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霜阁》 01、故事开始的地方 黄昏,断崖。 前面是各大门派高手环伺,虎视眈眈,后面是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林沐枫的一身白衣已染满鲜红的血,一柄长剑横在胸前,血从剑尖一滴一滴地滑落。 林沐枫一只手把身后的念念更加地搂紧了一点。 “林沐枫,只要你肯束手就擒,或者从这里跳下去,我们就放过那个女娃娃。”少林方丈的话跟少林在江湖的地位一样是举足轻重的。 “此话当真?”林沐枫看着眼前的敌人,丝毫不敢放松。 “当真,只要你死,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少林方丈的慈眉善目似乎是言而有信的一个证明。 “念念,”林沐枫转身把念念紧紧地搂在怀中。 “沐枫,我不怕死。”念念抬起头,一双泪眼坚定不移地望着林沐枫。 “念念,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着,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抚养他长大成人。”林沐枫把念念抱得更紧了一些。自己一死,万事兼休,而念念却要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 可是,今日的局面,若要硬拼,念念和自己,还有念念肚子里的孩子都将命丧于此。自己不惧生死,可是念念不能死。 “沐枫,”念念把头埋在林沐枫的胸膛。这胸膛是如此宽厚,如此温暖,如今却要天人永别了吗?“沐枫。”她除了喊他的名字,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才好。 “我走之后,你便到枫霜阁去,把我给你的东西交给阁主枫子昂。他会好好照顾你的。”枫霜阁是江南最大的武林世家之一,与江南花家并称于江湖。 江南的一百匹马中,若有五十匹是花家的,另外五十匹便是枫家的。一个镇上若有两家钱庄,一家是花家的,另一家必定是枫家的。花家与枫家在江南各占半壁江山,江湖人人敬仰的“枫花并举,仁义双行”说的便是江南花家与枫家。 虽然枫家可保念念平安,可是,心中的苦痛却只能念念一个人来承受。 “念念,不要害怕,你看那夕阳,今天虽然落下去了,黑夜虽然漫长,但是,明天一定会准时到来,太阳依然会升起来,黑暗终将退却,光明终将到来。”林沐枫深情地望着念念的眼睛,念念的面容,他要将她深深地刻入自己的心里,黄泉路上他有漫长的时间用来想念。 念念郑重地点头,沐枫教过她要勇敢,要坚强。她抬起头,慢慢吻上林沐枫的唇,这是生命里最后的一个吻,也是生命里最温暖,最痛心的一个吻。 夕阳已在天边,黑暗将要来临。 林沐枫擦掉念念脸上的泪水,像往常一样拍拍念念的肩,“念念不哭。” 念念也如往常一样使劲地吸吸鼻子,忍住满心满肺的痛。 “你们说到要做到,我死之后,放过念念。” “那是自然,如果有谁要对女施主不利,老衲自然是不答应的。以老衲的修为,想是没有人会为难女施主的。”少林方丈对着林沐枫双手合十。 最后看一眼念念的脸,林沐枫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与夕阳一起落下。 看着林沐枫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的身影,念念只是呆呆地站在悬崖边上,仿佛灵魂已随他而去。 身后的人群开始后退,林沐枫已死,此间之事已了,人们开始要迫不及待地到某个酒馆或青楼去对那些了解的,不了解的人们讲述,他是怎样足智多谋,英勇无双地逼死江湖第一暗杀高手林沐枫的。 “等一下,”后退的人群里突然爆出一个声音,“如果我们今日放过她,谁能保证她不会像林沐枫一样祸害江湖?” 那个声音让念念的心瞬间变冷,那是她的父亲,亲生的父亲。 人们停下来,看着薛念的父亲薛如仇。 “阿弥陀佛,老衲答应过要放过她的。” “方丈大师,你是答应要放过她,但是,为了江湖太平,我清理家门,您应该不能阻止吧?” “这……”方丈一时无言以对。清理家门是人家的家事,他再德高望重也不便插手。“我佛有好生之德,万望施主手下留情,留他性命。” “方丈的面子在下自然是要给的,我只给她一掌,生死由天,就算不死她也无法再危害江湖。” 江湖太平,好生之德,也只有无耻之徒才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念念在心里冷哼,你追魂掌的那一掌之下,有几人能再看到明天的太阳? “你动手吧,一掌之后,你我一刀两断,恩断义绝。”念念站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慢慢地闭上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父亲只是演戏,为了不让别人伤她更重。可是,当那一掌从胸前拍下时,她知道自己想多了。 她被自己亲生的父亲拍倒在地,腥的血涌上来,从口中喷出。 人群潮水般散去,天黑了。 02、太丑,不救 天刚蒙蒙亮,枫沧月的一个美梦还没做完,就有人把他的房门拍的山响。 “四哥,四哥……”听到这个声音,枫沧月万般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去拉开房门。 门外,一个和枫沧月长得一模一样的天仙般的姑娘,啊呸,公子,几步走进屋中,抓起枫沧月的衣服就给他往身上套。 “寻云,你做什么,我还没睡醒。”枫沧月一脸的生无可恋,任由寻云摆布。 套好衣服,脸没洗,发未束,枫沧月就被双生的弟弟枫寻云拉了出去。 一路飞奔到大门口,枫沧月才清醒了一些。大门一开,枫沧月就完全醒了。 一个白衣染血的女孩子晕倒在门前的台阶上,脸色惨白,伤得不轻。 “小五,怎么不直接抱进去?” “太丑,不救。”枫家小五枫寻云薄唇微撇,又看了一眼那女孩子的脸,满眼嫌弃,还是好丑。 枫沧月快走几步来到女孩子面前,探探鼻息,还有气,按按脉搏,眉头却越皱越紧。 “枫……子……昂……”昏迷中的女孩子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个名字。 “小五,去叫大哥。”枫沧月一脸严肃地吩咐那个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想扑上去亲一口的英俊公子枫寻云。 回身想抱起那女孩子时,已有一人将她抱起向内走去。 “长乐?” “小十二?”原来那人是云游在外的枫家十二枫长乐,今日恰巧归来,二话不说,抱起那女孩子就走。 两人喊着枫长乐,也急匆匆跟了进去,枫寻云去找大哥,枫沧月跟了小十二直奔枫家二姐住处。 枫家二姐,国色天香,剑法超群,一手医术起死回生。 枫长乐一路急行,一路大喊:“二姐,二姐……”各屋的兄弟姐妹听到声音就知道是十二回来了,贪睡的钻进被子里装聋,起来的穿衣束发准备出来先把十二抓起来狠揍一顿,一大早就大喊大叫。 二姐枫杨也是想揍十二的人之一,打开房门却看见十二怀里抱着个受伤的女孩子匆匆而来,后面的老四一张俊脸比平时更冷了几分,可见那女孩伤得肯定不轻。 女孩子被放在二姐的床上,早起的几个弟弟妹妹也跟了进来。二姐从床头的小柜子上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正想倒一粒丸药出来,被枫沧月按住了手臂。 “二姐,你先给她把一下脉。” 枫杨看四弟弟眉头紧皱,神色凝重,放下玉瓶,伸手搭上女孩子的手腕。然后,枫杨的眉头就皱得比枫沧月更紧。 枫子昂赶过来时,枫杨刚把完脉。许是屋中温暖,那女孩子有了一点神志,忍着全身的剧痛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陌生的人们,使劲念出一个名字“枫……子……昂”。 “我在这里。”枫子昂走上前去。 女孩子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想要交给枫子昂,手未抬起又晕了过去。 枫子昂看见那个锦囊,脸色大变,一把抓起锦囊,留下一句“二妹,救活她。”就匆匆而去。 03、子扬哥哥 书房内,一袭青衫,丰神俊朗的枫子昂坐在书桌前,看着手里的锦囊。那锦囊黑底上绣一只青龙,厚重却不招摇。翻过另一面,青色的丝线绣着“子扬”两个字。枫子昂拉开书桌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另一只锦囊,和他手里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龙的方向是反的,两只锦囊并到一起,那两只龙恰好组成一个“心”形。翻过另一面,那上面绣着“子昂”两个字。 枫子昂看着那两个锦囊,脸上现出少有的孩子般的微笑,那微笑是他小时候天天挂在脸上的。那时候,他天天跟在子扬哥哥身后,子扬哥哥大他五岁,待他好到极致,他说要吃树上的果子,子扬哥哥就爬到树上去摘,他说要吃鲜鱼,子扬哥哥就下河去捉。有人欺负他,总是子扬哥哥挡在他面前,不管子扬哥哥受多少伤,都不会让别人伤到自己一丝一毫。闯了祸,都是子扬哥哥帮自己扛着,替自己受罚。每每跟子扬哥哥说不要这样,子扬哥哥都说“我是哥哥,当然要保护你,阿爹说了,我们是兄弟,要齐心合力,现在你还小,我要保护你,等你长大了,我们就一起闯荡江湖。” 可是,十五年前,闯荡还未开始,子扬哥哥就离开了自己。那一年,江湖出了一件大事,很大很大的事,连爹和娘也受了牵连。子扬哥哥带着自己躲在一个山洞里,三天三夜,仅有的一点干粮让自己吃了大半,可是,还是好饿好饿,看着洞口窜过的野兔,子扬哥哥说要去抓,很快就回来。可是,那一次,子扬哥哥撒谎了,那是他第一次对自己撒谎,也是最后一次,那一次,子扬哥哥没有回来,一直没有回来。 今日,锦囊回来了,跟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姑娘回来了,可是,子扬哥哥,你在哪里呢? 打开锦囊,里面有一封信,信很短,字迹有些乱,但还是能认出是子扬哥哥的字迹。小时候,读书认字都是子扬哥哥教的,子扬,子昂这几个字,再熟悉不过,即使潦草,依然识得。看着熟悉的字体,枫子昂的手抖得让他看不清那短短的几句话。 “子昂弟弟,枫家危难,子扬哥哥恐有不测,危机之时切莫妄动入人圈套,听梦将军吩咐。照顾吾妻念念及腹中孩儿” 短短数语,却痛彻心扉,终于有了子扬哥哥的消息,却要生离后是死别,阴阳两隔永不相见了吗? 枫子昂一拳砸下去,恰好砸在桌上的茶杯上,杯碎了,瓷器的碎片刺进手指,血从心里流出来。 “大少爷,该吃早饭了。”门外,林伯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林伯,就来。”枫子昂极力镇定,却还是有些慌乱。 门外,脚步声走远,枫子昂胡乱的包了一下手指,把两个锦囊小心地收进怀里,打开门,看着走远的林伯,心里痛,面上却要做到不留痕迹。林伯老了,背有些驼,脚步也没有从前稳健,虽然看着他们这些孩子总是慈祥和蔼的,但是,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要喝上一杯闷酒的。 去饭厅前,先到二妹房里去看看那个女孩子,在二妹门口遇见一脸严肃的二妹和无可奈何的四弟弟。 “二妹,如何?” “不太好,她有身孕,很多药不能用。” “孩子……没事吧?”枫子昂害怕二妹会说出一个他不想听的答案。 “孩子没事,她的伤其实也并不很重,如果没有身孕,完会不是问题,只是现在,不太好办。” 说话间已到了饭厅。 早饭时间,枫家兄妹齐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哥二姐四哥还没有到,其他的兄弟姐妹乘着开饭之前的空闲,开始了枫家一惯的饭前八卦。 看到大哥二姐一脸严肃地进来,所有人都停止了笑闹,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最受宠的小五枫寻云和最活跃的十二枫长乐都乖乖的了。 枫家现有二十三个兄弟姐妹,有亲生的,有收养的,然而,不管是亲生,还是收养来的,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亲孰远近之分,兄弟姐妹相亲相爱,和睦团结。所不同的也就是大家的性格各有不同,行事各有喜好。 大哥,二姐,四哥落坐,大哥不说话,大家都不敢出声。从小到大,很少见大哥如此严肃过,大哥二姐同时严肃更是没有过的事。 “小五,你几天没去绾丝楼了?吃完饭去看看倾城姑娘。老四,去之前给十四飞鸽传书,让他尽快回来。二妹,十四回来之前,你好好照看那姑娘,我要出门几天,在我回来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任何人不许擅自行事,听二姐吩咐,违者禁闭。”大哥交代完毕便出去了,大家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感觉空气里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枫子昂走出饭厅,站在院子里,院子正中的那棵树,便是他和子扬哥哥一起种的。 “子扬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事,子昂都不会让你失望的。” 04、寻云暴怒 在紧张的气氛中,兄弟姐妹们吃过了早饭,做事的去做事,习武的去习武。枫家的孩子十八岁前要留在枫霜阁勤奋学习,满十八岁便可出去游历,游历归来,才可为家里做事。因为大哥二姐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不好主动问,只是在饭前的八卦里知道家里救了一个受伤的姑娘。 “二姐,那小妹妹怎么样了?”热心肠的枫十二枫长乐是枫家最热情的一个。 “性命无忧,只是怀有身孕,伤不太好治,家里的药材缺了一些。” “缺了什么?我去买。” “那药只有万花谷才有,你四哥会告诉十四的。” 这边姐弟二人去看那个受伤的姑娘,那边枫沧月和枫寻云放了信鸽,便出门去了。 枫家的孩子都生得极美,而其中最为俊美的就是沧月寻云这对双生兄弟了。一样温润如玉的面容,不一样的性情。枫沧月沉稳冷静,明眸深邃,眉间正气凛然,冷俊的面孔,微抿的薄唇,让人望而生畏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前搭讪一下。而枫寻云却是一副玩世不恭,邪魅入骨的浊世佳公子的样子。眼波温柔,眉目含情,唇角总是带着让人着迷的笑,看上一眼,心便被暖化了。这两个性情截然相反的兄弟,感情却是极好的,枫寻云惹了祸,总是由四哥给他善后,而谁要是敢对四哥不敬,上一秒的温柔妙公子,下一秒就是心狠手辣的恶魔。 这样的两个人,走在街上就是一场灾难的导火线。大姑娘走路撞了人,小媳妇买菜忘了给钱,店铺的伙计忘了招揽生意,摆小摊的大叔算错帐,就连坐在门前晒太阳的老婆婆都觉得自己要是再年轻几十岁就好了……好在枫霜城的百姓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每枫家双生兄弟走在街上,街上就格外的热闹,碰撞声,呼喊声,道歉声,宽慰声……此起彼伏,虽然大家都已经熟的不能再熟,这种热闹却一直持续着。 “四哥,这一大早就逛青楼是不是不太好?”枫寻云耸耸双肩,他虽然玩世不恭,也是绾丝楼的常客,可是,大早上去青楼,他可不想让人以为他有多么饥渴。 “对你来说,有什么是不太好的吗?”枫沧月在别人面前高冷,在这个双生弟弟面前却是很温柔的,“早上没吃好,你先陪四哥去吃点东西,绾丝楼现在恐怕没有什么可吃的。” 两个人随意走进一家酒肆,四下环顾,在一众熟人之间,竟有四个外来的江湖人。两个人在那四人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都是熟客,伙计笑呵呵地上来招呼。 “四爷,五爷,还是老样子吗?” “照老样子上吧,要是有新鲜的小菜,一并上来。”枫寻云对那伙计微微点头。 伙计高高兴兴地去了,不一会儿便端来四碟小菜,一盘牛肉,两屉包子,两碗小米粥。 两兄弟一边吃饭,一边听着那四个江湖人的对话。 “你们可知昨日那一战是如何的精彩?”其中一个红脸大汉正说得兴高彩烈,“那真是在下有生以来所见的最快意的一战。” “兄台快说来听听。”其他三人纷纷附和。 枫寻云一口粥险些喷出来,江湖莽汉竟也学人家满口文邹邹的冒官话。 “昨日,六大门派围攻林沐枫。”那红脸大汉对兄台二字很是受用。而枫寻云听到林沐枫三个字,身体便是一僵。 “那林沐枫功夫确实了得,带着一个丫头,在围攻之中依然能进退自如。若不是有那姑娘,恐怕六大门派都不是他的对手。对于林沐枫那样的人是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的,六大门派合众人之力,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伤了各派无数名弟子,才将他二人逼到一处悬崖边。” 那边讲得酣畅淋漓,这边枫寻云唇畔已无浅笑,阴狠自眼底升起。若不是枫沦月早有准备坐在他旁边,在桌子下面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恐怕他早已暴怒而起了。 “那时候,天就要黑了,再打下去,胜负难说。还是少林方丈足智多谋,用那丫头的性命要挟林沐枫,只要他死,就放那丫头一条生路,那林沐枫果然中计,自己跳崖了。” “好,真是大快人心啊。”其他三人大声地喝彩。 枫寻云霍地站起,被枫沧月使劲拉坐下来。枫寻云一双美目已赤红。身体因气愤而颤抖。 “你忘了大哥早上说的话了吗?不可妄动。”枫沧月小声安抚。 枫寻云愣愣地看着四哥,一双美目里竟落下两行泪来。 “他以为他一死就能救那丫头一命?怎么可能,方丈保证不让别人动她一下,我们做到了,但那丫头的亲爹要清理门户,谁有资格阻拦?追魂掌知道吧,追魂掌一掌,那丫头便一命呜呼了。” 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而枫寻云心头一阵剧痛,晕倒在四哥身上。 枫沧月一边给寻云喂下一颗药丸,一边扬声说道,“小二哥,麻烦帮忙叫顶轿子来。” 小二哥很快招来一顶轿子,帮着枫沧月把枫寻云扶进轿子,枫沧月守在轿外,轿夫便稳而快地向枫霜阁而去。 05、过命兄弟 “二姐,二姐,”枫子昂正在书房跟二妹交待事情,就听见屋外沧月的呼喊。这一天这是怎么了?连从不轻易开口,更不会冒冒失失的老四都大呼小叫起来了。 出来一看,两个人都吓得不轻,枫沧月正一脚踢开寻云的房门,而他怀里的枫寻云,面色惨白,全身瘫软。两个人急忙赶过去,帮忙把寻云放在床上,二姐抬手搭脉,许久,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无妨,只是急怒攻心,一口气没吐出来,施针就好。” 枫子昂,枫沧月也松了一口气,细细的长针轻轻捻转,刺入穴位,只片刻间,枫寻云剧烈的咳了起来,枫杨收了针,让枫沧月把枫寻云扶坐起来,刚刚扶起来,枫寻云一口热血喷出,心头顿时清爽许多,但疼痛隐隐还在。 “寻云,你感觉怎样?”二姐心疼地问。枫寻云从小体弱,受不得刺激,偏偏这个弟弟性子刚烈,容易暴躁,平时一副多情公子哥的样子,什么事都好商量,但若有人欺负了他的二姐,四哥,这一点,他一分一豪都不会容忍,必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二姐,没事的。”枫寻云最怕二姐担心自己,这么多年,若不是二姐日日操心他的身体,他或许早就去地府跟阎王下棋去了。 “寻云,发生了什么事?”枫子昂虽然并不想在寻云还病着的时候问这个问题,但,寻云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我兄弟死了。”枫寻云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的泪火滚烫地灼烧着他的心。 枫寻云因为身体弱,不能过多的习武,只是学了一些简单的防身功夫,唯有在轻功上下了很大的一凡功夫。 本来家里的兄弟姐妹,除了大哥二姐,没人比他轻功好,后来,小十一枫悠斓那个小丫头,竟因缘际会得了踏月留香的楚香帅的指点,超过了枫寻云。 三年前,和兄弟姐妹们比武,在轻功上输给枫悠斓的枫寻云曾一度看见这小丫头就想把她捏扁了。 也正是那时,十九岁的沧月寻云接手家里的情报收集事务,大哥只让枫寻云坐镇天睛楼,外出的任务都交给了四哥枫沧月。 枫寻云心里不服,在一次任务之前偷偷溜了出去,赶在枫沧月之前去一个江湖客身上取一件东西。 枫寻云经验不足,被人发现了行踪,功力不足,在打斗中慢慢落了下风,对方的一柄长剑当胸刺来,枫寻云力竭,已无力躲避。 就在对方的剑尖已触到枫寻云的胸膛,胸前已感受到金属的冰寒的危机关头,一枚铜钱横空飞来,打在敌人手腕之上,长剑落地,性命无忧,寻云却已惊出一身冷汗。 敌人剑落,拳头却还在,正欲对枫寻云出拳,却见一个白衣男子飞掠而来,挡在了枫寻云面前。 “阁下是何人?”江湖客也算是个识货的人,看那男子的身手和一张冰冷阴沉的面容,便知来者不简单。 “在下林沐枫。”男子声音低沉。 “原来是名震江湖的林大侠,我与那个兄弟只是一场误会,在下告辞。”说完转身就要走。在林沐枫面前,能溜还是要尽快溜掉,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站住。”林沐枫一声冷喝,那人竟不敢再前行一步。 “有误会就要解释清楚了,否则以后还会有麻烦。不知你与这个小兄弟有什么误会。” “是他要偷我的东西,被我发现了。”江湖客理直气壮地说。林沐枫虽是杀手,却从不滥杀无辜,他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然而,这世间有多少人是非死不可的呢?并没有多少,所以林沐枫的生意很冷清,为了生活,每接一单生意,便要开一个大价,他有这个资本,也有这个需要。 钱少了,是绝不会出手的,何况现在没有人给他钱。江湖客觉得讲理应该还是能行得通的,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林沐枫也有不讲理,不收费的时候。 “那东西,是你给我送过来,还是我自己过去拿?” “我为什么要给你送过去?” “因为我身后这把剑。”林沐枫没有解释的习惯。一句话便是全部答案。 “好,我给你送过去。”江湖客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正是枫寻云要的东西。 “是这个吗?”林沐枫对身后的枫寻云说。 “是的。” 就在江湖客把布包交到林沐枫手上时,另一只手向着枫寻云发出三枚暗器。 距离太近,已来不及思考,林沐枫飞身后退,抢在暗器之前,再次挡在枫寻云面前。三枚暗器生生钉入他的肩头。与此同时,他的铜钱出手,直入江湖客咽喉。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林沐枫救了枫寻云两次。 当枫沧月赶到时,只看见两个人,坐在高高的屋脊上喝酒。 “大哥,我过命的兄弟死了。”讲完往事,再提起现在,枫寻云的心就痛。 “六大门派围攻林沐枫,将他逼的跳涯。还杀了他用命护着的一个女娃娃。” “你说谁,林沐枫,三年前救你两命的是林沐枫?”枫子昂终于明白当年那人为什么会舍命救寻云,原来他是林沐枫。 “是的,他亲口告诉我的。” “寻云,那女娃娃没死,她还活着,就是早晨,你和四弟救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并且她已有了身孕。” “你说那个丑丫头?” “不错,她刚刚醒来,说她叫薛念,是林沐枫的妻子,肚子里怀着林沐枫的骨肉。” “真的么,我去再问问她。”枫寻云激动地就想下床去亲自确定一下。 “你身体还没好,不要乱动,有你二姐和四哥照顾她,你放心就好了,已派人去请了花家公子花满楼,有花公子帮着你二姐,那丫头没事,倒是你,不能激动,要潜心静养。”说到最后,枫子昂的语气严厉起来,已经是在命令了。 在他们谈话时,枫沧月一直面无表情的靠窗而立。这个双生弟弟,什么时候能收敛住自己的暴脾气,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就放心了。 “他救了你两命,你应该知道如何做才对得起他舍命相救吧?” “我听四哥的。”枫寻云乖乖的躺好。四哥就是寻云的克星,四哥的话一出口,枫寻云便乖的像只温顺的猫。 06、花花公子与蝈儿一枚 看小五无事,又叮嘱了二妹几句,枫子昂便出门进京去了。有四哥的药和二姐的针灸,又安静地躺了一整天,午饭是枫沧月陪他在房间里吃的。晚饭时,枫寻云的气色已经好了一些。吃晚饭前,先去了客房看那丫头,那丫头在枫寻云早上出去的时候就醒来了,被重新安置在客房,枫长乐一直忙前忙后地和二姐一起照顾着她。那丫头虽然醒了,但脸色还是苍白,因身体受损严重,还不能下床,说话也是软软的,没有半点力道。 枫寻云仔细看了看,还是很丑。 “五爷,念念见过五爷。”念念看到枫寻云走进来,想要起身,却牵扯了伤痛,眉头皱的很紧,眼中是十分的歉意。 “不要动,躺着便好。你是林沐枫的妻子?你认识我?”枫寻云的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质疑。林沐枫是个杀手,刀尖舔血的人,怎会轻易成家?冷血的杀手又怎么能动情?感情是一个杀手最大的死穴。 “是的。沐枫说过枫家最美的公子便是五爷了。”那丫头的声音低弱,但不失坚定。 “何以证明?” “无以证明。”那丫头惨淡一笑,让人倍觉心酸。林沐枫已坠落悬崖,唯一的见证人已埋于黄土之下,谁能证明?没有人。 那丫头的脸上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无奈与苍凉,没有半点惊慌失措,也没有半点企求期望。枫寻云觉得这个丫头很特别。 “不管是与不是,到了枫霜阁,你便安心养着,没有人会再来伤害你。”说罢,枫寻云便走了出来。 枫寻云一进膳厅,便看见一个温润如玉,安静如兰的男子坐在窗前静静地喝荼。听到声音,便转过头来,鼻子嗅了一嗅,唤道“小五。” 枫寻云慢慢走到那男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嘴角上扬,坏坏笑道:“花花公子,一向可好?” 那被叫做花花公子的便是江南花家的花七公子花满楼。自幼眼盲,心却不盲,虽然是个瞎子,却独居一处小楼,行为做事,饮食起居与常人无异,甚至比平常人要过得更精彩,更恣意。功夫医理,弹琴作对,也都学得极好。枫家二姐枫杨,便偏爱他那一手好琴,这花家公子也不管自己看不见,常常到枫霜阁来,打着研究医术的幌子,只为和二姐枫杨在一起待上一待。枫寻云喜欢他对二姐好,却又恼他总是来抢占二姐的时间,面上便委实调皮了一些,好好的花公子,被叫成了花花公子。 花满楼听他如此叫,也不恼,从怀里掏出两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子上。“新做的百花蜜。”枫杨这个五弟,是枫家的宝贝,从小身子弱,大家都疼他,特别是二姐枫杨,最是宠溺小五。花满楼便也跟着枫杨一起宠溺这个貌美邪魅的五公子。常做了各种花蜜来给枫寻云补身子。 “还不错,收下了。”枫寻云打开一个盒子闻了闻,淡淡的花香让人很舒服。正想继续调侃花花公子,却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甜甜的小女孩儿的声音。 “二姐姐,二姐姐。”随着那银铃般的声音,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个小食盒蹦蹦跳跳的走进来,粉嫩嫩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身后跟着一个提了两个大食盒的小伙计。这小姑娘是枫霜城最大的酒楼香满楼香老板的小女儿,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多亏了枫杨妙手,才保了母女平安。那香老板对枫家自是十万分的感谢,香家娘子是个做菜做点心的高手,每每有了新的菜品点心,就派人给枫家送来一份。以前是蝈儿的哥哥来送,哥哥去了护国大将军梦将军的军中后,这个差事就交给了小蝈儿。小蝈儿知道自己是二姐姐救下来的,跟二姐姐特别亲。 “小蝈儿,过来。”枫寻云看见蝈儿,便招呼她过来。 “五哥哥,这是我爹爹叫我给你的。”没看到二姐姐,看到五哥哥也是一样的,爹爹说,二姐姐最疼五哥哥,每次送点心菜品,都会单独备一份给五哥哥。 “蝈儿乖,这个拿回去给你娘,这可是哥哥费了好大劲才从花花公子手里讨来的。”枫寻云拿起桌子上的一盒百花蜜,顺手做了人情。还把自己的功劳夸得特别大。根本不管东西的本主就在旁边。 “谢谢五哥哥,花花公子是谁,蝈儿也要谢谢他。” “那个就是花花公子,他一个花花公子,不用谢他。”枫寻云指了指旁边的花满楼,故意把花花公子四个字咬得很重。又俯身在蝈儿耳边悄悄说道:“花花公子的意思就是不好好干活,游手好闲的人。”那悄悄话的声音连刚进门的二姐都听得到。 “小五,不要教坏小孩子。”二姐嘴上责怪,眼里却全是宠爱。“蝈儿,不要听你五哥哥乱说,那是花满楼花公子。”看向花满楼的眼里便多了几分小女儿的羞涩与欢喜。 花满楼坐在一旁,慢慢地喝着茶,轻轻浅笑,半点不恼。听到枫杨的声音,脸上的笑意更浓。 “小蝈儿,跟哥哥去看看厨房的饭好了没,你今天留下来吃饭。”蝈儿正准备向花满楼道谢,被枫寻云叫了过去,“让你坐在二姐姐旁边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蝈儿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姐,那我先回去了。”那个伙计听到小姐要留下来,便独自回去了。 枫寻云一手牵着蝈儿,一手提着那小食盒离开了膳厅。 07、公子佳人 枫寻云和小蝈儿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已经到了。枫家兄弟姐妹众多,有长幼之序,却无尊卑之分,所以众多的兄弟姐妹都是聚在膳堂一起吃饭的。饭桌上大哥的位置在正面中间,左右两侧是客位,有重要且相熟的客人便坐在那里,左右两旁依次按长幼排序。平时都是二姐三姐坐在大哥左手边,四哥小五坐在右手边,今日小五一进门,便把蝈儿安排在大哥左边的客位,自己抢了三姐的位置。然后坐在位置上洋洋得意地对着花满楼笑。 花满楼并不介意,自动坐到了右边的客位。枫杨进来看到小五坐在三妹的位置上坏笑,就知道是这个小五日常逗花花。原本花满楼都是挨着枫杨那一边坐的。二姐总是会格外照顾花花,看在小五眼里,就有些微微的酸,二姐本来是最疼他的。今天大哥不在,又有蝈儿,终于把那个花花公子和二姐分开了一次。 吃饭的时候,二姐一直在照顾小蝈儿,小五则不停地给二姐夹菜,一会儿说吃这个明目,一会儿说吃这个皮肤好,每说一句就瞅一眼花花公子。似乎要把以前自己吃过的醋今天一下子都还给花满楼。 花满楼并不在意,只是安静地吃饭,时而冲着枫杨的方向柔柔一笑。下面的弟弟妹妹们也都在偷偷地笑。 吃过饭,小一点的弟弟妹妹们便都到书房去读晚课,大一点的弟弟妹妹则到厨房去帮忙。只留下几个年长的哥哥姐姐留下来议事。 枫寻云打开他那个小小的食盒,食盒的最中间照例是一朵花,今日这花是一朵梅花,用胡萝卜雕成,手法极是细腻。枫寻云把那萝卜梅花放在小蝈儿的盘子里,又把里面的小点心分给了留下来的兄弟姐妹,唯独缺了花满楼的一个。 吃过饭后甜点,沧月寻云便要送小蝈儿回家去。走的时候,花满楼嘱咐小蝈儿:“明天上学,告诉你九姐姐和我家七童晚上回来。” “你家七童?”小蝈儿一脸茫然,“你家七童是谁?” “蝈儿刚从她哥哥那里回来,不知道新来了七童师父。”枫杨向花满楼解释,又对小蝈儿说,“是新来的师父呢,你明天去上学就能看到了。”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微暗,街道两旁的店铺陆陆续续亮起灯火。送完小蝈儿,看看天色还早,枫寻云便一脸乖巧诚恳地提议:“四哥,大哥早上让我们去绾丝楼,我们还没去呢,你也很久没有喝折颜的桃花酿了吧?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去绾丝楼如何?” “你想去青楼就直说,别总拿大哥和桃花酿说事。”枫沧月不屑地撇嘴,好好的一壶美酒,却偏偏被这个臭弟弟放在青楼,想喝就只能去绾丝楼,别无二处。 枫寻云在前面自得其乐,枫沧月在后面冷若冰霜,暗暗腹诽:叫花满楼花花公子,你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花花公子,隔三差五的往青楼跑,害我也得陪着你,若不是二姐担心你,干脆把你一个人丢在青楼里,最好一年半载不要回家,少惹祸端,耳根清静。 绾丝楼,枫霜城唯一的青楼,绾三千青丝,写一楼风流,脂粉重地,莺莺燕燕的温柔乡。 沧月寻云一走近绾丝楼,门口揽客的姑娘就远远地打招呼,却并不敢靠近。青楼女子也分三六九等,一等姑娘在房里等客,二等姑娘在厅里等客,三等姑娘在门口揽客。像枫寻云这样俊俏又多金的公子哥,自然是要找那等在华屋里才貌皆是一等一的美妙佳人的。门口的姑娘是看都不看一眼的,厅里的姑娘最多也只是调笑几句,能入得了枫寻云眼的只有绾丝楼头牌姑娘苏倾城。 苏倾城,绾丝楼的头牌,多少人千金一掷只为看美人一笑却不可得,越不可得,便越是想要得到。倾城姑娘每晚都会在大厅里弹唱一曲,但是,隔着屏风,没有人能看见美人娇颜,只一双绣鞋从屏风下,裙角里露出小小的脚尖,让人从那一角绣鞋一路向上想像上去,伴着那绕梁三日忍回味无穷的琴声歌声,倾城姑娘的容貌便在每个人的心里有了一个清晰的样子,每个人心里描绘的都是不一样的苏倾城,每一个不一样的苏倾城都是那想像之人心中最美的苏倾城。 枫寻云是苏倾城唯一的入幕之宾,多少人羡慕,妒嫉,但是,一看到枫寻云便知道所有的羡慕,妒嫉,都是徒劳。没有枫公子的貌,没有枫公子的才,也没有枫公子的财。这个枫家的五公子,身娇体弱却流连烟花之地,放荡不羁,难免会被人当作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但,真正了解枫寻云的人都知道,枫寻云这唯一的入幕之宾得来得名符其实。整个枫霜城,唯有枫家五公子的俊美风流和怜香惜玉才能配得上苏倾城的美貌才情,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了枫公子的缘故,那倾城姑娘的身份也变得高贵起来。 而枫家老四枫沧月,那个一脸高冷的冰人,姑娘们见了都会绕着走的。他到青楼完全是受了二姐的吩咐,要照顾好小五。好在,绾丝楼还有桃花酿,否则,他绝对会把枫小五那个惹祸精一个人丢在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里,撒手不管。 08、枫寻云大闹绾丝楼 一进入绾丝楼,枫沧月就坐到临窗一角的那张小桌子上,那是绾丝楼专为枫家四爷准备的。而枫寻云已自顾自地穿花拂柳奔二楼苏倾城的房间而去,一路上还忙着和姑娘们打情骂俏。 枫沧月坐在窗前一边品桃花酿一边想心事,偶尔抬头瞅一眼二楼。在枫沧月第四十九次抬头的时候,枫寻云正好从苏倾城房间里出来,正与迎面而来的一个姑娘调笑,拉扯间,一颗极小的珠子冲着枫沧月的右边飞来。枫沧月转头,便见那珠子不偏不斜正好落在一个小姑娘脚下,那小姑娘脚下不稳向前扑来,手中托盘里的热汤热菜冲枫沧月而来,枫沧月心中暗骂,身后是墙角,左边是桌子,根本避无可避。枫沧月一个纵身向上再一个翻身落在那姑娘身后。躲过了那张冷峻的脸,却赔上了一身华贵的衣服,汤汤水水半数落在枫沧月的月牙色长衫之上。枫沧月落地顾不得自己忙去扶那姑娘,俯身之间将枫寻云弹射而出的珠子收入掌中。 枫寻云看到四哥被泼,顿时勃然大怒,飞身而下冲到枫沧月面前,先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无烫伤,只是毁了这好好一件月牙长衫,心下安然。转身便掐住了那姑娘的脖子,那姑娘整个人一下傻掉了,连挣扎都忘记了。此时,绾丝楼的妈妈已经胆战心惊地奔了过来,大声呼唤姑娘带四爷去换衣服,又满脸堆笑地过来给五爷赔不是。其他的姑娘客人都缩在一边,不敢过来,却又好奇地不住往这边瞅。 枫霜城的人都知道,得罪了谁都不能得罪枫家二姐四爷,先不说枫沧月那一双冰冷的眸子能把人冻死,只是这五爷的火暴性子便能先将人剁了。得罪枫寻云尚且可以商量,得罪了枫沧月没的商量。妈妈一脸讨好地求着五爷放手,那姑娘眼看就要背过气去了。枫寻云猛地松开手,那姑娘便瘫软在地上,妈妈赶忙找了干净的椅子来给五爷坐,枫寻云坐下来,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那姑娘,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拿一碗热汤来。” 枫寻云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你若对他好,他能把你捧上天去。同时,枫寻云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谁敢伤害他二姐四哥,他便会十倍百倍地还回去,分分钟让人生不如死。如今这个丫头泼了四哥,他便要泼回去。那姑娘泪流满面地求五爷放过她,妈妈也在一边极力劝说。 “她泼了我四哥,我泼还回去,有何不妥吗?”枫寻云一脸的我很讲理啊。 “五爷啊,她不是故意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她吧。” “什么东西绊倒了是吗,那东西在哪儿?”枫寻云看着光溜溜的地板冷笑。 “好像是个珠子。”那姑娘战战兢兢地回答,忙爬在地上四下寻找,却半颗珠子也没有发现。 “你可找到了那珠子?”枫寻云等她找了一会儿,冷冷问道。 那姑娘惊惶失措地摇头。 “热汤。”枫寻云冷喝一声,整个绾丝楼的人都吓得一动不敢动。 “五爷,你大人大量放过她吧”。妈妈在一旁努力哀求,又唤那姑娘过来赔罪,“还不快过来求五爷。” “放过她,你可知我四哥那衣服值多少钱?那是我四哥最心爱的衣服,是我二姐亲手为他做的。”伤害四哥,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一件衣服也不行。 “多少钱我都赔给五爷,您放了我吧,我错了,都是我不好。”那姑娘苦苦哀求,一碗热汤泼下来,她那张虽不美艳,但还算耐看的脸,怕是不能要了。 “你赔得起吗?”枫寻云一句话问得那姑娘无以对答。枫家四爷的衣服哪一件不得几十两银子。 “五爷,衣服我来赔,这姑娘你就放过她吧,她家里还有重病的老父亲,不得已才来这里做个粗使的。”毕竟是自己手下的人。怎么也不能太绝情,以免伤了姑娘们的心。 “这姑娘长得还不错。”枫寻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姑娘。玩味的目光让那姑娘感到后怕,下意识地往后退去。枫寻云起身蹲到她面前,食指轻轻抬起姑娘的下巴,言语暧昧:“不如你好好陪陪五爷我,五爷一高兴,没准就放过你了。”说话间,目光在那姑娘身上四处流转。 “五爷,我只是个粗使丫头,我不接客。”那姑娘吓得想要后退,却动弹不得。她是本分人家的姑娘,到绾丝楼来做粗使丫头,也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青楼,你进了青楼却不肯接客,那你想卖什么?”枫寻云愤而起身,“既然你不肯让我泼回去,也不肯伺候我,那就让你们楼主来处理吧。听说冷楼主的十大酷刑很有意思。” 那姑娘听闻楼主,吓得爬过来抱住枫寻云的脚苦苦哀求,被枫寻云一脚踢开。 枫寻云转身看到换好衣服走过来的枫沧月,自己那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穿在四哥身上,也是妖娆的很。 “四哥,这里交给你了,我有些不舒服,要到楼上去躺一躺。你气消了,便先回去。”说完径直向楼上走去。 枫沧月也不说话,捡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来。妈妈赶紧吩咐人重新备了酒菜,在旁边陪笑伺候。那姑娘就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09、冷楼主严惩小奴婢 枫沧月一盏茶未品完,一股冷气从绾丝楼门口四散而来。抬头,便见一黑衣男子手中提着一个黑色包裹,朝那跪着的姑娘走来。那男子一身黑衣,黑带束发,本已让人感觉压抑,面上却还戴着一张黑色蝴蝶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一双眼睛冰冷深邃,薄唇紧抿,所到之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比枫家老四更冷,比枫家小五更邪。这男子便是绾丝楼楼主,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来历,连姓什么都无人知晓。因这一身冰冷,人们便唤他冷楼主,他也不去理会。绾丝楼平时由妈妈一手打理,没有大事,楼主不会出来。今日枫家五爷便是一件非楼主不能摆平的大事。冷楼主站在那姑娘面前,还未说话,那姑娘已吓得抖个不停。妈妈站在冷楼主身后,半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传说冷楼主心狠手辣,治楼极严,用刑狠绝,但没有人看见过。今天,可以一见冷楼主如何严惩小奴婢。姑娘客人们一边害怕,一边又好奇。冷楼主在那姑娘面前,慢慢蹲下身来。目光直视那姑娘惊恐的眼睛,深邃的眸,冷冷地。开口,声音更是冰冷。“你得罪了枫家四爷,五爷?” 那姑娘慌乱地点头。 “你不肯照五爷的意思做?” 那姑娘哽咽着,连哭都不敢了。 “你知道绾丝楼一多半的收入是来自枫家五爷吗?”冷楼主站起身,走到枫沧月桌旁坐下,端起酒壶,给枫沧月倒上一杯桃花酿,“你知道这一杯桃花酿要多少钱吗?” 枫沧月冷冷的,不说话。 “五爷的要求你既然不肯,那我来给你个赎罪的法子。”冷楼主打开手上的包袱,那里面包着的,竟是一件女子的衣衫。 “打开。”冷楼主把那衣服递向妈妈。妈妈把那衣服展开,放在身前。姑娘们的眼睛一下子都亮了。鹅黄的衣衫,裙角绣着浅色的花朵,花上飞着蝴蝶,衣衫飘动,蝴蝶飞舞。样式简单,却清新脱俗。 “这衣服可好看?”冷楼主看向那姑娘。 “好看。” “你若能穿着这衣服,在我画的圈里待一盏茶的时间,今日的事便算结了。”这话说得很容易,听上去也很容易。 那姑娘想都没想便点头如捣蒜。 “带她去换衣服。”冷楼主吩咐妈妈。 众人心里觉得有些失落,说什么冷楼主心狠手辣?这也算惩罚?有些人怏怏得便想离开,又有些不舍得。便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姑娘换了衣服出来,真的是人配衣冠,重新梳洗一遍,再配上那身衣服,竟然也美得让人看直了眼。 地上的圈已画好,有一张床那么大,桌上的滴漏也已摆好。 “手绑了。”冷楼主薄唇浅笑。 妈妈忙把那姑娘的双手在背后绑了。 “跪着吧。”冷楼主指了指地上那个圈。看那姑娘跪到圈里去,把一盏茶倒进滴漏。茶开始一滴一滴滴落。 这就是惩罚了吗?未免太过简单,那枫家四爷竟然没有反对?众人正在心里各自猜测,冷楼主从那黑色包裹里又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盖子,便有黑色的蚂蚁纷纷爬出,向着那个圈里的姑娘爬去。 倾刻间,那姑娘的身上便爬满了蚂蚁,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到处乱窜。痒,疼,麻,各种感觉从每一寸皮肤传递到心里,再从心里传到其他的感官,碰到痒处便想笑,咬到痛处,又想哭,爬到敏感处,又是从心底里生出的酥麻。一时间,人便已失控,哭一声,笑一声,还夹杂着羞耻的呻吟。想要伸手去拍掉,无奈双手被绑于身后。只能在地上不住地打滚,希望能撵死几只蚂蚁。然而,那么多蚂蚁,怎么能全部弄死? 虽然那蚂蚁只在那个姑娘身上爬,但是,每一个人都感觉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全身都痒了起来,挠是不敢的,忍不住都在自己身上不停地拍打,驱赶。 再看那姑娘,露出来的皮肤已经满是红斑,脸上已面目全非,只看得见一张脸不停地抽搐,嘴里不住地呻吟,既痛苦又销魂。身躯扭动,在地上拼命地摩擦,止了这一处的痛,却止不了那一处的痒。看得人毛骨悚然,生不如死。 而枫沧月和冷楼主两人依然冷冷的,面无表情。 10、不一样的楼主不一样的楼 一盏茶滴完的时候,那姑娘已没有力气再动,只是躺在那里本能地抽搐,黑色的蚂蚁还在她的身上爬来爬去。 冷楼主缓缓地走到那姑娘面前,那些蚂蚁便绕过冷楼主,又排成一线爬回桌上的黑色盒子里。蚂蚁散去,那姑娘满面红斑的脸便露了出来,吓得远处的姑娘后背生寒。 冷楼主蹲下来,一根手指抬起那姑娘的下巴,看着那张令人恐怖的脸,直摇头。 “这滋味如何?”冷楼主冷冷地问。 那姑娘已是没有力气回答。 “我罚你不是因为四爷的衣服,而是因为林沐枫。”这句话冷楼主说得很轻,很低。只有那姑娘听得见。 “我如此罚你,你可觉得委屈?”冷楼主扬声而问。 那姑娘听得林沐枫三字,已是明白所以,努力摇头,表示不委屈。 冷楼主站起身来,环视众人,目光过处,让人心底生寒。 “妈妈,我们绾丝楼开门做生意,这种手脚不利索的人,你是怎么招进来的?” “楼主,我……”妈妈吓得话都说不连贯了,“她有卧病在床的老父亲。” “你可怜他?”冷楼主直视妈妈。“同情?没错,绾丝楼里哪个姑娘没有苦楚?但砸了我绾丝楼的牌子,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冷楼主的质问,让妈妈无言以对。 “既是你招来的人,责任便由你来负,一切费用由你的月钱里扣。”冷楼主看一眼那姑娘,“你既是个孝顺女儿,我便饶过你。你的伤连同你爹的病,一同由妈妈请大夫治了。只是记住,做自己能做的事,做不了的,不能做的,以后切莫再做,免得损人又不利己。” 那姑娘趴在地上,千恩万谢。妈妈也轻轻地松了口气。 “在下如此处理,四爷可满意?”冷楼主坐在枫沧月对面,将装蚂蚁的盒子收进黑色包裹。 “冷楼主治下严谨,罚错扶弱,在下佩服。”枫沧月喝下最后一口茶,“只是这月牙长衫是我心爱之物,还需冷楼主补偿一二。” “十坛桃花酿,如何?”十坛桃花酿,那可是几千两银子啊!冷楼主如此大方,让那些觉得冷楼主残酷的人突然觉得冷楼主那冰冷的面孔后莫名地透出一股豪气来。 “冷楼主出手大方,此事便就此翻过,在下告辞。”枫沧月对冷楼主抱拳,抬头对着苏倾城的房间扬声道:“小五,我回去了。你身体不适,就歇在这里不要走动了,明日带了桃花酿一起回去。” “知道了四哥,明早带桃花酿回去。”枫寻云懒懒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得到小五的回答,枫沧月便举步离去。 “送她回家,找大夫为她和她爹治伤看病,把这盒膏药给她带上,账都记在你名下。”冷楼主看枫沧月离开,吩咐妈妈之后,也出门而去,留下一楼的恩客与姑娘各自议论纷纷。 一人说这冷楼主心是真狠,一件衣服就把人折磨成这样。另一个人说这冷楼主下手虽狠,但心地到底是善良的,要知道枫家四爷五爷可是绾丝楼的衣食父母啊。也有人说这要是换作别的老板罚得或许没有这么狠,但治伤看病怕是不会有的。而姑娘们的脸上都是一脸的仰慕,从来青楼老板和姑娘之间并没什么真情感而言,但绾丝楼的姑娘们却对她们的冷楼主极是尊敬,虽然她们很少见到楼主,但是楼主对她们的好她们是知道的。她们都是苦命女子,不得已沦落风尘,绾丝楼从未强迫过她们半分半毫,有新来的姑娘终究做不到奉酒伺客,楼里送了盘缠与她们离去,只是无依无靠又没有什么本事的她们,离开了就能过上好日子吗?有时候,有过分的客人虐待姑娘,楼里的护院一棍打出去,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富甲一方,全都不留情面。所以,到绾丝楼的客人都不敢闹事,喝喝酒,听听曲,温香软玉在怀,谁都不想去吃棍子。 而绾丝楼的酒菜确实是上好的酒菜,姑娘确实是美妙姑娘,姑娘们的歌舞技艺也是出了名的,并且还都会推拿之法,不仅赏心悦目,开心解闷,还能驱疲解乏。多少男人从百里千里之外赶来,一掷千金,就为了在绾丝楼偷得人生几日逍遥自在。 绾丝楼便是这样一个闻名整个江南的美妙所在。 11、桃花酿里兄弟情 第二天清晨,枫寻云手中摇着一把折扇施施然地出了绾丝楼。身后绾丝楼的两个伙计,一个挑着沉甸甸的担子,一个捧着一个华美的盒子,一路向枫霜阁而去。途经香满楼,又带了一盒香喷喷的早餐。 到了枫霜阁,绾丝楼的伙计把东西交给门口的家丁便回去了。枫寻云带着家丁径直去了四哥房间。枫沧月正好刚刚洗漱完毕,看到枫寻云,嘴角便含了一丝浅笑,平时高冷的面容也柔和了几分。 “小五,你回来了。”枫沧月一边打招呼,一边向枫寻云走去。枫寻云正待回话,却见四哥越过自己,向挑担子的家丁而去。枫寻云气得咬牙切齿,气鼓鼓地走进四哥房间,一屁股坐在了四哥最喜欢的椅子上。家丁把担子挑进屋里,轻轻放在地上。枫沧月小心翼翼地打开担子两头木箱的盖子,一坛坛的桃花酿整整齐齐地摆在箱子里。坛子不大却很别致,浅粉色的坛子上,画着纷飞的桃花瓣。枫沧月数了数,一箱十坛,两箱一共二十坛。看着这二十坛桃花酿,枫沧月的心里就美滋滋的。他这个人没有什么爱好,除了练武,保护寻云,就只剩下品酒。他房间一整面墙的酒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整个枫霜城都知道枫家四爷好酒,哪家有了新酒美酒必先送两坛到枫霜阁给四爷尝尝。 枫沧月小心翼翼地把桃花酿一坛一坛地放进酒柜最下层。枫寻云看着四哥旁若无人的身影心疼得要命。这桃花酿得来并不容易,前年冬天,楚香帅来枫霜阁看小悠斓,随口提到十里桃林有位善酿酒的折颜上神,枫寻云便偷偷前往。时值寒冬,等枫寻云千里独行到十里桃林,已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十里桃林地处偏南,一年四季都是好天气,唯下雨时偏冷一些,冬天降雨又极少。而枫寻云却偏偏赶上最冷的时候下雨。衣衫单薄的枫寻云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桃林前时,委实被那美景惊艳了:十里桃林,桃花妖妖,经冬不凋;桃花艳艳,遇雨而娇。那雨中的桃树,桃花一簇簇,一团团,娇而不骄,艳而不俗,一眼望去,凡心尽去,俗事俱忘。枫寻云寻见一个童子,烦请通报。童子回来答复,上神不见。 枫寻云千里之行怎可轻易折返,他一人一伞便站在桃林前,一直站了三日三夜。那三日里,有人来了又走了,唯有枫寻云站立如初。虽然有伞,却也衣衫尽湿,南方冷雨,枫寻云冻得嗦嗦发抖,一脸苍白,心底痛一日胜似一日。 第四日一早,桃林外又来了新人。那人看了看枫寻云,有些不解,又满脸鄙夷,正准备出言嘲讽,便见一小童从桃林里走出来。新来那人兴冲冲迎上去,热情地打招呼,小童礼貌地回礼后便走到枫寻云面前。枫寻云忙作揖问好。 “上神问你姓甚名谁从哪里来?” “小生枫寻云,来自江南枫霜城。”枫寻云说话的时候牙齿还在打架。 那小童没说什么,转身又回去了。新来那人欲要去追,小童却理都不理。不多时,那小童又转出来,先对那新来的人说:“上神本月除了枫公子不再见其他人,您请回吧!”然后对枫寻云说:“公子,请随我来。”枫寻云的双脚早已冻僵,迈一步都万般艰难。他咬紧牙关忍耐,跟在小童身后。那被拒绝的人又失望,又生气,又愤愤不平。但在十里桃林,他还不敢造次,便怏怏地离去了。 越往桃林深处,景色越美,天气也慢慢转晴。行过一座小桥,便见一处小楼隐在桃树之间。小楼是普通的小楼,而楼里传出的乐音,却不是普通的乐音,那声音一时如行云流水,一时如万马奔腾,让人仿佛置身其中。走进楼中,便见一人正在专注抚琴,一袭浅粉长衫,胸前竟系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这便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折颜上神了吗? 一曲终了,上神抬头看向枫寻云,枫寻云冻得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上神心情大好。 “如此天气你为何不走?” “未见上神,不能离开。”小楼内温暖如春,枫寻云已缓过几分。 “噢,那你如此执着见我,可是有生死攸关之事?”折颜上神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宽大的衣袖掩过嘴角浅笑。 “并无,小生此来只求上神赐一坛桃花酿。”枫寻云毕恭毕敬地回答。 “一坛桃花酿,远行几千里,冷雨冻三天,只为一坛桃花酿?”折颜上神以手扶额,玩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病弱少年。 “小生四哥唯爱品酒,听闻上神处有极品桃花酿,小生便来求上一求。” “值得吗?” “值得,为四哥如何都值得。” “我若不允呢?” “小生便即刻离去。” “为何不再求?” “事无关生死,求,为着心意到,不求,为着随缘往。我已尽心,但看缘分。” “好一个我已尽心,但看缘分。”上神唇角上扬微微点头,“你家可有一个捡来的弟弟?” “是十二弟弟长乐。”枫寻云并不因上神此问而惊讶,有什么事是上神不知道的呢? “他现在可好?”上神问此话的时候,神情竟有些落寞。 “他很好,明年就可以出去游历了。” “17年了,不知不觉已过了17年了。”折颜上神感叹一声,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领路的小童看着上神的背影,眼里竟有泪光一闪,然后收敛神情,领了枫寻云去歇息。 第二天,枫寻云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再见到上神。领路的小童送他出了十里桃林,一辆小车载了三十四坛桃花酿。枫寻云千恩万谢地别过,推着那小车美滋滋地回家去。进了市集,买了马车,雇了车夫,把桃花酿搬进柔软的车厢。洗了澡,吃饱饭,由冷雨而引发的心痛才好了一点。然后躺在温暖而柔软的车厢里,抱着桃花酿,一路晃晃悠悠地回家了 一进枫霜城,还未回家就遇见小蝈儿从香满楼出来。小蝈儿看见五哥哥赶着马车经过,忙一路连喊带跑追上去。 “五哥哥,五哥哥……” 枫寻云听到小蝈儿喊,便停下马车,跳下车来。看着跑得太急而气喘吁吁的小蝈儿,从怀里掏出一把糖果塞在小蝈儿手里。 “五哥哥,五哥哥,你离家出走,大哥哥二姐姐生气了,生老大气了。说五哥哥回来,要吊起来打呢。”小蝈儿一脸的担忧。 “蝈儿乖,哥哥会想办法的,你放心吧!”枫寻云拍拍小蝈儿的肩,又揉揉她的头。 “哥哥,你千万要小心。”小蝈儿一脸的不放心。 “我会的,你去玩吧,四哥哥会保护我的。”枫寻云对小蝈儿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小蝈儿走后,枫寻云坐在马车上思量:既要四哥保护,就不能把四哥牵扯进来。在经过绾丝楼时,便把桃花酿都放在了绾丝楼。回去便对大哥二姐说是为绾丝楼去求的,又有四哥说情,大哥二姐才罚的轻了一些。禁足两月,每天抄家法十遍。那两个月之后,枫寻云看见笔墨纸砚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酒虽本就是为四哥求的,本来能求一两坛便以知足,哪曾想折颜上神竟给了三十四坛,便放在绾丝楼招待客人。如今故意弄坏了四哥的衣服,剩下的这二十坛便全部搬回来给四哥。可是四哥见了好酒连寻云都丢在一边的样子,让寻云好生吃醋。 枫沧月将酒摆放好,关上柜门,又打开桌子上的锦盒,里面是一件新的长衫。盖上盒子才看见枫寻云坐在桌子边一脸怨念。 “怎么,心疼了?”枫沧月刚刚看酒的笑脸,一离开酒就又严肃起来。 “寻云不敢。”枫寻云赶紧认怂。 “那姑娘那边你可安排好了?” “四哥放心,都安排好了,有消息会马上回报。” “希望从这条线上能找到些什么。”枫沧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大哥那边怎么样了,大哥走前交代不可妄动,我们先等消息吧。” “我去再问问那个丑丫头,看她都知道些什么。”枫寻云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若有所思。 “不急,先让她修养修养,她还在病中。” “好吧,等有了消息再说。”枫寻云无可奈何地挑挑眉。 两个人一时沉默不语,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事。 12、固若金汤枫霜城 枫子昂出门向北奔京城而去,一路上晓行夜宿,马不停蹄。这一日终于到得京城之外,四处打听方才寻到梦将军营前。递了信物请营门守卫通报,求见梦回天梦将军。 梦将军乃皇帝爱子,护国大将军。年少时守护边关,万夫莫敌。如今边关交于年轻将领守卫,梦将军在京城操练梦家军,专门培养优秀将才。 守卫进去不多时,便有一个年轻武将出来,引了枫子昂去见梦回天。进门便见一个偌大的演武场,士兵们正严谨有序地进行操练,呼喝声威,兵甲耀目。从正中通道穿行的枫子昂一下子感觉浑身一震,疲惫尽消。穿过演武场,便来到指挥台前。指挥台下,旌旗猎猎,兵器林立,居中八面大鼓正被士兵擂得山响。指挥台上一列排开的俱是佩刀披甲的武将。 唯居中一人,一袭红衣,满头华发,身姿挺拔,气势如虹。比之佩刀被甲的将士,英姿未减半分傲,侠骨又增几分柔,遥看已觉芳心动,近观恐将魂亦丢。待枫子昂走到指挥台上,梦回天已转身相迎。枫子昂未及施礼已先呆住,15年,自己已从一个十岁的孩童长成25岁的青年,而眼前之人却恍若15年前初见,依旧眉如峰聚,眸若星光,唇红齿白,轮廓分明。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神情更加从容,眼眸更加睿智,英姿卓卓又成熟稳重。 “子昂,我们到书房去。”梦将军开口,声音亦如从前,清远又不失磁性,如露珠滴向荷叶,纤尘不染,让人如蜜蜂遇见花丛,只想靠近不想离别。梦将军行在前面,枫子昂跟在后面,一路上为梦将军之魅力而赞叹不绝。家中四弟五弟已是人中潘安,如今梦将军胜过四弟五弟何止十分百分,四弟五弟站在将军面前就是少不更事的愣小子,将军的魅力不仅在于外,更在于内在的气质与沉淀。 将军的书房很大,却很简陋。唯有一整面墙的书架和书房正中的一座沙盘引人注目。 “子昂,你来看。”将军在那沙盘前停下,叫枫子昂一起来看。枫子昂仔细一看,吃惊不小,那个偌大的沙盘上呈现的竟是枫霜城的地形。 枫霜城三面环山一面靠水,本应是个风水宝地,只是夏日暴雨,山洪从山顶直泻而下,把个聚宝盆之地冲成了一个险地。梦将军决定将枫家迁到那里时,手下人全部反对。然而,梦将军亲自监工,带头干活,沿着山洪的路径,将渠道挖深拓宽,沿山脚蜿蜒出一条河道,使山间洪水沿着修好的渠道,沿着山脚一路弯弯折折流向东方。第一年驯服了洪水,第二年,山上山下大面积植树,雨水被树根吸收,减少了洪水流量。树木中又有诸多果树可供经营。第三年开始在三山环抱的盆地里修屋造田。当枫家一家大大小小迁来的时候,枫霜城已从一个险地变成了风水宝地:正北的山峰是天然的屏障,阻挡了北方冬日的寒流。东西两侧稍低的山峰,如环抱的手臂,将中间围成一个温暖的摇篮。南边自西向东的一条大河,由于洪水不再注入,也变得日益清澈,慢慢长出水草、莲花,上游的鱼儿游过来,也能生长繁衍。 盆地与大河之间,修出平坦坦一条官道。枫霜阁便修在了东山山脚下,与在官道对面的枫林晚照古玩店守住了枫霜城的东城门。西城门则由长风镖局与客迎门驿站驻守。官道两旁是一字排开的商铺,青楼、饭店、绸缎庄、药铺、医馆、当铺、票号……应有尽有。商铺前的小摊位也是琳琅满目,各种货品一应俱全。南边的大河被城里人唤作枫霜河,以河为生的渔民,背靠商铺面河而居。另一面的盆地里,则是以农田山林为生的农民,猎人。各种手工作坊修建在泄洪河边。志远学堂和枫家医馆在城中心。由此,弱势群体便被守护在城中。枫家商铺作坊也夹杂在其中,四面八方守护着枫霜城。外人只知书院、医馆、古玩店是枫家产业,其他的只有枫家人自己知道。外人看来,枫霜城与别处的城并无什么不同,实际上枫霜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 枫霜城的布局完全是梦将军一手策划的。每完成一处建设,枫子昂对梦将军的仰慕便增添几分。前几年梦将军亲自监工时,枫家还居住在老家旧居,等枫家迁过去,为了不引人注意,梦将军便只是派了亲信墨卿去枫霜城。枫子昂自15年前那一场浩劫后,终于能再次见到梦将军,站在这沙盘前,枫子昂对梦将军的才能更加佩服,赞叹。枫霜城有今日的繁华与坚固,全靠将军大力扶持。 13、往事如川痛如昨 “你可还记得十五年前?”梦将军声音沉重。 “子昂一日不曾忘记。”十五年前那件事是江湖的劫难,也是枫家的劫难。 十五年前,江湖浩劫,被情所伤的独孤绝心生魔障,以劫掠毁灭恩爱夫妻美满家庭来发泄自己内心的痛苦。枫家父母亦在其中。 江南枫家,小富即安,枫昊天有三个妻子,一家四口极是和睦,把一个枫家经营的井井有条。枫家夫妇不仅恩爱有加,且乐善好施,收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孤儿,加上自己亲生的,竟有十多个孩子。枫昊天在外打理店铺生意,三位妻子在家照顾教育这十多个孩子。枫家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气,人们提起来,总要羡慕一番,夸赞一番。 然而,在上天眷顾这一户善心人家之前,恶魔先伸出了他的魔爪。 那一日,爹和娘出去送货,迟迟未归,二娘三娘出去找到半夜,只在路上寻回了娘的一只发钗。 二娘三娘寻了几日,仍然没有任何线索,家中孩子大多年幼,又不敢离家太远。管家之子林子扬便带了大哥枫子昂出去寻找,在路上遇到坏人,两个人慌不择路,跑入山中,躲入一洞内。那些人不时从洞口经过,好在洞口隐在杂草矮树之间,很难被发现。若不是他们路过时,有一只兔子从里面跳出来,他们也不会找到这个藏身之所。 出门时并没有带很多干粮,在洞里躲了一天一夜,每每想要离开,外面便会有脚步声传来。枫子昂又怕又饿,一副要哭却忍着不哭的样子让林子扬心疼,他鼓起勇气爬出洞去找吃的,嘱咐枫子昂不要出去,自己一定会回来。然而,又等了一天一夜,林子扬并没有回来,却等来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将他带出山洞,带到一个红衣白发的男子面前。那便是年轻时的梦将军,那一刻,红衣白发俊美不凡的梦回天,有如天神般地刻在了枫子昂的心中。 梦将军带着枫子昂回到枫家时,一进门,枫子昂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院子里一片狼藉,家里的伙计惨死在院中。枫子昂疯了一般地冲进后院,却只见得二娘三娘背靠地窖一动一动地坐着,身上脸上满是血痕。枫子昂一边哭喊,一边摇晃着二娘三娘的身体,可是她们再也不会对着枫子昂温柔地微笑,再也不会张开双臂把孩子们拥进怀里,不会弹琴,不会唱曲,不会教孩子们读书写字,不会给孩子们煮饭缝衣…… 枫子昂的哭喊惊动了地窖里的人,管家在里面使劲地拍门。梦将军把枫子昂拉在自己身边,命手下将两位夫人移开,打开地窖门,孩子们从地窖里奔出来,看到躺在地上的二娘三娘全都嚎啕大哭起来。 二娘生的女儿,八岁的三妹枫旖和五岁的十一妹枫悠斓爬在娘亲身上,哭得险些背过气去。四弟抱着心疾初犯脸色苍白的五弟,眼中悄悄多了一丝恨,一丝冷。林婶怀里抱着的枫情才一岁。 枫子昂看着家里遭此劫难,弟弟妹妹们哭作一团,爹娘不知去向,二娘三娘惨死,原本其乐融融的家就此崩塌,心里如有千刀万剐般的痛。 心痛的看着弟弟妹妹,突然发现:二妹不见了,二妹哪里去了? 14、江湖劫,父母罹难 心中巨痛,枫子昂不敢再想。 “你既来了,想必你已知道江湖第一杀手林沐枫便是林子扬了。”梦将军的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疼痛。 “是的,只是我并未见过子扬,是子扬的妻子将这香囊交于我的。里面有子扬的信。”枫子昂将怀里的香囊放在桌上,把林沐枫的信交于将军。 “子扬之事,我已知晓。”梦将军看着那简短却字字千斤的信,眉头深锁,“恐怕15年前的那个人要回来了。”提到15年前,枫子昂的心里就涌过一股寒流,15年前的往事,是他从不愿提起的。将军书房的灯一直亮到深夜。没有人知道除了15年前的事,他们又说了什么。 第二日,将军与枫子昂又在书房谈了半天,吃过午饭,枫子昂便要起程回枫霜阁,将军沉吟了一下,说:“来一趟京城不容易,你不妨多留一天,去城里转转,给家里的弟弟妹妹带些京城的小玩意回去。” “家中还有事,子昂不敢久留。” “晚上半天,不妨事的,家中有枫二姑娘,你大可放心。”叫了一个仆人领路,将军让枫子昂去城里转转。 在京城最热闹的大街转了一大圈。买了些簪子,香粉,点心,折扇。便走进一家茶楼去喝茶。一位说书的老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梦将军的故事。枫子昂和那个仆人一边喝茶一边听。 “昨天说到梦大将军来到枫家看到的就是枫家一片惨状,下人横尸庭院,孩子们围着枫昊天的两位夫人哭成一片。” 底下听的人一片唏嘘,这故事听了很多遍了,再听依然是让人气愤,让人心疼。 那么乐善好施的人家却被独孤绝丧心病狂的血洗。 听到两位夫人遍体鳞伤却一脸安详地死守在地窖口前,人们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梦将军带着整个梦家军,掘地三尺,终于找到了独孤绝的巢穴,与独孤绝的最后一战异常惨烈,损失惨重,最后,在将军夫人舍命相搏之下,才重伤独孤绝,救出被掳走的百姓。 枫家父母被救出来的时候已是身负重伤,枫昊天的双腿也被打断。而枫母怀里抱着的坛子里,却是林子扬的骨灰。枫子昂第一眼看到那个坛子的时候,整整三天抱着坛子不吃不喝。爹娘说,子扬哥哥被抓后,自称是枫昊天的长子,也因此被独孤绝活活烧死。子扬哥哥是为了自己才被抓的,也是替自己去承受烈火焚身的痛苦的。 十五年来,枫子昂没有一天不自责,没有一天不痛苦。 人们都以为被烧死的是枫家管家林伯的儿子林子扬。枫子昂在父亲离世时才知道,并不是。 父亲临终前,告诉他:被烧死的那个孩子是独孤绝的亲生儿子,他是替子扬哥哥死的,子扬哥哥当时是用的枫家长子的身份,又在独孤绝想要烧死他之前和独孤绝的儿子互换了身份。而子扬哥哥在后来的激战中受了重伤,父母离开的时候亲眼看见他被人刺伤,满身是血的躺着独孤绝怀里,想必是救不得了。昨天夜里,梦将军告诉了枫子昂事情的后续,原来子扬哥哥一直活着,在梦将军身边,长成了一个专门惩恶除奸的英雄,更名为林沐枫,以杀手的身份行走江湖。 独孤绝的儿子是替自己死的,子扬哥哥也是因为自己才有家回不得的。 而当年独孤绝重伤逃走途中,血洗轩辕世家,盗走了轩辕家的半本武功秘籍。 枫家二小姐外出寻找爹娘,回来时带回了轩辕家唯一幸存的小孙女。 独孤绝逃逸之后,梦将军就和枫昊天选了枫霜城所在的位置,建立了坚不可破的枫霜城,把当年浩劫之后的孤儿都养在枫家。 枫霜城刚刚建好,枫家父母便撒手人寰,留下一众孤儿,在梦将军暗中扶持,老管家忠心照料下,有了今日的与江南花家齐名,“枫花并举,仁义双行”的名气。 枫家是梦将军养在民间的一把剑,现在,是该宝剑出鞘的时候了,为死去的爹娘,为失去家园的弟弟妹妹,为被独孤绝伤害的百姓。 15、初相见,惊鸿一瞥 一场书结束,茶楼里的客人免不了要互相叹息一下枫家的不幸,骂几句独孤绝的残忍,可怜一下枫家的孩子,最后都会道一句期望:希望梦将军和枫霜城能找到独孤绝,消灭独孤绝,让老百姓不再提心吊胆,连日常的夫妻恩爱,母慈子孝都不敢表露,生怕哪一天独孤绝重出江湖,自己就成了第二个枫家。 枫子昂这十五年都待在枫霜城照顾一大家子的弟弟妹妹,督促他们读书习武,还要经营各种买卖,虽然江湖消息,民间趣事也听说不少,但是关于十五年前那场浩劫,江南人都是避而不谈的。 今日在京城的茶楼里,从旁人的口中再听到往事,听着人们的议论纷纷,枫子昂突然有些想明白了,他们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也不是独自前行的人,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的悲伤,还有大众的恐慌。枫霜城既得了梦将军如此看顾,自然是要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的。 从茶楼里出来的枫子昂一扫因往事变得低落的心情,重新燃起了斗志。 第二天一早,枫子昂辞别梦将军折返江南。 梦将军将林沐枫生前所用马车赠于枫子昂。那马车外面与寻常人家马车并无不同,而里面满满的都是儿时的回忆,车厢四壁和车顶画的都是两个人小时候一起经历过的场景。 枫子昂坐在马车上,感觉子扬哥哥就在身边,他没有离开,一直都在。 一路上,枫子昂不敢走得太急,生怕把马车颠簸坏了。 走到半路的时候,官道之上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一些难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地向北而行。 路过一个小镇时,枫子昂打算停下来吃个午饭,小镇外面的难民比路上多了很多,爷爷牵着孙女儿,儿子扶着父亲……蹒跚进小镇,向街道两旁的店铺乞讨,希望好心人能给口饭吃。 枫子昂的马车刚停在一家小食肆的门口,一群人就围了上来。 “公子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公子行行好。” …… 枫子昂看着这些人,这些人也紧张地看着枫子昂,人群之后,一个小男孩儿挤不进来,又不肯离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枫子昂。 这么多难民不是几个铜板就能解决的。 枫子昂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街道上一人一马飞奔而来,马儿行到近前,一人翻身下马,看衣着是个官差。那人一下马,便对着人群喊到:“散一散,散一散,大家散一散。” 原本还抱着希望的人群,舍不得散去,却又不敢再说些什么,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另一个人也默默地离开了,人群悄无声息地散去,带着无助与绝望。 人群之后的那个小男孩儿,乌黑的眼睛黯淡了下去,他抬头看一看天空,太阳爬到正中天了,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眼前有些星星在飞,他有些恍惚。拖着一双颤抖的腿,走到背阳的墙边,慢慢地滑坐于地,在眼泪落下来之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枫子昂。他渴望自己能像那位公子一样有干净漂亮的衣服,还有一辆大大的马车,可是恐怕连明天的太阳都不一定能看到了,小男孩儿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哭了。 枫子昂走进食肆的时候,便听见那官差对掌柜的说:“所有能吃的我都要了,银子不会少你的,一会儿我家大人来了,一并付给你。” 掌柜的高高兴兴地招呼伙计去忙了。 所有能吃的都被那个官差买走了,枫子昂只好转身离开。他迈出食肆的时候,那官差在背后喊了他一声,他不想理会,径直离开了。 枫子昂走进隔壁食肆叫了掌柜的过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买你所有的吃食,这些可够?” 从未见到过整锭银子的老板忙不迭地点头:“够,够。” “摆到门口,给灾民吃。” “公子真是善人,小的马上去办,只是这银子……” “不够吗?”枫子昂伸手进怀里去。 “公子,是太多了。”掌柜的倒是个实在人。 “你看着安排,明天,后天大概还需要您多费心。”对于老实人,枫子昂都是很敬重的。 掌柜的答应着去安排了。枫子昂转身就看到那个官差站在食肆门口对他笑,冯子昂不想理他,这种灾难之时还霸占食物的贪官污吏,枫子昂看了恶心。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踏出店门就看见之前那家食肆门口已经摆起了长桌,食物也一屉一屉地摆了出来,店里的伙计正给灾民分发食物。原来是自己错怪了人家。 “公子,可否商量一下?”官差知道被误会了却也不生气,仍然礼貌客气,“您那边,我这边?”官差指了指街道对面。 “官爷放心。”枫子昂冲官差抱拳一礼,然后去了街对面。 等一条街跑下来,各个食肆都在自家门前摆起了长桌,小镇之上没有大的酒楼,但这些小店小铺联合起来,灾民们总算是有了一口吃的。 那个缩在墙角哭泣的小男孩儿,此刻正一边喝粥一边满怀希望地看着官差和枫子昂。 在小食肆里,枫子昂和那个官差不约而同地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掌柜的不等吩咐就把店里最好的饭菜端了上来,枫子昂看着桌上的三盘菜:一碟花生米,一盘炖豆腐,还有一盘青菜肉丝,肉丝少得可怜的那么几根。小镇上的小食肆哪有什么名菜好菜,有几丝肉就算不错了。 枫子昂把青菜炒肉端起来走出食肆,走到小男孩儿面前,小男孩儿受宠若惊地看着枫子昂,往墙角里缩了缩。 “拿去吃吧,不能饿坏了。”枫子昂把盘子塞进小男孩儿的手里,“会好起来的。”他温柔并坚定的目光使小男孩儿心里感到暖暖的,黑黑瘦瘦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枫子昂回到小食肆时,官差已经给他斟好了一杯酒。 “当值不能喝酒,小人以水代酒敬公子。” 枫子昂忙举杯。 两个人连对方姓名都不问一声就一起喝了一顿酒,当然也不过一杯而已。 草草地吃过午饭,枫子昂辞别官差,赶上马车出了小镇,向南而行。 枫子昂的马车驶出小镇之时,另一辆马车迎面而来,两车交错之时,枫子昂看到马车车窗里一张美如冠玉的脸。 16、回乡路,入狱蒙冤(1) 吃饭的时候,枫子昂已经向官差大哥打听清楚了难民的来处:易水下游连日大雨,山洪暴发,易水决堤,淹没了下游的无数村庄,老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只得四处逃荒。 枫霜河在易水上游,枫子昂离家之时,还没听说哪里有大雨,谁知道才几日功夫,竟然出了如此严重的灾情。家中弟妹想必已去支援,自己还需早点赶回去。 枫子昂加紧行程,在天黑之时赶到了江宁府。枫霜城属于江宁府,在江宁府西南不足百里,一日便可抵达。 枫子昂在靠近城门处选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了下来。 难民是进不了城的,只能聚在城外,向过路客商讨点吃的。城外哀鸿遍野,城内依然可以歌舞升平,灯红酒绿。 枫子昂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小男孩儿的脸,黑黑的瘦瘦的,时而微笑,时而悲伤。 枫子昂在房间里洗漱一番,到一楼大堂吃饭。大堂里三三两两的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枫子昂捡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眼睛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大街,而耳朵却在仔细聆听人们的谈话,在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中,枫子昂听到一个重要信息:朝廷的救灾银子迟迟未到。 就在枫子昂想多听一点消息的时候,窗外大街上驶过来一辆马车,车厢上刻着京城皇家的徽记,看车轮行驶时的状态,车里的份量不轻。四名官差守在马车旁边,看身形步伐,都是练家子。 马车来到客栈前,小二热情地迎了上去,车夫赶着马车跟伙计去了后院,四名官差骂骂咧咧地走进客栈,一进来,就站在门口将整个客栈瞅了一遍,然后极不情愿地在大堂正中间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把你们最好的酒菜都端上来。”对门而坐的官差喊。 掌柜的诚惶诚恐地答应着,亲自去后厨吩咐,机灵的伙计也马上把最好的酒摆上来。 四名官差一边喝酒,一边大声说话。 “奶奶的,长途跋涉,走的老子腿都要断了。” “谁说不是呢,都说江南富饶,这出了事,还得靠咱京城。” 人们听到这句话,都好奇地看过来,难道是朝廷救灾的银子到了? 感受到四面投来的目光,其中一人拉了拉旁边抱怨的人:“喝酒吧,别说了,小心为上。” 四个人便不再说话,安静地喝酒吃饭。 吃过晚饭,枫子昂先去后院看了看自己的马车,马车停在车棚靠里面,官家的马车后到,停在枫子昂的马车外面,中间隔着拉车的两匹马。一名官差守在车上。 伙计正在给两匹马添草料,看到枫子昂走过来,忙上前招呼:“客官有什么吩咐?” 枫子昂看了看草料,都是上好的青草,伙计添的量也足,客栈的服务还是很周到的,连马都照顾的很好。 “小兄弟费心了。”枫子昂冲伙计满意地点点头。 客人满意,伙计就开心,添完草料,乐滋滋地准备离开,却不小心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了马脚下,马儿受到惊吓扬起前蹄,倘若落下来必定会踏在伙计身上。 来不及思考,枫子昂的身体已扑了过去,一把把伙计拽了出来。 官差也扑过去控制住了自己的马。 小伙计吓得腿都软了,连话都说不利索:“谢……谢……”谢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等小伙计缓了缓,枫子昂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客气地和官差招呼了一声,先送伙计去了一楼大堂,然后上二楼房间休息。 躺在床上,想着和子扬哥哥的过往,枫子昂那很少微笑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欢喜。 这一晚,枫子昂睡的前所未有的好。这十五年来,枫子昂总是会梦到过去的种种情形,要么是美好的梦境被杀戮粉碎,要么就是一个人在无尽的荒野奔跑,躲避着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敌人,魔鬼。 这一晚,枫子昂没有做梦,他睡的很沉很香,就像小时候睡在子扬哥哥身边一样。 第二天早上,枫子昂是被猛烈的拍门声吵醒的,拍门声里夹杂着伙计焦急地问询:“客官,客官,你还好吗?” 枫子昂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着伙计那么着急,房门都要被拍烂了,他忙抓过外衫匆匆套上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柄长剑就抵上了枫子昂的咽喉。 17、回乡路,入狱蒙冤(2) 枫子昂后退一步,那柄剑并未跟着向前。持剑之人是个一脸冰冷的少年,少年身后走出一人,矮矮胖胖,挺着一个大肚子,圆圆的脸上堆满笑容,正是江宁知府宋知府。在老百姓眼里,宋知府就是一个糊涂官,说他坏,他也为民除过害,说他好,他也有断错案,冤枉无辜的时候。但是因为他断案时都是蠢蠢笨笨的样子,也没犯过太大的错,平时倒也勤勉,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上面查下来最多是能力不足,罚点俸禄就完事儿了。 宋知府露出那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看着胡乱披了外衣,未来得及梳洗的枫子昂,真好看的一位公子,可惜了。 “客栈出了人命,赈灾银两失窃,请公子配合官府调查。” 枫子昂点头应下,宋知府留下两名捕快看着枫子昂,又去拍下一间客房的门。 枫子昂穿好外衣,简单束了发,跟着两名捕快出了客房。 住店的客人都被聚到了一楼大堂,柜台前面陈列着四具尸体,看衣着正是昨日那四名官差。 宋知府叫完了所有客房的客人,来到大堂,往正中的太师椅上一坐,开始了他的审案。一个蠢蠢笨笨的糊涂官能坐上知府的位置,那就不是简单的蠢笨。 “谁知道什么,速速说来。”宋知府的小胖脸上笑眯眯的,虽然客人们刚被叫醒带入大堂,看到一排四具尸首时都吓得不轻,但是看着宋知府一张笑眯眯的小胖脸,倒是都没有那么害怕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昨天吃完晚饭就睡了,直到官爷们敲门才醒呀。”一个人先开了口,后面的人都一个个的说了话,说的虽各有不同,但早上被官差拍门叫醒这一点却都是一样的。 “你们半夜都没有醒来过吗?” “没有。”众人一起回答。 “一个都没有吗?”宋知府的小胖脸笑意更浓。 人们纷纷摇头。 “你们平时都是这样吗?没有半夜醒来过?” 人们开始互相用眼神询问身旁的人,有人张张嘴又闭上,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人,我不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说,“每天夜里孩子都会醒来几次,有时会哭,有时不哭,要吃奶,要换尿布,自从有了这孩子,民妇没有一夜睡好,只有昨天夜里睡了一个好觉,孩子没哭也没醒。” 接着又有几个人说了自己的情况,有习惯早起读书的书生,没有像往日一样按时醒来;也有睡眠质量差,总是要在床上翻到半夜才能睡着的,昨天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整夜整夜做梦的,昨天一个梦都没做。 “去查所有的食物和酒水。”宋知府笑得一脸骄傲,看我多棒棒,三言两语就找到了案件的疑点。 “大人,所有的食物和水都查过了,没有问题。”仵作禀报。 “没有问题?”宋知府一双小眼睛在大堂里看来看去,“不应该呀。” 宋知府的眼睛转着转着就停了下来,他看着一个香炉问掌柜:“那是什么?” 客栈掌柜姓张,张掌柜从被叫醒就一直在抖。 “那……那……是香炉,小店每天晚上都会熏香给客人解乏。”掌柜的腿抖得更厉害了。 不等知府下令,仵作已经捏出香灰闻了闻。 “大人,是迷香。” 张掌柜啪叽一声瘫在地上,一边抖,一边出了满头大汗。 “说说吧。”宋知府笑眯眯地蹲在张掌柜面前。 “大人,小人,小人冤枉,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迷香哪买的?”宋知府永远都是笑眯眯的,这小胖脸的笑容很有安抚性,张掌柜总算是不那么抖了。 “熏香都是从外面店里买的,从没出过事。” “把所有的香都搬出来。”知府一声令下,店里的伙计哆哆嗦嗦地搬出了所有的熏香。 仵作一一查验过,全部是迷香。 宋知府看着张掌柜不说话,笑眯眯的小胖脸严肃了起来。 “这批香是昨天新买的,小人亲自去买的,店里的伙计推荐小人买的这款香,说是新研制的,老顾客优惠。大人,小的知错了,不该贪便宜。”张掌柜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这事儿不怪你。”宋知府安慰张掌柜,转头吩咐捕快“去把香熏店的老板和伙计带来。” 捕快很快就回来了,带了一个掌柜和一个伙计。 伙计一进门就吓跪了,直说是掌柜吩咐他这么做的。 香薰店的李掌柜倒是从容得很,一进门就规规矩矩地跪下来说:“草民有罪。” 宋知府示意他慢慢说来。 “迷香是草民卖给客栈老板的,与伙计无关,请知府大人责罚小人,不要怪罪伙计。”做一个有担当的掌柜是很容易俘获人心的。 “你为何要把迷香卖给客栈老板?”宋知府问道。 “是我家老板让我这么做的,至于为什么,小人就不知道了。” 刚刚还在心里佩服他有担当的人们心里开始动摇,嘴里不说,脸上都现出嫌弃来。 “大人,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娘重病在床,老板威胁我说不干就解雇我,我娘还等着我的月钱买药,我不能看着我娘因为没钱买药而饱受病痛折磨,而且我也不知道这是迷香呀,老板只说要推新款,让客栈试香,小人要是知道这是伤天害理的事,就是看着老娘疼死,也不能干呀。”香薰店李掌柜悔不当初的样子,又让人们开始同情他。 “你的老板是谁?”宋知府问。 “是枫霜城城主枫子昂,他昨日晚饭前来跟小人说的,老板刚走,客栈掌柜就来买香了。” “大人,大人,枫子昂就在这里。”客栈张掌柜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在人群里扫了一眼便直指枫子昂。 枫子昂在香薰店李掌柜提到他名字时就很迷,他不认识那掌柜,枫霜阁也没有在江宁府开香薰店,更没有让掌柜卖什么新款香。 当客栈张掌柜在人群里指出枫子昂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聚到枫子昂身上。 “不是我。”毕竟是少年掌家,见过世面的人,迷惑只是一刹那的事,迷惑之后的枫子昂一脸镇定。 “不是什么,不是你做的,还是你不是枫子昂?”宋知府开心得不得了,破案就是这么简单。 “不是我做的。”枫子昂话音未落,二楼上传来捕快的声音,“大人,发现凶器。” 枫子昂抬头就看到一名捕快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剑,剑上有血。 18、江宁府,正式相见 “人证、物证俱在,请枫公子跟本官走一趟吧。”宋知府还是笑眯眯的。 到现在如果还不明白是栽赃陷害的话,枫子昂也就不是一城之主了。但是,他不能反抗,反抗就坐实了罪行。 “走可以,但事不是我做的。”枫子昂不卑不亢地说。 “是与不是,本官定当查清,不放走一个凶手,也不冤枉一个好人。”宋知府最知道说什么能取悦百姓,百姓高兴,他这个位子就坐得稳。 宋知府带着捕快和枫子昂,还有四具尸体回了衙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行到府衙门口时,从对面街上行来一辆马车,马车旁牵马的随从一眼看到皂服之中一身白衣的枫子昂。 “大人,那位公子被抓了。”那随从正是在小镇上和枫子昂一起施粥的官差。 “可是施粥那位公子?”马车上一道温润的声音说道。 “是的,大人。” 马车的帘子掀起来,一个身着三品官服,人如其声的男子自马车上走了下来,目光投向对面走在捕快中间的枫子昂身上:墨发白衫,眉眼如画,处变不惊,看着很是赏心悦目,正是在小镇入口处惊鸿一瞥的公子。 宋知府一行进了府衙。 “大人。”随从已经有些急了。 “无妨,先进去再说。” 宋知府回到府衙,先让捕快把枫子昂押入大牢,自己屁股还没坐稳,丫鬟的茶还没端上来,就看见师爷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大人,大人,钦差大人到了。” 宋知府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七日才能到吗?” “大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有什么可怕的?”师爷倒是很从容,他家大人混迹官场多年,岂是一个新官能比得上的。 宋知府倒也很快镇定下来,不就是一个文武双状元吗?纸上谈兵,没有经验,没什么可担心的。 宋知府整了整官服,到大堂迎接钦差大臣。 一进大堂,宋知府就眼前一亮,刚抓回来一个俊公子,这又来了一个。虽然自己是个男人,可是美丑之分还是有的,为官多年,宋知府见过的大大小小的官,也有不少生的英俊不凡的、威风凛凛的、刚正不阿的……但是,矮矮胖胖的宋知府从来没有自惭形秽的时候。但是,在这个年轻的钦差面前,一直无往而不利的笑眯眯的小胖脸竟有些笑不出来了。 规规矩矩地跟钦差大人见了礼,衙役奉了茶,钦差大人就坐在位子上静静地喝茶。 钦差不说话,宋知府也不敢说话,站在一边,在心里琢磨:早先听说今年出了一个文武双状元,跨马游街当日,万人空巷,人山人海,因为拥挤还发生了踩踏,原本御赐游街三日,只游了一日,新科状元便请旨免了后两日。虽然看不到新科状元了,但是“心怀百姓”的美名一夜之间便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不出三日,各地也都知道了这个一鸣惊人的新科状元。 现在,本人就坐在面前,宋知府才知道传言未尽其一二。 “大人,钦差大人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师爷进来禀报。 “卓某谢过师爷操劳,长安,跟师爷去吧。”钦差卓云帆卓大人客客气气地谢过师爷,让侍卫去安顿了,被唤作长安的侍卫,正是枫子昂在小镇上遇见的官差。 师爷受宠若惊地连说“不敢,不敢。”屁颠儿屁颠儿地带着长安去了衙门的侧院。 “知府大人,救灾的银两已经到了吧,可否现在张贴告示,采买药材粮食?”钦差大人说话的时候,文质彬彬的,既客气又好听。 可说的内容却惊出了宋知府一身冷汗,圆圆胖胖的小身子扑通一声跪下了,“大人,银子丢了。” “丢了就去找呀。”钦差大人一点都不惊慌,“有线索吗?” “人已经抓到了,正准备审。”这么大的事儿,年轻的钦差竟然一点儿都不急,一点儿都不慌,宋知府感到压力巨大。 “那现在审吧。”卓大人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我去换个衣服,你不必紧张。” 钦差大人走了,宋知府赶紧喝了一大口茶压惊,擦了擦额头的汗,深吸一口气,才算冷静下来。 宋知府做好升堂准备,卓云帆也换了一袭白衫回来,没了官服,宋知府的压力小了很多。 “卓某还未曾见过审案,今日要向宋知府取经了。”卓云帆自进了府衙,都是自称“卓某”,谦虚有礼的样子,让宋知府很受用,压力无声无息的逃了。 “带枫子昂。”惊堂木一拍,正式的审案开始了。 枫子昂被带进来的时候,最先看见的不是宋知府,而是坐在旁边的卓云帆。刚才在门口的时候,卓云帆看见了枫子昂,枫子昂却并未看见卓云帆,现在猛一看见,不免有些吃惊,如此清贵,纤尘不染的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糊涂官这里? 枫子昂看着卓云帆,卓云帆便大大方方地让他看,两个人都在心里念了一句:“这个人,就挺好看的。” 这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移开目光,枫子昂看见了卓云帆身后的长安,面上没有什么表现,心倒是放下了,能让在小镇上和他一起施粥的官差站在身边的人,大概不会是什么坏人。 不是,他是不是坏人,与我何干,我这是在急什么?枫子昂自嘲地撇了一下嘴角,看向公案后的宋知府。 “你见了本官,为何不跪?”宋知府打算先客客气气地立个官威。 “我为何要跪?”枫子昂站得笔直,不卑不亢。 宋知府被噎的够呛。 “好,好,好,不跪就不跪,那你可知罪?”宋知府从不在乎这些礼节,他只关心怎样让人心服口服地认罪。 “草民不知。” “带人证。”宋知府传唤了客栈里的证人,那些人把他们在客栈里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香薰店掌柜撒谎,我不认识他,更不是他的老板。”枫子昂在所有人说完之后说。 “如何证明?”宋知府笑眯眯地问。 这要怎么证明?香薰店掌柜咬死了说认识他,他也没法证明呀。 “你二人各执一词,这一点先放过,呈物证。” 枫子昂的长剑被呈上公堂,衙役拔出长剑,剑身上有已干的血迹。 “这把剑可是你的?” “是。” “剑上的血如何解释?”不怕你不招,就怕你能解释的出来。 “草民不知。“枫子昂是真的不知道。 “现在,本案有两处疑点, 第一:你和香薰店老板是否相识? 第二,你剑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这两点你若能说得清,本官将你当堂释放,你若说不清,就洗不脱你身上的嫌疑,本官便只能把你押入大牢,待你认罪,再行定夺。”宋知府的小胖脸笑得很灿烂。 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感觉又有哪里不对。 “不是我做的。”枫子昂竟有些不知应该如何应对,说不是自己,可是他要你解释,枫子昂自己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定罪吧,人家又没定你罪,只是说有嫌疑。 “枫公子不如慢慢地想一想,等想起来了,我们再接着审。”我是多么通情达理的宋知府。 宋知府正要退堂,衙门外传来一阵擂鼓之声,一名衙役进来禀报“大人,是一名客栈伙计,有冤情要诉。” “传。”宋知府一声令下,从外面走进一名伙计,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地喊:“请大人为我家掌柜申冤,我家掌柜死的冤啊。”一边喊,一边不停地磕头。 “你说谁死了?臭小子。”客栈张掌柜一巴掌拍在伙计的头上。 伙计吃了一痛,抬头看见自家掌柜跪在自己旁边,“掌柜的,你没死?”说完,一把抱住掌柜,又哭又笑。 “啪”的一声,宋知府拍了惊堂木,“你是何人,有何冤情?” “大人,我……”伙计现在有些懵,“我刚刚回到客栈,看到客栈被封了,隔壁的伙计说是住店的客人杀了人,偷了银子,我以为,我以为……”伙计偷偷看了一眼自家掌柜,“我以为被杀的是掌柜的,一着急就跑来喊冤了。” 虽然被自家伙计咒了一下,但是看他哭得稀里哗啦的,跟死了亲爹似的,张掌柜的心里竟有些小兴奋,看来平时没白疼你。 “你且别哭,你家掌柜不是好好的在那吗?”宋知府笑眯眯地安慰伙计,“你且说说,你还知道什么?” “大人,丢失的银子可是救灾的官银?”伙计抹了抹眼泪问。 “没错,但是你似乎昨夜并不在店里,为何知道失窃的是官银?” “小人昨夜是不在店里,妹妹生病了,我跟掌柜告了假,回去帮母亲照看妹妹,小人离开之前,去后院给客人们喂马,遇见一名官差和一位公子。因为官差的马和公子的马抢食,撞倒了小人,要不是公子和官差及时相救,小人就死在马蹄之下了,公子在救小人的时候,撞到了官差车上的箱子,箱子里掉出两锭银子,官差捡起银子放回箱子的时候,我和那位公子都看见了,满满一箱都是银子。小人不敢逗留,匆匆地离开了,在拐弯的时候,看到那位公子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官差大哥车上的箱子。” “你可还记得那位公子是谁?” “记得,是住在上房的一位公子,入住登记上有名字。” “你看看堂上可有你说的那位公子?” 伙计依言向四周看去,在看到枫子昂时,伸手一指:“大人,就是他。” 19、莫动刑,本官喜欢 “枫公子,你可有话说?”宋知府看向枫子昂。 “他撒谎,我是救了他,但并没有碰到箱子,也没看见什么银子。” “公子,虽然您救了我,可是我也不能因此就胡说八道呀。”店伙计振振有词。 “公子莫急,今日暂且退堂,明日我们到府上去搜一搜,倘若搜出官银,一切便都明了了。”宋知府一一拍惊堂木,退了堂。 枫子昂被押入府衙大牢,坐在铺满稻草的地上,看着牢门发呆,他现在困在这里,明知是圈套,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枫子昂正百思不解的时候,两名狱卒打开牢门,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拎起枫子昂就走。 狱卒带着枫子昂走到大牢通道的尽头,打开一扇黑漆漆的铁门,把枫子昂押了进去。 卓云帆赶过来的时候,枫子昂已被绑在屋子中间的刑架上,一袭白衫上血痕交错。 一名狱卒正把一把烧红的烙铁从火盆里拿出来,放在旁边案子上的一块猪肉上,白白净净的肉皮发出“滋滋”的响声,冒着热气一阵抽搐之后,变得狰狞可怖。 宋知府拿起另一把烧红的烙铁,走到枫子昂面前,对着枫子昂的脸看了又看,惋惜地说:“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枫子昂冷冷一笑,并不答话。 “你若是还不说的话,本官可就要生气了,本官一生气就会手抖,手一抖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宋知府就是笑里藏刀本刀了。 “你不用手抖,直接来吧。”枫子昂一点都不畏惧。 “你就不怕?”宋知府把烙铁又往前伸了一伸,热气扑到枫子昂白白净净的脸上,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 “宋知府,且慢。”卓云帆从门口走过来,站在枫子昂面前,修长的手指抚上枫子昂的脸颊。 枫子昂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偏过头去。 卓云帆的手如影随形,指尖儿从枫子昂耳垂之下滑到下颌,轻轻抬起,嘴里连声赞叹:“好看,好看,真是太好看了。”看到枫子昂一脸抗拒,邪魅一笑,放开了他。 枫子昂被气得不行,正想开口大骂,卓云帆修长的手指又抚上了枫子昂的手,手指,手心,手背无一处幸免。摸过了左手,又摸右手。 枫子昂双手被绑,躲无可躲,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卓云帆的手狠狠地咬上一口,没想到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公子,竟然如此不要脸,还是在宋知府和狱卒面前。 卓云帆终于摸完了,看着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指,有些意犹未尽地对宋知府说:“宋知府,这个人,我要了,能不能别动刑?” 被雷得外焦里嫩的宋知府愣在那,半天没反应过来。 “宋知府是不肯给本钦差这个面子喽?”卓云帆提高了音量,第一次摆出了自己钦差的身份。 宋知府被“钦差”两个字惊醒,眨眨小眼睛,不知道钦差大人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这个人,本官喜欢,宋知府能不能给本钦差个面子,别动刑,就算动刑,也别打脸?”卓云帆像馋嘴的小孩看橱窗里的糖果一样,看一眼枫子昂的脸。 旁边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刑可以不动,不过……不过……”宋知府的伶牙俐齿第一次结巴了。 “不过什么?”卓云帆的语气冷了三分。 “其实动刑也不是要他招供,他这种人,一看就是硬骨头,不过他有个弟弟,有心疾,脾气燥,倘若看到他满身是伤的样子,一定会发狂,发病,为了弟弟,到时候他什么都会说了。” “宋知府真是妙计。”卓云帆夸赞,“你放心,我有办法既不伤他,也让知府大人满意。”卓云帆也笑眯眯的,笑里藏刀,谁不会。 “不知钦差大人有什么好法子?”被夸奖了的宋知府立刻回报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长安,拿工具来。”卓云帆拍拍双手,准备开工,“请宋知府到门外等候。” 宋知府带上狱卒退了出去。 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的长安忙把手里的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一堆不同大小的毛笔、小刷子、颜料,还有些瓶瓶罐罐。放好工具,长安也退了出去,守在刑房门口。 