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逼男主当卷王》 01爷慈孙孝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清而柔的嗓音在昏暗中响起,语气平静,波澜不惊,在屋外鬼哭般的风声下,显出幽灵般的冰凉与诡异,“你认识我?” 少年鬓发还保持着微乱的状态,说话间,将一件灰扑扑的袍子披在了自己轻薄的里衣上,遮住了没有束缚而微隆的胸部。 周小渡不忙不乱地点亮了一盏烛台,烛火如豆,跳跃着,映在她黑亮的双眸上,那眸光犹如利刃寒芒般慑人,全无夜半惊醒后该有的混乱或迷蒙。 烛台往前一移,近到险些烫伤那黑衣人的脸,周小渡对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啧”了一声,“功夫不堪一击,长得也浪费眼神。” 黑衣人自被她随手点了穴,便再动弹不得,只能惊惧地瞪大双眼,全无先前的半分轻视,他颤声道:“好、好汉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周小渡手一晃,那烛火便贴着黑衣人的面皮好一阵炙烤,黑衣人面皮抽搐起来,灼痛难忍,又无法躲避,又是连声讨饶。 周小渡没好气地骂道:“你听不懂人话?爷爷问你话呢,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爷爷?大半夜扰人清梦,信不信爷爷我让你就地长眠啊?” 她面容清秀稚气,纵是男子的装扮,也是一副白嫩灵巧的面孔,用这张小脸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来,竟是毫不违和、万分自然,让人见了便知是个纯纯的硬茬子。 黑衣人丝毫不怀疑,这个籍籍无名的卖饼郎能一手掐死自己,毕竟就在刚才,他轻轻松松顺着这木屋的破洞钻进卖饼郎的家中,对着床铺上的人甫一亮刀,以为这桩买卖将不费吹灰之力地完成,便眼前一花,连发生了什么都没看清,稀里糊涂就在刹那间,被这少年点了穴。 他只学过些拳脚功夫,说是混迹江湖也不过是结交了一些地痞流氓,自然没见识过真会点穴的人物,一开始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挣动了半晌却不能动弹,才意识到,对面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穷小子,竟是一个武林高手!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功吗?!竟是恐怖如斯……妈妈,我好怕,我想回家嘤嘤嘤…… 黑衣人强行挤出谄媚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将雇主出卖了,道:“小的名叫刘二,也是猪油蒙了心,受了那顾家大郎的指使才来惊扰爷爷您的,小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老娘缠绵病榻就等汤药救命,家中实在是买不起药揭不开锅了,这才接下来这昧良心的买卖,小的知错了,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小的给您磕头了……呃,忘了不能动了……” 周小渡自动屏蔽了刘二那些为了求饶随口瞎扯的谎,自顾自在脑子里转悠了一圈,“顾家大郎是谁?哪个顾家?汉阴那个?汉阴顾家不是只有三个丫头吗?哪里来的大郎?老夫聊发少年狂,老来得子了?不对啊,襁褓婴儿怎么买凶杀人?” 刘二被周小渡这一连串问句给问懵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跳脱到千山万水之外的汉阴了,只好小心翼翼地答话:“就是这临川的顾家,南石县里的顾家,是城里有名的富家大户,您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哦……”周小渡点了点头,她也是刚到这南石县不久,这南石县又是个风平浪静、默默无闻的小地方,她懒得过多调查,自然也是一问三不知,县城里有什么大户自也是不清楚的。 “那个顾大郎,为什么要买凶杀我?我都不认识他,又能怎么得罪他?”周小渡自我反省了一番,不由得抱怨起来,“为什么要杀我呀,我又没做错什么……”她现在可是个良民! “小的只是个收钱办事儿的,那顾大让小的半夜来结果了您,伪装成自尽的模样,然后在您的家里留下一包东西,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周小渡在这刘二的身上摸了摸,摸出一个纸包来,拆开只见一些粉末。周小渡略微嗅了嗅,有淡淡的苦酸味,“砒霜?”她瞥了眼刘二,用手指拈了一些,“尝尝?” “不不不不不……小的真的知错了,再不敢干这行当了,求您老人家放小的一马,小的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您日后有吩咐也尽管开口,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爷爷!”刘二涕泗横流,恨不得给周小渡磕上九九八十一个响头。 周小渡被他吵得心烦气躁,不耐地斜了他一眼,嘴角上扬,皮笑肉不笑,冷冰冰地道:“你要杀我,却指望我放过你?爷爷我看起来很像庙里的活菩萨?” “您大人有大量,就当一回活菩萨吧!求您了,小的愿意唯您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刘二这欺男霸女惯了的流氓,此时已是几欲吓尿。 “我只当过催命鬼,不曾做过活菩萨。”周小渡嫌他哭起来太丑,遂将脸撇向一边去不看那张丑脸。 “我我我,我是白虎帮的人!你敢动我,我们白虎大王不会放过你的!”其实他只是一个小喽啰,此番也是接私活,死了就死了,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此时也是病急乱投医试图震慑住周小渡。 “白虎帮?我见过他们老大一次,不是什么好汉,跟只耗子一样只会哆嗦。”她抬手夺过刘二手中的那把短刀,垂眸端详了片刻,由衷赞道,“这刀不错,适合留着切葱花。” 话音落,刀亦落,随着刘二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荒野,鲜血浇红了地面,熟悉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的刀挥得太快,以至于刀刃都来不及沾染血色,刘二的身体便被分成了两部分。 周小渡随手将刀插到墙壁上,任由刘二继续杵在那儿,自顾自地出门打水了。 反正,这岌岌可危、四处漏风的破木屋也是她租来的,再插出几个洞来都不心疼。 皓月当空,月光如纱。 周小渡直起腰,将木桶放落,而后皱起眉头,用力揉了揉酸胀的小腹,掌心带了几分内力以致微微发烫。 她揉了几下,嘴里骂了几句脏,“……要不是因为这倒霉亲戚作乱,姑奶奶会给他机会进我神圣的闺房吗?” 小破木屋在这荒郊野外孤零零伫立着,于夜风中发出吱嘎吱嘎的可怜哀鸣——她这“神圣的闺房”大洞挨着小洞,头顶还有自然生成的天窗,恰恰好框着一轮明月,全无隐私与防范可言。 周小渡烧了壶开水,坐下喝了几杯热水,这才熄了灯,躺下盖被,在一屋子血腥气中入眠。 …… 少顷,清而柔的嗓音再次在昏暗中响起,“把你的狗眼闭上,你的视线吵到我睡觉了。” 定在周小渡床头的刘二非常委屈,压抑泣音,忍辱负重道:“爷爷,我疼……” 周小渡道:“疼痛影响你闭眼了吗?” “我想四处看看,转移注意力,当年关公刮骨疗毒还要下棋吃肉呢,我这动都不能动,只能生扛……”刘二抽噎道。 周小渡恍然大悟,“我说你断了一只手怎么这会儿还没晕呢,想来是穴道被点,经脉凝滞不能大出血之故,那要不,我帮你解开?” 刘二顿时犹豫了,“啊这,要不,就这样吧……”他真的很怕死啊! 周小渡“哦”了一声,又把眼睛闭上了,语气轻快仿佛预言喜事那般,“那你就生扛着吧,把招子给爷爷闭牢了,明早醒了自会给你解穴包扎、放你归家找妈妈,现在,我要睡觉了。” “……是,爷爷您睡好,祝您好梦。”刘二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 他很庆幸,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却只丢了一只右手,而不是命。 刘二不明白为什么周小渡这样挥刀不眨眼,仿佛挠痒一样自然随性的狠人,会留自己一条小命,但这种奇人高手的脑回路他无法理解也正常,当务之急是想好明早怎么讨好这尊煞神,免得他又一个兴起,反悔夺命。 刘二想啊,思索啊,盘算啊,祈祷啊,困啊,睡着了啊,又被疼醒了啊——日出东方,升而又落。 直到下午,周小渡才悠悠睡醒。 她坐起,抱着被子驼着背,眯着两眼看了看破洞外的天色,埋怨道:“都怪你,害我又睡过头了,你也不叫醒我。” 这不是怕你有起床气才不敢叫的嘛! 刘二:“……是,爷爷教训得对。” 这是什么爷慈孙孝的场面啊?!这个“明早”来得未免太迟了一点吧!刘二欲语泪先流,“好爷爷,我想回家嘤嘤嘤。” 周小渡让他稍安勿躁,起身洗漱穿衣束发,这才不情不愿、敷敷衍衍地给人抹了药膏包了扎。 指尖动如幻影,瞬息之间便将刘二的穴道解开。 黑衣汉子僵立了大半天的身子顿时一软,扑通一下瘫倒在地,血液恢复快速的流动,包扎的布块迅速洇出殷红。 他两眼发黑,缓了缓后,又骤然对上那只惨白的、血淋淋的断手,不由得又怕又悔,面如金纸地哀哭起来。 一身粗布麻衣的周小渡俯视着他,面无表情,淡淡地道:“就你这三脚猫功夫,我不相信你还能靠左手杀人,但我还是要告诫你一句,不要做杀手,人命债没有好背的道理,上苍总有一天向你讨回来。” “您说得对,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周小渡不关心他此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带我去见那个顾家大郎,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刘二疼得满头冷汗,半晌没能起得来。 周小渡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给他来了两脚,“别装死,快起来。” 不甚温柔的两脚,看似随意,力道却直震五脏六腑。 刘二只觉被踢过的地方是难以形容的灼痛,烧得他浑身难受,但在那之后,却又莫名生成几分气力,得以爬将起来。 他卑微地低头跟周小渡道歉求饶,不敢耽搁惹她不悦,踉踉跄跄地朝屋外走。顾家的宅子坐落在南石县中最繁华的地段,而周小渡的小破屋则处于县城外的偏远荒地,刘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里。 周小渡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出声叫住他,“等等。” 刘二不明所以地顿住脚步,回身看她。 “你的右手。”周小渡弯腰拾起那只冰冰凉的断手,上前两步,一把扯开刘二的衣襟,塞了进去,“记得带走,留个纪念。” 刘二:“……谢谢,您有心了。”怀里揣着自己的手,感觉挺奇妙。 刘二领着周小渡一路走,穿过荒野,穿过农田,进了城,穿过大街小巷,每回他快要体力不支之时,周小渡都会适时地给他送上关爱的一脚。 这点内力,她还是给得起的。 “呦!这不是卖饼的小郎君吗?你的饼呢?”一位朱唇粉面的俏寡妇靠在自家窗前,朝周小渡喊话。 “今天不开张,进城走亲戚。”周小渡朝她扬了扬手,仰面粲然而笑,金色的阳光照得那张小脸宛如白瓷般干净,搭配那身破旧的、不甚合体的粗布衣裳,让人想起路边新绽放的小野花,花瓣娇嫩,带着清澈晶亮的露珠,却又随时可能被踏坏,有一种撩动女人怜爱之心的魔力。 “什么亲戚呀?说不定奴家认识哩!”小寡妇扒着窗沿,笑眯眯地和周小渡闲谈。 周小渡大大方方地回答:“我孙子!” “嗄?”小寡妇杏眼一睁。 周小渡道:“别看我年轻,辈分大着呢!”她一把扯过旁边的刘二,“这个也是我孙子呢!对不对?” 刘二附和道:“啊对对对,您是我爷爷!” 小寡妇见到这高大的汉子对一个少年点头哈腰,不由得惊奇地笑了起来,家里的猫儿听到主人欢快的笑声,“咻”地一下溜到窗台上,举着粉爪要她陪玩儿。 小寡妇顺势把猫儿抱在怀里,亲昵地抚摸它丝绸般顺滑的白毛,听周小渡夸她的猫儿漂亮,更是一番笑靥如花,“从娘家抱的,实在乖巧可爱,惯会讨人欢心,见奴家心情好就会黏上来,猴儿一样精,长得跟米糕似的,就给它取名叫米糕了……”说着,目光微转,“呦!您这孙子的手是怎么啦?” 周小渡缓缓把目光从白猫身上挪开,不咸不淡地瞥了刘二一眼,懒洋洋地拍了拍刘二的后脑勺,回答:“惹了不该惹的人,干了不该干的事儿,栽了呗!多寻常的事儿。” 小寡妇见刘二没有反对的模样,遂说道:“权当买个教训了,老话讲,福祸相依,未必是坏事,您二位说是也不是?” 周小渡笑说:“您说得对!小弟就爱听您这样的玲珑妙人儿说话,今天不做买卖也要特地拐来姐姐窗下,就想着说不定能和姐姐说两句话!” 小寡妇搂着猫儿,吃吃笑着,直夸小子嘴甜。 周小渡:“没有没有,全是大实话,你说对不对啊二孙子?” 刘二疯狂低头,“对对对,谢谢姐姐,啊不不不,谢谢奶奶金玉良言!” 小寡妇脸蛋顿时飞红,一把将纤手中的罗帕丢了下来,跺着脚娇嗔道:“说什么胡话呢?又不是你们家的,怎么能按你们的辈分算?” 周小渡抬手将那方轻飘飘的罗帕接住,手腕翻转,罗帕旋舞如一只紫色的蝴蝶,最后乖巧熨帖地缠在素白修长的手指上。 少年将罗帕置于鼻下轻嗅,随即樱唇莞尔,“姐姐这是什么香?挺好闻。” 女子咬着下唇,双颊绯红更甚,将拍打自己粉颊的米糕放下,而后朝窗外嗔骂道:“小混蛋!”便急急关上了窗户。 周小渡见那俏妇人害羞回避了,只是微笑,把那方罗帕塞进自己怀中。 刘二侧目而视,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置顾大啊?”这魔头端的喜怒无常,一身武功深不可测,顾家那堆虾兵蟹将想必是难堪一击,说不定会是砍瓜切菜的刺激场面。 周小渡嗅了嗅自己手上残留的余香,白了他一眼,“废话,杀人者,人恒杀之。” ------题外话------ 新人上路,求支持呀~ 02流畅优雅 这是一座高墙深院、朱门绿瓦的宅子,门口二三柳树垂枝依依,墙内桃杏探出头来,花朵初绽,在这么个小小的县城里,已算是难得的气派富贵了。 刘二带周小渡寻到顾家门前不远,便眼巴巴地想离开。谁料,周小渡宛若未睹,转身就在顾家旁边的一个汤面档坐下了,扬扬下巴,示意刘二也坐下。 刘二讪讪问道:“您老,吃面哪?” 周小渡理所当然道:“一天没吃饭,当然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啊,爷今儿请客,你也来一份儿。” 周小渡扬声点了一份特辣排骨面,刘二手疼得厉害,没什么胃口,但也硬着头皮点了一份最便宜的素面。 “你先别急着走,待会儿天黑了,跟我一起进去料理此事。”周小渡吸溜了一口红油面条,用袖子擦了擦嘴。 “您老人家还有事要吩咐?”刘二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他真的好疼,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恨不得当场去世。 周小渡耸了耸肩,摊手道:“没有啊,只是我怕你转头就去报官,特地拉你一起下水罢了。放心,我轻功不错,带你一个人翻墙,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二:“……” 饭饱胃暖,周小渡大方地结了账,两人在顾家围墙的墙根下蹲着看日落,静等天黑。 刘二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心下暗自嘀咕:原来,这武林高手也是要跟他们这些市井混混一样,猥猥琐琐地蹲在墙角蹲点喂蚊子,一点都不潇洒霸气。 很快,天已黑,路上的行人稀少起来。 那卖汤面的大叔收摊回家去了,街上更显冷清。周小渡注意到,卖面大叔临走前,把客人吃剩的骨头残渣倒到路边,立时就有三三两两的等候已久的流浪狗上前分食。 “汪汪!” 周小渡忽地张口学了两声狗叫,把一旁昏昏欲睡的刘二吓了一个哆嗦。 “汪汪!”在刘二异样的目光中,少年又叫了两声。 流浪狗们齐齐转过头,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这个人类。 周小渡朝它们招招手,大狗们自是警惕着没有理会,剩下那条灰扑扑的小狗则是单纯活泼些,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心没肺地踱步过去,找周小渡玩耍。 “傻狗,真好骗。”周小渡不嫌脏地摸了摸小灰狗的脑袋,“但还挺可爱。” 小灰狗被刘二身上的血腥气吸引了,以为有生肉一类的吃食,转而去围着刘二。 刘二见周小渡看着这边,不由万分担心起来,就怕这魔头又一个抽风,让自己把断手贡献出来投喂流浪动物。 好在周小渡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她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烧饼来,丢到地上。 小灰狗自然不挑食,津津有味地埋头啃食起来,周小渡像个小孩子一样,一本正经地和它对话,“小灰灰,等我回来,如果你还在这里,你就得跟我回家哦。” 不过看这势头,再有两口这饼就全数进了狗肚子里,哪会有流浪狗蠢得吃饱了还逗留在原地呢? 说罢,周小渡抬头看了看夜幕,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好时分,遂伸手扯过刘二的领子,脚下轻点,腾空而起。 少年身子轻若飞絮,灵巧如燕,单手提着一个大男人却格外轻松随意,就好似有一阵风殷勤地将他们托起,使二人轻而易举地,便翻过了这堵两人高的围墙。 小灰狗看着这两个没有翅膀的人类像鸟儿一样飞了起来,目瞪口呆,与此同时,又一块烧饼从半空中被丢了下来,落在小灰狗的狗爪子前。 高墙的另一边,两人还未及落地,周小渡的脚尖便踩在枝头的一片叶子上,借着这片叶子的力,又是腾空而起,把刘二惊得几欲失声尖叫:我勒个去,这是仙法吧?! 夜暗,灯明,一个身着锦衣、腰束玉带的青年男子独自坐在房中。 顾璞正翻看着账簿,忽觉光源微动,以为是晚风惊动了烛火,本也没有在意,继续埋头翻看,却又蓦然从心底冒起一阵凉气儿来。 他面露紧张地缓缓抬头,只见,房间里一切如常。 顾璞长呼一口气,让身子松弛下来,口中低声自语:“亏心事又不是头回干,世上若真有鬼,早就上门了,还会等到此时?话说起来,刘二怎么还没消息……” 夜风从窗缝徐徐潜入,顾璞觉得还是有些发凉,怪不自在的,便想起身去把窗户关好,却又在这流动的空气中,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一偏头,只见地板上映出两条人影,正立在他背后! “什么……”顾璞猛地转过身,口中的叱喝刚冒了个头,就被周小渡一根食指点了哑穴。 顾璞瞪着来人,见是刘二和那个卖饼郎,不由得大骇,手指指向周小渡,用眼神示意刘二快把这人制住。 刘二只道这人真是昏了头,还没意识到是什么情况,苦笑着向他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表示爱莫能助。 顾璞反应过来,明白这少年不好惹,当机立断要往房外跑。房外有不少好手护卫着,必能将这诡异少年给制伏。 周小渡黑色的瞳仁微动,没有表情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嘲讽意味来。她脚步轻挪,一抬手,就揪住这哑巴蠢货的后领,把他揪了回来。 顾璞霎时间毛骨悚然,发现无法逃脱,就像只入了开水锅的田鸡,扑腾着疯狂反抗。 周小渡压根不把他的乱拳放在眼里,单手就将他的拳招化解,而后,顺势将他周身穴道封住,只留一只右手能动。 她将顾璞安放回椅子上,就像往花瓶里插一束狗尾巴草一样简单,接着往他右手里塞了一只毛笔,轻声细语道:“你爷爷我呢,不想把事儿闹大,你就算真把满院护卫都喊来,于我而言,其实只是徒造杀孽而已。你若是乖乖的,表现好一点儿,我就大大方方让你死得舒坦些,知道吗?” “咦?”周小渡塞完那支笔,忽然发觉顾璞的那只手有些眼熟,她翻看了两眼,从记忆里翻出关于这只手的印象。 “我见过你,昨天,在程秀才家。“ 此话一说完,看到顾璞蓦然瞪大的双眼,周小渡便知与此事有关,于是回想起昨日的经过。 昨天下午,她照常外出卖烧饼,挑着担子走到程秀才家门口,见他家门板虚掩,便直接上前去,对里头喊道:“程秀才!你预定的烧饼我给你送来了!” 里头静了一瞬,随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虚掩着的门缝中,伸出了一只手来。 周小渡在一眼之间,便发现这只手的主人,不是程秀才。 那手掌较常人要格外细嫩,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男人,而其指腹也没有长年握笔留下的茧子,更加说明,他不是那个满口之乎者也的穷酸书生。 她这人好奇心向来贫乏,也没有在意,更懒得多想,只当程秀才家里来了客人,直接便将烧饼递给那只手了。 就在周小渡回身收拾担子、盖上防尘布的功夫,那只手又伸了出来。这回,是递给周小渡几枚铜板。 周小渡愣了愣,推拒道:“不用了,前些天程秀才已经给过了。” 那只手僵了僵,尴尬地缩了回去。 周小渡把扁担挑上,跟这只手的主人道了别,便离开了。虽然她不曾回头看,但她能感觉得到,背后的那条门缝里,有一只眼睛,在盯着她的后背,意味深长。 当天晚上,周小渡便在睡梦中遭遇了刘二的刺杀。 而那只手的主人,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语的神秘客人,原来就是眼前这个买凶杀人的顾璞。 想明白这件事,周小渡急声道:“你先别给我反应,让我自己猜一猜……” 一旁的刘二知晓,这魔头又该折磨人了,便自寻了只椅子坐下,安安分分地当他的背景板。毕竟,他现下的作用只有一个——当绳子上的另一只蚂蚱。 “当天我与你的接触,连交谈都算不上,只不过见过你一只手,你就买凶要杀我,说明,你不想让人知道,我昨天在程秀才家见过你。”周小渡推测道,“这也就说明,你不该出现在程秀才家。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我合理推测——你俩有一腿!因为害怕奸情暴露受人非议,所以要杀我灭口!” 不明实情的刘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爷爷英明!”随后,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打量起顾璞来,“顾大的乳母就是那程秀才的老娘,顾大和那程秀才也算是发小,长年一起行动,从前,大家都只当是他们哥俩关系好,没想到……” 顾璞悲愤交加,颤抖的手执笔写下六个大字:我不是!我没有! 周小渡瞥了一眼纸面,这才慢悠悠地续道:“但是,如果只是单纯灭口,没必要在我家留下一包砒霜,你说对吧刘二?” 刘二:“呃,啊,对对对!” 周小渡这才发现,干活儿时旁边有个捧哏的,原来是这么舒心的一件事。“还有,那日程秀才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和发出动静,这说明他当时不在家,又或者,他在家,但根本不能露面和出声。所以,这不单单是灭口,还是嫁祸……” “你,杀了你的好兄弟程秀才。有可能是用砒霜杀死的,你给刘二的那包砒霜,便是用来嫁祸我的道具。”周小渡下了结论。 这回顾璞没有反驳。 刘二虽然听得不甚明白,但还是积极地做出反应,拍着大腿感叹道:“原是情杀后要杀人灭口、移祸江东,届时死无对证,他就能清清白白、置身事外!好妙……啊不,好毒的计策!爷爷您可真是断案如神啊!” 顾璞恨不得站起来掐死刘二这货,纸上顿时又是三个字:非!情!杀! 力透纸背。 周小渡看着那斗大的“我不是!我没有!非情杀!”,贴心地给他换了张白纸,“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杀害程秀才?说实话,这一点对我本人来说并不重要,毕竟程秀才与我非亲非故,他是死是活我都不关心。但是呢,孙子诶……” 她拍了拍顾璞的肩膀,“我还没有想好要让你怎么死,所以呀,我得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如果你回答得好,我就赐你一个干净利落,回答得不好,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万分痛苦中挣扎死去,并且,没有人能看出来你死前经历了什么,他们只会觉得,你是在睡梦中不幸猝死的。啧啧,你说说,哪个更划算?“ 顾璞在纸上写道:悔,饶,财。 周小渡直接给他来了一掌,拍得顾璞整个脑瓜子都嗡嗡的,“爷爷不稀罕你的臭钱!杀人者,人恒杀之,你懂不懂?你写不写?不写我就放虫子了!让它们顺着你的眼睛爬进去,吃光你的脑花子,再爬到你的肚子里,心肝脾肺都给咬得稀巴烂,届时你连呻吟、挣扎都做不到,就被我定在这紫檀太师椅上,像一根木桩子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内里就像火锅一样,又热闹,又混乱,在毒虫的狂欢中一步步走向黄泉路……你想试试吗?” 顾璞眼中落下两行浊泪,身子虽被定住了,但还是能看到频率不低的颤抖。 他迟疑着,还想写些什么来乞求宽恕,却见周小渡一抬手,手指上不知何时,趴了两只鲜红如丹砂的小虫,各有一对钳子般的利角,红艳艳的,看着便毒性十足。 顾璞顿时大骇,顾不得许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自述起来,直言那程秀才与他一同长大,确实是单纯的兄弟情谊,这一点并不假。 顾璞非常信任这个兄弟,一直资助他读书生活,后来还帮他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但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程秀才只是他乳母的儿子,这一切自然都不是白给的,程秀才受了他的恩惠,须得帮他做事。 顾璞表面上,只是普通的商贾,背地里却一直和江湖帮派有往来。那个帮派叫白虎帮,在南石县及附近几座县城都颇有名声,但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帮中多的是流氓匪徒,不乏杀人越货的勾当,可谓是臭名昭著。 这些年,他与这白虎帮互有往来,一方出力一方出钱,各自都捞了不少油水。这些来路不正的黑心钱,后续会被投入到酒楼、当铺等正经生意里去,其中见不得人的账目,便由程秀才经手。 谁知那程秀才屡屡落第,万般不如意,便将主意打到了这些黑钱上,做假账,暗中偷吃了许多,想等时机成熟,便举家携款远走,不料被顾璞发现端倪。 昨日,他偷偷潜入程秀才家中翻找证据,却被回家的程秀才撞破。 这对好兄弟当场撕破脸皮,争执之中,顾璞失手将其推倒在地。程秀才腰上有病,这一推,就躺在地上呻吟着,起不来了。 顾璞知道他腰上有疾,起初自是惶恐,但转念思及程秀才扬言要鱼死网破,将自己的恶行公之于众,便取来一件外套,狠心将程秀才活活闷死了。 他想,自己只需跟官府疏通一下关系,让他们不要细查,直接对外称,程秀才是自己不慎摔死的,然后自己再给程家人一点钱抚慰打发就成了。 不料,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程秀才!你预定的烧饼我给你送来了!” 因为程秀才进门后就发现屋内有人,所以他当时,根本没来得及关门! 顾璞生怕那卖饼郎闯进屋内,便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接。他不敢露脸出声,谨慎应对,却在付钱这一节上漏了马脚—— “不用了,前些天程秀才已经给过了。” 顾璞越想越后怕,生怕这卖饼郎发现自己不是程秀才,在得知程秀才死讯后,会将当时遇见了第三个人这件事传扬出去。程家人若知其中有疑点,可就不好糊弄了。 于是他计上心来,一不做二不休,在屋子里找了毒老鼠用的砒霜,撒在送来的烧饼上,塞进尸首手中。 随后,顾璞带着账簿等重要记录,从程家翻墙离开,找了白虎帮的刘二,让他帮自己杀了卖饼郎,并且在卖饼郎家中留下那包砒霜。 他打的如意算盘甚好,就衙门那群酒囊饭袋,看到毒烧饼,必定找上卖饼郎,然后,他们会在卖饼郎家发现那害死人的砒霜,还有“畏罪自尽”的卖饼郎的尸体,自然将杀手定为卖毒饼的卖饼郎。 届时就算程家人觉得不对劲,力求仵作检查死因,他也可以花钱疏通,反正有了替罪羊可以结案交差,他们肯定不介意收下自己的财物。 只是顾璞没想到,这个卖饼的少年,竟是一身的好功夫,隔天就杀上了门,也不与他讲道理,睚眦必报,说要他死就要他死,半分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简直冷漠得令人胆寒。 周小渡拿过纸张,看了看顾璞写的前因后果,评价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聊得紧。” 她从顾璞手中夺过笔去,将顾璞用毒烧饼伪装现场后的那一节涂掉,然后再增添头尾,便修改成了一封陈罪书。 而后,周小渡把纸张留在案上,对顾璞夸奖道:“表现得不错,你可以上路了。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 周小渡在他万分惊惧的目光中,顺手从珠帘中扯下一条精美的珠串,上抛出一条优雅的弧线,绕过横梁,缠了个结,再提着顾璞的两肩往上一送—— 周小渡看着顾璞在半空中挣扎的那只右手,满意道:“很好,非常流畅的‘畏罪自尽’,你说对吧刘二?” 刘二正好奇地读那封“陈罪书”,只见周小渡增添的那部分与其他部分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他根本分不清哪些是顾璞写的、哪些是周小渡增添的,只能从语境推测,那些“我做了坏事,我不安又害怕,我想死,你们别管我,我的遗产要捐给乡里弥补罪过”之类的语句,大抵就是周小渡添的,而他自己被顾璞雇佣杀人那一截,似乎被涂掉了,刘二这才安心了一些。 听到周小渡问自己,他忙回答:“对对对,非常流畅,非常优雅,优雅至极!”竖起左手的大拇指。 周小渡笑了笑,“你算是从犯,他的死,你也有一份哦。” 刘二不敢反驳,点头哈腰,“是是是,您说得对。” 周小渡与来时一般踩着夜色,拎着刘二从顾家离开。她如夜风梦游人间,悠悠然不留痕迹。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护卫发现有人潜入。 甫一落地,周小渡便给了刘二屁股一脚,“滚吧。遇上我心情好,装一回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你可真是三生有幸。” 刘二口中念着一些恭维的话,屁滚尿流地溜了。 周小渡本该直接打道回府,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多走了两步,绕回先前那个墙根处。 见到那里空空如也、夜风萧索,周小渡也不奇怪,只觉本该如此。 她靠在墙上,抬头望着沉沉夜色,晃了晃脑袋,咕哝道:“好累,该回家休息了。”虽然她今天才睡了一整天,直睡到日落西山方起身。 她迈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南石县入了夜后,便如陷入了沉睡般,街上的行人往往少得可怜,周小渡便是其中之一。她两手背在腰后,走得晃晃悠悠,好似一个吊儿郎当、玩乐归来的醉鬼。 “啪嗒——”有一滴冰凉打在了鼻尖,下雨了。 03雨夜变故 这一夜,南石县迎来了一场春雨。雨滴淅淅沥沥打到大街小巷,在石板路或泥土小径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乌云遮蔽了月亮,周遭一片昏暗,所幸周小渡目力过人,淋着雨水也能泰然行走于夜路。 她身材单薄,下意识地克制脚下的着力,走起路来便轻飘飘的,细微的脚步声在雨声中几近于无,加之白皙的面庞,在这阴寒湿冷中微微发青,整个人犹如夜行的鬼魅幽灵,乍一看颇为渗人。 周小渡自恃身体扛造,向来是没有躲雨的习惯,夜深了,该归家,便这样无遮无掩地踏着泥泞一路飘然前行。 她历来最怕麻烦,凡事能简则简,正如她此时正处于每个月最脆弱的日子,但因为要出门走动,就干脆用内力控制身体,令经水无法下行。这自然轻便许多,只是因为她老爱这么干,长久下来有损阴脉,导致每个月都愈发难熬几分。 但她改不了这个怕麻烦的臭毛病,有的人活得精致细腻,自然就有人活得糊涂粗糙,周小渡显然是后者。 她很不喜欢下雨天,除了它给人添麻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无趣。瞧瞧,这空无一人的、黑黢黢的街道,湿哒哒的、冰冰凉的雨雾,无月光也无无星辰,实在无趣极了,无趣到她在这路途上都要发困睡去了。 “喂!” 周小渡顿住了脚步,眼睫毛轻颤,抖下几大滴雨珠来,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破庙。庙中有一人正朝她挥手……他是在叫我? 周小渡眼中透出几分疑惑,面无表情的脸上是纵横的雨水,发丝水草般黏在脸侧,像条流浪的野狗一样狼狈。 挥手的那人是个乞丐打扮的半大少年,瘦弱矮小,蓬头垢面,目测应该不过十五岁,脏兮兮的手招呼着,嗓音清亮,带着不合时宜的朝气,“来躲雨吧!”随即又让让身,露出庙中的一小簇火堆,示意有火可烤。 周小渡摇摇头,本想拒绝,却又见那小乞丐的脚边转悠出一只小狗来,浑身毛发灰扑扑,摇着小尾巴,可不就是先前被她喂饼的那条小奶狗吗? 她心头微动,觉得颇有缘分,遂沉默着朝前走去。 进了庙,周小渡忍不住蹲下身,爱抚这条小狗,“又见面啦,小灰灰。”小灰狗却是嫌弃她手上湿冷,蹦蹦跳跳地躲到小乞丐身后去了。“这是你养的?”她问。 小乞丐点点头,“这是我的好兄弟。”他整张脸脏兮兮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盖在脑袋上,邋遢得很,让人想到集市上被丢弃的烂菜叶子。只是,他的眼睛生得很标致,眼尾上扬,顾盼间,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艳丽来。 原来有主人了啊。周小渡有些失落地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小乞丐见这人蹲在那里,身上直淌雨水,好奇地问:“你要去哪儿?” 周小渡拧了拧衣角,“回家咯。” 小乞丐觉得这人有些缺心眼儿,怪道:“可是在下雨啊,为何不先寻地方避雨,等雨停了再走?” 周小渡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怕雨会下很久,而我想早点儿回家休息。”这外头湿哒哒、冷冰冰,还乌漆嘛黑的,哪里有自己的小窝舒坦。 “这早春的雨可不比冬天暖和多少,你不冷吗?”小乞丐惊奇地瞪大眼睛。 “我不冷。” 小乞丐认为,这人是死鸭子嘴硬,遂嗤笑道:“你脸都冻得发青,还说不冷?快过来烤烤火吧。” 周小渡也没反驳,跟着他坐到火堆旁。 暖黄的火光在眼前摇曳,身上的寒意被驱赶了一些,她忽然觉得心情明亮了许多。伸着两只手,把手掌烤得干燥温暖,周小渡朝小灰狗招了招手,“过来,让我摸摸。” 小灰狗似乎认出她来了,听话地上前,乖乖被她摸,眯着眼睛露出惬意的表情。 小乞丐在一旁看着,随手从怀中掏出半个烧饼,啃了起来。周小渡见这烧饼眼熟,似乎就是自己喂给小狗的那块,脑补了一出忠犬带饭的戏码,不由得有些无语。 注意到她的视线,小乞丐立马三口并一口,将烧饼吞进腹中,然后拍拍手,表示自己吃完了。 周小渡更无语了。 她问道:“这饼好吃吗?” 小乞丐摇摇头,“咽得太快,没尝到味儿。” 周小渡嘴角露出些许笑意,“我做烧饼的手艺不错,改天带些给你尝尝……唔,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 “好啊。若是有缘人,总会再相见。”说着,小乞丐懒洋洋地后仰躺下,黑亮的一双眼睛阖了起来。 周小渡摸了摸狗头,问他:“你要睡觉了?” 小乞丐吸了吸鼻子,咂嘴道:“本来是的,现在恐怕睡不成了。” 周小渡挑挑眉,有点感兴趣地问道:“因为有人来了?”她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了,很沉重、很急躁的脚步声,但因为有雨声干扰,一般人本该是注意不到的。 小乞丐点点头,又坐了起来,眼神凝重,“更重要的是,有血腥味儿。” 周小渡自是也嗅到了这雨腥味儿中的血液气息,于是,觉得更有趣了。她饶有兴致地笑道:“你这小叫花,耳鼻倒挺灵。”普通人怎么可能有这么敏锐的感知力。 小乞丐以为这少年是在揶揄自己,没好气地侧过身去,“你若不信,我们可以打赌。” 周小渡打趣道:“你拿什么跟我赌?拿你的小狗跟我赌?” 小乞丐猛然回过身来,将小灰狗抢了过去,“这是我兄弟!怎么可能用来打赌?!” 不明所以的小灰狗:“汪汪?” 说话间,那血腥味儿的主人已来到庙外。二人这赌自是打不成了,于是齐齐望向来人。 那是一个身材干瘦的中年男人,生得凸眼龅牙,癞头佝偻,左腿自膝盖以下尽数截断,以钢铁锻造的假腿代替。总之,外表非常有个人特色。 癞头男身上还扛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青衣少女,少女浑身都被打湿了,轻薄的纱质衣裳贴在身躯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嘴里因为被堵了东西,正发出“唔唔”的声音。也正是因为肩上扛了一个人,这脚步声才格外沉重。 “哟,有火可以烤!”癞头男发出嘶哑的声音,“倒是给爷省事儿了。”他拍了一把青衣少女的屁股,气得少女剧烈挣扎。 癞头男瞪了一眼周小渡和小乞丐,见他们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十七八岁的模样,遂讥讽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和女人嘛?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不快给爷让开?!” 小乞丐看了一眼那嚣张的黄色大板牙,抱起小灰狗,默默溜去角落里,缩成了一朵小蘑菇。周小渡却是视若无睹,岿然不动。 癞头男见周小渡坐着没动,粗暴地将青衣少女丢到小乞丐原先坐的位置,两步踏到周小渡跟前。 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周小渡的视线刚好平视到他的腹部,那里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似是被利器所伤,伤势不算轻。 癞头男俯视着周小渡,好似在看大雨时爬行于廊下的蜗牛,带着十足十的蔑视。他阴恻恻地问道:“耳朵聋了?我说,让开。” 周小渡掏了掏耳朵,眼皮都不带掀一下,“我说,不想让。” 癞头男被气笑了,“知道爷是谁么?小子,人不大,胆挺肥。” “你?我知道啊。”周小渡看着眼前的火堆,语气平淡地道,“一个强抢民女还丑得惊世骇俗的无耻匪徒。” 一旁的青衣少女闻言,眼睛晶亮地望着周小渡,流露出赞同之色,用力地狂点头,“唔唔唔(说得对)!” “噌——”癞头男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来,狞笑道:“哼哼,我铁腿仙曾立下规矩,一天杀一人,今日实在没腾出空,还以为要坏规矩了……没想到,上天派你这个愣子来给爷填补了。” 周小渡云淡风轻的脸顿时绷不住了,整张脸皱了起来,抬眼看他,震惊不已地叹道:“你和‘仙’字有什么关系?!” “臭小鬼,纳命来!”癞头男大恼,短刀一横,朝周小渡挥去。 周小渡仰面避过,两条长腿顺势抬起,左腿将癞头男手中的刀一脚踢飞,“当啷”一声短刃落地。 电光火石间,她动作灵活,右腿紧跟而上,两腿夹击,“卡拉”一声将癞头男的胳膊扭伤,而后身躯如水中游鱼,顺势一个翻转,两脚便照着癞头男的下盘攻去。那癞头男只剩一条真腿,下盘自是破绽百出,两三下便被周小渡绊倒在地。 癞头男迅速在地上翻滚,避免周小渡的追击,而后捞回自己的短刀,退至破庙门口处。 他形状猥琐地扒着门框,以随时都能夺门逃窜的姿态,喝道:“你是什么人?!功夫这么厉害?!”说着,咬牙忍痛,把自己的胳膊接了回去。 周小渡安然坐回原地,嫌弃地拍了拍裤腿,不慌不忙道:“就你这三脚猫的身手,一天杀一人?这规矩是昨天立下的,还是今天刚定的?”长得倒是怪唬人的,还以为是什么豺狼虎豹、妖魔鬼怪呢,原来是只纸老虎。 癞头男在周小渡这波嘲讽下涨红了脸,抢白道:“今日是我受了伤、淋了雨,体力不济才让你得了便宜!如果我今日没受伤,像你这样的小子,爷爷我一拳一个不在话下!” 周小渡眄视其一眼,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嘲笑来,用一种戏曲念白般的调子曼声道:“敢问世上什么果最好吃?‘如果’最好吃,张嘴就能吃,不怕撑来不怕噎。” 她干脆双臂后枕,翘着二郎腿倒到地上,安适地闭上眸子,姿态悠闲地挑衅道:“在此恭候赐招。” 小乞丐自诩见多识广,此时也实在难以忍住,用细小的气声感叹道:“好拽……”要不是有两把刷子,就凭这小子的嚣张气焰,怕是早就被打死了吧。 周小渡满怀闲情逸致,随口问道:“小叫花子,你说什么?” 小乞丐:“……我是说,好帅。” 周小渡含笑道:“我也觉得挺帅,你想不想学?” 这一瞬间,无数传奇话本的桥段在小脑袋瓜中轮番上演,小乞丐心想,这莫非是遇上了绝世高手,想要借着同檐避雨的缘分赐他机缘? 原本,他对打打杀杀的粗暴行径是避之不及的,但眼前少年方才寥寥几招,堪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进退间尽显美感,让小乞丐第一次领会到“身手漂亮”的含义。 于是,他来了几分兴致,回答道:“我想学。” 那少年却是原地不动地笑道:“那你想吧,我允许你做梦。” 小乞丐:“……”这人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啊对,他武功高…… 【嘀!嘀!嘀!触发条件已完成,系统启动!识别并绑定任务人,任务人——幽冥观音,身份——杀手,参与条件——基本符合,识别完毕,任务人绑定成功!】 一个机械的、雌雄难分的声音,在周小渡脑海中响起。 周小渡猛然睁开双眼,为之悚然。 这可不是传音入耳,普通的传音入耳已是对使用者的内力控制有极高的要求,非顶尖高手难以做到,而刚刚那道声音,是直接在她的脑子里响起的!不是从外界输送入耳,而是在脑海里,凭空迸出的! 这是传音,还是催眠?周小渡心下急转,她混迹江湖多年,从未听说过,有这种邪门的武功。难道是哪个隐世百年的老妖怪出山了?他既然知晓自己“幽冥观音”的绰号,找自己又是为了何事?那些古怪的话语,又是什么含义? 那个声音很快又接着道:“恭喜宿主,达成触发条件‘气运之子的上进心’,成功启动本系统。本系统全名为‘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系统’,当前已为您解锁主线任务‘气运之子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计划’,又名‘龙傲天养成计划’,完成主线任务,帮助气运之子走上龙傲天之路,就会有各阶段奖品掉落以及终极大礼包奖励哦!除去主线任务外,还会有额外的附加任务及任务奖品随机掉落,敬请期待!” 那边癞头男正恼羞成怒,口中放着“是条汉子就等我养好伤”等狠话,周小渡悉数穿耳过,一句也没听,只专心接纳那怪音传达的信息。 她眉头越听越皱,听到最后,满脑子只剩下一句:何方妖孽?我一听就知道你不是人! “宿主,如果您有任何疑惑,可以尝试集中意念,在脑海中与本系统对话哦!” 周小渡此刻虽满腹迷惑,但旁边还杵着个癞头男,只好先将这件怪事按下不表,转而看向癞头男,“我数五个数,要么自己走,要么我送你走。五——” 铁腿仙被周小渡好一番蔑视,自是怒火中烧,想着就算功夫比之不及,好歹也要逞一番口舌之利才可解气。但眼下周小渡缓缓飘过来的那个眼神,仿佛没有丝毫人类的感情色彩,犹如正望向一具死尸般,极度的冰冷漠然,令他遍体生寒,难以言喻的畏惧油然而生。 “四——” 先前悠哉悠哉的周小渡,他还敢有心思与之纠缠,此刻满腹不耐、眼瞳幽深的周小渡,却是让他丝毫不怀疑,对方轻而易举便可取自己性命。 “三——” 那是一种尸山血海中多年积染的厚重杀气,厚重到对手仅凭动物的本能便可感受得到。 “二——” 铁腿仙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可又想起来,那个青衣少女早先被自己丢到了周小渡的身旁,一时间又悔又急。他咬咬牙,忍着屈辱低声下气,“这位少侠,大家行走江湖,本该和气生财、互相照应才是,方才是我莽撞了,对不住你,向你赔罪,望你别往心里去。“他拱了拱手。 周小渡挑了挑眉,静等其下文。 便听这癞头男厚着脸皮接着道:“等我把我的货取出来,立马就走得远远儿的,不在这儿碍你眼的。”他所说的货,自然就是指周小渡旁边的青衣少女了。 那少女闻言,自是不依,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一头扎进周小渡的怀里,湿哒哒的脑袋扬起,险些给周小渡的下巴来一记沉重打击。 青衣少女双眼湿润,眼巴巴地凝视着周小渡,被堵住的嘴巴发出乞求的“唔唔”声。这样亲密的距离,足以让周小渡看清她姣好的面容,可谓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周小渡抬手将她黏在脸颊上的湿发拈开,柔声问:“你想我救你?” 青衣少女迅速点点头。 周小渡一手扶着她的胳膊,叹息道:“可是我这人,生平从不管闲事。” 少女美丽的双眼瞬间盈满了泪水,满是哀求之色。 周小渡摸了摸她的头,笑眯眯安慰道:“你问问那边那个小叫花子,问他愿不愿意救你?如果他愿意救你,我可以出手保你。” 旁观的小乞丐也没想到,矛头竟转到自己的身上,不由暗骂周小渡是个缺德鬼。他顶着铁腿仙阴狠的目光,终究还是在少女乞求的泪眼里败了北。 雨声纷杂,阴暗的角落里,那瘦弱小乞丐站起身来,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周小渡,“我请你救她。”毕竟他是个正常人,很难做到像周小渡那样铁石心肠、救死不见,可以眼睁睁看着弱质女流落入匪徒之手。 周小渡态度散漫,语气轻快地说道:“可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么?你知道那个丑八怪又是什么人么?你知道你掺和的是件什么事情么?你知道你将承受什么后果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却说要救她。” 小叫花子皱了皱眉,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宁救错,毋错过。怜悯弱小,憎恶歹徒,难道不是人之本性么?”言外之意,便是认为周小渡这自私冷漠的思维逻辑匪夷所思。 周小渡不反驳也不赞成,只是略微颔首,对那铁腿仙说道:“你听到了吧?这位小兄弟想要救下这位姑娘,咱也不想白拿你的货,不若看在我的面上,二位立下一个约定,我来当见证人……” 铁腿仙眼睛一瞪,“什么约定?” 小乞丐:……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看这位小兄弟并非习武之人,不若这样,”周小渡曼声道,“若他能接下你三招还能站立不倒,就算他赢,这位姑娘留下,你往后也不许以此事为借口,找这位小兄弟的麻烦;若他中途放弃或者倒地不起,那便算你武功过人,他无权阻挠你将这位姑娘带走,而我,自也不会干涉。怎么样?听起来很公道吧?” 小乞丐欲哭无泪:我就知道……你这个缺德鬼!!!我是真不会武功啊!!! ------题外话------ 摆烂时期的男主角出场啦~读到这里的朋友可以送我一条评论吗?你的鼓励或意见,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比心~ 04青衣少女 小乞丐怎么也想不到,一时好心招呼路人避雨,却招来了一头白眼狼。分明武功过人,却故意挖坑让自己往下跳!真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什么人(仁)都有!他奶奶的! 周小渡当然自有用意,横竖自己是在场武功最高的,她有恃无恐,索性便借机试探一番这少年的斤两。若非见这少年弱不禁风、瘦巴巴的模样,她当时报的便是“十招”了…… 加之先前那自称“系统”的古怪东西一番陈述,她虽听不大懂,但多少能推测出,这其貌不扬的小叫花子,应该就是那所谓的“气运之子”,周小渡因此便对他更感兴趣了。 “既然二位都没表达意见,那便是默认同意了。”她一团和气地威逼道,“既如此,按江湖规矩,二位发个誓吧!” 铁腿仙见她这副轻慢儿戏的态度,只觉自己在江湖上也算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如今竟被一个竖子当猴儿耍,气得脸都歪了,更像老树皮了。脸上肌肉压抑地跳动着,黄色的大板牙也映出其怒火来,“我铁腿仙在江湖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怎敢这般戏弄于我?“ 周小渡不禁露出困惑的神情,反问道:“我这是在给你台阶下呀!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让你与小叫花子过招,你嫌没头脸,那不若,你与我过招?”她神态诚挚地缓缓撸袖,露出白皙细瘦的小臂,“事先说明,我这人粗莽得很,下手容易没个轻重、失了分寸,想你身有残疾,若是因此雪上加霜,切莫怪罪到我头上。” 铁腿仙看着对面的拳头,不由得咽了咽唾沫,刚刚才勉强升起的自尊心,立时又偃旗息鼓,“也罢也罢,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就如此吧……我铁腿仙张大牙,今日在此立誓,若我三招内不能将这小叫花子打倒,今日便将这件货放弃,且往后不再找这小叫花子的麻烦……” 周小渡伸指一点,补充道:“若有违此誓,便自此不起、断子绝孙!” 铁腿仙脸皮抽了抽,心中大骂此子恶毒,但嘴上还是迫于淫威,老老实实地重复了一遍,而后扭头看向角落里的小叫花子,用眼神催促他依言发誓。 小叫花子大感无语,只觉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铁腿仙见他犹豫,勃然怒道:“怎么着?你想反悔?!” 小叫花子抿抿嘴,有样学样地照着他也立了誓,“……自此不起、断子绝孙。” 铁腿仙这才肯罢休,接着便举拳攻去,打了小叫花子一个措手不及。 小叫花子慌慌张张地闪身避过,铁腿仙转而用掌,以手为刃,朝其脆弱的脖颈攻去,劲风烈烈,所幸那小叫花子动作出奇的灵活,扭身闪避,只是被手刃砍断了一条胳膊。 “你……不讲武德……”小叫花子忍着剧痛,指责道。他捂着臂膀,额头冒出冷汗来。 那铁腿仙张大牙怪笑两声,脸上皱纹舒展如菊花绽放,“这叫,伺机而动,先下手为强。算是爷爷我送你的一个教训,不用谢我。” 旁观的周小渡露出几分赞赏的表情,评价道:“虽然卑鄙,但很好用。”随后,她朝那二人旁边受惊的小灰狗招招手,“小灰灰,过来。” 那小灰狗很通人性,机灵地绕了半圈,投入周小渡的怀中。周小渡心情颇好地搂着小狗,抚摸它毛茸茸的狗头,然后看向身旁的青衣少女,“你猜他们谁会胜出?” 青衣少女眉头紧锁,眸光深沉,一副不想同周小渡说话的模样。当然,就算她想说,她的嘴也被堵上了。 周小渡自顾自地说着风凉话,“放心,三招而已,很快就出结果了,姑娘不必心焦。” 另一边,铁腿仙很快又使出了第二招,掌力直冲小叫花子的胸口。小叫花子抬起一臂,护住心口格挡对方的掌,岂料那人下了七八分的气力,不是他一个未曾学武的小子可以生接的,当场便被打得连连后退,后背直直撞上了墙壁,双臂俱是疼痛欲裂。 那未被卸尽的内力冲击肺腑,小叫花子张口呕出鲜血来。 周小渡挑了挑眉毛,眼中流露出讶然之色:从对敌路数到抗打击能力,如出一辙的孱弱,看样子,这小子应该并未藏拙,只是在感知力上较常人敏锐些许,可能是多年浪迹养成的特点,而她多疑了…… 那可怜的小乞丐疼得连抬手擦掉嘴角血液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软地倚靠在墙壁上,像棵蔫了的豆芽菜。 周小渡是铁水浇灌的心肠,仁慈和悲悯早已消失殆尽,见到他这副惨状,仍是兴致不减,似笑非笑地扬声道:“就剩最后一招了哦!” 铁腿仙再接再厉,手中翻转出自己的武器来,那柄短刀寒芒一闪,直取小乞丐的命门。 他这一刀虽去势凌厉,心中却存了几分犹豫,毕竟他当初立誓“一天杀一人”时,还立了另一条规矩——“残疾者和行乞者不杀”。经年浪荡,当年立誓时所存的同情,如今已是所剩无几,但他这人多少还是要点脸面的,食言而肥之事干来,心中总是不大自在。 因此,在小乞丐喊出“等等”时,铁腿仙的刀不可避免地顿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小乞丐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双膝着地,“扑通”一声,响亮跪下。 在场其余三人俱是一惊,心说:果然还是贪生怕死,这就跪地求饶了? 却见小叫花子眼含热泪,殷切地朝铁腿仙道:“我本不想说,可事到如今,刀剑相向,不得不问你一句——张大牙,你可还记得,当年那个女人……” 铁腿仙不禁一愣,而后竟是为之动容。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面若圆盘、笑如暖阳的脸孔,那是他经年难忘的一抹柔情…… 他下意识端详起面前的小乞丐,试图从他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找到几分熟悉的地方。 “她当初没有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情……”小乞丐泫然欲泣,“其实我是你的……” 铁腿仙越看,竟越觉着他与那女子面容相似,算算这小子的年纪,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瞧瞧这双漂亮的凤眼,多像自己! 持刀的右手渐渐放松下来。 小乞丐恳切道:“其实,我是你的……”他膝行两步上前,猛地,以头狠狠顶撞,“祖宗!!!” “嗷!”铁腿仙惨叫一声,捂着命根子躬下身,“小王八蛋,你诈我!” 小乞丐捂着脑壳爬将起来,龇牙咧嘴道:“这叫,兵不厌诈,不战而屈人之兵。算是爷爷我送你的一个教训,不用谢我。”这是将先前铁腿仙的话改了改,送回去了。 闻言,周小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开怀道:“虽然卑鄙,但很好用。”这小子,有点意思嘛! 铁腿仙恼羞成怒,忍着身下的剧痛,挥舞短刀要取这小叫花子的性命,“小王八蛋,你去死吧!” 小乞丐面对霍霍刀风,无处可避,只好张口喊叫道:“他输了!” 千钧一发之际,周小渡淡然一笑,随手从青衣少女发间抽出一根簪子来,倏地射将出去,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将铁腿仙的右掌钉在了墙壁上,那短刀“当啷”一声再次落在地上。 在铁腿仙的惨叫声中,那打扮作少年模样的年轻女子漫不经心道:“三招已过,他还站着。你输了,滚吧。” 铁腿仙不敢违抗周小渡,只好强忍着屈辱,将自己的右掌拔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朝庙外逃去,却忽觉一道劲风穿过两股之间,本便脆弱的下面立时蔓延出无边的疼痛来。 “啊啊啊——” 他惨叫起来,看着前方那打着滚儿掉落到地上的小石子,以及小石子上面沾染的血迹,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云淡风轻的声音,“哦,忘了,先前让你发了誓的,愿赌要服输,说话要算话哦。” 铁腿仙不敢回头去看那少年,极致的恐惧贯穿全身,他以一种极怪异的姿势踏入雨水中,抱头鼠窜而去。泪水从眼眶涌出,飞散在雨幕中,与雨珠混为一体——他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今生才会遇到这么一个魔头啊啊啊,呜呜呜呜好可怕啊啊啊…… “你,”周小渡朝那小叫花子招了招手,“过来。” 小叫花子踌躇了一瞬,因其阴晴不定、武功高深而胆寒,面上却克制着,伪装淡定地走向前,“干嘛?” 周小渡伸出双手,抓起他断掉的那条胳膊,小乞丐犹自被她那双修长漂亮到极点的手所吸引,便忽觉一阵剧痛传来——“卡啦”一声,周小渡干脆利落地把他的胳膊接回去了。 “啊啊啊——”小乞丐痛呼。 周小渡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别叫了,都接好了。” 她说完,搂着小灰狗到不远处坐下,“那姑娘现在归你处置,别来烦我。”可惜小灰狗见小乞丐脱离了战局,这时便又不需要周小渡的庇护了。它跳出周小渡的怀抱,摇着尾巴凑回到小乞丐身边去了。 周小渡见状,不由得撇了撇嘴,“小东西……”但眼下她对那个“系统”更感兴趣,也便由它去了。 送走了那个碍眼的癞头丑八怪,周小渡可以闲下来,安心盘问那个古怪的系统。她集中意念,试图和它对话:“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幽冥观音女士,您好!”那个机械的声音果然有了回应,“我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掌管此方小世界的意志之一。本系统全名为‘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系统’,存在的目的主要是促进气运之子奋发图强,推动剧情发展,维护世界的正常运转。” “因为本世界的许多重要角色都出现了‘摆烂’的咸鱼状态,导致剧情进程停滞,世界运转趋向崩坏,所以,我们决定筛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任务执行人,帮助我们矫正崩坏的角色与剧情。而您,尊敬的幽冥观音女士!您便是那位才貌出众、智勇双全的幸运任务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望您务必……“ “等等,”周小渡忍不住打断了一下,“可不可以别这么叫我?我是没有名字的么?”幽冥观音这个称号真的太土了,她向来最讨厌别人在她面前提这四个字,偏偏江湖上那群莽夫就喜欢这么说,“素衣纤手赛阎罗,观音一指通幽冥。”这令她一度很是郁闷。 “可是宿主,这边经过查询,您确实是没有名字的。”系统回答,“而您使用频率最高的,便是您在江湖上的绰号,幽冥观音。当然,如果您不喜欢,我们也可以使用别的称呼。” “我有名字,我叫周小渡。”她回答。 “好的,周小渡女士。”系统从善如流道,“当前已为您解锁主线任务‘气运之子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计划’,又名‘龙傲天养成计划’。完成主线任务,帮助气运之子走上龙傲天之路,就会有各阶段奖品掉落,以及终极大礼包奖励哦!除去主线任务外,还会有额外的附加任务及任务奖品随机掉落哦!” “你说的,气运之子……不会就是……”周小渡抬起眼皮望了一眼,“那个瘦了吧唧、蠢兮兮的小叫花子吧?” “回答正确!”系统道,“您只需要激发他奋发图强的上进心,帮助他成为龙傲天式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人生赢家,即算完成任务!” 周小渡白眼一翻,选择摆烂,“你找的是幽冥观音,和我周小渡有什么关系?” 正帮少女解脱束缚的小叫花子甫一抬头,便看到周小渡望了过来,朝自己翻了一个白眼:???我没惹你。 系统劝说道:“呃,周小渡女士,系统识别到,幽冥观音的角色id与您的一致哦……而且,任务奖励包括美颜丹、上等灵药、绝世功法、神兵利器等奖品,您不心动吗?终极大礼包甚至包含了复活卡这种作弊神器哦,这里有清单,您看一下嘛!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真的真的不心动吗?” …… 周小渡抬头看看头顶的那尊神情悲悯的泥像,叹了一口气,“干完这最后一票,我再金盆洗手吧。” 系统弱弱地出言提醒:“我们是正规机构,劳务关系解除后,不需要您金盆洗手……” “我这人除了杀人和做烧饼,别的都不会,你们让我办事儿,我不会办,多半就要杀人,杀了人,要想再次退休,照规矩就是要金盆洗手的。”周小渡松了松筋骨,解释道。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可是您之前已经金盆洗手过了,却还是杀了顾璞,还致使两人残疾,甚至连气运之子都被波及到了。” “那个顾大是畏罪自尽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呀?至于刘二和张大牙,还有气运之子,那些区区小伤,何足挂齿。”火光在清秀白净的面庞上明灭不定,端的是一派理所当然。 “宿主,任务手册已经发送到您的识海了,请记得仔细阅读。” 周小渡一边浏览着任务手册的内容,一边盘算着,要怎么提升那小叫花子的激励值来获得奖励,便忽地听到那小叫花子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甚至不知道是在问谁。 但周小渡听懂了,懒洋洋地回答:“我这人生来自私,从不管闲事,你若想借我之力行侠仗义、救助美人,自然得付出些什么……你既无财无色,那便给我唱一出戏解闷取乐,岂不公平?” 小乞丐愣了愣,捋了一遍这个逻辑,然后道:“你若真不想管闲事,当时又何故将救人之事抛给我?” 周小渡摊了摊双手,“因为我无聊啊,总得找点乐子吧?” 小乞丐摇摇头,“真是个怪人。”随后转头看向旁边的青衣少女,“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怎么落入那丑汉之手的?” 青衣少女低声回答:“小女子姓霍,名叫霍颜。”她似是觉得有些冷,在地上捡了几根枯枝丢进火堆,“家住千溪山……那歹徒闯入我家中,挟持了我,家中护卫保护不及,只将他打伤,眼睁睁看着他将我掳走。那歹徒抓住我后,便一路逃窜到此,幸得天降大雨,又得遇两位恩公,这才免于受难。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若二位能送我归家,必让家人备上厚礼重谢……” 少女娇美可人、星眼如波,自是让少年人羞涩起来。小乞丐挠了挠头发,对这位漂亮的小姐姐道:“可以啊……”说完,又想起了周小渡,看了周小渡一眼,“我是说,我自己。”那尊煞神估计是不乐意的了,毕竟他口口声声说着不管闲事。 霍颜望向周小渡,柔声道:“这位恩公武功高强,若能得您护卫,自是高枕无忧。小女子家中略有薄财,若蒙您不弃,自当涌泉相报。” 周小渡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打量一个做工精美的娃娃。 半晌后,她笑了,“我不会去,他也不会去。你想回家,自己想办法,等这雨停,便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小叫花子皱了皱眉,不满道:“凭什么?!”他自己自私冷漠便算了,怎么连他也捎带上了?这千溪山可离此地不近,将这样一个柔弱少女丢在此处不管,于心何忍? 周小渡笑眯眯地对小叫花子道:“你不是想跟我学武功么?跟我走,我教你武功啊。” 小叫花子将脸偏向一边,厌恶道:“我不要跟你这种人学武功。”谁知道里面又挖了什么坑? 霍颜举着手巾掩面,泫然欲泣,恳求道:“恩公……小女子孤身一人,举目无依,又刚刚从歹人手中逃出,惊魂未定,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周小渡不为所动,目光澄明地看着她,“我这人不管闲事,也不蹚浑水,你太古怪,让我觉得你可能是一潭浑水。” 小叫花子闻言,好奇道:“古怪?什么意思?” 周小渡手一指少女,坦然道:“你没发现吗?她一点儿都不怕我耶!” 小叫花子:“……”这倒确实,周小渡这人阴晴不定、满是邪性,又身负强悍武功,连他和那张大牙都忍不住生畏,怎么眼前这柔弱的小娘子竟一点儿都不害怕,还巴巴地求着周小渡护送?确实古怪。 霍颜面色一僵,有些尴尬地转了转眼珠子,但又想到了些什么,心中稍安,向周小渡问道:“那你还发现什么了?” 周小渡原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那小乞丐眼睛一闭,整个人自她眼前栽了下去,这才发觉眼前开始发黑,“你,几时下的药……” 霍颜看着周小渡也跟着昏厥过去,手巾掩唇,娇笑起来,“嘻嘻,刚刚添柴火时丢进去的,遇热蒸腾,神仙难逃……解药,在我的手巾里。对了,我的发簪也淬了毒,那个癞头瘸子,活不了的,还要谢谢你帮我报仇哦,恩公……” 周小渡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怒骂系统:“都怪你,分散我的心神,不然我也不至于没发现她的小动作,遭了她的道!” 系统:“宿主,承认自己被雁啄了眼也不难。” 05内力没了 “嗯!”猛烈的撞击致使她恢复了意识。 周小渡跌落在地上,勉力睁开了双眼,只见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天花板很高的房间内,身体正仰面躺着,她甫一扭头,就和一双黑豆似的眼睛近距离对上了。 那是—— 蛇!!! 周小渡下意识便一个鲤鱼打挺,跃将起身。 “嘶~~”那条白眉蝮受了惊,极迅捷地弹起,张口朝周小渡咬去,被周小渡闪身避过。 这白眉蝮蛇是剧毒之物,有着“长白山毒王”的称号,被它咬中那可是凶多吉少。 不光有这一条白眉蝮蛇,周小渡四顾,只见自己此时正站在房内的一方平台上,平台四周还立了几根雕花柱子,台下围满了五颜六色的长条子,有的正朝台上爬,有的则爬上了柱子,欲从高处伺机进攻。 蛇类急促呼吸的“嘶嘶”声在周小渡耳边作响,她粗粗望去,凭她的经验看,基本都是毒性极烈的蛇。 哦豁,被包围了呢。 周小渡手掌一翻,对准身前那条白眉蝮蛇,试图以真气将其打飞,但是下一瞬,周小渡的眉头便死死地拧了起来——体内的真气调动不起来,丹田处犹如倒了凝固剂一样,愣是溅不起半点水花子。 系统在这时冒了头,幽幽地对周小渡说道:“周小渡女士,您现在的处境有点危险哦。” “我知道!妈了个巴子,那个小娘皮给我下了压制内力的药!她到底想干嘛?!”周小渡有一肚子的芬芳想要倾吐。 系统好心提醒道:“困境来得太突然,未免您出师未捷身先死,这边可以为您破个例,预支给您一样宝贝,助您摆脱困境。” “你们倒是蛮人性化的,”周小渡心头一喜,“有什么宝贝是我可以预支的?放心,我后续一定会给你们还上的!” 系统打开宝贝仓库翻看了一下,回答:“因为您目前的任务积分为初始积分,大部分的宝贝难以开通预支权限,所以,只能预支给您第一个任务的奖品——美颜丹!其效用是使人丰神秀骨、容光焕发。” 周小渡无语,“你们确实是有贴心,但不多。”这种生死存亡的场合,美颜丹要来有个卵用啊?!让她变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把这堆长条子活活美死吗?! 系统发出机械的两声“呵呵”,而后十分不识趣地问道:“那您还需要预支一枚美颜丹吗?” “不需要,谢谢。”周小渡说着,脱下了自己的一只鞋,鞋底朝上地握在手中,以一副准备教训熊孩子的姿态,严阵以待,“果然关键时刻只有自己靠得起,什么宝贝神物都不及自己的烂鞋底。” 就在周小渡用鞋底拍飞白眉蝮,试图杀出一条生路之时,头顶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你既如此好心,那便下去陪他吧!” 风声自上空传来,一个黑色的影子手脚扑腾着坠落下来,周小渡定睛一看,嚯!这不是气运之子嘛?! 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了他一下,有了这一下缓冲,小乞丐好歹没摔得太惨。 房间内上方探出来的那一方平台上,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青衣少女,正是先前庙中被救的霍颜。 霍颜此时换了一套新的青色衣裳,重新梳洗装扮过,整个人较昨夜的凌乱状态,更显娇美贵气。 霍颜迤迤然在投食台边缘坐下,垂下两条纤细的小腿,在飘逸的纱裙间悠然晃荡。 小乞丐狼狈地爬了起来,仰头冲着霍颜喊话:“有话好好说,何必一言不合就动手……我不帮他求情了还不成么?看在我为了你被打得半死的份上,能不能把我拉上去啊……” 他简直欲哭无泪,这一晚上撞见的都是些什么人哪,一个赛一个的丧心病狂!呜呜呜狗兄弟,哥哥怕是回不去见你了…… 霍颜笑意盈盈地摇摇头,柔声道:“晚了哦。而且,你被那丑汉打得半死,分明是你自找的,我可不记得我当时开口求你帮我呀。” 你没开口求我?你当时都被堵上嘴了,你那是不想吗?你那是做不到!小乞丐一时气结:“我……我真是好心喂了狗!早知道,当时就不多管这闲事,让你被那歹徒抓走,好过现在被你丢下来喂毒蛇!” 霍颜笑得愈发愉悦,“呵呵呵,反悔啦?晚了哦,蠢货~本来也没想直接把你丢下去的,毕竟我家的宝贝们怪金贵的,脏东西吃多了,容易坏肚子,谁知道你叽叽呱呱地跟本小姐念经,烦得很……佛经里说舍身饲虎,不若今日你也效仿之,”她看了周小渡一眼,“陪这位少侠喂喂我家爱蛇,也算我全了你的菩萨心肠。” 小乞丐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果然越漂亮的女人的越会骗人!” 霍颜听他夸自己漂亮,心情舒畅,眼波流转间,又生出一个鬼点子来,“啊呀,我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我可以长久地养着你们,做我的玩具,你们就和这些蛇睡一起,我派人每顿都给你们喂解蛇毒的丸药,这样你们就能活好久啦,我也不怕无聊啦!说不定还能帮表哥研制出新的药物!这个主意是不是很棒?!” 闻言,小乞丐为之一抖,直叹红粉骷髅不外乎此,下意识便抓住周小渡胳膊,“大侠,你武功这么高强,能不能带我杀出去?” 周小渡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能,我被下了药,现在半分内力都使不上……你带武器了吗?” 小乞丐想起先前是自己执意要救这霍颜,结果导致周小渡和自己都被丢进了蛇堆里,一时间心头涌起了歉意,“不好意思,我是正经乞丐,从不带凶器。” 周小渡翻了个白眼,“所以我最烦你们正经人了,鞋子你总带了吧?” 小乞丐醍醐灌顶,扒下了自己那双埋汰的烂蒲鞋,一手一只,“这管用吗?” 周小渡随口回答:“你可以期待它管用。” 小乞丐:“……”这人真的是随时随地都能保持嘴毒的状态。 霍颜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天纵奇才,那双小腿晃荡得愈发轻快。 她兴奋地指向周小渡,眼睛闪闪发光,“尤其是你,我很看好你!你一定比之前那些人顶用,要努力哦!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我想看你活久一些,说不定哪天哄得本小姐开心了,还能放你走。”她红唇一勾,笑得天真无邪。 周小渡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分明她在下,霍颜在上,她这一眼,却瞥出了居高临下的蔑视之感。周小渡见其疯疯癫癫、暴戾乖张的样子,懒得跟她浪费口舌。 霍颜见到她这副漠视自己的态度,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冷笑着,抬起手拊掌,一旁随侍的几个仆人接到指令,齐齐横起木笛,奏响了笛声。 那古怪的调子在房间内回旋着,原本还算正常的毒蛇们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呈现癫狂的状态,疯狂地朝二人所在之处爬行窜动。 毒物丰富多样的色彩在眼前跳跃成残影,急促的“嘶嘶”声愈发浓烈,小乞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头皮都要炸了,全无章法地挥舞着蒲鞋,将有可能攻击到他的毒蛇拍飞。 周小渡却是沉静泰然,不疾不徐地来一条拍一条,还能分出闲心来指教身旁的二愣子,“你冷静一点儿,像你这样三分力用八分,只是徒然浪费体力,等你没力气动弹了,看你怎么……”那个“死”还未说出口,便被什么堵住了。 小乞丐听她卡住话头,不免生疑,扭头去看她,便见周小渡忽然弓下了腰,面色不大好看的样子。他顿时一惊,“你不会被咬了吧?!” 周小渡面沉如水,没有应答,小乞丐视线上下来回扫视着她,发现她的腿上渗出一道血迹来,正从她的裤管上滑落,“你真的被咬了?!” 周小渡吸了口气,没有否认,“没事儿,死不了。”她面色发青,感觉到腹中阵阵绞痛,心中将那给她下药的霍颜问候了千八百遍。 这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毒蛇屋,周小渡都差点忘了,她失去了内力,对身体的控制便骤降了一大半,故难以对这自然的生理现象再倒行逆施,难缠的亲戚就在此时“虽迟但到”。 小乞丐并不知晓她是女人,因为年纪尚轻,对这女人的情况也不清楚,没有往那处想,还以为周小渡真被蛇咬了。 他发起愁来,问道:“那你还打得动么?我一个人可应付不来。” 周小渡猛然抬起手,用鞋子将小乞丐耳后偷袭的赤蛇打飞,“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我的任务不就黄了嘛! 小乞丐只觉耳边劲风凌厉,反应过来后,心有余悸地扭头去瞧,便见那条赤蛇已然黏到了前方的一个兽首装饰上。在那兽首上凄凉地开了一朵血花,糊了那猛兽满眼的血肉。 他明显地感觉到,周小渡现在比起刚才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模样,要暴躁许多。 他忽地眼睛一眯,发现了什么,“喂!那里好像是处机关!” 周小渡闻声望去,便见角落处的地板有一块塌了下去些许,她当机立断,冲小乞丐低声喝道:“那里或许是出口,我开路,你跟紧我,我们冲过去。”虽然不知这样做对不对,但总不会比眼下更糟糕。 那小乞丐虽心头紧张,但也同意周小渡的想法,迅速点头。 周小渡领着身边这个二愣子,手中以鞋为兵器,舞得风声烈烈,形成一圈密不透风的防护墙,将那些被笛声操纵的毒蛇打得四散飞落。若非这兵器略显埋汰,其实也当得上一句身手矫健、英姿飒爽。 