是故意安排。 周谨心中清楚,常修也是看得明明白白,只有常予一头雾水。 但他这人素来随遇而安,这一点倒是跟予画有些像。 既然想不明白,他索性就不想,周谨吩咐让他留下,那他便听话留下。 周谨又交代了几句后,才让常修离开,常予留下来,就站在他身旁,看上去有些不踏实。 谢雁归从外面回来时,手中提着几个油纸包,其中既有点心又有蜜饯。 她回来的正好,掌柜已经开始吩咐伙计传菜了。 进到雅间之中,她瞧见了站在周谨身旁的常予。 “这个蜜饯的味道不错,等回了家你尝一尝。”面色如常地坐在周谨身旁,同他说完之后,谢雁归这才看向常予。 周谨的目光也看过去,常予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却没忘记给谢雁归行礼,“常予给夫人请安,夫人安康!” 因着紧张,他嗓门着实不小,乍然出声,给谢雁归吓了一跳。 “你也安好。”她的胳膊护在周谨身前,正是刚才那一嗓子的下意识举动。 “常予的兄长叫常修,他们俩便如同予书跟予画一样,从很小就跟在我身边,但他们并非宫人,所以你去的时候看不到他们。” 抬手按下谢雁归的胳膊,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周谨温声解释道。 “之前就想让他见你的,但那次太过意外,所以没来得及。如今出了宫,往后让他跟在府上,成吗?” 第51章 就让她先误会着 虽然谢雁归猜测到周谨在一些事情上,对她有所隐瞒,但她并不介意,她同样也有秘密。 也正因如此,她愿意给周谨一些包容,让他保留自己的秘密,却没想到他愿意将心腹之人透露给她。 常予随同他一起回到府上,就意味着有些事情,她将会慢慢知晓。 在予书的安排下,常予在谢雁归的府上有了自己的住处。 此时,周谨正靠坐在软榻上,身旁的小几摆着新鲜的果子,以及谢雁归新买的糕点跟蜜饯。 “夫人,这些箱子等我明日自己整理就好。”地上摆着属于他的几个箱子,见谢雁归要亲自整理,周谨赶忙开口道。 他如此说,她要开箱子的手顿时停下,谢雁归看了看周谨,又瞧了瞧箱子,想着其中或许是有什么秘密,便没有坚持。 “并非是有什么怕你看的,只是几个箱子而已,我可以自己收拾的,我其实没那么柔弱。”怕她误会,周谨赶忙解释道。 然而,对于他说的箱子里没什么怕看的,谢雁归是相信的,但对于周谨说的没那么柔弱,她半点都不信。 只看周谨此时比寻常人显得苍白的脸色,再看他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中衣,以及时不时地咳嗽,还有因着咳嗽染上些许红意的眼尾,怎么看都很柔弱。 可既然周谨表示能自己收拾,谢雁归尊重他的意见。 “姑娘,姑爷的安神汤熬好了。”门外传来予书的声音,谢雁归答应一声。 屋门推开,予书端着安神汤进来,放到周谨手边。 “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早点休息。”谢雁归大婚,虽说府中有宫里来的人帮着打理,最辛苦的仍非予书莫属。 予书笑着答应一声,冲着两人行礼,从屋中退出,将房门关好。 谢雁归看着周谨喝安神汤,忽然意识到,昨晚当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可因为去了老宅,便没有洞房,而现下,已到了该休息的时间。 莫名的,谢雁归的目光落在软榻上摞着的两个小箱子上。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目光,喝完了安神汤的周谨将目光也落在那两个小箱子上。 其中一个箱子上雕着的纹样,他瞧着非常眼熟。 他猛然之间想起,安阳曾让人送给他的小箱子。 可他记得分明,自己的那个应该被压在地上这些箱子中,只是不知在哪一个的底部。 “没……没什么,咱们上床休息吧。”被他问起,谢雁归支吾着回应。 然而话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别扭,她赶忙去看周谨,见他正看着她,耳朵隐隐发红,脑海中便忽然涌出一些场景来。 周谨忽然轻笑了一声。 没等谢雁归反应过来,他已然起身来到她身前,她所喜欢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似将她整个人缠绕。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那双微凉的手环住了腰身。 “夫人……”温润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嘶哑,谢雁归抬头看向周谨,美色当前,她竟有些没出息地吞了下口水。 脸颊的热度让她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她被周谨带着,向内室而去。 吉庆的红色被她压在身下,谢雁归的一只手与周谨十指相扣,被压在她的耳边,他另一只手撑着,悬在她上方。 本就松松垮垮的衣服越发松散,露出好看的锁骨来,谢雁归再一次瞧见了周谨颈边那颗小小的红痣。 当初在船上看到的时候,她就很想触碰。 而如今,她的一只手被周谨所掌控,于是便伸出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脖子向她拉近。 顺着她的力气,周谨与她之间的距离,便只剩下了两人身上的衣服,他感觉到薄软的唇落在颈间,激起一片战栗。 谢雁归的那只手松开了他,周谨稍微拉开些两人的距离,目光与她对视着,他似乎看到了渴望,于是重新低下头去。 微凉的唇触碰到软热一片,周谨含住她,将那声急促的喘息堵了回去。 刹那之间,如同星火燎原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红色的衣衫散落在地上,纠缠成一片。 交扣的十指分开,化成点燃一切的引子,触碰的唇温柔辗转,又迫切地追逐彼此。 原本微凉的唇同样变得温热,谢雁归觉得自己已然无法思考,不由自主地想要吸气。 她又听到了周谨的轻笑声,呼吸在这一刻又变成了她自己的。 她抬眸看向他,从他眼中瞧见了自己,以及未曾见过的情绪。 那张同样染上些许绯意的脸靠过来,谢雁归被翻了个身,后背贴着周谨,被他圈在怀中。 很陌生的东西正抵着她,能够感觉到灼热,似乎还动了一下。 谢雁归愣愣地眨了下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有些不自在地想往前挪一挪,可周谨却将她抱得更紧。 她隐约听到极小的一声叹息,于是转过头看向他。 目光相撞,谢雁归从周谨的眸子里看到一抹复杂之意,不由得挑了下眉。 果然是因为身体缘故,所以……不大行? 仿佛是理解了什么,谢雁归伸手在周谨环住她的胳膊上轻轻摩挲着,虽然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周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可这事的确是不好解释,索性就让她先误会着。 温香暖玉在怀,还有只手不怎么安分,这个滋味并不好受。 周谨的额间隐约有些青筋跳动,背对着他的谢雁归未曾看到。 终于,那只手慢慢停了下来,怀中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周谨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动,让两人之间有了些许距离。 垂眸看向怀中熟睡的面容,他眼中再度闪过复杂。 周谨的心里十分清楚,于谢雁归而言,成婚不过是为了降低明德帝与朝臣们对她的戒备,也是为了翎羽卫。 她并不真正明白成婚的意义,对他更多的也只是见色起意罢了,而那所有的一切,还都在他的精心谋划之中。 她对他的维护,也仅仅是因为她护短。 但从她昨天带他去谢家老宅来看,她成婚的另一层意义,大概就是她可以借助婚事,顺理成章地回到京都。 而她想回来的真正目的,周谨尚未弄清。 他的身体的确需要一定时间恢复,且这段时间漫长而又痛苦,但在某些事情上,他还是可以的。 只是他所思虑的太多。 摩挲着温软的唇瓣,周谨平复了气息,再度将谢雁归圈在怀中。 安神汤的效用很好,倦意逐渐袭来。 —— 天还未亮,加急的快马来到城门外,叫开了城门,一路往皇宫疾驰而去。 不过半个时辰,旨意便送到驿馆,得到了消息的沈怀亦在一炷香后,便快马离开京都,向着黔南归去。 第52章 未必不能有想法 “黔南军报?”谢雁归得到消息时,沈怀亦已然离开京都。 原本约好的今天见面,显然是见不成了。 “现下不过八月,戎狄未免也太按捺不住了,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谢雁归紧紧皱眉,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些许不安。 “准备衣裳,我要入宫!”她身上穿着练功服,原是要跟予画比量几招。 见她向着后院去,予书赶忙跟上,“姑娘,黔南的事情……” “咳……黔南的事情,你先不要掺和。”轻咳几声,周谨出现在谢雁归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如今有常予在府中,但凡有任何消息,都能尽快送到周谨手中,所以他得到消息的时间,与谢雁归相差不多。 他素来浅眠,谢雁归起身的时候,他便醒了过来。 常予将消息送到他手中时,他已然梳洗妥当,猜测到谢雁归可能有的反应,他便出门来找她。 果然就瞧见了她。 “为何?”看向周谨,谢雁归仍蹙着眉,见他又咳嗽起来,这才松开眉头,上前为他轻抚后背。 予书递过来一杯水,谢雁归接过,等周谨不再咳嗽,才送到他嘴边。 “现下黔南虽送回了军报,沈怀亦加急赶回去,可黔南有其他沈家人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才交出辽北的兵符,这时候并不适宜掺和到黔南的事情之中,何况能不能打起来,还不能确定。” 黔南的情况,昨天常修已然回禀过,按照周谨分析,也知晓戎狄可能会生事。 但就像谢雁归刚才提到的那般,现在才八月,无论是黔南的最终收成,还是边关之外的情况,如今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倘若这个时候谢雁归掺和进去,难免会被人拿来做筏子。 反正黔南有沈家人在,沈怀亦也会赶回去,等有了确切的消息之后,再说其他也不迟。 在周谨看来,纵然让谢雁归掺和到其中,也得等到黔南那边战事严峻,向京都求援之时。 那时候,该让朝臣们自己想起谢雁归来,主动请求陛下让她参与其中才行。 总之,不能让她主动搅和进去。 听他说完,谢雁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事实上,就算没有周谨劝说,她自己也能想明白。 只是刚才一时情急,才会想要入宫。 纵然是换了衣裳出府,不等抵达皇宫,她就能捋顺明白。 到那时,她或是会直接入宫去找谢姮,又或者调转方向,去找些吃的。 而有周谨在,她便不需要折腾一通,可以留在家里吃早饭。 谢雁归抬眸,向着周谨看去,她打量着周谨,一时间没有说话。 周谨站在那儿,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这会儿还不太热,倒是挺舒服的。 他任由着谢雁归打量,一副随时等她询问的模样。 可谢雁归什么都没问,拉着他坐到一旁的树荫下,冲着予画招手。 予画立刻扑了过来,两人缠斗在一处。 予书立在一旁,目光看似落在缠斗的两人身上,实则却用眼角余光打量周谨。 她不止一次地为他诊脉,还算清楚他的身体状况,知晓他并非习武之人。 可诊脉也仅仅是能诊出这些,无法得知一个人的经历跟他的头脑如何。 刚才周谨所说的话,予书全听见了,昨天为常予安排住处的时候,她曾试探过。 得出来的结论便是,传闻中的七殿下周谨,似乎并不简单。 也难怪,他们家姑娘不止一次吩咐去查七殿下,显然早就有所察觉。 对予书而言,只要周谨不伤害到谢雁归,甭管他是复杂或简单,都无所谓。 她会遵从他们家姑娘的吩咐,为他好好调养身体。 可他若是背叛了他们家姑娘,药膳能治人,便也能杀人。 有那么一瞬间,周谨感觉到些许凉意,似乎是来自于身边。 他并未去探究,只神情专注地看着谢雁归跟予画对打。 寻常情况下,谢雁归未必打不过予画,但她身上的旧伤对她有所限制,所以又过了几招后,她主动跳开,结束对战。 周谨上前来,用帕子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谢雁归从予书手中接过杯子,笑着问他,“好看吗?” “好看。”周谨点头,“若你没有旧伤,应当可以分出胜负。” 谢雁归挑眉,一旁的予书跟予画都看了过来。 周谨面色如常,并不在意主仆三人的打量。 “我先去沐浴,等吃饭的时候咱们再商量今天如何安排。” 将杯子递给予书,谢雁归同周谨交代一声,迈步往后院去。 予画同谢雁归较量完,还要继续练刀,周谨在此又看了会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才往正厅去。 坐下来之后,就见常予从外面进来,冲着他行礼,“主子,早朝之上说起了内卫首领的事,几位大人都做了举荐,但并未被采纳。” 朝中的大臣们并不都是中立的,如今东宫之位空悬,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可不止一位皇子。 之前在长乐宫外拦住周谨的大皇子与三皇子,都是极有利的竞争者,他们必然是想掺和一脚的。 “陛下当然不会采纳,指不定哪位大人的推举,实则是受了哪位皇子的示意。” 清丽的声音自屋外传来,周谨跟常予一起看过去,见谢雁归从屋外进来,长发披散着,发尾还是湿的。 “怎的不擦干?”周谨微微皱眉,叫人取来布巾,为谢雁归轻轻擦拭发尾。 他并不在意跟常予的对话被她听见,刚才谢雁归所说的,与他想法一致。 “内卫首领的位置,你可有打算?”谢雁归转头看他,周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擦拭头发的手顺着她的力道转换位置,不会扯疼她。 “我对内卫不感兴趣。”他温声回应道。 谢雁归挑了挑眉,内卫首领的位置,若是自己人,许多事情就会变得方便又有利。 但想归想,她可没打算掺和进去,会询问周谨,也仅仅是因为他也是皇子。 就算是个病弱皇子,不似那些人有外家做靠山,对于那个位置也未必不能有想法。 予书带着人呈上早膳,谢雁归的头发已干得差不多,她从怀中掏出安阳送的簪子,将头发简单挽起来。 用勺子搅和着碗里的粥,她抬眸看向常予,“魏岩的下落还没找到吗?” 第53章 这是他特意寻来的 忽然被谢雁归问到,常予一脸讶然地转头去看周谨。 周谨坐在谢雁归身旁,他的早饭跟她不太一样,是予书专为他配置的药膳,味道还不错。 他并未给出任何回应,这让常予有些纠结,但他很快就想到常修之前的叮嘱。 ‘若夫人当着主子的面问你话,你知道的就如实回答,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回夫人的话,还没有魏首领的下落,但他似乎并未离开京都,想必也藏不了多久了。” 如今就连内卫都在奉命搜查魏岩,若他离开京都,除非一直在外,不进任何城镇,否则就一定会被发现。 依照当时发生事情的情况,他若是逃出京都,必然没有太多准备。 可京都之外还没有魏岩的消息,守卫城门的将士也没发现过任何异常,这就意味着他可能还在京都。 以当下的情况,他现在想离开,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若还在京都,依着内卫搜寻的手段,必然藏不了多久。 听常予说完,谢雁归若有所思地点头,向着予书看了一眼。 “姑娘,咱们这边也没有消息。”予书立刻回应道。 “郾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这次问话的是周谨,昨天常修回禀时,未曾提到那边的情况。 “目前没什么新消息。”予书福了福身,回应周谨的问话,一旁的常予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他的回应跟予书是一样的,所以说不说也就不那么重要。 “你们也去吃早饭吧。”谢雁归吩咐一声,转头去看周谨,“想到一会儿去做什么了吗?” “从宫里带出来的箱子还没整理,里面有我想送你的礼物。”虽然不记得安阳送他的小箱子压在了哪个箱子底下,但只要打开,他大概就能想起。 到时候藏得好好的,不给她看到。 “还有礼物?那咱们就在家。”三两口喝掉碗里的粥,谢雁归有些期待。 等周谨用完药膳,两人一同回到房间。 既然他说可以自己整理,谢雁归便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看着。 打开的第一个箱子里,就放着送给她的软鞭,周谨拿出来,交到谢雁归手上。 “我瞧你时常将头发都束起,安阳郡主送你的簪子便用不上,软鞭可以缠在腰间,既能够自保,又可以伤人。” 这是周谨特意寻来的,纵然利器也无法将鞭子割断。 谢雁归曾用马鞭做过武器,但因为长度,所以并不顺手。 她反复看着周谨送她的软鞭,这个长度缠在腰上不会影响什么,拿来做武器却会很好用。 “谢谢,我很喜欢。”她站起身来,将软鞭卷好,试着挂在腰间,随即又取下来缠在腰上。 无论是哪一种,都很方便携带。 见她喜欢,周谨脸上的笑意深了些,他继续整理其他的东西,一部分放在他们的房间之中,另一部分则放到府中属于他的院子里。 安阳送给他的那个小箱子,被压在箱子底部,搬到了那边院中。 —— 凌云殿内,明德帝靠坐在软榻上,手中翻看着奏疏,他一言不发,脸色有些阴沉。 彭海立在一旁,微微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殿外,宫人的回禀声传来,“启禀陛下,云宫正求见。” “让他进来。”明德帝放下奏疏,语气淡淡地吩咐道。 云澜从殿外进来,白净的面容上看不出神情,他来到明德帝近前,恭敬地冲着他行礼。 “起吧。”挥了挥手,明德帝吩咐道,云澜应声,垂首站在一旁。 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云澜尚能沉得住气,可一直承受着如此氛围的彭海,着实有些吃不消。 豆大的汗珠顺着鬓间滚落,他快速地擦了擦,目光向着殿内角落的冰鉴看去。 里面的冰块还有不少,并不需要添冰。 云澜是明德帝派人叫过来的,彭海也不知是有何事,左右与他无关,所以他也不敢多嘴。 他清楚的知道,此时明德帝的心情不怎么好。 不仅仅是因为黔南的军报,更是因着魏岩以及翎羽将军谢雁归。 今日早朝之上,有大臣提起了对谢雁归该如何安排。 再怎么说,都是明德帝亲封的翎羽将军,虽然交了兵符嫁了人,可若就那么闲在那儿,总归是不妥当的。 究竟如何安排她,明德帝还未想好。 太要紧的位置肯定不行,不要紧的位置也不太好,他询问了朝臣们的意见,却没人答得上来。 这其中,就有之前被明德帝吩咐过的几位大臣,过去这些时日,他们也没能想出给周全的安置。 也难怪明德帝会不高兴。 另一桩糟心事,便是内卫首领魏岩。 至今还未找到,也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是他杀的人,反正人跑了,没事也有了事。 既然内卫直属于君王,明德帝心中自然会做打算,可朝臣们却想着插一杠子,帮助自己站队的皇子,往他眼前安排人。 明德帝的心中越发恼火。 历来他都是一副仁君模样,所以在朝堂之上,他并未将情绪发泄出来。 直到回了凌云殿,整个人才沉下来。 “云卿,”终于,明德帝缓声开口,云澜应了一声。 “若朕将内卫暂且交给你,你可能打理好?” 身为宫正司的总管,云澜掌管着皇宫内的刑罚,这些年一直很得看重。 明德帝的话让他似有些诧异,微微抬了下头,又很快垂下,“奴才会竭尽所能。” “嗯,尽快找到魏岩,无论生死。”明德帝点头,殿中的气氛因为云澜应下差事,稍微松缓了些。 “是。”云澜再度应声,冲着明德帝行礼后,向着殿外退去。 “给栖凤宫传话,朕晌午去陪贵妃用膳。”又一声吩咐传来,彭海赶忙答应,也跟着退了出去。 “恭喜啊,云……首领!”