别人或许不知道那些是做什么的,但枫子昂看一眼便明了,家里小五也有一堆这样的工具,隔三差五把自己画成陌生面孔,所以,当卓云帆修长的手指再次抬起枫子昂的下巴时,枫子昂没有躲闪,极其配合的任由卓云帆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勾勾画画。 半个时辰之后,卓云帆拉开了刑房的大门。 宋知府急急忙忙地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枫子昂俊美的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虽然在脸侧,一低头便可以被长发盖住,但露出来的时候,还是让人莫名的心疼的。 同样是伤口,在别人身上就是可怕,在好看的人身上就是让人心疼,虽然很没道理,但宋知府心里就是有一丝心疼。 “钦差大人妙手。”虽然不知道钦差大人为啥还是划伤了自己喜欢的那张脸,但这么好的拍马屁的机会,宋知府怎么可能错过? 卓云帆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唇角勾起满意的笑,在心里赞叹:“嗯,很不错,俊美中带着一丝冷艳。” 枫子昂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眼神,真想把他的眼珠子挖下来。 其他人都选择了视而不见,钦差大人的事,小小的狱卒怎敢多看一眼。长安忍着浑身的冷,匆匆忙忙收拾工具。 宋知府想要的效果有了,钦差大人的面子也给了,自然是乐得两全其美,钦差大人舍不得那张脸,却还是划伤了,虽然心里满是疑惑,但,还是不要随便乱问的好。 宋知府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准备明天的戏码。 卓云帆看了一眼瞪着自己的枫子昂,也带着长安出去了。 回到客房,卓云帆洗了手,坐在桌前,一边喝长安泡的茶,一边想事情。 一杯茶还未喝完,门外响起叩门声,长安打开门,一名暗卫走进来,先给卓云帆见了礼:“初一见过少主。” “打听得如何?” “枫公子是枫霜阁阁主,枫霜阁在江宁府西南百里之处的枫霜城里,枫霜阁在江南名声极好,乐善好施,家资充盈,为江南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卓云帆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听初一继续汇报。 “宋知府在百姓里口碑不错,但是,办案水平也就只能唬唬老百姓。” 初一把听来的案件一一说了,卓云帆也就明白宋知府的精明之处了,看上去很为百姓着想,实则受益最多的还是有权有势的人,老百姓怎么也想不到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负责押送官银的马大人,刚到江宁府,受了重伤,住在驿馆里。” 初一把探听来的消息都汇报完了,就退了出去。 为了讨好钦差大人,宋知府把晚饭做得很精致,不敢太丰盛,毕竟现在城外还有灾民,但家常小菜做精致些,还是可以的。卓云帆看着晚饭,在心里又把宋知府的精明提了一个档次。 押送官银的马大人在驿馆养伤,卓云帆和宋知府吃过晚饭便一起去了驿馆。 那马大人一看见钦差大人,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滚下来,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路上如何遇袭,自己如何拼死保护官银被贼人打成重伤,赶着救济灾民,不得已只能让护卫带着官银先行,哪知道还是出了事。 看着院子里的十几名干干净净的护卫,再看马大人那张伤痕画的拙劣的脸,卓云帆实在没什么心情听马大人假惺惺地卖惨,在驿馆待了一会儿,嘱咐马大人安心养伤,便离开了。 临走时冲暗处打了个手势,几个暗影蛰伏在了驿馆暗处。 20、官银现,百口莫辩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太阳大大的挂在天上,才刚刚早上,竟有些热。 宋知府早早地集合好捕快,等在府衙门口,枫子昂一身白衣染血的被两名捕快押着,俊美不凡的脸上,一道伤口触目惊心。 卓云帆亦是一身白衫,走到枫子昂面前,伸出纤细修长的两根手指,捏着枫子昂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对自己的易容之术很是满意。 对上枫子昂愤怒的目光,嘴角绽出一丝温柔浅笑。 长安在一边无语望天,感觉天上挂了一个假太阳,看上去红红的,却冷的厉害。 去往枫霜城的路是宽阔平坦的,宋知府和师爷坐了一辆车,卓云帆有自己的车,枫子昂被卓云帆以“本官心疼”为由,安排在了自己马车外面,和驾车的初七并排而坐。宋知府虽然百般不愿,但看卓云帆亲自用锁链把枫子昂锁在车辕之上,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辆马车快马加鞭地奔驰起来,一班捕快跟在后面飞跑。 枫子昂坐在车上,看着宽阔平坦的大道,心里不禁感慨:这路是他带着弟弟妹妹出钱出力请人修的,为了枫霜城来往江宁府方便,他们兄弟姐妹省吃俭用攒了三年的银子,才把一条路修好。 如今,自己却以嫌犯之身,走在自己修的路上。 这条路修好之后,不仅枫霜城的人出入方便,沿途其他村镇的百姓,也都受惠不少。路好走了,路上花费的时间大大减少,就有更多的时间做别的事情,有离江宁附近的百姓也能带点土产山货进府城赶集,比镇里,县里的集市能多卖不少钱。离江宁府远的地方,有人在路边搭建了茶寮,供往来客商歇脚。 因为江宁府西南两面环山,难得有这么一条平坦的大道,从西面,南面往来的客商宁愿绕远,也不想再走那弯弯曲曲的盘山道,走盘山道时间并不比绕路到这条大道上用得少,一不小心,还有滑下山涧摔得粉身碎骨的可能。 也因此,枫霜城在经过三年的艰苦修路之后,成了西南两方商旅进入江宁府的必经之地,之后的几年迅速崛起,成为江南有名的繁华之地,枫霜阁也在江南有了与富甲天下的花家、隐世大族卓家并称“卓尔不群,枫花并举”的美称。 枫家的实力自然是比不上百年望族花家和神秘的隐世大族卓家。 但是,以一众幼子之力迅速崛起的枫霜城,很难不被人知道。何况,枫霜城里的百姓,或是枫家救助的贫苦之人,或是重金相邀的能人智士,光是为百姓做的善事,就是慢悠悠地走完这一条大道,也说不完的。 枫子昂看着这条自己亲自修的大道,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无论是多么宽敞明亮的路,总会有人不长眼的堵在路上,他不好过,也看不得别人好过。 枫子昂在车外靠着车厢小憩,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十五岁开始掌家的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怕了。 卓云帆坐在车厢里,把暗卫夜里送回来的消息,捋了一捋,基本上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 即便是快马加鞭,赶到枫霜城时也已是未时,赶了半天路,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一班人马都已奔的疲惫,但宋知府并未有让人休息的意思。 一进城便看到枫霜阁的大门端端正正地耸立在大街的北边。宋知府一声令下,捕快们就把枫霜阁团团围住,宋知府和卓云帆并排站在大门前,枫子昂也被从车上押了下来。 宋知府正要让人去叫门,枫霜阁的大门霍然大开,两男一女从大门内走出来。 宋知府看的眼睛都直了,这都是什么神仙下凡?一个比一个好看。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一身素色衣衫,一头乌发用一根木钗绾着,朴素的不能再朴素,但是浑身上下的清冷之气,让人不敢小觑。姑娘后面是生的一模一样的两位公子,一个黑衣清冷,一个红衣邪魅,往那一站,就让人心肝乱颤,七分是吓的,三分是喜欢。 那姑娘大大方方地给宋知府和卓云帆施了一礼,淡淡开口:“民女枫家三妹枫旖,不知二位官爷因何拿了我家哥哥,又来围了我家?” “你这消息倒是挺快,我这才刚到,你们就知道了。”宋知府话里有话。 “官爷如此兴师动众,民女想不知道也很难。”枫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宋知府有些不痛快,语气也强硬起来:“枫子昂涉嫌偷窃官银,本官今日特来搜查。”说着一挥手,捕快们就要往枫霜阁里冲。 那红衣公子正是枫小五枫寻云,枫寻云看到大哥身上血迹斑斑,脸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早已气得不行,要不是小四枫苍月死死抓着他的手,他早冲出去揍人了。现在,捕快又要往自己家里闯,他急怒攻心,一把挣开四哥的手,就要动手。 “小五。”枫旖低喝,“不许冲动。” 这个三姐姐虽然不常主事,跟小五也不是很亲近,但枫家家教极好,三姐姐开口,小五还是听的,除非人命关天。看着对面大哥也冲他轻轻摇头,枫小五愤愤地跟着四哥退到一边。 “官爷要查,民女定是要好好配合的,但陋室家贫,若有损坏,民女也是不依的。”平平淡淡的语气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宋知府在心里暗暗叫苦,这枫霜阁他本是不想招惹的,但迫于上头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 这枫家人也是怪,不吵不闹,一个个冷静得出奇,在这种情况下,女子不是该哭哭啼啼、吵吵闹闹吗?可是这女子不但一丝惊慌没有,还敢提要求,哪家捕快搜查不是连打带砸的?不打不砸如何体现官府的威严? 宋知府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想落了面子,官袖一甩,大摇大摆地进了枫霜阁,捕快们跟着哗哗啦啦地闯进枫霜阁。 一阵吆吆喝喝,人都被赶到了前院,连养伤在床的薛念也被带到了前院。枫寻云看着一脸苍白的薛念,心里对那些捕快骂骂咧咧,但看三姐和大哥都不作声,他也就没有闹,在心里狠狠地把宋知府记上了小黑本。 捕快们动手前听到了那仙女般的姑娘说砸坏了东西是不依的,虽然知府大人并没有说什么,但枫霜阁在江南的名声,大家还是知道的,他们只是搜银子,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谁不知道得罪了枫家人的人,后来都倒霉了。 所以,捕快们倒是不敢乱打乱砸,好在今天的任务也不在他们身上,做做样子罢了。 一干捕快装模作样搜查了一番,陆续回来禀报:东厢没有、西厢没有、正房没有…… 枫家兄妹并没有因为这些回报而放松,如此大张旗鼓地来,不搜出点什么才是不对的。 那些捕快到没让人等太久,毕竟那么多银两,不是那么容易藏的。很快,捕快们就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当最后一个小捕快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两锭官银呈给宋知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后院围墙里发现的。” 21、三日期,无证必斩 宋知府看着那两锭官银,转头看向枫子昂。 “枫公子可有什么解释?” “民女掌管家中账目,这并非我家中银两。”枫旖不等枫子昂说话,便上前回答。 “但是,却是在你家中寻到。”宋知府笑眯眯。 “是在我家中寻到,还是捕快小哥自己带来的,恐怕大人比我清楚吧。”枫旖的话吓得小捕快的手紧紧地攥住衣袖,又慌慌张张地马上松开。 “捕快是知府大人您的人,您不会因此就断定这银两是在我家寻得的吧?”枫旖这话就有了宋知府栽赃诬陷的意思。 当着钦差大人的面,宋知府可不敢胡搅蛮缠。 他就知道这是一颗硬钉子,现在,硬着头皮也得啃一啃。 “既然如此,那就请枫姑娘自证清白,若是三日后,枫姑娘不能为枫公子证明清白,那么,别怪本官不客气,这杀害官差,偷盗官银之罪,必将枫公子即刻处决。如今已过半日,枫姑娘抓紧时间吧。” 宋知府啃不下去了,无论如何放下一句狠话,一甩袖子走人了。 “宋知府这断案手法真是清奇的很。”枫旖嘲讽一笑,“宋知府就没想过自己的以后吗?”这威胁的口气妥妥的。 枫旖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要不是看枫寻云气得脸色惨白,马上要暴跳如雷的样子,她也懒得放狠话。 威胁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二姐不在,这个家她就得撑起来,宁可自己往刀尖上冲,也不能让弟弟妹妹涉险。 宋知府急匆匆地走了,威胁不威胁的,他不在乎,只要能完成上头的任务,他的脑袋就还能在脖子上稳稳地待着。 卓云帆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枫家姐弟,这枫家姐弟的性子他喜欢,样子也是那么好看。 枫家姐弟想着三天内得找到真凶,但也没忽略卓云帆的视线,这个人从进门一个字都没说,但是看宋知府时那嘴角一抹笑,倒是笑得云淡风轻,看枫子昂的眼神却格外不同,枫家姐弟有一种自家白菜要被猪拱了的感觉。 宋知府一走,枫家就开始忙了起来,枫沧月先给枫寻云吃了药,稳了他的情绪,叮嘱他在家好好休息,让管家林伯看着他,一个时辰之内不得离家,然后和三姐枫旖出门,奔江宁府而去。 日落时分,两人到了江宁府,直奔城里最大的酒楼——香满楼而去。 这一间香满楼和枫霜城的香满楼是同一家,二人赶到之时,小蝈儿已在门口左顾右盼了很久,看到三姐姐四哥哥,忙拽了两人的衣袖,把人带到了酒楼后院。 后院的正房堂屋里,香老板刚打发一个伙计出去,看到枫旖和枫沧月走进院子,赶忙迎出去,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枫旖慌忙伸手去扶。 香老板跪在那里不肯起来,“小姐,公子,我没有保护好大公子。”说着竟落下泪来。 “香叔叔不要自责,快快起来。”枫沧月跟着一起来扶,香老板才从地上起来,把二人带到堂屋落座,小蝈儿已经端了茶来。 “若知道大公子来到江宁府,定没有让他住到别家去的道理。”香老板内心里是十分自责的,在自己的地盘,让大公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是难辞其咎的。 “香叔叔不要自责,大哥他素来喜欢独行,与你无关的。”枫旖最是了解自家兄长的独来独往。 “小姐,公子,这是伙计们打探到的消息。”香老板拿出一本册子,递给枫旖。 因为枫子昂住的那间客栈离主街比较远,去府衙又不经过主街,所以昨日事发时,香满楼的管事掌柜并不知道,等消息传过去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今日一早,城门一开,管事掌柜就派伙计骑马直奔枫霜城,把消息禀报给了香老板。 听到消息,香老板一刻未停地奔江宁府而来,临行前让那伙计到枫霜阁报信。 香老板也不比枫旖二人来的早多久,小册子却密密麻麻记了十几页,香满楼的办事效率让枫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枫旖一页一页翻看,香老板在一旁解说。 “客栈里有十人是同一个地方来的,言语混乱,形迹可疑,现在被安置在其他不同的客栈里,其余客人没有什么嫌疑。” “那个店小二的妹妹并未生病,也不在家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香薰店老板的女儿,前几日去城外外祖家了,已派伙计去查,其他人都未离开。” “客栈老板的娘子去向不明。” “押送官银的队伍在城北松竹岭遇袭,马大人身受重伤,现在驿馆养伤。” “松竹岭清风寨寨主不抢民,不抢贫,按理不该抢这救灾银子的。” “从官银进城之后,并无载重车辆出城,四面城门都没有。” 疑点重重,查起来并非易事,好在枫霜阁从不缺人。 入夜之后,香满楼的后院不时有黑衣人潜出,奔向城里的不同角落。 枫沧月去了松竹岭,后到的枫寻云潜入了驿馆,枫旖则去了出事的客栈。 枫寻云刚掠上驿馆的墙头,就感觉不远处有人,那人隐在院墙旁的一棵大树上,身影和气息都隐藏得很好,但是,枫寻云的各种感官都异于常人,所以一掠上墙头,就发现了树里的人。 仔细环顾一圈,对面的墙头处有一人,一处屋檐下倒吊着一人,正透过窗纸上的小洞向里面偷看。那屋檐下的窗子里透出烛光,两道人影映在窗户上,其中一道胖胖的,仿若宋知府。 枫寻云不知那三人是何来头,不敢轻举妄动,想着屋檐下之人听得消息,定会回去禀报,到时候自己跟着他走,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果不其然,宋知府在里面说完了话,退了出来,屋檐下之人便飞速离开,墙头那位也跟着宋知府走了。 枫寻云不远不近地跟着最先离开的黑衣人,一路蹿房越脊,来到一处小院,黑衣人落入院中,在亮着灯的正屋外,轻轻叩了三下。 枫寻云掠到那处屋顶,刚倒垂而下,还未来得及在窗纸上捅一个小洞,就听见屋里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公子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枫寻云那戳向窗纸的手就是一僵。 那声音继续道:“窗纸漏了,还要修补。” 这明明白白就是说自己了,枫寻云大大方方地落到院子里,那屋子的房门已打开,长安对枫寻云施了一礼,“枫公子,里面请。” 枫寻云这下子不得不惊讶了,能知道他偷偷藏在外面,那是人家技高一筹,可是自己都包成个黑炭了,就露了一双眼睛,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枫公子? 枫寻云走进屋去,就看见白天觊觎自家大哥的那头猪,呸,那位公子,正坐在桌边喝茶,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嗯,这模样倒是配得上自家大哥,比大哥还要好看一点点,只有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在下卓云帆,枫公子请坐。”卓云帆站起身来,自我介绍。 枫寻云从善如流地坐下,顺手拉下脸上的面巾。 “在下枫寻云。”既然人家都知道自己是枫家人了,也就不必藏着掖着。 “久闻枫家兄妹少年奇才,今日一见果真清新俊逸,不同凡响。” “状元郎比寻云更胜一筹。”枫寻云很少夸赞别人,今日是输的心服口服,被武状元抓了现行,不丢人。 “初一,说吧。”卓云帆对站在一旁的黑衣人说。 初一站在一旁,一直在心里忐忑,自从执行任务开始,从来没有被人跟稍,自己没有发现的时候,这是第一次出差错,听到主子唤,忙将自己听到的一一回禀。 初一说完之后,卓云帆示意他下去,后面又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一一汇报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卓云帆也将之前的消息和枫子昂脸上的伤如何而来,一一告知枫寻云。 枫寻云在听说枫子昂脸上的伤是卓云帆易容而成的,一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立马变成小迷弟星星眼,满脸都写着“教我,教我。” 倒不是枫寻云的易容术差,而是,这世上的易容术能瞒过枫寻云的,卓云帆是第一个。 人家把刚打听到的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自己,再加上在家中时,他看大哥的眼神,枫寻云已在心里确定,自家人,没跑了。 枫寻云这一盏茶一直喝到天将明,再不走,天亮了,这一身黑衣就太扎眼了。 枫寻云在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里回到香满楼,香老板正和枫旖整理收集回来的各种信息。 枫寻云把见了卓云帆的事和从那里得到的信息一并说了。 两方从同一个地方打探来的信息都完全一样,可见卓云帆并未在其中作假。 整理完所有信息,案件便清晰明了起来,只差最后一环:官银哪里去了? 枫沧月回来时,带回的消息很不利:松竹岭的几位当家带着一多半手下出门了,只留下十几人守寨,留寨的人说他们并未劫什么官银。 官银现在毫无头绪,其他环节虽然清晰了,但还缺少证据,而时间已过去一天。 众人草草地吃过早饭,暂去客房休息。 宋知府昨天风尘仆仆赶了一天路,晚上又去驿馆跟马大人坐了一会儿,回到衙门后院就洗洗睡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感觉头顶有些冷,伸手一摸,秃了。 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宋知府哇的一声就哭了,全靠头发撑门面,如今,如何出门见人? 宋知府着急忙慌地穿好官服,戴上官帽,一颗大大的光头,虽然不能全部遮住,但是遮住一半是一半。 怒气冲冲地来到院子里,想一嗓子把人都喊出来。一抬头,看到钦差大人走过来,一句话憋在嗓子里,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噎得自己咳嗽不止。 “宋知府可是昨晚受了风寒?”卓云帆十分关切地问,看到宋知府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满意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 “多谢钦差大人关心。”宋知府一通火没发出来,憋得难受,又不敢在钦差大人面前表现出来,真正的是:宝宝心里苦,宝宝不敢说。 “我来,是有件事想请教宋知府。”卓云帆看着宋知府光光的后脑勺,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笑出来。而身边的长安,双肩抖动,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昨天,枫寻云走的时候,初一恰好回来,看到枫寻云潜进了知府的院子,好奇地跟上去,就发现枫寻云给宋知府剃了个大光头。 回去说给主子听,主仆三人笑作一团。 这枫家小五还真如传闻所言,有仇必报,有仇立报。 宋知府听说钦差大人有事要问,忙将人请到书房,唤了衙役上茶,衙役看着与往日不同的宋知府,想笑,但是不敢,奉了茶,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 “倘若三日找不到官银,宋知府当真要斩了枫子昂?”卓云帆一边喝茶一边问。 “这么大的案子,总要有人出来扛的。”宋知府颇忧愁地回答,他现在没有心思管什么案子好不好,他现在只想关心他的头发。 “我有办法把这罪给他坐实了,宋知府可想一听?” “什么办法?”宋知府听到能把罪坐实。就像看到救星一样,看着卓云帆。 卓云帆对宋知府勾了勾手指,叫他附耳过来,这般那般的交代了一番。 宋知府听完之后,原本愁云满面的小胖脸,又笑眯眯的了,一路小跑地跑去前面升堂了。 22、施妙计,小小惩戒 很快,一干人等到齐,宋知府一拍惊堂木。 “李掌柜,你说你的东家是枫子昂?” “没错,就是枫子昂。”李掌柜说的斩钉截铁。 “枫子昂,既然香薰店是你的,官银又未找到,灾情却不等人,本官现下有一主意,把你的香薰店变卖成银两,先行救灾,倘若最终凶手是你,也可为你减轻刑罚,倘若证明了你是清白的,如此义举,官府定会褒奖,百姓也会赞扬。” “大人所言极是,在下同意。”枫子昂见卓云帆暗暗点头,便痛快应允。 李掌柜在一旁却急了,“大人,不可以呀。” “你东家都同意了,你反对什么?”宋知府大声说。 “大人,若是卖了店,小人怎么办?大人,你知道的,小人靠这差事养家糊口啊。”李掌柜急得都快哭了。 “李掌柜啊,你是糊涂了吗?东家换了,你还是掌柜啊。”宋知府安慰道,“你如此大义,出庭作证,新东家肯定不会为难你的。” 李掌柜此时内心很是纠结,同意了,自己的店就没了,不同意要怎么说?说实话,之前就是做伪证,做伪证也是要罚的,要是牵出后面的人,命都有可能没了。 李掌柜最终极不情愿地点了头,店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告示很快贴了出去。香薰店的房契地契刚拿到大堂上,就有好几个买主急着要买,香老板淡定地站在人群里。 待宋知府把人叫到大堂之上,其他人七嘴八舌叫完之后,香老板慢悠悠地说:“既然大家都想买,不如价高者得。” 众人一致同意,宋知府正待说话,枫子昂抢先一步说:“底价五百两。”话音一落,众人大惊,内心腹诽:你咋不去抢,五百两能买十间铺子了。 “既是用来救灾,五百两也不多,我出六百两。”香老板跟着上。 香满楼财大气粗,谁敢跟香满楼比?众人都以为衙门急着卖,价钱不会高,以为能来捡个便宜,谁知道价都没机会报,就被香满楼实力碾压。 当堂办了手续,写好文书,香薰店归了香满楼。 李掌柜真想瘫在地上,可是名义上的东家都不急,掌柜太急,说不过去,李掌柜两条酸软的腿撑得要断了。 六百两银票由宋知府和香老板二人即刻上街采购粮食药品,然后一车车拉往灾区,跟着车一起走的,还有城里的大夫。 原本对枫子昂大骂不止的老百姓,此刻都忍不住夸赞,后悔自己当初被蒙骗,听信流言。 香老板也得到了人们一致的好评,香满楼的生意都跟着更加红火了。 宋知府心里五味杂陈,虽然有了救灾物资,老百姓对自己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但是,枫子昂的风评扭转,是他不想看见,不想面对的。 卓云帆一路看着香老板杀伐果断地买粮、买药、买物资,再看宋知府阴晴不定的脸,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香薰店原来的李掌柜本想在退堂之后偷偷溜走,赶回店里去收拾点私房钱,脚还没抬起来,就被香老板一把拽过来,跟着去采购物资了。 傍晚时分,在江宁府采购的物资都已安排出发,由卓云凡的手下、知府捕头、香满楼伙计三方一起护送。 李掌柜又累又饿,一身疲惫地回到香薰店,刚一进门,就看见香满楼的掌柜和一名官差坐在大堂里悠闲地喝茶,四个伙计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李掌柜前脚刚进门,水还没喝一口,卓云帆,宋知府和香老板就来了。 香满楼掌柜和那位官差立刻起身,退到一边,伙计麻利地换了新茶。 四人落座,李掌柜内心慌的一批。宋知府累得满头大汗,卓云帆与香老板一边喝茶,一边听手下汇报。 香满楼掌柜:“货品已经清点,只剩对账。”香老板看向李掌柜,李掌柜肉疼地去搬了帐本出来。 香满楼掌柜去一边安静对账了。 官差把伙计的供词呈给卓云帆,卓云帆看过,但笑不语,收进袖袋之中。 香满楼的晚饭已经送来,都是招牌菜,香老板招呼三人到后院用膳,俨然已是一店之主。 有香老板活跃气氛,一顿饭吃得倒还愉快,吃完饭,四人回到前面,香满楼的掌柜已经把账目对好。 “今天有劳宋知府了,店铺已顺利交接,宋知府可以放心回去休息了。”卓云帆下了逐客令,后面的事,宋知府在恐怕不大好办。 宋知府知道卓云帆要问李掌柜话,但是,已经让自己走了,就没办法留下来。宋知府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了出去,转身时,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李掌柜,李掌柜被瞄的一抖。 “香老板,这掌柜您可要换?”卓云帆对这个出手大方的香老板很满意。 “换,必须换,请卓大人为我家公子主持公道。”香老板对卓云帆深深地拜了下去。 “香老板是枫公子的人?”卓云帆连忙扶起香老板。 “枫家与我有恩。” 李掌柜在一旁已经吓得瘫在地上,店已经没了,命大概也快没了。李掌柜慌忙爬过来,抓住香老板的衣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是宋知府让我这么干的,如果我不干,他就要把我女儿嫁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子做妾。” 香老板嫌弃地抽出自己的衣服,往后退了一步,办案子是官老爷的事,他只负责收店。 “大人,大人,我也是被逼的,店铺也没了,求大人开恩。”李掌柜看求香老板没用,转身去抓卓云帆的衣角。 卓云帆闪人躲过:“这人本官带走了,审明原委,定会给枫公子一个交代。” “小民代公子谢过大人。”香老板又要拜下去,被卓云帆及时拦住。 “枫公子与香老板大义,该本官代百姓道谢才是。” “小民不敢。”香老板送卓云帆出门,“大人有什么吩咐,小人随叫随到。” 李掌柜在卓云帆和香老板的谢来谢去中,鬼哭狼嚎地被带走了。 四名伙计之前已被香满楼的掌柜训过话,有家室的两人已回家,掌柜把账本整理好同香老板一起离开,住店的两名伙计留下来看店。 回到香满楼后院,香老板和掌柜带着房契地契账本和未用完的银票去见枫旖。 枫旖看着账本,对香叔叔和掌柜的办事效率相当满意。 23、不许动,动就打死 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宋知府刚刚吃过早饭,就听到外面击鼓之声。 升堂之后,带击鼓之人上堂。一看见被带上来的枫旖,宋知府刚吃过的早饭,就一点都不香了。 枫旖站在堂下,不等宋知府说话,便把人证物证一一说明,百姓都在外面看着,宋知府只好让各人证上堂,物证一一看过。 住店的客人说是有人给了钱,让他们这么做的,给钱的人不认识,只说让他们来住一晚,便有二两银子。 香薰店伙计也来作证,说自己店里没有什么新的熏香,卖给客栈的香是掌柜自己卖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客栈小二的妹妹那一晚并未生病,香薰店李掌柜的女儿和客栈老板的娘子,这三人这几天被困在一个山洞里,人都被救了回来,劫走她们的人都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看不出是什么人。 客栈小二,熏香店李掌柜和客栈老板都说是受人胁迫,恐吓信也都一一摆在宋知府面前。 宋知府一指枫子昂:“幕后主使之人,是你。” 枫子昂都被气笑了,自己胁迫别人,陷害自己? 熏香店李掌柜看一眼卓云帆,又看一眼宋知府,卓云帆摇摇头,让他不要说话。 “大人,你有何证据说我家兄长是幕后之人?”枫旖问。 “小姑娘,贼喊捉贼这句话听过没?”宋知府的反应能力着实是不错,“正因为看上去他的嫌疑最小,所以嫌疑才最大。”宋知府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枫旖正想反驳,堂外一人拉着另一人,分开人群走进来,那人被一把丢在地上,堂上被掳走的姑娘,看到那人都纷纷后退,往亲人身后躲。 “大人,草民胡二,我也是替别人办事,我不干,他就要我性命。”那人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被人逼迫,每日给被掳走的女孩子们送饭,写恐吓信威胁众人,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和其他人的口供一致,字迹对比也无差别。 “指使你的人是谁?”宋知府大声问道。 “是……是……”那人看着拎他进来的人,又偷偷看看枫子昂,支支吾吾不肯说。 “说!”宋知府一拍惊堂木。 “大人,我……”那人的汗一串一串地滚下来,“大人,我不敢说。” “你且放心大胆说,本官会保护你。” “是枫霜阁的人,他的马车里有画像,我认识,是枫霜阁的枫子昂。” “马车与画像何在?” “马车就在外面,他让我把马车送去枫霜阁,我为自保,偷偷把马车藏在家里,今天被他一起捉了来。”那人指了指拎他进来的那人。 “大人,这胡二就是个无赖,整天吃喝玩乐,他老娘病重,找我借了银两,今天我去找他要还,他从那车里拿出不少好东西,我怀疑他偷东西,问他,他不肯说,揍了一顿才说,我就把他扭送来了。” 众人到了衙门外,枫子昂的马车就停在门外。 看到马车,枫子昂悬了好多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是不是你的车?”宋知府问枫子昂。 “是。”枫子昂看都不看宋知府一眼,他的眼里只有车。 “搜。”宋知府一声令下。 衙役还没反应过来,众人眼前白影闪过。枫子昂已挡在车前。 “你车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吗?”宋知府心里暗暗高兴,枫子昂这反应是有多怕被人知道他车里的秘密。 “让他搜。”枫子昂把目光投向卓云帆。 “区区小事,怎能劳驾钦差大人。”宋知府可不敢劳驾钦差大人。 “除了他,别人不配。”枫子昂扫一眼衙役,把目光停在卓云帆身上。 卓云帆浅浅一笑,朝枫子昂点点头,向马车走去。 枫子昂先一步上车,掀开车帘,请卓云帆入内。 枫家姐弟一个比一个惊讶地看着自家大哥,一贯高冷的大哥出门一趟转性了?枫寻云与枫沧月目光相对,里面满满的都是“我们要有大嫂了。”“大嫂是个男人。”的惊讶。 枫子昂看着自家两个弟弟那表情丰富的俊脸,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再看卓云帆的侍卫长安,比自己的弟弟倒是好了一些,但是也好不到哪去。 卓云帆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锭银子。 枫子昂看见那两锭银子,只是冷冷一笑。然后就把目光投向卓云帆,卓云帆对他点点头,缓步下车。 “卓大人,马车可否让舍弟赶走?”枫子昂跟着卓云帆下车。 “当然可以。” “大人,那是物证啊。”宋知府着急了。 “物证在此,马车就不必了。”卓云帆把两锭官银放到宋知府的小胖手里。 “可是……”宋知府还想挣扎一下,看枫子昂对那马车的重视程度,这么轻易让他拿回去,太便宜他了。 “怎么,宋知府信不过本钦差?”卓云帆一个冷眼扫过去。宋知府吓得一哆嗦。“宋知府要不要自己亲自去查一查?” “不必了,不必了。”宋知府看一看一脸冰霜的卓云帆,再看看同样一脸冰霜的枫子昂,小胖腿忍不住打颤。 “小五。”枫子昂对惊魂未定的枫寻云喊。 被点名的枫小五麻溜地跑过来。 “把车赶回去,不许乱动,敢动一下,回去打死。”枫小五的后背窜上一股凉风,大哥心有所属,不再是自己的亲亲大哥了,小五委屈,小五不敢说。 心情复杂的枫寻云麻溜地赶着马车离开了。 众人回到大堂,宋知府坐在位子上,有些头疼。 这个枫子昂和钦差大人的关系不一般,案子不好断,说卓云帆护着枫子昂,那是肯定的,只要不瞎都能看的出来。 可是,他既然护着枫子昂,这两锭官银为何又要交出来呢? “枫子昂,既然在你的车里找到了官银,你就得给我一个解释。而且,有人证物证指证一切都由你主使,你若不认,也须拿出证据。明日午时,若无证据,即便是钦差大人,也护不住你了。”宋知府说出这话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今天把话放下,明天才好行刑,否则,完不成任务,小命休矣。 宋知府说完,偷偷瞄一眼钦差大人,卓云帆正端着茶细细地品,再看枫旖、枫子昂,一个个都没人理他。 宋知府的小心脏七上八下,一拍惊堂木:“退堂。” 也不管别人如何,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师爷看着枫子昂被押回大牢,其他人等,该关的关,该放的放,枫旖走的时候一句话没说,钦差走之前,看了枫子昂一眼。 等大堂里人都走完了,师爷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知府大人以前办案虽然耍尽小聪明,蒙骗了老百姓,但终归是小打小闹,小差错。如今要陷害的可是枫霜阁的人,枫霜阁15年间迅速崛起,以几个少年之力,修起一座繁华之城,岂是能轻易被陷害的。 这一夜,有人安然入睡,有人彻夜未眠。宋知府又去驿馆见了马大人,两人一直谈了很久,宋知府才离开。 24、劫法场,仙女下凡 第二天,宋知府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他不想起床,一点都不想,当师爷在外面敲门的时候,他真想打死师爷,胡乱判案欺骗百姓这么多年,这一次大概被弄死的人是自己了。 宋知府极不情愿地起床、洗漱、吃早饭,收拾好一切,到大堂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到齐了,宋知府有些尴尬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枫旖,你可找到证据,证明你家兄长清白?”钦差是不能得罪的,面子是要给足的。 “没有。”枫旖说得干脆。 “那你还不去找,一大早站在这儿干什么?”宋知府整个人都蒙圈儿了,“午时马上就要到了,你没有证据,本官就只能按律行事了。” “大人秉公办理就好。”枫旖云淡风轻地说。对付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就是比他还不按常理。 正常人这时候都会百般不服,大声喊冤,枫家这一家子人如此镇定,仿佛一会儿要被砍头的不是枫子昂一样。 “卓大人,那本官就秉公办理了。”宋知府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钦差大人。 “知府大人秉公办理就好。”卓云帆同样是云淡风轻。 宋知府再看枫子昂,也是不慌不忙的样子。你们自己不着急,本知府急个什么?没有证据,正好完成主人的任务。宋知府稳了稳心思,一拍惊堂木:“把盗窃救灾银两的案犯枫子昂押往刑场。” 衙役一阵喝威之后,将枫子昂押上了囚车,囚车一路往菜市口而去,一路上都有百姓聚集而来,跟在囚车四周窃窃私语。 枫子昂即便是一身囚服,也掩盖不住他的一身正气,傲然挺立的身姿,坦然自若的神情,眉目如画的脸上,那一道伤痕在随风飘动的发丝下若影若现,让女孩子们跟着心疼不已。有一个大胆的姑娘把荷包扔到了囚车之上,接着,越来越多的荷包带着姑娘们的芳心被扔向囚车。 卓云帆看着囚车上镇定自若的枫子昂,再看看道路两旁各种神情的姑娘,嘴角微勾。 枫家姐弟表情淡定,不急不躁,没人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宋知府看着路两边的百姓,有些头疼,他现在算是有些明白钦差大人和枫家兄妹为何如此镇定了。 见过往囚车上扔烂菜叶、臭鸡蛋、石头子的,往囚车里扔荷包的还是头一次见。以前的囚车,所到之处,路人纷纷让行,畅通无阻。而今天,老百姓堵在囚车前面,队伍寸步难行,衙役疏散百姓,嗓子都喊哑了。 好不容易才走到刑场,枫子昂被绑在刑场中央,刑场四周被老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还有半个时辰才到正午,但是太阳已经很热了,宋知府坐在阴凉里,都感觉阵阵热浪袭来,老百姓却好像一点都不怕热似的。 宋知府正在迷迷糊糊地打盹,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衙役来报:“有人想敬枫子昂一碗酒。” 宋知府本不想多生枝节,可是看那人群躁动的很,便摆摆手,同意了。 一个老爷爷一手提着一个酒罐,一手拎着两只大碗,颤巍巍地走上来,来到枫子昂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枫子昂动弹不得,无法扶他,嘴里连声喊:“老丈快快请起。” 老人却并不起来,先把两只碗斟满,端起其中一只,仰视枫子昂,用最大的力气说道: “枫公子曾在洪水中救下犬子,公子与我有恩,我相信公子是清白的,老朽无能,不能救公子。但是,犬子效力军中,他日战场杀敌,得胜归来,必将为公子洗清冤屈。”说罢,一碗酒仰头喝下。 端起另一碗,小心翼翼地喂给枫子昂,一方干净的素帕为枫子昂轻轻擦拭嘴角,最后对枫子昂又拜了三拜,才走下台去。 老爷爷下来,一个老婆婆又提着一个食盒上来了,一边喂枫子昂吃饭,一边念叨枫子昂如何救了她的女儿。 人们一个一个的上台来,送吃送喝,感谢枫子昂的种种恩情,宋知府看着那些人,终于头大如斗。 卓云帆的扇子玩得越来越惬意。 午时一到,宋知府急忙下令:“午时已到,行刑。”斩字令牌烫手山芋般地急急掷下。 宋知府以为的百姓喧闹并未发生,只是无数冰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宋知府,仿佛要将宋知府就地凌迟。 枫子昂跪在断头台上,刑场安静的可怕,刽子手的大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宋知府一颗心悬的高高的,成败就在这一刻了。 刽子手的大刀高高举起,所有人的心也跟着高高提起,卓云帆的扇子不摇了,枫沧月死死地拽着枫寻云。 刽子手的大刀猛地砍了下来,胆小的人已闭起了眼睛。 突然,一个娇小的白色身影从天而降。一只纤足踢在了刽子手的肩头,刽子手顺势倒地,大刀砸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把枫子昂扶了起来。 那个如仙子下凡般的小姑娘,让人群开始欢呼,卓云凡的扇子又摇了起来,枫寻云也在枫沧月的手里平静下来。 “拿下、拿下……”宋知府在桌案后暴跳如雷。 四名捕快立刻把小姑娘围了起来,小姑娘对着四名捕快格格一笑:“你来抓我呀。” 四名捕快向小姑娘扑了过去,可是那小姑娘的身形太快,在捕快之间穿行,明明一伸手就能抓到她,可是却总是抓空。 捕快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小姑娘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下一波行动。 百姓们鼓掌欢呼,给小姑娘喝彩,还有人喊话要请小姑娘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小姑娘一边躲避四名捕快,一边还和四周的百姓搭上一两句话,场面一时格外热闹。 宋知府头疼,很头疼,先是一拨深情送别,这又是一拨少女救场,还有比这更胡闹的刑场吗? 宋知府正想叫更多的捕快上场,就看见钦差大人摇着扇子,施施然地走到刑台之上。 “小姑娘,你可知道扰乱刑场是要治罪的。” “治罪又如何,我兄长无罪,不一样要被斩首。”面对一身官服的卓云帆,小姑娘一点都不害怕。 “你可有证据?” “有,但是还在路上。” “我如何信你?”卓云帆看着面前这个年龄不大,胆子不小的小姑娘,枫家的孩子怎么都这么有趣。 “凭我的功夫,你抓住我之前,证据一定能到,枫悠斓求钦差大人成全。”小姑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倘若我抓到你时,你所说的证据还没到呢?”卓云帆颇有兴趣地看着枫悠斓,她不知道自己是武状元吗? “悠斓愿与兄长同罪。”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今科武状元,钦差卓大人。” “你既知道我是武状元,还要跟我比吗?”卓云帆提醒小姑娘,枫子昂救不救得出,还不确定,不能再搭进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当然。”枫悠斓一点都不害怕。 “你今年几岁?” “十八岁。” “好,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本官便答应你,在我抓到你之前,有了新的证据,此案便重新审理,倘若没有,你便与你兄长同罪。”卓云帆转头看向宋知府,“宋大人可有异议?” “钦差大人英明果断。”宋大人有什么异议?宋大人只想装死。 捕快退向一边,场地留给卓云帆和枫悠斓。 一个是今科武状元,一个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虽然看上去实力悬殊,可是大家都希望小姑娘能赢,即便赢不了,能多拖一刻是一刻。 两个人在刑场上过起招来,一个抓一个躲,开始时还能看得清楚,几招下来,众人的眼便花了,每每两人停下来时,四周便是一阵欢呼。 旁边酒楼里的赌局也热火朝天,两个人名下的堵注不停攀升。 突然,酒楼三楼窗子里一人喊到:“五百两,押小姑娘赢,小姑娘赢了,我赢的都捐了。”声音并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纷纷抬头去看,三楼的窗子里,两个谪仙般的男子,年约三四十岁,比起枫子昂、卓云帆,俊美中多了成熟与睿智。 一个身着粉衣,胸前系一个蝴蝶结,一个着白衣,手中一把折扇,唇边一抹浅笑。 楼下的人都看呆了,连欢呼都忘记了,这是神仙下凡来了吗? 白衣男子缓缓开口:“六百两,押卓大人胜,我的也捐了。” 台上的小姑娘跳离卓云帆,对着楼上大喊:“师父,你偏心,你怎么能向着外人?” “人家是武状元,你才初出茅庐,为师当然要押卓大人了。”白衣男子对着小姑娘宠溺一笑,“能在武状元手下过招,你已是为师的骄傲了。” 卓云帆对着白衣男子一抱拳:“楚……” 白衣男子打断他:“你们继续。” 卓云帆秒懂,人家不愿透露姓名,遂对着楼上深深作了一揖,继续去抓小姑娘了。 而枫寻云早拉了四哥,挤出人群,奔酒楼三楼去了。 别人不认识那两人,他不会不认识,小悠斓的师傅楚留香,枫家人都知道。而香帅旁边,粉衣服,胸前还系一蝴蝶结的,除了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还能是谁? 几年前,枫寻云千里跋涉去求桃花酿,人家给了他整整一车,今日再见,当然要去当面道谢了。 两人走进酒楼大堂,就看见里面人声鼎沸,都是来下注的,连路边卖菜的阿婆都进来下了五文钱的注。 宋知府在刑场一旁的桌案之后,虽然不知道酒楼里的情况,可是,那酒楼着实会造势,在窗外挂出两道条幅,两边下注的数目不断攀升,宋知府看着刑场上快成虚影的两个人,再看看台下激动万分的人群,恨不得马上逃走。 这是刑场啊,刑场,不是赌场,也不是擂台。 25、救兵到,沉冤得雪 就在枫悠斓感觉体力不支,要被卓云帆抓住的时候,远远的一队人马奔驰而来。 百姓闻声,慌忙闪出一条通道,那一行人策马冲向刑场。 枫悠斓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全身失了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人们眼前白影一闪,又一闪,那小姑娘便不见了。 卓云帆望着酒楼三楼的窗口,在心里暗暗地赞叹:“楚香帅就是楚香帅,来无影去无踪。” 正一正官服,卓云帆走到宋知府的桌案之后,宋知府已经很识趣地退到一边。 那一队人马奔到刑场之上,纷纷下马,为首之人正是卓云帆的侍卫长安。 一名魁梧的大汉,把一个被颠得七荤八素的文官扶下马,恭恭敬敬地扶到一把椅子上坐下。 初一也把之前的相关人员,还有驿站的马大人一并带来。一众人等站的站,跪的跪,一大片人头。 宋知府此刻大脑一片空白,神情呆滞,没了主意。 卓云帆也不管宋知府,便在刑场之上审起案来。之前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最先开口的是那位被颠的七荤八素的文官。 “下官是乐阳知县,昨日收到朝廷赈灾现银四万两,银票十六万两,总计二十万两,这是朝廷官文和县里文书。”乐阳知县把两本文书呈上。 “数目可清点正确?” “清点正确,一文不少。” “是何人与你交接的?” “是他。”乐阳知县指了一个师爷模样的人。 那个人跪在那里,哆哆嗦嗦的,吓得不成样子。 “我是马大人的师爷,是马大人让我把官银带走的,在松竹岭并不是被人抢了,是我们自己做戏,我在那带走了银子,进城的车里装的是石头。” “都是把官银送到灾区,为何还要如此麻烦?” “这……”师爷看了一眼自己家的马大人,犹豫着不开口。 “咳……咳……”那个魁梧的大汉咳了两声,师爷便抖了两抖,痛哭流涕地说:“我说,我说,马大人说要栽赃枫子昂。” 卓云帆看了那大汉一眼,继续问:“为何要栽赃枫子昂?” “这个,我不知道。” 卓云帆看他样子不像说谎,于是转问马大人:“马大人为何要栽赃枫子昂?” “我也是没有办法,如果我不这么做,有人就会要我的命。”马大人跪在下面说。 “那这一切都是马大人你做的了,从头到尾仔细交代。” “大人,我也是被逼的。”马大人还想挣扎挣扎。 “你身为朝廷命官,监守自盗,陷害无辜,延误救灾,置百姓于危难而不顾,还要他人一一指证于你吗?”卓云帆把惊堂木拍的巨响。 马大人知道瞒不住了,跪在地上把一切都招了。 马大人接到押运官银的差事当晚,最宠爱的小妾,在熟睡中被一只木簪刺死在马大人身边。 枕头旁一张纸上写着,让他私藏官银,然后栽赃给枫子昂。 马大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他的一个门客给他出了主意: 在松竹岭假装被土匪所劫,转移了官银,二两银子收买了睡眠不好的人,和枫子昂住进同一间客栈,又抓了客栈老板、香薰店掌柜、客栈伙计的家人,让他们一起撒谎。 在枫霜阁搜到的官银是宋知府让捕快带去的。 枫子昂的马车也是马大人指使人赶走,在里面藏了官银,又自己来投案的。 “你让师爷把官银送到灾区,又如何自圆其说?” “大人,他不是要把官银送到灾区。”那个魁梧的汉子插话。 卓云帆看向那人,示意他说下去。 “大人,我是松竹岭清风寨大当家,虽是土匪,但不跟百姓夺食,松竹岭方圆百里,只有我一家土匪,我们没有劫官银,自然不会再有其他人。” “所以,我派人查了一下,就找到了这位师爷,他正带着官银往京城方向去呢。”把自己是土匪,说得这么坦坦荡荡,也是需要底气的,“所以我就把他带去灾区,交给了知县大人。” 如此,事情已水落石出,卓云帆把涉案之人,按情节各自进行了处罚,马大人和他的师爷随从押入大牢,待救灾结束,押解回京。 宋知府知情不报,也被重罚,等待朝廷派来新知府,便可回家种田了。 还有指使之人待查。 宋知府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后脑勺,总算是放下一半的心来,只是主子那边不知如何交代。 其他被罚了银子的人,庆幸保住了性命,都乖乖地交罚银去了。 百姓们欢呼雀跃,在衙役的疏散下,纷纷散去。 卓云帆亲自给枫子昂松了绑,一袭白衣亲自给他穿在身上,重新绾了发,配上一枚白玉发冠。 然后对枫子昂拜了三拜,代朝廷向他道歉,也代百姓向他道谢。 枫子昂回了三拜,谢他为自己洗清冤屈。 已经从酒楼回来的枫寻云看着这两人相对拜了三拜,瞬间脱口而出:“送入洞房。” 被枫沧月一把捂住嘴巴。 好在枫寻云声音不大,旁人并未听到,但是枫子昂和卓云帆都是习武之人,听力比普通人要好,白白净净的脸上偷偷泛出一点点红,转瞬即逝。 枫子昂目光冷冷地瞪一眼枫寻云,小五皮痒了。寻云看大哥生气了,瞬间乖巧。 卓云帆看着枫子昂脸上变换不定的表情,感觉有趣极了:“之前,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还请枫公子海涵。”卓云帆认认真真地向枫子昂道歉。 枫子昂冷冷地翻个白眼,走到自家弟弟妹妹那里去了。 酒楼已算清了赌注,把捐出来的部分送来。卓云帆让长安和乐阳知县去清点,连同罚银一起送往灾区,贴出账目公式。 听着捐款里铜钱叮叮当当的声音,卓云帆心里暖暖的。 再看看枫子昂,午后阳光下,翩翩公子,如松而立。 他也正看着被清点的捐款,一堆铜钱格外引人注目,而他嘴角一丝淡淡的浅笑也迷了卓云帆的眼。 枫子昂正看得入神,一只小手拉了拉他的衣服,低头就看见一个小团子,手里拿着一封信。 “一个大哥哥给你的。”小团子奶萌奶萌的。 “是什么样的大哥哥?”枫子昂蹲下身子,脸上是极少有的温和。 “穿一身黑衣服,还有……还有……”小团子咬着小手指,说不出来了。 枫子昂环顾四周,看到一个黑色背影在人群里消失了。 “让哥哥带你去买糖。”枫子昂牵着小团子软软的小手,送到枫寻云面前,“买最贵,最好吃那种。”枫小五最会挣钱,他的钱可劲花。 枫小五不敢怠慢,牵着软乎乎的小手,逗着小团子走了。 枫子昂看着那封信,信封上没有字,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纸,当看到纸上那幅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画上,一个燃烧的柴堆,熊熊烈火中坐着一个小男孩,那孩子本来应该是林子扬的,但是被人替换了。 这个秘密,只有四个人知道,是那孩子自愿的,且非常坚持。 翻过另一面,是几行非常狂妄的字迹,笔划飞扬,气势嚣张:“小朋友,十五年了,你还记得这个陪你一起长大的玩伴吗?他是替你死的。” 枫子昂看着那飞扬跋扈的字,浑身颤抖不已,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手指苍白,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捏碎,把那嚣张的字也捏碎。 那孩子是替他死的,他知道,从爹娘告诉他这件事之后,他就牢牢记在了心里。 也因为如此,无论多么艰难,多么痛苦,他都咬紧牙关走了过来。 他活着,不只为了自己,为了枫家,也为了那孩子。 枫子昂心里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晕倒在炎炎烈日之下。 26、扶病弱,齐心渡难 枫子昂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香满楼自己的房间里。枫沧月坐在床边看书。 “大哥,你醒了。”枫沧月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书,看了看大哥的脸色,又把了把脉。 “没事了,大哥,你饿了吧?我叫他们送吃的。”枫沧月到门口吩咐了小丫头,又回来坐到床边。 “三姐回去了,小五带着悠斓跟卓大人去乐阳县了。” “卓大人有没有留话?”枫子昂惦记马大人手里那封信。 “卓大人让我们随后去乐阳县,有事相商。” 两个人吃过饭,看看天气,现在走,天黑前能赶到乐阳县。 于是叫了香满楼的一名伙计赶车,奔乐阳县而来。 马车是枫子昂那一辆,那一天在府衙门外,枫沧月看着这匹马就十分喜爱,全身黑色,唯眉间一点白,毛色油亮,肌肉紧实,是一匹难得的宝马。 枫沧月撸了撸马头,那马儿异常乖顺,“你叫什么?”马儿低低叫了两声,似是回答。 枫沧月拍了拍马头,上了车。 “它叫莫离。”枫子昂对进来的枫沧月说。 枫沧月一进马车就惊呆了,马车的四壁和顶部全都是大哥小时候的画像,各种表情,各种姿态,无一例外都是那么的呆萌可爱。 “谁画的?”枫沧月坐在马车里软软的毯子上,摸摸这里,摸摸那里,这毯子真软,坐着,躺着都舒服。 还有这小桌子,上面刻着的也是呆萌大哥,怪不得大哥不让别人碰。 “子杨。”枫子昂看着这一车的自己,他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比小四还要惊讶。 他是家中长兄,十岁开始跟着父亲学经商管家,父母离世后,他也才15岁,一个人要养大十几个弟弟妹妹,还要教导他们有所成就。 虽然有梦将军帮助,可是终究还是尝遍了人世艰辛。弟弟妹妹可以偷懒,他不可以,弟弟妹妹可以撒娇,任性,可以哭闹,他不可以。 他是家里的支柱,只能勇敢,不能软弱,只能微笑,不能流泪。 看着子扬哥哥画的、刻的满车的自己,十五年来,他终是忍不住,哭了。 在子扬哥哥心里,他希望自己永远是那个跟在哥哥身后的呆萌小团子。 提到林子扬,两个人都沉默了。枫沧月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两个人赶到乐阳县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天还没有黑。 县衙里只有一个看门的大爷,听枫子昂报了姓名,知道是钦差大人的客人,把他们带进后院,安排了客房。 枫子昂与枫沧月吃过晚饭,坐在门口和大爷唠嗑,了解救灾情况。 临近易水的半个乐阳县,灾情最严重,大部分房屋都被冲毁了,没被冲毁的也都成了危房。 好在乐阳知县是个勤勉的人,从下雨开始就派人看着河堤,及时疏散百姓撤离,开始伤亡并不惨重。 但是,乐阳县与上游邻县边界处的大堤,夜间突然坍塌。 易水河每年都会有洪水,乐阳知县也是很熟悉情况的,当时的雨量,大堤是不会塌的,夜里的雨也没有变大,大堤塌得很不正常。 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想跑已经迟了,最靠近易水的村民搬离了自己的家,却还是没逃过灾难。 乐阳知县带着为数不多的衙役,没日没夜的组织百姓救灾抢险。 女人负责照看老人、孩子、伤患。男人修堤,寻找失踪人口。 好在乐阳知县从上任以来,踏实能干,治理有方,镇长,村长都很信服,不待老知县吩咐,各镇长村长就都把救灾事宜安排得明明白白。 只是,人手实在有限,每个人守着自己的岗位,很多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后来,枫杨和花满楼带了人来,物资和药材一补上,情况才好转了一点。 “才二十年,那大堤就塌了。”门房幽幽地叹了口气。 卓云帆回来时,远远地就看见衙门门口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手指下意识地缩进衣袖里,有些事不能开头,做一次就会上瘾。 长安看着卓云帆古古怪怪的样子,在心里偷笑。 等卓云帆走近了,枫子昂往旁边闪了一闪,把很宽敞的大门,让的更宽敞一些。 卓云帆双手背在身后,一脸高冷的进了县衙,枫子昂远远地跟在后面。 枫沧月和长安尴尬地想溜走。 县衙大堂里摆了很多小桌子,像极了读书的学堂。 卓云帆在最前面的桌子前坐下来,长安把手里的册子摆在桌子上,卓云帆开始专心地写救灾进度。 枫子昂挑了离卓云帆最远的一张桌子坐下,无所事事的目光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每每转到卓云帆那里,便会多停留一下,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好在,其他人很快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厨房送了简单的饭菜,人们就在大堂里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汇报各方的情况。 朝廷的赈灾银两已经买了粮食,药材送到各镇各村,捐款与罚银已采买完毕,在送来的路上。 物资上已有了基本保障,香老板带着县里的账房一起核算账目。 大雨三天前就停了,洪水也在慢慢退去,决堤处也都做好了防御,只等大水退尽,就可以重新修堤。 现在,松竹岭寨主带着兄弟们日夜守在缺口处,一步也不敢离开。 最重要的,也是最难的,就是搜救和医治病人。 四镇七十八村,现在还有一百多人下落不明。 卓云帆带来的护卫、县里的捕快和各村的男丁,沿着易水河岸,从下游往上地毯式搜索,也才搜索了不到两成路程。 枫杨来的及时,瘟疫已经控制住,感染的病人被集中隔离起来,枫杨和花满楼每日检查病人情况,熬药、施针、消毒,病人情况都在好转。 普通病人和伤患集中在远离易水的两个镇上,由其他大夫分别照料,十二枫长乐和匆匆赶回来的十四枫湛在两处负责。 这些地方,老知县每天都要走一圈,光是调度人手,安排事务,就忙的团团转。 昨天又被马上颠簸一趟,一身的疲惫,看得众人都心疼不已。好在,卓大人来了,老知县的担子就可以轻一点了。 所有人都汇报完毕了,知县和卓大人各自嘱咐了一遍,众人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须返回各自岗位。 厨房送来最后两份饭菜,卓云帆和老知县一边吃饭,一边研究明日的事宜。 “明天让枫四公子跟您一起,想办法找辆马车,可以省些力气。”卓云帆招呼不打,就把小四征用了。对枫子昂提都没提。 被晾在一边很久了的枫子昂,很不高兴。往前挪了一个位置,碰得小桌子发出很大的声音。 两个吃饭的人一齐看向他。 “明天我做什么?”枫子昂勉强镇定地问。 “你有伤在身,在家休息。”卓云帆眸光温和。 “凭什么,他还是老头呢,他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枫子昂瞬间炸毛,“我不管,我就要去,不让我去,马车不借给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知县:我是知县啊,别人都不去,我也得去啊,再老也得去啊。 枫沧月:大哥,你二十五岁了,不是五岁呀。 卓云帆:咋还委屈上了? 长安:这就开始撒娇了? 枫子昂:我是谁?我在哪? 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的枫子昂,气鼓鼓地站起来,一甩袖子走了。 留下四个人在大堂里大眼瞪小眼。 小凳子被袖子带倒了,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宝宝委屈,宝宝说不出来。 看着独自离开的大哥,枫沧月心疼的厉害。 十五年了,自从十五年前那件事后,就没有人看见过大哥撒娇任性,更没有人看见过大哥哭。子扬哥哥不在了,大哥又能冲谁撒娇任性掉眼泪呢? “有酒吗?”枫沧月问老知县。 “饭都没得吃了,哪还有酒。”老知县摇摇头。 “长安,把我的酒拿给四公子。”卓云帆不放心地看着枫沧月说,“有酒就可以了吗?” “不知道,大哥从来没有失态过,大概是想起故人的缘故吧。”枫沧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两位大人去休息吧,我陪着大哥。” 枫沧月拿着长安送来的酒,去马车里陪大哥。 卓云帆看着那辆马车,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连土匪都去守大堤了,宋知府那些人却在想着怎样害人。那马车里的人,又曾经历过怎样的事情? 今晚的夜似乎格外的黑了些。 27、手足情,风雨同担 第二天,枫子昂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看着小桌子上空了的两个酒坛子,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懊恼万分。 稳了稳心思,走出马车,就看见淡淡晨光中,枫沧月坐在马车外,靠着车厢睡着了,眉头微皱,睡的很不舒服。 枫子昂眼眶微红,昨天,枫沧月的手才刚碰到马车帘子,自己就把他赶了出去。 “大哥,卓公子的酒。”枫沧月把酒放在车厢里。 酒很烈,喝得枫子昂眼泪横流。两坛酒下肚,枫子昂迷迷糊糊地睡了。 枫子昂在柔软的马车里睡了一夜,这傻孩子就在车外守了一夜。 枫子昂把枫沧月抱进马车,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拉过一张毯子盖在身上。虽然现在是夏天,可是更深露重,小四的手都是冰凉冰凉的。 枫子昂鼻子酸酸的,赶紧出了马车。 枫沧月拉了拉小毯子,心满意足地接着装睡。 这时候人们都陆陆续续起来了,在大堂简单地吃过早饭,奔赴各自的岗位。 枫子昂在大堂找到卓云帆和老知县,“小四懂一点医术,让他去哪合适?” “去长乐公子那里吧,那里大夫少。”老知县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里,伤患虽然少,可大夫也不多,枫湛公子这几天都是两个镇上来回跑。 好在,有两个叽叽喳喳的开心果,伤患的情绪倒是调节的很好。 吃过早饭,三个人准备出发,枫子昂给小四带了包子和粥。 马车已经准备好,老知县小心翼翼地坐在车厢外。 枫子昂看着老知县拘谨的样子,瞪了一眼卓云帆,准是他告诉老知县不能进里面的。 卓云帆一脸无辜,是你不让别人碰的,不关我事。 “坐里面。”枫子昂对老知县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 “要看看路上有没有事情。”老知县倒是机灵得很。 “我来看,你进去。”老知县看枫子昂态度坚决,乖乖地进了马车。 “我来吧。”枫沧月从马车里钻出来。 “滚进去,吃饭。”枫子昂把食盒塞进枫沧月手里。 香满楼的伙计昨天跟香老板走了,今天赶车的是老知县的长随。 老知县坐在马车里,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别紧张,我大哥人很好的。”枫沧月安抚老知县。 “闭嘴,吃饭。”车外传来枫子昂的声音。 老知县:这就是你说的人很好?这么凶。 枫沧月:大哥,闭上嘴,我怎么吃饭? 马车先到了瘟疫隔离区,枫杨和花满楼正在给病人做例行检查。 枫杨检查完一个病人,一抬头,就看见大哥从一辆马车上下来。 枫杨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她跑过去,一把抱住大哥,温热的眼泪落在枫子昂的肩头。 “二妹,我没事。”枫子昂拍着枫杨的后背。 枫杨哭得更凶了,这两天她才真切地体会到父母离世时,大哥的无助和孤单。 整个天都塌了,可是你依然得站得笔直,因为你也是别人的天。 枫杨紧紧地抱着枫子昂,从知道大哥出事开始,枫杨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虽然她知道三妹、小四、小五可以把大哥救出来,可是那种心要被掏空的感觉,让她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她不停地干活,让自己没有空闲时间去担心,大夫的活干完了,她就去跟着做饭、煎药、煮餐具,最后连扫地的活都抢去了。 可怜花满楼一个瞎子,为了拉她回来休息,摔了人生的第一跤,然后就有了第二跤,第三跤…… 枫杨晚上睡不着,花满楼点了她的睡穴,可是她似乎是做了噩梦,一直睡不踏实。 身子一直在抖,被花满楼握着的手一直冒汗,花满楼想去找个帕子给她擦汗,一松手,她就哭。 花满楼没有办法,只好坐在床上抱着她睡。枫杨在花满楼怀里睡得踏实了很多。 枫杨哭了许久,终于平静下来。伸手要去给枫子昂把脉,一只手抢先一步,抓住枫子昂的手腕,是花满楼。 片刻之后,花满楼放开枫子昂的手腕,说:“没有大碍,肝火郁结,开个理气的方子,两副就好。” “没有受伤吗?”枫杨不放心。 “没有。”枫子昂与花满楼异口同声。 枫子昂内心诧异:你号个脉也能号出受没受伤? 花满楼听声辨位走到枫杨身旁,握着她的一只手说:“脉搏强劲有力,不要担心。” 枫子昂看着那双牵在一起的手,眸光微冷。 我就出个门,入个狱,你们救个灾救的连手都牵上了? 花满楼感觉手背凉凉的,他伸出另一只手,把枫杨的小手包在自己的手掌里:“是不是穿少了,手这么凉。” 枫杨抽了抽手,没抽出来,看看自家哥哥那恨不得剁了花满楼两只手的样子,嘀咕了一句:“是肝火旺了。” 枫子昂咳了一声,花满楼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冷。 花满楼: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看不见,我真的看不见。 枫子昂:你清高,你有理,你是瞎子,你了不起。 枫沧月吃过早饭,在马车里又补了一觉,迷迷糊糊地下车来,就看见枫子昂气冲冲地瞪着花满楼。 再看花满楼握着二姐的手,就明白大哥又要失态了。 赶忙拉着老知县过来,让老知县说话。 原本躲在一边的老知县及时开口:“枫姑娘,病人们今日状况如何?” 枫杨赶紧给老知县汇报今早检查的情况,大部分病人都已好的差不多了,再隔离三五天,就可以痊愈了,有几个重症病人也进入稳定恢复期,没有加重的病人。 粮食和药材都很充足,没有大问题。 “有劳枫姑娘和花公子。”老知县谢过枫杨和花满楼,叫枫子昂一起离开。 “二妹,我们去别处看看,你多休息,人都瘦了。”枫子昂瞪一眼花满楼,愤愤不平地走了。 枫沧月对花满楼拜托:“有劳花公子多照看二姐。” 话未说完,被枫子昂拎着衣领拽走了。 第二个去枫湛负责的镇上,枫湛,虽然年纪小,但是,万花谷药王关门弟子,名头不是虚的。 枫湛还没回枫霜阁,就被二姐半路上逮过来救灾,薛念的伤等几天并无大碍,受伤的灾民却等不得。 枫湛一头扎进伤员病患里,还须两个镇上来回跑,对大哥的事一点都不知道。 等到枫寻云过来说起,大哥已平安无事,即便如此,枫湛的心里还是挂念的很,要亲眼见到大哥才能放心。 枫湛看到大哥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眼眶红红的。 枫湛从小在万花谷和天墉城长大,跟家里的兄弟姐妹接触不多,但感情还是很深的。 他什么也没问,但眼底的担忧枫子昂看的真切,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 枫湛这里的情况也很不错,每个人都得到了及时的治疗和妥善的照顾。 离开时,枫湛把带给薛念的药交给大哥,又塞给枫子昂好几瓶金创药。 最后一个镇是老知县最头疼的地方,一是人手紧缺,二是有两个闹腾的娃娃。 马车才刚进镇,就听见枫长乐咋咋呼呼的声音,还有一个银铃般的女孩子的笑声,和无数孩童稚嫩的叽叽喳喳声。 这下子,马车上的人都开始头疼了。 28、枫长乐,眉印桃花 小镇上就一家小医馆,前堂后院都是病患。此时正是午饭时间,枫寻云和枫悠斓忙着给病患盛饭,送饭。 枫寻云看见大哥下了马车,正想打招呼,就看见四哥从马车里出来,枫寻云一下子就惊呆了,说好的“不许动,动就打死”呢? 让枫寻云更惊讶的是,后面还出来一个老头。 枫寻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亲兄弟不让碰,却让一个老头坐,你再也不是我的亲亲大哥了。 枫寻云一生气,就扔了勺子,不干了。 “枫公子。”等着盛饭的病人怯怯地叫了一声,“你哪里不舒服吗?” 枫寻云看着那病人,拿起勺子,接着干活。多盛了两块肉给病人。 这个新来的枫公子身体不太好,脾气也不太好。 病人不配合,就是一顿骂,骂到病人听话了,又特别细心地给病人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仔细叮嘱。 骂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又不是治不好,干嘛作死,活着不好吗?”骂完了自己还难受,脸色苍白,极不好看。 这边的大夫少,刚开始的时候,病人等得心急,情绪都很低落,有些家人还没找到的病人,就有些绝望。 后院里还有一些孩子,一个哭,其他的跟着哭。 场面几度混乱,大夫们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 后来来了个咋咋呼呼的公子,又来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姑娘,这两个人变着法儿地逗孩子们开心,才算把一群小病患哄好。 枫寻云来了之后,又骂了一通大人,总算是把局面控制下来。 枫子昂几人走进医馆,小悠斓打个招呼,又去给不能行动的病患送饭,枫寻云低头盛饭,装没看见。 几个人来到后院,就看见一个小男孩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气鼓鼓的不说话,枫长乐蹲在他面前,给他讲道理。 “故事也讲了,笑话也说了,功夫也练给你看了,还要哥哥做什么,你才肯吃饭?” 枫长乐把饭碗往前递一递,小男孩偏过头,不理他。 “你不好好吃饭,外面那个凶巴巴的大哥哥会生气的,他生气了,我们都要挨骂。” 小男孩儿抬头往外看,就看见走进来的枫子昂几人。老知县他是认得的,是管着长乐哥哥的人,另外两个长得挺好看,但是看上去冷冰冰的大哥哥,大概也是管着长乐哥哥的人。 “你再不吃饭,大哥哥就要来打断长乐哥哥的腿了,长乐哥哥腿断了,就不能陪你们做游戏,给你们练功夫了。”枫长乐开始卖惨。 “两个。”小男孩终于开口了。 “不是两个,是两条,两条腿都要被打断的。”枫长乐继续吓唬。 “长乐。”枫子昂在枫长乐背后说,“别吓唬小孩子。” 大哥的声音突然响起,枫长乐的眼泪啪嗒啪嗒落进了饭碗里。 小男孩一看枫长乐哭了,慌忙抢过饭碗,拼命往嘴里扒饭,一边扒一边说:“我吃饭,我吃饭,大哥哥,你不要打断长乐哥哥的腿。” “慢点吃。”枫长乐揉了揉小男孩的头。 缩回手的时候,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 “大哥,扶一把,腿麻。” 枫长乐被枫子昂扶起来,转过身来时,几个人都愣了,只见枫长乐眉心一朵粉色桃花,画得丑丑的。 “一个男孩子,瞎画什么?”枫子昂刚才没生气,现在是真的生气了,“还那么难看。” 枫长乐不明所以,看看四哥,看看老知县:“我脸上有什么?” “桃花,和蔷薇姐姐一样的桃花。”小男孩边扒饭边说。 枫长乐朝敞着门的屋子里看去,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往同伴身后缩了缩。 枫长乐冲她瞪眼睛,屋里的孩子一起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都去睡觉,不许笑。”枫长乐凶巴巴地说,尾音里却带着浓浓笑意。 小孩子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床铺,嬉笑着躺下午睡。 “一群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枫长乐试图转移话题。 “长乐,给你吃。”一个甜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众人回头,就看见一个一身红衣的姑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眉心一朵粉色桃花,画的极美,使原本活泼可爱的面孔增添了几分娇柔。 看见蔷薇走进来,枫长乐只想原地死一死。 蔷薇走到近前,把苹果递给枫长乐:“丫丫给你的。” 丫丫就是刚才那个往同伴身后缩的小姑娘。 “才不是丫丫的,我看见丫丫吃苹果了。”小男孩儿扒完饭,去厨房送碗。 “再说话,我先打断你的腿。”枫长乐接过苹果,冲着小男孩的背影喊。 “这苹果不够脆,正好老知县吃。”枫长乐把苹果塞到了知县手里。 看着大哥四哥意味深长的目光,尴尬的要死。 “你们是新来的大夫吗?”蔷薇一脸期待地看着枫子昂和枫沧月,盼大夫盼得看谁都以为是大夫了。 “我是大夫。”枫沧月冲蔷薇点点头。 “那你跟我来吧。”蔷薇拉着枫沧月的袖子,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跟他介绍这里的情况。 “那个,大哥,你们吃饭了吗?我还没吃,一起吧。”枫长乐肚子咕咕叫了。 “把脸洗了再吃。” 枫长乐如蒙大赦地跑去洗脸,把脸埋在脸盆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枫长乐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三天五顿打都不嫌多,大哥从来没打过他,最多就是训一顿,罚抄书。 整个枫家现在二十三个孩子,枫长乐挨训最多,受罚最多,得到的关怀也最多。 枫长乐是大哥二姐捡回来的孩子,如果没有大哥二姐,他早在五岁那年,就冻死在大雪纷飞的路边。 那一年的冬天,真冷。 被大哥捡到后,抱在怀里的感觉,真暖。 枫长乐洗完脸出来,又恢复了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拉着大哥不停唠叨。 “大哥,我跟你说……” “我跟你说”是枫长乐的开场白,每次这句话一出口,后面就有一车一车的话。 从前,枫子昂很头疼听他说话,聒噪的很。 今天他却破天荒地回了一句:“你说。” 一场牢狱之灾,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投下了一颗动荡心湖的石子。 一顿饭,在枫长乐眉飞色舞的聒噪里吃完,感觉就,还挺不错。 吃完饭,枫家兄妹聚到一起,开了个临时小会。 “长乐,下午你把这里的情况跟你四哥交代一下,明天你回一趟风霜阁,把薛念的药带回去。”枫子昂给大家重新安排任务。 “为什么是我,五哥不行吗?”枫长乐不想回去。 “你五哥有事。”大堤塌的不寻常,枫寻云得去查 “十一姐呢?她轻功好。” “臭小子,你想累死我吗?轻功再好,也不能天天跑吧。”枫悠斓看着枫长乐坏坏地笑,一副你敢让我去,我就给你告状的样子。 “好、好,我回去。”枫长乐不情不愿地把装药的小盒子收进怀里。 “这药,万花谷只有一颗,你仔细点,别弄丢了,这是薛念救命的药。” 枫长乐郑重点头,保证人在药在。 安排好任务,枫子昂话题一转:“说说吧,那桃花是怎么回事?” 枫长乐腹诽:大哥,你咋还记得这事? “是熊孩子趁我睡觉偷画的。” “为什么跟那姑娘的一样?”枫沧月补刀。 “我怎么知道那些熊孩子怎么想的?”一向大大咧咧的枫长乐突然有些不自在。 “哪个孩子能比你熊?”枫悠斓跟上。 “画的太丑了。”枫小五暴击。 “你们干嘛都盯着桃花不放?”枫长乐有生之年,第一次红了脸。 留下一句“我还要忙,我先走了。”然后同手同脚地逃跑了,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29、闯大祸,长乐遇袭 下午,枫长乐带着四哥了解情况,蔷薇在一旁跟着。 每说完一处,枫长乐都会以:“蔷薇都知道,你不明白,就问蔷薇。”来收尾。 “你是要走了吗?”蔷薇嘟嘴。 “我回家去送点东西,很快回来。”一直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下子安静了。 有了枫沧月的加入,照顾病患的事就轻松了很多,忙完一天的事情,吃过晚饭,除了值夜的人,大家都去休息了。 枫长乐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数星星。大哥说人去世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枫长乐特别想知道有没有哪两颗星星,是自己亲生爹娘。 他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不要他?或许他们还在世吧,所以他从来没找到,让他感觉亲切温暖的星星。 蔷薇安顿好最后一个小朋友,来到枫长乐身边坐下。 “你明天就走吗?” “嗯,明天一早就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蔷薇的声音里有浓浓的失落。 “东西送回去,我就回来。”枫长乐也不想走。 “什么东西,一定要这么急着送回去?” “家里有人受伤了,我送药回去。”枫长乐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似乎不能说。 他转头看一眼蔷薇,看到她眼里尽是担忧,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不能说。 “那你明天早点走,别耽误了病人。”蔷薇细心地叮嘱,“家人伤的不严重吧?” “怀了身孕,又受了内伤,不太好治。”枫长乐早把大哥的嘱咐忘在了脑后,“还好,有万花谷的药。” “是神医世家的那个万花谷吗?”听到万花谷,蔷薇一下子兴奋起来。 “听说万花谷有起死回生的灵药。” 枫长乐正待回答,一个声音冷冽响起:“枫长乐。” 枫长乐转头,看见五哥站在房门口。 “你过来。”五哥凶巴巴。 五哥往日里一副病娇风流公子样,从来不管兄弟姐妹之间的事,从没训过谁。 今天态度如此严厉,枫长乐不敢怠慢,赶紧跑了过去。 一进四哥五哥房间,刚关上门,就被五哥劈头盖脸一顿骂。 “枫长乐,你是被桃花迷了眼,还是被苹果蒙了心,万花谷这么重要的事,你也随便对外人说。” “她不是外人。” “才认识几天,就不是外人了?”枫寻云气结。 “我相信,她不是坏人。”枫长乐不服。 “你相信她,就是不相信我咯,我是干什么的,你忘了吗?” “我相信她。”枫长乐坚持。 “滚出去,明天有什么差错?别来见我。”枫寻云气得心疼。 枫长乐百般不服,他相信蔷薇不是坏人,从看见第一眼就信。 蔷薇来到医馆,没日没夜地照顾病人,不怕苦,不怕累,待人和气,活泼开朗,她的好大家有目共睹,怎么可能是坏人。 “不想气死我,就赶紧滚出去。”枫寻云去桌子上拿他的小药瓶。 枫长乐不服气地离开了四哥五哥的房间。 蔷薇坐在台阶上,心中不安,看到枫长乐出来,忙跑上前去。 “对不起,我不该问那么多,害你被哥哥骂。” “我没事,你别担心。” “真的没事吗?”蔷薇委屈巴巴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真的没事,去睡吧,明天还要忙。”枫长乐伸出手指抚平蔷薇紧皱的眉心。 蔷薇依依不舍地走向自己的房间,走到门口,又转身对枫长乐说“我不是坏人。” “我信你。”枫长乐少有的严肃正经。 第二天,枫长乐一早出发,蔷薇来送他。 蔷薇把腰间的香囊解下来,塞到枫长乐的手里:“这个你带着,防蚊虫。” “我很快就回来。”枫长乐莫名的就很开心,小心翼翼地把香囊收入怀里。 枫寻云走过来时,冷冷地扫了一眼蔷薇。 “记住我昨天说的话。”枫寻云严肃叮嘱。 “我会的,五哥。”枫长乐收起灿若桃花的笑脸。 “滚吧!” 枫长乐听话地麻溜滚了。 枫长乐走后不久,蔷薇来向枫沧月告别,这里已经基本稳定下来,她还有急事要做,不便久留。 枫沧月谢过她这些天为病患辛苦操劳,问她可有话留给长乐。 她说,早上都说过了,然后就离开了。 枫霜阁离乐阳县有半天的路程,枫长乐走到日上三竿,有些热,看到路边一个茶棚,便进去喝了两碗凉茶,喝完茶继续上路。 越走感觉越困,很想就地睡上一觉。 一定要在睡着前赶回枫霜阁,枫长乐催动内力,想使用轻功,却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内力全失。 一双黑色的鞋子出现在枫长乐眼前。 “药交出来。”一个男子说。 枫长乐此刻想后悔已经来不及。 男人蹲下来,要伸手到他怀里去,枫长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趴在地上。 男人翻不动枫长乐,一掌照后心拍下去,枫长乐一口鲜血喷出,失去了全部力气,晕了过去。 枫长乐醒来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枫长乐趴在雨地里,心口疼的厉害,他伸手摸向怀里,药盒不见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回走,他得赶紧回去,告诉四哥五哥,把药找回来,哪怕被五哥打死,他也得回去。 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前方一片迷茫,他走几步便停下来,咳嗽一阵,咳出的血落在地上的雨水里,晕染开来,触目惊心。 枫长乐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的大脑已完全无法思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镇上去,找四哥五哥。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个红色身影飞奔而来,是蔷薇。 看清了蔷薇眉心那朵桃花,枫长乐放心地晕了过去。 蔷薇及时地接住枫长乐的身体,点了几处要穴,护住心脉。往枫长乐嘴里塞了一粒药丸,然后把他背在背上。 “公主,不可以。”一个男人站在蔷薇面前。 “走开。”蔷薇大喊。 “公主,你不能送他回去。”男人坚持不让路。 “我让你滚开。”蔷薇声嘶力竭地喊。 “公主……”男人还想说什么,蔷薇一掌打下去,用了全力。 男人被打飞,蔷薇背着枫长乐用最快的速度奔回小镇。 在小镇入口,她停下来,把枫长乐放在一家屋檐下。 指尖拂过他的眉心、脸颊,把这张曾经总是带着笑容,现在却苍白痛苦的脸,深深映入心中。 蔷薇拍了拍那家的院门,然后转身冲入绵密的雨中,消失不见。 30、桃花劫,雨夜受罚 小镇外,密林。 蔷薇站在雨里,浑身被雨浇透,身后是那个阻止她救枫长乐的男人。 “温沐,药呢?”小小的一个小丫头,声音里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属下不能交出来。” “公主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公主让属下做什么,属下都听,唯独这件事,属下不能从命。” 蔷薇气得浑身颤抖:“你是不是想说,都是为了我好?” “小时候,我管不了你们,可是现在,我长大了,我依然管不了你们,不管你们做了什么,你们都有一个理由:为了公主好。” “因为我去杀人,也是为了我好吗?” 温沐惶恐地跪下:“只有这药能救陛下的命,万花谷只有这一颗药。” “所以,那个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该死吗?”蔷薇悲愤失声,“这就是你们教我的帝王之术?” 是的,她是公主,安南国唯一的公主,皇室唯一的血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子,将来安南国的一国之君。 从小,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有最好的师父教,有最大的藏书楼,有最大的练武场…… 可是,这一切都比不过这几天,让她觉得活着可以如此美好。 “公主,请以大局为重,安南国不能乱。” “大局,你的安南国是大局,别人的小家就可以随意践踏吗?” “为了安南国,为了公主,温沐誓死保护陛下。” “你是安南人,你可以为你的国君死,为你的公主死,可是他们不是,他们凭什么要为我们的大局失去生存的机会?”蔷薇满心自嘲。 这就是安南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一个要靠无辜妇孺性命,稳固自己地位的公主。 “安南,安南,这名字真是讽刺。”蔷薇颓然跌坐在雨中,十几年来压在心中的不解,不平,在此刻,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世界从来没有手不染血的帝王,帝王属下杀的每一个人,都该记在帝王的头上。 蔷薇坐在雨里哭了很久,枫长乐的话,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回荡。 那个一脸笑意的公子对她说: “人活着就要开开心心的,做自己喜欢的事,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良心。” “人,谁不犯错?错了,就大大方方承认,认认真真改正就好。” “如果你心地善良,又怎么会十恶不赦?” “有些人看上去一无所有,心里却装着星辰大海,有些人看上去坐拥天下,内心却是一片荒芜。” “做个开心的熊孩子,有什么不好?” …… 枫长乐说这些话的时候,满眼都是对生活的赞叹,对美好明天的憧憬。即便是面对满院子的伤患,他都能看得见希望。 他说:至少我们还活着。 蔷薇站起来的时候,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宁静。 “药给我。”她坚决的语气,不容置疑。 “公主……”温沐还想再劝。 “两个选择,要么你杀死我,带着药回安南。要么把药还回去,我们去万花谷再求他法。” 温沐迟疑,蔷薇的手已握在腰间软剑之上。 温沐无奈,从怀里掏出药盒,双手呈上。 蔷薇收好药盒,毅然决然的返回小镇,温沐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 回到医馆后院,天已经黑了,雨还没有停,院子里的灯光把雨水晕染的一片昏黄。 蔷薇和温沐伏在房顶,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枫寻云一身风雨地穿过医馆前堂,走进后院,站在枫长乐房间门前,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推开了枫长乐的房门。 枫长乐已经醒了过来,正懊恼悔恨不已。 “去外面跪着。”枫寻云怒气未消。 “小五,长乐有伤。”枫苍月想要阻止,“外面还下着雨。” “去外面跪着。”枫寻云毫不让步。 “小五,他是弟弟。”枫沧月也急了,枫寻云刑讯有多狠,看绾丝楼那个小丫头就知道。 可是长乐是自家弟弟,犯再大的错也不能带着伤去雨里跪着呀。 “就因为他是弟弟,才更要跪着。”枫寻云瞪一眼不争气的枫长乐。 枫长乐乖乖地从床上爬起来,到院子里跪着去了,大雨浇在身上,衣衫尽湿。 蔷薇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安南国的公主造成的。 枫寻云在屋里烦躁地走来走去,雨这么大,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找不回药,薛念的性命堪忧。 枫寻云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凝神聆听,眼角余光扫向对面房顶,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 他又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从床头抽出一根鞭子,来到枫长乐面前,举起鞭子想打,看看左右房间,小孩子和病患都睡了。 枫寻云一把抓住枫长乐衣领跃上房顶,朝一间废弃的院子而去,枫沧月慌忙提了一盏灯笼追上去。 来到废弃的院子,枫寻云把枫长乐丢在院子里,枫长乐挺直腰板,跪的笔直,五哥罚他是应该的。 枫寻云眼角余光,看到屋顶露出两颗脑袋,举起鞭子,“啪”的一声,抽在枫长乐的背上。 “知道自己错了吗?”声音极其严厉。 “知道。”枫长乐满心都是懊悔。 “错哪了?”又是响亮的一鞭子。 “不该在半路喝水,丢了药。” “只有这些吗?”这一鞭子格外的响。 枫长乐被抽倒在地,咬紧牙爬起来,重新跪好。 “你知不知道,你被人送回来之前,她就走了。”又是一鞭子抽下去,“你受了重伤,她一眼都没来看你,到现在你还是相信她吗?” “我相信。”枫长乐记得晕倒前向他飞奔而来的那个红色身影。 “你相信她,你相信她身边的人吗?她是好人,她身边的人就没有坏人吗?”枫寻云真是要被枫长乐气死了。 枫长乐说不出话来了,蔷薇和那个男人的对话,他听见了,那个男人就是偷走药的人。 蔷薇没有骗他,可是她的属下做的,和她做的有什么区别呢? 终究是自己太天真。 “是五岁那年的大雪不够冷,还是枫霜阁的日子太顺遂,才让你如此天真?”枫寻云说一句,抽一鞭子,枫长乐的后背已遍布血痕。 蔷薇看在眼里,感觉每一鞭子都抽在她的心上,生生的疼。 “我知道你想过简单的生活,可是生活他同意吗?” “我打你,不是因为你丢了药,既然被人盯上了,丢了,那是薛念的命。” “我打你,是因为,我不想下一次看到,被人送回来的,是你的尸体。” 枫寻云说完这句话,再也没了力气,心疼的厉害。 他从怀里掏出药瓶,倒了两倍的药在手心,那药丸,他真的不想再吃了,可是,还是不得不吞下去。 他从小患心疾,过着和死神抢时间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突然就输给了死神。 所以他特别怕死,以前他怕自己死,现在他怕家人死。 枫长乐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内心很敏感,每次他一个人数星星的时候,小五都知道他是在想自己的身世。 他在家里做开心果,哄大家开心,一面是掩盖自己的内心,一面是报枫家的养育之恩。 今日若不罚他,日后他便会日日自责,再难是没心没肺的枫长乐。 “今日我已罚过你,你也因此受了伤,此事便到此为止,我只希望你以后善良里能带点锋芒,别白白丢了性命。” “我枫家的孩子不怕死,但要死的值得。” 枫寻云说完,丢下鞭子,纵身离去。 枫长乐在大雨里满心悲凉,他强迫自己忘记,他没心没肺地生活,可还是逃不开现实的残酷。 简单的活着,就那么难吗? 做个简单的熊孩子,就那么难吗? 枫长乐看着四哥手里那盏单薄的灯笼,绝望地问四哥:“这一盏灯火,能照亮整个黑夜吗?” 问完,自嘲地笑一笑:“怎么可能呢?这夜这么黑。” “长乐,一盏灯笼不够,但是无数个一盏聚在一起,就一定能够。”枫沧月扶起十二,带他回家。 蔷薇脸上的泪水和着雨水一起流淌。 “长乐哥哥,对不起。”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道歉。 你的心里装着星辰大海。 而我一片荒芜。 31、星火传,子承父愿 把十二带回房间,给他仔细上了药,包扎伤口。 枫长乐并没有感觉很疼,长乐皱眉,五哥鞭子甩得那么响,当时只顾着忏悔,并没在意疼不疼,现在感觉,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疼。 “很疼吗?”枫沧月看十二皱眉。 “不疼,四哥,为什么不疼?” “傻长乐,你五哥哪里舍得真的打你,不过是吓人的伎俩。”枫沧月脸上现出少有的宠溺,“他怕你事后一直自责,所以走个过场。” 虽然没有用全力,还是伤到了。 “你五哥说的没错,你太单纯了,这世间人心险恶。”枫沧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人们只看见冷楼主惩罚小奴婢有多凶残可怕,可是又有谁看见那女孩子,把林沐枫的消息透露给别人,导致林沐枫被逼跳崖,薛念和腹中胎儿命在旦夕。 枫沧月处理好十二的伤,看着他吃了药,让他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回到自己房间,枫寻云虚弱地靠在床上,眉头深锁。 “你怎么样?”枫沧月坐在床边,给小五把脉,情况还好,按时吃药就好了。 淋了雨,受了寒,需要药浴了。 “我去烧水,你不要想太多。”枫沧月拍拍小五的手,让他放松心情。 “四哥,算了吧,伤患的药都快不够了。” “你为什么总是把别人放在前头?” “我的命不值钱。”枫小五也很绝望。 “胡说什么。”枫沧月嗔怒,“没有药,泡个热水澡也是好的。” 枫沧月去厨房烧水,灶里的柴烧得噼里啪啦响,锅里的水很快冒出缕缕热气。 即便是再多再冷的水,只要柴烧的够多,水就会烧热。 枫寻云泡了一个热乎乎的热水澡,身体舒服了很多,乖乖地坐在床上,让四哥给他绞发。 从小到大,四哥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他,衣食起居,喜怒哀乐,四哥都照顾得无微不至,不像是养弟弟,更像在养儿子,虽然四哥只比自己大了一点点。 “四哥,我好多了。”今夜四哥怕是不能好好睡了,弟弟们一个比一个闹心。 “乖乖睡觉,睡好了再想事情。”给小五绞完发,看着他钻进被子,乖乖睡了,又去隔壁看十二。 半夜里,枫长乐发起烧来,额头烫的吓人。 枫沧月给他喂了药,一遍一遍温水降温,折腾了半夜,直到清晨才好了一点。 枫长乐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片桃林,很美很美的一片桃林,他给桃树翻土捉虫,修枝剪叶,看着满树的桃花,开的旺盛,他的心里就很开心。 干完活,就靠在一棵桃树下,和那桃树说话。 画面一转,那桃树竟着起火来,枫长乐拼命地提了旁边的泉水来灭火,可是树木易燃,那火怎么都扑不灭。 枫长乐眼睁睁地看着那桃树烧的面目全非,残败的花瓣混在泥水之中,满目凄凉,无一朵完整,无一朵洁净。 枫长乐抱着那烧焦的桃树放声大哭。 枫长乐哭醒的时候,看见五哥坐在床前。 “五哥,我错了。”枫长乐乖乖认错。 “知道错就好。”枫寻云表情淡淡的。 “是蔷薇的人抢走了药,一个男人。”虽然他依然相信蔷薇,但药还是要找回来的。 枫寻云脸色稍霁。 “她还回来了,放在你房门外。”枫寻云把药盒和一张纸条交给十二。 枫长乐看着那药盒,心里一下子轻松了。 打开盒子,看着装药的小瓶子,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枫长乐的心也安安静静地落下来。 蔷薇没有骗他,蔷薇不是坏人。 那纸条揉得皱皱巴巴,字迹也被晕染开了,不知道那丫头是哭了多久。 “长乐哥哥,蔷薇有负哥哥信任,后会…”后面没有说有期,还是无期。 “你好好养伤,我让悠斓送药回去。”枫寻云说完,起身准备出去。 “五哥。”枫长乐担忧地喊。 “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你的桃花,即便是烂桃花,也该由你自己去斩。”枫寻云有仇必报,但他也知道,那是十二心尖上的人。 枫寻云出了房门,枫长乐静静地趴在床上,眼里落下两行清泪。 就这样后会无期吧,她是不知哪国的公主,而自己不过是个被丢弃的,父母不详的野孩子。 枫长乐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房门吱呀一声,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是昨天不肯吃饭的小男孩。 “出尘,过来。”枫长乐对他招手。 “长乐哥哥,给你糖。”出尘把背在身后的小手伸出来,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颗糖。 “哪里来的?”肉都快没有了,哪里还有糖? “凶巴巴的大哥哥给的,每个人都有。”出尘把糖塞到枫长乐手里,“这是长乐哥哥你的。” “他们都乖吗?”长乐揉揉出尘的头。 “不乖,丫丫一直哭着找蔷薇姐姐,不肯吃早饭。” “我去看看。”枫寻云爬起来,后背心疼得他直咧嘴,五哥是真的疼他,背上的伤痛都是在可承受范围内,别人的这一掌险些要了他的命,也难怪五哥如此生气。 “哥哥你别动,我去让她吃饭。”出尘看长乐哥哥难受,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还是去看看吧。”枫长乐强撑起来,下了床,病歪歪地走到院子里。 吃完早饭,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看见长乐,一窝蜂地围过来。 掏出自己兜兜里的糖,一只只小手伸到枫长乐面前,每只小手里握着他们仅有的那颗糖。 “哥哥也有糖,你们都收好了,自己吃。”枫长乐挨个揉揉小家伙们的头,拿出出尘给他的糖,给孩子们看。 出尘在一边暗暗开心,长乐哥哥收了我的糖。 孩子们把糖收起来。 “哥哥,你哪里疼?我给你吹吹。”一个小豆丁抓着枫长乐的手翻看有没有伤。 “吹吹就不疼了。”另一个小豆丁赶紧检查哥哥的另一只手。 “哥哥不疼,你们去玩吧。”枫长乐看着孤零零坐在台阶上的丫丫。 “哥哥真的不疼吗?” “哥哥你不要骗小朋友。” …… 看着那些关切的小眼神,枫长乐的心口真的没有那么疼了。 “哥哥不疼,你们去玩吧,哥哥去看看丫丫。” 孩子们听话地散开了。 枫长乐走到丫丫面前,蹲下来,看着那张瘦瘦的小脸。 “想蔷薇姐姐了?” 丫丫点头,可怜兮兮地对手指。 “想见蔷薇姐姐?” “嗯嗯。”丫丫使劲点头。 “蔷薇姐姐说,等你胖起来,会读书认字的时候,她就回来了。”骗骗小孩子,也骗骗自己。 “真的吗?”丫丫惊喜地问。 “真的。”枫长乐郑重其事地点头。 “那我吃饭,现在就吃。” “丫丫真乖。”枫长乐牵着丫丫的小手去厨房找吃的。 带丫丫吃完早饭回来,就看见孩子们在院子里,站得整整齐齐,出尘站在台阶上,向他们讲话。 “长乐哥哥都受伤了,还要担心我们,我们以后再也不能不听话了。” 孩子们站在下面一致点头,昨天长乐哥哥被人送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吓坏了,蔷薇姐姐也不见了,孩子们乱作一团。 