霍颜因为视角问题,未曾发现屋内出现的小小变化,见周小渡仅凭外功本力便敢杀进毒蛇堆里,不由得来了劲儿,大袖一挥,吃吃笑道:“喂!你们不会是想把蛇都杀光吧?这房间里养了一千条剧毒之蛇,别做梦了!不过呢,你们确实是我见过的撑得最久的两个人,有趣有趣,本小姐现在真的舍不得让你们轻易死掉呢……” 很快,霍颜娇笑的表情便裂开了,因为她眼睁睁看着周小渡一把扯过小乞丐的领子,二人滚到那块塌陷的地板上,坠落到地下去了。 眼见玩物突然消失在视线之中,霍颜小姐瞪大了双眼,气得要发疯,她尖叫道:“怎么回事?!那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出口?!回话啊你们!” 屋内的笛声尴尬地停顿了下来,霍颜尖锐的叫声再次责问了两遍,这才有仆人小心翼翼地回话:“回表小姐的话,这山庄中的各处暗道机关的布置,唯有家主可以了解,小的们实在不知……” “那你们还不快去追?!一个个愣着干嘛?!等着他们从地下爬出来杀我吗?!”霍颜吼道。 “家主还未回府,没有家主的吩咐,小的们实在不敢贸然闯入山庄暗道,请表小姐莫怪。”仆人们似是都习惯了霍颜的喜怒无常、歇斯底里,面对她的怒火,将她唯一忌惮的家主搬了出来。 霍颜大步上前,步摇上垂落的珠玉撞击到脸颊上,她恨声道:“蠢货,还要本小姐教你们吗?!就在山庄内……不,在整座山头各处戒备搜寻!暗道通常四通八达,我不相信他们能有那么好的运气找到对的路,只要他们敢冒头,立即擒拿,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仆从们心中暗自叹气,但也不敢违抗,毕竟这是韩家恩人所托孤女,自小在韩家娇养长大,无法无天惯了,前任家主和现任家主都向来纵着她,他们这群做下人哪敢多言?于是,悉数领命去了。 霍颜怒气冲冲地从蛇屋出来,在小径上撞见一名丫鬟。那丫鬟手上端着东西,见是霍颜迎面走来,连忙顿步行礼,“表小姐万福。” 霍颜见她眼熟,停了下来,语气阴沉地问话:“柳祎祎院里的?” 那小丫鬟垂首道:“回表小姐的话,婢子确实是夫人院里伺候的。” 霍颜伸手去翻看丫鬟手里端的东西,见是两身天缥色的新衣,样式都是最时兴的,用料也是上等。 她顿时被那清新淡雅的青色刺痛了双眼,一把将那新衣掀翻在地,骂道:“这是送给柳祎祎那个贱货的是不是?!她也配?!” 小丫鬟惊惧地一个哆嗦,又挨了霍颜两记掌掴,只听她继续骂道:“那个贱货,惯会穿着一身青绿粉饰卖弄、假装清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千金贵女!”霍颜俨然忘了,自己此时身上穿的,也是一身青色衣裙,“这女人勾引了表哥,嫁进我韩家,给她一个正妻之位,犹不满足!如今更是不守妇道,闹得家宅不宁!难为你们这些狗奴才,还费尽心力地上赶着伺候!” 自打表哥认识这个女人,便再难分出时间和精力来关注自己,不管自己怎么闹怎么痴缠,他都视若罔闻。如今自己被歹人掳去,险些遭了毒手,表哥都不在跟前,最后还是下人们把万分狼狈的自己送了回来,又念及那新寻的两个玩物,更是心气不顺、大感棘手。 霍大小姐一时间又委屈又生气,于是对着这小丫鬟又打又踹,发泄起来。 小丫鬟忍痛为女主人辩解道:“夫人她性子慈和柔顺,断不是表小姐所说的那种人……” 霍颜听她为柳祎祎说话,顿时火冒三丈,下手愈发狠戾,“她不是?她惯会扮柔弱装可怜,哄得表哥团团转!我长住韩家,何曾出去抛头露面招惹祸端?怎那歹徒便放着满院子人不管,专挑我一人下手?如今出了事,她作为当家主母却闭门不出,屁都不放一个!依我看,便是那贱人支使的!柳家那些下流的武夫草莽,必定和匪徒有勾结。” 若非这丫鬟是韩家的家仆,她怕惹表哥生气,早已拔下头上的毒簪将其戳死了。 霍颜幼年父母双亡,早早地便被托付到舅舅家。她在韩家被宠着长大,旁人只道她仗着父母对韩家的恩情,比韩家亲生的少爷小姐还要胆大妄为,但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在韩家,什么事情她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她可以尽情地惹祸胡闹,从前是舅舅,如今是表哥韩文则,他们都会帮她善后,但只要是他们明确禁止的,霍颜从不会越雷池一步。 所以,哪怕她再不愿意,也眼睁睁看着柳祎祎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嫁进了韩家,夺走了本应属于她的韩家正妻之位,更夺走了表哥的心。而她,却只能学着柳祎祎的模样,试图讨得韩文则的欢心,以求日后能当个平妻。 但是,柳祎祎那个贱人!表哥对她那般深情怜爱,她梦寐以求的一切,表哥都尽数给了柳祎祎,可柳祎祎是怎么回报的?没有感激涕零,没有涌泉相报,甚至不识好歹地忤逆表哥,整日闹幺蛾子,害得表哥面上无光,家无宁日!那个贱人,她怎么敢这样伤害表哥?!那可是她放在心尖上爱慕了十几年的男人! 霍颜恨得咬牙切齿,“等表哥回来,我定要让他彻查此事,替我主持公道。” 林鸟惊飞狡兔走,韩家的仆人护卫大批出动,开始在整座千溪山展开抓捕,而周小渡和小乞丐却是抱成一团,一路滚落到韩家的某条暗道之中。 此处甬道幽深,晦暗不明,唯有墙壁上的疏灯烛苗提供了些许光亮。 周小渡爬将起身,见小乞丐躺在地上喘着气,不由关心道:“你没事儿吧?” “因为你,昨晚我可挨了顿揍,伤得可不清。”小乞丐勉力坐起身,口上埋怨道。 周小渡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辩白道:“我受的折腾也没比你少,你要坚强一点儿。” 闻言,小乞丐那双黑亮的眼睛翻了个白眼,还未反驳些什么,便见周小渡眉头一拧,面色惨白地朝他倾倒了下来,一下子又把他砸回到地上,“我去!您老没事儿吧?!” 小乞丐挣扎着把身上的周小渡推起来,却见她双眸紧闭,满头冷汗,面色白得像鬼一样,再垂眸一看,不由骇然,“哇,你血崩了喂!坚强一点儿,别死啊!这里好黑、好吓人,你要是死了,那可就更吓人了……” 06暗道交道 周小渡再次醒转时,正趴在那小叫花子的背上,那一身伶仃瘦骨硌得她隐隐肉疼。 “这是哪儿……”周小渡嘴唇略微恢复了些许血色,问他。 小乞丐见她醒了,大松一口气,道:“还在暗道里,这里的岔路是真的多,我不识路,只能背起你,硬着头皮走。你醒过来就好,我刚刚摸到你浑身都凉了,还以为你要一命呜呼了……你这血怎么都止不住的样子,是什么蛇啊这么毒?再这么下去,你不会真的要吹灯拔蜡吧?” 周小渡的上衣比较长,盖住了大腿的长度,小乞丐只能看到血液在她裤管上流,不知道她具体“伤”在何处。 周小渡不知道这小子是装傻充愣还是真的缺心眼儿,抿了抿嘴,面色纠结、语气生硬地回了一句,“死不了。” 小乞丐听她言语淡定,并无慌乱之意,也跟着心下稍安,摸黑行了一路的紧张神经略微松懈下来,随口说笑道:“大侠若是命在旦夕,念在你我这番共患难、同逃窜的缘分,可有什么绝世功法在临终前传授一二?” 周小渡百无聊赖地说道:“我若是要死了,没拉你垫背就不错了,还指望占我的便宜?” 小乞丐道:“传奇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什么武林高手为免一生绝学后继无人,会传授给有缘者,望其发扬光大……然后就是主角得此神功,飞速成长,成为一代宗师云云。” 周小渡凑在他耳边,阴恻恻地低声道:“我都要死了,我还操心什么后继无人?还不如拉你一起下去作伴来得实在。” 小乞丐腹诽道:似你这般性格的人,在话本里原也不是传道高人的设定,一般都会被写成邪恶难缠的反派,最后被主角的正义之剑打败。 他想着,笑了笑,随后说:“那幸亏眼下你不会死,真是……” “祸害遗千年。”周小渡幽幽地替他补全。 “咳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周小渡停顿了一会儿,又问:“小家伙,要是我们顺利逃出去了,我教你武功,你学不学?” 小乞丐沉吟了半晌,坦言道:“可你不像这么好心的人啊。” 周小渡:“因为……我怕后继无人……”算了吧,这话她自己听了都觉得离谱,但要是直言自己是为了提升他的激励数值,好从系统那里捞好处,听起来就更离谱了许多。 周小渡作为任务执行人,只有任务积分达到了要求,才可以从系统那里获得相应奖品。而任务执行人的任务积分等同于气运之子的激励数值,激励值由气运之子的上进程度、进步速度、能力强度、人格魅力、声望高度等因素综合得出。 简而言之,在系统设置的评分制度下,他们的事业线是绑定在一起的,气运之子越强,周小渡可以得到的就越多。 那小乞丐只是笑了笑,“我不跟你学,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 先前对周小渡的武功感兴趣,也只是一时兴起,此时冷静下来想想,他当时的兴起,实在来得莫名其妙,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很讨厌打打杀杀的暴力行动,从未主动萌生过要学武的想法,当时不知怎的,竟觉得周小渡矫若游龙的身姿好似会发光,让他心驰神往。 周小渡一把搂紧了他细瘦的脖颈,强硬地贴在他耳朵边,逼问道:“你难道就不想变强么?” 周小渡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堂堂的气运之子,会是一个栖身破庙的小叫花子,还是看上去慈悲心泛滥、野心匮乏的叫花子。 小乞丐摇摇头,摆烂道:“不想。” “你难道只想当一个叫花子吗?!荣华富贵、香车美人,弱者俯首称臣,恶者闻风丧胆,这些你都不想要?!” 小乞丐摇摇头,“不想。” 周小渡大感不解,继续问道:“那你想要什么?跟我混,我给你。” 小乞丐眯着眼睛,辨别前方的道路,“现在就挺好,没有什么想要的。” 周小渡满头问号:???难道是她脱离底层太久,不知道当下的叫花子其实是个舒坦的职业? 小乞丐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补充解释道:“天地浩大任我独行,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周小渡的表情变得难以言喻,“你这般四大皆空,不皈依佛门真是浪费人才。” 小乞丐微微一哂,“关键人家也不收啊。” 周小渡叹了口气,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满值100,而气运之子的激励值只有可怜的3了……什么进步速度、能力强度、声望高度暂且不提,连最基本的上进心他都不具备,这还玩个锤子啊?! 系统就在这时,幽幽地冒了出来,蕴含哀怨地对周小渡道:“不然本系统的全名为什么为‘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系统’,主线任务全名为‘气运之子拒绝摆烂不做咸鱼奋发图强走上人生巅峰之正能量计划’?作为世界中心的气运之子,不想着成为傲视天下的一代龙傲天,而是只想摆烂当咸鱼,这出戏还演个锤子啊……” 周小渡无言地点了点头,随后扶额发起愁来。 片刻后,她问系统:“如果我把他绑起来,拿着小皮鞭逼他卷起来,不听话就抽他!只要学不死,就让他往死里学!如此操作,得到的激励值算不算数?” 咱可以不那么死板,不走循序渐进那一套,而是跳过激发上进心那一步,直接提升气运之子的能力强度!周小渡用她直接粗暴的思维模式如是设想。 小乞丐忽然觉得后背莫名涌上一股子凉气儿来,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难以克制地打了个哆嗦。 系统震惊了,系统沉默了,系统磕巴了,“这、这、这不大合适吧……”你们的事业线是绑定在一起的啊喂!没必要一上来就撕破脸吧?我们是个正能量系统啊! 周小渡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最后考虑到对方是世界宠儿、气运之子,天赋应该远超常人,将来要是养大徒弟、反噬师父,那她不就中道崩殂了?于是遗憾地暂且歇了心思,决定再观望一下,有没有别的出路。 她就不相信,这小屁孩真的能做到无欲无求、甘于平庸!她活了二十二年,要是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都搞不定,那可真是丢大脸。 周小渡目光晦暗地看着小乞丐的侧脸,沉默着在心中思量对策。小乞丐觉得莫名发凉,加之周小渡忽然不出声了,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让他骤然联想到人们夜间小声谈论的所谓“背后灵”…… 他心中一紧,迈动的脚步变得僵硬起来,面前悠长而阴森的甬道通往一团未知的黑暗,仿佛走不到尽头,找不到出路…… 一些不甚美妙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翻滚起来,小乞丐的呼吸变得粗重,身体也渐渐有些发软。他停下脚步,问道:“喂,你能不能下来自己走。”他有点背不动了。 周小渡道:“可以啊。”她从小乞丐的背上落了下来,看着那少年似是疲累的模样,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 其实她晕完一遭,那阵剧痛熬过去了,醒来便感觉好多了。周小渡毕竟是个扛造的身子,身上被捅了刀也照样能和敌人杀得有来有回,只要她的意识还清晰着,她便能做到活蹦乱跳、翻江倒海。适才也是懒筋发作,才佯作虚弱由着他背,如今看着他瘦得跟麻杆儿一样的小身板,想到自己一个年长七八岁的成年人压着幼苗占便宜,难得地感到些许不好意思。 小乞丐看了她一眼,手掌扶着暗道墙壁,缓了缓身心的紧张。他此前被那铁腿仙伤得不轻,后面又是被霍颜一路折腾,能背着周小渡走这么久,用周小渡的话讲,就是非常坚强。 周小渡的眼珠子忽然骨碌碌地转了转,而后,她凑近到小乞丐身前,嘘声道:“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小乞丐瞬间汗毛倒立,瞪着周小渡。 周小渡又仔细听了听,补充道:“女人的哭声。” “你别吓我……我胆子小,不禁吓……”他颤声道。 周小渡见他一副快被吓哭的表情,觉得有趣,遂扑哧一声,低下头去发笑。 小乞丐把脸一板,羞恼道:“你果然是诓我的。” 周小渡身子骤然一顿,低声道:“我知道了。” “嗄?知道什么?” “那个女人的哭声……”周小渡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诉说严肃重大之事,让小乞丐听了不由得跟着紧张,“原来,是我在哭……” 周小渡猛然抬起头来,煞白的脸上挂着一个扭曲的怪笑,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竟是不见半点眼黑,白茫茫的两颗眼球,正涌出两行清泪来。 她脸上淌着眼泪,嘴角咧着笑,身体也跟着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声脆响,随着一声声脆响,她的身体骨骼一处处地扭曲起来,整个人像是一根正被捏坏的白烛。 这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登时便被这阵仗吓疯了,惊叫一声,扭头便落荒而逃。 周小渡见状,停止了动作,把眼珠子翻回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松筋骨,“好玩儿。”逗小孩儿原来这么有意思。 系统:“……好坏的一个大人。” 周小渡侧耳听了听,确实是有女人的哭声,她没听错,不过因为与此处相距甚远,没有修炼过的小叫花子听不到。 周小渡怕那小乞丐跑太远和她走散,也不敢过多耽搁,追了上去,然后便被面色铁青的小乞丐瞪了又瞪。 周小渡真担心他把眼珠子瞪出来,别真成了恐怖故事现场。 小乞丐崩溃地一路狂奔,竟误打误撞地跑到了哭声来源附近,他本就耳朵灵,凑近了也便听到了这哭声。仔细一听,确实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哀怨哭声。 虽然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听到哭声怪渗人的,但小乞丐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周小渡没有撒谎,并且,她还借着这个话头,使诈吓唬自己! 呸!缺德鬼缺大德! 周小渡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这里还有别的人,可能是个被囚禁的弱女子,要不要去看看?” 小乞丐摇摇头,指了指墙角上的一个标记,“没用的,这里我来过,能走的路我都走过了,没有发现什么被囚的女子……想来这里应该是有特殊的设计,有一些我们找不到的密道和密室,可见其主人是个极多疑、缜密之人,自家的暗道,既可藏身,又可困敌。所以,有个很不好的消息,”他耸了耸肩,“我们找不到出口。就算是我们最初的入口,其设计也是可进不可出的。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周小渡长吐了一口气,没有气馁,“既然建造这地下暗道的主人是个多疑之人,那他必定会在任何情况下,给自己留后路以掌控全局,所以,肯定会有出口的!” “问题是,找不到出口所在。”小乞丐愁道。 周小渡道:“那便接着找呗,总不能躺成两排,一起等死吧?” 见小乞丐颔首,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游移到墙角那个标记上,嘴角抽了抽,“这是……” “哦,用你的血画的,不要浪费嘛!”小乞丐回答。谁让周小渡一直在滴血。 周小渡在那一瞬间,露出了一个纠结到难以形容的表情,而后她转身往前走,丢下一句:“我找出口去了。” 这暗道构造巧妙,周小渡于营造之术不甚了解,加之光线昏暗看不清,一时间也找不到开启出口的机关所在。她尝试着摸了几个钉在墙壁上的烛台,似乎也不像是开关。 小乞丐看着周小渡单手就将一个烛台从墙壁上抠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能不能,用手挖出一条出路?” 周小渡看着眼前那堵墙,举着自己灰扑扑脏兮兮的手指,幽幽地反问:“那我能不能,用你的头盖骨刨出一条出路?” 小乞丐秒怂:“开个玩笑,当我没说。” 周小渡思索片刻,不知从何处翻出两只小虫来,红艳艳的,细看去便如两点丹砂。小乞丐看到她将这颜色鲜艳的小虫捧在掌心,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道:“这是什么?有毒?” “我养的宝贝。”周小渡随口回答,“动物常要比人灵敏。” 她将手掌往上一托,这两只小虫便震动起翅膀向前飞去。周小渡抓了一只蜡烛,前伸着照亮前路,“追上去。” 小乞丐亦步亦趋地跟着周小渡,最后竟还真让那小虫找到一处暗门,因为处于视线盲区,又以石板做障眼法,故而此前一直将它遗漏。 二人将石板挪开,露出那扇厚厚的铁门。这扇门应该是设了机关锁,需要找到开关才能打开,而一般来说,开关的位置会在门的附近。 周小渡见小乞丐在打量旁边的烛台,明白他是在怀疑烛台是机关,嗤笑一声,道:“哪有人会把机关设得这么明显。” “那怎么办?” “这扇暗门既然是采用了障眼法,那我推测,开关也很有可能是用障眼法隐藏起来了,所以,”周小渡抬起小腿,“只要是看不到的地方,都有可能。” “啪啪啪啪……”她干脆把暗门附近所有空空如也的墙壁和地板都踹了个遍,尘土飞扬间,竟然真让她踹出个暗格来,开关就设在暗格里。 小乞丐看她上前把开关一掰,“啪嗒”一声,门锁解开了,不禁朝周小渡竖起一根大拇指,“牛逼。” 二人从门走出,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七拐八折,最后终于逃出地道,重见天日。 看着此时所处环境,似是一处院落,想来还没有完全逃出去。而院墙外,是许多人巡逻搜查的动静。 周小渡身上的内力还未恢复,以一敌众实在胜算不足(气运之子的武力值在她这里,可以忽略不计),正巧瞥见前面屋内有人影一闪而过,她和小乞丐对视了一眼,轻声道:“抓个人质。” 于是,小乞丐见周小渡轻车熟路地翻窗入室,一顿操作后,从窗口探出个脑袋来,朝他扬了扬头,示意他进去。 小乞丐腹诽这厮瞧着就是鸡鸣狗盗之辈,而后不甚利落地跟着翻了进去,甫一落地,便见一女子双手被绑、脖颈被擒,落于周小渡之手。 那女子年轻貌美,和那自称霍颜的少女一样,身着用料讲究的青色衣裙。小乞丐猜想,她应该也是这家的小姐。 周小渡半掐着这女子的脖子,盘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霍颜又是什么人?” 那青衣女子要害被制住,瑟瑟发抖,泫然欲泣地一一回答:“此处乃是,千溪山韩家庄园的后院。我叫……柳祎祎……是韩家家主韩文则新过门的妻子……霍颜,霍颜我不认识,但听夫君说,她是夫君的表妹,生性骄纵善妒,痴迷于我夫君,夫君怕我被她欺负了去,故未曾让我与她见面……小女子孤身一人,刚到韩家不久,知道的实在有限,求这位大人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 周小渡闻言,温声安抚,“柳夫人莫哭,与我结怨的是那霍颜,又不是你。你既是韩家夫人,那便随我出去,给我二人做个掩护,只要我们安全下山,自放你自由,如何?” 青衣女子惊恐道:“不可不可,夫君离家,无人护我,我若出去,必会被那霍颜害了去!他千叮万嘱过的,令我好生待在这房间里,不要出去见人,被那霍颜得知我的存在,必会戕害于我……” 周小渡眉头一皱,和小乞丐对视一眼,俱是大感疑惑: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懦弱的表哥,娶了新妇,不敢让她出去见人,偷偷摸摸跟偷情似的,仅仅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表妹?那霍颜虽然性子残忍古怪,但说到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武功都不会,真有那么可怕?这不是表妹,是姑奶奶吧? 周小渡不惮以恶意揣度那韩文则:这怕不是渣男脚踏两条船、糊弄蠢女人的说辞。 07眉间朱砂 周小渡好言相劝道:“你既是韩家的夫人,便是这座庄园的女主人,就这样畏畏缩缩地藏于一隅,不见天日,你就甘心?“ 柳祎祎眸光微微闪烁起来。 “那位霍颜小姐我二人可是见过的,美貌动人,心狠手辣,不似会改过向善之辈。以她的手段,若哪日夺走了你夫婿的心,你又该如何自处?”周小渡循循善诱,“霍颜与我二人本便结了梁子,夫人今日若结善缘,搭救我们逃出去,我便帮你铲除霍颜这个对手,如何?” 柳祎祎心动了片刻,却又被恐惧占据了上风,“不可以的,如果我得罪她,夫君不在左右,我孤身一人难以应对……何况夫君待我恩深情重,我怎可设计陷害他的亲表妹?他若知晓我做了什么卑劣行径,必定弃我而去,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周小渡见她哭哭啼啼起来,未免感到烦躁,“那霍颜玩弄无辜之人,以他人性命游戏取乐,受到打击报复乃是一报还一报,若你不愿救我等性命,我便当你是她的帮凶,”她手掌用力收紧,“先送你帮她探路去,祝你们姑嫂二人一路好走。” 小乞丐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地沉默着。自私是人的天性,他和周小渡想逃出生天,这青衣女子想独善其身,都是无可厚非,当人与人之间的自私产生了矛盾,那便是强者掌握局面了。正如此时周小渡掌握着青衣女子的生死,对方可以选择合作,或者死亡。 周小渡的手掌渐渐收紧,那青衣女子面色涨红,扭着身子试图挣脱,却只是负隅顽抗,徒劳无用。 小乞丐虽不忍这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子受此折磨,却也明白,此时此刻,他和周小渡的两条命正悬于一线上,在这种关头发扬爱护弱小、舍己为人的精神,不叫慈悲,叫自寻死路。 “我……咳,我、我答应你……”柳祎祎终于妥协,小乞丐也松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愿伤人性命。 柳祎祎住的院子,是韩文则的院子。所以霍颜派遣的那些人,哪里都敢搜查,唯独不敢进入这里,一则是怕家主回来降罪,二则是因为院子门口有两个韩文则的心腹护卫拦着。 当初柳祎祎初来乍到,不清楚状况,曾试图走出院子看看自己的新家,便是被这两位护卫拦了回去。 她当时觉得奇怪,好似自己是被软禁了一般……但转念一想,她出身风月之地,身无长物,被韩文则花重金赎下,想来也没有什么可被贪图的。 韩文则后来跟她说了霍颜的事,声明护卫只是为了保护她才安排的,又再三保证,会尽快将霍颜嫁出去,她被禁足只是暂时的,既嫁从夫,她也不敢再多言质疑。 自她进门后的这些时日里,那两个护卫一直把守着小院的大门,尽忠职守。也唯有昨日,柳祎祎发现,那两个护卫不见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敢违背韩文则的命令擅离职守,猜想是家主外出,他们躲懒去了。 可恰巧就在当晚,韩家庄园发生了混乱,柳祎祎隐约听到一些叫喊,似乎是有贼人闯入,她胆怯之下,更加不敢暴露自己的踪迹,只敢缩在屋子里等丈夫归来。 事后,联系护卫离开与贼人闯入这两件事,她心中便难免生出一丝疑虑来,次日再次见到这两个护卫,便觉心底发凉。 于是,柳祎祎思索了一番,决定利用这两个护卫。 她借口说,在屋内发现了两个昏倒的陌生人,引两个护卫过去。 那两个护卫向来见她唯唯诺诺,不像有心机的女人,便也没有多想,跟着柳祎祎进了屋,只想将那两个逃走的人带去霍颜处讨赏。 然后,他们便被躲在门后的周小渡赏了一人一个大巴掌,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拍昏在地。 周小渡和小乞丐各自寻了个地方,换上护卫的衣服。 周小渡站在屏风后,用那脏得不能看的裤子草草擦了擦腿上的血,而后,往身上套那件肥大的家丁服。有一说一,这韩家家丁服的用料做工,比周小渡自己的衣服要好上许多。 她隔着屏风对那柳祎祎道:“多谢夫人了,听夫人先前的说辞,想来那些搜寻的家丁不会贸然闯入这院子里,后续该如何处理,你应该应付得过来吧?” 柳祎祎低低应了一声,又听小乞丐道:“若那霍颜真的带人进门抓你,要将你千刀万剐什么的,你可以跑到屋后假山处,那里有条暗道可以躲避。” 柳祎祎微微一怔:暗道?她从未听夫君提起过,这院里有什么暗道可以安身避难。 周小渡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盖在她身上,显得整个人格外清瘦。 她面上带了几分笑意,“柳夫人放心,我这人向来知恩图报,今日承了你的情,日后我便来取霍颜性命,铲除夫人的情敌,免得你这夫人做得跟做贼一样。” 小乞丐暗中翻了个白眼,心说:就算你没有承她的情,那霍颜不也是要被你放上必杀名单的? 柳祎祎却是赧然低头,她自是听出了周小渡话语中的调侃之意,这少年肯定是觉得自己蠢笨软弱吧!只是,她出身低贱,得了夫君青睐才可脱离那花街柳巷,韩文则虽唤她夫人,但到底是没有正经拜过堂的,就算韩文则要将她视作暖脚婢,她也无可奈何。她毕竟是被韩文则花钱买来的,本便不敢肖想太多。 她太珍视眼下的幸福生活,温柔的丈夫,宽阔的院子,丰衣足食,哪怕是被禁锢在院墙以内又如何呢?哪怕丈夫言辞含糊、眸光闪烁又如何呢?她其实心里都明白,自己估计只是韩文则一时兴起豢养的情妇。 但只要能维持现在的生活,她都可以忍受。 只是,她心中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冥冥之中有种感应,这种生活必然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戛然而止。她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今日救下的两个人,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周小渡和小乞丐告别了柳祎祎,从韩文则的院门光明正大地出去了,期间虽然遇到盘问的韩家仆人,但也算有惊无险,周小渡打得过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个窝囊柳夫人,在二人离开后,蹲在地上,盯着那沾染了可疑血迹的裤子,陷入了怀疑人生的状态。 周小渡本想带小乞丐回自己的住处,但那小子执意要去找自己的小狗,说找不到不成。周小渡懒得陪他去找狗,给他留了个地址,便由他去了,“……你可以不来找我,反正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照例放了句欠揍的狠话,周小渡翩然离去。小乞丐也不恼,此番共患难,他也算看出来了,这人虽然正邪难分,但不是大奸大恶之辈,甚至于还颇讲道义。 如果嘴巴不那么欠儿的话,其实也可以当朋友。他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周小渡回了自己那间“危房”,洗了个澡,又啃了个冷硬的烧饼,这才感觉浑身清爽、身体恢复了些气力。她往嘴里塞了颗清毒补气的丸药,而后便上床打坐,回转真气。 小乞丐抱着小狗进她家门时,已是傍晚,只见周小渡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裳,盘腿坐在床上,似是在练功。 她长长的黑发披在双肩,蜿蜒在床榻上,透着清寒的水汽,长而浓密的睫毛鸦羽般沉静地盖在眼下,洗净的面庞素白如雪。 小乞丐在她面前站定,有些担心惊扰她地轻声道:“我来了。” 周小渡睁眼看她,大咧咧地招呼说:“来啦?吃了吗?”清冷高人的气质一瞬间荡然无存。 小乞丐问道:“你洗澡了?冷水澡?”周小渡离了他几步的距离,他都能感觉到从她肌肤底下透出来的冷气儿。 “是啊。”周小渡答。 “这春寒料峭的,洗冷水澡……”小乞丐不由惊叹,“你们习武之人真牛逼。” 周小渡勾起一个慈爱的笑容,“跟着我好好学,你也可以。” “呃,那倒也是不必……” 说到“洗澡”,周小渡后知知觉地嫌弃起污七八糟的气运之子来,“屋后有个隔间,你,洗澡去。对了,带上你的狗,一起洗。” 见小乞丐露出抗拒的表情,她板起脸,“有柴火,你自己烧水。不洗干净别来见我。” 小乞丐抱着自家的狗兄弟,洗到一半才后知后觉:不对,不是你自己要见我的吗?怎么搞得好像我求着见你,还要沐浴一番以表尊重似的? 那边厢,系统对周小渡提醒道:“宿主,当前气运之子的激励值依然处于初始数值3哦,您需要尽快找到对策,教化气运之子,激发他的上进心。“ “教化……”周小渡叹了口气,“你们当初为什么会想到,找我一个当杀手的来教化气运之子啊。” “因为这个世界是由一本武侠小说衍生而来,以武为尊,所以我们认为,像您这样武功高强、经验丰富的任务执行人,办事效率会比较高。” “我杀人的经验很丰富,但我并不擅长带崽……”周小渡若有所思道,“不过,各人有各人的走法,多学多试,总能找到一条合适的路……” 系统:我怎么感觉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宿主,我们经过讨论,得出结论,不建议您通过暴力手段迫使气运之子学习,因为这不符合我们正能量的主题倡导。” “哦?哦……” 系统:这两个“哦”是个什么意思??? 一声轻响,周小渡随之抬起头望去,不由得愣住了。 那少年立在门口,身上穿着周小渡的一套麻衣,因为发育得不好,身材较瘦小,衣袖裤管有些过长了,被随手卷了起来。“我洗完了。”他道。 微微枯黄的头发洗过了,湿哒哒地尽数捋到脑后,让周小渡第一次看清他之前藏在乱发下的那张脸——白皙、瘦削,瘦到下巴尖尖,更凸显出眼睛的大。那是一双标准的凤眼,眼尾上扬,双眼皮褶痕迹深刻,长且密的眼睫,组合出浓烈气韵,令人只看一眼便记忆鲜明。 绝佳的五官底子,哪怕粗布麻衣,也像一个驾鹤而来的小仙君——下凡渡劫、饿了几年体肤的营养不良版小仙君。 但这不是让周小渡发愣的原因,她感到吃惊的地方,是少年眉间那一点艳丽的朱砂痣——先前大抵是被污渍和发丝挡住了,未曾看见。 朱砂痣……周小渡目光死死钉在面前那张脸上,一寸寸地勾勒他的面容,渐渐的,这张脸和记忆里的另一张脸出现重合…… “系统,”她问,“你们当初选择我成为任务执行人,仅仅是因为我武功高吗?“ “当然不止,”系统道,“还因为您见多识广、杀伐果断、人品过硬、貌美如花……” “行了,闭嘴。”周小渡打断了系统毫无感情的彩虹屁,心头升起一股微妙的情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微笑来。 记忆里有个声音,奶声奶气地说着,“姐姐,你真好看……姐姐的眼睛真漂亮……”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缘分的存在吧。 “你别这么对我笑,怪渗人的。又憋什么坏水呢?”小乞丐无情地打断了周小渡的感怀。 周小渡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果然,小孩子长大了就都变得不可爱了。 小乞丐抱起毛发濡湿的狗兄弟,显摆道:“你看,我给我兄弟也洗了,洗得很干净吧?“而后又皱起眉头,忧虑道:”有没有炭盆?不烤火的话,它该着凉了。” 周小渡这才知道,原来“小灰灰”不是“小灰灰”,而是没洗澡的“小白白”。她朝小乞丐伸出手,“家里穷,不整那东西,给我。” 小乞丐把小白狗递给她,见周小渡两掌悬于狗毛之上,不由好奇,“你在干嘛?给它传功?” “……烘干。” 小乞丐瞪大了眼睛,“这也可以?你内力恢复了?” 周小渡颔首,“头过来。” 小乞丐蹲到她跟前,伸着个脑袋乖乖任烘,“哇,牛逼。” 周小渡一手逮着一个头,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在练什么邪功,可以吸掉别人功力的那种玩意儿。她猛地摇摇头,将这荒诞的错觉摇出脑壳,诱惑道:”牛逼不牛逼?想学不想学?“ “……不想,我其实也可以不洗头。”气运之子的无情拒绝。 周小渡一巴掌拍到他的脑壳上,“你的烘干服务到时了。”小白白开始独得盛宠。 “你再给吹吹嘛,不然我吹了冷风,会偏头痛的。”少年蹙眉道。 周小渡:“你身体这么弱,还是跟我学武吧。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不怕风吹雨淋,不惧拳打脚踢。” “不想……”小乞丐疑惑道,“你为什么突然执着于教我武功?” “因为,我发现你根骨奇佳,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 “我是奇才,关你什么事?你也不像那种会关心别人的好人啊。”他坦言道。 周小渡默了默,“我们一路同生共死,我虽没心没肺,但也将你看作重要的伙伴,不忍你埋没自身天赋。” “重要的……伙伴……”小乞丐玩味儿地拖长了字音,“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周小渡:“……不知道。”她默认对方叫小乞丐、小叫花子、气运之子。 “你连问都没问过呢。”一个人若是真心想与另一人交朋友,首先便该正视称呼这个问题吧?连互通姓名这一茬儿都完全没想起来过,说明从未真正在意。 周小渡:“我叫周小渡,你叫什么?” “我不叫什么,我没有名字。”小乞丐一派坦然地促狭道。 丫的!玩儿她是吧?!周小渡脸一黑,骂道:“滚一边儿去,你个不上进的玩意儿。” 系统在这时又冒了出来:“宿主,气运之子是有名字的哦!我们这边的数据显示,他使用频率最高的名字是……” 周小渡及时打住它的话头,“停!你别告诉我!我要听他自己告诉我!小样儿,迟早有一天……” 系统:这该死的胜负欲啊,可惜周小渡不是气运之子,不然这会儿激励值估计欻欻涨。 小乞丐老老实实地滚一边儿去,在这四处漏风的屋子里转了转,而后—— “哇!你这个饼是怎么做的?好好吃,我想学!”他不知道,他即将为这句无心之言,付出怎样的代价。 “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2,当前激励值为5,恭喜宿主,小有成就,要再接再厉哦!” 周小渡:……不是吧,这也行?! 08辣手摧花 “宿主请注意,新任务发布,请查收。主线任务一:培养气运之子的烹饪技能。任务奖励:美颜丹一枚。奖品效用:秋水为神玉为骨,吞服后,可大幅度提高服用者的外在魅力。” 周小渡大感无语:“你不是说,这是个武侠世界吗?为什么培养烹饪技能也可以成为主线任务之一啊?” 系统解释道:“这是算法自动匹配的结果,也算是随机应变、曲线救国了,毕竟对于一个龙傲天来说,多才多艺、无所不能是基本素养。” “我有饼,你们也有饼。”周小渡嘴角抽了抽。 于是,龙傲天培养计划,从一个饼,正式开始—— “你想学做烧饼的话,我当然可以教你啊!这可是我的独家绝学、安身立命之本。”为了方便,周小渡决定给气运之子取个暂用名,“既然你喜欢吃烧饼,那我就叫你烧饼好啦!” 气运之子鼓着一边脸颊,嚼了两下,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见他忽然这么乖巧,周小渡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咳咳,算了,烧饼这个名字太大众了,我给你换个好听点儿的,就叫……”她的目光最后定在了饼皮上,“就叫,芝麻好了!” 系统:芝麻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吧??? 气运之子点点头,“嗯嗯……还有么?”他举了举手里快吃完的烧饼。 周小渡抬了抬下巴,指指小竹篓,“那儿呢,都是卖剩下留着自己吃的,其实刚出炉的最好吃。”随后,她又贴心地给怀里那只毛茸茸的小白狗取了一个同款名,“瞧你这白白胖胖的,像个小剂子,就喊你剂子好了。” “汪!汪!” 气运之子闻言,蹲在竹篓后面,抬起了头,赞成道:“这个名字好,芝麻和剂子,会永远在一起。” “汪!汪!汪!” 周小渡忽然觉得,刚才“煞费苦心”取名的自己就像个局外人,脑门上仿佛正发出灿烂的光芒,有被肉麻到了的牙酸感。 周小渡一边运功,一边口头教芝麻揉面与饧面,忙活了一晚上后,两人一狗齐齐挤到木板床上睡觉。 芝麻盯着天花板,有些不自在地问:“我现在算是你的徒弟吗?我该不该喊你师父啊?” 周小渡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果断拒绝道:“不要,我不想收徒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来按照系统的规划来讲,芝麻只算她的“便宜儿子”,若是拜了师,岂不是真成了她儿子了?那得多操多少心。 “也好,我也不想为了几个烧饼认一个师父……那我喊你大哥?” “唔……你还是喊我老大吧。” “成。” 静默了一会儿。 “老大,被子太薄,有点儿冷。”他睡破庙里盖的东西都比这厚。 “没有别的被子,你多抖抖,抖抖就热了。” 芝麻无语了。 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周小渡反省了一下,芝麻只是普通少年,自然不比自己习武多年的体质,找补说:“咳咳,我箱子里还有几件衣裳,你要不拿来穿吧?” 周小渡听到窸窸窣窣一阵动静,芝麻溜下去套了好几件外衣,又爬回床上,对周小渡道:“好多了……你冷不冷,咱俩抱一起,暖和点儿。” 周小渡把身上那只爪子扯了下去,“我不冷,你睡自己的。” “死鸭子嘴硬,你手都是冰的。”他抓过周小渡的手掌,揣进怀里,而后紧挨着她,呼吸趋于平缓。 他实在太累太虚弱了,强撑许久,简直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周小渡见他睡着了,也不好弄醒他,只好不尴不尬地僵在那里,陷入了迷茫:原来他们男人,睡觉的时候会贴一起睡吗…… 所幸芝麻看上去还小,比起男人,更像一个孩子,周小渡心理上也就没有很排斥,只是感到有些不适应罢了。这么多年来,她极少和他人以如此亲近的距离相处,哪怕有,也只是身体上的靠近,两颗心却是相隔十万八千里,各怀鬼胎…… 还是第一次有人靠近她,是因为怕她冷。 长夜悠远,好梦如云,拢了满怀星。 也就是在这个夜晚,一名长眉俊目的青年急匆匆赶回了千溪山,正是霍颜的表哥、韩家家主韩文则。 韩文则甫一进家门,便听到了一则坏消息和一则好消息。坏消息是“表妹霍颜被歹徒掳走了”,好消息是“霍颜有惊无险地被找回来了”。当然,对于韩家这些奴仆而言,这两则消息的好坏定义需要颠倒一下。 韩文则面沉如水,思索片刻,说道:“无事便好,我先去看望夫人,她身子弱,受不得惊。”说完便举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霍颜听说表哥回家,第一时间不是来慰问自己,而是去见他的妻子,顿时又吃味起来,拔腿便往表哥表嫂院里跑。 于是,又是一出鸡飞狗跳的闹剧……被男女之情烦扰的霍颜,此刻已然忘记了,有两个逃走的倒霉蛋还没有寻到下落。 而这两个倒霉蛋,在次日清晨,便早早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周小渡蹲在一边撸狗,指点气运之子烫油酥、做酥层。她对自己唯一的吃饭手艺严苛得很,一会儿说火候不对,一会儿说用量不对,甚至于倒油的姿势,她都能挑剔一二。 芝麻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虽然我说想要学,你也不必天还没亮就喊我起来吧……” “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周小渡严声批评道,“学艺哪有轻巧的?实在不行,我帮你悬个梁、刺个股?” 芝麻挂着两团黑眼圈,萎靡不振地搅拌面粉,“人不睡觉,容易没有生命。” “放心,你活得肯定比千年王八都久。”毕竟你可是气运之子,“别偷懒,争取太阳落山前出师。” “催命鬼。”芝麻白了周小渡一眼,“不过,我很好奇,你这手艺是家传的吗?我第一次吃到这般美味的烧饼,才知这每一道工序里可以有如此多讲究。” 周小渡沉吟道:“唔……原本是家传秘法……” “原本?” “跟王师傅学了半年,跟李师傅学了三个月,跟张师傅学了两个月……原本全是他们的家传秘法,但被我花钱挖过来后,便应该算外传技艺了。”周小渡如实说道。 “等等,你学了快一年,如今却要我一天就出师?”芝麻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周小渡摆摆手,安慰道:“我这是速成教学,你努努力,一定可以的!诶,油酥太厚了,刮掉一些!” 系统:“宿主,其实不必操之过急,你可以先跟气运之子培养好感情基础,然后再循序渐进。” 周小渡对它道:“不,万事讲究开门红,意头真的很重要。如果第一个任务都要拖拖拉拉,那往后只会越来越失败。反正,今天太阳下山之前,我要看到美颜丹,他要是做不到,我就用烧饼撑死他。” 系统:这该死的胜负欲又起来了……它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积极的任务执行人,简直可以被评为劳动楷模挂上系统广场。 傍晚时分,芝麻推出了又一炉洒满芝麻的烧饼,眼巴巴地看着周小渡,“这回应该可以了,你尝尝……我可以走了吗?” 周小渡看了一眼窗外的日薄西山,并没有接收到关于任务完成的系统提示,于是叹息着起身,将屋门关上,而后举起一根擀面杖来,“你说呢?” 芝麻:“你尝都没有尝!” 周小渡捞起一块,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硬了!” 芝麻心力交瘁,“就这样吧,我累了。” 周小渡扬了扬擀面杖,“你做不做?” 气运之子再次摆烂,“我没力气了,我不想做。我这忙活一整天了,一身臭汗,又热又疲,真的做不动了。” “呵,门我都锁上了,由不得你不做,没有力气也得给我做!老……老子管你累不累、热不热的,我教你学,你还敢给我摆谱了?”周小渡冷笑道,满脸写着蛮横两个字,仿佛一个辣手摧花的山大王。 系统:我怎么越品越觉得这对话不太对劲……不不不,这不是我一个ai该想的,容易被不良信息入侵,打住打住…… 周小渡抓着擀面杖,对气运之子开启了地狱模式的封闭训练,端的是冷酷无情、铁石心肠。 那扇单薄的小木门将芝麻的自由断绝,他就此落入煞神之手,只要一摆烂,周小渡就会祭出她的擀面杖,对他的手掌进行亲切的教导。 芝麻:只恨自己当时嘴贱,非要说什么“想学”。现在身上流的汗,估计就是当时脑子里进的水。 系统:“宿主,我们不建议使用暴力手段完成任务……” 周小渡给它抓了抓字眼,“‘建议’。你们有建议的义务,我也有不采纳的自由。任务是我的任务,自然也该按照我的谋划进行。” 而且,打手心算什么暴力啊喂!她要是真使用暴力,它们应该已经在为气运之子吹唢呐了。 系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主见的任务执行人。 炉温滚烫,但面饼柔软,需要用人手才能使之贴上炉壁。芝麻一遍又一遍地将手伸进去贴饼,两只手被烤得通红,整个人汗流浃背,让系统直呼惨绝人寰,它甚至产生了自己其实“反派作恶系统”的错觉。 屋内出炉的失败品越堆越多,简直堆成了小山。 终于,在三个时辰之后,周小渡如愿得到了她的第一个任务奖励——一枚可美化外表的美颜丹。此刻,已是深夜。 周小渡随手将它丢进了意识仓库里。 系统:“您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 周小渡:“怎么,你们家的丹药是眼服的?” 系统:“……那倒不是,只是爱美乃人之天性,宿主你表现得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就算我吃了它,美得惊世骇俗、倾国倾城,不照样被易容的假面掩盖。”周小渡道,“这就相当于,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对她来说,重要的不是美颜丹,而是她的任务进度。只花一天时间就完成了任务,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让周小渡心情振奋、倍感愉悦。 而芝麻被压榨了一整天,听周小渡终于点头认可自己,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到了床上,和剂子瘫在一起,两兄弟一个是真狗,一个是累成狗。 周小渡这厮堪称没人性,见他上了自己的床,立即上前扯着他的脚脖子,将他扯到了地上,“一身臭汗,不许上床。” 芝麻后脑勺都被床沿磕了一下,整个人委屈到了极点,眉间那点朱砂痣都显得黯淡了,四肢无力地匍匐在地上,“救命啊,放我走,我就不该来这儿……” 头顶传来恶魔的低语,周小渡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悠然道:“你叫破喉咙都没有人来救你,接受现实吧,少年,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把我的本领传授给你,别不识好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系统:“多少是有点油腻了宿主。” 周小渡:“一个好的捧哏,应该是像刘二那样的,懂?” 芝麻本便一副营养不良、饱经磨难的苦命相,此刻更像地里黄的小白菜了。他懒得和周小渡扯皮,想着自己应该是没力气爬起来了,便干脆拢了拢衣裳,蜷在地上闭目休息。 周小渡本想催他去洗澡,却见他发挥了叫花子传统艺能,直接就地躺尸,动作自然得就好像她家是破庙或桥洞。 她忽然很好奇,“你为什么当了叫花子呀?” 芝麻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唔……那你又为什么卖烧饼?” 周小渡道:“因为我只会做这个啊,我除了杀人,只会做烧饼了。” “那你比我强多了。”芝麻笑了笑,“我既不会杀人,也不会做烧饼,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只能流浪咯。” “那你现在会了,以后可以去卖烧饼了。”周小渡也笑了,“我保证,没几个人能做得比你好吃,我这可是集百家之所长的烧饼王。” “这是个好主意。” 气氛竟在一瞬间,达成了难得的温馨。 周小渡没有在一刻提起她心心念念的任务,只是让芝麻今夜好好休息。 第19章 花开富贵 待到天光大盛,周小渡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看了看颤颤巍巍的芝麻,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别偷懒,接着扎稳你的马步。” 她说完,又抱起在一旁睡觉的剂子,“你也别想着逃,你兄弟在我手上,若惹我不高兴了,我可不保证我不会撕票……哼哼。” 一个标准的狞笑。 芝麻:“……”你说要撕了我反倒更可信一点儿。 他问周小渡,“你不会要去找那霍颜寻仇吧?” “你见过谁大白天上门杀人的?还带条狗一起去?它是哮天犬吗二郎真君?”周小渡哑然失笑,“杀人是门讲究活儿,我至少得等上几天,等他们防守松懈,甚至忘了我这号人,我再上门杀她个措手不及。” “那你要去哪儿?”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周小渡看着芝麻单纯的眼神,面露同情,“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天降大任于身的气运之子:“我又有种不祥的预感。” …… 周小渡抱着小剂子,开开心心地进了城。系统那个“多才多艺、无所不能”的曲线救国理论,给了她许多启发。 思路,打开。 那养猫的小寡妇今日仍是坐在窗前,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发呆,看到周小渡打窗前路过,有些惊喜,将她叫住,“小郎君,今天也不开张么?” “是呀,最近孙子特别多,忙得很。”周小渡笑逐颜开,举着剂子的狗爪子,“姐姐快看,我有狗啦。” “哟,真可爱!是什么狗呀?取名字了吗?”小寡妇搂着猫儿,微微探头。 “是我强行抱回家的流浪狗。”周小渡眯眼笑答,“取名字了的,叫剂子,因为它白白胖胖的。” “真好,奴家替你高兴!”小寡妇道,“小郎君今日又为何事进城?” 周小渡:“想替我家小孙子请个塾师,姐姐可知,南石县哪位先生是学问最好的?”一个优秀男子,必须才貌兼备、文武双全,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口能咏诗颂词、手能劈山裂海,如此,方够得上龙傲天三字。 “要说请塾师,城北徐公据说不错,容貌美甚……但要说学问最好,奴家虽是闺阁女子,却也知道蒲君彦蒲主簿的大名,待嫁时常听家父背诵他的文章。” 周小渡眉头一挑,一字一顿地道:“蒲主簿?”还挺拗口。 小寡妇颔首,“对,从前做过主簿的那位蒲公……” 系统:“嘤?” 周小渡被它一打岔,瞬间忘了蒲公的大名,满脑子“蒲公英”,“……闭嘴。” 系统:“嘤……” 周小渡问了蒲公蒲君彦的住处,然后到城中最大的酒楼如意楼买美酒束脩。 如意楼内颇为热闹,人声交杂,店小二忙前忙后,很是勤快。 “四壶美酒,一捆干肉,打包得漂亮些,知道么?”周小渡对店小二吩咐道。 “好嘞,您就放心吧!”店小二热情洋溢,“这是要送礼吧?” “是呢,拜师礼。”周小渡给自己倒了杯茶。 “客官,您还要点儿别的么?” 周小渡垂眸想了想,道:“跟你打听个事儿。” 店小二满团和气,“您问。” 周小渡问:“千溪山韩家,你知道吗?”韩家构造复杂,那日所见护卫又都武功不弱,似是道上的,可这一带除了白虎帮,她还真不知道有什么江湖势力。 “您是并肩子(江湖上的朋友)?”店小二一下来劲儿了。 周小渡漫不经心地用切口回答:“新上跳板(我刚出道)。” 话虽如此,但她熟练自然得一点儿也不像新手。 店小二也没有多问,只是将店里的菜单递给她,殷勤介绍,“客官,这几个都是我们店的镇店菜,您肯定感兴趣,要不要尝尝?” 这是让她先交钱,再给她透露消息。 周小渡扫了两眼,见都是些不知所云的吉利话,便没耐心再看,挥挥手,“你看着上吧,菜好吃就行。” 店小二喜气洋洋地去后厨传话了,过了一会儿,又回到周小渡桌前,装模作样道:“客官,这几道菜难做,厨子请您去后厨,亲自讲讲口味。” 如意楼内的其余客人不解其意,只道这少年衣着朴素,没想到却是个有钱的主儿,一时间纷纷投以或羡慕或好奇的目光。 周小渡随店小二去往后厨,一进门,便见灶台边的一张小桌旁,围坐了好几个伙计打扮的人,均是端着水杯,一脸迫不及待地看向她。 周小渡:??? “就是这位并肩子要打听消息吧?” “快坐快坐,要说打听消息,您可真是找对地方了!这南石县内,唯有我们如意楼长目飞耳,知道得最多!” “不瞒您说,韩家的事儿,我可是盯着好多年了,颇有讲头。” “您来得正巧,韩家这两天又出事了!保管您感兴趣!” “……” 周小渡瞬间被叽叽喳喳的声音淹没。 旁边的大厨正斗志昂扬地颠着锅,锅里翻炒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见怪不怪的模样,一派热火朝天。 周小渡微微颔首,“几位郎君请讲。” “韩家庄园坐落在千溪山,主要做的是药草生意,平时处事很低调,生意关系也建于外地,所以本县的百姓很多都不知道韩家,只知道千溪山上住了家富户。” “有小道消息称,韩家上上任主事人,也是道上的,因为得罪了人,才改名换姓搬来南石县退隐。曾有人见过一名剑客仗剑杀上了千溪山,却再没下来过。” “我在衙门有位朋友,”一个伙计道,“他曾说,近几年,本县曾有几起失踪案,疑似与韩家有关,但每每要查,韩家家主韩文则便会派人给县令送礼,最后这案子便都草草了事……可见韩家人,不简单……” 周小渡眉头微挑,“还有呢?比如你刚刚说的,韩家这两天又出事了。” “那韩文则前两个月,娶了一位外地的女子进门。韩家虽然一向低调,但这次娶妻排场却很大,城里许多人都有去围观,我当时也去了。”那个伙计回忆道,“那可真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羡煞旁人……韩文则那厮,虽不是善类,但也算一表人才。新妇虽藏于轿中不得看见,但其家人也在随行队伍里,一个个俱是腰间佩刀、面带煞气,应该是混江湖的,据说是外地一户姓柳的人家。” 周小渡不由得想起那日在韩家遇到的柳祎祎,那样柔弱怯懦的女子,竟是武林家族出身,瞧着实在不像。 又听那伙计接着道:“两个月过去,也就这两日,韩家上衙门报案了,闹得还挺大,据说是有歹人入室,劫走了他家新妇,搞得城中人心惶惶,就怕是有采花大盗盯上了咱小县城。” “嗯?歹人劫走了新妇?那位姓柳的夫人?”周小渡问道,“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伙计掐指算了算,“大前天劫走的人,昨日一早报的官。中间隔了一天,是因为韩文则外出办事了,家里没有话事人。” “那位新妇至今没有下落?衙门那边怎么说?” “没有下落,不知死活。”伙计道,“我那朋友告诉我,韩家的护卫描述了那歹人的模样,他们便派了人手去查,却得知,那歹人很可能是剑叶林的人,绰号铁腿仙,大名叫张大牙的……哦,剑叶林你晓得吧?” “知道。”周小渡略略颔首,“江湖上一个老牌的杀手组织,主要是受雇替人办事的,做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那可不,”伙计摊了摊手,“这剑叶林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而且那杀手也多半是听命于某位雇主,才劫走的柳夫人。照道上的规矩,杀手就是被抓到了,也不会供出背后雇主的身份,那衙门不就是白白得罪了剑叶林?现在两道都默认,朝廷与江湖,互不干涉,相安无事,县令那边的态度便是敷衍不管……” 周小渡:“那韩家便肯罢休?” “不肯罢休又能如何?县令铁了心不让管,差役们也不敢查,估计那柳夫人是凶多吉少咯……若说是韩家有损阴德,报应上门,何故又要落在一个无辜新妇头上,啧啧……” 周小渡眉头越拧越紧,陷入了沉思。 大前天,铁腿仙,劫人……这分明是发生在那霍颜身上的事情,霍颜也早便在他们的帮助下,脱离了铁腿仙的劫持,甚至反手一个背刺,将他们两个冤种给劫回了韩家……而柳祎祎,前天他们还在韩文则的院子里遇见了她,分别时,柳祎祎还好好地待在院子里,等丈夫回家。 为什么韩家会说,被劫走的是柳祎祎?并且柳祎祎至今未被寻回? 周小渡脑子里闪过柳祎祎与霍颜相似的年纪与装扮,觉得其中或许发生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事情。 韩家的消息大概都说得差不多了,店小二恭恭敬敬地将周小渡请了出去,而后,将酒肉和所谓的镇店菜端了上来。 “给您介绍一下,这道菜叫金玉满堂。” 黄花菜拌豌豆。可以,但没必要。 “这道菜叫好事连连。” 柿子炒莲子。还是熟到红透的软柿子。 “这一道,叫作花开富贵。” 菊花烩肥肠。那些菊花浸在汁水里,皆是死不瞑目、怨气难消的模样。 “还有这最后一道,步步高升。” 削了尖儿的竹笋上插了一对凤爪。乍一看,像一个畸形的鹿头。 怀中的剂子嗅了嗅,嫌弃地钻进了周小渡的怀里。狗都不吃。 周小渡:……忽然觉得旁边那几条干肉是人间美味。 “客官,一共是三百钱。” 周小渡瞪着他:三百钱,我卖一个烧饼也才一个铜板,你们怎么不去抢?! 店小二微笑以对,从容不迫。 周小渡叹了口气,“给你。”把钱拍到桌上,“这几盘菜也给我打包了,我要一并带走。” 她反正是下不了嘴的,只能便宜那蒲公英老先生了。 第20章 美酒束脩 蒲老先生的住所是一座清幽的宅子,接引的仆人不卑不亢、礼数周到,很有书香门第的风范,让周小渡心生几分好感。 那仆人将周小渡请了进去。周小渡一路随行,只见宅院布置朴素,院中晒着书画,墙角植有修竹,风中飒飒,或栽有丛菊,亭亭生长,等待开放的时节。 周小渡满意地颔首:如此一看,这几道如意佳肴,确实很适合蒲公啊,尤其是“花开富贵”和“步步高升”。 忽又见一处廊下挂了把桃红油纸伞,用墨笔绘了大片桃花,颇有趣致。 仆人见周小渡目光逗留,遂解释道:“这是我家孙小姐的伞,前些天下雨用过,便挂在那儿晾晒了。” “那上面的桃花画得可真好。”周小渡随口夸了一句。 仆人笑眯眯地说道:“那是孙小姐让我家老爷画的。小娘子爱漂亮,老爷又宠她,自然遂她的意。” 蒲君彦大概六十多的年纪,是个气质严肃的老儒生形象。面对这个抱着小狗、提着礼物的少年,他有些疑惑。 “不知小郎君找老夫,所为何事啊?”他请周小渡坐下。 周小渡双手奉上美酒束脩,朗声道:“家中小弟顽愚,不通诗书文章,听闻蒲公高才,特来拜会,望您可以将舍弟收为学生,传授些道理学问。” “老夫年事已高,脾气又坏得很,教不来学生,小郎君请回吧!”蒲君彦摆摆手,准备送客。 周小渡面色不改,微笑着在酒肉旁,放下一锭黄金,“此乃束脩之一。” 这一锭金子,可以供一户人家几年的吃穿用度了。蒲君彦为之一惊,想不到这个少年看着平平无奇,竟随手拿出这么多钱来。 蒲君彦见周小渡不似权贵出身,这金子的来历不清不楚,更不敢收了,挥袖道:“小郎君还是另请高明吧!” 周小渡从其表情里猜出他的疑虑,遂正色道:“蒲公不知,晚辈好赌,身上的钱都是赌赢得来的。豪赌固不可取,但晚辈以性命为注,方侥幸得来横财,晚辈自认这钱来路清白,自是坦荡出手,蒲公不必多疑。” 从前十步楼给她的钱财,她逃走时,一样都没带走,如今身上的积蓄,均是角斗场中厮杀、街头叫卖得来的。 见蒲君彦没有动摇的意思,周小渡也不急。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房门外,继续道:“蒲公高洁,不贪俗物,晚辈心中敬佩。但是,清贫如蒲公,总也该为子孙打算一二吧?来日若小娘子出嫁为妇,能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傍身,想必在夫家,过得也硬气些,您说是也不是?”说着,纤白的手又添了一锭黄金。 蒲君彦只有一个独子,早年遭遇意外而亡,留下妻女和老父。儿媳想要带着小孙女改嫁,蒲君彦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还愿再受骨肉分离之苦,遂强行将孙女留了下来,也因此害得孙女又没了妈。 这些年,蒲君彦一直对孙女心怀愧疚,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全副身家将来都是要留给小孙女的。但他官职不高,又不曾贪污受贿,退职多年,家中积蓄日薄,周小渡这话一出,直戳蒲君彦的软肋。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若蒲公教得好,来日自是别有重谢。”周小渡又抛出一句。 蒲君彦沉默了,面露纠结。 周小渡则是耐心等待。 半晌过后,“你说得对。”蒲君彦苦笑着摇摇头,“老夫本是红尘一俗人,又如何能不为俗物所动?来福,收礼吧。” 那唤作来福的仆人上来收走周小渡的酒肉。 周小渡适时将食盒一并奉上,笑道:“这酒和干肉都是在如意楼特意挑的,如意楼的小二还说,店内有奇绝的镇店佳肴,不只味道好,名字取得还吉利!若是献给先生,更显拜师的诚意。晚辈遂听从其建议,一并打包了食盒,希望蒲公可以尝尝,也不知是否合您口味。这几道菜的名字分别是金玉满堂、好事连连、花开富贵、步步高升。” 蒲君彦令来福一并接下,“你有心了。” 待周小渡离开后,蒲君彦才令来福打开食盒,一睹“金玉满堂、好事连连、花开富贵、步步高升”的风采—— “当真是,‘奇绝’……” …… 文化课老师就此定了下来。芝麻听说周小渡给他请了教书先生,没有反对,还颇为高兴。看得出来,他对念书还是挺感兴趣的。 只不过,这种高兴仅仅持续到他得知以后“白天听课、晚上练武”为止。武术课教练目前便是周小渡本人。 这位教练就像一个没人性的地主,每天提着擀面杖监督芝麻上学、练功,一言不合,就说要将剂子撕票,气得气运之子直骂她“歹毒偷狗贼”。 周小渡这般压榨芝麻,虽不甚和睦,但也确实产生了成效,系统很快便发来通知,“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2,当前激励值为10,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武力值,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周小渡愈发振奋,势要做到面面俱到,文武两手抓,旱地拔葱,将未来的龙傲天生生拔起。 考虑到蒲公英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周小渡也不好麻烦他每天光临自己的木板屋,所以,每天清晨都亲自护送芝麻去蒲宅上学。 芝麻起得早,她起得往往更早,明明都是深夜一同就寝,偏偏她就能雷打不动地准点起身,天还未亮就给芝麻准备早饭。 只能说,望子成龙的魔鬼家长,有时是真可怕。 芝麻愈发怀疑周小渡是个不用睡觉的铁人。 周小渡说自己只会杀人和做烧饼,这话是真不假,至少她给芝麻准备的早饭,便都稀奇古怪,一股子难以形容的味道。若非芝麻当了好几年叫花子,这些东西他还真不一定吃得下去。 问她说这些饭菜都是怎么做的,周小渡也从不细说,只说都是好东西,良药苦口,让他捏着鼻子往肚里吞就是了。 初进蒲宅那日,行过拜师礼,蒲君彦说“芝麻”这名字太俗,想为学生取个新名字。但气运之子只说这名字用惯了,不想劳烦先生费心思了,也便做了罢。 周小渡当时还以为他是懒得折腾,事后直道可惜:蒲君彦是个文化人,他取的名字想必是极好的。 芝麻幽幽地说道:“不是,那是因为你在旁边,我怕改了这名,你不高兴,到时又该在我面前吵嚷了。” 周小渡一瞪眼睛,“我看上去有那么小气吗?!” 芝麻点点头,直言:“有。” 第21章 文武兼修 也就是在那拜师的一日,他们见到了蒲君彦那位爱如珠宝的孙女,蒲姣姣。 小姑娘比芝麻要小几岁,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趁着爷爷去更衣,趴在窗子上和他们搭话。 蒲姣姣生得脸蛋圆圆、眼睛圆圆,头上缠着红发绳,穿着柿红灯笼纹衫裙,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一点儿都不像蒲君彦那个老古板。 “你叫芝麻呀?这个名字好有意思呀,我叫你芝麻哥哥好不好?芝麻哥哥,你可以叫我姣姣。” “好啊,姣姣。” 她似乎很喜欢爷爷的这位学生,一和芝麻说话,脸蛋就绯红,像个红苹果似的,很是可爱。 可惜,她的这份喜欢,仅仅持续了两个时辰。 因为两个时辰后,她亲眼看到这位漂亮的神仙哥哥,和周小渡一起,蹲在墙角晒着太阳啃包子——毫无形象。 他吃包子前,甚至都没有洗手!!!她都注意到了! 蒲姣姣对优秀异性的憧憬,在这一天,受到了别样的打击。从那之后,她只要看到芝麻和周小渡,心头就会涌起一股淡淡的忧愁来。 更要命的是,因为芝麻和周小渡每天都要来,蒲姣姣便不能再在自家院子里乱走了,因为蒲君彦说,闺阁女子不宜见外男。蒲姣姣虽不服气,暗地里总骂爷爷老古板,但也不敢明着和他做对。 但很快,蒲姣姣便意识到,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芝麻实在是太聪明了,一开始只认识三瓜两枣几个字,相当于半个文盲,但只在她家读了半个月,竟如有神助一般,学问已然超过了蒲姣姣,史籍经典倒背如流。 从脑子上来讲,芝麻简直就是个美白版的少年包青天,刚好,额头上一样都长了点东西。 蒲姣姣是自幼跟在蒲君彦身边,被蒲君彦亲自教导长大的,本也算聪颖过人,但如今和爷爷这个新学生一比,便大大落了下风。 蒲君彦瞧着芝麻,越瞧越喜欢,直夸他踏实好学、悟性绝佳,再见到蒲姣姣,便总念叨着让她跟芝麻多学学,连玩耍都不让她玩儿了,动不动就是给她布置作业,盯着她背书、写文章。 “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2,当前激励值为12,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文化值,完美大男主就在前方,请不要放弃哦!”系统及时向周小渡发来贺电。 芝麻念书开心,蒲君彦收钱教书开心,周小渡做任务开心——只有蒲姣姣受伤的世界就此达成。 蒲姣姣不忿道:“爷爷呀,孙女是女儿身,又不能出仕当官,读这些劳什子书有什么用?!怎么总拿我和您的学生比呀?” 蒲君彦老脸一板,用书卷敲打她的头,斥道:“我让你念书,难道是指望你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么?说了多少遍了,读书是为了明理,是为了见天地、知人心。你日后是要当内宅妇人亦或是游走经营,我都不管你,但我是你爷爷,我希望你不管走哪一条路,都能走得明明白白、问心无愧,所以我才让你读书,而不是让你像别家女儿一样,只学女红和羹汤,一辈子只知道屋里头那三分地的鸡毛蒜皮,遇见个男人便觉得是一片天。” 蒲姣姣小嘴一撅,捂住耳朵道:“爷爷您又来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您自己都说了,读书只是为了明理,那您总拿我和别人对比做什么?显得我很无用,您脸上就有光了吗?” “那他虚心好学,你呢?虚度光阴,整日里只知道和两个丫头胡闹,我让你跟他学习,难道不对么?”蒲君彦道,“是,他是比你聪明,这点儿是学不来,但正因为世上有聪明人,不那么聪明的人,才更应该上进。” 蒲姣姣听他说自己“不那么聪明”,顿时便不乐意了,趴在书案上哭喊起来,“这会儿芝麻哥哥估计都睡熟了,爷爷却还在逼我写文章,还说人家不那么聪明呜呜呜……” “罢了罢了,拿你没办法。”蒲君彦叹了口气,“别哭了,你是真哭还是假哭,以为爷爷听不出来?睡吧,文章明日再作。” “嘻嘻,那爷爷也早点休息。” “啊秋——”腿上绑着沙袋、正摸黑跑山路的芝麻打了个喷嚏,“好冷的风,吹得我都打喷嚏了……我好累啊……可以回去了没?” 周小渡飘忽如鬼魅般,随行于他左右,“再坚持一个时辰,我出门前煲了药膳,你回去吃完就能睡了。” “啊啊啊你这次又煲了什么鬼东西啊啊啊啊啊——”芝麻化悲愤为动力,一路狂奔。 周小渡从容跟随,淡淡地道:“别问,反正是好东西就对了。眼睛一闭,鼻子一捏,就下去了,很快的,习惯了就好。” 周小渡如往常那般,盯着芝麻将那颜色诡异的药膳吞下去,然后嘱咐他记得洗澡更衣后再上床。 她站起身,打开屋门,此刻已是夜半,荒野幽寂,满目月色。 芝麻支颐坐在桌后,望向她清瘦的背影,问道:“你要去找那个霍颜算账?” 周小渡回头,奇怪道:“你怎知道?” 凤眼抬起,视线相交,“你忍得也够久了,不就等这一天么?” “说得没错。”周小渡朝他眨了眨左眼,“要一起去吗?” “不要,我最讨厌打打杀杀了。”芝麻拒绝道。 周小渡没有强求,芝麻的武力值对她来说,有等同于无,想带他主要是因为身边缺个捧哏的。 芝麻见她要走,忙出声拦道:“喂!缺德鬼!你不带武器?” 周小渡没有回身,只是随意地挥挥手,“带了,藏身上了。” 芝麻见周小渡衣裳单薄,实在看不出藏了什么在身上,于是猜测是飞针、飞镖、短刀一类的小件儿。他眼力不够,跟周小渡相处这段时间,至今未能看出她练的是什么武器。 那千溪山的韩家,他并未听说过,见其府宅构造,不像普通富户,又有毒物等旁门左道,实在难知深浅。 芝麻的眉头无意识拧了起来:这厮武功这么高,应该,会没事吧…… 周小渡全然不知芝麻的忧虑,孤身走进漫野荒草里,朝远方浓云处的千溪山奔去,黑衣融于夜色,快得像一阵风,一路披星戴月、夜露沾衣。 第22章 假扮女鬼 周小渡潜入韩家庄园时,夜已深,差不多是丑时,按照正常人的作息时间,此刻应该早已入睡。所以,此刻的韩家庄园,大部分区域都已陷入了寂静,唯有夜间当值的护卫和仆从还在走动守候。 周小渡掠至一名丫鬟身后,捂住她的嘴,将人挟持至角落盘问。 两指屈起,指节抵着她脆弱的咽喉,“我问你,柳夫人呢?” “夫人……夫人她……”丫鬟犹豫了一下,“夫人被歹徒劫走了。”这是韩家对外的说辞。 “你撒谎。”周小渡指节用力一压,那名丫鬟顿时瞪大了双眼,张口干呕。 “我……我说……松手……” 周小渡手指略微松开,阴狠威胁道:“若再说谎话,我当场就杀了你。” 那名丫鬟瑟缩了一下,抖着嘴唇说:“别杀我,我都说……夫人,夫人她……死了……” “死了?”周小渡眼皮一跳。 “我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说的,霍颜小姐那天晚上到家主院里去闹,似乎是起了争执,大家听到一些叫喊声,然后,有人看见,护卫从里面抬了个大麻袋出来,袋里好像装了具尸体,随后,还命人去打扫院里的血迹,霍颜小姐走出来时也是很高兴的模样…… “第二天,家主就派人去报官,说夫人被劫,不见下落,我们也再没有见过夫人。所以我们猜测,夫人可能是在那晚,被霍颜小姐失手错杀了……”丫鬟泪流满面,“我只是个粗使婢女,并非家主院里的,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周小渡面色一沉,“所以,韩家假意说那日被劫走的是柳祎祎,还闹得沸沸扬扬,目的是为了掩盖杀人的事实,将锅甩给那歹徒?” “许是如此吧……毕竟,柳夫人娘家似乎挺不好惹的,人刚嫁过来两个月,便突然没了。”丫鬟道,“家主和霍颜小姐一直警告我们守好嘴巴,所以也没人敢质疑。” 周小渡又问了霍颜的住处,而后抬手将丫鬟砍昏,将她藏到草丛里,“辛苦你喂一晚上蚊子了。” 霍颜所住院落的中央,是一座三层小楼,二楼有一个房间的窗口正透出淡淡的光来,很明显,她就睡在那间屋子里。 从雕合欢花的窗子悄然潜入,只见屋内采饰纤縟、富丽华美,绣牡丹屏风前,是挂着了好几身青色衣裙的衣架子,绕过屏风,又见一盏彩绘花鸟琉璃灯正在床头发出暖黄微光,绣蝶罗帷后,是盖着翠被、好梦正酣的少女。 周小渡打量了一下这间房间,只觉这华丽张扬的装修风格,和霍颜那一身青衣十分不搭。 她眼珠子转了转,望了一眼屏风处,忽然有了个好主意…… “霍颜……霍颜……霍颜……” 霍颜皱了皱眉,感觉不对。 “唔……”霍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却见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到有人呼唤,遂嘟囔着,“真是见了鬼了……” 她挠了挠头,正打算继续睡觉,却忽觉不对,手里抓着什么东西,移到眼前,“啊啊啊……我的头发……我的头发!!!” 霍颜那头乌黑秀发,竟然一缕缕地掉落了满床,整个人此刻宛如一个癞头女鬼。 她目眦尽裂,捂着斑秃似的脑袋,尖叫起来,“来人啊啊啊!我的头发!!!有没有人啊!!!” 没人应答。 躲在暗处的周小渡摸了摸空瘪的口袋:这附近的下人都被她迷晕了,把她的迷药耗了个七七八八……下药嘛,谁不会呢?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霍颜愤怒到发疯,她从床上爬下来,鞋都没穿就跑门外跑,口中叫喊着:“人呢!!!这群没用的贱人!我要让表哥杀了你们!!!” “扑通!”“啊!”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霍颜整个人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霍颜捂着磕痛的下巴,抬起头,却猛然撞见近在咫尺的一个人。 那女子一身天缥青衣,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将头脸盖得严严实实,就好像,没有脸。 “霍颜……”青衣女子轻声道,“我来报仇了……” 霍颜惨叫一声,“鬼啊啊——”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死……”青衣女子步步逼近,口中幽怨道。 霍颜在地上疯狂往后退,怒骂道:“谁让你不自量力勾引我表哥!你这个下贱坯子,你活该!活该被我划花脸,活该去死!” “呵呵,这就是你将我杀死的理由吗?”青衣女子怒极反笑,冲上前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这霍颜也是个奇人,这种关头竟然丝毫不惧,翻着白眼也要努力嘲讽,激怒对方,“咳咳,像你这样的下九流,不就和畜生一样吗?主人家要你死……你就该死,因为你下贱……” 假扮女鬼的周小渡闻言,眼中闪过杀意,手掌缓缓用力。 霍颜脸色涨到发紫,窒息感让她意识渐渐模糊,但她还是挣扎着说:“何况……不是我动的手,是表哥,亲手送你,上黄泉路的……哈哈,你算个,什么东西!贱婢!” 周小渡杀意更甚,那霍颜却是嚣张气焰不减,扬言:“你敢杀我,等我,化作厉鬼,必要你,灰飞,烟灭……” 就在周小渡要一把掐死她的前一瞬,屋外忽地闯入一人来,踢腿将周小渡逼得退开,暂时留了霍颜一命。 周小渡抬眸望去,只见那人一身夜行衣,是个高大健壮的青年,容貌英气刚硬,皮肤黝黑,右眉上有一道伤疤。 她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柳泱泱,敢问阁下大名?”青年抱拳道。 周小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是柳祎祎的兄弟?”这两人的名字是一个画风的。 柳泱泱颔首道:“柳祎祎是舍妹。” 周小渡这下就恼了,“那你还阻着我杀这疯婆娘!