从殿中出来,他几步跟上云澜,笑着跟他贺喜。 “多谢彭总管,眼下怕是许多事要忙,之后再请彭总管喝酒。”云澜拱了拱手。 刚才在殿中的吩咐,彭海听得分明,知道他需得尽快找到魏岩,于是笑着应声。 两人在小路上分开,云澜向着宫正司归去,彭海则亲自去栖凤宫传话。 得知明德帝要来用午膳,谢姮吩咐予琴给彭海端来一碗消暑的酸梅汤,随意问了几句。 知晓今日早朝之事,她倒不是很在意,可当彭海说起云澜将代管内卫时,她稍愣了愣。 送走彭海后,谢姮坐在美人椅上,微蹙起眉。 予琴从殿外进来,笑着开口,“娘娘何必如此在意?这些年咱们与云宫正之间并无龃龉,此事也影响不到什么,就当是桩喜事,送些礼去恭贺不就成了?” 第54章 反正不打算讲理了 “话是这样说……”谢姮仍蹙着眉,言语间欲言又止。 予琴是她的心腹,两人之间素来是没什么秘密的,她还是头一次看自家娘娘如此。 “娘娘可是有什么顾虑?”她关切询问道。 “算不上是顾虑。”谢姮摇了摇头,“说来,咱们入宫已有十几年,云澜在宫中的时间,并不比咱们长多少。” “从前不知其人,等知晓他的时候,他已然成为了宫正司的总管。” 谢姮隐隐记得,那时候谢雁归还在宫中。 也就是说,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云澜就从一名普通宫人,跃到了宫正司总管的位置上。 “如今又被陛下额外委以重任,将内卫交给他代掌,可见此人的不一般。” 这些年,栖凤宫与云澜之间虽交集不多,却也是打过交道的,对于此人,谢姮一直都看不透。 “娘娘如此说,我倒是想起一桩事来。”予琴若有所思的摸了下耳垂,缓声开口。 “皇宫虽大,可也总有能碰到的时候,从前遇到云宫正时,他冲着娘娘行礼的模样,总觉得格外恭敬。” 予琴的话,让谢姮不由得想到上一次在路上遇见。 当时他大病初愈,冲着她行礼的样子,确实十分恭敬,予琴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还以为他便是如此行事,直到有一次,我在小路上远远地看到他冲着贤妃娘娘行礼……” 说到这里,予琴稍有停顿,似乎是在斟酌字句,她想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道。 “那样子很是敷衍,在之后不久,就是您生辰去梅园醒酒的那次,咱们又遇到云宫正,他请安的模样仍是很恭敬的。” 当时回想起来,予琴还以为那天是自己看错了,或许云澜已经行过礼,只是回应问话,才看着敷衍。 但后来她不止一次瞧见过云澜跟其他妃嫔行礼,的确是敷衍的样子,就只有遇到栖凤宫的轿辇时,才会有所不同。 “哪怕当时娘娘在轿辇之中,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云宫正也都是恭恭敬敬的。” 听予琴说完,谢姮不确定地猜测道,“或许……因为本宫是贵妃?又或者,因着我是谢家的人。” “大概因为娘娘是谢家人吧?从前您是淑妃的时候,云宫正只是宫人,看到您也都是恭恭敬敬的。”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 予琴的记性很是不错,今日既然说起云澜,过去的一些记忆也就被慢慢唤醒。 在宫里的这些年,她们其实有过很多次遇到云澜的场景。 只不过,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不会叫人放在心上。 总之,只要是碰到了,他行的礼一定是不同于旁人的,是很恭敬的那种。 “罢了,无论是何原因,你都准备一份厚礼,给他送去吧。”谢姮摆了摆手,不再深究。 明德帝要来用午膳,她的叫人准备起来。 —— 云澜代管内卫的消息很快便传到宫外,得知代掌之人竟是个宫人,无论谢雁归还是朝臣们,都感到诧异。 谢雁归曾在宫中见到云澜,但对他并不熟悉,于是询问周谨。 可周谨虽一直在宫中,跟云澜也没有过什么接触,所以知道的并不多。 既然能够掌管宫正司,又被委任代管内卫,足见明德帝对他的信任。 谢雁归并未再想,比起谁来掌管内卫,她更在意自己之后的去处。 收拾完周谨的箱子后,夫妻俩坐在屋中的软榻上,一人占据一边。 屋里的冰鉴中放着对周谨而言适量的冰块,谢雁归伏在小几上,一边啃着果子,一边写写画画。 周谨向小几上看了一眼,瞧清楚上面的内容,学着谢雁归的模样挑眉,“你想去户部?为何?” 谢雁归是从军之人,周谨还以为她应该想去兵部,好在他没有擅作主张。 “户部掌管钱财,我有一些疑惑,或许去了户部能够得到答案。”之前想找的线索未能从内卫找到,谢雁归希望自己别再扑空。 “疑惑?”周谨打量着她,试着询问,“什么疑惑?” 谢雁归停下笔来,抬眸与他对视,却没有说话,有些事她还不知该如何开口。 除非证实其中一样,她才能顺着继续查下去,否则便不能说出来。 似看出了她的为难,周谨笑着开口,“你若不想说,那就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若我能帮到你,必然尽力。” 周谨如此说,谢雁归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继续写写画画。 她是在谋划着该如何迂回地去到户部。 朝中有不少大臣都看她不顺眼,之前按照周谨教给她的法子,曾很迂回地达成过她的目的。 谢雁归想着,这一次也可以用迂回之法。 她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清楚那些战场上的奇谋,不适宜用在京都之中,她要学的还很多。 周谨看着她写在纸上的内容,大概猜出了她的想法。 虽然并不清楚谢雁归想去户部的目的,却并不妨碍他帮着她想办法。 何况,他是可以在背后做推手的,到时候就能够按照她所想,让她进到户部去。 只是此事暂时不好跟她说,毕竟当下在他身上的一些事情,已然不好解释。 思及此,周谨身体前倾,一只胳膊撑在小几上,另一只支着,冲着谢雁归勾勾手指。 “你这个法子虽是迂回,但稍显刻意,很容易会被看穿,不若你亲我一下,我另教你个法子。” 谢雁归抬头看他,美色在前,就算他不教什么法子,亲他一下也不是啥大事。 于是她探过头去,在周谨的脸颊上‘啪叽’亲了一口。 耳根有些发红,周谨笑着,就势握住谢雁归的手,低声说了几句。 两人挨得很近,淡淡的雪松气息萦绕着谢雁归,她认真听周谨说着,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细细思索之后,她发现比起自己的法子,周谨的确实更妥当些,得她心思。 若用几个字来总结,那便是‘蛮不讲理’,但偏偏很符合她的风格。 “就按照你说的,反正咱们都已经不打算讲理了,择日不如撞日,明天我就去殿上!” 身为明德帝亲封的翎羽将军,谢雁归拥有去殿上的资格,之前要退婚时,她便是直接上殿。 她如此说,周谨松开她起身,向着内室走去,谢雁归不明所以,于是跟了进去。 只见周谨打开衣柜,从中挑选出一套十分华丽张扬的衣裳,又到梳妆台前,选好了首饰后,转过头来看她,“穿这一身,如何?” 第55章 她才是真的心知肚明 栖凤宫内,明德帝牵着谢姮的手坐在桌前。 宫人们呈上饭菜,待到彭海亲自验过之后,明德帝执起筷子,先给谢姮夹了她爱吃的菜。 “多谢陛下。”脸上带着一贯的笑意,谢姮柔声开口,吃着明德帝夹给她的菜。 可实际上,早在很多年之前,那些她曾经喜爱的,已不再被她所喜。 只是明德帝不知道罢了。 如往常那般吃着饭,偶尔闲聊几句,说着说着,明德帝将话题引到了谢雁归跟周谨身上。 “虽说雁归交了兵符,也嫁了人,可朕想着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当在朝中安排些事情给她做,但一时又想不到该安排去哪,不若你帮朕参详一二?” 再次给谢姮夹菜,明德帝笑问道。 “若陛下问我后宫之事,我倒是能说几句,前朝相关的那些,臣妾哪里能参详?” 嘴上如此说着,谢姮心中有些惊疑,她笑着吃明德帝夹给她的菜,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他的神情变化。 虽见他面色如常,仿若真的只是让她参详,可谢姮不敢掉以轻心。 她在心中暗暗过了几遍,思量着自己素日里的言行,再想着所知晓的谢雁归在宫外的举动,似乎并无任何不妥。 可以明德帝的性子,既然问到她面前,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需得打起精神应对。 “不过就是咱们夫妻私底下闲聊,雁归既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如同咱们的女儿一般,如今又嫁给老七,亦是我的儿媳。” “既是自家人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便是,不涉及朝堂。” 明德帝笑呵呵的,亲自动手给谢姮盛了一碗汤。 “陛下既如此说,那我可就畅所欲言了。”谢姮笑意更深的模样,却仍在心中斟酌字句。 “要我说,既然雁归已经出嫁,眼下最重要的当时调养好身子,尽早生个孩子才是。” 这当然不是谢姮的心里话,却应当是谢贵妃该说的。 明德帝不由得一愣,随即摇头失笑。 “是了,你从前就总念叨着让她尽早成婚,若有了孩子你就帮着带,如今她真的成了婚,你可不就惦念着?” “这事儿朕会吩咐太医院,为他们夫妇调养身体,你安心等着便是,我瞧着雁归还是挺喜欢老七的,夫妻感情好,想必孩子来的也快。” 虽说过去不记得周谨其人,可大婚那日,他曾认真打量过几眼。 之后又找来了太医,特意问了几句。 关于周谨的身体状况,他心知肚明。 “那是再好不过。”勺子在汤碗里搅拌着,谢姮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而事实上,比起明德帝来,她才是真的心知肚明。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德帝也就不再询问谢姮的意思,转说起了秋猎之事。 以往秋猎,他必然会带谢姮一起去,今次也不例外。 殿内的氛围如同往常一般和乐融融,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声帝妃情谊深厚。 —— 昏暗的地室之中,魏岩的四肢被牢牢绑着,眼睛上蒙着布条,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嘴里倒是没堵着东西,可被一直关着,最多来人给他灌上些许米汤,他也没什么力气张口。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得罪了谁,又是谁有这个本事,将他从家里打晕带走,他只知道自己大概是完了。 纵然被人发现救出来,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他是明德帝的内卫首领,可他一再失利,便会失去活着的资格。 并非没想过求死,但他心有不甘,总想着再挣扎挣扎。 哪怕最后依旧得死,倘若能把害了他的一起拉着,也算是值了。 隐隐有声响传来,他耳朵动了动,脸向着传来声音的方向转去。 一阵风吹来,伴随着脚步声,魏岩知道是有人进来了。 那人向着他靠近,来到他身前,似乎是蹲了下来。 魏岩的下巴被来人捏住,左右转了转,不知是在打量什么。 “你到底是谁?”被松开后,他立刻询问道,却只听到一声冷笑。 “你到底是谁!”他挣扎着又喊,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感觉到那人起身,脚步正远离他。 “你不要走,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他继续挣扎着,隐隐有种认知,那便是今日来的人,不是以往给他灌米汤的那个。 可对方没有应答,门打开又关闭,地室之中只剩下他粗粗喘气的声音。 —— 清早,练过功之后,谢雁归沐浴更衣,命人将惊羽牵来。 周谨站在门口,将手中的马鞭递给她,这也是他让人新寻来的,比她之前的顺手。 冲着周谨灿然一笑,谢雁归催马向着皇宫而去。 此时正是早朝,朝臣们如同往常那般,将各项事务回禀。 黔南那边今日没什么消息,倒是郾城有消息传来,明德帝坐在上首,听完回禀后,询问朝臣们的意思。 “陛下,依臣之见虽发现了铜矿,却不算十分紧要,除非已被开采。”户部尚书张鸣上前一步,冲着明德帝行礼。 如今传回京都的消息,与谢雁归跟周谨之前得到的差不多。 他们尚且不清楚进度,所以这次传回来的消息也未提及。 相比之下,谢雁归知道的能多一些,因为她见到过沈怀亦,从他的钱袋子中拿走了一些铜钱,命人调查。 如今尚在调查之中,想来也快有消息了。 “倘若已被开采,需得查明用途,若是被制成铜钱,必须立刻弄清去向,若还未开采,便征为朝廷所用。” 铜矿开采之事可大可小,明德帝皱着眉,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此事朕已吩咐下去,不日消息便会送回。”比起郾城送折子回来,内卫的消息要提前不少。 明德帝也早知了此事,并且吩咐内卫详查,除此之外,他还让内卫给纪徵送了消息。 “诸卿可还有其他事要奏?”张鸣退回到队列之中,明德帝的目光在朝臣们身上掠过,缓声开口。 不等有人反应,殿外传来清丽的声音,如同一个月前,“臣谢雁归有本启奏。” 顿时,殿中不少大臣都皱起眉来。 衣着华丽而又张扬的谢雁归自殿外进来,眼角眉梢中带着笑意,她大步上前来到登龙阶下,冲着上首的明德帝行礼。 “臣谢雁归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56章 何必多此一问 大殿之上,谢雁归一身华服,着实显得格格不入,偏她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让在场不少朝臣看得牙痒。 “雁归啊,快起来吧。”明德帝也被她这副张扬模样看得一愣,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笑着招呼她起身。 “多谢陛下!”再度行礼,谢雁归站起身来,她倒是直接,张口就要说自己的来意。 可在场的朝臣们也不是吃素的,既然瞧她不顺眼,当然得说上几句。 “谢雁归,你到底懂不懂规矩?朝堂之上你乱闯也就罢了,朝服都不穿,这一身张扬是穿给谁看!” 朝臣之中,景岫是最看不惯谢雁归的,自然也就成了开口第一人。 “景大人这话说的,吾兵符都交了,如今只顶着翎羽将军这个虚名,哪来的朝服给我穿?” 转头看向景岫,谢雁归笑嘻嘻地,丝毫不在意他一脸怒容。 “再说了,我才成婚,正是欢喜的时候,不穿得漂漂亮亮的,难道要穿一身素服?景大人莫不是诅咒吾的夫婿?” 说到这儿,她脸色顿时沉下来,纵然是一身华丽张扬的装扮,那股气势也绝非一般人扛得住的。 景岫瞧着她,哪怕她身上未着任何兵器,也被那股子杀气冲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咳,雁归……”明德帝的提醒声从上首处传来。 “是,陛下!”冰雪瞬间消融,谢雁归的脸上重新露出笑意,那变脸的本事,着实叫人自叹不如。 “陛下,臣再回给景大人一句话,就一句。”她笑眯眯地比出一个手指,随即转头又去看景岫。 “刚才景大人问吾懂不懂规矩?您不是素来说我不懂规矩吗?何必多此一问?” 白了他一眼,谢雁归重新面向明德帝,再度行礼,“陛下,景大人指责臣不穿朝服,臣干脆借着这句话,跟陛下讨个差事。” “等臣有了差事,往后定好好穿着朝服上朝,以免有些人再说些有的没的。” 她这话让站回原位的景岫皱起眉来,有心开口,可刚才已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 如今谢雁归又是借着他的话来讨要官职,他怕自己说些什么,再给了她机会。 “朕本就打算给你个差事,如今你既提及,不若先说一说,想要个什么差事?” 明德帝笑着询问,全然没有平日里在朝堂上的帝王威严,他微微垂眸,遮住眼中寒意。 “启禀陛下,臣既然是从军出身,想着干脆去兵部任职,也用不着太高的官职,仅次于侍郎就成。” 她身为明德帝亲封的翎羽将军,位同一品,要个二品以下的官职并不过分。 可她提到了兵部,这显然是明德帝与朝臣们不会允许她去的地方。 对此,无论是谢雁归还是周谨,都心知肚明,却刻意如此提出,为的正是之后能顺利达成目的。 果然,在她开口之后,立刻就有大臣出声斥责,“谢将军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兵部岂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就是,你身为女儿身,虽说在辽北屡立战功,可被封为翎羽将军已经是破格,怎还能想着到兵部去撒野?” “谢将军虽位同一品,到底不是真正的一品,其实想要给二品的官职并不过分,可兵部不是玩耍之处,当谨慎对待才是!” 一句接着一句的指责声传来,朝臣们愤慨不已,倒是上首的明德帝,因为谢雁归的话,眼中的寒意淡了几分。 这才是他所熟知的谢雁归,如此的莽撞,如此的……没什么脑子。 倘若她一开口便要了个合适的官职,又或者私底下去同他说,明德帝还真的要好好掂量掂量。 可这大殿之上,当着这么多文武百官的面,她提出如此不合时宜的要求,只能说明她的那点小聪明,实在不足为惧。 当然,这也可能是她故意为之,刻意以退为进,可明德帝自认看着她长大,并不认为她拥有多少聪慧。 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聪明而已。 明德帝并非没有想过,其中或许有谢姮又或是别的谁在旁指点。 可昨日他去栖凤宫用膳,已然试探过谢姮,而谢雁归身边,如今只多了个周谨。 他虽然对周谨不甚了解,可一个活不长久的病秧子,他不觉得能让人有所顾忌。 “诸位大人说够了吗?”清冷的声音传来,谢雁归面向在场的朝臣,眉眼被冰霜凝结。 “吾率军击退辽军时,可不见诸位大人的能说会道起了什么用!若只凭着你们那张嘴,就能击退辽军,减少将士们的伤亡,莫说你们骂我,杀了吾都成。” “一群只会动嘴皮子的窝囊废,像你们这样的,若在战场上,吾甚至用不着一刀一个!抬脚便能踩死你们。” “女子又如何?难道在场的诸位都是男儿所生?哪个来证明一下,吾得敬你是条汉子!” “呵,一个个……死不要脸,呸!” 目光冷冷地扫过在场的诸位朝臣,谢雁归轻笑一声,眼角眉梢中尽是对这些人的瞧不上。 她重新转回身上,面上的冰霜虽消融了几分,却还是看得出很不高兴。 身后有大臣还想开口,谢雁归未曾转身,只淡淡说了一声,“吾可记得每位大人的所在,望那位大人在开口之前,掂量下自己那一两重的骨头,是否撑得住吾的一拳?” 顿时,殿内安静下来,好似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被听到一般。 “臣无礼了,请陛下降罪。”谢雁归冲着明德帝行礼。 她素来便是个张扬的性子,但在朝堂之上像今日这般却从未有过。 既然是头一次,那些大臣们说话也着实不中听,明德帝自有理由不去怪罪。 “雁归啊,你快起来吧,朕不怪你。”温声开口,他的言语间尽是安抚之意,“除了兵部之外,你可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他这话看似是问询谢雁归的意思,实则是将她‘想’去兵部的路彻底堵了。 以此作为台阶,明德帝是想让谢雁归就着这个台阶下来,以不去兵部为前提,将刚才的一切揭过。 “臣听从陛下安排。”朝堂之上可能发生的一切,在家中的时候,周谨都跟谢雁归盘过。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既有周谨教给她的,也有她自己依着性子刻意发挥。 如今的一切,都在小夫妻俩的意料之中,那句借坡下驴的话,也是在家就商量好的。 明德帝点了点头,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似在思量。 此时,兵部尚书陆河从队列中出来,冲着他行礼,“陛下,臣倒是有个提议。” 第57章 她不能拒绝 “哦?陆卿说来听听?”目光落在陆河身上,明德帝缓声开口。 “前些日子臣与刑部万尚书闲聊,提到一些案子,说起如今提牢厅(注1)主事空缺,不若让翎羽将军去补了那个位置。” “只不过,这提牢厅主事的品级不高,不过三品,有些委屈谢将军。” 陆河口中的提牢厅属于刑部分管,是大靖沿袭了前朝的规制后,额外设立的机构之一。 除却提牢厅之外,还有减等处、赎罚处、律例馆等,几处的主事都位从三品,所分管之事各有不同。 减等处负责掌控各省以及现审各案遇赦免等事,赎罚处自不用说,掌罚罪事,律例馆则负责掌修订法律。 陆河所提出让谢雁归去的提牢厅,比起其他几处,所分管的事情要多一些。 除了掌管秋审以及朝审各案之外,还负责稽查南北所监狱的罪犯,发放囚衣、囚粮以及药物之类。 细究起来,提牢厅可算不上是闲差,甚至还是个挺重要的位置,可其中琐事极多,倘若接手的话,着实得忙上一阵。 纵然将一切捋顺清楚,明年也还得汇总不少事情。 虽是如此,提牢厅的主事不需要上早朝,也不必完全待在办公处做事,甚至有机会到处走动,对于谢雁归而言,是个不错的去处。 可这并非是谢雁归想去的地方,她是想去户部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没办法开口。 “提牢厅……”重复着陆河的提议,明德帝微微蹙眉,手指在扶手上敲得重了些。 “雁归,你觉得如何?”片刻之后,他心中有了答案,笑看向谢雁归。 看他的意思,似乎是给出了选择,可实际上,谢雁归根本没得选。 毕竟,这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差事。 谢雁归若是拒绝,重新挑选究竟去何处事小,她很可能会被猜疑。 “臣听凭陛下做主!”心中快速思虑,虽有些无奈,可她还是笑着行礼。 “那便依照陆卿所言,封翎羽将军谢雁归为提牢厅主事,另赐出入朝堂之权,所有规制皆按照从前,不必更改。” “至于俸禄,仍按照将军之职发放,诸卿相见,皆要以将军之职相待。” 以往谢雁归出入朝堂,皆是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甚至可配剑履上殿。 只是谢雁归常用的兵器中并无剑履,加之不愿横生枝节,因而从不佩戴兵器。 如今她将要去提牢厅,位从三品,但一应规制仍按照过去,谁都不能给她委屈。 明德帝当着朝臣们的面如此安排,实在是给足了谢雁归恩宠。 “臣谢雁归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娘娘,大小姐来了。”栖凤宫内,谢姮正为之后的秋猎做准备,予琴从殿外进来,冲着她回禀道。 她已然知晓谢雁归入宫去到朝堂之事,只是尚不知是因为何事。 听到予琴回禀,谢姮放下手里的东西,向着殿门口看去,谢雁归从殿外进来,几步来到她跟前,冲着她行礼。 打量着谢雁归,谢姮瞧得出她并不是很高兴,“怎么了?谁惹你了?” 拉住谢雁归的手,让她坐在身旁,谢姮吩咐予琴去小厨房,将日常准备的糕点跟酸梅汤呈上来。 都是谢雁归爱吃的,打从她回京之后,栖凤宫日日都准备着。 “也没什么,只是陛下给我分派了差事,我要去提牢厅任主事。”摇了摇头,想到自己要去刑部而非户部,她就高兴不起来。 原想着按照她在家中跟周谨商量的,最后肯定能顺利到户部去。 谁能想到兵部尚书陆河横生枝节,一杆子给她支到刑部去了。 对于提牢厅主事这个职位,谢雁归并不清楚,目前也就知道是个三品。 但既然明德帝吩咐,一应规制都按照她过去来算,她现在仍算是位同一品之人。 但这并不能让她高兴起来,她一点都不想笑。 “提牢厅……”重复着谢雁归的话,谢姮细细思量一会儿。 谢雁归不清楚那个职位的分管之事,她却是知道的,那是个不错的差事。 尤其对于谢雁归而言。 “这不是挺好的吗?”谢姮笑着开口,摩挲着侄女带着薄茧的手,“莫要不高兴了,虽不知你是想去哪,可提牢厅主事的位置,定比你想的要好。” “姑母这话是怎么说的?您知道这个职位都要管什么?”谢雁归看向她,神情中有些许不解。 毕竟在她看来,谢姮身为宫中贵妃,当对前朝之事并不了解。 可她说的话,显然是了解的。 若非陆河在朝堂上提起,谢雁归甚至都没听过提牢厅。 这倒是怨不着她不去了解,实在是过去在辽北的时候,除却领兵打仗,她身为主将有许多要做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 打算回京后,她已经尽量去学习了解。 有了今日之事,回府她就让予书帮着好好补一补,往后都要弄得明明白白才行。 “之前去凌云殿与陛下用膳,听到人提起过一些,说是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到南北各处监狱行走,还听说管着不少事情,能帮你多长点见识。” 被谢雁归问起,谢姮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她立刻就有了应对,只说是自己在凌云殿听到的。 “你如今回了京都,这些事情慢慢了解,总会都知道的。”她清楚谢雁归不那么清楚这些事的原因,笑着劝慰她。 “我知道了。”谢雁归点头,心里的郁闷淡去了几分。 予琴端着栖凤宫内特制的酸梅汤,还有谢雁归爱吃的小点心进到殿中,放到她手边。 “才刚娘娘筹备着去秋猎之事,还惦念着大小姐,大小姐的府中可也筹备起来了?”予琴笑着问道。 “已经吩咐予书去准备了,到时候猎些好的皮子,给姑母跟予琴姑姑做手笼。” 说起秋猎之事,谢雁归的脸上有了些笑模样。 “不是说要猎好的皮子给你那夫婿做手笼,原来还惦念着我与你予琴姑姑啊?” 谢姮在她身旁笑着,她跟予琴三言两语的,便将谢雁归心中的不郁驱散。 留着她在栖凤宫用过午膳,谢姮这才让她离开,待谢雁归离去后,她看向予琴,颇有些不解。 “提牢厅主事着实是个好差事,陛下怎会将这么好的位置给了雁归?” 第58章 为夫定知无不言 与谢姮一般,予琴对于谢雁归任提牢厅主事一职也颇为不解。 “娘娘,待我去打探一下,看今日朝堂之上,是哪位大人提此建议?”冲着谢姮福身,这是予琴能够想到的一种可能。 “也好。”点了点头,谢姮也有此想法。 予琴向着殿外退去,谢姮靠坐在美人椅上,眉头仍微蹙着。 —— 出宫之后,谢雁归并未急着回府,她去街上转了一圈,买了些周谨应当未曾吃过的点心,又给予书跟予画也带了些。 予书并非重口欲之人,没什么特别喜爱的,但也没什么不喜欢的。 倒是予画,对于果子糕点一类的尤其喜欢,属于是看见了便挪不动道的。 买好了东西,谢雁归骑马向着府中过去,街上有不少行人,因而惊羽的速度不快。 穿过当下这条街,行人逐渐减少,她才要催马,就见迎面过来一辆马车。 马车之上并无任何标记,可无论是拉车的马还是马车的用料,都彰显着坐在内里的人身份并不一般。 谢雁归催马向一旁,端坐于马上,目光注视着马车由远及近,从她身旁路过。 她有些好奇坐在里面人的身份,却未打算探究,瞧着那辆马车走远,她这才催着惊羽向府中归去。 谢雁归并不知晓,在她催马要离去时,马车一侧的车帘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张无奇而又白净的面庞来,他向着谢雁归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复又放下车帘。 回到府上,谢雁归亲自将惊羽送回马厩,给它添了些草料,又叮嘱几句,这才拎着东西往后院去。 路上瞧见了予画,顺手将买给她的零嘴儿给她,还得特意叮嘱一声,“可不许贪嘴都吃了,这些最起码要吃三天。” 在辽北时,予画就曾因为贪嘴吃坏过几次,偏这妮子不长记性,就得特意叮嘱。 “知道啦。”予画憨憨一笑,欢喜地拎着零嘴儿要离去,谢雁归的声音又传来,“你让予书去找我。” 见到予画点头,谢雁归回到后院,一眼便看到正在房间里看书的周谨。 他半靠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体略微倾斜,支起了大半的窗户遮住日头,让阳光晒不到他。 窗边不远处放着一个冰鉴,里面有少许的冰块,在他跟前的小几上,摆着果盘跟茶水,方便他取用。 打从他自宫里搬到谢雁归府上,别的不说,这生活质量是大大提高,跟过去根本无法比对。 似乎察觉到谢雁归的目光,周谨抬眸看来,唇边勾起笑意,他放下手中的书,似乎要起身迎她。 “不要动了,我这就进屋来。”谢雁归赶忙开口,快步进到屋中,“买了些新的糕点,你试试好不好吃?” 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在小几上,谢雁归挨着周谨坐下,向他手边看去,“兵书?” 谢雁归的府上有个大书房,其中不少藏书,但很多她都没看过。 倒是家中的兵书,她几本都翻了个遍,并且熟读运用到战场之上。 虽说京都之内的权谋,她运用并不娴熟,甚至很轻易就会被人看穿。 可在战场之上,她却如鱼得水一般,兵书之中的那些计谋,被她灵活所用,常让身边的将士们都措手不及。 偏偏却有奇效,令人赞叹不已。 “闲来无事,便顺手挑了本,我瞧着这本被翻过最多,想来是你看过的,就拿来看看。” 慢条斯理地解着小几上的油纸包,周谨轻笑着解释。 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的糕点,他捻起一块送到谢雁归唇边,看着她咬了一口,才拿回来慢慢吃着。 虽然两人未在一处用午膳,但谢雁归知晓,有予书在府上,会按时提醒周谨用膳。 “这个不如你昨天买的好吃。”吃完手里的糕点,他喝了口茶,压下嘴里的甜腻,开口点评道。 谢雁归握住他的手拉过来,就着他喝过的茶杯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确实是太甜了些,更像是予画所喜欢的那种。 “今日在早朝之上的结果如何?”等她喝完,周谨放下茶杯,轻声问道。 谢雁归微微蹙眉。 “不顺利吗?”周谨有些讶然,“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按照他们俩在家所商议的,加上他的吩咐,暗中之事必然已经进行。 没什么意外的话,谢雁归是可以进到户部的。 “算是吧。”点了点头,谢雁归将在早朝上发生的种种事宜,全都说给周谨听。 “提牢厅?刑部?”听她说完,他立刻就清楚了她将要任职的去处。 对此,谢雁归倒是不觉稀奇,毕竟随着接触,她越来越能发现周谨与她想象中更有不同。 正说着话,屋外传来予书的声音,“姑娘,我来了。” “进来吧。”答应一声,谢雁归稍微坐直了些。 予书从屋外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两个瓷碗盛着汤羹,是她特意准备的。 “听予画说姑娘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将瓷碗分别放在谢雁归跟周谨面前,予书关切询问道。 “想让你帮我补一补。”虽说谢雁归对于一些事情还不是那么了解,可予书却与她不同。 很多消息都是先送到予书手中,之后再回禀给她。 也因此,予书对于很多事情都清楚,纵然有不懂的,也会尽快弄明白,以免跟她回禀的时候说不清楚。 让予书来给她补一补那些她不甚了解的事情,还是很合适的。 “补一补?姑娘是要调养身子,还是……其他?”她毕竟擅长医理,谢雁归又有旧伤,予书先想到的自然是调理。 “朝堂上的事情,比如六部之中各处的官职,所分管的事情,甚至京都之外的一些事,陛下让我任提牢厅主事,就先从刑部开始了解吧。” 谢雁归笑着解释道,予书恍然,正要开口说话,周谨温润的声音传来,“夫人,这些事情你可以问我。” “问你?”谢雁归看过去,眉尾微扬。 “嗯。”周谨点头,偏头咳了几声,复又转头看她,“为夫定知无不言。” 立在一旁的予书冲着两人福了福身,识趣地退了下去。 —— 虽然首领出了事,可因着之前魏岩定下的种种规制,如今的内卫依旧能有条不紊地执行各项任务。 马车停在内卫门口,车夫将脚凳放下,伸手掀开车帘。 云澜从马车内出来,站在马车旁抬首向着内卫的匾额看去。 稍许,他顺着台阶缓步向上。 守在门口的内卫瞧见他,才要阻拦,就见他从袖口掏出一枚令牌,连忙将路让开。 云澜执着令牌,一步步进到内卫衙门中…… 第59章 绝对会让她有不好的联想 房间内的书桌上摊着几张宣纸,上面均有写写画画的痕迹。 谢雁归坐在周谨身旁,认真翻看着每一张,原本朦朦胧胧的一些印象,瞬间便清晰起来。 不得不说,周谨的确是个好老师。 若只是用言语来描述各部各职位之间所负责的事情,以及各项关联,恐怕她要消化好一阵子,才能够完全捋顺清楚。 可对于当下的她而言,尽早清楚一切才更有利。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清润的声音自身旁传来,谢雁归摇了摇头。 周谨只用了这么几张宣纸,就将提牢厅所负责之事,以及提牢厅跟刑部之间的关系,还有刑部各处的职责与关联,讲得明明白白。 或许最初听到的时候,她稍有些不了解,可这么反复看过几次后,她已然记在心里。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刑部与三皇子周煜之间,是有些关联的。 “那今天就只讲这些,之后你想知道什么,什么时候想知道就告诉我,我再讲给你听。”放下手中的笔,周谨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 为了给谢雁归捋顺清楚这些关系,他着实费了不少心思,才能以如此的方式,让她尽快了解。 事实上,以周谨的身体状况而言,静养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现在的他并不适合劳心劳神。 可许多事情,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他需要尽快恢复身体,也需要让自己成为谢雁归的智囊。 他很清楚,在许多事情上,她需要一个人来指引,才能更好的学习与成长。 他既然承诺过会保护好他,这对于他而言,就是职责。 “好。”谢雁归点头,听出周谨的声音中多出几分暗哑,于是转过头看他,“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舒服吗?” 一边说着,她放下手中的宣纸,起身将周谨也扶起来,向着内室走去,“你歇一会儿,我让予书来给你瞧瞧。” 周谨被扶着坐在床上,抬手拉住谢雁归,“不必找予书,我歇一歇就好。” 此时身体内涌出些许疼痛来,虽然已经很熟悉,却还是让他的后背生出冷汗。 可他与谢雁归说话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让人无从察觉到他的痛楚。 “虽然你说已经明白了,但既然决定好明天去提牢厅看看,便再去熟悉一下,我睡一会就好。” 周谨十分清楚,这一波浅缓的痛意过后,会有更剧烈的痛楚等着他,他并不希望被谢雁归看到。 “好,那你睡会。”见他面露倦色,谢雁归不疑有他。 扶着周谨躺下后,她特意倒了杯温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从内室离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他皱起眉,微抿的唇将所有痛意都压在口中,一声都不肯泄出来。 谢雁归坐回到书桌之后,抬眸向着屋中的屏风看去,微微蹙眉。 刚才还不觉什么,可这会儿细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细究起来,她一时间却无头绪,她屏息倾听,未曾听到什么动静,于是低下头去,继续梳理着刑部与提牢厅的一切。 等到她成竹在胸,觉得一切已然掌握,已接近傍晚,谢雁归起身,轻手轻脚地进到内室中。 冰鉴内的冰块已经完全融化,但房间内通风很好,所以不觉闷热。 谢雁归走到床边,见周谨正睡着,眉心微蹙,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不免有些讶然。 她掏出帕子,轻轻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手指触到额头时,她动作微顿。 幸好周谨的呼吸还算是平稳,不然刚才触碰到的温度,绝对会让她有不好的联想。 她坐在床边,执起扇子给他扇风,就见他眉心动了动,睁开眼看过来。 “醒了?”手上不停,谢雁归笑问道。 他似乎是才醒的缘故,眼神之中还有些茫然,瞧见了她,便不错眼地盯着,神情有些怪异。 “阿谨?”见他如此,谢雁归放缓声音,轻声招呼他。 她对周谨有好几个称呼,不一定会叫什么,有时候喊他殿下,有时唤作阿谨,极少时会唤他夫君。 相较而言,她更喜欢唤他阿谨,觉得这样更亲昵些。 “我不是……阿谨。”他的眼神仍有些茫然,似呓语一般回应一句。 “什么?”谢雁归没太听清,下意识凑近他,低声询问道。 周谨猛然清醒过来,眼中的茫然淡去,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他看着离他很近的谢雁归,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夫人。” “你刚才……”与他对视着,谢雁归张口想问,却最终没有问出来。 “嗯?”周谨有些不解,学着她平时的模样挑眉。 “该吃晚饭了,要起来吗?”谢雁归笑着问道,周谨答应一声,撑着床边坐起身来。 因为之前的疼痛,他出了不少汗,这会儿后背还有些潮湿,他稍稍调整下坐姿,不想被谢雁归知道。 “厨房还备了热水,等吃过饭可以沐浴,我今天出了好些汗呢!”隐隐注意到了周谨的举动,谢雁归只当不知,笑着开口。 两人相携着从内室出来,予书已经带人在门口候着,听到吩咐,领着人进到屋中,将菜肴摆在桌上。 晚间是些清淡小菜,配着一碗汤,于周谨而言吃着舒服一些。 别看谢雁归在人前张扬,其实私底下的吃穿用度却并非如此。 她从十三岁起就去了辽北,这些年多数生活在辽北,那是边关之地,与京都无法相比。 见周谨放下筷子,谢雁归将盘中剩余的菜肴吃光。 下人们进来收拾,她拉着周谨坐到廊下消食,等稍晚一些,他去一旁的房间沐浴时,谢雁归才找到予书。 “姑爷的身体状况?脉象上看还算稳定,药膳对于他的调养是有效果的。”打量着谢雁归的神情,予书不解询问,“姑娘缘何如此问?” “说不上……”谢雁归摇头,说起周谨为她讲完刑部之事后的一些反应,以及他醒来前后的一些发现。 “姑娘莫要担心,姑爷的身体与您不同,所以才会有这些体现,慢慢调养着,等身体没那么虚了,便不会再如此了。” 予书如此说,谢雁归挑眉问道,“都是正常的?” “是。”予书笑着点头,她这才放心下来。 院子里并非只有一间屋子可以沐浴,周谨去了一间,谢雁归便去到另外一间。 因着有予书的解释,她再未多想。 一夜无梦。 早起,她如往常一般习武,又陪着周谨用了早饭。 马车停在府门前,谢雁归坐在其中冲着周谨摆了摆手,这才吩咐道,“去刑部。” 第60章 多看看对她总归没坏处 此时正是早朝,刑部尚书与侍郎皆在朝堂之上。 但昨日圣旨已经传出,虽不知谢雁归何时会来刑部,万尚书还是做了安排。 也亏得如此,今日谢雁归来到刑部,才没让一些人失态。 不在意旁人的态度,随便找了个人问过后,谢雁归直奔提牢厅所在。 依照昨日周谨所讲,除却谢雁归这位新主事之外,提牢厅内当有二十人左右供她支派。 之前没有管事,所以此间的所有人暂归刑部统筹调派,即便如此,也不会都派出去。 谢雁归并不确定今日能见到几个人,当她进到堂中,只有两人在。 “你是……”留着胡须的中年官员个头不高,说话带着些许口音,不大好分辨是哪里的,他打量着谢雁归,神情有些迟疑。 “是谢将军吧?”另一位官员十分年轻,瞧着也就刚及冠,听口音是京都人士,“卑职万枫,任司狱一职,见过大人。” 万? 谢雁归挑眉,她清楚地记得,刑部尚书正是姓万,看样子,这个叫万枫的年轻人,应当是与他有些关系的。 “原来是谢将军,卑职章炜,任郎中一职,见过大人。” “两位客气了,不必拘礼。”抬了抬手,谢雁归的目光在堂内转了一圈,确定只有他们两人。 “虽知晓将军接了任职,但尚不知将军何时会来,因而如今只有卑职跟章郎中,其余的诸位同僚或是外派出京,或是有其他事情在忙,并非怠慢大人。” 注意到谢雁归的目光,万枫开口解释道,章炜点头,看样子倒像是以万枫为主。 可实际上,在提牢厅内,章炜的郎中之职比万枫的司狱要高出一个品级,两人分管也有所不同。 按照昨日周谨的讲解,提牢厅内官职最高的,当属谢雁归这位主事。 