小五哥哥第一次对小孩子发了火:“不想你们的长乐哥哥死,就都安静一点。” 孩子们只敢悄悄地哭,直到四哥哥来告诉他们没事了,孩子们才安静下来。 “长乐哥哥说,等我们会认字读书了,蔷薇姐姐就会回来,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认字读书。”出尘站在台阶上,稚嫩的小脸红扑扑的。 “我娘说,小孩子一定要好好读书,有学问才能像种子一样,发芽长大,长成大树。”出尘提起娘亲眼泪汪汪,他娘还没有找到。 虽然心里很难过,很难过,但他还是把瘦瘦小小的小身板,挺得笔直。 “我们长大后,要成为长乐哥哥,蔷薇姐姐那样的人,还有四哥哥,小五哥哥那样的人。” “我们听你的,我们读书。”下面的小孩子大声回应。 一个小姑娘手里抱着的奶娃娃,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出尘,读书是什么,我也要读书吗?我好像只会啃手指。 出尘看着那些小孩子,忽然感觉有了一种责任感。目光转到奶娃娃那里:“你要学会不啃手指,不流口水。” 那小娃娃仿佛听懂了似的,立刻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小嘴巴闭得紧紧的。 “出尘,我们怎么读书认字啊?”一个小豆丁问。 “啊,这……”出尘尴尬地摸摸头,他娘教他认过字,可是也不多啊。 枫长乐被孩子们逗笑了,虽然他们还懂得不多,但是简简单单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小小的向往。 出尘求助地看着长乐哥哥。 “我来教你们。”一个前堂的病患走进后院说。 “真的吗,你可以教我们读书认字?”小孩子叽叽喳喳地问。 “当然可以,不过跟我读书很辛苦的。” “我们不怕苦。”小孩子齐声回答。 “我要求很严的。” “我们听话。”稚嫩的童音在院子里飘荡。 枫长乐脸上又露出了他那没心没肺的笑容,目光更加明亮坚定。 沧月寻云看着那些小娃娃,再看看重新笑起来的十二,相视一笑。 爹娘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以一己之力,让生活变得美好一些。爹娘在天有灵,看到这些小娃娃,应该会很欣慰吧。 32、残骸现,大案惊天 蔷薇偷偷把药放在枫长乐的房门外,从门缝里看着枫沧月忙忙碌碌地照顾枫长乐,枫长乐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 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她面前毫不伪装,干净透明的人,以后再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人了。 离开小镇,蔷薇漫无目的地走着,温沐安静地跟在后面,几次张嘴想说话,又都咽回了肚子里。 “温沐,也许你是对的。”蔷薇喃喃自语。 父皇病重,太医院的太医束手无策。内有皇叔对皇位虎视眈眈,外有老臣顽固,对公主继位坚决反对。 父皇在,还能保她一时无忧,父皇若不在了,她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虐得渣都不剩。 为了安南不乱,父皇不能死,为了公主顺利继位,父皇不能死。 可是,整个安南,无人能医父皇之病。 听闻中原靖国有神医世家,居万花谷,有起死回生灵药,已故老谷主凭毕生所学,仅炼出四颗。之后,再无人望其项背。 而四颗灵药已有三颗被人服用,现今,整个天下,仅余一颗。 万花谷医冠天下,毒亦冠天下,因此才断了世人觊觎之心。 万花谷所在之处,也极为隐秘,知之者甚少。 枫霜阁枫家十四子枫湛,是万花谷已故老谷主药王关门弟子,想知道万花谷所在,去枫霜阁问是最快的法子。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也很少,好在,当年万花谷老谷主与天庸城执剑长老紫胤真人为争徒弟,在枫霜河畔比试之时,父皇微服路过,恰巧遇见,还帮忙做了个见证。 谁知道那最后一颗药,也是有了去处的,不过,万花谷久负盛名,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只是如今重伤了枫长乐,又有什么脸面去向枫家问路呢? 倘若不把药还回去,他们现在已经在回安南的路上了。 只是,她做不到,她不想成为为了一己私欲而罔顾他人生死的人,她想要的东西,她要靠自己的本事去争取。 可是,现在的她,真的好没本事。 “公主,我懂。”温沐终于可以开口,“无论如何,我都誓死保护陛下与公主。” “温沐,我想去大堤看看。”蔷薇想去看看,让百姓民不聊生,妻离子散的易水,是什么样子。 她从小被父皇养在皇城,看尽歌舞升平,海晏河清,虽然也常听闻天灾人祸,可是听见的和看见的完全不同。 触目惊心的伤口、隐忍疼痛的悲鸣、一言不发的绝望、歇斯底里的痛哭、战战兢兢地渴望又黯然失色地接受。 各种各样的面孔,各种各样的神情,触动着蔷薇,她从不知道生活还有这样的一面。 “温沐,我该早些出来看看的。”她后悔自己从未到外面的世界来走一走,看一看,看看底层人的苦乐辛酸。 “公主,你还小。”温沐看着公主小小的背影,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 “你们把我保护的太好了。”蔷薇知道父皇和师父们只把美好的一面呈现给她看,苦难都被他们挡在皇宫之外,只有一个教农事的老先生,偶尔提上几句民生疾苦,却也点到而止,从不深入。 “陛下希望公主能多快乐几年。”陛下突然病重,公主简单的快乐,从此不复存在。 温沐本是太子伴读,五岁那年跟在太子身边,太子是安南国有史以来最勤奋,最能吃苦的皇子,才五岁,就已在同龄的世子中出类拔萃。 那一年太子小皇叔,陛下最宠爱的弟弟,闲王大婚,欲带王妃周游列国,最喜欢小皇叔讲奇闻异事的太子,非要跟着一起去。 日日去缠着陛下,陛下最终无奈,只好同意,谁知道这一去,竟是永别。 开始时,还有信件陆陆续续送回,讲述一路见闻趣事,各地民情,说一说地方官员治理的优缺利弊。后来竟音信全无。 陛下派了无数人出去寻找,甚至自己微服出行,全都没有找到,凭空人间蒸发,二十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痛失幺弟与太子之后,陛下郁郁寡欢了很久,他后悔在太子还那么小的时候,教他心系天下,顾念百姓。是他的教导让太子生了出去看看的心。 直到公主出生,陛下才又看到希望。 陛下下了封口令,不准任何人提起太子,公主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幼年失踪的哥哥,也不知道陛下如此保护自己,是生怕自己像哥哥一样,遭遇不测。 陛下请了最好的师父教公主功夫,权谋,教公主如何看透人心、如何运筹帷幄、如何左右逢源、如何韬光养晦,就是希望公主能保护自己。 民生疾苦并不是不教,只是不敢太早教,生怕公主像太子一样,生了出去看看的心。 本来陛下已打算,等公主过了十八岁生辰便放手,让她出去看看。一国之君,若不懂民生疾苦,只能被小人奸臣蒙骗。 陛下只是想让公主多快乐几年,公主有了自保的本事,陛下才能放心地让她游历民间。 从此以后,那个叽叽喳喳,活泼可爱的公主,再也看不到了。 两个人一路行到易水,一路上满目苍痍。大水过后,万物不生,广阔天地间,除了破败,还是破败。 大堤的缺口像一张血盆大口,睥睨天地,吞噬万物般地存在。 蔷薇站在断堤之上。 一面是波涛汹涌,川流不息的易水,如万马奔腾,千军过境。 一面是被易水碾压过的村庄和田地,庄稼全被淤泥掩盖,村庄处处残垣断壁,树木横斜,枝叶浸在泥水中,挣扎着露出最后一点倔强的绿色。 灰败的村庄里,官兵还在搜寻幸存者和遇难者,那些人影在广阔天地间,是那样渺小,在滚滚呼啸的易水面前,是那样脆弱。 温沐站在大堤下,看着16岁的公主,那小小的身影,将要担起的是一个国家的重担。 唯有那一身红衣,在风中飘动,仿佛一团跳动的火焰。 大堤已经开始修整,清理淤泥的人们正席地而坐,吃着简单的午饭。 “妈呀。”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地上弹跳而起,惊恐地看着他刚刚坐过的地方。 众人抬头望过去,都吓得呆住了。 那人刚刚坐着的石头旁边,淤泥之中,探出一只苍白的手骨,笔直地竖着,手指微曲,向上伸着。 一个胆大的首先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跑去找知县。 正好老知县、卓大人和枫子昂巡视过来,听到惊叫,急匆匆得往过赶。 “大人,大人,诈尸了。”那个胆大的男子迎上去说。 “别慌,别慌。”卓云帆稳住那男子身心。 几人到了近前,看着那只伸向天空的手,都面色凝重。 “挖。”卓云帆一声令下,人们立刻放下吃了一半的饭,拿了工具,开始在白骨四周挖起来。 “小心一点。”老知县嘱咐。 蔷薇被那一声喊,惊得险些从堤上摔下来,温沐忙飞身而上扶住了她。 很快,白骨的其他部位被挖了出来。 卓云帆把白骨拼在一起发现,这并不是一具白骨。 而是, 两具…… 三具…… 卓云帆越拼,面色越凝重,人们的眉心也都跟着皱了起来。 蔷薇从大堤上下来,在那大堤的断口处,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断口下面堆了沙袋,挨着沙袋的中间部位,泥土明显湿润一些。 蔷薇推掉一层沙袋,再摸,湿度又大了一点。 “挖这里。”蔷薇对卓云帆喊,“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面是空的。” 卓云帆让一部分人去挖断口处,蔷薇在一旁指挥。 很快,断口被清理出来,一个黑幽幽的洞口出现在断口中间,洞内残留着未被冲出来的白骨。 卓云帆的脸阴沉的可怕,他让众人退后,然后一掌挥出,飞沙走石间,那大堤的顶端被掀飞一段。 会功夫的都飞身而上,看到那大堤内部时,全都大惊失色。 那大堤中空的内部,填充的竟是一具具白骨。 33、残骸现,大案惊天(2) 几个人互相对视,目光里都是惊恐,这得是怎样的心肠,才干得出这么残酷的事? 蔷薇身形摇晃,温沐伸手扶住她。 几个人的目光,向未开启的,长长的大堤望过去,彼此的眼中俱是深深的担忧。 “长安,封锁现场,一只鸟都不要飞出去。”卓云帆沉沉命令。 长安领命而去,很快,修堤的人被集中起来,去一边休息。县里的衙役和卓云帆的侍卫守在外围,防止有人走漏消息。 蔷薇已经缓了过来,眉目间的温柔,已被冷烈取代。 大堤上现在有六个人:卓云帆、枫子昂、蔷薇、温沐、县衙捕头、清风寨寨主。 卓云帆没有说话,目光看向每一个人,大家默默点头。 六个人一起出掌,掌风过处,又一段大堤被掀开。 又是一坑森森白骨。 继续出掌,这一次,坑里只有三具白骨,却比前两个坑,更让人心寒,让人愤怒。 两具白骨相拥而卧,看头骨位置,估计是一男一女。两具白骨中间,被两只手骨护着的,是一具孩童的骸骨,看骨骼长短,大约五六岁。 这已经不是丧心病狂,惨绝人寰,可以形容的了。 每个人的心底都冒出两个字:活埋。 卓云帆的脸阴沉得可怕,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个人的胸口,仿佛都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得无法呼吸。 蔷薇脸色惨白,心脏莫名疼的厉害。 “盯好这里。”卓云帆对枫子昂和县衙捕头说。 卓云帆从大堤上下来,急得团团转的老知县赶忙迎上去。 “这么大的灾情,两江总督为何没有来?”卓云帆的火很大。 “两江总督?”老知县少有的现出嘲讽的口气,“两江总督大人忙得很。” “有什么事比救灾更重要的吗?” “大人是需要兵吗?”老知县小心翼翼地问,“梦将军的一只兵营在附近。” 军队有军队的纪律,没有调令不得离开属地。何况,梦将军的兵不是常规驻兵,更不能随意行动。 但凡自己能勉强支撑,知县都不会去麻烦梦家军。 “初一,拿我手令,请梦家军。”卓云帆把一块令牌交给初一,看着老知县的小身板皱眉。 “赵捕头知道在哪。”老知县忙喊了赵捕头下来。 两个人骑快马,飞奔而去。 “两江总督都在忙什么?”卓云帆问。 “下官不知。”老知县对两江总督的印象极差,“刚开始几年,有洪灾,总督还会派人来,知府也会来。后来习惯了,灾情也不严重,人是不来了,银子还能派一些,现在连个x……回讯也没有了。” 老知县差点爆粗口,堪堪忍住。 “你可有向上汇报?” “有,每一年,每一次都第一时间上报知府和总督。” “那就好,你且去安抚百姓,让他们不必担心。派人通知家属,大堤要赶工期,来去耽误时间,就住在大堤边了,让家人莫要担心。工钱翻倍,提前发了。” “下官明白。”老知县匆匆地走了。 长安在下面维持秩序,卓云帆又飞身跃上大堤。 对清风寨寨主说:“有劳大当家帮忙安抚民众,莫让他们担心惊慌。” “草民谢大人信任。”大当家跃下大堤去安抚百姓了。 卓云帆看看蔷薇那张惨白的脸:“蔷薇姑娘下去歇一歇吧。” 蔷薇想走,可是双脚钉在地上,无法移动。 卓云帆目光转向温沐,这个人不认识。 “大人,我是蔷薇小姐的随从。”温沐自报家门。 “照顾好你家小姐。”说完,自怀中掏出两副手套,两条面巾,把其中一份递给枫子昂。 两个人带好手套面巾,下到坑中,检查尸骨。 卓云帆先看了那具矮一点的成人头骨,在头骨之下,发现一只完整的玉簪。 样式简单朴素,颜色已被地下泥土浸润,不再光鲜明亮,簪头是一朵精致的梅花,这簪子和刺死马大人小妾的簪子,造型一模一样。 卓云帆收起簪子,和枫子昂继续检查尸骨。 温沐劝公主:“小姐,别看了。” 蔷薇点头,温沐带她跃下大堤。 阳光有些刺眼,蔷薇感觉头晕晕的,靠在一块大石头旁睡了。 温沐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日暮时分,一阵铁蹄声震地而来,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疾速奔来,迅速包围了整个现场。 卓云帆和枫子昂从尸骨堆里站起来,跃下大堤。 枫子昂看到骑兵之首,一直阴郁的心,终于有了一点点放松。 “墨卿叔叔。”枫子昂迎上去。 “子昂。”墨卿和他打招呼,这孩子又好看了很多。 “卓大人,末将梦家军墨卿。”墨卿向卓云帆行军礼,“听凭大人差遣。” “你们认识?”卓云帆看看枫子昂,看看墨卿。 “同在江南,见过几面。”墨卿回答。 鬼才相信你们只是见过几面,梦家军是随便谁都能见,随便什么人都见的吗?枫霜阁还真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说话间,后面的马车也已赶到,墨卿开始指挥安营扎寨。 很快,大堤边便扎起一个个帐篷,帐篷都是行军帐篷,每一个里面可以住十人。 清风寨的弟兄和修堤的百姓分到三个帐篷,大当家把弟兄们分到三个帐篷里,自己坐在帐篷外面守着。 百姓被安抚之后,不再害怕,反正不关自己的事。 士兵给帐篷里送来了简单的食物和水,看见吃的,人们才想起来,中午饭才吃了一半,现在肚子都饿扁了。 吃着吃着,人们就开始交头接耳地聊起来。 “你说,这大堤里有多少那东西?” “谁知道,真是丧心病狂。” “也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 “不会是当年修堤的人吧?”一个人惊恐地说,“听说当年修堤死了很多人,有些人家只领到补偿的银子,连亲人尸骨都没看见。”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也跟着害怕起来。 “只是修堤,为什么要被填在堤里,那里面不是应该放条石的吗?” “不会是和我们一样,发现了什么秘密,被灭口了吧?” “那我们会不会也……“一句话说到一半,不敢再说下去。 嘴里的馒头味同嚼蜡。 “他们若敢,也得先把我们埋了。”门口一个清风寨的小头目说,“要真想灭口,还给我们吃的干嘛?浪费粮食。” 众人纷纷点头,说的也是,要想灭口,直接杀了便是,还搭帐篷,送食物干嘛? 人们开始继续吃饭,继续胡乱猜测。 “你说,这是哪里的兵?” “看着不像两江总督的。” “别提那个玩意儿,他什么时候在乎过咱们。” “要真是他的兵,我们现在大概早都见阎王了。” 一个年轻人凑到门口小头目身边:“大哥,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的兵?” “不知道,好像是老知县派人请来的。”你一个老百姓和我一个土匪称兄道弟,算怎么回事?我这土匪的气势都被你整没了。 “老知县请来的,那一定是好人。” “信不过谁,都不能信不过老知县。” “你说老知县就一小老头,咋认识这么多兵呢?” “勤能补拙懂不懂,老知县这么多年,乐阳县哪个犄角旮旯他没去过?说不定就在哪个隐秘的山谷里发现了呢?” 成语虽然用的不太恰当,事儿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梦家军还真是被老知县自己巡视溜达找到的。 提到老知县,大家都踏实了,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这么多天起早贪黑,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吃饱喝足,便都躺下睡了,不一会儿,帐篷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大堤里,是无处安放的无名尸骨。 帐篷里,是睡得踏踏实实的纯朴百姓。 被保护的,总是可以有恃无恐。 34、老知县,暗藏锋芒 蔷薇分到一个小帐篷,温沐看着她吃过晚饭,留她在帐篷里休息,一个人在帐篷外守着。 要是温鸾在就好了,可以随身照顾公主。 不远处,卓云帆的帐篷里,灯火通明,长安守在帐篷外。 温沐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到长安面前:“侍卫大哥,军营里可有女子,我不放心我家小姐。” 长安进去了一会儿,出来摇头,来的都是糙汉子,没有女兵。 温沐失望地走回去,坐在帐篷门口:“小姐,你要是有事就喊我。” “我没事。”蔷薇鼻音很重,一点儿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就要经历这么恐怖的事情,连长安都觉得心疼。 那小帐篷小小的,就像那小姑娘,小小的。 帐篷里,卓云帆、枫子昂、老知县、墨卿围桌而坐。 “沧月寻云可以来检验尸骨。”枫子昂说。 “那就有劳两位公子了,我让初一即刻去请。” “墨卿叔叔可有大夫?”小四小五来了,那边又该人仰马翻了,枫子昂还不知道十二受伤之事。 “大夫有。”墨卿安排了两名大夫,两名士兵和初一去换沧月寻云过来。 检验尸骨的事情安排完,就是查案了。 “知县可知这大堤是何人督造?”擒贼擒王,找管事儿的总没错。 “我是大堤修成之后,才来上任。接手衙门卷宗时,并未看到有关大堤的卷宗。” “上一任知县现在哪里?” “死了,大街上巡查,一匹马发了疯乱跑,上一任知县被马踏而死。” “知县死后,衙役捕快,连看门扫院的都被换了新人。” “我来之后,感觉事有蹊跷,暗中查访了一下,那些人都不见了,我不敢声张,只能悄悄调查。” “只是,每每问出一点消息,查到下一个人,那个人必定不是死了,就是不见了。” “这二十年来,我有机会就会查一查,可惜都没有有用的消息。” 二十年前,老知县也是个踌躇满志的热血男儿,也曾是跨马游街的探花郎。 为了这一县的百姓,为了查出大堤的秘密,这七品芝麻官一做就是二十年。 曾经的科举同窗一个个平步青云,唯有探花郎屈居七品二十年,二十年不曾变过。 “我也找京城的同窗问过大堤之事,当年负责筑堤的工部侍郎,回京后没多久就积劳成疾,病死了。”老知县摇头叹息,“其他的细节,京城的同窗也不知晓。” 卓云帆一脸黑线,这是一个活口都不给留啊。 不过线索倒也不是没有。 “这簪子,老知县可曾见过?”卓云帆拿出那只玉簪。 “没见过。”老知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转瞬即逝。 “这簪子和刺死马大人小妾的簪子样式一模一样。”卓云帆把马大人那支木簪和信件拿出来。 枫子昂看了那信,字迹和自己收到的一样。 “是独孤绝。”枫子昂面色阴沉,“我也收到了他的信。”枫子昂把自己的那封信拿出来给卓云帆看。 “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卓云帆从小长在幽谷,对外界事知之甚少,等长大出谷,十五年前的事,也很少有人提起。 “大人,回头我慢慢讲给您听,现在两江总督是个急事。”墨卿不愿意在枫子昂面前谈论十五年前的事。 “当年修堤时,宋知府和两江总督曹大人都在任,他们或许知道些什么。还有你们说那马大人,独孤绝为什么要刺死他的小妾?用的还是和尸骨中一样的簪子?” “墨将军所言极是。”卓云帆看着墨卿,这梦家军不简单,一个带兵的将军,看问题这么细心敏锐,直指重心。 “嘿嘿嘿…”墨卿有些尴尬地笑一笑,给梦将军当差,没有两把刷子怎么行? 卓云帆正待说话,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来。 “大人。”初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两江总督在花楼。” “在哪?”卓云帆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 “在花楼。”初一大声说。 “请墨将军严密把守此地,我去去就来。”卓云帆憋了半天的火,终于找到了可发泄的地方。 “末将遵命。”墨卿行了个军礼,“大人一个人去,可需我派些兵士?” “枫公子随我同去即可。” 卓云帆带了枫子昂、长安、初七,去寻两江总督。 为保万一,墨卿还是派了一小队骑兵随行,卓云帆让他们远远跟在后面,不要轻易露面。 两江总督的兵营驻扎在江宁府城外,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之时,营门守卫称,总督大人不在,进城找宋知府商议要事去了。 守卫不认识卓云帆和枫子昂,看他们年纪轻轻,只带了两个随从,并未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想把他们打发走就完了。 “你确定你家总督大人是去找知府议事?”你怕是不知道知府现在还在府衙里关禁闭。 “你们是什么人?找总督大人有什么事?”守卫对卓云帆的态度很不好。 “易水大堤塌了,我们……”卓云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守卫打断。 “大堤塌了,去找那老头,连个洪水都治不好,年年来麻烦大人。” “守卫大哥,大堤塌了,找一个老头有什么用?”卓云帆装可怜。 枫子昂嘴角一抽,又来了。 长安:我家大人是戏精。 初七:少主,原来你是这样的卓大人。 守卫:娘们叽叽,赶紧走。 守卫开始赶人。 “大哥,大哥,你让我见见总督大人吧,见不到总督大人,后果很严重啊。” “嚷嚷什么,赶紧走,赶紧走,。”守卫就差过来推人了。 卓云帆看看枫子昂,一脸:委屈巴巴、他吼我,我不开心的样子。 枫子昂眉心直跳:“守卫大哥,大堤塌了这么大的事,你真的不进去禀报一下吗?” “报什么报,总督大人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这些,再说了,总督大人又不在,报给谁?赶紧走,赶紧走。”守卫很不耐烦,一趟一趟的来人,耽误我想姑娘。 卓云帆不情不愿地转身,一转身立马变脸,给你机会,你不要,等着回头后悔吧你。 枫子昂嘴角直抽,落后一步,悄悄问长安:“你家大人一直这样?” 长安摇头:“我家大人出谷之前,要多优雅有多优雅,自从遇见公子就这样了。”长安摊手。 一头雾水的初七正想插话。 卓允凡冷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一会儿去了花楼,不许乱看。” 长安和初七齐齐看向枫子昂:说你呢,不许乱看。 枫子昂:看我干啥,那是你们大人,说你们呢。 卓云帆:生活这么糟心,总要找点乐子,逗枫公子就挺有意思。 行到江宁府,城门已经关了,守门士兵看到卓大人,赶忙开了城门,放人进城。 初七带着大家直奔花楼,在大街入口,卓云帆让梦家军士兵守在街口。 卓云帆从袖袋里掏出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施施然奔花楼而去。 这一整条街都是有钱人的销金窟,越往里走,脂粉味越重。 枫子昂眉头越皱越紧,脚步就跟着落了后。 卓云帆转头,打算跟他说话,没看见人。转身,发现枫子昂落在后面一大截儿。 卓云帆折回来,一伸手就牵上了枫子昂的手。 枫子昂整个人僵在原地。 “别紧张。”卓云帆拉着枫子昂往前走。 枫子昂两只脚不知道该先迈哪一只,一路上磕磕绊绊被拉进花楼。 看到两个年轻帅气的公子,姑娘们呼啦一下围上来。 枫子昂的脸瞬间就红了。 卓云帆看枫子昂一脸窘迫,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姐姐们,让一让,让一让,我们找人。”长安和初七忙来赶人。 姑娘们失望地挥着帕子走了。 “以前没来过?”卓云帆看着枫子昂通红的脸打趣。 枫子昂狠狠瞪他一眼,想把手从卓云帆手里抽出来,奈何卓云帆握得太紧,愣是没抽出来。 花楼的妈妈走过来时,就看见两个俊俏公子在那拉拉扯扯,一个满脸宠溺,一个像极了赌气的小媳妇。 就,很没眼看。 妈妈笑盈盈地走过来招呼:“听说两位公子找人,不知要找哪位姑娘。” “我们不找姑娘,我们找两江总督曹大人。” “哟…总督大人那可不是随便能找的。”妈妈拿腔拿调。 “这样子,能不能找?”卓云帆将一锭银子放到妈妈手里。 枫子昂狠狠瞪他:败家。 妈妈收了银子,立刻眉开眼笑:“我可以带你们去,总督大人见不见,我就不知道了。” “多谢妈妈。”卓云帆示意妈妈带路。 妈妈在前面一扭一扭地上了二楼,卓云帆拖着枫子昂跟在后面。 来到最里面一间房间门前,里面莺莺燕燕娇嗲之声不绝于耳,一个男人的笑声夹杂在其中。 “总督大人,有人找您。”妈妈敲了敲门。 “不见。”里面的男人喊。 “说是易水大堤来的人。”卓云帆小声说。 妈妈把卓云帆的话喊了一遍。 “滚蛋,大堤塌了,关老子屁事,别打扰老子喝酒。”一只酒杯砸在了门上。 妈妈吓得还没来得及赔罪,那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长安和初一一左一右站在门口。 门内的画面吓得枫子昂死死地闭上了眼。 35、温柔乡,削发代首 房间里七八个莺莺燕燕的女子,香肩半露,春光乍泄。围着一个赤着上身的魁梧男子喝酒。 那男子怀中抱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满脸都是惊慌恐惧,一双小手无力地推着男人的胸膛。 男人口中衔着一颗葡萄,正向着小姑娘咬地死死的双唇而去,准备投喂。 踹门声让男人停止了动作,转头看向门口,发现是两个年轻公子。 “出去。”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吐了葡萄的男子,另一道来自满眼怒火的卓云帆。 姑娘们纷纷起身,想要离开。 “都不许走。”那男子指了指卓云帆四人,趾高气昂地道:“你们滚出去。” 姑娘们不敢走,但是衣服都拉好了,这几个人不是来花钱的,不能给他们白看了。 “滚一边儿去。”卓云帆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些女子,那衣服拉好了,跟没拉也没啥区别。 姑娘们推推搡搡地退到一边。 “可以睁眼了。”卓云帆语气瞬间温和,捏了捏枫子昂的手指。 枫子昂睁开眼,顺便抽出自己的手,这一次卓云帆很快地松了手。 “曹大人好会享受啊。”卓云帆摇着折扇,满脸嘲讽。 “老子花钱喝酒,干你何事?”多少年了,没人敢在曹大人面前如此嚣张,曹大人火气很大。 “你就不怕洪水里死去的冤魂,半夜来找你索命?” “洪水年年有,死几个人算什么?”曹大人不为所动,想找他索命的人多了,就怕他们不敢来。 曹大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继续调戏怀中的女子。 那女孩子满眼祈求地看着卓云帆。 卓云帆手指微动,一道内力击向曹大人面前的酒杯,酒杯瞬间四分五裂。 曹大人拍桌而起,那小姑娘被摔在桌下,连滚带爬地逃到卓枫二人身后。 “哪里来的小子,扰了老子雅兴,是你自己滚,还是我送你出去?”说话间,屋外闪进四名大汉,护在曹大人面前。 “易水大堤坍塌,曹大人你真的不打算管了吗?”卓云帆正色道。 “这种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曹大人看着卓云帆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你过来。” “曹大人玩忽职守,寻欢作乐,你可知罪?”卓云帆亮出钦差令牌。 “你官服呢?你尚方宝剑呢?”曹大人嗤笑,“随便拿个牌子就敢吓唬老子?打出去。” 曹大人一声令下,那四名大汉立刻扑了过来。 只是眼前一花,人不见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拍倒在地。 “曹大人还想看看尚方宝剑吗?”卓云帆拍拍手,这人真不经打,打一下就趴下了。 “你等着,老子让你有命来,没命回去。”曹大人说着,向四人射出一把暗器,转身向窗户冲去,要逃。 曹大人快,卓云帆更快,拔了长安手里捧着的尚方宝剑,一个闪身,曹大人的发髻就被削掉了。 暗器被枫子昂打落在地,曹大人披头散发地跌坐在窗前的地板上。 “曹大人,这尚方宝剑可好看。”卓云帆轻轻吹去尚方宝剑上的碎发,眼中冰凉的笑意,摄人心魄。 曹大人恨恨地看着卓云帆不说话。 “绑了,带走。” 卓云帆下令,长安和初七把五人绑了,串成一串,拖下楼。 卓云帆和枫子昂正待要走,那个躲在他们身后的小姑娘,扑通一声,跪在卓云帆面前。 “大人救我。”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整个身子因为害怕抖个不停。 卓云帆把目光投向花楼妈妈。 “小姑娘不懂事,大人莫怪。”妈妈陪着笑,来拽那姑娘。衣袖下的手狠狠掐了一把小姑娘。 “我是被他们拐来的。”小姑娘使劲甩开妈妈的手。 “不是这样的。”妈妈慌忙阻止小姑娘继续说下去。 卓云帆不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花楼妈妈,眸光冰冷。 看她一个人自说自话,说着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前面说了什么,前后矛盾得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卓云帆嘴角勾起一丝浅笑,语气凉薄:“妈妈,你这讲故事的本事可不行呀。” 正好长安看他二人没有出来,折返回来。 “长安,你带梦家军先走,让初七喊初三过来。” 初三被留在府衙看守审问马大人和宋知府。 很快,初三带着捕快呼啦啦围了花楼。 卓云帆看看那姑娘:“你会伺候人吗?” 那姑娘愣在那傻掉了。 “我们那里有个姑娘,你能帮忙照顾一下吗?”枫子昂瞪卓云帆。 “我会,我会。”那姑娘拼命点头。 卓云帆、枫子昂、初七带了那姑娘离开。 离开前卓云帆对初三说:“好好查,狠狠地查。”凡是取之于民的,都得给我吐出来,一个子都不能少。 走到街口,一名梦家军牵着四匹马等在哪。 那姑娘看看马,再看看四个人,拘谨得双手不知往哪放。 “初七。”卓云帆冲初七示意。 初七把姑娘扶上马,自己翻身上马,把小姑娘圈在怀里。 “姑娘,得罪了。”初七耳根微红。 小姑娘抬头看看初七,再看看正翻身上马的卓云帆和枫子昂,把背挺得直了一些。 回到大堤营地时,东边的天际刚刚透出第一缕曙光,五人四马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飞奔而去。 小姑娘坐在马背上,看着刚刚冒出个头的太阳,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初七把小姑娘带到蔷薇帐篷前,把她交给温沐。 温沐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小跟在公主身边,被公主的师父们教怎样算计,怎样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包括别人的性命。 走出来才知道,原来世界还有另外一个样子,也许公主是对的。 曹大人和他的四个手下被五花大绑,丢在大堤缺口前跪着。 卓云帆、老知县、枫子昂、墨卿四个人站在他们面前。 阳光从四人背后照过来。 曹大人刚被丢在大堤前时,看着那个偌大的缺口,确实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大堤坍塌是真的,更没想到塌的这么严重,每年都会发洪水,怎么突然就塌了呢? 不过塌就塌了,修就完了,最多就是渎职而已。至于喊打喊杀的绑了吗?曹大人晃一晃披头散发的脑袋,很不服气。 但是,当他看到卓云帆一身三品官服站在他面前时,那股不服气就灭在了肚子里。 这人竟然真的是钦差。 虽然官品比自己低一级,但人家是钦差,有御赐的尚方宝剑在手。 “钦差大人,我最多不过是渎职,不至于这样吧?”负隅顽抗一下还是要的。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宋知府现在怎么样了?”卓云帆居高临下地瞅着曹大人。 “宋知府怎么啦?”花楼里新来了个姑娘,就是卓云帆带来那个,曹大人这几天一心都在那姑娘身上,吃惯了顺口的饭,这种抵死不从又无力反抗的小姑娘,逗起来就格外有成就感。 “不知道也无妨,带你看个东西,你就知道至不至于了。”卓云帆拎着曹大人的脖领子,跃上大堤,把他狠狠地丟在大堤上。 曹大人被摔得生疼,正想开口骂,被眼前的一坑白骨惊呆了,心底里清清楚楚地冒出两个字:完了。 “若不是留着你还有用,削下来的就不止几缕头发了。”卓云帆声音冰冷,“你就在这白骨前跪着吧。” 薛念番外:忘前尘,余生你好(1) 枫霜阁,薛念房中。 薛念靠在床上,看着手里那个小小的药瓶,眼里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枫家三姐说:吃了这药,她和孩子便可以平安无事,这药全天下仅此一颗了。 全天下仅此一颗的药,拿来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薛念没有问为什么,她只觉得人生太过可笑,至亲之人,想尽办法让你死,陌生人却要保你性命。 薛念闭上眼,那张惨白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回忆里都是刻骨铭心的痛。 她出生的那一天,爹爹迎娶二娘,走正门,着大红嫁衣。 爹爹在主院鼓乐喧天娶妾。 娘亲在偏院撕心裂肺生产。 薛念,薛家嫡出大小姐,过得不如二娘院里的小丫头。 白天有干不完的活,晚上有读不完的书,琴棋书画一并都要学习,稍有懈怠,就会被爹爹关进祠堂鞭打。 薛念不明白,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学琴棋书画、读书认字。 被打急了的时候,她问过爹爹。 爹爹说:“你是薛家嫡长女,不能丢了薛家脸面。” “我既是薛家嫡长女,为何还要做丫鬟做的事?” “怪就怪你生错了,你若是个男孩,薛家捧你为掌中宝,而你,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 从此,“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成了压在薛念心头,永远的罪。 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得到爹爹的疼爱?丫头片子就天生有罪吗?她不服,但她无力反抗。 她的心在爹娘一次一次的争吵里;在娘亲偷偷落下的眼泪里;在一次次被关进祠堂的鞭打里,一日一日冷去,一日一日绝望。 直到有一天,林沐枫出现了。 那一天,她蜷缩在祠堂冰冷的地上,刚刚被打过的伤口,痛得她一动也不想动,只想就这样死了算了。 娘亲来接她的时候,身后跟着林沐枫,他从祠堂外明亮的阳光里走进来,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抱回偏院。 从那以后,他每晚都来教她轻功。告诉他学好轻功就能躲开父亲的鞭打。 她笨拙但很努力地去学,摔了很多跟头。可是,比起被父亲鞭打,那都不算什么。 当她第一次躲开爹爹的鞭子时,爹爹眼中的神情,让薛念不解,那不是愤怒,而是惊喜,那惊喜转瞬即逝,薛念以为自己看错了。 爹爹说:“只要你躲得过,我便不再打你。” 薛念的轻功渐有长进,挨打的次数也慢慢减少。 林沐枫每次来的时候,都给她带一些好吃的,好玩儿的。 彼时,二娘生了弟弟,爹爹在主院忙得乐此不疲,没有闲暇来找娘亲和薛念的麻烦。 林沐枫常常带着薛念偷偷溜出去,爬最高的山看日出;在最黑的夜数星星;逛最热闹的街;买最贵的糖…… 曾经薛念深深渴望的,女孩子的快乐,林沐枫都一一带她去体验。 薛念那颗冰冷的心,慢慢地一点点融化,一点点温暖。 只是,生活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 那一天,她正咬着一串红嘟嘟的糖葫芦偷溜回来,被爹爹在偏院后门堵个正着。 爹爹黑着脸,看着她把一串糖葫芦吃完,然后慢吞吞地开口:“以后不要出去了,好好在家待嫁。” 薛念整个人愣在当地,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拿手里那根串糖葫芦的签子扎死自己。 “我不嫁。”她第一次大胆地反抗。 “由不得你。”爹爹语气凉薄,转头对娘亲说:“看好她,出了任何差错,拿你的命赔。” “你凭什么?”薛念大喊。 “凭我是你爹。”薛如仇声更大。 薛念跌坐在地上,手里的签子折断了,刺入掌心,钻心的疼,看着薛如仇离去的背影,眸中一片暗淡。 娘亲沈如兰扶她进屋,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伤口,温柔而坚定地告诉她,一定会想办法救她。 爹爹逼她嫁的人,是二娘的娘家兄弟。贪财好色,肥胖粗鲁,选好了日子,在薛家成亲。 那男人每天都来骚扰薛念,被娘亲拎着棍子打走,转天厚着脸皮还来。 偏偏林沐枫这几日有事出门,寻不见人。母女二人无法,决定乘夜逃走。 只是她们还没迈出偏院的后门,就被二娘带人拦住。 薛念被强行拖入新房,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强行给她换了嫁衣,梳了妆。 “这小模样,水灵灵的,难怪我弟弟等不及了。”二娘掐着薛念的下巴,仔细看着薛念的脸。 一个婆子端来一杯酒,薛念拼命挣扎,还是被灌了半杯下去。 “洒一点没关系,我下了双倍的量。”二娘拍拍薛念的脸,“乖乖听话。” 薛念被五花大绑扔在床上,沈如兰被绑在门口的柱子上。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女儿生不如死。”二娘在沈如兰耳边得意地说,说完大笑着扬长而去。 婆子“咔嚓”一声把门锁了。 留下母女二人在屋里绝望地挣扎。 无论薛念怎样挣扎,都挣不开那绳索,而身体却越来越热,心里有异样的感觉升起。 沈如兰看着薛念渐渐潮红的脸,心疼,却毫无办法。 薛念终于挣扎着站起来,跳到墙前,她想一头撞下去,可是看着娘亲,她狠不下心,她死了,娘亲就得跟着她一起死。 “念念,你若死,娘陪你。” 薛念的泪瞬间滑落,活着难,为什么死也这么难? 薛念认命地倒在地上,蜷缩着,等待命运的审判。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 薛念身子一抖,狠狠地闭上眼睛。 “念念。”一个声音温柔地响起,是林沐枫。 林沐枫办事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薛念,偏院里空无一人,主院张灯结彩,热闹喧哗。 林沐枫抓了一个路过的丫鬟,才知道薛念出事了。 他一刻未停地奔过来,生怕自己迟了一步,踹开门的瞬间,看着薛念蜷缩在地,他的心狠狠地疼了。 林沐枫把薛念抱在怀里,一边不停地安抚薛念,一边手忙脚乱地解绳子。 “念念,别怕。” “念念,我在。” 薛念的身体滚烫,抖个不停。 解开绳子,薛念使劲把自己从林沐枫怀里抽离:“救我娘。” 林沐枫给沈如兰解了绳子,背一个,牵一个。往偏院后门跑。 才刚到后门,身后就传来追赶声。 薛念番外:忘前尘,余生你好(2) “带她走。”薛念趴在林沐枫背上,沈如兰在她背上推了一把,然后“啪”的一声关了后院的门。 林沐枫回头,只看见关的死死的一扇门。 十五年前,她用柔弱的背替他挡了独孤绝一鞭子,那时候,薛念还在她肚子里。 现在,她又用她柔弱的身躯挡在他的身后,可是他却不能去救。 待林沐枫藏好薛念,飞奔回来的时候,沈如兰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可是她死死地抱着二娘的脚,一直不曾松开。 林沐枫用了全力一掌拍出,那小妾不防备,中个正着,跌坐在地。 林沐枫抱起沈如兰,飞速离开。 墨色的长街尽头,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林沐枫把沈如兰放进马车。 薛念此刻已经神志不大清楚,被浑身是血的娘亲吓醒,她把娘亲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一串儿一串儿地落下来。 林沐枫驾着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墙角里,薛如仇泪流满面。 回到林沐枫山谷中的小屋,把薛念和沈如兰抱进卧室里,床只有一张,硬,且冷。 林沐枫急着想去找一床被褥,被沈如兰拉住衣角。 “救她。”沈如兰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伤口痛。 “我去打冷水。” 沈如兰不松手:“你救她。” “沈姨。”林沐枫大哭,薛念还未满15岁啊。 “现在拜堂,你们就是夫妻。”沈如兰坚持,“你可愿娶她?” “我愿意。”可是,林沐枫看着开始撕扯衣服的薛念。 沈如兰费力地撑起身体,看着神志不清的薛念,抓起她细白的手臂,狠狠一口咬下去,快到林沐枫都来不及阻止。 薛念瞬间清醒,意识回笼。 “娘亲。”她抱着沈如兰哭。 “念念不哭。”沈如兰给她擦掉眼泪。 “你现在可是清醒的?”沈如兰看着女儿潮红的脸。 薛念点头。 “你知道你怎么了吗?” “我知道。”薛念脸更红了。 “那小贱人给你下了重药,除了……没有别的办法解。”沈如兰心疼,这孩子,一天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娘,我懂。”薛念哭。 “你可愿意嫁给你林大哥?你若愿意,娘看着你们成亲,你若不愿意,事后不许后悔,不许怪他。”沈如兰要女儿活着,没有负担地活着。 “娘亲,我愿意。”薛念点头。 “你愿意什么?”沈如兰再问。 “我愿意嫁给林大哥为妻。”薛念尊重点头。 沈如兰被扶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好。 林沐枫扶着薛念跪在地上。先对着天地拜了三拜,又对着娘亲拜了三拜,最后夫妻对拜。 最后一拜拜下去的时候,沈如兰趴在石桌上,放心地闭上了眼。 林沐枫把沈如兰抱入堂屋,安置在长桌上,握着沈如兰的手,向她保证:会好好保护薛念,疼爱薛念。 夜风很冷,薛念看着抱在林沐枫怀里的娘亲,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心如刀绞。 可是很快,疼痛就被燥热掩盖,待林沐枫出来抱起她,她才感觉好一点,林沐枫冰冰凉凉的,靠起来就很舒服。 林沐枫把薛念放在卧室床上上,找来一床被褥,把床铺的厚一点。 他一离开,薛念就难受的很,他回来,薛念立刻爬到他的身上,一边往他怀里钻,一边来扒他的衣服。 林沐枫被搅的,一床被褥铺地乱七八糟。 一起乱了的,还有两个人的心。 窗外,一道惊雷碾过,大雨倾盆而下,掩盖了一室旖旎。 第二日,两个人埋葬了娘亲,没有立碑,只移了两株小柏树过来。 以后的日子过得倒也安静,山谷很隐蔽,没有人能找到。 屋子旁边有几块地,种了简单的蔬菜,林沐枫在家时,一边在菜地里干活,一边给薛念讲他的过去。 在枫家的日子,被独孤绝抓去的日子,在梦将军身边苦练本事的日子,寻找沈如兰的日子…… 事无巨细,一件一件的都讲给薛念听。 活是一点都不让薛念做的,她只需要跟在旁边,听他讲故事就行。 林沐枫出门的时候,就把薛念藏在一个山洞里,里面有充足的食物和水,还有书。 等林沐枫回来,再把薛念接出来。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林沐枫的行踪,还是被人发现了。 那一天,林沐枫带薛念去枫霜城绾丝楼找苏倾城,之后就被人盯上了,不止一人。 之后,陆陆续续跟踪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明目张胆。 最后,六大门派一起围攻,将二人困在悬崖之顶,给出的名目就荒唐得很:林沐枫劫掠民女,强娶豪夺。 最令薛念心寒的,不是六大门派的颠倒黑白,而是亲生父亲的狠辣决绝。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你是我薛家长女,从小三从四德、礼义廉耻教你,你却与杀人狂魔为伍,嫁淫贼为妻,真是丢尽我薛家脸面,是我薛家莫大的耻辱。” “今日受我一掌,生死由命,你不再是我薛家之女。” “你教我,你用什么教我?用皮鞭、用棍棒、用嫌弃、用羞辱,用春……”她说不出后面那个字。 “你动手吧,一掌之后,你我一刀两断,恩断义绝。”薛念站在自己父亲面前,慢慢地闭上了眼。 薛如仇一掌拍出,直冲薛念心口,薛念纵身,躲过了心口,没躲过小腹。 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小腹上,撕裂般的痛,传遍四肢百骸,柔弱身形,跌落在地,喉间一股血腥。 薛念强压下心中悲愤,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我薛念,是薛家长女,我还未满15岁,却被你们如此陷害,若能活着,我定不再姓薛,薛家视我为耻辱,而我亦视薛家为耻辱,一个连亲生女儿都能陷害污蔑的父亲,不配做父亲。” “我若死了,定化为厉鬼,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放过。” “你们一个一个自称圣人君子,打着江湖道义的旗帜,行栽赃陷害草菅人命之事,你们的心不会痛吗?不会的,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心。” “今日我薛念命丧于此,黄泉路上,必拉尔等作陪。”说完,薛念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似破布娃娃一样倒在地上。 人群里炸开一阵阵欢呼,各大掌门亦颔首而笑。 天开始下雨,一滴接着一滴,一串儿接着一串儿。 薛如仇定定地站在那里,双拳紧握,浑身颤抖。 人群开始后退、转身、撤离,急匆匆,如鸟兽散。 唯有薛念,一动不动地躺在雨里。 火把渐远,黑暗逼近,一寸一寸将薛念吞没,再无人问津。 …… 忘了吧,前尘往事,娘亲不在了,夫君不在了,过往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而未来,还在。 薛念摸着自己的小腹,这里有一个小生命,是沐枫的骨肉。 孩子的祖父——枫家管家林伯还在,她不敢告诉他真相,这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是未知。 十五年前,林沐枫以林子扬的身份死去,何必在十五年后,让老人家再伤心一次。 为了腹中的孩子,为了死去的娘亲夫君,为了林伯,也为了自己,要好好活着。 薛念把小药瓶里的药丸,倒在手心里,这是她重新开始的希望。 小心翼翼地把药放入口中,吞咽下去,一同咽下的,还有不堪回首的过去。 从此以后,去薛姓枫,唤作枫念念。 薛念死了,枫念念要好好活着。 余生你好,请多指教! 【作家的话】 其实我知道,这本书写得乱极了,人物繁多,情节跳跃,生涩难懂,时常断更。 每日里,面对一群气得家长心梗的熊孩子,我的小心脏也是受不了的。 作为一名二十年老心脏病患者(不是很严重,但隔一段时间会疼上一疼),我很感谢我的小心脏,他依然在努力跳动。 我这一生唯一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可以多挣些银子,有足够的精力,给抑郁症的小可爱们寄明信片。 往后余生,我得活着,好好的活着。 人生不过是一场镌刻墓志铭的修行,我希望我离开的那一天,我可以对自己说,我来过,我很好。 最近迷上《相思成灾》,那一句“如果今生不能相爱,来世重来”让人瞬间泪目。 抑郁症的小可爱们,如果今生不能带你脱离苦海,来世重来,我依然是那个默默寄明信片的小透明,你还是我拼了命想守护的小可爱。 前尘再见, 余生你好, 请多指教! 36、验骸骨,冤魂显灵 曹大人被折腾了半宿,又累又饿,他想睡一觉,谁知道卓云帆派了专人盯着他,每每他快要睡着了,那人就拿棍子捅醒他。 堤下传来阵阵饭香,曹大人肚子饿得咕咕叫,偏偏那守卫还在他身边吃早饭。 曹大人从来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那馒头是天下最美味的。 曹大人直勾勾地看着守卫手里的馒头,口水直流。 那守卫看他眼馋,也不管他,兀自在一旁认真吃饭,明明只是一个馒头,却让他吃得仿佛山珍海味一般。 曹大人恨得直咬牙。 沧月寻云一路骑马而来,枫寻云身体不适,行得并不快,一路上,枫沧月问了很多关于尸骸之事,让弟弟先有个心理准备。 否则就枫寻云这暴躁的性子和病娇的身子,还没验骸骨,就得先给他准备后事。 即便如此,枫寻云跃上大堤的一瞬间就想揍人。 恰好他就落脚在曹大人身边,他看一眼曹大人,看一眼守卫。 “他是谁?”枫寻云一腔怒火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 “两江总督。”守卫看枫寻云气得紧,又慢悠悠地补上一句:“从花楼里抓来的。” 守卫话音未落,枫寻云一脚踹出,曹大人像个球一样,从大堤上滚落下去,摔得头晕目眩。 “公子啊,他不能下去呀,卓大人让他在这白骨前跪着。”守卫站起身,想下去把曹大人拎上来。 枫寻云一把把守卫按回椅子上,手劲之大险些让守卫摔倒。 枫寻云跃下大堤,拎起曹大人,双手用力,扔向大堤。 曹大人被绑着,有功夫也使不上,胡乱在空中挣扎着,“砰”的一声,摔在大堤上,咔嚓一声,肋骨断了。 枫寻云一跃而上,照着曹大人小腿就是一脚,又是一声脆响,小腿断了。 “滚一边去。” 守卫把曹大人拖到一边,曹大人有上气没下气地躺在地上。 守卫看一眼卓大人。 “别死了就行。”卓云帆也早想揍他一顿了,只是抽不出时间。 沧月寻云戴好面巾、手套,穿上验尸专用的衣服,拎着小箱子,跳入尸坑。 昨天卓云帆,枫子昂已简单地看过,那么多人堆在一起,很难分清谁是谁。 沧月寻云一块骨头,一块骨头地验过去,把所有能查验出来的状况都记录下来,大概的年龄、性别、身高等等。 大多数尸骨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个别的会出现六指、断臂、伤痕、畸形…… 沧月寻云尽可能地使尸骨复原,匹配成完整的一具。 有确定无误的,也有不太和谐的,都分别做好标记,一具具抬下大堤,覆上白布,一字排开。 帐篷里的百姓被命令不许随便出来,有好奇的人扒开门帘往外瞅,被清风寨的兄弟一个脑瓜崩弹回去。 “别随便看,小心夜里睡不着觉。” 蔷薇和温沐坐在她的小帐篷前,看着一具接一具的尸骨被抬下来。 那个卓大人带来的小姑娘,一边颤抖着小身子,一边跟蔷薇说话。 “姑娘,你别怕,卓大人一定会给他们报仇的。”声音还在打颤,语气却坚定无比。 蔷薇看着她:“你怕吗?” “怕。”小姑娘诚实回答,“不过,姑娘,我们要勇敢一点。” 蔷薇伸出一只手,握着那小姑娘的手,那小手冰凉。 堤下的尸骸越来越多,整个空地都快占满了,天空渐渐阴沉。 卓大人、枫子昂、沧月寻云,四个人忙了大半天,才把所有的尸骸检验完毕。 只是心里总是别扭的很,因为很多尸骨并不能完全吻合。 卓云帆站在那一排排尸骨面前,愁眉不展。 合葬还是单埋?他拿不定主意。 枫家兄弟还在一具一具的检查,想要把那些不吻合的再拼一拼。 梦家军和捕快侍卫还在大堤附近搜寻。 这么多的冤魂,一定要入土为安才行。 突然,一阵风起,眨眼的功夫,已是飞沙走石,一片混沌,席卷整个大堤。 帐篷里的人,吓得抱作一团。 小姑娘第一时间把蔷薇拽进帐篷。 帐篷外的人,眼前都是一片迷蒙,什么都看不见,喊话也听不见。 这风着实奇怪,气势凶猛,声如雷霆,但是人们的发丝衣角纹丝未动。 仿佛是罩了一个什么透明的东西,把人和狂风隔了开来,你看得见狂风肆虐,听得见呼啸漫天,可是那风跟你隔着一圈,将人完完整整地绕过去,毫发未伤。 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之后,天地间一片安静。 大地仿若从前,一成未变;帐篷上没有落满尘土;人们的头发,脸上也干干净净。 一排排的尸骨依然整齐排列着,盖在上面的白布依然平整洁白。 沧月寻云忙去检查尸骨,惊恐地发现:原本存疑的尸骨都一一修正,具具吻合。 沧月寻云对视,眼中俱是不可思议。 “大人,尸骨全部吻合了。”枫沧月对卓云帆说。 声音不大,但人们都听见了。 原本的惊恐慢慢化为悲凉。 冤魂有灵,自寻残骨,未伤及在场人一分一毫。 人们默默地看着那些尸骸,心里沉甸甸的。 “长安,买棺材。”卓云帆哭了。 这些人修筑了大堤,守护了一方百姓,自己却被埋在自己修的大堤里。 如果他们的灵魂不能安宁,这官当来何用? 这件事无论如何是压不住了,就算震动朝野,也要给无辜者一个交代。 长安带着一队梦家军去买棺材。 清风寨寨主抄起一把铁锹疾步来到卓云帆面前:“大人,葬在哪里?” 卓云帆看着清风寨寨主,你是土匪啊,你都干了些什么? 守堤、救人、安抚百姓,可是你是土匪啊。 再看看一边珠圆玉润的曹大人,卓云帆在心里滚过一句粗口。 “葬在哪里合适?”卓云帆问老知县。 “跟我来吧。”老知县仿佛瞬间老了很多。 老知县走在前面,清风寨的兄弟跟在后面。 走到一处背风的山窝,那里林立着各式的墓碑。 “这些都是在救灾时死去的人,就让他们在这山窝窝里互相陪伴吧。” 清风寨的兄弟挥动手臂,一锹一锹地把土挖开,每一锹土都砸在人们的心上。 棺材一口一口运回来; 尸骨一具一具入殓: 灵幡一串一串竖起来; 蜡烛在每一口棺材前点起来; 帐篷里的百姓走出来,在空地前烧起一串串纸钱; ……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找事做,他们必须忙碌起来,才不会那么难受。 蔷薇发了烧,小姑娘忙前忙后地照顾她。 温沐蹲在帐篷前,看着两个煎着药的小火炉,一个是蔷薇的,一个是枫寻云的。 卓云帆几人在帐篷里整理验尸结果。 37、葬冤魂,异象再现 八十一口棺材停在大堤前的空地上,八十三缕冤魂不得安息。 天空阴沉,山雨欲来。 整个江宁府刻碑的石匠都被请来刻碑,没有姓名,没有身份,只有零零碎碎的信息。 铁器敲击石碑的叮叮当当声,悲凉地响在大堤的上空。 枫家兄弟一遍一遍地核对碑文与棺中信息,生怕搞错一分一毫。 老知县和墨卿带人安排丧葬事宜。 买棺之事已经在江宁府传开,官府帖了安民告示,说是给之前在修堤时遇难的人迁坟,起初的一点骚乱很快平息下去。 附近的百姓纷纷带着香烛、纸钱、点心、贡品来祭拜,被梦家军拦在外面。 百姓进不来,就把东西都留下,梦家军要给钱,百姓说什么都不要,放下东西就跑。 卓云帆站在最前面的一口稍大的棺材面前,棺材里是那一男一女和孩童的尸骨。 棺是上好的柳州楠木棺,虽不是棺中极品,但在江宁府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棺材了。 是江宁府城一个商贾的老父亲忍痛割爱。 “食在广州,穿在苏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柳州棺名冠天下,但配这三人还是差了点分量。 卓云帆握着手里的一块玉佩,玉佩是在男子腰间寻得。 一面是“贤王”二字,一面是“芝兰”二字。想必是哪一国的王爷,芝兰大约是他的名字了。 倘若是靖国的王爷,倒还好说,若是他国,一场战争恐怕不可避免。 卓云帆把玉佩收进怀中,重新在香炉里点了一柱香。 卓云帆的心,比天还要阴沉。 停灵三日,清风寨的兄弟们把墓穴都挖好了,整个山窝窝里一眼望去,都是新掘的墓坑。 第四日清晨,天空依旧阴沉。 这几日,天一直阴沉着,那云朵里的雨仿佛早已包不住,顷刻间就要泼洒下来,可是却还要死命地忍着,忍着…… 抬棺的、打幡的、撒纸钱的……所有人腰束白带,胸口别一朵小白花。 没有披麻戴孝,只有唢呐安魂。 卓云帆一声令下,唢呐声起,棺起。 以柳州棺为首,队伍缓缓地向前行进。 灵幡被风吹得呼啦啦直响,纸钱在天空中打着旋儿,七扭八拐地落在地上,不安地翻几个跟头,最终躺在地上,静默不动。被脚踩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发出一声抽泣,另一个人使劲地吸了吸鼻子,一个汉子隐忍着咳了一声,实在忍不住嚎啕大哭。 附近的百姓赶来送行,本来都是隐忍着,默默流泪,被那大汉一引,都忍不住哭出声来。 百姓世代居于易水边,大堤修好之前,每年都要在洪水中死伤很多人,损失很多财物。 他们不是没想过离开,可是荒僻之地,他们无力开垦,富饶之处早已有人居住,搬去一两个人无妨,去多了,租不到田,开不了铺,没有多余的空间来容纳他们。 更何况故土难离,再危险也是自己的家,死在自己家里,总比到别人的地盘乞求一点施舍来的安心自在。 大堤修好后,又有老知县励精图治,人们才过了二十年安稳日子。 队伍拉得很长,如一条白龙蜿蜒在山间。 一口一口棺材放入墓坑, 一锹一锹土掩埋下去, 一块一块石碑立起来, 蜡烛在石碑前点起来, 香插入香炉, 纸钱烧起来 …… 老百姓没人指挥,都在做自己能做的事。 实在插不上手的百姓,就去山坡上采了野花,一束一束放在坟前,折了杨柳枝,一根一根插在石碑左右。 新坟修好,整个山窝窝都在悲伤。 风开始猛烈起来,雨一滴一滴落下。 没有人离开,似乎觉得花还不够多,柳枝还不够粗壮,纸钱也太少了一些。 有些老人就坐在坟前絮絮叨叨的跟那坟里的尸骨叙话。 白烛的微光,在风雨里飘摇着,挣扎着。 “血字。”突然一个声音尖叫起来。 “这里也有。”另一个声音回应。 “这里……” “这里……” 惊慌失措的声音响成一片。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石碑。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无影的刀,一笔一划地刻着。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那石碑上一笔一划地现出一个个红字。 在石碑正中,清清楚楚地分成两列,一列是姓名,一列是籍贯。 有胆大的伸手摸了摸,和平常人家刻得碑没什么不同,那红色还未干透,抹一点下来,闻一闻,不是血,是漆。 老百姓的心安定了一点,但还是莫名的恐慌。 枫家兄弟和梦家军开始一块碑一块碑检查,记录。 百姓被聚到一起,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衙役、侍卫和清风寨的兄弟们忙着安抚受到惊吓的百姓。 最后清点完毕,八十具尸骨都有了姓名来处。 唯独柳州棺坟前这三块石碑,依然空无一物。 卓云帆双手捧着墨卿交给他的名册,对着一片新坟,跪了下去。 老知县跪下了, 枫家兄弟跪下了, 墨卿跟着跪下了, 梦家军跪下了, 衙役,侍卫跪下了, 清风寨的兄弟跪下了, 百姓跪下了。 雨下的大了一些,绵绵的细雨洒落在坟上,也洒落在人们的心上。 卓云帆带领众人,对着所有葬在山窝窝里的人恭恭敬敬地磕了四个头。 卓云帆把用油纸包着的名册举过头顶。 “亡魂在上,三品钦差卓云帆定不负阴灵所托,寻得诸位家人,了却心中遗愿。” “卓某誓为诸位查明真相,还大家一个公道。”这一句,卓云帆是在心里说的,百姓还在,不能让民心乱了。 他相信亡灵可以听见。 “各位父老乡亲,在山窝窝里住着的,都是为我们修堤救灾的良善之人,今日天降异象,必是他们泉下有知,感念大家前来祭拜,大家不必惊慌。” 老知县的话,很有安抚力。 “雨要下大了,大家都回吧。” 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离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把自己手里的雨伞,遮在最小的那块石碑上。 他不知道这石碑为什么比其他的小,他只是感觉这小石碑需要他手里这把伞。 众人回到堤前大营,雨开始大起来。 两个病秧子,蔷薇和枫寻云,带着温沐和那小姑娘已在各个帐篷里升起了火炉,备好热水。 人们一进帐篷,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身上很快就暖和起来,心里也暖和起来。 活着真好, 活在老知县的治下真好。 38、罪难赔,长乐永欢 尸骨已安葬,人们终于在一夜雨声中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日早上,旭日东升,碧空万里,一株小草偷偷从土里钻出来,顶着一颗晶莹的露珠,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原本修堤的百姓都还在,吃过早饭后,墨卿就带着他们和梦家军去修堤了。 清风寨寨主留下弟兄们,听墨将军吩咐。自己来和卓大人、老知县辞行,离寨多日,也该回去看看了。 清风寨寨主刚走,蔷薇带着温沐和那小姑娘走进卓云帆议事大帐。 枫寻云看她进来,狠狠瞪她一眼,把嘴里的腌萝卜咬的脆响。 老知县的腌萝卜太好吃了,饭都吃完了,枫寻云还抱着一碟萝卜不撒手。 枫沧月眼神淡漠。 蔷薇向卓大人行了一礼,那礼节,卓云帆没见过,老知县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 “蔷薇感谢卓大人这几日派人照顾,今日打算离开了,特来辞行。” 不待卓云帆回答,蔷薇又说:“这里的事,我不会说出去。倘若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大人可到安南找我。” “这是我的身份证明,我是安南永欢公主。”蔷薇把一块玉佩递给卓云帆看。 看到这块玉佩,卓云帆和老知县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别人没注意,枫家兄弟看到了。 这玉佩和尸骸里发现的玉佩,除了颜色不同,大小样式一模一样。 卓云帆拿过那玉佩,仔细翻看:一面是“永欢”,一面是“蔷薇”。 那三人的身份已渐渐浮出水面,安南国闲王。 卓云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现在不是挑明的时候。 “公主身体可好些了?我派人送你一程。”卓云帆把玉佩还给蔷薇。 “不必劳烦大人,我无碍的。”蔷薇把一张纸条交给卓云帆,“此间事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到这里找我即可。” 卓云帆打开纸条,是一个商铺地址,在安南和靖国交界之处的一个小镇。 卓云帆把纸条郑重收好,再相见,恐怕已是敌人。 和卓云帆道别完毕,蔷薇转身看向枫家兄弟,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这是父皇从枫霜阁得来之物,今日物归原主。”蔷薇把一把手掌大的匕首交给枫子昂, 枫家三兄弟看傻子一样看着蔷薇,拿着这么重要的信物,有事不直说,背后偷偷摸摸抢? 这把匕首是万花谷老谷主的,一共两把,一把给了枫家,一把给了一个见证枫湛拜师的公子,那公子自称姓“南”。 当时,万花谷老谷主有言,若有人带了匕首来枫霜阁打听万花谷所在,枫霜阁可直言相告。 “公主此来靖国,可是要寻万花谷?”一码归一码,枫子昂还是拎得清的。 “蔷薇糊涂,伤了长乐公子,还未赔罪,实在无颜再做他求。” “不是公主的错,是我擅自做主的。”温沐一步跨到公主面前,把公主护在身后,“公主她事前完全不知情。” “既然如此,公主不如现在就把罪赔了吧。”枫寻云抱着他的萝卜碟子,一面嗑萝卜,一面走到温沐面前。 看了看温沐,摇摇头。转身走到照顾蔷薇的那个小丫头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公主把这丫头留下,你伤我弟弟之事便到此为止。”那声音冰冷透骨,哪里还有半点纨绔子弟的样子。 “她不是我的人,枫公子请换个赔罪的法子。”蔷薇愿意赔罪,只要有机会。 “公主……”温沐阻止。 “换个法子,你伤我弟弟的时候,可曾想过换个法子?”枫寻云声音陡然拔高。 “我……”蔷薇哑口无言。 “不是公主伤的,赔罪让我来。”温沐死死地挡在蔷薇面前。 “你,你是能陪男人喝酒,还是能给男人解闷?”枫寻云嗤笑,“小爷的青楼不收小倌。” 温沐被说的一脸通红,梗着脖子,说不出话。 “这小姑娘倒是不错,本公子的绾丝楼可是江南第一名楼,现在正缺一位这么娇小可人的姑娘。”枫寻云在冷酷与纨绔之间自由切换。 小姑娘被枫寻云看的毛骨悚然,瑟瑟发抖。 这人真是衣冠禽兽,这几日见他生着病,还忙前忙后,以为他是个好人,谁知道竟要逼良为娼。 卓云帆看小姑娘吓得很,想出声阻止,被枫子昂扯了扯袖子拦住。 “我是卓大人救回来的。”小姑娘情急之下搬出钦差大人。 “你跟我走,钦差大人的救命之恩,我替你报。”枫寻云往那小姑娘面前又走近一步。 我是这意思吗?我是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公主的人?你们报仇,别拉上我啊,小姑娘继续往后退。 红影一闪,蔷薇拦在小姑娘面前。 “公主不乐意了?”枫寻云冷哼一声,“把这丫头带走,你伤我弟弟之事了结;万花谷所在给你;这姑娘以后也有安生立命之处;卓大人对她的救命之恩,我替她报。这四全其美之事,公主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我们之间的事,请枫公子不要波及旁人。” “不要波及旁人,那我弟弟又碍着你什么了,险些因你丢了性命?” 师父们教的那些物竞天择、强者王、弱者亡的道理,现在在枫寻云面前,每一句都显得苍白无力。 “小姑娘,你不跟我走,难道是想跟着公主进皇宫?那里才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进宫两天就被吃的渣都不剩。” “或者,你是想跟在卓大人身边?他现在摊上这么大的案子,有些人的大刀,想必已在来的路上,随时要他的性命。” “还是我那绾丝楼安全可靠,小爷的青楼是出了名的店大欺客,被打出去的客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去了,小爷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这句话,枫寻云说得一点没错。 小姑娘被拐进花楼,听不少姑娘说过绾丝楼。 既然在哪都只能陪酒卖笑,为什么不找个最好的去处呢?等自己攒够银子,就给自己赎身,去绾丝楼。 只是绾丝楼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楼里的头牌姑娘曾经跑去问过,结果灰头土脸回来。 第一关就没过去。 要仪态万千地笑、要端庄大方地笑、要鬼灵精怪地笑、要小鸟依人地笑、要冷若冰霜地笑…… 光是各种各样的笑,就已经脸抽筋了,接下来还要自弹自唱琵琶行。 绾丝楼妈妈随手捞过一个姑娘,那姑娘一顿行云流水,脸上表情瞬间切换,一曲琵琶行硬是把头牌唱哭了。 堂堂江宁府第一花楼里的头牌,竟被小城青楼里随便一个姑娘啪啪打脸。 头牌正尴尬得要死,二楼一阵骚乱。一个男人被护院拎下楼,扔出门外。 “赶给绾丝楼的姑娘下药,再让老子看见你,腿给你打断。” 给姑娘下药,在自己那花楼里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比这下三滥的事都有。 姑娘们受尽折磨,恩客一张银票就封了老鸨的嘴。 头牌姑娘输的心服口服。 小姑娘想想,自己孑然一身,确实也无去处。可是,自己也不会唱琵琶行呀。 “我不会唱琵琶行,更不会跳惊鸿舞。” “有人会教你。” “我很笨的,要学好久也未必学得会。” “无妨,小爷喜欢的是你这机灵劲。”枫寻云是真心想带小姑娘走,这么机灵能干的小姑娘,拐回去照顾薛念,正好。 “我跟你走,你放过蔷薇姑娘。”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大义凛然地挺起小胸膛。 “不可以。”蔷薇阻止她。 “绾丝楼不会让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子陪客的,我可以很笨很笨的。”小姑娘在蔷薇耳边悄悄说。 “这也行?”蔷薇皱眉,她从来没想过还可以这么耍赖。 “放心吧,没问题的。”小姑娘豪气干云地拍一拍蔷薇的肩膀。 其他几人都嘴角微勾,小姑娘的悄悄话,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卓云帆看枫家兄弟的眼神意味深长。 “我欠枫家的,我自己会还,你不能为难她。”蔷薇不能一错再错。 “你的话,我记下了,你可以走了。长乐之事,了了。”枫寻云把大哥手里的地图交给蔷薇。 蔷薇看着那一脸玩世不恭的枫公子,这个人,她不懂,为什么不直接打一架,要绕这么多弯子? 最终,自己并未损失什么,还拿到了去万花谷的地图。 温沐也不懂,那小姑娘的悄悄话,他也听见了,那几位公子不可能听不见,可是他们竟然没反应。 39、最伤怀,生离死别 蔷薇和温沐满腹心事离开大堤,迎面一辆马车哒哒而来,是枫子昂的马车。 车厢里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是枫长乐。 蔷薇整个人钉在地上,看着那马车越来越近,从身边驶过,向着大堤营地而去。 马车擦肩而过时,蔷薇想喊,但是张不开口。让他停下来又能怎样呢? 看着马车远去,枫长乐没心没肺的笑声还在耳畔。 蔷薇连哭都没有了力气,多好的一手牌却被打的稀碎,好好的两个人,却变成了仇人。 温沐扑通一声跪下:“公主,我错了。” “你有什么错呢?”蔷薇看一眼温沐,眼里是无尽的悲凉。 “走吧。”家国之下,温沐又有什么错呢? 枫长乐人还未到大帐,就听见里面一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枫公子,你是不是故意放过蔷薇姑娘的?” “蔷薇在哪?”枫长乐冲进帐篷,连礼数都忘记了。 “走了。“枫沧月凉凉地说。 枫长乐心头欣喜被四哥瞬间熄灭。 “刚走。”枫子昂看不得弟弟难过。 枫长乐跑出帐篷四下观望,看见一个红色身影,向自己来的方向渐行渐远。 她一定看见了自己的马车,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可是她没有喊他。 一国公主,终究是不屑和他这种平民百姓有什么交集吧。 枫长乐愣愣地看着那个声音,越走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心仿佛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这几日,他一心想来大堤看看,他以为自己是想来凑热闹,现在他明白了,是蔷薇让他心神不宁,念念不忘。 只是,她的心里、眼里可曾有他? 大约是没有的吧。 枫长乐垂头丧气地回到帐篷,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 那个小姑娘还在拉着枫寻云叽叽喳喳。 “公子,你人长得这么好看,心地又这么好,干嘛装坏人呀?” “公子,你不是真的要让我去绾丝楼吧?” “公子,蔷薇姑娘可能真的不知情,是那个坏温沐干的。” “公子,我和蔷薇说的悄悄话,你们是不是都听见了?” …… 枫寻云头疼。 其他人也头疼,送走一个蔷薇,又来一个喇叭精。 “再说话,现在就把你扔进绾丝楼,让那些臭男人对你上下其手。”枫寻云凶巴巴地看着小姑娘的胸口。 小姑娘吓得逃到卓大人身后,双手抱胸“钦差大人,他要逼良为娼,你抓他。” “你叫什么?”把人带回来就交给了温沐,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我姓施,叫凝玉。” “你去把那个公子逗乐,寻云公子就不会把你丢进青楼了。” “我去,我现在就去。”施凝玉蹦蹦跳跳地去找枫长乐。 枫长乐人生第一次觉得,说话是一件多么聒噪的事情,不等那个小喇叭精靠近,就先走出了帐篷。 施凝玉就很尴尬,不过本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理念,施凝玉跟出了帐篷。 枫长乐坐在帐篷前的一块石头上,目光定定地望着蔷薇离去的方向。 施凝玉走到他旁边,乖乖坐下,一言不发地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 “你说那傻小子会不会没死?”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吓了两人一跳。 两个人回头,就看见墨卿正在给枫子昂的马刷毛,一边刷一边跟马儿说话。 两个人转身,面对墨卿坐好,开始吃瓜。 “以前吧,我一看见你,就想抽你。” 马儿不乐意,冲墨卿低叫一声。 “你还不高兴,你说你一匹马叫什么莫离,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你是我兄弟,该委屈的人是我才对。” 施凝玉死命地忍着笑,原来平时威风凛凛的墨卿将军有一个这样的兄弟。 林沐枫最初的功夫是墨卿教的,在江南待了几年,被梦将军带回京城特训。 再见那臭小子时,他已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赶着一辆马车,站在他面前,笑得依然像个傻子。 那马就是眼前这一匹,得知这马叫“莫离”时,墨卿追着林沐枫在校场跑了一整天。 那傻小子终于跑累了,抱着墨卿哭得昏天黑地。 “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离别,不想分开。” 这孩子从来没哭过,不管练功有多苦,受伤有多重,一声都不吭,一滴泪都不掉。 这孩子也从来不在别人面前笑,一张脸孔老成冰冷的诸神莫近。 也只有墨卿能有办法让他笑一笑。 “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墨卿摸着马儿的脑袋。 马儿蹭着墨卿的手低声嘶鸣。 老知县收拾完东西,从帐篷里出来,脚步有些蹒跚地爬到大堤上。 在发现闲王尸骨的坑边坐下,凝望着远处安葬着冤魂骸骨的山窝窝,落下泪来。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探花郎,文采飞扬,英俊潇洒,在京城做一个户部小官,天天泡在京郊研究土地庄稼。 那孩子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跑到他面前,要跟他学农事。 他带那孩子植树种田,上山下河,在田地里,那孩子如鱼得水,一收工离开田地,就变得沉默自闭。 有一天,他带了三个人回来。 “老师,我有朋友了。”他一脸兴奋地跑进院子,身后跟着三个人,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子,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 在京郊小院里,那孩子拥有了为数不多的一段美好时光。 只是欢声笑语总是易碎。 那三个天仙般的人突然不见了。 那孩子性情大变,疯魔了。 昔日探花郎,心灰意冷,辞去京城四品官职,自贬江南,只想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做个没人认识的芝麻官。 只是天不遂人愿,上任第一天,就在易水大堤附近捡到一块玉佩,是粉雕玉砌的小娃娃的。 安南太子——永安。 老知县藏着那玉佩,藏了二十年,找遍易水河畔,找了二十年。 谁能想到,你苦苦寻了二十年的人,被人埋进大堤,不见天日。 若不是大堤坍塌,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被发现。 温润如玉的闲王与端庄贤淑的王妃才刚刚成婚。 那才智过人的太子才刚刚五岁。 真相总有揭开的那一天; 再深的冤情都有洗清的那一天; 最刻骨的仇也有血债血偿那一天; …… 可是那疯魔了的孩子,却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如果枫长乐够勇敢,他可以追到安南。 如果林沐枫功夫够高,他还可以从悬崖下爬上来。 可是闲王夫妻和太子永远都只是一堆白骨了。 那疯魔的孩子回来了,以独孤绝的名字。 那个在土地上一脸痴迷,看庄稼拔节的孩子,永远不会回来了。 40、枫五爷,口味清奇 吃过午饭,众人收拾东西回县衙去。 卓云帆、老知县、枫子昂在卓云帆的马车里商量事情。 枫家三兄弟和妹妹悠斓,加上施凝玉坐枫子昂的马车。 五个人坐进去,马车就有点挤。 施凝玉和枫悠斓坐在一边,她想拉着枫悠斓说话,可是两个人不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不起来。 小姑娘没人说话,憋得难受,最后把目光锁定枫长乐。 这个枫公子从昨天大呼小叫的出现之后,就垂头丧气的不说话,虽然两个人一起吃了墨卿将军的瓜,可是那瓜一点都不好笑。 “唉,要是蔷薇姐姐在就好了。”小姑娘靠着车厢感叹。 枫长乐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沉默。 施凝玉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枫长乐听没听进去不知道,沧月寻云和小悠斓已经被吵到车外去了。 “唉,蔷薇姐姐的病还没好,也没个丫鬟照顾。”小姑娘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枫长乐等了半响,没有下文,终于开口:“她怎么了?” 小姑娘等到回应,跟枫长乐描述蔷薇生病,说得那叫一个凄惨可怜。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得越来越热闹。 车外的三个人自动后退,跟马车拉开距离。 可怜赶车的小衙役,耳朵被荼毒了一路。 不知道那小姑娘都跟枫长乐讲了什么,到县衙下车的时候,枫长乐又活蹦乱跳,生龙活虎了。 或许是天性乐观的人,比较容易看见光明。 吃晚饭的时候,老知县特意多装了一碟腌萝卜,放在枫寻云旁边,枫寻云有心疾,不能吃太咸的东西,这酸酸甜甜的萝卜正合他胃口,生气了,还可以使劲磕了泄愤。 吃完晚饭,大家到大堂里做事,枫寻云抱着萝卜碟子,突然问老知县:“四十左右的暗门子,可有?” 卓云帆一口茶全喷在了身上。 老知县上上下下打量着枫寻云病娇柔弱的小身板: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公子你口味这么清奇吗?你的小身板就是这样被掏空的吗? 枫寻云对这种反应已经习以为常,毫不在意的又问:“有没有?” 老知县看着枫子昂,我该说有还是没有? 枫子昂冲老知县点点头。 好吧,你大哥不反对,我就照实说了。 “徐娘子,整个县城都有名的。” “说说,人怎么样?”枫寻云一脸好奇宝宝样。 “人美,脾气大。”老知县的形容简单明了,“不高兴了,会打客人。” 老知县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枫寻云。 “你这小身板不抗揍。” “我这么病娇柔弱的小白脸,徐娘子肯定舍不得打。” 老知县气得牙疼,要不是看在枫家救灾出了这么大力,早一棍子把这熊孩子打出去了。 “四哥,走吧。”枫寻云把嗑完萝卜的空碟子放在桌子上,拉着枫沧月出门了。 卓云帆又一口茶喷出来,还好刚才没去换衣服。 “衣服湿了,去换。”枫子昂说。 你不关心你弟弟,你关心我衣服干嘛? 逛窑子就逛窑子,还要找半老徐娘,半老徐娘也就罢了,还兄弟俩一起去,你这当大哥的都不管吗? 枫子昂:江南第一花楼绾丝楼都是他俩的,一个暗门子的半老徐娘算个啥? 老知县叹气,摇头:熊孩子,没有最熊,只有更熊。 小衙役们听说两位公子要去找徐娘子,让他们给带个路,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白天赶车的小衙役路过,被枫寻云一把捞住。 小衙役一脸听天由命地带着两位公子去徐娘子住处。以前每次来都是来调解矛盾的,今天却是给徐娘子送客人,真是办差生涯中仅有的污点。 走到巷口,小衙役说明位置就一遛烟儿地跑了。 沧月寻云按着小衙役的指点找到徐娘子家,门上挂着县衙发的牌子。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枫沧月轻轻叩门。 院子里一阵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 枫寻云正准备上前说话,啪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差点把枫寻云的鼻子拍扁。 枫寻云再拍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徐姐姐……” “姑奶奶……” 枫寻云在门外一通乱叫。 街坊邻居被吵到,一个老太太打开门瞧了瞧,摇了摇头,关了门。 一个光棍汉靠在自家门框上,“徐娘子一次只招待一个客人。” “徐姐姐……徐姐姐……”枫寻云还在喊,“你不开门,我就一直喊。” 一个老头从门缝里探出头,嘟囔了一句:“世风日下。”又缩了回去。 徐娘子被敲门声搅得烦了,拎起剪刀怒气冲冲地来开门。 “你们要是敢乱来,我就跟你们拼命。”徐娘子目光从二人下身扫过,“让你们断子绝孙。” 沧月寻云下身莫名一凉。 “姐姐,好姐姐,我们就来讨口酒喝,不乱来,一定不乱来。”枫寻云一副我最听话,我最乖的样子。 徐娘子狐疑地放二人进来。 坐在堂屋的桌子前,徐娘子端了一碟花生米,一碟桂花糕和一壶酒。 “只有这些了。”徐娘子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放,气恼地坐下。 沧月寻云也不生气,把碟子酒壶摆好,托盘放到一边。 枫寻云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呛出来了。 “四哥,辣。”枫寻云本就极少喝酒,徐娘子的酒又太烈了一些。 “吃花生。”枫沧月把两个碟子推给枫寻云,把酒壶拿到自己面前,自斟自饮。 枫寻云塞了一把花生在嘴里,两腮鼓鼓,眼泪汪汪,像极了一只偷吃被抓,可怜兮兮的小仓鼠。 徐娘子脸色缓和下来。 花生嗑着嗑着,枫寻云就哭了。 “这么难吃吗?”徐娘子一脸疑惑,捏起一颗丢进嘴里,也没多难吃呀,还至于哭成这样吗? “他想爹了。”枫沧月解说。 “我爹最爱小酒就花生米。”枫寻云开始他的表演。 “我爹被抓壮丁,说是去修什么大堤,二十年了,没回家。”枫寻云抱着徐娘子的手,趴在桌子上哭的可怜,说的凄惨。 “我娘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弟二人,过得好可怜,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你这衣服料子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徐娘子不信。 “后来,我娘积劳成疾,死了,我和哥哥只能乞讨度日。” “要不是被有钱人家收养,我们就要饿死街头了。” 徐娘子:这还说的过去。 “听说这几天大堤迁坟,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我爹。” 徐娘子眉头皱了一下。 “说了去看看,你偏不去,只会找人哭。”枫沧月生气。 “看了又怎样,你能认出哪一块骨头是咱爹?”枫寻云不服。 合着你俩来我这儿诉苦,吵架的,徐娘子一脸黑线。 看那小公子哭得可怜,又心软了。 “听说那墓碑上都有名字。”徐娘子摸摸枫寻云的头,安抚他。自己的孩子如果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 “徐姐姐,你骗人,都二十年了,谁知道都是谁?” 小奶狗委屈巴巴,咋就这么让人心疼呢? “听说是亡魂显灵。”徐娘子叹了一口气。 徐娘子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是不信的,可是那客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是亲眼所见。 她私心里也希望是真的,她想去看看,看看自己家那口子在不在里面?可是她不敢去,倘若没有,该多失望。 “哥,我们现在就去,爹一定在那里。”枫寻云站起身就要走。 “小公子莫急,明日去县衙问问老知县就能知道了。”徐娘子搬来乐阳县二十年,没少麻烦老知县。 “徐姐姐,问老知县就可以吗?”枫寻云眼中闪过惊喜,又瞬间灰暗下去。 “老知县那么小的官,爹爹怎么死的,他肯定查不出来。”枫寻云继续抱着徐娘子的手哭。 “小公子,你可以去找钦差大人,听说钦差大人是个好的。” “真的吗?徐姐姐,钦差大人真的会为我们老百姓做主吗?” “会的,听说两江总督都被他揍惨了。” 枫寻云内心小骄傲:夸我,快夸我,是我揍的。 徐娘子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去找钦差大人,他一定会为我们做主。” “徐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一向脾气不好的徐娘子,心软得一塌糊涂。 “小公子莫再哭了,回去吧。”徐娘子递了一块帕子给枫寻云。 “不能脏了姐姐的帕子。”枫寻云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 “哥,我们回家去,明天我们就去找钦差大人,给爹爹讨个说法。” “好。”终于演完了,这个戏精弟弟真没法看, “徐姐姐,花生米好吃,你多备些,我还来吃。” “酒也备一些,这是定金。”枫沧月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看着两个小公子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桌子上白花花的银子,徐娘子哭了。 明天,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去衙门走一趟了。 41、徐娘子,苦大仇深 第二天一大早,老知县一推开县衙侧门,就看见徐娘子站在县衙门前,拿着鼓槌,准备敲鼓。 “姑奶奶,你可别敲呀。”老知县跑上去,一手抢过鼓槌,一手拉着徐娘子进了县衙。 “我的姑奶奶呀,昨天那俩小子欺负你了?”不能够啊,依着徐娘子的脾气,要是枫公子惹恼了她,当时就得打出来,不用等到早上来报官啊。 “什么俩小子?”徐娘子不知道那俩小子和老知县认识,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昨天晚上去找你的两位枫公子。”老知县赶紧息事宁人,“姑奶奶,咱进屋说。” 老知县倒不是要包庇枫家公子,这徐娘子每次都搞得沸沸扬扬,看在枫家出了这么大力的份上,这笑话不能被旁人瞧了去。 把徐娘子拉进大堂,老知县才松了一口气。 “徐娘子,我不是偏袒枫公子,你也知道,这次救灾,枫家出了大力,有事咱私下处理好不好?” “我要见钦差大人。”徐娘子说。 枫公子玩这么大吗?我这知县都不管用了,得钦差出马了吗? 某个还在睡梦里的枫公子:不关我事,别来吵我睡觉。 “徐娘子,你慢慢说,别着急。”先稳住再说。 徐娘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状纸,递给老知县。 老知县打开状子,看了两眼,放下心来,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徐娘子不是告枫公子。 这也不能怪我呀,谁让她每次报官都是因为客人的事。 老知县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 可是,看着看着,他就真的出汗了。 一张状子没看完,就一把塞还给徐娘子,匆匆忙忙地走了。 留下徐娘子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很快,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响起,老知县带着两个人回来了,一个一身官服,一个月白长衫。 这应该就是钦差大人了。 看着钦差大人在桌案后坐下,徐娘子规规矩矩地跪下,将状子高高举起:“请钦差大人为民妇做主。” 老知县接过状子,交给卓云帆,然后就在一边做笔录。 “你有何冤情,慢慢道来。” 徐娘子,本名徐婉儿,是江宁府安阳县一个小镇里一个小小教书匠的女儿。 教书匠妻子早逝,膝下只此一女,如珍似宝地养到十八岁,和隔壁赵木匠之子赵贤成亲。 赵贤的名字,还是教书匠起的。 赵家平日里对教书匠多有帮衬,两个孩子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两年后,徐婉儿生下白白胖胖的儿子,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教书匠的门生上门道贺,唯独缺了学问最好的那一个。 四处打听后才知道,书生去易水边的镇子上走亲戚,遇上洪水,为了救一个小孩子,被洪水冲走了。 最得意的门生遭此不幸,教书匠心里郁郁寡欢,一病不起。 恰逢此时,县里贴出告示,招人去修大堤。 为了让岳父心中稍有安慰,赵贤报名去修堤了。 只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大堤修成之后,县令带着一个陌生人来到赵家,给了二十两银子,说赵贤在修堤时出了事故,死了。 人,就埋在了大堤旁。 县里派了马车,拉着一家五口去了大堤,扫了墓,祭了酒。 事情若是到了这里就结束了,徐婉儿也便认了。 回到家中,一家人总不放心让赵贤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异地他乡,便想着找个黄道吉日,给赵贤迁坟。 迁坟那日,偏巧小婴儿生了病,徐婉儿留在家中照顾父亲和孩子。 赵家老两口赶了马车,去接赵贤回家。 只是,赵贤没有接回来,赵家二老却被奄奄一息地抬回来。 徐婉儿听到消息,险些把怀里的孩子摔到地上。 夫家娘家一墙之隔,徐婉儿走回去,仿佛走完了她的一生。 两位老人被停放在院子里,身上的衣服被撕得支离破碎,伤痕在破碎的衣服下面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送二老回来的人说,是遇了山间野兽。 徐婉儿忍着万分悲痛,给婆婆清洗身体,换上寿衣。 县衙仵作的儿子周衡,是教书匠的门生,听到消息过来帮忙,给赵父换了寿衣。 两位老人停灵三日,每晚都是周衡守夜。 周衡忙里忙外,丧事办得还算周到,二老入土为安。 只是周衡心里却不能安,几次看着师姐徐婉儿欲言又止。 家中遭此大难,接连失去三个最亲之人,徐婉儿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连带着小婴儿也瘦了下去。 这种情况下,周衡实在不忍再雪上加霜。 只是,周衡的一时不忍,一时大意,却让恩师丧身火海。 周衡为赵父换寿衣时,检查了伤口,那伤口看似野兽的爪痕,仔细看又很蹊跷。 周衡父亲是仵作,他跟着父亲也学得一些验尸的本事。 赵父身上的抓痕比野兽的抓痕要深得多,且每一处,五道血痕的间隔都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 野兽抓人,爪子总有伸缩度不同的时候,怎么可能每一处都一模一样? 周衡沿着去大堤坟场的路,一路找过去,打斗的痕迹找到了,却没有在现场发现半只野兽的足迹,连一根毛都没看见。 周衡越发感觉事有蹊跷,匆匆赶回镇上,远远地便见火光冲天,是徐婉儿家的方向。 在镇子入口,遇到了带着孩子看病回来的徐婉儿。 周衡一把拉住徐婉儿,把她藏在自己家中。 等周衡赶到徐婉儿家,两处宅子都已烧成一片废墟,卧病在床的教书匠葬身火海。 周衡恨自己未能察觉危险,恩师的死,自己难辞其咎。 当天夜里,周衡把心里的疑惑说给了自己的父亲和徐婉儿。 老父亲当即立断,让周衡带着娘亲和徐婉儿连夜离开。 周衡不甘心徐婉儿一家含冤被害,带着娘亲和徐婉儿奔大堤附近而来。 沿着大堤一路走下来,还可见陆陆续续的灾民,三个人抱着一个生病未愈的小小婴儿,混在灾民里面。 只是,没有哪里肯收留安置灾民,只有老百姓勉强分一点裹腹之食。 直到行至乐阳县,才遇到一个爱民如子的知县。 周衡用手里仅有的一点银两,买下一处院子,给娘亲和徐婉儿住。自己到街上去流浪乞讨,一来避嫌,二来掩人耳目。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安阳县令和仵作便相继因病离世。 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周衡在易水大堤上站了整整一夜。 耳边是易水奔腾向前的嘶吼声,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徐婉儿的儿子,因为当时没能好好医治,落下了病根儿,五岁那年夭折了。 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徐婉儿心如死灰,她知道一家人都含冤而死,可是自己一介女流,想要报仇谈何容易,况且连仇人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 徐婉儿抱着儿子冰冷的尸体,站在易水大堤上,想要一跳了之,被急急忙忙寻来的周衡一把拽了回来。 两个人坐在大堤上,哭了一宿,也谈了一宿。 周衡这几年多多少少查到了一些东西,都是修堤惨死的人,家中突遭变故。 第二天夜里,两个人去挖了赵贤的坟,掘地三尺,未见半根尸骨。 再挖其他的坟,同样都是空坟。 这件事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可怕得多。 黑沉沉的夜里,周衡跪在一片空坟之间,求徐婉儿活着。 她活着,他心里还有个着落,她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查下去。 对他们来说,真相渺茫得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只小船,随时都会被风浪掀翻。 可是,若不去为之努力,仿若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倒不如跳进易水来得干净痛快。 第二天,徐婉儿去了县衙,跟知县求了一纸文书。 从此,风尘里讨生活,不过是为了从男人酒后,听几句蛛丝马迹。 而白日里装疯乞讨的周衡也越来越疯癫,整日里在口中念着不明所以的1、2、3…… 现在已经念到三十几了。 周衡的娘亲,前几年生病过世,如今就只剩下这两个人相依为命。 徐娘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上面一页页记着的,是他们这二十年,搜寻到的蛛丝马迹。 上面记录的三十多个人名和卓云帆手里的名单,都一一对上。 卓云帆从桌案后起身,亲自扶徐婉儿起来。 面对徐婉儿,卓云帆不知该说些什么。 忏悔吗?为官府无能。 可是,谁又能保证这恶人里面没有官府的参与? 感谢吗?为弱小百姓的坚持,为案情提供如此重要线索。 在徐婉儿和周衡失去的亲人和青春面前,在那八十三缕冤魂面前,这些都自惭形愧,无地自容。 卓云帆把徐婉儿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对着徐婉儿深深地作了一揖。 “卓云帆誓死查明真相,告慰逝者英灵,还百姓一个公道。” 徐婉儿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想伸手去扶钦差大人,又怕自己弄脏了钦差大人的衣服。 正尴尬间,门外一个声音响起:“徐姐姐,你来给我送花生米吗?” 42、最好吃,清粥小菜 沧月寻云早已在门外听了多时,卓云帆吩咐过长安,是允许他们进来的,他们看着里面严肃压抑的气氛,就没进来。 现在正好出现打破尴尬。 “卓大人,你三品钦差,你这一拜,给我徐姐姐吓坏了。”枫寻云面带不满地瞪一眼卓云帆,把徐婉儿扶回到椅子上。 卓云帆顺势起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家里平辈的女孩子都太娇纵跋扈,他不喜欢,平时又忙于练功读书,与女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屈指可数,真的不知道如何与女孩子相处。 枫子昂看着卓云帆的窘样,心里就莫名开心,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卓云帆看他幸灾乐祸,手指微动,枫子昂立马收敛笑容,一副一本正经样。 “徐婉儿谢过两位公子点拨。”徐婉儿已明白这两位公子昨日哪里是找她诉苦,分明是去给她加油打气。 “徐姐姐,你吃没吃早饭?”枫寻云一口一个徐姐姐,“我带你去吃早饭。” 枫寻云看向卓云帆,卓云帆点头。 枫寻云一手拽着四哥,一手拽着徐婉儿去了厨房。 很快,厨房那边就飘来阵阵香味,卓云帆和枫子昂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老知县心疼得直咬牙。 穷的不是老知县,是乐阳县。朝廷每年象征性的拨点银子,根本不够用。 老知县也有一些铺子私产,挣点银子全都拿来改善民生,久而久之,老知县就成了一个小气抠门的老知县,对百姓要多大方有多大方,对自己要多小气有多小气。 卓云帆,枫子昂来这么多天了,要不是墨卿来了,带了肉来,他们都要忘记肉长啥样了。 只是墨卿的大锅炖肉,哪有这小炒的清香,更让人垂涎欲滴。 乐阳县的稳定繁荣,民心所向,不是没有原因的。 把老知县放在一个小县城里,真是屈才了。 卓云帆看向老知县的目光,就又多了几分敬佩、赞许和欣慰。 厨房里,厨娘苦大仇深地看着徐娘子一顿操作猛如虎,油没了,老知县留着给衙役过中秋的腌肉没了,一天的菜一顿就没了。 厨娘都已经想好一会儿就收拾行李走人了,徐娘子掏出一个钱袋子塞在厨娘手里。 钱袋子沉甸甸的。 很快,饭菜端上来,整个大堂都是香喷喷的。 每一碟青菜里都有肉,不多,点缀在蔬菜里,格外好看。 小米粥里放了南瓜,南瓜煮的很烂,和小米混在一起,看着就想大干三碗。 