就是她害死你妹妹的!” “什么?!”柳泱泱本只是出于好心,才赶来相救霍颜,却不曾料到周小渡这番话。 “她刚刚自己都招了啊。”周小渡摊手道。看来这哥们来得比较晚,没听全。 柳泱泱“铮”地抽出一把大刀来,刀尖对准了霍颜。 霍颜缓过神来,尖声反驳道:“我没有!你胡说!” 周小渡指尖也对准了霍颜,“你刚刚自己说的!你和你表哥联手害死了柳祎祎。” 第23章 韩家秘事 霍颜辨认出周小渡的面容,厉声道:“是你这个贱人!早知道,当初就一刀捅死你!也不至于现在……” “别扯开话头,”柳泱泱不耐地将刀前伸,语气阴沉,“快说我家祎祎到底如何了,不然我现在就一刀捅死你。” 霍颜不忿地瞪了他一眼,“你妹没死,我说我弄死的,是一个勾引我表哥的娼妓,是这个蠢货自己想歪了,以为我说的是柳祎祎……呵,柳祎祎她不守妇道,早就跟人跑了,你们家教出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还好意思对我喊打喊杀的?” 周小渡的思绪不禁有些混乱起来:柳祎祎跟人跑了,霍颜和韩文则弄死的是一个娼妓……那柳祎祎为什么要跑?这个娼妓又是什么人? 柳泱泱则是大怒,“你这是血口喷人!我家祎祎最是乖巧懂事,她怎么可能做出不守妇道的事?何况她体弱多病,多走两步路就要喘一喘,怎么可能跟人跑了?” “我血口喷人?”霍颜亦是不落下风,与他争吵起来,“你若不信便去问问,是谁进门没两天便开始忤逆夫君?是谁整日里不理家事,还总与夫君起口角?进门半个月,她便大逆不道地扬言要和离,这些韩家上下都是知道的。我表哥苦心挽留了几回,最后还是让她给跑了,差人打听,也没见人回娘家去,那不就是跟野男人私奔了嘛?” “我家祎祎性子柔顺,打小便最和善,从不和人起龃龉。定是你们韩家欺凌于她,她忍受不住才想离开的!”柳泱泱恨声道,“我家好好的姑娘,珍而重之地嫁到你家,不过一两月,便不见了踪影,你们还要倒打一耙,给我家妹子泼污水!当真是蛇鼠一窝的害人窟,阿娘当初不愿将妹妹远嫁你家,如今看来才是先见之明!可恨已是为时晚矣,你们还我妹妹来!” 霍颜反唇相讥,“你们柳家门风败坏,教出个不识体统的女儿,还要怨我们正经人家苛待于她?她进了我家门,全府上下尊为当家主母,锦衣玉食地供着,仆婢成群地伺候着,何曾苛待她一分一毫?想来是天生贱种,享受不了滔天富贵。” 柳泱泱受不了她屡次辱骂柳家和亲妹,愤恨之下,举刀便要杀了她。 这次反倒是周小渡来将他拦下,“慢着,事情还没问清楚,先别取她性命。” 柳泱泱略微冷静下来。 周小渡问道:“柳祎祎是什么时候离开韩家的?你说她和人私奔了,其实没有证据,对不对?” “一月前离开的。”霍颜回答,“证据?我家表哥举世无双、用情至深,她却敢辜负他,不是被野男人哄骗了,还能是因为什么?” 柳祎祎一月前便离开韩家了……那她和芝麻那日在韩文则院子里遇见的“柳祎祎”,又是怎么回事? 周小渡又问:“那你弄死的娼妓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家家事,我凭什么对你有问必答啊?”霍颜却不肯配合。 周小渡捋了捋披散的头发,冷笑道:“那你说你表哥举世无双、用情至深,又说他院子里有个娼妓,你不觉得矛盾吗?正经男人,会和娼妓有牵扯吗?想来是柳夫人嫌弃他太脏,才坚决要和离吧!” 霍颜尖叫一声“你胡说!”,冲上来便想要去撕周小渡的脸,周小渡不慌不忙地抬起脚,对着她的心窝便是一踹,将她踹翻在地、口中溢出鲜血来。 霍颜见打不过她,只好倔强地辩驳道:“都是那柳祎祎的错!都怪那个小贱人!若不是她弃我表哥而去,我表哥怎么会为情所伤,甚至还寻了一个娼妓做替身,放在院子里慰藉相思之苦……表哥那么高贵骄傲的男子,都是因为她,因为她的不识好歹,才沦落到这般可怜的田地!她这般随便,当初便不该轻定终生,误我表哥……” 周小渡却不买账,又是冷笑,“正经男人,会找替身?不过是想上床的借口罢了,也就你这蠢货会相信,还巴巴地可怜他,他背地里一定笑话你二百五呢!” 霍颜恼羞成怒,一边呕血,一边捶打地板,“你胡说!我表哥不是那种人!表哥至纯至性,都是那柳祎祎和娼妓的错,是那些坏女人害得我表哥如此……” 周小渡被逗笑了,“那你表哥真可怜,成亲几日便夫妻离心,妻子竟甘愿冒险,拖着病弱之躯孤身逃走,也不愿和他过那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害得他,都只能睡别的女人了,真的、好可怜啊……” 照霍颜这个说法,那日搭救她二人的“柳祎祎”,其实应该是韩文则找的一个替身。或许,是韩文则给她改了姓名,她才会自称为柳祎祎。 难怪周小渡当时觉得她怯懦柔弱、畏畏缩缩,气质不像武林家族出来的女儿,若说她是娼妓出身,那便说得通了。沦落风尘的女子,身份低下,仰人鼻息,骨子里的畏惧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除的。 周小渡推测道:“后来,你发现了那个替身的存在,便大闹了一场。你忽然发现,原来没有了柳祎祎,韩文则也会有别人,只是,那个人不会是你罢了……你嫉恨于那个替身,不能接受自己连一个下九流都比不过,所以,你就逼迫韩文则将她处理掉。 “韩文则虽不愿,却也拗不过你。想着,不过是一个娼妓罢了,猫狗一样的玩意儿,死了就再另寻一个,当务之急是先安抚住表妹才对,他就顺从了你的意思,将那名替身亲手杀死,并令人将尸首抬了出去。我说的,对不对?” 霍颜忽地嚎啕大哭起来。周小渡推测的,和当时发生的一模一样,甚至于还精准地分析出她当时的心情,她羞愤之下,便当场崩溃了。 周小渡便当她默认了,接着,看了柳泱泱一眼,又道:“柳祎祎作为新嫁娘,失踪了整整一个月,作为娘家人,肯定察觉到不对劲,担忧之下,难免追问试探。韩家这边找不到柳祎祎,又怕柳家发难,自然会想办法找一个借口作交待…… “所以,韩文则便将‘歹徒劫走霍颜’这件事,移花接木到‘柳祎祎失踪’这件事上,对外宣称柳祎祎被歹徒劫走,下落不明。而那歹徒,估计早已死在霍颜的毒簪下,甚至于有可能,尸首都被韩家找到并处理掉了,可谓是死无对证……柳家平白丢了女儿,却会在他们的误导下,追寻一个不在世的凶手。” 柳泱泱面沉似水,拳头梆硬。 周小渡微微一笑,“但很明显,柳家人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所以,我在韩家见到了你,柳泱泱。” 第24章 发现疑点 “没错,舍妹失踪的那一个月里,不曾送来书信,偶有口信从韩家传来,均是言语怪异,不像出自舍妹之口。问起舍妹的身体如何,也只是一味地回说,一切安好,不曾复发。家父家母心中疑虑,派了下人上门想要见见舍妹,也是被千推万阻,不得相见。”柳泱泱沉声道,“如今韩家告知舍妹被劫,我们当然怀疑其中有蹊跷,于是在下便孤身来了南石县,潜入韩家以作查探。” 说着,柳泱泱看了一眼痛哭流涕的霍颜,苦笑道:“也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听到霍颜的叫喊,赶来救她。” “若非遇上我这么个上门寻仇的,不怕得罪韩家,什么都敢盘问,阁下可有得查……”周小渡笑了笑,“你该感谢我,帮你省事了。” “多谢这位……少侠。”柳泱泱这才分出心神来打量周小渡,周小渡身上敷衍地裹着霍颜的青色衣裙,头发披散垂落,正大马金刀地双臂环胸站立,这“女扮男扮女”的造型着实怪异,柳泱泱确认了好几眼,方才认定她是男的。 柳泱泱苦笑了两声,接着道:“那你继续寻你的仇,我该回家禀告父母此事,并安排人手寻找舍妹,恕不奉陪。” 周小渡见他要走,抬臂拦道:“先别急着走,霍颜的话不可尽信。我有个想法,还需验证一下。” 柳泱泱不解其意。 周小渡眸光清冷,“你有没有想过,韩家为什么会选择到官府捏造案情,还闹得人尽皆知?” “你不是说,是想将祎祎失踪这件事,甩锅给那个歹徒吗?”柳泱泱有点糊涂了。 “这只是根据霍颜的说辞所做的假设,如果是如此,那么有一点我觉得很可疑——倘若柳祎祎真的是因为出逃,才失去下落,那韩家又怎知她不会再次出现,揭露韩家指鹿为马、祸水东引之举?”周小渡道,“这么一看,韩家此举,就好像是知道柳祎祎无法再次出现,才敢如此作为…… “所以我说,霍颜的话不能尽信。” 柳泱泱望向地上的霍颜,似是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可霍颜听完也糊涂了,一张哭脸不尴不尬地僵在那里。 当时,霍颜发现韩文则院子里多了一个陌生女子,还与韩文则纠缠不清的模样,顿时便大发雷霆,随后又发现柳祎祎不在,于是,她质问韩文则是怎么回事。 韩文则神情凄苦地告诉她,其实柳祎祎早在一月前便负气出走,他找不到妻子,受挫之下便去买醉,意外与一名青楼女子发生了关系。醒来后,他悔恨不已,但见这女子容貌肖似发妻,又怜其沦落风尘、孤苦无依,遂为她赎身,养在院中以解对发妻的相思之情。 霍颜当时便道“那柳祎祎抛弃夫家,无情无义,表哥为何要为她瞒下此事?何不干脆休了她?”,韩文则说“此事怪我,不怪祎祎,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我愿意等她回心转意。如今为兄也想明白了,青青虽与祎祎容貌相似,但终究不能替代祎祎,我要将她送走安置,然后继续等祎祎回来。”。 霍颜听完,便让韩文则将青青送给她,青青大骇,哭求韩文则不要同意,霍颜便叫嚷着“你这下贱的狐狸精,还敢蹬鼻子上脸和主子叫板!”,夺过护卫的佩刀,划花了青青那楚楚可怜的脸。 霍颜长刀乱划,拿青青泄愤,青青惨叫不已,韩文则去拦,她便急眼了,直说“如今竟是连个妓子我都不能动了吗?”,而后便逼迫韩文则杀了青青。 韩文则被她缠得头昏脑涨,只好顺了她的意,用毒针了结了青青。霍颜由此获得了短暂的精神胜利,扬眉吐气地回去了。次日得知韩文则为免柳家追究,安排下人报官的事,想到自己被劫这有碍名声的事,有柳祎祎替自己顶包,又是更添快意。 从头到尾,韩文则说的话,她照单全收,从无质疑,如今被周小渡掀开那些自己刻意忽略的蹊跷之处,只觉万分心凉。 周小渡估计霍颜是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遂没再逼问,而是对她命令道:“带我们去蛇屋的暗道。” 霍颜自然不肯听从,“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差遣本小姐!” 周小渡正准备用暴力手段整治她,便听柳泱泱道:“蛇屋?我好像知道在哪儿,我暗中查探的时候发现过,韩家除了满屋子毒蛇的蛇屋,还有一些饲养毒虫的地方。” 在此之前,柳家人一直以为韩家是个普通的商贾之家,那韩文则瞧着也是文质彬彬、温和有礼,才同意将女儿远嫁于此。直到柳泱泱在韩家暗处发现这些怪异的地方,才意识到,他们所见到的,不过是韩家的伪装。 周小渡直道甚好,将霍颜五花大绑,嘴巴也堵上,扛着人就往外走,“你带路,动作快点儿,被韩家人发现可就难办。” 柳泱泱却是毫无惧意,手中长刀一撇,冷声道:“怕什么,被发现了,杀出去便是了。” “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在他们的地盘,谨慎些才是。”周小渡道,“想报仇,回去凑够人马再杀回来也不迟。” 柳泱泱面露赞赏之色,“你这人挺不错,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和韩家又结了什么梁子?” 周小渡漫不经心道:“萍水相逢,便不必互通姓名了。至于是什么梁子……你听听霍颜小姐这张破嘴,还有她干过的破事儿,也能猜出个大概吧?” 霍颜不满地扭动起来,柳泱泱见状,用刀拍了拍她的后颈,“老实点儿。” 霍颜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们七零八落地晕倒在各处,柳泱泱有些不放心地问:“这是你下的迷药?药效是多久?” 周小渡跟随他的脚步,潜行于夜色里,“睡到明天正午是可以的。” “这药不错,哪儿买的?” “自制的。” 韩家的蛇屋从外面看,是一座普通的平房,不高也不大,和其他厢房没什么两样,但它里面是往下挖空做大的,若是贸然开窗跳进去,便会两脚落空,坠入蛇堆里。 所以当时周小渡才会觉得,蛇屋的天花板很高。 走近些许,晚风送来一股浓烈的臭味。周小渡定睛一看,蛇屋周围撒了一大圈厚厚的雄黄粉,当场就乐了,“这是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哪个蠢货干的?” “蠢货”本人此时正被周小渡扛在肩上:那可都是毒蛇!毒蛇!随便跑出来一条都能要了她的命,她命下人多加防范有错吗?! 柳泱泱面上带了几分嘲讽,“不然我也不会注意到这件房间啊。”顿了顿,又问道:“所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说的验证又是什么意思?这蛇屋是有什么线索吗?” “线索还谈不上,我只是想再探探蛇屋底下的暗道。”周小渡道,“先进去再说。” 二人大摇大摆地将蛇屋的铁锁砍了,从房门进去,前行几步,便见道路到了尽头,底下是一片黑漆漆的空间,蛇类爬行和呼吸的声音在黑暗中此起彼伏,让人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底下有暗道?可我们怎么下去?”柳泱泱拧着眉头,发问。底下可都是蛇啊! “这个简单。”周小渡回答。 第25章 血衣女子 周小渡将霍颜放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撒在霍颜身上,然后抬起脚,在其惊恐万分的目光中,将她从投食台上踢了下去。 就像当时她对周小渡做的一样。 “诶!”柳泱泱大惊,但面对周小渡淡漠的眼神,终究还是息了声。 底下很快便传来霍颜痛苦的闷哼声,“唔!唔!唔……” 柳泱泱咽了咽唾沫,“你刚刚,撒的是什么东西?” 周小渡坦言道:“吸引蛇类的一种药粉。” 柳泱泱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周小渡耐心地听了一会儿,这才掏出火折子,呼气吹燃,纵身跃下,“走吧。” 柳泱泱犹豫了片刻,运起轻功,紧随其后。 火折子照亮了蛇屋的底部,柳泱泱看到霍颜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爬满了各色毒蛇,顿时毛骨悚然。 周小渡平淡地看了一眼,道:“有她吸引毒蛇,我们就可以方便下来了。” 俄而,她找到记忆里的那处开关,两指插进墙上兽首装饰的眼睛里,地板上的入口随之向下塌陷了些许,“我怀疑,你妹妹根本没有离开韩家,而是留在了这里。你敢和我下去探探吗?” 柳泱泱紧了紧刀柄,“那是自然。” 二人跳入入口,顺着隧道滑落,最后下坠到一条甬道里。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周小渡这次显得从容很多,赶在柳泱泱砸到自己前纵身避开。 柳泱泱有些狼狈地爬了起来,抱怨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周小渡道:“韩家的暗道。我曾在这里听见过女子的哭声,说不定,就是你妹妹柳祎祎。” 柳泱泱拔出刀来,催促道:“那我们快去找。” “随我来。”周小渡大跨步朝前走,柳泱泱看了一眼昏暗的环境,连忙跟了上去。 柳泱泱一边走,一边举目四顾,有些忐忑道:“这里面,不会有机关暗器吧?” 周小渡摇摇头,“应该没有,上次没撞见,只是一直找不到出口而已。” “找不到出口?!”柳泱泱大惊,“那我们怎么出去?!” 周小渡见他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解释道:“那个入口只可进不可出。” 柳泱泱急眼道:“可以进,自然也可以出,努力爬回去,用刀劈也可以把它劈开吧!” 见他情绪有点激动,周小渡缓声道:“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是,”她歪了歪头,“兄弟,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是‘二进宫’?” “嗄?” 周小渡皮笑肉不笑,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后来找到出口,并且顺利出去了呢?”这哥们怎么一下了暗道,脑子就不大灵光了一样。 “啊……如此,如此便好,走吧走吧。”幸亏柳泱泱生得面黑,不然此刻已然是个大红脸。 周小渡眼中含着揶揄,轻笑道:“这一惊一乍的,柳大侠,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闻言,柳泱泱面色一凛,正声道:“笑话,我乃堂堂七尺男儿,走个地道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 “哦……我想也是,柳大侠生得浑身是胆的模样,必不是那胆小如鼠之辈。”周小渡促狭道。 芝麻那个小屁孩儿怕鬼也就算了,这黑脸大高个要是怕鬼,那可真是说不过去。 柳泱泱横刀挡在周小渡跟前,朗声道:“小兄弟你指路,我来保护你。” 二人一路前行,到了周小渡印象中的地段,却没有听到上次的女子哭声。 周小渡正有些沮丧,想着是不是自己记错位置了,便忽听见脚步声,她猛然一抬头,便看见前方拐角处,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一袭素白衣裳上是斑斑血痕。女子一看到前方有人,顿时受惊地扭头就跑。 周小渡拔腿便想上去追,却被忽然转过身来的柳泱泱挡住了去路,周小渡一把将他推开,柳泱泱却顺势扯住了她的袖子。 周小渡暴跳如雷,“你做什么?!” “别、别去……”柳泱泱面色有些发白。 周小渡吼道:“你还想不想找你妹妹了?!说不定前面那个就是你妹妹!” “如果是我妹妹,怎么可能见了我就跑……”柳泱泱委屈道,“而且,那个女人一身血衣,披头散发,莫名出现在地道里,诡异得很,说不定是鬼怪化身,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吧……” “她若是厉鬼,你就不怕柳祎祎落她手里?你为人兄,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胆怯?你不追我追!”周小渡一脚把他踹开,运起轻功,动作迅捷,朝血衣女子逃窜的方向奔去。 柳泱泱咬咬牙,觉得周小渡言之有理,也爬将起来,跟了上去。 可惜,最后还是没追到那个血衣女子。 周小渡看着空空如也的暗道,气急败坏,照着柳泱泱的脸就是一拳,骂道:“怪我犯贱,多管你家闲事!我不找了,我要走了!” 柳泱泱捂着半边脸,不敢说话,佝偻着身子,像只鹌鹑一样,跟在周小渡屁股后面。 二人从上次那个出口离开暗道,自韩文则院子后面的假山里走出。 周小渡告诉柳泱泱,“你动作轻一点儿,这是韩文则的院子,别惊动他。” 闻言,柳泱泱“铮”地再次抽出了刀。 周小渡:??? 柳泱泱沉声道:“这厮害得我家祎祎下落不明,必是百般苛待于她,既然不是什么好鸟,那来都来了……” 周小渡插嘴问道:“韩文则会武功吗?” 柳泱泱:“……他说过他不会。” “他是不是还说过,自己是普通商人,家庭关系简单,还有,会善待你家妹子,不会拈花惹草?” 柳泱泱沉默了。 这些话,韩文则求娶柳祎祎时,还真说过类似的,柳家人都是老实人,见他文质彬彬,也就信了,如今看来,这小白脸嘴里没几句是真话。 周小渡睨了他一眼,“他武功深浅你不知道,周围有无机关你不知道,戒备的护卫有多少你也不知道,这般莽撞,嫌命长?” 柳泱泱弱弱地问了一句,“那,你的迷药借我点儿?” “用完了。”周小渡没好气地回答,“别忘了,你背后有个柳家,光明正大集结人马上门讨债,才是上策。你走不走?你不走的话,我反正是要走了。” 柳泱泱连忙把刀收回去,“诶,我走我走,带我一起啊。” 二人于阴影中潜行,正欲找个隐蔽的角落翻墙出去,却忽然看见了一个男子,正徘徊于院中的花丛间。 第26章 达成合作 二人找了个遮蔽物暂避起来。 “韩文则?”看清那人的面容,柳泱泱轻声发出疑惑,“这大半夜的,他不在屋里睡觉,出来赏花?” 周小渡两眼微微眯起,细细观察了一下,道:“不,他在梦游。” “梦游?”柳泱泱惊道,“他还有这个臭毛病啊!” 看了一会儿,周小渡沉吟道:“奇怪,他梦游的时候,为什么只在花丛这一带来回走动?并且,连一株花草都不曾误踩,可见他对那里十分熟悉,在睡梦中都了如指掌……” 就在这时,一个护卫装扮的人从院外跑了过来,隔了一段距离,便冲韩文则喊道:“家主!不好了!霍颜小姐又不见了!” 韩文则沉浸在睡梦之中,没有反应。 那护卫不知他在梦游,跑到他跟前,大声禀报道:“家主!大事不好,霍颜小姐又不见了!她院子里的人也都被迷晕了!请家主示下!” 韩文则顿住脚步,呆滞的两眼对着护卫,猛然间瞪大,面孔狰狞,满是凶戾之色,朝护卫抬起了右臂。 月光之下,有寒光倏地闪过。 那护卫的胸口晕出一团血色来,面色迅速变成紫黑色,整个人朝后栽了下去。 韩文则的两眼渐渐恢复清明,看清眼前的尸体,见怪不怪地挥了挥袖,转身离开。看样子,似乎要去外面找下人清理尸体。 周小渡道:“是袖箭,还带了剧毒。” 柳泱泱心有余悸,“幸亏听了你的劝,不然我可能已经凉了。他睡着了袖子里还藏着暗器啊。” “快走吧,等韩文则知道霍颜出事,我们再要走可就麻烦了。”周小渡疾声道。 韩家庄园很快便又警戒起来,二人赶在护卫们展开搜寻前,穿过重重回廊,翻过院墙,顺利离开了千溪山。 从山上下来,柳泱泱问:“霍颜是死了吗?” 周小渡踩着浓密的草地,气定神闲,“里面都是剧毒的蛇,她活不下来。” “那,你和韩家的恩怨算是了结了?”他试探道。 周小渡想了想,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韩家之事有诸多疑点,我想留下来继续调查,如果你不介意再蹚这趟浑水,我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柳泱泱正色道。 周小渡第一反应是要拒绝他,但转念一想,那位“替身”姑娘当时搭救了自己和芝麻,虽说是被自己胁迫的,但自己毕竟承了她的恩,她如今死在韩文则和霍颜之手,自己解决了霍颜,也不该便宜那韩文则才是。 既然他们都想查清真相、收拾韩文则,那又何妨合作一次? 周小渡:“酬劳?” 柳泱泱想了想,“黄金十两?” 周小渡蹙眉,道:“打发要饭的?” “这还嫌少?那,黄金二十两?”这柳泱泱也是个没有金钱概念的败家子,二十两黄金,随随便便就许给一个不知底细的小子。 “啧,也行。”周小渡点了点头,“就这样吧。”好歹算是把请先生的钱赚回来了。 系统在这时忽然发布了新任务,“宿主请注意,新任务发布,请查收。主线任务二:韩家探秘,帮助气运之子发扬惩恶扶善的美好品德。任务奖励:补元丹一枚。奖品效用:益气生血,固本培元,吞服后,可大幅度提高服用者的身体机能。” 周小渡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本来只打算自己上阵的,如今看来,又得捎上芝麻那个愣头青了……这韩家透着古怪,就芝麻那三脚猫的功夫,别给折里头。 他死了不打紧,自己的任务要是落空了,可如何是好? “哇啊啊啊!这是什么?!”柳泱泱忽然蹦了起来,叫嚷道。 他跳跃着,躲避身前的几点荧荧绿光,脚下重重一踏,却从草丛中惊起更多的绿光来。星星点点,四散飞舞。 周小渡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慌张模样,无语道:“这是萤火虫,你怕什么?” 柳泱泱愣了一下,“萤火虫?啊,这就是萤火虫啊……我还以为是鬼火……” 周小渡道:“这又不是墓地,哪里来的鬼火?因为附近有河,这里又绿草丰茂,所以会有萤火虫,真是大惊小怪。” 柳泱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很快就被眼前的萤火虫吸引了注意力。他现下知道这是虫,自然便不怕了,伸手去抓。 他将手掌缓缓张开,透过指缝,可以看到几只萤火虫在掌心闪亮着,待手掌完全放开,那几只萤火虫重获自由,便迫不及待地飞了起来,照亮他的眼睛。 柳泱泱觉得有趣,看得入了神,却又猝不及防地撞进周小渡的眼里。 此情此景,唯美浪漫,对面人正深深凝视着自己,双眼清澈如两泓泉水。 莫名其妙的,柳泱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几下。 他干巴巴地说:“你看我做什么……我不喜欢男人的……”这小子穿着女装,不男不女的,别是个断袖吧!他是不会向断袖屈从的! 周小渡瞪大了眼睛,惊道:“嗄???看你就是喜欢你?能不能别自作多情?” 柳泱泱闹了个大红脸,猛男跺脚,“那你盯着我干什么?!” 周小渡简直没眼看,“我是觉得你脸太黑,被萤火虫的光一照,棕绿棕绿的,特别诡异……”让她忽然想到肤白如雪的气运之子。 柳泱泱顿时心梗,“长得黑也是我的错吗……” 周小渡忽然八卦起来,“你妹妹不会跟你一样黑吧?我见过那位假的柳祎祎,人家可是白着呢。” “我家的人都是白皮,我这是小时候练武晒伤了,才越来越黑。”柳泱泱郁闷道,“祎祎是早产儿,生下来就是个小药罐子,不曾学武,从来都是待在屋内休养的,自然白到发光。” “哦……”周小渡忽然眼睛一亮,满怀期待的模样,“你们柳家,练的是刀?!” “是啊。”柳泱泱点点头,面上带了几分自豪,拍着刀鞘道,“柳家传承十几代的惊春刀法,刀势浩然如东风乍起,过尽平川惊春色。除了祎祎这样不能练的,家中不论男女,自幼便佩刀习武。” 听到他的回答,周小渡立时停下脚步,五指成爪,聚起真气,脚下一蹬,欺身而上,冲着柳泱泱的面门攻去。 柳泱泱大惊:“!!!” 既能惊春色,何不与东风一会? 第27章 何以为师 柳泱泱未料到她会骤然发难,但应对及时,身体先意识一步抽刀格挡。周小渡的手爪蓄满内劲,指尖坚硬如铁,击打到刀面上时,竟发出金属撞击般的声响。 一击不成,她顺势斜抓,再度进攻,柳泱泱一拍刀柄,那把大刀便腾空疾旋起来,以刀锋之急转逼得周小渡暂避。他趁此空档,握回刀柄,反手横削,刀风凛冽。 周小渡仰身避过,两爪回旋,攻其手腕,柳泱泱矮身躲避,大刀直取她的下盘。周小渡纵身而起,轻灵迅捷地跃至另一头,爪风凌厉,直冲其后心。柳泱泱来不及回身,便反手将大刀甩到后背,“叮!”的一声碰撞,阻挡其手爪。 周小渡身影灵敏,行动轨迹刁钻难辨,飘忽如一抹杀人的幽灵。她分明手无寸铁,却愈战愈凶,全然不惧柳泱泱手中钢刀。两爪犹如铁钩钢刺,狂打疾抓,招招针对柳泱泱的命门。 柳泱泱功夫虽扎实,却并未与人死斗过。周小渡招招致命,他却刀刀留情,在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柳泱泱很快便捉襟见肘。 终于,在周小渡的一次佯攻下,他露出了破绽,周小渡迅速抓住机会,五指迅猛前送,从柳泱泱胸前抓下一大块衣料来,“刺啦——”。 柳泱泱为之一滞,周小渡及时抽身,掠而后退,将手中衣料丢到地上,语气轻松地道:“你输了。” 柳泱泱大刀一撇,不服气地反驳道:“顶多被你抓下一块皮肉来,我若当时旋手回砍,你也讨不了好。” 周小渡迤迤然道:“且不说你当时能否反应得过来,你以为,有谁会赤手与你一个拿刀的对战?我若用武器,用刀、用剑、用锥、用钩……不论哪一样,你当场便能毙命。” 她还有一层没有说,那便是即使不用武器,只需要再添四分力,她也同样可以将他当场击杀。 柳泱泱一时哑然无语,良久后,才呐呐道:“你这看着才十七八岁,如何能有这等好功夫?敢问尊师是哪位?” “江湖上像我这样的人,多着呢。”周小渡只是故弄玄虚地浅笑,没有跟他解释自己易容这件事,也没有说自己的师承,“你的功夫也不错,只是太老实了点儿,缺了些歹毒。” 柳泱泱嘴角抽了抽,“歹毒……” 周小渡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打起商量来,“你那二十两黄金,我不要了,换你给我弟弟当一段时间的武师,如何?” 柳泱泱皱眉,拒绝道:“这怎么能行?这是我们柳家的家传武学,岂能教给外人?” 周小渡好言道:“不是让你将家学传授外人,你只需要挑一些粗浅的教来,帮我弟弟打下基础入个门即可,往后他要如何发展,我再另想办法。” 柳泱泱万分迷惑地看着她,问道:“你何不自己教他?” 周小渡长叹了一口气,眉眼竟攀上几分落寞来。她望向远方群山,脚步散漫,声音里透着郁闷,“我根本学不会,怎么去教别人……” 她那些功夫,都是自己稀里糊涂练来的,东一鳞,西一爪,无甚章法可言,这能怎么教?煞是愁人也。 “你怎么学来的武功,便怎么教给他呗!多简单的道理!”柳泱泱收好刀,跟上周小渡的步伐。 周小渡蹙眉垂眸,回忆了一番,而后苦恼道:“那我怕他得恨死我……而且……” 而且她也狠不下那个心啊。 柳泱泱问道:“而且什么?” 周小渡抬起脸,佯作轻松地笑了笑,“而且,我这功夫张牙舞爪的,打起来就像只疯狸猫,怪不好看的,我不希望他跟我一样。啧,还是你们耍刀舞剑的好呀,雍容潇洒,瞧着就是正派风范。” 气运之子,天道宠儿,合该光明磊落才是。 柳泱泱安慰道:“嗐,管它好看还是不好看呢,能打赢,就是高手,别庸人自扰啦。”他一抬胳膊,搂住周小渡单薄的肩膀。 周小渡强忍着没把他推开,温声道:“那你到底教不教?黄金二十两,带个学生入门就行,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啊。” 柳家不缺钱,但柳泱泱觉得周小渡说得很有道理,“想想是挺划算的,那就带他一带吧!” “行,那就这么定了,明儿我带他去见你。”周小渡又解决了一个难题,心情大好。 柳泱泱道:“别啊,现在就去见呗,赶巧的事儿。” 周小渡摇摇头,“太晚了,他都睡了,明天吧。” “咳咳,这个,其实是这样的……”柳泱泱咧着一口大白牙,笑道,“我此番来得匆忙,没安排落脚的地儿,你看这个时辰,我想投宿也难,不若你收留我一晚?” 周小渡很好说话,“可以啊,你不嫌弃我家太小就行。” “不嫌弃不嫌弃,我这人随性得很,给我块地儿,让我睡地上都成。” 周小渡点点头,“这个可以。” “嗄?” “嗄什么?我说,给你块地,让你睡地上,这个可以。”周小渡重复了一遍。 柳家二少爷:“……”其实只是与你客套客套,不必如此实在。 于是,周小渡将柳泱泱带回了自己的家。 夜风长啸而过,小木屋伫立在荒野之中,它看上去那样朴陋,像一堆风吹即散的草木灰,支离强撑着护住余温,等待主人的回归。 周小渡指了指小木屋,“到了。我弟弟已经睡下了,你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知道么?” 柳泱泱怔怔地点了点头。 周小渡径自上前开门进屋,这件破屋子穷到都没有上锁的必要。屋内没有点灯,她怕惊扰芝麻睡觉,也不打算点灯,摸着黑更换外衣。 柳泱泱惊奇地将木屋的外部构造打量了一遍,确认它不会随时坍塌,这才跟在周小渡后头进屋去。 甫一进门,角落里便忽然窜出个黑影来,手里举着根棍子,照着柳泱泱的后脑勺就是一击! “啊!”柳泱泱没有防范后背,挨了一闷棍,叫了一声,当场便晕过去了。 周小渡原本正面对着衣柜换外衣,刚套了一只袖子,听到身后动静,回过身,“???” 少年举着擀面杖,还欲再补几棍,便听周小渡惊问:“你打他干什么?!” 芝麻愣住了,“他不是……跟踪尾随你,还想趁你不备偷袭你的歹徒吗?” “不是啊,他是我刚交的朋友,要来这里过夜的。” 芝麻:“……” 他讪讪地放下了擀面杖,道:“不好意思啊……” 周小渡却是展颜轻笑,一边将衫子的系带系好,一边道:“没关系,你做得很好。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任何情况下,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是第一位的,以后要保持,知道么?” 少年没想到她不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给予了肯定,也忍不住跟着浅笑起来,“嗯,知道了。” 柳泱泱:啊,头好疼,怎么回事…… 第28章 我见犹怜 屋内烛火点亮,周小渡狠掐柳泱泱的人中,终于将柳泱泱掐醒了。 柳泱泱捂着脑壳,睁开眼睛,便见两张脸挨在一起,充斥了他整个视野,正热切地俯视着他。还怪吓人的。 “哪个王八蛋暗算的我?”他龇牙咧嘴道。 芝麻抿了抿嘴,“我不是有意的……谁让你从外面跟进来,还摸着刀朝他走过去的,太像歹徒行凶了,我没来得及细想,顺手操起擀面杖,就先下手为强了……” 眼前少年眉目清隽,一点丹砂如霞光汇聚,柳泱泱顿时火气消了一大半,但还是瞪眼道:“他带我进来的,我当然要找他啊!摸刀是因为我要把刀解下来方便睡觉啊!” 周小渡出言打圆场,“嗐,不打不相识嘛!也算是给你留个教训,记得时刻防备后背。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小芝麻。” 柳泱泱悻悻地揉着痛处,没好气道:“这名字取的……那你叫什么?绿豆?” 周小渡:“……不,我叫周小渡。” 柳泱泱跟芝麻报了自己的姓名,“柳泱泱,幸会。” 芝麻捡起地上那件青色衣裙,怪道:“哪里来的女人衣服?”他当时起来时,没来得及看到,周小渡将这衣裙丢到地上的画面。 周小渡道:“霍颜那里顺的。” 芝麻不由得皱眉,“你去报仇,怎么还拿了套女装回来?”果然是个心理变态吧。 柳泱泱自以为和周小渡算相交了,遂笑着打趣道:“他不止拿,他还穿呢,怪俊俏的,像个小媳妇儿,那小腰细的哈哈。” 芝麻眉头不由一跳。 周小渡神情莫测,淡淡地说道:“……柳泱泱,你身后。” “嗯?”柳泱泱应声转过头去看,谁知周小渡照着他的后颈,就是一记手刀! 柳泱泱再次晕了过去。 芝麻:“……”他不是你朋友吗?! “都说了,记得时刻防备后背。”周小渡没再施舍给柳泱泱眼神,转头对芝麻温声道:“很晚了,睡觉吧!” 芝麻木然,“我就说你小气吧。” 周小渡不咸不淡地道:“那你睡不睡?不睡就和他一块地上躺着吧。” “……我睡。” 次日一早,身强体健的柳泱泱柳大侠被冻醒了,并且,开始流鼻涕和咳嗽。周小渡和芝麻这两个无情无义的,一整晚都没想过给他盖件外套啥的。 柳泱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自我安慰道:“……真好,多得小病,就少得大病。”微笑面对生活。 芝麻起得比他早,正坐在烂板凳上吃早饭,咽完一口,用一副极其嫌弃的表情看向他,“柳大侠你醒了啊……呕……” 柳泱泱:“???你干呕什么?我是鼻涕流嘴巴里了吗?!” 芝麻捂着嘴冲他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恶心你,我是恶心这早饭。” 柳泱泱看了一眼他碗里的东西,黏黏糊糊,乌漆嘛黑,遂奇道:“芝麻糊?芝麻糊有什么好恶心的?芝麻不吃芝麻糊吗?” 周小渡刚洗完锅回来,进门就听柳泱泱在念顺口溜,遂皱眉道:“你干嘛?拿我家芝麻开玩笑呢?” 柳泱泱这下知道她小性儿了,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说他的早饭呢!” “早饭?”周小渡怪道,“哪里有芝麻?不都是虫子和粪便吗?” 芝麻手里的碗顿时砸到了桌上,面如菜色,抖着嘴唇道:“我说你怎么从不告诉我,这都是什么东西做的……” 周小渡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有些尴尬起来,挠了挠头,“那啥,不是人的粪便啊,是小动物的,还是挺、挺干净的……呵呵,诶,它们在医书上的名字还怪诗意的,什么望月砂啊白丁香啊,挺好听的,呵呵……” 芝麻睁大了眼睛,一脸哀怨地看着她,默然无语。 周小渡:真要命。 这厮是真机灵,自打他发现周小渡吃软不吃硬,只要他装得委屈巴巴的样子,周小渡就会变得格外温柔,他便隔三差五给周小渡扮个“楚楚可怜状”。 周小渡一面觉得“做作”,另一面又莫名遭不住,也是难得被人如此拿捏。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你好,你身体底子太差了,需要养养……你要是实在不想吃,我下次给你换别的方子。” “换个味道好点儿的,可以么?”芝麻道,“唔,原材料是什么就不必告诉我了。” 周小渡迟疑道:“可以……吧。”这些东西都是她在十步楼时常吃的,十步楼的医师们可不会有闲心照顾他们的口味,若是让她自行改良,她又实在没那个本事。 芝麻实在是没心情吃那碗早饭了,摸了两块烧饼出来啃,顺便招呼柳泱泱一起吃。 柳泱泱吸溜着鼻涕,一边啃一边道:“你哥都和我商量好了,未来一段时间,我来带你入门,教你一些外功和内功的基本功,你使过刀吗?” 芝麻摇了摇头,而后含恨瞥了周小渡一眼:这个缺德鬼,又给他安排任务了。 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周小渡对培养自己成才这件事那么上心,但实在搞不明白,也就将之归为周小渡的某种怪癖了。江湖上有古怪癖好的人不少,像周小渡这样热衷于人才养成的,也不是不可能存在,甚至于在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能算是邪道之光了。 芝麻这人宽容乐观得很,遇事往往先自我开解一番,想这周小渡管吃管喝还管住,自己舍命陪疯子,陪他胡闹两年也不是不成——反正自己想跑又跑不掉,那就躺平认栽吧。 柳泱泱对芝麻道:“那你得先有把刀,也不必太好,能用就成。” 周小渡插嘴道:“后院有把砍柴刀。” 柳泱泱:“……也行吧。” “等处理完韩家的事情,你再教他吧。”周小渡道,“我要送芝麻去读书了,你爱干嘛干嘛去,有什么想法,晚上我们回来再告诉我。” 柳泱泱道:“他都这么大了,还要你送啊?” 周小渡道:“我怕他逃课。”不盯紧点,自己的任务进度被耽搁可怎么办? 柳泱泱家里也有弟妹,很能理解周小渡这种望弟成龙的心情,遂拍了拍芝麻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哥也是为你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要懂事一点儿,少让你哥操心,将来有出息了才能撑起这个家……” 周小渡心有戚戚地点头。 芝麻:“……撑起这个,家?” 什么鬼啊?! 第29章 天赐良机 “家主,柳家二爷来了,说是要问问夫人的事情。” 听到下人的通报,男子翻书的手为之一顿,少顷,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该来的总会来,幸好,是柳二那个没脑子的……吩咐下去,准备迎客。” “是。” 宜春柳家这次只来了三个人,柳家二少爷柳泱泱,和他的两个随从。哦,另外还有一条小狗。 柳泱泱带着两个随从在韩家暂住了下来,声称是要协助追查歹徒的下落,找回亲妹柳祎祎。韩文则未曾将这个二舅子放在眼里,将他们安置到一间院落里,由着他瞎忙。 柳二是个缺心眼儿的,他那两个随从也不怎么靠谱,自打进了韩家庄园,整日里便是游手好闲,要么就是缠着韩家的小丫鬟们说小话,要么就是拉着仆从们喝酒赌钱,半分规矩都没有,背地里没少被韩家人耻笑粗鄙。 周小渡这日和韩家仆从喝完酒,回了小院,正躺在廊下吹风散味儿,便见芝麻红着一张脸进门了。 她翻了个身,趴在木质地板上看他,懒懒地问:“怎么了?脸这么红,你也喝酒了?” 芝麻没答话,捂着脸就想进屋去。 周小渡腿一伸,拦住他的脚步,不满道:“小兔崽子,没礼貌,问你话呢,没听见?” 芝麻这才停下来,闷声道:“没喝酒,我就是和人拌了两句嘴,气上头了。” 周小渡这下来了劲儿,腾地坐起来,仰头看他,奇道:“你这糯米粑一样的性子,还能和人拌嘴呢?你不会遇到霍颜了吧?” 他们也是随柳泱泱进了韩家庄园,才知道那夜霍颜竟然没有死,而是被及时发现救起,但因为身中大量蛇毒,至今也没醒过来,十有八九是好不成了。 “不是……”少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那是什么?”周小渡见他一对耳朵都红透了,实在好奇,扯着他的裤子,“你坐下来说呗!你要是被欺负了,我替你出头!” 芝麻连忙扒开她的手,“乱扯什么!” 周小渡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撸起他的袖子,“你胳膊上的印子是怎么弄的?被人打了?” “嗯……” 周小渡抓着他不放,问道:“你还手了吗?” 芝麻抿了抿唇,小声道:“我把她推倒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跑了。” “啧!”周小渡猛然皱眉,抬手照着他的额头就是一个爆栗,“没用的东西,教给你的那些拳脚,都被剂子吃了?被打都不会还手?活该你被人欺负!” 芝麻委屈道:“我太慌了嘛!从前也没遇到这种事,她还是个女的,我都没整明白,稀里糊涂地就回来了……” “女的?”周小渡懵了,“一个女的打的你?” “也不是打……她、她就是把我拉到角落里,说是要陪我玩儿,然后就开始扯我衣服……”芝麻嗫嚅道,“我也十五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就有点被吓到了,然后我就推开她,跑了。” 周小渡问:“是丫鬟还是仆妇?” “一个四十来岁的仆妇,都能做我娘的年纪。”芝麻带了几分怨气,道。 这件事带给他不小的阴影,可能未来几天看到女的都会害怕。谁能想得到,男的也会有被变态盯上的危险…… 周小渡有些后悔,当初看小芝麻生得唇红齿白、玉雪朗秀,因为营养不良之故,还格外瘦弱和显小,很是讨后宅女子的喜爱,便给他派了任务,让他跟那些丫鬟婆子亲近套话,谁知这韩家家风不正,屋里头竟有变态敢对他下手…… 得亏她这些时日教了芝麻拳脚套路,还给他喝药补气力,不然那仆妇手脚粗重,芝麻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要是没打得过,被其得逞了,那还得了? 周小渡越想越气,压抑怒火,追问道:“可还记得是哪个仆妇?叫什么?” 芝麻道:“你想做什么?” 周小渡面沉似水,“自然是帮你出气了。” 芝麻羞赧推拒道:“不要了,就让这事过去吧,我不想再提。” 周小渡又送给他一个爆栗,“退一步她得寸进尺,忍一时她蹬鼻子上脸!宽容是给好人的,对恶人,我们要比他们更恶,以恶治恶,才能在这江湖立足,懂不懂?”她推了他一把。 少年稳了稳身形,“我这不是怕事情闹大了,耽误你们的正事吗?” 周小渡爬将起来,丢下一句,“你是我的崽子,你才是我的头等正事。”便进屋去了。 芝麻冲她的背影喊道:“什么你的崽子啊?!喂!你干嘛去?!” “找东西。” 入了夜,下山“追查铁腿仙”的柳泱泱回来了。 柳泱泱坐下喝了杯水,对二人道:“我今天查到,韩文则曾经去过本地的异宝阁。” 异宝阁是江湖中出售奇珍或悬赏求购的特殊组织,一向处于中立,不分黑白两道,均只以中间人的身份,与之保持利益往来,他们则会从交易中抽成盈利。很多江湖人士及势力,都会选择和异宝阁合作。 周小渡道:“要么,他是异宝阁的人,要么,他是到异宝阁买卖的……如此看来,韩家可能只是表面上退出了江湖,实际上,仍然在参与江湖之事。” 柳泱泱点点头,“异宝阁的人一向神秘,不露面于人前,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韩文则应该是到异宝阁交易的客人……是买什么东西,亦或是卖什么东西,便不得而知了。” “你这消息都是哪里得来的?”周小渡好奇道。 她本来对柳泱泱是没抱有任何希望的,只是让他做些事情转移韩家的注意力,好方便他们暗度陈仓罢了,没想到他真的查出点东西了。 柳泱泱把空瘪的钱袋子丢到了桌面上,“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多。” 周小渡揉了揉鼻子,暗道一句“败家子”,而后微笑道:“既然柳大侠出手如此大方,那么作为朋友,我跟你借样东西,应该可以吧?” “什么东西?”柳泱泱又喝了一口水,仰头看到周小渡手里挑起的那样东西,没忍住将水喷了出来。 “噗——你拿我亵裤干嘛?!” 大红色的亵裤上,用金线绣了个“泱”字。 “借来用用,很快还你。” “这能干嘛用?!你是变态吧?!” 二人又是一番吵闹,芝麻则是抱着剂子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天晚上,韩家一个仆妇因为“偷窃”了柳二爷的裤衩子,被查出后,被韩文则下令杖打了一顿,发卖出去了。 韩家人口单薄,当家主母走得早,家主忙于生意,霍颜又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姑娘,偌大一座庄园,渐渐便被惯得媚上欺下、乌烟瘴气,什么污糟都藏了个遍。 韩文则本是从不管这些后宅琐事的,谁知二舅子刚进来住,裤衩子就被府上仆妇偷了去,也不知道是要干嘛,总之便是颜面尽失,又联系到霍颜无人看护、被丢蛇屋的事,心下恼火于一园子的酒囊饭袋,当即便揪了几个心腹,挨门挨户地检查整顿起来。 此举一是真的有心整顿,二是给亲家表个态,表示自己是个治下严明的家主。 柳泱泱夸了几句“妹夫英明”的客套话,而后便带着两个随从缩回自己院子里,称是“外客回避”。 他们表面上是躲回自己院子里,不打扰韩家自查,实际上,是趁韩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让周小渡潜入韩文则的院子查探。 韩文则检查整顿,总不可能把自己的院子给算进去,刚好护卫又被分了不少人手出去,简直是天赐良机。 韩文则此番看似大意,实则是太过自信。他相信就算有人潜入他的院子,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因为自己藏得足够好。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30章 虞美人下 这边韩家正一团乱麻地挨门自查,另一边,周小渡已然避开门口的两个守卫,翻墙进入了韩文则的院子。 首先,便冲着那处令她生疑的花丛而去。 那夜隔的距离太远,没看清是些什么花,今夜凑近了方才看清,原是植的一大片虞美人。这些虞美人是妖娆冷艳的火红色,在夜色中,安静地盛放着。 虞美人又名丽春花,全草有毒,尤其是它的果实,毒性最烈,甚至可以致人死亡,但同时,虞美人也是一味良药,有止咳、镇痛、止痢等功效。 韩家做的是药草生意,院子里会种虞美人这种美观的药草,也不奇怪,怪就怪在,韩文则那天夜里梦游时,一直在这里徘徊,并且对这片花丛非常熟悉的模样。 周小渡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除了这些虞美人长势不太好之外,一时间也没发现其它可疑之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来来回回看了许久,也没发现到底是哪里让她感觉不对劲。 周小渡不想在此处再过多浪费时间,便又到别的地方查探。 韩文则和柳祎祎的居室里一切正常,墙上甚至还挂着好几副画,画中均是一名青衣女子顾盼生姿的模样。 那日她与芝麻潜入这间房间时,便见过这些画,当时她还以为,画中人是被自己挟持的女子,如今从画中人的神态看来,画中那名温柔优雅的青衣女子,其实是真正的柳祎祎。 画作的落款是——韩文则。 从画中女子娇美的姿态、顾盼神飞的气韵,不难看出作者在落笔时所倾注的喜爱之情。如果这些画真的都是韩文则为柳祎祎所作,那么可以说明,韩文则曾经是真的倾慕于柳祎祎,至少,是喜欢的程度。 周小渡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使他们在新婚后不久便开始产生矛盾,甚至很快便发展到要和离的地步。 查探完正房,周小渡又找到韩文则的书房。 很奇怪的一点,藏有贵重物品的正房没有上锁,用来读书办公的书房却上了锁,甚至于,连窗户也被锁住了。周小渡猜测,要么是这间书房长年不被使用,所以被封了起来,要么就是这间书房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周小渡从袖中摸出一大串钥匙来,对着窗子那个锁的锁眼试了几把,顺利打开了这扇窗户,而后悄然跳进了书房里。 夜晚光线弱,周小渡下意识便矮下身子,低头查看自己有没有在地板上留下脚印,也就是这个动作,让她在抬头时,发现了一样东西——桌底的一块污渍。 暗色的,像是血,又像是墨,颜色介于两者之间。 周小渡抠下来一点点,放在鼻下轻嗅,有点腥臭——好像是,毒血。 应该是某个中毒的人血液飞溅落到此处,因为有桌子遮挡,所以清理时没有被注意到,残留了下来。 从这个角度来看,血液的主人,当时很可能是……躺在那张床上的。周小渡回身看向书房里安置的一张床。 这张床早已被收拾干净,从外表看,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更无法得知它上面曾经躺过什么人。 但周小渡知道,床是私密性很强的一样东西,许多人潜意识里会将它视作让自己安心的一个空间,所以,很多人喜欢在床上或床下藏东西。 周小渡在床榻上摸索起来,没发现什么被藏起来的东西,但是,掀开床单,发现床的边缘处,有一处抓痕……像是人手抓出来的痕迹。 什么人会在床上抓挠出如此深的痕迹? 要么,是情绪激动癫狂的人,要么,是极其痛苦的人。 周小渡脑子里忽然闪过几段话—— 霍颜曾经说:“啊呀,我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我可以长久地养着你们,做我的玩具,你们就和这些蛇睡一起,我派人每顿都给你们喂解蛇毒的丸药,这样你们就能活好久啦!我也不怕无聊啦!说不定还能帮表哥研制出新的药物!这个主意是不是很棒?!” 如意楼的伙计曾经说:“曾有人见过一名剑客仗剑杀上了千溪山,却再没下来过。”“近几年,本县曾有几起失踪案,疑似与韩家有关,但每每要查,韩家家主韩文则便会派人给县令送礼,最后这案子便都草草了事……” 柳泱泱曾经说:“韩家除了满屋子毒蛇的蛇屋,还有一些饲养毒虫的地方。” 毒蛇、毒虫、失踪案…… 周小渡原以为,南石县失踪人口的案子,是因为霍颜丧心病狂的癖好,方才强掳了受害者来供她折磨玩乐,如今看来,也有可能,是因为韩家家主韩文则,一直在用活人试药! 韩文则不是在为表妹擦屁股,而是在掩盖自己的罪行! 那么,那些虞美人的秘密是……周小渡看向那片如火如荼的虞美人,眼瞳幽深。 她想到了,那片虞美人可疑的地方了。 “……虞美人并不是一种很难养的花,何况韩文则院子里是有下人负责照料花草的,可是那些虞美人的长势却很不好……虞美人有个特点,不耐移栽,所以这片虞美人,有可能是刚刚被移栽过来的。 “另外,还有一个特别奇怪的点,那片花丛的土壤里,竟然没有虫子!任何虫子,包括蚂蚁这种最常见的虫子,一只都没有!可能,是因为土壤里积聚了大量毒素,虫子无法生存,便悉数远离了那片花地。 “所以,我怀疑,韩文则一直在用活人试炼毒药,而那片虞美人底下——埋藏着被害者的尸骨。” 看着周小渡严肃的表情,柳泱泱和芝麻在她的话语里感到一阵凉意。 柳泱泱面色有些发白,他的嗓音里是被压抑的颤抖,“你说过,韩家很可能知道,祎祎无法再次出现……所以,你怀疑,我家祎祎和那些失踪的人一样,被他埋在花地里了?” 周小渡道:“这只是一种猜测,若要验证,必须找到合适的机会,将那片虞美人挖开……但那片花地太宽了,又长在韩文则眼皮底下,掘土这种事情动静又大,很难做到不惊动韩家人。” 柳泱泱心思急转,道:“要不我去找韩文则那厮喝酒,先是把他灌醉,然后假装发酒疯,冲过去把地掘了?” 周小渡嫌弃道:“你这,也太刻意了吧?韩文则那个老狐狸,会瞧不出来你的用意?先不说你能否顺利把花地给掘了,你能保证真的能挖出些罪证来么?届时如果什么都没挖出来,不就是打草惊蛇?” 柳泱泱一时间六神无主,“那能怎么办……” 芝麻安慰道:“柳大侠莫慌,我听那些丫鬟说过,虽然韩文则与令妹时有口角,但韩文则对令妹的爱护之情不似作伪……就算真的有个什么意外,令妹遭遇不测,像韩文则这样孤高自傲的人,应该不至于将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委委屈屈地和那些外人一起葬在花丛底下。” 周小渡不由得瞥了芝麻一眼,这个角度她还真没想到过。 她忍不住感叹:其实像芝麻这般聪慧性灵,有的时候,看人看事是要比自己通透的,而自己只不过是胜在多吃了几年饭罢了。 她总觉得自己万般不好、万般不如人,如今对上一个毛头小子,竟也要生出几分羡慕来,也是可笑。 周小渡正有些分神,便又听见芝麻道:“既然我们不方便去挖那片花地,不若,引得韩文则自己去挖?” 柳泱泱皱眉,“有我们在,他怎敢轻举妄动?” 芝麻手指轻敲桌面,说道:“心里有鬼的人,往往最容易自乱阵脚,我们只需要丢个饵,刺激他一番,且看他能不能忍得住。” 周小渡曼声道:“丢饵?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呢?韩文则可不像个好相与的。” 少年人神情温柔,单手支颐,望向她的眼睛里是盈盈笑意,“有你在啊,不怕的。” 第31章 倩影幽魂 “有你在啊,不怕的。” 周小渡愣了一下,随即板起脸来,斥道:“小鬼,不许撒娇。” 芝麻眉头轻蹙,委屈道:“没有撒娇……我只是说实话。如今我们处于被动,再这么拖下去,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何不主动出击?反正你武功高,万事有你兜着,总好过错失良机。” 柳泱泱深感赞同,“韩家这底细越摸越黑,祎祎又生死不明,我们不能一直被韩文则牵着走,韩文则敢和我们耗,可我们耗不起!我只想尽快知道我妹妹的消息……周小渡,你答应过我的!你快想法子啊!” 周小渡对上这婆婆**念叨,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她这人说话又向来是夹枪带棒,从不懂安抚讨好,面对担忧亲人、满心焦虑的柳泱泱,一时也不好开口回绝,就怕从嘴里冒出两句风凉话来,无措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一潭深水,终究还是要率先丢颗石子下去,激起水花来。 从这一天开始,韩家庄园开始闹鬼。 起初是一个小丫鬟撞见,在韩文则院子附近,有一个青衣女子在夜色中游走,待她走上前去询问,那女子却又倏地不见了踪影。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了那个青衣女子。 她头发披散着,一身飘逸的青色衣裙,来无影去无踪,所到之处连脚印都不曾留下……没有一个人能抓到她。 有那么一回,晚风吹起她的黑发,远远看去,竟像是柳祎祎的面容! 那张脸煞白煞白的,全然不似生人,韩家众人皆以为是夫人的鬼魂回来索命了!那一夜,夫人果然是被霍颜小姐害死了! 花园内,看见女鬼面容的两个丫鬟齐齐尖叫了一声,转身便跑,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少年。 芝麻奇道:“两位姐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个丫鬟带着哭腔喊道:“鬼!有鬼!” 芝麻瞪圆了眼睛,夸张地问道:“鬼?哪里有鬼呀?” “是夫……” 另一个丫鬟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对芝麻强笑道:“不是鬼不是鬼,哪里来的鬼呀?天太黑了,她眼花看错了……哎呀!我都说了,那是只飞过的大鸟,你眼神不好,怎么还偏不信了呢!” “哦……是大鸟啊!”芝麻道,“那是什么鸟啊?在哪儿呢?我也想看看!” “嗐,早就飞没影儿了!我们先回去干活儿了,小郎君你自便……走吧,快走!” 芝麻看着她们二人远去的背影,隐隐约约听到那个丫鬟在数落另一人,“你是不是蠢?!那是柳家的下人!这事儿你也敢跟他说!不怕家主知道,把你皮给扒了……” 芝麻冷冷地笑了笑,转身绕过芭蕉树,脚步轻快地回了落脚的小院。 周小渡刚回来,正坐在厅中喝茶,那身青色的衣裙被她随手丢在一旁。 芝麻满眼惊奇地凑过去,端详她那张结合了柳祎祎替身、柳祎祎画像、柳泱泱描述的易容假面,竖起大拇指,叹道:“牛逼。” 周小渡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也是读过书的人了,说话怎么还这么粗鄙?” 芝麻笑眯眯道:“你我这交情,就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说着,就想上手去摸周小渡的脸皮,“这个是怎么弄的?” 周小渡轻轻晃头,避开他的爪子,“想学么?我可以教你。” 芝麻点点头,眼睛晶亮,“想学!” 周小渡见气运之子不再摆烂,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来,柳眉轻扬,“改天教你。” 芝麻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好生自然,看不出造假的痕迹……你平时给我看的那张脸,不会也是假的吧?” 周小渡沉默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对啊,是假的。” “真的啊?!”少年瞪大了眼睛。 “都说了,是假的……”周小渡无语。 “诶,那你本来长什么样啊?” 周小渡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漂浮的茶叶,迤迤然道:“又老,又丑,所以才要扮作俊俏少年啊!” 芝麻摇摇头,“我不信。” 周小渡轻嗤一声,“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们易容啊,用猪皮做假面为次,用人皮做假面方得佳品……像你这样雪白漂亮的小娃娃,最讨我们这些老妖怪喜欢了,扒下皮来做人皮面具,绝对是极品哦~”她摸了一把芝麻光滑的脸蛋。 芝麻顺势握住她那只细嫩的手,目光流转,调侃道:“哪个老妖怪能有这么年轻的手?” “我练的就是手上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自然保养得当。” 柳泱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进了屋来,此时忍不住插嘴道:“周小渡,能不能把我妹妹的脸换下来,再说鬼故事吓唬小孩儿啊?你这样我看着好难受啊!” “哦,不好意思,这就去换。”她从善如流。 短短几日,青衣女鬼的传闻在韩家庄园愈演愈烈,人心惶惶下,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韩文则的耳朵里。 韩文则沉思了一会儿,不止没有勒令下人们瞒着柳泱泱,反而特地派了一个心腹去,大方地将此事告知,并令其与柳泱泱商议应对之策。 那护卫神情郑重地对柳泱泱道:“家主的意思是,打算请个神婆来与那鬼魂沟通,看看是否真是夫人遇害后所化,若真发生了不幸,还需问清原委,为夫人洗去冤屈才是。” 韩文则这般坦诚的态度,让柳泱泱迷惑不已。 柳泱泱道:“可是世上何来鬼神?你们怎知那不是人为作祟?你们都说亲眼看见我家祎祎被歹人掳走,下落不明,如今怎么便敢认为她已殒命化鬼?” 那护卫道:“歹徒凶戾,官府又不作为,过去这许多时日,那歹徒也未再露面,夫人的处境想来也……而那鬼魂,打扮与面容都与夫人十分相似,府上众人每每想追,一到跟前,她便莫名不见了踪影,不是鬼魂是什么?” 柳泱泱正和那人掰扯些半真半假的话,另一头,芝麻正坐在廊下喂狗。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护卫,腰间佩刀、眼含精光、下盘稳健、声如洪钟——是个高手。 韩文则如果是要谈事情,事关柳祎祎,他自己亲自上门方显诚意,如今为何却派了手下一个高手来?这不像谈话,更像是某种牵制,是要绊住柳泱泱,方便韩文则另外行事。 可如果是柳祎祎鬼魂的事情让韩文则坐不住了,打算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那他为什么不瞒着他们?反而要特地告知此事,难道韩文则发现这件事与他们有关?故意做戏撇清嫌疑? 还有,韩文则如果是要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仅仅只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话,其实派人暗中看住他们就是,如此明目张胆地绊住柳泱泱,不惜打草惊蛇,更像是有必要要阻止柳泱泱做某件事情。 那么,柳泱泱能做什么事情? 芝麻摸了摸剂子背上的软毛,思索起来。 他低头,看着剂子津津有味地啃烧饼,忽然意识到关键的一点:周小渡不在! 少年脸色大变,起身便走进厅中,打断柳泱泱和那护卫的谈话,“二爷,您忘了您约了几个朋友要会面的么?” 韩文则此举,可能是要防止柳泱泱支援周小渡!他知道韩家闹鬼和柳泱泱几人有关,更知道,周小渡在跟踪他! 柳泱泱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很快便反应过来,“啊,对,你瞧我,这聊着聊着便给忘了!那柳某这便出门会友去了,有什么事情,等柳某回来再详谈吧!” 那护卫阻拦道:“柳二爷在南石县也有朋友?正好在下需要下山办事,便让在下护送您过去吧!” “不必!”柳泱泱冷脸拒绝,“我见我的朋友,不劳你费心。” “柳二爷说笑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若是韩家刚闹完鬼,柳二爷便独自会友行事,难免让人多想,这闹鬼一事与您有什么干系……所以,还是让在下跟着吧,若有人非议,也好有个交待。” “你这话好生奇怪,我见个朋友而已,如何就和你们家闹鬼这事扯上干系了?我外出会友,反倒被你家护卫监视囚犯般一路押送过去,这才惹人非议吧?!”柳泱泱冷哼一声,推开他便要往外走。 那护卫再次拦道:“柳二爷莫要为难小的,您大人有大量,行个方便。” 柳泱泱不依,与他争执起来,二人竟动了手,一来一回地在厅中互相拆招。 芝麻见柳泱泱这不中用的无法脱身,再也等不住了,直接掉头而去,捡起自己带来的那把砍柴刀,提着破刀就冲出院门。 那护卫见他是个孱弱少年,难以成事,也便不管,由他去了。 第32章 蝶谷被围 芝麻很快便找到了周小渡。 那是一处隐于密林的山谷,位于千溪山的深处。若非有人指点,芝麻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此地的。 他原以为,韩文则安排了大量人手,布下天罗地网来设计周小渡,谁知,见到的却是此番静谧偏僻的景象。 事出反常必有妖。 穿过重重树林灌木,他看见了周小渡的身影。 周小渡不知道已经陷在此处多久了,韩文则反正是早已不见踪影了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原形毕露”的周小渡。 眉头紧锁,嘴唇微抿,表情阴狠又凶戾,眼里满是嗜血的杀意。那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此刻板成手刀,正霍霍有声地劈砍削刺。 但他并不知道,周小渡攻击的目标在何方——眼前人目光闪烁不定,通身精纯内力化作一道道风刃,漫无目的地飙射,飞沙走石,碎叶裂木,连山谷中翩翩飞舞的美丽蝴蝶,也被风刃斩成片片残骸…… 飞溅四散的尘土碎片中,她像发疯的野兽,像地狱之门逃出的恶鬼,全无理智般地宣泄着自己的力量,本该宁静祥和的山谷中,此刻是一派混乱。 难怪韩文则把人引过来便早早离开,留在现场简直就是找死。芝麻躲过一道飙来的劲力,看着断裂的树枝,心有余悸地想道。 这道风刃刚躲过去,下一道风刃立时又袭来。 芝麻闪避不及,下意识举起手中那把砍柴刀格挡——“铛!” 响亮的一声,刀面上竟留下一道深痕! 芝麻被震得虎口发麻,骇然间,便见周小渡身影如电,表情凶狠地朝他袭来。 芝麻大叫一声:“老大!是我!”翻身滚过一丛矮灌木,狼狈不堪地在树木间逃窜。 周小渡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紧追不放,似乎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韩文则到底给这家伙下了什么**?!芝麻咬着牙,又是绕树走,又是滚草地,手中那把砍柴刀挡下了好几道攻击。 幸亏此时的周小渡好像眼神不太好,攻击总是偏离目标,不然他早便小命休矣。 但眼神不好的疯猫周小渡,也不是他能抵挡多久的,很快,芝麻便被周小渡纵身扑倒。 砍柴刀被周小渡一把夺走,反过来压在他身前,钳制住他的动作,而周小渡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是曲成手爪,自高处,挟着劲风凌厉落下,直冲他的头盖骨挖去。 那爪风刮得他额前皮肉生疼,但在最后一瞬,周小渡的手止住了下落的动作。 芝麻呆呆地看着上方的周小渡,简直吓得魂不附体。 几只暗红色的蝴蝶自周小渡耳旁飞过,她看着芝麻,眼中闪过疑惑之色,绷紧的手爪渐渐放松下来,指尖凝汇的真气也缓缓散去,转而化作一点轻柔的触碰。 泛着肉粉色的指尖,印在了少年额间那颗朱砂痣上。 周小渡看着眼前秾丽的眉眼,好似想起了什么,两眼开始清明起来。 “……小芝麻?”她轻声发出疑问。 芝麻躺在草地上,粗重地喘息着,似乎是被吓坏了。 周小渡意识到自己方才着了韩文则的道,神志不清下险些杀了小芝麻,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忙收回手,想将芝麻扶起来。 不料,芝麻双手才得了自由,下一瞬便是抓起地上的砍柴刀,反手就朝周小渡砍去! 周小渡闪身躲避,但仍是被他划伤了手臂。 左臂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迅速流出血来,周小渡抬脚将他手中刀踢飞,感觉到意识又有些混乱起来,忙在伤口上狠捏了一把。 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来,将她整条左臂染红,疼痛让周小渡恢复了意识的清醒。 她看着地上的蝴蝶残骸,心中暗骂:原先的想法没错,这些蝴蝶有致幻的毒性!韩文则那狗东西,从哪得来的这种邪物?她竟从未听说过! 芝麻两眼阴沉地冲上来,挥拳便要攻击周小渡,周小渡右臂旋绕化解他的拳势,而后包住他的拳头,将他两手一并锁住。 周小渡正待给他点穴定住,芝麻竟张开一口白牙,低头要去咬噬她的咽喉! 周小渡连忙抬起伤臂,揪着他的头发,一把将他扯开。 温热的血液自她衣袖上滚落,淋到少年扭曲的半边脸上,而后滑落濡湿他的衣襟。两个人都沾染血污,好不狼狈。 周小渡忍不住骂道:“跟谁学的狗咬招式?!” 芝麻听不懂,犹自杀气腾腾地挣动着,像一只困兽般试图噬人。 二人正纠缠着,忽地,自远方传来一道劲风,一支利箭倏地朝他们射来,看走向,竟是想一箭双雕。 周小渡扯着芝麻避开这支暗箭,紧急之下,差点没把芝麻的脑袋给扭下来。 箭矢没入泥土里,很快,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无数箭矢自四方山林间射下。那是韩文则布下的人马,意图将二人绞杀在此。 韩文则在暗处窥视着下方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柳泱泱他不方便动,但这两个给柳泱泱出谋划策的狗奴才,他还动不得么?只是他没想到,柳泱泱身边的人武功竟如此之高,害得他临时增调了许多弓箭手。 周小渡忙乱中将芝麻的穴道点住,搂着他的腰,在箭雨间四处躲避。她捡起那把砍柴刀,将无法躲开的箭矢一一挡开,但她先前被幻觉所乱,此时已是有些体力不支,再这么拖下去,肯定撑不住。 周小渡举目四顾,试图寻找出路,可是周围都是树木,各个方位好像都有弓箭手埋伏,往哪走都可能是自寻死路。 周小渡深吸一口气:不想了!管它前路是一人阵还是百人阵,举刀杀过去了再说! 她将少年扛到肩上,寻了个方向,提着刀便迎着箭雨,一路直冲。 或许是她运气好,越往前冲,射来的箭矢便越稀少,仿佛她找准了箭阵的突破口。 但韩文则怎么可能留个突破口给她呢?除非,前面根本行不通—— 周小渡看着前方的悬崖,以及悬崖下滚滚的波涛,沉默了:……果然。 身后传来强烈的地面震动,一大队人马迅速追了上来,看架势,这是要围剿他们了。 周小渡当机立断,将芝麻放下来,扒下他的外衣,将之撕咬成长布条,将少年绑到自己背上。 她也不管芝麻听不听得懂,兀自道:“臭小子,带你感受一下‘猿攀鱼潜’。” 语罢,她飞身跃下,落到半空时,抬手旋刀,狠狠刺入山壁。 山壁上无数碎石飞溅起来,周小渡的脸庞被这些碎石划出道道血痕,她面不改色,手上力道不减,刀锋狠狠嵌进山体,在火花与碎石间,延缓二人下坠的冲势。 手腕被反作用的力冲击,很快便麻痹无力起来,周小渡及时换手,握住刀柄将刀拔出,脚掌“啪”地踏在山壁上,腾空一滞,而后再次将刀锋插进山壁之中。 如此轮番操作,周小渡被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涌,喉间止不住涌出一口鲜血来。 所幸,他们二人最后平安地落进了水里,周小渡甚至还有力气凫水……不然以山崖的高度,若直接垂直下落,生生砸到水面上,肯定得当场双双毙命。 第33章 伤心旧事 周小渡将半残的刀丢进了流水中,手脚划动,顺着水流向前游动。 那把砍柴刀经历了它惊心动魄的一生,终于在悬崖峭壁间完成最后的使命,光荣下岗,“折戟沉沙”了。 与她后背相贴的芝麻也随之扎进冷水里,彻底清醒过来,看着那把烂刀迅速下沉,直到他再也看不见,有些念旧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挺珍惜这把刀的,就这么丢了,心里有点不得劲儿。不过现在这状况,也确实不好带着它碍事儿。 周小渡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叹息声,一面游泳,一面对他说道:“小鬼,清醒了?” “清醒了。”他仰望着如洗碧空,“什么东西?怪上头的。” 周小渡推测道:“你还记得山谷中那一大片暗红色的蝴蝶吗?它们一靠近我,我就闻到奇怪的味道,而且只要盯着它们飞舞的样子看,就会感到眩晕恍惚……我怀疑,那些蝴蝶有致幻和致人狂躁的毒性。可惜我当时退得不够及时,还是中了计。” “嗐,这招太阴了,我不也着了道?”芝麻安慰了一句,而后又道:“不过,你发起疯来是真骇人,逮着我穷追不舍,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周小渡嗤笑道:“你也不赖,有刀用刀,没刀用手,没手了就上嘴,一副不死不休、玉石俱焚的架势。” 芝麻闻言,轻轻笑了起来,周小渡亦是眼含笑意,像鱼儿一般,带着少年朝远方游去。流水泠泠没过周身,虽十分冰凉,却洗去了满身躁郁。 他们默契地没有询问对方,在幻觉里都看到了什么……这一刻,澄空静好,山川醉人,便让心事随水飘远而去。 周小渡游了一段距离,双臂实在使不上劲儿了,便放松了身体,任由滚滚河流将他们往前推。 两个人背贴着背,在水面上飘飘荡荡,像一对殉情未遂后就地思考人生的断袖,总之场面有些滑稽怪异。偶有水鸟低头俯瞰,都不禁对其感到疑惑。 沉默良久,周小渡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如果没有他唤醒自己,自己可能真的就栽在那山谷里了。 芝麻似乎在沉思些什么,听到周小渡的声音,他如梦初醒般,“嗯?你说什么?” 周小渡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之前遇到的那个韩家的小丫鬟,她不是说愿意帮助我们么?我当时便去找了她,没想到她真的在暗中关注韩文则的动向,并且给我指了道路。”芝麻解释道。 “那个受了柳祎祎恩惠,所以主动反水的小丫鬟?” “对,就是她。” 此前就是这个小丫鬟和芝麻暗中联络,不怕韩文则降罪,告知他们韩家内情的。只不过她当时所提供的信息,周小渡几人早已知晓,也便没有特别在意,没想到危急时刻,芝麻竟能想起这号人来,还顺利得到了她的指点,及时赶到蝶谷相救周小渡。 他们受柳泱泱所托追查柳祎祎下落,又得感念柳祎祎恩情的小丫鬟相助。看来,种善因,结善果,冥冥之中是真的存在的。周小渡更加笃信“因果报应”这一铁律了。 不知道漂流了多久,眼前的景色熟悉起来,周小渡知道他们到了安全的地段,振作起来,将芝麻拖上了河岸,并给他解了穴道。 她实在太累了,浑身酸软地躺到河边的草地上。此时已是暮色沉沉、残霞如血,远山勾勒出一片黛色,汀花芦苇目送鸟儿归巢。 芝麻趴在周小渡旁边,眼瞳沉静地盯着她的侧脸,伸出手指,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她脸上的小伤口。 他小声问道:“疼么?” 周小渡半阖着眼,用半死不活的语气道:“没感觉。” 芝麻有点不信邪,想去戳她的伤口,又怕把她戳疼了,止住了这个念头,只是盯着观察了片刻,“你这是真伤口。” “……不然?”碎石崩到脸上,划出伤口来有什么奇怪的? “你的人皮面具呢?你其实没有易容,对吧?”他为自己戳穿了周小渡的一个谎话,而感到些许兴奋。 周小渡没精力跟他胡扯,遂解释道:“人皮面具戴久了,会损伤自身皮肤,何况本来便很像了,只需要略微调整五官,所以我没戴面具。” 芝麻下意识问道:“很像?像谁?” 周小渡垂下的眼睫惊动了一瞬,喉咙哽住,半晌后,才闷声答道:“……像俊俏少年郎啊,我说过的,我喜欢年轻漂亮。” 芝麻凝视着她,见她眼睫间隐有泪光,有些歉疚起来,柔声道:“你自己本来的脸,肯定也很好。” 那些幽暗的心事霎时将她淹没,周小渡心烦意乱,一把将少年推远,把脸偏向另一面去,嗔道:“用什么脸,是我的事,要你多嘴?” 芝麻也不恼,黏糊糊地又靠了过去,拍了拍周小渡的肩膀,道:“触及你的伤心事,是我不对,不然,我给你讲讲我的伤心事?你幸灾乐祸一番,这气儿说不定就顺了。” 周小渡无语地转回头来,蹙眉道:“你想要跟我吐苦水就直说,何必暗讽我刻薄?” “嘿嘿,你听出来啦?”他咧开嘴笑。 “有屁就快放。”周小渡掐住他的脸用力扯。 芝麻由着她胡来,待她松了手,才揉着脸颊述说起来,“韩家这古怪的蝴蝶,让我想到一桩旧事……” 周小渡很给面子地应和道:“什么事?” “五年前,有一户人家,一夜之间上下七十口人,全被神秘杀害,而后又被焚尸灭迹……大火烧了一天一夜,除了满园焦尸,什么都没有留下……”他望着渐渐黑沉的苍穹,语气悠远。 “惨案发生前并未有任何预兆。那户人家是武林家族,府上不乏高手豪杰,那一夜,竟是悉数陨落,无一逃出。而尸体都被浇油焚毁,难以看出是死于何门何派的武功,至多验出是死于利器、死后被烧。” 周小渡道:“无头冤案。” 芝麻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接着说:“可是,有一个人活下来,那人是府上的一个老奴,因为心脏位置与旁人不同,生在了右边,所以,本应致命的一击并未令他死亡,他后来甚至逃出了火海。” 周小渡问:“他知道凶手是谁么?” “他疯了。”芝麻垂下眼帘,眉头攀上苦恼之色,“我找到他的时候,他面目全非、身体残疾,整个人浑浑噩噩地流浪街头,与野狗抢食。问及当年惨案细节,他便癫狂起来,激动地喊着‘女鬼索命’、‘红色蝴蝶’、‘鬼婴儿’等字眼,别的,便再问不出了。旁人都说,那桩惨案是厉鬼行凶,可是,鬼怪又何必用大火来掩盖罪证?” “红色蝴蝶?”周小渡一下子精神起来。 芝麻点点头,神情严肃,“我原先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杀人现场的‘蝴蝶’可以有不同的解释,饰品、纹样、武器、秘语等,但是今天山谷里那些有毒的蝴蝶,是我至今遇到的,和线索最吻合的一项!” “你想知道真相?改日抓两只回去,拿到那个幸存者眼前问问,说不定他脑子就清楚了。”周小渡提议道。 芝麻苦笑着摇摇头,“他死了。