在她之下是两位郎中,郎中之外设有司狱六人,经承两人,医生两人,员外郎则无定员。 其中,郎中与员外郎不仅仅负责提牢厅内部之事,因提牢厅属于刑部的内部机构,所以郎中跟员外郎多数是从其余各司中挑选出来的。 他们主要负责秋审与朝审之案,出具看语,呈堂核定,汇刊成册,分送其他各处以待汇审。 司狱以及经承、医生等人,则是主要负责稽查刑部监狱南北所的罪犯,以及领取发放等事宜。 “吾并非那般在意规矩之人,不必都来迎接。”谢雁归点头,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 经过万枫提及,谢雁归想到如今虽是八月,但到十月之时,便要向南北所发放所需物资。 现在正是清点之时,等全部清点完毕,还需要审核领取,这并非轻松的差事。 来之前,她心里已有了些底。 不过,一个员外郎都没剩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近来有许多要审的案子吗?”她看向章炜询问道。 “大人恕罪,咱们提牢厅的郎中与员外郎都是……”章炜开口,似乎是想解释,却见谢雁归冲着他抬手。 “吾知晓郎中与员外郎虽是提牢厅的人,但也归刑部管,不必解释。” “吾今日来,也无甚大事,就是过来瞧瞧,熟悉一下,你只回应吾的问题便是。” “是,回大人的话,近来没什么是咱们提牢厅负责的案子。”也就是说,那些不在的员外郎,都在忙着刑部的事情。 谢雁归再度点头。 “我若想多了解提牢厅内部之事,当如何做?”这些周谨已经教过她了,但她仍想问问这两位的意见。 “将军想要了解提牢厅,最好的办法便是查看以往文书,如此待到各项公文送到将军面前时,才更好知晓是否合理。” 万枫如此回应,谢雁归打量他几眼,点了下头,“那就劳烦二位帮我整理一下,觉得我该从什么时候入手,便挑出那时候的文书交予我。” 昨日,周谨也是如此说,他也建议谢雁归多看看相关文书,不拘于时秋审还是朝审,又或者发往南北所的记载。 多看看对她总归没有坏处。 “是。”万枫答应一声,却并未离去,他思量片刻,再度回禀道,“大人,卑职等需要一些时间,不若您明日再来,到时候我等会整理出一些,供大人先行查看。” 整理文书这种事,素来是劳心劳力的,的确不是说了立刻就能做到。 谢雁归答应一声,从椅子上起身,她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打算在此转一圈,熟悉熟悉。 “大人,可要我等陪同?”章炜得到些示意,行礼询问道。 “不必,你们尽管去忙,我自己到处看看就好,此处应当没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吧?” 她虽未看到万枫的示意,目光却还是在两人身上多扫了几眼,她面上带着笑,却仍能让人有压迫感。 “您是提牢厅的主事,自然没什么事您不能看的。”万枫回应着,神情倒是还算淡定。 谢雁归笑意更深,迈步离去。 “万大人,咱们真的要整理文书给她吗?”待到再也瞧不见谢雁归的身影,章炜这才询问万枫。 “她既是主事,你我就算不整理,她若是想看,也总能看得到,倒不如给她整理好,也省得节外生枝。” 没有去看章炜,万枫转身就走,他如此说,章炜也只能听从。 提牢厅内的大部分人,确实如同万枫所言,或是外派出京,或是有其他事情。 但不管是万枫还是章炜,都是被特意留下来的,为的就是应付谢雁归。 转了一大圈之后,谢雁归从提牢厅离去,她并不急着走,于是在刑部内转悠起来。 “哎哟,这不是翎羽将军吗?还以为你过几天才会来呢!”带着讶然的爽朗笑意传来,谢雁归抬眸看去,瞧见了正向着她走来的万尚书。 “卑职见过万大人。”明德帝在朝堂上金口玉言,谢雁归虽成为提牢厅主事,规制却仍按照将军之职。 但名义上,万尚书是她的顶头上司,所以谢雁归冲着他行了个礼。 “谢将军这就太见外了,不必如此拘礼,咱们都是刑部的人,自在些便是。”万尚书笑意更深,引着谢雁归向前走。 “不知谢将军喝不喝茶?我这里有些好茶,你今日才来,不若咱们喝些茶,随意聊聊?” 第61章 究竟是好是坏 “好呀!”面对万尚书的邀请,谢雁归爽快答应,虽然她并不知晓自己跟他有什么可聊的。 说来,这六位尚书之中,最讨厌她的莫过于礼部尚书景岫,那位兵部尚书陆河,谢雁归并不完全确定他的态度。 说他对她全无恶感?提及赐婚皇子之事却与他有关。 可若说他与景岫一般,偏偏提起让她来提牢厅的正是陆河。 所以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谢雁归也闹不清楚。 至于户部尚书跟工部尚书这两位,态度更接近景岫,但能比他强点有限,起码这两位在朝堂之上,很少直接斥责于她。 至于私底下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谢雁归并不在意,毕竟说那些话的人,远不止他们俩。 吏部尚书相对中立,起码谢雁归未曾从他那听到过什么恶言恶语,但同样的,他对谢雁归也没什么好感。 而这位刑部的万尚书,之前没怎么接触,她以为是跟吏部尚书差不多,可现下瞧着,好像不大一样。 他这般热情的模样,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十分欣赏谢雁归。 到底是掌管刑部之人,在刑部之内,有个专属于万尚书休息的地方。 谢雁归随同他进到屋中,看着他亲自忙活起来。 “谢将军,这水可是京都之外的珈蓝寺中打来的泉水,用以冲泡茶叶再好不过。” 他显然是个懂得泡茶的,虽然身形壮硕,一个人便能将椅子占据得满满当当。 可谢雁归坐在一旁,哪怕是不懂,瞧着他泡茶时的举动,也会觉得挺耐看的。 精挑细选的茶杯被放在她手边,谢雁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虽是喝不出个所以然来,却还是夸赞了几句。 从她喝茶的模样,万尚书就知道她并不懂茶,但这并不要紧,他又不是真的请她来喝茶的。 “实在是没想到,能有同翎羽将军一道品茶的机会。”他笑呵呵开口,同谢雁归随意聊着。 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若非想知晓他究竟适合目的,谢雁归真想让万尚书少说废话。 好在,万尚书是个有分寸的,很快便将话题引到他想说的事情上。 “谢将军能来刑部任职,万某非常高兴,原本为将军准备了礼物,却未曾想将军今日来此,所以未曾带来,稍后必定让人送到府上去。” 谢雁归看着他,觉得他要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万尚书。”她笑着开口,索性直截了当,“若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吾虽是女子,但战场上待久了,实则粗人一个,更喜欢直来直往。”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万尚书脸上的笑意有了片刻僵硬,但他很快恢复正常,哈哈笑了几声。 “谢将军果然爽快!”他给谢雁归添了茶,“那万某也就不绕弯子了。” “如今将军不仅仅是陛下亲封的翎羽将军,更是宁王殿下的王妃,说到底是皇室中人,三殿下知晓将军来了刑部,也是格外高兴。” “万某为将军准备贺礼时,三殿下也为你准备了一份,他是真的欢迎将军来刑部。” 谢雁归挑眉,她现在还记得周煜带到相亲宴上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说来,他们之间一直没什么交集,但他可是一直都想掺和她的亲事。 她心中明白,周煜是想拉拢她,昨天周谨提到刑部跟周煜之间的关系时,她还有些讶然。 如今看来,这关系还真是非同一般。 周煜怎么敢的呢?不怕陛下知晓吗? “将军?”见谢雁归不说话,但唇边勾着笑意,不知怎的,万尚书有些不安。 “万大人,你帮着周煜拉拢吾,就不怕吾告知陛下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万尚书,开口问道。 “谢将军这是什么话?三殿下与万某不过是为将军准备了一些贺礼,万某是出于同僚之谊,三殿下则因你嫁给宁王殿下,是一家人,怎么成了拉拢呢?” 干笑着开口,无论如何,万尚书都不可能承认刚才的话是拉拢。 何况,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不管谢雁归说什么,他只要矢口否认,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要给她的礼还没送到府中,随时都可以调整,他所挑选的,可都是令人找不出错处的。 虽然筹备万全,可被谢雁归提起来,他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原来不是拉拢啊……万大人且放宽心,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 谢雁归笑意更深,“时候不早了,吾便先行告退,宁王殿下还在家里等着我吃午饭呢,在此多谢万大人的茶跟贺礼。” 将杯中的茶喝光,谢雁归笑着起身,走出几步后,她停下来转头看他,“我如今虽只是个小小主事,有些话却也不必多说,况且现在便说拉拢,还是早了些。” “陛下已经传旨,今年将办秋猎,我等着看诸位殿下的表现。” 说完,她迈步离开。 万尚书坐在椅子上,将刚才的一切捋顺一遍,想到谢雁归离去时说的话,眉头微微蹙起。 刚才的一瞬间,他确实以为她是在威胁,认为她大概是中立的,只听从陛下吩咐。 可她离开前说的话,显然是可以站队的,只是如今的诸位皇子中,有力人选并非周煜一人。 素来武将们做抉择,都是要看哪方表现更好,谢雁归虽是女子,但如她所说,她是武将出身,自然会同那些个武将一样,等待着抉择。 喝了口茶,他狠狠吐了口气。 —— “娘娘,已然知晓朝堂上举荐大小姐去提牢厅的,乃是兵部尚书陆河。” 栖凤宫内,予琴冲着谢姮行礼,将得来的消息回禀给她。 “陆河?”这倒是出乎谢姮意料,“之前提起为雁归赐婚皇子之事的也是他。” 虽后宫不允许干政,可谢姮并非寻常后妃,对于前朝之事,她从来都是知晓的。 依照她得到的消息,陆河身后既不是大皇子周衍,也不是三皇子周煜,更非周谨。 “赐婚之事或许是误打误撞,可这去提牢厅的差事,我总觉得并非巧合,可他能是得了谁的授意呢?“谢姮越发不解。 “我已经想办法去查了。“予琴赶忙开口,栖凤宫与陆河之间绝对无半分交集,谢姮知晓的那些,予琴也都知道,她同样也想不通。 无论是谢姮还是她,都隐隐觉得背后还有一只她们不知道的手,在暗中操作。 可这究竟是好是坏,现在都未可知…… 第62章 为了他能活得长久些 “这陆尚书背后……究竟会是何人呢?“不止谢姮跟予琴疑惑,周谨对此也很困惑。 这会儿谢雁归不在府上,常修跟常予兄弟俩都在他面前。 他靠坐在软榻上,手边的小几摆着茶水点心以及各种小零嘴儿。 常予偷眼往小几上瞧着,心中不免啧啧称奇,面上却是半点不敢流露出来。 这知道的,晓得是谢将军心疼自己的新婚夫婿,但尚且不够了解,所以才多多准备。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小姐养在深闺,但是个馋嘴的,所以才备了这么多。 “主子,会不会是贵妃娘娘?”常修没常予那些活跃的小心思,他看向周谨,说着自己的想法。 “不会。”周谨摇头,“贵妃娘娘疼惜雁归,希望能保护好她,但却不会过多干涉她的想法跟选择。” “雁归想去的是户部,若陆尚书真是她那边的人,就不会去提牢厅任职。” 再者,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陆尚书真的站在他们这边,没道理他一点消息都没有。 “既不是咱们这边的,又不是贵妃娘娘那边的,陆尚书为何要帮夫人?莫非……陆尚书也跟了三皇子?” 周谨等人已然可以确定,刑部的万尚书跟三皇子周煜之间有关联,昨天他也跟谢雁归说过。 倘若兵部也被周煜拉拢过去,不管对谁而言,都是大大不利。 “应该不是。”周谨再度摇头。 “之前赐婚之事,原本该是景尚书在背后推手,可实际上在陛下面前开口的,却是陆尚书,反而景岫成了跳脚的。” “薛家的事情过去后,周煜一直想要掺和雁归的婚事,倘若陆河是他的人,又如何会提起我?” “想来,贵妃娘娘那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们且让人注意些,看看陆河究竟是谁的人?” 这世间之事,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关谢雁归,无论如何周谨都必须要弄清楚,才能确保她是否安全。 常修答应一声,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主子,不管怎么说,夫人进了提牢厅是好事,那虽是三殿下的地盘,可有夫人在,还不一定会如何呢。” “话是如此说,可她想去的是户部,其余的事情,我不想让她掺和到其中。” 只要被搅进去,就意味着不能全身而退,这并非周谨想要看到的。 关于他的想法,他不止一次提到过,所以常修跟常予做事的时候,就会格外小心,避免将谢雁归牵扯进来。 可现在这般不是他们不想,就能够不牵扯的,常修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内卫那边情况如何?”看出常修的欲言又止,周谨并未多问,他信任常修,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 云澜去到内卫之事,周谨已然知晓,只是现下还没什么消息。 “目前还没什么情况,听闻是内卫之中有人不服云澜,但他到底是宫正司的管事,想必很快就能摆平那些人,就会有消息了。” 他们与云澜之间没有任何交集,可既然过去在宫中,关于他的一些行事手腕,他们还是有所知晓的。 周谨点点头,忽然皱起眉来,他的手搭在小几上猛地攥紧,手背以及小臂上爆起了青筋,额头上立时冒出汗来。 “主子!”常修赶忙上前一步,查看周谨的情况,常予站在一旁,也是十分关切。 疼痛令周谨根本无法开口,他不断调整着呼吸,等这波疼痛渐渐淡去。 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声音开口,“没事。” “主子,若不然您还是……再少用一些药,慢慢减少,否则这样下去,我担心您会撑不住。” 虽不知会是怎样的疼痛,可常修跟常予都曾见过连周谨这般的人,都忍不住会出声的痛楚模样。 不仅仅是在他停药之后,从他尚且年幼就开始用药之际,他们就一直看在眼里。 除却周谨本人之外,他们是知晓最多的人。 当年吃药时尤其痛苦,如今要停药慢慢恢复,只会比当年还难以忍受。 “不必。”此时疼痛只是暂缓,后面还有更强烈的,周谨咬着牙开口,喉间有淡淡的腥甜味。 他勉强将那股感觉咽下去,抬眸去看常修,“回头准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隔三差五……地带我出府去,莫要让夫人知晓。” 他说上一句话,要喘息数声才能继续说下去,待说完话,痛意再度袭来。 周谨用全部自制力来忍耐,才没有将小几掀翻,上面的一切都是谢雁归为他准备的,他勉强动动手指,示意常修将小几挪走。 常予赶忙动手,将小几挪走之后,无措地站在软榻旁,看着已然躺倒的周谨。 他背对着兄弟俩,看不到他的神情,可只从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就能知晓他此时有多痛苦。 可无论常修还是常予,都没有任何办法,他们只能期盼着这股疼痛快些过去,同时希望谢雁归不要在此时归来。 否则,依着他们家主子的性子,就算再痛苦,也会咬着牙让自己看着正常,那样的折磨,比如今还难以忍受。 谢雁归回到府上时,已过了晌午,她原本是想回来陪周谨用膳的,可路上被事情耽搁了。 想着这会儿过了午膳,周谨应当在午睡,她没回后院,而是去找了予书,吩咐一些事情。 “姑娘,今日那兄弟俩一起去找了姑爷,按照您的吩咐,撤掉了后院的护卫。” 原本予书是不赞同的,她觉得还不能弄清楚新姑爷究竟有没有威胁。 可谢雁归给了周谨足够的信任,她如此坚持,予书也只好听从。 “嗯,往后只要是那兄弟俩去找姑爷,就把人撤走,有他们在,姑爷有什么吩咐他们自然会去做。”谢雁归点头,并不是很在意。 “对了,依着他如今的身体状况,秋猎出行会不会有影响?”秋猎的时间已定,就在这个月,她不太放心周谨的身体状况。 “姑娘放心,到时候我跟着你们,必然不会有事,您简直要把姑爷当成易碎的宝物,就差供起来了。”予书玩笑似的开口。 “嗯……其实也差不多少。”最初是见色起意,却也没指望他真的能做什么。 成婚后的第二夜,显然已说明一切。 他那么好看,又那么聪明,若真的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 所以当下,周谨对于谢雁归而言,就如同是个易碎的宝物,得好好呵护着。 不为了旁的,就为了他能活得长久些,让她看着心觉欢喜,这便就是最好的。 第63章 他从未感受到杀意 “醒了?”谢雁归靠坐在软榻上看书,听到有脚步声,未曾抬头便笑着出声。 她没得到回应,于是抬头看去。 周谨的外裳披在肩上,里面的中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许是才醒的缘故,身前的衣襟有些散开,露出大片脖颈来。 他倚在内室的门边,正向她看来。 谢雁归放下了手中的书,与周谨对视着。 不知为何,分明他脸色苍白,身形较常人相比偏瘦弱,可刚才她抬眸那一瞬,莫名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危险。 似……猛兽蛰伏…… 从软榻上起身,谢雁归走到周谨身前,抬起头来看他。 他仍倚着门不动,只是唇边勾起了笑意,垂着眸看她。 她蓦地伸出手,手指拂过周谨的喉结,向一旁滑动,带着茧子的虎口卡在他脆弱的脖颈上。 只消她用一点点力,这脆弱之处便会折断在她手中。 要害就在谢雁归的手里,他唇边的笑意不变,仍垂着眸子看她。 见他毫不畏惧,眼眸中全然是对她的信任,谢雁归轻笑一声,食指挪动到周谨颈边的那颗小痣上,轻轻摩挲几下。 屋内的气氛顿时多了几分旖旎,谢雁归收回放在周谨颈间的手,带着他向软榻走去。 挨着坐在软榻上,她收回手,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周谨伸手接过,借着喝水的空当,不动声色地打量谢雁归。 刚才那一瞬间,虽然看似危机四伏,可实际上,他并未从她身上感受到杀意跟威胁。 若说试探?似乎也没有。 虽不知刚才谢雁归用意为何,周谨并不打算询问,他喝光半杯水,询问起她今日去刑部与提牢厅的感受。 “我觉得有点意思。”从周谨手中接过杯子,谢雁归挑眉看他。 她未曾隐瞒,将今日去到刑部跟提牢厅发生的种种,都跟他说了一遍。 “万尚书与万枫之间确实有些关系,他们是叔侄,万枫的父亲跟万尚书乃是一母同胞,他会成为提牢厅的司狱,与周煜有些关系。” 是万枫的父亲先投靠了周煜,所以万尚书才会被拉到他的阵营中。 当然,万尚书也不是傻子。 若非周煜的生母是宫中的四妃之一,外家在朝堂之上也有一席之地,他自己手中又有些实权—— 万尚书既然选择了周煜的阵营,就说明他还是很看好周煜的。 否则就算亲兄弟投靠了周煜,万尚书也会想办法把自己给摘出去。 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手中的筹码越多,胜算就越大。 所以无论如何,万尚书都会尽量帮助周煜去拉拢谢雁归。 哪怕今天碰了钉子。 “你表现得很好。”谢雁归说了全部,所以周谨知道她后面给万尚书埋的钩子。 就算她没那个意思,也会被万尚书认为是一种激励。 待到秋猎之时,他们去到围场上,三皇子必然会好好表现自己。 “既然周煜能把刑部拉到自己的阵营中,那周衍呢?他背后的是谁?” 得到周谨的夸奖,谢雁归笑意更深,她顺手从小几上拿了个果子,一边啃一边问道。 “周衍背后的是工部,听着似乎不如刑部,可实际上周煜对他十分羡慕。” 工部是掌管着营造事项的地方,既然涉及到营造建设,必定会跟各种巨额银两相关。 所以,将工部拉拢到自己阵营里的周衍,较其他皇子而言,手头格外宽裕。 “他们……”谢雁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他们不怕陛下知晓吗?” “这种程度……他是默许的。”周谨忽然冷笑一声。 明德帝当然知晓,但只要一切在他掌控之中,他并不会出手干预。 可若是哪一位皇子超出了他的掌控,让他感受到了威胁,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想来周衍跟周煜也知晓这些,所以他们拉拢归拉拢,私底下也会有小动作,却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时不时的,他们会到明德帝跟前表表孝心,证明自己一直被掌控着。 “原来如此。”谢雁归点头。 纵然身为皇子之尊,可依着明德帝的性子,他只会将自己的皇子们如同养蛊一般,将他们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要在自己的掌控内看着他们厮杀,还要保证他们翻不出自己的掌心。 如此手段,却偏偏被称作是难得的贤明之君,只能说明德帝掩饰得实在太好。 思及此,谢雁归不由得想到自己跟翎羽卫。 外人看来,明德帝对她这位翎羽将军已不仅仅是恩宠,甚至时常超出她这个身份该有的规制。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并非恩宠,而是捧杀。 但她只能装作乐意接受一切、却什么都看不穿的模样,做张扬而又莽撞的翎羽将军。 好在,她掩饰得也还不错,起码当下,翎羽卫跟她都是安全的。 长出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周谨,明日她将会得到一部分文书,想再问问他的意思。 “你且先看看万枫给你整理的文书,再说不迟。”其实周谨心中有些想法,但他并不想用来左右谢雁归。 等到她明日翻看过后,或许自己就会有想法。 —— 翌日,谢雁归来到提牢厅时,万枫跟章炜已整理好一部分文书。 “将军可以按照这上面的提示来翻看,卑职与章大人就在一旁,也可以问我们。” 万枫递过来一张宣纸,待谢雁归接过之后,抬手指向书案上的几摞文书,开口说道。 “有劳。”谢雁归看过去,微微颔首,实则满心郁郁。 她完全没想到会整理出这么多。 依着她看文书的以往,想要将这些全部翻完,最少也要几天,还得是她早来晚归的那种。 但这仅仅只是提牢厅内的一部分…… 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就算不喜欢看,也只好认命地坐在书案前。 谢雁归按照标注,挑出其中一本翻看。 不得不说,万枫与章炜整理得很好,谢雁归翻看文书时,倘若遇到与之前关联的记载,只需要按照标注寻找,就能在几摞文书之中找到相应的那本。 不知不觉之间,谢雁归将全副心神沉在文书中。 一旁的万枫与章炜对视一眼,皆有些讶然。 —— 常予站在院外,正要进去时,正遇到同样前来回禀的予书。 打过招呼后,他们一同进到院中,在屋外回禀。 房间内,周谨一手拿着书翻看,另一只手搭在谢雁归因看文书而酸疼的后颈上,轻轻给她揉着。 听到屋外的回禀,他答应一声。 予书向着常予看了一眼,见他未动,便率先回禀道,“姑娘、姑爷,找到魏首领了。” 第64章 实是一大乐事 “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看向予书,谢雁归有些讶然。 “回夫人的话,说是人就在京都,找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一旁的常予接过话来,目光悄悄落在周谨修长的手指上。 饶是屋子里多了两人,周谨的动作也未曾改变,他仍在为谢雁归揉着后颈。 大概是对魏岩的消息并不感兴趣,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手中的书上。 常予悄悄看过去时,他刚好翻了一页。 “死了?”谢雁归蹙眉,这倒是她未曾想到的,“是……怎么死的?” 既然是在京都之内找到,说明出事之后,他一直都在京中。 虽说跟魏岩并不对付,可谢雁归自认对他还算有些了解,他绝不是会自我了断的人。 可她还是想要问一句。 “似乎是自戕。”予书回应道,“有见到魏首领尸身的,说是已然脱了相,想必这段时日东躲西/藏,日子不好过。” “除此之外……”常予再度出声,他看向予书,见她轻点点头,便继续说道。 “魏首领会自戕,极可能是因为生前中毒或者受伤,又或者生了一场大病,加之处境不好,才走上绝路。” 常予说的这点,予书收到的消息中也有提及,既然他提到了,她便没再补充。 谢雁归若有所思。 “不愧是得陛下倚重的,云宫正果然有本事。”周谨终于开口,他放下手中的书,收回已然酸疼的胳膊。 谢雁归调整坐姿,让自己靠坐在软榻上,她顺手捞过来周谨的胳膊,轻轻给他捏着。 他说的话,她十分认同。 既然魏岩一直都在京都,就算他熟悉内卫,躲开了内卫的搜寻模式,可京都之内,不止内卫在找他。 偏偏都没有找到魏岩。 云澜代掌内卫,不过几天功夫,就找到了他。 哪怕人已经死了,可找到了尸首,也算是有个交代。 “陛下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谢雁归又问道。 “还没有,但经此一事,或许云澜会正式接掌内卫。”常予最快,率先开口道,一旁的予书点了点头。 最初云澜到内卫时,不少人对他都是不服气的。 就算他是宫正司的管事,可他毕竟是个太监。 但云澜手腕强硬,不过一天的功夫,就叫那些不服气的内卫都闭上了嘴。 这才几天,谢雁归在提牢厅的那几摞文书刚看完,魏岩就有了消息。 “落在他手里倒也不错,这几年周衍跟周煜都曾试着拉拢他,却始终没能成功,他只效忠于陛下。” 内卫仍掌管在君王手中,总比落到大皇子或是三皇子的手里要好。 “可知魏岩的尸首会被如何处理?”找到的已是尸首,最好的结果是能被埋葬。 “陛下已然吩咐,赐他一口薄棺,由内卫下葬。”如此总比被扔到乱葬岗上,被野狗啃食要好。 谢雁归点了点头,“回头打听下葬在哪里,给他烧些纸钱。” 予书跟常予退下后,谢雁归转头看向周谨,他已然收回胳膊,关切地看着她,“脖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左右活动下肩颈,她脸上露出些许愁容,“这还只是一小部分,我大概看过,足足几间屋子的书简,不知要看到猴年马月。” “倒也不必都看。”周谨轻笑着宽慰她,想了想补充一句,“实在不行你拿回来,我帮你一起看。” 他若帮忙,不仅仅能提高谢雁归看文书的速度,更能从中挑出不少事例,结合着六部以及朝堂之事,一起讲给她听。 “那我下次带一些回来。”她倒是没真想着让周谨帮忙,只是在提牢厅看文书,累了一抬头,左边是万枫,右边是章炜。 若回到家中看,累了的时候,转转头就能瞧见赏心悦目的周谨,实是一大乐事。 说来,这几天看文书并非全无收获,谢雁归翻到过一本书简,年头有些久远,竟是先太子还在时的记载。 文书上的一些记录,勾起她一些兴趣,但她不打算让万枫跟章炜整理这部分,她想找点由头,自己亲自整理。 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 大殿之上,此时氛围有些凝结。 郾城新传来消息,所发现的铜矿已被开采,并且制作了一部分铜钱。 所用的模具与朝廷的几乎一般无二,若不仔细辨别,根本分不出来。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制作的那批铜钱不知所踪,完全不清楚流向何处,如今在谁手里。 明德帝端坐于上首,目光从朝臣们身上掠过,神情中隐隐带着些许薄怒,于朝臣们而言实在难得。 但他们全都明白,为何上首的帝王会是如此,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 “陛下,既然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派人接管铜矿,将其纳入朝廷管辖,并销毁那些模具,至于流出去的铜钱,虽不知所踪,也要尽力追查。” 户部尚书上前一步,冲着明德帝行礼道。 “自是要如此办,可假铜钱流向不明,若只是流入市井倒还好说,倘若……”轻敲着龙椅扶手,明德帝缓声开口。 他虽未说完全,可不少朝臣却仍能领悟他的意思。 “陛下,可送密旨到各处边关军营,让诸位主将自查军饷,倘若没出问题,自然最好,若真的出了问题,也好处理。”户部尚书继续说道。 真有问题的话,派人秘密把那些铜钱收走,将国库之中的铜钱重新发给他们便是。 再或者,既然那批将要损毁的模具与朝廷所用的几乎一致,流出去的也并不是很多,就干脆当作是朝廷发行下去的,倒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此事就交给许卿来办,务必将损失降到最小,事关各处军营,陆卿从旁协助。”明德帝有了旨意,两位大臣立刻行礼应声。 同样的消息也分别送到了谢雁归跟周谨手中。 相比之下,谢雁归的动作要快一些,因为她曾见到沈怀亦,从他那里拿走了一些她觉得不太对的铜钱,并且让翎羽卫去调查。 所以,她得到了双份消息,一份来自于郾城,另一份则来自于黔南。 来自郾城的消息与朝堂之上提到的大差不差,而来自黔南的消息,却着实称得上是个坏消息。 前往黔南的翎羽卫,在调查此事时发现,曾发到军中的军饷来源于郾城。 但如今,那些军饷已被人不知不觉地回收,却无从得知去向。 第65章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魏岩……是真的死了吗?”软榻上,周谨揉着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倦。 “主子的意思是……”常修有些迟疑,他们得到的消息是魏岩被发现时,人已经死了。 至于发现的尸首究竟是不是魏岩?并真的探究过。 “想来云澜也不敢利用假尸首来欺骗陛下,何况他也没有理由。”想了想,常修补充一句。 “话是这样说……”松开揉着眉心的手,周谨仍皱着眉,他今日头疼得厉害。 “可无论巡防营还是内卫,亦或是翎羽卫跟你们,都没能找到一直在京中的魏岩,怎么云澜就如此顺利找到?” 之前得到消息时,周谨就有此疑问。 如今,明德帝的诏令已下,云澜正式接掌内卫,成为新的内卫首领。 周谨闲暇之时细细捋顺过,这是他的习惯,喜欢将一些事情反复捋顺,确保当中没有纰漏。 可此事他捋顺过后,却始终觉得其中藏着什么。 云澜此人,着实让人有些看不透。 “主子,是否要做安排,会一会这位云宫正?听闻此次秋猎,云宫正是留在京都的。”常修说起新得到的消息。 “他留在京都?那便让人暗中盯着些,一定不要被他察觉,此人似乎格外敏锐。”重新揉着眉心,周谨的脸色有些发白。 “主子,您还是歇一歇吧?像这些小事,我会看着办的。”瞧着他的脸色,常修忍不住开口。 周谨摆了摆手,他现在并不想说话,头疼的缘故,他甚至有些恶心。 可有些事情,一旦想起来了,再想停止也实在是不容易,这就导致他头疼得更加厉害。 “主子,您吩咐的马车跟小院都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跟夫人说,到时候接您出府。” 常修更细心些,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说起别的事情,去转移周谨的注意。 “夫人在提牢厅内一切都好,但她似乎……翻到了一些过去的文书,好像还另有打算。” 谢雁归吩咐过予书,若是常家兄弟在,便撤走守护院子的护卫,不必探听他们会说什么。 周谨则吩咐了常修,稍微盯着点刑部那边,他担心谢雁归会遇到什么事情。 所以,对于谢雁归在提牢厅内的情况,除却她自己告知的之外,还会有常修的回禀。 “什么时候的……文书?”周谨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些,勉强开口道。 “似乎是先太子在时的一些记载。”常修迟疑片刻,这才回禀。 周谨曾想过,谢雁归可能会接触到一些有危险的文书,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好在马上秋猎了,她会随驾离开京都,过去的事情,接触起来对她太危险了。” “那要制止吗?”常修询问他的意思。 “怕是无法制止,等到圣驾出京……她的翎羽卫便能如鱼得水。”周谨苦笑一声,“让人继续盯着,倘若有什么纰漏,帮着修补了便是。” —— 周谨对于魏岩的死有疑惑,谢雁归也有,只是两人疑惑的点不同。 她并不相信魏岩会自戕,哪怕是陷入绝境。 在辽北时,谢雁归也曾有过陷入绝境的时候,但她能想到的,只有如何从绝境中脱困,求得生机。 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更为了辽北的将士们和谢家的翎羽卫。 在他们之后,更有着大靖千千万万的百姓,那是谢家与靖羽军曾守住的,她身为谢家女,理应承继他们的遗志,护住那万家灯火。 魏岩虽没什么家人,可他似乎并非全无牵挂,谢雁归与他相识数载,还曾一起共事过。 虽说算是死对头,一直都不对付,可在某些事情上,他们是一样的。 所以,他不该是自戕。 “姑娘是怀疑一切是云宫正自导自演?”予书听懂了她的意思,思虑片刻后问道。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谢雁归挑眉,她没跟云澜真正接触过,对他并不了解。 可她知晓人对于权利的追逐,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要……查一查吗?”予书稍有些迟疑,不仅仅因为云澜既掌管宫正司,又执掌内卫。 她觉得,若真的是云澜自导自演,贸然调查可能会有很大危险。 “听说此次秋猎云澜会留在京都,稍让人盯着点,别被他发现就行,一旦察觉危险,立刻撤回,绝对不要勉强。”谢雁归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翎羽卫做。 “是。”予书应声道。 于是谢雁归继续开口,说起了她更在意的事情。 最初接触到提牢厅的文书,她曾从中看到了先太子在时的记录书简。 由此,她想到提牢厅内或许还有其他记录,比如有关于靖羽军。 但她身在京都,哪怕没有人在暗处盯着她,可她身上仍有不少眼睛。 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 可即将到来的秋猎,却是个不错的机会。 她已然摸清之前的那些书简,大概在哪个屋子,放置书简的书架又大概在什么方位。 等到她随驾出京之后,翎羽卫可以按照她提供的信息,去寻找相关书简。 不拘于是先太子的还是与靖羽军相关的,总之若找到,便尽量誊抄下来,或是传递给她,或是等她回来再看。 这件事说起来挺容易的,但做起来并不容易,其中必须好好谋划,以免被人发现什么。 “姑娘放心,此事我们必然慎重。”听谢雁归说完,予书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风险。 翎羽卫之中有不少擅长动脑之人,大家一起集思广益,想来不会有什么纰漏。 “姑娘,姓常的那个哥哥走了。”予画从屋外进来,冲着谢雁归回禀道。 她口中姓常的哥哥,说的是常修。 如此称呼,倒不是予画对常修有什么好感,实在是她觉得不算要紧的人,所以懒得去记名字。 “知道了。”笑着答应一声,谢雁归看向予书,“你们俩也别总在府里待着,没事出去逛逛,做几身新衣裳也好,买些爱吃的也行,总不能回了京都就没了自由,银子我来掏。” 在辽北时,予书总会带着予画出门,主要是为了给谢雁归配置调理的药材,顺便逛一逛。 回到京都后,上好的药材可着予书挑选,压根不用出门。 “姑娘放心,我们亏不着自己的。”予书笑着应声,一旁的予画也跟着点头。 得到她们俩的回应,谢雁归起身离开,向着后院归去。 常予守在院门口,远远瞧见她正走过来,顿时大惊失色,赶忙窜回屋中,看向仍在头疼得周谨,“主子,夫人回来了!” 第66章 竟能抱得动她 “姑娘,白鹭山来信了!” 谢雁归才到院外,身后忽然传来予画的声音,她转头看去,脸上露出惊喜来。 许久未曾收到信,她心里一直惦记着。 “是师姐的信。”从予画手中接过信后,谢雁归迫不及待地展开,一眼就认出是谁的字,心中越发惊喜。 她并未被白鹭山大儒正式收为弟子,可自从帮着她在朝堂上舌战群臣之后,就一直与她有所往来。 也因此,谢雁归结识了大儒唯一的关门弟子。 这些年虽未能见到,但时常来往的书信,仍让她们之间的关系十分亲密。 每逢年节之时,谢雁归派人送往白鹭山的礼物,从来都是两份。 一份孝敬先生,另一份则给未曾蒙面过却很是投缘的师姐。 她也时常会收到师姐的礼物,不一定来自哪里,都被她珍藏着。 “还以为师姐要回白鹭山,有机会能够相见。”看过书信后,谢雁归叹了口气。 “姑娘,信上说什么了?”予书跟予画也很喜欢她的这位师姐,她们俩也常能收到来自师姐的礼物。 “看落款,这信写得较早,想来师姐知道会耽误许久才能送到我手里,所以嘱咐的是如今的事,让我多注意身体,小心旧伤。” 谢雁归征战在外,身上旧伤许多,有一些虽看不到,可每逢时节都会难受。 在辽北时,虽有药物能缓解,但气候缘故,多数还是要靠自己硬抗。 京都比起辽北要舒服一些,所以谢雁归至今还未曾吃缓解的药。 “可曾随书信送了什么?”以往来信,都会有所附赠,这次也不例外。 惦记着师姐随信送来的东西,谢雁归跟予画一起往前院去。 屋子里,常予等了好半天,都不见有人进院,他有些奇怪,向着靠在软榻上闭目假寐的周谨看了一眼,轻手轻脚地向外走去。 他来到院门口,探头探脑地打量,却丝毫不见谢雁归的身影。 “夫人呢?”他很确定自己刚才没看错,可现下没有人也是真的。 他松了口气,想了想没敢回屋去。 周谨靠在软榻上,起初是想借着假寐,让谢雁归以为他睡着了,便不会太注意到他的异样。 可人没回来,他被头疼折腾许久,身体十分乏累,竟真的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头疼已经减缓不少,他人在床上,想必是谢雁归回来,见他睡在榻上,就把他给抱进来了。 触手可及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水,他伸手触碰杯子,还是温的。 也不知他睡了多久,这杯子里的水又被换了几次? 身体的缘故,予书建议周谨喝温水,所以只要他想喝水的时候,杯子里的水就都是温的。 而这一切显然是谢雁归的吩咐,他睡着的这段时间,进来更换温水的,必然也是她。 周谨不由得轻笑一声。 他觉得谢雁归这是把他当成易碎的珍宝来供着了,可他并不希望如此。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谢雁归绕过屏风进到内室,“醒了?” “我睡了多久?”夕阳从后窗照进屋中,他这一觉着实睡了很久。 “比你平时午睡的时间要长,是哪里不舒服吗?”见周谨想起身,谢雁归上前搭了把手。 与他同床共枕已有些时日,谢雁归知晓他是个觉轻的。 可她将周谨从软榻上抱起,直到放在床上,他都未曾睁眼,只眉心微蹙,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所以她找来予书为他诊脉。 “之前是有些头疼,现在已经没事了。”拉住谢雁归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周谨笑着看她。 “你……你这人……”她算是发现了,这人颇会顺杆爬。 他明明知道她喜欢看他笑,偏在这个时候笑给她看,摆明是故意的。 “下次再有不舒服,或是派人告诉我,或是让人找予书,总有法子缓解,莫要自己硬挺着。”谢雁归瞪起眼来,假装生气。 “嗯,好。”周谨答应着,低头在谢雁归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还不够。 微凉的唇挪动着,谢雁归下意识闭上眼,感受到温度落在她的眼皮上,再到鼻尖,最后落在唇上。 如蜻蜓点水一般,浅尝即止。 她重新睁开眼,瞧着眼前的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予书并不会每天都给周谨诊脉,上一次诊脉是在三天前,当时并无任何异常,从脉象上看,他的身体正在好转。 