老知县埋头干饭,菜一筷子都没动。 枫寻云吃不得太咸,只能眼馋地看着。 枫子昂、枫沧月在家都是把肉让给弟弟妹妹的主。 枫长乐听说县衙只有清粥小菜,早带着两个小丫头跑大街上找好吃的去了。 卓云帆夹了一块肉,放在枫子昂的碗里,枫子昂看着那块肉,喉头一紧。十五年了,第一次有人给自己夹肉。 枫子昂低头吃饭,把眼泪忍回去,肉舍不得吃,一直放在碗边。 “多吃点,瘦了就不好看了。”又是几块肉夹过来。 “四哥吃肉,你看你都瘦了。”枫寻云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卓云帆但笑不语,枫子昂狠狠瞪小五一眼。 枫小五很狗腿地给每个人都夹了肉,老知县的碗里格外地多夹了几块。 “徐姐姐。”枫寻云委屈巴巴,“中午炒鲜肉好不好?少放盐。” 有肉不能吃,枫小五委屈。 “好。”徐婉儿看枫寻云的眼里多了几分宠溺。 枫家老大到老五,十五年前就没再把自己当孩子,父母离世之后,更是一个个如小大人一般,将弟弟妹妹护在身后。 枫小五这个病娇,因为身子弱,倒是被哥哥姐姐百般呵护,也正因为如此,枫寻云拼命干活,家里最受宠的是枫寻云,赚钱最多的也是枫寻云。 绾丝楼本就是富人的销金窟,加上枫寻云点子多,肯下血本,生意红火得不像话。 每次给三姐交账,枫寻云都一脸得意傲娇样。 小九枫陌漓的书院都是枫寻云大把大把银子支撑的,这一笔还不入三姐的帐。 志远书院里,大部分是穷人的孩子,交不起束脩。 为了一视同仁,不让孩子心里有负担,又能上得了学,志远书院的奖励五花八门,勤奋好学又乖巧懂事的孩子,拿奖拿到手软。 考试前十有奖、打扫课室有奖、提前到校有奖、参加晚课有奖…… 每天早晨,枫陌漓打开书院大门,就能看见台阶前一排小脑袋,抱着课本,摇头晃脑地背书。 每一个小脑袋都能得到五文钱奖励。 晚上,庄稼人,渔民都没有什么活给孩子干,读书又舍不得灯油。 志远书院的晚课不仅不额外要钱,还奖励五文钱,穷人家的孩子晚上都会来。 书院还贴心地准备了点心,连晚饭都省了。 孩子们勤勤恳恳读书,加上各种大考小考,束脩钱,自己就挣出来了。 赶上农忙,书院就会放假,雇孩子们去给年迈无子的老人家帮忙,半天有十文钱,另外半天还可以给自己家做事。 大孩子都下田干活了,书院的先生们无事,就义务看护不能干活的小孩子,顺便启个蒙。 原本不只穷,还缺劳动力的人家,也都高高兴兴地把孩子送到书院了。 书院的这些开支都是绾丝楼直接拨过去的。 枫家兄妹难过的时候,各有各化解的法子。 枫寻云最喜欢看那些小孩子读书,看着那些小孩子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课室里,有夫子教,自己怎么辛苦都值得了。 这破败的身子,不知能撑几年,而这些被他帮助的孩子,将来若能出人头地,自己这辈子便不白来一回。 枫长乐和两个小丫头一回来,未进大堂,就闻到阵阵香味。 “你们偷吃什么好吃的?”枫长乐伸长了脖子,往桌子上瞧,只看见一桌空盘子。 枫寻云把最后一块肉夹给老知县:“哪有什么好吃的,就是清粥小菜。” “清粥小菜也能做这么香?”枫长乐不信,他明明看见五哥把最后一块肉夹给老知县。 “当然,我徐姐姐做的。”枫寻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说好的清粥小菜呢?把我们骗出去,你们偷偷吃好吃的。 “徐姐姐,中午还有好吃的吗?”枫长乐感觉自己亏大了。 “没有了,菜都没有了,你去买,中午就有。”枫寻云准备抓个冤大头。 “我去买。”听说中午还有好吃的,让枫长乐干什么都行。 只是一掏钱袋,空了。 “五哥,没钱了。”枫长乐抓着钱袋使劲倒,一个子儿也没倒出来。 枫家孩子每个月都有固定的零花钱,花完不能再要。 已经做事的孩子,每个月有月钱,根据入账的多少,还有一成的奖励。 大哥的奖励补贴了家用;二姐的奖励补贴了医馆;三姐的留作应急;四哥五哥是家里的金主哥哥,四哥的钱都给五哥花了;五哥的钱就被弟弟妹妹盯上了,没钱找五哥,准能行。 最后还是冤小五枫寻云自己掏了钱,枫长乐带着两个小丫头去买菜了。 刚刚那种被姐姐宠的感觉瞬间没有了。 枫长乐买了鸡、买了鱼、买了肉、还有一大篮子青菜,还带回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叫花子。 那叫花子跟着枫长乐,一路要肉吃,枫长乐给了他几个铜板,他不接,还是跟着。 “吃肉,香香的肉。”叫花子一路跟到了县衙。 看门的老衙役认得他,是那个终日数数的叫花子。 老衙役把自己怀里的十几个同板都塞给他:“去买包子。” “不要,要吃肉。”叫花子不肯走。 老知县听到吵闹出来,就看见一身脏兮兮,头发乱糟糟的叫花子,吵吵闹闹非要进来。 乐阳县就这么一个常驻叫花子。路过的没几天就走了,愿意留下来的,老知县都很好地给安置了。 唯独这一个,怎么劝怎么说就要一直当叫花子。 现在老知县知道了这倔强的背后,是怎样的苦大仇深。 老知县紧走几步,拉着叫花子往里走。 “吃肉,进屋吃肉。” 43、徐姐姐,我罩着你 周衡站在大堂外的台阶上,看着里面那个三品官服的男子,潸然泪下,这一天,等了二十年,二十年呀。 老知县继续拉他,他却不肯进去,看看自己全身上下脏兮兮。 “我带你去换个衣服。” “不必了,一会儿还要去晒太阳。”周衡就在台阶上坐下来,用一双脏污的手去理乱蓬蓬的头发,原本混沌的双眼,此刻,亮若晨星。 该说的,师姐应该都说了,他就是来看一看,顺便求求钦差大人,保护好师姐。 他们这种被踩进泥里的人,早已不奢求什么阳光,连死亡也早已预想过无数遍,只是在灰暗的心里,总还是存着一丝渴望,希望师姐好好的。 卓云帆从大堂里出来,在周衡身旁坐下。 周衡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起身,到台阶下跪下。 “起来吧,随便坐。”卓云帆语气温和。 周衡依然跪着,一个头重重地磕下去,“周衡求大人保护我师姐徐婉儿。” “你且起来说话。”卓云帆伸手去扶周衡,葱白的手指落在脏污的衣袖上,刺的人心疼。 周衡不起:“求大人保护我师姐。” “我会保护她的,你且起来说话。”卓云帆手指用力,把周衡拉起来,拍拍自己身边的台阶,示意他坐。 周衡诚惶诚恐地坐在下一级台阶,亮若辰星的眸子,满是期待的看着钦差大人。 “大人真的愿意保护我师姐?” “当然,还有你。”卓云帆郑重承诺。 “我就不麻烦大人了,只要我师姐平安,我就心满意足了。”周衡抓抓自己乱蓬蓬的头发笑了。 “大人,您带她离开这里吧,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不走。” 周衡还没说话,端着一盘菜走进来的徐婉儿先开口了。 徐婉儿把盘子递给一旁的枫寻云,怒气冲冲地奔周衡而来。 “周衡,你别想让我走,门都没有。” “师姐,我们来找了钦差大人,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必须走。” “你走,我就走,你不走,我也不走。”徐婉儿生气。 “师姐,我还要留下来继续查,这么多年委屈了师姐,以后就交给大人,交给我们男人,大人一定能为我们申冤的。”当年,看到徐婉儿门上挂的牌子那一刻,周衡就后悔了,他不该让师姐掺合进来。 “男人了不起吗?这些祸事还不都是你们男人惹出来的。”徐婉儿委屈哭了。 “谁欺负我徐姐姐?”在屋里摆盘子的枫寻云,第一个不干了,几步跑出来,把徐婉儿拉到身后护着,花生米不是白吃的。 周衡看着眼前陌生的年轻男子,不明所以。几年前,娘亲离世之后,自己就是师姐唯一的亲人了,这是哪里跑出来的弟弟? 怎么,一碟花生米换来的,不行吗?枫寻云挑衅地看着周衡,敢欺负我徐姐姐,我就揍你。 “听说周先生精通验尸,我这里正好缺一个仵作,不如周先生以后就跟着我吧。”卓云帆这礼贤下士,让众人都大为赞叹。 周衡更是受宠若惊:“我只会一点点,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仅仅这一份执著就足够了。 “那我师姐?”周衡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师姐。 “徐姐姐,我罩着。”枫寻云一脸霸道小弟的痞样。 转头对徐婉儿又是一脸乖宝宝的小奶狗样:“徐姐姐,我家有书院,有医馆,有古玩店,还有酒楼,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徐婉儿看着周衡。 “我跟大人走。”只要能接着查案,去哪都行。 “好。”徐婉儿点头。 “周先生,我带你去洗漱。”老知县拉着周衡走了。 众人继续上菜,饭菜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县衙,连看门的老衙役都分到了一个胖胖的大鸡腿。 老知县领着洗漱一新的周衡走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眼前一亮,剑眉星目,目光沉稳,腰杆挺得笔直,哪里还有半点疯癫叫花子样。 众人一桌坐下吃饭,枫长乐终于吃到了香喷喷的饭菜,心满意足埋头干饭。 枫寻云生怕别人抢走他的徐姐姐似的,一边给徐婉儿夹菜,一边巴拉巴拉给徐婉儿介绍自家书院、医馆、古玩店、酒楼…… 突然想到什么,枫寻云话题一转:“大哥,咱家不能再收弟弟妹妹了,太多了,那些小孩子怎么办?” “把书院旁边的院子收拾一下,让他们住那里,已经让你三姐准备了。”枫子昂一早就交代好了。 “这些孤儿和没有依靠的老人,交给十二负责,叫慈幼局。” 突然被点名的枫长乐:什么情况?我还没疯够。 “为什么是我,六姐不行吗?” 提到老六枫思羽,枫子昂就头疼,家里事务一概不管,一门心思就为寻一个羽公子。 “你最受孩子喜欢,最合适。” 才游历半年就要接受任务的枫长乐内心一片哀嚎。 “徐姐姐,你要是不嫌小孩子麻烦,去慈幼局吧,把那些小孩子养的白白胖胖的。”想想出尘那稚气飞扬的小脸,丫丫瘦瘦小小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 “好,你说去哪,姐姐就去哪。” 卓云帆轻咳一声,瞅一眼枫子昂,眼神莫名有些委屈,这么大事儿,你都不问问钦差大人我的吗,就这么决定了? 枫子昂浅浅一笑:“你安心查案,这些小事,交给我就好。” “下次记得报备。”卓云帆气呼呼,一个两个不把我当回事儿。 众人:跟乞丐一起坐台阶,你自己也没把自己当回事呀。 呃,枫子昂就愣住了,这种事做多了,直接就做了,从来没报备过呀,我是家里老大,我跟谁报备呀? “好,以后都提前报备。”卓云帆不理他,低头干饭。 枫子昂就笑得很开心,以后不会再一个人孤单面对了是吗?有一个人可以一起商量了是吗? 其他人看着枫子昂那一脸傻憨憨的笑,真是没眼看,一个个悄悄吃饭。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吃过午饭,卓云帆、枫子昂、徐婉儿、周衡留在县衙梳理案情。 老知县带着一群孩子去巡视救灾情况。 坐在马车里,施凝玉不停地瞅枫寻云,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什么徐姐姐就可以去酒楼,去书院,我就得去青楼?” “徐姐姐有功,你是赔罪,能一样吗?” “哼,你们之间的恩怨,凭什么要拉上我?”施凝玉委屈。 “是你自己同意了的,逞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以为你是好人。”施凝玉小声嘀咕。 “我脸上有好人二字?”一个个天真幼稚,被骗了还不服气,一个十二就够气人了,又来一个破丫头。 “什么赔罪,什么青楼,五哥,凝玉她做错了什么?”枫长乐好奇。 看吧,才几天就叫的这么亲密了,一顿打是白打了。 枫寻云恨铁不成钢地瞪枫长乐“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 施凝玉想说话,被枫寻云打住:“再说话,明天就送你去青楼接客。” “五哥,你……”枫长乐不服气,“你这么吓唬一个小姑娘,合适吗?” 他当然知道,五哥不会干出逼良为娼的事,可是,小姑娘那么可爱,五哥你怎么忍心这么吓唬。 “闭嘴,嫌上次打得不够吗?”枫寻云真的生气了。 枫长乐立马闭嘴,安静如鸡。 施凝玉可怜巴巴地看看老知县。 老知县靠着车厢闭目养神,悠悠地吐出一句:“小孩子年幼天真,被自己人磋磨,总比出去被外人欺负的好。” 枫寻云要带施凝玉去哪,已经跟他说过了。 施凝玉:老知县,你竟然是这样的老知县。 “该吃药了。”闭目养神的老知县又来一句。 枫寻云愤愤地掏出药瓶,倒出两粒药丸丢进嘴里。 施凝玉一边觉得枫公子真的不是坏人,一边又害怕真的把她扔进青楼,当初有多么的豪气干云,现在就有多么的恐惧害怕。 枫公子说的不错,逞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 44、入学堂,有所归依 巡视一圈回来,已是掌灯时分。 好在各处都在有序恢复,瘟疫病人有痊愈的已经回家,剩下的症状都在减轻。 两处救治普通病患伤者的地方,也有人陆陆续续离开。 被冲毁的房屋、道路也都在紧张而有序的修复中。 出尘和丫丫带着十几个小孩子,每日除了读书,就坐在台阶上等。等长乐哥哥、等蔷薇姐姐、等他们不可预知的明天。 剩下的后续事务,老知县一个人就可以了。 明天,卓云帆就要回江宁府去了,江宁府里还有几位大人等着他去好好会一会。 “慈幼局挂牌,你要不要来?”把手里最后一份卷宗递给卓云帆,枫子昂小心翼翼地邀请。 “枫公子相邀,云帆一定到场。”枫霜阁,他是一定要去的,这些也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是如何撑起偌大的家业,还心怀善念的?这不正常。 自己有家族优势,才能成为人中之龙,天之骄子,可也不过是一个人荣耀而已。 他们早已不知帮助了多少身陷困境的人,且早已习以为常,手到擒来,仿佛帮助别人是他们理所应当的使命。 而且他们消息的灵通,比他这个拥有无数暗卫的卓家少主,有过之而无不及。桌案上厚厚的卷宗里,一大部分都是枫家提供的。 得到肯定回答,枫子昂难掩唇角笑意,乐呵呵地回自己房间了。 第二日一早,县衙外停了好几辆马车,墨卿笔直地站在车队前头。 卓云帆一出门,吓了一跳,转头问知县:“您请来的?” 老知县摇头。 “墨卿叔叔。”身后的枫子昂笑吟吟地走出来。 卓云帆:才见过几面的交情,是真的不浅啊! 墨卿看着枫子昂脸上的笑意,使劲揉了揉眼睛,闭上,再睁开,那笑容还在。 再闭上,再睁开,笑容还在。 墨卿一副老父亲喜极而泣的样子,这孩子终于会笑了。 这么多年,苦了这些孩子们。 “墨卿叔叔,你眼睛怎么了?” “风大,进了沙子。” 众人无语,树叶子,头发丝儿,一动不动,哪来的风大? 墨卿讪讪地给卓云帆和老知县行了礼。 众人施礼作别,各自上车,奔赴新的使命。 卓云帆看着枫子昂的马车离开,后面跟着一串梦家军的车队,这绝不是见过几面那么简单。 当出尘和丫丫看到枫家哥哥的马车时,兴奋地招呼一群小孩子跑到门口来。 昨天长乐哥哥说,今天会来带他们走,以后跟着长乐哥哥一起生活。 一整夜,孩子们都没有好好睡,天还不亮就爬起来等着了。 孩子们被带到不同的马车上,先要带他们回各自的村子,找村长开迁户文书,再看一看自己的家,有重要的东西给孩子带上。去祭拜一下父母家人,让他们泉下有知,好好安心。 小孩子们知道要去祭拜爹娘,心里都很不好受,只是每一个都在使劲忍着,实在忍不住的也只是悄悄地流泪。 这几日,每天都有孩子被家人接走,开始的时候,他们哭得很凶,出尘和教书先生挨个哄,挨个劝,总算是好了一些。 昨天,出尘给孩子们训话,要大家懂事乖巧,不要给哥哥姐姐们添麻烦,那强撑勇敢的小语气,把教书先生都说哭了。 所以,孩子们今天都很乖,这反倒让人更加心疼。 那些小小的身影,跪在父母坟前,笨拙地磕头。一双小手捧着一把黄土,撒在父母坟上。 曾经,枫家的孩子也是这样告别父母,告别被呵护的日子的。 好在孩子们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一进枫霜城,就开始被路边的铺子、小摊、人流吸引。 枫家兄弟各自带着一拨小孩子,先去成衣店给每个孩子从头到脚,买了两套新衣服。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先前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 买好新衣服,然后到制衣店量身定制校服。 又买了好吃的,才坐着车到住处去。 院子就挨着志远书院,是个两进的院子,孩子们被安排住在后院。 正房五间,中间堂屋,两边各两间卧室,一边住男孩子,一边住女孩子。 屋子很大,每个孩子都有一张独立的小床,床上挂着帐子,晚上睡觉可以拉起来。 孩子们抱着怀里的新衣服,看着床上崭新漂亮的被褥,都不舍得靠近,生怕弄脏了那么好看的床铺。 徐娘子和枫长乐分别带着一群孩子去洗澡。 洗了澡,换了新衣服,小家伙们都兴奋得不得了,跑到床上开始嬉闹。 好不容易给一群皮猴子洗完澡的枫长乐一脸怨念地看着自家大哥:我才18岁啊,大哥,你舍得我这么小就给这么多孩子当爹吗? “等明天老人们接过来,你就好好管理这里,需要钱找你三姐,五哥要。”枫子昂看不见枫长乐的一脸怨念。 所有的孩子都到齐了,洗过澡,换好新衣服后,带到书院那边吃午饭。 有菜、有汤、有可爱的猪猪小馒头,比医馆的饭好吃多了。 孩子们一个个吃的小肚子圆圆的。 教书先生是跟着一起过来的,已经跟枫陌漓沟通好了孩子们的情况。 书院的学生上午放了半天假,下午来参加新生入学的入学仪式。 一共18个孩子,一个不足一周的在徐娘子怀里啃手指,一个三岁的牵在枫长乐手里。 剩下的十六个孩子整整齐齐站在书院的院子里,每个人面前站着一个书院的老学生,给孩子们拉平衣角,腰间系上书院的牌子,一根发带扎在小小的发髻上,此为“正衣冠”。 校服才刚刚定制,只能先扎上发带。 然后对着课室堂屋里孔子的画像九叩首,再拜夫子三叩首,拜师礼成。 行完拜师礼,排队净手,领进各自课室。 课室分三间,初学者入“启蒙班”,学简单的认识书写,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能够独立读书写字的入“鸿蒙班”,学四书五经。 “鸿蒙班”之上,是“志远班”,学诸子百家、时事、作文。 十六个孩子,十个去了启蒙班,六个去了鸿蒙班。 各班夫子给孩子们“朱砂开智、击鼓明智、描红开笔”。 开笔礼成,孩子们就算正式入学了。 每个孩子都分到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制书芨,不同的小格子里放着笔墨纸砚。 老学生给新学生们都送了见面礼,有自家做的点心、有煮鸡蛋、有自己做的小玩具…… 很快,孩子们就玩到了一起。 白天,孩子们到书院来上课,吃饭也在书院这边,书院之前中午也有午饭,晚上提供点心,多加十几二十几个人,还是忙得过来的。 枫长乐这边一个头两个大,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开始。 枫子昂带着他一一安排事务。 “小奶娃和女孩子交给徐娘子,男孩子交给教书先生。” “明天把老人接过来,选两位年轻点的负责。” “你负责总体规划,要让老人孩子衣食无忧,身心愉悦,让悠斓给你打下手,跑腿。” “让你二姐给你派个常驻大夫。” “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近问你九姐。” “没钱找小五。” 枫小五:又是一笔硬账,纯消费。 枫长乐:大哥,你确定我和悠斓可以吗? 枫悠斓:哥,我还是个孩子。 “你可以做好的。”枫子昂拍拍枫长乐的肩。 枫长乐双腿一软,险些跪下。 大哥,这是做好做不好的问题吗?我俩才十八岁,不想给一群熊孩子当爹当娘啊。 “家里的弟弟妹妹,你一直都照顾得很好。”没办法,谁让咱家能做事的孩子少呢。 枫长乐和枫悠斓内心一片哀嚎地送自家哥哥离开。 45、愿世间,没有别离 墨将军今晚住在书院,明日去接老人过来。 此时,书院门口,墨卿正在和莫离说话:“莫离,好好跟着枫公子,你要是掉了一根毛,我就揍那小子。” “莫离,他要是不给你准备上好的饲料,你就绝食。” 一个大男人,对着一匹马,一口一个莫离。 枫陌漓迈出书院的一只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哥,他在跟谁说话?”枫陌漓拉住五哥。 “马呀。”枫寻云一副你不是看见了吗的样子。 “那马叫莫离?”枫陌漓要疯了。 “啊,对。”枫寻云赶紧躲到四哥身后。 “谁的马,哪个莫,哪个离?”为什么我要跟一匹马同名? “莫要的莫,别离的离,莫要别离。”墨卿一本正经地解释,“有何不妥吗?” “你的马?”枫陌漓气到暴走,不但发音一样,意义也一样。 “他的。”墨卿不明所以地指向枫子昂。 这姑娘是谁?为何跟一匹马置气? 这要怎么解释?陌漓是15年前那场灾难中,二妹捡回来的孩子,她不知子扬哥哥。这我该怎么解释? “陌漓,你听我说。”枫子昂越急越不知该怎么说? “大哥你说,为什么他也叫莫离?”枫陌漓马上要哭了。 “姑娘,你也叫陌漓?”墨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枫家的孩子,他认得的本就不多,枫陌漓又是个孤冷的性子,所以墨卿并不知道枫家有个叫陌漓的妹妹。 “你让它改名,不许叫莫离。” “姑娘,你别哭,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墨卿的亲妹妹,天上地下谁欺负你,老哥都替你揍他。” 莫离在一旁低鸣,仿佛是表示赞同。 其他人都要乐疯了。 “我不要。”枫陌漓气哭了。 “那小子是叫我叔叔的。”墨卿指指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枫子昂。 “我大哥管你叫叔叔,我管你叫哥?”枫陌漓被这个人气笑了。 “对,以后哥哥护着你。”终于有人和自己一样,跟这马有了缘分,当然要好好护着。 “好,成交。”枫陌漓乐了,女孩子还是很好哄的。 接下来该哭的就是枫子昂了,妹妹变姑姑,墨卿叔叔,你这样真的好吗? 枫长乐和枫悠斓被留在慈幼局开始带娃生涯。 枫子昂带着沧月寻云和施凝玉回枫霜阁。 施凝玉上车前,求助地看着枫长乐,枫长乐在五哥的死亡凝视下,未敢开口。 以后慈幼局的每一文钱都要冲五哥要,土豪哥哥,不能惹。 一路上施凝玉都在忐忑不安,却又不敢开口求枫寻云。 马车驶进枫霜阁,施凝玉下马车的时候,腿都在抖。 “怕了?”枫寻云凉凉地问。 “是。”施凝玉点头,她真的很害怕。 “跟我走。”枫寻云语气冷冷的,浑身上下都透着冰冷。 枫沧月跟在旁边,同样是一身冰冷。 施凝玉可怜兮兮地跟在后面。 三人走进一间院子,院子里,一个女孩子正在写字。 “丑丫头。”枫寻云喊了一声。 薛念听到喊声,抬头看见沧月寻云领着一个小姑娘进来。 “四爷、五爷。”薛念给沧月寻云见了礼。 “以后不必这样,麻烦。”枫寻云在石桌前坐下,“坐下说话。” 薛念依言坐下。 “先把脉。”枫寻云掏出一块帕子,覆在薛念手腕上,枫沧月把了脉,一切安好,之前受的伤也恢复大半,慢慢调理,很快就能痊愈,胎儿也很安稳。 “丑丫头,给你带了个使唤丫头,有什么事都让她去做。” “五爷,我自己可以的。”被收留就已经很感激不尽。哪里还好让人伺候。 “你是我救命兄弟的妻子,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你。” “照顾好她,有什么闪失直接扔绾丝楼去。”对薛念恭敬有礼,转头对施凝玉就凶巴巴。 施凝玉飞快点头,照顾一个孕妇,她还是可以的。 沧月寻云走后,施凝玉整个人瘫倒在地,薛念忙将她扶到凳子上坐下。 “他是不是吓唬你了?”薛念的声音温温柔柔的。 “他一直说要把我扔进青楼。”施凝玉终于哭了出来,在枫寻云面前,她连哭都不敢哭。 “你是不是惹他不高兴了?” 施凝玉点头,都怪自己逞英雄,帮别人强出头。 “他现在没有那么做,以后也不会,你放心住下来便是。”薛念拍着施凝玉的背给她顺气,“我也不需要怎么伺候,你就陪我说说话就行。” 施凝玉一边哭一边点头。 枫寻云离开薛念的院子,便去找了大哥,求大哥收薛念作妹妹。那丑丫头见他总是恭恭敬敬,看着别扭。 枫子昂也早有此意,薛念的身份现在不便挑明,收进家里做妹妹,是最好的法子了。 第二日吃过早饭,枫子昂去问薛念的意见。 “我可以吗?”除了娘和相公,没有人这样重视过自己。 “可以,可以。”枫寻云忙不迭地说。 “可是我很丑。”薛念的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 呃,枫寻云自己搬起的石头,终于有一天砸了自己的脚,说她丑的是我,我现在要怎么圆?枫寻云求助四哥,四哥只负责笑。 “熊孩子的话做不得数。”枫子昂道。 “对对对,妹妹,你莫要跟哥哥计较。”枫寻云有台阶就赶紧下。 薛念虽然内心里早已给自己更名换姓,可是事实上真要这样,她何德何能。 “林大哥救我两命,你做我枫家妹妹,是理所当然的。你不知道,我是家里的土豪哥哥,他们哪个没找我要过零花钱?林大哥救了我就是救了他们的钱袋子,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妹妹,全家都宠着的那种?” 终归是要在枫家安身立命的,再推却就显得矫情,薛念点头答应。 接老人的马车要中午才到,枫子昂叫了枫霜城各处做事的弟弟妹妹回来。 开祠堂,先拜过爹娘,禀明事由,然后薛念在枫家父母的牌位前磕了头,上了香,更名枫念念,记入家谱。 与各位哥哥姐姐互相引见,从此世上再无薛念,只有枫家二十四妹枫念念。 二十四,大吉之数。家门余庆,金钱丰盈,路途多有崎岖,实为难免,然后才略智谋出众,白手可成家。 二十四,节气之数。一年四季,长长久久。 二十四,浪漫之数。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至此,枫家最后一个妹妹入家谱,但愿从此如二十四寓意:一家人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事情决定的仓促,二十四个人并未全在,到场的哥哥姐姐到是都准备了礼物。 看着满怀的礼物,枫念念感动的哭了。 土豪枫小五直接一张五万两银票,把其他弟弟妹妹羡慕得要死。 枫小五一脸傲娇:我妹妹,我宠着。 吃了人家天下仅有一颗的药,再收这么大的银票,真的不合适,枫念念想拒绝。 “给你的,就收着。”枫寻云瞪眼,“哥哥带你出去认咱家店铺,以后想要什么,直接去铺子里拿,都记哥哥账上。” 枫寻云把枫念念怀里的礼物通通放施凝玉怀里,拉着枫念念出了门。 留下一众羡慕嫉妒的弟弟妹妹,酸的牙疼。 枫寻云带着枫念念逛遍了整个枫霜城,知会了各个店铺的掌柜,我妹妹买什么都记我账上。 最后逛到慈幼局,正好老人们也被接了回来,大哥四哥来给十二撑场子,小九也回到了书院。 “小九,以后我这侄儿出生,你要全力教导。”枫寻云连未出生的小娃娃都考虑到了。 “不是该叫外甥吗?”枫陌漓纠正。 “都一样,都一样,你好好教就成。” 枫陌漓翻个白眼走人,多少年后的事,现在操什么心。 “你在这里坐坐,吃点心,我去帮忙。”枫寻云让枫念念坐在堂屋里休息,自己去给十二帮忙。 躲进十二的屋子,看着堂屋里那个孤孤单单的身影,枫寻云忍不住落泪。 我护你不知几年,但愿今日的高调能在我走之后,让他们对你多加照顾。 老人们安置在前院正房,大哥四哥教了十二很多该注意的事项,从吃穿用度,生病磕碰到开心解闷,事无巨细,一样一样地教。 平时没心没肺的枫长乐,认认真真地把哥哥们的指导记在小本本上,还提了诸多问题。 枫子昂对十二的表现很满意。 枫寻云给十二塞了大把的银票。 看着收拾一新,吃饱喝足在院子里下棋聊天的老人,听着隔壁孩子们朗朗书声,兄弟们心里五味杂陈。 多希望这世间没有灾难,没有失去,没有痛苦,没有别离。 枫长乐仿佛在这一夜之间长大了,枫家给我以光明,我必以光明报之。 46、慈幼局,星火微光 慈幼局成立,不能说开业大吉,不过还是要有个揭牌仪式,大家一起热闹一下,街坊邻居也都认识一下。 毕竟老人和孩子不能圈在院子里不出去,总是要和外界有交往的。生活再艰难,该有的快乐还是要有的。 选好日子,枫子昂提前给卓云帆送了信,弟弟妹妹们也都提前赶了回来,唯有六妹枫思羽还在外面寻找她的羽公子。 一大早,所有人都换了新衣服,在慈幼局的院子里忙活。 书院今日放假,孩子们都来凑热闹。 树上挂着孩子们做的小红灯笼,廊下挂着红绸,地上是从绾丝楼搬来的鲜花,桌子上摆着各式干货、糖果、点心、茶水。 隔壁书院的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香味飘满了整条街。 慈幼局的招牌一大早就挂上去了,一块红彤彤的绸布盖着,只等吉时一到,由枫家家主揭牌。 街坊邻居都来捧场,老人寻了老人聊天、下棋、晒太阳;大人们帮着忙里忙外;孩子们在人群里跑来跑去,打打闹闹。 一切都布置好之后,邻居们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 枫子昂站在院子外,看着那盖着红绸的牌匾,十五年,终于有所成就,不负爹娘遗愿:养大了弟弟妹妹,办了医馆,开了书院,建了慈幼局。 卓云帆来了,拉了一车的礼物,塞了十万两银票。 墨卿来了,送了两名教功夫的师父和两车木制的兵器。 老知县来了,担了三担笔墨纸砚。 松竹岭清风寨寨主悄悄派人送来一车粮食,他们是土匪,跟官府套近乎无妨,离百姓还是远一点好,免得招惹麻烦。 虽然枫霜阁并不是怕麻烦的主,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墨卿叔叔送礼,枫子昂能想到,整个枫霜城都是梦将军建的,建成之后,都是墨卿叔叔负责帮助扶持,才能如此快地发展壮大。否则,以他们无依无靠的孤儿,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卓云帆、老知县、清风寨送的礼完全在枫子昂的意料之外。卓云帆的礼太重了,老知县和清风寨他根本就没送信儿。 这么多年,除了梦将军的照顾,枫家都是自力更生的,很多事梦将军也不插手,放任他们自己去碰壁,然后迅速成长。 枫家几个年长的兄妹都习惯了承担,如今,被梦家军之外的人如此照顾,每个人心里都既温暖又想哭。 人都到齐了,枫长乐点上了准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热闹声中,两个白衣男子纵身而起,揭下牌匾上的红绸,飘然落地。是枫子昂和卓云帆。 红色牌匾上三个金色大字:慈幼局。 人群一阵鼓掌欢呼。 卓云帆拿过长安手里的毛笔,飞身而上,刷刷几下,两行金色小字落在旁侧:福寿安康,志存高远。 人群里又是一阵掌声欢呼。 卓云帆又在两行小字旁边印了一枚印章。 一名夫子蹬着梯子爬上去,仔细看一眼印章,险先从梯子上摔下来。 “是钦差卓大人。”老夫子激动地都忘了要下来。 人群呼啦啦跪倒一片,卓云帆和枫家兄妹忙去扶众人起来,枫子昂扶老夫子下了梯子。 院子里流水席已经摆好,街坊邻居被请进院子吃席,人们左看右看,没看见收礼的地方,连张空桌子都没有。 枫霜城的百姓受枫家恩惠极多,平日里无处可报,你今日送四爷一坛酒,明日枫家就送二斤肉来,来来去去,还是百姓被照顾的多。 今日,好不容易有了个随份子的机会,大家都是揣了钱来的,虽然最后这钱还是要花到他们身上,但心意总要到的。 可是现在连个收礼人都找不见。 一个大婶瞅见刚才爬梯子的夫子,一把抓住,拉进课室,按在八仙桌后面的凳子上。一个小姑娘麻利地铺了纸,递了笔,大婶一边收钱,小姑娘一边报人名,夫子只好一笔一笔记下来。 枫子昂想阻止,邻居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他根本进不去。 卓云帆把他拉到一边,百姓的心意,得收。 枫家兄妹开始安排老人和孩子上桌,随完礼的人们自发地坐到老人孩子旁边,给老人孩子夹个菜,盛个汤。 看着院子里热热闹闹吃饭的人们,卓云帆终于按耐不住,问出了他心里的疑问:“你怎么做到的?” 在京城科考的时候,他听过酒楼里说书先生说十五年前那件事,但是说书的只说了当年悲剧如何惨烈,梦将军如何重伤独孤绝。 枫家也只是无辜受害家庭中的一家,并未有更多详细介绍。初一查到的消息:那件事三年后,枫家举家迁来枫霜城,再两年,枫家父母病逝,枫子昂带领弟弟妹妹逐渐繁荣枫霜城,起初吃了很多苦头,发展缓慢,后来慢慢稳定繁荣,享誉江南。 枫霜城是何人所造?枫家背后是否是梦将军,卓云帆不能确定。 “想知道,晚上留下来,我便告诉你。”枫子昂笑得满面春风。 这话听着怎么就怪怪的,卓云帆一脸黑线,这孩子什么时候学坏的。 “晚上和墨卿叔叔一起喝酒。”终于赢了一回,枫子昂心情大好,高高兴兴地招呼大家吃好喝好去了。 那边收礼的没了人,大婶抱着一大袋子铜钱碎银,拎着账本,一股脑塞进枫子昂怀里。 “没多少钱,这么多年,多亏枫家公子们照顾,这就是一点心意。”说完,自顾自地选个位置吃饭去了。 枫子昂还没来得及感慨,耳边一个声音响起:“你可别哭,这么多人看着呢。” 枫子昂冲卓云帆翻个白眼,抱着钱袋子走了。 卓云帆摇着折扇走到老知县这一桌,墨卿正在给大家讲军营里的趣事,枫家老四,小五在旁边陪着。 老人和孩子都被照顾得很好,吃饱了便回房间聊天休息,小孩子们跑累了,围在爷爷奶奶身边听故事。 一顿饭吃下来,已过晌午,街坊邻居都回去了,留下几个热心的婶子帮着收拾。 老人和孩子们去午休了,枫家的孩子才开始吃饭。 吃完饭,墨卿和老知县去休息了,枫家的兄弟姐妹,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小孩子们也都回家休息了。 “你带我去街上转转。”卓云帆叫枫子昂。 “你自己去。”两个大男人逛街,枫子昂拒绝。 “卓大人,我带你去,最好玩的地方就是绾丝楼,那地方我熟。”枫寻云自告奋勇。 “你敢。”枫子昂瞬间恢复一贯的严肃。 “那你让卓大人自己瞎转嘛?他又不熟。”枫寻云摊手,我错了吗?我没错呀,地主之谊,不要尽的吗? “我去。”枫子昂道,“小五不靠谱。” 卓云帆和枫子昂并肩离开书院。 长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想到大人的钱袋还在自己身上,刚迈步,被枫寻云一把拉住。 “大人的钱袋在我这里。” “在枫霜城,跟着我哥,还能让卓大人花钱?一会我带你去绾丝楼。”枫寻云见谁都想带去绾丝楼。 “我不去。”长安拒绝。 “那你自己在家看门?” “这么早,花楼没开门吧?”长安不想留下来看门,枫长乐太吵。 “我什么时候去,门什么时候开?” “只喝酒?”花楼不是没去过,但只限于喝酒。 沧月寻云带着长安去了绾丝楼,绾丝楼确实还没有开门,枫寻云敲了门,里面开了侧门放他们进去。 枫寻云一进绾丝楼便钻进苏倾城的房间。 枫沧月带长安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在自己的小桌子旁坐下。 不用吩咐,小姑娘已端了酒菜过来。 枫沧月看看酒坛子,对小姑娘说:“把桃花酿来一坛。” 小姑娘答应着去了。 长安看那小姑娘步伐,是个会功夫的。 姑娘们也才刚吃过午饭,各自在房里练琴作画,大堂里只有几个粗使婆子在做打扫。 长安一个个看过去,没有一个简单的。 小姑娘很快拿了桃花酿来,又添了两碟小菜。 枫沧月给长安斟了一杯。 长安细细品味,是难得的佳酿。 “如何?”枫沧月问。 “不错。”长安答。 “长侍卫眼力不错。” 长安会意一笑。 品的是酒,问的是人,枫家兄弟这是把大人当自己人了。 枫子昂带着卓云帆在大街上慢慢地逛,遇到喜欢的铺子就进去转一转。 逛完大街又逛了河堤,沿着泄洪渠转了一圈,就差进山里逛逛了。 卓云帆看着这布局,心里暗暗赞叹。 “枫霜城是梦将军修的。”枫子昂直言相告。 “你这就告诉我了?”卓云帆动容,这应该算是机密了,地形都看遍了,幕后之人也暴露了,“你不怕我是坏人?” “十万两的坏人?”枫子昂撇嘴。 好吧,十万两是多了点。 “这一切都是梦将军的功劳,我们不过是一群无所依靠的孤儿,是梦将军给了我们安定,教了我们本事,才有了枫霜城的繁荣。” “停,停,停,我知道了。”卓云帆阻止枫子昂。 再说下去,就不是十万两能听的内容了,万一你后悔了,把我和长安杀人灭口,那就太冤了。 枫子昂带卓云帆登上泄洪渠边的一座亭子,居高临下,整个枫霜城尽收眼底。 暮色下的枫霜城安定祥和。 “我爹娘在世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小富即安,不是一家人的小富即安,是很多人的小富即安。” “所以他们很努力地做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也教导我们要知恩图报,传递善意。” “我们兄妹一直谨记爹娘的教诲,又有梦将军多方帮扶,才得以生存,不曾心生怨念。” “只是,仅此一城,还是太微不足道。这世间有多少座城,城里有多少受苦的人?一座大堤,八十三具白骨之后,是多少家庭的支离破碎?” “我们兄妹所做这些,不过九牛一毛,杯水车薪。”枫子昂望着大堤的方向,内心深处悲凉蔓延。 小时候因为没有能力,感觉艰难,长大了,有能力了,可是,站在高处一望,看到更多悲凉,内心深处依然是无望彷徨。 天慢慢黑下来,长街开始亮起灯火,很快亮如白昼。 各家各户渐次掌灯,枫霜城一片温馨。 卓云帆握着枫子昂冰冷的手指。 “星火可以燎原,微光相聚便能照亮黑夜。” “可以吗?”枫子昂不敢确定。 “可以的。”卓云帆语气坚定。 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但是心底却有着光明升起。 第一卷完 我,枫念念,一个把自卑深深刻入骨子里的人;一个在莫名的病痛里挣扎了20年,死不了,活不好的人;一个半生倥偬,一事无成的人。(划掉不要) 没错,枫念念就是我,我就是枫念念。一个普普通通,有点痴心妄想,却总是犯错,屡教不改的老熊孩子。 码字是蓄谋已久,《枫霜阁》是临时起意。 因为喜欢同一个人,十几二十几人相聚在一起,组成一个小团体,互相陪伴。 我因着喜欢的人,遇见枫家的兄弟姐妹,然后有了《枫霜阁》的诞生。 很幼稚吧,我自己常常这样觉得。 然而,我相信爱与榜样的力量,从一本残缺的《月唐演义》开始。 梦将军原型是我们一起喜欢的那个人,他和很多优秀的人一样,影响着我们,给我们力量。 一入江湖深似海,可惜我至今未学会一招半式。 故事断断续续拖了好几年,枫家的兄弟姐妹也大多匿迹网络,不知所踪。 疫情这两年,先是遇见茅塞顿开的《陈情令》;然后是热血澎湃的《觉醒年代》;最后是勇敢无畏的羽生结弦。再加上心中一直的白月光。 我下定决心要写完这本书。 也许断断续续,只为等一个想开了的自己。 再次拿起笔,已不是几个人的临时起意。 她原本的使命更加清晰,但是,我拙劣的文笔,没能很好地诠释。杂乱的布局,或许让人不知所云。 人总有第一次,我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那刻入骨子里的自卑,总让我对自己生出气恼。 开始的时候,为了断更自责,十万字的时候,私心里是渴望试试签约的。 即便是用来练手的散养的长子,也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每一个字都是在别人沉睡的夜里码出来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好在,这一路走来,无论是生活,还是码字,总有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给我支持和鼓励。 散养便散养吧,断更便断更吧,哪怕隔天一更,一周一更,杂乱无章地更,坚持写下去,是唯一的目的。 我不曾为这个世界做过什么,是这个世界救赎了我。 当我给抑郁症患者寄明信片时,他们收到信件的惊喜,治愈了我。 当我笔下的人物,在艰难中进取时,他们的付出与执着,激励了我。 世界予我以光,我当报之以光。 虽力有不逮,但愿飞蛾扑火,只为瞬间光明。 愿每一个人都平安喜乐。 愿枫家的兄弟姐妹各自安好。 愿每一个记着我,和我记着的人,都被光明照耀。 47、枫十五,喜提渣爹 卓云帆与枫子昂并肩走在黑暗里,山里吹过来的夜风有些凉,而彼此掌心的温度却是滚烫的。 “太阳总会升起来的。”卓云帆坚定地说。 “有些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爹娘不会回来了,子扬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我还在。”卓云帆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你不怕吗?”枫子昂使劲抽手。 “你说这个吗?”卓云帆把二人相握的手抬起,在黑暗里晃了晃。 “你不喜欢吗?”卓云帆哈哈大笑,“就喜欢看你这种,不愿意又没办法的样子。” 枫子昂气结,想要挣脱,却不能够。 卓云帆拉着枫子昂一路轻功,笑声洒了一路,也不管地上的人作何反应。 两个人落在绾丝楼前时,站在外面的姑娘吓了一跳。 待看清是城主,又看到城主和旁边俊俏男子握在一起的手时,都掩唇偷笑。 “怕吗?”卓云帆看着一脸窘迫的枫子昂,眼神宠溺。 姑娘们激动地叫出了声,这狗粮再来一碗。 卓云帆靠近枫子昂的耳边低语:“你只有对一切都无所畏惧,才不会有弱点被敌人拿捏。” 枫子昂的一张脸红得要滴血。 枫沧月和长安听见外面喧闹,转头看出来,就看到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惊成了两尊石像。 卓云帆放开枫子昂,指着那些紧张又激动的姑娘和路人们。 “你若怕了,他们都能把你打败。”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讲道理的方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太过惊世骇俗。 枫子昂眼神冰冷,扫过众人,众人瞬间禁声,但眼里还在期待,八卦永远是人类的最爱。 枫子昂看着那个笑得不能自抑的钦差大人,一伸手,抓住了卓云帆的手,拉着人进了绾丝楼。 不就是牵个小手吗?谁不会是的。 长安看着二人进来,忙搬了凳子过来。 枫子昂拉着卓云帆在枫沧月的小桌子前坐下。 对上枫沧月惊呆了的目光,枫子昂瞪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牵个手吗?” 枫沧月和长安继续大眼瞪小眼扮石像。 枫子昂,卓云帆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倒了桃花酿,悠闲地喝酒。 “感觉如何?”卓云帆问道。 “好极了。”枫子昂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这么开心了。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只要你不生气,生气的就是别人。” 枫子昂点头,给卓云帆再斟一杯。 “这酒是枫霜城最好的酒,老四的最爱,回头让沧月给你多带几坛。”只要我不心疼,心疼的就是老四。 枫沧月抢过酒坛子,直接对嘴喝,小五千辛万苦给我求来的酒,大哥你一句话就没了好几坛,大哥,你不爱我们了。 枫寻云下楼,看到的就是石像一样的长安、委屈巴巴的四哥、谈笑风生的大哥和卓大人。 这样的大哥是他从未见过的。 “不早了,我们回去了。”看枫寻云下楼,枫子昂一边拉着卓云帆起身,一边吩咐枫沧月,“老四,去书院把墨卿叔叔和老知县接到枫霜阁。” “不去,让小五去。”枫沧月抱着酒坛子先走一步。 “四哥怎么了?”枫寻云一脸懵。 “我把他的桃花酿送人了。”枫子昂笑得开心极了。 枫寻云伸手探上枫子昂额头,没有发烧。 枫子昂拍开枫寻云的手:“快去快回,今天你四哥请客。” 大哥今天不对劲,枫寻云碎碎念地出去了。 枫霜城来去自由,枫霜阁非请勿进。 远远的,枫子昂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自家大门前,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娃娃。 管家林伯坐在侧门,不停地往这边张望,看到枫子昂回来,忙快步迎上去,小声说:“那女子找十五少爷,说……” 林伯看看卓云帆和长安,没再往下说。 “但说无妨。” “她……她说……她说十五少爷是她孩子的爹。”林伯吞吞吐吐地说,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枫子昂。 十五少爷,孩子的爹,开什么玩笑,十五枫情才十六岁,那小娃娃怎么看也有两岁了,加上在娘肚子里的一年,枫情才十三岁。 十三岁,这三个字跳入脑海,枫子昂如遭雷击。 三年前,枫情出过一次门,回来后就怪怪的,问了小五和二妹很多怪问题。 当时大家只当他小男孩长大了,并未多想,只让老四小五给他讲了成人之事,便没再留意。 现在,怎么就整出个孩子来?枫情才十六岁啊。 枫子昂此刻又惊又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这事太匪夷所思了,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一只手握住了枫子昂抖得厉害的手。 “只要你不慌,慌的就是别人。” 枫子昂转头,卓云帆对他坚定地点点头,手握得更紧一些。 枫子昂慢慢放松下来。 “孩子生了,先养着便是。”卓云帆又道。 “好。”枫子昂心里总算有了些头绪。 “林伯,带她去正厅。” 枫子昂进门,遇到了匆匆跑出来的枫沧月。 “问过了?” “什么都不肯说,吓坏了。”枫沧月摇头。 “带到正厅来吧。” 那女子和小娃娃被带到正厅,屋子里灯火通明,枫子昂看着那小娃娃,粉嘟嘟的小脸,精致的眉眼,不用问了,是枫情的种,跟枫情小时候一模一样。 枫情被带到正厅,像见了鬼似的,离那母子二人远远的。 “相公。”那女子柔柔地叫到。 “别乱喊,我跟你不熟。”枫情躲得更远一些。 “相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那女子嘤嘤哭泣,“何况我们还有了孩子。” “枫情,她说的可是实情?”坐在主位的枫子昂一脸冰冷。 “我怎么知道。”枫情抗拒。 “你和她可有夫妻之实?” 枫情沉默不语,只愤怒地看着那个嘤嘤作态的女人。 “三年前,小女子被坏人纠缠,相公路过,救了小女子,护送小女子回家,见家中无人,便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小女子不从,奈何力气不敌,就……就……”那女子满脸羞红,说不下去了。 枫情气得手脚都麻了,骗子,大骗子。 “枫情,你才几岁,就学会挟恩图报,仗势欺人了。”刚进门的枫寻云手里拎着一根鞭子。 枫情看见五哥,瞬间委屈,眼泪汪汪地看着枫寻云。 “我打你,你要是敢跑,就打断腿。”枫寻云举起了鞭子。 枫情呲溜一下,逃到院子里,枫寻云追了出去,枫情被追的满院子跑,枫寻云的鞭子甩得啪啪直响。 “枫情,你长本事了,你五哥我还是单身狗,你就当爹了。” “谁知道她有没有别的男人?凭什么孩子就是我的。” “那样子,活脱就是小时候的你,不是你的种,是谁的?” “反正我不认。”枫情哀嚎,二姐说就一次,有宝宝的可能性很小的。 “小小年纪还学会始乱终弃了,今天不打断你腿,我就不是你五哥。” 院子里,枫情被追着打的鬼哭狼嚎。 屋子里,枫子昂看着那女人嘴角微不可查的一丝笑意,眼神冰冷。 枫沧月今天受到第二波惊吓,看大哥一派淡定,感觉自己跟不上节奏了。 女人还在一旁嘤嘤哭泣,擦着并不存在的泪水。 “娘亲,不打。”小娃娃开口了。 “他都不认我们了,该打。”女人继续哭。 小娃娃看娘亲不同意,再看其他人,都不认识,小眼神怯怯的。 最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迈着一双小短腿,跑出院子,一把抱住枫寻云的腿。 枫寻云不防备,险些摔倒。 “不打。”小娃娃大眼睛眨呀眨,冲枫寻云卖萌,那样子跟枫情小时候抱着他的腿要糖吃的样子,一模一样。 “好,不打。”枫寻云忍不住在小娃娃头上揉了揉。 枫情的心里莫名的一动。 小娃娃松开枫寻云,又迈着小短腿,跑到累瘫了的枫情旁边,两只小手抓着枫情衣袖,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起来,凉。” 枫情心里一阵感动,到底是自己的种,知道心疼老子。 “渣爹,不哭。”下一秒,枫情被啪啪打脸。 屋里喝茶看热闹的卓云帆险些笑喷。 枫十五,喜提渣爹。 48、流言起,千夫所指 枫子昂神情冷峻地走到门口,冲枫情命令:“去祠堂罚跪。” 枫情乖乖地去了,只要不看见那女人,去哪都行。 枫子昂回身面对那女子:“姑娘暂且在枫霜阁住下,待问明情况,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情绪。 “他已经承认了。”女子不悦,“你们也说孩子是他的。” “孩子是他的,我们认,但你,等查明真相再说。”枫子昂的语气冷了几分。 枫家的孩子,没有人会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即便是初知人事,绾丝楼那么多姐姐,至于去外面找个不相识的女子?还那么丑,那么老。 那女子倒也没有多老,比枫情却要大上三四岁,枫子昂袖子里的手攥的紧紧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是相公始乱终弃。”女子嘤嘤嘤地哭。 “听说枫霜阁乐善好施,为人正派,你们不会嫌我比相公大,便要去母留子吧?” 大户人家都重名声,先一顶大帽子扣下去,看他们还敢不认自己?女人掩在帕子里的嘴角微翘。 “我枫霜阁乐善好施不假,但这不是你拿来要挟的理由,三年前,我弟弟十三岁,倘若是他错了,该受的罚,该担的责,一分都不会少。但若是有人欺负他,我枫家的兄弟姐妹定会为他讨回公道。”枫子昂的声音冷到极点。 “我是孩子的娘,你们不能把我们分开。”女子被枫子昂吓到了,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这孩子就是她的护身符。 “你若不服,可以报官。”枫子昂指一指卓云帆,“那位是钦差卓大人,三品。” 卓云帆认真喝茶,瞅都没瞅这边一眼。 女子抱着孩子不说话了。 小豆丁不知道大人之间怎么了,他还惦记着渣爹被打了,肯定很疼。 “找渣爹,渣爹痛。”小豆丁在女子怀里扭来扭去,要下地去找爹爹。 “都跟你说了,他不要你了,你还管他痛不痛?”女子抬手作势要打,看着一圈人虎视眈眈,又把手放下,开始撒泼。 “这个狠心的男人,说了会来提亲,谁知道竟一去不返……”女人边哭边喊:“害我们母子无依无靠……” 小豆丁挣不脱,可怜巴巴地看着枫子昂。 “渣爹痛,要呼呼。” “老四,带孩子走。”枫子昂声音软了几分。 女人不敢反抗,放了小豆丁,枫沧月带着孩子去找枫情。 “小五,带人去梧桐院,好生照看。”孩子一走,枫子昂又恢复了冰冷。 枫寻云喊了一声,外面两个家丁进来,拖着那女子,往梧桐院去了。 梧桐院原本是沧月寻云刑讯的地方,流过血,死过人。 后来,天晴楼修好,刑讯之事便搬到天晴楼,梧桐院落了锁,久未有人去过。 人都走了,枫子昂坐下来,拿起杯子,想喝一口水,手抖个不停,水全洒了出来。 卓云帆握住他的手,那手心里都是汗。 谁能想到,自己站在刑场之上时,淡定从容的枫子昂,面对三坑白骨,怒而不怯的枫子昂,看到弟弟出事,竟会如此惊慌失措。 祠堂里,枫沧月坐在枫情对面。 小豆丁爬到枫情怀里,抓着他的手,一边呼呼一边说:“渣爹不痛。” 枫情拎起小豆丁,扔进枫沧月怀里,坐实“渣爹”二字。 “你为什么不叫爹爹,叫渣爹?”枫沧月把小豆丁圈在怀里,剥了一颗糖给他。 “娘亲说,渣爹亲。”小豆丁拿着糖块,一边舔一边偷看渣爹,渣爹好像不高兴,渣爹不喜欢自己。 小豆丁感觉手里的糖不甜了,丢到一边,蜷在枫沧月怀里,委屈巴巴。 枫情心里疼了一下。 “这孩子是我的。”父子连心,作不得假。 “但我决不会认。”想起三年前那件事,枫情就恨得咬牙切齿。 枫沧月看着弟弟脸上瞬间的温柔被愤怒取代,没有再问。 “你且在这里待着,我和你五哥会处理好的。”枫沧月安抚了弟弟,抱着小豆丁离开了。 小豆丁爬在枫沧月肩膀上,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爹爹。 在枫沧月的身影最后消失的一刻,枫情向门口看去,只看见一个小小的头顶,伏在四哥的肩上。 小豆丁交给三姐照顾。 枫家兄弟和卓云帆、墨卿、老知县还要商量事情。 书房里,气氛紧张而严肃。 梧桐院,阴气森森,破旧的窗纸在夜风里发出怪异的响声,房间里偶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那女子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江宁府一间小客栈的上房,屋子里没有点灯,对面的灯光从窗子里照进来,一个高大的黑衣人站在窗前。 “义父。”一个年轻男子推门而入,腰间一只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 “什么事?”黑衣男人声音低沉威严。 “一个女人带着个两岁的娃娃去了枫霜阁,说枫家十五是她相公。” “枫情?” “是。” “呵。”黑衣人轻蔑地笑了。 二十年了,还是一成不变的,挑软弱可欺的下手。 黑衣人抬头看看夜空,没有月亮,一片漆黑。 “明天,我要整个江宁府都知道:枫霜阁十五子枫情,年少荒唐、风流无度、始乱终弃、去母留子。” “是。”年轻人躬身准备退去。 “这热闹你要亲自去看一看,那丫头找你三年了,该让她如愿了。” “孩儿明白。”年轻人退了出去。 黑衣人看着黑沉沉的夜:小朋友,你们的翅膀是否已有了足够的力量? 第二天一早,林伯一开门,就被一颗鸡蛋砸中,蛋液顺着额角淌下来,滴在他昨日新换的褂子上。 “让枫情出来,说个明白。” “小小年纪,不务正业。” “始乱终弃的渣男。” “道貌岸然的淫贼。” …… 门前,一群不认识的人,谩骂与菜叶子铺天盖地而来。 林伯关上门,笔直地站在门前。 “昨日晚间那女子才来,今日一早大家便都来了,消息灵通的很啊。”林伯一句话,下面的人瞬间哑口无言。 “别听他狡辩,让枫情出来。”人群里,一个男人大喊。 “让枫情出来。”另一个声音响起。 人们跟着喊起来。 “我枫家的事还轮不到各位指手画脚,你们无风起浪,凭空污蔑,二两银子挣得不亏心吗?”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你是二两吗?” “不是,只有一两。” “为什么我们少了一两?” “他怎么知道?” 人们的视线齐齐转向那两个带头之人,眼里都写着“那一两银子呢?” 林伯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一群乌合之众,眼里满是不屑与鄙夷。之前污蔑大少爷还是二两银子,现在连二两银子都舍不得了。 “什么银子?只有你们这种人才会做这种肮脏的事。” “就是,就是,打着乐善好施的幌子,背后不知道怎样的无耻龌龊。” 两个带头的人大喊,人群又开始附和,声音却是低了很多。 这边的气势弱了很多,长街那边,一群大婶拎着扫帚,棍子急匆匆地跑过来。 “看吧,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还会有更多的人来的。” “快点让枫情出来,给女人孩子一个交代。” 带头的两个人,以为赶来的女人们和他们是一伙的,气势一下子又长了起来。 大婶们赶到近前,为首的大婶把手里的棍子往地上一杵:“一大早来枫霜城吵吵闹闹,你家不用种田吗?” “你……”闹事的人有点傻眼。 “你什么你。”大婶霸气怼回去,“滚回家哄孩子去。” “他们枫霜阁如此仗势欺人,不该骂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枫霜城仗势欺人了?” 很快,两方开始进入激烈的对骂状态,大婶儿们以绝对压倒的气势,把一群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闹事者赶出了枫霜城。 那些想着骂骂人就能挣一两银子的人,一大早被一群女人骂得屁滚尿流地逃出枫霜城。 心里气愤不已,又无处可撒,想起二两银子的事,虎视眈眈地把那两个带头的人围了一圈。 “他诓你们的,哪有二两银子。” 没有银子,那就当出气筒吧。 一群人把那俩人围在中间,一顿拳打脚踢。 最后,两个被揍成猪头的人,被丢在了路边。 黑衣人远远地看着被撵得如丧家之犬的闹事者,灰暗的眸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落寞。 黑衣人从两个猪头身边经过,目光冰冷邪恶。 49、逞英雄,枫情受骗 商讨了一夜事情的枫子昂等人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被大婶们打扫干净,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林伯将事情仔细汇报给枫子昂。 “流言来得太快。”卓云帆沉吟,“是否需要官府出面?” “你不行,放出流言的人,想必也知道你我关系不浅。”枫子昂摇头,“只要我不着急,着急的就是别人。”枫子昂冲卓云帆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孺子可教。”卓云帆一脸我教得真不错的得意样。 墨卿和老知县要赶回乐阳县,卓云帆本来是要一起走的,出了昨晚之事,便暂时留了下来。 几人来到梧桐院,那女子缩在床角,一夜未睡。看到几个人进来,疯了一样扑过来。 众人赶忙躲开。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女子扑了个空,跪伏在地上不停哀求。 这一夜太吓人了,开始时还只是风吹草动,老鼠窜行的声音,后来就有了各种说话声、阴森森的怪笑声、脚步声、磨牙声、啃噬声、鞭打声、求饶声…… 窗外黑影晃来晃去,最后竟然来拍她的门窗。 枫寻云撇撇嘴角,跟我斗,你差远了。 “见官,还是私了?”枫子昂冷冷地问。 “私了,私了。”女子急切地说,如今她哪里还敢见官? “你想要什么?” “我……”被人胁迫害人,自己想要什么,女人还真没好好想过。 “我想离开。”女人想了想说。 “昨日不是还怪枫情始乱终弃,今天就想离开了?”枫子昂冷笑。 “孩子给你们留下,给我些银子,我现在就走。”想起昨夜,女人的眼中俱是惊恐,这地方谁敢留下来? “你这是要卖孩子吗?”枫寻云一把捏住了女人的下巴,眼神凶狠,“是你教他喊渣爹的,是吧?” “我不是,我没有……”女子拼命挣扎,这男人眼睛里淬了冰,看的人浑身发冷。 “这样的母亲,不要也罢。”枫寻云手指用力。 女人疼得脸都白了,满眼乞求地看着枫寻云。 “想活着吗?”枫寻云松了手。 女人捂着下巴,拼命点头,再迟一会儿,下巴就要被捏碎了。 “想活着,就把你知道的,老老实实交代。” “我说,我都说,说了就能放我走了吗?”女人急急地说。 “走?你觉得你出了枫霜阁就能好好活着?”枫寻云冷冷看着那女人,一枚棋子而已,没用了,就会被丢弃。 女人不说话了,留下来不好过,出去也未必就能好过。 “你们不杀我吗?”女人规矩了很多,试探着问。 “三品钦差在这里,我是有多不想活,才会蠢到要弄死你。” “钦差不在了呢?”女人到是为自己想得长远。 “杀了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做实去母留子的谣言吗?”枫寻云看着这女人,昨天演得那么好,今天是被吓傻了吗? 女人想想也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怎么就想不明白,肯定是昨夜被吓坏了。 “我不想住这里。”女子看一眼身后的屋子,那破败的窗户,黑洞洞的不进阳光的堂屋,像一只张着大嘴,长满獠牙的怪兽。 “那要看你自己。”枫寻云转身先离开,“走吧,去你住的院子。” 女人将信将疑地跟在枫寻云身后,其他人跟在女人身后。 几个人刚踏出院门,下人便把门一关,咔嚓一声落了锁。 女人听到落锁声,放下了心。 几个人来到枫念念的院子,枫念念的院子小小的,只有正房五间,枫念念住在正房东间,施凝玉住在东间耳房,方便照顾枫念念。 正房西间已经收拾好,给那女子住。 枫子昂四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施凝玉端了茶水过来。 枫念念和枫旖从西间出来,枫念念瞧见院子里的女人,愣了一下。 女人背对着枫念念和枫旖,并未看见二人。 下人搬来一把椅子,女人坐在椅子上,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 女人叫胡翠,爹爹在驿道旁开一个小小客栈,虽然不是繁华之地,但来往客商行人很多,住店打尖,生意还是不错。 三年前,客栈来了三个人,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调戏胡翠。 第一次,胡翠的爹爹拎了菜刀来理论,那些人一锭银子丢在胡翠爹脚下,胡翠爹立马喜笑颜开,捡起银子走了。 胡翠找爹娘哭诉,爹娘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劝她忍忍就过去了。 胡翠从开始的恐惧、害怕、躲避,慢慢变得习以为常。 那些人便更加过分,上下其手,占尽胡翠便宜。 最后竟教起胡翠勾人之术,胡翠本也不是什么安分的女子,骨子里的轻浮便一日比一日外显。 终于有一天,男人告诉胡翠,有一份大礼送她。 他们把她带到客栈附近的路边,指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说,那是他们为她准备的礼物。 那孩子那么小,胡翠本不愿意,但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表示同意。 她看着那个俊俏的小公子,脑海里开始浮想联翩。 那个小公子便是枫情。 三个男人带着胡翠,从路边的树林赶到枫情前面,在大路上对胡翠动手动脚。 枫情不知有诈,出手救了胡翠,在打斗间伤了手臂。 胡翠以带枫情回家处理伤口为由,把枫情带到了客栈后院自己的闺房。 胡翠先点了一炉香,然后给枫情处理伤口。 枫情感觉有些热,抬头看胡翠,吓了小枫情一跳,那女子面色潮红,包扎伤口的手极不安分。 枫情想走,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而身体隐隐的不适,让他羞愤不已。 胡翠给枫情包扎好伤口,把药箱随意丟到一边,便迫不及待地把枫情拉到床边,扑倒在床上。 …… 那女子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伏在枫情身边,说自己是良家女子,只要枫情愿意,她便嫁给枫情为妻。 枫情只觉得恶心愤怒。 那女人自言自语累了,便躺在枫情身侧小睡。 待枫情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他从那女人身边逃开,胡乱地穿好衣服。 看着床上的女人,枫情真想一掌拍死他,举起手却迟迟无法拍下去,气得一跺脚,走了。 50、萌娃娃,小字平安 枫情走后不久,院子里就传来打斗之声,胡翠从窗户望出去,就看见了三个欺负自己的人,被打倒在院子里。 一个高大的黑衣人,手中一把长剑抵在其中一人咽喉。 “说。”黑衣人声音低沉,让人不敢抗拒。 被剑抵着的人闭口不言。 男人的剑尖往前用力,那人的脖子便有血流下来。 “我说,我说。”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人还是怕死的。 “我们也是受命于人,是宋知府让我们这么做的。” 听到宋知府三个字,几个人脑中都现出一张笑眯眯的小胖脸。 宋知府本来安排了人来现场拿人,要给枫霜阁栽一个大赃。 谁知道三个人等了半天,一个官差都没等来,却等来这么一个凶神。 当他们看到这个男人拎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剑,从远处飞身而来时,都吓傻了。 这男人一身杀气,仿佛修罗场走来的死神,眸中更是一片冰冷。 “我们就知道这些,求大爷饶命。”被剑抵着的人悄悄往后退,另外两个人拼命给黑衣人磕头。 “你们有什么好处?”黑衣人的剑一寸不离那人咽喉。 “每人一百两,都在这儿。”三个人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银票,呈给黑衣人。 黑衣人长剑挥舞,三张银票瞬间化为一堆碎屑。 剑气从手掌扫过,那三个人吓得一身冷汗。 “你们可以走了。”黑衣人的手指抚过剑身,不再看那三个人。 三个人终于放下一颗心,转身就跑。 只是,差一步就跑出院子的时候,黑衣人动了。 胡翠只是感觉眼前一花,那三个人就倒在了院门口,而黑衣人依然站在原来的位置,手指依旧抚在剑身之上。只是指间多了一方纯白的帕子,剑身上多了鲜红的血。 那血一滴一滴滴在黑衣人脚下,胡翠吓得连呼吸都不敢了。 “看够了吗?” 黑衣人的声音很平静。胡翠却感觉他的剑仿佛已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胡翠不敢动,不敢出声,稍稍一犹豫,黑衣人的剑就真的穿过窗户,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说。”黑衣人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是他们逼我的。”胡翠吓哭了,她不想死,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 “求求你,别杀我。”胡翠哭得直哆嗦,原本披在身上的外衫悄然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肤。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我也许会有了小公子的孩子。” “脑子倒是挺快。”黑衣人收了剑,“跟我走。” 胡翠哆哆嗦嗦从屋子里出来,迈过门槛时,故意摔了一跤,坐在地上楚楚可怜地揉着雪白的脚腕。 男人把胡翠从头看到脚,那目光冰冷的,把胡翠的小心思全都冻住了。 男人也不说话,转身走了。 胡翠认命地跟在男人身后,能活一个月是一个月,一个月总有办法可想。 男人把胡翠带到一处山谷,山谷里有两处院子,外面的院子干净漂亮,但不是让胡翠住的。 里面的院子就简单的多了,简单的一无所有,胡翠被留在那个院子里。 男人每天过来一次,给屋里添了简单的家具,食物,日子到还过的去。 有时候男人要出门,会知会胡翠,给她多送食物和生活用品。 胡翠逃过,只是无论她怎么走,都走不出那山谷,最后只得放弃。 好在,真的有了身孕,当男人带来的大夫说她有了身孕的时候,胡翠一下子就哭了,这么多天,提心吊胆,终于有了保命符。 而男人的脸却更冰冷了。 胡翠的日子过得倒还不错,除了不能出谷,吃穿用度,男人没有一丝苛待,甚至把胡翠的娘亲接来照顾她。 足月之后,胡翠生下一个男婴,白白胖胖。 男人给孩子取名枫笑,小字平安。 枫笑出生后,男人每次来,待的时间就比之前长了,永远都是冰冷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只是,那笑只对那小婴儿,面对胡翠母女时,依然是一副冰冷。 胡翠心里不是没有过别的小心思,只是无论她怎么暗示,男人都视而不见,看她跟看一块石头,一根木头没什么区别。 胡翠一度以为这男人不是不行,就是个断袖。直到男人带了一个女孩子来,胡翠才彻底歇了自己的小心思。 那女孩子要样貌没样貌,要身材没身材,却能让冰冷的男人笑得眼里有光。 他们带着枫笑玩的时候,更像一家三口。 那小崽子不知为何,在自己面前总是淘得很,脾气大得很,在外人面前却乖得不得了。 这让胡翠很生气,对枫笑就没了什么耐心,动辄打骂。 枫笑却一成不变的能淘上天。 要不是这小崽子是保命符,胡翠真想把孩子扔给那两个人算了。 一个月前,那两个人出去没有按说定的时间回来。 又过了几日,有一群陌生人闯进谷里,把整个山谷翻了个底儿朝天,也翻出了胡翠三人。 一个矮矮胖胖笑眯眯的男人,自称“宋知府”,让人带走了胡翠,好吃好喝安顿在江宁府一个小院子里。 然后就是让她带着孩子来寻爹。 “那山谷中的一男一女姓甚名谁?”枫子昂内心隐隐有了猜测。 “不知道,他们没说,我也不敢问。”胡翠摇头。 “是我。”枫念念的声音在胡翠身后响起,吓了胡翠一大跳。 “是林大哥和我。”枫念念走到近前说,“孩子的确是十五哥哥的,相公与我说过。” 枫念念是今早才听说胡翠来寻夫的,还没来得及去找大哥说,他们就来了。 枫子昂的心仿佛是融化了的冰,子扬哥哥一直都在,救了小五,养了枫笑,自己能够站在阳光下,是有子扬哥哥在黑暗里守护着。 枫沧月看见大哥傻愣愣的样子,不知道该笑他,还是该心疼他。 大哥和子扬哥哥的感情,不是亲兄弟,却与亲兄弟没什么区别,就像自己和小五,是把对方刻在生命里的。 “是谁让你来的?”枫沧月问胡翠,宋知府已经入狱,背后另有其人。 “我不知道,是看管我们的人。”看到枫念念出现,胡翠更老实了,这枫家和那杀神般的男人是认识的,不老实都不行。 胡翠报了江宁府她们住的院子位置,沧月寻云就离开了。 嘱咐了三妹好好照顾枫情父子,枫子昂跟卓云帆去了江宁府,小胖知府好久不见了,是要找他好好聊一聊了。 51、这速度,你合理吗? 江宁府府衙大牢里,两江总督曹大人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不停的哼哼唧唧,伤虽然处理过了,但是处理的手法太粗暴,疼得曹大人几度晕厥。 之后,虽然每天有人来换药,只是换一次药就被折磨一次,曹大人都想死了算了。 左右两边牢房里的马大人和宋知府被吵得睡不好觉,一人一对黑眼圈,怨念深重地盯着曹大人。 卓云帆和枫子昂走进来的时候,宋知府嫌弃地转过身,背对着牢门,这个钦差,也不过如此,有证据就问问,没证据,连个刑都不动,就这点儿本事,陈年旧案能审出来才怪。 宋知府倒不是想挨揍,他只是单纯的看不上卓云帆。 “宋思明,胡翠之事,可与你有关?”卓云帆也知道宋知府瞧不上他,但他一点都不介意。 “怪不得枫大公子一起来了,那小娃娃那么可爱,枫公子可得好好谢谢我呀。”听到“胡翠”二字,宋知府宋思明转过身,依然是笑眯眯的小胖脸。 “想听?那我便慢慢告诉你。”宋思明懒懒地靠在墙上,仿佛接下来要说的不是自己的罪行。 枫子昂疑惑地看向卓云帆:这宋知府不正常。 卓云帆翻白眼:一直这样,配合得极痛快。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枫公子,你在我江宁府治下,生意兴隆,家宅平安,也有官府庇佑的功劳,你可有孝敬过本知府?” 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就是。 “江宁府逢年过节多次邀请各大商户聚谈,你不肯来也就算了,募捐救灾你一个子不出,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我这知府的脸面往哪搁?” “你既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当然要给你点颜色看看了。”宋思明不要脸的理直气壮。 宋思明想要看枫子昂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是他失望了,枫子昂一脸平静地站在那,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卓云帆看枫子昂的眼里就多了一丝心疼:这孩子没少被人欺负压榨吧。 “那女人都跟你们说了吧?三年前枫情的事,是我一手安排的,只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本知府的好事,胡翠也莫名失踪。” “本来以为就那样结束了,谁知道你枫家这么倒霉,一个月前,追拿淫贼林沐枫,在他老巢竟找到了胡翠。” “没想到,那女人还给枫情生了个孩子,铁证如山,你十六岁的枫情,这盆脏水洗都洗不干净了。”宋思明笑得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说枫情是受害者吗?这脸,枫霜阁丢得起吗?” 卓云帆和枫子昂惋惜地看一眼宋思明,转身走了。 这么好的脑子,怎么就长在了猪身上? 宋思明的激将法完全不起作用,还被人给嫌弃了,小胖脸一拉,不高兴了。 宋思明的挫败感还没有消化完,牢门就又打开了,一个人被扔了进来。 看清了是商会会长的时候,宋思明的心咯噔了一下。 门口站着的除了卓云帆和枫子昂,还有枫家的病秧子枫寻云。 宋思明还未惊讶完,枫沧月拎着一个衙役扔了进来。 “卓大人请外面审问,小心血溅身上。”枫沧月对卓大人施了一礼,语气平平静静,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马大人和曹大人被一起拎了过来。 狱卒端了两把椅子过来,沧月寻云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几人,唇角扯起一抹微笑。 卓云帆在门外摆好了桌案。 “谁先说?”枫寻云把脚边的箱子啪的一声打开,里面的各种刀具,整齐地排列着。 枫寻云一把一把地拿起,又放下,最后选了一把锋利的小刀,那小刀在烛光照耀下发出闪闪寒光。 牢里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说话。 卓云帆从大堤回来,审过一遍,曹大人和宋知府一口咬定大堤之事不知情。 但是宋思明就很反常,在刑场那天吓得瘫软在地,在牢里呆了几天,又精神百倍,自称“罪不至死,好好配合,争取宽大处理。” “卓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宋思明第一个开口。 “不该说的还没说呢。”枫沧月冷冷道。 “没有不该说的呀。”宋思明装糊涂。 “需要本公子提醒各位吗?”枫寻云把玩着手里的小刀。 “真的没有了,都跟卓大人说了。”马大人第二个开口。 “既然没人肯说,那本公子就给各位提点提点。”枫寻云冲长安点头。 长安手持黑带,把宋思明等人的眼睛蒙了。 五个人眼前一片黑暗。 一阵推推搡搡的拉扯声,那名被丢进来的衙役,被绑在了牢房里的柱子上。 枫寻云的一把小刀在他的脸上,脖子上慢慢游走。 “你的问题最简单,是你说还是我说?” “我就是一个小小衙役,我没犯什么错呀。”小衙役吓得腿抖。 “看来是得我说了。”枫寻云话落,刀起,那小衙役的手腕就划开一道口子,疼得小衙役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不许哭,哭就再来一刀。”枫寻云用刀尖从小衙役另一只手腕上轻轻划过。 小衙役吓得立马噤声。 长安拿了铜盆过来,放在小衙役滴血的手腕下面。 牢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血一滴一滴滴在铜盆里的声音和小衙役压抑的呜呜声。 时间悄悄划过,血滴敲打铜盆的声音越发清脆,空气里的血腥味也越发浓郁。 “四哥,你说这小衙役这么瘦,需要多久才能滴完?” “很快的。” 两个人话落不久,一阵水声响动,小衙役吓尿了。 其他的四个人也好不到哪去,总感觉自己的手腕也在隐隐作痛。 “我说,我说,我都说。”小衙役哭着说。 长安给他止了血,包扎了伤口,松了绑。 小衙役瘫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沧月寻云也不着急,任由他哭。 小衙役终于哭累了,捧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说:“我就是个送信的,宋知府和商会会长的信都是我送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他们把信放在竹筒里,我从来没看过。” “你可还记得送过多少次,都是什么时候送的?” “记得,记得,每次送信都有打赏,我都有记账。” 枫寻云冲卓云帆点头,小衙役被枫沧月带走去了宋思明书房,长安去了商会。 牢房一时陷入沉默,安安静静,静得人心惶惶。 很快,脚步声传来,初七把一个小本子呈给卓云帆:“大人,衙役的账本。” 小本子只记了日期和打赏钱数,没有什么有用的内容,但却是很详细的一条时间线。 半个时辰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是枫沧月。 “卓大人,宋思明书房里找到的。” 枫沧月带回来一个小盒子,盒子里都是一张一张的小纸条,纸条上是一行行数字。 卓云帆一张一张念过去,商会会长的脸就一点一点沉下去。宋思明倒还沉的住气。 只是,当长安回来,开始报书名的时候,宋思明的脸上也开始出现惊慌,书房里那么多书,这么一会儿,你们俩是怎么都记住的? 很快,枫沧月听到了熟悉的书名《云梦》,这书是写当朝公主云飘飘和皇子梦回天的故事的,是皇帝亲手题的书名。 宋思明和商会会长的书房里都有一本。 初七很快从宋思明的书房取来《云梦》。 卓云帆对照一张纸条,在《云梦》里找起来,页码,第几行,第几字,很快,一张纸条便翻译完成。 “明日一早,城南客栈,抓枫子昂。” 听到这句话,宋知府宋思明的小胖脸再也笑不出来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这速度,你合理吗?这可是我想了一个月,想破头才想出来的办法,你眼都不眨一下,就破解了? 52、独孤绝,子部京涵 卓云帆每念一张字条,宋思明的脸就白一分,商会会长也好不到哪去。 四个人眼上的黑布已被摘掉,看着站在一旁抖若筛糠,一脸苍白的小衙役,手腕上虽然缠了白布,但是血滴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而枫寻云还在一把一把地摆弄他的一堆刀具。 卓云帆念完了最后一张纸条,宋思明已瘫在地上,秘密已经不存在了,有了字条里的内容,把相关人抓来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说,我说,我都说。”宋思明突然扑向枫寻云,抱着枫寻云的腿求饶。 枫寻云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刀差点掉了。 “现在想说了?晚了。”枫寻云把明晃晃的小刀抵在宋思明的脖子上,“害我兄弟者,必尝恶果。” 说完,一脚把宋思明踢开,拎着宝贝小箱子出了牢房。 “大人,大人,我说,我都说。”宋思明拍着牢房的栅栏痛哭流涕地说。 卓云帆抬头瞅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一边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一边对枫子昂说:“兄弟们辛苦了,晚上我请客。” “好,香满楼。”枫子昂一点儿都不客气。 几个人一边说着要点什么好吃的,一边就收拾东西走了。 宋思明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就很疑惑,我都要说了,你倒是审呀,怎么就走了呢? 马大人和曹大人被押回自己牢房,商会会长和小衙役留在宋思明牢房里。 狱卒正要落锁,枫寻云折了回来,指着那个小衙役冷冷地说:“你,滚出来。” 小衙役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想跪下去求个饶,看着一脸冰冷的枫寻云,绝望地认了命。 “疼吗?”枫寻云睨一眼小衙役的手腕,已经没有再渗血出来了。 “疼。”小衙役老老实实地回答。 “疼还不滚回家去歇着,耽误了三天后上值,手给你剁了。”枫寻云说完,冷冷地转身走了。 小衙役没有看见枫寻云转身时,嘴角的一丝坏笑,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公子让你回家休息,给你放假三天。”锁好牢门的狱卒拍拍小衙役的肩。 “回家?放假?”小衙役更懵了,那公子说“害我兄弟者,必尝恶果”,这就放了他了,还给他放假了? “人都说绾丝楼冷楼主心狠手辣,可是又有几人知,他也是恩怨分明的枫霜阁枫五爷。”小狱卒眼里满满的都是崇拜。 “别愣着了,五爷放了你,就是不跟你计较了,回去好好休息,回来好好当值。” 小衙役心情复杂地回家去了。 枫寻云赶到香满楼时,推开最精致私人雅间的门就傻眼了,一路上想着的油焖大虾清蒸鱼,糖醋排骨辣子鸡,一样没有,连个小葱拌豆腐都没有。 江宁府最大的酒楼香满楼,香满楼最好的雅间,桌子上只有一张大纸。 枫寻云不满地瞪一眼自家大哥,走到一边的小桌子旁,跟四哥一起嗑瓜子。 枫子昂和卓云帆两个人在纸上不停地写写画画。 纸上正中是枫霜阁三个字,从枫霜阁引出几条线。 第一条指向独孤绝,十五年前的人间恶魔,如今蠢蠢欲动。 一支木簪陷害枫子昂,那木簪与安南国闲王妃所戴玉簪一模一样。 独孤绝与闲王是旧识,是老知县不愿提及的往事。 二十年前,老知县也是风度翩翩探花郎,金銮殿上一番兴农富民的言论,皇上都频频点头称赞。 也因为这一番言论,让一个少年找上门来,那少年眉间多忧郁,却在见到探花郎那一刻,笑得云开雾散。 那少年便是独孤绝,他本不叫独孤绝,他原名左子涵,是当朝左相独子,当年京城最有名的才子,文韬武略,冷俊睿智。 多少有女儿的京官,以能把女儿嫁进相府为目标。 只是,很少有人见过左子涵。左子涵很忙,不是在读书,就是在习武,要么就是在去读书习武的路上。 探花郎自然是没见过左子涵的,当化名独孤绝的左子涵出现在探花郎京郊小院时,探花郎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独孤绝对种田的热爱和天赋,让探花郎大为震惊。 探花郎倾囊相授,那少年如蜂采蜜,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且很快举一反三。 他们的小小试验田,茁壮地生长,比旁边老农的庄稼漂亮得不止一分两分。 那少年在田里有多阳光,离开庄稼就有多忧郁。他不说,探花郎也不便问,只是在教导上更加下功夫。 一天,少年奔回小院,大喊:“师父,师父,我有朋友了。” 那眼中的欣喜让探花郎忍不住心疼。 少年身后跟着进来一家三口,温润如玉的安公子,端庄大方的安夫人,粉雕玉砌的小娃娃。 介绍之后才知,小娃娃不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的侄儿。 独孤绝与安公子整日泡在田里研究作物生长,少年阳光下的笑,干净美好。 只是,这美好太易碎。 独孤绝在京郊待了三个月,安公子来了一个月,安公子想去城里逛逛,独孤绝自然义不容辞,要尽地主之谊。 这一去,四个人再没回来。 探花郎本未放在心上,年轻人到处逛逛,是好事。 之后不久,探花郎收到独孤绝一封信,让他帮忙南下寻人,信里画了安南皇室玉佩图案,并叮嘱他远离京城。 在那信里,探花郎才知道那少年是左相之子,安公子是安南闲王,安夫人是闲王妃,小娃娃是安南太子。 左子涵一心只有种田,而左相却容不得家里出一个只想着种田的逆子。 吏部、兵部、刑部,去哪儿都可以,而户部、礼部、工部,想都别想。 为了让逆子知晓厉害,左相在不知安公子是安南闲王情况下,用安公子性命威胁左子涵。 当时,左子涵已被禁足家中,身边小厮冒死送出了这封信。 探花郎以考察农田为名,一路南下,起初还有闲王消息,一路行到乐阳,便断了线索。 皇上给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便匆匆返回京城。 刚入城门就听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左子涵私奔了,与一个农家女。 多少一品大员求着和左相联姻,左相都不屑一顾,他儿子是要娶公主,做驸马的。 如今不仅私奔了,还是和一个农家女。 左相的脸,一夜之间,被全京城的人踩在脚下。 探花郎深知不妙,自己一个户部小官,在京城还未扎稳脚跟,这孩子闯这么大祸,他要怎么帮他? 探花郎到家,刚打开门,一个人就窜进了院子里。 转身捂住了探花郎的嘴。 看清了是上次送信的小厮,探花郎关好门,把他带进屋里。 小厮一进屋就倒了下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探花郎。 信上只有一个字“逃”。字迹潦草,是匆忙中写下的。 小厮留下一句“莫担心公子,他无事,大人快逃。”就咽了气。 探花郎检查了小厮的身体,遍体鳞伤。 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他多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着一身伤痛等他的。 探花郎把小厮安葬在后院,连夜写了辞呈,以江南水患损伤田地,那里更适合自己为由,自贬官职,到乐阳做了一个小知县。 之后,便断断续续听到独孤绝的名字在江南响起。 探花郎心里五味杂陈,喜的是这孩子还活着;忧的是这孩子入了歧途;恼的是他一次都未来看自己。 子涵,子涵,子部京涵,多好的一个名字,可惜了。 53、解谜团,八字一撇 老知县是唯一一个提到独孤绝,满脸赞赏与慈爱的人。即便他知道很多人被独孤绝害得很惨,他记着的永远是那个在庄稼地里笑的一脸阳光灿烂的少年。 开始的时候,老知县并不打算把这段往事说出来,有强行给独孤绝刷好感的嫌疑。 老知县不需要,想必独孤绝也不需要。 只是,事关两国邦交,整不好就是兵戎相见,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老知县左迁乐阳之后,在大堤附近捡到了安南太子的玉佩,只是,走遍了乐阳的每一寸土地,把山谷中的梦家军都找到了,却再也未见与安南闲王有关的任何东西。 这二十年,想必独孤绝也把乐阳县翻遍了吧? 墨卿将军修堤带来的消息:大堤是人为破坏的。从大堤的缺口来看,比工部的要求修得还要坚固,即便中空,也没有这么快就坍塌的道理。 而且,当年修堤的人做了如此惊天地的事,为了消灭痕迹,必定不能让大堤塌了。大堤是人为破坏的,而毁坏大堤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独孤绝。 周衡能查到的消息,独孤绝也能查到,那么多的联系都系在大堤之上,掀开大堤就是必然的了。 坟场安葬的是八十三人,除去闲王三人,另外八十人都是当时修堤的工人。 只是,梦将军从京城传来的,当年抚恤名单却是八十一人。 其中一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找到这个人就成了最关键的一环。 枫霜阁引出的第二条线是宋知府宋思明。 陷害枫情若只是因为枫家兄弟未将他放在眼里,就如此大张旗鼓,过于牵强,手段也过于卑鄙。 而协同马大人陷害枫子昂,又过于匆忙,漏洞百出,这种把自己置于险地的行事,不是宋思明的风格。 枫霜阁为了江宁府百姓办了那么多实事,但凡懂点事儿的地方官,也不会对为自己分忧解难的人一再陷害。 宋思明如此做,背后必定有人。 而商会会长,就是他们之间的联系人。 虽然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说,但,宋思明书房里的纸条和小衙役的证词就是铁证。 纸条的内容归类之后,很多信息就吻合了。 商会会长是从绾丝楼出卖林沐枫消息的那个小丫头处查过来的,是商会会长指使人要挟小姑娘做的。 调查商会会长的时候就查到了鬼鬼祟祟的小衙役。 挑拨江湖门派追杀林沐枫、诬陷枫子昂、陷害枫情都是商会会长和宋思明做的。 从纸条内容可以看出来,追杀林沐枫,陷害枫情都是商会会长直接下的命令,而诬陷枫子昂之事,却是突发事件,这里面必有蹊跷。 宋思明在大牢里之所以能够镇定嚣张,也是因为收到商会会长的消息: “揽下一切,主人会救你。”这个纸条是小衙役唯一偷看过的一张纸条。 为人棋子,都会留点保命的后手,只是,小衙役留的是救命符,宋思明留的是催命符。 这个主人,就是商会会长和宋思明背后之人。能救一府知府的人,地位不会太低。 第三条线指向梦家军,作为梦将军手里最得力的一把刀,枫霜阁陷入权力争斗之中,也是必然。 在朝堂高处,很多秘密都不是秘密。 林沐枫这些年行走江湖,给梦将军收集了多少官场黑暗的证据、枫霜阁打压了多少黑心商家、绾丝楼又刺探了多少情报…… 这些势必触动某些人的利益,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除之而后快。 是独孤绝防止枫家复仇,要斩草除根,还是被动了利益的人要报复,还有待进一步查证。 还有一人,给马大人出主意的客卿,梦将军传来消息:马大人从京城出发之日,这个人就不见了。这个人也是可疑之人。 而此时,大纸之上已画出一个鲜明的三角形,枫霜阁、独孤绝、左相,各居一角,三足鼎立。 那个不知所踪的八十一号修堤人,可怜巴巴地困在三角中心。 熬了这么久,总算有些眉目,卓云帆与枫子昂不由得相视而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小四小五,嫌弃得直撇嘴,破个案子,八字才一撇,就互相得瑟。 卓云帆小心翼翼地把关系图收起来,放进怀里,让长安吩咐厨房上菜。 伙计们先上了凉菜水果,初一初七等人也陆续回来,桌子够大,大家一起围桌而坐。 卓云帆和手下的兄弟从来不分桌,除非坐不下。即便成了新科状元三品钦差,也没有和兄弟分高低上下的事情。 枫家兄弟总是十几个孩子一桌吃饭,并未觉得和长安初一们一桌吃饭有什么不妥。 很快,热菜一盘盘端上来,看得枫寻云口水直流,筷子却只伸向素菜,枫子昂枫沧月同样只对素菜下手。 卓家主仆看着这三个人就感觉怪怪的。 卓云帆夹了一只虾,放到枫子昂的盘子里,枫子昂熟练地剥掉虾壳,把虾肉放到了卓云帆的盘子里。 “给你吃的。”卓云帆语气嗔怪,“是要我给你剥吗?” 说完,剥了一只虾,放到枫子昂盘子里。 “呃,在家里习惯了。”枫子昂尴尬一笑,看着盘子里的虾舍不得吃。 枫家不是吃不起肉,而是好吃的都紧着弟弟妹妹吃,久而久之,这些当哥哥的就习惯吃饭先吃素,最后剩下肉了就吃点儿,没有肉就喝点汤,没有汤就算了。 “傻乎乎。”卓云帆也明白了,没有父母的孩子,总是比别人要多吃很多苦。 桌子上的菜,悄悄地就被初一长安换了位置,枫沧月伸筷子就发现,面前的素菜都不见了。 卓大人正认真地给大哥剥虾。 枫沧月端起酒杯,冲大家点点头,一口气干了,乘着仰头的瞬间,把眼里的热泪憋了回去。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跟沧月寻云说话。 一桌男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知道枫寻云是绾丝楼老板,很快,话题就歪了楼,从江南名胜歪到了绾丝楼。 开始还偷看几眼自家少主(大哥),生怕挨骂。 但是,看卓云帆和枫子昂两人专心致志互相剥虾夹菜,根本没时间责怪他们的意思,歪到了绾丝楼的话题就没再拐出来。 长安们虽然吃了一肚子素菜,但是听的故事却一点都不素。 54、赠铃铛,一步一响 一顿饭吃得很是惬意,卓云帆去结账,香老板毫不客气地原数收了。 卓云帆捏着银票不肯松手:“凭我和枫公子的关系,你都不便宜点吗?” 香老板:“少一个铜板,都怕别人说您受贿呀。” 卓云帆无奈地收了手,眼巴巴地看着香老板把银票揣进怀里。 卓云帆气呼呼地出了香满楼,不给宝宝便宜,宝宝不高兴了。 枫子昂跟在后面,但笑不语。 第二日一早,卓云帆出了知府衙门,看到香老板和衙役正在忙着给百姓发米,傲娇了一夜的小脾气,瞬间没有了。 这枫家人真是奇怪,连带给他们办事的人一起奇奇怪怪。 枫家兄弟吃过早饭便回枫霜阁去了。 在家门口遇见一个许久不见的人——枫思羽。 枫思羽是家里最娇气,最任性的妹妹。 家里没出事的时候,哥哥姐姐去哪玩都带着她,奈何她腿短,总是跟不上,虽然大家都会等他,但她心里就是委屈,一委屈就发脾气,慢慢的大家就烦了她的无理取闹。 枫思羽越发委屈,常常一个人溜出去玩,也因此被独孤绝的人找了机会,要抓她回去。 好在她机灵,发现不对就撒腿跑,奈何六岁的她怎么能跑得过大人? 要不是拐进一个巷子,被一只小手拉进一扇门里,她就被坏人抓走了。 从此,那个拉着她躲避了危险的小男孩——小羽,就成了她的白月光。 家里出事之后,哥哥姐姐们忙着学这学那,枫思羽便更加孤单,心里对白月光就更加念念不忘。 十八岁生日一过,枫思羽一人一剑去寻她的白月光羽公子去了。 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公子,大概就是她的羽公子了吧? 枫思羽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大哥,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枫子昂放心地点点头。 枫思羽有些不好意思,在外游历三年,吃了不少苦,哥哥姐姐对她的好慢慢凸显出来,而自己一直对他们心存抱怨。 “哥,这就是羽公子。”枫思羽的愧疚只有一瞬间,马上就被找到白月光的兴奋取代。 “小雨大哥,枫子昂。”枫子昂冲那个一身红衣的男子拱手一礼。 “羽公子沈清竹。”羽公子还礼,薄唇一笑。 枫沧月腹诽:这妖孽跟小五有一拼。 而枫寻云盯着羽公子腰间的铃铛默不作声,林沐枫大哥也有这样一个铃铛。 因着是枫思羽的白月光,沈清竹住在了枫霜阁。 经过枫念念的院子时,枫念念正蹲在门口陪小平安数蚂蚁。 听到铃铛声响,枫念念抬头,就看到一个极眼熟的铃铛挂在一个红衣人的腰间。 枫念念惊异地抬头往上看,却发现铃铛的主人是个陌生人,一闪而过的惊喜之后,是满满的失望,铃铛相似,人非故人。 沈清竹看着枫念念脸上变换的表情,一双桃花眼满含笑意。 枫思羽见不得她的白月光对别的女孩子笑,连介绍都没有,就拉着沈清竹走了。 “念妹别理她,她从小就这样。”枫寻云安慰枫念念。 “五哥,那铃铛和林大哥的一模一样。”枫念念盯着那红衣男子的背影小声说。 “会不会就是林大哥的?”枫寻云有些激动。 “不是,我们出来的时候没带铃铛。”枫念念摇头,“五哥可知林大哥的铃铛从何而来?” “婶婶,蚂蚁跑了。”小平安扯扯枫念念的衣角,委屈巴巴地说。 “那铃铛是独孤绝的。”枫念念蹲下来,继续扒拉蚂蚁。 枫寻云跟着蹲下来,枫沧月靠着院门放风,一个胡翠,一个沈清竹,枫霜阁都不安全了。 独孤绝和农家女私奔之后,左相翻遍整个京城,誓要将逆子揪出来。 只是,整整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独孤绝一根头发丝,但是,却找到了农家女的一些远房亲戚。 左相派人就住在了那些亲戚家,一日等不到独孤绝,就一日不离开。 左相对外痛哭流涕,述说寻子心切,若有人见到独孤绝,可以就近到亲戚家报信。 左相表面说的有多情深意切,背后下手就能有多狠心。 独孤绝被逼无奈,若不现身,恐怕那些亲戚都会和闲王一样莫名消失。 独孤绝与心上人分别之时,农家女把一只铃铛系在他的腰间。 独孤绝回了相府,与左相选定的女子成了亲。 那女子是某二品的嫡女,八年前到相府游玩,对独孤绝一见钟情,非卿不嫁。 以左相在朝堂的份量,独孤绝娶公主之前,纳个小妾也没人敢有非议。 独孤绝对那女子视而不见。 在左相的默许下,独孤绝的娘和那女子频繁给独孤绝下药。 独孤绝防不胜防,被那女子占了便宜,生下一子,如今已七岁。 那女子生了儿子,倒格外乖巧,即便没有拜堂,也不争不吵,一心相夫教子。 只是独孤绝从不去她的院子,也不允许她进自己的院子,每每看到那个孩子,都会想起被亲娘算计的往事。所以,对那孩子也很是不喜。 不过,稚子何辜,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独孤绝让奶娘贴身照顾那孩子,还请了先生教他读书认字。 奶娘和先生把那孩子教的很好。 如今,独孤绝与人私奔,满京城皆知,娶公主已是不可能,那等了八年的女子终于如愿嫁给了独孤绝,且是正室。 成亲那日,农家女就在人群里看着独孤绝,看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独孤绝心如死灰,唯有腰间铃铛,一步一响,让他感到安心。 不久后,农家女却被人掳走了。 独孤绝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农家女的父母已惨死家中。 独孤绝疯了一样寻找,终于在一间破庙找到了被凌辱的心上人。 那是独孤绝第一次杀人,一剑封喉,这一剑,六个人一起踏上了奈何桥。 血溅了独孤绝一身一脸。 农家女精神崩溃,又觉无颜面见心上人,冲出破庙。 恰好附近有一悬崖,农家女被抓来时看到过,小女人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反应慢了半拍的独孤绝,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那一天,独孤绝是拎着剑,满身是血地回到相府的,那一身的杀气,吓得路人纷纷躲避。 独孤绝像一头发怒的狼,直奔左相书房,一双猩红的眼睛满是痛苦和愤怒。 “为什么?”他颤抖的剑尖直指自己的父亲。 “因为她怀了你的孩子。”左相一派淡定地画着他的画,“左家的血脉不能被一个农家女玷污。” “所以,你就让人玷污了她?”独孤绝目呲欲裂。 “这样,你才能彻底死心。”左相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至今还没有他搞不定的人。 “是,我死心了,彻底死心了。”独孤绝一剑飞出,剑尖钉入左相面前的桌面,剑身颤动。 独孤绝出了书房,回到自己的院子,那个名义上的妻子站在院子门口,相要劝解,被独孤绝一把推开。 奶娘心疼地用帕子擦着他脸上的血,这个家里唯有奶娘是真的心疼他。 “奶娘,你可愿跟我走?”独孤绝唯一牵挂的人,就只有奶娘了。 独孤绝牵着奶娘走到妻子面前“你要留在相府,还是离开,都随你,休书就在你梳妆台的暗格里。” 女子震惊:“你什么时候写的休书?” “成亲之前。” 女子凄惨地笑了,还未成亲就写了休书,自己嫁了个笑话。 八岁的儿子正在读书,听到动静跑出来,就看见爹爹一身是血,要离开。 孩子扑过来,抱住独孤绝:“我跟爹爹走。” “你有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可是爹爹只有奶娘。” 独孤绝看着那孩子泪汪汪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心里疼痛不止。 名义上的妻子拦住三人去路:“你就这样走了,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住进来的时候,就该知道有这样的结果。” “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你,就算不能让你爱上我,至少也有些夫妻情分。” “我跟你没有情分。”独孤绝冷冷地说,绕过那个女人往外走。 “我不会让你走的,除非我死。” 女人再次拦上来。 “你也是别人的棋子,我不跟你计较。”独孤绝不想再说话。 “我不是别人的棋子,嫁给你,我是心甘情愿的。”女子固执坚持。 独孤绝的目光开始一寸一寸变冷。 我怜你是弱女子,你却欺我心太软吗? “不想死就让开,我不介意多杀一人。” “你的心是石头吗?为什么可以如此冷硬?”女子一步都不肯让。 “在你给我下药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这些年,独孤绝对她礼让有加,她不信他真的会对她下手。 只是,独孤绝让她失望了,在她又一次挡在独孤绝面前时,独孤绝一掌将她拍飞。 看都不看一眼被拍的口吐鲜血的女人,独孤绝带着儿子和奶娘离开了。 前院,一排护院持剑而立,相府的护院不是一般的护院。 独孤绝撕了衣襟,将奶娘和孩子的双眼蒙上。极速出掌,掌掌致命。 独孤绝护着孩子和奶娘,杀出一条血路,离开了相府。 院中一片哀嚎不断,而独孤绝耳中只有腰间铃铛声,一步一响,声声入耳。 