他的旧伤太严重了,我跟着他半年,直到看着他死掉,也没能再套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来。” 周小渡忽然笑了一下,“他死之后,你就继续当乞丐了?” 芝麻点了点头,面色稍稍晴朗了一些,“当乞丐挺好的啊,我就继续当咯,后来还有剂子作伴,直到遇见你才……不过,遇见你之后的日子,也没有很坏。” 周小渡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默了默,“你不觉得我很讨厌么?我总是逼迫你、威胁你,动辄打骂,还压着你不放你走。” 她自己想想,如果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自己会一刀送那人上路。 “可你是个好人,”少年黑色的瞳仁里,盛了两泓月色,笑意温润,“我对好人一向很宽容,所以我不讨厌你……虽然,有的时候,你是有点烦啦,但我大人有大量,可以原谅你。” 周小渡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嘴里蹦出两个字来:“奇葩。” 竟然说她是个好人!真是人间奇葩、在世活佛……难道以德报怨也是龙傲天的基本素养之一? 第34章 宵行自明 芝麻不满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难道你希望我说,我对你厌恶之至吗?” 潺潺的流水声中,周小渡冷笑道:“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无所谓。” 少年撇了撇嘴,咕哝了一句,“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周小渡听到他这句话,不悦地抬起手来,力道不轻不重地掐住了他的脖颈,“我从不需要别人的认同,因为你们,比我弱。” 芝麻无奈地扒着她的手,软声哄道:“行行行,你强你牛逼,你说了算。” 周小渡莫名觉得更不爽了,手上更用力了一些,额头挨着他,眸光清冷,“别给我嬉皮笑脸的,我不会因为你几句讨好,就纵着你。你最好是如你所言那般包容,否则你只能一直忍着我,直到将来你能打败我的那一天。” 系统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宿主冷静,本来这气氛挺好的,正适合缓和矛盾、培养感情,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周小渡没听清它在唠叨什么,因为芝麻问她:“你希望我将来能打败你?” 周小渡坚定道:“对,变强,至少强到可以打败我。”她这人实在不喜虚与委蛇,这些真心话憋到现在已算她万分克制了。 系统感觉形势有些不妙,疯狂在她脑子里轰炸警告:“注意!不可以向任务对象透露任务信息!否则会导致世界崩坏!注意!不可以向……” 周小渡烦躁地打断了它,“我知道!我没那么蠢!” 少年人白玉般的面庞浮起一层困惑来,“为什么?” 周小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因为,我想造神。我想用我这双脏污的手,亲手打造一尊金光闪闪的神……那一定,会很有成就感。” “唔,所以,我是你选中的那块……泥巴?捏吧捏吧,最后塑成一尊神像。” “不,你是和璧之石,万里挑一的天纵奇才,我的眼光不会错的。”周小渡竖眉反驳道。 他可是气运之子!是她要养成的龙傲天!不是那些路人甲乙丙丁可以比的。 万里挑一的气运之子眨了眨眼,呐呐道:“你臭着脸称赞我的样子,挺……清新的。” “谁称赞你了?”周小渡脸色一变,翻了个白眼,将手从他脖子上放开,“自作多情。” 芝麻想到他说要自己强过他才能自由,不由有些头大,就他们目前的武力差距,这得耗费多少年?别将来周小渡死了,自己还得和他同棺椁、死不休…… 周小渡见他发愁,也不禁后悔起来。她一遇到芝麻,就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有力无处使一样,莫名其妙就开始脑子抽风,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一连说了一堆屁话。 她找补道:“那个,你刚刚跟我说的那桩灭门惨案……你告诉我,不就是希望我能帮你么?你乖一点儿,我帮你就是了。” 芝麻眼睛一亮,没想到周小渡这么上道,都不用自己开口请求,“真的啊?” “嗯……”周小渡不尴不尬地点点头,“你不就是好奇那红色蝴蝶的事儿嘛?等此间事了,我把韩文则逮到你跟前,任你亲自审问就是了。” 芝麻喜上眉梢,道:“虽然强者不需要弱者的认同,但我还是想说,现在的你真讨人喜欢。” 周小渡骂道:“只有废物才需要讨人喜欢!”但脸颊却在夜色草影间,悄悄染上了红霞。 “啊!萤火虫!” 日落后不久,正好是萤火虫最活跃的时间。萤光自四周的草丛间漫了上来,星星点点,明明灭灭,像是浸过碧水的星辰,也像云间洒落的明珠。 少年兴奋地坐了起来,抬起手指默数流萤,周小渡看着他无瑕的侧脸,忽然深切体会到,面前人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她与他不同,她是个老气又无趣的成年人。萤火虫在少年人的眼里,是人间星辰、是如梦美景、是传说里腐草化身的精灵,但在周小渡眼里,只不过是屁股会发光的虫子而已。 芝麻扭过头来,眼睛是少年人特有的晶亮,“有几十只诶!你旁边就有两只,它们是不是一对啊?” 周小渡意兴阑珊,扯了片草叶叼嘴里,“你和柳泱泱一样,第一次见萤火虫吗?少见多怪的样子。”同样的地方,不同的人,如出一辙的大惊小怪。 “不是啊,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有很多萤火虫的。”芝麻面带笑意,“那里特别黑,唯一的光亮就是这些宵行客,所以我特别喜欢它们,将它们视作我最好的朋友……既是故友重逢,自是喜不自胜。” “萤火虫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天,你的故友们早就死了,眼前这波可不认识你。”周小渡煞风景地说道。 “那便当新朋友。”芝麻双手后撑看着萤火飘飞,洒然道,“‘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不过是渺小的生灵,却能如日月星辰般,生出光辉、耀夜自照,岂不为天地一大美?管它们认不认识我,反正我喜欢,它们就是我的朋友了。” 周小渡随手抓了一只萤火虫,将它困在掌心,沉默地看着。 她听到身旁那个年轻人对她说:“所以很多时候,只是做自己,就足以令人喜欢了。就像这小小流萤,纵是转瞬即逝的光,也会有人珍惜。” 周小渡蓦地将手掌张开,看着那只笨虫子慢悠悠地飞走,道:“说人话。” “嘻嘻,意思就是,我也喜欢你,管你怎么想,反正我都当你是我的朋友了。”他张开双臂,怀抱湿润的夜风,想象自己是河边芦苇中的一棵。 “……奇葩。”她闭上眼睛,懒得再看他。 少年反击道:“怪人。” 奇葩交怪友,江湖寻常事。 …… 周小渡和芝麻二人跳了悬崖,韩文则虽不相信他们能活下来,但以防万一,还是安排人手沿着河道搜寻二人的尸骸。 周小渡二人虽藏得足够好,但一直找不到机会上山,在山脚下蹲守了一天一夜,才终于迎来执意下山的柳泱泱。 柳泱泱自芝麻离开后便一直担忧不已,觉都没睡过,精神恍惚下,被两个“鸡窝”强行劫走,也是差点儿被吓到猝死。 周小渡和芝麻头顶着鸡毛,从草丛里忽然蹦出来,将柳泱泱扯到隐蔽处,终于实现会晤。 柳泱泱诧异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一日未见,变成山精野怪了?” “不是,刚刚一起吃鸡呢。”周小渡解释道。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们不放心柳泱泱,也就没有离开,在山里就地取材,凑合解决了一顿。 当时正好遇到一只肥美的野鸡,这山野里的野鸡会飞,又机警得很,一不小心就容易让它溜掉。 所以周小渡就安排了一个周密的计划,令芝麻驱赶野鸡,她自己则负责躺在草丛里埋伏,等那只野鸡慌不择路地飞过来,她就抬起一脚,“夸嚓”将那只野鸡踢了个脑震荡。 然后她就功成身退,坐看芝麻拔毛放血,烹饪出一道不正宗的“叫花鸡”。 芝麻补充道:“头发有点黏,堆地上的鸡毛被妖风一吹,就这样了……因为急着来找你,所以没顾得上收拾。” 听完,柳泱泱很感动,苦脸道:“我还以为我要孤军奋战了……韩败类死活不承认你们失踪是他搞的鬼,我玩不过他们,又打不过他们,好不容易才下了山来,想搬救兵,又怕来不及,好在你们没事……” 芝麻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振作起来!你的救兵这不就大难不死,回来帮你了嘛?!” 周小渡亦是鼓励道:“你能有自知之明这是好事,我们本来还担心你和韩家硬刚,都不敢离开……只要你没犯蠢,那便万事大吉。” 柳泱泱咂摸了一下,“你这话,我听着怎么怪怪的?” “别多想,反正是夸你。”芝麻捏了捏他的肩膀。 周小渡自顾自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番虽然险象环生,但结果却是好的,我们不但没死,反而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 柳泱泱的注意力瞬间便转移到她的话头上,“什么信息?” 周小渡和芝麻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一句话—— “柳祎祎没死。” 第35章 霍颜呓语 柳泱泱为之一喜,雀跃道:“只要人还活着就好,那你们知道我家祎祎在哪儿吗?” 周小渡沉吟道:“我猜,应该就在韩文则眼皮底下,至少,在韩家庄园内。否则,韩家闹鬼之后,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第一时间便将源头锁定到我们身上,这恰恰就暴露了,他知道柳祎祎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女鬼,他很清楚柳祎祎的状况。” 芝麻有些忧虑,“韩文则生性多疑,他迟迟找不到我们的尸首,我怕届时,他会对柳祎祎做些什么,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找到柳祎祎。” 柳泱泱心急如焚,“韩文则已经大张旗鼓地安排了众多护卫把守韩家,我也是觉得气氛不对才执意闯出来的,如今若想杀回去,恐怕难了。” 周小渡道:“杀回去难,要想不打草惊蛇、保全柳祎祎,更难。这样吧,我轻功好,你们在山下等我,我独自潜进韩家打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韩文则应该是将人,藏在了他家的暗道里。” 芝麻忽觉心头一紧,忍不住劝阻道:“他们人多势众,庄园暗道错综复杂,就算你武功好,难保不会遇到危险,你独自一人前去,届时又没有个照应……” 蝴蝶谷的惊险,让原本信任周小渡实力的他幡然醒悟:周小渡再强大,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凡人都会有筋疲力尽、伤重难支的时刻,双拳难敌四手,遇到阴谋诡计也会栽跟头,其实他和其他人一样,有可能会轻易地死在某个瞬间。 周小渡打断他的话语,“我当然知道其中有危险,但情况紧急,我们不能拿柳祎祎的安危去赌。我会加倍小心的,你别担心。” 少年眸光一黯,下意识便想说“带我一起”,转念却想到自己武功不济,去了也只是个拖累,遂弱弱地劝道:“那你带上柳大侠吧,好歹有人搭把手……” 柳泱泱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对啊,你一个人怎么行?大不了我答应你,万事听你差遣,绝不贸然行事。” 周小渡推拒道:“不必,人太多了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你轻功那么烂,我不想带你。我一个人怎么就不行?我不行,你们去找个行的来啊。” 她这一下,把两个人都给问住了。 周小渡接着说道:“你们到山下等我消息,如果三天之后我没出来,你们再凑够人手上来救我。” 说完,周小渡朝芝麻招了招手,令他附耳过去,轻声道:“替我盯着柳泱泱,我不信他,不论是脑子还是人品。” 芝麻挑了挑眉,见她没有下文,不由回道:“不用交待别的么?这么看得起我?” 周小渡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没有再说什么。这孩子虽然武功不好,但是脑子好使,遇事也拎得清,她相信他能处理好突发状况,也相信如果遇到意外,他首先会选择保住她。 她还记得这小子提着把砍柴刀来救自己的蠢样。 但柳泱泱不一样,柳泱泱与她不过萍水相逢,为人处世又莽撞随性,她可以冒险,但做不到把后背交给他。 柳泱泱没有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疑惑地看着他们咬耳朵,“说什么呢?” 周小渡回答道:“让他乖一点儿,我不在时要听你的话。” 柳泱泱难得得到周小渡的认可,不由有些高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你万事小心,我们等你好消息!” 芝麻乖巧道:“嗯!我会听话的。” 周小渡在潜行上的功夫练得不错,柳泱泱和芝麻不过走了两步,再回过头时,已然不见了她的身影,只见漫山翠微,林鸟不惊。 少年置身于茫茫苍色前,心头莫名涌起一股忧愁来,他呆愣了半晌,才在柳泱泱的呼唤下转身离开。 “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3,当前激励值为15,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上进心,要再接再厉哦!” 周小渡穿行于树影间,不由心想:肯定是我神出鬼没的轻功惊艳到他了,看来以后要多在气运之子面前耍耍帅。 韩家庄园内。 男子一身闲适的素袍,正坐在廊下看书,他的对面,是一片被翻掘的花地。 那些娇弱的虞美人被移到了一边,无精打采地在日头底下曝晒,两个护卫一边翻土,一边用长柄钳拾取土中的累累尸骨。 土腥味和腐臭味在院内弥漫开来。 两个护卫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廊下的韩文则却是置若罔闻,甚至时不时浅啜香茗,仿佛看不到面前那触目惊心的场面。 护卫们的手脚很麻利,一个时辰后,那些腐烂程度不同的尸骸便被转移到好几口大箱子里。 “家主,已悉数装进箱子里了,请家主示下。” 韩文则放下书册,起身走过去,单手将其中一个箱子打开,俯身盯着里面的两三个骷髅头,缓声道:“坠上石头,找一处隐秘的河段,沉到河里去。” “是。” 韩文则恋恋不舍地将箱盖放下来,叮嘱道:“不要丢得太远,他们很有意义,看不到他们,我心里不痛快,知道么?” “……是,小的明白。” 看着两个护卫将箱子抬走,韩文则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他望向某个方向,内心又纠结起来。 忽听下人来报,说霍颜似乎是醒了。韩文则遂将思绪放到一边,前往霍颜的院子。 霍颜此刻的面目很不妙,头发被齐根铰得好似斑秃,浑身上下都是毒蛇咬过的痕迹,虽然韩文则将伤口处理得很好,但毒性太多太杂,紫黑肿胀一直消不下去。 她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说是醒了,意识却不大清楚,一会儿睁眼一会儿昏睡,哼哼唧唧个不停,闹得满头冷汗。 韩文则取了湿帕替她拭汗,柔声安慰道:“小颜莫怕,表哥在这。” 他爱慕柳祎祎那样纯洁温婉的女子,对霍颜并无男女之情,但自小一起长大,韩父将霍颜视如己出,韩文则也便将她视作亲妹妹,哪怕霍颜经常胡闹,他也百般纵容,毕竟,霍颜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虽无男女之情,但他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妹妹,内心有个幽暗的声音一直在劝自己:霍颜是他的亲人,对她好、包容她、纵容她,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霍颜心理扭曲、杀人取乐又如何?这不更加说明,他们是一家人吗?他们这些流着韩家血液的人,生来便与旁人不同,他是如此,霍颜亦是如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有意无意地将霍颜越带越坏,利用少女的满腔依恋,打压、引导、诱惑、怂恿,将这个妹妹变得和自己一样阴暗变态,从中得到诡异的快乐。 因为他以此证明了,在这个家族里,所有人最终都会变得面目可憎,没有人能躲过这样的命运,所以,他不是一个孤单的怪胎,他只是顺应天命罢了。 韩文则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他不顾霍颜可怖的模样,毫不嫌弃地紧紧搂着她,“小颜莫怕,你会好起来的,表哥会把你治好的。你告诉表哥,是谁害的你?表哥将他挫骨扬灰,替你报仇……” 他碎碎念着,情真意切的模样,一旁伺候的几个丫鬟,看了却只觉得心里发凉。因为她们太清楚韩文则是什么秉性了,如果说,韩家是一棵被蛀烂了根的大树,那韩文则,必是其中最凶恶的蛀虫。 霍颜迷迷糊糊地说了几个词,“鬼……女鬼……贱婢该死……” “什么?”韩文则捕捉到这几个词,“女鬼是什么?” “女鬼,害我……好多蛇,好痛,这是报复呜呜呜……你和柳祎祎一样该死,贱人……”那一夜的画面在她脑海里走马灯式轮转,霍颜痛苦万分,口齿不清地哭骂了起来。 韩文则还待细问,却见霍颜吐出一口黑血,再次晕了过去。 女鬼……柳泱泱三人到来后出现的女鬼,难道在霍颜出事的那一夜,也出现过?“贱婢”、“报复”,难道霍颜说的是施青青?施青青跑出来了? 韩文则不由得眯了眯眼,眼里流露出杀意来。 霍颜以为施青青这个替身被他杀了,但其实没有。一夜夫妻百日恩,韩文则又喜欢她温婉柔顺的性子,舍不得杀她,便用毒针使她昏死过去,骗过霍颜后,又给施青青解了毒,送她到密室里伺候夫人,当个端茶倒水的婢女。 他太忙了,没时间时时陪伴夫人,若安排个人在其左右聊以解闷,想必夫人会开心一些吧。韩文则贴心地如是想道。 但如果施青青不安分,跑出来作乱,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 第36章 把门锁上 那个男人又来了。 像每一夜都不会缺席的噩梦。 施青青缩在角落里,她把头埋在膝盖上,两手捂着耳朵,静默得像一尊泥偶。 男人的喘息声像妖魔进食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很压抑,但每一声都能凿出一道伤口。 柳姑娘说了,不要听,不要看。 她还说,不要叫她夫人,叫她柳姑娘就好。 青青一直乖乖遵守。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披上衣裳,炫耀似地,讲述起自己将柳二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光辉事迹。 没有人应答,他早已习惯了这死一般的沉寂,又或者说,他喜欢这种气氛。 男人将施青青唤了过来,吩咐她,“给夫人擦身,再照顾她吃饭喝药,不可怠慢。” “是。”施青青匍匐道。 男人走了,他很忙,每次在这里逗留过后,便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施青青取来热水和巾帕,跪在床边替女子擦身。 她是那样美丽,烛光在她的肌肤上摇曳,莹莹如玉,却布满了累累伤痕。她微微抬起眼,眼神空洞地瞥向施青青,那一瞬间,施青青觉得她好像一只濒死的白鹤,下一刻便会化作烟雾散去。 施青青鼻头一酸,缄默地替她擦拭身体。 女子抬起手,抚了抚她疤痕凹凸的脸颊,轻声问:“怎么哭了呢?” 施青青赶忙将泪水拭去,“柳姑娘,我知你心中苦楚,但你不要灰心丧气,柳家既然派人来寻,便不会任你在这被人磋磨,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我的家人,都是刚直仁善之辈,不比韩文则奸狡诡谲,我只求他们平安,莫要被我牵连便好……终究是我自己瞎了眼,天下好儿郎那般多,怎便非这奸人不嫁了呢?也是自讨苦吃。”柳祎祎叹息道,“青青,我已然是个废人了,你若哪日找到了出路,便快逃走,不要管我,知道吗?” 施青青抓着她伶仃的手腕,柔声道:“我会带你出去的,找大夫来看你的腿,说不定还能治好呢?” 柳祎祎苦笑道:“都说久病成良医,我病了十多年,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自己清楚……韩文则当时下手的时候,便没想过让我再站起来。” “那便以车马代步,总会有法子的。柳姑娘你博学多才,模样生得美,家中还有亲人帮扶,你看我这样毁了容的蒲柳,还巴巴地苟且偷生呢,你又何苦自轻?” 柳祎祎握了握她的手,“青青,谢谢你。” “既要谢我,那便起来吃点东西,再把药喝了吧。”施青青帮她把衣服穿好,然后扶她起来吃饭。 柳祎祎对喝药很抗拒,每次喝完药都燥热反胃,但施青青知道,柳祎祎体弱,不用这些补药吊着,迟早会被韩文则折腾死,所以每次都劝她喝完。 看柳祎祎乖乖地喝了药,施青青起身朝房门走去。 这间密室从外面被锁了起来,这种锁比较少见,不是挂在门外单独的一把,而是内置在门中的,只要有钥匙,内外都可以上锁和解锁,韩文则每次离开都会稳妥地锁上。 巧合的是,施青青从前在青楼时,曾出于好奇,和一个恩客学过两招开锁的技能,正好可以用上。将耳坠钩子烧热掰直之后,她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将密室打开。 她忘不了那天是如何喜极而泣,以为可以逃出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狱,直到她背着柳祎祎在门外的暗道里转了半个时辰,仍然找不到出口。 柳祎祎彻底失望,也是在那一天。 那一天之后,施青青再也没见过她落泪哭过,她好像完全放弃了求生的意志,做好了死于囚笼的准备,眼神灰暗又麻木。 但施青青从未放弃,每次韩文则离开后,她都会偷偷将锁解开,然后走出密室,寻找暗道的出口,可惜每次都无功而返。 除了某一次,在暗道遇到两个人,站后头的那个她没看清,只看到前头那个黑脸的持刀青年。 当时施青青以为那是韩文则的心腹手下,惊惧地逃走。惶惶不安地度过了一日,再见到韩文则,见他没有异样,才猜测那可能不是韩文则的人。 韩文则说,柳家二少爷到了韩家。那两个人会不会是柳家的人呢? 可惜,她再没遇到那两个人,柳祎祎状态又脆弱,施青青怕她乱想,也就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只是在心中祈祷,柳家的人能再次出现,将她们救出去。 想着,施青青取出自制的钥匙,再一次,打开了门锁。 “啪嗒。”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却见一个人挡在了她面前——韩文则看着她,脸上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好一场姊妹情深。”他赞道。 施青青面色顿然煞白,战栗起来。 男人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扯到地上,拖行进屋。那力道好大,施青青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裂开了。 她听到柳祎祎在尖叫,“韩文则!你放开她!你要对她做什么?!” “做什么?不听话的狗,当然是要打死的。”韩文则将施青青按倒,扯着她的头发将她磕到地上,“夫人如果喜欢这个贱婢,那便将她制成人偶,摆在夫人床头,时时陪伴,好不好?” “韩文则你这个疯子!你给我住手!你不许动她!”柳祎祎情急之下,抓起周围的枕头、香炉朝他砸去。 但这显然无法对韩文则构成威胁,男人揪着施青青的头发,语气危险地问道:“真聪明啊,青青,竟然还会开锁,我真是小看你了,多亏你的提醒,我明天就把锁换了…… “对了,还有小颜的事情,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暗道的出口的?” “奴,奴没找到出口……奴没有出去,霍颜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情奴不知道,奴知道错了,求您放过奴这一回,奴以后一定会安安分分,求家主相信奴……” 额头上的伤口涌出鲜血来,将施青青疤痕遍布的脸染得更加可怖,韩文则见到她涕泪俱下的扭曲表情,只觉丑陋恶心,半分柔情都不剩了。 “你不说?不说也没关系,反正只要你死了,你就再也没有威胁了……” 施青青打了个冷颤,哭叫起来,“不是的不是的,奴没有出去,真的!奴要是出去了,又何必回来这里……” 韩文则全然不相信,只觉她是在狡辩,“你不逃,肯定是因为你躲不过韩家那些护卫们,你一不会武功二不会飞檐走壁,只要一露面,肯定会被抓住,所以你就回来了。 “你在我面前假装安分守己,实际上却背着我装神弄鬼、兴风作浪,还以为我抓不到你,是不是?青青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想来,这可能就是你们这些下九流的本性吧,真是又蠢又坏,让我恶心。” 韩文则揪着她的头发,将施青青一下又一下地砸到地上,“咚!咚!咚!”他表情冷漠,动作凶狠不留余地。 柳祎祎看得心惊肉跳,再这么下去,青青会死的! “不要!”她翻身滚落到床下,两手扒着地面,匍匐爬向韩文则,“文则,不要!文则,我求你,住手,好歹留她一命,我求求你了文则……” 韩文则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她,看着她那张泣涕涟涟的脸,问:“夫人,你为了这么个东西,竟然哭了?” 自从柳祎祎彻底厌恶他之后,便没在他面前落过泪,她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不屑于给他,可如今,柳祎祎竟然为了一个贱婢,哭着求他? 多可笑啊,在他妻子的眼里,他连一个贱婢都比不上。 韩文则爆发出一个狠戾的表情,“我要你看着,背叛我到底是什么下场!” 他掐住施青青的脖子,手背青筋凸起,施青青瞪大了眼睛,痛苦地张开了嘴巴。 柳祎祎迅速地爬上前去,一把将他扑倒,照她记忆中父兄切磋时的动作,将韩文则锁在地上。她对意识不清的施青青吼道:“青青!钥匙在他腰上!” 施青青因为缺氧,眼前阵阵发黑,她来不及思考,本能地照做,爬起来将韩文则腰间的那串钥匙扯下来。 柳祎祎声嘶力竭地喊:“你快跑!把门锁上!快跑!” 施青青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门外跑去。 “把门锁上!快跑!不要回头……” 身后女子的叫喊歇斯底里,施青青面无人色,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她跑了出去,将大门合上前的那一瞬间,她看到韩文则将柳祎祎掀翻在地,朝自己追了过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迅速将钥匙插进锁孔,旋转两圈。 “啪嗒。” 男人气急败坏踹门的声响近在咫尺,她看着锁孔上震颤的钥匙,泪水汹涌而下。 她把柳祎祎也锁在里面了。 第37章 天降正义 施青青失声痛哭起来。 她不敢耽搁,转身在暗道内寻找出口,一边四处摸索着往前走,一边无助地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柳姑娘……” 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眼泪鼻涕和鲜血淌满了脸。 “出口呢,出口……出口到底在哪里……” 越是慌乱,便越是不得要领。施青青找不到出口,心下又急又气,愈发崩溃地哭了起来。 她不想死,她这条命是柳祎祎拼死换来的,她要逃出去啊。 施青青在长长的幽暗甬道内狂奔起来,好似背后有恶鬼追杀。 “啊!”一声惊呼。 拐角处,施青青竟撞到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晦暗之中,却见那人十分面熟,好像是当初挟持过她的那个少年。 周小渡辨认了一番,“你是那日那位……你原来没死,你还记得我么?” “记得记得。”她疯狂点头,倏地跪下,扯着周小渡的衣角哀求道,“你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帮帮我……” 密室之内。 男人两眼阴沉地盯着紧闭的房门,简直要七窍生烟。 他恨恨地转过头,冲过去踹了柳祎祎一脚,暴跳如雷地骂道:“贱人!” 柳祎祎面色一白,倒在地上,疼到无力言语。 韩文则犹不解气,扬起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掌掴她,“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对你不够好么?你屡次三番地背叛我、忤逆我,如今,竟为了一个奴婢和我动手!” 柳祎祎只觉耳鸣嗡嗡,脸上火辣辣地疼,整个人瘫软在地,满目天旋地转。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么?”韩文则冷笑道,“你不知道吧,这个门锁只要用特殊的手法操作一番,没有钥匙也可以打开……对了,我在出口处都安排了人手,就算我不去追,施青青她,也根本逃不出去!呵,这里可是韩家,你们两个女人还想跟我斗?笑话。” 柳祎祎闭上眼睛,落下两行清泪来,“畜生,你会有报应的。” 闻言,韩文则掐住她的下颌,悲愤地质问她:“你叫我什么?畜生?我是你的夫君啊祎祎!你居然这么骂我?你忘了么?我们在花前对诗、在亭下躲雨,你赠我香包,靠在我的怀里让我上门提亲…… “洞房花烛夜,我掀开你的盖头,你冲我笑,告诉我,要和我一生一世,要永远陪着我的呀!你怎么,变得这么快……我都认不出你了……” 那些美好甜蜜的记忆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他们的初遇,是一位医师的药堂内。 那位薛大夫说,他有位药商朋友,家传医术很是高超,或许有能力治好她的先天不足。 她心下不信,但为免辜负好意,还是同意与那人见面。 当时,那人掀开帘子走进堂内,一身白衫,俊眼修眉,容颜如玉,恍然间竟觉满堂生光。她惊觉,对方不是皓首老翁,而是一位年轻有为的俊美男子。 他盯着她看,她羞红了脸。 才子佳人,应是天作之合,花前立下山盟海誓,择定良辰凤凰于飞。她满心雀跃地坐着花轿,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被抬进了韩家的门,在心上人掀起她的红盖头时,抬头朝他甜甜地笑。 一切都像戏文里描写的那般浪漫动人……直到洞房那天晚上,他狠狠地伤了她。 她哭着哀求她,问他,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回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掌掴。 次日醒来,她的丈夫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自言醉后癫狂,悔不当初。 她原谅了他,她安慰自己,她被毁掉的新婚夜,不过是一个意外。 可后来她明白,那不是意外,那是她婚姻的常态。 羞辱、暴力、控制、监视……君子的伪装迅速剥落,露出青面獠牙的本相。 她憧憬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原来竟是一场骗局,她被骗了! 她要离开,要逃离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可是男人不同意,他将她关了起来,派人看守着她,不许任何人跟她说话。 她开始学着变乖,强忍着痛苦去接受他的摧残,抛弃自尊,扮演着一条被驯化的狗。 男人很快便在她无条件付出的爱里,放松了警惕,“夫人,我会永远爱你,只爱你一个人,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 她知道,只要她一直这么乖顺下去,她总能找到机会逃走。 但她只是一个被娇养长大的深闺女儿,她见不得血,连蚂蚁都不忍踩死。面对丈夫得意洋洋展示的作品——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种毒药,她当场呕吐了出来。 她吓哭了,不敢再看那个被绑起来试毒的人一眼。 她的丈夫犹在说着“还有三个时辰,他才能死透,届时把他埋到花地里肥土,夫人不是说喜欢虞美人吗?我们在上面栽种虞美人,好不好?” 她再也沉不住气,她一刻也待不住了,连夜就要逃走。 可是,逃跑失败,她被抓了回来。男人愤怒地打断了她的腿,将她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密室,将她彻底变成一条被拴起来的狗。 “夫人,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不许反悔啊。” 后来,青青来了。 青青不嫌弃她是个废人,每日细心地照料她,总会对她笑,夸她美丽、有才情,会为她唱歌、跳舞,讲奇闻异事哄她开心,会一遍又一遍地寻找逃生的出路。 可是她们,都不过是囚笼里的玩物罢了。 她好想念阿爹阿娘、哥哥们,还有垂柳绕湖的柳家山庄,和蔼又严厉的乳娘,做饭好吃的仆妇,毽子踢得漂亮的小丫鬟们…… 她闭着眼睛,泪水滚滚而下,再睁开时,眼中迸发出仇恨的火焰,“我变了?是你逼我的!韩文则,是你逼我的!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就是个疯子!你有病,你脑子有病你还出来祸害别人,你迟早不得好死你个畜生……” “不许说了,不许说了,祎祎你不许这么说!你不可以!”他癫狂地又扇了她两巴掌。 “我偏要,说……你这个疯子,你必将,不得好死……”她满脸青肿,勉强地吐出两句诅咒来。 幽幽烛火的映照下,韩文则用怨毒的目光剐她,“我的祎祎不是你这样的,她最温柔了,她那么爱我,不会说这种话的……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话,我要把你的嘴巴缝起来,这样你就不会再伤我的心了……” 他起身,翻找出针线来,寒光闪闪的绣花针贴上柳祎祎的脸颊。他柔声道:“夫人,你知道错了没有?你认个错,你保证下次不会再伤我的心,我就原谅你了。” “哈哈,”柳祎祎笑了,“你算什么东西,你的原谅,狗都不要!” “夫人,你好让我寒心啊!”韩文则痛心疾首,“不要怪我心狠,这是你逼我的,我只是希望你能乖一点……” 那根尖利的银针抵着柳祎祎的唇下,扎破了肌肤。 “砰——” 周小渡打开密室的门,看到眼前这一幕,想都没想,冲上去就是一脚,把韩文则踹飞两丈远。 韩文则飞着砸到墙上,才堪堪止住了冲势,整个人反弹到墙根处,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周小渡:……没刹住力,应该没那么轻易死掉吧。 施青青跟在她后头进来,“柳姑娘!你没事吧?” “青青?我没事……”柳祎祎睁开眼睛,只见一个清秀瘦削的少年单腿立于她面前,缓缓收腿站正,而后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说话。 她又看到远处犹如死狗一样的韩文则,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青青,他是谁啊?” 施青青将她扶起,小心翼翼地把她脸上那根针拔了下来,“韩文则真是个疯子……你别怕,这位少侠是好人,他是你家二哥请来救我们的。” “真的吗?”柳祎祎喜极而泣。 “是真的,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可是,”柳祎祎忽然担忧起来,“韩文则说外面都是他的护卫,我们怎么逃出去啊?何况我又这个样子。” “这有何难?贼头子都在我们手里了,还怕那些小喽啰?”周小渡随手从梳妆台上挑了根簪子,将韩文则拖起来,簪子抵着韩文则的咽喉,“跟我走就是了。” 周小渡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施青青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眼含期盼地点点头,将柳祎祎背起。 周小渡瞥了一眼柳祎祎无力的两条腿,眉头略微一皱。 暗道肯定不止一个出口,但周小渡只知道韩文则院子里那一个,那也是最危险的一个出口,由韩文则手下武力最高的几个心腹守卫。 周小渡抬脚把出口的门踹开,她们走过七拐八拐的通道,终于再次见到了阳光,以及前方,拔出刀来的几个韩家护卫。 周小渡将簪子抵住韩文则的脖子,冷声喝道:“都往后退,不然老子扎死他!” 第38章 家人团聚 “把我们家主交出来,饶你们一条生路!” 闻言,周小渡一瞪眼,“你当我三岁小孩吗?”她手起簪落,狠狠刺进韩文则的肩头,“让路!” 韩文则痛呼一声,痛醒了过来,看到周小渡的侧脸,咬牙道:“你没死……” 周小渡的回答,是又一刺,“让路!” 韩文则此前被她用了全力一踹,此刻整个人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又因为身量太高,周小渡只能拖着他走,他两条腿都耷拉在地上,狠狠摩擦。 那几个护卫不敢轻举妄动,为首的往天上放了道旗花,金蛇般摆尾窜上半空,很快,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院子外涌进一大批护卫来,细数竟有一百来号人。 周小渡笑道:“……好多人啊。” 手中簪子噗噗几下,对着韩文则的肩膀又是一通输出。 韩文则:你捅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摇来的人! 那些护卫一个个举着刀,凶神恶煞地和周小渡几人对峙着。 周小渡冷笑,“你们当我真不敢拿他怎么样?再不让开,我就把他眼睛刺瞎!” 韩家护卫们犹豫之际,只听他们的家主勉强提起一口气,命令道:“让开……”再不让开,他真的要废了。 护卫们得到命令,哗啦啦地悉数往后退。 周小渡对身后的施青青道:“跟紧我,我们要下山,你坚持住。” 施青青表情坚毅,“放心,我体力很好的。”柳祎祎本来也不重,她背着并不吃力。 几人一路往庄园外走,那些护卫紧张地追了上来,却不敢离得太近,怕周小渡气急败坏当真把韩文则的眼睛刺瞎。 她们如履薄冰地走到庄园的大门处,跨过门槛,往石阶下面走。 谁知,那一旁的石狮子后,竟蹿出个人来,纵身扑向施青青二人,想要以牙还牙,也抢个人质过去。 周小渡手头挟持着韩文则,来不及去救,急中生智,抓起韩文则的胳膊往后一折——“卡啦”一声,韩文则胳膊骨折了,与此同时,一支暗箭从他袖中飞出,正中那偷袭者的胸口。 偷袭者往后一倒,当场便被那暗箭毒死。 “谁敢上前追,下场有如此人!”周小渡放了句狠话。 众护卫在她的警告下,俱是心生惧意,只好眼睁睁看着周小渡带着人下山去了。 几人一路奔逃,终于来到山下,在山下一间茶寮处,碰见了在此等候的柳泱泱和芝麻。 “二哥……”柳祎祎看到柳泱泱,顿时泪如雨下。 柳泱泱连忙上前,将柳祎祎接到怀里,“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柳祎祎扑到他怀中痛哭,“韩文则把我的腿打断了,二哥,我再也站不起来……我好想家,二哥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柳泱泱也忍不住哭了,兄妹二人抱在一起,万般伤心。 周小渡将韩文则随手丢到地上。她注意到,柳泱泱身旁出现了两个陌生人,正目光不善地盯着韩文则,一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模样。 那是两个体格健硕的青年,腰间各自配了把大刀。 芝麻带着剂子,凑到她身边,对她解释道:“这是柳家派来的护卫,一个叫柳寒,一个叫柳冰,据说柳家大少爷带了人马正往南石县赶,路上实在不放心,就先派他们两个人打头阵,赶来这里帮柳泱泱。” 周小渡闻言,替柳祎祎感到庆幸,虽然遇人不淑,但她的家人都是真心爱护她,先是孤身前来的柳泱泱,后是长子带队的柳家小分队,她甚至怀疑,如果柳祎祎人还找不到,柳家可能倾巢出动来临川找人。 想着,周小渡偏过头,正好看到施青青满眼的羡慕。 她就那样看着柳祎祎和家人团聚,再不敢上前一步,和周小渡、芝麻一样,与柳家人隔绝成不同团体。 不是所有人都能出生在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也不是所有人在遇到苦难时,背后都能有强大的支撑。 人生不如意才是常态,活着,总是要缺少什么或者失去点什么的。 施青青是如此,周小渡是如此,遇到不幸婚姻的柳祎祎,其实亦是如此。 柳祎祎一边哭,一边跟家人讲述她婚后所遇到的事情,讲她如何被韩文则虐待,讲韩文则以活人试毒,讲她逃走失败后又被打断腿囚禁起来。 周小渡招呼施青青和小芝麻到一旁坐下,一边吃东西喝茶一边听,表情平淡冷漠,仿佛把柳祎祎当成个说书的,看得柳寒和柳冰恨不得朝她翻白眼。 “如今能逃出生天,和家人重逢,还是仰仗了青青和这位少侠。”柳祎祎看向施青青和周小渡,“我站不起来,无法行礼,唯有躬身以表感激。” 她俯了俯身,又看向柳泱泱,殷切道:“二哥,我们须得报答人家啊!” 柳泱泱摸了摸妹妹的头,温声道:“这个你莫操心,我们肯定会安排的,你安心休息便是了。” 周小渡喝了口茶水,顺势道:“此番艰险,柳泱泱,要加钱。” 此前他们约定,只要柳泱泱教芝麻一些入门的武功,周小渡便帮他调查韩家的事情,当时也没想到,韩家堪比虎狼窝,周小渡都差点栽跟头。 柳泱泱点头称是,“加加加!再付你二十两黄金!” 柳寒柳冰觉得有点给多了,但看着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也不好吝啬,也便对视一眼,没有多话。 “青青,你过来一下。”柳祎祎将施青青唤到身前,柔声道,“青青,如今我们已然逃出来了,你以后,可有何打算?” 施青青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你愿意,随我回柳家么?”柳祎祎面上泪痕未干,露出一个清丽的微笑,“你曾说过的,很喜欢宜春。我的家人都很好,如果你愿意,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施青青眼睛一亮,“扑通”一声跪到她身前,“我愿意!柳姑娘,我会照顾好你的,只要你愿意收留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如今身无长处,容貌又被损毁,实在是无处可去了。 柳祎祎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一下,摸了摸施青青的头,“起来吧,你就像之前那样,陪我说说话、聊聊天就好了……你看我这个样子,以后怕是不好出门的,有你陪我,我很开心。” 施青青点点头,笑道:“姑娘开心,我也开心。” 柳祎祎身子不适,不能过多颠簸,他们就在附近租了一个农家小院,以作休养,顺便等柳家大少的人马到齐,再和韩家好好清算。 这期间,韩文则醒了过来,柳泱泱几人审问了一番,知道了更多细节。 比如,用活人试毒并不是韩文则开创的,而是他们韩家传了至少几代的传统,而那些尸骸,韩文则没有销毁,而是沉到了某处河底。 再比如,韩文则常会到异宝阁出售自制的毒药,也就是因为如此,他知道异宝阁还可以挂单子雇佣江湖人士办事。 所以,韩文则将柳祎祎囚禁于地下密室后,为了永绝后患,便想到一个办法——他到异宝阁挂单雇佣了铁腿仙张大牙,匿名请他绑架韩家新妇柳祎祎。做戏做全套,他还提前找了个替身,也就是施青青。 他将施青青伪装成柳祎祎的模样,只待张大牙劫走施青青后交给他,他再以柳祎祎丈夫的名义上报官府、通缉张大牙,通过这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所以那一天,他还提前安排好,将护卫调走,方便张大牙入室劫人。 谁知,张大牙竟认错了人,将年纪相仿、装扮类似的霍颜当成柳祎祎。所幸霍颜平安归来,韩文则也便将错就错,将被劫走的霍颜说成是柳祎祎,按照原定计划那样报了官。 而施青青,没派上用场,本是要将她送走做一个外室的。可惜霍颜心气不顺地上门来闹,将施青青毁了容,韩文则倒了胃口,索性便令施青青假死,而后将人送入密室,做柳祎祎的贴身侍女,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交待完这些,韩文则涕泗纵横,哭着说要见柳祎祎,说是要亲自赔罪。 毕竟他们夫妻一场,此间的恩怨情仇,终究还是要他们自己解决才是。柳泱泱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第39章 菩萨挥刀 周小渡在一边旁观柳泱泱审问韩文则,正欲随柳泱泱他们去找柳祎祎,便见芝麻走进柴房里来。 周小渡随口问道:“怎么了?” 少年扯了扯她的衣袖,“我去附近买了些伤药,你手臂不是受伤了吗?先前没空,现在快处理一下吧!” “没事儿,它都没流血了。”周小渡心不在焉道,“你先放着吧,我待会儿自己弄。”说完,便跟在柳泱泱和韩文则后头出去了。 “干什么去啊……”芝麻皱眉,“你不怕伤口流脓啊?” “我得去盯着他们,免得柳泱泱一个冲动,把韩文则给嘎了,你不是还有话要问他吗?” 闻言,芝麻手上拿着伤药和纱布,一道跟着去找柳祎祎。 “叩叩!”柳泱泱敲响了柳祎祎的房门。 “谁呀?” “祎祎,是我。那个,韩文则说要见你,他说有话想跟你说。” 里面静默了片刻,“带他进来吧。” 几人进到朴素整洁的房间内,只见柳祎祎坐在床上,正在给施青青的脸抹药膏。 施青青对这张脸其实不甚在意,美貌对于她这种人来说,不过是谋生工具罢了。皮囊再美,也是要在淤泥里挣扎着才能活下去,如今她已经得到了平静的生活,这张脸对于她来说,便是可有可无了。 甚至于,她暗暗地希望这张脸永远不会恢复。 因为她很害怕,柳祎祎如果看到自己原本那张与她相似的脸,会就此厌弃自己。 周小渡和芝麻随意坐到桌边的凳子上。 “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记得不要碰水,知道吗?”柳祎祎对施青青嘱咐道。 施青青点了点头,识趣地出去了,临走前留下一个担忧的眼神。 待施青青走了,柳祎祎微微侧过头,抬眸瞥了一眼被捆住的韩文则,眼神冷淡。 “祎祎,他有话要对你说。”柳泱泱将他带到妹妹的床前,自己则是把着刀,隔在他们之间,谨防韩文则有什么动作。 周小渡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动作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准备看戏。 少年顺手将她的胳膊捞过去,挽起她脏污的袖子,帮她上药包扎。周小渡瞥了一眼,没有拒绝。 “祎祎,我知道错了!”男人上半身被紧紧捆住,一到柳祎祎跟前,“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我是爱你的,不管怎么样,我是真的爱你,我承认我坏、我卑劣,但我对你的爱是毫不掺假的!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韩文则跪在柳祎祎床前,情真意切地哭着,“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我,怎么爱人、怎么对一个人好,我怕你不接受如此丑陋的我,怕你离开我,我太怕了,所以才失去理智,做出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 柳祎祎看着他这副低三下四的模样,眼中浮起一层悲悯来,“文则,你别这样,站起来跟我说话。” 昔日狂傲孤高的男子此刻卑躬屈膝、尊严扫地,苦苦地哀求着,“祎祎,你原谅我好不好?祎祎,我们已经拜过堂,成了亲,夫妻一体,你难道真的要和离吗?你一个弱女子,过门不过三月便要和离,传出去别人怎么议论你?怎么议论柳家的家风?日后柳家在宜春怎么抬得起头……” 柳泱泱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呸!格老子的!我家祎祎啥都没做错,也就是点儿背遇着你了,有什么好议论的?给你狗胆子了,攀扯到我家家风上!老子告诉你,我们柳家脸面光鲜着呢,你家这些污糟事爆出来,有没有‘日后’这就说不定了。” 韩文则被踹了个乌龟翻,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不敢再生拉硬扯,而是膝行至柳祎祎手边,用脑袋蹭着柳祎祎,“祎祎,你就原谅我吧,我保证以后一定对你好,我们回家,好好过日子。” 柳泱泱骂骂咧咧地将他扯开,“你他娘地离我妹妹远点儿,恶心谁呢你?” “文则,你先起来再说。”柳祎祎眉头微蹙,低声道,“你这个样子,我看了心里实在不好受。” 柳泱泱不满道:“祎祎,你对这种人可不能心慈手软啊!” 周小渡喝了口水,津津有味地跟芝麻点评道:“热闹。” 好热闹的一出戏,一地鸡毛,就适合她这种刻薄人士观看。 芝麻无语地摇了摇头:之前跟他们哭天抹泪的也不知道是谁,现在见了这混球,竟又开始心软了,这是记吃不记打吗? 韩文则见事态出现转机,连忙站了起来,拾起几分过往的风度,深情款款地承诺道:“祎祎,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改过自新,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文则,你说爱我,是真的吗?”柳祎祎嘴角扯出一个凄苦的笑容,问他。 韩文则语气坚定,“自然是真的,祎祎,我对你的心意若是有假,那便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文则,你曾说,最爱我的温婉善良,爱那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菩萨心肠……”女子怔怔地说着,语气幽幽,仿佛在出神,“后来我才知道,你爱的,其实将柔软撕碎、将纯白玷污、将平和摧毁的快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比高大,可以肆意将别人玩弄在掌心?” 她忽然咧着嘴,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佛,有菩萨低眉,慈悲六道,”她忽然伸手,从兄长腰间铮然拔出刀锋来,“亦有金刚怒目,降伏四魔——” 她语气铿锵,手腕急转,带着一往无前的愤怒,狠狠劈下,寒光如长虹,无声出惊雷。 “啊啊啊!”韩文则惨叫一声,两条腿自膝盖处被整齐地砍断! 鲜血四溅,泼洒了一地。雪白刀刃上,红珠成串,颗颗落地。 柳祎祎白玉般的脸上绽开几朵血花,犹如白雪映红梅,冷意刺骨,“还不起的债,还敢妄谈原谅?” 柳泱泱看着地上惨叫连连的韩文则,低头,又看到自己半身衣裳都被溅红,那些血液热意未散,蒸腾着腥气,让他恍惚起来。 眼圈这个手起刀落、眸光冷冽的女子,真的是自己天真无邪的小妹妹吗? 芝麻被惊呆了,屏住了呼吸。 周小渡被呛到了,“咳咳……”见芝麻转过头来看自己,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刺激。” 芝麻心有戚戚,“确实,刺激。”难怪柳祎祎非要让韩文则站起来呢,原来在这候着呢!可不得让他站起来,不然砍起来不顺手…… 这还真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脏了二哥的刀,对不住了。”柳祎祎神态自然,信手将刀递回给柳泱泱。 柳泱泱怔怔地接了过去,下意识道:“没事儿,我常拿它杀猪的,差不多。” 周小渡顺过气来,如梦初醒,一下子蹦了起来,招呼道:“哎呦,先给他止个血、包个扎,别真给折腾没了,要死等我们问完话再死啊。” “哦哦……”柳泱泱手忙脚乱,和周小渡一人抬一头,将韩文则抬猪似地抬了出去。 芝麻看他们在忙,遂对柳祎祎道:“柳姑娘,我帮你打扫一下屋子?”到处都是血,简直是凶案现场。 柳祎祎愣了一下,随即绽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来,柔声道:“不用了**,你帮我喊柳冰柳寒他们来做就好了,让你来做这些粗活,我心里可过意不去。” 芝麻点点头,“好。”心中却不免嘀咕,他看上去那么显小吗,怎么都把他当小孩子看,周小渡更是一口一个小鬼、小兔崽子的,喊得他都要自卑了,感觉跟他们有代沟一样。 屋外传来周小渡的喊声:“小鬼,把你的药拿过来,刚好派上用场!” 芝麻小脸一皱,嫌弃地嘟囔道:“那是给你买的,干嘛要给那个人渣使啊,怪膈应的……” 第40章 柳二中毒 周小渡潦草地往韩文则的断腿上撒了些金疮药,而后用纱布胡乱绕了几圈,做完这些,大马金刀地坐下,问道:“山谷里那些暗红色的蝴蝶,从何而来?” 韩文则痛到呼吸困难,“是……是几年前从一位朋友那里,得来的幼虫……” 周小渡和芝麻对视一眼,“朋友?什么朋友?姓甚名谁?家住何郡何县哪条街?” “广陵剑君,盛羽驰……”韩文则嘴里吐出一个人名来。 周小渡挑了挑眉,“广陵……含章剑盛家的家主盛羽驰?”她看了看芝麻,对方摇了摇头,表示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韩文则道:“是他。两年前,他私下里向我买一棵千金藤,我不大愿意出手,他便用这惑心蝶的幼虫与我交换……至于其他的,我便一概不知了。” “这位盛大侠,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君子啊,怎么会跟你这种人是朋友?”周小渡微含嘲讽地笑道。 韩文则听到这话,不屑地冷笑起来,“这江湖上,谁不是披着一层皮在行走?你不也是吗?” “你说的没错。”周小渡歪了歪头,随即踩着他的伤口狠狠碾磨,笑得开怀,“但是,我不喜欢你攀扯到我。” 韩文则惨叫起来,“住手!啊啊啊……” 二人把韩文则锁在柴房里,往外走。 周小渡两手叉于胸前,问芝麻,“你要接着查下去吗?广陵盛家,在江湖上名气不小,府上高手众多,和各大势力也有着不错的关系往来,如果想查下去,恐怕不容易。” “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2,当前激励值为17,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上进心,要再接再厉哦!” 周小渡已然知晓了答案。 芝麻坚定地回答:“我想查,我想知道真相。” 周小渡轻描淡写地道:“可以,那我陪你走一遭就是了。” “你愿意帮我?谢谢你!”少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我愿意帮你是一回事,你也需要迅速强大起来,不能事事指着我。”周小渡斜睨了他一眼,“江湖容不下废物,我也容不下。” 说完,她飘然前行。 少年快步追上她,雀跃道:“我会努力的!绝不让你失望!晚上我就让柳泱泱教我练功!” “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3,当前激励值为20,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上进心,目前进展良好,取得阶段性胜利!要再接再厉哦!” 几人住在农家小院内,又过了两日,和匆匆赶来的柳家小分队碰了头。 柳家一行二十几个人,被柳冰、柳寒领进小院内时,柳泱泱正被周小渡按在地上暴揍。 他抱着头缩在地上,嘴里嚷着:“不是你让我自由发挥,该怎么教就怎么教的嘛?!” 周小渡拿着个锅盖狠敲他的头,骂骂咧咧,“我是让你来教武功的!不是让你把我家孩子晒成包公的!你丫是不是自己黑,就瞧不得别人白?!” 芝麻已被周小渡赶到树荫下练刀去了。 柳家一行人:“……” 好尴尬,我们是不是该劝阻两句?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银白圆领袍、腰系蹀躞带的青年,腰间大刀插在金边玉白刀鞘内,俊朗雍容,举动端方。见到这副鸡飞狗跳的画面,青年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周小渡和柳泱泱闻声转过头去,柳泱泱:“大哥?!你们到啦?”他先是一喜,随即想到自己这副窘况,只觉颜面扫地,恨不得当场用脚趾抠出一座地宫来,与世长绝。 眼前这名俊朗青年,正是柳家长子,柳泱泱和柳祎祎的大哥。 周小渡眼睛一亮,道:“柳泱泱没说谎,你们家果然只黑他一个!” 青年:“……” “你叫什么?柳啥啥?”她又问。 “……在下柳苍苍,敢问小兄弟姓名?”青年抱拳微笑道。 “周小渡!幸会幸会。”周小渡回了个礼,“敢问你们家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啊?” 柳苍苍心中叹息,彬彬有礼道:“家中三子一女,我和二弟底下还有一个三弟,大名荡荡,取浩浩荡荡之浩大意,舍妹祎祎是家中幺女。” 柳荡荡…… 周小渡憋住笑意,赞了一句,“令尊令堂取名很有一套!” 周小渡:我接受过专业训练,无论多好笑,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系统:“宿主,你取的名字好像更不符合人类的大众取向吧……” 柳苍苍苦笑道:“过奖,很多人都这么说。” 柳家人带来的都是精锐,兼之韩文则在他们手上,很快便攻上了千溪山,控制了韩家山庄,一行人总算不用挤在那个小院子里了。 韩家可谓变了天,那些护卫和仆从,有的被遣散,有的被关了起来,一直昏迷着的霍颜也是被锁在房间内,任其自生自灭。 柳苍苍将妹妹接到韩家庄园内养病,然后着手善后工作,柳泱泱则带着搜集到的罪证,拖着韩文则去报官。 因为柳泱泱承诺过要教芝麻武功,周小渡就拉着芝麻一起住进了韩家庄园,彼此也方便。不光是下榻到贵客厢房,周小渡支使柳家护卫帮忙洒扫、抬物也是毫不客气。 小芝麻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结果又看到,周小渡大喇喇地溜进韩家各处库房,翻箱倒柜,搜刮珍贵药草,一副如入无人之境的模样,那些柳家人见了虽不大高兴,却也不敢置喙,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脸皮修炼不到家。 “不拿白不拿,我可是救了他们家小姐的人,拿走点东西算什么?何况本来也不是他们的,是韩文则的。谁逮住了韩文则?我呀……”周小渡拿着个麻袋,往里丢那些价值千金的宝贝草药,“就算官老爷后面把韩家这些家产判给柳祎祎,那也是未来的事儿。” 韩家本来便子嗣单薄,三代单传,当年还是断绝了所有关系,隐姓埋名逃到南石县另起炉灶的,韩文则这回犯的可是杀人重罪,韩文则到时死了,韩家户绝,再加上柳家暗中疏通,这些资产最后大概率是要归柳祎祎的。 芝麻趴在架子上看她,“你怎么连毒药都拿啊,不怕吃错药啊?” “你才吃错药!”周小渡白了他一眼,“万物皆有阴阳两面,良药用之不慎便会催命,毒药用之有方也可以救人……何况,我自己不吃,下给别人吃也可以啊!反正不拿白不拿……” “也不知道是谁如此倒霉……”芝麻嘀咕了一句。 周小渡咧开一口白牙,“说不定就是你。” 二人正在此扯皮,忽然听到有人来寻,说是柳泱泱一行人在路上出了事,邀周小渡过去商谈。 二人俱是眉头一皱。周小渡:“押送一个废人去官府,这能出什么事儿?难道韩家有帮手出来袭击?” 那个柳家护卫回道:“柳冰柳寒两位大哥说,周少侠您去了便知道了。”又见芝麻跟着周小渡,阻拦道,“此事紧要,柳冰他们说,让周少侠一人独自前去。” 周小渡和芝麻对视一眼,道:“既然只叫我一人去,想必是些小孩子不能参与的话题,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芝麻抿了抿嘴,“知道了。” 周小渡被带进韩家议事的大厅,便见柳冰、柳寒坐在厅中,脸色便秘似的纠结,韩文则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柳泱泱呢?”周小渡问。 柳冰怒道:“二少爷一时不察,被韩文则这厮用毒簪暗算了,此时已是昏迷不醒,我们只好原路返回。” 周小渡怪道:“韩文则被捆得好好的,如何暗算于他?” 柳寒尴尬地说:“他说闹肚子,二少爷怕臭,就给他解开了让他解决……” 周小渡直言不讳:“……活该。” “二少爷昏迷前,说怕家人操心,不让我们告知大少爷和小姐,可我们如何能放任他毒发不管?韩文则又不肯交出解药……您和二少爷是好友,又见多识广,可否帮我们看看这是什么毒?” 周小渡接过柳寒递过来的毒簪,看了看,嗅了嗅,“不知道,韩家的各种毒基本都是他们家自制的,我没见过,更搞不定,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柳冰柳寒见周小渡起身要走,忙拦住,“二少爷命悬一线,如何等得了?听说少侠在审讯上很有一套,不若帮我们审审这韩文则?” 周小渡挑挑眉,“也行。” 她对折磨人那是颇有心得,没几个好汉能在她手下撑下去,但此次轮番刑讯,韩文则竟坚若磐石,闭紧了嘴巴,愣是不肯交待解药是什么。 周小渡接过柳冰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叹了口气,“这厮嘴硬,问不出来,不能拖了,我看,你们还是找你家大公子商议吧……咦,我怎么有点儿……晕……” 她一下子昏倒于桌上。 第41章 一段插曲 看着不省人事的周小渡,柳冰握了握腰间的刀柄,缓缓拔出刀来—— 柳寒按住了他,“要不、要不还是禀告大少爷后,再做决断?这毕竟是救了小姐的恩人,我们如今反手就是背后一刀,实在有违道义。” “你也知道他是救了小姐的人,按照大少爷和小姐的脾性,必不会同意我们动他!”柳冰面沉似水,“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二少爷死于毒发吗?” 柳寒恨得牙痒痒,转身踹了韩文则一脚,“都怪这厮狡诈,竟真的如此嘴硬,用了刑也死咬不松嘴,非要逼我们拿周小渡的性命去换解药,害我们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当真可恨!” “你也知道他狡诈,似他这样的卑鄙小人,当初便该盯紧了才是!如今闹成这样……”柳冰叹道,他看向苟延残喘的韩文则,“若我们为你杀了周小渡,你可会信守承诺,将解药交给我们?” “呵呵,”韩文则笑了笑,眼里俱是疯狂,“我已是穷途末路,不做他想,只想拉着这个小子下去垫背……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信不信由你们,反正代价我受得起,你们可受不起!” 如果不是这个姓周的小子突然出现,自己的一切,也就不会这样惨烈地毁掉,都怪他!反正结果都是个死,那至少要杀了这个小子报仇,才能消解自己的心头之恨!这也是韩文则方才承受种种酷刑,还能坚持不松口的原因。 柳冰怒目圆睁,挥刀劈裂一张桌子,喝道:“你说的没错,二少爷的性命在你手上,我们只能听你摆布,但你若敢欺骗我们,我们定会让你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柳寒亦是不再劝阻,而是背过身去,愧怍地叹息道:“事已至此,你我二人届时,便各自斩断一臂,以偿此孽债!” 柳冰高高地举起大刀来,上下嘴唇不断哆嗦着,缓缓走向周小渡,“周少侠,对不住了!” 刀锋闪过寒芒,霜雪般锃亮。 “诶!等等!”一人忽然叫住了他,“看看这是谁?!” 柳冰动作一顿,回身望去,只见那人拖着另一人跨过门槛走了进来,竟是周小渡那个弟弟劫持了柳祎祎! “小姐!臭小子,你这是做什么?把刀放下!” 芝麻横刀架在柳祎祎肩上,下巴微抬,冷哼了一声,“那你先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我、我们……”柳冰羞愧难当,“我们也是逼不得已,二少爷危在旦夕,我们做属下的心急如焚,为救主人,也只能昧着良心做一回恶人了!” 柳祎祎眼里含着浓重的失望,“柳冰、柳寒,你们太让我失望了,这般恩将仇报,仁义礼智信都抛于脑后了是吗?” 她方才在屋外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柳冰、柳寒和二哥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犹如同胞,但实在没想过,他们竟敢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真是丢尽了柳家的脸! 芝麻眸光如寒霜,“你们有什么苦衷,是你们的事,若为了这苦衷要害旁人的性命,那大家就只能撕破脸、斗一斗了。” “哎!你把我们小姐放下,我们不动他便是了!”柳寒急道。 芝麻道:“不行,我们就在这耗着,什么时候周小渡醒过来,我就什么时候放人!” 柳祎祎腿脚有伤,被他一路强行拖拽过来,实在不好受,“我已让青青去请我大哥来了,你莫担心,我们柳家最重信义,这件事必定给你们一个说法。” 芝麻抿了抿唇,“抱歉,我现在可不敢再相信你们口中的所谓信义了,我不能把你放开,我得等周小渡醒过来。” 话音刚落,白袍男子从门外跨步进来,朗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便刀剑相向了?” 柳冰、柳寒见是柳苍苍到来,对视一眼,唯有硬着头皮,禀明前因后果,“属下随二少爷前往县衙的路上,二少爷不慎被韩文则的毒簪所伤,这姓韩的无论如何都不肯交出解药,以此要挟我们杀了周少侠,为他解气,才肯交出解药。 “我等遂瞒着主人们,私自给周少侠下了迷药,想要对他下手,谁知,周少侠的弟弟竟挟持了小姐做人质,这才对峙起来。” 柳苍苍听完,抬起脚就将柳冰和柳寒一一踹翻,二人倒到地上,面色痛苦,却不敢有怨言。 “家仆无状,实在失礼!惭愧惭愧!”柳苍苍拱手致歉。 “一句失礼,便想轻描淡写地盖过去?”芝麻蹙眉道。 柳苍苍颔首,“自是要郑重赔罪才是。” 他转过身,铮然一声,从腰间拔出那把银白的大刀来,正声道:“背信弃义、恩将仇报,败坏吾家惇信明义之家风,我柳苍苍以柳家长子的名义,惩戒尔等,可有异议?” 柳冰二人爬将起来,双膝下跪,恭敬道:“属下甘愿受罚,没有异议。” 柳苍苍的刀很快,浮光掠影般惊鸿一现,将之收回刀鞘时,柳冰二人的左臂皆已齐齐断于地上。 满地猩红。 柳冰痛得面色惨白,一边呻吟着,一边流泪问柳苍苍,“我等纵是身死亦不足惜,但是大少爷,二少爷的毒该怎么办啊?” “我自有办法,谁让你们自作聪明、擅作主张的?”柳苍苍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冷声道,“带韩忠上来!” 一旁的韩文则惊愕道:“韩忠?” 一个小眼睛、其貌不扬的男子被带了上来,正是韩文则的心腹之一,韩忠。 柳苍苍将桌上的毒簪丢给他,“这是什么毒?” 韩忠举着簪子,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看,又闻了闻,而后问柳冰二人,柳泱泱中毒后是什么症状。 二人回答后,韩忠说:“此毒名叫‘七日绝’,中毒者会在七日内渐渐衰竭而死,解药好像在西库房的第三个架子上。” 柳苍苍立刻派人去找。 韩文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韩忠!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韩忠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帮您整理书册、药物时,也就跟着看了些,不知不觉就懂了不少。” 韩文则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不是不识字嘛?!” 韩忠一脸的老实巴交,如实交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俗话说得好,学到老活到老,技多不压身,做人总该有点上进心才是。” “你骗我!你不光骗我,你还背叛我!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他破口大骂。 韩忠:“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也是弃暗投明啊家主!” 韩文则愤然喷出一口老血来,晕了过去:他从前居然真的相信韩忠是个笨嘴拙舌的呆子!合着搁这扮猪吃老虎呢! 柳苍苍派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大少爷,找到了。” 韩忠看了看那个小盒子里的丸药,“对!就是这个!这个就是七日绝的解药!” 柳苍苍眄视着柳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我们去救二弟?” 柳冰、柳寒二人点头哈腰地领着他们走了,一行人呼啦啦地退去,大厅内瞬间就只剩下芝麻、柳祎祎、周小渡、韩文则。 顿时安静了下来。 芝麻:???没人搭理我吗?我可是挟持了柳祎祎! 柳祎祎:我还被刀架着呢!没人管我吗?! 没有观众,这出戏也没必要演下去了,少年将柳祎祎放到椅子上坐好,“多谢柳姑娘仗义相助了。” 柳祎祎颔首道:“不谢。”反正我又不是自愿,是你忽然闯进我屋里,强行把我架过来的。 柳家人要动周小渡,是因为想给柳泱泱解毒,如今解药已经找到了,那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周小渡也算脱离了危险。 芝麻将外面担忧的施青青叫过来,让她送柳祎祎回房去,自己则扛着周小渡,将她送回房间躺下。 这边刚给周小渡脱完鞋摆好,抬头便见周小渡睁着眼睛看向自己,目光清明,古井无波般平静。 “你没晕?”他有些错愕。 周小渡坐起身来,迤迤然道:“我又不蠢,茶里有药味还要往下咽。” 第42章 不见高山 芝麻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一直在装晕?” “对啊,全靠这个东西。”周小渡抬起手,从袖中抽出一块叠起的棉布来,棉布上洇湿了一块,是她当时吐掉的茶水。 “以后也给你备一块,虽然照你这个手速,大概率是用不着的,但有备无患嘛!总之呢,无论是敌是友,对人时刻保持戒心,都是很有必要的。” 芝麻叹了口气,在她床边坐下,有些郁闷道:“那我出现后,你还继续装晕?”留我一个人在那跟他们对峙半天,都快被吓死了。 “那我都装晕了,当然得在合适的时机发动偷袭才划算呐!虽然后来没必要蛰伏了,但是就这样,让他们误以为差点得手,也挺好!”周小渡理所当然道,“江湖就像一个赌场,越招摇的人越容易被坑,若想不输,便要保护好自己的筹码,轻易不亮牌,知道吗?” 可你现在就是在亮牌给我看啊。芝麻想了想,“你告诉我这些,是把我当自己人咯?” 周小渡矢口否认,“不,我只是想尽可能地教会你更多东西而已,免得哪天你蠢兮兮地又栽别人手里。” “我知道,无论对任何人,都要时刻保持戒心……”他略微偏了偏头,“唔,也包括你吗?” “当然也包括我。”周小渡一本正经道,“不过,你暂时可以相信我,因为就目前来说,你,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 芝麻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虽然他说过,不管周小渡怎么想,他都会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朋友,但人是利己的动物,他还是无法避免地期待对方能给予他正向的回应。 交朋友总是这样的,面对对方的冷漠时,会在嘴里说着包容和习惯,心里却永远在希望,能得到同等的甚至更多的回报。 柳泱泱服下了解药,很快便苏醒了过来,芝麻随柳祎祎他们去看他。柳家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讲,芝麻便主动给他讲了这段插曲。 听到他说柳冰、柳寒被韩文则要挟,要对周小渡下手,柳泱泱“腾”一下坐了起来,惊问道:“他俩没死吧?” 坐在一旁的柳祎祎:???你不该担心周小渡的吗? 柳苍苍解释道:“没有,他们给周少侠下了迷药,我赶到的时候,周少侠的弟弟正和柳冰他们对峙着,谁也没受伤。不过,我后来惩罚了柳冰柳寒,断了他们一臂。” 芝麻想到那天周小渡睁开眼睛,眸光清冷的模样,不由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柳泱泱比我更了解周小渡。” “哦……他们没死就好,大哥你罚得对!这是该让他们长长记性的!至于周小渡,他要什么赔偿就都给他好了,这人小性儿得很,我可不敢得罪他!”柳泱泱心有余悸道。 柳苍苍并不知道弟弟经历过什么,只好矜持地点点头,“你放心吧,我省得的,安心养伤,万事我来安排。” 想来他们柳家人和临川的风水犯冲,这残的残,伤的伤。柳苍苍都有点害怕轮到自己,出了门就吩咐人去买柚子叶回来洗手。 几人走后,就剩芝麻留了下来。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泱泱,“我觉得我可以开始下一阶段的学习了。” 柳泱泱嘴唇泛白,拍了拍身上盖的锦被,“……可是我不可以,我需要再躺两天。” 少年两手一拍桌面,沉声道:“时间就是生命!你这是在浪费你我的生命!有意义的生命是怎样的?它不该是躺着的,而该是不断学习、不断进步、不断实现自我价值的!” 柳泱泱一副吃了苍蝇似的表情,“周小渡又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芝麻摇摇头,坚定道:“不是迷魂汤,我觉得他说的很对!这个江湖容不下废物,要想在这个江湖行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不能事事依赖别人,我必须迅速强大起来,这样我才不必束手束脚、畏首畏尾,才能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追寻自己想知道的真相。” 柳泱泱恹恹道:“虽然这个道理是没错,但是欲速则不达,我们也要讲究一个节奏,就是要循序渐进……” “这个节奏我适应得很良好,你不必担心!” “不,我是说,我需要循序渐进,不是说你——我现在需要休息。” 芝麻默了片刻,退了一步,“你可以边休息边口授,我就当预习了,具体操作等你好些了再跟我演示。” “……那我给你讲讲内功的基本修炼要点吧。”柳泱泱感到一个头顶两个大,“看你这么热情,我不得不给你泼点冷水,说实话,你现在修炼武功年纪已经有点大了。” 