可今日,予书从脉象上察觉到一些异常,是她过去没有诊到的,不像是因病导致的,更像是……中毒。 因着如此,予书很不放心,特意给谢雁归也诊了脉,她的身体并不异常,只有周谨的。 但府中不可能有人给周谨下毒,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在宫里的时候就中了毒。 若是如此,依着予书的医术,不可能这么久诊不出来,到今日才发现。 也就是说,周谨的毒,大概会在某种情况下才被激发,从而显现,被予书察觉到。 这样一来,想要给他解毒,或者极度困难,又或者根本就不可能。 一想到这些,谢雁归就高兴不起来。 “我真的没事,别担心。”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周谨忽然伸手,将她整个人环抱起来。 脚尖离了地,谢雁归讶然地瞪大眼睛,她没想到周谨竟能抱得动她。 她是习武之人,看着是瘦,但其实分量不轻。 “夫人,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柔弱。”抱着她坐在床上,周谨将谢雁归整个人环在怀中,“说来,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她转过头来看他。 “我可能需要偶尔出门办些事情,常修跟常予会跟着我,无论何时出门,晚饭前我都会回来。” 现下他的那些疼痛,还都不算什么,之后的只会更加猛烈。 可再过些日子,他就要随同谢雁归出行,到时候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周谨担心会有忍受不住的时候。 所以,除却日常偶尔想躲出去,不被她看到痛苦外,他需要去见辛大夫,让他根据当下的情况,给他配一些药丸。 “这些小事你其实不必特意告诉我,你亦是这个府上的主君,无论是在府中还是出行,你都可以做主。” 谢雁归早就吩咐过予书,额外给周谨准备马车,方便他出行。 除了马车之外,还有一匹马,倘若他想骑马出门,也是可以的。 虽然那匹马比不上惊羽,却也是谢雁归精挑细选的良驹。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无论是要用银子,还是需要护卫随行,只需你吩咐一声。” 第67章 我的命,攥在你手里 “你不问问我去办什么事情吗?” 谢雁归的信任,触动着周谨心中的柔软,那本就是为她所生的。 “问什么?”她显然是明知故问。 “我是皇子,你就不怕我会做什么害你的事?”周谨将额头抵在谢雁归的肩膀上,轻咳了几声,也以此遮住了眼中对她的无奈。 “你不是说永远不会伤害我吗?”一手环着他的脖子,谢雁归伸手端起小几上的杯子,送到他嘴边。 周谨将她环抱怀中,腾不出手来,便就着她手中的杯子喝水。 “万一呢?”他当然不会伤害她,可随着相处,他却再无法保证,能够一直克制自己。 “万一啊……”水杯放回小几上,谢雁归同周谨对视着,凤眼中含着笑。 她抬起手来,带着薄茧的掌心划过他的喉结,落在那颗小痣上。 “那我就杀了你。”她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说着。 在谢雁归看来,既成了婚,周谨便是她的人,他想做什么就去做,解不解释都无妨。 可他若背叛,那她也绝不会留情。 周谨笑着,确定自己一只手便能抱住谢雁归后,抬起另外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 他牵着她的手搭在自己颈间,随即将手覆在谢雁归的手上微微用力。 顿时,颈间便传来一些束缚感,那滋味并不好受,可周谨仍笑着,同谢雁归对视,“我的命,攥在你手里。” 谢雁归一时语塞,她愣愣地瞧着周谨,这是她未曾见过的模样—— 却意外的,仍吸引着她。 “师姐给我送了些东西,你跟我一起瞧瞧。”手从周谨的颈间离开,谢雁归就势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出内室。 师姐随信送来的箱子,就放在外室厅中的桌上,箱盖敞开,露出里面装着的东西。 周谨大致扫了一眼,未曾说话,便听到谢雁归的声音传来,“我师姐是白鹭山大儒的关门弟子,常年在外云游,也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 眉心微动,周谨的目光重新落到箱子中,将里面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各样物件,仔细看了一遍。 这其中的东西,的确来源于各处。 可有一样物品应当是最近才准备的,不超过一个月,就放在箱子角落,并不起眼。 对于谢雁归的师姐,周谨只知道一些,不是很了解。 “或许你师姐近来回了白鹭山?又或者离京都不远。” “怎么会?”谢雁归笑道,“素来师姐给我送信,都是先准备好东西,再给我写信。” 她一边说着,从怀中掏出书信来,展开给周谨看,“落款上的时间是三个月前,那时候我还在辽北呢。” 书信上的字迹,莫名让周谨觉得眼熟,他仔细确认了落款处的时间,的确是三个月前。 可箱子里的东西…… 他从信上移开视线,伸手将放在箱子角落里的东西拿出来。 周谨可以确认,这是济州当地的特产,只每年的七八月时才会有。 因不好保存,所以想要得到的话,只能这个时节去济州。 济州离京都很近,快马不过半天就能到达。 三个月前的书信,以及该是三个月前便准备好的礼物,却夹带着距今不超过一个月的时节特产…… 这位师姐,有些蹊跷…… “怎么了?”见他出神,谢雁归凑过来问道。 “没什么。”显然她还未曾发现其中的问题,周谨并不确定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她。 他想回头找个机会,让人问一问宫中的贵妃,看她对于这位师姐了解多少? 若确定师姐对谢雁归无害,再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他可以帮忙遮掩。 周谨觉得,能有熟悉且信任的寄托,是件好事。 —— “让纪徵回来吧,郾城那边的事情,内卫接手即可。” 凌云殿内,明德帝坐在软榻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云澜立在一旁,得到吩咐后,低低答应一声。 “陛下,听闻薛家有人在郾城?”他语气轻柔,其中透着些许困惑。 “怎么?”明德帝看向他。 “属下只是觉得,薛家去得太巧合了些,纵然郾城出事,也轮不到他们家的人去调查什么,若非翎羽将军,薛家也得不到钦差的任命。” 原本谢雁归的亲事落在了薛家,是薛家自己有眼无珠。 薛家有人去了郾城,偏翎羽卫也在,要不是怕最后会闹起来,明德帝也不会下旨。 “之前不知铜矿的事,只想着不过是有人开了铁矿,做了些东西,确实不算大事,虽说出了人命,可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 “但有了铜矿这件事,薛家前往郾城的意图……属下总觉得这世间其实没那么多巧合,不过都是蓄意谋之罢了。” 明德帝的手指轻敲在小几上,若有所思。 云澜说的这几句话,细想下来确实如此,薛家前往郾城的动机,着实可疑。 “查。”他停下敲击的手指,冷声吩咐道。 “是。”云澜应声,恭敬站在一旁,彭海从殿外进来,冲着明德帝行礼。 “陛下,胡美人求见。” “让她进来吧。”身体向后靠在软垫上,明德帝觉得自己此时需要一个消遣。 这位胡美人,是前几天周煜进献的,颇得他的心思。 “云卿,你也退下吧。”既然要招美人相伴,就算彭海跟云澜都是太监,明德帝也不希望他们在跟前。 “是。”再度应声,云澜向着殿外退去,他与进到殿中的胡美人相遇,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掀起眼皮极快看了一眼,眉心蹙起又很快松开。 从凌云殿出来,云澜转头向着敞开的殿门看了一眼,彭海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笑意,“云宫正,不,云首领,晚上喝点?” “大伴不在陛下跟前伺候吗?”既招了胡美人侍寝,晚间必定会有吩咐。 “嗨,不必,这胡美人啊……不一般,有她伺候,就算咱家不在跟前也没事。”彭海凑近云澜,压低声音道。 “既如此,那我便恭候大伴前来。”云澜应声,唇边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 彭海在闲时喜欢喝一口,但他并不贪杯。 身为幼时便跟随明德帝的大伴,他偶尔喝上几口也不会被怪罪,甚至明德帝还会赐酒给他。 也正因如此,他才敢找云澜一起喝酒。 与彭海在凌云殿外分开后,云澜拐进了前往宫正司的小路。 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张极似故人的脸,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第68章 说到底只是个棋子 栖凤宫内,谢姮靠在美人椅上,翻看着尚宫局送来的账簿。 予琴从殿外进来,冲着她行礼,“娘娘,昨晚陛下招幸了胡美人。” 谢姮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她,眉心微蹙,“是有什么问题吗?” 明德帝的后宫并不多,虽谢姮代掌六宫,可这类的事情,她素来不屑于听。 她既无所谓对方是谁,也没兴趣跟人争宠,予琴是知道的。 可她特意提及胡美人,就说明其中有些什么。 “娘娘还未见过那位胡美人吧?”予琴来到她身旁,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但谢姮与她是一起长起来的,一眼便看穿了她的不高兴。 “到底怎么了?”区区一个美人,莫说是被招幸,就算被专宠都算不得什么,总不可能被立为皇后。 谢姮虽未见过胡美人,却听说是三皇子进献的,既如此,就更不可能了。 “我之前也没把她放在心上,今日偶然相遇,她竟然……竟然……”予琴几次开口,都没能说下去。 谢姮不免好奇,她正要开口,殿外传来宫人的回禀声,“娘娘,胡容华求见。” “位分升得倒是快。”笑着说了句,谢姮伸手拍拍予琴,让她消气,随即冲着殿外吩咐道,“请她进来。” 不多时,胡容华进到殿中,步履婀娜地向着谢姮走来。 在看清她的那一瞬间,谢姮不免有些恍惚,而随着胡容华越来越近,她明白了予琴生气的原因。 “免礼吧。”她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 “多谢贵妃娘娘。”胡容华不明所以,站在殿中有些无措。 “你来栖凤宫可有什么事?”声音依旧冷着,谢姮垂下眸子,不再去看胡容华,以免压不住心里的愤怒。 予琴站在她身后,刚才还气得不行,这会儿反而担心起她来。 怕谢姮气坏身子,她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为她揉捏着肩膀,提醒她消气。 “回贵妃娘娘,妾才进宫,又得陛下恩赐升了位分,特意来给娘娘请安。” 胡容华会来栖凤宫请安,确实是经人提醒,那是个有些眼生的宫人。 她听说谢贵妃最是温和,从不会为难后宫妃嫔以及宫人们。 她想不通为何自己得到的却是一副冷脸。 “本宫受了你的礼,退下吧。”目光重新落回到账簿上,谢姮冷声吩咐。 胡容华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敢多说,福身之后向着殿外退去。 她才离开,谢姮便砸了手里的杯子。 “娘娘息怒,莫气坏了身子。”予琴也还气着,她很清楚自家主子生气的原因。 “周煜可真是好呀,竟找了个这样的人献给陛下!”仍然无法消气,谢姮的眼中满是戾气。 倘若此时周煜在她面前,恐怕会被她给打上一顿。 “或许是……三殿下已然不记得了,所以才……”予琴弱弱开口,却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她心里清楚,就算三皇子周煜记不得了,陛下也不可能不记得,可他还是将人收进了后宫,甚至还晋了位分。 “怎么会不记得呢?她性子那么好,对待子侄们如同亲子一般……”想起故人,谢姮的眼圈红了起来。 “陛下……还真是没有心呢。”她抿起唇来,眸中一片冰冷。 “呵,也是啊,他若是有心,又怎会……” “娘娘慎言。”予琴赶忙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后面要说的话。 谢姮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娘娘,可要……除掉她吗?”胡容华是被周煜送入宫的,说到底只是个棋子。 倘若她不是生了一张那样的脸,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偏偏是像极了,却承欢于明德帝,这让谢姮无法忍耐。 “她……”揉了揉眉心,她有些疲惫地开口,“秋猎之时,陛下必不会带她,到时候找个由头,将她远远送走就是。” “是。”予琴应声道。 —— 凌云殿内,几位机要大臣坐在一旁,等候明德帝吩咐。 各地才送上来折子,如同预料那般,今年大抵是个丰年。 沈怀亦曾回京请求朝廷给黔南拨一些粮食,他打算将此事提前落实。 对于此事,几位机要大臣自是没有意见的。 毕竟黔南那边正有战事,这个时候将粮食送去,也可振奋军心。 再与几位大臣商量过后,明德帝确定了都从何处调粮。 圣旨拟定,从各部过了几道之后,送出了京都。 “万卿,雁归在提牢厅可还适应?”说完了正事,明德帝端起小几上的茶喝了一口,笑着问道。 “回陛下,翎羽将军在提牢厅一切都好,才去那日,臣还请她喝过茶呢。” 被忽然问道,万尚书一边在心中雕琢言语,一边笑着回应。 喝茶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要说出来,否则之后被知晓,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万尚书心知肚明,他站在三皇子那边的事,陛下是知道的。 “那孩子可不懂什么茶,你的好茶怕是要浪费了。”明德帝呵呵笑着。 “秋猎在即,朕即将出京,到时候京都内的许多事情,便要辛苦陆卿与许卿了。” 此次秋猎,兵部陆尚书跟户部许尚书都会留在京都。 除却郾城那边的事情之外,各地送来的奏疏,他们都要一一筛选。 若是紧急的,便快马派人送到明德帝手里,若不是什么要紧的,就等圣驾回銮再做处理。 “能为陛下分忧,实乃臣等幸事。”陆河赶忙起身开口道。 “坐下吧,这会儿不是在大殿上,就只当闲话家常。”明德帝摆了摆手,“说来,朕倒是没想到,你会举荐雁归去提牢厅。” 此事已是板上钉钉,谢雁归连提牢厅的文书都看了不少。 本以为已然揭过,陆河没想到明德帝竟会忽然提起。 “陛下提及之时,臣便开始思虑此事,六部之中的位置不少,可合适的却是寥寥无几。” “当时谢将军提及想来兵部,其实有合适的位置,可臣想着还是不让将军来兵部的好,礼部倒有几个合适的位置,可景尚书……” 陆河没说得太明白,在场的人却都清楚他的意思,景岫不由得冷哼一声,态度十分明确。 “工部不大适合谢将军,吏部与兵部一样,臣思来想去,就落在了刑部。” “提牢厅琐事众多,谢将军虽为人张扬跋扈些,却是个负责的,必然会好好做主事,如此便腾不出多少时间,再给陛下出难题了。” “臣正是如此想着,才举荐谢将军去了提牢厅,倘若不妥,还请陛下恕罪。” 第69章 她真正要的 “陆卿思虑周全,朕怎会责怪?”明德帝笑着开口,眸中隐含的打量尽数散去。 “打从雁归去了提牢厅之后,可是有段日子没有入宫了,好在即将去秋猎,否则贵妃必然要跟朕念叨。” 秋猎从京都出发,前往青丘围场,路上要花费大半月的时间。 明德帝出行,谢贵妃必然跟随。 谢雁归作为也一定会去秋猎的人选,到时候有不少时间能去陪伴谢姮。 “无甚事,诸卿便退下吧。”随手拿起一本奏疏,明德帝吩咐道。 几位大臣一同起身,行礼后向着殿外退去。 出宫的路上,景岫凑到陆河身边,压低声音开口,“陆大人当真是怕我与谢将军起冲突?” “自是如此。”陆河看向他,似乎是提醒,“景大人可莫要忘了,在朝堂之上谢将军说的话。” “什么话?”景岫皱眉,思虑片刻之后,似乎有了答案,不由得冷哼一声。 “我确实不够她一拳打的,但我还真不信,她谢雁归还敢殴打朝廷命官?” “此次秋猎,景大人不是也要随行,到时候多注意些,万一围场内弓箭无眼,伤了可就不好了。” 陆河似笑非笑地说着,景岫顿时瞪起眼来。 “嘿,我还就不信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景岫老早就想好了,等去了围场,他就跟在陛下身边,哪也不去。 倒不是害怕什么弓箭无眼,他这人会骑马,但他就不会射箭! 他是个正儿八经的文官! —— 马车顺着谢雁归府上的后门离开,内里坐着周谨。 这会儿他脸色不大好看,也就懒得说话。 负责赶车的是常修,常予坐在他身边,偶尔掀起一角车帘看向里面。 周谨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却不想理会,他闭着眼,等待着身体内的疼痛过去。 有谢雁归的吩咐,并无任何护卫跟随,马车停在一处宅子前,这里离府上不远。 辛大夫正在屋中等候,见到周谨的瞬间,便皱起眉来。 “坐过来。”他招呼一声,待他坐下后,为他诊脉。 予书从周谨的脉象上隐约能察觉到有中毒,但仅此而已。 辛大夫与她不同,可以说从周谨生下来开始,便一直是他给看的。 所有周谨吃过的药,全都是他经过多方调配跟试验,才拿给他吃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周谨的身体状况。 “啧……”好半天,辛大夫没好气的出声,他从一旁拿起药瓶,递给常修,“取一粒给你们家主子止疼。” 常修赶忙照做,辛大夫收回手,打开药箱从中取出银针来,“吃完药把衣服脱了。” 周谨现在的情况,必须要用银针,否则之后越来越疼,哪怕是有止疼的药物,人也是遭不住的。 “一下子就把药给停了,你是真不怕自己被活活疼死。” 等到周谨趴好,他没好气的开口,将银针扎在穴位上。 如同被虫蚁啃噬一般的感觉,正逐渐扩散到周谨全身,偏他动弹不得,汗珠顺着额头滚落。 他将脸埋在枕头上,却是一声都不肯吭。 这副模样,让辛大夫不由得想起他小时候。 那时候的周谨才只有四岁。 因为要用药物为他催长,他小小年纪便要忍受常人都无法忍受的痛苦。 只有四岁的孩子,尚且懵懂,他不知道自己都背负了什么,却必须要忍耐那些疼痛。 那时候的他,纵然哭哑了嗓子也只能被迫承受。 有段时间,他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辛大夫已然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如今这般,哪怕疼得再厉害,也一声不吭。 周谨的后背已满是银针,就连头上的要害大/穴/都不被放过。 他似乎已然失去知觉,可若细看,仍能看出他醒着,且正在忍受。 “孩子,你若是难受,可以出声的。”这样的话,辛大夫说过许多次。 周谨的手动了动,没有说话。 刚才吃下的止疼药,似乎有了些作用,他已不似刚才那般动弹不得,于是偏过头去,目光落在屋中角落。 一刻钟后,银针被收回药箱,不知是哪个起了作用,周谨的气色瞧着好了不少。 “这个药你拿着,是贵妃娘娘特意吩咐给你配置的,她对于你停药之事很不赞同,但她尊重你的选择。” 周谨点了点头,将药瓶接过,他的气色虽然好了,但仍没什么力气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得来施针,直到随驾出行。 —— 予书为周谨诊脉,打算根据当前的脉象重新配置药膳,她心中有些疑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写好了更改的药膳方子,她亲自去配药。 这会儿谢雁归不在府上,所以予书离去后,周谨便靠着软榻继续翻看未看完的书。 “主子。”常修从屋外进来,冲着他行礼,“夫人她……” “怎么了?”提起谢雁归,周谨的目光从书上移开。 “夫人似乎从提牢厅内发现了什么线索,已然吩咐了翎羽卫,我们不敢探听,怕被夫人发现。” “但根据夫人之前翻看过的那些文书,推测她想探寻的,与先太子无关。” 