55、偿父债,李代桃僵 独孤绝隐遁江南,一边寻找闲王,一边培养自己的势力。 一个人要想和不堪回首的过去决裂,要么有强大的内心,要么和过去断绝一切联系。 这两样,独孤绝一样都没有。 自己的儿子就在身边,看着他,就会想起过去的种种。 独孤绝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一日比一日喜怒无常。手臂上的刀口也一日比一日密集。 奶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是,怎么劝也不行,那孩子就像入了魔。 终于有一天,再次暴躁的独孤绝将一碗热汤泼在了儿子的脸上,那张脸总让他想起那个女人,想起被迫和她有了孩子,娶了她。 七八岁的孩子,白白嫩嫩的小脸瞬间惨不忍睹。 凄厉的哭声让独孤绝瞬间清醒,只是,那个总是对着他笑的孩子再也对他笑不出来了。 那孩子脸上的伤好了之后,留下了很多疤痕,变得极为丑陋,性情也变的孤僻。 独孤绝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亲手给儿子做了个漂亮的面具,把农家女给他的铃铛挂在儿子的腰间。只有这铃铛可以让他控制自己,不再伤害儿子。 独孤绝一遍一遍地请求儿子原谅他。 那孩子抱着独孤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说,他不怪爹爹。只要爹爹好好的,他就很开心。 独孤绝心里有很多怨恨,也有很多不解,为什么有的人可以那么狠心,有的人却可以义无反顾? 独孤绝不相信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相信。 所以,他开始把那些信誓旦旦的人们抓回来,用酷刑、死亡威胁,用金钱诱惑。 还真是没有让人失望,在威胁和诱惑面前,那些信誓旦旦变得一钱不值。 独孤绝喜欢上了这游戏,他喜欢看那些在威胁下鬼哭狼嚎把爱人舍弃的伪君子的狼狈。 那些被舍弃的人也并不比伪君子高尚多少,那些人并不是死在独孤绝手里,他们是死在自相残杀之下,独孤绝不过是给他们划定了游戏规则而已。 可惜,他们的眼界和心胸就那么一点点罢了。 而有些人,让他知道了这世上什么叫爱。 枫家夫妇便是其中之二,还有那个和自己儿子一样大的熊孩子,那个大着胆子的孕妇。 枫家夫妇彼此守护也就算了,毕竟枫家一夫三妻和睦相处的美谈,在江南传遍了大街小巷。 否则,他也不会把他们虏来。 那个孩子,独孤绝知道他是枫家管家的孩子。 他故意说要抓来枫昊天的儿子给他们看看。 那孩子就自称自己就是枫家长子枫子昂。 无论独孤绝怎样威胁,恐吓,那孩子就是不改口。 独孤绝一气之下,一鞭子抽下来,本以为可以打到那孩子改口,谁知道,那个大着肚子的孕妇不要命的扑了过来,鞭子抽在了她的背上。 “有本事冲大人来,对一个孩子下手,算什么男人?” 那女人胆子还不小。 独孤绝扔掉鞭子,换了一把匕首。 匕首顶在女人的肚子上:“好呀,我现在就可以对你动手,让你尝尝刨腹的滋味。” 女人还未说话,独孤绝就被一双小手使劲地推了一下。 那孩子挡在了女人面前。 “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女人动手,真丢人。”不要命的熊孩子满脸的鄙夷。 独孤绝笑了,这世上竟真的有这么傻的人? 不可能,他不相信,他还要试探。 “你愿意替她死吗?”独孤绝眼里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我愿意。”那孩子看看女人的肚子,再看看随时可能暴走的独孤绝。他的腿抖得有多厉害,他说话的语气就有多坚定。 “你确定?”独孤绝看着他抖个不停的腿。 “我确定,虽然我也很害怕,但,绝对没有让女人涉险的道理。而且,她刚刚救了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的父母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要懂得感恩,要保护女人和孩子,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 “好,小小年纪想当英雄是吧,我成全你。”独孤绝不信他真的敢替别人去死。 “明天,我看你还有没有这份勇气。”独孤绝留下狠话走了。 林子扬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傻孩子。“女人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 林子扬靠在女人的怀里,突然,女人的肚子动了一下。 林子扬惊诧地看着女人。 “连妹妹都气不过了,她在踢你。”女人笑眯眯地看着林子扬傻乎乎的样子,“大人要保护孩子,这是人的本能,我不会让你去替我死的。” “可是,你救了我。”林子扬坚定的执行父母的教导。 肚子里的宝宝又给了林子扬一脚。 “我要保护妹妹。”这回,你不能反对了吧。 “我们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可是,他们根本逃不出去,而枫昊天和妻子被铁链锁着,也挣不脱。 “我告诉他,你不是我儿子。”枫昊天在对面牢房里说。 “不行,这样他会去抓子昂弟弟的。” 几个人正要商量,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过来,是独孤绝的儿子。 这个戴面具的孩子,常常到牢里来,不是给被打的人送药,就是给不让吃饭的人送饭,也偷偷放走过几个人,但是,被独孤绝发现后,人就放不出来了。 那孩子走进林子扬的牢房,让守卫把林子扬带走了。 林子扬被带到了那孩子的房间,守卫就在外面守着。 刚关上门,那孩子就给了林子扬一巴掌。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是英雄。” 林子扬被打得一脸懵逼。 “凭什么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就要被自己的爹爹嫌弃?”那孩子继续哭喊。 “到我的地盘逞英雄,明天,我爹爹就烧死你。” 林子扬吓到了,愣愣地站在哪里。 那孩子在他面前转来转去,烦躁不安。 “我不能这样放过你,我要在爹爹烧死你之前毁了你。” 那孩子突然摘下他的面具。 “你看看我这张脸,这张永远见不得光的脸,我要让你和我一样丑陋,做鬼也做个丑鬼。” 林子扬被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吓得惊叫出声。 “害怕了?你求我,求我,我就饶过你。”那孩子愈发大声。 “怎么会这样?”林子扬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伤成这样一定很疼吧。 “想知道吗?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看见那个火盆了吗?把脸放进去,就可以了。” 那孩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泪水顺着脸上的疤痕蜿蜒而下,狰狞中带着无尽的悲伤和可怜。 林子扬看着那个火盆,他想象不出那种疼痛,但他知道一定很疼很疼,而且,以后,一辈子都要面对这样一张脸,生不如死。 林子扬鼓起勇气,向那个孩子走过去,他伸开双臂,抱住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身体一下子僵硬,毁容之后,他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现在,有了这个小小的拥抱,他突然觉得格外满足。他看着这个和自己一般高,一般大的孩子,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他突然抓住林子扬的头发,迫使林子扬仰起头来。 奶娘端过一碗水,犹豫地看着那孩子,满眼都是心疼和不舍。 “快一点,别磨磨蹭蹭的,我要马上看见他和我一样丑陋。” 那孩子大声呵斥。 奶娘把一碗水灌进林子扬嘴里。 很快,林子扬就全身无力,瘫软了下去。 两个人把林子扬的衣服扒下来,和那孩子换了。连腰间的铃铛也给林子扬系上。 那孩子亲手给林子扬带上他的面具:“替我活着,好好活着。如果你们抓住了我爹爹,请给他留个全尸。” 林子扬想说话,被那孩子制止。 “一会儿要大声而凄惨地叫,叫完后就不要再说话。”那孩子给了林子扬一个拥抱,“谢谢你。” “奶娘,把他扔进火里,我不要看见他这张白白净净的脸。一刻也不要看见。” 那孩子声嘶力竭地喊。 56、烈火焚,稚子何辜 屋里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守卫推开门,就看见那个被带过来的孩子捂着脸在地上滚来滚去,一旁的火盆被打翻了,火马上要着起来了。 小公子缩在奶娘怀里,瑟瑟发抖。第一次做这么残忍的事,小公子吓得不轻。 “看什么看,还不快把他带走,没看见公子吓坏了吗?”奶娘把惊呆了的两人拉回现实。 一个去扑火,一个拎着还在痛苦挣扎的孩子离开了。 假林子扬被毫不怜惜地扔进牢房。脸上烧灼的痛让他没有力气爬起来,他就那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怀孕的女人把他抱在怀里,在看到他的脸时,吓得尖叫了一声。然后,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对面的枫昊天夫妇也是心急如焚。枫昊天开始拼命地想要挣脱铁链。 “别怕。”假林子扬忍着痛,给女人擦掉泪水。 女人错愕地看着他,仔细看,发现这孩子不是被带走的那孩子。 “别说,说了,他就得一起死。”假林子扬小声说。 “孩子,你何苦这样。”女人忍不了了,把那孩子抱得紧紧的,嚎啕大哭。 “父债子偿,我爹爹犯的错,理应由我来偿。”他以为知道了自己是谁,女人会把他推开,躲他远远的,毕竟很多人都怕他,虽然之前他什么坏事都没干。 “凭什么他造的孽,要你来偿还?”女人又气又心疼。看着他面目全非的脸,恨不得把独孤绝咬死。“你还是个孩子呀。” 女人把孩子轻轻放在墙边,让他靠墙而坐,然后使劲去拍打牢门:“有人没有,要出人命了,快来人呀。” 两名守卫进来看了一眼。 “小兄弟,有没有大夫,有没有药,好歹给那孩子看一看。”女人哀求。 “明天就要死的人了,还看什么大夫,浪费什么药。”只要人不死,就没问题。 “小兄弟,求求你们了,有药也行。”女人苦苦哀求。 对面的枫子昂手腕已经开始滴血,他的功力低微,对这铁链毫无办法。 “小兄弟,求你了,救救那孩子。”他想破口大骂的,又怕惹恼了看守,什么都得不到。 “救救那孩子吧。” “那得多疼啊。” “他还是个孩子。” …… 其他牢房里的人都开始求情。 看守被吵烦了,出去找了一瓶药,丢进牢房。 女人把药瓶捡起来,先抹了一点在自己的手上,等了一会儿,没有什么不适,清清凉凉的,应该管用。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把膏药涂在那孩子脸上。 那张脸已经狰狞的不像话,再涂上白色的膏药,仿佛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你不怕吗?”孩子小声问。 伺候他的那些丫鬟,因为害怕,换了一批又一批,后来干脆换成小厮,看见他这张脸,同样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最后,就只有奶娘陪着他。 “一定很疼吧?”女人的声音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不疼,现在不疼了。”清清凉凉的感觉,疼痛减轻了很少,心里也是。 涂完药,女人把那孩子重新抱在怀里,温温柔柔地给他讲故事,唱儿歌。 那孩子,在女人的怀里安安心心地睡了。 林子扬身上还是没有一点力气,奶娘把他抱到床上,那床极柔软,极舒服,但是林子扬一点都不喜欢。 他想离开,他不要待在这里。 奶娘絮絮叨叨地给他讲起了独孤绝父子的故事。 第二日,天才刚亮,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独孤绝就把牢里的人都拎到了广场上。 广场中央,一个大大的柴堆。 人们有求情的,有大骂不止的,独孤绝一概不理。 他站在那个大肚子的女人面前,看着那个被自己儿子毁了容的熊孩子。 “你死了,我就放了这女人。”那目光充满挑衅。 孩子点头,并不说话。 “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下得去手?”女人把孩子护在身后。 独孤绝笑了,这样的话他也问过别人,可是,得到的只有无情和冷漠。 那孩子站到女人面前来,对她摇头,伸手往后推她。 “把这女人送出去。”独孤绝命令,两个看守过来,就要把女人带走。 女人不走:“我不走,你放了他。” “你可以不走,但他,必须死。”独孤绝笑得让人脊背发凉。 你们越是这样情真意切,我越是想要让你们痛不欲生。 枫昊天和妻子挣脱了看守,跑过来。 “放了孩子,让我来。”枫昊天把女人和孩子挡在身后。 “可真是父子情深啊,可惜,我只想要那孩子的命。” 枫昊天气结,想要动手,一掌还未挥出,就被独孤绝打到在地。 “就这点本事,还想保护妻子,真是笑话。”独孤绝一脚踩在枫昊天那张俊美却愤怒至极的脸上。 “我要让你活着,好好活着,每日都在自己的无能里忏悔。” “你们越是求情,我就越想让他死。” 独孤绝猩红的双眼扫过众人,人们被守卫压制,都无法挣脱。 “你若敢自己走上去,我就留下这些人性命。”独孤绝对着他以为的那个孩子说。 那孩子狰狞的面孔上,眼睛亮晶晶的望着独孤绝。 “我说到做到。”独孤绝保证。 这句话独孤绝不常说,但每次说都真的是说到做到。 那孩子对着独孤绝跪了下去,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决绝地走向柴堆。 枫昊天想拉他回来,被独孤绝一脚踹了出去,撞在一根石柱上,狠狠地摔在地上。 其他人都没用功夫,两个看守便能治住。 林子扬被奶娘死死地抱在怀里。他身体还没有恢复力气,又被奶娘喂了一颗不知道什么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孩子爬上柴堆,躺好。守卫点燃了柴堆。 东方的太阳,慢慢地爬上来,一片金光照在广场之上,照在火猛烈烧起来的柴堆之上。 那孩子看着天边火红的太阳,笑了。 那火整整烧了三个时辰,人们的眼泪都流干了,嗓子哭哑了,挣扎地没了力气。 那孩子就那样一点一点地被大火吞噬,最后只能看见熊熊燃烧的烈火,那孩子该有多痛。 以为自己会高兴的独孤绝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愣愣地看着那火焰在阳光下跳动,他的心莫名的疼,和心爱之人跳崖时一样的疼。 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为了别人,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 而且,他还是个孩子。 独孤绝看着那熊熊烈火,眼里落下一行泪。 56、小平安,护爹狂仔 那孩子决然赴死之后,独孤绝真的再未为难过其他人,连饮食都提了好几个档次。只是不放他们出去。 奶娘寸步不离地照顾林子扬,生怕不小心,暴露了秘密,惹的独孤绝再次魔障。 直到梦回天将军与未婚妻里应外合,大败独孤绝,众人才得以自由。 独孤绝逃亡前还是记得要带上奶娘和儿子的,虽然他并不知道那已不是他的儿子。 奶娘和儿子不肯跟他一起走,一不想拖累他,二是真不能跟他走。 “听说梦将军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不会为难我们的,我会照顾好小公子的。” 独孤绝看着“儿子”脸上的面具,同意了。跟着自己,这孩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离开自己或许能平安长大。 独孤绝逃走后,奶娘和林子扬就被梦将军带走了。 这些都是林沐枫讲给枫念念的。 “那铃铛在我们住处的山洞里。”枫念念抬头看看太阳,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我带五哥去,里面或许还有其他重要东西,你们用的上。” 第二日一早,沧月寻云和枫念念三个人就出发了。 出发前,枫寻云给枫情布置了一个任务:一张山水图,被裁成五份,藏在枫霜阁的不同地方,枫情要在他们回来之前,把这五部分找出来,拼起来。 这训练本来要等枫情十七岁之后开始的,现在大敌当前,对枫情的训练提前了。 好在,他最近三年发愤练功,武力方面已经不用担心,只是,枫家孩子的单纯,成了致命的弱点。 枫情站在枫霜阁前院,枫霜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样的院子有十几个,五张图藏起来,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枫情开始从院子一角地毯式搜索。 很快,花盆底下就翻出一张纸条,枫情激动地捡起来,打开。 “弟弟,你还好吗?” 纸条上只有这么一行字。 枫情继续往下找,找到的都是些没用的纸条,不是写着五哥的话,就是画着些花花草草,兔子蝴蝶…… 半个时辰下来,一间院子没找完,一张有用的纸条也没用。 枫情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休息,眉头锁得死紧,照这速度,天黑前指定找不到。 胡翠带孩子,总是对着小平安抱怨个不停,还动辄训斥平安,平安不喜欢和娘亲在一起,枫念念也不放心,所以,平安一直都是枫念念带的。 枫念念早上出门前,把平安交给三姐照顾。 三姐在屋子里算账,平安在窗前独自玩耍,玩着玩着,就趴在窗户上一直往外看。 爹爹在找什么?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一定是爹爹很心爱的东西找不到了,爹爹会伤心的。 枫念念教过平安,不能叫渣爹,小平安记住了。 林沐枫给小平安做得第一个小玩具被胡翠扔了,小平安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哭了好几天,到现在,小平安都记得那个小玩具,想起来就想哭。 小平安忍着小眼泪,扯扯枫旖姑姑的衣角:“外面,找爹爹。” 枫旖看看外面愁眉不展的枫情:“爹爹在忙,平安在屋子里玩,姑姑马上就可以陪平安玩了。” “帮爹爹。”小平安有些着急,爹爹大概要哭了。 这孩子才两岁多,就知道心疼人了。枫旖被他那严肃的小表情萌得心都要化了。 “好,平安去帮爹爹,不要伤到自己。” 平安使劲点头,迈着小短腿去找爹爹了。 枫情正在头疼,一双小手按上了他的眉心。 “爹爹,不愁。”小声音软软糯糯的。 枫情本来想躲开,但是,那小手按着就挺舒服的。 “爹爹,找什么?平安,找。” 父子两个人继续在院子里翻找起来。 小平安一会儿给枫情送一张纸条,一会儿又站在院子里四下看,选定一处,呲溜呲溜跑过去,他选的地方,总能翻出东西。 小平安有些小得意,喜滋滋地看着自家爹爹,可是爹爹的脸为什么越来越黑? 看着比自己找得快的儿子,枫情一脸黑线,你是两岁多的孩子吗? 小平安看爹爹不高兴,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一个墙角的花盆后面,把小身体藏的严严实实,探出一颗小脑袋喊:“渣爹。” 枫情寻声望去,就看见一颗小脑袋“刷”的一下躲在了花盆后面。 原来这孩子不是在找东西,而是在“藏东西”。他觉得自己会在哪里藏东西,就去哪里找。 小平安看爹爹的脸不那么黑了,哒哒哒跑到爹爹面前,扯扯爹爹衣角:“藏。” 枫情面上不想承认自己比不上自己的小崽子,但心里却得意得很,我儿子,就是聪明。 枫情不知道的是,这游戏,林沐枫教小平安玩的最多,小平安是个有经验的崽崽。 两个人一起站在院子里观察,这次的效率就高了很多,很快,第一张残图就找到了。 枫情还站在那观察,被小平安扯着衣角,拉到另一个院子。 下人正在院子里打扫,小平安萌哒哒抬头问:“五叔叔,来过?” 本来该喊五伯伯的,枫寻云不让平安那么喊,我还不到二十五,不想给人当伯伯。 下人摇头。 “多久?”小平安继续问。 “五少爷很久没来了。”这院子以前是先生们住的院子,书院建成后,先生们搬到书院,这里做了二姐的库房之后,枫寻云就没来过。 得到答案的小平安拉着爹爹哒哒哒地走了。 如法炮制,枫情问了家里下人,昨日到今早四哥五哥都去过哪里,很快,在柴房的柴堆下面,书房的废字帖里,还有枫情自己房间的枕头下面,找到了另外三张残图。 四哥五哥什么时候去的自己房间?枫情一头雾水。 最后一块找的比较费劲,下人们说的,四哥五哥去过的地方,他们都翻遍了,也没找到。 时间已到晌午,两个人去膳堂吃饭。 小平安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其他人。 六姑姑和那个叔叔一直互相夹菜,自己的爹爹和娘却离得那么远。 小平安突然放下筷子,从椅子上呲溜下来,跑了出去,枫旖跟了出去。 小平安跑到娘亲屋子里,一阵翻找,在娘亲梳妆台下面,找到最后一片残图。 回到膳堂,小平安献宝一样,把残图交给枫情。 “在哪找到的?”当着这么多人面,枫情脸上有点挂不住。 “娘亲。”小平安献宝的小兴奋瞬间下降,爹爹和娘亲互相不喜欢。 枫情看了一眼胡翠,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小平安悄悄溜回自己座位,可怜巴巴地看着枫旖姑姑。 “没事的,平安吃饭。”枫旖给平安夹了他最喜欢的肉肉。 枫寻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枫情和平安一大一小靠坐在前院树下,灰头土脸,一脸疲惫,平安扎的小啾啾上还沾了一根柴房的稻草。 本来中午就找到了五片残图,拼起来之后,图是完整了,背面,还写着一共有多少张写字的纸条,多少张画植物的纸条,多少张画动物的纸条,都要拼在背面才行。 枫情险些吐血,父子二人找了半天,才刚刚找完,靠在大树上喘口气。 小平安看见枫寻云进来,扑过去就是一顿小拳拳攻击。 嘴里还不停念叨“五伯伯,坏,欺负爹爹。” 那小拳头敲在腿上,不痛不痒,就还很舒服。 枫寻云看着平安奶凶奶凶的样子,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小平安看着让爹爹累了一天的五伯伯还在笑,心里气不过,第一天来枫霜阁,五伯伯就追着爹爹打,现在又欺负爹爹。 小平安气得眼眶都红了,突然张开小嘴,冲枫寻云的腿咬了下去。 58、小平安,天赋异禀 枫寻云一个不防备,被平安咬个正着。疼得枫寻云呲牙咧嘴。习惯性地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 平安呲溜一下跑到枫念念身后,探出半个小身子,对着枫寻云做鬼脸,略略略…… 枫寻云冲平安露出一个发怒的表情,那奶娃娃藏在枫念念身后,一点都不害怕。 枫情累了一天的烦躁心情瞬间大好,只是还没高兴一口茶的功夫,五哥的死亡凝视就让他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找个东西,搞成什么鬼样子。”枫寻云一脸嫌弃,“还不赶紧去收拾好了。” 枫情不情愿地去收拾自己了。 枫念念带着平安去洗澡。 小平安一边玩着澡盆里的水,一边像婶婶邀功:“平安,找,好多。” “平安最棒了。”枫念念把平安洗好的头发理顺。 “爹爹,笨。”平安想到带自己玩的林伯伯,突然就很难过。 枫念念给平安换好衣服,就发现这娃娃蔫哒哒的。 “爹爹不是笨,是没玩过。”枫念念安慰小平安。 “林伯伯,想伯伯。”奶娃娃眼泪汪汪的,让人心疼。 “五叔叔也可以陪平安玩,五叔叔和林伯伯一样厉害。” “五伯伯,坏。”平安生气了,但是,在婶婶面前,平安最乖,平安不能发脾气。想到五伯伯欺负爹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平安不哭,五叔叔就是在教爹爹怎么玩,爹爹学会了,就可以陪平安玩了。”枫念念抱着平安去吃饭。 路过书房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枫寻云在发脾气。 “连个孩子都比不过,你还委屈上了?” 枫情低着头不说话,谁知道那孩子怎么那么会找。 “一会儿扎马步吃饭。”枫寻云气呼呼地出了书房,枫情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已经过了吃饭的点,膳堂里只有沧月寻云,枫念念,枫情父子。 “五伯伯,教平安。”小平安仰着傲娇的小脑袋,大有一种你不教我,我就继续咬你的架势。 “教什么?你才几岁?”枫寻云对这个奶娃娃很好奇,枫情跟他说了找残图的过程,平安是个很好的苗子。 “做游戏,平安喜欢。”说到这个游戏,平安的大眼睛就更加明亮。 “你们给他吃了什么?”这哪是两岁多的孩子,枫情两岁的时候只知道吃手指。 “五哥,平安可能是天赋异禀。”枫念念一边给平安夹菜,一边说。 “他才两岁,能学会什么?”枫寻云不服,有比自己还聪明的人?不可能,本公子不承认。 “林大哥有时间就带平安玩游戏,平安最喜欢找东西,林大哥教他的方法,他跟着做一遍就记住了。” “真这么聪明?”沧月寻云的眼睛看平安就像商人看见几百万的银票,贼亮贼亮。 “我儿子,当然聪明。”一直埋头吃饭的枫情一脸得意,站直了就想拉把凳子过来坐。 枫寻云一筷子敲在枫情拉凳子的手上:“蹲好。” 枫情吃痛,乖乖蹲好。 枫寻云又按着他的肩头往下压了压。 “这么苦,也要学吗?”枫寻云看着小平安。 平安呲溜一下,滑下凳子,就是一个标准的马步。 沧月寻云对这个小侄儿满意极了。 “你犯了错,还要儿子陪你一起挨罚?”胡翠一进膳堂就看着一大一小排排蹲马步。 她本来是想在枫情面前刷个好感的,看到平安跟在枫情身边蹲马步,立刻就给枫情扣了一顶大帽子。 “马步不用蹲了,跟我去绾丝楼。”枫寻云站起来就往外走。 枫沧月和枫情跟在后面。 “平安,也去。”小平安迈着小短腿跟上。 枫念念忙跟了上去。 膳堂里的人瞬间走光光,留下胡翠看着一桌子盘盘碗碗,气不打一处来。 忽视自己也就算了,还要去花楼,大人去也就算了,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也去。 胡翠气得伸手就要把桌子上的盘碗扫到地上。 她才刚伸手,手腕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握住。 “胡姑娘,餐具打碎了,是要赔的,你可有银子?” 胡翠看着林伯严肃认真的脸更生气了,他叫她“胡姑娘”,这就是根本不承认她是枫情的妻子。 林伯松开胡翠的手,胡翠气冲冲地走了。 枫念念要带平安回院子,平安抱着枫情的腿,死不撒手,怎么说,都要和爹爹一起去那个什么楼。 沧月寻云也有意带他一起去。 沧月寻云带着枫情父子一起去了苏倾城的房间。 楼下的男人们看着枫家三个兄弟带着一个小奶娃娃逛青楼,惊得连怀里的姑娘都忘记了,很快就开始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平安,姐姐屋子里有一扇门,如果你比爹爹先找到,五叔叔就带你进去玩。” 枫寻云给枫情父子交代任务。 沧月寻云和苏倾城坐在桌边喝茶,枫情父子开始寻找。 一杯茶还没喝完,小平安冲着一副字画就是使劲一推。 那字画旋转,露出后面的密室。 苏倾城满脸惊讶地看着沧月寻云。 枫寻云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沧月寻云带着枫情父子进入密室。 沿着一段楼梯向下,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墙壁上点着为数不多的几根蜡烛,厅里一片幽暗。 枫沧月又点燃了一些蜡烛,厅里亮了起来。 小平安被这个漂亮的大厅惊呆了,跟林伯伯给他用木头雕的小房子里面一模一样。 小平安兴奋地哇哇大叫,也不管大人同不同意,在大厅里跑来跑去,一边跑,一边这里按一下,那里扭一下,然后,大厅里,一会儿这里开一扇门,一会儿那里亮一盏灯,直到一个花瓶转过去,一个大铁笼子落下来,把小平安罩在里面,他才停下来。 小平安乐呵呵地摸着那铁笼子,大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 沧月寻云还好,枫情早惊得呆住了。如果说白天这小崽子是误打误撞,晚上这就决不是误打误撞了。 小平安笑着笑着就哭了。 抱着铁笼子的栏杆一边哭,一边说:“林伯伯,不要,平安。” “林伯伯,不在,没人,玩” 小小的奶娃娃,话还说不完整,但是,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枫沧月把平安放出来,把他抱在怀里哄着。 枫寻云给枫情安排以后的任务。 “平安会的是最简单的皮毛,你要学得东西还有很多,以后,白天跟我和你四哥出任务,晚上找倾城教你。” “那我不睡觉了吗?”枫情不想学,有一个天才儿子在面前,怎么学都不会被夸奖。 “让他学好了。”枫情看着那个窝在四哥怀里的小崽子,一脸怨念。 “平安不过是当做游戏,熟悉了一点基本的原理和机关。” 枫寻云一巴掌拍在枫情后脑。 “你真以为一个两岁半的奶娃娃,现在就能是奇才?” 枫情摸着后脑哀嚎:“我是什么性子,五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活我干不了。” “比不过小娃娃,别跟我嚎。”枫寻云毫不心软地把一大摞书搬到一张书桌上,“这些都要背下来。” 枫情愁眉苦脸地去读书了。 平安哭累了,窝在枫沧月怀里,一边啃糖块,一边给自己爹爹打气:“渣爹,不怂。” 沧月寻云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娃娃高兴了,就是爹爹,叔叔,不高兴就是渣爹,伯伯。 后面,有属下回来汇报情况,小平安听得比读书的枫情还要认真,虽然他大多数并不懂,但是,那些叔叔姑姑们都好厉害的样子。 59、装可怜,绿茶本茶 第二日早饭时,枫情跟大哥说:“我想搬出去。”说完,看一眼对面的胡翠,每天吃饭都要看见这个女人,枫情很闹心。 “好。”枫子昂想都不想就答应了,“绾丝楼旁边的院子闲置着,你搬那里去吧。” 胡翠气得直咬牙,但是,这里没她说话的份。 如果不是枫霜阁没有伺候人的下人,连饭桌她都上不了,早派人送饭到她院子里去了。 每天也就吃饭的时候能见到枫情,其他时候,无论胡翠怎么在枫霜阁晃悠,就是碰不到枫情,偶尔远远看见,枫情跑得比兔子还快。 胡翠又气又委屈。以后,连吃饭的时候都看不到枫情,看不见人,有什么法子都使不出来。 她不想没名没份的留在枫霜阁,主人对她不理不睬,下人对她敬而远之,可她又挑不出人家的错。 不过,刚回来的六小姐,似乎对枫念念很有意见。 胡翠没事就和枫思羽来个偶遇,给枫思羽做个点心,绣个帕子……在枫思羽面前一顿夸赞枫念念与枫家兄弟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枫思羽听说五哥给枫念念的见面礼是张五万两银票,直接炸毛。再听说枫念念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抢了胡翠的孩子养,直接就要找枫念念说道说道。 胡翠拉着枫思羽哭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六姐姐,你别去,她要是去四哥五哥面前告状,我又要被说了,我是嫂嫂,受点委屈是应该的。” 一面说着应该,一面哭得梨花带雨。 “只是替六姐姐觉得不值,她一个外人,那么多人都围着她转,六姐姐好不容易回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连平安都没有丫鬟,她那么大人还要丫头伺候。” 羽公子沈清竹坐在一边默默喝茶,一双桃花眼若有所思地望着枫念念的院子,嘴角不时扯出一个邪魅的笑。 枫思羽被胡翠说的愈加气恼。想到第一日回来,那死丫头就死死盯着羽公子看,心里的醋坛子打翻了一坛又一坛。 枫思羽回来不过两日,就跟胡翠统一了战线。 现在,胡翠不能开口反对,但枫思羽可以。 胡翠伸手在桌子下面拽了拽枫思羽的衣角。 “十五弟弟倘若搬出去,外面的人该怎么说枫霜阁。”枫思羽在回来路上听了一路十五的渣男渣事,再被胡翠一哭,早想揍十五一顿了。 “无妨。”枫子昂很淡定,外人怎么说,他不在乎,枫情不在乎,枫霜阁也不在乎。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纵容十五。”枫思羽气得饭也不吃了。 “羽儿莫气。”沈清竹隔着桌子给枫思羽夹了一块排骨。 “弟弟还小,要慢慢教,不要要求每个人都像羽儿一样重情重义。” 一句话,哄笑了枫思羽,也骂了枫情。 枫寻云:你是来拱火的吗? 枫沧月:这人看上去不是好人。 枫情:你重情重义,你全家都重情重义,行了吧。 其他人都不说话,沈清竹也不尴尬,继续给枫思羽夹菜。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平安,也去。”小奶娃娃打破沉默。 “平安,不许去。”只有关系到平安,胡翠才敢开口。 “平安,要去。”平安看着念婶婶,萌哒哒地央求。 胡翠泪汪汪地看着枫思羽。 “平安,听你娘的。”枫思羽看着枫念念就很烦。 “婶婶,平安要去。”平安还惦记着昨天那个大房子,里面有好多好玩的。 “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把别人儿子哄得连自己亲娘都不记得了。” 枫思羽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刷得都看向枫思羽。 “我说错了吗?外人就要有外人的本分。”枫思羽傲娇地瞪着枫念念。这两天心里的憋屈终于说出来了,心里一下子舒服了。 枫念念给平安剥虾的手顿住。 “六姐姐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看不住自己儿子,她是枫家入了族谱的妹妹,别因为我,伤了你们姐妹的和气。”胡翠哭得委屈巴巴。 枫家孩子吃饭从不说话,在外面被蔷薇和枫长乐影响,枫子昂觉得说说话也不错。 如今,老六一回来,还在饭桌上吵起来了。 “枫家的规矩,都忘了吗?”枫子昂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大家埋头吃饭,膳堂里一时安静的连嚼饭喝汤声都听不见。 小平安委屈巴巴地缩在他的小凳子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施凝玉把他抱在怀里,不停地给他擦眼泪。 枫念念麻木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 枫思羽兀自愤愤不平。 胡翠一副柔弱无助的可怜样。 枫子昂看着那小奶娃娃,后悔在孩子面前发火。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枫子昂走后,枫思羽拉着胡翠一起走了。 胡翠一边扭扭捏捏,一边哭诉给枫思羽添了麻烦。 施凝玉气呼呼地看着枫寻云,枫寻云对她点点头。 施凝玉抱着平安,拉着枫念念回院子去了。 枫旖去枫思羽的房间,远远的就听见枫思羽依然愤愤不平的声音和胡翠唯唯诺诺的委屈。 枫旖摇摇头,转身走了。 羽公子沈清竹晃悠悠踱到枫念念的院子,轻轻敲一敲开着的院门。 “沈公子有事?”施凝玉走过去,作势要关门。 “我来替羽儿给念姑娘赔个不是。”沈清竹彬彬有礼,“可否进去说话?” “不必了,沈公子请回吧。” “念姑娘这是不肯原谅羽儿了?那我更该好好道个歉。”沈清竹不肯走。 “让他进来吧。”枫念念无奈,不让他进来,就是自己小气。 沈清竹走到院子里的小桌子旁,在枫念念对面坐下来。 毫不客气的自己拿了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第一次见面,姑娘为何盯着在下看。”沈清竹话语出口,却非替枫思羽道歉。 枫念念惊诧地抬头。 “可是在下身上有什么东西,姑娘喜欢?” “认错人了。”枫念念淡淡道,“沈公子道歉的心意,我知道了,我不会跟六姐姐生气,沈公子可以走了。” “不知念姑娘将在下认作了何人。”沈清竹看枫念念的目光格外温柔。 枫念念只觉得如芒在背,想要躲开。 “沈公子没有其他事,请回吧,我还有事要忙。”枫念念说着,站起身,就要离开。 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清竹站起来,在枫念念从他面前经过时,一伸手,圈上枫念念的腰,将枫念念拉进怀里。 枫念念不防备,被抱在沈清竹怀里,又羞又气,一掌挥出,却被沈清竹握住。 沈清竹握着枫念念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施凝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正想上去把沈清竹拉开,门口一个声音娇喝而起: “枫念念,你不要脸。” 60、公主病,缺少摩擦 枫思羽送胡翠回院子,一进门就看见枫念念的手摸上了羽公子沈清竹的脸。 沈清竹放开了枫念念,一双桃花眼满含笑意地看着气鼓鼓的枫念念。 枫思羽几步走过来,拽过枫念念,就是一巴掌。 枫念念的脸上立刻显出五道指痕。 “六姐姐,你别生气。”胡翠在一旁安慰枫思羽,“小心气坏了身子。” “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抢了别人的儿子,还要抢别人的男人,你自己男人是死了吗?” “羽儿,慎言。”沈清竹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没有要哄枫思羽的意思。 “她都投怀送抱了,还怕人说吗?”枫思羽委屈,极其委屈,小时候,她想要哥哥姐姐多陪陪她,多关注她,可是他们都忙得找不见人。 一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死丫头,却轻而易举得到了她想要却得不到的哥哥姐姐们的爱。 长大了,好不容易找到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心上人,这死丫头又来觊觎。 枫思羽此刻就想好好地发一通脾气,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发泄出来。 “枫姑娘,你误会了,是羽公子先动的手。”施凝玉挡在枫念念面前。 刚才事情发生太快,她都来不及反应,就让枫念念挨了一巴掌。 “误会,清竹是什么人,会看上她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凝玉,带平安进屋。”枫念念看着羽公子沈清竹腰间的铃铛慢慢冷静下来。 看在枫思羽眼里,就是枫念念还在跟羽公子眉来眼去。她怒气冲冲,就想再动手。 一直盯着她的小平安看她伸手,小身子突然冲出去,撞在枫思羽腿上,把枫思羽撞到在地。自己也摔在了地上。 胡翠慌忙去扶枫思羽,施凝玉把平安抱起来,仔细查看有没有受伤。 平安的手擦破了皮,有血渗了出来,平安咬着小牙牙,一声不吭。 枫思羽摔得屁股疼,对着小孩子,又不便发火,矛头又指向了枫念念。 “拐走了人家儿子,就要好好教,教的这么没礼貌,你对得起我们枫家收留你吗?” “谁说我儿子没礼貌?”门口,枫情的声音响起。 这是胡翠来了之后,枫情第一次踏进这个院子,也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承认平安是自己儿子。 “爹爹。”小平安听见爹爹的声音,哒哒哒地跑过去,把爹爹拉到自己的阵营。 看见后面的四叔叔,五叔叔,又去哒哒哒地把两个人也拉过去。 院子里一下子形成了碾压式对立,一面是以平安为首,沧月寻云,枫情,施凝玉挡在枫念念面前。 一面是胡翠和枫思羽。 始作俑者羽公子沈清竹反而悠闲地坐在桌子边,又喝上茶了。 枫思羽看着这阵仗,心里的委屈再也按压不住,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护着她?” “从小到大,你们什么都做的比我好,我要拼命的跑,才能跟上你们,再后来,你们就不理我了,我只能一个人玩,还要照顾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弟弟妹妹。” “你们知道我有多孤单吗?你们知道我多么希望你们能陪陪我吗?” “为什么要让那些孩子住进我们家?如果没有他们,就不会分走我的爱。” 枫思羽还想述说,枫沧月结结实实给了她一巴掌。 枫家的哥哥姐姐从来没有打过妹妹,即使犯错受罚,也是罚练功夫,罚读书。 枫思羽是第一个挨打的妹妹。 枫思羽瞪大了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嘴里喃喃自语:“四哥,你打我,你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去祠堂闭门思过。”枫沧月语气冰冷。 “我不去。”枫思羽愤愤转身,哭着跑了。 枫情看着自己儿子,软软的小手上一片擦伤,心不知为什么就很疼。 施凝玉已经拿出了药箱。 枫情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把平安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他不知道怎么带孩子,只能用眼神询问“疼不疼”。 小平安乖巧地窝在爹爹怀里,第一次被爹爹抱,真好。 “以后不许逞强。”枫情看着那白白嫩嫩的小手,一片红肿,心疼的话出口,就变成了责备。 “姑姑打,婶婶。”小平安不服气,谁都不能打婶婶,婶婶是对平安最好的人。 “疼不疼?”枫情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感觉整个人都不是自己了。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平安不疼,爹爹呼呼,就不疼。”平安抬起自己的小手手吹一吹,又把手伸到爹爹嘴边,枫情有样学样地吹了吹,平安就咯咯咯地笑了。 胡翠在一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儿子已经靠不住了,六姑娘也指望不上了。 就在胡翠要挪进自己屋子的时候,枫情冷冷地看过来。 胡翠浑身一冷。 “管好你的嘴,如果还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后就不要说话了。” 这是枫情跟胡翠说的第一句话。 说完,枫情就抱着儿子走了。 施凝玉给枫念念脸上上了一点药,一边上药,一边把事情经过给沧月寻云讲了。 此刻,沧月寻云和枫念念坐在桌子边,三双眼睛一起盯着羽公子沈清竹。 “你为什么这么做?”枫念念心中有很多疑惑,沈清竹抱着她的时候,手臂只是虚虚的一圈,两人之间也并未接触,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眼神里有慌张,有逃避,有羞怯,唯独没有邪念。 “我可以不回答吗?”沈清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想必小云公子定能猜得出来。”沈清竹看向枫寻云的眼神就很特别。 一句“小云公子”,让枫寻云心里一惊。而沈清竹看自己的眼神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们这个六妹妹,养坏了。”沈清竹一边悠闲喝茶,一边絮絮叨叨,说的都是枫思羽的不是。 “我不过是碰巧救了她两次,她便黏上了我。” “我想着一个小姑娘出门在外,不安全,劝她及早回家。她非要我送她。” “送便送吧,一路上,她各种撒娇,变着法的让我对她格外关照。” “没少给我讲她在家如何如何委屈,如何如何想我。” “我也好奇,是怎样的哥哥姐姐,会让一个妹妹如此委屈。” “一路上打听下来,我发现,你们妹妹有病,得治。” 沈清竹说得很不客气,沧月寻云就有些尴尬,六妹妹是娇纵了些,可是,谁也没想到她心里会有那么多委屈。 或许是她太闲了。 十五年前,枫家被屠的场景,枫思羽没见过,她年龄小,也没有被特别训练。 沧月寻云被梦将军带走特别训练那几年,那种苦,若不是有家仇支持,两个孩子是撑不下来的。 大家都以为枫思羽是最享福的那个,看来是太享福了,所以才会过分娇纵。 “公主病,得治。”沈清竹笑得一脸邪魅,“我可以带她去江湖里摩擦摩擦。” 说完,那个妖孽般的红衣公子施施然地走了。 “寻云,我怎么感觉家里多了一个你。”枫沧月越看那羽公子,越像小五。 “什么叫多了一个我,他有我妖孽吗?”枫寻云不屑一顾。 “有。”枫沧月和枫念念同时点头。 “而且,他看你的眼神很不同。”施凝玉大胆补刀。她已经在枫霜阁混熟了,不再害怕枫寻云的吓唬。 枫寻云回想沈清竹看他的眼神,耳根不自觉的微微发烫。 61、一路人,盖章为证 枫思羽愤愤不平地回到自己房间,啪地一声把门关上。 枫旖敲敲门:“六妹,我进来了。” “你来干什么?”枫思羽不喜欢除了自己娘亲生的之外的所有孩子。尤其是这个三姐,如果没有她,现在家里管钱的就是自己。 她讨厌别人来抢她的东西。别人家要么一夫一妻,要么小妾被压得死死的,不知道自己爹爹是怎么想的,对二娘三娘和娘亲一样好,庶出的孩子跟嫡出待遇一样。 枫思羽的这些小心思从没表露过,今日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 “六妹妹,我有话对你说。”枫旖耐着性子说。 “你走吧,我不想听。”枫思羽拒绝和庶女说话。 枫旖无奈离开。 枫情带着小平安把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些,让下人搬进马车,准备拉到绾丝楼旁边的院子。 小平安看着爹爹的东西装上马车,拉着爹爹回自己院子,他也要搬东西。 进了院子,枫情在石桌旁等他,让施凝玉去给他收拾。 枫情以为小平安的东西会在胡翠屋里,却见小平安哒哒哒跑进枫念念屋子里。 小平安进了屋,看见念婶婶正在收刚晾干的他的小衣服,突然就纠结起来。 他想和爹爹在一起,也想和念婶婶在一起。 小平安站在门口,看看外面的爹爹,看看屋里的念婶婶,小眉头皱得紧紧的,纠结的要命。 “平安,过来。”枫念念折好衣服,招呼平安过来。 手指按上奶娃娃的眉心,轻轻揉着:“干吗发愁,是不是想去和爹爹住。” 平安一脸心虚,有一种背叛了念婶婶的感觉。 “平安,不乖。”平安不能背叛念婶婶,可是平安也想和爹爹在一起。啊呀,好难选择。小平安迎来了人生第一次抉择。 “是不是舍不得念婶婶?”枫念念点点他的小鼻子。 “平安,舍不得,婶婶,也舍不得,爹爹。”小平安好难。 “白天,让凝玉姑姑带你去找爹爹,晚上回婶婶这里来,好不好?”枫情也还是个孩子,让他照顾平安,为难他了。 “可以这样?”小平安一下子开心起来。 “当然可以。” 枫念念给平安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小平安自己把玩具扒拉出来,拿起这件瞧瞧,放回去,拿起那件瞧瞧,不满意,这些都没有五叔叔那间大屋子好玩。最后一件都没相中。 小平安从枫念念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只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天黑,回来。”小平安说得一本正经,生怕爹爹不同意。 枫念念让施凝玉跟了一起去。 几个人走到门口时,就看见沈清竹那个妖孽,一身红衣,斜靠在马车上,手里摆弄着一个木制的小房子。 平安看着那个小房子,眼睛都直了,好想要啊,可是,这个坏叔叔害念婶婶挨打。 “哼。”小平安哼了一声,果(费)断(劲)地转头,不看那个小房子。 “给你的。”沈清竹看着平安使劲装出来的气鼓鼓,整个人都要笑翻了,小奶娃娃就是好玩。 “不要。”平安很有骨气的转过小身子,怼给沈清竹一个小后脑勺。 “气我害婶婶挨打?那你打回来。”沈清竹桃花眼里笑意满满,“打回来就扯平了,小房子就是你的了。” 妖孽就是妖孽,为了送东西,还自己找打。 小平安刷得转过头,眼睛亮晶晶。能替婶婶出气,还能有小房子。 小平安毫不犹豫地冲沈清竹腿上咬了下去。 小牙牙就还挺有力。 疼得沈清竹倒抽一口冷气,面上还不能怂。 枫寻云和四哥出来时,就看到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小平安解了气,松了口,沈清竹把小房子塞到他怀里。 小平安抱着小房子哒哒哒爬上马车,钻进车厢。施凝玉跟在后面上了马车。 小平安掀开车窗的帘子,对着沈清竹吐舌头,略略略…… 看见五叔叔,对着枫寻云做个鬼脸:“一样,坏。”略略略…… 沈清竹也不生气,反而乐得眉开眼笑。 “小云公子,平安说,咱俩一样。”沈清竹看枫寻云的眼神,比四哥还要宠溺。 “谁跟你一样,妖孽。”枫寻云腹诽:你怕是脑子进了水,自己找孽。那个“坏”字,你没听见吗? “我不管,平安给我俩盖了章,我俩就是一样的。”沈清竹指了指自己被平安咬过的腿。 “我可不想被打巴掌,您省省吧。” 枫寻云翻个白眼上了马车。枫情和枫沧月坐在马车外面,赶着马车走了。 沈清竹看着远去的马车,俊美的脸上,多了一丝落寞。 “念姑娘,在下唐突,还请见谅。”沈清竹一本正经地给枫念念作了一揖。 枫念念不理他,转身走了。 小平安坐在马车里,专心致志摆弄那个小房子。 枫寻云看着那个小房子,越看越眼熟,脑子里突然有个声音炸开: “小云儿,这房子好不好看?” “小云儿,这房子送给你。” “小云儿,你醒醒,你不要死啊……” 枫寻云的头很疼,他想起儿时那个比自己大一岁的熊孩子小羽,总是“小云儿、小云儿”的叫自己,讨厌死了。 小时候,几个孩子一处玩耍,他最喜欢凑到枫寻云身边,有好玩的,好吃的,都给枫寻云,别人没份。 或许是两个人一样的淘气,一样的闯了祸无所畏惧,被罚了之后,继续淘气吧。 可是,自己有四哥护着,他有谁护着呢?所以,每次两个人一起闯祸,枫寻云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小羽才能少受父母责罚。 所以,枫寻云在小羽心里,就成了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 但是,枫寻云好烦他喊自己“小云儿”,像喊女孩子。 父母失踪那几天,六妹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枫寻云出门去找六妹,就遇到了被人追的小羽,枫寻云拉着小羽在巷子里狂奔,最后跑进了死胡同。 枫寻云让小羽踩着自己的肩膀爬上墙头,小羽趴在墙头上伸手来拉枫寻云,还没有拉到枫寻云的手,后面的人已经追来,一掌拍上了枫寻云的后心。 枫寻云瞬间被拍倒在地,小羽失了重心,掉在了墙的另一边。 枫寻云是在小羽的哀嚎里醒来的。 确切地说是气醒的。那熊孩子吓坏了,口无遮拦,一边哭,一边喊: “小云儿,你醒醒,你不要死啊……” “小云儿,只要你醒来,让我干什么都好……” “小云儿,你不要死,我们还要一起长大,我娶你,我们永远不分开……” 枫寻云心里骂了一句,从小就是个妖孽。 是一个陌生人救了他们,看枫寻云醒了,便把他们各自送回家中。 后来,枫寻云受了惊吓,烧了好几天,之前的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自然把那个妖孽一并忘记了。 家人看他忘记了,即便枫思羽总把小羽挂在嘴边,没人说,枫寻云只当是救过六妹的陌生人。 如今,那个妖孽回来了。 62、枫思羽,走火入魔 枫情在绾丝楼旁边的小院子安顿下来。 小院子的地下和绾丝楼地下联通,取名天晴楼。 地下一层,也就是平安心心念念的那个大屋子,是沧月寻云做事的地方。 地下二层是机关密室,很多消息通过机关送进地下二层,各个入口隐在地上各处,都是极可靠的人把守。 地下三层是关押审讯的地方,无论如何惨叫哀嚎,地上都不会听见。 为了坐实“渣男”的名号,枫情每日下午从绾丝楼进入天晴楼,第二天一早才出来。 平安则由施凝玉从小院子的屋子入口带进天晴楼。 施凝玉进了天晴楼,比平安还要兴奋,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早出晚归,乐不思蜀。 “现在是不是特别想加入绾丝楼呀?”枫寻云看着把一层机关玩儿遍了的施凝玉。 施凝玉没空理他。 枫情看书看得头疼,那些书都是四哥五哥记得手札,全都是宝贵的经验教训,可是,干巴巴,枯燥乏味,一点都没有意思。 枫情看不下去,懊恼地把书一丢。 小平安哒哒哒跑过去,捡起来,递给凝玉姑姑。 “姑姑,念。” 施凝玉翻了翻书,看了一段,把平安抱在怀里,绘声绘色地给平安讲了起来。 枫情越听越纳闷,这书是这么写的吗?我怎么没看见? 枫情把书拿过来,从头到尾翻了个遍,没发现施凝玉讲的那些情节,但是重点一个没落。 就讲得挺好听的。枫情跟着听得入了迷。 枫寻云对四哥得意地笑:我拐回来的小丫头,不错吧。 施凝玉的背景他们已经查过,如她所说,是个孤儿,根正苗红,爹娘就是良善之人,不幸早亡。 没过几日,枫家十五眠花宿柳,包养外室的流言就慢慢从枫霜城流传出去。 施凝玉和平安过了新鲜劲,晚上,枫沧月便早些送他们回去,小姑娘,小娃娃,早睡早起,不能太辛苦。 回去的早了,路上就会遇到说闲话的人。 说闲话的都是外来人,住店打尖,逛花楼,说点闲言碎语打发时间。 施凝玉小脸气得通红。长乐哥哥如果听见了,不知道要多生气。 说曹操,曹操到。施凝玉远远的就看见枫长乐靠在院子门口。 若是往日,施凝玉早叽叽喳喳跑过去了,今天却磨磨唧唧的,恨不得那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她心里很委屈,可是她更怕长乐哥哥生气。 小平安看着凝玉姑姑不开心,松开凝玉姑姑的手,飞扑向枫长乐,枫长乐蹲下身子,把平安抱个满怀。 “坏人,欺负,凝玉姑姑。”小平安委屈巴巴地对着小手指,“姑姑,委屈。” 枫长乐那颗没心没肺的心,突然就很暖,才两岁多的孩子,就会维护他喜欢的人了。 “叔叔会保护姑姑的。”枫长乐把平安抱起来。 “叔叔,不生气。”平安还是不放心。 “叔叔不生气,叔叔永远不会生姑姑的气。”叔叔只会生你爹爹的气,凭空整出个儿子,十八岁的枫长乐,先是给一群孩子当了爹,接着被平安叫了叔叔。 慈幼局的孩子,他可以让他们喊哥哥,可是平安不行呀,货真价实的亲侄儿。 枫长乐抱着平安,走到施凝玉面前,小丫头委屈得眼里蒙了一层水雾。 枫长乐腾出一只手,牵了施凝玉的手,带她回院子。 第一次被男孩子牵手,施凝玉的小手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一直传到心尖尖上。 进了院子,平安很有眼力见的从枫长乐怀里滑下来,跑进屋子里找念婶婶。 “我给你带了学堂的点心。”枫长乐拉着施凝玉在石桌旁坐下。 “枫家连累你了。”枫长乐把点心盒子打开,用里面的小毛巾擦了手,捏起一块点心,喂给施凝玉。 施凝玉一下子就很害羞,慌乱的擦了手,把点心接过来。长乐哥哥今天太温柔了。 枫思羽进门,就看见枫长乐喂施凝玉。 这小蹄子勾引了十五,又来勾引十二。枫思羽气得火气蹭蹭上升。 旁边的胡翠赶紧轻(扇)声(风)安(点)慰(火):“六姐姐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施凝玉,你好不要脸。”枫思羽气冲冲地走过去,扬手就要打人。 枫长乐一闪身,挡在施凝玉面前,伸手抓住了枫思羽的手腕。 “六姐姐,你除了骂人不要脸,打人巴掌,还会干点别的正经事吗?” “她勾引你,你看不出来吗?”枫思羽愤愤地挣开自己的手,十二什么时候这么凶巴巴的了。 “要说勾引,也是我勾引她,六姐姐哪只眼睛看见她勾引我了?”从来都是家里的开心果,第一次对姐姐言语犀利。 “十二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跟六姐姐说话,她都是为你好,免得你被一个下人迷住了。”胡翠在一边劝解,把下人这两个字咬得极重。 不劝还好,这一劝,枫思羽更气了。 这几天她被大哥禁足房中,丢了一本册子让她好好看。 她才懒得看什么劳什子的破册子。 她被禁足,这些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人来看她,三姐来过几次,一开口就要给她讲大道理,她懒得听,把人轰走了。 只有胡翠,每日做了好吃的,来陪她说说话。否则,她都不知道,一个低贱的丫头也敢勾引十五。 她本来是替胡翠来抱不平的,没想到,这小蹄子,一面往十五院子里钻,一面又来勾引十二。 枫思羽正要发火,院子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念姑娘,你的点心买回来了。” 沈妖孽站在外面,没有进门:“平安回来了吗?我把点心放门口了,你让他出来拿。” 枫念念一听到沈清竹的声音,就知道坏事了。她还没来得及回话,枫思羽就作上了。 “羽哥哥。”枫思羽一秒切换,委屈巴巴地走到门口,拽着羽公子沈清竹的袖子一阵摇晃。 “羽哥哥,你带我走吧。”那语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仿佛刚才要挨打的人是她似的。 枫念念牵着平安走出来,看着枫思羽,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公子,你要给六姑娘做主,她好心来关心弟弟,可是,十二哥哥好凶。”胡翠在一旁义愤填膺地说。 “你想要我怎么做主?”沈清竹一双桃花眼意味深长地看着胡翠。 “你带我走。”枫思羽哭得梨花带雨。 “六姐姐你怎么能走呢?”胡翠着急,“要走也是她们走。” “羽儿,胡姑娘说得对,你是枫霜阁堂堂正正六小姐,怎么能被逼的离家出走呢?”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俩人数不够,沈妖孽来凑。 其他人看着这三个人,就很无语。 “我去找大哥,把她们赶出去。”枫思羽下定决心。 自己禁足,还不知道那死丫头找了什么借口,接近羽哥哥。 “好,我陪你去。”沈妖孽一脸笑意。 枫思羽气呼呼地去书房找大哥,沈妖孽被她牵着手,跟在身旁。 这个关键时刻,胡翠不可能不去。 “别怕,有我呢。”枫长乐牵着施凝玉的手,安慰她。 小平安不说话,就死死地牵着念婶婶的手。 枫子昂在书房刚听长安说了卓云帆那边的消息,朝中有人上了折子,说他当街与男子行为不端,有伤风化,皇帝一气之下招他回京问责,明日一早出发。 这件事,卓云帆特意叮嘱长安不要说,可是长安一看见枫子昂,就忍不住说了。 枫子昂正担心不已,书房门被推开,枫思羽气呼呼地说:“大哥,你让那两个女人走。” 枫子昂看着枫思羽,这孩子连规矩都忘记了。 枫思羽看大哥不说话,继续说:“一个死丫头勾引羽哥哥还不够,还教唆丫头勾引十二和十五。” “枫思羽,我给你的册子,你看了吗?”枫子昂头疼,大家都要忙死了,这孩子还在这胡搅蛮缠。 “狐媚子都进门了,谁还有心思看什么册子?” “你三姐找你说话,你为何不听?” “她一个庶女,有什么资格教导我。” 枫思羽话未说完,枫子昂就一个巴掌甩过去。 “啪”的一声,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63、心生魔,油盐不进 枫子昂的一巴掌,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家里的哥哥,小五揍人最多,十二、十五从小没少被五哥揍,连不常在家的十四,都没能幸免。 四哥揍过小五。 但是妹妹们,从来没有人被动过一手指头。 十二枫长乐逗哭过十一枫悠斓,被小五摁在凳子上一顿狠揍。 自那之后,姐姐妹妹们就是枫家男孩子的逆鳞,自己不能欺负,外人更不行。 枫思羽是唯一一个被哥哥扇了巴掌的妹妹,还被扇了两次。 “大哥,你也打我?”枫思羽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委屈至极。 枫子昂挥手,掌风过处,书房门啪的关上。 屋里屋外的人都是一激灵。大哥发脾气了,从来没有这么凶过。 长安站在枫子昂身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是枫公子的家事,自己留在这里终究不好,长安冒着被枫子昂一巴掌拍飞的风险,悄悄往门口挪去。 在经过枫子昂身侧时,被枫子昂一把拎住,扔到一旁的椅子里。 “枫思羽,每一年过年过节,兄弟姐妹聚在一起,我第一件事就是讲家规家训,这么多年,你一个字都没记住吗?” “我记得,但是我不认同。”枫思羽挺直了脊背,她今天不能认输,今天认输了,以后就永远输了。 “家规家训是爹娘定下的,你哪里不认同?” 枫子昂感觉自己没有被外人气死,害死,今天要被自己的妹妹气死了。 “妾就是妾,庶女就是庶女,凭什么和我们平起平坐?” “你这三年在外,就学会这种东西了?”枫子昂的眉头皱得死紧。 “人家都是这样的。”枫思羽这三年看过很多人,很多事,看着别人家嫡出的公子小姐在家里家外呼风唤雨,庶子庶女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就觉得自己亏了,亏大发了。 父母的爱被分走了,哥哥姐姐的爱被分走了,好吃的被分走了,漂亮衣服被分走了,零花钱被分走了…… 这委屈,枫思羽受不了。 一回来,就听胡翠说新收的妹妹如何如何嚣张,再回想枫念念盯着羽公子看的画面,所有的委屈就有了发泄口。 “别人家怎么样,不关我们枫家的事,我们枫家兄弟姐妹决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庶子庶女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 “其他人就算了,枫念念必须走。”枫思羽也知道不能太过分,枫家家大业大,还需要人手打理,而枫念念一个什么都不做的孕妇,凭什么住在枫家白吃白喝,还勾引自己的羽哥哥。 “你可知她是谁,又为何被认作妹妹?” “我不管,我只要她离开。” “你执意要如此吗?什么都不肯先听一听?”看着油盐不进的枫思羽,枫子昂感到深深的挫败。 这么多年,弟弟妹妹们懂事得让他心疼,以至于他都不知道,六妹心里想些什么。 说到底,是做大哥的失职了。 “对,枫霜阁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自己好歹是枫家亲生的孩子,大哥总不能为了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死丫头,就不要自己了吧? “去正厅,让大家决定吧。”枫子昂疲惫的以手撑额,不想再跟枫思羽说一句话。 枫思羽愤愤地出了书房,枫子昂让人通知枫霜城里其他兄弟姐妹回来。 枫寻云交代完事情,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其他兄弟姐妹都已经在了。 因为多了胡翠、羽公子、和长安,所以坐得比较随意。 大哥和长安坐在正位,大哥的脸比外面的天还要黑。 长安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如坐针毡,内心一片哀嚎:你们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坐在主位,这合适吗? 左右两边是弟弟妹妹们,三姐、长乐、念念、平安、施凝玉坐在右侧,四哥,羽公子,思羽,胡翠坐在左侧。 只有四哥和羽公子沈清竹中间的位置。 枫寻云看着那个一身红衣的沈妖孽,不想坐那里。 但是没有其他的位置了,看大哥那随时都会暴风雨的脸,枫寻云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枫情说,他一切听大哥的。”枫寻云先给枫情告了假。一个胡翠已经让枫情很头疼了,再来一个六姐,他是真不想看她们吵来吵去。他不是傻,也不是蠢,他只是懒得跟她们一般见识。 “思羽,你自己说吧。长安是三品钦差卓大人手下,有他在,没有人能欺负你。” 长安冲枫思羽点点头,心里把枫子昂记上了小本本,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我只是个侍卫。 “让那两个女人永远离开枫霜阁。”枫思羽站起来,指着枫念念和施凝玉说。 枫思羽话一出,兄弟姐妹们都呆住了。 不说施凝玉,单说二十四妹妹枫念念,家里管事的哥哥姐姐哪一个对她都不比其他弟弟妹妹差,为了给她治伤,连十四哥哥都请回来了,世上仅存一颗的药,都给她吃了。 六姐姐现在说让她走? “理由。”枫子昂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外面的传言你们都听到了,施凝玉在外面勾引十五,回来还勾引十二。枫念念她勾引我的人。” 弟弟妹妹们的目光投向羽公子沈清竹,那妖孽正看着枫寻云的侧脸,看得入神。 两个人都是一身红衣,说沈清竹勾引五哥,大家还能信。 “她没勾引我。”枫长乐第一个反对。 “什么时候一个下人,都可以和主人一起平起平坐了?” “她不是下人。”枫寻云懒懒开口。 “一个要被扔进绾丝楼的人,说她是下人,都抬举她了。” “你听谁说的,她要被扔进绾丝楼?” “难道不是吗?”枫思羽反问。 “是,她是我的人,我让她去哪,她就去哪,我说她不是下人,她就不是下人。” “大哥,你看看,连五哥都被她迷惑了。” “她是你五哥请来做事的。”枫子昂摇摇头,思羽这孩子魔障了,看谁不顺眼,就是小妖精,狐媚子。 “总之,让她们走,我不想看见她们。”枫思羽什么都不想听,一心想把两个人赶出枫霜阁。 “我不同意。”沧月寻云和枫长乐的声音同时响起。 “念妹妹什么时候勾引羽公子了?” “凝玉姑娘一直待在枫霜阁,啥时候去慈幼局勾引十二哥哥了?” “是十二哥哥喜欢凝玉姑娘,总带书院好吃的回来。” “五哥是不是比那个羽公子好看多了?” 其他弟弟妹妹不明所以,在下面窃窃私语。 天天忙学习还忙不过来,谁去注意那些事。 “举手表决吧。”枫子昂是真头疼,那个八十一号还没找到,卓云帆要回京问责,正经事还忙不过来,六妹妹还捕风捉影,无事生非。 “同意让施姑娘和念妹妹走的举手。” 枫子昂话落,下面没有一个人举手。 胡翠想举手,但是她不敢。让她坐在这,不是让她来参与的,是让她长记性的。 枫思羽看着沉默的众人,心里更加委屈,他们尽然都向着一个外人。 枫子昂看一眼枫思羽:“不同意让她们走的举手。” 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所有兄弟姐妹都举了手。 “思羽,今天就到这吧,大家都累了一天了,各自散了,早点歇息吧。”枫子昂劝枫思羽。 “六姐姐,算了吧,你就委屈几天,等羽公子走了,就没事了。你再坚持下去,大家就对你有意见了。”胡翠扯扯枫思羽的衣角。 枫寻云一个眼刀子甩过去,胡翠吓得一哆嗦。 “不能算。”枫思羽本来有一点动摇的心,被胡翠一说,又坚定了下来。 无论如何,大家对自己都已经有意见了,若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岂非输得太惨。 枫子昂好想摆烂,我台阶都给你铺好了,你就着下来不就行了吗?还坚持什么? 下面的弟弟妹妹也是一个劲摇头,六姐姐在搞什么,莫名其妙,明天夫子要考的书还没背完呢。 “她们不走,我走。” 64、羽公子,唯恐不乱 “六妹妹,你真的要这样非此即彼吗?”枫子昂头疼的很。 六妹妹的倔脾气,整个枫霜城都知道,否则她也不会等了羽公子那么多年,一满十八岁就出去寻找。 这么多年,她心里眼里只有羽公子,如今终于寻到了,患得患失也能理解,但是到了捕风捉影的地步,就是胡闹了。 “一定要这样,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枫思羽说得很坚决。 “离开枫霜城,你要到哪里去呢?”枫子昂并不担心她离开,她在外游历的三年,暗卫一直跟在她身边。 “羽公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羽公子就是枫思羽的全部。 “你了解他吗?就敢跟着他走?”枫寻云冷冷地问。 “小云公子,我心中只有一人,此生决不负他。”沈清竹认真地看着枫寻云,一脸严肃。 唯恐枫寻云不信,一伸手,抓住了枫寻云的手。 “小云公子,你相信我,我决不是见异思迁之人。” 沈清竹这话说的就很欠揍。 枫思羽以为他在向五哥保证,对自己是情深义重。 若是没想起从前,枫寻云也会这么以为。 …… 沈清竹的手,是微微颤抖的。 “一样,坏。”小平安在施凝玉怀里睡着了,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说了一句梦话,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其他人不甚在意,沈清竹乐得心花怒放。 他拍拍枫寻云的手,满眼都是笑意:“小云公子放心。” “只是,羽儿,我怎么知道你以后会不会见到别的男子,就将我弃如敝履呢?” 沈清竹转身看向枫思羽时,眼中笑意尽数褪去,脸上一副柔弱可怜样。 枫寻云手上还残留着沈清竹的温度,心里恨不得将这妖孽揍一顿。 “羽哥哥,我不会的,你就是我的全部,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你今日让我带你走,若他日离开了我,再回到枫霜阁,枫家人定会以为我负了你,那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输得很惨?” 说到夫人二字的时候,沈清竹可怜巴巴地看着枫寻云。 “你五哥第一个就要打死我。” 枫寻云一脸黑线,妖孽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要搅一搅吗? “羽儿你看,他现在就凶巴巴。”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这样子就太娘里娘气了,但是,妖孽不同,妖孽就不是正常人。 枫思羽看着五哥的脸,那是发怒前的预兆。 “我不会离开你的。”枫思羽安慰羽公子,“我们现在就走。” “要不你现在就打死他,免我后顾之忧。”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枫家的兄弟姐妹都气得不轻。 长安庆幸自己没有提前离开,这妖孽很有意思。 胡翠感觉自己在羽公子面前就是班门弄斧,跳梁小丑,人家这才是挑拨离间的天花板。 枫思羽满脸错愕,她心里对外人再不满,再容不下,对亲生的哥哥还是有感情的。 “怎么,羽儿你做不到?”沈清竹一脸受伤,“羽儿,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人,可是,现在,我有这么大的危险,你竟然犹豫了。” “我还是一个人走好了,这样你们兄妹也就没有矛盾了。”沈清竹说完就往门外走去。 枫思羽追上去:“你不要生气。” “可是我很害怕。”沈清竹放慢脚步。 “一定要这样吗?”枫思羽此刻深切地感受到了大哥的左右为难。 “不打死也行,你捅他一刀,我便知你是死心塌地要和我在一起。” 沈清竹手里突然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他把匕首塞到枫思羽的手里。 “羽儿,你是不是真的爱我,就在这把匕首上了。”沈清竹满脸幽怨, “你若是舍不得你的五哥哥,你就冲这里来,免得我以后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沈清竹指指自己的心口。 枫思羽握着那把匕首,手一直在抖,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她看看已经暴怒的枫寻云,再看看一脸委屈的沈清竹,她不想要选择,她只是想要羽公子而已呀。 “枫思羽,你有勇气撵别人离开,现在怎么怂了?”枫寻云挣脱四哥的手,走到枫思羽面前,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一刀扎下来,你就可以和你的羽公子双宿双飞了。” “羽儿,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沈清竹觉得火还不够旺。 枫思羽颤抖着后退,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来回回。 “小五,坐回去。”枫子昂从座位上走下来。 “没有教好六妹妹,是做大哥的失职,这一刀该我来受。谁都不要拦着。” “请羽公子善待六妹,六妹若有错处,麻烦羽公子送她回枫霜阁,枫家感激不尽。”枫子昂对着羽公子深深一揖。 羽公子未置可否。 枫子昂走到枫思羽面前:“六妹,你动手吧。” 枫子昂缓缓闭上双眼,他不想再说一句话,劝解也好,嘱咐也好,六妹妹此刻全都听不进去。 枫子昂听见众人惊呼声,却未感觉到痛,他睁开眼,就看见枫念念挡在自己面前,沈清竹两根手指夹着匕首的末端,眼中满是惊恐。 沈清竹算好了两个人的位置,算好了枫思羽出手的速度,也算出了有人会挡,但是,他没算出来枫思羽用了全部的力气,来挡的那人是怀有身孕的枫念念。 换作是别人,他都可以一掌推开,可是,枫念念是个孕妇。 就一瞬间的犹豫,匕首刺进了枫念念的肩头,好在,沈清竹出手夹住了匕首,才未全部刺入。 枫思羽本来没打算用全力的,轻轻刺一下便装手软。可是,当枫念念出现在眼前时,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不要以为你挡了这一刀,我便原谅了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是你把我逼到这一步的。”枫思羽放下这句话,拉着沈清竹离开了。 枫沧月和枫长乐手忙脚乱地给枫念念止血,上药,包扎伤口,只能先简单地处理一下,等医馆的医女来了,再重新处理。 平安被吵醒了,看着念婶婶受伤的肩头,哭得稀里哗啦。 其他的弟弟妹妹都是一脸担忧。 枫子昂和枫寻云站在正堂门口。 “安排好人了吗?”枫子昂看着黑沉沉的夜,突然有点想卓云帆。 “倾城亲自带人去了。” 65、气抖冷,金殿撒野 枫子昂和长安连夜赶到江宁府,第二日一早,和卓云帆一起直奔京城。 出了城,莫离一马当先,飞奔而去,虽快但稳,枫子昂一夜未曾好好休息,在马背上不由得打起盹来。 卓云帆和长安在后面紧追慢赶,还是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可怜长安,同样一夜未曾好好休息,现在还要精神高度集中地骑马,长安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瓜。长安昨天吃瓜吃得有多开心,今天就有多后悔,早点回府城睡觉,不香吗? 莫离在前面带路,三人晓行夜宿,抄近路,赶马车要十天半个月的路程,硬生生四天就跑到了。 在京城外的十里长亭,莫离刹住脚步。对着亭子里的人欢快嘶叫。 枫子昂下马,待那人走到近前,认出是将军府的仆人,带他逛了半日京城的那位。 莫离把头递到仆人面前,求摸摸。 仆人拍拍莫离的头,让他去一边吃草。 枫子昂和仆人打了招呼。 仆人向枫子昂身后使劲瞅了瞅,没看见卓大人。 “枫公子先歇歇脚,喝点茶。”仆人把枫子昂带入凉亭。 卓云帆和长安赶到的时候,枫子昂已经吃水果点心吃到打嗝了。 莫离对卓云帆和长安的马叫了两声,得瑟的不行。 那两匹马累的半死,没时间跟它计较,走到一边歇着去了。真是累死马了。 “卓大人,梦将军让小人在此等候,邀大人暂住将军府里。”仆人给卓云帆施礼。 卓云帆慌忙回礼,将军府的人,就是一个扫地的,都可以上阵杀敌,不容小觑。 卓云帆被点为状元,即委任钦差南下,在京城连个府邸都没有。如今,护国大将军府相邀,卓云帆受宠若惊。 “将军厚爱,云帆本不该推却,只是云帆行事乖张,恐牵累将军。还是住到驿馆比较妥当。” 仆人也不勉强,把另外一个食盒递给长安:“府里厨子做的点心,给大人尝尝。” 卓云帆再次道了谢,一行人上马,入城。 枫子昂跟着仆人去了将军府,卓云帆和长安去了驿馆。 莫离一进将军府,撒着欢的往后院跑,枫子昂急忙去追,被仆人拉住:“公子莫急,莫离识得路。马厩的小母马生了仔,是莫离的。” 怪不得莫离一路上跑得飞快,原来是急着看老婆孩子。 这还是马吗?枫子昂被塞一嘴狗粮,一匹马的狗粮。 第二日,卓云帆一身官服,早早赶到宫门口,准备上朝。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上朝,之前只有殿试进过一次金銮殿,然后,皇帝身边大太监送了一纸诏书到他住的客栈,直接把他打发到江南了。 宫门口已经有些大人到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看见卓云帆过来,就都闭了嘴。 卓云帆转了一圈,他走到哪,哪就静悄悄,他走远了,那里又开始窃窃私语。卓云帆和那些大人全都不熟,找了个角落安静站着。 宫门快开的时候,远远走来一个红色身影,红衣白发,甚是引人注目,这便是传说中的皇帝爱子,护国大将军梦回天了。众人正想跪拜,宫门开了,一众人等按序入宫。 三品钦差算文算武?我该跟在哪一队后面?没上过朝的卓云帆有点紧张。 “跟我后面。”那红衣白发之人,经过卓云帆身边时说。 卓云帆跟在梦将军身后,进了金銮殿。 梦将军指了个位置,卓云帆站了进去。 三呼万岁,跪拜之后,朝会开始了。 第一个开口的是吏部左侍郎。 “启禀陛下,钦差大人卓云帆在江南行为举止不端,丢尽朝廷颜面,如此不知体统之人,实在不能胜任钦差一职。” 吏部右侍郎:“臣附议,听闻卓大人不止当众与男子举止亲密,还频繁出入烟花之地,实在是不知廉耻。” “听闻,与卓大人当街拉扯的男子是江南枫霜阁阁主枫子昂,此人在江南极其嚣张,连知府都不放在眼里。” “枫家幼子诱拐民女,始乱终弃。” “卓大人竟和此等恶人厮混,真是辜负了陛下的栽培。” …… 一时间,朝堂上,文官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群情激愤,恨不得皇帝现在就下令把卓云帆拉出去砍了。 卓云帆站在那,不慌不忙,皇帝不点名,他也不急于出去辩解。只是,袖子里握着奏折的手指,攥得死紧。 有多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这些高堂之上的官员却只关心同僚的风花雪月。 “卓爱卿,这些事你可有解释?”皇帝语气平淡开口。 “启禀陛下,臣冤枉,不知各位大人可有证据。” “这……”那些文官说不出话了。 “卓大人,你在青楼门口与男子举止不端,百姓都看见了。”吏部左侍郎说。 “是哪位百姓告知侍郎大人的,可否出来做证?” “很多人都看见的,你别想抵赖。”右侍郎跟着说。 卓云帆看着两位侍郎咄咄逼人的样子,轻轻一笑。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卓云帆缓缓踱步到左侍郎面前,一把抓住左侍郎腰带,靠近左侍郎耳边说:“是谁告诉你的?” 说完,笑眯眯地看着左侍郎红成猪肝的一张老脸,放开了左侍郎。 文官们被惊得没眼看,太不知廉耻了,朝堂之上,当着陛下的面,太张狂了。 武官们憋笑要憋到内伤,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后生不愧是武状元。 “哎呀,侍郎大人,你不干净了。”卓云帆嫌弃地甩甩自己的手,仿佛刚刚摸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陛下,卓云帆朝堂之上,放浪形骸,目无圣上,实在是其罪当诛。”右侍郎一拍袖子,跪伏下去。 “右侍郎是吧,你的消息可不准呀。”卓云帆蹲在右侍郎面前,“我还对那个枫霜阁阁主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 卓云帆纤长手指抬起右侍郎的脸,左边摸了摸,右边摸了摸。 右侍郎气得浑身发抖。 卓云帆又在右侍郎的两只白白胖胖的手上捏了捏。 “右侍郎大人皮肤白嫩,吹弹可破,平时保养的不错呀。” 右侍郎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卓云帆豁然起身,面向皇上跪下,呈上奏折。 “如果微臣刚刚的举动就已当诛,不知活埋八十三人者又该何罪?” “陷害十三岁无辜少年,反说其始乱终弃者该当何罪?” “监守自盗,栽赃他人者何罪?” “流连青楼,置百姓于水火而不顾者何罪?” “朝堂之上三品大员吃得细皮嫩肉,凭着点道听途说就肆意扩大抹黑同僚,浑然不知易水大堤八十三具白骨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其心是否当诛?其行为何?请陛下明鉴。” 卓云帆一番言语激愤难当,掷地有声,惊得一众大臣脊背发凉。 两位侍郎已是满头冷汗,抖若筛糠。 梦将军站在一旁,眼中是满满的赞赏。这孩子比子昂有趣多了。 66、论演戏,谁是高手? 皇帝看着手中的折子,翻一页,脸就黑一分,整个大殿的温度一降再降,还没有入冬,官员官服厚重,往日是会冒汗的,今日却感觉冷的不行。 “八十三具白骨”这是一个什么数字,一个稍有不慎就掉脑袋的数,不管你和这事有没有关系。 尽管心里满是疑问,可是谁也不敢说话。 卓云帆笔直得跪在那,不慌不乱。 梦回天越看就越喜欢。 “啪”,龙椅上的皇帝把奏折一摔:“卓云帆,谁给你的胆子,在金銮殿上撒野?” “微臣行为确实乖张,请陛下责罚。” “你就不怕朕一个不高兴,真的把你拖出去斩了?” “微臣怕。”卓云帆老老实实回答。 “怕,还敢?”皇帝的火更大了。 “让八十三人惨死的人也是怕的吧,但他们也敢。” “你。”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是新科状元不怕龙吗? 皇帝被气得无话可说。握着龙椅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阴沉沉的脸慢慢冷静下来。 这是要杀人的预兆。 “陛下息怒,卓大人虽然行为乖张,但是,在江南救灾亲临现场,指挥得当,将损失降到了最小,且及时追回救灾银,功大于过。” 说话的是吏部尚书。 “你和两位侍郎倒是不一样。” “陛下,卓大人在江宁深入民心,倘若因为些许行为不端,就处以极刑,恐怕难以服众。” 这一位是刑部尚书。 “年轻人无伤大雅的小过,教导教导便好。”吏部尚书和两位侍郎大人在吏部吵了好几天了。终究是没压住他们的棺材板。 “父皇,不如把状元府收回,改赐许探花的宅子给卓大人。”梦回天笑吟吟地说。 皇帝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心中恼怒消了大半。 “好,就按天儿所说,下朝之后,你带他去,顺便给他讲讲许清源的事,少年得志便猖狂。” 金殿里站着的都是人精,把卓云帆和许清源相提并论,那就是喜欢上这个新科状元了。 许清源是何许人也?许清源就是老知县。 别看许清源那探花府又小又破,自从许清源离开后,那院子就一直空着。 皇帝陛下时常派人去打扫一番。 当年爱慕许清源的公主,逢年过节,也过去坐坐。 只是那许清源,就像现在的卓云帆,年轻无畏,明明是个文弱书生,和皇帝争论起来也是毫不让步。 皇帝被他气得有多狠,对他就有多看重。 得知公主爱慕许清源,毫不犹豫就下旨赐婚。 不知道许清源哪根筋搭错了,不仅拒绝了皇帝的赐婚,还自贬官职,不知道跑哪去当了个小小知县。 皇帝气得整整一个月都没给大臣们好脸色。 “别以为不杀你,朕的气就消了,再这么不知收敛,什么时候掉脑袋都不知道。” 想起许清源,皇帝就气呼呼,二十年了,也不回京城来看看,朕的公主都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公主府正在画画的公主打了个喷嚏。 “微臣谢主隆恩。”卓云帆谢过皇恩。 皇帝还没开口,卓云帆一秒变委屈宝宝。 “微臣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乖张,在江宁,微臣遭遇了四波刺杀,人生地不熟的,贴身侍卫就一个,当地府衙的人也不知道是向着谁的,微臣险些命丧江宁。” “微臣孟浪之时,宋知府,马大人,两江总督曹大人都在知府大牢里,就是不知道这种小事是谁告之两位侍郎大人的。” “回京路上,要不是微臣马跑得快,也死过四五回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因为微臣行为不端,就想置微臣于死地。” 卓云帆那委屈巴巴的样子,跟刚刚的玩世不恭仿佛就是两个人。 两位侍郎跪在地上,心里不知道把卓云帆骂了多少遍,这就是个戏精,把他俩当猴耍。 “而且,陛下,最让微臣委屈的是,微臣给陛下递了五本折子,只收到四本回复。第四本折子,微臣等回复等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卓云帆委屈地就像是被爹爹食言了的可怜宝宝。 皇帝的怒火彻底被眼前这不正经的新科状元磨没了。 哪个大臣在他面前不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即便不必提心吊胆,但也规规矩矩,正儿八经。 唯有二十年前的许清源,和面前这位,和别人不一样。 “朕只收到你四本折子。”皇帝也不气了,这些事,刚刚在卓云帆的折子里都看到了,本来气得不行,被这小子一委屈,倒是消了不少气。 “启禀陛下,通政司也只收到卓大人四本奏折。”通政使禀报。 通政司是专门负责传递奏折的。 “截了朝廷的奏折,截杀朝廷官员,胆子不小。”梦回天淡淡出声。 梦回天一年难得上一回朝,但凡被他盯上的事,没有小事。 一众大臣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本来应该严肃紧张,刚刚还极低气压的大殿,此刻没那么冷了,最初暴怒到要杀人的皇帝,此刻也不生气了。 状元就是状元,一众大臣心服口服。若是都像他们一样规规矩矩,战战兢兢,今日总有人被打板子不可。 卓大人看上去是述说自己委屈,可哪一句不是重点? 案子本身可以慢慢查,背后捣鬼之人,就是案子的关键点。 字字未提背后之人,字字都点在背后之人身上。 “此事非同小可,即日起,京城方面,着吏部、刑部配合卓云帆彻查到底,护国大将军梦回天全权负责。” 皇帝看一眼那个跪得笔直的青年,眉头微皱,这一次,得看好后宫的大大小小公主们。 皇帝轻哼了一声,一甩袖子退了朝。 卓云帆折子上写的事,许清源、墨卿之前都有传回京城,具体事宜他和天儿都讨论过了。 现在他要愁的是如何给安南国一个交代,人家好好的一位王爷,一位太子,一位王妃,在自己的地盘,死于非命,安南皇帝不来跟他拼命是不可能的事,安南就那么一位皇子。 大臣们陆陆续续退朝,吏部的两位侍郎被刑部带走了。 梦回天瞅一眼跪麻了的卓云帆,满意地点点头:“走吧,小子。” 卓云帆一瘸一拐地跟在梦回天身后,脸上平淡无波,心里全是后怕,里衣湿哒哒的粘在身上。 昨天,梦将军送的食盒里,有一张纸条,纸条上书四个字“惹怒皇上”。 惹别人生气,那是卓云帆手拿把掐的事,但是,惹皇上生气,那是拿命赌呀。 不过,赌得挺值,至少吏部刑部两尚书在皇帝盛怒下出来给他求情,就挺感人的。 其他人的表现,和他对京城的了解,不相上下。 而且,自己有宅子了,在京城有宅子了。 67、遇见她,就娶回家 一路上,边走边聊,梦回天给卓云帆讲了许清源的故事。 这时,卓云帆才知道,许清源就是老知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钦差面前,老知县是应该自报家门的,但是,老知县就自称乐阳知县。 卓云帆问过,老知县说名字不过是代号,大家都叫他老知县,钦差大人也这么叫就行。 卓云帆也问过县衙里的人,问过百姓,众人皆是一脸懵,问旁边的人,老知县叫啥来着?大人来上任的时候就只提了一下,二十年了,谁记得。 名字什么的,不过是个代号罢了。 许清源的探花府隐在皇城偏僻的一角,没有高门大院,小小的两扇门虚掩着。 梦回天在门上扣了扣,推门而入。 院子里,一个年轻妇人正在浇花。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 “皇妹,你来了。” 卓云帆忙要跪拜,被梦回天拉住:“不必多礼。” 卓云帆给云锦公主作了个揖。 “皇兄,我想去江南。” “好。” “姑姑,状员郎的房间收拾好了。” 屋子里走出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鹅黄衣衫,脸上两个小酒窝,大眼睛里都是笑意。 卓云帆看到这姑娘,虎躯一震,就想转身逃跑。 “这位就是卓公子吧,我和姑姑去江南,就有劳卓公子一路照顾了。”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卓云帆。 “下官见过公主,一定不辱使命。”卓云帆一脸严肃。 “啊呀,我不是公主,我是姑姑捡来的。”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一点悲伤都没有。 “你可认识这个?”卓云帆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那是卓家子弟的身份证明。 “咦,你怎么有这个,你认识我娘?”小姑娘满脸都是惊喜。“你是谁,这令牌有什么讲究?” 小姑娘从袖袋里掏出一块令牌,和卓云帆的一模一样。 梦回天和云锦公主的脸俱是一变。 卓云帆死死忍住了想要逃跑的双脚。 “你说,你是公主捡来的?几岁捡来的?” “五岁。” “卓云帆谢公主大恩。”噗通一声,卓云帆重重地跪了下去,对着公主就是一顿磕头。 其他三个人还在云里雾里懵圈。 “起来说话。”公主把卓云帆扶起来。 几个人进了堂屋,屋子很朴素,但打扫的很干净。 四人落座,一旁的小丫头倒了茶来。 卓云帆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展开来,上面画着一个女子的小像,和那小姑娘一模一样。 “你怎么有我的画像?”小姑娘是又激动又紧张的。激动的是终于找到了娘家人,紧张的是怕又是一场乌龙。 “这不是你,是你娘,我的小师叔。” 卓家隐居密谷,现任家主是卓云帆的爹爹。 卓家主年轻时,最喜欢古灵精怪的小师妹,准备等小师妹及笄就让爹娘给他提亲。 谁知道小师妹有一天会被人拐跑。 卓家主出门游历,遇见一位志趣相投的枫公子枫昊天。两人相见恨晚,无话不谈。 卓家主邀请枫昊天入谷小住。 枫昊天在谷里无事,就给卓家主未出过谷的师弟师妹们讲谷外的趣事。 一来二去,卓家主的大师妹看上了枫昊天,想招他入赘,枫昊天对大师妹并无男女之情,便婉拒了。 枫昊天走后,师兄妹们都在安慰大师妹,不曾想小师妹留书一封,溜出谷去了。 两年后,小师妹领回一个俊俏公子,在谷里热热闹闹的嫁了。 卓家主不是没出去找过,只是江湖之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就这样,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师妹,连心悦之情还来不及表达,就成了别人的小娇妻。 小师妹回来,还带回了枫昊天的喜糖。 谷里热热闹闹办喜事,卓家主和大师妹两个人坐在屋顶上喝闷酒。 两个伤心人,一杯断肠酒。 后来,两人一狠心,成了亲。 成亲后,两人倒也恩爱有加,举案齐眉,把卓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卓云帆五岁时,在爹爹书房翻出一副女子画像,拿去问娘亲是谁,结果啥也没问出来,爹爹被娘亲追着满院子打。 爹爹不要命的边逃边喊:“帆儿,以后遇到画像上的女子,若年龄相仿,一定要娶回来。” 本来娘亲没想真打的,结果卓家主被狠揍了一顿。 卓家本不怎么涉足江湖,更不会入朝为官。 卓云帆出谷入仕是爹娘强烈要求的。 出谷之前,爹娘告诉他,小师叔失踪了,枫昊天也很久没有音讯。让他出谷,就是要找到这两个人。 爹爹说,小师叔若是有女儿,一定要娶回来。 娘亲说,娶你昊天叔叔家的。 本来应该是依依不舍的送别,最后,娘亲忙着揍爹爹,卓云帆无奈地带着长安出了谷。 除了爹爹要他娶小师叔的女儿,其他的卓云帆都说了。 “我真的是你妹妹吗?”小姑娘言语犹豫。 “令牌确是小师叔的无疑。”仅凭一块令牌和一模一样的画像,卓云帆也不能确定。 “姑姑是在哪里捡到我的?” “江宁府。” 又是江宁府。 许清源自贬江南,公主不甘心,五年后追到了江南。只是,公主并不知道许清源在哪一个县,只能胡乱找寻。 在一僻静的山路,遇到一个受伤的妇人,身下护着一个五岁的女娃娃。 公主救了那妇人,那妇人受伤极重,时日无多,看公主忙前忙后,是个善心之人,便把那娃娃托付给公主。 妇人说,那娃娃是五年前他儿子带回来的,受人之托。 那令牌是小娃娃的无疑,还有那娃娃的娘亲留下的一把匕首。 公主去屋里取出一把匕首。 卓云帆看见那把匕首,感觉自己被亲爹卖了。 那是爹爹送给小师叔的。 爹爹手里也有一把,但娘亲没有。 每次爹爹擦拭匕首,都会被娘亲揍, “把匕首送给小师妹也没用,帆儿要娶枫公子家的孩子。” “若令牌和匕首是卓家之物,宁露便是你卓家后人。”公主心情大好。 早上听说父皇把许清源的院子给了新科状元,公主心里那叫一个气,带着宁露就赶了过来。 给了别人,以后自己就不能来了。父皇真是个坏人。院子不能来了,我便去江南。 没想到新科状元竟是露儿家人。 “你叫宁露?”卓云帆瞪大了眼睛问。 “对呀。”小姑娘也是激动得很。 卓云帆把桌子上的匕首拿起来,在刀柄上轻轻一按,刀柄的尾部弹出,夹层里掉出一张纸条。 卓云帆捡起来看了看,交给宁露。 “宁露师妹,我心悦你。”纸条上写着。 “你娘,我小师叔叫宁露。” 是遇见了怎么的危机,才给孩子取了和自己一样的名字? “这匕首我一直带在身边,怎么没有发现。”宁露心里欢喜极了,终于找到了自己家人。知道了自己是谁。 卓云帆在心里把自家老爹嫌弃了,情书藏得那么隐密,难怪小师叔跟别人跑了。 “姑姑。”宁露把玩着匕首,玩着玩着就抱着公主哭了。 宁露被公主捡回来,是想收为女儿的,但是皇帝死活不同意。 宁露是入了皇家玉牒的,确是记在梦回天名下,封宁安公主。养在云锦公主身边。 除了不许叫公主娘亲,跟亲女儿没有区别。 因为皇帝疼爱女儿,对这个捡来的小公主,也是疼爱有加。 云锦公主宠溺地抱着小公主,任由她鼻涕眼泪蹭自己一身。 梦回天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卓云帆心里全是枫子昂的影子。 他要听娘亲的话,娶昊天叔叔家的孩子。 不能听爹爹的话,爹爹是挨揍的那个。 这样想着,卓云帆心里踏实了。 68、老父亲,事事操心 宁安公主哭好了,抹了把眼泪,一脸严肃地想起了问题。 “我爹娘是怎么死的?或许没有死,可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宁安在宫里很受宠,但是这孩子特别懂事,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从来不因为自己是公主就骄横跋扈,反而事事都大方得体。 这些年,皇帝,公主,梦回天都一直派人在找寻她的家人,只是,好不容易有点希望,最后都成了乌龙,小姑娘面上说着“不防事,找不到就算了”,心里其实很难过。 如今终于找到家人,她第一件事就是想知道父母的下落。 “我们也不知道,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小师叔。” “既然你和你娘亲这么像,这次带着你去江宁,或许会有些发现。”云锦安慰宁安。 爹娘的事商议好了,小姑娘突然扭捏起来,坐在凳子上,低着头,默不作声。 “将军,院子看过了,我们现在去刑部?”卓云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小师叔和谷里断了消息的时间,和大堤埋尸的时间接近,会不会与案子有关? 梦回天带着卓云帆去了刑部。一路上没再说话。 卓云帆想着事情,也没在意。 梦回天:刚认的妹妹,你就不管了?小姑娘还等着跟你多说几句话呢,也太不上心了吧。 虽然梦回天忙于练兵,很少见到宁安,但是,记在他的名下,就是他的女儿。这小子看着机灵得很,没想到也有笨的时候,妹妹都哭得那么伤心了,他跟没事人一样。 回头好好敲打敲打他。 卓云帆想案子想得专注,哪知道梦将军已经给他记小黑本上了。 “将军,大堤里的,会不会不是…原主?” 梦回天眼睛一亮。 “如果,大堤里是小师叔,那么,闲王就有希望活着。” “小师叔也是在那个时候,在江宁府附近失踪的,我查了府衙那段时间的所有卷宗,并没有关于小师叔的线索,人间蒸发了一般。” “和闲王的消失一样。” “听爹爹说,小师叔收了个小徒弟,也就五六岁。” “如果不是危机关头,为了我们能容易找到妹妹,小师叔为什么要给妹妹取和她一样的名字?” 这小子脑子转得倒挺快的,梦回天悄悄把小黑本上,卓云帆的名字划掉了。 皇帝处理完政务,想到把许清源的院子赏给了别人,云锦还不知道,就想着去打个招呼。 一进屋子,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在兴致勃勃地收拾东西,打包,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你们在干嘛?” “父皇。” “皇爷爷。”宁安兴奋地跑过来,抱着皇帝的胳膊,把他拉到桌子前坐下。 顺手给皇帝倒了一杯茶:“皇爷爷喝茶。” 皇帝接过宁安公主的茶,宁安转到皇帝背后,给他按起了肩膀。 “宁安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父皇,宁安找到家人了。” 云锦公主坐在皇帝对面,把白天的事情给皇帝讲了一遍。 “他们两个可是血亲?” “这,没问。” “那问啥了?”刚才听云锦叙述,除了信物对得上,确认是一家人,别的什么信息都没有。 “还没问,卓大人就跟皇兄去刑部了。” “不靠谱。”皇帝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 “皇爷爷别生气,哥哥是去办正事的。” “你的事就不是正事了?刚相认的妹妹,一句话没有,就不管了?”皇帝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不靠谱,一点都不靠谱。” “你们那是在干什么?”不高兴的皇帝想起一进门的问题还没人告诉他。 “皇爷爷,我想和哥哥去江南” “是你想去,还是你姑姑想去?”皇帝看着两个不争气的丫头。 “皇爷爷,皇爷爷最疼宁安了。”被点破的小丫头,开始撒娇。 姑姑一直想去江南,皇爷爷一直不许姑姑去。 “知道我为啥让宁安记在你哥的名下吗?就是不想让你执迷不悟,以为有了女儿,就有了依靠。” “云锦知道。” “你还是忘不了他?” 云锦公主不说话。 “唉……”老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 儿大不由爹。 “你,我是管不了了,想去就去吧。” 云锦正要谢恩。 “但是,你给我看好了宁安,她要是被人拐跑了,你就别想再见到他。” 老皇帝气呼呼地走了。 这些状元探花什么得,都坏得很,可着朕最喜欢的公主欺负。 老皇帝回到御书房,屁股还没坐稳,门外的小太监就进来禀报:“陛下,大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吧。” 梦回天一进御书房就看见自己老爹臭着一张脸。 “父皇为何事烦恼?” “你今日为何上朝?”你来得正好,让老爹发发火。 “是不是看上那个状元郎了。” “卓云帆确实能力不凡,又敢做敢为。” “别以为我把宁安记你名下,你就可以为她的婚事做主。” “那小子不行。” 梦回天就是一愣,这都啥跟啥。 “父皇以为我想给宁安招驸马?” “难道不是吗?”皇帝还是气呼呼,朝会上你那老丈人看女婿的眼神,全大殿的人都看见了,你以为我们瞎吗? “父皇,您多虑了,宁安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只要跟云锦有关,父皇就像个护着自己口袋里的糖的小孩子,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你告诉那小子,要是敢欺负宁安,让他提头来见。” “我已经告诉他了。” “算你懂事,说吧,这么晚过来,有什么急事?”。 梦回天一边把卓云帆的猜测跟皇帝汇报了,一边在心里腹诽:知道我来,有重要的事,还为了宁安生气。 下午他们在刑部研究了半天,觉得也不无这种可能,如果闲王活着,就可以避免一场战争。 所以,不管有没有希望,这条线索都要全力查下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宁安是非去江宁不可了。”老皇帝还是不放心。 “父皇,要不,我跟着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年轻人好好历练历练,你别去捣乱,让他们放不开手脚。”一个个都想跑,门都没有,公主留不住,这个儿子就得扣在京城。 看着儿子年纪轻轻却一头白发,虽然丝毫不影响他帅,但是,这白发因他而起,心里一直愧对这孩子。 要不是自己当年糊涂,就不会害他的小妻子被家人逼得跳崖,天儿也不会伤心过度,一夜白头。 看着亲爹沉默不语,梦回天也知道他在自责。 “父皇,你别担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家现在都好好的,不是就挺好的吗。” “等这件事结束,就让你妹妹和清源完婚,他要是还不同意,你就给我把他绑回来。” “我记下了,父皇莫要担心了。” “云锦和宁安此去江宁,必定凶险得很,你要多派些人手。万万不能让他们出事。” “我知道了,父皇放心。” “看好卓云帆那小子,别让他打宁安主意,一点都不靠谱。” “我回去就把他变成姑娘,和宁安做姐妹。” “去吧,去吧,我乏了,要歇着了。” 哄好了自家老爹的梦回天,一出御书房又恢复了一贯的严肃高冷。 都说皇家无情,自己这老爹却是为了孩子操碎了心。 69、可怜见,老父慈母 卓云帆还要在京城待几天,两位公主坐马车先走。 第二天下朝后,老皇帝把两位公主叫到御书房,千叮咛万嘱咐,凡事要小心。 云锦和宁安一一应下。 老皇帝从书案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钱袋子,塞在云锦手里:“出门在外,多带点钱。” “父皇,我有。”云锦推辞。 “你有什么有,谁不知道你的钱都接济了那臭小子?就那臭小子不知道。” 宁安有自己的月俸,想要什么,老皇帝和梦回天都给她安排的妥妥当当。 云锦养孩子就真得是拿来玩的,不用自己花一分钱,还额外多得了父皇和哥哥的赏赐。 云锦软磨硬泡从父皇那里打听到许清源的去处,就派人在乐阳县和老知县合伙开了间铺子。 自然是不能让老知县知道,和伙人背后的东家是公主的。 云锦公主那点月俸就借着做生意的幌子,过了一下老知县的手,变成了老百姓的救济。 “皇爷爷,我有钱,我一定把姑姑照顾的好好的,吃得白白胖胖,玩的开开心心。”小富婆宁安向皇爷爷保证。 “此去江宁,恐怕并不太平,你要保护好姑姑和自己。” “皇爷爷,宁安会想你的。”宁安抱着老皇帝,声音哽咽。 “别哭别哭,不管有没有消息,都早点回来。” 宁安一哭,老皇帝更舍不得她走了。 “我让你爹爹给你派个最厉害的姐姐。” “皇爷爷对宁安最好了。”宁安抱着老皇帝不放,“我带江南的好东西给皇爷爷。” “宁安最乖,你要是能把你姑父带回来,就最好了。” 姑父是江南最好的东西吗? 不对,姑父不是东西。 好像也不对。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再不走,老皇帝就要哭了。 “皇爷爷,我一定把姑父带回来。”宁安郑重得对皇爷爷说。 要不怎么说宁安这孩子受宠呢,心细,眼尖,手快,说话办事,都能点到人的心坎里。 两位公主依依不舍地和老皇帝告了别,老皇帝看着两个离去的背影愣神。 “陛下,那可是您全部的私房钱呀。”身边的太监替皇帝心疼。 你以为皇帝很有钱吗?皇帝才是最穷的那个,国库的银子动一分都要记账,私库里那点东西,今天打赏个大臣,明天打赏个皇子,今天公主生辰,明天娘娘寿宴,哪个不得打赏。 “有闺女重要吗?”老皇帝冲大太监翻个白眼,“越来越不会说话了,扣一个月月俸。” 又有了私房钱的老皇帝专心看折子去了,大太监愁眉苦脸的在一旁磨墨。 卓云帆在刑部汇报了两天的案子,枫子昂也把当年负责修堤的工部侍郎查了个底掉。 工部侍郎回京没多久就积劳成疾,去了。 留下一位夫人,一个小妾,两个小娃娃。 夫人生的三岁,小妾生的两岁。 工部侍郎死后,家里没了经济来源,靠着夫人陪嫁的铺子勉强度日。 小妾吃不了苦,在一天夜里,卷了银子与家里的管家私奔了。连孩子都没带。 夫人遣散了家里的下人,带着两个孩子搬到了铺子后院,把宅子租了出去。 靠着铺子和宅子的租金,工部侍郎夫人把两个孩子抚养长大。 两个儿子都教育得极好,书也读得极好,科举考试进士出身。 中了进士是可以在朝为官的,但是,两个人都回家从商了,把自家的几个铺子打理的红红火火。 街坊邻居都为两个孩子感到可惜,侍郎夫人也只是笑笑,不急不恼。 枫子昂深夜造访,侍郎夫人也不惊不闹,问起二十年前之事,侍郎夫人大大方方说: “老爷病重,都是妹妹翠珠在床前伺候,我要看顾两个年幼的孩子。” “每日里也会去探望老爷,但是老爷并没有交代什么特别的事。” “只是,老爷临终之前交代,两个孩子长大,不可入朝为官。” “虽然不让他们入朝为官,但是两个孩子总想去考场上历练一番,我便未加阻拦。” “听街坊说二公子并非夫人所出。” “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他娘卷了管家私奔,我还对他如同已出?” “翠珠妹妹是不会与管家私奔的。”侍郎夫人说到这段往事,面上并无责怪,怨怒。 “因为管家是个太监,还穷。” “或许,你的疑问,翠珠妹妹和管家可以解答,但是,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枫子昂对这位夫人的冷静沉着十分佩服。这不像一个普通妇人能有的。 “如果你也曾让人用刀架在脖子上,被世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你也会沉着冷静的,否则,你今天要去的可能就是我的坟头。” “大堤之事,我听说了,老爷已经去赎罪了。我也无话可说。”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你不怕我杀人灭口?”枫子昂是真佩服这位夫人的勇气,不知对方是什么人,就敢直言大堤之事。 “你不会,杀了我,对谁都没有好处。” 枫子昂对侍郎夫人施了一礼,离开了。 枫子昂一走,侍郎夫人就瘫在了地上。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无数次有人来追问过去之事,哪一次不是胆战心惊。 为了两个孩子,她一点点变得勇敢,变得坚强,可毕竟也只是个弱女子呀。 继八十一号之后,又有了一条线索:小妾翠珠。 枫子昂见过侍郎夫人的第二天,卓云帆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包侍郎夫人铺子里的点心,和一份小妾翠珠的详细资料和特征。 资料之后还有一封短信:“大人若能寻到娘亲,可否让小人见上一面?若不能,可否转告娘亲,大娘待我如同已出,如今已成家立业。”落款是侍郎夫人的二公子。 卓云帆把短信和资料交给刑部,心里一阵酸楚。 这天下,有多少可怜人,原本不必如此可怜的? 京城之事交代完毕,卓云帆和枫子昂就要返回江南了。 卓云帆离开那天的早朝,又被皇帝找各种理由大骂一顿。 “你若是再不收敛,如此乖张,就留在江南,做个知县,别到朕面前来撒野。” 卓云帆规规矩矩地站着听训。 年轻人不知江湖险恶,这么好的苗子,要是被人害了,得多心疼。 老皇帝正想让卓云帆滚回江南,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奔跑声。 “报……”一个声音传进大殿。 老皇帝的眉心就是一跳,该来得终于来了。 70、边关急,大军压境 “报……”一个声音传进大殿。 老皇帝的眉心就是一跳,该来得终于来了。 众位大臣也俱是一惊。 这种可以直闯金銮殿的信使,是比八百里加急还要急的。 那信使一踏入金銮殿,看到龙椅上的皇帝,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手里的令牌和信件摔在地上。 吏部尚书捡起令牌和信件交给大太监,大太监急匆匆呈给皇上。 殿外值守的小太监已经把信使抬到偏殿,传了御医,和信使同来的护卫也都累晕过去了,都安置在偏殿。 皇帝打开信封,里面一封南疆奏报,一封安南皇帝的手书。 奏报很简单:“安南永欢公主亲率八十万大军压境,要讨个说法。” 安南皇帝的手书,很长。 “尊敬的靖国陛下,开门见山,十几年前,安南闲王与王妃携太子游历贵国,莫名失踪,本王也曾与陛下相询,未果。” “数月前,小女蔷薇途经贵国,见大堤崩塌,惊现骸骨,其中三具骸骨年龄性别与本王失踪的亲人相似,而小女所见骸骨中玉簪,与闲王妃所带玉簪一模一样。” “想必陛下已查到更多信息,堤中骸骨是否安南国王爷、王妃与太子,请陛下查证。” “战争必定生灵涂炭,我已失去一个儿子,无论生死,都不该用将士和百姓的血为他报仇。” “我已垂垂老矣,永欢公主尚幼,皇弟虎视眈眈。倘若证明幺弟夫妇与爱子非被人谋害,安南即刻撤兵。” “倘若事出有因,请陛下查明真相,助永欢顺利登基。” 前面的话说的恭敬有礼,宽容大度,有理有据,要求,也不算过分。 接下来就话锋一转。 “倘若贵国刻意隐瞒,庇护奸人,吾儿蔷薇与安南将士,不惜身死国灭,必将直入皇都,跟陛下当面讨个说法。” 信到这便结束了,最后一段才是重点。 好在有得商量,便不是迫在眉睫。 皇帝刚训了一顿卓云帆,脸色本来就不好,再看完安南皇帝威胁满满的国书,手指又开始在龙椅扶手上敲呀敲。 大殿里,气温极速下降,大臣们一个个静如寒蝉,鸦雀无声。 殿外脚步匆匆,红衣白发的护国大将军一身寒霜而来。 虽然大殿里的温度又下降了好几十度,但是,众人的心倒是稍稍安了一些。 有护国大将军在,举国皆安。 “父皇。”梦回天行军礼。 “你知道了?”这儿子一出现,皇帝就生不起气来,“先看看吧。” 大太监把奏折与安南国书呈给梦回天。 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老皇帝对安南皇帝到是同情得很。 自己这儿子,小时候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却不知道他是自己儿子。 小时候软软糯糯,自己还抱过他。 五岁后跟着养父驻守边关,习得一身好本领,凭着一身骁勇与足智多谋,打得北部定远国再不敢猖狂进犯。 自己的儿子还在眼前,安南国的太子却至今下落不明,倘若换了自己,恐怕连前面的客气都省了。 自从险些误杀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老皇帝对孩子们就护得厉害,生怕一个不注意,失去哪一个。 心软不该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情感,好在那个流落民间的女儿,委实看不惯好吃懒做的主,看皇家哪个孩子不争气,无论男女,一把丢到孪生弟弟的军营里,不脱一层皮,别想回来。 有这样一双儿女,是老皇帝的福气,也是靖国的福气。 “念。”梦回天看完奏折和国书,递给卓云帆。 卓云帆先念了奏折,文官们一个个吓到腿软。 公主亲征,八十万大军压境。 安南皇帝就这么一个孩子,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安南皇帝要派公主亲征? 八十万大军,安南是个小国,皇帝又安分守己,靖国南疆守兵也才二十万呀。 卓云帆再念安南皇帝手书,这一次,连武将都开始冒汗,这仗,你没发打呀,你不占理呀。 安南闲王与太子,那是安南皇帝的心头肉呀。当年在靖国失踪,安南皇帝没有大军压境已是给足了靖国面子。 如今公主亲眼所见证物,靖国就难辞其咎了。 原本还雄心壮志的武将也蔫了。 “若那白骨确是安南闲王,助永欢公主登基,并非易事。” “如果那白骨不是闲王,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失踪了二十年的人?” 老皇帝一脸严肃,目光凌厉的扫过殿下众臣,一个个低头缩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几个新上任的文官,哆哆嗦嗦,马上就要瘫软在地。 几个还算站得住的文官武官,都偷偷地瞄着梦回天。等着护国大将军发言。 老皇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儿子是你们的保命符是咋滴,出了事都指望我儿子? “陛下,既然安南国留有商讨余地,此事未必没有转机,不如微臣与安南公主先谈一谈。” 卓云帆开口,其他人都松了口气,有人出头就好。 “你可有把握让她退兵?” “臣没有。” “那你谈什么?” 皇帝的语气每重一分,下面的官员就抖一抖。 “谈时间。” “安南皇帝想要的不是战争,是真相,若我们能查出真相,给安南一个交代,或许战争可免。” “永欢公主游历靖国是为寻药,想必是极重要之人重病,若能解此难题,和谈会容易得多。” 下面的大人们纷纷摇头,年轻人,头脑简单,二十年前的案子是你想查就能查清的?皇室御医解决不了的病症,恐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到时候案子查不出来,病也治不好,看你拿什么交代。 “我派御医与你同去。” “不必,枫霜阁十四子乃药王谷老谷主亲传弟子,二小姐亦行医多年,有他二人去便可。” “天儿怎么看?” “可行。”梦回天看着一脸耿直的卓云帆,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你可行就可行,你别那样看着他笑,你这样,让我很不放心我的宝贝宁安。老皇帝不想看他这个宝贝儿子了。 “枫霜阁的人如此猖狂,不知礼数,不敬朝廷,如此关系国家安危之事,岂能让他们去做。” 一位官员出声反对,是鸿胪寺卿。 “这位大人想必清正廉明,两袖清风,要不,你去?” 卓云帆怼得理所当然,不管对方是谁。 “我又不是太医,我去干什么。”鸿胪寺卿被怼得面上挂不住。 “那大人会干什么呢?这案子需要很多人手呢。” “我一鸿胪寺卿,掺合什么查案子。”鸿胪寺卿后悔站出来了,可是,左相给了他那么多暗示,他若不站出来,回头一样挨罚。 “鸿胪寺卿呀,正好和谈。”卓云帆一顶高帽给鸿胪寺卿戴上,“听说鸿胪寺都是和谈高手,想必鸿胪寺卿从无败绩吧。” “陛下,听说那枫家十二与永欢公主有私情。”鸿胪寺卿气的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行,只好攀咬枫家,转移话题。 左相气得脑仁疼,这得多长的耳朵,连儿女私情都不放过。 果不其然,被卓云帆又抓了话柄。 “大人知道这么清楚,是不是亲眼所见?” 鸿胪寺卿不敢再说话了。 “大人若是只会些无谓的攀咬,不如回家哄孩子吧。” 干啥啥不行,裹乱第一名。 “听说江南水患,与大堤白骨之事,枫家都有参与,卓云帆,你便带枫家兄弟姐妹一起解决安南之事,墨卿将军监军,如有通敌叛国者,按军法处置。” 这些大臣们,一个个老奸巨猾,自己不敢担责任,还笑话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是太平日子过的太久了。 老皇帝气冲冲地退了朝,大臣们各怀心事得散了。 71、五叔叔,完虐渣爹 枫子昂和卓云帆走后四天,枫寻云就派人在江宁府北的山顶,路上等着,只要是天上从北边飞来的飞禽,通通打下来。 打了两天,都是无辜的飞禽,飞得好好的就被人抓了,丢进书院的厨房,洗剥干净,炖得软烂,进了书院孩子的小肚肚。 众飞禽:你们打架,拿我们小可怜祭牙。 第六天,枫寻云带了枫情和小平安亲自来守着。 平安很少出门,一路上叽叽喳喳,开心得不得了。 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小山包,三个人爬上山顶,整个天空都在视线范围之内。 “小发发。”平安迈着小短腿在山坡上采野花。 “哇,兔兔。”一只野兔从草丛里窜过。 “爹爹,抓兔兔。”小平安指着兔子跑走的方向。 枫情过来时,小兔子早跑没影了。 平安小嘴一扁,就要哭。眼泪还没挤出来,一只小兔子就出现在眼前。 长耳朵被五叔叔提在手里,两只后腿在空中慌乱地蹬着。 平安小手手小心翼翼地摸上小兔子软乎乎的毛上,笑得不见眉眼。 枫寻云把兔子放在平安怀里,教平安安抚受惊的小兔子。 小平安抱着小兔子乖乖地坐在山顶的一块石头上,拿出怀里带的点心,一点一点地喂兔子。 天上一只飞鸟飞来,枫寻云把一把弹弓递给枫情。 枫情对着飞鸟瞄准,放手,打偏了,再瞄准,放手,力道不够,鸟已经飞高了…… 枫寻云看得直牙疼,再打不中,鸟就飞走了。 结果,枫情又没打中。 枫寻云瞄准那鸟,一松手,打中了鸟的翅膀,鸟儿受了惊吓,急速掉落。 枫寻云飞身而上,在空中一个漂亮的360度旋转,把鸟抓在手里,稳稳地下落。 白色的衣衫被风吹起,墨色的长发在风里柔顺妖娆。 仿佛谪仙下凡一般。 “哇,五叔叔,好帅。”小平安一脸痴迷地看着翩翩而下的枫寻云。 枫寻云落地,气定神闲。 那飞鸟是只鸽子,但是腿上什么也没有。 “五叔叔,平安,要飞。”小平安抱着小兔子,抓着枫寻云的衣服撒娇。 “好,下次带平安一起。”枫寻云把手里的鸽子放了。 “也带小兔兔。”只一会儿的时间,小平安已经对这只小兔子爱不释手了。 “那等会儿你要抱紧它哦。”枫寻云带着平安坐在山顶,继续看天。 一旁被无视了的枫情,闷闷不乐。 很快又一只鸟飞来。枫寻云先给了它一弹弓。 “五叔叔,快,飞。”小平安激动地抱紧了小兔子。 小身子一紧,被五叔叔单手抱在怀里,向那只鸟飞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小平安闭着小嘴,忍住马上要冲出小胸膛的尖叫,现在不能叫,会吓跑小鸟。 枫寻云在空中旋转,小平安紧紧地抱着小兔子,内心尖叫不停。 枫寻云一伸手,刚把飞鸟捞在手中,耳边就响起平安“啊啊啊~~~”的尖叫。 枫寻云背着风,生怕冷风灌进那张尖叫的小嘴里。 然后,本来谪仙般的公子就被吹成了披头散发的小疯子。 落地后,枫寻云理一理被吹乱的头发,依然是翩翩公子一枚。 平安还在激动,小脸通红,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小兔子已经吓傻,在平安怀里瑟瑟发抖。 “五叔叔,还要。”小平安一脸意犹未尽。 如此又飞了五六次,小兔子已经适应了飞速上升与旋转,和小平安一起,两双大眼睛布灵布灵地盯着天空,等着下一次起飞。 被冷落的枫情开始郁郁寡欢,自己才是平安的亲爹呀,可是,让他那么开心的却不是自己。 抓了无数无辜的飞鸟之后,终于在一只白鸽腿上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鸽子腿上绑着的字条上写着“壁虎断尾”四个字。 “平安,跟爹爹回去,五叔叔去抓大坏蛋。” “爹爹去,叔叔带平安。”爹爹不会飞,不要爹爹。 被自己儿子嫌弃的枫情一脸黑线。 “平安乖,小兔子带回去养。”枫寻云安慰小奶包。 平安很(不)懂(情)事(愿)地点点头。 枫寻云把纸条重新绑在鸽子腿上,放飞鸽子,然后追着鸽子,飞身而去。 身后远远传来小平安的小奶音:“五叔叔,你好帅。” 五叔叔飞得不见了,小平安蔫哒哒地跟着枫情下山。 一边走,一边碎碎念:“爹爹好渣,鸟都打不中。” “爹爹好渣,不会飞。” 念婶婶教过平安,“渣”是不好的意思。 枫情看着平安皱成一座小小山川的小眉头,心里是满满的抱歉。 这孩子,自己从来没带过,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开心。 “还想飞?”枫情揉揉平安软软的头顶。 “爹爹能带平安飞?”小平安眼里亮晶晶。 打盹的小兔子也支棱起两只大耳朵。 “只要平安喜欢的,爹爹都能。”枫情把平安抱在怀里,软软的小身子,沉甸甸的。 “准备好了,爹爹带平安飞。”枫情纵身,跃上树顶,施展轻功向枫霜阁飞奔而去。 那软软的小人,蜷在枫情的怀里,枫情感觉有什么东西将心里塞得满满的,是甜蜜,是满足,是责任,是期待…… 三年来郁结于心的一口闷气,终于消散开来,心里不再阴霾,不再酸涩,从头到脚的顺畅,让枫情感觉舒服极了。 一口气飞回枫霜阁,落在枫霜阁最高的屋脊上,枫情看着尽收眼底的枫霜城,心里升起一股豪情壮志。 怀中的小人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家爹爹:“爹爹不渣。” 枫情嘴边绽出一个浅浅的笑,眼中多了宠溺。这是他第一次对这孩子笑,也是三年来的第一次笑。 “爹爹,你笑起来,好好看。”小平安一点都不吝啬地夸着自己爹爹。 枫情抱着平安从屋顶飞下来,在空着旋转了720度,比枫寻云多转了一圈。 小平安落了地,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爹爹,养兔兔。”平安抱着小兔兔,发愁地看着爹爹,他不知道怎样养兔兔。 枫情带着平安到后院,找了木条,给兔兔做了一个笼子。 枫情钉笼子,平安抱着兔子蹲在旁边看着,不时伸出小手手,给爹爹擦擦额头不存在的汗,一大一小的笑声从后院传出了很远。 胡翠路过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父子温馨的画面。 她的心里莫名的悲凉,在枫霜阁的这些日子,她知道自己错了。 枫霜阁的兄弟姐妹是用真心爱着枫家的一切的,没有私心,没有攀比,没有计较。 而自己害了枫情不说,还挑拨枫思羽,就算赢了又能怎样呢?没有人会喜欢自己,何况自己还输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跟自己不亲。 只是,现在想重头来过,已经晚了。 胡翠忍住眼里的泪,转身离开了。 “如果你愿意,可以帮平安养兔子。” 身后,是那个还不成熟的男人的声音。 胡翠慢慢转身,就看见一大一小提着兔子笼子,站在身后。 “我不会娶你,但枫霜阁也不会亏待你,毕竟你是平安的娘。” “只要娘不打平安,兔兔就给娘养。” 胡翠心里滚过一丝激动:“我可以吗?” 枫情把笼子递给胡翠:“养养看吧。” 胡翠抱着那个笼子,小心翼翼地往自己院子走,仿佛一不小心,碎了的就是全世界。 小平安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自己爹爹,爹爹不知道,在山谷里,林伯伯给平安抓的兔子,都被娘亲吃了。 枫情安抚地揉揉平安的头,把小人抱在怀里,向前走去。 背影挺的笔直,脚步坚定不移。 72、小恶魔,将计就计 枫寻云追着那只鸽子,一路奔到江宁府城中,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鸽子落入一个小院子。 枫寻云伏在屋顶向院子里张望。 院子里,屋檐下,一个老婆婆躺在摇椅里晒太阳。 听见鸽子“咕咕咕”的叫声,老婆婆豁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乍现。 老婆婆伸手,那鸽子便飞到她手上。 老婆婆把鸽子脚上的字条解下来,看过之后,握在手里,手掌再次伸开,那纸条已化为粉末。 这功夫属实了得,是个不好对付的。 “子睿,今夜午时,把那四条胖鱼,炖了吧。” “娘。”一个中年人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身形步伐,是个练家子。 “不如先把那鸽子炖了吧。”中年人看着那鸽子,眼里是满满的厌恶。 “你敢。”老婆婆生气地坐起来。 “娘,这么多年,他可有来看过您一次?为了这种人,不值得。”中年人脸上是深深的无奈。 “他是你爹。”老婆婆眼里闪过一丝少女般的柔情。 “我没有爹。”中年人语气冰冷地进了屋。 “你要是不去,我就亲自去。”老婆婆气得从摇椅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就摔倒在地上。 “娘,放手吧。”中年人听到响动,折出来,看着摔倒在地的亲娘。 “最后一次,子睿,娘求你,最后一次。”老婆婆在地上艰难地爬行。 “知府大牢,哪那么容易进去?”中年人把娘亲抱起来,放回到摇椅上。 “钦差不在,防守一定会松懈。” “为了那个人,您的腿残了,为了那个人,我们过着东躲xz,担惊受怕的日子,娘,您不后悔吗?” “生了你,我就不后悔。”老婆婆拽着儿子的衣袖,“子睿,最后一次,娘求你,” “最后一次,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 “好,娘答应你,只要那四个人死了,明天娘就跟你离开。” 子睿冷冷地点一点头:“娘最好说话算话。” 枫寻云从屋顶溜下来,找人盯着小院子,自己去了知府衙门。 入夜,一道黑影潜入了府衙。躲过了巡夜的护卫,悄悄摸到了大牢入口。 入口处,两名守卫笔直地站着,不时地环顾四周。 黑衣人子睿正在想着如何引开二人,走廊里走过来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走到一个守卫面前,声音娇滴滴地说:“初七哥哥,我想去夜市,你陪我好不好。” “我走不开,明天好不好?”被唤作初七的守卫一副想走不能走的样子。 “哎呀初七哥哥,人家一个月就放这一次假,你都不陪陪人家。”小姑娘说着,往初七身边靠了靠。 初七一脸纠结,看着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 “初一,你好好盯着,我让初三来替我。”挡不住诱惑的初七,决定舍命陪美人。 愿望实现的小姑娘开开心心拉着初七走了。 初七刚走,大牢里就传出一声惨叫,一个声音从大牢里传出来:“初一,去拿本公子的工具来。” 那剩下的初一,看了看大牢里面,看了看院子,急匆匆地走了。 子睿乘机潜入大牢。 大牢里漆黑一片,只有左侧一间牢房透出微弱的灯光。 子睿蹑手蹑脚走过去,亮着灯光的牢房里,一个黑衣男子背对着走廊,他的四个目标被排成一排绑在架子上。 子睿看看了走廊,越过亮着灯的牢房,里面的角落幽黑,很适合藏身。 乘牢房里人不注意,子睿溜到里面的角落藏起来。 子睿刚藏好,门口去拿工具的守卫初一就进来了。把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放在牢房里的桌子上,退了出去。 子睿藏匿的地方,只能看见放着箱子的半个牢房,但是,墙壁上的影子,把四个人印得清清楚楚,里面的声音听得明明白白。 那个黑衣公子打开小箱子,捡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 “宋知府,你真的不打算说吗?”那声音冰冷的,如同来自地底的恶魔。 “老子死也不说。”是宋知府的声音没错。 “宋知府有志气,不知道脸上画一朵花之后,语气还能不能这么硬。” 然后,就是利刃划过皮肤的声音,宋知府凄厉尖叫的声音。 那声音,听得人心底发毛。 墙壁上,黑衣公子手里的小刀,划过宋知府的小胖脸。 “曹大人,花楼逛得开心吗?老百姓还在洪水里挣扎,曹大人倒是在花楼睡得惬意。” “你要干什么?”是曹大人惊恐的声音。 “当然是帮曹大人断了去花楼的念想。” 小刀冲着小曹大人划了过去。 接着就是曹大人杀猪般的尖叫。 “好可惜,曹大人再也去不成花楼了。”那黑衣男子惋惜地说,“以后该叫曹公公了。” 宋知府和曹大人还在疼得哼哼唧唧。 潜在暗处的子睿已经惊出一身冷汗,这人下手真狠。 “枫寻云,你别以为这样,老子就怕了你。”是商会会长的声音。 “本公子不着急,有的是时间。”枫寻云把玩着手里的小刀。 “商人的钱都是细水长流积攒下来的,对吧?”枫寻云抓起商会会长的胳膊,把小刀在手腕处比划了比划。 “今天,我就让你尝尝细水长流的滋味。”枫寻云帅气地一挥手,商会会长手腕处便有鲜血喷涌而出。 “不小心用力过猛,口子开大了,”枫寻云用小刀拍拍商会会长的脸,“会长大人慢慢享受。” 要不是商会会长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声音,真想吐这小恶魔一脸。 “马大人,我跟你不熟,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要是不说呢,就直接上路吧。”枫寻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强迫马大人吞了下去。 马大人抽搐了一会儿,不动了。 枫寻云坐到桌子上,擦拭着小刀。 “本公子累了,不想跟你们耗着了,你们要是还不肯说,就去陪马大人一起吧。” 剩下那三人,浑身颤抖,是气的,也是疼的。 “有本事,你就直接杀了我。”曹大人叫嚣,“你不是朝廷命官,杀了我们,你也会被刑部判刑。” “我好害怕吆。”枫寻云邪魅一笑,“谁看见了?” “你就是个恶魔。”宋知府跟着喊,一喊,牵动着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直抽冷气。 “比不过宋大人你呀。” 枫寻云伸个懒腰,从桌子上跳下来。 “不肯说是吧,本公子就发发善心,让你们少受点苦。” 把那药瓶里的药丸给剩下的三人喂下去,那三人抽搐一阵,跟马大人一样不动了。 “真无趣。”枫寻云拍拍手,拎着自己的小箱子走了。 子睿挪挪自己吓软的双腿,挪进牢房。 伸手探探鼻息,再摸摸脉门,听听心跳,确实是死了。 子睿正想再补一刀,门口一个声音响起:“什么人?” 一把刀冲着子睿而来。 73、自作孽,天怒人怨 子睿回头,就看见那个叫初一的守卫挥刀砍来。 牢房空间不大,初一的刀从左向右砍来,把子睿的退路封得死死的。 就在初一的刀堪堪砍到子睿的腰时,人不见了。 初一急忙收势,回身,刚转过身,就被一根手指点了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初一,锁个门怎么这么慢?”一个声音在外面喊。 子睿出了牢房,咣当一声,关上牢门,麻利地上了锁。 走到大牢门口,一个守卫正在低头摘门后的挂钩,子睿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地牢,一纵身,跃上屋顶,跑了。 直到子睿跑得不见踪影了,枫寻云才从暗沉沉的角落里出来。 初三已经进牢房,把初一解救了出来。 “枫公子,那人功夫太厉害了。”初一在一众暗卫里,算是最厉害的了,准备好的放水一招没用上,就让人跑了,还把自己定住了。 初一感觉很丢人。 “功夫确实了得。”枫寻云安慰初一:“没有伤你,就威胁不大。” 初一感到一阵后怕,这要是给自己一刀,不就玩完了吗?我还没娶媳妇,没生儿子呢。 “别垂头丧气的,事情结束了,绾丝楼的姑娘,随你挑。” “大人不让。”想到陪小姑娘逛街的初七,初一更难过了。 “那,香满楼的桃花酿,要不要来一杯?” “可以吗?”听到桃花酿,初一眼睛亮了。 “当然可以,一坛都可以。”枫寻云拉着初一去自己院子。留初三一人在大牢门口守着。 “不是去香满楼吗?” “初七都带回来了。” 那一次卓云帆请客,花了不少银子,大家把肉都让给了枫家兄弟,这份情,枫寻云记着呢。隔三差五就让香满楼给兄弟们送好吃的来。 第二日一早,一只鸽子从子睿家的院子飞出来,向着京城飞去。 飞到城外,啪,又被人用弹弓打了一下,下一秒,又被人掐住了脖子。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鸽子,冲枫寻云翻了个大白眼。 枫寻云看过鸽子腿上的纸条,按原样绑好,把鸽子放了。 子睿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袱,背着腿脚不便的老娘,离开了住了几十年的小院。 走着走着,子睿感觉自己的双腿越来越软,最后一个哆嗦,摔倒在巷子口。 坐在地上,子睿使劲捶打自己的双腿,双腿已经麻木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再看看娘的双腿,这就是报应吧。 子睿娘也吓坏了,爬到子睿腿边,卷起他的裤腿,两条小腿都黑了。 母子俩人,瘫了一对,现在,连家都回不了了。 老婆婆想要去拍旁边人家的门,子睿拉住了她。他们出门早,现在天才刚刚亮,邻居们还没起床。 两个人爬到路边,靠墙坐着。 “你满意了吗?”子睿的声音冷冰冰的。 “子睿,娘不知道会这样,如果娘知道,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呵。”子睿冷笑一声。 “你就坐这看吧,看看谁来救你和你的儿子。” “我去找人,去找郎中。”老婆婆又要爬去敲门。 “安静点吧,我累了,我想睡一觉。”子睿拉住娘的衣角。 “左子睿,如果就这样死了,也好。”看着越来越亮的天空,左子睿在心里对自己说。 深深地叹一口气,左子睿慢慢闭上眼睛,眼角落下一行清泪。 老婆婆靠墙坐着,看着儿子那双中毒的腿,第一次感觉自己错了。 解不了毒,儿子就要死了,儿子死了,自己又能苟活多久呢? 而那个男人,远在京城,有权有势,有儿子,哪里会在乎她们的死活? 不,不会的,只要回到院子,放一只鸽子,他就会来救她们的。就像四十多年前,他突然出现在命悬一线的她的面前时一样。 老婆婆开始往回爬,她要爬回去,放鸽子,他一定会来救她们的。 腿虽然废了,但她的手还有力气,所以爬得并不慢。 可是,爬到门口,她就傻眼了,儿子是把门锁了的,她够不着开锁。 她颓然得靠在门上,看着邻居紧闭的院门,后悔之前没有和邻居搞好关系。 腿还好的时候,自己心高气傲,总觉得有一天是要去京城,做官夫人的,因此不屑与邻居来往,甚至言语刻薄,人家好好跟自己说话,自己总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嘲笑别人几句,仿佛就对不起自己的身份。 后来,自己腿废了,更是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火,邻居好心来探望,自己却以为她们是来嘲笑自己的,一顿乱骂,把人都骂跑了。 最后,把邻居得罪得死死的,再没人进过自家小院。 如今要去敲邻居家的门,多少有点没脸。 可是,若没有人帮助,自己怎么办,儿子怎么办? 就在老婆婆犹豫的时候,对面邻居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木大夫,您慢走。”老李头的小儿子送一个年轻大夫出来,一边走,一边道谢。 “木大夫真是妙手回春,我娘多少年的顽疾,您几根银针就止了痛。” 老李头媳妇有头疼的毛病,倒是也不常疼,大概一个月疼那么四五六回,每次疼起来都能要了老太太半条命,忍不住了,就抱着头撞墙。 好不容易忍过一次,还没缓过来,新的一波又来了。 李家请了无数大夫,都无济于事。看来今天这个大夫,医术不浅。 老婆婆也不管脸不脸的事了,急忙爬到大夫面前央求:“救救我儿子。” 小李哥嫌弃地瞅一眼地上的老太婆,把木大夫拉到身后。 “左大哥怎么了?” “他中了毒,在巷口。” 小李哥拉着木大夫,绕过老太婆急匆匆去了巷口。 老太婆不是个东西,但是左大哥人极好,没少给左邻右舍帮忙。 在巷口,他们找到了左子睿,曾经无所不能的人,如今无助地靠在墙角,眼中一片死寂。 “左大哥,你哪里不好?这是大夫。”小李哥慌忙上前询问。 “算了,别麻烦大夫了。”左子睿是真的累了。 “木大夫,你快给左大哥看看。” 被唤作木大夫的枫湛,装模作样地给左子睿把脉。毒是他下的,自然知道怎么解,但五哥说戏一定要做足,别让人看出破绽。 把完脉,枫湛让小李哥卷起左子睿的裤脚,露出黑了的双腿。 “大夫。”小李哥吓得跌坐在地,“大夫,你救救左大哥。” “这毒,难解。”枫湛悠悠开口,“炼制解药需要昂贵的药材。” “木大夫,你说什么药材,我们去买。” “你们?”枫湛摇摇头,“你们买不起,也买不到。” “木大夫,你开药方,我叫邻居们凑钱,总能有办法的。”小李哥一个大男人都急哭了。 “我可以施针,阻止毒气漫延。” “木大夫,拜托了。”小李哥感激地谢过大夫,抱起左子睿回家。 走到家门口,左子睿从腰间掏出钥匙:“回我家。” 小李哥本来是想把左子睿抱回自己家的,左大哥家的那个疯婆子,看都不想看见她。 碍于左大哥现在是病人,小李哥只能答应。 枫湛接过钥匙,开了院门,三个人进了院子。 小李哥把左子睿抱回他的卧房,枫湛开始施针。 左子睿的娘自己爬进了家门。 施好针,枫湛开了一副药方交给小李哥:“其他的药,你们或许能买到,单单冰山雪莲这一味,难。” 小李哥拿着药方的手都是抖的,冰山雪莲,只在说书人口里听到过,皇宫里都未必有的东西。 “如果不用冰山雪莲呢?”小李哥问完就后悔了,自己都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没有冰山雪莲,就要一直服药,也只能保住性命,腿是废了。” “小李哥,算了吧。”左子睿躺在床上,悠悠地叹气。 “有没有别的办法?”小李哥是不死心的,左大哥对他们那是亲兄弟般的存在。 “有,现在把腿锯了。” “不行。”老婆婆大喊,吓了枫湛和小李哥一跳。 “我去找冰山雪莲,你救他。”老婆婆爬到枫湛面前。 “如果有冰山雪莲,那就是小事一桩了。” “我去找冰山雪莲。”老婆婆爬走了。 “木大夫,麻烦你照顾左大哥,我去找街坊邻居。” 枫湛点头,小李哥飞快地去了。枫湛站在屋门口,看着老婆婆放了一只鸽子。 枫湛收了针的时候,小李哥已经找来了街坊邻居家的人,满满站了一院子。 枫湛都要被感动了。 “我开个方子,一日一剂,配以每日施针,可保毒气不向上扩散。”枫湛重新写个方子交给小李哥,“冰山雪莲要尽快找来。” 邻居们几个人拿着方子去买药,剩下的人留下来分配照顾左子睿的事,枫湛跟着小李哥回到李家,住了下来。 左子睿看着邻居们为了自己忙前忙后,心里五味杂陈。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是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为自己担心。 那个远在京城的人,左子睿笑了,笑自己娘亲还心存奢望,这一次,总该让她明白了吧。 74、入江南,初见端倪 因为一个急着见心上人,一个急着想找到爹娘的消息,两位公主的马车走的并不慢。 卓云帆交接好京城的事务,枫子昂也把要查的都查好了。二人带着长安返回江南,在江宁府城门外,追上两位公主。 两位公主久居京城,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南,怎么可能不下来逛逛? 卓云帆让长安带着公主的车夫先回衙门,自己和枫子昂陪两位公主逛街。 老皇帝给公主派了两个功夫不错的女暗卫,扮作丫鬟跟着。 宁安公主本来就是个性格活泼,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看到和京城大不一样的江南大街,开心的在各个摊位前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每个铺子都要进去看看。 看到喜欢的东西,价也不问,就收入怀中。 云锦公主一脸慈爱地跟在后面,负责付钱。 宁安怀里抱不下了,就一股脑堆进卓云帆怀里。 卓云帆和枫子昂第一次陪女人逛街,明明半个时辰就能到府衙的路程,两个女人从早上进城,整整逛到午饭时间。 看到香满楼金灿灿的招牌,小公主伸手一指:“在这里吃饭。” 几人进了香满楼,伙计忙上前招呼。 看见小公主的瞬间,伙计愣了一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小哥哥,我们要一个安静的单间”不等伙计开口,小公主先说。 伙计看一眼枫子昂,枫子昂点点头。 伙计把几人带到二楼角落里的一个单间。 卓云帆和枫子昂累瘫了,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坐在椅子上想摆个烂,当着公主的面委实不妥,有的坐,就不错了。 两个丫鬟规规矩矩站在公主后面。 小公主拉着她们坐下。 一路上,小公主已经知道了两位小姐姐的饮食喜好,对着伙计说:“小哥哥,店里受女孩子喜欢的菜上一些,够四人份就好,我姑姑不吃海鲜,两位姐姐不吃辣,您看着上,两位哥哥赶了远路,要两个招牌肉菜,一个开胃汤。” 小公主说完,看着听得愣神的伙计:“小哥哥,你先让厨房开个菜单,让我哥哥姐姐看看。” 伙计在香满楼干活也有十多年了,像这样点菜的,这是第二个。 伙计还没到香满楼时,自己爹爹也是开酒楼的,那时候伙计也才七岁,正是皮的时候,每天在酒楼里上窜下跳。 一日,酒楼来了一对夫妻,带一个小孩子,那位妻子和眼前这姑娘的样貌像极了,点菜也是同样的风格,所以伙计记忆深刻。 有些欣喜的伙计去后厨找大厨要菜单去了。 “小哥哥你好厉害,这个桂花酥我最喜欢了。”小公主看完菜单,又给姑姑和哥哥姐姐看过,众人没有意见,伙计让厨房照单做菜去了。 送完菜单的伙计,心里激动的厉害,长得一样,点菜方式一样,爱吃桂花酥,会不会是恩人的女儿呢? 如果不是,贸然乱说话,惹客人生气就不好了,而且,卓大人曾经拿着恩人的画像,问过店里的人,自己也在,现在当着卓大人的面问,不得治自己一个欺骗钦差的罪? 伙计最后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家主子——枫子昂身上。 伙计去酒窖取了一坛屠苏酒,一坛女儿红,送到了单间。 “掌柜说,姑娘点菜方式新奇有趣,所以送姑娘两坛小酒。这一坛是女儿红,给各位姑娘,这一坛是屠苏酒,给两位公子。” 枫子昂看着伙计,感觉这伙计怪怪的。送酒就送,但是为啥送屠苏酒?屠苏酒不是过年才喝吗? 小公主高高兴兴地道了谢,拿起女儿红,拍开泥封,给姑姑和姐姐倒酒。 伙计拿起屠苏酒给卓云帆和枫子昂满上。 刚给枫子昂倒完,小姑娘甜甜地喊:“小哥哥,我也要那个。” 伙计手脚一慌,枫子昂面前的酒杯倒了,酒水洒了一身。 伙计慌慌忙忙给枫子昂赔不是:“酒楼备有干净的衣衫,公子若不嫌弃,我带公子去换一件。” 枫子昂跟着伙计出去了。 进了后院自己的屋子,伙计扑通一声给枫子昂跪下了。 “一件衣服,洗洗就好了。”枫子昂连忙去扶伙计。 伙计不起来:“不是衣服的事,小的有事求公子。” “那也先起来说。” 伙计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问:“小的想问问,那位姑娘的娘亲是不是叫宁露。” 枫子昂换衣服的手一顿。 “你认识宁露?” “她娘亲真的是宁露姑姑?”小伙计激动得不行。 “你坐下来慢慢说。”枫子昂换好衣服,在桌子边坐下。 伙计不敢坐,站着讲起了过去的事。 七岁那年,小伙计贪玩,一个人偷偷溜上山,谁知道被毒蛇咬了手臂,小伙计吓得连路都走不了了,那毒蛇咬了一口不走,还在对着小伙计嘶嘶嘶地吐信子。 就在毒蛇再次朝小伙计咬来,小伙计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昨天在自家酒楼吃饭的夫妻打跑了毒蛇,救了小伙计。 两夫妻把小伙计送回家,为他治好了蛇毒才离开。 走的时候,两家人已经成了朋友,宁露姑姑说会回来看他们的。 可是,等了这么多年,酒楼转给了枫公子,大哥带着爹娘回了乐阳老家,哥哥家的小儿子都跟当年的自己一样大了,宁露姑姑还没来。 为了等宁露姑姑,小伙计熬成了老伙计。 枫子昂带着伙计回到单间,伙计把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虽然消息不多,但是证明宁安公主这张脸,管用。 伙计给宁安磕了三个头,宁安受了,要不这小哥哥不知道要怎么纠结了。 “小哥哥,我来江南,就是来找我爹娘的,没想到刚到江宁,就遇见了爹娘的故人,我也得感谢小哥哥。” “公子,我想和小姐一起去找恩人。”伙计看向枫子昂。 这么多年也多亏了公子大度,让他一直在前堂做伙计,哪家酒楼有他这么大年龄的伙计。 “去吧,好好照顾两位公主。”枫子昂同意了,总归都要给公主们找个向导,这下正好。 听到“公主”两个字,伙计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宁安忙拉他起来。 “我不是公主,姑姑才是,是姑姑在江南捡了我。” 伙计又给云锦公主叩了头。恩人的恩人自然也是自己的恩人。 所有人都很高兴,唯有卓云帆冷着一张脸,不说话,自己问过香满楼的伙计不止一遍,没人说认识,这个伙计还额外多说了几句话,知道也不告诉自己。 伙计高高兴兴地去上菜,大家吃好喝好,打道回衙门。卓云帆生气了,东西一件不给拿了,伙计全抱在自己怀里。 门口,长安已经在等着了,公主和丫鬟上了马车,男人跟在后面。 马车走远一些之后,卓云帆忍不住了,刚要开口,小伙计就先说话了。 “大人,不是我不告诉您,实在是我爹交代,没见到小姐本人,决不能说出来,尤其不能告诉当官的。” “我是钦差,难道还会害她不成。” “我爹说,京城的官,没一个好东西。” 卓云帆更气了,脸黑黑的。但是,也从中听出了问题。 “你爹的意思是,是京城来的官害了宁露师叔?” “这,我爹没跟我说。” 卓云帆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消息,原来人家把自己当坏人了。 75、叙往事,群情悲愤 回到府衙,卓云帆和枫子昂先去找初一和枫寻云汇合。 长安带两位公主去她们住的院子。 宁安公主一进屋子,就把买的东西全部堆在桌子上。 先把几坛美酒交给长安,让他分给衙门里的兄弟们。 然后是一箱宣纸,一箱点心,几匹颜色各异的上等布料,给慈幼局的孩子和老人做衣服。 长安带着东西下去了。 桌子上还有两个精致的盒子,小公主把盒子打开,是两只黑檀木的簪子,檀木不贵,但祥云簪头坠着的玉却是上好的玉。 小公主把其中一枝簪在暗卫姐姐扶风的发髻里。对另一个姐姐戏柳说:“如何?” 暗卫戏柳的眼睛亮亮的,黑色的檀木很配她们的暗卫服,一颗莹白的玉坠又添了女子的温婉,小公主这眼光是真不错。 可是,暗卫不能收呀,太贵重了。 “姐姐不收,我就不高兴了。” 宁安把另一根发簪给戏柳簪上。 回头看见一边的小伙计:“哎呀,把小哥哥落下了。” “你放心,到了乐阳,我带你去薅羊毛。”宁安拍拍小伙计的肩。 “小姐,我什么也不要,只要能跟在小姐身边跑腿,就心满意足了。” 宁安公主在宫里受宠不是没有理由的。 夜里,送两位公主来江南的马车停在府衙后门,府衙里扛出四个麻袋,塞进马车,连夜奔京城而去。 第二日,枫子昂回了枫霜阁,卓云帆带着两位公主去乐阳县。 小伙计姓金,家中行二,人们都叫他金二哥。 金二哥心里欢喜,马车赶的又快又稳。不到中午就到了乐阳县。 一行人先到金家,金老爹看见儿子赶着马车回来,满脸诧异,再看从马车上下来的小姑娘,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宁安赶紧上前把老人扶起来。 屋子里金大娘和金大嫂一起出来,金二哥把酒楼之事与爹娘说了。 爹娘和大嫂听说是两位公主,又要跪拜,被众人拦下。 把客人领进堂屋,大嫂一边泡茶,一边让小儿子去喊金大哥回来。 二十年前,香满楼还是个小酒馆,金老爹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经营着。 酒楼后院的隔壁住着婆媳二人和一个刚满月的奶娃娃,老婆婆的儿子被抓了壮丁去修大堤。 宁露夫妇救了金二,离开香满楼大约半个月后的一个雨夜,一个江湖客抱着个婴儿来到香满楼。 那婴儿便是宁安公主。 江湖客把孩子交给金老爹,叫他偷偷养着孩子,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金老爹问恩人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江湖客让他不要多问,便离开了。 宁安那时也才没几个月,还是需要吃奶的时候,隔壁的小媳妇便总是帮忙喂宁安。 后来,官府挨门挨户搜查在逃犯人,香满楼被盯得死死的,好在,宁安在小媳妇的屋子里,才没有被发现。 一连被盯了十几天,小媳妇突然抱着孩子进了酒楼。官兵不由分说抱着孩子就走了。 那孩子被抱走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小媳妇死死地攥着手里的一百俩赏银,才控制住自己手抖。 金老爹气得提着厨房的菜刀就闯进了小媳妇的家。 一脚踹开房门,就看见宁安安安静静地躺在小床上,睡得正甜。 小媳妇守在一边,哭成了泪人。 老婆婆正在收拾东西。 金老爹愣愣地站在门口,被官兵抱走的是小媳妇的孩子。 老婆婆把金老爹拉到一边,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的秘密。 老婆婆的儿子修堤时太过劳累,不小心把圆木落入易水中,冲跑了。 监工的官员把他绑在大堤附近的山顶上,不吃不喝,生生晒了三日,是一对夫妇和一个小男孩路过,才救了他。 夫妇问他: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受罚的人,那儿子一时也未多想,就把关押受罚者的帐篷指给了他们看。 那夫妇把他藏到旁边的草丛里,喂他喝了水,留了些吃食,便向那帐篷而去。 老婆婆的儿子没有想到,那帐篷里竟然是一个陷阱,那夫妇和孩子被抓了。 那夜,月光很好,那么温柔的月光下,老婆婆的儿子看到了最可怕的一幕。 那一家三口大约是中了让人失去力气的毒,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三个人被丢进了大堤。 老婆婆的儿子眼睁睁地看着一块一块的条石盖在大堤之上。 他还在震惊之中,更残忍的事发生了:修堤之人,一个一个被丢进大堤,一个女子几个挥手之间,条石纷飞,填满了修堤之人的大堤瞬间被覆盖。 那儿子本来被晒了三天,没吃没喝,早没了力气,再一吓,直接晕过去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看看东边初升的太阳,心里一阵后怕。 山脚下,两个官兵晃晃悠悠的往山上走来。 仗着熟悉地形,老婆婆的儿子总算躲过了官兵的搜捕,咬紧牙关逃回了家里。 本来是想看看老娘,媳妇,和孩子,就躲出去的,却看见家里多了一个娃娃。 死里逃生的儿子思索再三,让媳妇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 虽然万分不舍,可是一介草民,怎么斗得过杀人不眨眼的官府。 只有送出去一个孩子,才能解了全城人的危险。 被人救了一命的儿子,想都没想就决定送出自己的孩子。 那之后,官府再没有了动静,老婆婆一家寻了个由头,搬走了,为了掩人耳目,把宁安一起带走了。 再后来,金家卖了香满楼,也搬回了老家。 金家偷偷去看过宁安很多次,小娃娃被养的很好。 只是,五年后,金老爹再次去看宁安时,一家四口竟都失踪了。 金老爹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四个人的踪迹。 宁安早已哭倒在姑姑怀里,那小婴儿那么小,那么小,就替自己死了,养育了自己的老婆婆一家,也因为自己被害了,宁安的心仿佛有无数的利箭穿过,撕心裂肺般的疼。 宁安惨白的脸上满是泪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整个屋子都陷入沉默,可怕的沉默,沉默之后,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是怎么歹毒的人,连小婴儿都不放过? 76、再相见,物是人非? 外面一阵打斗声,惊动了屋子里陷入沉默的人。 卓云帆抢先一步奔到门口,就看见老知县和一个人缠斗在一起,两个人身手都不弱。 老知县明明一身文弱书生打扮,却偏偏每一招每一式都帅到炸裂。怪不得扶风戏柳两位姑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完全不用她们上手。 另外一人到是一身武者打扮,可惜,被老知县虐得连跑都没有机会。 “他就是许清源?”宁安看着外面那个有些老的小老头。功夫不错,但是,岁数大了点。 那个武者听到说话声,眼角余光瞅了一眼宁安,心里暗道:“来迟了”,脚下就慢了几分,被老知县一个漂亮的横扫,摔倒在地。 老知县再补一脚,把人踢到扶风面前,扶风戏柳三两下把人绑了。 “逼读书人动手,真不厚道。”老知县骂骂咧咧地又踢了那人一脚。 此刻的老知县,脊背挺得笔直,浑身上下威风十足,哪还有之前文文弱弱的样子。 老知县一回头,看见了一脸黑线的卓云帆,立刻收起内力,弯腰驼背,扮回了之前的样子。 卓云帆脸更黑了:你装,你再装。 “许大人,功夫不错啊。”卓云帆语气冰冷。 “随便比划比划而已,不值一提。”老知县转移话题,“卓大人此来,可是这边有什么发现?” “回县衙说吧。”卓云帆吩咐众人回县衙。 云锦公主一走出来,老知县的眼睛就直了:她来了,她怎么来了,她来干什么,现在这里这么危险…… 云锦公主淡淡地瞅了老知县一眼,没有理他,牵着宁安走了。 她嫁人了?那丫头是她的孩子?老知县心里一阵绞痛,失魂落魄地跟上去。 一路上,老知县像个莫得感情的木头人,买菜,买肉,买点心……价也不问,老百姓第一次看见这么“奢侈”的老知县。 回了县衙,老知县把人领进大堂,把点心交给衙役装盘摆上,给客人上茶,自己抱着一大堆食材,像抱着宝贝似得去了厨房。 很快,厨房飘出诱人的香味,上一次在县衙闻到这么香的味道,还是徐婉儿下厨那一次。 看门的衙役再次分到了一只胖嘟嘟的大鸡腿,感动得都要哭了。 饭菜摆上了,人们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可是,老知县,你这摆盘就好不厚道。 大鱼大肉都摆在了两位公主和暗卫姑娘那桌,鸡腿一只比一只胖。 男人这边就只有清粥小菜,仅有的一盘鸡腿,又小又瘦,还数量有限,一人分一个就没了。 卓云帆不高兴,老知县太不厚道,明明厨艺这么好,之前天天给他们吃清粥小菜。 “啪”的一声,一个钱袋子拍在了喝粥的老知县面前。 老知县看一眼满脸黑线的卓云帆,把钱袋子收入怀中,去厨房又端出几盘菜来。 卓云帆看着那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恨得牙痒痒:老知县,你骗我钱。 老知县嘿嘿一笑:“谢大人赏赐。” “娘,吃鸡腿。”宁安给姑姑夹了只鸡腿。 老知县听到宁安喊娘,险些把手里的饭碗摔了。 卓云帆看他那失落的样子,心里舒服了很多。 吃过饭,扶风戏柳去审那个去金家行凶的武者,其他人又听金老爹把当年的细节仔细讲述了一下。 那个功夫了得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左子睿的娘亲。左子睿,左子涵,如果没有猜错,那女人应当是左相的外室。 香满楼隔壁的修堤者就是失踪的八十一号。 把宁安送回香满楼的江湖客又是何人? “那江湖客,金老爹你可还有印象?” 金老爹使劲想了想,茫然地摇摇头,当时只顾着惦记恩人了,没留意。 那个武者什么也没审出来,咬破嘴里藏的毒药,死了。 看住左子睿母子,是重中之重了。 卓云帆让暗卫回去加强人手盯着左子睿家,给金老爹家也派了人保护。 晚上,卓云帆安顿好两位公主,就早早地睡下了,今天被老知县骗了银子,不开心。 金二哥留在县衙,和衙役挤在一间房里。 云锦公主在房间里陪宁安。宁安已经缓过来一些,但心里还是疼得很。 两个人正在说话,就看见门上映着一个人影,身姿挺拔。 宁安公主瞬间改口:“娘,你说我们来江南玩,爹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想我们呀?” “你爹最疼宁安了,怎么会不想?” “那我们要早一点回去,别让爹爹一个人在家孤单。” 老知县许清源站在门外,听着屋里母女两个的谈话,心里酸酸的。 昔日心上人,已是他人妇,孩子都这么大了。许清源心里想着应该祝福云锦公主的,眼里却流下泪来,转身,落寞地离开了。 屋子里,云锦公主看着那个似乎是抹了一把眼泪的身影,心疼极了。 “姑姑,你放心,就让姑父着急着急。”宁安安慰姑姑,“我去瞅瞅,姑姑你先睡。” 宁安看着姑姑上床睡下了,熄了屋里的灯,溜出屋子。 在县衙里找了一圈,看见老知县坐在一棵玉兰树下喝闷酒。 玉兰花期已过,但是树木的清香,宁安熟悉得很,公主府里到处都是玉兰树。 宁安靠着树,挨着老知县坐下来。 “老知县,我陪你喝。”宁安拎起一坛未开封的酒,打开,就着坛子喝了一口,酒入愁肠,眼泪就止不住下来了。 宁安特意嘱咐大家不要告诉老知县她不是姑姑的孩子,所以老知县不知道说了一下午的宁露小婴儿,就是眼前的姑娘。 “你爹,对你娘好吗?”老知县犹犹豫豫开口。 “好,我娘在家说一不二,我娘说往东,我爹就不会往西,我娘说打狗,我爹决不骂鸡。” 小姑娘那骄傲的小语气,让许清源的心里更酸了。 “你爹,干什么的?” “我爹是梦家军的,梦家军知道吧,老厉害了。” 许清源悠悠地叹了口气,梦家军的人没有孬种,梦将军自然是会给自己妹妹选最好的部将的。 “唉,老头,你有没有心上人?” 许清源喝多了,心里的话忍不住了。 “有,可惜,嫁别人了。” “老头,你功夫这么好,那姑娘一定也是个侠女吧。” 许清源看着这小姑娘,在心里说:“她是你娘。” 这孩子大约是像她爹吧,跟云锦公主长得一点不像。 看老知县不说话,宁安抱着他一只胳膊摇晃:“说一说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撒娇的小性子,倒是跟她娘一模一样。 老知县揉揉宁安的头,给她讲起心上人的好。 宁安听得眼里都是小星星,姑父心里的姑姑,真好。 远处阴影里,云锦握着帕子,捂着嘴,生怕自己哭出声音来。 77、老知县,“原形毕露” 一老一小俩个坐在玉兰树下,喝了半夜的酒。 第二天一早,众人来到前院,就看见玉兰树下一个玉树临风的背影,簇新的淡青长衫,料子是肉眼可见的好,墨色的长发,绾一个懒懒的发髻,一根青色丝带,在风里微微飘动。 光是这个背影,就迷的人移不开眼睛。 听到身后脚步声,那背影转过身来,身后一众人等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这人,说他是老知县没错,眉眼样子还是熟悉的样子,说他不是老知县也没毛病,脸白了,眼睛亮了,皱纹没有了,唇角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手里一把折扇,慢慢地摇呀摇。 卓云帆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问长安:“我扇子呢?” 长安一头雾水,扇子早不知道塞哪去了,天天忙得团团转,谁注意一把扇子。 “下官许清源见过钦差大人。”许清源端端正正给卓云帆行了礼。 “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的?”卓云帆对老知县的易容术甘拜下风。 “在京城的时候,揍了武状元,算不算?” 得了文探花,揍了武状元,老知县你可真是深藏不露。 “掰手腕赢了皇上算不算?” 皇帝也敢赢,众人被惊得一愣一愣的。 “都站着干什么,进屋吃饭,吃完饭去大堤。” 老知县笑吟吟地进了大堂,其他人傻乎乎地跟在后面。 一顿饭,老知县吃得春风得意,云锦吃得有滋有味,其他人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看着云锦公主温婉的样子,老知县心里还是酸酸的,但是更多的是欢喜,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呢? 虽然她已嫁做他人妇,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展现最好的一面给她。 云锦看着那个傻乎乎摆弄衣袖的呆子,心里暖暖的,那衣服是云锦亲手缝制的。 被喂了一嘴狗粮的众人,默默低头吃饭。 吃过饭,众人前往大堤,既然白骨有灵,带宁安去看看,会不会再有奇迹。 云锦,宁安和两名暗卫姐姐坐马车,金二哥赶车。 许清源、卓云帆和长安骑马。 明明许知县比卓云帆要长二十多岁,如今并排骑马,走在街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兄弟俩。状元探花的气质拿捏的死死的。 “是老知县吗?”一个大婶使劲揉了揉眼睛。 “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老知县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是这件衣服。”另一个大婶一直盯着老知县。 “没错,也是骑马来的。”卖卤肉的汉子说。 “多好看的公子哥呀。”卖饼子的小姑娘看直了眼。 “为了乐阳县,操劳成了小老头。” 大街上老百姓议论纷纷,有些大娘心疼地抹起了眼泪。 “你说,老知县今天穿这么好看,是不是要去提亲呀?”一个大娘猜测。 “老知县有四十多了吧,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也真是为难他了。” “要不是咱们日子好了,估计还得等好几年呢。” “老知县提亲,咱不能光看着呀。” 老知县在乐阳这二十年,没日没夜的为百姓操劳,除了第一天来乐阳穿了这件名贵衣衫,之后都是粗布衣。 节衣缩食,殚精竭虑,明明是美貌俊公子,没有时间收拾,就慢慢成了小老头。 如今老知县终于要成亲了,乡亲们哪能袖手旁观。 许清源骑在马上,还不知道老百姓已经替他脑补了一出成亲大戏。 “大人,提亲得有花。”一个菜农提着一篮子菜花递给老知县。 许清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老伯伯以为他要去提亲。 只是,这菜花是什么鬼,谁家提亲用菜花? 许清源也不解释,高高兴兴地收了。慢走几步,把一篮子菜花递到马车里。 其他百姓看老知县收了东西,都开始在身边找合适的东西,直接送到车上去。 有送点心的,有送酒的,送首饰胭脂的,送布料的…… 一个卖小娃娃玩意的,拿着一个拨浪鼓塞到了金二哥怀里。 金二哥大家都认识,只管把东西交给金二哥就行了。 金二哥一时手忙脚乱,一边赶车,一边收礼物收到手软。 许清源骑在马上,仿佛回到二十年前,探花游街的时候。只是,这一次,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回头看一看马车,虽然还是有一些遗憾,不能十里红妆,求娶心上人,但是将错就错,送她一个不一样的求亲,也不错。 反正我什么都没说,是老百姓自己误会的,你夫君扛着四十米大刀来,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卓云帆看着老知县嘴角的坏笑:老知县,原来你是这样的老知县。 四个女子在车里,看着堆了一车厢的东西,哭笑不得。 外面百姓的话,云锦公主也听见了,只是笑笑,并未阻止。把那一篮子菜花抱在怀里,喜欢的不肯撒手。 好在,马车很快出了县城,要不然,整个马车都得装满。 二十年了,老知县终于收大家的东西了。送出东西的百姓热泪盈眶。没来的及送东西的百姓捶胸顿足,暗自懊恼。 马车都走很远了,街上的百姓都还在议论。 “你说,知县大人求娶的是哪家姑娘?” “这十里八村,也没有和知县年龄相当的姑娘呀。” “听说没有,昨天县衙来了一位姑娘。” “没看见呀,你瞧见了?” “我也没看见,听县衙门口摆摊的小柱子说的。” “怪不得老知县昨天那么反常,第一次到我家买点心。” “还买点心了,我以为只买了酒。” “那姑娘一定是老知县的心上人了。” “会不会已经成亲了,听说还有一个小丫头。” “知县娘子也真是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孩子。” 关于老知县的各种版本的消息,在县城里一下子流传开来。 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聊得热火朝天,还有大婶特意去县衙,跟门房打听了一下。 门房哪敢背后议论自己大人,被大婶们缠的没办法,跑去后院,把厨娘拉出来解围。 莫名其妙被拉来挡枪的厨娘一脸懵。 女人和女人自然有自己沟通的法子,很快,衙门门口就成了一个小小的说书场,厨娘把老知县昨天怎样破天荒地做了一桌大菜,连做菜时嘴角的笑都没落下地讲给了大婶们听。 又把那不知哪里来的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大婶们吃到了第一手瓜,转身回去,就讲给了其他人。 整个县城仿佛过年一样,热闹极了。 各种各样的东西,源源不断地送到县衙去。 看门的老衙役拒绝了第二十个人之后,终于累得精疲力尽,不得已关上了县衙大门,任谁来,都不给开门了。 78、有情人,战场相见 卓云帆几人直奔大堤墓地,远远的就看见那一家三口的墓前坐着一个人,在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 走到近前看清那人是蔷薇的侍卫温沐。 “卓大人……知县…大人?”温沐拿不准眼前这个美男子是不是之前的老知县,看着眉眼轮廓像,但是,比老知县年轻多了,也好看多了。 “怎么,被我的帅气惊呆了?”许清源没皮没脸的样子,一点都不像老知县。 “公子,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温沐赶紧认错。 老知县是多可爱的一个小老头,可没有这位公子这么显摆。 “温公子这是?”许清源指指地上的火盆。 现在安南公主大军压境,你一个安南公主侍卫跑到这来合适吗?不怕梦家军把你拆了? “你认识我?”温沐一脸懵,“公主让我来看着这墓碑,倘若像其他白骨一样,终有一日显灵,不管是不是我家王爷和太子,也算是有个结果。” “我跟墨将军打过招呼了,他还给我派了个兵。” 温沐喊那个小兵过来,小兵是梦家军的,大家都熟。 “我家公主不想打仗的,但是亲叔叔婶婶和亲哥哥在贵国不见了,总要有点表示,才能让百姓信服。” 想想那小姑娘,那么小,就要带兵打仗,也是着实让人心疼。 “凭着一起啃过腌萝卜的交情,你安心在这待着,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为难你。” 许清源像从前一样拍拍温沐的肩膀。 “你真是老知县?”温沐还是不敢确定,怎么再见面,人就变好看了? “我老吗?你看我哪老了?”许清源白一眼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说话的温沐。 “不老不老,知县大人您貌似潘安,玉树临风,风姿绰约……就挺好看的。”温沐赶紧拍马屁。 之前在大堤,公主生病,老知县没少忙前忙后,又是找军医,又是送吃的,公主喜欢吃老知县的腌萝卜,老知县还特意派人回县衙取了一坛来。 许清源心里美滋滋的。 看许清源得瑟的差不多了,卓云帆给温沐和两位公主做了引荐。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小师叔也是二十年前在这一带失踪的,她们也是一家三口,收养的义子也是那个年纪。” 为了要骗骗老知县,云锦公主已经嫁人,宁安的事就没有让老知县知道,只说了宁露是卓云帆和小公主的师叔。 “今日我带同门小师妹来,也是想看看白骨能不能显灵。” 温沐有现成的香与纸钱,卓云帆带着众人给墓地里的每一个坟头都上了香,烧了纸。 最后,在一家三口的墓前,卓云帆和宁安郑重地跪下,上香,磕头。 不管里面是小师叔,还是闲王,这一跪都受得。 宁安和卓云帆一边烧纸,一边跟墓里的人絮絮叨叨。 说到寻到了小师叔的遗孤,如今已亭亭玉立,那墓前左右两边的石碑,啪的一声碎裂成两堆乱石。 即便是见过两次异象的卓云帆和许清源,也是吓了一跳。别说其他人了,都吓傻了,要不是腿软的厉害,金二哥都要跑路了。 以前是听人说过,可是听说和看见,那是天差地别的感受呀。 大家心里已有八九分确定:这墓里不是安南王爷和太子,是宁露一家。 云锦也是吓坏了,把宁安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抚。 卓云帆再次磕了三个头,向小师叔保证,一定查明真相,找到闲王,照顾好师叔的遗孤。 老知县看着云锦公主抱着宁安心疼担忧的样子,他的心里也跟着疼,可是他却不能有所表示,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了。 温沐看着那两堆乱石,心里并没有庆幸的感觉。即便那墓里不是闲王与太子,王妃的发钗在,他们或许是替闲王三人而死,那么,到底是谁想要闲王的命,闲王又在哪里? 虽然设想了无数次父母离世的情景,可事情真的摆在眼前,宁安还是拒绝相信。 只是碎了两块碑,不能证明那里面就是自己的爹娘,可是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宁安自己都不信。 她缩在姑姑怀里,偷偷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坟,和坟前余下的孤零零的碑,心里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灭了。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远远看去,一身黄衫,枫家十二无疑。 卓云帆把宁安抱进马车,嘱咐扶风戏柳先送两位公主回县衙。 金二哥坐在马车上的时候,腿还是软的。 两匹马奔到近前,枫长乐和施凝玉翻身下马。 看着眼前一大片坟头,两个平时叽叽喳喳的年轻人脸上,现出少有的严肃。 两个人先对着墓地拜了三拜。然后见过两位大人。 不出意外的,对老知县的样子蒙圈了。 “卓大人,兄长派我跟大人去南疆。” “我们去见过墨卿将军就出发。” “温公子,这里有劳你照看,详细事宜,我会与公主详谈。” 温沐在看见枫长乐第一眼的时候,就在往后躲,不想被枫长乐注意到,只是,天不随人愿。 温沐一开口,枫长乐的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你。”是肯定的语气,不是疑问。 枫长乐对那一日,雨中男人的声音记忆犹新。 “是我。”温沐干脆的承认。 他不想被发现,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添乱,但是,既然被发现了,他也不怂。 “那药真能救你们皇帝?” “国师说能。” “好,我知道了。”枫长乐手腕用力,削下温沐一缕头发。然后转身便走。 “公主她喜欢你。”温沐冲着枫长乐的背影喊。 枫长乐没有回头。 卓云帆:我们是要打仗的,兄弟,你这先撒把狗粮算怎么回事,动摇我方军心? 长安:狗粮还可以这么撒的吗? 许清源:有情人战场相见,比我还惨。 施凝玉:我该怎么办? 五人到了大堤前墨卿的营帐,墨卿已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他们来了。 卓云帆拜托老知县好生照顾两位公主,江宁府的事,交给他和枫子昂了。 许清源一一应下。 墨卿带着卓云帆、长安、枫长乐、施凝玉策马南下与大军汇合,身后是二十名亲兵。 枫长乐十八岁,眉目如画,英姿飒爽,剑泛寒光,枪若蛟龙,初入疆场,保家卫国。 战场对面,是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79、孟浪言,长乐被砍 靖国与安南交界,一座城池巍然而立。 城南,大片的空地,安南的军队驻扎已有十几天,每日有副将来叫阵,擂鼓三通,看城里无人应战,便收了战鼓,日常操练。 练兵,在哪练都一样。 这一日,城北的官道上一阵尘土飞扬,尘土弥漫中,一人一骑飞奔而来。 马上之人,一身淡黄衣衫,仿佛是一道光,投射而来。 待一人一马奔到城下,后面的骑兵才从飞扬的尘土中探出头来。 顿时,铁蹄声震天动地,梦家军的军旗在初秋的微风里,呼啦啦翻飞。 守城的将士看到梦家军旗,二话不说,开了城门。 大军入城,民心安定。 那黄衫之人正是枫长乐。 枫长乐入城第一件事,登上城南城墙,遥望安南军队。 安南军队离得并不近,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士兵正在操练。 枫长乐在人群里仔细搜寻,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墨卿将军扛着梦家军大旗,一把插在城头。红色的旗帜呼啦啦迎风展开。 对面一个人影急冲冲跑进一座营帐。 很快,一个红色身影从营帐里走出来。 枫长乐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喉间酸涩。不被庇佑的孩子,总是要小小年纪就扛下一切。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心里已是如针扎般的痛。 大哥回家提起此事时,枫长乐第一时间要求出战,只因为:别人会伤她,但他永远不会。 永欢公主蔷薇站在平地上,仰望着高高城楼上那个淡黄的身影,长乐哥哥喜欢穿黄色,他说那是向阳花的颜色,向阳花永远朝向太阳。 你还是我的太阳吗? 蔷薇无法面对,为什么来的是长乐哥哥,这仗要怎么打? 两个人就那样遥遥相望,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心是一样的痛。 太阳快要转到头顶的时候,枫长乐扯下了城头的休战旗。 蔷薇落寞地转身回了营帐。 枫长乐又在城头看了很久,才走下来。 城门处,施凝玉已等了很久。 “照顾好她。”枫长乐的眼睛红红的。 “我会的。”施凝玉点头。 城门开,施凝玉一人一马,向安南营地而去。 枫长乐背靠着紧闭的城门,终于落下两行泪来。 第二日,天刚明,安南已兵临城下。 白马之上,蔷薇一身红甲,十六岁的公主,竟有着无比强大的气场。 枫长乐一人一马走出城门,依然是昨日的黄衫,未着盔甲。 “枫长乐,你不守信诺,说好不伤凝玉的。”蔷薇催马上前,与枫长乐对立沙场。 “许诺的是我五哥,不是我。”枫长乐面容冷漠,没有了往日的半点温柔,“她既是替你赎罪,自然要受罚。” “你……”蔷薇被堵得无话可说,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 “不服气吗?那你来打我呀。”枫长乐抽出背后的宝剑。 “你竟丝毫不记往日情份吗?”蔷薇不肯相信,曾经心地善良的长乐哥哥如今为何如此绝情? 一想到施凝玉身上狰狞可怖的伤痕,蔷薇就觉得心痛,那都是长乐哥哥的手笔。 “情份,小姑娘你太天真了,你家人没有教你,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吗?”枫长乐轻轻一笑,目光在蔷薇身上上下打量,“穿上盔甲都这么诱人的身段,哪个男人不想尝尝。” 如果前面的话,蔷薇还在怀疑长乐哥哥是违心的,但是刚刚这句,让蔷薇彻底绝望了。 愤怒的蔷薇抽出一柄大刀,直取枫长乐面门。 枫长乐急忙躲闪。 刚躲过一刀,下一刀又砍了过来,刀刀致命。 枫长乐心里暗暗叫苦,一个小姑娘家家学什么刀,不沉吗? 很快,两个人就战了几十个回合,双方的战鼓擂得震天响。 蔷薇的刀舞得密不透风,枫长乐的招式总是才到半路就被大刀截停,根本近不了蔷薇的身。 蔷薇的刀堪堪要砍到枫长乐身上,却又突然改变方向。 “小姑娘,你是舍不得哥哥,下不去手吗?”枫长乐一边躲,一边喊。 蔷薇不说话,手里的刀砍得更快,更猛,更狠。 “你那个叫温沐的手下可比你狠心,见面就想要我的命。不过,已经被我一剑砍了。”枫长乐的剑式也跟着快了起来。 听到温沐出事了,蔷薇手下一慢,枫长乐的剑已停在眼前。 “小姑娘,你若肯从了哥哥,哥哥便饶你不死。”枫长乐坏坏地笑。 枫长乐一口一个哥哥,眼中却无半点温度。 蔷薇挥刀,枫长乐的剑瞬间被削作两断,手中刀不停,一刀砍在枫长乐手臂上。 那一刀用了极大的力气,伤口很深。几乎要砍到骨头。 枫长乐手臂中刀,疼得呲牙咧嘴,一拍马,跑了。 一边跑一边不要命地喊:“小姑娘,等着哥哥,哥哥养好伤,再来陪你过招。” 蔷薇气得满脸通红,想追,看看刀上一滴一滴滴下的血,忍住了。 主帅受伤,靖国城头又挂起了免战旗。 营里的大夫给枫长乐包扎伤口,伤口太深,需要缝针,枫长乐不肯服麻沸散,他要看着大夫缝。 即便大夫的技术很好,枫长乐还是疼出了满头冷汗,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知道,自己刚才孟浪的话,扎在蔷薇心里,比这缝针疼了不止十倍百倍。 蔷薇最痛恨那些把女子当物件的龌蹉男子。 “你不会躲吗?”卓云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伤的重一点,时间才能拖得久一点。” “如果那十里桃林没有药呢?” “要去过了才知道。” 蔷薇去过万花谷后,万花谷就给枫湛传了消息,一并告知神药去处。 万花谷老谷主一共炼了四颗神药,一颗给自己的关门弟子枫湛服了,一颗给了枫念念,一颗送给了梦回天将军,梦将军给林沐枫服了。 墨卿说到那药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们知道吗?那小子服过药后,天天以血养剑,那剑养得,都快成精了。” “要不是那把剑,他也不能在杀手榜排名第一。” 现在,还有一颗药,被老谷主送给了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 那是老谷主炼的第一颗药,适逢折颜上神的弟子在除妖兽时,被妖兽打成重伤,性命堪忧。 老谷主便把那药送去十里桃林。 只是,后来听闻那弟子不肯服药,殉情而死。想必那药还在。 只是众说纷纭,其中说的最多的,是那药被妖兽所夺,吞吃入腹,如今,唯有刨了妖兽的金丹,或许可救安南皇帝。 而那妖兽,是折颜上神,紫胤真人和谢衣大师联手,才封印在十里桃林赤焰洞中。 “你一界凡人,给那妖兽塞牙缝都不够。” 枫长乐定定地望着营帐一角:“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去试一试。” “我还是先给你准备好棺材吧。”卓云帆摇头叹息。 “被妖兽吃了好像不需要棺材。”墨卿喃喃自语。 80、见妖兽,以卵击石 十里桃林离南疆并不远,却并非普通所在,虽然有五哥给的地图,枫长乐还是找了三天才找到。 绵延十里,一眼望不到头的灼灼桃花,桃花常年盛开,其香又飘十里。 粉嫩嫩的桃花,脆生生的绿叶,其间一个个圆嘟嘟,胖乎乎的桃子,看得人直流口水。 一条小路蜿蜒到桃林深处,入口处无门,无人。 枫长乐看着这桃林,莫名的有一种亲切感,不知不觉地就走进了桃林。 枫长乐一踏入桃林,桃林便喧闹起来。 没有风,一株株桃树却摇得厉害,哗啦啦的仿佛一个个得到糖果的小姑娘。 “是翻土小仙,是翻土小仙。”一个声音激动地喊。 “他听不见的。”一个老奶奶的声音。 “你看,小仙做凡人也是这么好看。” “也还是那么傻乎乎的。” “不知道蔷薇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一个声音叹息道。 “明明是桃花,非要给自已取名蔷薇。”老奶奶叹气,“明明可以活一个,非要一起死。” 枫长乐只听见桃树哗啦啦的声音,奇怪地挠挠头,没有风,这树怎么摇得这么厉害? “不对,我怎么进来的?”枫长乐进了桃林才想起来,五哥说过,凡人是不能随意进入桃林的。 周围的桃树看着枫长乐站在桃林里一脸懵,摇得更欢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桃树慢慢停止喧闹。 一名白衣少年怀里抱着一坛酒,从小路走过来,站在枫长乐面前,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公子,这里可是折颜上神的十里桃林?” 听到枫长乐的话,那白衣少年脸色一沉,笑意全无。 “不知这位公子找折颜上神何事?” “这里真是十里桃林?”枫长乐激动地有些不知所措,“上仙,求上仙带我见见折颜上神,小生有事相求。” 枫长乐说着就深深地拜了下去。 那少年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枫长乐满心激动地跟在后面。 桃林中一座小楼,楼中琴声悠扬,突然一声脆响,一根琴弦应声而断。一个粉衣男子手抚琴弦,沉默不语。 “师父,他来了。”白衣少年带着枫长乐来到屋外。 “进来吧。”屋内人声慵懒。 枫长乐跟着少年走进小楼,看到琴案前一身粉衣,胸前还系着一个蝴蝶结的男子。 是折颜上神没错了。五哥说过,认蝴蝶结就没错,除了折颜上神,哪有哪个大男人天天系个蝴蝶结的。 枫长乐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也不知道神仙的礼仪是个什么样子了,反正跪下就对了。 “小生冒昧求上神赐药,治安南国皇帝之疾。” “听说靖国和安南正在打仗?”折颜上神懒懒地问。 “是。”枫长乐老老实实回答。 “你为安南皇帝求药,不怕靖国皇帝治你投敌叛国之罪?” “不怕。”枫长乐坚定地回答。 “民间流传,灵药已被妖兽所吞,你一届凡人如何斗得过妖兽?”折颜上神悠闲地喝着桃花酿,看都不看跪在面前的人。 “斗不过也要斗一斗。” “呵。”折颜轻笑,“不愧是枫家养大的,脾气一样的倔。” “求上神成全。” “不必求我,自求多福吧,你若打得过那妖兽,灵药你便带走,你若打不过,便只能给那妖兽塞牙缝了。”折颜上神说完,一甩袖子,起身向内室去了。 枫长乐对着折颜上神的背影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跟我走吧。”一脸不高兴的少年带着枫长乐去了客房,“我去给你打热水,你先洗个澡,吃过饭,好好休息一下,我再带你去赤焰洞。” 枫长乐也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也就不矫情推诿。 吃饭的时候,那个少年脸依然是冷的,气呼呼地把碗怼到枫长乐面前。 一张嘴却一直没停,巴拉巴拉地说着赤焰兽,如何如何厉害,有什么弱点,忌惮。像个面冷心热的老妈子。 枫长乐吃饱喝足,又好好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日已偏西。 屋内的桌子上,摆满了兵刃,暗器,还有一大包干粮。 “这……”枫长乐看得出这个少年不喜欢他,但是,这东西准备的一点不比大哥二姐给他准备的少,吃饭时的那一阵唠叨,比五哥说的还多。 “怕你死在这里。”少年翻个白眼,“吓坏了这十里桃花。” 兵器用不了那么多,暗器都带上,干粮也背上,枫长乐就准备出发。 那少年把桌上的兵器一起打包背上。 两个人走到桃林深处,那少年依旧一脸冷漠,嘴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这棵桃树多少年,那颗桃树结了多少次果…… “这里原本有条河,突然有一天就枯竭了。” 沿着干涸的河岸一直前行,眼前突然出现一颗烧焦的树。 枫长乐看着那棵树,有些愣怔。 “这棵树,是我们的蔷薇姐姐。”少年碎碎念。 “蔷薇?”枫长乐诧异。 “是啊,一棵桃树,非要给自己取名蔷薇。”少年声音变的低沉,“一棵树,非要跟赤焰兽斗,最后就这样了。” 枫长乐感觉心里有些疼,这跟他做过的梦倒是有些相似。 “到了。” 两人停在一座山前。 山,高耸入云,山腰上,可见一洞口,硕大无朋。 山壁陡峭,无路可通。 “就是那里,你可能上去?”少年上上下下打量着枫长乐的肉体凡胎。 这还是难不到枫长乐的。 脚下用力,点在山壁之上,几个纵跃便稳稳地落在洞口。 那少年跟着飞到洞口。 洞很深,洞口有光,往里走,越来越黑。 转过一个拐角,眼前突然大亮。 一只庞然巨兽卧在洞中。 那巨兽正在睡觉,呼噜声如雷鸣,通体如老树皮一样粗糙斑驳,表皮之下是一团一团跳动的火焰。 赤焰兽之名如此而来,洞中亮如白昼,也是如此。 “起来,吃饭了。”那少年喊。 巨兽哼哼唧唧抬了一下眼皮,看了看少年,闭上眼,接着睡。 鼻子嗅了嗅,有凡人气息,再嗅,确定无疑。 巨兽猛得睁开大眼睛,扭动大脑袋,四处观望,就看到了一袭黄衫的枫长乐。 “嘿嘿嘿……”巨兽嘴里发出怪叫,硕大的身体极其灵活地爬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嘿嘿嘿……”巨兽迈动大脚,两三步就走到了枫长乐面前。 而此刻的枫长乐站在巨兽面前,就像站在人前的蚂蚁,不堪一击。 81、斗巨兽,公子变丑 枫长乐站在那巨兽面前,仿若蚍蜉撼树,螳臂挡车。 那少年径自走到山洞一边,靠着墙壁盘腿坐下,打开装干粮的包袱开始吃吃喝喝。 赤焰兽闻着点心的香味,“嘿嘿嘿”地叫着向那少年走去。 “你的在那。”少年一指枫长乐。 枫长乐一脸黑线,原来你是把我当干粮给这大家伙的。 赤焰兽又嘿嘿嘿地走回来,一只大手冲枫长乐的头顶抓下来。 枫长乐拔出身后佩剑,向那只大手砍去,“咔嚓”一声,剑断了。 这是枫霜阁最好的剑了,就这么一下,就断了? “嘿嘿嘿,小娃娃,凡人的东西只能挠痒痒。”赤焰兽一只大手,手心里火焰窜动,还没抓上枫长乐的头,枫长乐那一头又长又直的飘逸秀发瞬间烧成了一团焦。 那巨兽看着枫长乐顶着一头烧焦的头发直摇头:“好丑,好丑。” 枫长乐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那赤焰兽靠近自己的时候,整个人仿佛置身炭炉,马上就要烧起来了。 枫长乐跳得离赤焰兽远一些,把带来的弓箭取出来,搭弓射箭。 “嗖”的一声,箭疾射而出。 那巨兽看似笨拙,实则灵活异常,一抬手便抓住了箭矢。 一枝箭矢在赤焰兽手里,轻轻松松碎成了渣。 枫长乐数箭连发,羽箭雨点般飞过去,竟也逼得赤焰兽手忙脚乱。 有几只箭射到了赤焰兽身上,只是,才刚刚射穿那老树皮一样的皮肤,箭矢就被皮肤下的火焰熔掉了,箭身直接烧了起来,最后烧成了灰。 枫长乐一口气射出了所有的箭,所有的箭都化成了灰。 赤焰兽看着枫长乐一脸懵,开心得不得了,大嘴一张,冲着枫长乐喷出了一团熊熊烈火。 好在枫长乐闪得快,并未被烧到,却被熏得满头满脸的黑。 赤焰兽看着被熏成黑球的枫长乐,一阵“嘿嘿嘿”傻笑,扭着胖大的身体,到少年面前讨吃的。 赤焰兽蹲坐在少年面前,收了一身流动的火焰,歪头,伸手。 枫长乐恍惚间,竟从那巨兽身上看出一丝乖巧来。 少年将身边的干粮包裹递给赤焰兽,那巨兽小心翼翼地把小包裹放在怀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点心,那样子就有点乖,巨萌巨萌地乖。 那少年看了一眼枫长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刚喝的一口水,都喷在了那巨兽的大脚之上。 巨兽吃痛,摇着大脚,嗷嗷叫着。 少年歉疚的摸摸巨兽的大脚,巨兽委屈巴巴地继续吃小点心,被水喷过的大脚不时抽搐一下。 “它怕水?”枫长乐眼前一亮,正想挨着少年坐下歇一歇,看着巨兽坐在少年面前,犹豫不前。 少年一口气喝完玉瓶中的水,示意巨兽去旁边吃点心,招呼枫长乐过去坐。 枫长乐在少年身旁坐下,目光在少年和巨兽之间来来回回。 “他不是妖兽,他本是上神书案前一盏长明灯。” “吸收了十里桃林的灵气,又听了上神读书,慢慢修成小兽。” “一日贪吃仙桃,灵力大增,却不懂修习心法,无法压制体内火焰,整只兽都烧了起来。” “他本是长明灯,自己不惧,但桃林畏火。他自己倒也知道,不能烧了桃林,于是,逃出十里桃林,把桃林附近百姓的庄稼夷为平地。” “当时我与上神在药王谷看老谷主炼药,十里桃林只有翻土小仙一人。” “那小兽得了仙桃灵力,原本小小的身体变得如现在这般巨大,翻土小仙使劲毕生所学才堪堪与他斗个平手,要降伏他却是难上加难。” “巨兽自己亦无法压制体内火焰,脾气暴躁异常,激怒奔走之间,险些伤了百姓性命,多亏翻土小仙拼死相护,才未有人受伤。” “十里桃林里的桃花仙子蔷薇不忍看翻土小仙一人涉险,不顾自己草木之身,也来相助。” “就在两人力竭,要被巨兽一口烈火吞没的时候,桃林中泉灵舍身相护,才使二人免于灰飞烟灭。” “自那时起,桃林中的泉水便干涸了。” “泉灵为翻土小仙和蔷薇仙子挡下危险,也灭了巨兽身上一半的火焰。” “即便如此,待上神匆匆赶回之时,两人也已和巨兽斗到奄奄一息。” “我去请了紫胤真人,谢衣大师,与上神一起,三人合力才制服了巨兽,将它封印在此。” “翻土小仙和蔷薇仙子受伤极重,上神亦无对策,药王谷老谷主携新炼出的丹药而来,说或可一试。” “只是丹药只有一颗,待救之人却有两个,上神让他二人自己决定,翻土小仙每日照顾桃林,与桃花仙子两情相悦,二人谁也不肯独活,双双拒绝,最终不治而亡,陨落人间。” “天劫是每一个修仙之人必经的考验,倒也不至于很难接受。” “巨兽看着翻土小仙陨落人间,后悔莫及,它未化兽之前,翻土小仙每日为他擦拭灰尘,添加灯油,他却害小仙遭此劫难,泉灵每日灌溉桃林,也因它陨落。从此之后,巨兽便在赤焰洞潜心忏悔,以灵养丹。” “那蔷薇仙子可是安南公主?”枫长乐心里苦涩至极,她不但是公主,可能还是仙子,有两情相悦的翻土小仙,自己一界凡人,到底是无缘了。 “天机不可泄露。”少年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天亮了,我得去搬酒了。” “我一定要为蔷薇拿到兽丹。”这大概是枫长乐唯一能为蔷薇做的事了。 “看好你。”搬酒小仙拍拍枫长乐的肩膀,“先回去收拾收拾,再来。” 枫长乐和搬酒小仙从山间落到地下时,被一群小姑娘远远的围观。 枫长乐一身乌黑,头发也烧焦了,看得姑娘们一阵咯咯咯直笑。 枫长乐大囧,这丢人都丢到仙界来了。 “她们是小桃仙。”搬酒小仙喝退了一众姑娘。 “虽然又黑又丑,但是能从赤焰洞里活着回来,已经很厉害了。” “是呀,是呀,如果他能打败赤焰兽,蔷薇姐姐也很快就能回来了。” “可他是个凡人呀,怎么能打败赤焰兽?” “心诚则灵。” 姑娘们嬉笑着往桃林深处去了,叽叽喳喳的话语传到枫长乐耳中。原本被笑得灰心丧气的枫长乐挺直了腰身。 82、献厨艺,人间美味 回到住处,已有小桃仙备好饭菜。 平时这些琐事都是搬酒小仙做的,如今有热闹看,小桃仙们都忍不住要出来瞧瞧。 枫长乐回到房间,洗了澡,搬酒小仙把他那一头烧焦的头发剃了个精光。 枫长乐的衣服都是黄色系,再配上新剃的光头,竟有几分出家人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搬酒小仙依旧巴拉巴拉说赤焰兽。 枫长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说他说的不对吧,他告诉你赤焰兽怎么凶猛,怎么危险。 你说他说的对吧,可是,一句关键的都没有。 赤焰兽属火,怕水,他昨天没说,他要是早说,自己至于变成和尚吗? “你故意的。”枫长乐睨一眼搬酒小仙。 “你看出来了?”搬酒小仙笑得极开心。 枫长乐低头吃饭,不说话。想想也对,赤焰兽虽然犯错,人家也是一起修仙那么多年的,怎么能把弱点告诉自己呢? “如果兽丹没了,它会怎样?”枫长乐终究还是心软,那赤焰兽被封印洞中那么多年,不管够不够弥补它当年的过错,自己都没有理由来伤害它。 枫长乐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化为原型,重新修炼。” 枫长乐扒饭的手慢了下来。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叫。 “拿到兽丹,救安南国王。” “赤焰兽有什么错,要为你们小小的凡人献祭?” “没有兽丹,两国就要打仗,百姓就要受苦。” “人类的战争,为什么要牺牲赤焰兽?” “它伤害过人类,这是它欠人类的。” …… 枫长乐头疼欲裂。 搬酒小仙一掌劈在枫长乐脑后。 搬酒小仙把被劈晕的枫长乐抱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摆好,扯过一张薄毯盖上。 枫长乐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 枫长乐再次梦见那片桃林,这一次他看明白了,那桃林便是这十里桃林。 林间,一个少年在忙忙碌碌地给桃树浇水,一边浇水,一边跟桃树们说话。 浇完水,便靠在一棵桃树下看书,那桃树不远处,一条小河蜿蜒流过。 少年靠着的桃树忽然幻化出一位红衣少女,两个人一起坐在桃树下看书,少年不时的讲解几句,少女看那少年的目光,满是崇拜。 …… 枫长乐醒来的时候,已过晌午。 他躺在床上,想着梦里的画面,想必那就是翻土小仙和蔷薇仙子了吧。 梦里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那少男少女的美好,真让人羡慕。 那么美的画面,被赤焰兽毁了。 美好的东西,总要有人来守护,即便是错。 若能以一人之错,换百姓安宁,那又何惧之有? 赤焰兽,对不起你了。 想通这一点,枫长乐开始想办法,赤焰兽怕水,赤焰洞在半山腰,如何引水入洞? 山下的河已干涸,源头又在哪里?这得去问问搬酒小仙。 枫长乐走出房间,就看见院子里坐着搬酒小仙和一排小桃仙,眼睛全都盯在自己身上。 “上仙,我想借厨房一用。” 枫长乐话落,小桃仙们一阵叹气,摇摇头,四散开了。 “她们?”枫长乐一脸莫名其妙。 “她们以为你是翻土小仙。”搬酒小仙亦是叹气。 “我,小仙?”枫长乐摸摸自己的光头,“上仙可曾见过这么弱的小仙?” 想想自己不知来处的身世,枫长乐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要厨房干什么?”看着枫长乐的落寞,搬酒小仙转移了话题。这傻孩子,还没想起来。 “做好吃的。不管是我被赤焰兽打死,还是我打死赤焰兽,临死之前,吃顿好吃的,都是应该的。毕竟是我对不起它。” 让枫长乐没想到的是,这仙界的厨房和凡间竟无差别。来的路上他还在想,神仙不是都不食人间烟火吗?厨房大概都是炼什么仙丹仙药的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趁手的材料。 十里桃林的厨房里都是人间烟火的食材,而且,丰富得很。 枫长乐心头大喜,撸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小桃仙们叽叽喳喳地进来瞧热闹。 一个菜还没出锅,枫长乐已经和小桃仙们混熟了。 搬酒小仙和小桃仙们被枫长乐指挥着打下手。 很快,厨房里桌子上就摆满了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小桃仙们围在桌子旁,尝尝这个,好吃,尝尝那个,更好吃。 在搬酒小仙和小桃仙们风卷残云的对付一桌子美味的时候,枫长乐给赤焰兽做了一顿大餐。 “各位姐姐觉得味道如何?”看着那一桌子干干净净的盘子,枫长乐很满意。 “好吃。” “不错。” “太美味了。” 小桃仙们一致称赞。 “小公子这手艺真不错,明天还做吗?” “姐姐们喜欢,自然是要做的。”枫长乐郑重点头。“只要我回得来。” “赤焰兽已经不伤人了,你放心去吧。”一个小桃仙说。 “去吧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枫长乐背着一大包美味,再次向赤焰洞走去,搬酒小仙打着饱嗝跟在后面。 小桃仙们叽叽喳喳的远远跟着。 走到山脚下,小桃仙们冲着枫长乐喊:“小公子小心啊,别再让赤焰兽喷得灰头土脸的。” 枫长乐冲小桃仙们拱拱手,纵身跃向赤焰洞。 进得洞中,那赤焰兽正眼巴巴地望着外面,看着两个人进来,咧开嘴嘿嘿嘿乐了。 这一次,枫长乐离那赤焰兽远远的。把包袱放在地上打开,掀开食盒的盖子。 枫长乐正想着怎样让赤焰兽吃他的食物,眼前黑影一闪,手里空了。 赤焰兽抢走了食盒,靠着洞里的墙壁坐下。一只大手摆弄着食盒里的食物。 那香味惹得它口水直流,抓了一个大丸子,就往嘴里丟。 枫长乐看得目瞪口呆。 “它不怕我下毒吗?”枫长乐傻乎乎地看着搬酒小仙。 “能吃到如此人间美味,下点毒怕什么。”搬酒小仙看着赤焰兽,感觉眼睛有些酸,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口,“翻土小仙给的,是毒药它都会吃。” 枫长乐就那样傻乎乎地看着赤焰兽吃了各种肉丸、菜丸、包子、水饺、汤圆…… 不错,都是带馅的,馅料有五哥给的毒药、四哥给的暗器、还有水。 83、小河神,陨落凡间 [] 赤焰兽吃完了诺大一个食盒的好吃的,正美滋滋地舔手指,突然动作一停,眉头一皱,捂着肚子,痛苦不堪。 “那丸子里有什么?”搬酒小仙疑惑,那丸子、汤圆的香味馋得他都想尝一尝。 “毒药。”枫长乐本来想一样一样试的,结果被赤焰兽抢过去,囫囵吞枣一起吞了,现在只能试探一下这个小上仙了。 “赤焰兽百毒不侵。” “还有暗器。”赤焰兽外表刀枪不入,不知肚子里是不是也一样? “虽然赤焰兽肚子里比较脆弱,但是你那点暗器还不能把它怎么样?” 赤焰兽此时已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 “多谢上仙指点。”枫长乐兴冲冲地向搬酒小仙施了一礼,然后飞身跃出山洞。 毒药暗器都不管用,就只有水是赤焰兽的克星了,现在只要能引水入洞,就能制服赤焰兽。 搬酒小仙还在疑惑不解,难道他在食物里加入了流动水?怎么做的呢? 赤焰兽委屈巴巴地看着傻愣愣的搬酒小仙,翻个身,甩给他一个大屁股。 肚子里,那些丸子、汤圆、水饺、都已爆开,里面爆出的水,让它腹内如刀绞一般。 搬酒小仙陪着赤焰兽坐了很久,直到它平静下来,睡着了,才离开。 搬酒小仙回到桃林已是华灯初上,厨房里传来阵阵香味,还有小桃仙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桃仙姐姐,桃林这么美,一定有很充足的水源吧?”枫长乐准备了一大桌子小点心,陪着小桃仙们聊了几箩筐的人间八卦,终于把话题引到水源上。 提到水,欢快的氛围瞬间静了下来,叽叽喳喳的小桃仙们也都不笑不闹了。 搬酒小仙靠在厨房小院门口,也是一脸落寞。 “十里桃林的沐水河已经断流二十几年了。”一个年长一点的小桃仙说。 “当年赤焰兽作乱,翻土小仙和蔷薇姐姐拼命阻止,险些丧命于赤焰兽的烈火,是沐水河神舍命相救。” “沐水河神被烈火烧灭元神,殒落凡间,沐水从此干涸,至今未有一滴水。” 小桃仙们都神情戚戚,那是浇灌他们成长的沐水河神,如今不知在凡间的哪个角落吃苦。” “你们没有去源头挖掘一下吗?” “当时,我和很多姐姐都去了,可是,无论搬走多少石头,掘地几尺,就是没有一滴水出来。” 众人不由得望向山顶,沐水河的源头在山顶之上,曾经飞瀑直下,再流经桃林,也是桃林的一大美景。 而今,飞瀑不在,唯有桃林。 “姐姐,姐姐,山顶亮了。”一个小桃仙激动地叫起来。 远远的山顶上亮起一道微弱的光,光虽微弱,可是,亮在小桃仙的眼里,那就是莫大的希望。 沐水河神终于可以归位了。 一众小桃仙齐刷刷给枫长乐作了深深一揖。 “公子必是沐水河神的机缘,求公子为沐水河开源。” 枫长乐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扶起各位桃仙姐姐。 “我可以吗?你们都没有办法,我一界凡人怎么可以?”枫长乐慌的一批。 “仙界讲究机缘,机缘未到,上神也无能为力,机缘到,公子一人也可以。”年长的小桃仙说。 其他小桃仙都激动又期待地看着枫长乐。 一众上仙对着肉体凡胎的枫长乐寄予厚望,这让枫长乐连欢喜都没来得及,就被艰巨的任务压在肩头。 为沐水开源是一定要开的,只是,若是枫长乐自己的事,无论结果如何,自己拼尽全力就好了。 如今这些桃仙姐姐对自己寄予厚望,担子不可谓不重。上神且不能完成的事情,自己拼了性命,恐怕也无半分把握。 不能帮助蔷薇,也不能阻止两国交战,现在又要让桃仙姐姐们失望,枫长乐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今日太晚了,明日一早,我们带公子去山顶,为沐水开源就仰仗公子了。”