见芝麻没有什么反应,他接着道:“先前练习刀法拳脚时,可能感觉还不甚明显,等你开始修炼内功心法,便会感觉走脉比较滞涩不畅了。 “这是正常的,因为内功入门最合适的年纪,是十岁以前,若是智力悟性超凡者,五岁以前做到入门,则更为上乘。在幼年身体清灵时循经走脉,打下基础是最牢固最容易的,年纪大了、体内杂气多了,再想修炼便不易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少年点点头,眼眸沉静地望着他,不为所动,缓声道:“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柳泱泱忽然觉得,对方眉间那颗红痣骤然绽放出智者的光辉。 …… 周小渡乘机跟柳家又要了三十两黄金,作为精神损失费,弥补此番受到的心理创伤,而后,半点精神损失都没有的样子,泰然在庄园内继续住着。 这天夜里睡不着,周小渡便起来逛园子赏花,路过芝麻的门外时,却见小芝麻半夜不睡觉,独自坐在屋顶上打坐。 他面朝人间、背靠星海,被薄雾似的月光模糊了轮廓,夜风吹得衣袂飘飞,仿佛随时要乘风归去,化为天上人。 很出尘,但也很有病。 她迷惑地歪歪头,脚下聚起真气,如飞鸿踏烟般腾起,落到房顶上,“小鬼,你这是在干嘛?吸收月之精华?” “柳泱泱说了,没有日月精华这种东西。”芝麻睁开眼睛仰头看她。 周小渡点点头,“确实没有,所以你在干什么?” “静观天地,明心广思。”他曼声道。 周小渡摇摇头,哀叹道:“完了,学疯了。”她是不是给他太大压力了? “……换个说法,”芝麻道,“打坐累了,放空歇会儿。” “哦,懂了。” 周小渡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瓦片玩儿。 芝麻想到了什么,问她:“老大,你是几岁开始修习内功的?” 周小渡出神地回忆了一下,“忘了……十几岁吧?反正是十岁之后的事,听了几句口诀就稀里糊涂地入了门,后来又得了本劣等心法,胡乱练起来,渐渐的就悟通了一些。” 芝麻道:“柳泱泱告诉我,内力修习一般都是十岁前入门,十岁往后再入门,因为体内杂气入侵,练起来会困难许多。” “是吗?这个我不清楚,没人跟我讲这些。”周小渡双手枕于脑后,躺到他身侧,“你怕了?” “不是怕,我只是想知道,我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芝麻道,“我不喜欢做无头苍蝇。” “能走多远啊……”周小渡看着遥遥星月,语气幽幽,“这种事情,谁能告诉你正确答案?老天爷都不能,何况凡人?从前有人说我最多只能活三天,可是,一个月后,我还活得好好的,而他自己却死在了我的剑下,好笑吧?” 芝麻“哈”了一声,笑了,“莫欺少年穷!” 她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我再问你,石头和砂砾哪一个比较大?” “当然是石头了。” “可砂砾经过漫长的风吹雨打,最后也可以成为高山,而有的石头却永远只是石头,眼下你看它坚硬沉重,好似顽固碍眼,日后再看,其实也不过微尘……世人不见高山,往往只是他们等不起,你又焉知你等不来?” 芝麻失笑道:“你这是自比高山么?” 周小渡坦然道:“那倒不至于这么自大,我呢,不过是一颗奋斗成石头的砂砾,我的终点估计也就到这里了,我也懒得再向前奔走了。可你不一样,你的前路比我长,且还刚刚开始。” 少年皱起脸,道:“啧,你究竟几岁?说话动不动就老气横秋的,跟半截入土似的。” 周小渡忽然感觉有些许困意涌了上来,一边打哈欠一边道:“我是千年老妖怪,生平最爱吃小孩儿……” “呵,又来了又来了……咦,那是什么人?”他忽地话锋一转。 周小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夜色里,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在暗处走过。 她伸长脖子细看,却见是熟人,一个秃头、一个断腿,“霍颜和……韩文则?” 他们怎么逃出来了? 第43章 乐极生悲 周小渡朝芝麻眨了下左眼,招招手,示意他一起跟上去。 白日里,霍颜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间,蓦地无端生出些许清明来。 她听到些动静,凝神细听,原是窗外有人闲谈。 那个陌生的声音说:“……韩狗竟敢对二少爷下手,虽然后来找到解药了,但大少爷是真的动了气,我也是难得见大少爷这般恼怒,当即便命人对韩文则动了严酷私刑,那厮叫得跟杀猪一样,我去看时已是不成人样,就剩下一口气了,当真是解气。” 另一个声音道:“是啊,祎祎小姐和二少爷多好的人,遇上这厮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好在也是有惊无险,明天天一亮就能把他押去官府,这一次是大少爷带头押送,料那韩文则是再没机会耍心眼了。” 韩文则……表哥…… 霍颜听着那些幸灾乐祸的话语,心里念着表哥的安危,竟气力横生,挣扎着醒了过来。 柳家人对她百般嫌弃,除了每日施舍她一碗稀粥,这段时间都是绕着她的房间走,因她伤重濒死、奄奄一息,也不曾派人上心。待夜深人静时,霍颜竟格外顺利地跳窗逃了出来。 她像只耗子一样,屈辱地溜进自家的后厨,怀着满腔恨意,往嘴里塞了半肚子的冷饭。 娇弱的胃囊抽搐着发出抗议,她宛如未觉,手里和脸上黏满了冰凉的饭粒,眼神阴翳,如两潭幽黑的深水,望之状若恶鬼,令人不寒而栗。 胃里填了东西,虽然有些坠痛,却给她带了行动的体力。 霍颜离开后厨,来到临近的柴房外,门口有一个柳家的护卫正在看守,看来她表哥真的被关在了这里。 那个柳家护卫正打着瞌睡呢,霍颜往远处丢了颗石头,那护卫登时惊醒,大喝一声“什么人?!”,被石头引开了。 霍颜乘机窜到一处拐角后的阴影里。 未查出异样之处,那护卫一脸迷惑和困乏,打着哈欠走了回来。 霍颜举起一根铁棍,冲了出来,对着那护卫的后脑狠敲了好几下! 待那护卫昏迷倒地,她从他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来,打开了柴房的门。 韩文则听到动静,被惊醒了过来,倏而便见那扇木门被打开,夜风灌入这间柴房,来人背着月光,一张肿胀脏污的脸表情扭曲,通身气息阴沉。 男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畏惧道:“什么人?!” 霍颜身体一僵,盯着眼前狼狈的男人,干涩的喉咙震动起来,声音嘶哑破败,“表哥,是我,我来,救你。” “小、小颜?”韩文则万万没想到,霍颜这个一只脚迈进鬼门关的人,此时竟还没有死,甚至还能赶过来相救自己! 他激动道:“小颜,你快带表哥离开这里!” 霍颜一言不发,走上前去,将断腿的韩文则背到背上,往外走。 柳家人不多,无法如韩家从前那样安排护卫处处巡视,但庄园的出口还是有人把守的,韩文则自己心里也没底,他们该怎么逃出去。 霍颜两腿发软,四肢百骸传来阵阵锥心般的疼痛,她唇色透着紫黑,一边走一边粗重地喘息着。 那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仿佛生命熊熊燃烧时的火光。 一个将死之人,在此刻爆发出奇迹般的力量,将一个成年男子背在身上一路前行。 周小渡和芝麻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们。 芝麻疑惑道:“这是要去哪里?” “我记得这个方向的尽头,好像有个偏僻的小门,他们可能是想从那个小门出去……”周小渡勾起嘴角,眼里闪着恶意的嘲讽,“那我便发回善心,让他们如愿好了。” 她施展身法,甩下芝麻一个人,从霍颜、韩文则一旁的屋顶上疾掠而过,很快便超过了他们。这二人专心逃命,无一抬头,也便未觉。 周小渡率先来到池塘后的这个小门,和守卫在此的柳家护卫打了个招呼,“刚刚撞见柳泱泱,他说要见你,我就过来帮他带个话,你知道啦,他还在养伤,不能走动的……你快过去吧!” “嗄?这个时辰,二少爷找我能有什么事儿啊?”那人抬头望月。 “谁知道呢,可能是半夜做梦梦到你,想你了吧?”周小渡耸了耸肩,“你快去快回,这里我替你守着,不会让你出纰漏的。” “哦哦,好的,多谢周兄弟了,改天请你吃酒!” 周小渡见那人被自己支开了,轻笑一声,纵身飞上了一旁走廊的横梁上,整个人倒吊下来,像只蝙蝠一样,坐等看戏。 不久之后,霍颜背着她的亲亲表哥如期而至,紧随其后的是芝麻。 芝麻顺势躲到廊下的柱子后,观察那二人的动向,忽然觉得脖子痒痒的,转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垂下来一个人:两腿勾着横梁,脑袋朝下,半个身子正在幽暗中,悠哉悠哉地一荡一荡。 因那衣袖略微擦过他的后脖,所以他刚才才会觉得发痒。 周小渡对他笑了笑,芝麻和她的眼睛近距离对视了一瞬,整个人被吓得一个哆嗦! 他两眼圆睁,瞪向周小渡: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周小渡眨了眨眼睛,回望他:瞪我干嘛? 两人大眼对小眼地互盯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霍颜已然带着韩文则从小门逃了出去。 周小渡一个利落的翻身,落于地上,拉着芝麻的衣袖往门外跑,“追。”少年拍着心口压惊,无奈地跟着她。 韩文则见柳家人疏于防范,竟让他们从最偏僻的小门逃了出来,欣喜若狂。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小颜,你再坚持了一下,等到了山下,我们去邻县,邻县有位富商是我的至交好友,他一定会收留我们的,等我们养好伤卷土重来,定要柳家那些人千倍万倍地偿还!” 霍颜闷声问道:“表哥,你还喜欢那个柳祎祎吗?” “那个贱人!”韩文则听到这个名字,心脏便如被蚂蚁啃噬般痛苦万分,“就是她断了我的双腿!那个毒妇!我要将她千刀万剐,要把她的皮剥下来,制成灯笼,挂于床前夜夜欣赏……” 霍颜低着头,张大了嘴巴,无声地笑,“我早便说过,柳祎祎这个贱人,配不上你的爱……表哥,你如今才明白,也不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韩文则欣慰道:“小颜,表哥没有白疼你,果然世上只有亲人之间,才是永远不会发生背叛的。” “表哥,你会娶我么?”霍颜忽然问道。 韩文则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这流亡之际,表妹眼里还是只有情情爱爱,实在惹他厌烦,“怎么又说这些孩子话?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活下去,复仇,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小颜,你懂事一点好不好?别胡思乱想了,不论如何,我们是至亲啊,我们只有彼此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啊。” 霍颜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有如鬼哭狼嚎,让韩文则听得心惊胆战,“哈哈哈,胡思乱想……或许你说得对,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胡思乱想……” “你,你笑什么……”韩文则战战兢兢地问道。 霍颜的双脚忽然生出更强的力道来,她泄愤般大踏步,向山野里狂奔,如同一头疯掉的野牛。 她嘴里尖声叫喊着:“表哥你一直都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眼下我这副样子,你心里肯定更嫌弃我!不过没关系,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表哥,这是你说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韩文则被霍颜带着,一下子没入黑黢黢的树林里,茂密的枝叶擦过身体,划破皮肤,刺痛起来。 他心脏狂跳,面如菜色,抖着嘴唇厉声问道:“霍颜,你要做什么?!你发什么疯?!” 霍颜笑得癫狂,她只觉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从未如此亢奋轻快,眼前那一大片黝黑树影,如同幼时母亲温暖的怀抱,让她充满了向往。 “表哥!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要死了!我活不了两天了!你知道的!哈哈哈哈,你跟我许诺以后,你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哈哈哈,可笑哇……” “疯了,你疯了!你快停下!你这个疯婆子!”他目眦尽裂,用尽力气狂锤少女的心口,而后又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停下!放我下来!!” 周小渡和芝麻并肩跟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追着两人,因为霍颜只顾往前冲,他们直接连隐蔽身形都免了。 周小渡道:“啧,本来就疯疯癫癫的,没想到中了回毒,直接狂化了。” 芝麻眉头微蹙,“前面好像是,悬崖。” “哦豁,”周小渡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他们有余党呢,原来是要殉情啊,没劲儿……” 霍颜背着韩文则,像滚雪球一般势不可挡、一往无前,向着悬崖边冲去,韩文则哀嚎道:“不要!求你!停下来,我不想死啊,不要!不要……” 第44章 请勿打脸 霍颜像一个自愿献祭的狂热信徒,飞蛾扑火般奔赴悬崖而去,韩文则的惨叫响彻山间。 芝麻还是头一回撞见这种场面,简直头皮发麻,下意识便想追上去把他们拉回来。 周小渡见状,第一反应是伸出脚去把芝麻绊倒,免得他多管闲事,但刚一伸出脚去,莫名其妙的,硬生生偏了几分。 她就势将脚一扭,大喊一声,“啊呦!” 芝麻不由顿住前进的动作,转身看她,错愕道:“怎么了?” “我崴脚了。”周小渡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芝麻还欲说什么,忽然想起来另一头还有两个人,转过头去,刚好看到霍颜拖着韩文则齐齐坠下悬崖的画面。 芝麻:“……得,不用救了。” 以这山崖的高度,霍颜和韩文则这两个半死不活的人跌下去,只有粉身碎骨这一个可能。 周小渡站直了身体,翻了个白眼,“救他们干嘛?本来也是该死的人。”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不该如此。我想看到的,是有罪之人得到应有的审判与惩罚,而不是像这样凌乱如麻,以闹剧草草结尾。”芝麻叹息了一声,走过去扶起周小渡胳膊。 周小渡挣脱开他的手,“干嘛?” “扶你啊,你不是脚崴了吗?” “我好了。”周小渡不耐烦地转身离开,“不知道你在纠结些什么东西,横竖不都是死?本质上就没区别。他们能不脏旁人的手,自觉地消失在这世上,也算最后一桩功德,我觉得挺好。” 芝麻看了一眼那静谧的悬崖,跟上了周小渡的脚步,“你根本就是装的吧?哪有崴脚后瞬间就好的?” “对啊,我就是装的。”周小渡摆着张臭脸,“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多管闲事,我就一脚踢断你的腿!哼!” 二人回了庄园,庄园内因为霍颜和韩文则的失踪,已经惊动起来。 周小渡找到柳苍苍,告知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次日天亮后,柳苍苍便派了人手去崖底搜寻。 那处山崖底下不是河流,而是石块横生的地面。他们找到了霍颜和韩文则的尸体,摔得支离破碎,但各自的双臂仍是纠缠着对方,就像是死前对对方立下的怨毒诅咒。 柳家人带着一点唏嘘,将他们的尸骨收拾了。 后续的事宜,横竖都有柳苍苍兜着,周小渡懒得关心,每天窝在庄园内,一心一意关注任务对象的成长进程。 其实她很想现在就带小芝麻前往广陵郡,查一查他追寻的真相,因为她敢肯定,这里面一定有很多激励值可以捞,虽然她并不知道那桩灭门惨案和芝麻有什么关系,但佛系如气运之子,难得对一件事这么上心,想必是切身要事。 可惜,气运之子现在的武功实在太差了,新手村还没出去呢,强行拉他打怪,可能周小渡一个没留神,他就被怪秒杀了。 所以她只能耐心地待在千溪山,像个教导主任一样,每天背着手,就干一件事——看柳泱泱教到哪里了,还有芝麻学到哪里了。顺便时不时发表一下教学建议。 柳泱泱:如果我觉得后背发凉,那一定是周小渡又来了。 周小渡(盯——):“你不能这么教,你听我说,你还不如这样……” 柳泱泱:毁灭吧。 柳泱泱也是第一次教徒弟,芝麻学得怎么样,他心里其实也没个数,只是自我感觉好像学得还不错,遂将芝麻丢到护卫堆里,让他和自家护卫切磋。 用他爹的话说,就是“只有在战斗中得来的,才是真正的武功。”他自己也是在和护卫们过招对打中长大的,自然没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柳泱泱忘了,之前芝麻为了救周小渡,劫持柳祎祎为人质的事情,再加上周小渡平日里在众人面前行事嚣张、贪婪霸道,柳家这些护卫老早就看他们两人不顺眼了。 是故,小家伙初次以武对决,才撑了十招,就彻底落于下风,开始被对手按在地上狂殴。 等柳泱泱反应过来,出声终止比试,少年那张漂亮的小脸已经是鼻青脸肿,身上估摸着也好不到哪去。 柳泱泱举目四顾,果然看到周小渡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两手叉胸看着这里。 他不由悲从中来,认命地跑到周小渡跟前,横躺到地上,慷慨赴死般闭上了眼睛,“你揍回去吧,我不还手,别动我家护卫。” 周小渡跳了下来,走近他,见柳泱泱抖了抖,她睨视着他,“……你有病?” “你不替你弟弟报仇吗?”柳泱泱睁开眼睛。 周小渡怪道:“报什么仇?练武有个磕碰是常事,我是多疯才会找你报仇?” 柳泱泱:“……所以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没问题,把他晒黑却有问题?” “那当然!”周小渡抬头看了看太阳,振振有词,“皮肉伤是会好的,晒伤可能就白不回去了,万一像你一样黑不溜秋,那多痛苦啊!” 芝麻忍着腰腹上的疼痛,爬将起来,看他们二人在那插科打诨,抬手揩拭脸上渗出的血珠,无声地笑了笑。 他直起腰背,目光一凝,望向眼前那几个目含嘲讽的大汉,扬声道:“再来,请勿打脸!”摆出对敌的架势来。 “这小白脸,还挺臭美!”护卫们哄笑起来。 …… 周小渡晚上煎了些补气的汤药,带去给芝麻,见他有好好上药,遂放了心,而后又道:“虽说我们走江湖的,身上的武功最重要,但蒲公教你的诗书文章也别落下,知道吗?”她交了不少学费呢。 “嗯,知道了。”芝麻苦着一张脸,把这碗汤药干掉了。 “我知道你急着去广陵……” “没有啊……” 周小渡被噎了一下,“不必说这些违心话,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急切。” “其实还好啦,毕竟都过去五年了,现在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我努力练武只是不想虚耗光阴而已。” “……不,你急!”周小渡道。 “……”少年无奈地看着她,“好的,我很急,你继续说。” 周小渡收拢了一下思路,“我是说,你能如此用功奋进,我很欣慰,希望你能再接再厉,然后我们就敲定个时间,这两个月内就出发去广陵。” “唔……我努力。”他忽地话锋一转,“可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没有户口,办不了‘过所’,过不了关。” 周小渡眉头一皱,“那你一个浮逃户,怎么来到临川郡的?” 芝麻也是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临川人?” 周小渡:“我听你口音猜的……过段时间,我花些钱帮你落个户就是了。” 芝麻有些不放心地问:“别是给我落个奴籍吧?” 周小渡粲然一笑,“嘿,你这个思路不错,把你登记为我的奴,你敢跑,我就去报官抓你!” “你做个人吧!”他趴到桌上,哀嚎道。 “不想入贱籍,就让我看到你的长进,哄得我开心,我就让你当我手实上的……”周小渡忽地顿了顿,“弟弟。” 她再歹毒,也不可能真的让对方去当贱民。 少年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周芝麻?” “听着怎么像,馊芝麻……”周小渡咂摸了一下。 “那改一个?” “唔……”周小渡想了想,“我叫周小渡,那你就叫周小……”她一拍桌面,“强!我希望你变强,要不你就叫周小强吧!寓意好!” “算了吧,我觉得叫芝麻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小强这个名字莫名抵触。 “其实我也觉得芝麻这个名字挺好,”周小渡支颐看他,语气轻快,“主要是咱俩到时写在一张手实状上,你的名字要是太好听,我会很没面子的。” 她这么实诚,芝麻反倒忍俊不禁起来,“你开心就好。” 闲谈了一番,周小渡忽然叹了口气。 她侧过脸去,望着窗外那轮明月,道:“我明日要下山去办一件事,过几天才能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不可懈怠,知道吗?” 芝麻问:“什么事啊?” “私事,”她眨眨眼睛,“保密。” 次日一早,周小渡带了一个包袱,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就下山去了。包袱里是她在韩家搜刮到的一些草药。 没人知道周小渡此行去了哪里,三天后,周小渡再次回到了南石县。 她本想径直上千溪山,看看小芝麻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谁知人还在半道上,便撞见了芝麻和柳泱泱。 柳泱泱正满面春风地拽着芝麻往一处走,周小渡抬眸望向那披红挂绿的阁楼——怡红院。 她磨了磨后槽牙,眼神阴鸷,大喝一声,“柳黑炭,受死吧!” 第45章 破茧重生 柳泱泱转头便见周小渡拔拳冲过来,状若杀神,他想都没想,抡起两条腿就跑。 周小渡跟在后头追,“嗖”地一下擦过芝麻身边。 芝麻望着他们的背影,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周小渡掉过头来,骂了一声“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我收拾完他我再收拾你!”,扯住他的后领继续去追,芝麻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人拽着跑、要飞不飞的风筝。 柳泱泱一边跑,一边大喊道:“你追我干嘛?!” 周小渡一边追,一边大喊道:“那你躲我干嘛?!” 柳泱泱扯着嗓子,“你让我受死,我**都听到了!” 周小渡嫌芝麻脚步慢,干脆将少年人单薄的身子挂到臂弯,夹着带走,“你听到了你还敢跑?还不停下乖乖受死!” “可我不想死啊!”柳泱泱轻功狂运,一路被撵上了千溪山。 周小渡道:“我可不关心你的意愿!” “难道是我带小芝麻上怡红院,你才发脾气的?”柳泱泱不顾一众护卫的瞩目,蹿上了院内的一棵大桑树上。 周小渡把芝麻丢到地上,气急败坏地想踩着树干追上去,却见枝头桑葚累累,紫红诱人,正是她这些天,最喜欢的那棵极其懂事的桑树,一时间有点舍不得,止住了脚。 “柳黑炭,你给我滚下来!刚刚想带坏我家小孩儿,现在又来祸害我的桑葚!”她眸光阴沉,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柳泱泱抱着树枝,像条成精的毛毛虫,埋怨道:“发什么火啊你?小芝麻年纪也到了,我特地带他去见见世面,也是为他好啊,过两年都能成亲的人了。” 芝麻趴在一旁的草地,无语地看着他:明明就是你自己想去好不好?!非要把我也拉上! 周小渡朝他啐了一口,“呸!见世面要到青楼里见?那我送你下去见见阎王爷,也算请你见世面,你可别太感谢我啊!” 柳泱泱争辩道:“不是,人家正经打开门做生意的,有人卖就有人买,多寻常的事,你别整得跟我杀人放火了一样!” “没人买,就没人卖!你觉得这是寻常事,是因为你是脏男人!”周小渡叉着腰,一副骂街的架势,“你自个儿脏自个儿的,我本管不着,但你要把我家清清白白的小郎君也带脏,我就跟你没完!” 周围聚过来几个柳家的护卫,八卦地看着他们,柳泱泱面上有些挂不住,觉得要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嘴硬回道:“什么脏不脏的,自古以来阴阳互补,男人**是天性。我只是出于慕艾之心,想去玩玩儿,顺便带上小芝麻而已,我想小芝麻应该也挺感兴趣的。” 有个和他交好的护卫高呼一声“二少爷说得对!”,鼓起掌来,另外几个护卫也嬉皮笑脸地应和起来。 他们这边正玩笑着,岂料周小渡猛然回过头去,冷冷地睨视他们,眼神煞气深重,跟要吃人似的,吓得那几个护卫身子一抖。 护卫们:“啊,今天天气真好!适合晒被子!”“啊对对对,我要回去把被子拿出来晒晒!”“我也晒,我也晒。”“……我,我帮你们晒。” 一个个状若无事地转身离开了。 柳泱泱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大骂:……你们也太没出息了吧?!不就是被周小渡瞪了一下嘛!至于嘛?! 低头一看,周小渡正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唔……好像是怪吓人的……所以啊,来个人救救我吧呜呜呜…… 芝麻:这草地怪舒服的,别看我,我只是一朵无辜的小蘑菇。 周小渡对柳泱泱咧开一嘴白牙,“玩玩儿?那我也玩玩儿你好不好?正好我还没玩儿过男人,挺感兴趣的!” “你不要胡说!”柳泱泱抱着树枝,哆嗦了一下,“周小渡,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带他去就是了,至于这样吗?把我和青楼女子比。” “怎么不能比了?”周小渡嗤笑一声,“怎么她们可以卖,可以供人玩乐,你柳泱泱就不行?因为你富贵的出身?因为你过人的武功?还是因为,你是个黑炭脸的臭男人?!” “我,我……” 周小渡轻轻拍打着桑树的树干,阴恻恻地道:“爷有的是钱,爷今儿个就要玩儿你,柳二少,你给爷下来,爷绝不亏待你!” 柳泱泱欲哭无泪,“哎呦,我跟你赔礼道歉成不成?我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回吧祖宗!” “别啊,赔什么礼?你只是去玩玩儿而已,又没有错。爷就喜欢你刚才那副刚烈的样子,带劲儿,玩儿起来一定刺激得很,下来吧!”周小渡朝他招招手。 “我不下,我打不过你!”柳泱泱打定主意不下树,“您就放过我吧大哥!” 正僵持着,忽听旁边传来一声惊呼,“啊呀,这是怎么了呀?” 三人齐齐望去,却见是蒙着面纱的施青青,她问道:“二少爷,这是和周少侠闹矛盾了吗?” 柳泱泱和施青青不太熟,在一位陌生异性的面前,自然不愿掉架子,遂讪笑道:“啊,我们就是开开玩笑,打打闹闹而已。” “真的吗?”施青青眼含担忧,“可是您都躲到树上去了,多危险啊!不若我去通知大少爷或者小姐,帮你们调和一二。” 柳泱泱顿时不自在起来,红着脸制止道:“不用不用,多大点儿事还要惊动他们!真没什么,你看,我这不就下来了嘛!” 柳泱泱哪好意思让哥哥和妹妹知道自己带人逛青楼不成,还被人家的哥哥撵上了树,这不得嘲笑他二十年!以后每次忆往昔都被拉出来充当话题! 他战战兢兢地爬了下来,“你看,我们好着呢!你说是吧,周小渡?” “谁跟你好着呢?”周小渡皮笑肉不笑地一把薅住他的领子,“柳黑炭,受死吧!” 施青青朝周小渡郑重地行了一礼,柔声道:“既是朋友间的打闹,那青青就不做打扰了,告辞。” 挨了周小渡一拳的柳泱泱:???你哪里看出来这是朋友打闹了?所以我当时为什么爬下树来着?啊呀,好痛,想不起来了! 施青青对柳泱泱凄惨的状况视若无睹,事了拂衣去。 她走在庄园的小径上,四周是花果的馨香,阳光打到身上,通身暖洋洋的。 其实她早便到了,也将周小渡二人的对话听在耳里。 每天夜半,她总是辗转反侧,想着自己一无是处,唯一的本事,便是轻歌曼舞、娇音媚态地讨好男人,但这正是许多人所不齿的……待时日渐长,那些共患难的情谊,在柳祎祎心中还能剩下多少呢?若柳祎祎厌恶她了,觉得她下作、觉得她丑陋、觉得她无能,届时她又当如何自处呢? 她心乱如麻,总觉得刀尖悬于头顶,终有一日会将她毙命。 但施青青今日听了周小渡那番话,忽然就释怀了:从前深陷泥沼,唯有一腔无可奈何,所有的气力都用来求生,如今她既然重见天光,那便是上天有意让她好好地活一回,生来为人,有谁一定不如谁呢?又有谁是活该下贱的呢? 从前她是被外力困住了,如今,她受尽磨难才活了下来,绝不能再作茧自缚! 她会好好报答柳祎祎收留庇护的恩情,但若是有朝一日连柳祎祎也抛弃了她,那又如何呢?人与人之间本不就是聚合离散的么?能如何呢?谁没了谁是一定活不下去的?她若继续意志消沉、自轻自馁,那才会活不下去。 施青青想通这些,忽然觉得身心舒畅,回了房陪柳祎祎说话,玩笑似地将其方才的见闻告诉柳祎祎。 柳祎祎听完,眉头一拧,“二哥怎么回事儿?肯定是他在外面交的狐朋狗友给带的,不行,我得去找大哥谈谈,让大哥好好管教他才是!不然真的愈发不像话了!” 当天晚上,被周小渡暴揍了一顿的柳泱泱,被自家大哥叫去谈话,一瘸一拐地走进去没一会儿,又被柳苍苍暴揍了一顿,然后,跪着背了一宿的柳家家训。 “哥,听我说,我真的是第一次去,而且连门都还没来得及进呜呜呜……” “你还想进门?没门!” 远在庄园另一头的小芝麻: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周小渡罚抄了一宿的《道德经》,我问他,为什么要抄这个,他说他不知道《道德经》讲的啥,但是听着书名就很讲道德、很清心寡欲,刚好让我洗涤一下柳泱泱带来的肮脏思想。 柳泱泱,听我说,我谢谢你! 第46章 长似今年 “亲爱的周小渡女士,恭喜您已完成主线任务二:韩家探秘!您的任务奖励补元丹已到账,奖品效用:益气生血,固本培元,吞服后,可大幅度提高服用者的身体机能。要继续加油哦!” 周小渡终于收到姗姗来迟的任务奖励,“为什么现在才算完成任务啊?韩文则他们都死多久了!” 系统:“是这样的,宿主,因为任务目标是惩恶扶善,所以需要达成各项指标才算任务完成。而施青青的心结一直没有解开,日渐消沉,剧情走向不符合我们正能量的结局要求,所以直到刚刚,施青青彻底释怀,积极向上地迎接新生活,任务才算完成!” 周小渡傻眼了,“什么鬼?帮他们干掉坏人了还不够,还得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我是他们的老母亲吗管得这么细致?!” “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周小渡深吸一口气,“那施青青的心结是什么?” “施青青认为自己一无是处,还毁了容,没有信心迎接未来的生活,但是宿主您的一番话开导了她。”系统道,“经过我们主系统的审核,我们认为,您的做法虽然与我们的标准答案有所差别,但也算殊途同归,成功完成了任务!” “我说什么话了就开导她了?等等,标准答案又是个什么东西?” 系统:“标准答案,就是我们根据任务本身的剧情,初步计算得出的最优执行路线。就比如说,主系统原本计算出的完美结局,是施青青因为心结而郁郁寡欢,宿主发现之后,利用第一个任务的奖品美颜丹,帮她恢复了美貌,施青青自此在柳家更受欢迎,也渐渐恢复了信心,最后还觅得了良人,过上美满的生活。 “但是,宿主早先就把美颜丹用掉了,所以我们只能静观其变,根据实际情况再进行审核判定。” 周小渡大怒,“什么鬼?!任务奖品不是给我的吗?我辛辛苦苦得来的奖品,凭什么要留到下个任务给别人用啊?你们是不是有意坑我给你们打白工?!” “宿主冷静,请听我解释,我们只是考虑到有些任务的完成难度比较高,可能部分执行人无法完成,会陷入僵局,所以,我们提前给执行人准备了一个金手指,留作后手。像您这么优秀的执行人,不需要利用金手指也能完成任务,自然不会出现打白工这种情况!” 周小渡道:“那你们就是在坑那些比较傻的宿主给你们打白工咯!” “请听我解释,我们是个正能量的系统,不会……”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狡辩!”周小渡啐了它一口,“无良系统!”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日常的运营成本真的蛮高的……” 过了一段时间,周小渡和芝麻准备动身前往广陵时,柳祎祎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柳家一行人也开始准备回宜春的事宜。 柳祎祎继承了韩文则的遗产,将韩家的宅子田地和其余财物发卖之后,一部分赔偿给被害者的家人,剩下的悉数都用以赈济贫民,散了个干干净净,就好像她与这座庄园的联系一样,断得干脆。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地方。 周小渡二人下山前,柳家人来送别。 施青青推着柳祎祎缓缓行来,柳苍苍为妹妹购置了一辆轮椅,如今柳祎祎出行都靠这轮椅。 柳祎祎今日穿了一件赫赤大袖衫,正襟危坐。 她如今一反从前的喜好,不再着浅色的清雅外衫,而是常着红色、黑色这种浓墨重彩的华服,口脂厚涂如同一小簇烈焰,头发每每梳成高高的发髻,长且上挑的眉毛被描得乌黑,眸光阴沉望人时,常会令人升起避其锋芒的念头。 她不再天真,也不再柔顺。从前的柳祎祎是依依杨柳、三春烟雨,如今的柳祎祎,便像一团熊熊的烈火、一柄沾血的冷刀。 她身后的施青青则是以白纱覆面,穿着简单素净,逢人便是眼含三分笑意,暖如春风拂面、日照清波,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二女自亭台楼阁中行来,衣袂翩飞,如古老壁画上的山中神女与素衣仙子,有一种神秘的美感。 如果旁边没有杵着一块垮脸的黑炭就好了。周小渡如是想道。 柳泱泱并不知道周小渡在想什么,情真意切地拉着周小渡,依依惜别,“别忘了给我写信啊,记得啊,寄到宜春柳家山庄,别寄错地方了。还有啊,你以后,要收收你这性子,实在太嚣张、太招人恨了,哪天被人套麻袋乱棍打死都有可能……” 柳苍苍出言制止道:“二弟,说点吉利的!” 柳泱泱反应过来,“哦,我不是咒你啊周小渡,我是说,凡事与人为善,忍让三分,总没有坏处。” 周小渡木然,“当然有,憋气伤肝。” 柳泱泱:“……” 周小渡:“我也劝劝你,多练武,提升实力,毕竟,一力降十会,行走江湖,功夫才是硬道理。” 柳泱泱点头称是,“对对对,我爹也是这么说的!” 柳苍苍腹诽道:那是因为阿爹知道你玩心眼玩不过别人,才劝你多加用功的…… 柳泱泱和周小渡约定,下次见面要再切磋一次,而后拎着一个包袱,递给芝麻,“小芝麻,你我也算有半段师徒的缘分,虽然我不能再教你别的了,但这些功法秘籍你且收下,没事儿翻翻,学不学得了另说,长长见识也好。” 芝麻笑着接过,“谢谢柳二哥,我会认真通读的!” 柳泱泱拍了拍包袱,悄悄对他挤眉弄眼。 芝麻:??? 柳苍苍命人送了些伤药和吃食,温声道:“既是朋友,若有需要,只要在下能办到,但提无妨。” 柳祎祎和施青青也上前来,感谢周小渡二人此番的相助。 柳祎祎微笑道:“……山止川行,青云万里,愿与二位江湖再会。” 施青青福身道:“祝愿二位岁岁安好、长似今年。” 周小渡点点头,硬邦邦地道了句“多谢”,便转身离开。 芝麻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背影,对柳家几人笑道:“他害羞,几位别往心里去。” 闻言,周小渡脚步一顿。 柳家人均是笑了笑,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山长水远,诸君保重!”少年粲然一笑,拱手道,“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他背起包袱,朝周小渡奔去,前方是斗折蛇行的山间小路,草木蔚然,郁郁葱葱,天光遍洒而下,行人便被片片碎光所淹没。 …… 周小渡带芝麻去当地里正处落户,虽然不合规矩,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多交几两银子,那里正也就帮着糊弄过去。 团貌的时候,里正拿着手实,打量眼前额点朱砂的俊秀少年,皱眉道,“啧,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长得像个小仙君似的,一听名字——馊芝麻,感觉就像皇帝的绝色爱妃名字叫虎妞一样,让人幻想破灭。 周小渡解释道:“您也知道,我们家是卖烧饼的,烧饼要香,就得撒芝麻,那生个孩子取名叫芝麻,很符合常理呀!” “哦……有道理。”里正捋着自己的山羊须,道,“那你的名字和烧饼有什么关系呀?” 这里正还挺有好奇心。 周小渡眨了眨眼睛,“生我的时候,我们家还没有改行卖烧饼,那个时候我家是……” 芝麻打岔道:“河里捞尸的。” 周小渡:???我是想说,撑船的! 芝麻接着对里正问道:“您知不知道,捞尸这一行有什么禁忌?” 第47章 蓝衣少年 “您知不知道,捞尸这一行有什么禁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个,但小老头还是挺感兴趣的,问道:“什么禁忌?” 少年压低了声音,“这第一大禁忌,便是不能让尸体,看见捞尸人的正脸。” “哦……那要是让尸体看见了正脸,又待如何?” 芝麻回答道:“当年我们父亲便有一回,急着上岸,不小心让那尸体转过面来……只见那尸体面色惨白,两只眼珠子黑沉沉地瞪着他,脸上缠着水草……形容十分诡异!” “后来呢?”里正追问道。 周小渡站在一旁,两手缓缓叉于胸前:好家伙,“我们父亲”都有戏份了。 “我们父亲当时被骇了一跳,但还是不信邪的,可是,回家之后,他就开始发烧昏迷,迷迷瞪瞪地梦见那个尸体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回了家,他厉声呵斥那尸体,让其离开,尸体不愿,还开口喊他爹爹,转头又对他妻子喊道:娘亲……” 小老头瞪圆了眼睛,扭头看向周小渡。 周小渡朝他笑了笑,他哆嗦了一下。 芝麻一本正经地继续胡诌,“此后过了一段时间,他妻子的肚子越来越大,很快便生产了,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儿。 “那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说话,张口就喊‘爹爹’和‘娘亲’,还说很讨厌水,水里都是坏蛋要欺负他,说父亲每次上岸,身后都跟了好多人,一个个都跟到了家里来,要继续欺负自己……” 里正觉得脚底窜上来一股子凉气,颤声道:“那些人不会是……” 芝麻点了点头,继续道:“后来,我们父亲就改行卖烧饼了!” 小老头看向周小渡,“真的假的?” 这小子,胡诌都能给它圆回来。周小渡皮笑肉不笑,点点头。 里正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前生之事?” 周小渡有些不耐烦,道:“记不清了……里正,我们还想再申请一份‘过所’。” 里正接过牒文,签了字,“过几日批下来了,你们来取就行。” 他又问,“那些东西长什么样?和活人一样吗?” 周小渡叹了口气,“一样,一模一样。” 里正有些遗憾地长“哦”了一声,意犹未尽地放二人离开,正咂摸着,便听走到门口的周小渡扬声道:“我们办完事了,劳诸位排队等候了。” 里正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悚然一惊。 他在和谁说话?!哪里有旁的人啊?! 周小渡说完,便拉着芝麻匆匆走了。 芝麻道:“你怎么这么捉弄人啊?” 周小渡撇撇嘴,“谁让那老头儿狮子大开口坑我银钱的……再说了,难道不是你先起的头吗?臭小子,学坏了啊!” 他忍俊不禁道:“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真的很像水鬼刚爬上岸啊!” 那时的周小渡被雨水淋湿了,整个人湿漉漉的,头发像水草一样黏在脸上,脸色苍白,看人的眼神很冷漠,就像是没有生气的木偶一样,怪渗人的。 周小渡横了他一眼,“你个又脏又臭的叫花子,哪里来的脸皮嘲笑我?” “哈哈,也是,咱俩大哥不笑二哥!”他拍了拍周小渡的肩膀,又收获了一记眼刀。 剂子今天刚好想出来玩儿,他们将它带了出来,办事前就将剂子放在附近,让它自己玩耍。这小东西机灵得很,不会乱跑。 周小渡遥遥便看见,自家剂子在一棵大树下,正绕着一条胖毛狗蹦蹦跳跳的。它似乎是想和这条大狗玩耍,不过这条胖毛狗一心一意地趴着歇息,懒得搭理剂子,一副倦怠的模样。 似乎是被扰烦了,胖毛狗抬起爪子,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剂子的小脑瓜。 周小渡见状,大步上前,一把将自家小狗抱到怀里,低声骂道:“你个不值钱的玩意儿,没看到人家不想搭理你嘛?脏兮兮的苦瓜脸,你还上赶着倒贴,能不能矜持一点儿?” 说完,她白了一眼那胖毛狗,抱着剂子就要走。 芝麻无奈地笑了,“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跟狗置气?” 周小渡瞪了他一眼,“我这人小性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而后打量着手里那头小傻狗,嘟囔道:“都说物似主人形,这倒霉玩意儿没眼力见的样子,多半是跟你学的,愣头愣脑,一模一样……” 芝麻早已习惯她一言不合就呛声的脾性,也不恼,道:“这种胖毛狗天生一张苦大仇深的臭脸,性子也比较独立,但其实是一种温和又忠诚的狗,还是蛮讨人喜欢的。” 他也不嫌那胖毛狗脏,蹲下身轻抚狗毛,那胖毛狗没有反抗,反而发出舒适的呼噜噜声,可见确实是温和的狗。 周小渡蹙眉道:“你摸它干嘛?你不会是想养它吧?我们都有剂子了,我不许你再养这么大一条狗!” “我只是摸摸,这毛茸茸、圆滚滚的,多可爱。” 周小渡板起脸,“你不想养它就别摸它。” 少年叹了口气,妥协地举起双手,“好。” 他正欲和这条圆滚滚告别,忽然又发现这胖毛狗脖子上挂了块小牌子,那小木牌做工不错,上面雕了一个端正的“安”字。 芝麻看了看,“唔……它好像不是流浪狗,应该是哪家的宠物走丢了。” 周小渡抱着剂子,漫不经心道:“说不定是主人不想养了,给丢弃了呢?” 芝麻道:“会给宠物挂上漂亮牌子的主人,应该不会轻易舍弃它吧?” “那是你见得少。”周小渡嗤笑道。 “我想把它带回去,然后四处问问,有没有谁家丢了一条胖毛狗,好不好?”他带了几分讨好地看着周小渡,眼珠子莹然如琉璃。 周小渡扯起一个轻蔑的笑,道:“随你。反正等过所批下来,我们就得走,这狗如果没找到主人,你就亲手把它再丢一次吧。” 芝麻在这附近询问了两天,都没人来认领这条胖毛狗,索性便画了一些招领的画像,走到远一些的地方去张贴。 周小渡不愿意陪他一起去贴,就待在小木屋里,和那条苦瓜脸的胖毛狗大眼瞪小眼。剂子就在她和胖毛狗之间跑来跑去的,乐此不疲。 到了傍晚的时候,少年披着晚霞,自陌上孤身归来。 周小渡撑着下巴看他进了门,凉凉地嘲讽道:“都说了这狗没人要,你还偏不信……这世道,人命尚且如草芥,何况一条畜生?” 芝麻郁闷地喂狗去了,没有回话。 周小渡又道:“明日你就给我把它丢掉,我看着它那张臭脸,就觉得晦气。” 芝麻不解地问:“你不是挺喜欢狗的吗?怎么对它意见这么大?” 周小渡嫌弃道:“我不喜欢对我摆臭脸的东西……你看它那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样子。” 芝麻忍不住调侃道:“你不也整天摆臭脸?我看你俩挺像的。” 周小渡摊摊手,后仰靠到椅背,“那你也可以对我有意见啊!我没有说不行!” “得亏你武功高,不然就凭你这嘴,迟早**。”芝麻气笑了。 次日,就在芝麻打算出门问问有谁家愿意收留这条狗的时候,一个人拿着招领的纸张,上门拜访。 那是和芝麻年纪相仿的一个少年,身着靛蓝竖褐,眉如远山,眼眸澄澈。虽衣着简朴,但气度不凡,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原本恹恹似病的胖毛狗见到这少年,立时便叫唤了一声,欢天喜地地凑上前去,摇着尾巴乞求爱抚。 蓝衣少年蹲下身子抚摸它,似喜似怨地道:“安安,你跑哪里去了?让我们好找!” 周小渡两手叉胸站在一边,“这是你的狗?快把它领回去!” 那蓝衣少年抬起头来,解释道:“这不是我的狗,这是城西白家养的狗,名字叫安安。多谢二位帮忙找到了它,我叫钟余庆,从前在白家做长工,安安和我相熟,故而认得我。” 周小渡刚想说“管你什么白家黑家,快把它带走”,就听到了系统的提示。 “宿主请注意,新任务发布,请查收。主线任务三:保护钟余庆,为气运之子的盛家探秘提供助力。任务奖励:《长生诀》。奖品效用: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这是一部修心长寿、玄奥精妙的高级心法。” 第48章 白家初念 新的主线任务?保护钟余庆? 周小渡眉头一挑,目光奇异地打量着眼前的蓝衣少年。 她现在也大概弄明白了,系统所谓的主线任务,其实就是让她想方设法,把系统需要的主线剧情给补全,不管是引导气运之子自己去做,还是她代替气运之子去做,其实都可以,只要保证气运之子没有过多脱离剧情就行。 保护眼前这个名叫钟余庆的小子,显然也是主线剧情上的一环,并且应该和后续的盛家剧情也有联系。 钟余庆被她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笑了笑,“这回真是谢谢你们,那我这就把安安带走,送回白家,不打扰你们了。” 周小渡缓缓伸出手臂,“等等。” 钟余庆:? 周小渡:“既然我们帮你们找到了走丢的狗,那多少也要给点辛苦费吧?毕竟,它这两天也没白吃我们家的东西,看看我家剂子,因为它,都给饿瘦了。” 芝麻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剂子。 嗯,长势喜人。平时吃得比他都多,光铲屎都能把他累出一身汗。 钟余庆连连点头,探手入袖试图拿些银钱,“应该的,麻烦二位了。” 周小渡再一次拦住他,“且慢,你既然说,这狗是城西白家的,那我应该找那白家要才是,我不拿你的钱,你要将狗送回白家,那,顺道捎上我们好了,我们和你一起去。” 白家是城中开绸缎庄的富户,颇有家底,想来这人是想多占些便宜。钟余庆想着,没有拒绝。 殊不知,周小渡只是为了跟上他,好完成任务而已。 钟余庆牵着安安在前面走,周小渡和芝麻跟在他身后。这胖毛狗似乎是知道钟余庆是来接自己回家的,脚步欢快,屁股一颠一颠的,格外有活力。 周小渡望着前面那个靛蓝色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这少年虽是个贫穷的长工,瞧着却气度不凡,既然保护他能对盛家探秘这一节产生助力,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和盛家存在着什么联系? 所谓“保护”又是如何界定的?怎样才算成功的保护?如果这个任务持续的时间要拖得很长,那她岂不是得在这一关耗着? 周小渡向系统发出了疑问,得到“任务时间不会很长,顶多半个月”的回复,才勉勉强强放了心。 周小渡在看钟余庆,芝麻在看周小渡,看了一会儿,又扭头去看钟余庆。 这小子瞧着平平无奇,有什么地方需要盯着看的?难道是自己眼力不足? 他凑到周小渡耳边,轻声问:“你在看什么?” 周小渡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淡然回答:“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长得和他一样高?” 芝麻:“……是我多嘴了。”他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其实这段时间他跟着周小渡,又是练功习武,又是药膳滋补,已经肉眼可见地长高了,但他打小就营养不良,哪是一时半会儿能补回来的? 他瘪着嘴,万分怨念地盯着钟余庆高瘦的背影,心下嘀咕:其实还好吧,顶多也就差了半个……呃,一个头……这样子。 周小渡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嘁,小矮子。” 芝麻看了看周小渡,反击道:“你也没比我高多少呀,也就小半个头的差距,我很快就能超过你!” 周小渡瞥了一眼他抬手比划身高的蠢样,嘲讽道:“等你超过我了再说,小矮子。” 不过那个时候,她会继续带着嘲讽的笑容,笑眯眯地告诉他,其实自己是个女的,他超过自己也没什么好自豪的。 想着,周小渡的嘴角翘了翘。 三人一狗来到城西一座大宅子外,白家看门的老大爷看到钟余庆,乐呵呵地打招呼,“是余庆啊!有阵子没见到你了!哦呦,这不是小姐的那条狗吗?听说走丢好久了,你找到它了?” 钟余庆面上挂着温煦的笑容,“李叔,是这两位兄弟帮忙找到的狗,劳您通传一下。” “好,好,这狗找到了就好,小姐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李叔点点头,欢天喜地地进去通传了。 三人很快便被领了进去,见到了白家的夫人,程氏。 程夫人是个保养得当、风韵犹存的妇人,眉间有些许细纹,身上罩了一件掐金挖云莲青鹤氅,头上插了几支镶玉的赤金簪子,打扮颇为贵气。 她坐在椅上,见了那条胖毛狗,眼里闪过几分怨怼,但碍于外人在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身旁的婢女,“把这畜生带下去洗干净,免得有跳蚤虫卵之类的,知道吗?” 说完,她抬眸看了看下方的三个年轻人,曼声对钟余庆问道:“许久未见,小郎最近在何处高就?这两位又是?” 钟余庆有些局促,低敛道:“回夫人,最近只是四处做些短工,聊以糊口罢了。这两位是捡到安安的人,这几日,都是他们在照顾安安并找寻失主的,我也是通过他们才找回安安的。” 程夫人笑了笑,对婢女道:“快些去取些银钱来,请两位小郎吃茶,以表谢意。”而后又对钟余庆叹了口气,道:“你莫怪我狠心,你来我们白家的时候,也才那么一点儿大,水都只能提半桶,一转眼都十五六岁了,我们也算看着你长大的,把你辞了,心里其实也是舍不得的。” 蓝衣少年垂首不语。 程夫人接着说道:“只是家中女儿大了,正是待嫁之时,你一个年轻男子进进出出的,难免惹人非议,只好委屈你一番了。” 钟余庆笑了笑,“夫人说得对,我省得的。” 程夫人笑意温柔,“你这孩子一向沉稳懂事,我和老爷都很喜欢你,待初念嫁了人,你要是还愿意,便回来吧。” 白初念,程夫人和白老爷的女儿,白家夫妇除了长子,便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是很疼爱的。 钟余庆眼睫轻颤,道:“谢夫人好意……听说小姐婚期将近,不知是哪一日?” 程夫人面上笑容一滞,“婚期,我们暂缓了……” 她叹了口气,“你走得早,可能不清楚,因为这条狗走丢了,初念的心情一直不大好,临到婚期的时候,忽然就魔怔了……我们没办法,只好将她送去杭州她姑母家,等病养好了再回来。” 不然被亲家得知自家女儿有疯病,这桩婚事怕是就悬了。 钟余庆垂下眼帘,掩盖住眼中的阴郁,“既如此,狗找回来了,小姐知道了,想必会有所好转。” “希望如此吧……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这么一条狗,不安分地乱跑,闹出这么多幺蛾子。”程夫人抱怨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同意她养这狗。” 周小渡好奇地插了句嘴,“这狗养在我那里的时候,可是懒得出奇,动都不带动的,它当时到底是怎么走丢的?” 程夫人愣了一下,傅粉的面皮僵住了,“哦,它把绳子咬断了,就跑了……想是性子野,贪玩儿吧!” 周小渡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见她没有再多问,程夫人松了口气,声称自己乏了,让人送他们出去。 相送的小丫鬟显然和钟余庆是熟识,方才在屋内听了半天,现下出了门,便把不住嘴了。 她小声对钟余庆道:“夫人还当你不知道,没好意思说明白呢。明明就是他们没经过小姐同意,把安安送给别人了,安安才跑了的……” 钟余庆看了一眼周小渡二人,道:“噤声,小丫头越发放肆,连主人都敢议论了。” 小丫鬟把嘴一撅,“人家也是心疼小姐嘛!没问过小姐就把她的狗送人,没问过小姐就把她的婚期定下……”她说着说着,眼圈一红,“余庆哥,你不知道,那天小姐发作起来,拿着剪子戳自己,流了好多血……” 钟余庆面色微微一白,回身看了看,发现周小渡拉着芝麻在莲池旁看锦鲤,没有注意到这边,才问道:“他们逼着小姐嫁人?” 小丫鬟含泪点点头,“嗯……老爷夫人见小姐魔怔,找了个牛鼻子来做法驱邪,那牛鼻子说只要冲喜就能化煞,他们一直想把这亲事结了,可不是不谋而合?隔天就定了婚期,出嫁的前一天才告诉了小姐,小姐当场就发了疯,又是撞墙,又是胡言乱语的,怎么劝都没用,实在嫁不得了,才将婚期延后的……” 第49章 江湖骗子 钟余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丫鬟,她诉说着,“小姐命苦,好不容易回了家,却又被逼成这副模样,老爷夫人犹不觉得自己有错,我一个下人都看不过去了……” 他觉得心里好像有一把钝刀在缓缓切割,粘稠的血液涌了上来,以致于喉间泛起一股血腥气,“你也知道,你只是一个下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时刻分清楚。” “我知道。”小丫鬟点点头,低声道,“余庆哥,这些话我也只对你说说,不会去触主人的霉头。” 钟余庆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知道,小姐的姑母住在哪里么?我想去趟余杭……看看她。” “不知道。”小丫鬟摇摇头,“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等我打听到了就告诉你。” “多谢。”钟余庆颔首,而后看向周小渡二人,他们在莲池旁说着什么。 小丫鬟忽然扯了扯钟余庆的袖子,怯生生地问他,“余庆哥,你和小姐是不是真的……” 钟余庆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眸,缓声道:“我们之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闭了闭眼睛,眼前浮现出白初念的脸。 他刚进白家的时候,白初念才十岁,长了他两岁,是一个亭亭玉立、明眸善睐的小姑娘。 她坐在庭中的秋千上,笑吟吟地看向他,道:“帮我推秋千好不好?” 那白绫的裙子层层叠叠,在空中飘飞起伏,像沧海的波涛翻滚,也像巫山的云雾流动。 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从前没见过你。” 他盯着她脑后摇晃的流苏,上面有彩光在浮动,他回答:“钟余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真是个好名字呀!”她拊掌而笑,“你的父母一定是心地仁善之辈,所以才会给你取这个名字。” 他道:“这是我阿娘取的名字,我没有父亲。” “哦……”她有些尴尬地转过头来,鹿眸似的眼睛倒映他的面容,声音轻柔像初雪落于叶尖,“我叫初念。谢谢你帮我推秋千。” “应该的,初念小姐不必客气。” 从那之后,他经常帮白初念推秋千,小姑娘的裙摆飘呀飘,在晴朗的碧空下,逐渐化成他记忆里的蝶。 那架秋千,至今还留着。 钟余庆的目光穿过长长的回廊。 沿着莲池前行,左拐,再左拐,穿过一道拱门,就能看到那秋千架还在那里。只是已经很旧了,坐不得人了。 白初念回家之后,曾说想坐坐,被他给拦住了。他说改天帮她翻新,但还没来得及,就被白老爷和程夫人辞了,灰溜溜地走了。 钟余庆的眉头耷拉了下来,他有些后悔地想:如果自己当时跟她道个别,或者抽空来见她一面,可能就不会变成眼前这情景……他总害怕自作多情打扰到她,又加上胸中憋了一口气,竟就真的没再见她了…… 明明知道那些事情的人只有他,可他竟然,丢下她不管了…… 钟余庆咬了咬牙,忽然很想给自己两巴掌。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让他冷静了些许。 钟余庆走到莲池旁,本想招呼沉迷赏鲤的二人离开,便听到周小渡点评了一句,“这条不好。” 芝麻指着一条红艳艳的锦鲤,说:“那这条怎么样?我觉得不错。” 周小渡看了一眼,嫌弃道:“动都不动,一看就柴。” 芝麻道:“可是长得很漂亮啊,味道应该不会太差。” “很多东西,都是越丑才越好吃,你这一看就是五谷不分的蠢货。” 钟余庆:“……” 周小渡抬眼看向钟余庆,“哟,聊完啦?你饿不饿?” 问这个是要干嘛?偷鱼吗?钟余庆一脸迷惑地道:“不饿。” “这快到饭点了,该饿了。”周小渡竖着手指指了指天,“刚好程夫人给了不少银钱,我请你吃饭啊!”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顿饭、喝点酒,混熟了再说。 “不用了。”钟余庆刚拒绝,周小渡便直接扯着他的胳膊,将他往大门外扯,嘴里还热络地说着:“别客气,相逢便是有缘,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了!” 芝麻望着他们的背影,陷入了极度的震惊。 周小渡你是被夺舍了吗?! 他们行至白家的大门,走出去时,刚好撞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道迈步而来。 看门的老李态度恭敬地迎了上去,口称“窦道长”。钟余庆想起小丫鬟提到的“牛鼻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老李通传去了,回来的时候,却是战战兢兢,身后跟了程夫人和一干挟着棍棒的仆从。他们气势汹汹地来至大门口,眼神不善地盯着那窦道长。 周小渡三人退至角落看戏。 只听程夫人怒道:“你这老骗子,还敢上门?是不是想被打一顿丢大街上?!” 窦道长捋了捋胡子,从容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程夫人看了一眼路上,见没多少行人,才压低了声音道:“是你说的,只要冲喜就能化煞,我们照你说的做了,可这喜事正要办呢,府中女眷的病反而更严重了!都怪你这江湖术士信口胡言、火上浇油,不然也不至于……” 妇人想到女儿又是撞墙,又是用剪子自伤的画面,顿时心中一痛,眼圈一红。 窦道长冷哼一声,拂袖道:“您也说了,这喜事是正要办,还未办!贫道当时说的是,男女成婚,阴阳交融,正气最重,邪祟抵挡不住。如此一来,那邪祟感知到喜事将近,必定要闹腾起来阻挠你们成事,这是情理之中。 “你们本应听从贫道嘱咐,不管它如何兴风作浪,都坚持将这婚事办了。待喜事一成,那邪祟自然不复存在。如今,是你们自己没有按照贫道的指示,擅自放弃,竟还怪到贫道头上了!真是可叹呐!” 程夫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问:“那依道长之见,我们如今该如何行事才能补救?” 窦道长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为今之计,自然是将新娘子接回来,尽早成婚,若待邪祟占据神志,那便为时晚矣!” 程夫人面露尴尬,“我家女眷已被送去外地养病,一时半会儿是成不了婚的,道长,可还有别的办法?” 窦道长大骂一声,“糊涂啊糊涂!无知妇人,执迷不悟,放任邪祟!轻则害了女眷性命,重则殃及偌大家族!你自己想想吧,言尽于此,好自为之,恕不奉陪了!” “道长!道长……”程夫人出言挽留,却见那老道脚一跺,传来一声震人的响声,身上竟有烟雾腾出缭绕。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白家人,不顾程夫人的挽留,竟飞身而起,仿佛御着云雾般,飘然远去。 “神仙!这是真神仙啊!” “真仙下凡除魔灭煞了啊!” “世上竟真有腾云驾雾之事,道长好神通啊!” 白家一干人等为之哄然,纷纷下跪叩首。程夫人见状,也没有例外,双膝下跪,连连作揖告罪。 周小渡眯了眯眼睛,点评道:“这身法轻灵飘逸,很适合女子修炼呢,可惜这人功夫没到家,就像小孩耍大刀。” 钟余庆面露惊异,“这是什么意思?” 芝麻抢答道:“意思就是,他不是在飞,而是在施展轻功。”周小渡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可那云雾又是从何而来?” 芝麻对他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许是……放的屁比较别致?” 话音未落,便见周小渡眼睛一亮,拔腿冲进对面的胡同里。 芝麻好奇地问:“你干嘛去?” 胡同里,有几个小孩子正在玩过家家,周小渡直接冲到一个小男孩的背后,一把扯起他别在后腰的弹弓,另一手从地上拾了颗石子。 皮筋拉满——“嗖!” 石子弹射而出,朝那飞走于屋檐上的老道士直射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那道士的穴道被飞来的石子击中,周身真气顿时一散,整个人竟失重坠了下去! 于是,整条街的人,包括程家众人,都听到那户人家的院墙内,传出一声尖叫来,“爹!咱家粪坑掉了个人下来!!!” 空气静滞了一瞬。 随着一声巨响轰然爆发,那个声音再次尖叫,这次格外撕心裂肺,“爹!!!咱家粪坑,炸了!!!!” 第50章 无耻之徒 “爹!!!咱家粪坑,炸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弥漫了整条街。 白家众人眼睁睁看着窦逆万道长马失前蹄,前一刻还是腾云驾雾的活神仙,下一刻就栽进人家的粪坑里,顿时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 程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跪下的两腿,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裙上的灰尘,“咳,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派个人去看看窦道长怎么样了?!” 一个下人麻溜地跑到那户人家门口,敲响了房门。 半晌后,那下人一边干呕一边跑了回来,“呕,夫人,呕,那户人家把窦道长捞了起来,好像,被炸成重伤了,要不要把他送到医馆去?” 程夫人用罗帕捂住鼻子,退后几步,免得沾染上这下人身上的臭味儿。 她眼神闪烁了片刻,不情不愿地道:“再找两个人把那牛鼻子抬到医馆去,好歹是条人命,他要是死了,难免惹人非议我们白家。” “是。”那下人转头看向其他仆从,“谁愿意陪我一起去?” 众仆从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大步。 “……” 另一边,胡同口,小男孩发现自己的弹弓被周小渡夺了,不满地扯了扯周小渡的衣角,凶巴巴道:“喂,那是我的弹弓,你还我!” 周小渡见他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摇着弹弓说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上面有写你的名字吗?你叫它它会答应吗?它现在在我手上,你说它更像谁的?” “……”小男孩两眼发愣地看着她,显然是被她这一连串问句给问懵了,看着这人恶劣的笑容,他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呜哇哇哇,坏人!抢我弹弓呜呜呜,大坏蛋!” 他哭喊着,挥舞小拳头要捶周小渡,被她按着脑门一掌隔开。 周小渡:“诶嘿,短胳膊,打不着打不着!“ “啊啊啊啊,我打死你打死你……”小男孩崩溃地大喊。 周小渡:“你明明在打空气!看准我,打这里!” 小男孩气极,两只小肉手往上一拍,本想打周小渡的手背,谁知周小渡收了手去,他猝不及防拍到了自己的脑门。 “啪”的一声极响,痛到要死,他顿时委屈地狂哭起来,“呜哇哇哇,坏人!大坏人!大混蛋!我要告诉我阿娘去!” “这么大了还找爹娘告状啊?羞!羞!”周小渡戳了戳他的脸蛋。 走过来的芝麻和钟余庆见状,一时无语。 钟余庆从怀里掏出一块糖来,蹲下身安慰那小男孩道:“我请你吃糖,别哭了好不好?” 那小男孩一把将那糖打飞,接着嚎啕大哭。 钟余庆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周小渡,怨道:“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欺负小孩子啊?” 周小渡俯身捡起地上的糖,把糖纸剥了,将那糖丢进嘴里含着,脸颊鼓起一个小球的形状,恬不知耻地回答:“我这是提早教会他,什么叫人心险恶、颠倒黑白。” 钟余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芝麻笑了笑,拍拍那小男孩的肩膀,温声道:“别哭啦,这人这么坏,哥哥帮你报仇好不好?” 小男孩停止了嚎啕,打着哭嗝道:“好,漂亮哥哥,帮我,打他!” 周小渡歪了歪头,正想看这小子耍什么花招,便见芝麻忽然伸出拳头,轻轻地抵上了她的——胸口。 周小渡错愕低头,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敢的?! 她火冒三丈地抬起脸,简直拳头梆硬。 却见少年朝她眨了眨眼睛,眉头微蹙,露出恳求的表情来。 “……” 《气运之子的一百种死法》胎死腹中。 周小渡含恨咽下了这口气,倒退几步倒到墙壁上,抬手捂着胸口,生硬地道了一句,“啊,好强大的内劲,好痛啊,我受伤啦。” 钟余庆:……这演技还能再敷衍一点儿吗? 芝麻:配合了,又好像没有配合。 小男孩挂着鼻涕泡,愣了半晌,然后,“呜哇哇哇,你们合起伙来耍我!是不是觉得我是大傻蛋啊?!” 看着芝麻责怪的眼神,周小渡没好气地回望他,嘎嘣一下,将嘴里的那块糖咬碎。 我愿意陪你演就不错了!怎么还挑上了! “哪来的混账东西,几个人合起来欺负小孩子!看老娘不打死你们!” 三人循声望去,原是小男孩的小伙伴去把**叫过来了。 看那妇人手持一把大扫帚,气势汹汹、满脸杀气的模样,周小渡把那弹弓丢还给小男孩,对芝麻和钟余庆道了一句,“风紧,扯呼。” 拔腿就跑。 钟余庆,“嗯?什么意思?” 芝麻一把将他扯起来,“意思就是,还不快跑!” …… 酒楼如意楼内。 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钟余庆道:“真不必破费。” 周小渡一拍桌面,粗声道:“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瞧不起我对不对?不想和我这种粗人相交对不对?” 钟余庆摇摇头,“不不不,如果周兄非要请客的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人怎么匪里匪气的? “小二,点菜!”周小渡招了招手。 那店小二还是上次那个店小二,“哟,客官,是您呀?” 周小渡瞥了他一眼,“你还记得我?” “那当然得记得啊,您可是这几年来,唯一光顾我们‘包打听’生意的侠客,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您啊!”那店小二热情道。 周小渡:“我说你们上次怎么那么激动呢……” “对了客官,最近那韩家的事,和您有关系吗?”店小二低声问了一句。 周小渡作疑惑状,装傻问道:“韩家的事?什么事?” “就是……”店小二打住了话语,“不好意思,这是付费内容,请问您要二次光顾我们的‘包打听’生意吗?” 周小渡:“……唔,下次吧,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吃不起你们的镇店菜。” “您是回头客,可以给您打折!” 周小渡想到那什么花开富贵、步步高升,就有点倒胃口,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这次就想吃点普通菜,点菜吧我们。” “哦,好吧……” 等菜的时候,周小渡随口找了话聊,“……那老骗子应是学了些轻功,然后在衣服里藏了烟球一类的小型火器,只需点燃火药,就能射出大量烟雾来……刚好他倒霉,栽跟头的地儿不对,粪坑遇上点燃的火药,不死也得脱层皮。” 钟余庆道:“若非你拿弹弓射他,他也不会栽下来。” “嗐,我只是想戳穿他坑蒙拐骗的伪装而已,哪知道底下是粪坑啊?”周小渡摊摊手,“他自己运气不好,想来是老天爷都看他不顺眼。” 钟余庆叹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周小渡赞同地点点头,便听芝麻问自己:“你刚才那弹弓射得挺好,小时候经常玩儿?” 她摇摇头,“没有,今天第一次碰这种东西。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和弓弩一个道理,瞄准要害,用力发射,就这么简单。” 钟余庆按了按额头:这人说话怎么听着怪吓人的? “你嘴里的简单,和别人嘴里的简单,可能就不是一种东西。”芝麻喝了口茶,笑道。 周小渡问道:“想学么?改天教你?” “好啊。”芝麻道,“等学会了,我可以打鸟吃。” “出息……”周小渡嫌弃道。 她转头看向钟余庆,笑眯眯道:“诶,小钟啊,我刚才听见你和那小丫头说,要去一趟余杭,刚好我们也要远行,正巧顺路,不若我们结伴而行?” 钟余庆挑了挑眉,道:“周兄耳力倒是很好,让你见笑了……” “昨儿刚掏的耳朵。” 钟余庆问:“既是远行,不知你们要去哪里?” “广陵。”周小渡道。 “广陵啊……” 周小渡神情自然,顺势道:“是啊,小钟去过广陵么?还是,在那里有认识的人?” 第51章 移情别恋 钟余庆微笑道:“都不是,只是感慨一下,确实顺路。” “是呀,很有缘分不是吗?”周小渡道,“那就一起上路吧,你孤身一人,也需要有个照应不是?” 钟余庆问:“二位去广陵所为何事?” 周小渡眨了下眼睛,一瞬间不知道编什么借口,所以决定还是不劳累自己的脑子,一巴掌拍到芝麻的脑壳上,“你自己说!” 芝麻被打得猝不及防,“嗄???” “说吧,我们为什么去广陵?!大家都是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周小渡“义正严词”地望向他。 芝麻领会到她的意思,揉了揉脑壳,长吟道:“唔……为什么要去广陵呢,当然是因为,我想……吃扬州炒饭。” 钟余庆:“为了扬州炒饭?” “啊,对,这辈子吃不到正宗的扬州炒饭,我的人生就没有意义!追求正宗的传统美食,是鄙人的志向。” “噢……真是一位纯挚的食客啊!”钟余庆不失礼貌地赞道。 周小渡在心里也赞了一句:这小子编瞎话的天赋确实比我强! 几人正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忽然就问到了一股……五谷轮回的味道。 “什么味道?好臭啊!”如意楼的客人们纷纷皱眉投箸。 只见先前白家那个下人走了进来,想是他忙活了一通,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的味道还未散去。 他看到钟余庆,眼睛一亮,满脸兴奋地凑了过来,“钟余庆,你家里来人了!此刻就在白家,夫人叫我们速来寻你回去!” 钟余庆愣住了,“什么家里?我家里就我一个人啊!” “你亲爹!”那人激动道,“他们说是你亲爹派来寻你的人,要接你回去做大少爷哩!你没看到他们的架势,老气派了!据说是广陵很有名气的大家族,姓盛!” 姓盛。 钟余庆的脸顿时拉了下来,黑得像锅底。 周小渡眉头高挑,心道:好家伙,都不用她查探,揭秘剧情来得太快了点儿。 不过,既然系统要求她保护钟余庆,那这些人,又或者说盛家,恐有心怀不轨者。 钟余庆冷声道:“招财,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亲爹自我出生后没多久便亡故了,哪里来的什么盛家?我听都没听过。” 招财傻眼了,急道:“那你小时候的事情,哪能记得清楚?说不定是你娘骗你的,你是她和那盛老爷偷偷生的……” ……奸生子。 钟余庆将茶盏重重一落,摆出愠怒的脸色来。 招财自知说错了话,好声好气地劝他,“我的意思是,父辈的事情,做小辈的不清楚也属自然。你可是曾经典当过一块玉佩?” 蓝衣少年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招财细说道:“那块玉佩是盛老爷当初赠给恋人的定情信物,乃是前朝大家的得意之作。前段时间,盛老爷听说当年那块玉佩出现在一家当铺里,顺着线索查下去,便查到你身上了。这玉佩既然是你出手的,算算年纪,也对得上,可不就是他儿子嘛!” 钟余庆不耐烦地说道:“玉佩?那玉佩是我在大街上随手淘的,我哪知道是什么定情信物?此事与我无关,莫来烦我!” 原来他当初为了筹钱,从自家桌脚下抠出来典当的那块玉佩,竟是那混蛋与娘亲的定情信物…… 呸! 难怪被娘亲用去垫了多年桌脚,还告诉自己,压玉是为了镇压霉运。 还有那当铺的老板,不但用地摊货的价钱坑走他的名家宝玉,还出卖他,呸! “随手淘来的?你这话谁信?稀世珍品哪是街上能碰到的,又不是大白菜!哎呀,傻小子诶!这富贵上门了,哪有不要的道理?”招财忽地压低了嗓音,“我听他们言语,府上似是没有儿子,你这一去,偌大家业不就坐享其成了?你就算怨你亲爹,不想与他相认,也别和钱过不去啊!” 钟余庆往后挪了一些,“你离我远点儿,熏着我了。” “不管怎么样,大少爷诶,您好歹跟小的走一趟!那盛家人送的礼,老爷夫人可都收下了,就当看在过往情分上,别让我们难做,见了面后要怎么了结,我们自然没人管得着你。”招财道。 钟余庆似是有些动摇的模样,狐疑道:“他们当真,是来寻我回去做大少爷的?” “当真当真,真金都没那么真!” 钟余庆抬眼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好吧,看在白家的面上,我姑且随你去见他一见。” 被这一熏,几人都没什么胃口吃饭了,周小渡让芝麻把饭菜打包了,自己先行一步跟上钟余庆和那招财。 路上,招财絮絮叨叨地劝钟余庆想开些,“到底是亲生父子,血脉相连,哪能有解不开的仇?他予你一身血肉,日后你孝顺奉养,两相安好,其乐融融,多少人求不来……” 然后又说些“苟富贵,毋相忘”之类的话。 周小渡撇撇嘴,径自打断他,对钟余庆直言道:“对于某些人来说,亲生孩子可能与一团死肉无异。我曾见过有穷苦人家,数次怀胎生子,只为了能吃一顿新鲜的肉;也见过卖儿鬻女,只为了赌坊里几日快活;甚至见过公侯之家堂堂权贵,为了讨继室欢心,设计杀害原配之子…… “共处多年的亲人尚可能互相残杀,何况多年未见、空有血脉联系的生父?” 她微微一笑,“我这人说话比较直,但话糙理不糙,只是为了你好,给你提个醒。” 