谢雁归曾跟周谨提起过,翻看文书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先太子在时的记录。 她想要探究一些过去的事情,周谨是知道的,她好像还有其他想法,但他尚不清楚。 所以就吩咐了常修暗地里盯着,为她填补疏漏。 “与先太子无关……”重复着常修的话,周谨细细思索起来。 辛大夫的银针跟药丸十分有效,只要不思虑过度,他的头就不会疼得厉害。 “既然……既然能够看到先太子时的记载,那么就说明能看到的不仅仅只有先太子在时的东西,还有……靖羽军。” 这句话出口之后,一直困扰着周谨的迷雾终于全部散开。 当初谢雁归才回京时,周谨以为她归来除却解决婚事外,更是为了她自己跟翎羽卫。 但相处之中,他察觉到谢雁归回京还有其他意图。 她说起想去户部时,周谨心中疑惑更深,就如同迷雾一般,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他没办法完全想清楚谢雁归的意图。 可就在刚刚,他忽然明白了。 谢雁归回到京都,的确是为了婚事,也为了她自己跟翎羽卫,但这些其实不是主要的,更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她怕是……对当年谢家跟靖羽军之事起了疑心,所以才会回到京中。 她真正要的,是查清当年真相…… 第70章 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这……太危险了。”周谨低声轻喃,眉头紧蹙。 “主子,当年辽北之事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为何如今夫人会起疑心?”常修有些不解。 当年谢家出事时,谢雁归只有四岁,她在宫里长到了七岁才搬回谢家老宅,十三岁去到辽北,一直相安无事。 常修是觉得,若对当年之事起疑,该早做调查,而不是等到现在,才想要弄清楚。 也就是说,让她怀疑的契机,是近来才有的。 “因为她是辽北主将。”靠在软榻上,周谨又开始头疼。 就在刚刚想清楚一切的瞬间,他的脑海中有太多想法涌入。 他仍在思虑着,脸色开始发白。 “主子?”常修赶忙找出药丸,给周谨服了一颗,刚才得到的回应,并不能为他解惑。 但周谨已不打算解释。 当年的事情,早已经尘埃落定,想要弄清楚谈何容易? 更何况,过去了十六年之久。 对于辽北战事有疑惑的,又何止谢雁归一人?可当年那些想要真相的,如今已所剩不多。 他们大都……死于‘意外’。 “太危险了。”周谨再度出声,却全然想不出该如何阻止谢雁归继续调查。 头痛欲裂,他的手撑在小几上,几乎要捏碎那一块桌角。 “主子,您还是先缓缓再想吧,不然夫人没事,您先危险了。”一旁的常予忍不住开口。 常修瞪了他一眼,周谨也看向他,他缩了缩脖子,退到一旁。 “常予说得对。”笑了一声,周谨拿过药瓶,又倒了一颗药。 常修想要阻拦,可瞧着他此时的模样,便也随他了。 好一会儿,周谨终于缓过来些。 他伸手揉着眉心,思虑着等到谢雁归回来,先同她聊一聊。 依着她的性子,想要阻拦是不可能的。 再者,当年之事关乎到她的父母兄长,又如何能够阻拦? “主子,若不然……跟娘娘说一声?”此事关乎谢家,可谢家并不只剩谢雁归一人。 周谨看向常予,摇摇头说道,“娘娘的性子,你们不清楚吗?倘若她知晓雁归在查当年之事……怕是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姑爷……”院外忽然传来予画的喊声,吓了常家兄弟一跳。 回过神之后,常予从屋子里出来,招呼予画进屋。 “姑爷,刚才姑娘派人传话回来,说是要去安阳郡主府上,今晚不回来啦。” “府中的一切都已经收拾好,让姑爷今晚早些休息,明天一早随着马车出行便是,到时候再见。” 素日里予画从来都是手不离刀,这会儿却是空着手,她的刀在院外。 予书得了消息,让她过来传话,她牢记着谢雁归的吩咐,若常家兄弟在,便不要太过靠近。 可她有话要传,所以才会站在院外大声喊,予画怕吓到周谨,因此刀都没拿进来。 “姑爷可有什么要吩咐的?”她看向周谨问道,“一会儿我要去郡主府上找姑娘,可以帮您带话。” “倒没什么别的,让她少饮酒。”端起放在小几上的糕点,周谨递了过去,笑着说道。 “多谢姑爷。”予画也不客气,接过来盘子答应一声,从屋中离开。 “主子,夫人今日不回来,这如何是好?”确定予画走远后,常予询问道。 这不知不觉之中,竟然已到了将要秋猎出行的日子。 “常修留在京都,且先看看翎羽卫能从提牢厅得到什么线索,常予负责来往传递消息,不要出现在人前,有事随时书信联络。” 事已至此,他需得好好想一想,既然无法阻止,如何能在这危机四伏之中,护她周全。 幸好常修等人收尾的能力极强,有他们跟着翎羽卫,就算出现纰漏,也能尽快抹平,不被人察觉。 “还好有这场秋猎。”既是帝王出行,必定会带走大部分人。 到时候,留在京都的眼睛就会相应减少,行事会方便许多。 “小心云澜。”到底是明德帝所倚重的,他如今执掌内卫,内卫的行事作风必然有所改变。 尚不知他到底什么根底,周谨不希望身边的人有所折损,特意多叮嘱一句。 “是,主子放心。” —— “哎哟,稀客呀!稀客!”瞧着坐在身旁的谢雁归,安阳笑着调侃道。 从她成婚至今,两人头一回见面,明日便要出行,安阳也在其中,所以让人去提牢厅找了谢雁归。 府中之事都已经妥当,予书表明周谨的脉象暂无异常,正好她也有事要找她,便随着府上的人来了。 “你知道的,我最近在刑部当差,所以才没来找你。”从面容俊逸的少年手中接过杯子,谢雁归笑道。 “知道的,我们翎羽将军如今还是提牢厅的主事,虽然只是个三品,但还是要庆贺一下。” 安阳嘿嘿一笑,拍了拍手,顿时从厅外走进来一名相貌英俊的男子,手中提着重剑,随筝声起舞。 谢雁归无奈摇头,每次来安阳府上,总有各种花样。 “你瞧着他怎么样?”她凑过来低声问道。 谢雁归挑眉,仔细看了几眼,“嗯,能把重剑舞成这样,他手底下必然有些真功夫。” “谁让你看这个了。”安阳轻推了她一下,“你再好好看着,这长相,这身形,不好看吗?我原还想着将他送给你,现在看来,白搭。” 谢雁归哭笑不得,赶紧转移话题,“我正有事想找你。” “什么事?”安阳立刻正经起来,她挥了挥手,筝声与剑舞一同停下。 “不是什么大事。”谢雁归解释道,“去围场的路上,倘若我没被姑母叫走,你便派人去找我。” “你跟周谨吵架了?”安阳打量着她。 “没有。”谢雁归摇头,他连性命都能交付给她,必然事事向她妥协,如何能吵起来? “那你不跟自己的新婚夫婿在一起,让我找你做什么?”安阳有些疑惑,但她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瞪起眼来。 “莫不是……莫不是他真的不成,所以你们才新婚就淡了?那不正好吗,你把他带走。”安阳指向厅中才刚舞剑的年轻男人。 “别闹。”在安阳的胳膊上轻拍了一下,谢雁归继续说道,“他近来身体不适,常躲出府去,等好些了才回来。” “从京都到围场要走上大半个月,到时候再难受起来,他在我面前怕是会硬抗,我若不在,或许能让他舒服些。” 第71章 究竟为何回京 “你……有点喜欢他?”安阳眯起眼来,在谢雁归回答之前,冲着厅中挥了挥手。 顿时,厅内伺候的一众人全都退下去,只剩下她们两人。 谢雁归靠坐着,神情若有所思,半响后摇了摇头,“我觉得还算不上。” 她好像有些困惑,接过安阳递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我从十三岁起就去了辽北,你也知道,军营之中尽是男子,除却练兵就是打仗,我不知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 “听闻我爹跟我娘是恩爱夫妻,可惜出事那年,我只有四岁,又常在姑母身边。” “陛下恩宠姑母,外人都道帝妃情谊深厚,可……不知为何,我看着他们,常会觉得满心别扭。” 安阳听她说着,喝了口酒,忽然笑起来,“我倒是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她喝了口酒,另一只手拎着酒壶,似回忆一般。 “看见他的时候,你会满心欢喜,望着他的眼眸中都带着笑,看不到时便觉得想念,会惦记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像你一般,也在想着。” 她的目光看向厅外,眸中逐渐涌出一抹悲伤来。 “知晓他要出征,便始终牵肠挂肚,直到有消息送回来,心才能落到原处。” “他征战归来,总会带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甚至可能根本用不着花钱,但你却格外欢喜,仿若得到的是世间仅有的珍宝一般。” 安阳放下酒壶,抬手摩挲着颈间衣服下的一小块凸/起。 那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产自于辽北,却被她戴了十几年。 可偏偏,这么多年过去,这块早已经被她摩挲得失去棱角的小石头,成了她的珍宝。 “你可以与他生气,冲着他发脾气,甚至给他一拳,可若是旁人哪怕置喙一句,你都跳着脚地想给他讨公道。” 仿若当年之事就在眼前,安阳的唇边勾起一抹笑,眼中却有水光浮现。 谢雁归转头看她,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继续说说你们俩吧。”随手在脸上擦了两下,安阳重新拎起酒壶,给杯子里添了酒,“就说说你们俩是怎么相处的,我帮你判断一下。” “应该……挺正常的吧……”谢雁归扯了扯耳垂,挑了些日常的琐事说给她听。 “谢雁归,你这到底是夫婿,还是祖宗呀?简直是把他给供起来了!”听她说完,安阳一副惊诧模样。 “予书也是这样说。”谢雁归笑着,颇有些无奈似的,“可他那么弱,不好好养着,万一死了怎么办?” 那么好看的人,她……舍不得。 她看向安阳,“像你刚才说的,生气时候给他一拳,他那个体格,我一拳下去,你就能来我府上吃席了。” “啧,也是。”安阳微微皱眉,她这位堂弟确实娇弱。 不过…… 她想到周谨曾向她讨要东西时的模样,一脸探究地打量谢雁归,“那你们俩……” 她倒是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养伤那会儿,他来看你,我故意拿话激他,他可是从我这拿走了一箱子的好东西,就跟我送你那箱子差不多。” “什么?”谢雁归猛然咳了起来,安阳赶忙放下酒壶,给她拍背顺气。 好一会儿,她终于缓过来些,转过头盯着安阳。 被谢雁归盯得不自在,她嘿嘿笑着,“我这不是想着他虽身子弱些,可你们毕竟是小夫妻……是吧?” “再说了,我就是逗逗他来着,哪想到他真开口跟我要?那我还能不给?”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谢雁归眨了眨眼,一想到周谨也有那样的一个箱子,在想到他们有过的那几次亲吻…… 她赶忙咳嗽几声,将话题转移,“我们俩的事,你就不要探究了,反正就按照我说的,到时候记得找我,大概早饭过后一个时辰。” 虽然谢雁归吩咐护卫不必跟随周谨,但他何时出府,几时归来,予书等人都瞧得见。 原本她以为周谨是出去办事,可予书从他脉象上已看不出中毒迹象。 而他每次出府后,状态跟气色都有不同,谢雁归猜测他出府跟身体有关。 联想到发现他有中毒迹象的那日,他曾说自己头疼,谢雁归便确定,周谨应当不希望她知晓或是看到他的不舒服。 “好,我知道了。”安阳答应着,重新往杯中倒酒。 予画在此时来到安阳府上,她将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回禀。 听到她说进屋时,周谨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谢雁归下意识皱眉。 见予画回禀完,安阳笑着招呼她去吃东西。 她也知道予画的小毛病,特意叮嘱她,“每样只能吃两小口,不能多吃。” 予画欢欢喜喜地去了隔壁屋子。 安阳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谢雁归,语气十分肯定,“你就是有些喜欢他的。” “不过……你们俩的事我就不探究了,但你随时都可以问我。” 她凑到谢雁归跟前,神情变得认真,“我现在有另外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说是我要问你,倒不如说是我祖父让我问你的,他前些日子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 谢雁归不由得一怔。 乾安老王爷在老王妃的长眠之地陪伴,就连身为孙女的安阳,都很少能得到他的消息,缘何会写信来问她? “老王爷让你问我什么?” 安阳与谢雁归对视着,一字一句地说着,“祖父让我问你,究竟为何回京?” “我……”倘若是旁人如此问,她必然会拿话遮掩,可安阳与其他人不同。 “这是我祖父的信,你自己看吧。”安阳说着话,将收在袖口的信递给谢雁归。 “我也曾问你,回京可是另有目的?但我仅是想想,不欲深究,因为我知道,你大概不会说实话。” “可如今连我祖父都让我问你,那必然不是小事,雁归,你告诉我,你回京……究竟是因为什么?” 谢雁归看完了信,她听着安阳的话,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口气,“我做了辽北的主将。” 安阳皱起眉来,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要问,却听到她的声音又传来。 “这些年,我在辽北打了许多仗,最难的那次差点要了我的命……” 谢雁归将手抚在心口,那里有一道致命伤,只差一点,她就会死在辽北。 “但我活下来了,守住了辽北,也击退了辽军。可是……我领兵的能力不比我父兄强多少,我手边也没有十万靖羽军,如今的辽军也并不比十六年前要差!甚至他们的主将要更强一些!” 天边隐隐有雷声滚动,屋外带着水汽的风吹进屋子里,一道闪电划过,映照在谢雁归的脸上。 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安阳看着谢雁归,听到她有些颤抖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我能够活下来,而我的父兄与十万靖羽军却全部死在辽北,一个不剩?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72章 你知道靖羽军的由来吗 一声炸雷响彻天际,犹如给天幕撕了道口子,雨瞬间落下,打湿地面。 厅中有些昏暗,安阳坐在谢雁归的对面,愣愣地瞧着她。 脚步声自她身后传来,大概是下人见屋中太暗,想进屋将灯点亮。 安阳张了张嘴,刚要把人给骂出去,谢雁归捏了捏她的手。 厅内亮了起来,来点灯的下人悄悄退下。 屋外暴雨如注,屋顶的瓦片被雨水拍打,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这就是……你回京的目的?」安阳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嗯。」谢雁归点头。 当时在战场上,她撑到了最后一刻,亲眼看到进犯的辽军被她率军彻底击退。 她是在听到了将士们的欢呼声之后,才倒下去的。 于是,在数度挣扎于生死之间的时候,她的脑海中不断涌现出许多疑惑。 「我醒来之后,那些疑惑不断在我心中问询我。我试着在辽北找寻一些线索,却没有任何相关的东西。」 就算曾经真的有什么,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也早就随着时间消逝,又或者被销毁。 所以,谢雁归想要寻求答案,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回到京都之中,一点点地查。 也就在那个时候,赐婚的密旨送到她手里,给了她绝佳的机会。 她现在还没有多少线索,因为身在京都,处处都是眼睛,她不敢贸然行事。 但接下来的秋猎,会是一个机会。 帝王出行,京都内的眼睛会少许多。 无论是从提牢厅,还是从户部,或许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安阳,我……」她再度张口,却猛然被安阳抓住了手。 「不行!不行!」安阳摇着头,抓着她的手很紧,甚至让她感觉到了疼。 谢雁归看过去,在安阳脸上看到了惶恐,「雁归,这太危险了!」 她不由得一怔。 打从谢雁归认识安阳开始,她便是个如火般明媚的女子。 虽说谢家出事的时候她还小,可后来的几年,她总能看到安阳伤神的模样。 她因为四哥的死而痛苦不已,甚至一度走不出来。 谢雁归还从未见过她如此,猛然意识到什么,「安阳,你……你是知道什么吗?」 安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我并不知晓当年的事,但我曾……怀疑过,祖父得知我的意图后,明令禁止不允许我继续探究,我从未见祖父发那样大的脾气。」 「雁归,我当时听从了祖父的话,没有继续探究,可……我怎么忍得住呢?」 老王爷去了老王妃的长眠之地后,安阳曾试着寻找真相,她借着一些荒唐之事,暗暗展开调查。 很快,她便彻底偃旗息鼓。 因为她发现,那些曾对辽北战事有所疑问之人,皆死于「意外」。 「倘若只有我自己,死便死了,可我不能牵连祖父,雁归,请你原谅我的懦弱。」 这些年她看似潇洒,实则一直都很痛苦,她觉得自己实在虚伪。 嘴上说着爱,却连爱人的死因都不敢探寻。 「安阳!你在说什么啊?」谢雁归晃了晃被她紧紧抓住的手,「你才不懦弱,你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勇敢的女子!」 安阳愣愣地抬头看她。 「周沐安,你给我听着!你要好好活着,那才是我四哥最期盼的,他一定不希望你为了他去涉险!你是安阳郡主,是乾安老王爷唯一的孙女,你理应先想你自己!」 谢雁归将手从安阳的手中巧 妙挣脱,抬手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些年她虽不常在京都,可她知道,安阳一直清醒地痛苦着。 「安阳,我四哥已经死了,你应该向前看,所以不要再责怪自己,你没有任何的错。」 靠在谢雁归怀中,安阳仍愣着,可就在忽然的瞬间,她仿佛才醒神一般,放声痛哭着。 屋外雷雨交加,好像是代替她将藏在心里十几年的伤,都尽数宣泄出来。 谢雁归轻拍着安阳的后背,心中有些酸涩。 「可是……你让我向前看,那你呢?」半晌,她听到怀中的人抽噎着问道。 「我呀……」谢雁归轻笑着,「我也在向前看,你看我都成亲了呢。」 安阳抬手捶了她一拳,红着眼从她怀中离开,「说正经的呢!」 「是正经的。」谢雁归摸了个果子,啃上一口,「安阳,你知道靖羽军的由来吗?」 「听过一些。」刚才哭了那么久,安阳的声音有些哑,「当年大靖初建,辽军来犯,先帝御驾亲征,你祖父率大军随行。」 「正值秋季大雁南归,雁羽自天而降,落在先帝的马上,于是先帝执起那支羽毛,说「大雁南去,待来年必归,实乃出军时的吉兆,寓意着将士们必凯旋而归,因此为大军赐名靖羽军」。」 「那一次,靖羽军大败辽军,伤亡极少,先帝回京之时,恰逢春季,于是又遇雁归,此事一度传为佳话。」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又抽噎一声,不解谢雁归的用意。 「我的名字,是从靖羽军而来的,「大雁南去,待来年必归」。」谢雁归笑看着她。 「姑母常说,我是谢家的意外之喜,因为我上面有四个哥哥,母亲怀我时,与怀他们一样,本以为也是个小子,没想到竟是个姑娘,全家欢喜得不得了。」 「那一年靖羽军再度伴着大雁凯旋而归,于是便为我取名雁归,希望能将这一份吉兆赐予我,也寓意着每次出军,靖羽军与谢家人都能如同大雁秋去春回,凯旋而归。」 谢雁归出生后的那几年,谢家与靖羽军几乎无往不利,甚至极少伤亡。 可就在她四岁的时候,她的父母与兄长,还有十万靖羽军,全部都死在了辽北,再没有归来。 「既然我心中有所疑问,那我便要寻个明白,倘若他们真的只是战死,那便罢了。」 