年长的小桃仙说。 “仰仗公子了。”众桃仙又齐齐施礼。 枫长乐赶忙回礼:“长乐定当拼尽全力,只是,实在怕让姐姐们失望。” “你只要放心去做,成与不成,都无妨,凡事皆有因果,不必耿耿于怀。”小桃仙安慰鼓励了一番枫长乐,各自散去休息。 明日,开始为沐水开源。 …… 易水大堤,墓地。 温沐病了,烧得吓人,整个人红得像一只煮熟的虾。 梦家军的军医检查遍了温沐全身,未发现任何伤口,头发丝里都查过了,连个针眼也没有。 把了脉,没有中毒,脉象平稳,没有任何异常,只是,人已经烧得昏迷。 这烧起的蹊跷,军医给灌了退烧的药,半点效果也无。 不得已,只好整个人丟进装满凉水的木桶。 温沐泡在冰冰凉的水里,睡了。 睡梦里,温沐来到一处桃林,桃树上绿的叶,粉的花,花叶之间掩映着一只只胖嘟嘟的桃子,煞是可爱。 继续前行,看见一条小河,河底铺满石子,河水及膝,水清如镜。 无数小鱼在嫩绿的水草间穿梭,河面上朵朵花瓣打着旋流向远方。 一名少年提着木桶汲水浇树,一名少女跟在少年身边,不知道说些什么,逗的少年眉开眼笑。 看清那二人面容,温沐暗暗吃惊,那不是枫长乐公子与蔷薇公主吗? 沿着小河前行,行到一座山前,山高且陡,势如刀削。 山顶上飞流而下一帘瀑布,落入山脚深潭,溅起水珠无数。 潭满而溢,便有了一路行来的那条小河。 潭边,一名少年赤足而行,边行边歌。 歌唱得不怎么样,声音却极好听。 只是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仔细看那少年的脸,温沐吓了一跳,那不是十几岁时的自己吗?怪不得声音如此耳熟。 “喂,翻土小仙,你天天用我的河水浇树,也不给本河神点好处?”赤足少年对汲水少年喊。 “沐水河神,桃花酿给你喝如何?”翻土小仙笑答。 “甚好甚好,快去取来。”沐水河神长袖一挥,河中水如天降甘霖飞入桃林。 翻土小仙很快取来桃花酿,身后还跟着一个骂骂咧咧的少年。 “搬酒小仙莫要小气,桃花酿也是用了沐河水酿成,给沐水河神喝两坛,也是应该的。”少女揪着骂骂咧咧的少年的袖子摇晃。 “你受他恩惠,拿我的酒送人情,蔷薇姐姐真是偏心。”搬酒小仙撇嘴。 很快,几个人便在桃林间嬉闹起来。 温沐看着无忧无虑的少年少女,眼眶微酸。 画面一转,一只巨兽,浑身跳动着火焰,在一处村庄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万物皆化为灰烬。 那与枫长乐公子和蔷薇公主一般无二的两人,一边拼命驱赶巨兽,一边抢夺来不及逃走的百姓。 巨兽终于被赶出村庄,百姓毫发无伤,那少年和少女却早已伤痕累累。终于体力不支,被巨兽一掌拍倒在地。 二人身上瞬间便烧了起来,只是二人已无力反抗。 眼看二人就要被烈火吞没,巨兽又张开大口,喷出一团火。 温沐眼前一闪,那酷似自己的沐水河神挡在二人面前。 烈火灭,沐水四溅。 少年少女幸免于难,沐水河神元魂破散。 温沐感到全身都在痛,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一直烧到五脏六腑,烧到心底深处。 84、沐水开,河神归位 “啪”的一声,木桶炸开,水流一地。 一束光从茅屋飞出,直射天际。 提水回来的小兵,惊呆在门口,看着满地流淌的水,而温沐公子莫名消失了。 …… 第二日一早,桃仙姐姐们便带着枫长乐飞到山顶。 刚一落到山顶,便见一白衣少年正赤手搬动沐水源头的石头,只是那石头搬走一块,又生出一块,如此往复,不见任何成效。 小桃仙们激动地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一个响动,那少年便消失不见。 枫长乐看着那会自动生出的石头,眉头紧锁。 白衣少年被搬不完的石头气到跳脚,把石头一丢,不干了。 回头,就看见枫长乐和一众桃仙姐姐站在身后。 “沐水河神,真的是沐水河神。”小桃仙们一拥而上,把白衣少年围在当中,拉袖子、扯衣角,生怕他跑了,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白衣少年一脸无奈地捂着两只耳朵:“停、停、停……”桃仙姐姐们是一如既往的聒噪。 小桃仙稍稍安静下来。 枫长乐看着那少年,那少年也看着枫长乐,彼此似曾相识,却又与往日并不相同。 温沐一身白衣,玉冠束发,浑身上下都仙气飘飘。 而枫长乐虽然仍是一身黄衫,但一颗光头异常显眼。 温沐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分开还在小声叽叽喳喳的小桃仙,来到枫长乐面前。 “枫公子怎么弄成这样?” “你,是温沐?”枫长乐不想提起他的光头。 “不错,正是在下,不过,现在,你要叫我沐水河神。”温沐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枫长乐的光头。 “那你快让这沐水河流动起来。”枫长乐此刻满眼都是希望的小星星。 “虽然我是沐水河神,但是你也看见了,我帮不了你。”温沐无奈摊手。 “河神不是会法术吗?”枫长乐不信。 温沐对着沐水源头处使出搬运术,将一大堆石头搬走。 只是枫长乐还没来得及开心,那水源处便“嗖、嗖、嗖……”地长出了双倍的石头。 “就是这样了,用法术就会成倍增长,不用法术一倍增长。”温沐摇头,“天意如此,河神也没有办法。” “我们以前也试过,也是这样子的。”一众小桃仙说。 神仙都办不到的事,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办到? 枫长乐试着搬走一块石头,连放下都不敢。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沐水源头,在心里默念:不要出现,不要出现…… 几息之后,沐水源头安静如鸡,没有任何变化。 枫长乐把怀里抱着的石头放的远远的,仿佛是怕一松手,它自己就会长了脚似的跑回去。 又过了片刻,沐水源头依然没有新的石头长出来。 众人一阵欢呼,把枫长乐围在当中。 枫长乐定定地看着温沐,曾经的仇还没有报,如今为了蔷薇,要为仇敌挖井开源,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 “只要你能让沐水重新流动起来,我便帮你引水入洞。”恢复真身之后,温沐已想起从前种种,也从小桃仙的叽叽喳喳中知道了自己不在桃林这些年的事情。 枫长乐不说话,对付赤焰兽,拿兽丹,也是温沐的责任。 “好好好,以后本上仙唯长乐公子马首是瞻,给长乐公子当牛做马。”反正枫长乐以后嫁给公主做驸马,自己也是要给他们两个当牛做马的,温沐一点儿也不觉得亏。 当牛做马什么的,枫长乐不稀罕,只要温沐有个态度,枫长乐心里便平衡了。 在山顶上挖水源,谈何容易? 枫长乐一镐一镐地刨下去;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搬走;一锹一锹地把土铲出来…… 纵然他有功夫在身,体力异于常人,可终究也是肉体凡胎,半天下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温沐和小桃仙在一旁陪着,一会儿给他喂水,一会儿给他喂点心。 中午时分,温沐叫枫长乐下山吃饭,枫长乐不肯。 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不知道安南国王还能等多久。 中午的太阳升得很高,山顶上无风无树,仿若蒸笼,小桃仙们一个个晒得无精打采。 温沐嘱咐她们下午不必上来了,让搬酒小仙给他们送饭即可。 小桃仙们一下山,便把沐水河神归位的消息告诉了折颜上神和搬酒小仙。 搬酒小仙带着午饭,来到山顶。 看到温沐的第一眼,就一掌拍了过去。 温沐慌忙接招。 神仙打架,枫长乐大饱眼福,但也只是吃饭时匆匆看了几眼,又埋头挖井。 搬酒小仙和沐水河神打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停下手来。 “法术还凑合,比当年没差多少。”搬酒小仙拍拍温沐的肩膀,“等沐水河通了就好了。” “多喝几坛桃花酿也可以。”温沐咽了咽口水。 “没有,一口都没有。”搬酒小仙一脸嫌弃,就知道觊觎我的酒。 两位上仙帮不上忙,便在一旁叙旧。 枫长乐干得汗流浃背,汗珠子成串成串地往下掉,一颗一颗的砸进泥土里。 终于在日暮时分,一小股泉水冒了出来,而此时,枫长乐已累得没了一点力气,一双手磨得血迹斑斑。 两位上仙看着那被泉水润湿的深坑,再看看旁边几堆堆成小山丘似的土石,这哪里是一个人一天能干完的活?怎么也得三四个人。 “今天就到这里吧。”温沐的鼻子有些酸。 “马上就好了。”枫长乐不肯走。 “不急于这一时。” “早一天拿到兽丹,蔷薇就少担心一天。”枫长乐不肯走,“你去帮我拿盏灯笼来。” 太阳已经下山,天很快就要黑了。 温沐心里也急,也不知道安南国王现在怎么样了。可是看着枫长乐那晒黑了的脸,血迹斑斑的双手,他心里竟有了不忍。 “你休息一下,我去取灯来。”温沐拗不过枫长乐,只好随他。 温沐取灯回来时,枫长乐靠着土堆睡着了。 温沐小心翼翼地给枫长乐的双手消毒、上药、包扎好。 温沐没有叫醒枫长乐,他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只是枫长乐自己很快就醒了,仿佛做了什么梦,醒来时满头大汗。 “好丑。”看着被包成粽子的双手,枫长乐满脸嫌弃。 温沐不说话,默默地把晚饭递给枫长乐。 “我梦见你了,你救了两个人,然后灰飞烟灭了。”枫长乐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说。 “救了谁?”温沐问。 “不知道,看不清。”枫长乐边吃边说,“你也不完全是坏人。” 温沐苦笑,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杀过人,也救过人,好人坏人,他不在乎,只要能保护公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他也愿意。 吃饱喝足,枫长乐又精力满满,只是一双手包得太厚,不方便干活,他把纱布去了一些,只留了薄薄的两层。 温沐把带来的灯笼围着井口挂起来,光线还算充足,能看清井底。 枫长乐继续挖井,被磨破的手掌钻心的疼,他咬紧牙关,忍着。 终于,一滴血滴入井底,又一滴血滴入井底…… 井底那浅浅的泉水很快就被染红,水位也慢慢上升。 泉水开始溢满井底,盖过枫长乐的双脚,漫过脚踝,向小腿攀升,一点一点直到腰间…… 枫长乐的心是激动的,他就那样傻傻地站在水里,看着水一点一点漫延到他的胸口。 “温沐,成了。”枫长乐仰头看着温沐,眼中落下两行热泪。 温沐伸手把枫长乐拉出来,井中水很快漫过井口,四散流动。 “还得挖一条渠。”枫长乐喃喃自语,又拿起镐头挖起来。 井口离赤炎兽所在位置的崖边并不近,枫长乐整整挖了一夜,才把所有泉水都引入渠中。 当太阳探出圆圆的脑袋时,沐水河从山顶直泻而下。 一众桃仙站在山脚下,欢呼雀跃。 85、得兽丹,长乐殒命 枫长乐看着那飞流直下的瀑布,心里激动万分,有了水,再有温沐,就可以制服赤焰兽了。 二人对视一眼,双双飞身而下,落在赤焰洞口。 温沐施法术,将瀑布之水引入赤焰洞。 枫长乐走进洞中,只见那赤焰兽呆呆地望着洞口漫进来的水,嘴角似乎带着一丝微笑。 水漫过了赤焰兽的脚,赤焰兽稳稳地坐在那,表情狰狞,却又不挣扎。 水下,赤焰兽的大脚慢慢消失不见了,接着是他的小腿,水每上涨一分,他的身体便消失一分,表情也更狰狞一分。 枫长乐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很是歉意,若非自己要那兽丹,它便不必如此痛苦。 赤焰兽看着枫长乐一脸纠结的表情,想笑却痛的笑不出来,突然一张口,冲枫长乐喷出一道火焰。 枫长乐一时不防,被喷个正着,身上立刻就烧了起来。 枫长乐一头扎进水里,熄了半身火焰。 “它是不想让你太自责。”搬酒小仙不知何时驾一叶小舟入洞,“赤焰兽度过此劫,再行修炼,便可修为人形。” “真的吗?”枫长乐狐疑地看着搬酒小仙,这小子的话句句属实,却总是事后才说,这次能这么好心? “我也是看赤焰兽的面子,才提前告诉你的,泄露天机是会受到惩罚的。”搬酒小仙坐在小舟上,摆弄着一盏灯笼。 赤焰兽看到那灯笼,眼里放出光来,只是它的双腿已消失,无法再行走,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个灯笼。 搬酒小仙把小舟划到赤焰兽身边,给它看那个灯笼。 赤焰兽把灯笼捧在手里,左看右看,嘿嘿嘿地笑了。 搬酒小仙凑近赤焰兽,在它耳边说了一句话。 赤焰兽满脸惊讶地看着搬酒小仙,又看看枫长乐,一个劲摇头。 搬酒小仙又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搬酒小仙又给赤焰兽瞅了瞅那灯笼,便划着小舟躲到了角落里。 经过枫长乐时对他说:“兽丹不可入水,入水便药效大减。” 此时,赤焰兽的肚子也渐渐透明起来,一颗金灿灿的兽丹也显露出来。 枫长乐飞身而上,他的手穿过了赤焰兽渐渐透明的身体,一把抓住了那颗兽丹。 与此同时,赤焰兽的大掌也掐住了枫长乐的脖子。 只要赤焰兽稍一用力,就能掐断枫长乐的脖子。 枫长乐将全部内力灌入手臂,狠心一扯,兽丹被扯了下来。 赤焰兽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对着枫长乐吐出数道火焰,大掌用力,“咔嚓”一声,扭断了枫长乐的脖子,使劲一扔,将枫长乐扔出赤焰洞。 失了兽丹的赤焰兽,扑通一声跌入水中,身体迅速消失不见,化作一盏琉璃灯。 搬酒小仙将琉璃灯捡入掌中:“以后要潜心修炼,切不可再急于求成,知道不?” 琉璃灯的火焰摇了三摇。 搬酒小仙把琉璃灯放入灯笼,驾着小舟出了山洞。 洞口,沐水河神看着极速下降的一个小火球,默默无言。 公主若是看到这样的枫长乐,该怎样伤心难过?温沐无法想象。 随机一纵身,随着那小火球而去。 搬酒小仙看着那两道光,摇了摇头,带着琉璃灯回了桃林。 …… 距上一次和枫长乐一战,已有七日。皇叔派来的监军已经催了蔷薇好几次,要她出战。 蔷薇烦不胜烦,只好披挂上阵。 今日迎战的是卓云帆。 两人正对峙在两军阵前,身后的士兵突然喧闹起来。 “快看,那是什么?” “不会是太阳吧?” “你傻呀,没看见太阳好好的吗?” “这么快,会不会掉到我们这里来?” …… 蔷薇和卓云帆抬头,就看见一个火球,冲着两人中间的空地砸了下来,砰的一声,荡起无数尘土,迷了二人的眼。 火球落地,火焰减弱,看出是一个人来,只是已经烧的面目全非,唯有掌中一颗金丹,闪闪发光。 “长乐。”卓云帆看着那金丹,已知是枫长乐,急忙翻身下马,奔到近前,急急忙忙地灭了火焰。 探鼻息,按脉搏,早已没了一点气息。 蔷薇被那一声“长乐”惊到,这个被烧到面目全非,从天而降的人是长乐哥哥?她不信,这不可能。 七天前,长乐哥哥才和她打了一仗,被自己伤了手臂,在城中养伤,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还从天而降? 蔷薇抬头看看天空,天空一碧万顷,太阳火红火红地挂在天空,照的她有些头晕。 她翻身下马,缓缓地走向那个面目全非的人。 卓云帆已将枫长乐手中的兽丹取下,递给蔷薇:“这是枫长乐从十里桃林取回的兽丹,可治你父皇之疾。” 蔷薇茫然地从卓云帆身边经过,卓云帆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见。 “药王谷传来消息说,折颜上神那颗丹药被赤焰兽所吞,赤焰兽的兽丹被灵药所养,比灵药药效更好。” “枫长乐与你战败是假,只为拖延时间去取这兽丹,为你父皇治病。” 蔷薇不愿相信,但是地上那个人的身形与长乐哥哥一般无二,未被烧尽的衣衫露出一抹浅黄。 蔷薇蹲下身子,看着这个面目全非的人,他腰间的玉佩还在。 蔷薇把那玉佩解下来,她手指碰到的地方,衣衫尽碎,露出狰狞恐怖的伤痕。 蔷薇使劲擦拭玉佩上的灰,灰尘被一点点擦掉,露出“长乐”二字。 那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蔷薇的双眼,心也跟着疼痛起来。 她颤抖着双手握着那枚玉佩,重新打量着眼前人。 头发没有了,脸上是一片片烧灼过的伤痕,依稀还能看出一点原来的样子,衣服早已烧毁,丝丝缕缕地挂在伤痕累累的身上,一碰即碎,一双手血肉模糊。 鼻息没有了,脉搏没有了,心跳也没有了。 蔷薇浑身颤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一颗一颗落在枫长乐的身上。 “永欢公主,请节哀。”卓云帆试图安慰。 身后的两军兵将全都一脸懵。 蔷薇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感觉。 长乐哥哥最臭美了,他说过,如果有一天要死了,他一定要穿最漂亮的衣服,戴最漂亮的玉冠……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他小时候衣不蔽体被大哥二姐捡到,那一刻,他就发誓,要做个体面的美男子。 可是如今,蔷薇看着面目全非的长乐哥哥,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这样。 蔷薇把自己火红的披风解下来,披在枫长乐身上。 抱起枫长乐,一步步向自己的军营走去,从始至终,未发一语。 “公主,你不能带他入营。”监军挡在营门口,大战之时,带一个死人回来,不吉利。 “杀了。”蔷薇面无表情地说。 青鸾“唰”的一声,抽出长剑,一剑洞穿了监军的胸口。 监军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长剑,这小丫头怎么敢? 86、老知县,身价不菲 为了不惊扰世人,沐水河神落地时,选了远离战场的树林,换回了温沐的装扮。 温沐赶到战场时,正好看见青鸾一剑洞穿了监军的胸口,公主终于长大了,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 公主有温鸾照顾,他还算放心,枫长乐拼死换来的兽丹要及时送回皇宫去。 温沐嘱咐完温鸾,见过卓云帆,便带着兽丹直奔安南都城。 安南国王服食兽丹之后,温沐又渡了些内力给他,安南国王慢慢醒转过来。 很快,皇帝醒转的消息随着一道撤兵的圣旨传到边境。 温沐做为和谈使臣,带着安南国王的手书见了卓云帆。 安南国王要求靖国的云锦公主、驸马和宁安公主到安南为质,直到查出闲王夫妇与太子下落为止。 消息传到京城,靖国皇帝准了。 负责传旨的太监,捧着圣旨,疑惑不解地看着皇帝陛下。 “驸马?”谁都知道云锦公主至今未嫁,哪来的驸马? “让他们自己解决。”老皇帝又心疼又生气,好好养在宫里的公主,去一趟江南,就被拐到安南为质,那死小子是怎么保护朕的心肝儿的? 传旨太监一路上疑惑不解,传完旨就脚底抹油溜了。 有没有驸马什么的,让公主自己解决吧,这是皇帝的原话。 卓云帆看着桌子上的圣旨,一个头两个大,两位公主千金之躯,没有驸马,谁来保护公主? 许清源一脸恼怒,愤愤不平地问宁安:“你爹呢?” 宁安一秒入戏,扯着卓云帆的袖子哭哭啼啼:“师兄,怎么办?我爹不要我们了。” 说完又转身扑进云锦怀里:“娘亲,我们的命好苦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爹不要我们了。” “他叫什么?我去京城抓他过来。”许清源说着就要动身。 “强扭的瓜不甜,许大人又何必强人所难?”云锦悠悠开口。 许清源感觉这话是在骂自己,可是他没有证据,20年前,确实是自己拒绝了公主。 可是,那时自己和公主又不认识,这驸马就着实可恨,自己的妻女都可以置之险地而不顾,最好让皇帝把他一刀咔嚓了,方解心头之气。 “公主,这没有驸马,可如何是好?安南可是要三个人的。”卓云帆问云锦公主。 驸马什么的,还是要公主亲自定夺的好。 “去民间征一名假扮驸马吧。”云锦公主说。 “那怎么行?谁愿意背井离乡去安南为质?若是来个泼皮无赖,流民乞丐怎么办?”宁安不同意。 “我应征。”许清源立马举手。 云锦低头不语,宁安窝在云锦怀里偷笑。 “老知县,你擅离职守,这是不行的。”卓云帆说。 “这我不管,陛下说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这就是我们的办法,不算擅离职守。”许清源耍赖。 “公主意下如何?”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辛苦许大人了。”云锦无奈地说。 “若无异议,就让许知县保护两位公主吧。”卓云帆亦佯装无奈地说。 唯有许清源一脸郑重其事:“下官一定誓死护卫公主周全。” 老知县要去安南做人质的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把才高兴没几天的乐阳百姓劈了个懵圈,乐阳县大街上空气低沉压抑。 大娘大婶们好像是那几天约好了一起来报道似的,一个个脾气暴躁得很,男人和熊孩子都夹起了尾巴做人。 老百姓一个个唉声叹气,却还不忘互相商量给老知县带些什么。 此去安南,路途遥远,到了异地他乡,水土不服,做人质肯定要受尽欺负。 老百姓们脸上担忧,心里愤愤不平,手底下一点都没闲着。 卖肉的,卖鱼的,热火朝天的烤肉烤小鱼干。 卖布,卖衣服的,分秒必争的赶制一家三口的四季衣服鞋帽。 卖干货的一口炒锅日夜不停。 点心铺子的香味飘满了整条大街。 …… 虽然并不明白老知县和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公主到来后,老知县那惊人的变化,瞎子都看得出来公主是老知县的心头宠。 老知县的心头宠,就是乐阳县百姓的心头宠。 许清源和两位公主出发那一天,乐阳县大街上站满了老百姓。 各镇镇长带领百姓先是送上四季衣服,许清源看着最上面那一双双从小婴儿排到四五岁的小虎头鞋,嘴巴乐的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虽然自己和云锦大概可能是没希望了,但是云锦的女儿宁安以后是要生小娃娃的呀。 “送公主车里。”许清源春风得意,完全不像一个要去他国做人质的人。 云锦公主看到那一排小鞋,脸刷的就红了。 “娘,乐阳县的百姓怎么这么贴心?”宁安看着小鞋鞋,小衣服爱不释手,“粉色的是给妹妹的,蓝色的是给弟弟的。” 扶风戏柳两个暗卫姐姐忙着把小公主拆散的小衣服折好,那小衣服是真的好可爱,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奶萌奶萌的小豆丁,坐在车里摇啊摇的可爱样子。 云锦脸红红,唇角微扬,看着宁安胡闹。 百姓们又送了烤肉干、坚果干货、美酒点心、还有一堆小孩子的玩具、胭脂水粉,笔墨纸砚…… 凡是能长久存放的东西,老知县以后能用的上的,都通通往老知县的马车里塞。 原本是准备了两辆马车,两位公主一辆,老知县一辆。 老知县的马车很快就被塞得满满的。 一辆车塞不下,车马行立马又赶来一辆马车。 城门外,许清源与百姓们告别,大娘大婶们围着三个人,千叮咛万嘱咐,叮嘱最多的就是让老知县照顾好两位公主。 “最好三年抱俩,五年抱仨。”这样的话嘴上没说,但是看老知县和云锦公主的眼神,就像看自家傻小子和未来俏媳妇一样样的。 好不容易把大娘大婶们哄回城,许清源的脸都笑酸了,眼睛也酸了。 在这里呆了二十年,这一下子要走了,心里还真是舍不得。 “那个,许大人,你这算不算公然受贿?”卓云帆大煞风景地凑过来。 “算,非常算。”许清源还在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守了二十年的小县城,来时一人一马,走时拖家带口。 “到十里长亭算吧。”再看下去,许清源就要哭了。忙翻身上马,率先离去。 十里长亭倒也没有十里远,不过是亲人送别时一种难舍难分的说法。 公主们到亭子里纳凉,许清源和卓云帆在一旁交接事物。 “劳烦长侍卫去清点一下收来的物资,折合成银价。” 长安看一眼卓云帆,领命而去。 “往多估,别往少估。”许清源在后面喊。 很快,长安拿着账本回来。 许清源一页一页看过,确认无误,交给卓云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 看到那一叠银票,所有人都双眼放光。有些人表面上穷的一无所有,实际上富得流油。 “乐阳县临近易水,每年都有灾情,免不了老弱病残就要多些,本来也是打算建个慈幼局什么的,好让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枫家兄妹做了这事,这银子便省下了。”许清源刷刷刷数出十张银票,张张都是一百两,“这些给枫家慈幼局,算乐阳县孤寡老人,孤儿的费用。” “这些烦请钦差大人转交圣上,是乐阳县接下来三年的赋税。”许清源又刷刷刷数出十张银票,这次每张一千两。 看的一众人等除了眼红,还是眼红。有钱,还是老知县。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许清源把剩下的一大叠银票又塞进怀里。 卓云帆看着手里的银票,这还是初相见时,请大家吃了一个多月清粥小菜的老知县吗? “赋税不是要交到知府吗?”卓云凡不解。 “年轻人,这就不明白了吧?”许清源狡黠一笑,“你私下里交给圣上,圣上要是走了明路,国库不亏,圣上若是一道圣旨,免了乐阳三年赋税,这钱就是圣上的私房钱,无论圣上怎么做,乐阳百姓未来三年都不用再交税。” 卓云帆整个人惊在当场,听说过贿赂朝廷大元的,贿赂皇帝,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高,还是前辈高。 “那新来的知县,要是佯装不知,继续收税呢?” “师爷会代我传信给圣上。”许清源一点都不见担忧,“走私人途径,绝对上达天庭。” “师爷靠得住?”以前看老知县像只小白兔,现在才知,自己才是那只可怜的兔子。 “师爷是我从易水中捞出来的,跟了我二十年,他若靠不住,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尽人事,听天命。 “银子是做生意赚的,许某不才,做个小生意还是可以的。”许清源把一张单子递给卓云帆,“这是我名下的店铺,掌柜的都很靠得住,大人可以随时去查账。” 那单子上十多家铺子,光江宁府城里就有五家。 探花终究是探花,扔在穷乡僻壤,照样能飞黄腾达。 这下子,卓云帆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县衙里的用度,特别需要照顾的人家,我都交代了师爷和这些掌柜,各个镇长也都仔细嘱咐过。” “关于大堤一案,所有卷宗也都交于大人。” 许清源轻轻地叹一口气:“不管下一任知县如何,百姓的日子想必应该不会太难过。” “忙了二十年,有负圣上重托,好在有你们这些青年才俊,肯为民请命,圣上定不会怪我擅离职守。” “还要请卓大人替我在圣上面前多美言几句,莫要让圣上再气坏了。” 惊觉自己竟如城里的大娘大婶们一样婆婆妈妈起来,老知县喟叹一声:“该走了。” “这个给你的。”老知县将一本书扔到卓云帆怀里,径直走到装满东西的马车前,钻进了马车。 长安想喊,被卓云帆制止:“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娘,姑父这么有钱,你知道吗?”宁安公主一回到马车上就开始叭叭叭,刚才姑父和师兄谈正事,她好不容易才管住自己的嘴。 “不知。”云锦摇头。 她一直以为许清源很穷,她只知道许清源在乐阳县有一个铺子,她暗暗接济许清源的银子,不及他江宁府一个铺子的收入。 “娘,皇爷爷给你的私房钱,会不会只是替姑父转交一下?” “必定是的。” 父皇偏爱云锦,宫里众人皆知,却无人吃味,想是大家全都知道,那偏爱出自许清源,只有自己不知。 父皇第一次将一张银票塞进自己手里时,看到银票上陌生银号的标志,也曾好奇问过父皇,父皇只说下面各地交上来的税银,银号没有见过,也不足为奇。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幼稚了。 原来他对自己的好,不比自己对他的少半分。 云锦公主看着面前的马车,心里突然很轻松,这么多年一直以为他不喜欢自己,如今不必再怀疑了。 “宁安,以后要叫爹。”云锦笑眯眯地拍拍宁安的手。 “我知道了,娘。” 87、争长乐,生机再现 卓云帆带着公主驸马赶到边境时,枫家几个哥哥也早已到了边境。 在安南公主的营帐里,气氛剑拔弩张。 “他是我枫家弟弟,自然要带回我枫家去。”枫子昂站在最前面。 “我不会让你们带他走的。”蔷薇守在枫长乐床前。 “你这女人好不讲理。”枫寻云气到跳脚,被施凝玉死死拉着。 “只要能和长乐哥哥在一起,不讲理又怎样?”蔷薇从小到大,从未如此任性过。 温沐不在,他去易水大堤解救被自己吓傻了的小兵了,温鸾守在公主身边。 “你若真心想与我家长乐一起,我便成全你。”枫寻云一掌向着蔷薇拍去。 温鸾挡在公主身前,生生受了一掌,被打得吐血。 “你让开,这是我与枫家的事,我自己解决。” “公主,陛下就只剩您一位公主了。”温鸾不让。 枫家兄弟心情很是复杂,这是弟弟喜欢的女人,可是却因这女人,弟弟如今…… “我弟弟从小飘零,我在大雪天里遇见衣不蔽体的他,我不想他死后还要四处飘零,不能安息。” “我会守着他,陪着他,他不会孤单的。”蔷薇的心很痛,之前生离,现在死别,她不接受,也接受不了。 “你若不能放手,便随我们回枫霜城为长乐守墓。”枫家兄弟的心又何尝不痛? “不可能,我安南公主肩担重任,怎能去守墓?”温鸾说。 “哼。”枫沧月嗤笑,“公主可真是贪心,若舍不下公主的荣华富贵,就不要在这装什么情深意重。” “好,我跟你们去枫霜城。”皇位什么的,谁稀罕谁去坐,蔷薇转身就要去抱枫长乐。 “公主不可,皇叔生性暴虐,若让皇叔登了皇位,安南百姓可如何是好?”温鸾挡在公主面前。 “公主,长乐公子拼死取来兽丹,救了圣上,他一定是希望您好好的,好好守护安南子民。若非如此,公子大可带了公主天涯海角,双宿双飞,又何必赔上性命。”温鸾此话倒是说的没错。 “公主,让长乐公子回乡入土为安吧,您若想念,便时常去祭拜,安南的子民不能没有您啊。” “温鸾,你爱过吗?”蔷薇眼中深深的伤痛,让温鸾说不出话,皇室之中,爱从来都是奢侈的,遥不可及的。 刚进门的云锦狠狠地瞪了老知县一眼。 “我错了。”老知县立马认错,一念之差,错失佳人,老知县肠子都悔青了。 一边是兄弟,一边是爱人,清官难断家务事,卓云帆也头大。 蔷薇看着卓云帆,这是靖国的使臣,身后是要到安南做人质的公主,驸马…… 看到驸马的那一刻,蔷薇惊呆了,这驸马如此眼熟。 “你……” “公主没有认错,是老知县本县没错。” “公主,当年贵国闲王夫妇与太子失踪,为了查到他们的下落,本官不得不与新婚的妻子离别,将她们母女留在京城。” 这既是给安南的解释,也是给云锦公主的,他是想要娶她的,只是怕误了她的年华。 “二十年,你可曾回去看望过她们?”蔷薇在大堤时,听修堤的百姓提过,老知县来了,就没有离开过。 “不曾。” “你不想吗?”蔷薇无法相信,一个人要怎样狠的心,才能与心爱之人分离二十年,一次不曾回去相见。 “想,本官没有一日不思念云锦公主。”老知县看云锦公主的目光中是浓的化不开的宠溺。 “只是本官知道,云锦平平安安的在京城,而贵国的闲王夫妇与太子还生死不明,贵国陛下的思念比许某更甚。” “值吗?” “不值。安南王爷,太子算什么?整个安南和靖国加起来都不如云锦在我心中重要。” 旁人的心里已经一片哀嚎,这么沉重的氛围,请不要撒狗粮。 “可是,倘若不找出闲王夫妇与太子的下落,两国必定陷入争战,国若不宁,家何以安?” “为了百姓安宁,舍弃儿女情长,不知云锦公主这些年可曾怨过清源?” 此刻的众人只想打死许清源。 “不曾。”云锦被许清源看得满脸通红。 “蔷薇公主,我知你与长乐小兄弟情深义重,如今他又为你受此大难,可是公主若一意孤行,可曾想过安南?” “你父皇如今大病初愈,皇叔势力依然盘根错节,倘若你为一男子弃国别家,不正是给了你皇叔起兵谋反的借口?” 蔷薇愣愣地听着,她知道,她都知道,可是长乐哥哥她如何舍得下? 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她又如何去保护一个国家? “长乐小兄弟,为人乐观豁达,心地善良,扶危济困,他一定不希望,安南因为他陷入内乱危急,百姓无辜受累。” “想必蔷薇公主也不愿长乐公子由安南的恩人变成安南的罪人吧?” 卓云帆站在旁边,偷偷汗颜,怼贪官,除恶霸,他手拿把掐,处理别人的感情这种事,他还是差了些。 伸手摸了摸怀里老知县给的书,书里是老知县为官二十年的经验,一定要好好研读。 “好,我回安南。”蔷薇忍下心中万般剧痛,做出决定。 众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蔷薇坐在床边,看着枫长乐那张烧伤的脸,流干了她这一辈子的眼泪。 突然心头一痛,一口鲜血喷出,喷了枫长乐一脸。 温鸾慌忙去扶蔷薇。 施凝玉抽出帕子去给枫长乐擦脸,蔷薇心痛可以哭,可以争,可以不讲理,可是她只能偷偷难过。 帕子擦过的地方,伤疤脱落,露出白白净净的皮肤。 施凝玉的手指颤抖不止,惊喜地看向枫寻云,枫寻云对她很凶,却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二信赖之人。 “怎么了?”枫寻云奔到床前,其他人也都疑惑地围上来。 从到边境,蔷薇公主拦着,生怕他们抢走枫长乐,他们还没有近距离看过枫长乐的样子,只是远远看着,心已经痛到不行。 看着那几片白白净净的皮肤,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继续。”枫寻云试探着说。 施凝玉又擦了几下,没有变化。 “难道是?”施凝玉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她一咬牙,把自己的手指咬破,鲜红的血滴在枫长乐的脸上。 擦拭,却毫无效果。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蔷薇。 枫沧月刚刚给她扎了针,喂了药,她一脸苍白,虚弱地靠在温鸾怀里,嘴角的血迹,还未来得及擦拭。 施凝玉看一眼枫寻云,枫寻云对她点点头,施凝玉用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抹下蔷薇嘴角的血迹,再抹到枫长乐脸上的伤疤上。 施凝玉的手抖的厉害,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刚刚抹了蔷薇血迹的疤痕。 帕子停在那里,停了好久好久,帐篷里一片寂静,静的所有人都能听见自己激动又紧张的心跳。 枫寻云握住施凝玉的手,轻轻拿开,帕子下是一小片白白净净的皮肤。 看着那一小块白白净净的皮肤,施凝玉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刚刚,枫寻云整个人都麻了,被枫子昂扶去一边。 云锦与宁安把施凝玉扶到一边。 枫沧月伏在长乐心口,那里有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在响。 扑通、扑通…… “大哥,长乐有救了。” 88、长乐安,倾城遇险 枫子昂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答应过爹娘,要好好守护弟弟妹妹的。 “公主,公主,长乐公子有救了。”温鸾激动地说。 蔷薇茫然地看着众人,已经烧成碳一样的人,还有救吗? “公主,您的血,您的血可以救长乐公子。”温鸾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真的吗?”蔷薇的声音是平淡的,对一切都绝望了的那种平淡。 “真的,真的。”温鸾哭了,长乐公子活着,公主才能好好活着。 “拿碗来。”蔷薇拔出温鸾腰间匕首,划破手掌。 很快接了小半碗。 施凝玉端去喂枫长乐。 “再拿一只碗来。” “公主,够了。”枫沧月给蔷薇包扎。 “这一点怎么够,他伤成那样?”蔷薇拒绝包扎。 “若真的管用,可以慢慢来。” 枫长乐无法吞咽,施凝玉一口都喂不进去,不过倒也没有浪费,被血浸润过的嘴唇,恢复如初。 “那个,凝玉啊,这么喂不行的。”枫寻云又恢复了纨绔样。 “那要怎样喂?”施凝玉急得要哭了。 “只能以口渡之。“枫沧月说。 “这……”施凝玉看向公主蔷薇。 蔷薇这几日不哭不闹,不吃不喝,就呆呆地守在枫长乐床边,如今听说枫长乐还有救,紧绷的神经一松,晕倒在温鸾怀里。 这,施凝玉尬在当场,她不是不肯,她是怕公主醒来,把她灭了。和公主抢男人,她还没那个胆。 “小凝玉放心,有哥哥在,保你无事。”枫寻云拍拍施凝玉肩膀。 “我们先出去吧,让凝玉给长乐喂药。” 众人退出帐篷,温鸾也抱着蔷薇去她的帐篷歇息。 施凝玉看着空荡荡的帐篷,看着床上现出几片白净皮肤的枫长乐,心一横,把血含在口中,向着枫长乐的唇覆了过去。 死就死吧,能救公子,死又何妨。 喂完血,把碗里残留的血迹兑入水,用手指蘸了,涂抹在枫长乐的脸上,兑了水的血,效果减弱,但还是让枫长乐脸上的烧伤平复大半,不再狰狞可怖。 枫沧月重新给枫长乐做了诊断,心跳有了,脉搏有了,虽然都很微弱,但希望就有了。 恰在此时,温沐从易水大堤赶了回来。 既然长乐公子已有望康复,便不必再争,留在边境,由蔷薇悉心照顾,待身体好转一些,长乐醒来,想去哪里养着,再做打算。 温沐带着安南大军和靖国公主驸马回复命,留了温鸾和施凝玉照顾公主和枫长乐。 枫子昂让枫沧月留下来协助医治枫长乐。 如此,边境危机暂时解除,枫子昂与卓云帆回江宁府继续查案,枫寻云回枫霜阁。 枫寻云回到枫霜阁,先去了绾丝楼。 他和四哥不在的这几天,天晴楼交给枫情管理。离开也没有几天,枫情便焦头烂额,枫寻云进入地下一层时,枫情正急得团团转。 一看到枫寻云,枫情就像见了救命稻草般扑过来。 “五哥,怎么办?怎么办?”枫情抓着枫寻云的袖子,眼泪鼻涕一起抹。 “管事呢?”沧月寻云也没指望枫情能支棱起这么大个摊子,他们不在,还有四大管事坐镇。 “都走了。” “都走了?都走哪去了?”枫寻云一下子也急了,能让四大管事一起出手,那可不是小事。 “这个,这个,这个……”枫情把枫寻云拉到书案前,指着一堆消息给他看。 枫寻云葱白纤长的手指在那些纸条上快速点过,口中喃喃自语: 方向:西南。 距离:二十里。 环境:山前竹林,山里村庄。 目标:八十一号。 危险:身份不明人物,武力二级,二十,四十…… 越看,枫寻云的眉头就皱得越紧。二级武力,对倾城来说,还不算什么,但人多,就麻烦了。 “五哥,管事说,让四哥一回来就赶紧去。”管事留下的一堆话,五哥自己都看出来了。 “四哥不在,我去。你带着这些去江宁府找大哥。”枫寻云把桌子上的纸条一股脑塞进枫情怀里,“现在就去。” 枫寻云拉着枫情奔到绾丝楼后院,解下两匹马,把枫情往马背上一扔,冲着马屁股拍了一掌。 马儿撒腿就跑,枫情险些跌下马来。 枫寻云翻身上马,一人一骑,向着西南绝尘而去。 苏倾城,名义上是绾丝楼的头牌花魁,暗地里是晴天楼的密探,更是沧月寻云的小师妹。 沧月寻云七岁那年被梦将军带走特训。 对七岁的孩子来说,训练的日子超出常人想象的苦,唯一放松的的日子只有每月最后一天。 这一个月从月初到月末,他们的成绩涨了几分,便可以领到几个铜板,月末最后一天,师父带他们去逛京城,喜欢什么就用自己的铜板买。 最初的几个月,他们只能挣到几十个铜板。 京城的大街上,好东西让人眼花缭乱,而他们的钱只够买一串冰糖葫芦。 半年后,他们一个月可以得到五六百个铜板,可以大大方方地去买一盒桂花酥。 一年后,他们终于可以挣到一两银子,也是在这个时候,成绩增长一分便可得一两银子。 只是,他们对糖葫芦和桂花酥已经没有了兴趣,辛辛苦苦赚来的小钱钱,要好好攒着。 三年后,他们的银子换成了一张张银票,藏在枕头下面的小盒子里。 这一月,还未到月末,师父便说要带他们出去,这一次,无论他们想买什么,无论价钱有多昂贵,将军都会先借钱给他们。 这一次,师父带他们去的是一个地下拍卖场。 穿过极窄极窄的通道,经过无数次搜身检查,面对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两个十岁的小小少年紧紧挽着的手心里全是汗。 拍卖大厅富丽堂皇,客人个个非富即贵,两个小小少年夹在其中,相当显眼。 前面的拍品都是一些名贵物件,沧月寻云看的迷迷糊糊,一知半解,客人叫的价,吓得他们差点逃走,那得他们攒多少年的小钱钱呀。 最后一件拍品呈上来的时候,两个小小少年吓得惊叫出声。 坚固的铁笼之中,困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女孩手腕上的丝带连向笼子上方四角,使她只能居于铁笼中心。 衣服穿的很少,裸露的小腿与肩头被大厅里无数男人的目光凌迟。 小女孩恐惧又绝望地看着这些对着她发出不怀好意的笑的男人,她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而这恐惧,让男人们更加兴奋。 “师父,他们买了她,会怎样?”两个小小少年问。 “倍受折磨,生不如死。”师父无法给十岁的孩子解释那个小小女孩将要面临的生活。 “和我们一样辛苦吗?” “不,你们随时可以选择不干,她不能;你们从未被师傅虐待鞭打,她不能;你们学到本事以后可以保护家人,而她只能日日被人虐待,受尽各种折磨羞辱,却连死都不能。” 耳边是男人们放肆地大笑,两个少年听着都胆战心惊。 “我们可以买她吗?”小小少年的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可以,无论多少钱。但是,还钱是很辛苦的。” 人们已经开始叫价,从一万两开始,价格一路攀升。 两个小小少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牵在一起的小手紧张的冒汗。 那价格高的,让他们望而却步,可是笼子里那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更揪着他们的心。 许是哭过很久,她已哭不出来,只是一张脸,越来越苍白,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价格一路飙升到一百万辆,在管事的小锤子敲响了两下的时候,两个小小少年同时喊出:“一百万零一两。” 89、三少年,风雨同行 最后,沧月寻云以一百五十万零一两买下了小女孩。 沧月寻云亲手打开笼子的大锁,解开绑在她手上,脚上的丝带,将小小的女孩从笼子里扶出来。 那小女孩全身冰凉,沧月寻云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她穿在身上,牵着她冰凉的小手,离开了暗无天日的地下。 当梦将军看着两个抱着银票盒子的小可怜时,心里很是欣慰。 沧月寻云打开自己的小盒子,一边哭一边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钱钱,一张一张地拿给梦将军。 “后悔了?”梦将军问。 “不后悔。”两个小小少年坚定摇头。 “那为什么哭?” “钱太少了。”枫寻云皱着眉头,他的心疾犯了。 “我们救不了她。”枫沧月将弟弟抱在怀里,军医给枫寻云扎了针,喂了药。 两个小小少年知道:如果没有将军,他们救不了那个小女孩,一如当年看着二娘三娘惨死,他们一点办法都没用。 如果没有将军,他们连枫寻云的病都无计可施。 跟着将军,这些年他们训练虽然苦,但是衣食住行都被照顾的很好。师父们都很疼他们,每次逛街遇到喜欢却买不起的东西,之后的日子里都会有师父送给他们。小五的身体也一直被养的很好。 “那小女孩,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不知道。”两个孩子诚实回答。 “将军,有的选吗?”他们被带来这里也是自己选择的。 “第一:和你们一样接受训练,以后为梦家军做事; 第二:去普通人家做个丫鬟,一辈子伺候别人; 第三:离开这里,若有家,便送她回家,若无家,便自生自灭。” 梦将军给出了三个选择。 “当然还有其他的选择,被人收养做学徒,童养媳,只是想找个好人家并不容易。” “可以让她自己选吗?”毕竟那是她的人生,爹爹和梦将军教会他们的第一件事,便是尊重,尊重他们自己的选择。 小姑娘被带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暗卫姐姐好好收拾了一番,填饱了肚子。 小姑娘一进来就给两个小少年磕头。 沧月寻云忙扶她起来:“是将军救了你。” 小姑娘又给将军磕头。 “你叫什么?”梦将军将小姑娘扶起来。 “我姓苏,叫苏倾城。”小姑娘怯怯地回答。 “可还有家人?”苏倾城摇头。 “他们两个买了你,原是可以决定你的以后的,但是他们让你自己决定。” 苏倾城茫然地望着梦将军。 “你既已没有了家人,有几个去处,你可以听一听。”梦将军把那几个选择,尽可能用八九岁孩子能听懂的方式,慢慢解释了一遍。 留在军营,跟着沧月寻云一起接受训练是怎样的生活;给别人家做丫鬟是怎样的生活;跟着江湖艺人四处流浪是怎样的生活…… 苏倾城惊讶地看着梦将军:“我可以选?” “当然。” “那一百五十万零一两呢?”这就是个天文数字,苏倾城想都不敢想。 “他们两个还。” “他们怎么还?”苏倾城看着两个小小少年,他们好像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如何挣钱,又能挣几个钱? “他们只要认真听师父话,便有钱赚。”梦将军将沧月寻云的银票拿给苏倾城看,“这是他们三年的积蓄。” 苏倾城还认不出一张银票是多少钱,但是她知道那是很多很多的钱,只有有钱人才用银票,穷人只有铜板。 “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吗?”苏倾城现在看沧月寻云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崇拜。 “可以,但是非常辛苦,你怕不怕?” “我……”苏倾城不知道,之前被抓起来的日子是恐怖的,她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无妨,你可以先试试,如果改变主意了,可以重新选择。” 从小到大,除了爹娘,苏倾城没有遇见过如此和善的长辈,也没有遇见过沧月寻云这样的少年,这里让她感觉像梦一般。 苏倾城选择留下来,虽然她对以后一片茫然,但,若是梦里有这两个小哥哥,有梦将军,总比被抓起来的日子要好过的多。 “你既然决定留下,以后便由暗卫姐姐照顾你,和沧月寻云一起学习训练。” “你们学习的内容不同,沧月寻云今日起一分可换一两黄金,倾城,你是初学,与沧月寻云开始时一样,一分换一个铜板。” 两个小小少年,听到一分可换一两黄金,之前的消沉立刻一扫而光,眉开眼笑起来。 苏倾城虽然一分只能换一个铜板,但是聊胜于无,一个铜板也是钱。 以后的日子,十岁的沧月寻云身后便多了一个九岁的小跟班。 苏倾城之前受了虐待和惊吓,身体偏弱,胆子也偏小,师父们给她制定了不同的学习内容。 苏倾城虽然起步晚,底子弱,但是有两位师兄轮番辅导,学得倒也并不慢。 沧月寻云把自己学习时走过的弯路,犯过的错误提前讲给苏倾城听,加上小姑娘一想到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往事,便觉得现在的辛苦都不算什么,如此下来,苏倾城学的到比当初的沧月寻云还要快些,不到一年便可以一分挣一两银子。 三个小小少年,每天天不亮就从床上爬起来,习武、读书、学习各种技能,按着师父们制定的计划,风雨无阻地挣小钱钱。 孩子们的进步是梦将军和师父们有目共睹的,闯祸的本事也是随着年龄增长的。 枫沧月第一次独自带寻云、倾城逛街,就把弟弟和师妹带丟了。 找回寻云和倾城后,三个孩子被罚抄《暗卫手册》十遍。 有一次遇见一个少爷当街欺负一个小姐姐,三个孩子把那少爷摁在大街上,一顿胖揍。 等师父们到刑部大牢接人的时候,才知道,被揍的是一位三品大官家的独生子。 这一次抄的是《孙子兵法》。 倾城被送到花楼跟花魁学习,第一次陪男人喝酒时,枫寻云把花楼砸了。 不光赔了小钱钱,还被罚与将军手下最厉害的十大暗卫比武,三个孩子被虐到怀疑人生。 …… 祸闯的越来越多,事闹得越来越大,罚得也越来越狠。 每次三个孩子都心服口服地认错,下次逛街,接着闯祸。 祸,闯着闯着,三个孩子就长大了。 沧月寻云过了十六岁生日,师父们开始带他们出任务,真正的刀头舔血的生活开始了。 因为没有经验,没少受苦受伤。 最惨的一次,枫沧月被带回来的时候,一袭白衣,满是鲜血,手臂上的刀伤深可见骨。 枫寻云追踪目标,进入密林,一通机关暗器,差一点要了他的小命。 等第二年,倾城可以出任务的时候,沧月寻云给苏倾城好一顿恶补各种人心险恶,世事难料。 三年浴血磨练,三个孩子在十九岁之后,没再受过伤,出过差错。 沧月寻云二十岁生日那天,梦将军告诉他们:“你们出师了,真正的任务也开始了。” 接手绾丝楼,是一早定下的计划,只等三个孩子学有所成。 离开京城那一天,梦将军送了他们一辆马车。 打开马车那一瞬间,三个孩子的嘴角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满满一车银子。 “这是你们这些年挣下的,一文不少,算是我与师父们送你们的结业礼。”梦将军和师父们满脸慈爱地看着三个傻孩子。 这次,三个孩子真的哭了。 原来,他们还将军的钱,被师父们罚的钱,不过是将军与师父代为保管。 三个孩子还没在瞬间暴富的惊喜中缓过来,就被将军一句话打懵。 “我已放出消息,近日将有二男一女三个人带一车银子从京城去往江南。”梦将军唇角含笑。 “徒儿们一路平安。”师父们幸灾乐祸。 这还平个什么安,一路都别想安生了。 把银子平安带回江南,开启了三个人的江湖之行。 90、救人证,倾城丧命 回到江南这两年,三个人带着天晴楼的兄弟,把江宁府大大小小官员查了个遍。 梦将军捡了几个不重要却蹦哒的过分的办了,杀鸡儆猴。 要不是安南贤王一案悬而未决,江宁府不知道有多少脑袋要搬家。 这两年,三个人也没少受伤,只是都有惊无险,将军对三人的表现也很满意。 这一次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半个时辰不到,枫寻云已奔到竹林,未入竹林,已感知杀气重重,一入竹林,到处血迹斑斑,竹倒叶落,一片狼藉。 枫寻云停住马,站定,凝神,前方、左方、右方俱有打斗之声,尤以前方最为激烈。 枫寻云催马前行,远远一人拎着一人匆匆奔到近前,是天晴楼的管事。 “五爷,带八十一号快走。”管事看清枫寻云,把手中人一把扔上马背。 “倾城呢?”枫寻云心里隐隐不安,天晴楼的管事从未如此狼狈过。 七八个黑衣人已追杀过来。 “五爷,快走。”管事奔回去,与黑衣人打在一处。 “快走。”趴在马背上的八十一号,使劲拉了拉枫寻云的衣袖。 枫寻云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将军和师父们说过,他轻功最好,主要负责逃跑,当然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带着目标逃跑。 枫寻云一路纵马,直奔江宁府,一口气奔到江宁府府衙,马儿已累到气绝,脚下一软,摔倒在地,枫寻云抱着八十一号就地一滚,才安然无事。 恰好墨卿带着梦家军赶到, 枫寻云把八十一号推进墨卿怀里,抢过一匹马,骑上就跑。 “跟上。”墨卿一声令下,一队梦家军追随枫寻云而去。 墨卿把八十一号交给卓云帆。 卓云帆、枫子昂带着八十一号去了左子睿家,后面跟着全副武装的梦家军。 八十一号一看见那个残废的女人就惊恐地后退。 “你仔细看好,不要认错。”卓云帆稳住八十一号。 “不会错,她脸上有几颗痣,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她。” 卓云帆一声令下,左子睿母子被梦家军拿下。 左子睿是束手就擒的,左子睿的娘,想要反抗,没几个回合便被墨卿拿下。 连日来,要杀她们母子的黑衣人一波接一波的出现,她也已是身受重伤,若不是枫湛相帮,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左子睿母子与八十一号被带入知府衙门。 半个时辰之后,衙门前门停了一辆马车,马车里装了三个大箱子,离开江南,向北而去。 没过一会儿,衙门后门又停了一辆马车,马车里搬进去三个麻袋。同样向北而去。 送走两辆马车,墨卿也策马往竹林而去。 枫寻云再入竹林,战事愈加惨烈,越往里走,地上的尸体越多,血腥味儿也越浓。 把八十一号扔给枫寻云的管事也已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在他周围倒着十多个黑衣人。 “倾城。”管事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便气绝而亡。 枫寻云向着那个方向,策马而去,马蹄踏过地上的尸体,溅起片片血水。 “倾城,等着我。”看着满地黑衣人与天晴楼兄弟的尸体,枫寻目呲欲裂。 打斗声越来越近,天空渐渐飘起细雨,枫寻云眼前一片模糊。 枫寻云狠狠地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才看清眼前的状况:遍地尸体,血流成河。 枫寻云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苏倾城与一个黑衣人对峙雨中,两人都已是伤痕累累。 另一旁,红衣妖孽沈青竹被四个人困在中间。 看到远处纵马而来的枫寻云,与苏倾城对峙的黑衣人突然一剑刺向苏倾城胸口。 他本想乘苏倾城躲避之时逃走的,可是当他看到那女子眼中的决绝时,心中暗道不妙。 那女子不躲不闪,反而迎着他的剑尖而来,他的剑刺入女子的心口,而女子的剑也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枫寻云已狠狠地催动胯下之马,可是,还是迟了一步,就一步。 黑衣人出剑之时,他从马背上纵身而起,一掌拍向黑衣人面门,就差一步之遥,他听见长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黑衣人被一掌拍飞,枫寻云一把抱住苏倾城跌落的身体,那伤口处的血汹涌而出,捂都捂不住。 “倾城,你怎么这么傻?”枫寻云慌张地点了苏倾城几处要穴,可是那血却无法止住。 “师兄,没用的。”苏倾城握住枫寻云满是鲜血的手。 “你为什么不听师傅的话?为什么不躲?”枫寻云抱着苏倾城哭得不能自已。 “将军和师父们都说过,让我们要保护好自己,好好活着的。” “师兄,别哭。”苏倾城看着枫寻云轻轻笑了,“那个人太厉害了,他必须死,他死了,师兄以后才安全。” “我带你去找四哥,你不会死的。”枫寻云想要抱起苏倾城,可是看着她胸口涓涓而出的血,又一动也不敢动,七岁那年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师兄,我很高兴能死在你怀里。”苏倾城疼得眉头直皱,“死后我想埋进枫家坟地,可以吗?” “倾城,别说话,你不会死的。”枫寻云从怀里掏出大大小小的药瓶,止血药整瓶倒下去,很快就被血冲走了。 枫寻云又慌慌张张去找止血丹。 “师兄,你娶我可好?”苏倾城按住枫寻云的手,“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是人言可畏,无论你以后和谁在一起,总要有个妻子,堵天下悠悠众口。”苏倾城用尽力气说出这些话,一阵剧烈地咳嗽,吐出一大口一大口的血来。 “倾城,我娶你,我娶。”枫寻云把苏倾城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都是颤抖的。 沈清竹解决了那四个人,急匆匆地奔过来。 苏倾城用最后的力气把枫寻云云的手放到沈清竹手里:“他只把我当妹妹,以后师兄就拜托沈公子了。” 看着沈清竹点头,苏倾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卸下了一身重担。 “倾城……” 墨卿刚刚赶到竹林边,就听到枫寻云一声凄惨悲愤的哭喊。 雨下的越来越大。 梦家军正在清理战场,从竹林里缓缓走出二人,枫寻云怀里抱着一身是血的苏倾城,沈清竹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91、最悲情,先婚后葬 枫寻云抱着苏倾城一步一步走向枫霜城。 沈清竹从路人手里抢了一把大伞撑在枫寻云头顶。 被抢了伞的路人看着两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其中一人还抱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正在犹豫要不要骂两句,那个撑伞的男人掏出一锭银子扔进他手里。 “好可怜。”路人惋惜一声,抱着银子跑了。 梦家军的士兵匆忙去找了一辆马车来,枫寻云被沈清竹拉上马车。枫寻云坐在马车里,呆呆地看着怀里的苏倾城,一言不发。 枫霜阁的人看到三人如此狼狈回来,都吓坏了。 “我要娶她。”枫寻云自始至终只说了这一句话。 绾丝楼的妈妈带着姑娘们把苏倾城接回绾丝楼,给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沈清竹陪着枫寻云。 第二日一早,天气放晴,整个枫霜城都布置得喜气洋洋,只是,人们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沈清竹给枫寻云换好新郎喜服,扶他上马。一路鼓乐喧天,去接新娘子。 街道两旁站满了枫霜城的百姓,恭喜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有些大婶躲在人群之后,偷偷地抹眼泪。 枫寻云进了绾丝楼,在苏倾城的房间里,苏倾城穿着新娘喜服,躺在床上。 枫寻云坐在床上看着那张依旧明艳生动的脸,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她永远都是美丽的。 她一直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他都知道。 她争取过,被他拒绝了,那之后,她再未提过,只是遇到危险之时,总是冲在前面,把他护在身后。 枫寻云把苏倾城抱起来,给他带上凤冠,盖上盖头,抱着她出了绾丝楼。 没有坐花轿,他不想她一个人在花轿里孤单。 枫寻云抱着苏倾城骑在马上,迎亲的队伍走遍了枫霜城的大街小巷。 拜堂的时候,是沈清竹抱着苏倾城与枫寻云拜的堂,拜过天地,拜过父母灵位,夫妻对拜。 枫沧月赶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枫寻云拜堂,那个一直冷若冰霜的枫四爷眼眶通红。 枫寻云在洞房里守了苏倾城一夜。 沈清竹在洞房对面的屋顶上坐了一夜。 枫沧月在绾丝楼第一次进了苏倾城的房间,在苏倾城的房间里喝了一夜酒。 四少奶奶和五少奶奶有什么区别呢?只要她安心就好。 第二日,喜气洋洋的枫霜城,一夜之间,满城洁白。 慈幼局的老人和孩子,书院的学生都来给苏倾城送行,他们知道慈幼局和书院都是靠绾丝楼养着的。 孩子们从未见过倾城姐姐,但在他们的心里,倾城姐姐是最漂亮的姐姐,因为老师们告诉他们:他们穿的、吃的、住的、用的都有倾城姐姐和四哥哥五哥哥花钱置办的。 小孩子们一个个哭得泣不成声,枫霜城的百姓们亦潸然泪下。 绾丝楼虽是风尘之地,但是枫霜城修桥铺路,绾丝楼都是拿了大把银子出来的。 枫寻云像个木偶一样捧着苏倾城的灵位,走在队伍前面。 枫沧月跟在苏倾城的棺材后面,充满伤痛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棺材,再看那个女人一眼。 行到墓地,苏倾城的棺材缓缓地落入墓坑,沧月寻云的心跟着跌入深谷。 他们的小师妹,要永远地躺在这冰冷的地下了。 过去,他们无法凭一己之力救她,现在,依然不能。 “都怪我,要是再快一点就好了。”枫寻云捧着黄土撒在墓坑。 “我要是功夫再好一点就好了。” 枫沧月一句话也不说。 一个絮絮叨叨自责不已,一个默默无言,双眼通红。两个人一捧一捧地把土盖在苏倾城的棺材上。 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 二娘三娘离世时,他们吓坏了,不知悲痛为何物。 爹娘去世前屡屡告诉他们,不要难过,心中早早有了防范。 倾城的离开太突然,将他们心里所有的无助都唤醒了。 救不了二娘三娘,救不了爹爹娘亲,也救不了小师妹,偌大的枫霜城,竟救不了在意之人。 沧月寻云的眼泪跟着泥土一起落入墓中。 枫寻云一直都是玩世不恭,纨绔风流的样子,枫沧月永远高冷清贵,喜乐从不外露,没有人见过他们现在的样子:悲伤、无助、痛不欲生。 每个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却又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痛苦里沉沦。 有些痛,只能一个人独自承受。 墓修好了,苏倾城入土为安。 送葬的人默默散去。 绾丝楼的妈妈将一封信递给沧月寻云。 沈清竹把几坛酒放在二人面前。 “师兄,倾城不乖,先走一步了。 倾城乃罪臣之女,罪当卖为官妓,若无师兄相救,倾城早已死在九岁那年暗无天日的地下。 这上天恩赐的时光虽然短暂,却让倾城感受到亲情、温暖,看到光明和希望。 倾城此生无悔无憾。 这一日总会要来,二位师兄莫要悲伤难过。 你们要替倾城好好看着这个世界,让那些流离失所的人都有所依靠,作恶多端的人都能受到惩罚。 很幸运能在将军麾下,为正义尽绵薄之力,代我孝敬将军和师父们。 你们都安好,倾城泉下有知,才能安心。” 喝完最后一坛酒,兄弟二人将手中的酒坛子狠狠掷于地下。 “倾城,师兄一定为你报仇,杀尽天下恶人。” 抹掉眼泪,转身又是高冷清贵与玩世不恭的沧月寻云。 伤痛让人沉沦,但是爱,给人力量和勇气。 枫寻云回到枫霜阁就病倒了,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中,一直喊着苏倾城的名字。 沈清竹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喂药、扎针、降温、洗澡……事事亲力亲为。 枫沧月回到天晴楼,如今,小五十二病倒在床,大哥护送人证入京,他心中无论如何悲痛,都要坚强的挺立,不能倒下。 竹林一战,黑衣人死八十多人,伤十几人。能派出一百死士的幕后之人,是个可怕的存在。 天晴楼管事,四去其二,手下兄弟折损十二人。 枫情在哭过一次之后,跟着四哥安排了死亡管事和兄弟们的后事,抚恤了他们的家人,连夜审问那活着的十几个黑衣人。 四哥刑讯手段的毒辣,深深地震惊了枫情。 他是家里最小的弟弟,跟着姐妹们一起被哥哥们保护的极好。 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他,不知道四哥五哥不在的那些年都过着怎样的生活,也不知道天青楼那些有趣的机关技巧之后,是无数人的以命相守。 苏倾城那一身血迹、四哥五哥的悲伤,刺醒了他。 弟弟妹妹的平安快乐,是哥哥姐姐们拿命守护的。 他也是枫家男儿,不应该躲在哥哥姐姐的背后被保护。 他要站出来和哥哥姐姐一起并肩作战。 倾城姐姐不在了,以后他就是四哥五哥的助手。他要快速的成长起来,成为像倾城姐姐一样可以独挡一面的人,成为像哥哥姐姐一样,可以守护家人的人。 92、问真相,云竹反目 枫寻云醒来的时候,沈清竹正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在屋子外面煎药。 听到屋里响动,慌忙放下扇火的蒲扇,奔进屋中。 “小云儿,你终于醒了。”沈清竹开心得眉梢眼角都是笑。 “你是谁?”枫寻云看见那张瘦了一圈的脸。 “我是沈清竹啊,你的青梅竹马小羽。”沈清竹伸手探向枫寻云的额头,满眼都是担忧,这孩子是不是烧傻了? “你不是沈清竹,你是谁?”枫寻云冷冷地看着眼前人,昏迷这几日,他迷迷糊糊,时梦时醒,他知道是沈清竹一直照顾他,絮絮叨叨和他说儿时旧事,说别后思念。 可是倾城是追踪他才出事的,倾城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我是小羽啊,不信你看。”沈清竹拉起袖子,手臂上是一道疤痕,是小时候给枫寻云去树上摘果子摔下来,划伤的。 “你现在是谁?为什么接近思语?为什么离间我们兄妹感情?”枫寻云看着那疤痕不为所动,人是儿时那个人,心却未必还是儿时那颗心。 “小云儿,我是……”沈清竹欲言又止。 “不敢说?那铃铛哪来的?”枫寻云盯着沈清竹腰间的铃铛。 “小云儿,我对你的感情天地可鉴,只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呵,苦衷,若天下恶人都说自己有苦衷,那些枉死之人就白死了吗?”枫寻云猛烈地咳嗽起来。 “小云儿,你别急。”沈清竹慌忙给枫寻云顺气,被枫寻云一把挡开。 “你和独孤绝什么关系?那些人是不是他的人?” “不是的,小云儿,那些人不是义父派来的。”沈清竹情急失言。 “义父,叫得可真亲热。”枫寻云起身下床,一步步逼到沈清竹面前。 “你接近思羽,混进枫霜阁,你早知道念念是沐枫大哥的妻子,你也知道铃铛的意义,是也不是?”枫寻云每说一句,别向前一步,沈清竹被逼到墙角。 “你用铃铛引起我们的注意,制造误会,让思羽离家出走,让我们一路追查,然后在竹林埋伏杀手,是也不是?”枫寻云一把掐住沈清竹的脖子。 “小云儿,你放手,你听我解释……”沈清竹被掐的喘不过气。 “解释什么,解释你和独孤绝如何父子情深,狼狈为奸。”枫寻云的手慢慢用力。 沈清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一张俊脸憋的通红。他使尽力气却说不出话来。 “小五放手。”就在沈清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枫沧月及时赶到。 枫寻云的手松了一点,却并未放开。 沈清竹抓紧机会拼命喘气。 “寻云,放手。”枫沧月的手搭在枫寻云的手上,“黑衣人不是独孤绝的人。” 枫寻云木然地松开手,沈清竹跌倒在地,不停地喘气。 “沈公子。”枫沧月去扶沈清竹,沈清竹避开了他的手。 “沈公子,你的伤。” “无妨。” “四哥,你关心他做什么?他是独孤绝的义子,是我们的仇人。”枫寻云把枫沧月拉到一边。 “看在儿时情谊份上,我今日不杀你,马上滚出枫霜阁,再见面,我必杀你,为倾城报仇。” 沈清竹想要再说什么,看着枫寻云眼中的恨意,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一口血喷出,眼神里满是破碎哀伤地看了枫寻云一眼,狼狈离去。 枫寻云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心口莫名的一疼,身体摇摇欲坠。 枫沧月把他扶回床上,躺好。 屋子外面,红泥小火炉上药已经煎好。 枫寻云把药倒进碗里,端进屋子里,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枫寻云。 “这几日都是他在照顾你。”枫沧月一边喂一边说。 枫寻云不说话。 “竹林里若没有他,我们的损失会更惨重。” “天晴楼的兄弟说,你送八十一号回江宁府的路上,一个黑袍人一直在你身后,追着你的黑衣人,都是他杀的。” 听到黑袍人三个字,枫寻云瞪圆了双眼。 独孤绝出现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枫霜阁?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什么好心?”枫寻云愤愤不平。 “大哥那边传来消息,已将那三人平安送到将军手里。”这是这几天里唯一的好消息。 “我已经睡了这么多天?”想起那个人的一双黑眼圈,枫寻云又恨又气。 “这些天都是沈公子昼夜不离,悉心照顾你,否则,你还要再多睡几天。”枫沧月安抚弟弟,“事实真相,还需要慢慢查证。” “长乐怎么样了?” “十四传信回来,每日一碗血养着,烧伤好了不少,脉象也平稳,只是人还没醒。” “总算活了一个。”枫寻云喃喃一句,闭上眼睡了。 枫沧月看着憔悴的弟弟,想着竹林之事,眉头紧皱。 沈清竹跌跌撞撞离开枫霜阁,掏光身上所有碎银,买了一批瘦弱老马,伏在马背之上,一步一步向西南而去。 老马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竹林。穿过竹林,蜿蜒曲折绕过几座大山,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座宁静祥和的村庄。 “清竹少爷。”一名老者发现了马背上的沈清竹。 “船。”沈清竹微弱地吐出一个字。 老者牵着马匆匆向前,穿过农田,穿过果林,来到一大片湖前。 湖岸边,停着一艘小船,老者和船夫一起把沈清竹扶进小船,小船极速离岸。 行至对岸,岸边一个黑袍男子立在湖边,四十左右年纪,眸光深邃,面容沉静,正是独孤绝。 “老爷,少爷受伤了。” 独孤绝下船把沈清竹抱起,眼中有恨铁不成钢的责备。 “义父。”沈清竹呢喃一声,没了动静。 独孤绝眼中多了一抹心疼。 沈清竹伤的很重,又延误了救治,独孤绝损耗了两成功力,才堪堪稳住他的伤势。 独孤绝一直守在沈清竹身边,直到他悠悠转醒。 “怎么这么傻?”独孤绝嗔怪。 “义父,对不起。”沈清竹满脸自责,“我没打听出林沐枫的消息。”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惦记这些。”独孤绝叹了一口气,“值得吗?” “为了小云儿,值得。”沈清竹惨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你好好养着,别担心别的事。”独孤绝起身离开,这孩子总是弄得他想哭。 这孩子不是亲生的,是他虏来,一手带大的。名义上他是这孩子的义父,实际上这孩子的温良醇厚是他的药。 十五年前,他被梦回天打成重伤,惶惶如丧家之犬,慌乱中躲入一间小院。 这孩子那时才七岁,他看见浑身是血的独孤绝时,没有慌乱,没有尖叫,而是慢慢蹲下来,使劲撕破自己那身雪白的衣衫,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还在渗血的手臂。 小手笨拙,神情紧张,一张小脸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你不怕我?”独孤绝问。 “你救过我,我也要救你。”孩子回答。 “我救过你?”独孤绝恍然想起,前几天确实救过两个孩子,这孩子伏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哭得声嘶力竭,口口声声喊着小云儿不要死。 他一时不忍,便救了他们。 他早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他独孤绝杀人如麻,谁会记得他救过两个小娃娃? 他自己也早已不记得两个孩子长什么样子,而这孩子却记得他,记得他救过他。 93、初入谷,不得人心 那一日,枫思羽负气离家,羽公子沈清竹带她一路行往西南,大约二十里后,经过一片竹林,辗转绕过几座高山,眼前豁然开朗,就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小桥流水,竹舍田家,大片大片的庄稼地,阡陌之间,一辆辆水车吱吱呀呀转动,浇灌得地里的庄稼都格外茁壮。玉米肥胖,谷穗低沉,往来种作之人,欢声笑语飘荡在一片即将丰收的田野上。 远处果林中,绿叶之下是一颗颗红艳艳的果子,果香悠悠飘来。 此时已将傍晚,一侧的农庄炊烟袅袅升起。 佝偻蹒跚的老妇人从院子门外抱一捆柴,慢慢挪入院中,一个小男孩跑出来,接过老妇人怀里的柴火,哒哒哒地跑进灶房。 一只胖橘猫懒洋洋地团成一团,卧在柴门前的阴影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一只大肥猪在不远处的水坑里打滚,不时地看一眼通往田间的小路,主人回来的时候,就是它吃晚饭的时候。 沈清竹带着枫思羽从村庄旁边的小路上经过,一路上遇到的老婆婆、小顽童、收工早的庄稼人,都热情地和沈清竹打招呼。 “清竹回来啦?”捡鸡蛋的刘阿婆笑呵呵地问。 “阿婆腿脚还疼吗?”沈清竹温柔回应。 “不疼了,不疼了,清竹的药很是管用。” “哪天我再给您送几瓶来。” “清竹哥哥回来了。”一个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小丫头说。 “轻荷有没有认真读书?”沈清竹揉揉那小丫头的头。 “轻荷有认真读书。” 枫思羽看着沈清竹与这些人热情地寒暄,想想自己的兄弟姐妹,心里酸酸的。 爹娘过世之后,哥哥姐姐们就整日忙个不停,从未再与她如此亲近过。 即便偶尔问起,也是问有没有照顾好弟弟妹妹。 枫思羽讨厌死了那些弟弟妹妹,要不是多了那么多张吃饭的嘴,哥哥姐姐何至于那般忙碌?她又怎会孤单。 穿过村庄,再穿过幽香的果林,便来到一大片湖前。 那湖极大,左右直达山脚,湖面宽广,一览无余。 湖对岸,隐隐约约可见一片屋宇掩映在绿树之中。 湖上几艘小舟,渔民正在打鱼。 沈清竹一声呼哨,一只渔船飞速驶来,沈清竹牵了枫思羽上船。 枫思羽站在岸边,看着渔船中还在扑腾的鱼儿,不肯挪动脚步,那船上的鱼腥味让她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 沈清竹看着枫思羽眉头微皱,挥了挥手,让渔船退下。 沈清竹又吹了一声长哨,远远的从山脚旁划来一叶轻舟。 舟行至前,枫思羽看着那舟干干净净,舟上有蓬,蓬中有几,几上摆着茶具,还有一瓶开的娇艳欲滴的鲜花。 “有这样的船,刚才为什么不叫?”枫思羽嗔怒地瞪一眼沈清竹,走上船去。 “这船贵,要十两银子才可渡一人。”沈清竹十分肉疼地掏出两锭银子交给船家。 船家古怪地看了一眼自家公子,收下了银子。 “二十两而已。”枫思羽说得风淡云轻。 船家的桨差一点就举起来拍在枫思羽头上,公子挣钱容易吗? 沈清竹一个眼神,制止了船家。 小船晃晃悠悠,行得很慢。 山中日落早,天黑的也快。 看着天马上就要黑了,枫思羽有些着急:“划船的,你能不能快点?这天马上就要黑了。” “小姐身子金贵,小人怎敢划的太快?吓着了小姐,小人可担待不起。”船家一脸诚惶诚恐。 “坐个船而已,还能吓到本姑娘不成?你只管快些划就是。”枫思羽不耐烦急了,她最近不知为何,脾气暴躁的厉害。 “那小姐坐稳了。”话音未落,小船嗖的一下子飞了出去。 枫思羽一个倒仰,要不是沈清竹一把将她抓住,她就要掉到湖里了。 只见左右山势急速后退。枫思羽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她正想开口训斥船家,小船猛地停下。 枫思羽一头砸在面前的小桌子上。 “你……”枫思羽想说话,可是一张嘴,哇的一声吐了一船。 船家一下子急了。 “我说姑娘,你乘不了快船,就不要逞强,现在污了我的船,你得赔我。”船家气恼,公子怎么带这样一个女人回来?一点都不可爱。 枫思羽心中气炸,却无暇还口,她几时乘过如此快的船,分明是船家故意使坏。 沈清竹坐在枫思羽对面,被她吐得一身狼藉,看着自己刚穿没几天的,和小云儿同款的漂(骚)亮(气)大红衣衫,心疼的要死。 “羽哥哥,是船家不讲理,谁家的船开这么快?”终于把胃吐干净的枫思羽气呼呼地看着沈清竹。 “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是你让我划快一些的,怎么是我不讲理了?”船家抄起了手中木桨。 “思羽,船家说的没错,是我们让他划快一些的。”沈清竹幽幽开口,“应该我们赔偿。” “那也不用一百两这么多。”枫思羽不肯。 “一百两,没有一百两别想下船。”船家挡在船头。 沈清竹从怀里掏出荷包,交在船家手上。 船家掂了掂:“不够。” 沈清竹把大红衣衫脱下递给船家。 “你这衣服都污了。”船家不接。 “洗干净能卖一百两。”沈清竹捏了捏衣服料子。 “好吧好吧,算我倒霉。”船家不情不愿地接过来,让开了船头。 沈清竹牵着枫思羽下船,枫思羽狠狠地瞪了一眼船家。 暮色中,山谷里渐次亮起灯火,俨然是一处匠心独具的庄园。 沈清竹领着枫思羽到了一处别致的小院,安排了几名侍女伺候她。 枫思羽到了新的地方,处处好奇,每日在两名侍女的陪同下吃喝玩乐,好不惬意。 沈清竹偶尔过来陪她。 开始的时候还好,过了一段日子,庄园逛遍了,好吃的吃了个遍,好玩的玩了个便,枫思羽开始无聊。 沈清竹已经好几天没来看她了,枫思羽不高兴,很不高兴。 枫思羽不高兴的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一上午,这已经是她摔碎的第五个杯子了。 “你们少爷呢?”枫思羽气呼呼地看着两个禁若寒蝉的小丫鬟。 “少爷他……”一个丫鬟小声说,被另一个丫鬟扯了扯袖子。 “少爷怎么了?” “回姑娘,少爷出谷还没回来。”胆子大一些的丫鬟说。 “出谷出谷,每次都是出谷,能不能换个说法?”枫思羽摔碎了一个杯子。 “少爷真的出谷还未回来。” 枫思羽再次捏起一个杯子,作势欲摔。 “我明明听说他昨日就回来了。” “姑娘,少爷真没回来。”只要没来后宅,就不算回来。 “你们不说实话,我便自己去找。”枫思羽将手中的杯子一摔,啪的一声,吓得胆小的丫鬟一哆嗦。 枫思羽气呼呼地出去了,两个丫鬟急急忙忙跟上。 另外两个小丫头进来,收拾满地碎片。 “少爷怎么带这样的女人回来?”一个丫头擦着只剩一只茶壶的桌子。 “可惜了少爷这套茶具。”扫地的小丫头心疼极了。 枫思羽在庄子里转了一圈,没看到沈清竹的半个影子。 转着转着便转到了通往前院的月亮门前,两名守卫守在月亮门两侧。 看到枫思羽要进前院,伸出手中剑,拦住了枫思羽。 “姑娘止步。” “为什么不能进?你们公子是不是在里面?”在枫霜城来去自如的枫思羽第一次被人拦在门外。 “前院是主人和少爷的院子,女眷不得入内”一名守卫说。 枫思羽转身,准备离开,院子里传出小厮的说话声,由远及近。 “听说没有,少爷为了枫霜城里那人险些丢了性命。” “好几日不眠不休地照顾,真是苦了少爷。” “少爷才不会觉得苦,也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我们少爷如此看重。” 说话声近了又远,枫思羽已气到要炸,他把自己骗来这里,自己却回枫霜城,与那贱人私会。 枫思羽想要闯进前院,被两名守卫死死拦住。 两个丫鬟也在一边不停地劝。 “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 “姑娘,前院不能进。” “叫你们公子出来,我有话问他。”枫思羽一边往院子里张望,一边喊。 听到远处枫思羽的声音,沈清竹立马装睡。 怎耐屋外的声音如魔音贯耳,实在让人无法入睡。 “你是何人?” 枫思羽正气得跳脚,一个声音在门内响起。 94、为私心,助纣为虐 “主人。”两名守卫恭敬行礼。 “你……”眼前一身黑袍的男人,看着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就是清竹带回来的姑娘?”黑袍人的声音温和,低沉,带着一些些磁性,听着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 “是。”枫思羽心中的烦躁淡了一些。 “你喜欢我家清竹?” “你是?”枫思羽疑惑地问。 “我是清竹的义父,独孤绝。”黑袍人眼含笑意地看着枫思羽。 “你是独孤绝?”枫思羽惊愕,逢年过节,这个人的名字都会在枫家祠堂响起,这是枫家的死敌。 “我不信,这不是真的,你骗人。”枫思羽踉跄后退,“羽哥哥的义父怎么可以是独孤绝?” “小姑娘,你既遇见了我,为何还不为你父母报仇?”独孤绝一步一步向枫思羽走来。 “可是,羽哥哥……”枫思语此刻心里乱极了。 “我站在这里,你若能让我移动一寸,我便让清竹娶你。” 枫思羽闻言,一掌拍向独孤绝胸口。 独孤绝不闪不避,枫思羽那一掌如隔靴搔痒。 枫思羽一口气拍出几十掌,掌掌拍中,独孤绝却一动不动。 枫思羽看着自己拍得生疼的手掌,再看看一脸微笑的独孤绝,“唰”的一声抽出腰间软剑。 一剑刺向独孤绝咽喉。 眼瞅着就要刺上独孤绝咽喉,长剑却再难前进半分。 剑尖儿被独孤绝夹在双指之间,微一用力,断作两截。 “小姑娘,你杀不了我的。”独孤绝依旧面带微笑,“不如我们做笔交易。” “谁要跟你做交易。”枫思羽看着手中断剑,很是心疼。 “小姑娘,先别忙着拒绝,听完再做决定。”独孤绝施施然走向旁边的小亭子。下人很快端来茶水点心。 “你若能帮我做一件事,我便让清竹娶你。”独孤绝认真地看着枫思羽。 “做什么事?”和仇人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能嫁给羽哥哥的诱惑实在太大,枫思羽不自觉地就问出了口。 “来来来,坐下谈。”独孤绝给枫思羽倒了一杯茶。 枫思羽将信将疑地走到亭子里坐下。 “唉,清竹命苦啊。”独孤绝长长叹一口气。 枫思羽的眉头皱了一皱。 “你来时看到湖那边的农庄了吧?还有这庄园,姑娘觉得如何?” “很好。”枫思羽不明所以,羽哥哥生活在这里,就像世外桃源,为何会命苦呢? “这是我辛辛苦苦为你羽哥哥打下的半份家业,可是有人竟然偷偷混进庄子,绘了庄园地图,想带出去找人来抢占这里。”独孤绝一边说一边落下几滴泪来。 “可怜我年迈,若打不过,守不住这庄园,清竹就要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了。” “你功夫这么高,怎么会打不过?” “小姑娘,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们若是找一堆比我厉害的人,到时候,不但庄子守不住,恐怕我和清竹……”独孤绝说不下去了。 “那个人跑了?”枫思羽问。 “没有,被我抓住了。”独孤绝抹了一把不多的几颗眼泪,继续哀嚎,“我要杀了他,清竹死活不肯。” “小姑娘,你想啊,如果放虎归山,我与清竹恐有性命之危。” 枫思羽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清竹那孩子心软,怕我伤心,又不肯伤害别人,他骗我说他会当着那人家人的面杀了他,让他们有所忌惮,可是他偷偷做了一把有机关的匕首,和那人串通好了假死骗我。”独孤绝以手支额,哭得十分伤心。 “羽哥哥,他心底善良。”枫思羽安慰独孤绝。 “小姑娘,你帮我把清竹的匕首换掉,那个人不能活着。”独孤绝企盼地看着枫思羽。 枫思羽内心不知如何是好,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她的人生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 “算了,你也还是个孩子,哪里下得去这狠心。”独孤绝长叹一声,“你和清竹逃吧,逃得远远的。” 说完,独孤绝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哭哭唧唧。 “我可怜的清竹,小时候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有个家,又要被人抢走了,啊——,我可怜的清竹……” 枫思羽呆愣愣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一下子发生的事太多,枫思羽有些消化不了。 直到小丫头说少爷来看她了,枫思羽才醒过神儿来。 月亮门处,沈清竹一袭白衫,衬得脸色愈加苍白。 “羽哥哥。”枫思羽惊呼一声,奔过去。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这么苍白?”枫思羽看着一脸憔悴的沈清竹,心疼的要命。 “有人想强抢山庄,被我拦在谷外竹林。”沈清竹虚弱地咳了一阵,“我打不过他们。” 沈清竹一脸委屈,眼泪汪汪。 “羽哥哥,这里风大,到屋子里说。”枫思羽把沈清竹扶到自己房间。 沈清竹虚弱地斜靠在软榻上,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塞到枫思羽手里:“思羽,这里不安全了,你得离开,这银子你拿好,明天我送你出谷。” 病,是真的病了,竹林一战要了他半条命,危险也真是危险,一个八十一号,就引出一百黑衣人,马氏小妾是更重要的人证。 “我不走。”枫思羽大哭。 “思羽,你枫家各地产业诸多,你随便去哪里,掌柜都会好好照顾你,离开这里,离江宁府越远越好。” “羽哥哥,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容易找到的羽哥哥,枫思羽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思羽,我不能置义父、村民于不顾。我如今这个样子,实在护不了你,听话,收拾一下,明天我送你出谷。”沈清竹猛烈咳嗽起来。 “我得回去吃药了,你好好收拾一下。”沈清竹摇摇晃晃站起来,在小厮的搀扶下离去了。 枫思羽看着手里的银子,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 一个觊觎他人财产的坏人,死就死了,怎么能让他伤害羽哥哥,羽哥哥不肯离开,那就让那人什么都说不出去。 夜幕降临,枫思羽去找了独孤绝。 从独孤绝的屋子里出来,枫思羽去厨房炖了一碗汤。 汤炖好了,枫思羽亲自端去给沈清竹。 小厮一路把她领到沈清竹的房间。 “明天就要离开哥哥了,我亲手炖了一碗汤给哥哥。” 小厮把沈清竹扶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一个枕头。 “我喂哥哥。”枫思羽一勺一勺地喂沈清竹喝汤。 沈清竹喝完汤,感到一阵困意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陪羽哥哥待会儿。”枫思羽把空碗递给小厮。 “这……”小厮不敢离开。 “我还能害你家公子不成?” 小厮无奈退下。 枫思羽伸手从沈清竹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把匕首藏进袖子里,又从怀里掏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放到沈清竹枕头下。 枫思羽看着沈清竹沉睡的面容,摸了摸袖子里的匕首,起身出了房间。 身后,沉睡的沈清竹缓缓睁开了眼睛。 95、晓真相,薛念丧父 第二日一早,沈清竹乘船带枫思羽和一个男人出谷。 这一次换了一艘大船,船家稳稳地把三人送到对岸。 村庄依然安静祥和,只是欢声笑语似乎不如初来那日热闹。 转过山峰,进入竹林,每走进竹林一步,枫思羽的心就慌乱一分。 曾经修竹万竿笔直,如今竹林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断竹残叶,那些被砍断的绿竹身上,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枫思羽的目光在竹林与沈清竹之间来来回回,几次张口想要问些什么,又害怕听到的是自己不能接受的。 三个人在竹林边等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远处一车一骑缓缓而来。 “四哥?”枫思羽看清了来人。 马车停下,车内走出两人,是枫念念与枫陌漓。 “小贱人?”枫思羽瞪大了眼睛。 “念儿。”身旁被绑着的男人惊呼。 “念儿,你和小贱人什么关系?”枫思羽看着那个觊觎羽哥哥家园的男人,跟薛念有几分相似。 “你说谁小贱人,那是我女儿。” “我知道了,你们这一家坏人。”枫思羽狠狠地瞪向薛如仇。 薛如仇一脸莫名其妙,不理枫思羽。 “念儿。”薛如仇一双眼睛只紧紧地盯着对面的枫念念。 枫念念看着对面的薛如仇,这个人是她的父亲,可她不知对他该爱还是该恨? …… 昨日接到独孤绝的信,“明日午时,竹林外接薛如仇,早一刻接人,晚一刻收尸。” 她不知道她该不该来,她害怕看到他,害怕想起过去种种。 可是当她决定不来时,心却针扎般的痛。 “平安,如果有人欺负你娘亲,你会怎么办?” “帮娘亲打坏人呀。”平安想都没想回答。 “你,不是害怕娘亲吗?” “害怕呀,可是坏人欺负娘亲,平安也不开心。”小平安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枫念念。 “平安是最勇敢的男子汉。”枫念念的心里突然就轻松了,无论爱恨,他都是自己的父亲。 “念婶婶也是最勇敢的婶婶。”小平安挥动小拳拳,给念婶婶加油。 …… “爹。”枫念念还是喊出了口。 “念儿。”薛如仇激动的老泪纵横。 “你走吧。”沈清竹给薛如仇松了绑。 “这就走啦?”薛如仇不敢相信,昨天,独孤绝还说要让沈清竹当着女儿的面杀了他。 “怎么,想让我捅你一刀再走?”沈清竹冷冷瞪薛如愁一眼。 “那我走了?”薛如仇还是不敢相信,独孤绝威胁了他15年,如今就这么放他走了? “我义父威胁你,不过是为了引出配铃之人,如今那人已坠崖,你也就没什么用了,回去好好照顾你的女儿和外孙,莫再让她伤心。” 沈清竹说的认认真真。 “林沐枫不是他的儿子,死去的那个才是。”薛如仇说完,对沈清竹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终于不用再装了,终于可以和女儿过安稳日子了,只是如兰不在了。 “羽哥哥,他偷绘了山庄地图,你怎么能放他走?”枫思羽急了。 “你也回去吧,回到枫家去。”沈清竹缓缓闭上眼睛,其实早已猜到林沐枫不是义兄,可是,真正听到答案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悲伤,为义父悲伤。 枫思羽不知沈清竹真正的悲伤,她以为他是在为庄园即将被人所夺悲伤。 “羽哥哥,我绝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枫思羽下定决心,向枫家那边走去。 就在她越过薛如仇身畔之时,突然转身,将一把匕首狠狠插入薛如仇心口。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没有人想到枫思羽竟然偷袭了薛如仇。 枫念念哭喊着朝薛如仇奔去。 枫沧月吓得赶忙去护着,生怕她摔倒了,如今,她已七月身孕,容不得半点磕碰。 枫思羽亦吓傻了,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用最后的力气,拔出薛如仇心口的匕首,惊慌失措地后退。 鲜血喷涌而出,薛如仇缓缓地倒下去。 “爹爹,爹爹……”枫念念抱着薛如仇,慌乱哭喊,“四哥,你救他,你救他。” 匕首齐根没入,正中心脏,若不随意拔出来,或许还有希望,现在,已是救无可救。 “念儿,爹对不起你。”薛如仇伸手抚摸女儿的脸,那脸,瘦了。 “念儿,你二娘是独孤绝的人,你娘被梦将军救回来没多久,独孤绝就找到了我们,他逼我娶你二娘,我若不娶,他便要杀了你娘。” “我打不过他,我和你娘受他要挟,不得不忍辱屈从。” “你二娘处处刁难你们母女,为了保护你们,我只好亲自下手,我下手有轻重,若她下手,定不会怜惜你们半分。” “你们过得越苦,越容易引沐枫现身。” 薛如仇每说一句话,口中就涌出鲜血。 “爹爹,你别说话,让四哥给你包扎。”枫念念胡乱地擦着薛如仇嘴角的血,那血怎么都擦不完。 “在被独孤绝虏去的日子里,你娘怀着你,替沐枫挡过鞭子,独孤绝丧心病狂,想要烧死沐枫,威胁枫家,后来,独孤绝也不确定当年烧死的孩子到底是沐枫还是他自己的儿子,所以他盯着我们,等沐枫出现。” “念儿,爹要去和你娘团聚了,不能再守护你了,答应爹,好好活着。” “爹,你不能死,你不要死。”枫念念的手上,满满的都是爹爹的血。她颤抖着手,不知道该先捂住爹爹的心口,还是先擦掉爹爹嘴角的血。 “念儿,沐枫教过你,无论如何都要勇敢,再黑的天,终有黎明到来的那一刻。”薛如仇的手颤抖着去擦女儿脸上的泪水。 “爹怎么知道?” “那是爹教他的,让他告诉你的。” 终于和女儿解释清楚了,可以安心的去地下陪如兰了,有沐枫的关系,枫家定会好好待她。 薛如仇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到枫念念手里。 “交给枫家。” 薛如仇的手缓缓地垂了下去,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爹,你别睡,我带你去见娘。”枫念念想抱起爹爹,却怎么都抱不动。 她满身是血地坐在地上,抱着一动不动的薛如仇,喃喃自语。 “我知道,我都知道,爹,我都知道。” “爹,娘说,你是疼我的,夫君说,爹不是坏人。” “爹,我知道,你打完我,会一个人在祠堂偷偷哭。” “我知道,我生辰的时候,你偷偷在院子外看我。” “你给我买冰糖葫芦,却只能偷偷让别人给我。” “我过去不懂,你是爱我,还是不爱我,现在,我懂了,我都懂了。” “爹爹,你起来,你跟我说说话,你从来都没有好好坐下来跟我说说话。” “你总是冲我挥鞭子,可是,你又教我怎么躲鞭子。” …… 枫沧月死死盯着枫思羽,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为什么?你就这么看不得她好吗?” 枫思羽已吓得魂不附体,而四哥现在的样子,更加让她不寒而栗。 枫沧月双目赤红,眼中的愤怒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撕碎,那紧紧攥起来的拳头,一直抖,一直抖。 枫沧月拼命攥紧拳头,才能忍住不挥出去。 “四哥,他们都是坏人,是坏人……”枫思羽大脑里一片混乱,唯一记得得就是那两个人都是坏人,小贱人勾引羽哥哥,她爹要抢占羽哥哥的庄园。 “你好自为之。”枫沧月失望地转身,抱起薛如仇的尸体,枫陌漓扶起枫念念。 几个人上了马车,车夫调转马头,默默离去。 96、动胎气,薛念早产 看着几人走远,沈清竹才把目光移到枫思羽身上。 她吓坏了,也吓傻了,看到沈清竹看她,才小心翼翼挪过来,扯了扯沈清竹的衣袖,一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模样。 “枫思羽,你怎么敢?”沈清竹挥手甩开枫思羽。 枫思羽踉跄了一下,再次抓住沈清竹:“羽哥哥,我都是为了你呀。”枫思羽哭了,哭得梨花带雨。 “那小贱人已为人妻,还勾引羽哥哥,他爹还偷绘了山庄地图,要霸占羽哥哥的家。” “独孤绝告诉你的吧,他的话你竟然敢信。”沈清竹眼神冰冷,狠狠甩开枫思羽。 枫思羽跌坐在地。 “他是你义父啊。”枫思羽不明白沈清竹为何生气,她话语里是满满的委屈。 “枫思羽,你没脑子吗?他是你的仇人,你不知道吗?”沈清竹居高临下,看着枫思羽,脸色阴沉。 “仇人的话,你也信?” “我……”枫思羽无言以对。 “不过是一个觊觎羽哥哥家园的男人,羽哥哥为何如此生气?” 枫思羽不明白。 “他是枫念念的父亲,枫念念的丈夫救过你五哥的命。”沈清竹蹲下来,用两根好看的手指,捏住枫思羽的下巴。 枫思羽疼的脸色煞白,却动弹不得。 “我为什么生气?小云儿刚刚埋葬了他的新婚妻子,现在又要埋葬他救命恩人的岳父,你觉得他那颗心承受得起吗?”沈清竹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些话的。 “羽哥哥,我都是为了你呀。”枫思羽全无半点悔意,“他们要害羽哥哥,就该死。” “小云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拿命来赔。”沈清竹气得心口直疼。 “把她关入地牢。”沈清竹恼怒起身,愤然离去。 “羽哥哥。”枫思羽哭喊。 竹林里闪出二人,一左一右架起枫思羽,向谷中而去。 沈清竹走出没几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沈清竹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掌灯时分。 一想到小云儿那臭脾气,一着急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沈清竹就要起身下床。 “少爷,你不能下床。”推门而进的小厮赶忙阻拦。 “给我更衣,我要出去。”沈清竹一边穿鞋一边命令。 “少爷。”小厮拼命阻拦,“少爷,主人说你不能用功,会没命的。” 沈清竹一把推开小厮,自己更衣。还是那件大红衣衫,小云儿最喜欢的颜色。 船家一早洗干净了,送回来的。 “少爷,你不能出去。”小厮再次拦在沈清竹面前。 “让他去吧。”独孤绝站在门口说。 小厮无奈地让开。 “这药,保命,就只有两颗了。”独孤绝把一个药瓶塞给沈清竹。 沈清竹握着药瓶急速离去。 枫霜阁此刻一片混乱。 昨日,枫沧月带着枫念念回了林沐枫曾居住的山谷,将薛如仇与沈如兰合葬。 曾经安静祥和的山谷,如今处处衰败;田里的庄稼被毁坏,如今只剩几株野花野草,孤零零得挺立;曾经温馨的小屋,被翻得一片狼藉,桌倒椅残…… 枫念念哭到不能自已,死活不肯离开,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枫沧月只好点了她睡穴,带回枫霜阁。 今日午后,枫念念开始腹痛。 好在二妹枫杨与花满楼恰好回来。 七月早产,是极危险的。 沈清竹赶到的时候,枫念念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屋子里,枫杨急得满头大汗。 昨日里受了颠簸,婴儿胎位不正,枫念念伤心过度,体力早已耗尽,若羊水流尽,恐怕会一尸两命。 屏风后,花满楼悬丝诊脉,脉象极弱。 “枫杨。”花满楼唤过枫杨。 “如今只能剖腹取子。” 枫杨救治过很多病人,接生过很多婴儿,从未做过剖腹取子。 “你冷静一下,我去和沧月寻云说。” 沧月寻云已在屋外等了两个时辰,听说要剖腹取子,心里更是焦急。 “有几分把握?”枫沧月问。 “婴儿五分,产妇太过虚弱,一分。”花满楼回答。 一分,不过是委婉的说法,与没有希望有什么区别? “不剖呢?”枫寻云整个身子都在抖。 花满楼摇摇头:“一分也无。” “剖吧。”枫沧月做了决定。 “若有天山雪莲,产妇也有五分把握。”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哪里去找天山雪莲? 沈清竹看着手里的药瓶,这是义父在天山炼得,压制体内毒性的,只剩两颗了。 “花公子,念妹妹大出血了。”枫陌漓哭着跑出来。 “这个,保命。”沈清竹将药瓶向花满楼掷去,“一颗给小云儿。” 花满楼接住药瓶,倒出两粒药丸,仔细闻了闻,紧皱的眉头松开了。 将一粒药丸塞进枫寻云口中,花满楼匆匆回到屋内。 让枫杨给枫念念服下药丸,花满楼在屏风后指挥枫杨剖腹取子。 血水一盆盆端出来,屋外鸦雀无声,每个人的手心里都是汗。 枫寻云不明所以的被服了药才勉强支撑。 枫沧月眸光瞅向屋顶上的沈清竹,心情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的人都已紧张到麻木,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微弱的婴儿哭声。 所有人的心放下了一半。 一刻之后,花满楼推门而出。 “母子平安,是个小公子。” 所有人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枫寻云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某处山谷中,一把宝剑剑身震动,嗡鸣不止。 一张石床上,林沐枫缓缓睁开了眼睛。 “王爷,他醒了。”一个中年美妇冲山洞外喊。 “臭小子,你还知道醒来。”一个身材欣长,面容英俊,却满脸怒气的中年男人走进洞来。 “王爷,莫要生气。”美妇上前安抚。 “玉儿,我怎能不气?二十年,我们苦苦等了二十年,终于可以出去了,谁知道这小子从天而降……” 林沐枫怔怔地看着眼前二人。 “小子,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安南什么情况?”男人坐在石床边,揪着林沐枫的衣领。 “安南什么情况?安南没什么情况呀。”林沐枫一脸懵圈。 “皇帝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安南和靖国没打仗?” “当然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安南和靖国交好多年,为何要打仗?” 中年男人松开了林沐枫,如释重负地看了一眼女人。 “还好,皇兄没事。” “你是安南闲王?”林沐枫试探着问。 “你知道我?”得知皇兄无事,闲王的态度缓和了很多。 “太子呢?”林沐枫没看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永安。”闲王妃冲洞外叫了一声,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走进来,虽是粗布麻衣,却难掩一身贵气。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林沐枫在身上摸来摸去,他要赶紧给将军发个信号,告诉将军这个好消息。 “别找了,都掉水里了。”闲王又生气了。 “我们得赶紧出去。”林沐枫着急地说。 “出不去了,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97、护家人,陌漓冒险 紧张了一夜的枫霜阁安静祥和。 “呜哇,呜哇……”一阵小婴儿的啼哭唤醒了新的一天。 “这小声音,还挺好听。”枫寻云翻个身继续睡,昨日那药效果倒是真不错,丑丫头应该也没事了,该给沈妖孽记一功。 “爹爹,爹爹,起床了,去看小弟弟。”平安趴在枫情身侧,一双小手,把枫情的脸捏扁揉圆。 枫情把小人抱在怀里,小家伙比刚回来时胖了,趴在身上沉甸甸的,枫情的心里也满满的。 “听说刚生下来的小娃娃都很丑的。” “爹爹胡说。”小平安挣开爹爹的怀抱,哧溜哧溜滑下床。 枫情起床,父子俩换了衣服,洗漱完毕,去看小娃娃。 一刻钟后,平安瘪着小嘴,眼泪汪汪从屋子里出来了。 “弟弟好丑。”扑进爹爹怀里,平安委屈极了。 “小娃娃刚生下来都是这样的,长几个月就白白胖胖了。”平安回来后,枫情恶补了很多婴幼儿知识。 “平安刚出生也这么丑吗?”平安呜哇一声哭了。 “平安,小声,小声,吵到念婶婶。”枫情赶紧让平安噤声。 “平安,不要丑。”平安忍住哭声,抽抽嗒嗒地说。 “平安,你出生时不丑。”胡翠走过来说。 “真的吗?”平安眼泪汪汪地看着胡翠。 “平安刚生下来的时候,眼睛大大的,小脸红扑扑的,白白净净,小手小脚特别有力,哭声嘹亮,是个健康漂亮的宝宝。”胡翠拘谨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弟弟因为出生早,身子弱,才会这样。好好养几个月就能白白胖胖的了。” 爹爹和娘亲都说弟弟会漂亮起来,小平安才止住了哭泣。 “平安小时候特别乖,夜里从来不哭不闹,早上醒了就自己一个人玩,是个特别省心的娃娃。” “林大哥将我娘接过来照顾我和平安,吃穿用度从未苛待,平安一直被照顾的很好。” “两个月,平安露出了第一个笑容,三个月,笑出声音,小声音奶唧唧,干净清亮。了” “平安第一次翻身是在夜里,醒来第一眼就看见平安侧躺着,对着我笑。” “平安会爬之后非常难带,总是要爬来爬去,一眼都不能错开,从床上爬到地上,从地上爬出屋子。” “林大哥把屋前屋后都仔细修整过,让平安随意玩耍,只是每天都爬得一身尘土,不把自己整成泥人,不肯罢休。” “爬着爬着,平安就会走了,之后,平安就像只小猴子一样,哪里都想去看看,对什么都好奇的不行。” “平安说的第一句话是伯伯,林大哥对他宠爱至极,常常带她出谷,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带一大堆东西回来。 “林大哥教平安认的第一个字是枫字。” …… 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没有人去打扰那一家三口。阳光洒在三人身上,暖暖的。 屋内,小婴儿吃饱了,躺在娘亲身边睡得香甜。 堂屋里,女眷们一边给小娃娃做衣服,一边小声商量怎样给枫念念补身体。 若是能一直如此安好,多好。 若是每个人,每一家都能如此安好,多好。 枫沧月看着眼前场景,捏紧了手中的油纸包。 每一份美好都是需要守护的,有些人完成了使命,有些人还需要砥砺前行。 倾城走了,小五病了,但是枫情已能坐镇天晴楼,应付简单的安排调度。 回到天晴楼,枫沧月慢慢打开了油纸包,里面是薛如仇拿命换来的半张地图和一个女人的画像,女人正是马氏小妾。 枫沧月让人绘了画像,去查马氏小妾,既是在独孤绝处得来的画像,人多半就在那里。 薛如仇的地图上,从竹林入大山,里面红笔圈出一处写着“不可惊扰”,然后是一片大湖,湖那边是独孤绝的庄园。 大山处机关重重,薛如仇将自己所知尽数列出。 谷中情况还不明确,不能贸然入谷,须得暗暗查访。 只是,若是自己亲自去一趟,被牵绊住,大哥尚未归来,家中无人做镇。 今晨的温馨画面,不知能否再见。 “四爷,陌漓小姐求见。”手下来报。 “陌漓,他来做什么?”枫沧月示意手下让陌漓进来。 陌漓是十五年前,二姐从轩辕家废墟里带回来的,轩辕家唯一的血脉。 轩辕家当年也是江湖世家,一部家传剑法被多少湖人觊觎,可惜有贼心没贼胆,轩辕山庄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然而,有一天,名震江湖的轩辕山庄却在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轩辕剑谱也不知所终。 世人皆传,灭轩辕者,独孤绝也。 那时的江湖,独孤绝是少数几个有本事能灭了轩辕的其中之一,而独孤绝杀人如麻,灭一个轩辕山庄顺理成章。 陌漓当时已有五岁,亲眼目睹家族被灭门,被带回枫家整整一年,不言不语,大家都以为她不会说话。 直到入家学三月之后,陌漓突然开口问了先生一个问题:“蚍蜉撼树,螳臂挡车,可行吗?” “既知不可为,又为何为之?”先生问。 “如果和那树,那车有血海深仇呢?” 先生自是知道陌漓身世,那一天,先生给孩子们讲了很多,从那时开始,陌漓才正常起来。 只是,对从前的事闭口不提,家中议事,提到独孤绝,她也没有任何反应,每日读书习武,长大后负责管理书院,与平常人家女儿并无异处。 枫家议大事是全员参加的,每个人都有知情权,但是关于找独孤绝报仇一事,从不让异性兄妹插手。 他们只负责枫家正常生意,且大多被安排在远离江宁府的地方,以免受到牵连。 枫家的仇,要枫家嫡亲的孩子亲手来报。 “四哥,有什么事,陌漓可以去做。”枫陌漓主动请缨。 “陌漓,你从不过问这些事的,而且流言并非事实,独孤绝未必就是你的仇人。”枫沧月不能把妹妹牵扯进来。 “四哥,枫家若是能一直平安,陌漓也不想螳臂挡车,可如今枫家危难之时,陌漓岂可苟且偷生?先生当年说不可妄动,但并未说不可不动。”如今自己已长大,也是学了一些本事的。 “陌漓,此事危险,哥哥不能让你涉险。”保护妹妹,是哥哥的责任,也是使命。 “陌漓知道最近发生很多事,竹林一战,对方尽是高手,倾城姐姐亦是女子,却慷慨赴死,陌漓又怎能做视不理?”枫陌漓要求一视同仁。 “爹娘说过,不许让妹妹们涉险。”枫沧月无法,只好搬出爹娘遗言。 “爹娘不在了,哥哥就是妹妹们的天,天若塌了,妹妹们又怎能安然无恙?”枫陌漓据理力争,“哥哥若不让我去,我便偷偷的去。” “陌漓,你……”和妹妹讲道理,枫沧月从未赢过。 “四哥,你就让我去吧,我就远远的看一看,绝不冒险。” “陌漓,你若执意要去,记住,不要从竹林,大山这边进入,绕过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入口,若发现可疑之处,马上回来汇报,总之不许你进去一步。”枫沧月拗不过妹妹,只好让步。 “陌漓,千万保护好自己,情况不对,就赶紧撤回。” “四哥,我一定万分小心。” 枫陌漓一人一马向西南奔去。 枫情派了两名暗卫跟随。 行至竹林,枫陌漓策马入林,两名暗卫慌忙出来阻止,被枫陌漓三拐两拐,甩得不见踪迹。 穿过竹林,行至大山之前,站在大山入口,枫陌漓喃喃自语: “黑衣叔叔,是你吗?” 98、入险谷,再遇恩人 大山里机关重重,枫陌漓虽对机关有所了解,但并不精通。 才躲过一排箭矢,又迎来一阵滚石,左挡右击,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躲过滚石,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枫陌漓眼看就要被大网罩住,一个黑衣人从远处飞来,一把捞起枫陌漓,飞上一座山头。 枫陌漓心中害怕,但更多的是惊喜。 “黑衣叔叔,真的是你?”枫陌漓激动地抱住独孤绝。 “当年我告诉你的话,你忘了吗?”独孤绝微怒。 “我没忘,我一刻都没忘。”枫陌漓仰头看着独孤绝,满眼都是久别重逢后的愉悦。 “既然没忘,为何还来?枫家小子没告诉你这里有多危险吗?”独孤绝转头,生气。 “我知道黑衣叔叔一定会来接我的。”枫陌漓语气笃定。 “若这山谷不是我的,若我没有恰巧路过,你不是被射成筛子,就是被碾成肉泥,你……”独孤绝真的生气了。 “黑衣叔叔,陌漓很想你。”枫陌漓揪着独孤绝的衣角,摇啊摇。 “以后不许如此胡闹。”独孤绝继续生气。 “黑衣叔叔,我不明白。”枫陌漓心中有很多疑惑。 “陌漓,这世上有很多事,我也不明白。”独孤绝看着四周的山峰,“我们站在这大山里,又怎么能看清这大山的样子?” “陌漓,我知道的事,很快你也会知道,我不知道的,也无法为你解惑,今日你来,我既气你胡闹,但心底确实欢喜得很,我带你好好逛逛这山谷。” “这大山里,机关重重,是为了保护山后的村庄。”独孤绝带着枫陌漓从山顶飞过,落在村庄里。 “小陌漓,看看叔叔的成果如何?”独孤绝带着枫陌漓在田间慢慢走过。 “这里,真好!”枫陌漓由衷感叹。 “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我把他们虏来,帮我种庄稼,栽果树,养鱼……” “小陌漓,你觉得叔叔种的庄稼如何?” “比外面的好了不止一倍。” “尝尝这果子甜不甜。”独孤绝摘下一个果子,用衣袖擦了又擦,递给枫陌漓。 “这果子,好甜。”枫陌漓毫不吝啬地夸赞,“这是我吃过的最甜的果子。” “你是第四个夸我的人。”独孤绝很满意,四个,不少了。 “那三个人是谁?跟我眼光一样好?”枫陌漓摘下一个果子,擦干净,递给独孤绝,“叔叔也吃。” “一个是我师父,乐阳知县,他是第一个夸我的人。第二个是安南闲王,第三个是我义子清竹。” 穿过果林,来到湖前,独孤绝招来一艘小船。 小船慢慢向对岸划去。 “一边是大山,一边是这片湖,希望能守护那一片安宁。”独孤绝望着那渐渐远去的果林。 “陌漓,如果我和清竹都不在了,你告诉我师父,好好守护那村庄。” “陌漓,你是轩辕家唯一的血脉,轩辕家的百年英名靠你传承,那半本剑谱,我已寻回,本该早日还你,担心你报仇心切,故而拖到现在,如今亲手交给你,我便放心了。”独孤绝从怀里掏出半本书册交到枫陌漓手中。 “黑衣叔叔,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让沈清竹帮助枫家?”看着那半本书册,枫陌漓热泪盈眶。 “陌漓,枫家将你教的很好。”独孤绝避而不答。 “枫家的孩子也都很好。” “为什么?”枫陌漓听到的和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世人都说独孤绝残忍无道,嗜杀成性,可是叔叔救了她,帮她找回剑谱,帮助那么多人…… “陌漓,这件事牵涉靖国、安南两国,非三言两语可说的清,你的哥哥们也并非只为一己之仇,凡事听哥哥们的话,必不会错。” “可是,你们……”枫陌漓从前置身事外,诸事不想,倒也无事,如今既参与进来,难免左右为难。 救了自己的黑衣叔叔,是养大自己的枫家的杀父弑母的仇人。 “我与枫家必有一战,不过你放心,我欠枫家的,这一次,便会还了。”独孤绝宽慰一笑。 “你不必担心,还完了债,我才好安心离开。” “叔叔……”枫陌漓心底隐隐不安。 说话间,船以靠岸,沈清竹等在岸边。 “陌漓,这就是叔叔的家,今日,叔叔让你尝尝我的厨艺。”独孤绝扶枫陌漓下船。 “今日不要想其他,我们且好好的美餐一顿。” “清竹,你陪陌漓四处转转。”独孤绝说完,就一头扎进了厨房。 枫陌漓与沈清竹不熟,架不住沈清竹今日是个话唠,不停问这问那,句句不离小云儿。 两个人倒也不尴尬。 “义父今日带你走遍此处,以后我们的人便不会伤你分毫。 枫陌漓心里五味杂陈,一边是救过她的黑衣叔叔,一边是养大她的枫家。 “义父有自己的决定,不是你我能改变的。”沈清竹看出枫陌漓的担忧。 “你不必在枫家与义父之间纠结,好好守护枫家,义父,有我。” “沈公子……”枫陌漓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她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好好的,义父便安心了。”沈清竹鼻子酸酸,“他的生命里总要有一些美好,你便是那屈指可数的之一。” “孩子们,开饭了。”独孤绝做了一大桌子的好吃的,馋的枫陌漓口水直流。 “小陌漓,怎么样?叔叔的手艺可还行?”独孤绝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 曾几何时,梦想着有自己的家,和心爱的人生一双儿女,一家人和睦温馨。 如今,一双儿女约等于有了,只是缺了心爱的人。 “我今天要多吃两碗饭。”枫陌漓大快朵颐。 独孤绝端起酒壶给三人各斟了一杯酒:“今日高兴,我们浅饮一杯,小陌漓,你酒量如何?” “还行,陪您喝几杯,没问题,”枫陌漓两腮鼓鼓回应。 “义父,不可。”沈清竹按住独孤绝的手。 “清竹,义父今天高兴,就一杯。” 沈清竹泪盈于睫。 “今天有你们陪我,我知足了。” 枫陌漓心中那股隐隐不安愈加强烈,她不停地往嘴里塞饭,才能忍住不哭。 现在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入酒中。 “小陌漓,你长大了,过去的事还是要面对的,今日哭过,以后就莫要哭了。” 独孤绝冲二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陌漓,给我讲讲你在枫霜阁的趣事吧。” 一顿饭吃了很久,一阵阵欢声笑语传遍整个庄园。 日渐偏西,人总要别离。 “陌漓,叔叔累了,让清竹送你出谷吧。 “叔叔…”枫陌漓抱着独孤绝哭个不停。 这个人,她只见过两次。 一次,他救她于乱箭之中。 这一次,大约便是永别了吧? “五岁那年,你没有哭,以后也不要哭,以后若有难处,便找清竹,以他与你五哥的关系,应该不难找到。” “若找不到他,便去找老知县,他是我师父,以后大约会是附马,总能护你周全。”独孤绝给枫陌漓擦掉眼泪。 “走吧,晚了,你哥哥该担心了。” 沈清竹牵着枫陌漓的衣角拉她离开。 枫陌漓一步三回头,直到再也看不见黑衣叔叔的身影。 出谷走的是另一条路。 “再来时从这边来,没有村庄。” “你们要找的人,已不在谷中。” 沈清竹一路走,一路给枫陌漓介绍机关陷阱,守卫防护。 99、护人证,兄妹齐心 枫陌漓行到半路,遇到前来接应的枫沧月。 看到枫陌漓,枫沧月跳下马,一把把枫陌漓抓过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嘴里不停念叨:“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见坏人?” 这是从没有人见过的四哥,一个满脸都写着担忧的四哥。 “四哥,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枫沧月想抱住小九,想到小九是大姑娘了,讪讪住手。 “四哥。”枫陌漓一把抱住枫沧月嚎啕大哭。 “小九,小九,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被独孤绝发现了?小九,你哪里不好?”枫沧月慌的一批。 陌漓一直是清冷的性子,和家里的兄弟姐妹不特别,也不故意疏离,从未有人看见过她掉眼泪,更何况如此放纵自己。 “四哥,回家。” “好,回家,四哥带你回家。”枫沧月把枫陌漓抱上马背,牢牢护在怀里,策马回家。 “陌漓,哥错了,四哥不该让你去冒险。” “四哥混蛋,答应爹娘要好好保护你们的,却没有做到。” “四哥,我没事。”枫陌漓哭累了,安安静静缩在四哥怀里。 这怀抱,是家的感觉,是被守护的感觉,和五岁那年黑衣叔叔的怀抱一样,让她安心。 枫沧月悔得肠子都青了,陌漓走后没多久,枫沧月就后悔了,一上午坐立难安,属下总有回报,他又抽不开身,一颗心急得如临炭汤。 枫情赶来后,枫沧月一刻未停就追了出来。 没护住倾城,长乐还没醒,小五还病着,念念与念林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爹娘临终前交代:仇可以不报,但一定要护弟妹周全,平平安安。 梦将军也曾说:任务固然重要,但性命更重要。 枫沧月被家中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急昏了头,竟不顾爹娘和将军的嘱咐,让陌漓去冒险。 有命在,才有以后。 平安回到家中,枫沧月下马,扶了枫陌漓下来。 两人突然就有些尴尬,平时情绪内敛的人突然失态,就很不好意思。 “二姐,小九累坏了,你先带她去休息一下。”枫沧月把枫陌漓交给枫杨,又匆匆赶去天晴楼。 “四哥,你先歇着,我可以的,有重要事我再叫你。”枫情把枫沧月推到软榻上休息。 还未睡一盏茶的功夫,枫陌漓来了。 枫陌漓把独孤绝山谷另一半的地图仔仔细细画出来。 枫沧月和枫情都惊呆了,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枫陌漓。 薛如仇忍辱十五年,卧底好几个月才得到半张地图,陌漓一日就拿到了另半张。 “五岁那年,二姐遇到我之前,是独孤绝救了我。” “今日也是他带我避开机关,进入山谷。” 枫陌漓将谷中之事,一一说与二人。 “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把机关防卫都告诉你?”枫情挠头。 “我走了一路,想了一路,他们告诉我,应该是要我告诉哥哥们的,只是我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 枫陌漓指着地图上她离开的那个出口:“沈清竹说,下次再去,从这边进,不要扰了那边村庄的安宁。” 独孤绝与沈清竹可疑,非常可疑。 竹林一百黑衣人,沈清竹一人斩杀一半: 小五护送八十一号,独孤绝一路相护; 沈清竹竹林一战本已身受重伤,还不眠不休照顾小五,天山雪莲炼制的药,他说送就送了; 陌漓虽曾被独孤绝所救,好好的在竹林外劝返便可,又为何要带她入谷,把机关守卫都一一告知? 如果最后一条有阴谋,前面的算什么?那一百黑衣人又是什么来路? 三个人目光对视,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两日后,暗卫传来消息:发现小妾翠珠踪迹。 边境飞鸽传书:枫长乐已醒,正在返回枫霜阁途中。 枫寻云因着天山雪莲的缘故,已无大碍。 枫念念与小婴儿枫念林也已渡过危险期,平安每日都来陪着念婶婶和小弟弟。 大哥也在回来的路上。 清晨,又是一个温馨的清晨。 “我做了一件衣服,你今日可否穿它出门?”胡翠怯怯地站在枫情面前,手里捧着一件月白长衫。 “好,你帮我换上。”今日出去,不知能不能回来,若能让这女人开心一下,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吧。 胡翠受宠若惊地给枫情换好衣服,是和平安一样的亲子装。 “照顾好平安。”枫情微微一笑。 胡翠愣愣点头,看着枫情离去。 沧月寻云与枫情三人今日誓死保护人证翠珠平安。 赶到翠珠的小院外,墨卿早已等候多时。 “如何?”枫沧月看着那个安静的小院。 “不太妙,已有不少人向这边赶来。”墨卿蹙眉。如果像上次一样的阵仗,今天将是一场苦战。 “开始吧。”枫沧月说。 枫情看看自己新换的衣衫,跟着五哥向小院走去。 “等一下。”枫陌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祖宗,你怎么来了?赶紧回去。”几个人急了。 “四哥,扮女人还是女人来比较好。”枫陌漓对墨卿施礼后,对枫沧月说。 “陌漓,你赶快回去,这里危险。”枫沧月再也不敢让妹妹冒险了。 “四哥,我亦是枫家一份子,当为弟弟妹妹和孩子们的平安出一份力。” “听四哥话,快回去,这里真的很危险。”枫寻云和枫情说。 “正因为凶险,才更要兄妹齐心协力,并肩作战,枫情都来了,我做姐姐的,怎能不来?” “再说了,现在我一个人回去,路上安全吗?哥哥们放心吗?” 几人无奈,现在让陌漓一个人离开,是真的不放心。 “去吧,给小九换装。”枫沧月点头。 小妾翠珠换了梦家军士兵的战服,由一队暗卫护着离开。 枫陌漓扮作翠珠的样子。 几人刚刚跨上马背,远处的马蹄声便奔腾而来。 梦家军严阵以待。 马蹄声近,竟有百人之多,都是高手。 “沧月寻云快走,这里交给我。”墨卿一声大喊,率先向对方冲去,梦家军紧随其后。 枫家兄妹策马向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很快,梦家军与一大堆黑衣人混战在一起。 黑衣人几次突围,都被梦家军拦住,但是梦家军也被牵制住,分身乏术。 能培养如此之多的高手,背后之人的势力不容小觑。 梦家军一千铁骑才堪堪稳住场面。 沧月寻云那边不知该有多凶险。 100、生死战,陌漓莫离 枫思羽被关在地牢已经好几天了,每天只有一个守卫送一日三餐,便再无其他人来过,三餐也只是馒头与清水。 枫思羽从没受过这样的苦。 尤其是那地牢幽暗,深长,异常安静,所以一点点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各种各样的呓语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种求饶哭喊声,总是在安静中突然响起。 男人的呵斥声、鞭打声、皮肉烧焦的味道,带着镣铐走过的声音…… 枫思羽缩在地牢一角,精神几度崩溃。 “主人。”远处守卫恭敬的声音传来。 枫思羽立刻扑到牢门前往入口处看,独孤绝从门口缓缓而来,身后守卫将墙壁上的灯多点了几盏。 地牢里亮了几分。 “独孤绝,你骗我。”枫思羽又气又怕。 “我只是让你换匕首,没让你杀人。”独孤绝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枫思羽哑口无言。 “我这几日不在谷中,回来听说清竹把你关在这里,就马上赶过来了。” 后面的守卫无语,主人什么时候学会骗小姑娘了? “你放我出去。”枫思羽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快给枫姑娘开门。”独孤绝催促守卫。 守卫打开牢门,把枫思羽放了出来。 “羽哥哥在哪里?”重见天日的枫思羽,第一时间要见沈清竹。 “他不在谷里。” “他去了哪里?我去找他。”枫思羽有很多话要问沈清竹。 “我做了好吃的,你要不要吃点再去?” “不,我要现在、立刻、马上去见羽哥哥。” “好吧,我现在带你去。”独孤绝说完夹起枫思羽,一路轻功,飞驰而去。 枫思羽整个人风中凌乱。 独孤绝带着枫思羽落在一处山头。 山脚下,打斗正激烈。 枫家兄弟三人被二十多黑衣人分别围攻,马儿已被砍伤倒地。 冯寻云大病初愈,枫情经验不足,枫沧月还要护着扮作翠珠的枫陌漓。 枫思羽在山顶看的心惊肉跳。 枫寻云一剑挡住前面两柄长剑,身后两人又拦腰砍来,枫寻云手臂用力,将前面两人逼退,顺势借力一个后仰,躲过身后两人。同时射出两枚袖箭,射中左右二人小腿。 才刚起身,迎面又来一剑,闪身错过,一脚飞起,踹在那人后腰。 那人朝前扑去,正好扑在同伴砍过来的刀上。 枫寻云一把暗器扫出,黑衣人惨叫连连,纷纷后退。 枫寻云这边游刃有余,枫情就惨了,被黑衣人实力碾压,左躲右闪,狼狈不堪。 黑衣人也看出了枫情实力最弱,分了最多的人来围攻枫情。 枫情心里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这些坏人功夫高,心眼儿坏,专挑软柿子捏。 心中气恼,手上不敢停顿半分,很快就满头大汗了。 一不留神,手臂中了一剑,月白衣衫迅速被血染红。 枫情骂了一句,打起十二分精神应战。 枫沧月是状态最好的一个,却还要护着陌漓。 陌漓扮作翠珠,四哥不让她暴露功夫,她只能躲在四哥身后,惊慌失措地喊叫。 枫沧月一边对敌,一边要顾及陌漓,多少受到影响,不能全力发挥,但是比枫情还是好了很多。 枫思羽看着枫情疲于应对,心里突然感到歉疚。 枫情脚下一个踉跄,手中长剑脱手。 黑衣人的大刀冲枫情劈面而来。 枫寻云顾不得身后敌人,慌忙射出袖箭。 枫情躲过迎面一击,枫寻云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剑。 枫思羽想要下去帮忙,被独孤绝拉住。 “你下去,只能添乱。”此时的独孤绝满身杀气,双目赤红,紧握双手,似乎在拼命忍耐。 黑衣人的剑就要再次刺向枫寻云时,一个红色身影从天而降,一脚踢飞了黑衣人。 原本势均力敌的场面,被沈清竹的出现打破。 沈清竹与枫寻云二人合力,很快收拾完了围着枫寻云的黑衣人。 二人转向枫情那边,一顿横冲直撞,黑衣人很快七零八落,倒地不起。 有了必胜的把握,枫陌漓出手,和四哥把其他黑衣人统统打趴下。 遍地尸体,血流成河,空气里是浓浓的血腥味。 枫沧月给小五、枫情包扎伤口,枫陌漓和沈清竹在黑衣人身上搜寻证据。 给小五、枫情包扎完伤口,搜完了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又一波黑衣人汹涌而至。 这一次,有五六十人。 “待在这里,别动。”独孤绝叮嘱完枫思羽,飞身向着那一波黑衣人而去。 黑色的披风在风中展开,仿佛地狱的魔鬼,带着死亡,俯冲而下。 没人能看清他的身形,只感觉眼前黑影闪过,黑衣人一个挨一个倒下去,如砍瓜切菜般,几息之间,五六十黑衣人排排躺倒在地。 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了。 独孤绝一身黑袍站在远处,慢慢转身,向着五人一步一步走来。 “往后退。”沈清竹对四人大喊,自己却一步步向着独孤绝走去。 很快,沈清竹与独孤绝交起手来。 沈清竹招式每每快要触及独孤绝,马上收回,然后远远逃开。 独孤绝便追着他不放,两个人越打越远,很快消失不见。 枫家兄妹四脸懵逼。 突然身后破风之声响起,四人回头,便见一排箭如飞蝗般激射而来。 四人挥剑击落羽箭,一排箭落,一排又至。 就在大家专心御箭之时,旁侧草丛里,三只箭带着强劲的力道,像枫陌漓射来。 前方箭还在不停射来,枫陌漓分身乏术,其他三人亦不得脱身。 眼看三支箭就要射到枫陌漓身上,一声马嘶,莫离疾驰而来,挡在枫陌漓身侧。 三支箭射进莫离身体,莫离摔倒在地。溅起的尘土迷了枫陌漓的眼。 梦家军将士奔涌而至,将枫家兄妹与莫离团团围在当中。 “莫离……”枫陌漓瞬间崩溃,哭喊着跪在莫离身边。 莫离的伤口流出黑色的血,箭上有毒。 “莫离…”枫陌漓一遍一遍呼唤马儿的名字。 莫离两只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枫陌漓,大脑袋在她手中蹭了蹭,发出低低的嘶鸣,慢慢闭上了眼睛。 “莫离——”枫陌漓抱着莫离的头,撕心裂肺地哭喊。 那一声悲鸣,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喊声落,枫陌漓慢慢放下莫离的头,理顺它漂亮的鬃毛,慢慢捡起手边长剑。 枫陌漓眼中是无边无际的仇恨,提着长剑,一步一步走向对面的敌人。 十五年前,她失去了家。 十五年后,她失去了她喜欢的马。 枫陌漓挥舞长剑,狠狠地砍向那些黑衣人,剑剑要命,剑剑封喉。 直到砍倒最后一个黑衣人,枫陌漓撑着长剑,单膝跪地,热泪滚烫地砸下来,砸在脚下淌满血的泥土里。 101、偷书信,胡翠心安 枫子昂与卓云帆的及时赶到,才没有使枫家四兄妹命丧于此,梦家军迅速歼灭黑衣人。 沧月寻云看到枫子昂身旁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时,几步上前,双双跪伏在地。 “徒儿无能,请师父责罚。” 谢衣将两位徒弟扶起,倾城的事,他在路上已听说,痛失爱徒已是万分难过,眼前两个徒弟也是刚刚经历浴血奋战,险些就不能相见,又怎会去责罚他们? 墨卿带着剩下的八百梦家军赶过来的时候,这边的战场已清理完毕,准备回枫霜城。 沧月寻云陪着师父在马车里叙旧。 莫离被抬上一架板车,枫陌漓坐在马车上陪着它,枫子昂与墨卿跟在车后,一路无语。 队伍未到枫霜城,远远传来一个女人的呼救声。 “枫情,救我。” 是胡翠。 来不及想这女人又作什么妖,枫情拍马向着喊声奔去。 枫子昂与卓云帆紧跟其后。 一条小路上,胡翠跑得气喘吁吁,身后四个黑衣人紧追不。 一个黑衣人最先赶到,冲着胡翠便是一刀。 胡翠中刀,摔倒在地。她一边拼命往前爬,一边大喊: “枫情,你在哪?枫情,救我。” 枫情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远远的就看见那黑衣人一刀刺向胡翠后心。 鲜血喷涌而出。 胡翠身体疼到抽搐,却还在向着枫霜城的方向努力爬。 为首的黑衣人将胡翠翻过来,伸手向她怀中探去。 胡翠紧紧保怀,拼命闪躲。 一颗石子从远处激射而来,打在黑衣人的手上,黑衣人缩手。 胡翠看着策马而来的枫情,心里大喜,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起来,踉踉跄跄朝枫情跑来。 枫情跳下马,扶住胡翠。 另外三名黑衣人也已赶到,枫情扔出一把暗器,将黑衣人逼退。 枫子昂与卓云帆随后赶到,与黑衣人打到一处。 枫情扶着胡翠坐下来,慌忙给她止血包扎。 胡翠按住枫情的手:“来不及了。” 胡翠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沓信件,颤抖着手交给枫情:“你来了,真好。”胡翠脸上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我好怕赶不回枫霜城,不能把这信带给你们。” 枫情把胡翠抱在怀里。 “我和平安被那些人软禁的时候。平安总是趁我不注意溜到别的院子里去,有一次在那些人书房外找到平安,听到里面人谈论这信件重要。” 胡翠歇了一歇继续说:“倾城出殡那天,有人塞了纸条给我,让我偷枫霜城地图。” “为了拿到这些信,我画了假的地图去。” “我死之后,可不可以把我的骨灰撒在风里?”胡翠的声音开始低下去。 “我一生受人控制,死后不想再困在地下。” 枫情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原谅这个女人,只是此刻他的鼻子酸酸的,眼眶灼热。 “我自己做错了事,不求你能原谅我,能有机会做一件对的事,我便心安了。” 胡翠慢慢闭上眼睛,最后低低呢喃了一句“对不起”,便再没了声音。 枫情看着怀里这个女人,她今日穿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衣服,那一天的错,她用命偿还了。 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见到娘亲满身是血的样子,平安吓坏了,他一个劲地摇晃胡翠的身体。 “娘亲,你醒醒。” “娘亲,你睁开眼看看平安。” “娘亲,你不要丢下平安。” 平安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胡翠身上,哭的让人心酸,无论怎么劝都止不住。 胡翠眼角淌下一串泪珠,她以后再也听不到平安叫娘亲了,再也看不到那天早上枫情对她的微微一笑了,可是她面容安详,想必心里已放下了这一生的对错。 枫情抱着平安给胡翠守了三天灵,然后父子二人将胡翠的骨灰撒在了风里。 胡翠屋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枫情父子一年四季的衣服,其中一件尚未做完,胸前的一只飞鸟才绣了一半。 枫情笨拙地拿起绣花针,照着那一半的样子绣完了另一半。绣的极丑,被平安极度嫌弃,不及娘亲绣的万分之一。 胡翠拿回来的信件是左子睿的娘给她师兄的。 信里,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嫁祸独孤绝的罪证。 陷害安南王爷太子; 灭门轩辕世家; 追杀枫寻云与沈清竹; 屠杀枫家; …… 最后全都嫁祸给了独孤绝。 在京城梦家军的地牢里,左子睿说出了他知道了一切。 他是当朝左相的私生子,他娘原本是江湖上不知名小门派的独生女,有一个爱慕她的师兄。 门派虽小,功夫却属实不错,只是掌门为人低调,所以一直不被江湖熟知。 这位小门派的独生女游历江湖时,遇见巡察江南的御史左恒,对其一见倾心。 左恒贪恋独生女年轻貌美,你情我愿,很快便做成好事。 只是左恒回到京城,便将这女子忘在脑后。 女子生了左子睿后,以为可以使得左恒回心转意,来接他们母子入京。 左恒为了不让他们闹事,便派了人来各种好言安慰,许下空头誓言:一朝称相,迎汝入京。 那独生女便安心在江南抚养左子睿。 左恒当上丞相之后,又找出诸般理由搪塞。 恰逢那时,左子涵与父亲闹翻,离家出走。 左恒便让外室擒了左子涵挚友威胁左子涵。 哪曾想那女人心中嫉妒,便活埋了三人以泄愤。 得知那三人乃安南闲王夫妇与太子时,大堤早已修完。 独孤绝逃到江南,被那女人擒住,喂了毒药。 那毒药发作之时,中毒之人功力倍增,性情癫狂,噬杀不止。 那女人便和她的师兄打着独孤绝的名义,犯下罪行累累。 在地牢中,那女人仍旧不知悔改,对自己的罪行只字不提,只是每天在嘴里念叨:“没有人能杀得了他,除非有第一杀手的那把剑。” 当年重创独孤绝,梦将军便知此人很不好对付。 恰巧紫胤真人得到一块极阴之地的寒铁,便用一半寒铁铸剑一把,交于梦将军。 梦将军把这剑交给林沐枫,林沐枫服过药王谷灵药之后,每日以血养剑,想着再遇独孤绝的时候,这剑就能派上用场。 谁知道,现在林沐枫和那剑都坠入崖底,想要再养一把剑出来,时间已不允许。 独孤绝的功夫,枫家四兄妹亲眼所见,实在高得骇人。 一屋子的人,一筹莫展。 “还有一个办法”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102、晓实情,力劝林伯 就在大家为一把剑一筹莫展之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还有一个办法。” 随着声音,管家带进一名蓝衣白发之人,是枫湛的师父紫胤真人。 枫子昂把紫胤真人让到首位。 紫胤真人手中托着一个锦盒,锦盒里发出阵阵寒意。 “再铸一把便是。”紫胤真人把锦盒打开,盒中是半块寒铁,屋中寒意更甚。 不待众人惊喜,紫胤真人补充到:“需服食过灵药之人,以身铸剑。” 人们才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啪,没了。 食灵药者:安南国王、枫湛、枫念念。 安南国王不可能,枫湛和枫念念,让谁以身铸剑? 接下来的几天,枫霜阁里,人人三分好奇,七分忧虑。 好奇的是紫胤真人和谢衣大师如何铸剑。 忧虑的是总要有一个人舍身取义。 在众人的猜测与不安中,枫湛带着枫长乐回来了。 枫长乐身上的烧伤已恢复大半,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愈加明媚好看。 只是内伤未愈,仍需卧床静养。 枫长乐被安排在枫念念旁边的院子,蔷薇和施凝玉分别照顾二人。 这几日,平安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特别黏着念婶婶,其他人也没有之前愉悦鲜活了。 枫念念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说独孤绝太难对付,对铸剑之事一字不提。 就连刚回来的施凝玉也是沉默寡言,这不是她的性格。 枫念念感觉大家有事瞒着她。 枫湛回来的第二天一早,平安坐在念婶婶的院子里,闷闷不乐地撸兔子。 小兔子生无可恋地圈在平安怀里。 施凝玉看着枫长乐吃过药,来看枫念念。 “平安不高兴好几天了,你带他上街转转。”枫念念提议。 施凝玉看看平安,看看枫念念,有些为难,长乐让她和平安好好照看枫念念的。 “我没事,放心吧,顺便帮我带香满楼的点心回来。”枫念念一脸委屈巴巴,“这几日很没有胃口,什么也吃不下,就想吃香满楼的点心。” “我去和公主说一声。”施凝玉勉强答应。 “不用说,你们吃午饭前就回来了,别让公主多担心了,有事,我喊一声就行了。”枫念念催促施凝玉。 施凝玉带平安上街了。 枫念念从屋子里偷偷溜出来,先去了厨房,躲在厨房后窗下偷听。 “这也太为难少爷小姐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哪一个去,不都得心疼死?”一个大娘说。 “谁说不是呢?十四少爷可是药王谷的弟子,一身医术,如果就这样投身铸剑池,实在是可惜了。”另一个大娘惋惜道。 “念小姐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她夫君对五少爷有救命之恩,五少爷肯定不能让她去铸剑。” “那小娃娃没了爹,这要是再没了娘,唉,太可怜了。” “用活人铸剑,造孽呀!” “可是不这样,又怎么能治得了独孤绝呢?” 厨房里的大娘们唉声叹气,窗外枫念念已明白几分:是十四哥哥和自己需要有一个投身铸剑池。 大家瞒着她,想必是要牺牲十四哥哥了。 偷偷溜到书房对面的花丛后,书房门口坐着两位仙风道骨之人,管家林伯在一旁端茶到水伺候。 偷听是不可能了,想了想,只有靠林伯了。 管家林伯端着点心,被枫念念拦在走廊,拉进一旁无人的膳堂。 “林伯可知大哥他们商量什么?” “念小姐,我不知道。”从未撒过谎的管家,眼神闪烁。 “林伯是不肯告诉我吧?”枫念念一语道破。 “大少爷吩咐过,不能让念小姐知道。”管家为难极了。 “林伯,我听厨娘说铸剑是怎么回事?” “就是独孤绝太厉害了,一般的剑不行,得重新铸一把。” 管家转身想走,被枫念念一把抓住。 “那让十四哥哥投身铸剑池是怎么回事?” “念小姐,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林伯,您忍心看着十四少年就这样没了?” “我……”管家说不出话,他怎么忍心,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林伯,我也可以的,是不是?”枫念念死死盯着林伯的眼睛。 “念小姐,没有的事。”林伯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枫念念。 “林伯,枫家对您有恩,对我也有恩,我们不能视而不见。”枫念念的语气不容反驳。 “念小姐,这事我真不能说,要是我能替十四少爷,我肯定毫不犹豫。”林伯哭了。 “如果是子扬呢?林伯是否还能毫不犹豫?” “我林家的命都是枫家给的,子扬也不例外。”林伯毫不犹豫地回答。 “既然子扬不例外,儿媳自然也不能例外。”枫念念对着林伯跪了下去,给林伯磕了三个头。 “林沐枫便是您的儿子林子扬,我是您的儿媳,念林是您的亲孙儿。” 林伯愣愣地看着枫念念:“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之前没有告诉父亲,是怕念林有什么闪失,让父亲空欢喜一场。” 林伯颤巍巍地扶起枫念念,这么多年,原来儿子活着,还娶了妻,生了子。 “可是,孩子,这委屈了你呀。”林伯老泪纵横,儿子活着却不知所踪,儿媳才刚相认,又要失去了吗? “父亲,且不说枫家与我们有恩,十四哥哥医术高明,他可以让很多人免于病痛,拯救很多生命,保护很多家庭。”枫念念循循善诱,“而我什么都不会。” “十四少爷的师父说,吃过灵药的人以身铸剑,才能做出可以抗衡独孤绝的武器。”老人饱经风霜的面容,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很多岁。 “是不是只有十四哥哥和我吃过灵药?”枫念念明白了。 “是。” “父亲,为了报恩,也为了利益最大化,以身铸剑的人都该是我。”枫念念坚定地说。 “你确定要这么做?”林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父亲,你不要难过,念林会陪着您。” “可是,我……”决定别人的生死,林伯做不到。 “父亲,我很高兴自己也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子扬为了杀贪官恶霸,不怕牺牲自己,我爹为了寻到独孤绝,忍辱负重十几年。我不能怂,我应该像他们一样,为了人间一点烟火色,尽自己所能。” “求父亲成全。”枫念念再次拜倒在地。 林伯犹豫了很久,终于忍住心中万般悲痛,扶起枫念念。 “我答应你,我要怎么做?” “父亲只要打听好十四哥哥以身铸剑的时间,赶在那个时间之前,悄悄放我去剑池便可。” “好,回去等我消息吧。”林伯抹了一把眼泪,转身离开。 背影孤单萧瑟。 103、铸剑成,念林丧母 晚饭是管家给枫念念送的,告诉她第二天的行动时间。 第二天,枫念念早早的起床,在梳妆台前画个一个最漂亮的妆,没有带任何首饰,眸中的与世无争便是最好的装饰。 收拾好自己,坐在摇篮前看着熟睡中的枫念林,小脸还没有长到白白胖胖,不知道长大后是像爹爹多一点,还是像娘亲多一点。 枫念念把昨晚写好的信放在儿子小襁褓上,抓起儿子的小手手亲了亲,然后就站起身,毅然决然的走出了房门。 她走的很快,也很稳。 她心里有一些害怕,但更多的是赴死的决心。她只是个弱女子,但她爱的人不是,他教会她勇敢,教会她坚决。 外面的天才刚蒙蒙亮,枫霜阁正慢慢醒来。 枫念念偷偷溜出院子,到门口与管家汇合。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林伯劝道。 “快走,快走,晚了就被发现了。”枫念念拉着林伯快速出门。 铸剑室的大门还没有开,两名紫胤真人的弟子守在门外。 “师尊让她先来准备的。”林伯每日都来安排事情,两名弟子认得林伯,放他们二人进去。 “你就在这里等着,看到一个戴一只眼镜的,一个蓝衣白发的,一个粉衣服的,反正都是你不认识的,就可以……” 林伯说不下去了。 “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去吧,念林才刚出生。” “父亲,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去的道理。”枫念念最后给林伯磕了三个头,“念林就拜托父亲了。” 林伯叹息一声,默默退了出去。 等待是煎熬的,等待赴死是更残酷的煎熬。 枫念念坐在铸剑池边,看着池子里熊熊燃烧的烈火,跳下去,是一下子就没了知觉,还是要一点一点的体会被烈火灼烧的滋味? 当年,独孤绝的儿子还那么小,他站在火堆前的心情又是怎样的呢? 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孩子,就被活活的烧死了。 如果不是那个孩子,在烈火中受苦的就是林沐枫。 想到那小小的孩子都能那样勇敢,枫念念便不再害怕。 我不入火海,谁入火海?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若能以一己之躯,为百姓安宁做些什么,这一生,值得了。 当众人出现在铸剑室门口时,就看见枫念念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站在铸剑池旁。 折颜上神,紫胤真人和谢衣大师不认识枫念念。 枫家兄弟看到枫念念那一刻,心就疼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枫念念已纵身跳入铸剑池。 在落入池中的瞬间,枫念念看到了夫君,看到了爹爹和娘亲,他们在对她微笑。 枫家兄弟扑到铸剑池边,那个纤弱的身影已没入火焰之中。 折颜上神,紫胤真人,谢衣大师已知那是枫念念,三人迅速分成三足鼎立的方位,向铸剑池里注入灵力。 枫家兄弟呆呆地看着池中烈火,看着烈火中慢慢浮现出的一把长剑,心中的悲痛无以言表。 枫霜阁内,枫念林突然醒来,大哭不止。 施凝玉奔进房间就发现枫念念不在房间里,管家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枫念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哄着。 “念姐姐呢?”施凝玉把孩子接过来,轻轻摇着。 “去铸剑了。”管家望着铸剑室的方向,此刻大概已经铸成剑了。 “铸剑,她怎么知道的?”施凝玉惊得差点把怀里的孩子摔了,管家急急忙忙护住。 “不行,我得去告诉长乐。”施凝玉慌慌张张往出跑,这次把孩子抱得紧紧的。 管家拿着枫念念留下的信,跟在后面。 施凝玉奔进枫长乐房间,扑通一声跪下,把枫长乐和蔷薇吓了一跳。 “长乐公子,我没看好念姐姐。”施凝玉说着,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念念她?”枫长乐不敢问,左瞒右瞒,怎么就没瞒住呢? “她去铸剑了。”管家把信交给枫长乐。 枫长乐颤抖着手,把信打开,看了两句便挣扎着要下床,可是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蔷忙推了轮椅过来,把枫长乐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去铸剑室。 施凝玉抱着枫念林,一大一小哭成一团。 “凝玉姑娘,我们带念林去送送他娘亲吧。” 这孩子哭成这样,怕是哄不住了。 平安这时也牵了枫情过来,看着小弟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疼的一个劲的哄。 施凝玉抹掉眼泪,给枫念林包的严实一点,几个人也奔铸剑池而来。 几人赶到之时,一把长剑悬浮在剑池上空,发出阵阵耀眼的光芒。 枫念林一入铸剑室便止住了哭声,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剑,小手在空中使劲往前伸,似乎想要抓住那剑。 三位铸剑大师收起灵力,紫胤真人将剑招入手中,捧给枫子昂。 枫子昂接过那剑,手里心里都沉甸甸的。 这是一条人命换来的剑呀。 天墉城弟子取来剑鞘,枫子昂将剑收入剑鞘。 宝剑铸成,但是,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惊喜,他们宁可不要这剑,也不想看着亲人殒命。 十四也好,二十四也好,谁都不想失去。 一行人默默地回到枫霜阁。 神仙不管凡间事,能来铸剑,已是越界。 紫胤真人叮嘱徒弟枫湛好生照看枫念林,要一辈子行医治病,为枫念念积功德。 枫湛认真答应,会把两个人的将来都好好活出来。 折颜上神看着枫长乐,从他来,那死小子就不理他,明明已经飞升上仙,还不肯与他相认。 “你……”折颜上神欲言又止。 枫长乐扭头不睬,心理腹诽:什么破神仙,我才不要当。 折颜上神摇摇头,和紫胤真人相携而去。 谢衣大师去了天晴楼,从天晴楼进入苏倾城的房间,一个人默默地喝闷酒。 施凝玉再次跪倒在枫家兄弟面前。 “五公子,你送我去绾丝楼吧。” 枫寻云此刻窝在一张椅子里,心口隐隐作痛。 “这不怪你,你起来吧。”枫寻云说。 “凡事皆有注定,你不必自责。”枫沧月把施凝玉扶起来。 “平安,和凝玉姑姑好好照顾小弟弟。”枫情把平安推到施凝玉身边。 “大哥,这是念妹留下的信。”枫长乐把信交给枫子昂,“蔷薇,凝玉,我们先回去。” 蔷薇和施凝玉带着一个病号,两个娃娃离开。 枫家的其他兄弟开始商量下一步计划。 与此同时,某山谷。 林沐枫和安南闲王正一根一根的修整断掉的藤条。 安南闲王费了二十年才攒够攀上崖顶的藤条,那一日,安南闲王让太子先行探路,谁料到,太子爬了一半,上面砸下一人,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太子身上。 好在太子得闲王真传,功夫还是不错的,半空中稳住身形,才没有受伤。 只是,藤条尽毁,断得七零八落,想要再接起来,一来大大缩短了长度,二来,也不那么结实了。 而且,那掉落之人身受重伤,在崖底又摔了一下,直接晕了好几个月。 好不容易盼着能逃出深崖,被林沐枫一搅,不知道又得等多少年。 林沐枫自知自己犯了大错,乖巧的不像话,闲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何况,若是没有闲王三人,自己跌下山崖,昏迷那么久,就算没有被山中猛兽吃掉,饿也饿死了。 整藤条的时候,林沐枫就格外的认真。 两个人正忙忙碌碌整藤条,林沐枫身边的宝剑突然泛起红光,先是极不明显的一点点,接着红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剑身不停抖动,发出呜呜之声。 104、剑显灵,御剑飞行 林沐枫与闲王惊奇地看着那布满红光的宝剑。 王妃与太子也被吸引而来。 林沐枫伸手探去,那红光烫手得很。 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那红光慢慢减弱,呜呜声越来越低。 最后,声与光一并消失,长剑一如从前,没有任何变化。 林沐枫捡起长剑,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端倪,若不是掌中的温度尚存,还以为刚刚是做梦。 林沐枫挥剑练了一套剑法,发现这剑愈发得心应手,心中所想,剑似乎能够感知,而且,剑气的威力增了不止一点两点,以前要使五成功力的效果,现在一成功力就可。 整个下午,林沐枫都在琢磨那把剑,一会练几下,一会儿坐下来翻来覆去的看,一会儿咬破手指,滴几滴血…… 太子好奇地跟着一起琢磨,闲王夫妇一边整藤条,一边心不在焉地不时往林沐枫那边观望。 整个下午,除了确信这把剑威力大增,没有其他发现。 吃过晚饭,林沐枫不死心,还想接着研究。 “一会儿把那剑拿来,你们也看看有什么不同。”林沐枫说。 话音刚落,那剑嗖的一下,飞到近前,吓了四人一跳。 “退、退、退……”林沐枫吓得舌头都打结了,以这剑现在的威力,还不得把他们四个都削了。 那剑好似听懂了,竟后退了三下。 “慢点过来。”林沐枫说。 这次,那剑慢慢移了过来。 “给闲王看看。”林沐枫指了指闲王的方向。 那剑慢慢挪到闲王那边。 “你能变大吗?”闲王对着剑说。 剑一动不动。 “变小。”林沐枫说。 那剑缩小了一半。 四个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是不可置信与暗暗的惊喜。 御剑之术,只在话本和说书人那里听说过,倘若真能御剑,他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洞里空间委实小了点,不够折腾。 四个人躲到一边,林沐枫对着那剑喊:“大、大、大……” 林沐枫每喊一声,那剑便增大一些,直到大得可容四人坐,林沐枫又把它变回原来模样。 剑被放在桌子上,四个人盯着那把剑。 “明天醒来,会不会发现这是一场梦?”太子担忧地问。 他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时,跌落这深谷,如今都二十五六了,还没出去,最渴望出去的人就是他。 二十年了,吃了叔叔婶婶二十年狗粮,可怜他还没见过什么女娃娃。 太子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疼吗?”三个人齐齐问。 “你们不会自己掐掐看?”太子气恼。 然后三只魔爪伸向了太子。 “疼、疼、疼……”太子赶忙回答,这些见过无数女人的坏人,可着他这一只单身狗欺负。 “今天,我们先睡觉,明天再研究。”闲王说,“做好大梦一场的准备。” 四个人悄悄回到各自房间睡觉,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把那剑吓跑了。 这一夜,四个人睡得格外香甜。 梦里,闲王梦到了安南,看着熟悉的皇城,熟悉的人,闲王的口水流了一枕头。 闲王妃梦到了王府,梦到了她与闲王的大婚,如果不是跌入谷底,如今孩子也有好几个了吧? 林沐枫梦见了他的妻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只有太子一夜无梦,他已记不得悬崖之上的样子了,很多东西都模模糊糊的,怎么想都想不真切。 最后被追杀的记忆原本是最清晰的,小叔叔告诉他,要向前看,不要被过去困扰,所以,他把那些也慢慢忘记了。 第二日,四人早早醒来,谁也不愿意从床上爬起来。虽然急着想看看那剑,但是更害怕失望。 闲王妃喊闲王起床。 闲王喊太子。 太子戳了戳临床的林沐枫。 林沐枫爬起来,扒开门缝,对着外面的桌子,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起床了。” 那剑在桌子上动了一动,清脆的铁器声音,让四个人大喜过望,这不是梦,那剑真的有灵了。 四个人快速起床,洗漱完毕,太子和王妃准备早饭,闲王和林沐枫试剑。 谷里清苦,没有什么可吃的,夏天还好,有一些野果,远处一条河里有鱼。 太子去抓了几条鱼,放在火上烤着,王妃摘了些野菜,熬了一锅汤。 太子把仅有的一点盐拿出来,撒在烤鱼上,又往野菜汤里撒了一点。 说来也奇怪,这盐是在谷中捡得。 每隔一月左右,他们便能在谷里捡到一些生活用品,与大石头绑在一起。好像是有人从上面扔下来的,都是在他们落下来的附近。 也有几个月捡不到的时候,可能是人家有事,也可能是扔到了那条河里,被冲走了。 最近两年什么都没捡到。 好在,他们已熟悉了山谷,勉强度日,还难不住他们。 好久没有吃到放盐的食物了,问着那鱼肉的香味,看着林沐枫熟练的御剑,闲王三人心里的激动,无法用三言两语形容。 二十年,终于可以出去了。 吃了一顿美味可口的早饭,闲王三人排排坐,看林沐枫御剑。 饭前,林沐枫已能够熟练地让剑变幻大小,方向,高低。 现在,他需要站到剑上去,真正的御剑。 宝剑被林沐枫变大一倍,他小心翼翼地站上去,口中念道:“起。” 那剑安静如鸡。 闲王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沐枫一脸茫然,是自己太重了? 林沐枫试着将内力灌入剑身,那剑歪歪扭扭地升了起来。 内力增加,剑身渐渐平稳。 闲王三人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林沐枫开始用内力指挥着剑上下左右,东南西北的变换方向与高度。 整整一个上午,林沐枫已能熟练御剑。 他操纵着剑,向上,向上,再向上,慢慢飞出了闲王三人的视线。 三人正担心林沐枫一去不返,就见林沐枫御剑缓缓下落。 午饭没有盐了,几个人随便啃了几个果子,休息了一会儿。 林沐枫又滴了几点血给那剑。以前每月滴几滴就行,现在,要让它载四人飞万丈悬崖,不喂饱了,怕它半路把四人摔下来。 下午,开始练习负重,闲王先与林沐枫一起飞了一圈,然后是王妃,太子。 四个人一起的时候,剑身有轻微抖动,林沐枫用了十成功力,堪堪稳住。 四个人站在剑上,看着越来越远的谷底,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升了一段距离,剑力不济,林沐枫只好让剑缓缓落下。 天也要黑了,四人回到洞中。 太子与王妃准备了简单的晚饭,四个人一边吃,一边研究。 以闲王这么多年在崖壁上上上下下的经验,他们需要分几次才能出去。崖壁之上也有一些可容四人落脚的点,可以在那里稍作歇息。 确定好计划之后,四个人睡了一夜好觉。 105、御剑行,逃出生天 第二日一早,第一缕阳光射入谷底的时候,四个人整整齐齐站在剑上。 困了二十年,终于可以出去了。 看着越来越远的谷底,闲王三人已在猜测,出了谷,先会看到什么。 第一个落脚点,林沐枫给剑喂了血。 第二个落脚点,闲王试着给剑注入内力,那剑竟然悉数吸收了。 第三个落脚点,已经能看见更广阔的天空,看到崖顶。 最后一次飞行,四个人都紧张得不行,最后一点点,绝不能功亏一篑。 在闲王与林沐枫双重内力加持下,终于飞出深谷。 才转变方向,飞离悬崖不足十步,宝剑力竭,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四个人被狠狠摔下来。 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闻着身边树木的清香,看着碧蓝碧蓝的广阔天亮,四个人喜极而泣。 活着,真他娘的好。 连空气都比谷底的清甜。 闲王三人早已不记得这是哪里,好在林沐枫还记得。 他带着三人向山下走去。 太子看到什么都一脸惊奇的样子。 “这是什么?” “那是什么?” “这蝴蝶比谷里的漂亮。” “这果子能吃吗?” …… 一路上都是太子好奇宝宝式的十万个为什么。 闲王夫妇耐心地一一作答,林沐枫也不觉得聒噪。 能活着出来就好。 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酒肆,怎奈四人分文没有。 四个人站在酒肆面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张不开口。 堂堂一国王爷王妃和太子,哪里吃过白食。 最后还是林沐枫不得不厚着脸皮走上前去。 此时正是晌午,打尖的客人比较多。 店家听说这四人想吃白食,丟给林沐枫一个白眼,自顾自去忙了。 吃饭的人们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看着人模狗样的,原来是想吃白食。 四个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从这里到枫霜阁还有很远的路程,饿着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 四个人脸皮薄,不好意思再留下来,只好饥肠辘辘地继续赶路。 行了没有一会儿,后面一辆马车赶上来。 驾车的中年男人停下马车,走到四人面前。 “四位要到哪里去?不嫌弃的话,可与我夫妻二人同乘。” “我们去枫霜城。”林沐枫上前回答。 “你们去枫霜城做什么?”听说这四人要去枫霜城,那中年男人面露警惕。 这中年夫妇正是卓云帆的爹娘,前几日收到儿子书信,说找到了小师妹的女儿,也寻到了枫昊天的后人,便要来江南看看。 一路上听到不少关于枫霜城枫家的事,知道枫家此刻正是水深火热之时。 “我们回家。我家在枫霜城。”林沐枫感觉到了对方的警惕,所以并未撒谎,实话实说。 “回家”两个字,让闲王三人泪盈于睫。 卓父不敢大意。 林沐枫摸了摸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的东西。 “这位夫人可以上车,你们跟在后面。”敌友不分的情况下,还是要小心为上,“若到了枫霜城,没有人认识你们,我必定不会带你们进去。” “多谢大哥。”四个人对卓父道了谢。 王妃坐进马车里,卓母拿出干粮给她吃,又分了一些给车外的三个男人。 太子填饱了肚子,继续好奇,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卓母不时警惕地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妇人。 妇人虽然粗布荆钗,但隐隐透着一股贵气。 吃东西的时候,一小口一小口,没有一点声音,一点渣渣都不掉。 应该是个大家族的妇人。 可是外面那孩子,咋就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似的?甚至比土老帽还不如,土老帽至少不会对着路边的花花草草问个不停。 太子:有被冒犯到。 “安儿没见过世面,让夫人见笑了。”王妃十分抱歉。 “无妨,我看夫人不是小户人家出身,怎么……”女人天生有好奇心。 “安儿五岁与我们一起跌落深谷,今日才从谷中出来。”闲王妃可不想让人以为太子是个二傻子。 “夫人一家跌落深谷,可是为人所害?要不要去报官?”管你是好人坏人,先忽悠到儿子的地盘再说。 “不必了,能活着回来,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江南的官员坏透了,谁知道现在的会不会更坏? “听说江宁府来了个铁面无私的钦差,和枫霜城枫家还有些交情,你们到了枫霜城,找他给你们做主。” “是吗?”王妃笑笑,不置可否。 “我跟你说啊……”卓母吧啦吧啦说了一路,把自己路上听到的枫霜城的厉害事,说给王妃听。 马车一路行到江宁府时,天已将黑。 马车行到江宁府衙门前,闲王本能顿住脚步。看到王妃下了马车,将王妃与太子护在身后。 林沐枫也是一脸警惕。 “如果情况不妙,我挡着,你们先跑。”林沐枫对闲王耳语。 卓家父母去门前递贴子。 很快,衙门里出来一个年轻人,对着卓家父母施礼。 卓家父母回头,就看见那四个人,人人一身戒备。 “夫人,我跟你说的那个钦差是我儿子,你们放心,他定会为你们做主的。”卓夫人邀请他们入府。 “得贤夫妇相帮,在下四人感激不尽,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扰了。”林沐枫谢过卓家夫妇,带着闲王三人离开。 “这几人来历不明,盯好他们。”卓父吩咐初三。 卓云帆不在府衙,卓家父母打算休息一晚,明天一早赶去枫霜城。 进了江宁府,便是林沐枫的地盘。 林沐枫带着闲王三人左拐右拐,来到一座小院前。 轻轻扣响院门。 听到两重一轻的扣门声,屋子里的人一时间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了一会儿,扣门声再起,还是两重一轻。 那人激动的鞋都没穿就跌跌撞撞跑去开门。 门前灯笼不大,但是足以让他看清眼前这张脸。 “少爷,少爷,真的是你吗?”六十多岁的人,激动得热泪直流。此人姓孙,是照顾林沐枫衣食起居的梦家军老兵。 “孙叔叔,是我。”林沐枫扶着老人走进院子,把闲王三人让进院子,关上院门。 “孩子,还没到中元节,你咋就回来了?”老人颤巍巍的双手想要摸上林沐枫的脸,却又害怕摸个空。 林沐枫本来酸酸的情绪,被老人一句话,差点笑喷。孙叔叔这是把自己当成鬼了。 “孙叔叔,你摸摸。”林沐枫把老人的双手拉到自己脸上,掌心的厚茧,还是熟悉的感觉。 “是热的,你还活着。”老人捧着那张有温度的脸,久久不肯放开,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别人都说他不会回来了,可是他不信,将军几次派人叫他回京养老,他都拒绝了,他要在这里等,等林沐枫回来。 终于,这一天被他等到了。 106、最可爱,人间烟火 林沐枫给孙叔介绍了闲王三人,只说是最近结识的朋友。 孙叔瞥一眼自家院墙,心下了然。 卓家暗卫:我去,被发现了。 “孙叔叔,我饿了。”林沐枫的肚子咕咕叫。 “去香满楼怎么样?”孙叔问。 “咱还有钱吗?”林沐枫面露担忧。 孙叔本是梦家军中千户,在战场上受了伤,退下来照顾林沐枫,每月有五两饷银,五两林沐枫的月钱。 男人带娃,哪懂什么精打细算,十两银子已经很多了,孙千户总能花的让两个人在月底捉襟见肘。 小时候住军营,管吃管住,不是什么问题,林沐枫离开军营后,孙千户搬来了这座小院,每个月月底都要让墨卿给送米送菜来。 “有钱,有钱。”孙千户从柜子里掏出一个木盒子,乐滋滋地捧给林沐枫看。 盒子里是白花花的银元宝,一个十两,林沐枫不在的这几个月的都在。 林沐枫鼻子一酸,喉头哽咽,半天说不出话来。 孙千户一边抱着钱匣子,一边找钥匙:“先带你们去泡个澡,然后再去香满楼。” 林沐枫四人互相看看对方,确实需要好好收拾一下。 一路上,永安太子抱着孙千户的胳膊问香满楼都有什么好吃的。 孙千户也没去过香满楼,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名菜讲给永安太子听。 盐水虾、佛跳墙、东坡肉、清蒸鱼、文思豆腐、狮子头…… “鱼不要,野菜不要,其他的各样都来点。”一想到可以有鱼以外的东西可吃,永安就直吞口水。 “安儿,不许胡闹。”闲王制止太子。 “这孩子从小吃了不少苦,让您见笑了。”王妃抱歉地说。 “无妨,无妨,小枫第一次进城也是这样子的。”孙千户一点都不恼。 去澡堂子路过成衣店,孙千户给闲王三人买了新衣服。 林沐枫自己从家里带了衣服。 他失踪这么久,他的东西和从前一样,仿佛他从未离开似的。 太子太过好奇,林沐枫带太子闲王去男客公共浴池,给闲王妃要了一个单间,一个小丫头在旁边伺候着。 四个人泡澡的时候,孙千户先去香满楼订了房间,点了菜。 等林沐枫从浴池出来的时候,孙千户的钱匣子空空如也了。 泡了澡,换了新衣服,四个人的气场一下子涨了好几倍,尤其是永安太子,一袭白衣,脸色红润润的,眉眼如画,贵气十足。 惹的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 “哪里来的俊公子,以前没见过呀。” “好想拐回家里藏起来。” “不知道娶妻了没有?” …… 永安被说的一张俊脸更红了。 孙千户订的房间在二楼,房门正对着一楼的小舞台,舞台上几名美艳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永安太子一进酒楼,又引起一场小小的骚动。 “我哪里不妥吗?”永安太子有点慌。 “下次出门带个面具。”闲王说。 “为什么?”永安疑惑不解。 “太好看了,怕你后院住不下。”林沐枫笑道。 “你们这些坏人。”后宫佳丽三千,永安还是知道的,住不下,那得几千人呀。 几人进了二楼房间,楼下才慢慢安静下来,仍有不少姑娘不时往楼上瞅几眼。 跟踪林沐枫几人的卓家暗卫跟着进了香满楼,选了个看得见林沐枫房间的位置坐下。 孙千户只点了几个简单的开胃菜,伙计看到客人来了,很快把菜送上来。 “劳烦伙计让掌柜过来一趟。”林沐枫拿出一枚铜钱递给伙计。 那铜钱与别的铜钱不同,一面是一朵盛开的彼岸花,一面是一把滴血的剑。 伙计看到铜钱,脸色大变,见钱催命,闻铃上路,这是一钱杀手的铜钱。 伙计的目光向林沐枫的腰间瞟去,没有铃铛。 “我们只是吃个饭,小哥不必害怕。”林沐枫赶忙解释,“我与你家掌柜是故交。” “真的吗?只是吃个饭?”信你才怪。 林沐枫微笑点点头。 伙计赶紧溜之大吉。 盯着开胃菜直流口水的永安没注意林沐枫说了什么,只注意到那伙计看到铜钱,吓得腿软。 “你那铜钱有什么玄机?”十万个为什么永安太子问? “那是江湖第一杀手的铜钱,见钱催命,闻铃上路。”林沐枫给永安太子夹菜。 这孩子虽然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深谷里,但是教养一点不输这花花世界里的孩子。 看着那些好吃的,明明口水都收不住了,只要主人长辈不动手,他决不先吃一口。 “他要杀你吗?我会保护你的。”永安太子担心极了。 “那个杀手武功极高,单打独斗从未失过手。”林沐枫心里一只羊驼跑过,被几大门派围攻不算。 “没事,我回去让我爹多找几个高手”永安连菜都忘了吃。 “倘若他今晚就来呢?”闲王不紧不慢地说。 “我们四个人也打不过他吗?”永安太子发愁,“我们赶紧跑吧,林大哥你不是认识梦家军吗?我们送你去军营。” “放心吃饭,我就是那个杀手。”林沐枫拍拍太子肩膀,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出身固然重要,后天的教育更加重要。 太子虽然出身皇室,二十年与世隔绝,生活苦不堪言,若不是闲王夫妇教导的好,比不比得过乡野村夫的孩子,都未可知。 说话间,香满楼掌柜已走了进来,看到林沐枫,眼中是掩不住的激动。 “这几位是安公子,南夫人和他们的侄儿。”林沐枫给掌柜介绍。 掌柜惊得张了张嘴,发出“安南”的口型。 林沐枫点点头。 “不知夫人公子想吃些什么?”掌柜的脸笑开了花。 闲王三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点菜。 “不要鱼,不要野菜。”永安太子说。这两样东西,他都要吃吐了。 “掌柜您看能不能这样:其他客人点的菜,您都多做一点,每样菜都让小公子尝尝。”林沐枫提议,“有没有说书先生,小公子喜欢听奇闻趣事。” 掌柜秒懂,答应着去了。 永安太子真想抱住林大哥亲一口,这是什么人间大可爱呀,贴心,聪明,江湖第一杀手,功夫高,最重要的是救了他。 永安太子一秒化身林沐枫的小迷弟。 菜很快送上来,都是小碟子,份量少,但样式多,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永安太子吃的不亦乐乎,一边吃一边瞅自己的叔叔。 “想说话就说吧。”闲王看着自家侄子,食不言,看把孩子憋成啥样了。 得到闲王的允许,永安太子吧啦吧啦的赞叹起这一桌子的人间美味。 桌子上的碟子换了三遍,几个人吃饱喝足,伙计上了果盘茶水,楼下的小舞台上,一个说书的老先生,醒木一拍,开始说书。 从易水灾情说起,枫家如何救灾,枫子昂被陷害,钦差大人如何断案,大堤白骨…… 一路说下去,这些事,客人们听了很多遍,依然百听不厌。 永安太子趴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一边瞅下面形形色色的客人,一边听书。 听到钦差卓大人把宋知府关入大牢,几个人也明白了,那对夫妇估计真是钦差大人的父母了。 林沐枫看一眼卓家暗卫,桌子上只有一壶茶。 林沐枫叫了伙计过来,给暗卫上了果盘。 卓家父母把他们四人带到江宁府,他们也不能小气不是? 暗卫受宠若惊地向林沐枫这边望过来,林沐枫对他举举茶杯,暗卫拱手道谢。 跟踪别人,还被投喂,这也是破天荒头一回。 说书人说到永欢公主蔷薇大军压境的时候,闲王三人都是又惊又喜又担忧。 “我还有个妹妹?”永安太子好奇极了,“她还能带兵打仗?” 听到安南皇帝久病,闲王三人都是心疼。 听到永欢公主现在就在枫霜城,永安太子巴不得现在就赶过去。 美美得饱餐一顿,听了精彩纷呈的故事,掌柜给五个人安排了三间上房。 看着那漂亮的大床,摸着柔软的被褥,永安太子高兴的在床上滚来滚去。 闲王夫妇也是眼含热泪,二十年了,终于又可以睡温暖柔软的床了。 永安从床上爬起来,跑到窗边往外看,满街花灯,甚是漂亮。 “我们去逛街。”不等回答,永安拉着叔叔婶婶就往外走。 大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路两边的小摊,货物各式各样,看得永安眼花缭乱。 永安在前面欢蹦乱跳,每个摊位的东西都拿起来瞧瞧,还不时和旁边的路人搭个讪。 闲王与林沐枫四人跟在后面,看着这久违了的人群、灯火,心中感慨万千。 又见人间烟火,世间最美,也不过如此了吧。 107、报家仇,兄弟誓师 枫思羽还被关在独孤绝的地牢里。 那日独孤绝带枫思羽去观战,独孤绝突然发狂,沈清竹将他引回独孤山庄,枫思羽一路跟在后面。 这一次,从独孤山庄正门进入,一路上机关重重都未困住独孤绝,隐在暗处的十几名高手现身,才将独孤绝制服。 此时的独孤绝已是发髻凌乱,一身狼狈,但双眼赤红,杀意汹涌。 独孤绝被锁在地牢之中。 身心俱疲的沈清竹看着一脸震惊错愕的枫思羽。 “你回去吧。” “羽哥哥,我不回去。”枫思羽虽然心中已知错,却无脸回去。 “用不了几天,你们枫家男儿就会来山庄找我义父报仇,到时候,你如何自处?” “我……”枫思羽无以对答。 “到时候,你是帮着我对付你的家人,还是把剑尖对向我?”沈清竹言语冰冷。 枫思羽不知如何是好。 “羽哥哥,你跟我一起走,你和我家没有仇,我哥哥们不会为难你的。” “里面那人是我义父,你让我背弃他,跟你走?”沈清竹看白痴一样看着枫思羽,怎么有人会如此一根筋? “他是个坏人呀,羽哥哥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我也是个坏人,你为什么非要黏着我不放?” “羽哥哥你救过我,从你救我那天起,你就是思羽最重要的人。”枫思羽说的情真意切,她这一辈子所求,唯有羽公子沈清竹。 “义父也救过我。” “在这地牢里,好好反省吧。”沈清竹将一本册子丟给枫思羽,漠然转身离去。 …… 听到枫寻云先婚后葬的消息,枫家其他兄弟姐妹陆陆续续赶回枫霜城。 枫子昂原本是不同意异姓弟妹牵扯进来的,虽然他们现在都姓枫,可他们都是自己本家唯一的幸存者,他们自己家的香火不能断在枫家的私人恩怨里。 这也是爹娘的意思,枫家自己的恩怨,不可以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枫家兄弟在书房商量了一夜,异姓的弟弟妹妹在书房外跪了整整一夜。 如果没有枫家,他们这些孤儿现在或许已是荒郊野外的一把枯骨,哥哥姐姐们如何辛苦的守护他们,守护这个家,他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如今不止一个独孤绝,还有另外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威胁着枫家,作为枫家的孩子,他们都有责任守护好这个家。 枫子昂几人打开书房门,就看见跪了一夜的弟弟妹妹。 “小五,把他们关入天晴楼。”枫子昂命令。 不等沧月寻云过来抓人,那些弟弟妹妹们各自将兵器抵在自己咽喉。 “大哥若是不同意,弟弟妹妹们便以血祭旗。” “哪有什么旗,又不是出兵打仗。”枫子昂生气,“把手里的东西都给我放下。” 弟弟妹妹们不为所动。 “爹娘遗愿,不准牵扯你们进来。” “爹娘不在了,大哥说了算。”一个弟弟回答。 “爹娘遗愿,我不能不从。”枫子昂没办法,之前说得口干舌燥,这些弟弟妹妹就是不听,只好搬出爹娘来。 “大哥,你可以做个不孝子,不听爹娘的话。”坐在轮椅上的枫长乐说。 “长乐,你别掺和。”枫子昂狠狠瞪枫长乐一眼,坐着说话不腰疼。 枫长乐龇牙咧嘴,做捧心状:我疼,我哪哪都疼,心最疼。 看着弟弟妹妹们坚决的目光,枫子昂看向沧月寻云,沧月寻云默默点头。 无奈之下,枫子昂只好答应。 枫家二十四兄妹,枫思羽在独孤绝的地牢里,枫念念已舍身铸剑,枫陌漓身份尴尬,留在枫霜城,枫长乐还未痊愈。 其余二十人,此刻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 “弟弟们随我去独孤山庄,妹妹们守护枫霜城。”枫子昂重新做了部署。 一切安排好之后,开祠堂,祭拜父母灵位。 兄弟姐妹们依次给爹娘上香,磕头。 祭拜完父母,林伯给每人倒一碗酒,枫子昂带头,酒洒地下,祭告爹娘,也告慰因独孤绝而死的所有亡魂,今日一战,不胜不归。 酒碗掷于地下,撕下华美的外衫,枫家兄妹皆一身素服,白带束发,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马蹄声响彻枫霜城的大街,余音久久未散。 马上的背影个个英姿挺拔。 枫长乐坐镇家中,与蔷薇、施凝玉守护着平安与念林。 施凝玉在书房里照看两个孩子,枫长乐坐在书房门口,蔷薇站在屋脊上。 其他的姐妹们分散在各处巡视戒备。 天还不亮的时候,卓云帆就带着圣旨与梦家军出发,去抓捕大堤白骨涉案官员了。 能把如此惊天大案隐藏二十年,不是一个两个官员能做到的。 那些尚在梦里温存的官员,美梦还没做完,就被揪出被窝,一把锁链锁了,披头散发的关进囚车。 一上午下来,几十辆囚车连成一串,行走在江宁府的各村各镇。 梦家军的铁骑所到之处,老百姓们个个叫好,顺手捡起手边的东西砸向囚车。 囚车都穿过村子老远了,还有老百姓跟在后面,萝卜鸡蛋一点都不心疼的扔向囚车。 回到江宁府时,那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官员已被砸的不成样子,鼻青脸肿,头上脸上蛋液粘着菜叶子,衣服上五颜六色。 江宁府城里的百姓又贡献了一波青菜鸡蛋。 一个卖文房四宝的小贩抓起一块青石镇纸就丢了出去,一个官员的脑袋瞬间开了花。 看见打破了头,小贩吓坏了,虽然他们现在是阶下囚,但是要是打出问题了,官爷爷会不会怪罪呀? 小贩小心翼翼地瞄一眼骑在马上的官兵,没人理他,再瞄一眼,依旧没人理他。 那个被打破了头的官员冲着梦家军鬼哭狼嚎,梦家军士兵瞅他一眼,啥也没说。 看着官爷爷不怪罪,百姓的胆子大了起来。 卖大饼的大叔,胳膊一轮,一张刚出锅的大饼啪叽呼在了鬼哭狼嚎的官员脸上。 百姓们一阵哄笑。 “别嚎了,爷爷们请你吃大饼。”一个声音喊。 “光吃饭,没有茶怎么行?”卖茶水的扔过来一大碗热茶,拍在一个官员胸口,滚烫的茶水顺着胸膛流下去。 那官员惊跳起来,脑袋磕在囚车顶上,撞的眼冒金星,手忙脚乱地掀衣服,揉脑袋,缩在囚车里,蜷成一只快要断子绝孙的大虾米。 “让你们也体会体会什么叫水深火热。” “这些恶人,总算是有人收拾他们了。” “钦差大人就是晴天大老爷呀。” 百姓们个个欢呼雀跃。 卓云帆跟在囚车后面进城时,街道两旁的百姓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108、已错过,别再错过 卓家父母一大早就急吼吼地出城奔枫霜城而去,在城门口遇见林沐枫的马车,自家暗卫坐在马车上,和林沐枫聊得热火朝天。 卓父一把把暗卫抓到自己马车上。 “庄主,他们好像不是坏人。”暗卫尴尬地挠挠头。 “他脸上写着他不是坏人了?”卓父恼怒。 昨天还笑话被投喂果盘的兄弟,今天自己就叛变了,这些暗卫得好好调教调教了。 林沐枫今天一出香满楼就发现了暗卫,顺手就把他揪上了马车。 江湖第一杀手要是被人跟踪而不知,那名头不是白叫了。 暗卫本来还很懊恼,怎么就被发现了,待林沐枫自报家门,暗卫一下子就服气了,被江湖第一杀手发现,不丢人,不丢人。 反正都是跟踪,暗的不成,明着也行呀,只要他敢对枫霜城不利,拼死发个信号出去,也算不辱使命了。 于是,在林沐枫的邀请下,暗卫厚颜无耻地坐在了马车上。 然后就互相试探的聊了起来。 根据昨天说书人的说法,如今江宁府衙是钦差卓大人驻守,而卓大人与枫家交情颇深,昨天府衙里出来的那个侍卫对那两个人恭敬有加,应该是卓大人的父母没错了。 今天这个暗卫又吧啦吧啦一通夸自己家少爷,那与有荣焉的骄傲语气情真意切。 林沐枫心中已不再担心,此刻听着卓父的质疑,只是笑而不语。 “庄主,他是江湖第一杀手林沐枫。”暗卫小声说。 “江湖第一杀手,那你现在咋还好好活着。”卓庄主要气晕了,这些暗卫怕不是被这人下了蛊? “因为他没给钱。”林沐枫笑道。 “臭小子,你要是敢对枫霜城不利,管你第一杀手,还是第二杀手,卓某都会砍了你的双手。” 卓庄主放完狠话,驾着马车往前去了,林沐枫的马车跟在后面。 卓庄主赶到枫霜城时,枫家男儿已出发,城门下,铁甲长枪的梦家军士兵在城门口值守。 城门口,卓家的马车被守卫拦下。 “城里修路,这条路走不了了。”守卫说。 “我们进城找人。”卓庄主对守卫拱手一礼,“我们找卓云帆卓大人。” “卓大人不在,一早就走了,你们去府城找吧。”看来人礼貌周到,守卫的语气也好了几分。 “这,错过了。”卓庄主气恼。 “卓大人不在,枫家公子在吧?”卓夫人从马车里出来,“我们是卓大人的父母,与枫家是故交。” “枫家公子也不在,两位请回,改天再来吧。” “枫家一个孩子都不在吗?”卓庄主皱眉,“城里出了什么事?” “小姐们现在没空,两位请回吧。”守卫拒绝得很干脆。 “不是,我说守卫大哥,你为啥就不让我们进去呢?”卓夫人双手叉腰,准备起势吵一架。 守卫目光转向后面又驶来的一辆马车,马车上的人怎么那么眼熟?揉揉眼睛使劲瞅瞅,不是失踪的林少爷吗? “林少爷。”守卫几步迎上去。 林沐枫停下马车,看清来人是梦家军里的兵。 “你们这是?”孙千户听到声音从马车里钻出来,看着城门下的梦家兵。 “千户大人,我们奉命保护枫霜城。”守卫对孙千户拱手行礼。 “城里发生什么事了?”林沐枫问。 “进城吧,让枫家十二公子跟您和千户大人详细说。” 守卫牵着马车,带孙千户和林沐枫进城。 “城里可有卓大人的亲随?”看到被拦在门口的卓庄主,林沐枫问旁边的小兵。 “有,初七侍卫在。” “去请初七侍卫来认人。” 小兵麻溜的去了,很快带了初七过来。 远远听声音就知道是自家夫人来了。 卓夫人一个人吵,守卫们默默看着。 卓夫人要吵不下去时,看见了急匆匆赶来的初七。 一个脑瓜崩弹在初七的额头。 “庄主,夫人。”初七忍着痛,规规矩矩行礼。 “我们能进去不?”卓夫人把矛头对上初七。 “能,能,能……”初七一连声地说。 “他们真是卓大人的父母?”守卫问。 “如假包换。”初七回道。 “小人职责在身,请老爷夫人多多包涵。”守卫们齐齐施礼。 这变化把卓家夫妇整不会了。 “我们进去说。”初七把人领进城。 林沐枫看一眼卓庄主,卓庄主就很尴尬,放狠话的是自己,现在自己还得靠人家才能进来。 马车行到枫霜阁门口,闲王三人从马车里出来。 初七和梦家兵的手立刻按在剑柄上,警惕地看着林沐枫。 一道红衣身影从院子里掠出,手持长剑守在门口。 “他们是梦将军找了二十年的人,安南闲王,闲王妃,永安太子。”林沐枫介绍。 这一次,连孙千户和卓家夫妇都紧张起来了。 “初七,城里有多少人手?”卓夫人问。 “五百梦家军,十名暗卫,还有枫家姐妹。”初七回答。 “给你家大人送信。”卓庄主命令。 初七领命而去。 “叫你们管事的来。”孙千户吩咐守卫。 守卫点头离去。 蔷薇此时已来到闲王三人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三个人。 年龄大了点,样貌有几分相似。 “冒充皇室是死罪。” 蔷薇打量闲王三人的时候,闲王三人也在打量蔷薇。 脸型像皇兄,眉眼像皇后。 “你就是安南永欢公主蔷薇?”闲王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蔷薇不说话。 “我是你小叔叔,这是你婶婶,你大哥。”闲王一一给蔷薇介绍。 “怎么证明?”蔷薇内心里激动万分,表面上一丝不露,谁知道是不是易容。 “蔷薇,先让客人进来。”施凝玉推着枫长乐来到门口。 蔷薇把人带进院子。 一进院子,林沐枫就感觉背后的剑开始躁动。 一个小婴儿的声音“哇”的一声,从一间屋子里传出来。 施凝玉赶忙奔进书房去看。 平安坐在书房地板上,怀里抱着念林,小心翼翼地摇着。 小婴儿眼睛看着书房门。 施凝玉一开门,平安就看到了门外的林沐枫,眼泪刷得一下就下来了。 施凝玉把小婴儿抱过去,平安哭喊着跑出书房,一把抱住林沐枫的腿。 “你怎么才回来,你为什么不早几天回来?” “平安,发生了什么事?”林沐枫蹲下来,抱住号啕大哭的平安。 “林伯伯,念婶婶没了,念林没有娘了。” 林沐枫如遭雷击。 “为什么,你念婶婶怎么会没了?”小孩子不懂事,念念或许是有事离开了。 “念婶婶跳进铸剑池铸剑了。”平安的小拳头使劲地捶着林沐枫的胸膛,“他们说要铸一把和伯伯的剑一样厉害的剑。” 林沐枫感觉身体里,有一个地方空了。 “念林没有娘了。”平安把林沐枫拉进书房,拉到小婴儿面前。 “我儿子?”林沐枫看着襁褓里那个还没长开的小娃娃。 枫念林看见林沐枫,停止了哭声,眼睛看着林沐枫背后。 林沐枫背后的宝剑不再躁动。 林沐枫小心翼翼地把小婴儿抱在怀里。 枫长乐把其他人带进书房。梦家军一名指挥使和管家林伯一同回来。 林沐枫看到年迈的父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爹,孩儿不孝。”怀里抱着未满月的儿子,给老父亲磕了三个头。 林伯抹一把老泪,把儿子扶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众人一一落座,施凝玉端了茶来,枫长乐将最近发生的事,简单明了的说了一遍。 林沐枫看着怀里的儿子,心中万分不舍,但是,独孤绝他必须得见一面。 “你去吧,不必担心我们。”林伯把孩子接过来。 “永安,守住这座城,若出一点问题,就不必回安南了。”闲王交代太子。独孤绝是他故友,他怎么也得去见一见他。 永安太子心里哀嚎:我才刚出来,就要担此大任? 看一眼身边的妹妹,永安太子悄悄把腰板挺了挺,大声回答:“永安一定守住城,守住城里每一个人。” 林伯带林沐枫去祠堂取了独孤绝儿子的骨灰坛子。 林沐枫把一只绣了的铃铛挂在腰间,带上面具,抱着坛子,和闲王纵马离去。 林伯抱着念林站在枫霜阁门前,看着那个急速远去的身影。 “林伯伯会回来的吧?”平安抽抽嗒嗒地问。 “会回来的。”林伯声音哽咽。 林沐枫和闲王将马骑的飞快,林沐枫错过了挽救娇妻,闲王错过了拯救兄弟,独孤绝的最后一面,绝不能再错过。 他们不能代替那些因独孤绝而死的人原谅独孤绝,但是,作为挚友,做为独孤绝儿子以命换命的人,他们必须见到活着的独孤绝,让他安心。 109、对与错,如何掂量 枫思羽就着地牢里并不明亮的灯光,翻看着手中的册子。 书里是大哥的笔迹。 “爹爹的腿又疼了,用什么药都不管用,二妹为了试药中毒了。” “三妹今日算账差了一文钱,把30本账本重新算了三遍,一夜未眠。” “墨卿叔叔说小五又挨揍了,因为拿小兔子试毒,把兔子都毒死了。 “老四第一次独自带小五上街,把小五丟了。” “二妹开始学扎针了,手臂上全是自己扎的针眼。” “三妹练习打算盘,十个手指都磨破了。” “枫情发烧了,长乐守了他三天三夜。 “小悠斓去书院帮忙,被熊孩子气哭了。” “枫湛已经一年没有回来了。” “老四小五第一次去刑场,侩子手那刀比他们还重,一定害怕的不行吧?” …… 整本书都是大哥满满的心疼。 枫思羽从没想过哥哥姐姐们的生活,原来那么辛苦,连比她小的弟弟妹妹都在帮哥哥姐姐分担。 只有自己一心只想着要寻羽哥哥。 枫思羽正暗自懊恼,地牢的门打开了,十七八个庄子里的下人抱着大包小包走进来。 那几个人入地牢如回家中,径直走入一间牢房,将墙上的油灯点亮,各自找位置坐下,一边做着手中的活,一边聊起天来。 “枫家的兄弟们来了,打得过庄主吗?”一个绣花的大娘问。 “他们那么多人,肯定打得过。”摘豆角小姑娘说。 “咱庄子上不是也有高手吗?”编绳子的汉子问。 “你没听庄主说,让他们不能动枫家人一根头发丝吗?”另一个大娘叹气。 其他人跟着叹气。 “虽然庄主年轻时犯了错,可是他对我们是有恩的呀。”绣花大娘开始抹眼泪。 “来了,来了。”趴在墙上的少年喊。 其他人闻言,纷纷趴在墙上,墙那边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枫子昂带着枫家兄弟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独孤山庄。 按照陌漓画的地图,小心躲避机关。 可是那些机关一个也没动。 枫家兄弟如入无人之境,顺利来到一座高大的屋子面前。 房门大开,独孤绝一身黑衣,坐在正位,正慢慢品茶。 沈清竹一身红衣,站在他身后。 枫家兄弟走进屋子大殿。 “小娃娃,你们来了?”独孤绝的声音,杀气十足。 “独孤绝,你若束手就擒,我们不会杀你。”枫子昂说。 这个害他们失去父母,成为孤儿的人,又无数次救过他们,枫家兄弟原本誓死要斩杀独孤绝的心,慢慢就动摇了。 经过兄弟姐妹们整整一夜的商量,最终决定若能擒住他,就交给卓云帆。 “我杀了你们的二娘三娘,害了你们的父母,伤了你们家小五,那小子现在还心疾未愈吧?”独孤绝看着枫家兄弟。 “你们不杀了我,怎么让你们父母的在天之灵安息?” 枫家兄弟面面相觑,都说不杀他了,还有自己求着别人杀自己的? “独孤绝,仇,我们要报,但是,恩,我们也记得。”枫子昂回答。 “我们会把你交给官府,求卓大人饶你不死。” “小娃娃,你们如此心善,不代表别人也会如此。”独孤绝冷冷一笑,“今天,我便把你们全杀掉。” “你若真的想杀我们,不必等到今天。”枫沧月亦冷冷道。 “我以前不想,但是今天,我改变主意了。”独孤绝把手里的茶碗捏得粉碎。 “我要把你们全都杀掉,然后把你们的妹妹全都抓来,每天折磨得她们生不如死。” “你禽兽。”枫寻云气的跳脚。 “寻云少爷,小云儿,我家清竹喜欢你,只要你乖乖听他的话,我就可以饶你不死。”独孤绝的嘴角露出邪恶的笑。 “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枫寻云抽出宝剑,向独孤绝刺去。 独孤绝大袖一挥,枫寻云被挥向大殿的柱子上。 沈清竹闪身将他接在怀里。 枫家兄弟拔出兵器,正欲出招,大殿之外奔进一人。 “庄主,外面来了很多黑衣人。”那人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 殿外传来打斗之声。 枫沧月按了按那人颈间脉搏,摇了摇头。 “左子涵,你的死期到了。”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众人齐齐向门外看去。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提着一把滴血的剑,一步一步走进大殿。 “你终于来了。”独孤绝从位子上站起来,杀气瞬间充满整个大殿。 “清竹,去把外面吵人的苍蝇清理了。” “义父……”沈清竹很是担忧。 “你放心去,枫家兄弟定然不会让我死在别人手里。”独孤绝看一眼枫家兄弟。 “小五,和沈公子一起去。”枫子昂对枫寻云说。 枫寻云带着弟弟们和沈清竹出去了。 “枫家小子,往边上站站,等我收拾完这个人,你们再找我报仇。”独孤绝冲枫子昂与枫沧月挥挥手。 枫子昂枫沧月乖乖退到一边。 “你杀了他们的父母,现在当什么好人,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离开这里。”男人恶狠狠地说。 “按辈分,我也该叫你一声舅舅,舅舅做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独孤绝声音凉薄。 “子睿是个好弟弟,可惜摊上了一个不懂事的娘,还有你这个助纣为虐的舅舅。”独孤绝一脸惋惜。 “我呸,若不是你爹始乱终弃,我师妹与外甥何至于此?”男人一剑刺向独孤绝。 “那你找那个始乱终弃的人去,找我有什么用?”独孤绝侧身躲过。 “只要你死了,子睿就是他唯一的儿子。”男人回身又是一剑。 “这么多年我离家在外,也没见他把子睿接回去。”独孤绝大笑。 杀人先诛心。 男人气得暴跳如雷,剑式一招紧接着一招,独孤绝开始闭口不言,专心应战。 “为了一个得不到的男人,就陷害人家儿子,真不要脸。”枫沧月一边观战,一边说。 “以前年轻的时候得不到,现在又老又残,还痴心妄想,啧啧……”枫子昂回道。 “你们闭嘴。”男人气急,丢下独孤绝,一剑朝枫家俩兄弟扫来。 剑气凌厉。 独孤绝大袖一挥,挡在兄弟二人面前。 “打不过大人,就欺负小孩子,真不要脸。”枫子昂继续火上浇油。 “就是就是,做舅舅做成这样,真不知羞。”枫沧月附和。 独孤绝嘴角带笑,死死缠着那舅舅。 独孤绝的笑刺得那人恨意暴增,一纵身跳出大殿。 珍爱生命,远离熊孩子,那俩孩子太气人了。 独孤绝施施然地跟出去,不急不躁。 “我劝你还是少造杀孽,多给子睿留条后路。” “你死了,子睿就有路了。”那男人已经急红了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悉数倒入口中。 身上的杀气瞬间倍增。 …… 几个人出了大殿,地牢里听不到声音了。 地牢里的人唉声叹气地坐回原位,有一下没一下地干活。 “庄主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小姑娘哭了起来。 “跟着清竹公子。” “清竹公子要是也……”少年说。 “呸呸呸……别胡说。”几个大娘齐声喝止。 “清竹公子本来就受了伤,都是为了枫家那个五公子。”两个孩子委屈得很,自家公子太不容易了。 “庄主欠了枫家的,一心求死,少庄主恐怕也打不过那些坏人。”一个老奶奶叹息。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真的要按清竹公子的吩咐,去枫霜城吗?” “我不去。”小姑娘说,“我不要离开这里。” “我也不去,这是我们的家,我哪也不去。”少年说。 “我也不去,我就在这陪着庄主和少庄主。” “我也不走。” “我也不走。” …… “你们在说什么?”枫思羽听得一知半解,感觉他们不是被关进地牢的犯人。 “小姑娘,你过来。”老奶奶冲小姑娘招手。 枫思羽走到他们身边坐下。 老奶奶絮絮叨叨给她讲了独孤绝如何收留他们,帮助他们,给他们讲枫霜城的故事。 前几天,独孤绝把整个村庄的人召集到一起,告诉大家要在枫家兄弟面前以死谢罪,等他死了,就让大家离开山谷,到外面的世界去。 “小姑娘啊,你不知道你的哥哥姐姐们吃了多少苦,才把你们这些弟弟妹妹们养大。” “少庄主把你带来这里,一是怕你在紧要关头闯祸,二是保护你,这地牢是安全的。” 枫思羽手下摘着豆角,心里乱糟糟。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独孤绝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哥哥姐姐们为什么从不告诉自己他们的不容易? 自己是不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可是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一心一意喜欢一个人,错了吗? 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看着被枫思羽摘得要碎成渣渣的豆角,众人暗暗叹气。 世事无常,对与错,如何掂量? 他们这些跌沛流离过的人责怪命运不公,从小不曾被好好保护,可是,这个从小被保护的孩子,也不是他们想成为的样子。 110、独孤灭,前尘尽了 庄园里,打斗异常惨烈。 那些黑衣人的功夫比之前的那些黑衣人要高出很多,入口处的机关只伤了少数几个人,独孤山庄的高手拼尽全力抵挡黑衣人。 枫家兄弟的加入,并未使局势有多少改变。 那些黑衣人纷纷吞药,一时间功力大增。 双方各有损伤,难分胜负。 枫子昂与枫沧月抽出兵器,加入战斗。 枫子昂手中的宝剑所到之处,黑衣人被逼退,来不及跳出剑气范围的黑衣人,身上多出几道血痕。 这宝剑属实厉害,其他人与黑衣人一对一,勉强应对,枫子昂所向披靡。 只是磨合时间尚短,总感觉不能得心应手,这宝剑有自己的想法。 黑衣人被枫子昂打的节节后退,伤痕累累。 枫子昂也不恋战,打退一拨,马上转向另一拨。 黑衣人被剑气所伤,攻势锐减,独孤山庄的高手和枫家兄弟才稍稍占了上峰。 饶是如此,打败黑衣人还是损失惨重。 整个庄园被毁于一旦,花草树木尽被践踏,房屋亭阁也悉数被毁。 一派破败之间是死状惨烈的尸体,黑衣人的,独孤山庄高手的。 枫家兄弟虽能幸免于难,却也都伤痕累累。 枫家兄弟互相搀扶,看着独孤山庄高手们的尸体,他们为枫家兄弟挡住了无数黑衣人的致命一击。 废墟之上,独孤绝已落于下风。 期间,左子睿的舅舅好几次要去夺枫子昂手中的宝剑,被独孤绝拼命拦住。也因此被子睿舅舅重伤。 子睿舅舅一声暴喝,向独孤绝击出一掌,独孤绝急速后退。 子睿舅舅掌风一转,冲枫子昂迎面劈来。 枫子昂身后是自家弟弟,他不能躲,不能退。 枫子昂挥剑而上,长剑洞穿了子睿舅舅的手掌,自己也被子睿舅舅一脚踢中小腹,长剑失手,跌落在地。 子睿舅舅拔出掌中长剑,仰天大笑。 枫沧月慌忙给大哥治伤,其他弟弟一起冲子睿舅舅出招。 只是,一招未出,就被子睿舅舅一剑逼退,纷纷摔倒在地。 子睿舅舅站在倾倒的屋脊之上,被洞穿的手掌不停地流着血,他点住了手臂的穴位,随意的包扎了一下。 看着手中长剑,脸上是得意而阴狠的笑。有了这把宝剑,左子涵必死无疑。 子睿舅舅静气凝神,将全部内力灌注长剑,长剑突然金光四射,剑气大增。 “左子涵,拿命来。”子睿舅舅一剑向独孤绝心口而去。 剑气将独孤绝压制,使他无法逃离,那柄金光闪闪的宝剑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仿佛听见一阵铜铃之声,声音并不清脆,却异常熟悉。 是儿子来接他上路了。 他听到“叮”的一声,身边的剑气瞬间消失,心口并没有刺痛的感觉。 独孤绝慢慢睁开眼睛。 沈清竹挡在他的面前,枫家小五挡在沈清竹面前。 在枫小五前面,一个男子,一手抱着个坛子,一手的长剑架住了子睿舅舅手中的剑。 那男子的腰间,系着一个铃铛,还在轻轻晃动,发出闷闷的响声。 “子涵,你怎么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手搭上了独孤绝的手腕,是安南闲王。 挡住子睿舅舅一剑的男子正是匆匆赶来的林沐枫。 林沐枫手臂用力,子睿舅舅被震飞出去。 林沐枫转身,摘下脸上的面具。 独孤绝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完好无缺的脸,不是他的儿子。 林沐枫把怀里的坛子与腰间的铃铛一并递给独孤绝。 “他不想你杀孽太重。” 林沐枫转身,一步一步朝子睿舅舅而去。 独孤绝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坛子。看着身边一脸担忧的闲王,他平生唯一的朋友。 “王妃和太子呢?” “他们都很好。”闲王说着就要为独孤绝疗伤。 独孤绝拉住闲王的手:“不必了。” “子涵。”闲王泪目。 “大堤里的是谁?” “是卓家庄小师妹。” “都是我的错。”独孤绝看看闲王,看看与子睿舅舅打在一处的林沐枫,再看看面前为他挡剑的两个孩子,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变得柔软。 枫小五看到林沐枫出现那一刻,整颗心都放了下来,现在精神放松,原本压制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过来做什么?谁让你过来的。”沈清竹扶着枫寻云骂。 “他救过我,我不能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枫寻云又吐出一大口血。 “小云儿,你不要死。”沈清竹仿若回到儿时,他怕极了小云儿会离开自己。 “你娶我,我便不死。”枫寻云靠在沈清竹怀里,心疼得厉害,吃了药,一点用都没有,这次怕是抗不过去了。 “我娶你,我娶你,你不要死。”沈清竹在枫寻云的怀里摸来摸去,“你的药呢?” “这么急着想洞房吗?”枫寻云使劲露出一个笑,“这么多人看着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正经。”沈清竹气哭了。 “别找了,不管用的。”枫寻云握住沈清竹的手,“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小云儿,我不要你死。”沈清竹双手颤抖的扶枫寻云起来,“我传内力给你,义父说,这样可以治你的心疾。” 枫寻云被扶起来那一刻,沈清竹还未来得及出手,一只手就拍向了枫寻云后心。 枫寻云感觉一股暖流从后背流入心底,心里的疼痛一点点减轻。 “义父。”沈清竹愣在一旁。 独孤绝另一只手将沈清竹抓过来,手掌抵在他背后。 “运气,凝神。”独孤绝命令。 枫寻云与沈清竹慢慢运气。 独孤绝将全部功力都传给了枫寻云和沈清竹。整个人一下子衰老下去。 独孤绝气息奄奄地靠在闲王怀里。 “你活着,就很好。” “义父,义父。”沈清竹哭得不能自已。 “你们都很好。”独孤绝伸手想要摸一摸沈清竹的脸,手上却没有一点力气。 沈清竹把独孤绝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这双手把他养大,如今就要离他而去。 “欠你们枫家的,下辈子再还吧。”独孤绝说完,慢慢地闭上了眼。 “不欠了,不欠了。”枫寻云急急说道。 独孤绝眼角滑下一行眼泪,口中呢喃出最后一句,“对不起。” 然后便没了生息。 闲王紧紧地抱着渐渐冷去的独孤绝,心疼万分。 沈清竹握住独孤绝的手哭成泪人。 枫家兄弟心里并没有大仇得报的轻松与释然。 独孤绝又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他的仇找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