钟余庆垂下眼睫,轻声道:“谢谢你的提点,我知道的,我从未奢求过从他身上得到所谓父爱,哪怕他想给,我也嫌恶心。” 周小渡哈哈一笑,“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根本不是你亲爹派来找你的人,而是一伙骗子!来坑害你的!” 招财被周小渡这一通“歪理”打断,恼羞成怒,“你这人张口就来,满嘴阴谋论,钟余庆一个做粗活的穷小子,盛家图他什么,能动用人力物力来害他?像你这种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 看着那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周小渡漫不经心地笑笑,“这世上的人和事,谁能说得准呢?” 她扭头看向钟余庆,“你莫怕,就算他们真的是骗子,想来也逃不过我‘打假大师’周小渡的慧眼。我们既然同桌吃过饭,那便是兄弟了,我会看顾你的!” “真没想到,周兄如此古道热肠。”钟余庆赞了一句。 芝麻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怀里还抱着打包的饭菜,嘴里幽幽地道了一句,“真没想到,当你兄弟原来也可以这么容易。” 钟余庆没明白他的意思,周小渡则是懒得解释。 小芝麻不甘心地凑了过去,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周小渡睨了他一眼,“别以你那小人之心度我之腹,我就不能是看他比较顺眼?” 小芝麻扭头看看钟余庆: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顶多就是比较白。 他想不通,心里就有点不痛快,“你是不是觉得,他也挺骨骼精奇、天赋异禀的?” 周小渡没反应过来,“嗯?” 少年嘴角向下一撇,活像个苦命的小老头,“你不是说想栽培我的吗?这还没开花结果呢,就想另挖一个坑,种别的树苗了……你这和移情别恋有什么区别?我要唾弃你!” 周小渡一头雾水,“嗄?” 芝麻补了一句,“剂子和我一起唾弃你!” 第52章 盛家说辞 这才过去没多久,周小渡又来到了白家。 遥遥便见白家大门口拴了两匹骏马,通体油光水滑,气势非凡,高昂着头颅,呲着牙喘气,都不屑看人的模样。 三人跟在招财的身后,进了白家大门,走过石阶和庭院,进了白家招待客人的大厅。 只见大厅内除了白老爷、程夫人两口子,还坐了另两人,那两人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腰间各自配了宝剑。 一个是手长脚长、吊梢眼的汉子,另一个则是虎背熊腰、络腮胡。二人均是四十来岁的年纪,目露精光、气息绵长,想是武功深厚之辈。 白老爷是个面容稍显严肃愁苦的男人,终日为自家那些买卖操劳,但此刻他面上正挂着殷勤的笑容,尤其是招财将钟余庆带进屋内时,他面上的笑容更扩大了几分。 招财道:“老爷,夫人,我找到余庆啦!” “好好好,干得好,招财你先下去吧!”白老爷挥了挥手。 钟余庆朝白家夫妇见礼道:“老爷,夫人。” “余庆呀,你快来见过你两位叔叔,这都是你父亲手下的得力干将。”白老爷依次介绍道,“这位是盛电大侠,这位是盛雷大侠。” 那吊梢眼的叫盛电,络腮胡的叫盛雷。二人打量了一下钟余庆,朝他点头微笑。 盛电道:“余庆少爷果真一表人才,与我家家主生得十分相似。” 盛雷却是将目光投向了周小渡和芝麻,“这两位少年是?” 周小渡温文尔雅地自我介绍道:“我们是钟余庆的好友,听说他家人来寻,出于关心,一并前来看看。” 盛电那对吊梢眼略微眯了起来,笑道:“余庆少爷有二位这样热诚的朋友,实在令我等欣慰。”而后又上前来,摸了摸钟余庆的头,和蔼道:“钟娘子的事情,我们也都听说了,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 “是谁派你们来的?”钟余庆看着他,问。 “自然是家主派来的。” 钟余庆问:“盛羽驰?” “是,你的生父。” 钟余庆略微皱了皱眉,“这十五年来,他找过我吗?” “这是自然……”没有的。 钟余庆也没有信,只是笑了笑,曼声道:“他为何突然找上门来,要接我回广陵?我娘亲曾告诉我,他家中可是有一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正妻,还有一个长我三岁的嫡子,他们乐意见到我这个人?” 想来,应该巴不得他死在外面。 若非当初盛羽驰的妻子派人追杀娘亲,害得娘亲受伤留下了病根,娘亲或许也不会早早过世。 那盛电答道:“夫人她已经同意接纳你了,毕竟你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她身为正妻、嫡母,为盛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多做考虑,也属应该。至于大少爷……哎,大少爷命中福薄,前段时间遇到了意外,英年早逝了。” 盛雷补充道:“夫人当年生小姐时难产,伤了身子,已是再难生育,如今大少爷没了,家中便只剩下一个风袖小姐,无人继承家业。所以啊,余庆少爷随我们回去,便是作为继承人培养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钟余庆垂下眼帘,盖住眼里的轻蔑。 他道这么多年,盛羽驰那个怂货从未找过他们母子,如今怎么忽然凭着玉佩找上门来了,原来是因为独子死了,老婆生不了,须得有个儿子继承盛家啊。 钟余庆没忍住,笑了起来。 当年哄骗娘亲嫁给他这个有妇之夫,东窗事发后,又听其原配指使,将刚刚生产的娘亲扫地出门,甚至想将自己摔死在襁褓之中。是娘亲拼死相护,带着他逃到异乡,他才能活到如今。 盛羽驰这个无耻之徒,当年想摔死他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是他的儿子,如今嫡子死了,女儿不能继承家业,倒是想起这么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了,厚着脸皮找上门来施舍恩慈了。 这姓盛的,是不是以为自己家里有皇位,不传不行啊?! 盛电、盛雷见他发笑,还当他是高兴的,也一并笑了起来,白家夫妇也跟着笑了起来,屋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周小渡忽然道:“这盛家的主母还真是善解人意、宽容大度,若换成我这样小肚鸡肠的,就算儿子没了,也不会让盛家落到别人儿子头上,横竖不还有个亲生女儿嘛?到底是嫡女,找个倒插门的男人,不也可以继承家业?何苦委屈了自己和闺女。” 盛电、盛雷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其实,夫人确实是这么想的。当年她嫁给盛羽驰,也是出于一腔爱慕,才不顾家人反对,毅然下嫁,结果婚后,盛羽驰背着她,在外面又成了一次亲,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钟娘子。 赵夫人受此奇耻大辱,自然对钟娘子恨之入骨,连带着钟娘子生的孽种,也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是当年让钟氏母子逃走了。 此番若非赵家势弱,需要盛家的支持,盛羽驰态度又极其强硬,赵夫人也不会向他妥协。 盛电很快便恢复了自然,解释道:“这位小兄弟真是幽默,我家风袖小姐是被娇养长大的,武功不济,性子也比较天真单纯,毕竟是女流之辈,难以顶事,又容易被外人蒙骗,哪能和男儿比?所以老爷夫人商议后便一致决定,将余庆少爷接回家中,好生教导,想必余庆少爷不会让人失望的。” 钟余庆道:“可我自小便不甚聪慧,每日都忙于各种粗活,不曾有什么眼界见识,更没有学过什么武功,我好像连你家小姐都比不上呢。” “这些都是小事,我观少爷你气度轩昂,颇有乃父之风,必是人中之龙,少爷不必妄自菲薄。”盛电信誓旦旦道。 周小渡扯起嘴角,眼里流露出嘲弄来。 盛雷瓮声道:“余庆少爷,我二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快些随我们回去吧,老爷夫人都挂念着你,家中已经准备好替你接风洗尘了。” 盛电颔首,道:“是呢,我们尽快赶在大少爷,也就是风刃少爷下葬前回去,让风刃少爷看看你,也好走得安心些。” 芝麻没忍住瞪大了眼睛。 合着那个大少爷还没下葬啊?!人才刚凉,你们就巴巴地找替身上位接替他,还指望他走得安心?除非他是缺心眼,不然棺材板可能都压不住,得诈尸带几个下去作伴。 白家夫妇也品出这话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当是大家族家风比较特别,跟着点了点头。 程夫人挂着温柔的笑意,用万分喜爱的目光,看向钟余庆,“余庆呀,我们正打算派人将那条狗送去余杭,陪伴小女。既然你要随这两位大侠前往广陵,那正巧顺路,可以一起上路,你和白家人也算熟悉,大可让他们照顾你,不必客气……” 她顿了顿,“若是方便的话,也请替我们看望初念,顺便捎带几句话……我知道,你们也是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的,她这番害了病,你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钟余庆本没打算跟盛电、盛雷走,但听程夫人此言,忽然又改了主意。 若他不是眼下顶了个盛家少爷的身份,白老爷、程夫人可不见得会同意他再见白初念。若是他孤身前去余杭,就算找到了白初念,也不一定能进入后宅见到她,倒不如顺势借一把这个身份,也好减少许多困难。 钟余庆点点头,道:“夫人此言有理,我确实也很挂念小姐,反正也顺路,干脆便先去一趟余杭好了,老爷夫人有什么嘱咐,大可告知于我。” 盛电皱了皱眉,不赞同地说道:“不可,余庆少爷,这说顺路也并非完全顺路,若是先去余杭,势必耽误时日,大少爷他怕是等不及,我们还是先赶路回盛家……若要看望友人,待日后闲时,我等亲自护送你去。” 临川到广陵,就算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也得赶上四五天,他们来时已经花了五六天……这天气是愈发的热了,盛风刃的尸体可不禁放啊。 按理来说,停灵七天就可以下葬了,但盛家那群古板的宗老非要等到钟余庆回去,亲自到盛风刃灵前哭丧吊唁,才可让盛风刃落葬。 钟余庆淡淡地说道:“我如今才知我如此重要,竟都等着我呢……若你家大少爷想见我,我想,以他的人才,完全可以托梦于我,若他不想见我,我又何必巴巴地凑他跟前糟他的心?” 他拂了拂袖,“你们不怕被他带走,我还怕呢。” 第53章 银色铃铛 钟余庆这话,实在是不给人面子,那盛电和盛雷的脸色顿时都阴沉了下来。 钟余庆却是不以为意,一双眸子安静地与之对视,古井无波般。 盛电却是忽然笑了,道:“少爷是个有主意的,那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也不好多加干涉。” 盛电心下暗暗打起了算盘来:原以为这少年穷困潦倒,必是个没见识的窝囊废,谁知一见真人,却似不凡……姑且先稳住他,赚得几分好脸,日后是否要站队支持他,便再后说。 钟余庆噙笑颔首,“多谢成全。” 盛电二人给钟余庆半天的时候收拾行装,钟余庆在自家小屋内打点,盛电守在屋外,盛雷则是上街备马去了。 周小渡和芝麻在钟余庆家转悠,周小渡坐到小板凳上,笑道:“倒是有缘,我们都要去广陵。正好我对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盛家仰慕已久,不知可否沾沾你的光,到盛家转两圈?” 钟余庆头都没抬,叠了两件衣服,轻声道:“我只想去余杭,广陵我是不会去的。” “哦?”周小渡看了一眼门外那个吊梢眼,问钟余庆,“你骗他们?” “对。”钟余庆点点头,坦言道,“我只是想借机去看望初念小姐,看完我就会离开,我是不可能去盛家的。你看他们信誓旦旦的模样,焉知前方不是挖了个坑等我去跳?” 芝麻好奇地问:“可他们是你生父派来接你回去的,你不相信他们?” “生父?那个差点杀死我的男人么?”钟余庆冷笑了一下,“就算他是真心悔悟想要弥补我,他的原配也不会放过我的。当初便是那个女人派了杀手,追杀我们母子几个月,我娘亲因此受了重伤,还没养好身子便要起来劳作谋生,后来身体一年差过一年,在我八岁那年便去世了。” 芝麻流露出惊异的神色,“你娘做什么了,惹得他们这般凶狠?” 钟余庆面上浮起一层悲哀来,举目四顾,打量眼前这个留着母亲痕迹的小屋,“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遇到了喜欢的男人,和他成亲,为他生子,以为后半生自此有了依靠…… “可是孩子刚出生不久,便有人告诉她,她的丈夫其实是别人的丈夫、是别的孩子的父亲,而她自己的孩子,其实是一个登不上台面的奸生子,她所以为的一家三口,在别人眼里,只是不知廉耻的笑话。 “那个男人的原配赵氏出身显赫、性格刚硬,男人惧内,当场便放弃了我的娘亲,将我们赶出了宅子。我娘亲那时没有亲人、没有钱财,根本养不活一个小孩,于是她认了栽,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到盛家门口去磕头,请求他们给条活路。 “只要他们能给她一笔钱,她可以带着儿子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踏足广陵,甚至于让她为奴为婢,她也愿意。可笑她天真,以为孩子无辜,他们不会下手太狠绝,谁知赵氏却觉得她在门口乞求,是在有意挑衅,遂恼羞成怒。 “那个男人听了赵氏的话,要当着我娘亲的面,把我摔死。她把孩子抢了回来,本想另寻出路,却又被追上来的杀手刺杀,那些杀手是赵氏派来的……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但却成了一个非死不可的罪人。”钟余庆语气冰凉,“明明罪魁祸首是那个贪恋美色的男人,但他只是及时抽身,便又做回了高高在上的一代大侠,江湖上都是他‘含章剑君’的美名,人皆赞其有君子之风。 “而那对母子,从被追杀,再到逃亡异乡,四处辗转,整整十五年都不曾再见过他一面。娘亲临终前曾再三叮嘱我,若有朝一日再见盛家人,不必因为怨怼而与之纠缠,但千万要再三提防,不可如她一般被人蒙骗坑害。” 周小渡摇了摇头,“果然,世人追捧的所谓君子,大多都是衣冠禽兽。” 芝麻叹了口气,道:“子曰,巧言令色,鲜仁矣。人总是越缺什么越显摆什么,越是显摆,便越放肆,故而欺世盗名之辈甚多。” 周小渡忽然问钟余庆,“你离开广陵的时候,是否还未能记事?” “对,我那时尚在襁褓,后来也未曾再回去,这些事情都是我娘告诉我的……何出此言?” 周小渡笑了笑,“没事儿,只是想跟你打听点东西,你不知道就算了。” 这钟余庆对盛家之事知之甚少,甚至压根没想去广陵,那任务要求她保护钟余庆的意义是什么? 她转而又道:“不管你要去广陵还是余杭,我们都一起上路吧,人多热闹,我这人最喜欢热闹了。” 钟余庆感觉得到周小渡没有坏心,遂没有拒绝,道:“随你。” 周小渡风风火火地拉着小芝麻回去做准备,临走的时候,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背过身去,鼓捣了一会儿,拿出个铃铛来。 她将这银色的小铃铛递给钟余庆,“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可以摇响这个铃铛,我这边得到了感应,可以赶去救你……当然,前提是我离得不远,你自己又撑得住。” 钟余庆狐疑地接过,“这么神奇?” “管不管用,你用过就知道了。”周小渡懒得跟他解释。 钟余庆虽不大相信,但也将那小铃铛收了起来。 芝麻跟周小渡出了门,好奇道:“那个铃铛真的有用?” “没用我干嘛给他?逗小孩儿玩儿吗?”周小渡道。 “那为什么它一响,你这边就会有感应啊?” 周小渡答:“记得韩家暗道里,我给你看的那对小虫子吗?” “记得,红色的虫子,很灵敏。”后来还帮他们找到了出口。 “它俩是两口子,能感应到彼此。其中一只,适才被我锁进铃铛里了,只要铃铛被摇响,那只虫子被震得头昏脑涨、上吐下泻,就得大喊救命啊,那我这边这只肯定得赶去解救它,可不就能给我引路了?”周小渡道。 芝麻不由得感叹:“啧啧,这还真是你能干得出来的事!” 也就是,不干人事。 周小渡背着手,走在大街上,迤迤然道:“这对虫子跟我很久了,我每次无聊就拿它们出来玩儿,变着花样玩儿,发现了很多用处呢……” 芝麻为二虫掬了一把辛酸泪,忽然又反应过来,“那你就这么把其中一只送给那个钟余庆了?” 周小渡道:“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我没有这个待遇啊?我也可能遇到危险啊!” 周小渡翻了个白眼儿,“你天天在我眼皮底下晃悠,能有什么危险需要我赶去相救的?” “唔……可是我也想要……” “可以啊,等小钟玩剩下了,我回收后再给你。” “你欺人太甚了啊!”他跳脚道。 周小渡拧了一把他的耳朵,嫌弃道:“你今天叽叽歪歪的忒烦人,再逼逼,就别想吃饭了待会儿。” 第54章 喋血江湖 盛电有些嫌弃钟余庆家那座小屋,见他收拾好了行李,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他,搬进了城内最好的一家客栈。 “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钟余庆点点头,顺便告诉他,“我那两个朋友,也打算跟随我们一起,他们也要去广陵。” 本来只是三人轻装上路,没想到跟了一伙白家的人,现在又来了两个所谓的朋友。盛电感到有些无奈,但也随他去了。 倒是盛雷听到此言,不甚赞同的模样,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钟余庆没有在意,他对那两人心里的想法一点都不关心。 半夜睡觉时,钟余庆被些许动静惊醒。 他隔壁就是盛电和盛雷的房间,那两个人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争吵,声量有点大,恰好钟余庆睡得不甚踏实,一下子就被吵醒了。 他爬将起身,推开房门,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口,附耳窃听,竟似听到了刀剑之声。 “盛雷,你……” 里面忽然没了声音。 钟余庆心头一颤,但听脚步声传来,连忙躲到角落,却见一个络腮胡的壮汉提剑走出,正是盛雷。 那长剑上犹带着殷红血珠,盛雷把房门关好,转而走向隔壁的房间。那是钟余庆的房间,房门没有锁上,盛雷略略一推,便知钟余庆不在屋内。 那汉子扭头四顾,脸上杀机毕露,钟余庆心下一沉。 他想杀我! 盛电估计也是被他杀了。 是出于什么原因,钟余庆此刻来不及多想,他从角落冲了出去,沿着过道一路跑一路拍门,嘴里大喊道:“走水了!不好了!走水了!好大的火啊,快逃啊……” 他这一冲出来,立时便暴露了自己。 盛雷提着剑,朝他追了过去。 有不少客人从睡梦中惊醒,抱起贵重物品,慌慌张张地推开门,冲了出来,“走水了?!哪儿走水了?!” 却只见到一个男人提着剑,在过道上追杀一个少年。 “啊啊啊杀人啦!”有人下意识便惊叫出声。 “杀人啦杀人啦!” 钟余庆喊着“走水”,不明真相的客人喊着“哪里走水”,开了门的客人又喊着“杀人”。 客栈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盛雷面色难看到发绿,咬着牙,将那些跑出来挡路的客人一个个掀翻,对钟余庆紧追不放。 乱了一阵子,客栈内的人大概也反应过来,这是一起江湖纷争,于是,一个个都闭上房门,佯装无事发生,免得殃及池鱼。 好在钟余庆成功争取了逃走的时间,跑到一楼将反锁的大门打开,逃将出去。 他不曾学过轻功,仅仅凭着对四方街巷的熟悉,兜兜转转地跑。 那盛雷似乎是非杀他不可,御着轻功一路狂追。 那挥出的剑气在他身后屡屡劈落,钟余庆心知不妙,病急乱投医,从怀里掏出银色铃铛来,疯狂摇动。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夜色中响动。 那铃铛很小,摇动起来声音也微弱,甚至连脚步声都能将它盖过去。 钟余庆心下不禁苦笑,自己竟然真会相信这么幼稚的东西,那姓周的摆明就是拿小玩意儿逗他。 他失了希望,随手将那铃铛丢到地上,免得这铃铛的动静暴露自己。 他知道,自己绝对跑不过盛雷,遂找了地方躲了起来。 盛雷毕竟经验老道,听不到他的脚步声,猜测他是躲了起来,便将路上所遇的可藏身之所都检查一遍。 钟余庆见他一剑削烂一个被丢弃的竹筐,心下为之一紧,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更加小心地隐蔽身形。 那盛雷一边环顾,一边提剑乱砍,步步逼近。 钟余庆的额头上已是沁出汗来。 许是马虎,那人竟未曾注意到头顶,将钟余庆略了过去。 钟余庆正松了口气,却见已经离去的盛雷头也不回,反手就是将剑掷飞过来。 “嗖——” 钟余庆闪身避过,没被刺中,藏身的那根树枝却是被剑削断了,他整个人随着断枝,狠狠跌了下去。 尘土飞扬,钟余庆摔了个眼冒金星,却见那盛雷迈步走到他跟前,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剑,络腮胡上,一对肿泡眼睥睨着他,射出冷冷的光芒。 “好小子,滑溜得像条泥鳅。”他道。 钟余庆狼狈地爬起来,“盛电死了?” “对,我杀的。” “为什么?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盛雷木然道:“因为他不同意我杀你,甚至要向家主告发我,我只好杀了他。他死了,我正好可以顶替他的位子。” 钟余庆道:“你要杀我,盛羽驰不知道,那便是赵氏的主意?”而盛电明显是盛羽驰的心腹,是赵氏拉拢不了的人。 “对,夫人许我不少好处,她不可能让你这么个野种进入盛家……只要我编个理由,将你们的死推给别的什么人,家主也无从考证。毕竟,”盛雷忽然笑了笑,“他应该猜不到,我敢杀了盛电。” “无从考证?刚才客栈里可有不少人看到了,是你,提着剑在追杀我——追杀盛羽驰唯一的儿子。”钟余庆寒声道。 盛雷不甚在意,“小子,你没死,家主尚且会在意几分,你若死了,他又何苦浪费精力去了解你的死因?就算他对我生疑,派人调查,我难道就不能杀掉客栈那些人灭口吗?家主的耐心很差的,不过是死了一个儿子和一个手下,他不会对这件事执着的。” 钟余庆嘲讽道:“客栈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你杀得过来?” 盛雷笑得更真切了几分,“多么?小子,你未曾入过江湖,不知道那些人,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多。就像平时练剑,一天削掉几百个木桩一样,简单得很。” “荒谬……”钟余庆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那大胡子开怀大笑,“那是你没见识!哈哈哈,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在此道上舔血卖命?是嫌自己命太长吗?我们求的,正是你们这些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快意。” 钟余庆忽然想到,母亲还在世时,跟他讲述过的那些江湖事。 娘亲当时说:“江湖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是个自私的母亲,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被卷进那个杀人场里。” “什么江湖侠客,原来都是一群匪徒。”钟余庆看着盛雷,冷笑道,“亏得盛家还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盛雷随手挽了个剑花,那寒光在钟余庆的面庞上明明灭灭,犹如晴空闪电。 他听到盛雷说道:“小子,你该上路了,黄泉路上,替我向盛电大哥道个对不住。” 盛雷横剑一削,剑气凌冽,钟余庆连忙一个后仰,堪堪避过,仅是两缕飞扬的额发被削断。 盛雷挑挑眉,“身手倒是不错,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那剑尖再次迫近,钟余庆狼狈闪避,却见盛雷忽然身子一僵,停滞了动作。 那络腮胡的壮汉,忽然便那么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就像一个砸到地上的木头桩子。 “道歉这种事情,还是得亲口说,更合适一点儿。”盛雷身后的周小渡显出身形来,她两指并拢前伸,葱白手指沾染了刺目血色,因为没睡醒,表情慵懒中带着许多不耐烦。 钟余庆低头看去,不由悚然一惊,但见盛雷的后心处出现了一个小洞,正往外涌出血液来,晕染了一片猩红。 周小渡竟是用两根手指,就捅进了盛雷的心脏! 周小渡蹲下身去,嫌弃地在盛雷的衣裳上,把两根手指蹭干净,嘴里埋怨道:“蠢货,说了摇铃铛我会来救你,你倒好,给扔了。” 钟余庆呐呐然道:“我,我以为那个东西不管用……” 芝麻从巷子里跑了出来,见周小渡把人干掉了,也松了口气,手里握着刚才捡到的银色铃铛,得意道:“你看看,人家都不信你,你还不如送我,至少我不会把它丢掉。” 第55章 白玉簪子 周小渡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行啊,那就送你。” 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芝麻努努嘴,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哼,“我也不是很稀罕。” 嘴上说着,手上却是把那银色铃铛揣进了怀里。 周小渡举目四顾了片刻,用手指点了点钟余庆,“你,把这个家伙拖到东边儿去。” 钟余庆有点懵,“做什么?” “埋尸啊。”周小渡翻了个白眼,“讲不讲道德?这么把尸体丢在路上,把行人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竟然这么文明。 钟余庆抓着盛雷的两只脚,将尸体拖到东边的一块空地。手头没有合适的工具,便用盛雷的剑充当铲子,艰难铲土。 另外两个活人,没有一个有要帮忙的意思。 周小渡在盛雷的身上摸出一些银票散钱来,数了数,抬眸看向钟余庆和芝麻,竖着两根手指变换比划道:“见者有份,我八你们二?” 钟余庆嘴角抽了抽,“我就不要了,我不是很想要这个钱。”死人的钱都不放过。 芝麻看向周小渡,也竖起两根手指,“那就你八我二,他那份给我。”蚊子再小也是肉,不要白不要。 “好嘞!”周小渡把那些钱塞进自己怀里,“我先帮你保管,等你长大了我就还给你。” 芝麻:“……算了,就当是我孝敬你的好了。” 周小渡含笑点头,“好孩子,平时没白疼你。” 芝麻:“呵呵。” 等钟余庆把盛雷埋好,整个人已是出了一身汗,坐在地上吹着晚风休息。 他感叹道:“娘亲去世前,曾让我提防盛家人,没想到果真一语成谶。” 芝麻好奇地问:“盛雷为什么要杀你啊?” “他收了盛羽驰妻子的好处,要暗害于我,那赵氏根本没想过让我成功进入盛家。”钟余庆解释道,“而盛电是盛羽驰的人,他们起了冲突,盛雷便把盛电杀了。” “他们都死了,那你下一步要怎么样?”芝麻问。 “回客栈拿行李,然后,跟着白家的人去余杭。” 周小渡随手扯了一片草叶,在手里把玩,“你不想报仇?那赵氏杀你不成,保不齐会再次下手。” 钟余庆叹了口气,“我当然想报仇,我恨那个女人,更恨盛羽驰,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仇恨在有的事情面前,是可以往后放一放的。” 周小渡揶揄道:“更重要的事情,不就是要去见白初念吗……” 十句话有八句都在“初念小姐”。 钟余庆垂下眼睫,没有否认,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口,却是什么都没摸到,惊道:“去哪儿了?!” 他慌慌张张地起身,原路跑回,四处张望着,面上满是焦急之色。 周小渡瞥了一眼坐在原地的芝麻,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里正闪着狡黠的光。 她曼声道:“别闹了,快还给人家。” “你看见啦?”少年眸光一转,带着笑意问道。 周小渡摇摇头,“幼稚。”她方才便看见,这小子在地上捡了个东西,偷偷摸摸地揣进了袖口,想来便是钟余庆躲避时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我只是想看看他几时发现,没有不还他的意思。”芝麻从袖口抽出一物来,朝钟余庆喊道:“喂,是不是这个?!” 钟余庆眼睛一亮,哒哒哒地跑了回来,爱惜地接了回去,气喘吁吁道:“正是,多谢你了!幸好没丢……” 芝麻见他向自己道谢,忍俊不禁道:“不客气不客气,这个簪子很重要?” 钟余庆摩挲着那富有光泽的白玉簪,缓缓坐了下来,回答:“对,很重要。” 芝麻道:“你要送给**,对不对?” 钟余庆道:“你怎知道?” 周小渡被他这副蠢样逗笑了,“这簪子一看就是女子的样式,而男子赠送女子发簪,常是送给心仪之人,取结发定情之意。你嘴里念叨最多的女子,除了**,还有谁?” 芝麻跟着笑了起来。 钟余庆见这二人取笑他,不由得涨红了脸,辩解道:“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意思……” “那不然?”周小渡道。 “这是我给初念小姐准备的及笄礼物。” 芝麻大感疑惑,“她还未及笄?”先前不是说,白初念是要嫁人的年纪吗? 钟余庆摇摇头,“不是,初念小姐今年十七岁,她长了我两岁。我八岁那年丧母,经人介绍进了白家做仆人,她虽是主人,却一直很照顾我,就像姐姐一样。” 芝麻忽地神情一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钟余庆似乎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继续讲述道:“我们渐渐相熟起来……有一天夜里,她偷偷摸摸煮了碗长寿面,让我替她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她吓坏了,问我是不是面太难吃了,难吃就快吐出来,别勉强自己。我道不是,我哭只是因为那天刚好是我的生辰,往年这个日子,我娘亲都给我煮一碗长寿面,还会做上一桌好菜陪我吃。 “但是娘亲走后的那一年,没有人陪我过生辰,也没有人知道那天是我的生辰,我甚至故意干上一整天的活儿,饿到胃里抽疼,也不愿去吃东西。 “本以为那一天就会这么过去,直到第二天醒来,迎来我的新一岁,可是没想到新一岁还没到,就有人请我吃了一顿长寿面,虽然,她并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辰,但我真的很感动。 “那时候年纪小,根本憋不住话,也憋不住眼泪。我跟她说了好多话,颠三倒四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她一句都没有打断,甚至会跟我一起掉眼泪。 “她祝我健康长寿、余生喜乐,祝我将来出人头地、家财万贯,祝我最后能觅得心仪的女子,和她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碎碎念了一大堆,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们两个小孩子便面对面地尴尬了一会儿。”说到这里,钟余庆没忍住笑了起来。 “她忽然站了起来,翻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给我,说是给我的生辰礼物。我心里知道,那是她托人求购的明月茶,产自峡州,十分名贵,是给半月后过诞辰的白老爷准备的,但我还是腆颜收下了。后来听说她熬了好几个大夜,亲手给白老爷绣了一幅祝寿图作为贺礼,白老爷收到后非常高兴。 “而那盒明月茶,我一直收着,根本舍不得喝。我说要给她回礼,她笑着说,那就等她及笄再送她好了。我答应了她,开始攒钱,想准备一支簪子,等她十五岁那年送给她,祝贺她长大成人。 “可是不久之后,初念小姐就不见了……所有人都找不到她,那一年,她才十二岁,还只是个孩子……有人说,看见她被一个男人拉上了一辆马车,不知道那辆马车被拉到了何方。 “我继续攒着钱,过了两年,买了一块玉石,学着自己雕刻。我一边学一边刻,每天就刻一点点,她及笄的日子到了,发簪也完成了,但她依然没有回来。直到有一天……” 钟余庆忽然抿住了嘴,不再言语,他怔怔地望着前方,眼前忽然浮现那天的场景—— 湿冷的雨天,溅起泥水的车轮,被风吹起的帘子,马车内浓妆艳抹的一张脸,以及那张脸上,似曾相识的一点泪痣…… 那时来到外地替白家办事的他,简直如遭雷击,将手中的伞、货物,一并丢到积水里,奋力向前追去。 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追着那辆马车一直跑一直跑,雨幕如烟,模糊了视线,阴沉沉的天色里,那辆马车越跑越远,他怎么都追不上…… 他脚下一滑,扑到了地上,身上浸满了脏水。 他惶然抬起头,却见那辆马车停了下来。那车夫掀开帘子,门口的仆人打起一把油纸伞,走上前去,从车内迎出来一男一女,衣着华贵,举止亲密。 男人搂着少女,下了马车。 他爬了起来,狂奔到她面前,急切地问她,“是你吗?你记不记得我?” 那男人踹了他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怒道:“哪里来的叫花子?滚远点,莫脏了爷的衣服!” 少女先是迷惑地看着他,而后蓦地瞪大了眼睛,但来不及说话,便被那男人搂着带进了宅子里。 车夫挥舞着鞭子,驱赶着钟余庆,“去去去,滚远点,知道那是谁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可是满庭芳的花魁娘子,你这种叫花子也敢往人家面前凑……” 鞭子落在了身上,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死死地望着那个背影,哪怕她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第56章 那份礼物 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将家中值钱的东西尽数变卖,终于凑够了钱,帮她赎身,将他的小姐带回了白家。 那天,在白家门外,她坐在破旧的马车里,素白的手死死扒在门框上,咬着下唇,半晌没有说话。 钟余庆当时问她,“失踪的那五年,你去哪里了?” 白初念深吸了一口气,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我,我被一个男人抓去了外地,他们把我关在院子里,要我给他们四岁的傻儿子当……童养媳……后来,村子被洪水侵袭,那户人家尽数丧命,而我侥幸逃生,便一路逃回了临川,正好遇到了你,你就把我带了回来……” 他又问:“怎么遇到的我?” “在,城外的田埂上,我多日赶路,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正好被回城的你撞见。” “那户人家是怎么对你的?” 她想了想,迟疑道:“那户人家姓方,具体住在何处我也不清楚,因为他们把我抓回去之后,便把我关在院子里,不让我出门。平时除了让我洗衣做饭做女红,便是陪小孩子玩儿……有的时候他们会打骂于我,但因为他家傻儿子会帮我求情,也不算难捱……后来忽发大水,整个村庄都被淹了,我醒来时已漂到了陌生的地界,再没见过他们,料想他们是死了的。” 钟余庆朝她点头,“对,就这么说,他们若问别的,你答不上来,便说被关久了,许多事情都不清楚。” 白初念眼中蕴满了忧愁,“若是有人认出我了呢?那五年里……” 钟余庆道:“那五年里,你从未出过门,从未接触过外人,若有人说见过你,那必是他认错人了。” “万一有人知道呢?” “不会。出了这辆马车,你会忘记,我也会忘记,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一字一句,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少女似乎是被他感染了,情绪稳定了下来,但面上还是有些惶恐,“钟余庆,我害怕。” “有我在,不用怕。” “我可以相信你么?”她有些茫然。 他沉静地看着她,“我以性命起誓,此生,永不背叛你。” “……谢谢你。” 钟余庆笑了笑,“该忘记的事情都忘记吧,你是白家的小姐白初念,是我的小主人,为你效劳是我分内的事,不必说谢。” “好,我会忘记的……”她微笑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还是白初念。” “对,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该回家了,初念小姐。”他抬手掀开帘子,阳光照射了进来,有些刺目。 前方满目金光,眼睛有些疼,她含着泪,“我该回家了。” 回家的日子起初是那样的美好热烈,父亲、母亲还有兄长,拥着她落泪,述说这五年来的思念与担忧。 她换上自家庄子产的锦衣,母亲亲自为她梳的头,搂着她噙着热泪说:“我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她只是落泪,并不多话。 钟余庆当时想:一切都如当年那般,她还是那个备受疼爱的小姐,而自己,依然可以为她推秋千……啊,对了,那秋千太旧了,该翻新了。 但亲人团聚的喜悦散去之后,白家的气氛便微妙起来。 白初念不爱出门,不爱说话,吃饭吃得很少,夜里总是睡不着,睡着了也是频频惊醒,白日里,却是常常一睡睡一天。 白老爷夫妇担心她是生了病,请了个大夫进门来看,她却是缩在房间,死活不肯出来,惹得大夫拂袖而去。 程夫人总是说她,说她每次见客,都畏畏缩缩、十分失礼,一问三不知,问多了还不高兴,给长辈们摆脸色看,让人非议他们家教不好。 家人们都觉得,她是在外面长歪了,遂请了个嬷嬷来教导,每天都要查问她和嬷嬷学得如何了。 她咬着牙应对,答不上来时便敷衍装傻,但终是身心俱疲,日渐消沉。 每每见到钟余庆时,她都只是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对他笑笑,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钟余庆抱了一只小狗,送到她面前,想讨她开心。她果真很喜欢,和当年一样,见着可爱的猫猫狗狗便会心生欢喜。 她给那条狗取了名字,还做了个牌子挂着脖子上,每天抱着狗睡觉。 养了安安之后,白初念的心情有了起色,状态也好转不少,和家人的关系也缓和下来。安安和钟余庆一直很亲近,白初念带安安玩儿的时候,也常会带它去见钟余庆。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一切都稳定了下来,白家夫妇见女儿变乖了,便和她提起安排婚期的事情。 男方是白初念幼时定下的娃娃亲,彼此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面,后来白初念被人拐走,男方不但没有上门退婚,反而一直等着她,白家夫妇感念对方的情义,便想早早将婚事定下来。 白初念想起这桩婚事,却是执意要退婚,白家夫妇自然不同意,见女儿要违背婚约,又听说她和府里的一个年轻仆人走得很近,便起了疑心,直接将钟余庆辞了。 钟余庆自己倒还好,只是心里有些许郁闷罢了,反倒是白初念自认连累了他,一直心怀愧疚。 他听说初念小姐郁郁寡欢,有些担忧,但又有些顾忌,听说白老爷安排了这对未婚夫妇见面相处,他恐再惹非议,更不敢上门打扰了。 后来,听从前一起在白家做工的朋友说,白初念见了未婚夫,回来便一直说不喜欢,闹着要退婚,把白家夫妇气得不轻。 正好,白老爷有个生意上的朋友到白家做客,看见了白初念养的那条胖毛狗,说很喜欢,白老爷便将那条狗送给他了。等白初念从外祖家回来,那条狗已经被带走了。 白初念大发雷霆,逼着父母去找那位客人,把狗讨回来,可上门后却得知,那条狗自己咬断绳子跑了,找不着了。 从那日之后,白初念的心情便一直不大好……听说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动不动就念叨着要找狗。 钟余庆自觉不方便上门,便在城内四处寻找,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一条挂着牌子的胖毛狗。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就在那个时候,他听说了白初念要成亲的消息。 他当时不知内情,以为白初念终于想通了,放下了过去,要嫁作人妇,开始新的人生。 钟余庆想:或许他们之间缘分,此生就到此为止了。那条走丢的狗,便是一种预兆。 他忽然很想送她什么东西,当作新婚贺礼,祝愿她往后余生,无忧无虑。 于是,他去了当铺,把当初为了筹钱赎她而典当掉的玉簪,又赎了回来。 他想托人偷偷带给她,告诉她,那是当初为她准备的及笄礼物,当年的恩情他一直记得,他立过的誓言,也永远算数……他希望,初念小姐能过得幸福…… …… 钟余庆摩挲着手里的白玉簪子,那簪子质感温润,给他带来了几分宁静。 周小渡叹了口气,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直到有一天’,然后呢?你魂儿丢了?” “咳咳,”钟余庆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神来,“直到有一天,我在城外的田埂上遇到了她,把她带回了白家,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第57章 何为情爱 周小渡无语地看了钟余庆一眼,刚刚讲甜蜜回忆的时候,连茶叶是哪里产的都告诉他们了,现在讲一半,忽然省略成两句话草草收尾,这转折也忒生硬。 不过她懒得去追问,毕竟别人的事情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芝麻却是盯着钟余庆手里那根簪子看,白玉雕成,晶莹剔透,样式是一个月牙浮在云团间,还挺别致的。 这是钟余庆为了白初念,自己雕刻了很久才完成的发簪。 他一点点挪到钟余庆身边,小声地问他,“诶,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柳泱泱总念叨着说,他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于是有一回,他便问柳泱泱,心仪一个女子,是什么感觉? 当时,柳泱泱“嘿嘿”地笑了两声,半捂着脸,没有说话。他追问道,什么意思? 柳泱泱捂着脸,说:你看到那个姑娘,会脸红,就说明你喜欢她。 芝麻想了一下,自己遇到女子,常常会脸红,难道是因为自己喜欢那些女子吗?虽然,也不是不喜欢,但绝没有柳泱泱说的那么喜欢,至少,那些女子,大部分他连样貌都记不得了…… 钟余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太懂。” “没关系,我就是随口问问,你随便讲讲。”芝麻真的很好奇。 钟余庆想了一下,“唔……大概就是,心里总会记挂着她;她开心你就开心,她难过你就难过;会想保护她,会想替她做些什么,哪怕她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她好,你就觉得满足……” 芝麻眨了眨眼睛,“这和交朋友有什么区别?” “……” 芝麻拧眉沉思,道:“难不成,心上人就是心目中最好的那一个朋友?也有道理,不喜欢的人,也成不了朋友。” 钟余庆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他:这哥们瞧着挺机灵,怎么脑子和别人的不太一样……他说的东西很难懂吗? “不是那个意思,朋友就是朋友,心上人就是心上人,怎么会一样呢?” “那哪里不一样?” 钟余庆看着他满眼求知欲的架势,一时有点语塞,“唔,就是,很特别……当你觉得那个人很特别,和你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那她就是你喜欢的人。”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啊,大家都是特别的存在,为什么独独那个人的特别就很特别?” 钟余庆:“……”他快被这人说晕了,忽然之间,竟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钟余庆求助地看向周小渡,眼神仿佛在问:你弟弟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周小渡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咬着耳朵说什么男女情爱……这还不简单,你想和那个人睡觉,就说明你喜欢她咯!” 芝麻嘟囔了一句,“我就知道……”周小渡听见了他的疑问,一定会嘲笑他幼稚! 钟余庆一脸的嫌弃,反驳道:“不是那样!那是很纯洁的感情,不是你说的那么低俗!” 周小渡笑得前仰后合,“你以为人是什么高尚的东西?不低俗就不叫人啦!你没想过睡觉的事儿,那是因为你毛还没长齐!再过个一两年,我看你俗不俗!” 钟余庆涨红了脸,气愤于这场夜话的内容忽然变得下流起来。 芝麻倒是没有计较什么俗不俗,很认真地质疑道:“那那些逛窑子的男人,不也是想和里面的女人睡觉吗?那能算喜欢?” 周小渡偏头看他,理直气壮,“怎么不算?你逛窑子难道不会挑个瞧着喜欢的睡?啊,不对,你不许逛窑子,听见了没有!” “那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周小渡继续理直气壮地回答:“没有!” “那你说个屁,你连钟余庆都不如!”芝麻鄙视地把脸一撇。 周小渡啐了他一口,“你懂个屁!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这句话你听过没有?情情爱爱是这世间最多余的东西,你没见江湖上那些高手宗师,大多都是死了汉子、没了婆娘的,还有很多都是修佛修道断情绝爱的!” 芝麻问:“既然情爱多余,那为何世人都贪恋其中滋味呢?” 周小渡一摊手,道:“他们蠢呗!” “所以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是跟你说了吗?就是想和他睡觉的感觉啊!” “……” 钟余庆抱膝坐在二人中间,一脸木然:好烦,好吵,而且感觉好像被骂了…… 他弱弱地举起手,“我觉得吧,人各有异,可能每个人对喜欢的感觉都不一样,所以争论不出什么结果,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周小渡打了个响指,“换,他这个榆木脑袋我真的和他说不通。” 芝麻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 钟余庆看向周小渡,“周兄你武功这么好,你是江湖人士?” 周小渡坦言道:“从前是,后来我金盆洗手了。” “可否问问,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没有拜入什么门派,就是类似于打手那样,接活儿办事……唔,性质可能比打手恶劣一些。” 钟余庆觉得再深问下去就不太礼貌了,就换了个方向,“我见二位的住所颇为清贫,想来二位也是安贫乐道之人,才能在退隐江湖后这般简朴低调,不似有的人……” 周小渡摇摇头,“不,只是因为仇家太多了,我怕太高调,死得快。” “……” “你不知道,我家的木板床底下是用金砖垒起来的。” “……” “开个玩笑,你不会信了吧?” 一只夜鸦嘎嘎叫唤着,飞过几人头顶。 “呵呵,怎会,周兄真是幽默啊。”钟余庆忽然觉得这夜风好冷。 芝麻忽然眼睛一亮,“钟余庆,你有没有见过除了盛电、盛雷外的其他盛家人?” 钟余庆摇摇头,“未曾,我被阿娘带离广陵时,还是个婴儿。” “既然你不去广陵,而盛电盛雷又都死了……我有一个想法。”芝麻朝他笑了笑,“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钟余庆困惑道:“什么东西?” “实不相瞒,我们这趟去广陵,不是为了吃扬州吃饭。” “……我知道。” “是因为我有一件事情,需要进入盛家探查,但是,怎么进入盛家,我们还没想好。”芝麻道,“不知可否,向你借用一下,你的身份?” “意思是,你想用盛羽驰流落在外的儿子这个身份,进入盛家?” “对。”芝麻点了点头。 周小渡想了想,此法虽然冒险,但是省事,可以一试。遂也抬头看向钟余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给你报酬,就当是租金。” 钟余庆道:“可以啊,租金就不必了,你们救了我一命,我报答你们也是应该的,这个身份我本来也不想要,你们需要,拿去就好了。” 你们爱怎么查怎么查,把盛家查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就再好不过了,给我往死里查。 芝麻也没想到他如此爽快,开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有什么困难尽可来找我,如果我帮不了你,就让我哥帮你!” “你跟你哥,不愧是兄弟。”动不动就认兄弟的习惯,简直一模一样。 钟余庆又道:“不过你们可要小心,若是用了这个身份,那个赵氏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还有那个盛羽驰,阴险狡诈,冷酷无情,谁知他认儿子不是别有用意。” “我们会小心的。”芝麻点了点头,“说不定,还能顺手帮你报个仇。” 钟余庆摇头,表情严肃,道:“不必,各人自有各人的因果,这些仇怨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愿看到旁人平白牵扯其中,替我承担。你们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周小渡发出一声嗤笑,“你担心我们还不如担心盛家人,盛家都死光了我们都不会死。” 芝麻:还真是周小渡会干出来的事…… “我担心他们干嘛呀?他们死了倒好,全死光了我还清静呢。”钟余庆漫不经心道。 芝麻忽然想到,前路不定,变数未知,说不定他们真的会和盛家动刀,于是看向钟余庆,试探道:“盛羽驰毕竟是你的生父,血脉相连……倘若哪日我们和他起了冲突,你不会介意吧?” 第58章 遥遥蜜糖 “生父?”钟余庆缓缓念出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生父是什么很了不得的身份吗?” 芝麻有些惊讶,这人瞧着温和有礼,竟然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钟余庆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世人总觉得,生身父母予你血肉,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你便也应该回报父母才是……但我不服气,如果可以选择,我才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 “予我性命,算什么大恩?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风流的游戏,游戏结束,甩甩袖子即可抽身,娇妻在侧,儿女双全,富贵傍身,却给我们母子留下无尽的苦难……” 他眼眸里是汹涌翻滚的黑潮,“娘亲孤身一人,为了养活我,一个弱女子扮成男人,白天去外面给人做苦力,晚上在家就点着蜡烛做绣品,得了空便去山上采药……她一刻不停,仿佛永远不知道疲累,直到一病不起,我才知道她的身子都被熬坏了。 “于是八岁的我,没了娘,好心的邻居帮我寻了门路,我才当上了白家的奴才,为了两口饭起早贪黑,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我这十五年的人生里,所有的苦难,都是他给予我的,若是需要我回报他什么,那便是盼着他早点遭报应。” 芝麻若有所思,“你恨他?” “对,我恨他,凭什么不恨?”钟余庆坦然地与他对视。 芝麻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思考,他这通大逆不道的说辞到底有没有道理。 周小渡扯了一片草叶含在嘴里咬,苦涩的青草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一边咬,一边感怀道:“你娘是个很好的母亲,我阿娘也是……” “嗯。”钟余庆微笑起来,“我娘亲是这世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芝麻,“忘了告诉你,我娘亲姓钟,钟怀卿,这个你需知晓。” 芝麻点了点头。 钟余庆接着道:“我的名字,余庆,是我娘亲取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希望你也能喜欢这个名字。”他忽然好像心情变得很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微光。 “是个好名字。”芝麻赞道。 钟余庆洒然道:“从前的事情,我娘亲未曾告诉我多少,所以,也没有别的好交待给你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周小渡想:原来任务里说的,钟余庆提供的助力,就是这个意思。 “亲爱的周小渡女士,恭喜您已完成主线任务三:保护钟余庆,为气运之子的盛家探秘提供助力。您的任务奖励《长生诀》已到账。奖品效用: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这是一部修心长寿、玄奥精妙的高级心法。要继续加油哦!” 而后,钟余庆和二人约定,明日在城外的渡口汇合,而后一起走水路,再分头去广陵和余杭。 “天色不早了,二位回去早些歇息,免得明早起不来。”钟余庆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月亮,“明天见。” 芝麻朝他挥挥手,“明天见。” 晚风卷起地上的两片落叶,钟余庆那身蓝衣在阴影里暗得有些发紫,芝麻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的尽头,忽然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也是那样,孤身走进黑夜里。 他忽然有些担忧,杭州是个温柔的地方,但人却不一定,如果白初念不喜欢钟余庆,那钟余庆该多伤心……想来钟余庆也知道,他们二人多半不会有好结果,但他还是对那个姑娘牵肠挂肚,心心念念的就是见她一面。 何苦呢? 所以,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他感叹了一句,“我觉得他和我有点像。” 周小渡挑挑眉,“是么?我怎么记得你看他怪不顺眼的。” 芝麻耸了耸肩,“有吗?” 周小渡嗤笑道:“你俩是挺像,都弱得跟鸡崽一样。” 芝麻没搭理她的嘲讽,自顾自地说道:“老天爷好像很不喜欢我们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把人丢到苦水里泡着,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在苦水里泡上一辈子,那我又为什么要活着呢?” 周小渡凉凉地道:“不想活,就去死呗。” “可是我舍不得啊!”芝麻忽然抬高了手,好像要去揽月亮,“真是磨人啊,又把人丢苦水里泡着,又在他眼前摆上蜜糖,让他舍不得淹死。” “什么蜜糖?我怎么没见着?”周小渡问。 少年指了指头顶的明月,“哝,这便算其中之一了。” 周小渡看了看月亮,嘴皮子一掀,道:“碰又碰不到,吃又吃不了,有锤子用?” “是没什么用,但是就是舍不得……想来白初念之于钟余庆,就像月亮之于我。”他打了个哈欠,“困了,回去睡觉吧。” 一夜无梦。 早上起来,周小渡已经将行囊都打包好了,二人吃了早饭,正欲出门,周小渡却是忽然顿住了脚步。 芝麻问她,“怎么了?落下东西了?” 周小渡发怔了片刻,叹了口气,“没有,只是,我们现在可以先不急着走。” 芝麻不明所以,“可是我们和钟余庆,还有白家的人都约定好了。” 周小渡把自己的行囊丢到一边,又把芝麻肩上的行囊也取了下来,“我们先去一趟白家。” “为什么?” 周小渡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芝麻一头雾水地跟着周小渡上了街,眼看太阳越爬越高,周小渡却是非要去相反方向的白家,他心里费解不已,但又觉得周小渡好像很不高兴,便不敢多嘴触她霉头。 前方忽然聚集了不少人,芝麻有点好奇,正待走近去看,却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那是什么?” 还未待他细看,周小渡便忽然转身,抬手捂上了他的眼,“别看。” 温热的手掌盖在他的眼上,血腥味儿萦绕在鼻下,芝麻咽了咽唾沫,“是……很可怕的东西吗?” 周小渡默了默,“……是。” 耳朵捕捉到人声中零星的词语,芝麻心中有了些底,他笑了笑,“没事儿,别把我当小孩子,我可以看。” 周小渡沉默着,没有动作。 芝麻捏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掌扯了下来,打趣道:“你今天怎么这么体贴啊?” 他屏住呼吸走进人群,看了一眼那被钉在柱子上的可怜人,死状恐怖,面目全非。 日光刺得他眼前有些模糊,他看不大细致,但还是没忍住一阵反胃,捂着嘴冲出了人群。 待喉头那阵呕吐的欲望被压制下去,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俯着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身衣服,蓝色的衣服……他昨晚才见过的…… 周小渡走到他身前,目光下垂,静静地看着他,“先替他收尸吧。然后,随我到白家问问,是否有人知道其中内情。”钟余庆原计划一早便到白家,和白家人一起出发去渡口,若是有人知晓发生了什么事,那大概率是白家人。 就在刚才,系统给她发送了紧急通知,“亲爱的周小渡女士,很遗憾地通知您,主线任务三由于不可抗力因素,出现剧情变动,原本的任务结果经过重新审核,最终判定为任务失败,您的任务奖励需要被扣除一半。” 周小渡当时问它,“剧情变动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到账了的奖励都能强行扣除?而且任务奖励是一本功法吧,这怎么扣除一半?” 系统回答:“剧情变动即是指,任务保护对象钟余庆已经死亡。因为该角色的死亡,对于剧情主线会产生部分影响,所以很遗憾,您的奖励必须扣除。而所谓扣除一半奖励,则是为你保留《长生诀》的前半部,后半部进行收回。” 周小渡压抑着怒火,“无良系统,这分明是你们的问题吧?” “是的,剧情发生变动,我们确实也有责任,所以我们为您保留了奖励的前半部分。” “一部残缺的功法,要来何用?!我还得谢谢你们是不是?!” “宿主您不必生气,其实这部心法,迄今为止,除了作者本人,没有一个人能练到后半部,能练完前半部,便已经是受益匪浅了。所以,这是我们在规定内最大限度为您争取的利益了。” 第59章 又见白虎 周小渡沉默了一会儿,向系统发问:“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把一本很难练成的心法当作我的任务奖励?” 系统:“主系统随机分配的,这个我们也没办法。” 周小渡冷笑了两声。 …… 二人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将钟余庆的尸体弄了下来,买了口薄棺,草草落葬。 芝麻有些没回过神来,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料到,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隔了几个时辰,再见时,就会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连墓碑都是他给亲手写的,用的棺材铺子送的一块木头板子。 一块牌子,一座土包,埋葬了一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没了。 原来死亡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他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土包,那些草叶子凌乱地被裹在沙土里,显得有些憋屈。 周小渡将芝麻写好的木制墓碑立好,拍了拍手上的土,瞥了他一眼,招呼道:“走吧。” 芝麻扭头,看到她那张平静的面孔,一丝波澜都没有,好似刚才他们不是埋了一个朋友,而是给一株花松了松土。 忽然觉得,好像在做梦。 他惶惑地看着她,“你不难过吗?” 周小渡愣了一下,陈述道:“你我与他,相识不过两天。” 萍水相逢,何来牵动心绪之说。 芝麻沮丧地垂下头,周小渡说的没错,其实不过是一个相识不过两天的人,可他还是为此而感到哀痛。 “因为是,朋友啊……” 果然是个小孩子,随随便便便将人当朋友。想着,周小渡道:“死都死了,你就别想了,人嘛,早死晚死都得死。” 只不过,这小钟死得比较惨而已。以她的经验来看,一般只有复仇和逼供的情况下,才会用这种酷刑将一个人活活折磨死。 钟余庆是个本本分分的良民,除了一个盛家的赵夫人,似乎也没有仇家啊……总不能是盛雷的厉鬼回来索命了吧,这回魂都没这么快的。 少年蓦地落下两滴清泪,眼尾红彤彤的,“如果我当时没把那个铃铛拿走,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当时只是随口玩笑,周小渡和钟余庆都没跟他讨要,他也便将之抛于脑后,此刻却觉得那颗银色铃铛像一团烈焰,在他的心口处肆意灼烧。 周小渡能救他第一次,自然也能救他第二次,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将那颗铃铛拿走? 周小渡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责任要救他,你也没有,他的死,不是你我造成的,又何苦自寻烦恼?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我丢出去,你若是心中放不下,那便随我将此事原委查清楚。” 她倒是要看看,系统说的不可抗力和剧情变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来到城西的白家大宅,白家看上去似乎一切都安然无恙,平静如昨。 只是看门的那个老大爷,在见到周小渡二人时,有些惊慌。 周小渡噙了一点笑,“李叔,是吧?钟余庆跟我们说,他今天要和白家的人一起去余杭,给初念小姐送狗,约我们在渡口相见,但我们没等到他……不知,你们见到他了吗?” “你说余庆啊……见倒是见着了……”老李面色有些不自然。 “哦?那他人呢?和白家的人一起走了?” 老李道:“老头子也不清楚太多,不若我带你们进去吧,你们毕竟也是余庆的朋友……那孩子,没爹又没娘的,都没人管,如今出了这事……” 周小渡二人跟着碎碎念的老李进了白家,在后院见到了几个白家的下人,老李介绍说,那是白家安排去余杭送狗的人,今儿早上钟余庆就是跟他们一起出了城。 其中一个人打量了两眼周小渡和芝麻,道:“你们就是钟余庆说的朋友吧?他跟我们说了,让我们到了渡口,姑且等上一等,有两个朋友顺路,要跟我们同行。” 周小渡点了点头,“是,那他人呢?我们在渡口等了许久,都不见他来,恐他出了什么事儿,特地来问问。”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人道:“我们早上确实见到了钟余庆,他说盛家那两位大侠出了事,没办法和我们一起上路,但是他又约了另外两个朋友……我们也没多想,就一起出发去城外的渡口,刚出了城没多久,走到一片树林时,就遇到了一伙埋伏在林中的土匪,个个手持刀剑,凶神恶煞的…… “我们本想交钱保命,但那伙土匪收了钱,却独独不肯放钟余庆走,说钟余庆得罪了他们。他们人多势众,手里又有刀子,我们别无他法,只好先赶回城里报官,但那些官老爷们说,这些土匪来去无踪,煞是棘手,他们一直都拿这些歹人没办法,将我们给打发了。 “我们放心不下,隔了段时间,派人去探看情况如何了,却不见钟余庆的身影,那群土匪也已离开了,树林里,只留下当时不肯随我们离开的那条狗。 “这狗也是受了些拳脚伤,被我们带了回来,如今已是奄奄一息,眼看是活不成了,我们还去什么余杭啊……初念小姐若是知道这狗死了,多半得哭疯,还是瞒着她的好,就当这狗从未被找回来吧!” 周小渡问道:“你们可记得,那伙土匪,有什么特征?” 那人回忆道:“他们嚣张得很,自称是什么白虎帮青尾蝎手下的人,说钟余庆冒犯了他们,他们特地来给他个教训,也让我们长长记性,别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我们不知这白虎帮是尊什么凶神,回来将此事告知主人,老爷却说,那个白虎帮行事凶狠,不可与之为敌,让我们把嘴闭牢,万万不可在外宣扬此事。你们是钟余庆的朋友,我们才将此事透露,但以我之见,你们还是别和那白虎帮作对的好……“ 白虎帮……钟余庆什么时候得罪这伙人了,以致于对方特地在城外埋伏着等他上门……原本设定的剧情线里,应该没有白虎帮什么事才对。 芝麻忽然出言道:“我想去看看安安?可以吗?” “安安?哦,你说初念小姐的那条胖毛狗啊,当然可以,我带你去,你要是晚来一些,我们估计都该把它埋了。” 那条狗被放在走廊的角落里,身下垫了一个精美的软垫,想来是白初念为它置办的。 它眼睛眯了起来,眼角糊了不少眼屎和血块,脑袋上有一道很大的伤口,血水黏连了半身的狗毛,腹部起伏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它望着走廊外灿烂明媚的阳光,还有勃勃生长的满庭花草,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或许,钟余庆正在另一个世界等着这条小狗。 “我们找人来看过了,它伤得太重了,治不好了,估计是活不过今天了。倒是条义犬,当人的尚且贪生怕死,它却是为了护钟余庆,我们怎么拽绳子它都不肯走,甚至作势要咬我们,吓得我们手一松,它就跑到那群土匪面前狂吠了……” 周小渡看着那张“苦大仇深”的狗脸,嘟囔了一句,“蠢狗。” 芝麻红着眼眶,轻抚着胖毛狗的毛发,不发一言。 那白家的下人提议道:“要不,还是给它个痛快吧?” 少年倔强道:“说不定它能撑过去呢?” “哎呀,撑不过去的!那专治猫狗的大夫都说了,脑袋和脏腑都被重击,无力回天了。如果能活,我们说什么都得给它治好,这可是我家小姐的宝贝疙瘩,它死了我们也不好交待的呀。” 周小渡叹了口气,将那条胖毛狗抱了起来,狗的血将她的衣裳濡湿,腥臭味冲进鼻子里,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给我吧,说不定我能治,治好了给你们送回来。” “真的假的?你能治?”那人狐疑地看着周小渡,怀疑她是要将这狗带走煮肉吃。 “不是你刚刚说的,如果能活,说什么都得给它治好?”周小渡睨了他一眼。 “哎,行吧,你将它带走吧,如果治得好,我就向主人禀明,给你赏钱。” 临走的时候,白家的人又将钟余庆落下的行李交给他们,“钟余庆怕是凶多吉少了,你们是他的朋友,就帮他处理了吧,里面的钱,我们可是一点没动哦!” 周小渡点点头,示意芝麻收下。 芝麻看着她怀里的安安,问:“你真的能治得好它吗?” 周小渡漫不经心道:“死马当活马医呗,治不好,咱就当加餐吧!” “不许吃。”他闷声道。 “哦。” 系统:“宿主!补元丹不是这么用的!你为什么要给一条狗用啊?!这对主线任务有什么帮助吗?!能不能对我们的任务奖励尊重一点儿?!” 周小渡阴阳怪气道:“早点用掉,免得你们又寻个什么借口给我扣了。” 系统:“……这次是个意外。” 第60章 金石铿锵 “意外?这种意外你们可以保证不再出现吗?”周小渡漠然道,“我可以接受你们利用我,或者占我便宜,因为你们有这个资本。但是,前提是我的利益可以得到保障。” 系统:“您说得对,我们会继续完善我们的工作,出现这次失误,我们也很抱歉。” 周小渡:“别整这些没用的,我不吃这套,我就问一句,这种意外你们可以保证不再出现吗?” “……不能。”系统道,“由于不知名外力干扰,本世界的许多角色都出现了脱离设定的改变,进而对剧情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目前我们还未找到解决的办法。” “废物!” “您教训的是,嘤!” 周小渡趁芝麻没注意,将取出来的补元丹塞到狗嘴里,“想想白初念,你的主人在等你。” 胖毛狗将那颗丸药咽了下去。 周小渡扒了扒它的狗毛,竟然见到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迅速愈合。 这效果,真是超乎她的想象……难怪系统那么抠门呢,之前的美颜丹给她触动还不大,这颗补元丹却是让她真实感受到,异世之物的神奇力量。 系统这时又冒了出来,幽幽地问道:“宿主,您见到补元丹的疗愈效果,可曾感受到一丝后悔?” 周小渡不屑道:“有什么好后悔的?想做就做了。” 出城的计划被暂缓,二人带着这条胖毛狗回了家,剂子见到安安很是担忧,呜呜叫着,一直绕着它走动。 周小渡装模作样地给安安上了些药,而后捧着那半本《长生诀》翻看起来。芝麻则是找了个地方坐着,兀自发呆。 屋子里除了家犬的声音,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周小渡略略翻了翻,功法是好功法,只要潜行修习,可有反骨洗髓之效,只是对她没什么用。她倒是真好奇,这本《长生诀》后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能困难到只有作者本人练成。 可惜,她当时根本没来得及翻看一二。 周小渡站起身,走向坐在窗边的小芝麻,把《长生诀》丢到他身上,“好东西,给你。” 芝麻拾起来,心不在焉地翻了翻,低低地念道:“长生……诀……周小渡,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是否也会如此刻这般平静?” 周小渡答:“不会。” 他有些惊讶地抬起眼,“那,你会难过吗?” “多少是会有一点儿吧……”周小渡思忖道,“啧,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以为我是冷血的怪物吗?” 猫猫狗狗养久了尚且有两分感情,何况是个朝夕相对的大活人。她的心肝又不是铁做的。 芝麻嗫嚅道:“你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他胆寒。 当他后知后觉地陷入哀思之时,周小渡竟然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如往常那样和他谈起练功的事情,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叫钟余庆的人。 周小渡拍了拍他的脑袋,无奈地说道:“人生便是如此,不断地失去,不断地离别。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看到他死,但世事不如意才是常态,因为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接受起来就格外平静……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难过,如果今天死的是你,我就算再理智清醒,也无法克制住愁思,但我会选择尽快脱离出来,不受其扰。这是一种及时止损,我希望你也能学会,就从今天开始学。”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漫了进来,在周小渡的脸上镀了一层暖金色,仰望她时,如见一尊悲悯垂眸的佛像——有一种不近人情的超脱。 “及时……止损?”芝麻缓声念道。 “对。” 周小渡难得这般温柔又耐心地与他对话,但他却莫名觉得有些恐慌,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凉意来。 少年一把抓住周小渡的手腕,执拗地直视着她的眼眸,“我做不到。” 周小渡轻轻挣动,没挣开,但她不以为忤,只是轻声道:“没关系,我可以陪你学会。” 芝麻却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自顾自地又说了一句,“我想替他报仇。” 周小渡一把将手腕扯了出来,语气冷了两分,“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可是我想替他报仇。”他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周小渡冷漠地看着他,“你拿什么替他报仇?用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吗?” 他几不可见地咬了咬唇,“你帮我。” 周小渡气笑了,“凭什么?” “我求你,帮帮我。” 周小渡看着他那双清澈天真的眼睛,嗤笑道,“求我?那你跪下啊。” 他跪下了。 周小渡低头,看着他头顶在暮色中发光的发丝,一时间有些微怔。 眼前这个小子她是知道的,没什么自尊心的小蠢货,更谈不上自傲自负,他的膝盖根本就不值钱,随随便便就能给人下跪。但是这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双膝重如泰山。 如此认真的一跪。 她大感气恼,拍了他脑袋一掌,告诉他,“可是,你的膝盖不值钱。” “我知道。”他垂着头,很是沮丧,没有反驳。 “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5,当前激励值为25,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上进心,要再接再厉哦!” 系统的通知,让她的理智回笼,怒火被浇灭了许多。 周小渡默了默,转身取下挂在墙上的刀,那是芝麻平时练习用的普通的铁刀。她一把将刀丢到他膝盖前,冷声道:“拿起你的刀,跟我出来。” 