谢雁归轻笑着,忽明忽暗的光照在她脸上,此时此刻的她眼中含着杀意,仿若索命的修罗一般。 安阳看着她,听到她又开口,「倘若不是,我便要寻个公道。」 「你放心,我不会把自己给搭进去的,待弄清一切,我会亲自找人去做个道场,到时带着我的父母兄长以及那十万靖羽军的英灵……归家。」 第73章 无题 「你可知,你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那背后的又是谁?」 虽然谢雁归与她保证,会保护自己周全,可安阳压根无法相信。 能让那些心存疑惑之人,以各种「意外」方式死去,足可见背后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安阳知道,谢雁归并非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莽撞,是个聪明的。 可一想到要对上的那个人是谁,她就心惊肉跳。 「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与你说冷静有些荒谬,可谢雁归,我还是得同你说要冷静。」她拉住谢雁归的手,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都知道的。」谢雁归轻笑着,不同于安阳的惊惧,她靠坐在那儿,周身透着些许闲适。 「知道你还……」 安阳越发着急,却见谢雁归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 「战场上刀剑无眼,历来行兵打仗之人,皆做好了去而无返的准备,没有人生来便无所畏惧,怕死乃是人之常情。」 「可纵然如此,那些在战场上的将士们依旧奋力拼杀,因为在他们身后,是万家灯火。死在战场上,但拦住了敌人,护住了身后千千万万的百姓,那叫死得其所。」 「可若不是死在敌人手中……那就是死不瞑目。」 谢雁归的目光落向厅外,雨还在下着。 安阳听到她清丽的声音又传来,带着不容否决的坚定。 「这世间总会有一些明知不可为却要为之的事,总要有人去做这样的事,我足够冷静,亦,纵死无悔。」 「那……那你想过贵妃娘娘吗?这件事要不要跟她说?万一你出事的话,她要怎么办啊?」安阳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哭腔。 「哭什么?」谢雁归笑看向她,「我说纵死无悔,又不是我真的要去寻死。」 在决定回京之前,所有的一切,谢雁归就已经细细想过。 甚至回来的路上,她都在翻来覆去的想。 「姑母那边,我没打算要告诉她,就算我真的出事,也不会牵连到她,依你所言,若真的被察觉到,我也只会以「意外」的方式死去。」 「那时姑母一定会难过,但那一定比她知晓了真相要好过得多。」 从前是姑母护着她,如今该由她来守护姑母了。 若……真的是死不瞑目,这多年来的种种,该让姑母如何面对? 谢雁归明白,清楚与不清楚都是痛苦的,但她希望,可以将伤害降到最小,又或者……推迟到最后。 「安阳,过了今夜,你便将咱们说的话全都忘记,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是最安全的。」 她当然知道,这是个忘不掉的事,可她将这件事跟自己的安危绑在一起,安阳就一定会听。 「你这人,长得比我高就算了,怎么还这样给人出难题啊?」安阳再一次哭出声来。 她实在是生气,扯过谢雁归的衣袖,将鼻涕眼泪都蹭上去。 谢雁归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发泄,好一会儿,她听到带着哭音的回应传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 雨势渐缓,天边隐隐有雷声滚动,谢姮站在殿门口,出神地看向远方偶尔闪现的亮光。 「娘娘。」予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走到谢姮身边,将一件外裳搭在她肩头,「明日便要出行,早些休息吧。」 「我睡不着。」目光仍落在远方,谢姮笑着回应道,「这次出行便不带你了,你留在宫里,一则解决好胡荣华的事,再者……我心里不踏实。」 这些年,凭借着一些直觉,她避开过不少危机之事。 近来这段时间,她总觉得心慌 ,原本也是要将予琴留在京中,如今却想多交代几句。 「娘娘放心,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会谨慎对待。」予琴应声道,又劝她去休息。 谢姮摇了摇头。 不知从何时开始,若是不用安神汤,又或者饮些酒,她便无法安眠。 常常要到深夜,才会有些倦意,可睡着之后却并不轻松。 偶尔能梦到少年时,或是在家中,或是在外随同先生四处云游,那是她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候。 可这样的梦境极少,大多数都是并不愉快的梦境,她甚至时常会被梦魇,在心悸之中惊醒。 「那孩子去找辛大夫了?」终于收回看向远方的目光,谢姮坐回到美人椅上,冲着予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是,辛大夫行了针,想来能为他缓解不少痛楚,您特意准备的药丸也交给了他。」 大婚之前,予琴曾给过一瓶,也是谢姮吩咐准备的,但那瓶的药效与新给的这个完全比不了。 「从京都到围场,起码要走上大半个月的时间,若中途有什么事情,就得更久一些。」新 周谨的情况,其实谢姮也是清楚的。 当年看到他们将药喂给他时,她便已然了解过全部。 「娘娘分明也是心疼殿下的,可每次见到殿下都没什么好脸,尤其是殿下来跟您谈过大小姐的事情后。」 想到这些,予琴掩唇轻笑,却又随即想到了自己。 得知周谨要娶谢雁归之后,她也没给过什么好脸。 这也怪不得她,就算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要拱自家的白菜,心思也是复杂的。 「我……我不是跟他生气,我只是……」谢姮叹了口气,没能继续说下去。 予琴抬手给她拢了拢鬓间的发,「我懂的,娘娘其实是心疼他。」 谢姮笑了一声,眼中泛起苦涩,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幽幽开口道。 「雁归打小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便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她,只要是她想做的,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 「若前路有危险,只要是她自己过得去的,我从不干预,总是要经历些磨练才能长大。」 「可若太危险的,那我便稍微为她开开路,再让她自己走过去。」 「但那个孩子不同,从他降生到这个世上,便再也身不由己……」 殿外,雷声再度响起,雨势又来,予琴起身去到门口,将殿门关闭。 谢姮端起美人椅旁放着的酒盏,喝了口里面的果子酒,那是她自己酿的,不会醉人,却能帮着她入睡。 予琴办事,谢姮是放心的,可因着心中的不安,她今日破天荒的多叮嘱了几句。 「娘娘放心,我都记住了。」予琴也不嫌她唠叨,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答应着。 谢姮忽然笑了一声,她似乎察觉到自己紧张过度,又喝了口果子酒,稍微坐直了些,她问出了一句许久不曾问过的话。 「京都内的翎羽卫,近来在做什么?」 第74章 姑爷不会知道的 众人皆知谢雁归身边有一支翎羽卫,护佑她的安全,只受她的调派,是得了陛下允准的专属于她的亲卫。 可外人并不知晓,翎羽卫之所以会存在,是因为谢家大小姐谢姮。 她是谢家那一辈之中唯一的女孩,亦是那代谢氏门中最天资聪颖的存在,她的父母兄长皆以她为傲。 因她年少便跟随先生四处读书云游,谢老将军不放心女儿,所以从靖羽军之中分化出一支护卫,以保护谢姮周全。 最初谢老将军只分出了十人,可在谢姮手中,翎羽卫越发出色,最终成了一支近乎百人的精锐小队。 谢雁归出生之后,谢姮便传令下去。 自那时起,翎羽卫要保护的人就从谢姮变成了谢雁归。 此事做的极其隐蔽,因谢家人常年在辽北,谢雁归被她养在身边,所以家里人都不曾知晓,更遑论他人。 直到谢家出事,谢姮才在权衡利弊之后,利用谢家之事,让明德帝同意她为谢雁归「挑选」一支亲卫。 「挑选」的过程看似漫长,其实早有预谋。 在谢姮的精心谋划之下,待到谢雁归十三岁那年,翎羽卫与她在辽北崭露头角。 外人只道是明德帝恩宠谢雁归,才有了这支亲卫的存在。 可实际上,连谢雁归自己对于翎羽卫都没那么了解。 她一直以为,翎羽卫是谢家几代人的心血,是需要由她来守护的。 可她才是真正被守护的那个。 但她理解的也不算错,毕竟翎羽卫是从靖羽军当中分化出来的。 如今,十万靖羽军已然不在,只有翎羽卫传了下来。 谢雁归并不知晓,能调动翎羽卫的,不止她一个,谢姮也是可以的。 这些年她征战在外,许多事情谢姮都是通过翎羽卫知晓的。 只是她从来都不干涉谢雁归的选择。 「娘娘怎么忽然想起问翎羽卫了?」予琴有些讶然。 「说不上,就是想问一问。」谢姮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果子酒。 「大小姐给翎羽卫安排了一些事情。」予琴思虑片刻,决定将得到的消息回禀。 谢姮放下酒盏,挑眉看向她。 「如今大小姐去了提牢厅,既然是要熟悉,便要查看很多文书,于是看到了先太子还在时的文书存档。」 「此次秋猎,不少内卫随同陛下出行,京都内的那些眼睛,便会因此减少,所以大小姐吩咐翎羽卫,在提牢厅内探查过去的存档。」 予书也是没想到,先太子之时的存档,竟然可以留到现在,她还以为早就都被销毁了呢。 「探查存档?」谢姮皱起眉来。 既然能够看到先太子还在时的文书,那么能看到的便不仅仅只有这些,或许还会有…… 「或许还会有靖羽军的存档。」谢姮眯起眼来。 朝中有不少大臣都瞧不上谢雁归,谢姮是知道的,毕竟过去,哪怕谢家与靖羽军战无不胜,却仍有人暗中诋毁。 「她……她这是……」眉头皱得更深,谢姮一时间竟无法言语。 就算谢雁归不告诉她,连周谨都想先将此事遮掩,以免被她知晓后,有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 可他们都想不到,谢姮是可以通过翎羽卫得到消息的。 谢雁归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几乎瞬间就想通了她回京的真正目的。 不止谢姮,予琴也想到了。 「娘娘,大小姐怀疑当年之事,已经有了行动,可这事太危险了,您打算要如何做?」 谢姮沉默着,此刻,她的神情 有些复杂。 予琴陪在一旁,与她一起沉默,却忽然看到她笑了一声。 「这样,也挺好……」 「娘娘?」予琴不解地看向她。 「雁归的要求,翎羽卫必然照做,虽不知能查出什么来,但陛下不在京都,确实是个好机会。」 「对我来说,也是个好机会。」 这些年,予琴在谢姮脸上看到过很多种笑容,刻意的居多,真心的很少。 她此刻浮现在脸上的笑,是予琴未曾看到过的。 不知为何,予琴有些心慌。 「娘娘,您……您要做什么啊?」她试探着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很开心,孩子长大了呢。」许是喝了果子酒的缘故,谢姮掩唇打了个哈欠。 予琴有心再问,却心知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若非京都之内还有事情需要她办,她很想提出来,要跟着一起去围场。 只有陪在自家主子身边,她才能及时察觉到其中的问题。 「我倦了,要去睡吧,你也早些休息。」随手抚了下肩上的外裳,谢姮缓步向着内殿走去。 予琴站在原地,瞧着她的背影,心中的不安不断扩大…… —— 雨近乎下了一夜,到天亮才终于停歇。 京都之内,不少路上都有积水,以至于行人难走,马车难过。 周谨坐在马车内,掀开一角车帘向外看去。 有路人踩着不知是谁在地上垫的石块,小心翼翼地走着。 还有的被身旁快速经过的马车溅了一身水,忍不住叉着腰骂街。 因他特意吩咐过,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快,不会溅到行人,更不会惹骂。 好在,穿过这条街后,路便好走了,马车的速度逐渐加快,向着城门方向而去。 秋猎出行,队伍从皇宫出发,跟随前往的可以自行选择,或是去皇宫外等候,或是等在城外。 周谨选择在城外等待,所以出行之前便派了人去告知谢雁归。 此时,谢雁归与安阳都还在睡着。 她们昨晚喝了不少的酒,临近天亮才睡。 予画手中拄着刀,招呼安阳府中的下人们准备两大桶热水,她先是拎起安阳放到水中,吩咐一声,「看着啊,别淹死了。」 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谢雁归,也放到浴桶之中,怕她迷迷糊糊地沉下去,就提前将刀放在脚边,两只手扯住衣裳。 「哎哟,雨下这么大啊,我家都淹了?」安阳在蒸汽腾腾的热水中醒来,她低头看着,迷糊的语气里带着讶然。 「傻安阳,咱们俩是在浴桶里呢!」谢雁归也醒过来,听到安阳的话,忍不住笑她。 「松手吧。」吩咐一声后,她整个人沉到浴桶之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人越发清醒。 「姑娘,昨儿个姑爷让我告诉你少喝来着,我给忘了。」一旁的予画闷闷说着。 瞧着她不太高兴的样子,谢雁归笑着宽慰她,「没事,现在说了也算说,洗了澡换了衣裳就没酒味了,姑爷不会知道的。」 第75章 好像什么气都没了 明德帝醒来时,怀中搂着一位美人,正是胡容华。 今日出行,原本他昨晚不打算招幸,偏胡容华冒雨来送汤羹,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将人给留了下来。 「彭海。」冲着外殿吩咐一声,他坐起身来,准备更衣出行。 「陛下……」轻柔的声音传来,胡容华直起身子,大半锦被滑落,「您这就走了吗?不能带妾一起吗?」 「听话,待朕回来就去看你,」敷衍的宽慰一声,明德帝甚至没看她一眼。 胡容华心中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将锦被扯起,重新躺了回去。 收拾妥当,明德帝简单用了些早膳后,带着彭海离开凌云殿。 他知道谢姮必然会亲自做一些糕点,带在路上吃,估摸着此时她已在车辇内等候。 然而,当明德帝进到车辇之中,却并未看到谢姮的身影。 正当他疑惑时,彭海带着惊叹的声音从车辇外传来,「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明德帝掀开一角车帘,向侧方看去,不觉一愣。 他素来知晓谢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仍没有人能比得过她的风姿。 可毕竟看了十几年,虽偶尔还是会被她所吸引,却不再有过去那种心情。 但今日,当谢姮向着他走来时,他却怎么都移不开眼。 这种感觉,比当年他初见到她的时候,还要强烈。 没等谢姮到他面前,他就从马车上跳下,快步向着她走去,「阿姮,莫要多礼。」 「多谢陛下。」被明德帝拉住手,谢姮也就没再行礼,两人相携着坐上马车。 彭海从予棋手中接过食盒,正要拿到一旁查验,就听到吩咐声传来,「贵妃拿来的东西,不必如此。」 「陛下,规矩还是要有的。」谢姮的声音传来,彭海拎着食盒,听到明德帝应了一声,赶忙拿到一旁草草验过,便送到车辇之中。 「出发吧。」车辇内吩咐一声,彭海答应着。 他向着一旁走出几步,这才冲着等候的队伍喊了一声,「出发!」 「陛下缘何一直看着臣妾?」车辇向着皇宫外行驶,见明德帝时不时看她,谢姮笑问道。 「阿姮今日与平时不同,况且,朕一直就喜欢看着你。」 拉着谢姮的手放在手中,明德帝越是看着她,越觉得视线移不开。 随同出行的妃嫔并不只有谢姮一人,可唯有她能与明德帝同乘车辇。 她亦有车辇,就跟在后面,而在她之后,分别是贤妃与淑妃。 这两位,一位是大皇子的母妃,另一位则是三皇子的母妃。 此次出行,大皇子与三皇子都在其中,他们俩是东宫之位最有利的竞争者,手中都有一些实权。 除却他们之外,五皇子跟十皇子以及五公主也在队伍之中。 五皇子生母早逝,虽比不得大皇子与三皇子,却在明德帝面前也有些脸面。 十皇子生得晚,与五公主乃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兄妹俩今年才刚满十岁。 虽然他们的母妃出身不高,却因着生了一对龙凤胎得以封为嫔,并跟随出行。 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宫外,大皇子、三皇子与五皇子同诸位随行的大臣,皆在此等候。 车辇一路向前,并未停留,皇子们跟随,大臣们在之后。 既是帝王出行,自不同于寻常,原本该在三天之前,由内卫清理出一条道路来,方便队伍出城。 可因着明德帝的吩咐,内卫昨天才行动。 空荡的街面偶有积水,却并不影响车 辇顺利通过。 —— 谢雁归与安阳收拾妥当,并未奔着宫门而去。 算算时间,她们俩已然有些迟了,索性由谢雁骑马带着安阳,向着城门口疾驰。 好在那条被清出来的道路离安阳的府邸不远,纵然有内卫把守,龙辇还未出现,对她们也没什么影响。 安阳府上的马车早早便出发了,因而不必担心。 「吁……」城门外,谢雁归一眼便瞧见了等着她的周谨,她勒住缰绳,立时从马上跳下,向着他奔去。 「谢雁归!你重色轻友!」身后,还在马上的安阳忍不住骂人,好在这是惊羽,就算主人不在马上,也不会摔了她。 嘿嘿笑了两声,待到周谨跟前,谢雁归扭脸向着安阳看了一眼,她知道摔不着的,否则也不会跳下来。 她看向周谨,打量着他的气色,关切问道,「等很久了吗?」 「没多久,可曾用过早膳?」周谨摇头,见她头发还在滴水,抬手捻起一缕,微微皱眉。 「没呢,想跟你一起吃。」她笑着回应,实则是根本就来不及吃。 安阳的马车里装了些吃食,她估摸着予书也会准备,所以不怕没得吃。 实在不成,等到龙辇从京都中出来,她去姑母那儿寻一些,总不会亏了自己。 「喝了多少?」极为温和的询问声,谢雁归笑着想要装傻。 「她喝了好几坛子,还闹着要看我府上的人舞剑,她还夸呢!说人生得好看身形也好看!」安阳催着惊羽过来,满嘴地胡说八道。 谢雁归转头瞪她,却见她在马上冲着她得意地笑。 「郡主,这匹马可是惊羽,你把缰绳握紧了。」一旁的周谨看了看马,这才抬眸,出声提醒道。 「啊?」安阳一脸茫然,下意识攥紧缰绳。 还没等弄清周谨的意思,谢雁归已来到惊羽身边,摸了摸它的鬃毛,露出笑意来,「惊羽,去溜溜!」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惊羽「吩吩」叫了两声,顺着路向前方奔袭。 带着薄雾的清晨之中,安阳的惊叫声不断回荡。 「给你带了银耳羹,你先用一些垫垫。」马车内放着食盒,周谨只字未提喝酒跟舞剑的事,将装着银耳羹的碗送到谢雁归面前。 「你别听她的,」接过银耳羹喝了一口,她同周谨解释着,「我没喝几坛子,而且舞剑的是她找来的,我只说他手底下有些真功夫,没看别的。」 「嗯。」周谨答应着,手中捻着一块桂花糕,送到谢雁归嘴边。 「你那么好看,我看你就好了!」瞧不出他高不高兴,她咬了一口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说着。 「好。」周谨抬起另一只手,拭去她唇边的碎屑。 「你是不是生气了啊?」平时与他说话,极少有这种惜字如金的时候,谢雁归吃完一块桂花糕,将银耳羹喝完,凑到他跟前问道。 周谨是有些气的,却不是因为酒跟舞剑的人,谢雁归的头发仍在滴水,便直接束起,又吹着风,很容易头疼。 头疼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正要说话,带着桂花香的柔软落在他唇上,轻轻含了一下。 谢雁归搂着周谨的腰,眼中含着笑,仰起头来看他…… 一瞬间,好像什么气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