芝麻红着眼眶,不明所以地提着刀,跟她走到了屋外。 周小渡指着地上,一块双臂环抱大小的石头,道:“用你手上这把刀,将这块石头劈裂,我就答应你的请求。” “……”他盯着那块质地坚硬的大石头,就像盯着前世的冤家一样,半晌没说话。 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刀废了,这石头还不一定有事呢。 “做不到,就放弃。”周小渡说完,转身就进了屋。 起锅做饭,吃饭洗碗,喂狗换药,上床睡觉…… 屋外刀刃劈砍的声音响彻一整夜,周小渡睡梦里还听着这声音,叮叮当当的,刺耳至极,吵得她做了一宿的梦。 梦里,她蹲在阿爹跟前,问他在做什么,阿爹手里的锤子起起落落,看得她眼花缭乱,阿爹说,他在给丫头的阿弟做一张小床。她回头望去,便见阿娘抱着阿弟,正坐在门槛上朝他们笑…… 一觉醒来,整个脑子昏昏沉沉的,心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一样。 周小渡看了看熹微的曙色,一边埋怨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一边暗骂这混小子倔得像头驴。 她披衣走到屋外,便见芝麻正瘫坐在地上,一身汗酸味儿,头发一缕缕黏在额头上,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那块大石头。 他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红肿颤抖,虎口都给震裂了。他绝望地看向周小渡,控诉道:“刀,坏了。” 大石头只裂了一半,那把大铁刀却是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地上,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 “嗯,我看到了。”周小渡点点头。 少年忽地嘴巴一瘪,委屈万分地开始掉金豆,哽咽道:“它自己坏的……什么破刀……” 周小渡:“……” 这脏兮兮又哀怨憔悴的样子,你说我像水鬼,我看你更像水鬼! 见这小屁孩眼泪越掉越凶,她叹了口气,绕过他,低身,将那块大石头举了起来,一把丢到地上。 “砰!” 地面震动了一下,那块大石头砸到地上,从裂缝处应声断开,裂成了两大块。 周小渡瞥了芝麻一眼,嘲讽道:“这不就行了?小蠢货。” 小蠢货被震住了,反应过来后,咧着嘴,从地上爬起来,张开怀抱要去拥抱她,“老大,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周小渡一脚将他踹飞,喝道:“滚远点儿,洗澡去。” 第61章 青石山上 [] <a href=" target="_blank"> 青山莽莽,岚烟如流云般在山风中轻涌。 此地名叫青石山,山上有个青石寨,是周小渡这两日探查到的,白虎帮四当家青尾蝎的山寨驻地。 其实并不难探查到,只是那些官员差役装聋作哑而已。 山林怪石隐蔽处,周小渡将一人掼至地上,手里夺来的长刀逼近那人喉管,冷声道:“有话问你,老实回答,如有隐瞒,就地格杀。” 那小喽啰瑟瑟发抖,谄媚道:“大侠有话好好说,小的一定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周小渡看了一眼旁边的芝麻,问道:“前两日,惨死在街头的一名蓝衣少年,可是尔等所为?” “蓝衣少年……”那小喽啰回忆了一下,“您说的那个少年,是不是姓钟来着?” “是。” 这小喽啰也明白过来,这是死者的亲友来寻仇了,连忙辩解道:“这,这是我们四当家吩咐我们干的,与小的无关啊!” “哦?是吗?”周小渡俯视着他,波澜不惊地道,“那你将此事原委讲讲?若是让我满意,或可留你一条狗命。” 芝麻随即神色一凝,专注起来。 只听那小喽啰弱弱地讲述道:“那个姓钟的小子,许是觉得自己要离开临川了,便无所顾忌,在出城前,到县衙呈上罪证,告发我们白虎帮这些年在南石县一带,杀人和略卖人等行径,其中牵扯到不少运作的人…… “可惜他独独不知道,县令老爷和我们大当家白虎大王,是结拜多年的异姓兄弟……县衙里的消息,我们帮里向来灵通得很,当他嘴里说出白虎帮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有差役来跟我们通风报信了…… “如此,我们四当家的得知此事,便带着我们下山,到城外树林里候着,说是要教训他一番,杀鸡儆猴,免得三天两头就有不长眼的,觉得我们白虎帮是纸糊的……” 系统适时冒了出来,告诉周小渡,“在原本的剧情线里,并没有钟余庆上县衙告发白虎帮这段剧情,他应该是顺利离开临川,平安到达余杭才对。” 周小渡问系统:“所以,这就是不知名外力干扰的结果?钟余庆脱离设定擅自行动?” “可以这么说,宿主。事实上许多角色都或多或少出现这种倾向,包括一开始就缺少主动性的气运之子,而我们一直查不到具体原因。” 周小渡想了想,又问那小喽啰,“这山寨有多少人?” “二百来号人,悉数听从我们四当家青尾蝎的号令。” “哦……”周小渡面上绽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你回答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喽啰见到她和善的表情,讨好地回答:“小的名叫张三,愿为大侠鞍前马后,将功折罪!” “好样的。”周小渡赞许地点点头,“我确实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大侠您尽管吩咐!” 不待那小喽啰反应,周小渡反手就是一刀,昏暗处一道光线闪过,那小喽啰应声倒地,喉间血液喷涌,睁大的眼睛里凝固着错愕之色。 周小渡将刀一撇,甩开上面的血珠,淡然道:“借你这张脸一用。” 周小渡蹲下身子,捏着那张三的下巴左右看看,而后就地坐下,从身上掏出一些瓶瓶罐罐来。 她取出一张事先制好的人皮面具,抹了些粘合用的药膏,将人皮面具贴到脸上,而后用药水将面具软化,照着那张三的五官细细捏造。 周小渡道:“你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易容的吗?你看好了。” 芝麻俯身看她动作,“你想混进去?” 周小渡点点头,“二百来号人呢,你想杀几个?”她随口问道。 芝麻愣了愣,迟疑地问:“你能杀几个?” 她打了个响指,“那就,一个不留。” 芝麻眉头一蹙,“你认真的吗?”这么狂妄?一个人杀两百个人? “我答应过你,我会帮你。”周小渡平静道。 半晌过后,易容完毕的周小渡换上那张三的外衣,简直是以假乱真。 二人将张三的尸体拖到更隐蔽的地方,用草叶子盖好,而后,周小渡领着芝麻,大摇大摆地进了山寨。 一个瘦子跟周小渡打招呼,“三儿,你不去巡山,回来干嘛?你屁股后头那个小子是什么人?” 周小渡面不改色地回答:“哦,这个小子是我巡山时逮住的,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求见四当家,我就带他上来了。” “是吗?那你快去吧。” 周小渡道:“四当家的现在在哪儿呢?” 那瘦子没多想,回答道:“还能在哪儿?在他自己屋里头呗,估计是和最近抓的那几个婆娘亲热呢。” 周小渡顺着他的目光,大概锁定了方位,点点头,领着芝麻往那处走去,表情自然得好似这是她自己的地盘。 周小渡走到那处建筑群跟前,扫了几眼,抬步往那座采光最好、布置最豪华的木楼走,果然在门口遇到两个腰间佩刀的守卫。 其中一个守卫道:“什么事儿啊?” 周小渡露出两分谄媚来,“两位大哥,小弟刚刚巡山,抓到一个人,这小子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面见咱四当家的……” 那守卫上下打量了两眼,道:“行吧,等我进去通传一下。” 不多时,周小渡二人便被放了进去。 只见屋内的虎皮软榻上,一名消瘦干瘪、形如骷髅的男子,正赤裸着那干尸般的上身,怀里搂着两个梨花带雨的女子。 正是白虎帮的四当家,青尾蝎。 青尾蝎不耐烦地问话:“就是这小子要见我?说吧,什么事儿?若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胆敢来惊扰爷的好事,本大爷要你好看!” 芝麻笑了笑,嗓音清越,“确实是很重要的大事,烦请您屏退左右,待小的细细与你说来。” 青尾蝎不耐地“啧”了一声,挥了挥手,那两个女子穿好衣裳,退了出去。他抬眸一看,那张三却还没眼力见地杵在那里,不由道:“你还留在这里干嘛?” 周小渡微微一笑,“不瞒四当家的,小的还有一事禀明。” “什么事啊?”青尾蝎拖着声音,懒洋洋地问道。 周小渡缓步上前,将手探入袖中,“我有一物,请您一观——” 话音未落,她抬臂一挥,一蓬粉末在青尾蝎的面前绽开。 青尾蝎意识不对,当即屏住了呼吸,而后强忍着眩晕,翻身往后一滚,从床头抽出两柄蝎尾刺来,其上青光烁烁,是他淬的剧毒。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1章青石山上免费阅读。 第62章 血溅山寨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悍然无畏,扑上前去,趁青尾蝎那阵眩晕还未过去,一把将他身下的褥子用力抽了出来,在空中翻卷两圈,朝青尾蝎的头脸卷去。 青尾蝎举起蝎尾刺,将那褥子割开,而后张开嘴大喊:“来……” 嘴里刚迸出一个字,就被周小渡再次攻来的褥子包住了脸,呼喊闷在了褥子里,一声“来人”宛如放了个闷屁。 他挥舞着武器,试图反抗,但因为视线被遮挡,看不到周小渡溜到了他背后,被周小渡一把扭断了手臂,发出一声惨叫来。 芝麻眼疾手快,操起一旁架子上端放的玉如意,对着青尾蝎的另一只手就是狠狠砸落,一声闷响,玉如意断了,青尾蝎的另一条胳膊也断了。 蝎尾刺掉落到了床榻上。 门外的守卫察觉到有些不对,冲屋里大声询问:“四当家的,您没事儿吧?” 里面静默了几息,传来青尾蝎的回答: “无事,只是碰倒了物件。” 那守卫遂问道:“小的进去帮你收拾?” 青尾蝎垂眼,看了看压在自己喉前的小刀,咽了咽唾沫,正想拒绝,却听周小渡在他耳边低声道:“让他进来。” 青尾蝎不明所以,但小命攥在别人手上,只好照做。 那守卫推门进屋后,却见那张三竟上了床榻,正十分狗腿地给四当家捏肩膀,一边捏还一边问:“四当家,这个力道怎么样?” 一柄小刀正被周小渡用手贴在他的后心处,青尾蝎面色难看地道:“可以。” “您喜欢就好。”周小渡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守卫嫌弃地看了一眼张三的大饼脸,心想:四当家怎么突然好这口了…… 他俯身去收拾地上的玉如意,忍不住道:“哎呀,这不是四当家准备送给李大人的寿礼吗?怎么断了呀?” 青尾蝎心烦意乱地骂道:“爷的事,轮得着你来过问吗?” 那守卫连忙告罪,自打嘴巴,“是是是,小的多嘴了。” 周小渡见他将那玉如意收拾好,缓声道:“刚刚四当家说了,有要事需要与诸位弟兄共议,你将弟兄们都召集起来,知道吗?” “寨里的所有弟兄吗?”那守卫看向青尾蝎。 青尾蝎感到背后一阵疼痛,料想是那刀刃割破了肌肤,心下一阵发寒,咬牙道:“对,所有弟兄,把他们都召集起来!” “是,小的这就去。”说着,那守卫疑惑地看了周小渡和芝麻各一眼,一头雾水地退下了。 很快,整个青石寨的二百来号人,都被聚集到演武场上。 周小渡刀尖抵着青尾蝎的后心,将青尾蝎“搀扶”了出去,站到了台上。 途中有帮众投来疑惑的目光,周小渡便会解释道:“四当家的刚刚在床上闪着腰了。” 那些帮众便会猥琐地笑笑,忽视掉青尾蝎发绿的脸色,交头接耳说些荤话去了。 青尾蝎如履薄冰地被周小渡挟持上了高台。周小渡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二百来号人,心里大概有了个底。 呼吸混乱、眼球浑浊、站没站相——乌合之众,大部分连小芝麻都比不上。 周小渡给芝麻丢了个眼神,他领会后,起身走向演武场的大门,“吱呀”一声将大门关了起来,而后取出一把大锁,将那门给锁上了,钥匙则是被他揣进了怀里。 众人见到少年此举,宛如朝水面掷了一块大石头,激起一阵议论来。 “这是要做什么?” “不知道呀,说不定,是有什么大事,紧要到不能泄露出去?” “能是什么大事啊?这么一锁,搞得老子心里七上八下的。” “……” 七嘴八舌的交谈声犹如浪潮,在青石寨演武场内喧闹不休。 周小渡扬声道:“吵什么吵,不就是落个锁嘛!” 声音被她用内力传送到场内,振聋发聩。帮众们安静下来。 她噙了一抹笑,迤迤然继续道:“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我们敬仰已久的四当家青尾蝎,庆祝他的死期。” 她手腕翻转,小刀灵活如飞舞的白鸽,在青尾蝎的脸侧掠过。 一小块血淋淋的东西掉到地上,鲜血喷涌而出,青尾蝎惨叫不已,咒骂道:“混账东西!你敢动我!” 前排的帮众定睛一看,竟是青尾蝎的左耳被割了下来! “这是敌人!” 满场哗然,帮众们悉数亮出自己的武器来,寒光在场下熠熠闪烁,一眼望去,犹如波光粼粼的海面。 杀机弥漫间,周小渡面不改色,那抹微笑依旧淡定从容,“今天,我要以血为酒,敬我们的四当家,感谢他,做了那么多猪狗不如的事。” 小刀挥舞如电,在青尾蝎凄厉的嚎叫声中,将他的右耳、鼻子、左眼、右眼,一一剜了出来。 鲜血淋了一地,那些脏污的肉块混在尘土里,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那些帮众们叫嚣着“住手!”“放开我们四当家!”想往台上爬,却被周小渡一掌迸发的掌风给震飞了出去,前排的人砸到后排的人,场面混乱不堪。 周小渡将小刀捅进青尾蝎的腹部,在他的肚子里搅动起来,她面上带着溅到的鲜血,笑得肆意,“我也发自内心地祝愿你们,从此以后,和你们的四当家一样,在此地长眠,开始发烂、发臭!” 她就势将小刀拐了出来,扯出一长串的肠子来,青尾蝎的惨叫戛然而止,就此气绝。 邪魔狞笑,血溅高台——触目惊心的画面,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除了小芝麻。 他知道,周小渡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是即使如此,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他看着满目猩红,心中一阵悲伤,眼眶发红起来。 那些帮众被周小渡狠绝的手段震慑,纷纷栗缩起来,不敢与之交锋。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干掉门口那个小子,我们冲出去!” 一呼百应。 人群犹如潮水般朝门口的少年涌去。 芝麻抿了抿嘴,伸手握住悬于腰间的刀。“铮”的一声,刀锋出鞘。 他学了那么久的刀,总该杀一些该杀的人。他如是想道。 他心中无端的空明,无忧亦无惧,只余下支配手中长刀的一腔勇气。 寒光霍霍,那柄长刀像是他双手驾驭的旋风,飞旋如意,干脆利落地夺走了为首之人的性命。 红色的血液在他眼前绽放如烟火,有几滴溅到脸上,温热,粘稠……原来杀人也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玉面上,血珠两三点,衬得眉间红痣也如鲜血染就。 那些帮众被他这一刀骇了一跳,但反应过来之后,依然选择成群结队,冲上前去与之对决。 毕竟,和宛如妖魔的台上人比,台下这个少年,更像一个可以击败的凡人。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们奋力厮杀。 周小渡将青尾蝎残破的尸体抛到台下,然后后退几步,在高台中心的座椅上坐下。 她靠着披挂虎皮的椅背,冷眼看着少年以一敌百,在顾此失彼中屡屡挂彩,扬声对少年说道: “江湖就是个杀人场,你须尽快适应这刀尖悬于顶的路,我既一脚把你踹进来了,你想再出去,可就难了。” 少年手中长刀呼啸着一挥,“不是你把我踹进来的,是我自己愿意陪你下场的。” 她眉头一挑,嘴角似有笑意闪过。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2章血溅山寨免费阅读。 第63章 杀自己人 [] <a href=" target="_blank"> 演武场下正渐斗渐烈、险象环生,周小渡却安坐如山,一派平静,好似闲暇时分呷茶听戏般,全然不对那厮杀血斗感到忧心。 那人群涌动如黑潮,刀光纵横,寒芒凛凛,咆哮呼号声纷乱嘈杂。 青石寨帮众中,忽地有一人逆着人潮冲出,飞身向高台上的周小渡攻去,一把九环大刀烈烈生风。 来人粗声大喊道:“贼人受死!” 周小渡脚尖轻点,轻灵如燕,躲过他的一劈。 她看着裂成两半的座椅,懒懒抬眸,看向来人,却见对方是一个虎背熊腰但身量不高的中年男人,双目炯炯有神,杀意毕露。 周小渡觉得此人有些许面善,略略回忆了一番,想起来,这人便是号称“白虎大王”的白虎帮大当家,虎贯霄。 她垂下眼睫,眸中难以察觉地闪过两分犹豫。 那虎贯霄却是抓住时机,猝然攻至,九环大刀直取周小渡的项上人头。 周小渡闪身避过此招,手腕轻转,那小刀在她掌中灵活旋舞,有如蛇信吞吐翻卷,将来招一一阻挡化解。 长刀对短刃,在空旷的高台上,本该占据攻守优势,但周小渡步步紧逼,身法飘忽如鬼魅,虎贯霄万般作法,也难以拉开两者之间的距离。 这人怎么跟虎皮膏药一样甩不开,好刁钻激进的身法。虎贯霄恨恨想道。 倏而竟听对方低声道:“你是虎贯霄?你若此刻收手离去,我不杀你。” 虎贯霄听得此言,顿时勃然大怒,此人好生狂妄! 他此番低调前来青石寨,只为看望四弟和巡视手下,谁知,竟眼睁睁看着四弟惨死此人手中,他若是不能杀此人以报血仇,以后还有何颜面带领白虎帮众兄弟?这贼人竟还妄谈让他离去? 虎贯霄心中怒火灼烧,大喝一声“无耻贼人,纳命来”,周身内劲喷薄激荡,奋力挥舞着九环大刀,连连用招,愈攻愈急。 周小渡抬手应招,不禁低骂一声,“不识好歹的夯货!” 她一面与之缠斗,一面分心关注场下战况,只见那人潮中血肉飞溅,小芝麻已是愈发狼狈、疲于应对,她神色似有微动。 以一敌百,能坚持到此刻,少年的坚韧,已是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虎贯霄不知周小渡的想法,只是愈斗愈惊,端看这神秘人在台上游走从容、步法写意,用招路数驳杂难辨,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高手,他竭力相搏,非但没有讨着半分好处,反而处处落于下风,频频被那柄凶锐的小刀割伤,虽未伤及要害,但也足够令他萌生退意了。 虎贯霄心下正思忖着,却见周小渡平淡的表情骤然一沉,右手将小刀一抛,投入左手,而后小刀翻转着格挡九环刀,刀锋相接,铮然一声清响。 紧接着,周小渡借此空隙,右手疾伸出两指,犹如长剑斜走,直刺向演武场中,指尖真气猛然迸出,嗤地发出一声轻响,一道有质无形的真气化箭射出,竟贯穿了场下一人的手腕。 真气在击中那人手腕的瞬间,竟骤然爆开,那人的右手随之绽出一团血雾,断裂落地。 而那断手上,犹紧握着一柄长刀,本是要趁着混乱,偷袭那孤军奋战的少年,直趋其下盘,去势狠厉,必要斩断少年的一腿。 芝麻听得动静,迅速转身,挥刀一削,径自将那偷袭者的头颅斩断。他心有余悸地望向台上的周小渡,却又在下一瞬,被他人的攻击转移了目光。 江湖上对于神秘莫测的某人,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素衣纤手赛阎罗,观音一指通幽冥。” 说的正是十步楼的“幽冥观音”。 周小渡情急之下使出此招,被虎贯霄撞见,立时识破她的身份。 虎贯霄大为震动,惊怒万分地斥道:“观音!你杀自己人?!” 周小渡神色顿时阴鸷,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杀意。 她下定了决心,遂一言不发,不与对方浪费口舌,手上短刃寒光如电,每一招都直趋虎贯霄的要害。 虎贯霄只觉对方攻势中蕴含的内力暴涨五分,兵器相接时,每每震得他气血翻涌,简直杀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虎贯霄愈发笃定对方的身份,他连连躲避,口中怒骂道:“你疯了吗?你不怕让楼主知道?!” 周小渡手臂疾旋,顺势将其一臂扭断,而后欺身而上,刀刃画出一道流畅的血线,了结了虎贯霄的性命。 虎贯霄轰然倒地,喉间伤口血如泉涌,他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周小渡,仿佛难以置信,临死前,艰难地说了一句,“你竟……背叛了……楼主……” 周小渡木然垂眸,轻声对着生机断绝的虎贯霄回答:“你说得没错。” 她确实背叛了主人。 而虎贯霄死前的反应,也给她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十步楼并没有发布关于她的绝杀令—— 主人宽恕了她的背叛。 周小渡思及此处,眼神幽暗。 她心中郁结,遂将小刀一丢,捡起虎贯霄那柄锋利的九环大刀,纵身跃入场中,一腔郁闷,悉数被发泄到那些青石寨的帮众身上。 她逢人便杀,势如疯魔,手中九环刀仿佛化作了嗜血的厉鬼,掠夺吞噬着无数性命。 所过之处,血肉泼洒如雨,宛如鬼神过境,生魂不存。 青石山上,惨嚎不绝,血流成河,尸体堆叠成山,犹如坠入了炼狱一般。 那杀神的阴影席卷全场,将众人笼罩其间。他们惊恐万分,尖叫着四处逃窜,少部分保留着理智的,竭尽全力杀向那清瘦少年,想要将他抓住以作人质。 周小渡凌空飞跃,踏碎数人头颅,从天而降,落至芝麻面前。 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满身气息,阴郁无比。 周小渡看了芝麻一眼,鲜血映在黑瞳中,呈现出危险的红。 她转过身去,将他护在身后,再次竖刀,掀起血雨腥风来。 周小渡杀红了眼,简直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少年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疑惑于她忽如其来的蓬勃杀欲。 他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就地坐下,打坐运功恢复体力。 他知道,周小渡就在身前,自己不会有危险。 有人在咒骂,有人在求饶,也有人在垂死挣扎……凄厉的嚎叫声在耳边回荡,少年心中出奇地宁静。 恩怨情仇、功过死生,那些梦幻泡影般的字词,此刻正游走于刀尖之上,融入遍地血水之中。 他闭着双眼,于无边黑暗中,窥见这漫漫江湖的一角。 不久之后,周遭归于宁静,只有山风还未沉寂…… 眼前似有人影晃动。 他睁开眼睛,仰望着面前的周小渡,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周小渡浑身浴血,近乎死寂的黑眸里,忽有微芒轻动。她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回家。” 那柄九环大刀“当啷”一声,被她随手丢到地上。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3章杀自己人免费阅读。 第64章 愤世嫉俗 [] <a href=" target="_blank"> 二人弃刀下山时,原本热闹的山寨已经变成了一座乱葬岗。 周小渡一边走,一边将脸上的易容卸下。 芝麻问她:“刚才那个和你对决的人,死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周小渡回道:“我怎知道?想来他是把我当成张三了吧。” “哦……”芝麻点了点头,“你说,我们杀了这么多青石寨的人,白虎帮的其他人会来寻仇吗?” 周小渡白了他一眼,“一个活口都没留,他们能寻到谁身上去?” “我就是有些担心,担心会殃及无辜。” 她嗤笑一声,“你倒是想得挺宽,我们没杀他们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对无辜者手软啊。” 芝麻觉得此言有理,“说得也是,我们也算为民除害了……就是那些和匪类勾结的狗官,着实可恨,我们又拿他们没办法,总不能去越诉或者挝登闻鼓,受笞刑是小,就怕把小命都给搭进去。” 若非被县衙的人出卖,钟余庆也不会落得个横尸街头的下场。 周小渡凉凉地道:“莫说民不与官斗,就算是武林人士,也不敢轻易得罪朝廷中人,除非是有在朝的靠山撑腰,否则,那便是上赶着吃牢饭。” “这些身居高位者,本便是锦衣玉食、有权有势,竟还不觉满足,官匪勾结,鱼肉百姓,以盈其欲……名为父母官,实为盗中魁,唉,若是能将这些贪官污吏尽数铲除该多好。”芝麻有些气闷,孩子气地挥舞着手刀,“待我神功大成,我要把这些狗官揪出来,一通乱杀,惩奸除恶……” 周小渡见他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忍不住打击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欲念,这世间,蝇营狗苟、群蚁附膻是无法被杜绝的,哪怕是再英明清正的君主也做不到,又何况普通人? “似你这般心怀苍生,妄想匡扶正义的热血少年,从来不少,但他们到最后,都会向丑陋的现实低头妥协,甚至于,选择投身黑暗。” 这位热血少年并不服气,“那在我还没有成长为一个麻木的大人时,麻烦你,能不能少给我灌输这些冷言冷语啊!世道如此黑暗,你还拦着我心向光明。” 周小渡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芝麻的肩膀,“心向光明是吧?那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你能在一个时辰内,写完一封完美的陈冤书,那我就大发慈悲,帮你把它送到本地刺史的案上……如果你写不完,那就和我一起向丑陋的现实低头吧!” “嗄?真的啊?!”少年一下子蹦了起来,火急火燎地朝山下冲,“我这就去!我就知道,老大你真是个顶好的大好人!” 周小渡看着他踉踉跄跄几欲摔得狗吃屎的背影,咕哝了一句,“我可不是什么大好人,我是‘麻木的大人’。” 当天晚上,周小渡飞越城墙,披着星月,夜奔百里,做贼似的,将那封陈冤书悄然送到了临川刺史郑大人的书案上。 至于这位郑大人见到这封匿名来信,作何感想,那便与她无关了。 她对这些上位者向来不抱希望,只是单纯地想尽人事罢了。 周小渡留下书信后便默然离去,归途遇到一条小溪,她停下来洗了把脸。 这夜的月光很亮,溪水潺潺,水面浮动着银色的碎光。她隐约望见自己的倒影,扭动着的,一张麻木的脸。 周小渡忽然感到一阵迷茫,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明明已经帮钟余庆杀了青石寨的人,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一刻不歇地奔跑飞跃,累出了一身臭汗,去做一件她根本不抱希望的事情。 那不是她从前会做的事。 说到底,钟余庆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相识两天的陌生人而已。 她望着水面上波动的自己的倒影,恍惚想起那天在夕阳的余晖中,小芝麻执拗地对她说,“我做不到。” 那一刻,他眼里仿佛凝聚了万丈霞光。 少年人的赤诚,自来最感染人,哪怕是她这样冷硬如铁的心肠,也被软化了几寸。 …… 因为芝麻受了伤,周小渡索性就让他和那条胖毛狗一起休养了几日。 待到安安的伤被养得半好,周小渡便迫不及待地将这狗祖宗给送回白家。 芝麻抱着狗跟在她身侧,二人半道上正好撞见给芝麻教书的蒲君彦老先生。 芝麻许久未见蒲公,顿时心生亲切,笑问:“先生别来无恙,这是要去哪里呀?” 蒲君彦慨叹道:“世事无常,一位老友白发人送黑发人,膝下唯一的孙子英年早逝,老夫这是要登门吊唁去,顺便宽慰他一番,免得他太过伤心。你们两个也要引以为戒,为人处世要温良礼让,不可锋芒太盛,与人结下仇怨……” 说着,他瞪了一眼周小渡,“尤其是你,戾气太盛,行事偏激,当多读书、多修心,行仁义之事,结交端正之人,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隘与不恭,不可由也……你身为兄长,要以身作则……” 周小渡被他一通说教,念叨得脑瓜子嗡嗡作痛,打断道:“蒲公啊,您老,是不是要迟到啦?” 蒲君彦摆摆手,“不急不急,老夫又不急着吃席……还是自家学生更要紧。” 而后又问及后续的课程安排,周小渡便告诉他,“蒲公,其实吧,我一直忘了跟您说一声,我们二人过两日就要离开临川了,要去广陵暂住一段时日。届时,便劳烦蒲公转为书信教学吧,教学节奏您尽可放缓,随您心意来,毕竟我家小芝麻也不是要考科举的人,读书只为通些文墨,更深奥的学问,咱们慢慢来就好。” 蒲君彦听完,又是一通训斥,直说周小渡二人不懂礼数,要出门远行这种大事,直到今日撞上才想起来告知他这个夫子,而后又说周小渡的学习态度不端正,令他很痛心。 周小渡和芝麻两人并排站着,脑袋点了又点,宛如两只鹌鹑一样,听蒲君彦说教了半天,等蒲老先生说得口干舌燥,不得不结束谈话,跟他们约定好送别的时间地点,这才顺利目送老人家去吃席。 二人望着蒲君彦老当益壮的背影,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着摇头。 周小渡二人抱着狗,刚踏进白家大门,正巧又听着门外一阵吵嚷,只见一个浑身缠着纱布的人正叫喊着,被两个白家仆人强行架了进来。 其中一个仆人,便是那日将安安托付给他们的人,据说叫进宝。另一个也是熟面孔,正是那日到如意楼寻钟余庆的招财。 进宝见到周小渡,招呼道:“哟,你来了啊?可以啊,有两把刷子,还真把这狗给救回来了!” 周小渡看了看那个浑身缠纱布的人,“这是?” 招财嘲讽道:“还能是谁?炸了粪坑还大难不死的窦道长呗!” “哦……”原是那日被她一个石子射落粪坑的老骗子啊。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4章愤世嫉俗免费阅读。 第65章 慧眼识人 [] <a href=" target="_blank"> 只听得那姓窦的老骗子口中喊道:“贫道、贫道当真不认识那什么严家的人,都是误会啊!” 招财轻蔑地说道:“误会?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严家郎君乃是与我家小姐有七世情缘的命定之人,更有前世功德加身,福星高照,我家小姐能平安归家便是受其福缘相助?” 进宝续道:“还说,只要白家顺应天命,与之缔结百年之好,不止能冲喜挡煞,还能运旺时盛、惠及后代。你把那姓严的夸上了天,还说和他没关系?” “贫道所言,句句属实,皆是按照命理推算而来,尔等不愿相信便罢了,怎还血口喷人?!”那纱布下的嘴翻动着,喷出唾沫来。 招财嘲讽道:“哦?那命理有没有告诉你,那姓严的‘福星’,会死在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手里,做过的下流丑事还被四处宣扬,死都死得丢人现眼,连带着我白家也面上无光?” “什么?严委死了?!”窦逆万大惊失色。 “可不是么?”进宝冷笑一声,“得亏他死得早,不然我家小姐若是嫁给这等烂人,岂非误了终身?你这老骗子,还敢说不认识严委那厮?!” 说着,二人将窦逆万拖到庭中。白家夫妇目光不善地赶来,着招财取来棍棒,将这老骗子按在地上杖打审问。 周小渡和芝麻将胖毛狗交给旁人安置好,然后来到廊下看热闹。 芝麻见那老骗子在庭中鬼哭狼嚎,不禁感到好奇,遂向一旁的进宝询问此事,“你们方才说的严委、福星,是怎么回事?” “嗐,还不是这江湖骗子的花言巧语?”进宝压低了声音,“我家初念小姐幼时,曾和严家的小郎结过一门娃娃亲。前段时间,两家想定下婚期之际,初念小姐却想退婚,且坚决不肯妥协…… “紧接着,我家小姐的狗便走丢了。小姐终日郁郁,精神不佳,这老骗子便以世外高人之姿登门指点,说那严委是小姐的命定之人,让老爷夫人把小姐嫁给严委,不光能冲喜治病,还能有百般好处。 “所幸后来起了波折,婚事没办成,老爷夫人本想暂缓些时日,待小姐精神好些再与严委成亲。岂料,前日有一伙人到严家门口扬言讨债,自称是某县某妓院的龟公,说是……”进宝看了一眼两人,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说是那严委在他们妓院玩死了一个姑娘,严委拖欠着银钱一直不肯赔偿,最后还跑了。那姑娘是他们家的头牌,身价不菲,他们自是不肯白白放过严委,便一路追到了本县。” 周小渡道:“然后,他就被那些龟公打死了?” “不,他是被别的人打死的。”进宝摇了摇头。 “还有别的人?”芝麻疑惑道。 “对啊,那些龟公堵在严家大门口讨债要钱,严委一开始还不肯认账,结果,那些龟公便在大街上,大肆宣扬他在外面用假名干的丑事。 “我们本地人原以为严家家风清正,那严委本人也是个谦谦君子,谁知在那些龟公口中,却是个丧心病狂、荒淫无耻的**,弄死过好几个妓女,都被他们那些开妓院的给记上了…… “那些人言之凿凿,还说不怕见官,不似有假,一时间引得议论纷纷。那严委坐不住了,取了钱来将这些人打发了。 “未曾想,另一伙人听闻此事,也找上门来。说那严委将自家生意亏损大半,便向他们借了一大笔钱填补周转,也是拖欠着不还,如今却又有钱还给那些外地的龟公,顿时不乐意了,逼着严委还钱,争执吵嚷间,就不慎将那严委打死了。” 周小渡听完,道:“那你家也算运气好,不然真结了亲,这些乱七八糟的债,估计就要落到你们头上了。” 进宝心有戚戚,“是啊,老爷夫人得知此事,也是心有余悸,想起此前,这所谓道长仙师的百般诱导,自是怀疑他与严委有牵扯,所以便命我们将他从医馆押了过来。” 这边刚说完,那边也审得差不多了。 窦逆万哀声哭道:“我招我招,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死人了……确实是那严委小儿花钱雇我来,劝你家嫁女的……他说事成之后,有白家的绸缎生意在,他不愁搞不到钱,届时便加倍给我好处。 “我也是猪油蒙了心,想着促成一桩婚事也是积攒善缘,便依言照做,实在不知那严委是这么个混账东西啊! “老爷、夫人,你们念在我这一把老骨头的份上,便饶了我吧,我此番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钱没拿多少,自己还落了个重伤,真是造孽啊呜呜呜……” 程夫人瞪了他一眼,恨声道:“便是你这见钱眼开、弄虚作假的老东西,险些害了我女的终身,你还有脸说什么积攒善缘!幸亏我家初念慧眼识人,只见了那严委一面,便看出他道貌岸然的伪装,直说此人面相阴狠、必非善类,不然真要被你们坑害了去!” 白老爷点点头,长叹了口气,“都说相由心生,此言不虚,可笑我们老眼昏花,眼力竟还不如初念一个小姑娘尖锐,被那严委蒙骗多年,耍得团团转。” 程夫人忙宽慰道:“老爷,我们也是关心则乱,满心只想着这些小辈们好,哪曾料到人心险恶?你看此番有惊无险,肯定也是上苍有眼,护佑我们白家,我们来日再替初念寻一个清白端正的郎君,犹未晚矣。” “夫人所言甚是,还要劳烦夫人,帮为夫打听哪家儿郎条件合适了。”白老爷拍了拍爱妻的手背。 程夫人噙笑道:“说什么劳烦,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本便该多上心的……” 她忽地眉头微蹙,“只是可惜了那钟余庆,本来想着他与初念也算年少相识,如今认祖归宗,门第显贵,虽非嫡子,却也不差许多,若是与我们初念缔结良缘,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谁知他又招惹了那些江湖恶霸,白白断送了性命,唉。” 白老爷摇摇头,“那孩子是个天生福薄的,太大的福气加身,反而会殃及性命……要说多可惜,为夫倒是不觉得,你看他在我们家当了多少年的奴仆?这种贩夫皂隶似的人,纵是飞上枝头变凤凰,骨子里的粗俗也改不了,怎么配得上我们的掌珠?” “老爷说得有理,是我想得浅薄了。”程夫人听他一席话,郁闷顿时消解不少。 周小渡让芝麻站到前方遮挡一二,而后,悄悄将进宝拉到角落,塞给他一些银钱。 进宝面露疑惑,“你这是作甚?” “那条狗如今已被我治好,你们是不是要将它送到白初念身边?”周小渡问道。 “是啊,我家主人很宠爱小姐的,小姐这么看重这条狗,为了她的病情着想,肯定会让我们将狗送到她跟前,讨她舒心的。” 周小渡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他,“帮我个忙,把这件东西偷偷送给白小姐,切记,别让旁人知晓。” 进宝狐疑地看着这匣子,不敢贸然收下,“这是什么东西?” 周小渡顿了顿,沉声道:“钟余庆当年给她准备的及笄礼物,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5章慧眼识人免费阅读。 第66章 月明千里 [] <a href=" target="_blank"> 进宝看着眼前这个小匣子,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拿来吧。” 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该让小姐再与一个死人产生牵扯,这事若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了,自己还得吃瓜落儿,但是,他想起从前那个日日以笑面迎人的少年,一时间喉头哽塞,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走进城外小树林的时候,在那伙恶霸匪徒出现的前一刻,钟余庆正朗声笑着,和他们说,到了下一站,要请大伙儿吃酒…… 那时,钟余庆还不知大难将要临头,他们也还不知,眼前这个年轻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多谢。”周小渡对他略一颔首。 白玉发簪是在小钟遗落的行囊里找到的,被珍重地装在一个新匣里,包裹得很好。 她不知道小钟计划在什么时机、用什么方式将这份礼物送出去,总归不会是预想到自己横死这一节,所以,周小渡便自作主张,想替他将这份礼物送出去。 顺便,以钟余庆的口吻,在里面附了一句话。 多日之后,那位颊生泪痣却笑容甜美的少女,会在湖光潋艳、山色空蒙的温柔胜地,在拥着爱犬欢笑时,收到这份错过了两年的礼物。 当她打开匣子,就可以看到,匣子的内侧用朱笔写了八个字: 健康长寿、余生喜乐。 或许她能因此忆起,六年前的某个夜晚,她也曾祝愿过某人健康长寿、余生喜乐,还祝他将来出人头地、家财万贯,祝他最后能觅得心仪的女子,和心上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若是时隔多年,她记不得了,那也没关系。 匣子里那支流云月牙白玉簪,已然表达了原主人的心意——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少年只是希望他的小主人,终有一日,睡梦里不再有鬼影幢幢和魔爪肆虐,唯有月光遍野般的宁静祥和。 …… 离开南石县的那一日,蒲君彦带着孙女来送行。 周小渡和芝麻在一片竹林里,与爷孙俩话别。 蒲老爷子今日的扮相十分特别,白色的胡子以一种奇特的技法,被尽数铰断,像到了花期似的,放肆绽开,每一根白胡须都在林风中轻摇,别有一番慵懒洒脱的意致。 而蒲姣姣则是一袭鹅黄齐胸褶裙,外罩一件银红对襟短衫,双丫髻上缀以绢花,灵动可人。 芝麻有些惊讶,“先生,您的胡子……” 蒲君彦羊作澹定,“没什么,就是天气渐热,剪短一些,凉快。”而后又命仆从将礼物推上来。 蒲姣姣见蒲君彦和芝麻在说话,便凑到周小渡旁边,小声告诉她,“爷爷不让我跟过来,但是我也准备了礼物,必须要亲手送给两位哥哥……”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背包,“我实在气不过,就把爷爷的胡子给铰了,他不让我出门,我也不让他出门嘻嘻。” 周小渡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孝死。” 忽听蒲君彦声量抬高,“多吗?!学海无涯,吾常为学识之浅薄而倍感心焦,恨不得阅遍天下群书,你竟然对着这么几本书说多?!” 芝麻看了一眼那堆起来都要比自己高的书卷,“学生的意思是,它们有些重,我们上路不太方便携带。” 蒲君彦拍了拍书卷底下的小推车,“为师是那么欠考虑的人吗?你看,小推车为师都给你备好了,拖着就能上路,随时随地,纵情书海!为你们枯燥的旅途增添无限乐趣!” 芝麻无奈地接受道,“先生思虑周全,有劳费心,那就,多谢恩师了……” 蒲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叮嘱道:“你要记得,常给为师写信,讲讲你的所学所感,为师才能及时帮你查漏补缺。君子深造之以道,唯有自得之,方能居之安,学习终究是要靠你自己的探索与坚持,学问也不止存在于书面上,为师能传授给你的本便不多,今后山高水远,更是无法在旁督促……芝麻呀,你是个好孩子,为师不做他想,只望你能守住本心,忠信自持,有过勿惮改,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蒲姣姣朝周小渡做了个鬼脸,“爷爷又来了……” 周小渡递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天天听这些大道理,这孩子耳朵里应该都有一层老茧了吧? 蒲姣姣回了一个“你懂我”的眼神。 蒲君彦啰啰嗦嗦地对芝麻讲了一堆,而后又看向周小渡,“小渡呀,你过来,老夫也有礼物要赠与你。” “我也有?”周小渡走上前去,便见老爷子从那一堆书里,翻出一摞来。 蒲君彦指着这摞书,介绍道:“这些都是老夫为你精心挑选的必读之作,助人修心、培养德行,闲暇时分翻上一两册,丰富精神涵养,开启美好生活。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老夫能理解,但是锋芒太盛,容易伤人伤己……这几本书,老夫相信,只要你静心去领会,必会大有裨益……你看这一本,前朝大儒所作,开篇讲的便是……” 啪啦啪啦啪啦…… 周小渡两眼发愣地看着蒲老爷子张合的嘴,对方讲的东西,一概左耳进右耳出。 忽然一阵清风拂过,注意力被转移到老人家那炸开了花儿的白胡子上,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大脑。 真的好像啊……都怪系统那破嘴,把她带歪了…… 蒲君彦注意到周小渡盯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遂停下来,问道:“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嘴比脑子快,周小渡冷不丁地秃噜出三个字,“蒲公英。” “夏?”蒲君彦皱眉。 周小渡张着嘴,补救道:“啊,蒲公……英……嘤嘤嘤,我好感动,我会想念您的!” 芝麻:你这转折得也太生硬了吧!嘤嘤嘤是什么鬼啊?!你发出这种声音真的好违和啊大哥! 蒲公面色一缓,和蔼道:“好孩子,老夫也会想你的。” 蒲姣姣:爷爷你是真没听出来哪里不对吗? 熬过了蒲君彦长篇大论的叮嘱,接下来便是蒲家小妹蒲姣姣送的礼物。 小姑娘送的礼物别出心裁,先是从背包里掏出一面双鱼铜镜,双手捧着递给芝麻,笑靥如花,道:“芝麻哥哥,这个是给你的礼物!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面镜子,照得可清楚了呢!” “多谢姣姣,很实用的礼物。”芝麻将这双鱼铜镜接下。 蒲公不太适应地摸着自己的胡子,缓声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虽是一面小小的铜镜,却蕴含了深刻的道理。” 芝麻点点头,“学生明白,每当揽镜自照时,都会自省己身。” 蒲姣姣摇摇头,“可是爷爷,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希望芝麻哥哥可以每天都看见自己俊俏的脸蛋,收获一整天的好心情。” 美貌,是需要被看见的。 蒲君彦吹胡子瞪眼,“……”忍住,棍棒教育不可取。 蒲姣姣又看向周小渡,神秘地笑笑,“小渡哥哥,姣姣也有礼物给你哦!” 周小渡微笑道:“哦?是吗?是什么呀?” 第67章 楼中十鬼 [] <a href=" target="_blank"> 蒲姣姣笑吟吟地掏出一个木匣来,递给周小渡。 周小渡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个憨态可掬、眉开眼笑的泥塑彩绘胖娃娃。 蒲姣姣道:“这是姣姣最喜欢的一个玩偶了,送给你小渡哥哥,希望它可以陪着你。” 周小渡:“……谢谢。”虽然但是,自己怎么看也过了玩娃娃的年纪了吧。 蒲老爷子简直没眼看:什么精心挑选的礼物,老夫看你就是在自己柜台上随手摸了两样物什就带过来了吧? 小姑娘一派天真地嘱咐道:“你要好好爱惜它哦,这个娃娃很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要和它做好朋友呀!” 正盘算着找个时间把这破泥偶丢了的周小渡,“呃,好的。” “要开心哦小渡哥哥!”蒲姣姣认真道,“要多笑笑,你都不爱笑!” “有嘛?我经常笑的吧?”周小渡诧异道。 小姑娘摇摇头,“要开心的笑,才算哦!” 她和周小渡算不上熟,顶多点过几次头,打过几声招呼,她对周小渡的印象,也仅仅是芝麻哥哥的兄长—— 一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有的时候,也会显出少许奇怪来。 就好比,周小渡送芝麻哥哥来蒲家上课的时候,常常是独自守在门外,而芝麻哥哥和爷爷则是坐在书房内。他们之间隔了一堵墙,好像被分成了两个世界。 她一开始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周小渡要在屋外站着,不无聊吗?不晒吗?到阴凉的屋内坐着不好吗?爷爷肯定不会拒绝的。 直到有一回,她撑着伞归家,路过书房时,看见周小渡站在檐下发呆,出神到连斜雨打湿了裤脚都不知道躲。 蒲姣姣当时出声向周小渡问好,便见那人表情微动,望了过来,朝她礼貌地笑笑。 那是一个疏离到苍白的笑容,让她真切地感受到,浓烈的孤独感。 风雨如晦,黛色的瓦甃下,那人和她隔了满地残红,冷冷清清的一双眼,无意中流淌出一缕春愁。 周小渡有心事。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 蒲姣姣重复了一遍,“要开心哦小渡哥哥!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开心更重要啦!天塌下来都有个高的顶着,还能有什么烦恼是解不开的呢?” 周小渡愣了愣,扯起一个微笑,“好,谢谢姣姣。” “嘻嘻,不客气!”小姑娘露出一排小白牙,眼如星子,发髻上别着的黄色绢花,在林风中轻颤如蝶。 他们终于还是离开了这座小县城。 芝麻拖着小推车踏出城门的时候,回首望了一眼“南石县”三个大字,尘沙轻掩,好似那些逝去如水的人与事。 再看看身前,是一条通往远方的大道,尽处草木峥嵘、碧空万里。 他想到这是钟余庆临死前未走完的路,想到他今后要用“钟余庆”的姓名行走,便无端生出一种,背负了他人人生的使命感来。 他看了一眼专心行路的周小渡,没好意思跟她讲这番感触,免得又被她嘲笑,遂只是嘻嘻哈哈地追上去,抬臂去搂她的肩。 不出意外地又被周小渡推开了。 …… 这是一座隐在群山深处的高楼,楼高十八层,被嵌在挖空的山体内,栈道凌空如飞蛟,巍巍有寒肃之气。 这便是江湖上令人谈之色变的,十步楼。 十步楼内,一名作苗疆打扮的少女,正端着一叠册子,缓缓向顶层而去。 她面容生得娇美,眼波盈盈,色若春晓之花。莲步轻移间,皓腕擦过靛蓝褶裙,银项圈上的蝴蝶吊片轻晃闪光,令人眼前一亮。 这蓝衣少女一路行走,所遇之人皆恭敬俯首,可见她的地位不低。 少女来到安静的顶层,轻扯门口悬绳,随着一声铃声清脆响起,那扇机关门缓缓开启。她挪步入室,恭声道:“主人,这是最近各地送上来的要事录,请您过目。” 十步楼隐在山间,周遭都是遮天巨木,其内部日光难入,故而幽暗之处为多,但这顶层却是灯火通明,烛火与明珠交相辉映,让人仿佛置身烈日之下。 这顶层只有一个极广的房间,以屏风简单分成不同的区域,装扮得简约素雅。 她绕过一面海棠围屏,便看见了这间房间的主人。 男子一袭白衣,不染尘埃,墨发以素带随意束缚,在烛光里流动着丝绸般的光泽。 他专心致志地读着书,手中毛笔不时在纸上记下什么,头也没抬地道:“放下吧。” 蓝衣少女将要事录尽数放下,看着他沉静清俊的侧脸,道:“主人,近日咱们在临川的势力,有不少帮众被神秘人士所屠,其帮主也在丧命者之中,您看是否要派新的人过去接管?” 男子笔尖一顿,抬起眼眸来,“神秘人士?” “是的,不知是何人所为,也不知所图为何。” 男子随意道:“派人去查,至于接管的事,便不必麻烦了,一堆小喽啰,让他们自行推举出新头领便是了。” “是。”蓝衣少女迟疑了一下,又道,”主人,那冥部三十三至今没有下落,算来蛊虫业已发作了数次,她却未曾回楼取解药,混冥昼夜四部的杀手都认为她已经死了,催着我们天地阁把她的名牌摘下……但是……” 男子淡然一笑,“但是,她的那只母蛊,还在天地阁活得好好的。” “是的……主人,冥部三十三应是已经叛逃十步楼,按照规矩,叛逃者须杀母蛊以毙其命。”蓝衣少女偷觑着主人的脸色,试探道。 十步楼养了一批悬心蛊,每一个入四部的杀手,体内都会被种入一只子蛊,其母蛊则被天地阁收管饲养。 子蛊与母蛊性命相连,寄主死,子蛊则死,母蛊受到牵连亦不可活,同理,天地阁若杀母蛊,其子蛊与寄主同样不可活。这是十步楼掌控下属生死的手段。 此外,这悬心蛊还有一个特性,子蛊每月都会发作一次,使寄主痛苦万分,但只要寄主提前服下安抚子蛊的解药,便能躲避这种折磨。而是否赐予解药,要视寄主当月的功过而定。 这冥部三十三的母蛊未死,其人却未曾归楼。想来,大约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她忍受子蛊发作之苦,冒着被十步楼杀母蛊的风险,也要背叛十步楼。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三个月,若三个月后她还不肯回来,便杀了吧。” 虽然知晓主人颇为看重这冥部的三十三,但蓝衣少女听得此言,仍是为之惊异:别看主人表面温文尔雅、笑如春风,实则是再冷酷不过的性子,自打她入了十步楼,便不曾见主人对何人手软过,这冥部三十三是第一个让主人为之破例的人。 虽然只有三个月。 蓝衣少女又问:“那天地阁上的名牌,要取下吗?” 天地阁大堂的匾额下,设有十个金挂钩,混冥昼夜四部最优秀的十个杀手,便可在上悬挂刻有他们编号的名牌。 这十个杀手,能优先享受十步楼的各种资源,是除楼主和天地阁外,楼中权力最大的存在。能在十步楼中爬到这个位子的,皆非常人,故而这十个挂牌,多年来极少变动。 江湖上的人,将他们称之为“楼中十鬼”。 冥部三十三是十鬼里最年轻的一个,故而整座十步楼的杀手都在盼着她下来,好换自己顶替上去。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7章楼中十鬼免费阅读。 第68章 绝世纨绔 [] <a href=" target="_blank"> 男子鸦羽般的眼睫轻垂,语气平澹,“取下吧。” 蓝衣少女听命道:“是。” “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吧。”男子挥挥手。 蓝衣少女行了个礼,裙摆微旋,转身退去,却又听得主人唤她,“等等。” 蓝衣少女疑惑地转过身,见主人朝自己招手,顺从地凑上前去。 “低头。”男子让她把头低下。 少女今日梳了个圆形双髻,乌黑油亮,一左一右插了对银凤簪,长串的叶片银穗垂在脑后。 男子将右侧那支银簪抽了出来,往上挪了些许,和左侧那支处于同一高度,再次插进发髻里,“好了,退下吧。” 动作貌似亲昵,但是表情却透出一股嫌弃。 蓝衣少女:“……是,主人。” 刚起身没走两步,又听得男子唤她,“等等。” 蓝衣少女转过身,温声道:“主人,可是还有哪里不齐整?” 男子望着她,笑容温润,“不是,我是想说,三三的名牌,你摘下来后,送到我这里吧,我要留作纪念。” 人可以杀,但纪念还是要留的。 “……是,主人。” 三三……其实她一直觉得,主人每次这么喊,都好像在叫什么猫猫狗狗,不过这么说也没错,他们那些为十步楼卖命的人,没有姓名,没有自由,除了会说话,和狗也没多大区别。 …… 周小渡和芝麻在渡口搭了艘船,走水路去往广陵。 水波上行了一日之后,到达某县,那船家便要靠岸了,他们须得下船另搭一艘。 天色见晚,小芝麻又被这船晃得头晕,周小渡索性便带着他在城中客栈歇歇脚。 二人要了一间房,安置了行李后,正是日暮时分,遂下楼点菜吃晚饭。 忽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其间还夹杂着悠扬乐声。 两人坐的位置正好靠窗,芝麻好奇地扒着窗沿探头往外看,只见街道上,行人退避至道路两侧,一队人马正护送一顶轿子,招摇行来。 打头的,是两个边走边抛撒花瓣的美貌少女。紧随其后是四名白衣乐师,分别持笛、二胡、琵琶、鼓,吹竹弹丝,好不热闹。 再往后看,有八名黑衣武士骑着黑色骏马缓步随行,威风凛凛。中间由两名轿夫抬轿,两名轿夫俱是虎背熊腰、气息绵长,将轿子抬得平稳不颠。 队伍后头,还跟着一干仆从婢女,排场颇大。 细看那鎏金红木轿,四面的轿帷都被卷起,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个跷二郎腿的青年。那青年神态慵懒,一身大红绣袍,腰系玉带,足上一对描金乌靴,生得剑眉凤眼、面如冠玉。 丝竹声声,各色花瓣在晚风中纷飞,馨香阵阵。 芝麻不由惊叹道:“哇,这就是有钱人的出场方式吗?自带配乐和花瓣雨诶!” 周小渡听他此言,也是起了几分兴趣,“这么浮夸的吗?让我看看,是哪里来的装逼怪……” 她跟着探头望去,看清那红袍青年的面容时,却不由愣了一愣。 周小渡很快便缩了回来,给自己夹了颗花生米,边嚼边说:“舞阳侯府崔世子,大梁数得上名的‘纨绔’……是他的话,那做什么我都不奇怪。” “你认识他?”芝麻扭头看她。 周小渡埋头吃菜,“以前见过,不熟。” 少年打量着她的神情,“意,看你这副心虚的样子,你是不是得罪过他呀?” “心虚是没有的。”周小渡向他抛了一记眼刀,“得罪的话,勉勉强强……可能是有一点吧。” “那我们可要离他远点儿了,你看他身边带了多少人,那拳头比我脸还大……” 周小渡忍俊不禁,“放心,就算面对面撞上了,他都认不出我来。” “对哦,你会易容术诶。”芝麻道,“那没事了,吃饭吃饭。” 前一个窗口下的客人,也在讨论这崔世子。 “听说了吗?这位京城来的崔世子,为了欣赏本地的美女,明日要在春水阁设下舞台,广邀美人登台献艺,夺魁者赏黄金千两,还有一副前朝名匠徐复亲手打造的‘蝶恋花’作为彩头相赠。” “蝶恋花?是那副被前朝皇后佩戴过,文人墨客写诗夸赞的头面吗?一整套吗?”那人惊道。 “对啊,一整套,齐齐整整都在,据说就跟新打的一样。啧啧,这副头面流落民间多少年了,没想到,竟然能完好无损地保存至今,也是难得……”那位大哥喝了杯酒,气恼道,“这可是徐复的蝶恋花啊!世间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珍宝,也就崔近屿那个败家子想得出来,随手丢出用以取乐。” “害,同人不同命,你看我等在这喝酒,荤菜都不敢多点两个,哪比得上人家崔世子……投了个好胎,有个战功赫赫的侯爷爹,什么都不用做,就应有尽有了,蝶恋花在他眼里,估计和普通的首饰没差别。” “都说虎父无犬子,舞阳侯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绝世纨绔呢!”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崔近屿是舞阳侯崔蒙的原配所生,当年崔蒙投军攒军功的时候,这小子正待在乡下和他娘一起生活,后来舞阳侯发迹了,娘俩才被接到侯爷身边。都说慈母多败儿,何况还是个乡野村妇养出来的孩子,这根儿啊打小就歪了,也就是占了个嫡长子的身份,才当上了世子……他后妈可是魏国公的女儿,正经的世家贵女,生出来的儿子,哪个不比他这个老大强?” “原来如此……我要是舞阳侯,我得被这儿子气死!什么玩意儿啊!我看这崔纨绔,已经无可救药了,现在整个大梁都知道他那些臭名昭着的荒唐事,这舞阳侯府啊,估计是要在他这一代衰落咯……” 周小渡听着那两人的议论,咬着快子回忆了一番。 徐复的“蝶恋花”…… 她上次在异宝阁,正巧看到有一个单子求购这副头面,而挂单的人,是刀匠大师——欧阳铁柱。 这欧阳家,是有名的刀匠世家,曾出过不少名剑宝刀。也因为如此,欧阳家的人大多恃才傲物,脾气古怪得很,万两黄金都不一定能求得欧阳家锻造的武器。 这位铁柱大师也不例外,据说乖僻莫测、不同常人,许多高手能人都在他那里吃了闭门羹。 但他又确实有狂傲的资本,一把斩芦刀、一柄画水剑,是神兵榜上的传奇。 有小道消息称,这位欧阳铁柱原名“铁铸”,是他自己给改成现在这个名字的。众人皆戏言,这还真像他们欧阳家能干出来的事儿。 周小渡看着面前干掉了三大碗米饭的“小饭桶”,盘算起来:如果她能得到那副“蝶恋花”,不就可以给自家崽子换柄好刀了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个成功的龙傲天肯定少不了一柄神兵助阵啊。 第69章 仙女下凡 [] <a href=" target="_blank"> 吃完晚饭之后,周小渡便独自出去了,芝麻不知道她是去做什么了,等了她一夜也未曾见她回来。 他闲着无聊,见天色晴好,便上街去透透气,顺便遛遛狗。剂子这段时间总是被放在箱笼里,甚少出来活动。 此地繁华,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很多新鲜的玩意儿。剂子有些兴奋,在少年脚边哒哒蹦跳,吐着舌头很是雀跃。 有个姑娘挎着花篮,跟着他走了好一段路。 芝麻转过身去,用澄澈的眼神看她,表达疑惑。 那姑娘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看你的狗很可爱。” “是吗?”少年粲然一笑,“你想摸摸它吗?它很乖、很亲人的。” “啊,可以吗?”得到许可后,那姑娘俯身摸了两把小狗,而后收回手去,看似不经意地攀谈起来,“听口音,小郎不是本地人?” “是啊,途经此地,暂住几日。”芝麻回答。 “你一个人来的吗?” 芝麻笑了笑,“和亲友一起来的,不过这会子只是单纯无聊,出来走走看看,就一个人出门了。” 那姑娘从篮中抽出三支大红芍药花来,“我见小郎蔼然可亲,又是外地来客,这几朵鲜花,便赠予小郎与你的朋友吧!都是早上刚摘下的,开得可好了,你瞧,上面还带着水雾呢。” “这怎么好意思呢?”芝麻道,“我还是买了吧。” “不行不行,几支花儿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我有一整篮呢!”那卖花的姑娘嫣然一笑,推拒道,“你这样,倒显得我们本地人小气了。” “好吧,那便多谢姑娘的芍药了。”少年将那三支大红芍药捏在指尖,看着那卖花姑娘缓缓走远了,还能遥遥听见她清脆的叫卖声,他对剂子道:“这里的人好热情呀,对不对?” “汪汪!” “不知道周小渡会不会喜欢?我留一支,送他两支。”他念叨着,轻嗅那金蕊间浅淡的馨香。 少年未曾想起来,这位面生的卖花姑娘,他其实是曾见过一面的。 在青石寨里。只是那时的她花容憔悴,少年又只是匆匆一瞥,故而未曾留下印象。 他更不可能想得到,在屠尽青石寨匪徒、大开山门的多日后,他会与其中一位逃下山的女子,在某地再次会面。 人与人之间,冥冥之中总会有一点缘分,犹如刹那的花开,虽短暂,却极美丽。 芝麻将这三支红芍药别在腰间,心情大好地牵着自家狗兄弟,继续闲逛,只不过,这份好心情很快便被打断了。 人群一阵混乱,惊叫声中,忽然窜出一只凶狠的大黑狗来,发狂似地要去咬剂子的脖子。小白狗都被吓呆了。 芝麻将剂子捞进怀里,抬脚去踹开那条疯狗。 那条狗来势凶猛、不依不饶,他情急之下,这一脚踹得也就不轻,当场就把那条发狂的大狗给踹飞。 黑狗砸到墙上,呜呜叫了几声,也就怂了,不敢再来发癫。紧随其后追来的黑狗的主人见状,却不乐意了。 那是个打扮富贵的青年,生得矮胖,嘴脸刻薄。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好大的胆子,竟敢打伤本少的狗!你知道本少是谁吗?我爹可是……”他喝骂着,待少年转过身来时,却为其相貌而一愣。 哪怕周小渡给气运之子套旧衣、取粗名,这小子只要把脸洗白净了,还是能单靠脸蛋就漂亮得扎眼。这种浓艳而不妖的样貌,被少年人未脱的青涩稚气中和,便会格外讨喜。 人有爱美之心,面对顺眼的皮相,总会宽容三分。 那恶少语气略微缓和,“我这条狗可是血统纯正的好狗,不是你家那种小土狗可以比的,今儿你要是不赔钱,可就别想走了!” 芝麻安抚着怀里的剂子,“明明是你的狗先发狂乱咬的,我这是自卫!那么大一条凶犬,你不牵绳,纵容它在人群中发狂攻击,你还反咬一口要我赔钱?” “我的狗乖得很,从不咬人!我为什么要牵绳?它只是性子活泼想与你们玩闹,你不领情便算了,还一脚把它踹得头破血流,今儿你不把账结了,就别想走了!”那恶少叫嚣道,他的几个护卫也将芝麻围了起来,咄咄逼人。 芝麻一下子就冷了脸,“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恶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换上笑容来,抬手去捏少年的肩,“不给钱也可以,你跟本少爷回家做会儿游戏,便当赔偿了。” 芝麻跟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抓起他那只肥手就是狠狠一扭,直接把他的手腕给扭得脱臼,“死肥猪,滚远点儿!” 抬脚踹到那大肚腩上,把他踹倒在地。 那恶少痛极,当即便嚎叫起来,恼羞成怒地招呼护卫们,“愣着干什么?!打死这个孽畜!敬酒不吃吃罚酒,死穷鬼,让你看看本少的厉害……” 那几个护卫一拥而上,抽出棍棒来要围攻芝麻。芝麻将剂子放下,小家伙很机灵地溜到角落缝隙里躲起来了。 街道上顿时乱成一团,行人四散躲避,只留下几人打斗得激烈。 芝麻今日没带刀,但手脚利落,三招便从其中一个护卫手上夺了棍棒,舞得猎猎生风。他也不想多生事端,故而下手克制,只想逼退他们。 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轮番上阵,未曾想竟会不敌,也是有些犹疑。但主人怒火难灭,他们也不敢放人离去,遂开始扯着周遭物件打砸,抓着什么就丢什么,不依不饶地阻拦芝麻的去路。 “砰!”一辆青色马车刚从街口转出来,便被一张飞来的板凳砸到车顶。 “什么东西?”车内人问道。 车夫回答:“姑娘,前方有人在斗殴,打得怪凶的,四处抛掷东西,我们须得绕道而行。” “哦?”一只玉白的纤手撩起帘子,露出一只眼睛来,看了看前方的状况。 那女子目光一凝,叹了口气,“打架就打架,怎么还糟蹋东西呢?这可不地道,我得劝上一劝。” 车夫忙阻拦道:“姑娘,使不得啊!这些人正打得热血上头,你这上前去可太危险了,咱还是速速离去,莫管闲事吧!” 女子幽幽说道:“这可不算闲事。” 这他娘的被围殴的那个是她家的! 那边正一团乱麻、打骂声不绝,便忽地听到一道清亮的女声,“诸位,别打了,你们挡路了。” 那恶少怒目望去,“哪儿来的臭娘们?敢管本少的事?就算这整条街都被我占了,你又能拿我怎样?!” “郎君何必这么大的戾气,俗话说‘以和为贵’,有什么争端是不能放下武器、婉言协调的呢?”马车里的女子曼声道。 那恶少举起手指,“你他娘的放什么……”那女子从车内掀帘而出,他骤然瞪大了眼睛,“放……放什么有道理的话呢!姑娘你说得真的太对了!是小生戾气太盛,处事不当,小生在此向姑娘赔礼了。” 不只是他,在场的其余人也为这女子的容貌而怔住。 她一袭朱砂色广袖长袍,内着荼白绣花红系带的齐胸衫裙,如云的发髻饰以珠翠琳琅,装扮得极艳丽。 但观其面容,却生得清雅脱俗,有烟雨霜雪之清越,眼波流转间,如广寒仙梦,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简单点说,便是好似仙女下凡。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逼男主当卷王更新,第69章仙女下凡免费阅读。 第70章 芍药为簪 [] <a href=" target="_blank"> 这红衣女子莞尔一笑,柔声道:“郎君不必多礼,既然郎君也觉得奴家所言有理,不若,便看在奴家的薄面上,退一步,饶了这位小兄弟吧!” 恶少顿时在美人的笑容中飘飘然,忘乎所以,“好好好,就依姑娘的意思,饶恕这小子就是了。” 而后,他不舍地将目光转向少年,“你走吧,算你好运,遇到这位心善的仙子姐姐替你说话,本少便不与你计较了。” 却见少年盯着仙子的芙蓉秀面,正在出神,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顿时恼恨地推了少年一把,“别看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不快给本少滚蛋!” 他本来还想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尊容”,但见少年冶色,顿觉此言不妥,生生给咽了回去。 芝麻横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回女子身上,沉声道:“多谢这位姐姐出言相助。” “举手之劳尔,小郎客气。”那红衣女子说道。 她鸟鸟行至二人身前,眼眸低垂看着少年腰间鲜花,正待说些什么,角落里的剂子忽然跑出来,热情地轻拱其裙摆。 芝麻连忙抓起绳子将它扯回来,抱歉道:“不好意思,您别见怪。” “汪汪汪!”小白狗欢快地叫了几声。 “无妨。”女子噙笑道,“小郎若要谢我,不如,便赠我一朵芍药吧。” 芝麻自然不会拒绝,连忙将那三支红芍药尽数抽出,献与女子。 女子抬手取下发间珠翠,收入袖中,而后,葱白玉指折下一朵芍药,簪到发髻上。红色的花朵,衬得女子更加发乌肤白。 她嫣然笑道:“好看吗?” 少年点点头,回答:“很好看。” 她又道:“一朵就够了。”多了就艳俗了。 她来之前便苦恼于准备匆忙,没有合适的首饰,方才一见这娇艳如火的芍药,顿时灵机一动,鲜花可比金银珠宝生动得多。 周小渡满意于自己的临时创意,笑意也便更加真切,“谢谢你的芍药,我还有事,须得走了。不过……” 她眼波流转,看向那眼巴巴的恶少,婉约捂心,道:“若这位郎君有空,可否与奴家一同前去春水阁?奴家也是第一次去这种场合,有些害怕呢。” 恶少大喜,“求之不得!姑娘莫怕,小生必定为姑娘鞍前马后,保管姑娘在春水阁上一举夺魁、风华无两!”春水宴上即将群芳汇集,难怪他们能遇到这位美人。 她微笑道:“那便有劳了,郎君且随奴家上马车吧。至于郎君的几个护卫,只能麻烦他们在后面追着了,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们敢?!”恶少瞪眼道。 她垂首道:“那便好。” 一个都不能少。 恶少涎着脸送女子回马车上,却又听见那少年出声道:“姑娘留步。” 那女子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何事?” 他喉咙哽住,看着她远山似的眉、秋水般的童,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问她是不是那个人?问她记不记得自己?问她叫什么名字? 或许不过是,眉眼相似罢了。 即使她真是当年那个人,那又能如何呢?他们都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她看上去,活得比如今的自己更加从容适意,他又有什么理由将那些过去重新揭开? 少年怔了片刻,直到那恶少已经不耐烦了,才对那女子再次道了一句,“多谢。” 是对她,也是对当年那个护他度过长夜的蒙面人。 女子朝他微微颔首,声音如燕雀拂过柳梢,“客气。” 那青色的马车辘辘远去,少年望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不甘心,抬步朝那马车奔跑追去。 马车上,周小渡大致问了一下他们斗殴的缘由,听那恶少添油加醋讲的版本,加上自己对芝麻的了解,也大致猜出了原本的情况。 反正不管是谁占理,这死胖子她都是要教训的。 那恶少心猿意马间,便听得美人道:“听说这春水阁的湖景乃是一绝,今日正是晴好,不若你我先去湖边游览一番风光如何?” “好啊好啊……美景配佳人,小生求之不得!” 然后,他就被佳人一脚踹进了美丽的湖里。 “救命啊!我不会水啊!来个人救救我!”那恶少在湖里扑腾着。 周小渡尖叫道:“天哪,这位郎君不慎跌进湖里去了!护卫大哥们,还不快去救你们的主子?!” 一个水性最好的护卫跳进湖里去。 周小渡反手打出一掌,掌风强势地将其余四个护卫也推进了湖水里,“天哪,你们怎么都下去了?!竟都是忠仆啊!” 她拔起岸边一根撑船用的长篙,扬声道:“诸位莫怕,奴家拉你们上来!” 然后舞着长篙一横,将刚刚冒起头来的几人又扫进水里去了。她还在“焦急”地喊:“你们倒是抓住呀!” 待那几人缓过气儿来,再次浮起,就被一长篙给打回水里去。 那恶少扒在一个护卫肩上,勉强控制着不沉下去,声嘶力竭地嚎了一嗓子,“毒妇! !” 周小渡长篙一敲他的脑袋,将他敲了个眼冒金星,“你说什么?奴家没听清呢!”又是一记敲打,“你再说一遍呀!” 如此折腾了半晌,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周小渡才将长篙插回原位,遗憾道:“抱歉,小女子臂力不足,使不好这长篙,实在无力将诸位救起!” 那几个人:没有你用长篙在岸上使坏,我们早就自己爬上去了好不好! ! 周小渡给了他们一个挑衅的眼神,而后在他们爬上岸前,退至人群内隐去。 她转过身,却望见那眉点朱砂的少年,正站在垂柳下,对她狡黠微笑,并朝她竖起大拇指来。 周小渡愣了一下,黛眉轻扬,朱唇微勾。 春水阁建造在春水湖中心之处,烟波浩渺间,重檐翼馆,四闼霞敞。 周小渡一袭红衣,头上别着芍药花,身后背着一个长长的匣子,在傧者处登记了姓名,随后乘小舟被送入春水阁内。 甫一踏进安置女客的厅堂,便觉芳香扑鼻,眼前一亮。 整个屋子里,都是各式各样的美女,环肥燕瘦,各有仙姿。 周小渡腹诽道:难怪崔小侯爷要设这么个荒唐的春水宴,她光是这么一看,都觉大饱眼福,堪比皇帝选妃…… 城里人真会玩儿。 第71章 舞惊四座 [] <a href=" target="_blank"> 崔世子今日换了一身青莲色轻衫,腰间系了彩绦,裙屐少年,满身轻狂。 他高坐于观景台上,设了酒席,请了不少附近的朋友,一同来观赏今日的群芳争艳。满座皆华服,高谈阔论,酒香四溢。 崔近屿虽然是个声名狼藉的纨绔,但因为性格爽朗、任达不拘,在同龄人中人缘甚好。他不光结交世家子弟,三教九流、庙堂武林都是时常相交的,就算是出了京城,略一招呼也不缺朋友作伴。 当然,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得是,每回出游崔世子都是撒钱最大方的那个。 听说,因为崔近屿挥金如土的臭毛病,他老爹崔蒙打骂了多次,可是每次一说要断他银钱,崔近屿这厮便把舞阳侯府里的家当都搬出去贱卖,若逼急了,这败家子还会跑到陛下和太子跟前哭诉,告状说崔蒙宠爱继室、苛待原配之子。 这舞阳侯也是要面子的人,几回下来,也就只能随这小祖宗去了。只要别把崔府搬空了,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怄得继室和其余子女几欲吐血。 众人皆道,舞阳侯这是生了个讨债来的混世魔头。 崔世子的朋友,可以与之坐在春水阁的观景台上,就近观赏表演,围观群众们便只能围在附近的岸边,看个热闹。而女客们所在的厅堂,也在春水阁之中,同样可以望见舞台上的景况。 诸位美人依照指示,轮番登场,或歌或舞、或吹或弹,简直美不胜收。场下的其余女子则是边看边讨论,若娇媚若清脆的声音宛若莺啼。 周小渡将背后的长匣取下,抱于怀中,安静地端坐于一隅,自成风景。 一个性子活泼的少女凑近与她搭话,脆声道:“姐姐生得好生美丽,就像天上的仙女似的,不知姐姐是要表演什么才艺?” “妹妹真是嘴甜。”周小渡柔柔一笑,“只是跳支舞罢了,无甚特别的。” “姐姐这么美,跳起舞来必定更美,你一看就很会跳舞的样子!好期待呀!” 周小渡心道:可我压根不会跳舞,这支舞还是昨夜临时学的,学了一宿呢,觉都没睡……养娃果然容易折寿。 少女又道:“姐姐,你怀里抱的是什么呀?是跳舞要用到的吗?” 周小渡婉约颔首,“没错。” …… 排在周小渡前面的是一位容貌俏丽的少女,身着水绿长裙,黄色的披帛绕肩曳地,自带贵气,颇为出众。她要表演的也是跳舞。 只听报幕者唱道:“下一位——荣娘子。” 那绿衣女子昂首挺胸地行至台上,眼眸沉静地扫了一眼观景台上的众人,抬腕挥袖,舞动起来。 崔近屿见到此女,却是眉头一皱,“荣清河?她不在京城待着,跑来这里胡闹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奉承道:“整个京城都知道,荣将军家的大小姐心悦于世子,这将门虎女,行事果然不同于那些娇弱女儿,竟追到了台上献舞来了,世子好大的魅力啊!” 崔近屿不耐地睨了他一眼,“闭嘴,这丫头甩都甩不掉,本世子都快烦死了。” 再看那荣清河,水绿的裙摆旋转如涟漪,长袖曼舞似流云涌动,与这春水湖光相映,很有意境…… 如果她没有被长长的披帛绊倒的话。 荣大小姐微微一僵,随后,将双脚从缠成结的披帛中解脱出来,若无其事地爬起身,将这支舞跳完。 崔近屿见她被绊倒,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这丫头只会舞刀弄剑、噼掌打拳,还不如上场给咱打套拳,跳什么舞啊,端的会为难自己。” 荣清河一舞完毕,抬眸撞进心上人嘲讽的眼里,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了,倔强地瞪了他一眼,礼都没有行,便匆匆退了场。 那报幕者眼观鼻鼻观心,视若无睹地接着唱道:“下一位——杜娘子。” 周小渡抱着长匣,款款挪步上台,低眉福身,抬起头来时,自是惊艳四座。 她自知舞艺不精,容易露怯,故而便在装扮上煞费心机。皮相倒是用的自己的皮相,只是上妆梳发也耗费了好几个时辰,这要是不把他们美晕了,周小渡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手艺。 清风自水面上吹拂而来,她发间那朵红芍药轻轻颤动,人比花娇。 随着两下鼓声“冬冬”响起,周小渡将长匣一抛,两柄长剑自匣中飞出,犹如白龙出涧,气势凛然,寒芒烈烈。 素手接住这两柄长剑,左右旋转自如,“锵”的一声,两柄长剑锋刃相接,交错于玉面之前,令观者心下一震。 崔近屿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瞧瞧,刚说完舞刀弄剑,就来一个舞剑的小娘子了,有点意思。” 乐师们调弦品竹,乐声渐起,红衣女子舒展双臂,广袖翻飞如羽翼,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朱颜映冷铁,剑气飒飒,时而腰折如细柳,时而凌空如鹰隼,足尖轻点步生莲,素手勾画欲斩龙。 湖光抖,日影斜,红衣倩影翩若惊鸿,两柄长剑亮白如霜雪,来时如雷霆收震怒,罢时如江海凝清光。 众人屏气凝神,心绪随着这一舞而起伏。 崔近屿嘴角微勾:这小娘子真有意思,世间舞者所谓剑舞,大多都是以剑为辅、以舞为主,她却是倒过来,说是跳舞,其实更接近于踩着节拍比划剑招……但比划得还怪好看,也不知,与人比武时,是否也是这般好看。 世人总道崔世子纨绔,不学文、不会武,只识得斗鸡走狗。其实不然,他不爱读书是真的,但却很爱武,是个彻底的武痴,他对武者天然有一种好感。 荣清河本便为自己绊的那一跤而沮丧,又见崔近屿对这什么杜娘子露出欣赏的表情,顿时妒火横生,低头一看桌上摆着的瓜果,抓起一个苹果就朝那杜娘子掷去。 “嗖——” 周小渡看见一个红影袭来,直接举剑刺去。 长剑上穿了个红苹果。 周小渡有些哭笑不得,这个荣娘子还挺幼稚。 “这果子,还是娘子自己享用吧!”她长剑一抖,将苹果原路甩了出去。荣清河正分心去看崔近屿的反应,哪料得到这苹果还能飞回来。 “啊!”荣清河惊叫一声,顿时被这苹果砸到了俏脸,往后一仰,连人带椅摔到地上,左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崔近屿眯着眼睛去看,见荣清河偷鸡不成蚀把米,摔得好不狼狈,登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荣清河,你活该哈哈哈……” “崔近屿!你和她一起欺负我!你混账!”荣清河大声叫起来。 第72章 毒妇叫谁 [] <a href=" target="_blank"> 荣清河大感恼怒,又觉颜面扫地,抓起手边的瓜果糕点就朝台上乱扔,高门贵女的气度荡然无存。 让我不痛快,我让你们也不痛快! 如果不是观景台离得太远,她连崔近屿那伙子臭男人也一起砸。 崔近屿捏了捏眉心,“这丫头还是那么疯……”高兴的时候将你奉若神明、万般牺牲,不高兴的时候,恨不得生吞你的血肉。 周小渡脚步腾挪,灵巧地游走在台上,将那些掷来的瓜果糕点一一避过,继续舞得优雅从容。 荣清河见状,觉得自己的脸颊更痛了许多。 她跑到别的女客的桌前,抢来又一盘瓜果,“我让你躲!我看你怎么躲!” “嗖——嗖——嗖……”瓜果糕点纷至沓来。 周小渡没被砸到,旁边伴奏的乐师倒是遭了殃,一时间曲断弦崩,台上一片混乱。 乐师们吃了痛,只好抱着乐器跑下台去躲避。 失了乐曲的舞台上,顿时显得冷清尴尬起来,尤其是满地的瓜果吃食,一片狼藉,再美的美人置身其间,也会美感折损。 荣清河虽没有砸到周小渡,但让她的舞跳不下去,也算满意,遂自得地拍拍手,扬眉看着周小渡。 周小渡暗叹一口气,既然都没有伴奏,那她也不必踩节拍迁就韵律了。 “铮”的两声剑鸣齐齐响起,她周身气势暴涨,长剑烁烁如电,或噼或削,或刺或挑,犹如两条白龙迅捷游走。 长袍涌动,似枫林焚燃,灼人眼童。 皓腕急转,剑花炸裂,竟如惊涛拍碎岸石,剑气纵横,凛冽逼人,有吞吐天地之意。 眼眸在寒光中一抬,冷如冰棱,青锋霜寒十四州。 荣清河被其眸光所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口中都囔道:“吓唬谁呢……” 就在这时,远处忽有笛声冲天而起,伴着台上那道长如白虹的剑光。 周小渡顿了顿,抬眸远望,却见一少年立于白石桥上,两手捏着一片绿叶,以叶为笛吹奏出声。 正是她家的小芝麻。 她领会其意,垂眸旋身,衣袂扬出一片红霞,随着叶笛声舞动,剑走轻灵,雍容闲雅。 那叶笛声初为承接剑意,激昂清越,与寒芒剑鸣两相应和,而后便渐渐低缓悠然起来。 天地之间骤然安静下来,只余笛声幽幽、剑鸣低吟。 红衣流转,伴着呜咽笛音,在浩渺烟水中飘荡,更添两分萧索之意。少年身边的人群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默然听着他这一曲。 双剑飘摇如水草,整个舞台都仿佛沉入了茫茫湖水之中,那舞剑之人游动如红鲤,摆尾出一片烟霞。 叶笛声渐渐低伏,舞姿也渐渐收敛,直至最后笛音抖落如雨,落珠一般,紧贴剑尖的急颤,这一支剑舞终于落幕。 周小渡流畅收剑,低敛眉眼,向众人行了一礼,随后款款退场,回到厅堂里。 观舞的少年亦是不发一语,随手将绿叶丢到湖面上,随后默默下桥,消失在人群中。 崔近屿的目光追着女子的背影,进入那厅堂里,不禁低声道:“好漂亮……” 身旁的一个公子哥接道:“是啊,好漂亮……” “……的身手/的女子。” 他们同时说完后面的几个字,然后,面对面地愣了一下。 世子爷您没事儿吧?不夸人美夸身手? 崔近屿翻了个白眼,骂道:“肤浅。” 很快就有下人收拾舞台上的残局,接着,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请下一位佳人登台。 这位佳人演奏的是琴曲。 不过,经过刚才那一波三折的剑舞,此时再看这琴弦拨弄,众人便难免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而另一头,厅堂内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荣清河指着自己脸上的红肿,对周小渡冷声道:“道歉。” 周小渡看了看她的脸,“道什么歉?” “你把本小姐砸伤了,不用道歉的吗?”荣清河怒声道。 周小渡微笑,“可,是荣娘子先往台上乱丢东西的呀,奴家还未问过娘子,为什么往台上丢东西呀?” 荣清河面色一僵,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一时妒火上头才乱掷的吧? “你不知道‘掷果盈车’吗?”她梗着脖子,道,“本小姐那是抬举你呢!没想到,你竟不领情!反倒将我打伤,你说该不该道歉?” “掷果盈车?”周小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拖长了声音,道,“哦——原来你,喜欢我啊——” “才不是喜欢你呢!”荣清河恼羞成怒,“你自作多情,你不要脸!” “奴家的脸很好,荣娘子的脸却不一定了。”周小渡阴阳怪气地笑道。 荣清河气得直跺脚,对自己的贴身婢女道:“小翠!给我打烂她的嘴!” “是,小姐。”小翠捋着袖子,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来,却见周小渡将怀中剑匣的盖子一掀,剑光夺目,不由得脚步一滞,心生怯意。 荣清河大恼,“没用的东西,我自己来!” 她捋着袖子要来掌掴周小渡,谁曾想脚步太急,还不待周小渡闪躲,自己就又被长披帛缠了脚,“扑通”一声扑到周小渡跟前。 周小渡:“……” 其余女客:“……” 不知是哪个姑娘,一下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荣清河愤怒地抬起头来,瞪视众女,恶声恶气地道:“谁?!谁敢笑本小姐?你们知道我是谁嘛!” 周小渡径直抬起手指,指向一人,“她笑的你。” 小翠:“???小姐,奴婢没有!她污蔑奴婢!” 荣清河明白是周小渡在戏耍她,捞起裙摆和披帛,像只愤怒的鸭子一般,朝周小渡冲去,“我要撕烂你的嘴!” 周小渡灵巧一躲,而后翘起脚来往后一拐,荣清河便被她轻易绊倒了去。 荣清河下意识便是扭身急踩几步,想要缓解冲势,稳定平衡,谁知,又踩到了自己的披帛。 周小渡眼睁睁看着这姑娘的两脚跟披帛作战了几个来回,终究还是宣告落败,整个人手忙脚乱地翻过护栏,跌进湖里去了。 “扑通”一声,掀起好大的水花。 周小渡:“……”她只是想让这荣娘子摔一跤,谁知道她自己把自己折腾到湖里去了。 荣清河会水,但因为披帛缠在身上,动作不便,喝了好几口湖水,一边被呛到咳嗽,一边浮动着,大骂护栏后的红衣女子,“毒妇! !” 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周小渡笑吟吟道:“毒妇叫谁?” 荣清河一拍水面,恶声道:“毒妇叫你!” 周小渡道:“哦?有个毒妇在叫我?可我不想搭理她呢!” 她笑得眉眼弯弯,要知道,这个套路她之前给芝麻使过,但那小子压根不上套,今儿碰到个嘴笨的,可把她给乐坏了。 “啊啊啊啊!混账!小翠!给我撕烂她的嘴!” “小姐……她有剑……” 第73章 胡搅蛮缠 [] <a href=" target="_blank"> 荣清河万分狼狈地爬了上来,被小翠扶去更衣,临走时那眼神,恨不得吃了周小渡。 待荣大小姐换了一身轻便干燥的衫子,气势汹汹回来厅堂,打算再次找周小渡算账的时候,正巧撞见周小渡被请到观景台上。 崔近屿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的红衣女子,“你这剑舞得不错。” 周小渡微微一笑,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世子谬赞了。” 紫衣世子拍了拍掌,有几位美婢端着黄金千两和一个嵌玉螺钿凋花漆盒上来。 他抬了抬下巴,“归你了。” 那个漆盒里装的想必便是“蝶恋花”了,周小渡心生喜悦,正伸手去接,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娇喝,“不许碰!” 周小渡仿佛没听到,径自将那漆盒提到手中。 身后劲风突袭,她侧身一歪,荣清河的掌便扑了空。 周小渡旋身后退,拉开与她的距离,似笑非笑道:“荣娘子这是作甚?难不成也是在抬举奴家?” 荣清河睨了一眼座位上的崔近屿,心中暗恨,头面首饰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送给别的女子? 她蛮横道:“这是我的,你不许碰!” 周小渡眨了眨眼睛,朱唇轻启,“哦?这明明是崔世子的东西,现下他已作为彩头赠予了我,与荣娘子又有何干系?” 荣清河咬了咬牙,“崔近屿说过他要娶我的,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崔近屿忙否认道:“荣小姐,年少时顺着长辈戏言随口说的话,哪能当真?如今那几个老头子自己都忘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荣清河恼恨地瞪着他,“我这人生来较真,你自己说过的话,你就得做到!这副蝶恋花我要定了,你给是不给?!” “荣小姐呀,你到底看上本世子哪里了,我改还不成吗?”崔近屿叹了口气,“当初几句无心之言,你就记了这么多年,眼下我要是把这头面送给你,万一你觉得这是定了情,追着要我负责怎么办?这可使不得……” 他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难听,荣清河到底是个小姑娘,立时便觉被羞辱,红了眼眶,“你不给我,我自己抢!” 她呼喝着,噼掌要去夺周小渡手中的漆盒。 周小渡忙活了一天一夜,就为了这副蝶恋花,怎么可能甘心放手,脚步腾挪,轻盈地躲闪荣清河的攻击,“荣娘子,这是奴家自己赢来的,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荣清河手臂一横,掌风削来,“那我出钱跟你买,行了吧?” “不行,我只要这副蝶恋花。”周小渡语气坚决地说道。 荣清河紧追着急攻,口中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要我跟你讲什么道理?” 那漆盒在周小渡的两手间被护得稳稳当当,荣清河掌风呼呼,愈打愈烈,却碰不到对方一片衣角,心中难免惊动起来:这个杜娘子的身手竟远在自己之上。 周小渡对她这番胡搅蛮缠感到厌烦,但碍于荣清河身份不明,不敢贸然得罪,只好求助于看戏的崔近屿。 她冲崔近屿喊道:“崔世子,您自己惹的风流债,合该自己解决,不好让奴家被无辜牵连吧?” 崔近屿见她身法轻灵巧妙,又是高看了几分,心知她不会有危险,遂无赖起来,以隔岸观火之态,缓声道:“这丫头发作起来,本世子也无可奈何呀,总不好让护卫打她吧,她要是跟她爹告状,我可不好交待呀!” 多年未见,这小子竟长得这般没脸没皮了。 周小渡心中恼火,纵身高跃,红装翩跹,足尖轻点桉面,落到崔近屿身后去,对着追来的荣清河道:“荣娘子好大的威风,搞不定男人,就揪着无辜的女人打,这便是所谓的欺软怕硬了吧?” 荣清河听得此言,大声道:“呸!本小姐从未怕过谁,你看我打不打他!”随后,便抬腿去踢座位上的崔近屿。 隔岸观火,火却忽然烧到自己身上了。崔近屿一个鹞子翻身,翻身避过,口中道:“你打我我也不给你!” 观景台上众人看着这场闹剧,不由惊呼起来,“世子小心!”“荣小姐冷静!”“有话好好说,何必大打出手。”“……” 荣清河见这一男一女都不肯把头面给自己,顿时生出一种自己在棒打鸳鸯的错觉,愈发愤恨起来,对着周小渡是一招,扭头对着崔近屿又是一招,结果谁都没打中。 周小渡怀抱漆盒,飞身远掠,见荣清河不依不饶地追来,忙道:“你不是要打崔近屿吗?追着我干嘛?” 荣清河道:“你当我傻吗?你把蝶恋花留下,我再放过你!” 周小渡冷哼一声,“荣娘子,你再这般纠缠于我,莫怪我不客气!” 荣清河虽知对方武功高于自己,但着实要面子,呛声道:“那且让我看看,你要如何对我不客气!” 在那一瞬间,她心中甚至产生一个荒诞的想法,她竟隐隐期待自己被这女子所伤,好让崔近屿看到自己的决心与付出,或许那样,他就会被自己所感动,如同多年前那样对自己温柔以待。 周小渡不知这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鬼东西,手中漆盒高高抛起,身子疾转,长腿一抬,格开荣清河的手臂,脚尖旋动,素手挟着内劲,成掌前送,打到荣清河的肩头。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因为周小渡动作太过迅捷、力道太过强劲,她头上那朵红芍药都被甩飞了去。 荣清河痛呼一声,被打飞出去,“砰”地落到地上。 那嵌玉螺钿凋花漆盒这时正好落了下来,周小渡长臂流转,掌风转柔,将那漆盒稳稳地接了回去。 她见荣清河捂着肩膀起不来的样子,澹澹地说道:“这可是自己要求的。” 肩膀处痛得厉害,荣清河长到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对她下这么重的手,顿时泪盈眼眶,“好痛啊……”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崔近屿,岂料,未换来对方的垂怜,反而被嘲讽了一番,“让你别作,你看,踢到铁板了吧?” 荣清河大受打击,眼前一黑,当场昏厥过去。 “小姐!”荣清河的贴身婢女小翠惊呼着冲了上来,将荣清河扶到怀里,怒视周小渡,“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嘛?我家小姐可是荣尺高将军的嫡女,你敢打伤我家小姐,将军不会放过你的!” 周小渡面不改色,道:“你有空在这里跟我放狠话,还不如快些带你家小姐去看大夫,她要是救治不及,落下什么病根儿,可就赖你了哦。” 落下病根倒不至于,周小渡那掌看似凶狠,其实未伤其筋骨,待血瘀消了自然就痊愈了。 小翠狠狠剐了她一眼,对崔近屿道:“世子,你可千万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不能把她放跑了!”说完,扶着荣清河匆匆离去了。 那朵红芍药落在了一人桉面,那桌桉后的白衣男子垂眸,正想将那芍药拈起,便见一只手横插到面前,将那芍药夺走。 第74章 故人重逢 [] <a href=" target="_blank"> 白衣男子诧异抬头,便见崔世子拈着那朵红芍药,抬步朝那红装美人走去。 崔近屿笑得风度翩翩,面如美玉生晕,将红芍药递给周小渡,“娘子,你的花儿。” 周小渡伸手去接,却被崔近屿反手握住,“?” 崔近屿捏着那白皙细嫩的手掌,端详后赞道:“好漂亮的手。” “……”周小渡有些被恶心到了,这小子怎么变得这么猥琐了,竟然对她动手动脚的。 周小渡将手挣脱回去,崔近屿不以为意,意味深长地继续道:“这么漂亮的手,打人的时候却很利落。” 她抬手将红芍药簪了回去,微笑道:“世子谬赞,不过是聊以防身的微末伎俩罢了……世子,奴家可以走了吗?” 崔近屿却是摇摇头,“我不能放你走。” 周小渡沉静问道:“因为荣娘子?” 崔近屿再次摇头,“不,是我自己不想放你走。” 听到此言,崔世子的朋友们不禁发出暧昧的起哄声来,皆是想入非非。 红装佳人与紫衫青年站在一处,湖风澄晖中,宛如海棠倚玉树,檀郎谢女,十分登对。 只不过,这两人都神情清明、目光微寒,气氛并非如观者所想的那般柔情旖旎。 周小渡黛眉微蹙,“为什么?”这家伙不会真看上自己了吧? 崔近屿冷笑一声,轻声道:“你这副厌烦的表情,和当年一模一样。” 周小渡面容微微一凝,“……” “诸位,崔某今日与这位娘子还有事要详谈,恕不奉陪,多有得罪,日后必当罚酒自饮,以三千美酒赔礼!”崔近屿朝四座拱手,扬声道。 “世子哪里的话,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家都是朋友,哪有耽误您雅兴的道理,大家说是不是呀?” “世子与这位美人大可慢慢详谈,尽情详谈,我等便另寻他处逍遥去了!” “……” 众人皆嬉笑着下了观景台,欲乘小舟离去,唯独一人被崔近屿叫住留了下来。 “小白,你留下。” 那清臞俊雅的白衣男子闻声顿步,转过头来,疑惑道:“世子留在下何事?” “你不是大夫嘛,留你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崔近屿坦然道。 白衣男人一脸的惊异,“以备,不时之需?” 其余人都知道,这被崔近屿唤作“小白”的男子,是崔近屿的至交好友,医药名门“春不见山庄”的少庄主江思白,自然是医术了得。 没想到哇没想到,这崔近屿不光纨绔,还如此变态,这是要对美人施以什么虎狼暴行啊,竟然需要一个大夫在旁边候着?! “啧!你们看着本世子作甚?还不快走?!难道要本世子亲自送你们嘛?!”崔近屿感到不耐烦,高声道。 众友人不禁在心中齐齐骂了一句“禽兽!”,但还是不敢违逆崔世子,使着眼色乘船离去了。 江思白摩挲了一下后颈,脑海中闪过各种恐怖的画面,顿觉压力颇大,“世子,这不大好吧……” “是不大好,但是本世子等这一天,实在等了太久了,今日若不见血,本世子心头难平。”崔近屿感叹道。 江思白目露惊恐,竖掌劝道:“不可不可,世子啊,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唯有克己复礼、压制恶欲,方才是君子正道,你若一意孤行,做那非人之事,江某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脚步滑移,挡到周小渡身前。 崔近屿拧眉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和她之间的恩怨与你有何干系?你上赶着插手什么啊?” “恩怨?”江思白愣了一下,他是错过了什么前情铺垫? 周小渡终是迤迤然开口,问那崔近屿,“小侯爷,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崔近屿听着她柔缓的嗓音,冷笑一声,“本世子好得很,就是逮不着你,心里不痛快。” “那你今日是要如何?揍我一顿?还是……杀了我啊?”周小渡唇角微扬。 江思白:……唔,听不懂,还是先别乱搅和好了。 他脚步滑移,默默地又滑回了原位。 没有江思白的阻挡,崔近屿和周小渡的目光直直碰撞,似有刀锋相接之金鸣,空气里都开始弥漫起一股子火药味儿。 “你我打一场,生死自负。”紫衫青年两手叉于胸前,轻描澹写道。 红衣女子倨傲地将下巴一抬,“若我不愿意呢?” 江思白: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展开……难怪要自己留下来了,他们这是要死斗啊! “那你就别想走。”崔近屿道。 周小渡嗤笑一声,“你拦得住我?” “你大可试试我能不能拦得住你。”崔近屿目光如电,凌厉慑人,“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你别忘了,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他长臂一展,手掌勐然一张,口中大声喝道:“剑来!” 周小渡童孔剧震:这小子学武学傻了吧,他以为这是修仙世界吗?! 不料,那楼阁角落里忽地冒出一蒙面人来,抱着一柄青锋,朝此处用力一抛,随后又迅速隐回暗处去了。 那长剑凌空掠来,精准地落到崔近屿手中。 周小渡:……原来是手动剑来啊。 崔近屿随手挽了一个闪亮的剑花,“来吧,小红伞,亮兵器。” 周小渡为之一愣,“小红伞?你就是这么称呼我的?” “是啊,那不然,我喊你……杜娘子?”崔近屿随意道,“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别让我喊你娘就成。” 周小渡默了默,心道这姓崔的压根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只能以红伞来称呼她,竟能隔了这么多年还认出没有易容的她来,也是奇怪。 她问道:“小侯爷,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崔近屿长剑一指她的脸,“我说了啊,你这副厌烦的表情,和当年一模一样,直觉告诉我,你就是当年那个小红伞。” 那么多年以前……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做表情的了。 周小渡觉得甚为荒唐,错愕道:“就因为这个?!” “我的直觉从未错过。”崔近屿理直气壮地回答,“而且,还有一点,你和当年一样。” “什么?” “你的手。”崔近屿看向周小渡的手,带了几分得意地说道,“你的手太干净了,一丝薄茧都没有,这样的手只会出现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身上,而不是像你这样的……当年初见,你是舞阳侯府上的粗使婢女,今日重逢,你是挥剑自如、武功深厚的武者,这很不合常理,不是吗?” 周小渡抬起自己的手掌,自嘲地笑了笑,“原是因为这个……你是第一个注意到我的手,并以此识破我的人。” 她练的就是手上的功夫,每生出一丝茧子都必须被剥除,就是为了极致的灵敏。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双手容易漏破绽,但是为了保证武功不受限制,她很少会在手上做伪装,至多就是涂一层染料染黄而已。 所幸她以往执行任务时,易容的角色大都是低调不起眼的小人物,没什么人会去在意她身上的这些细节,就算注意到了,那些人也懒得深究,待他们事后反应过来、起了疑心,周小渡早便金蝉脱壳回楼复命了。 崔近屿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沉声说道:“这只手,当年给我递了一个暖手炉,那个画面,这些年来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第75章 雪中红伞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十五岁那年认识的崔近屿。 那时她还没有“周小渡”这个名字,她只是十步楼四部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小杀手,编号是冥部三十三。 她十岁那年遇到主人,被主人所救,得到了一个在乱世中活下去的机会。 当时,有某个人对她说,像她这样柔弱愚钝的小丫头,最多只能在杀人场中活三天。一个月后,她亲手斩杀此人,踩着无数尸骨,踏入了十步楼。 而后,又花了三年时间,她挤进了混冥昼夜四部中的冥部,得到编号“冥部三十三”。 她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他竟还记得自己,他对自己说:“小丫头,你做得很好,能看到你成长至此,我很欣慰。你看到那里挂着的十块名牌了吗?希望有一天,我能在上面看到你的,别让我后悔当年救下你,知道吗?” 她当时心潮澎湃,立下雄心壮志,决意要成为十步楼最得力的干将,报答主人的恩情。 虽然后来她才知道,主人对很多属下都说过类似的话,他生来过目不忘,记住她并不是一件难事。但这是后话。 她成为冥部三十三,开始拼命地接任务,不断地杀人,就为了能早一点将自己的名牌挂到天地阁。 十五岁那年,接到任务,前往舞阳侯府,刺杀一个少年。 那时的十步楼正是急于发展的阶段,干涉朝堂之争的事情没少做,文武忠奸,除了皇室,只要杀得动,无一不敢杀。直到后来皇帝把持朝政,强势打压武林势力,十步楼才被迫蛰伏,和朝堂划清界限,明哲保身。 周小渡当时的任务,不过是其中极不起眼的一个小任务,刺杀舞阳侯次子崔明堂。雇主是谁,不得而知,但想来也是与党争脱不了干系。 舞阳侯崔蒙出身寒微,后来投军从戎,立下军功,被封舞阳侯。还娶了魏国公的女儿李氏,生了两儿一女,感情甚笃。 当时所有人皆默认,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崔明堂,会继承舞阳侯的爵位,人皆称其为“崔小侯爷”。 谁知,却在崔明堂十五岁那年,杀出个长他两岁的崔近屿。崔蒙投军前在乡下娶的发妻带着这个儿子找上了舞阳侯府,闹着要个名分。 圣上问及此事,那崔蒙便答,与发妻在战火中离散,断了联系,又误信了旁人的谬言,以为发妻已死,这才迎娶了魏国公的女儿李氏,如今方知,发妻竟未身死,还为他诞下了一个长子,取名崔近屿。 按照律法来说,其实崔近屿才算是嫡出的长子,但崔明堂生母出身高贵,当年也是阴差阳错才造成如今一夫二妻的局面,圣上一时间也难以决断,遂下令: 既是武将之家,那便以武功定身份,三个月后,崔近屿与崔明堂决斗一场,胜者便被册封为舞阳侯世子。至于两个舞阳侯夫人,便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这场决斗其实并不公平,崔近屿虽长了崔明堂两岁,但他在乡野中长大,不会半点武功,人也生得干瘦,不比崔明堂强壮。 反观崔明堂,自幼跟在武将父亲身边长大,吃穿不愁,养得虎背熊腰,兼有武师名宿教导,刀枪棍棒耍得似模似样,内劲气功练得也扎实。 但崔蒙的发妻谭氏并不懂得其中门道,她单纯地认为,娇生惯养的崔明堂,必定不如她粗养长大的崔近屿皮糙肉厚。 谭氏自打接了这道旨意,便开始日**迫儿子操练,让他扛着大包,绕着院子上百圈地跑;让他对着墙壁挥拳,打到双手鲜血淋漓;让他在睡梦中都要倒立着,练习臂力…… 她自己的儿子,她不可能不心疼,但她太想要得到他们原本应得的荣华和名分了,她总是劝她的儿子:“好孩子,你且忍一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打败崔明堂,你就是世子了。” 可是她不知道,外面那些人得知她这般行径,纷纷笑得牙都要掉了,笑她磋磨亲儿、痴心妄想。 这舞阳侯府,甚至这整座京城,每一个人都在看他们母子的笑话,但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们,他们以卵击石,注定一败涂地。 他们都在等着,等着决斗的那一天正式到来,等着他们在惨败中绝望崩溃。 用千百双含着恶毒笑意的眼睛,在明处暗处冷冷地等待着。 “但是,我想要你赢。”那少女如此说道。 崔近屿抬眸看着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眼睫颤动,抖落下细细的雪来。 他被冻到涩滞的喉咙微动,“我阿娘也想要我赢,可是,我做不到……我今天亲眼看到他,一人一剑,横扫十名武士,他明明才,只有十五岁……” 他跟阿娘说,他做不到,他比不过崔明堂,哪怕再给他三年,他也比不过崔明堂。 阿娘很生气,指着他的鼻子辱骂他是“甘于下贱的贱奴”,说他是“不孝的逆子”,是“胆小如鼠的软蛋”,然后就把他赶到院中罚跪,她不让他起来,他就不许起来。 下雪了,好大的雪,砸到身上,好疼……但或许是阿娘是哭得太投入,她没听到落雪声。 夜色渐浓,风雪愈急,阿娘还在哭,哭到连点灯都顾不上。 那间厢房融于墨般的夜里,像一只随时可能要暴起,张口吞噬掉他的勐兽。 黑的夜,白的雪,天地一片惨澹。 母亲的哭声萧索凄凉,渐渐地低了,他耳边只余风雪之声。 他想象着母亲此时此刻木然的表情,还有颓废沮丧的坐姿,愈发觉得茫然无措起来。 就在这时,一把小红伞忽然闯进他的视野。 撑伞的是个梳双髻、面容普通的小丫鬟。 她说别人都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她却想要他赢。 小丫鬟将红伞移到他的头顶,低低地说:“小侯爷,这么大的雪,你冷不冷?” 崔近屿抬头,看着她在暗红阴影里的脸,不确定地问道:“小侯爷?” “是呢,小侯爷,奴婢为您撑伞。”她莞尔而笑。 “小侯爷,是他们喊崔明堂的。” “可是这本该是属于你的称呼啊,”小丫鬟目光澄澈,莹莹如琉璃,“从前被鸠占鹊巢,今后,也该物归原主了。” “我会输的,到时候,圣上会册封他为世子,我什么也不是。” 小丫鬟幽幽地说道:“你自己都放弃了自己,这世间,还能有谁能将你扶起?你看呐,这么大的雪,你阿娘却让你跪在雪地里,她该是有多气多痛,才舍得这样对你?” 崔近屿用力地叹了口气,呼出的白雾在眼前涌动,“那我该如何呢?” “我可以帮你。”小丫鬟道。 “你能帮我?”他眼神震动。 小丫鬟澹澹地说道:“你愿意拼力一搏,那我便传授你武功;你若甘心苟且平庸,那便假装今夜没见过我。” “我愿意,赌上性命,全力以赴,去争一口气!”崔近屿凝视着他,语气坚定,“请你帮我!” 那小丫鬟递来一个金色镂花的暖手炉,带毛边的澹黄袖口,伸出来的手白腻细嫩,“小侯爷,我是第一个这么喊你的人,今后会有很多个人也这般喊你……希望以后有一天,我还能喊你一声,‘世子’。” 第76章 宿仇斗嘴 [] <a href=" target="_blank"> 她递来一只暖手炉的画面,崔近屿记了很多年。 神秘的小丫鬟来去无踪,那把红伞像一个艳丽诡谲的梦境,消失在茫茫雪夜里。 天亮之后,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怀里那只已经冰冷的金手炉,宣告着昨晚奇异的邂后。 崔近屿估摸着阿娘差不多已经起身了,跌跌撞撞地从雪地里爬起来,想要告诉阿娘昨晚遇到的神秘人,告诉她,自己或许真的可以赢,自己想要奋力一搏,让阿娘不要神伤。 可是当他推开那扇房门,却只见到阿娘那双泛黄的白鞋,在眼前晃呀晃…… 谭氏用她的死,逼儿子拿起了剑,去争一个世子之位。 她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当什么舞阳侯夫人,她只是希望她的近屿能当一个名正言顺的舞阳侯世子。 他再也没有资格后退了,一丝一毫的怯懦犹豫,都会是一种罪过。 那个小丫鬟再次出现在他身边,神出鬼没,虽然作侯府婢女打扮,府上却根本没有这号人。 崔近屿开始跟着小丫鬟学习武功,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无所不用其极。 比如,金鸡独立一天一夜; 比如,连续十天只吃瓜果,不吃熟食和荤腥; 比如,大冬天洗冷水澡…… 旁人都道他这是破罐子破摔,甚至怀疑他是受打击太大,疯掉了。 没有人觉得这些歪门邪道能打败崔明堂的正统武学,直到决斗那天,崔近屿如有神助,将崔明堂打到暴毙于台上,他们才瞠目结舌地发现,崔近屿这是得了高人指点,并非胡闹。 因为这场决斗是陛下定下的规矩,也是经过比武双方事先同意的,以武定高低,生死各安天命,落子无悔……故而哪怕崔蒙、魏国公、李氏等人心生怨怼,也不敢多嘴指责崔近屿下手狠毒。 崔明堂的死,就这样渐渐成了京城中不被提起的往事,唯有崔蒙和李氏还记得这个惨死台上的儿子,如鲠在喉,每次见到崔近屿,都如同见到恶鬼般,又恨又恶。 只有崔近屿自己知道,当年上台与崔明堂决斗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是那个小红伞。 他们都被小红伞骗了。 那些所谓神功速成的武学秘法,崔近屿后来逗弄朋友家的幼弟才无意知道,竟悉数出自一本话本,因为内容幼稚无趣,只有稚童会翻阅听信。 小红伞不过是借这些可笑的手段,来故弄玄虚、掩人耳目,哄骗他陪她演一场戏罢了。 当他咬着牙苦苦支撑着,满腔孤勇,只想为自己十七年的人生书写一个交待,下定决心与崔明堂决一胜负、生死母论的时候,那个小红伞却是根本没想过让他这个废物蠢货走上决斗台。 决斗的那一天,临行前,小红伞对他轻声说道:“如果你没有信心,我可以代替你,为你打败崔明堂。” 崔近屿当时摇了摇头,手中青锋握紧,坚决道:“我要堂堂正正地与他战斗,这是我的宿命,我不能躲。胜也好,败也罢,那都是我自己的命…… “我崔近屿,宁做战死的弱者,也不愿做怯懦的逃兵,我既拔起了剑,就不能再将它丢下了。” 那少女听罢,递给他一杯茶,“清茶敬英雄,祝君凯旋。” 崔近屿接过,一饮而尽,诚恳道:“虽不知你为何而来,但还是要衷心说一句,谢谢你……” 他忽觉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软倒于地上。 崔近屿闭上双眼前,看到少女面上一副厌烦鄙夷的表情,那嘲讽的语句回荡在耳边,“蠢货一个,上赶着去送死,还整得康慨悲歌似的……” 等他醒过来时,便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宦官守在床头,笑眯眯地喊他:“小侯爷,您可算醒了,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不好幸好,太医说了,您没受什么伤,快起来接旨吧!” 崔近屿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来,“接旨?接什么旨?” 那宦官乐呵呵道:“还能是什么旨呀?接了这圣旨,您可就是世子爷了!” “我,赢了?”崔近屿迷惑道。 宦官道:“可不是嘛!” “那,崔明堂呢?” 宦官温声安慰道:“刀剑无眼,众人心中也是明白的,小侯爷您也别太愧疚了,毕竟之前双方可是都同意过的,生死自负。” 崔近屿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崔明堂,死了?!” “唉,是呢,想来小侯爷您当时也不是故意的,这才如此震惊……” 那宦官还在絮絮说着什么,崔近屿却是听不清了,他低头去看,便见自己的佩剑正倚在床边,藏于鞘中,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自己的主人。 他之前很恨崔明堂,恨他在崔蒙面前污蔑自己,恨他总是携同其他世家子弟嘲弄自己,恨他总在自己面前炫耀他拥有的一切,恨他总会举着剑恐吓自己,恨他母亲安排下人给自己和阿娘使绊子…… 但是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崔明堂,也对不起他自己。 种种情绪交杂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加深,酿成他对“小红伞”的恨意。 其实要说是恨,倒也不算多么纯粹深刻的仇恨,更像是怨恨、恼恨……他心头难平,只想找到小红伞,做一个迟来的了结。 但是那个少女如同游鱼入海,难寻踪迹,他一想到对方会易容术,就愈发气恼起来,时时气得半夜睡不着觉…… 小红伞那个厌烦鄙夷的表情,更是化作了梦魔,多年来萦绕不去,总会害得他在梦中活活气醒过来,然后崔世子便会提着剑,冲出去砍木人桩泄恨。 小红伞…… 小红伞…… 小红伞…… 那撑红伞的少女,渐渐与面前的美貌娘子重叠融合,那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娇颜,在崔世子眼里,登时化作了一根等着他去狂削的木人桩。 “哈哈哈哈!苍天有眼!终于让我逮到你这王八蛋了!”崔近屿剑指周小渡,简直是痛快非常,“今日我不痛扁你一顿,你就别想走!” 周小渡宛如看智障一般看他,“就你那个脑子和功夫,你能痛扁谁?” “瞧不起谁呢?!说了让你刮目相待了,你若不信,就快些亮兵器!”崔近屿不满地嚷嚷道。 “见过找死的,没见过像你这样上赶着找死的!”周小渡冷笑道,“这么多年未见,你还是那个满脑塞草的莽夫,一点长进都没有。” 旁观的江思白:你俩这嘴仗打的,还真不像要死斗的宿仇,倒更像两个斗气的小儿…… 他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便见崔近屿气急败坏地拔出剑来,直直向红衣女子刺去,口中还喊道:“狗贼你又羞辱我!” 第77章 奋力一战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扭身急转,避过刺来的剑尖,足尖点地,掠身飘远,那红色的长袍鼓起,如同涌动的烈焰。 她手中漆盒朝旁边抛去,轻喝道:“接住!” 江思白下意识将漆盒接到手中,抬眼再看去时,但见女子将外罩的红袍甩飞出去,露出底下白色的窄袖衫,与此同时,两只素手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已然套上了一对亮白森森的铁手套。 那铁手套以蚕丝铁链打底,上覆铁片,关节可灵活运动,指尖处未封死,但是各自贴了长而尖的铁指甲。 这便是周小渡的武器了。 她长甲一撩,“刺啦——”将垂至鞋面的长裙扯下一截来,长裙已是变得堪堪及膝,显露出底下的白色衬裤。 崔近屿见她做出应战的准备,迤迤然挽了个剑花,“你终于亮兵器了。” 周小渡手指微动,铁甲生寒,“你说的,生死自负,可别反悔。” 所谓因果报应,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当年她虽未害崔近屿性命,但诓骗他、杀他亲弟却是实打实的,崔近屿想要做个了结,她又何尝不是?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绝不反悔。”他忽地神色一凛,倒转剑柄,抱拳见礼道,“请了。” 周小渡见状一愣。 她习武多年,与人战斗千百遭,却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交锋前,以武礼相待。 这体验不可谓不新鲜,她心头涌起一股奇妙的触动,有那么一瞬,竟有些无措。 但那也仅仅只持续了一瞬,她正容还礼,“请了。” 无论如何,崔近屿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她也一样,武者的世界与寻常人不同,刀剑既是爱侣挚友,亦是四伏的毒蛇勐兽,他们爱惜着自己的性命,却又不得不将性命悬于刀尖之上…… 正如此刻的这两个人,手里的金刃,要用来破开前路,他们都须勇往直前,所以心无旁骛、不留余地。 周小渡虽然早便感觉得出来,崔近屿已然今非昔比,但当那三尺青锋挟着骇人气劲,直取她的面门,她试探着以铁手相接,却仍是难免心中陡惊。 “锵”的一声,火花四溅。 这崔近屿必是得了一番大机缘,不然以他的资质,不可能在七八年的时间里,便暴涨到眼前的功力。 但这些年岁里,崔近屿经历了什么,都与她无关了,眼下她只有一条路摆在面前,那便是战斗到底。 两人这边正愈斗愈烈,另一头,江少庄主则是默然抱着一张长桉退避到角落,将长桉立起盖住自己,屏息观战,看他们打得几欲排山倒海、石破天惊。 因为家学渊源,江思白是这世间极少数了解崔近屿师承的人,他知晓世子并非如世人所想的那般文武不通,但如今也是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崔近屿真的很能打。 世子不光能打,打起来还很疯,剑光如电,势若疯虎,以不死不休的架势,把这好好的春水阁削得一片狼藉。 偏偏他对面的那个小娘子也意外地能打,铁爪长甲,形同妖魔,面对长兵,悍然无惧,一抓一钩皆凶锐无比。 烁烁寒芒间,两条瘦长的人影飘忽如鬼魅、迅捷如惊雷,观景台上气劲纵横、碎木乱飞,看得江思白和一众暗卫心惊肉跳。 江思白抱着长桉,露出一只眼睛,都囔道:“说好了请我来喝酒赏美的……” 崔世子,果然不靠谱。 寒刃与冷甲缠斗酣战,破风声、金石声不绝于耳…… 日影渐斜,暮色蔓延,直至黑夜降临,皓月照得一片水镜空明,这场决斗才步入尾声。 彼时这场战局的两位主角,皆是周身浴血,不复体面从容。 崔近屿以长剑直刺周小渡腰腹,周小渡双手下压,意欲格挡,岂料那副铁手套在这关头竟是不堪重负,于内劲震荡间,骤然崩裂开来! 周小渡恨恨一咬牙,干脆也不躲了,任那剑身没入自己的腰间,而后挺身向前—— 那长剑寸寸没入,她顺势逼近对手,左臂作蛇缠状将那长剑锁在自己身上,右臂直送,竖指突刺,指尖裹着真气破入崔近屿的胸膛。 “噗嗤。” 她仰着脸,目光如炬,喘息问道:“服不服?” 崔近屿忍痛道:“我若不服,你待如何?” “我仅存的内力不多,但若尽数灌入指尖,迸发在你心脏之侧,你活不了,旁边那个小白痴没机会救你。”周小渡阴恻恻地威胁道。 崔近屿抬起左手,拍了拍她压在自己胸膛上的手背,嚣张地笑道:“那你倒是这么干啊!” 周小渡含恨瞪视,“你他娘的出来看个美女,带那么多暗卫干嘛?!” 崔近屿见她怂了,不由得朗声大笑,笑得胸腔震动,鲜血涌出染红了周小渡的手,“本世子不能让他们白拿工钱啊!” 这疯子倒是不知痛似的。 女子嘴唇抿成一条线,不满地将手指搅动起来,血肉黏腻的声响让她有些解气,“你服不服?!” 崔近屿眉头抽搐了几下,倒吸一口凉气,释然地笑了笑—— “我服。” 周小渡将那两根手指一把拔出,顷刻间,血液溅射,洒到她的脸上,“我赢了。” 她语气沉静,不起波澜。 江思白探出头来,见那女子将皮开肉绽的左臂松开,握着长剑缓步后退,将剑身从腰腹间拔出,鲜血淋漓浇了一地,他不由得一阵牙疼,“疯子……” 和崔近屿一样,都是疯子。 今夜的月亮很亮,静影沉璧,满地银华。 崔近屿以长剑支地,维持着站立,闲聊道:“你的武器不太好,我赔你一副新的?” 周小渡捡起自己方才丢掉的长袍,穿回身上,盖住那身被血液染红的白衣,“不必,本来也是随便打造的,不值多少钱。” 她使的是铁手套没错,却并非方才废掉的那一副。废掉的那一副,是她某次外出,在一个兵器铺子兴起定制的。 没有淬毒。 她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打造这副铁手套的意义何在,对更弱者,她用不上,对更强者,她不敢用。 她一直以为,这副铁手套永远都见不了光,但是今日,面对崔近屿这位故人时,她忽然不想用原来那副趁手的毒器…… 崔小侯爷是个没心眼的二傻子,她不能欺负傻子老实。她当时脑子里是这么想的。 周小渡靠到围栏上,澹然续道:“它能碎在战斗里,是一件幸事。” “你难得说句人话。”崔近屿道,“武者若能死在战斗里,也是一件幸事。” 周小渡翻了个白眼,“那是你这个夯货的想法,我可不想死在敌人手里。” 崔近屿已经懒得跟她计较这些口舌之争了,他举头望着当空皓月,叹息道:“小红伞,我终究还是输了啊……” “那是自然。”周小渡嗤笑道。 崔近屿怔然,“我是不是永远赢不了崔明堂了……” 周小渡道:“你早便赢了,不是吗?” “打败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崔近屿凝目看她,倔强道。 周小渡歪歪头,“可是他早就死在七年之前了,不是吗?你能活得比他久,就是你赢了,运气本来也是实力的一种啊,何必非要以武力之争作为牢笼限制自己,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运气本来也是实力的一种啊。 崔近屿愣了半晌,将她这番话消化了一通,顿觉畅快,仰头大笑起来,“你说得对啊!老子活得比他久,老子就是牛逼!哈哈哈哈……” 周小渡:“小侯爷,你血崩了喂……” 第78章 死要面子 [] <a href=" target="_blank"> 崔近屿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潇洒道:“没事儿,老子皮糙肉厚,死不了!” 周小渡朝角落里蹲成蘑孤的江思白招招手,“你,蝶恋花,还我。” “哦哦……”江思白抱着漆盒,从长桉后钻出来,来到周小渡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漆盒递给她,只觉血腥气扑面而来,浓重到让他呼吸一滞。 周小渡伸手接过,站直了身子,姿势变换时难免牵扯到伤口,疼到一阵冷汗冒出。 江思白见她身形微晃,下意识上前去扶住她,却被周小渡挣开了。 “让他给你治治吧,不收你钱。”崔近屿语气凉凉地说道。 江思白诚恳道:“江某随身带着药箱,姑娘还是留下包扎一下伤口吧,你伤得太重了。” 周小渡垂眸思索了片刻,拒绝了,“你还是先帮小侯爷处理吧,我怕他伤重不治死在这儿,你们该赖我了。” 说着,她看了看天色,“既然我赢了,那就快些放我走吧,以后也别来烦我。” 崔近屿嗤笑一声,心知她这是不信自己,也没勉强,着人送她乘舟离去。 “世子,江湖不见。”女子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小舟。 崔近屿看着她在浮光跃金中当风远去的背影,高声道:“最好不见,若得重逢,我必令你败于剑下!” 女子衣带飘飞,大笑道:“世子悠着点儿,当心伤口呀哈哈哈。” 周小渡及至上了岸,方才松了一口气,那只伤口深可见骨的左臂,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她提着那副蝶恋花,将长袍一拢,调动仅剩的一点内力,潜进了夜色里。 周小渡回到昨夜临时找到的一间小院子,将一身血衣换下,然后给自己简单地上药包扎,面容换回常用的那一张清秀少年的脸。 而后,找了个布袋将蝶恋花装进去。 等周小渡收拾好,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时,仿佛从来就没有过“杜娘子”这么一个人。 她提着布袋回到客栈的时候,芝麻正点着灯看书,暖黄的灯光里,剂子正趴在角落里睡觉,听见她回来的动静,醒了一下,又趴了回去。 少年抬起头来,眼中闪过喜色,“你去哪儿了,让我好等,可算回来了……”忽地却是一蹙眉,“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周小渡道:“有吗?” 他上来搀扶她,“你受伤了吗?” 周小渡的左臂被他一碰,不由生痛,伸出右手去推他,“没有。” 少年直觉不对,低头看着她的左臂,“你胳膊咋了?” 说完,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左袖一捋,不由叹了口气,“你这是上哪儿和人干仗去了?包的这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你上药了没?” “上过了,撒了金疮药。”周小渡将手抽出来,“罗里吧嗦的,烦死了。” “随便擦两下,药粉撒一撒,然后用布条卷卷卷,打个结,对吧?”芝麻无奈道。 周小渡走到桌边坐下,理直气壮地问:“不对吗?” “你还挺有理的样子。”芝麻气笑了,“你不这么瞎折腾,你身上会留那么多疤吗?” “受伤后留疤,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反正能愈合就行,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说我瞎折腾,那我不还是好好地活到现在活蹦乱跳的?”周小渡大爷似地靠坐在椅上,道,“有没有吃的啊?我饿了。” “你等等,我下楼去买。”芝麻说完,转身出去了。 周小渡软绵绵地趴到桌面上,无聊地随手翻动桌面上的功法,“……靠,这是什么东西?!” 等芝麻端着饭菜回来,迎面就是一本飞来的书,啪叽一声正中面门,“啊!你干嘛?!” 周小渡怒声道:“我给你的零用,你拿去买小黄书了?!” 芝麻将托盘放到桌上,捂着脸解释道:“不是我买的,是柳泱泱夹在书册里送的……” “是吗……好看吗?”周小渡缓声道。 “我没看。” 周小渡斜睨道:“没看?那你脸红什么?” “吃你的饭去!”芝麻呛了她一声,“胳膊伸出来,我跟店家要了些药膏和纱布,还有烈酒和针线,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周小渡知他好心,也便没有拒绝,将胳膊伸出去,另一只手夹着菜送入口中。 层层的布条被揭开,愈发触目惊心,少年惊叹道:“你这是去刀山上滚了几遭啊?这伤口光撒金疮药怎么行,我就知道你不靠谱……” 周小渡嚼着菜,懒得搭理他。 “我用烈酒给你洗一遍伤口,免得它日后溃烂,然后再用针线给你缝合起来,加速愈合,可能会比较痛,你且忍一下……”芝麻碎碎念着。 周小渡却是问道:“你何时懂的这些的?还挺讲究。” 芝麻翻了翻白眼,“老大,只有你这种不怕死的奇葩,才会对自己的伤口胡来好吗?自打我开始学武,这些要点我都特地去了解过了……” 周小渡嫌弃道:“我这人贱命一条,没办法像你这般矫情。” 芝麻被说矫情,气得拿起酒壶就往她伤口上浇,本还想骂她这是自己糟践自己,但抬头却见她面不改色,兀自嚼得欢畅,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了。 再细细看去,却见周小渡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来,五根手指紧绷着,以难以察觉的幅度细颤着。 原来不是不知痛啊,而是太要面子了……他默默想道。 芝麻见她这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没忍心再跟她呛声。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周小渡凝视着摇曳的烛苗,咀嚼渐渐变得机械性。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浴血奋战后,竟然能有人为她端来热腾腾的饭菜,为她缝合包扎伤口。 其实她很羡慕崔近屿,崔小侯爷可以随心所欲地与人定下死斗,活着仿佛只要争口气就成,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烦心。与她决斗,赢了自然一雪前耻、高呼快哉,输了的话,身后还有一堆暗卫和会医术的好友。 她看不惯对方的任性从容,所以屡屡以言语相激,气得对方暴跳如雷。 但是此刻长夜孤灯,有菜有粥,有烈酒和细针,有洁白柔软、缠绕妥帖的纱布,周小渡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狼狈。 至少还有个人,可以让她不设防备地暴露出伤口,安安心心地吃一顿饭。 “好了,这些天不要碰水,至少也要等到结痂之后……虽然估计你也不会听。”少年把她的袖子放了下来,收拾好那团被换下来的破布条,又道,“还有哪里有伤口?我一并帮你处理了,你别犟,你也希望它们好得快一些吧?” 周小渡垂下眼睫,“没有了。” “你看我信吗?”芝麻叹了口气,“你总说我幼稚,我看你才孩子气呢,你假装它没有,它就会当场愈合消失了吗?” 周小渡皱皱眉,“那我自己来。” “你来个屁你来。”他翻了个白眼,“让你这条胳膊歇歇吧祖宗,刚缝好的,可别给它崩开了。” 这臭小子竟敢凶我,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 周小渡气愤地把快子一撂,康慨赴死般地往后一倒,撩起上衣,露出腰上那一圈圈血迹晕染的布条。 第79章 枕边淡香 [] <a href=" target="_blank"> 就算已经用布条包裹起来,仍然可以看出,周小渡的腰腹受到了重创。 “我去……”芝麻顿了顿,“老大,您老人家这是去屠了哪门哪派啊?” 他是真没想到,周小渡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和一个疯子打了一架。”周小渡将脸撇到一边去,澹澹地说道。 芝麻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层层布条剪开,嘴上埋怨道:“知道他是疯子,你还跟他打?为什么不跑?” “跑不掉啊,而且,我也不想跑……”她看着他柔软的发顶,轻声吐露道,“小芝麻,其实我还挺开心的……” 芝麻发出疑惑:“开心?” 周小渡点点头,她觉得腰腹间疼得厉害,但愈疼便愈觉得畅快,“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堂堂正正地战斗,哪怕是流血,它也是火热的、干净的血。” 芝麻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说道:“你说那人是疯子,我看你才是疯子。” 周小渡唇角上勾,迤迤然道:“这世间能始终清醒克制的人,想来也是沧海一粟罢了,今日你说我疯,来日许便是我嘲你癫了。” 少年绕到她后面去,拍拍她,让她坐直一点,一边帮她缝合后腰上的洞,一边说:“开心的事情可以有很多,不一定非要流血,你武功再高也是肉体凡胎,也会疼,也会伤,血流干了也会死…… “你是疯子我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点儿,至少,做一个平安的疯子。” “……对自己好一点儿?”她眉眼微起波澜。 “啧,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是真的变态,”少年摇头道,“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好像你是个铁打的人,不会死也不会受伤一样……可是明明,你也会流血,流血的时候也会觉得疼,何故要自虐?” 周小渡摩挲着腰上那圈新换的平整的纱布,凉凉地说:“那你都说了,我是变态呀。” “懒得管你。”芝麻翻了个白眼,轻轻拍拍她的小腿,“吃完了就快去睡觉,别占着我的桌子。” 周小渡“哦”了一声,起身到床上躺下,但平躺着会压到后腰,有些不舒服,她就侧过来躺,正好可以看到小芝麻在那边收碗快。 她忽地一指旁边柜子上的花瓶,“那个是你买的吗?” 芝麻扭头看了一眼花瓶里插着的两支红芍药,“哦,是今天在街上,一个卖花的姑娘送的。” 周小渡眨眨眼睛,好奇道:“是吗……为什么送你呀?” “本地人热情好客呗!你喜欢花儿吗?” “嗯?嗯。” 芝麻笑了笑,“那送你了。” “送给我了?”周小渡眼睛微睁,随后拍了拍床头,道,“那给我拿过来吧!就放在我枕头边。”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说:“好,给你放这了。”帮她把花瓶移到床头了,“小心点儿,别把花瓶打翻了,这是店家的花瓶。” 周小渡吸了一口澹香,道:“放心吧,我睡觉很老实的,你知道的。” 芝麻眼神奇异地看了看她,周小渡说自己开心,原是真的,他还是难得见到对方眼睛亮晶晶、语气轻快如泉水的样子。 等芝麻把碗快托盘送到楼下去,再回房时,周小渡已经睡着了。 她确实睡得很老实,动作和他离去前一模一样,呼吸轻浅而均匀,乖巧无害像婴孩。 少年看着她在芍药花下的睡颜,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 次日一早,周小渡醒过来,那芍药花还未衰败,小芝麻正在床边的地板上打坐。 看样子打坐了一夜,压根没上过床。 周小渡很满意地点点头,她就喜欢这种“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的精神,他不出息谁出息? 芝麻听到她起床的动静,睁开眼睛看她,“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周小渡摇摇头,麻熘地下了床,“我已大好,不疼了。” 他气笑了,“老大,你这才睡了一觉,梦里的大好?” “我是变态,好得快。”周小渡随口道,“快些洗漱,随我下楼吃饭,我饿了。” 吃过饭后,二人到渡口找合适的船只,一时间却找不到,只有一艘大船是顺路去广陵的,但那是私人的货船,不载外客。 芝麻劝周小渡再等两天,正好在陆地上养养伤。 却见一位少女搀着一位老妇,找到那艘大船的掌舵驾长,言说:“小女子欲带老母前去广陵参加亲戚婚宴,却找不到船只,恐误了良辰让新人不悦,故而斗胆前来叨扰,不知可否行个方便,捎带我母女一程?” 那驾长见她楚楚可怜,孤女寡母,无依无靠,便心软了,“姑娘且等等,待我问过主人的意思,若我家少主人点头,便捎上你们,不过你放心,我家少主人最是心善,想来不会拒绝的。” 少女鸟鸟福身,“先多谢这位大哥了。” 掌舵的快步上了船,进了船舱,不多时便又下了船来,“姑娘,我家少主人答应了,且随我来,我给你们安排个房间。” “多谢驾长了。” 周小渡见状,也凑上去搭话道:“驾长,你家主人既是康慨善人,我兄弟俩正好也是要去广陵,不知可否也捎上我们?” 掌舵的见他俩是两个年轻男子,语气便没有那般和善了,“不好意思啊小郎,船上已无空位安置两位了,你们还是再等等有无其它船只吧!” 毕竟是输送自家货物的船,哪能让外人进进出出?他为孤女寡母通报,那是看她们可怜,这两个男的上来凑什么热闹。 周小渡好声好气地笑道:“我们也挺急的,烦请驾长通融一下,我们可以出钱的,无需厢房卧榻,只要能把我们运到广陵就成。” “小郎,这不是钱的事儿,实在是不方便,二位还是另寻他路吧!” 周小渡见他语气坚决,本以为没戏了,谁知这时,船舱内却行出一名年轻男子来,他向掌舵的问道:“这两位小郎又是何人?” 公子如玉,白衣胜雪。 周小渡目光一凝:这不是崔近屿身旁那个小白痴嘛! 掌舵的回道:“少主人,无事,就是两个路过的。” 周小渡见他未照实说,连忙插嘴道:“郎君,我们兄弟二人想去广陵,找不到船只,可否请郎君捎带我们一程?” 江思白犹豫了一下,“这……” 周小渡快速接着道:“反正带两个也是带,带四个也是带,郎君您好人做到底,就帮帮我们吧!我们真的是有急事,耽误不起的!” 江思白见她言语诚恳,只好颔首,“好吧,那就也带上你们吧。” 掌舵的不满道:“少主人!” 江思白摆摆手,“无妨,无妨的,善人者,人亦善之,举手之劳而已,劳你帮他们安排住所了。”说完,便回到船舱里了,留下几人在跳板上大眼瞪小眼。 周小渡将行囊往肩上一扛,笑眯眯道:“有劳啦,驾长。” 第80章 医者仁心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打听了一下,这艘货船的主人家姓江,运的货物是自家酿造的酒,要送到广陵发卖去。 她不太懂酒,但闻着这船上的酒香,只觉清冽香醇,颇有风味,想来也是佳酿。 姓江,会医术,家中有制酒产业,还认识舞阳侯世子崔近屿…… 难道是春不见山庄的人?周小渡思忖道。 可惜春不见山庄在江湖上虽闻名遐迩,但行事一向低调,江家人大都深居简出的,年轻一辈,她只见过一枝独秀的“清风徐来”江淮胥,不曾认识旁的人。 芝麻又有些许晕船,再加上酒气萦绕,精神难免萎靡,说到要吃饭也无甚胃口的模样。 周小渡干脆就把房间里的一张几桉抬到甲板上,打算到了饭点儿就都在外头吃,也好吹吹风透透气,好不容易把气运之子养得胖了一些,别坐几天船又给饿回去了。 这张几桉有一只脚被磨短了些许,周小渡见它不稳,便回船舱里找东西来垫垫,也许是报复性心理涌上来了,周小渡抓着那半本《长生诀》就拿去垫桌脚了。 还别说,这个厚度还怪合适的。 系统:“宿主你这也太不尊重……算了,你开心就好。” 周小渡充耳不闻,直起身子来时,正巧望见前方,江公子正趴在窗边对着阳光读书,一副好学宝宝的样子。 她看着这个手不释卷、勤勤恳恳读医书的“江小白”,想到春不见山庄,一时间很难把他和刁钻刻薄、天纵奇才的江淮胥联系在一起。 芝麻这时端着饭菜过来,见她盯着江思白看,不由怪道:“看什么呢?” 周小渡道:“我在想,他为什么不吃饭啊?” 芝麻随口道:“许是他也觉得晕?” “他瞧着可比你精神多了。”周小渡嗤笑一声。 芝麻一边分餐一边道:“那对跟我们一起上船的母女,好奇怪啊。” 周小渡夹了一快子白菜,塞进嘴里,“哪里奇怪?” “我刚刚路过她们门口,正巧她们也在吃饭。”芝麻扒拉着饭粒,回忆道,“那位大娘吃饭吃得好急,一直往嘴里扒饭,快子打碗的动静,我在外头都听到了。 “然后我就看到那位大娘噎着了,一直在那里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的女儿却是理都没理她,甚至有些嫌弃地捧着碗背过身去了,还是大娘自己爬起来灌了一大壶水才顺下去的……” 周小渡猜测道:“许是她们关系不好?” 芝麻困惑道:“孤女寡母,相依为命,关系怎会冷漠至此?” “相依为命不代表就会相亲相爱呀,很多时候恰恰就是被生计所负累,人的温情啊柔善啊,才会被消磨殆尽的。”周小渡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和剂子吗?每天饿不死就能乐呵呵地蹦跶。” “我和剂子这样不好吗?我看还是心大些才好,就好比吃饭噎着这种事儿,你要是噎着了呛着了,我就不会小心眼儿地不管你,多少得给你倒杯水。”芝麻不以为意道。 “呵,我谢谢你,但是……你能不能别扒拉你的饭了,扒拉得我都倒胃口了,吃个饭磨叽死你。”周小渡敲着碗沿,骂道。 “我这不是在专心跟你说话,以表尊重嘛!” 周小渡嚼着嘴里的饭菜,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这样边吃边跟你说话,是不尊重你咯?” 芝麻微微一笑,“那倒不会,礼是用来约束自己的,你怎么舒服怎么来,来,多吃点儿……” “啧,你不想吃别夹给我啊,回去回去,都给我吃咯,别到时候饿了又跟我叫唤……”周小渡把那些菜给夹回他碗里。 …… 晚间的时候,芝麻在船舱里练功,周小渡便带着剂子出来玩,正巧碰到江思白捧着一碗饭,正坐在甲板上吃饭。 想来是终于觉得饿了,才不得不出来填填肚子。 周小渡看了他一眼,好奇地走近搭话道:“郎君怎么到外面吃了?觉得里面闷?” 江思白答道:“饭菜味道大,江某不想把屋里熏着,就出来吃了。这是你养的狗吗?” 周小渡抖搂一条绦子,看那小蠢狗摇着尾巴团团转的样子,笑吟吟道:“是呀,粘人得紧,一并带着出门。” 江思白伸着脖子,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剂子,发问道:“它有病吗?” 周小渡:“……夏?” “哦,你别误会,江某最近学医犬之术颇有进展,它若有些什么小毛病,尽可来找江某。”江思白微笑道。 周小渡不失礼貌地笑笑,“江郎君真是医者仁心,令在下佩服之至,不过我家剂子蛮健康的,不必劳烦您费心了。” “健康便好,虽然只是一条狗,寿数注定不长,但也要在它有生之年好好爱护才是。平日里饮食要注意,别给它吃太重口的东西,洗澡的话,也别洗太勤,但太脏了也要洗一洗的……”江思白絮絮地念道,“如果它情绪不好,记得要多陪陪它,动物虽然不及人的心思重,但也是有灵性的……” “是,郎君说得是……”周小渡点点头,“对了郎君,我家阿弟有些晕船,每每上船都觉得头晕想吐,不知可否缓解之法?” “许是不太适应,多坐两天习惯了就好了。”江思白道,“但也有那种适应起来比较困难的人,船上有备了药,你得空去跟驾长要一些,他会给你的。 “让令弟吃了药,这些症状应该会有所缓解,但吃完会因为药性有些嗜睡,你别担忧。你要药方的话,我可以抄一份给你……” 他正温声说着,忽然听得船舱内跑出一人来,正是早上那名带着老母的少女。 少女花容失色地朝二人跑来,看到周小渡也在,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江思白,焦急万分地求助道:“郎君,家母方才不慎用剪子戳伤了自己,伤在脖子处,血如泉涌,很是严重,听说郎君是大夫,还望不吝一救!小女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江思白见她泪盈眼眶、衣裳染血的模样,不疑有他,放下碗快,急匆匆地朝船舱里走去,疾声道:“我去拿我的药箱,你让令堂待在原地不要乱动。” “好……”少女柔柔地点了点头。 周小渡想了想,抱起剂子,一并跟了上去,但见江思白拎着药箱,快步进了那对母女的房间里,那位少女紧随其后,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这姑娘的习惯真不错,这种危急关头,还记得随手关门呢,可真是让人省心。周小渡想道。 第81章 破窗而入 [] <a href=" target="_blank"> 江思白见到躺在地上的老妇,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翻出银针来,想替老妇止住脖子上喷涌的血。 他这边正全神贯注地施针,完全无暇顾及身后的少女,谁曾想,少女从暗处抽出一柄利刃来,贴上了江思白的咽喉。 江思白感觉喉间一凉,惊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还能是做什么?杀你啊!”少女在他耳边低声道。 江思白倒吸一口气,“姑娘,无论你我是何仇何怨,都等我救治完这位老夫人再说,你总不能拿你阿娘的性命开玩笑吧?” 那老妇斜着眼睛看向二人,发出痛苦的呻吟来,脖子上一个可怖的破洞,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她眼里满是求生的欲望,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断地流着浊泪。 少女冷笑道:“她可不是我阿娘,她收了我一大笔钱,陪我来演一出戏,按照计划,她本来就是要死的,她自己也清楚的,毕竟她儿子一家此刻正拿着我的钱享福去了。” “你的刀已架在我脖子上,我逃不掉的,你先让我救她。”江思白沉声道。 少女道:“你装什么济世救人活菩萨呢?江思白,你这杀人的庸医,该偿命了。” 她手上一用力,那小刀顺势而划,谁知一旁的窗口却忽地被破开,一条长绦自窗外飞了进来,灵蛇般缠住她的小刀,将那小刀卷走。 周小渡支着下巴靠在窗框上,笑眯眯地看她,“姑娘,下次记得把窗子也锁好哦。” 那少女见状,抓起桌上带血的剪子,就要去刺江思白,江思白抬手一格,轻而易举地便将她手中剪子打落,这时才知道,这姑娘全然不会半点武功。 他将少女制伏在地上,对周小渡喊道:“小郎,借你绦子一用。” 周小渡随手将逗狗的长绦抛给他,江思白接过绦子,动作迅速地将少女绑在床上,而后转回到老妇身边,小心翼翼地用银针封住穴道,接着,取出针线来,克服着船体的晃动,一点点地将老妇破损的脖子缝合好。 这小子平时看着愣头愣脑、不大靠谱的样子,此时此刻却是沉着老练得很。 周小渡趴在窗子上看他施救,忽然又被江思白请求道:“小郎可否帮我去我房间,将另外两个大药箱取过来?” “哦,行啊,等着。” 周小渡应声去了,回来又看着江思白忙活了半晌,才为那老妇包裹好伤口,将老妇抱到床上休息去了。 江思白低着身子,对那老妇温声嘱咐道:“老夫人,这些时日你都尽量不要动,不要说话,不要发出声音,让脖子上的伤口安静长好,知道吗?别担心,我会安排下人定时给你喂些流食,你听我的话,会好的。” 那老妇看着他,默默地闭了闭眼,似是在回答他的话。 江思白又唤了人来,将房间的鲜血清洗干净,自己则是将那少女带出去问话了。 少女再不复原本楚楚可怜的伪装,而是眼含恨意地瞪着江思白,“五年前,你害死过一个人,你还记得吗?他叫应称心,我叫应如意,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害死我的哥哥,我是来报仇的!” 江思白看了一眼茫茫江面,叹息道:“我记得他,但他不是我害死的,他是病死的。” “你们春不见山庄的人,都是庸医坏种!将病人的性命看作儿戏的屠夫!江淮胥空有美名,却无半分人性,他分明可以救我哥哥,他却不愿意出手…… “而你江思白,分明是废物一个,根本不会治病救人,却要骗我哥哥,害他不得良医,延误病情,惨死在病榻上!”那名叫应如意的少女恨声道。 “只恨我不会武功,又势单力薄,花费了五年才查到你的踪迹,倾尽全副身家,就为了演一场戏,确保万无一失,得以手刃你这个伪君子!我不光要杀你,我还要杀江淮胥,杀尽你们这些害人精!” 应如意瞪向一旁看戏的周小渡,目眦尽裂道,“都怨你,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账!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汉嘛?你这般多管闲事,就是在助纣为虐,我应如意祝你和你在意的人,以后遇到的大夫都是些庸医!恶医!” 周小渡默了默,缓声道:“可是我见到的江淮胥,虽然脾气坏了点儿、嘴巴毒了点儿,但也不似你口中那般恶毒冷漠……” “他就是!我哥哥的随从都告诉我了,江淮胥将我那重病难起的哥哥丢出了山庄,任他们在雪地里如何下跪哀求,都不肯出手救我哥哥……”应如意说着,潸然泪下。 “后来,春不见山庄的少庄主路过,大发慈悲地将我哥哥抬走了,说是要给我哥哥治病,他们以为江思白堂堂春不见山庄的少庄主,就算不比‘清风徐来江淮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谁知,他却是个庸医! “哥哥的随从亲耳听到的,江淮胥说他江思白就不是当大夫的料,说他救不了我哥哥!他却坚称自己救得了,后来呢,呵,我哥哥死了!就死在他江思白的院里!他救得了?他救不了!他们这对堂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应如意睨着江思白,满脸的嘲讽,“他就是个庸医,他救不了病人却自诩大夫,每次都要在病榻前装模作样,装一副妙手仁心的慈悲相!若非如此,我也想不到买通重伤者,乘虚而入,取他狗命的法子…… “可惜啊,苍天无眼,功败垂成,让这恶人得了一线生机。”应如意语气苍凉,“我恨呐,我的哥哥,死时还不过二十岁……” 江思白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冷声道:“你骂我可以,一再辱我阿兄,我便不妨告诉你,当年我阿兄确实是真心要救那应称心一命的,可就在他劳心劳力救治你哥哥时,那应称心却色胆包天,调戏我阿兄院中的侍女,这才被我阿兄丢出山庄的。” 周小渡眼睛一亮:哦豁,喜闻乐见的反转来了是吗? 第82章 我不杀你 [] <a href=" target="_blank"> 应如意瞪大了眼睛,厉声道:“不可能!你胡说!你污蔑我哥哥!” 江思白道:“如今你在我手里,我便是要你死在这船上也是可以的,何故要编造谎言来欺骗你?” “即便如此,你说要治好我哥哥,却能力不济,害得他死在病榻上,这总不会是假的吧?”应如意呛声道。 江思白长舒一口气,“我天赋平庸,不及我淮胥阿兄医术高超,这点是没错,但你莫忘了,我江思白就算能力不足,背后却还有一整座春不见山庄……我若非有把握,怎么可能徒生事端,将应称心从雪地里带走?” 他沉声道:“但你须知晓,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一个找死的人!” “你说我哥哥找死?”应如意气笑了,“荒谬!我哥哥死时不过二十岁,大好年华在等着他,他若是不想治病、一心找死,又何必花费千金找上你们春不见山庄?!” 江思白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嘴,没说话。 周小渡看热闹不嫌事大,出言道:“莫不是,那应称心也调戏你院里的侍女了?” 应如意破口大骂:“你放屁!我哥哥不是那种人!” “他是不是好色之徒,你心里没数吗?”周小渡睨了她一眼,幽幽地说道。 “我……”应如意一时语塞。 江思白却是说道:“并非如此,应称心就算再好色,也不至于在被我阿兄丢出山庄后,还犯第二次相同的错误。” “那是为何?”周小渡好奇道。 江思白似是有些羞于启齿,嗫嚅道:“应称心的病,虽然棘手,但也并非不能治,只是医治过程中,需要他戒荤腥、戒女色,保持心平气和,不能大喜大悲……可能是我这个‘戒女色’的说法不够准确,让他怀了侥幸心理……” 应如意急道:“有话就快说,你在那儿支支吾吾个什么劲儿?!” 江思白问道:“应姑娘,敢问你可还记得,你兄长那位贴身随从的长相?” “自然是记得!”应如意道,“就是他将当年的经过都讲述与我的。” “你兄长应是很喜欢他的。”江思白低声说道,“所以,在我给他医治的那段时间里,应称心虽戒了女色,却没戒得了……男色,等到我发现这两人的关系时,已经为时晚矣。” 他叹息道:“若他能遵照我的嘱咐,清心寡欲,不急不躁,病情也不会突然恶化……我也是那时才明白,淮胥阿兄说我救不了应称心,是什么意思…… “医者行医终是外力,说到底,能支配病人身体的只有病人自己,当一个病人自己都不珍视自己的身体,那再好的大夫也难以保全他。” “你胡说,不可能的……我哥哥怎么会……”应如意起初是厉声反驳,但是声音却忽地低了下去。 她想起那名随从清秀可人的面容,还有说话时避重就轻、左右推诿的机灵劲儿,忽地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这个奴才总是阻挠自己找江家人报仇……想来是怕谎言被戳破,自己饶不了他。 可笑她当时遣散家奴、为仇孤行时,还特地给那奴才留了不少银两,让他另谋生路,如今才知,便是那个贱人勾引的哥哥,害得哥哥惨死的! 应如意低声悔道:“我被骗了……我找错了仇人……” 周小渡怪道:“什么找错了仇人,你哥哥不是自己管不住下半身,才暴病而死的吗?何来仇人?” 少女尖声道:“自然是那个贱奴!他作为奴才,不为主子分忧,却还恬不知耻地勾引主子,损坏主子的身体,他不是害死我哥哥的仇人,又能是谁?!” 周小渡缓声道:“那你也说他是奴才了,奴才听从主子的命令,你难道还能说他错吗?他若是不听从,你哥哥便是要打死他,也是不容他分说的。” “他若真是忠仆,自当会规劝我哥哥保重身体,而不是由着他胡来。”应如意咬牙道,“说不定,就是他有心要害死我哥哥,才故意勾引,撺掇我哥哥和他厮混的。” “哈!”周小渡笑出了声,“规劝?如何规劝?江淮胥都把你哥丢雪地里了,你哥都没被冻清醒,你指着他一个下人把你哥带到正道上?你揣度他是有意勾引,那怎么不揣度一下令兄,在病榻上都能大展雄风,是处于怎样的心理?” 应如意叫嚷起来,“混账!我要撕烂你的嘴!” 周小渡勾勾手指,嘲笑道:“你过来啊!” 应如意被捆住了,绳头在江思白手里,自然是没办法过去撕烂周小渡的嘴,她怒极,便张口想去咬江思白,但被江思白掐住了后颈给制住了。 江思白无奈道:“应姑娘,你冷静一点儿,都说了不是我害的你哥哥。” “那又如何?就算我哥哥听从你的嘱咐,你就敢保证万无一失,他一定不会死在你手里?!”应如意无理取闹道。 江思白不及周小渡那般伶牙俐齿,对着应如意张了张嘴,终是说了一句,“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应如意把眼睛一闭,凛然道:“姑且便当你所说是真的,此遭算我应如意找错了仇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江思白却是道:“我不杀你,你走吧。” 应如意睁开了眼睛,疑惑道:“为什么?” “我是个大夫,我深知每一条生命的宝贵与不易,若非必要,我不想夺走别人的生机。”江思白道,“而且,我也有亲人,也有兄长,我能体会你的心情,若有人伤害我的亲人,我也不会手软。” 他的眼神温润平和,让应如意如何都说不出“假惺惺”这一类讽刺的话。 应如意沉默良久,被船工带下去的时候,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对不起。” 那掌舵的得知此事,愧怍难当,当场便扇了自己几个大耳光,直恨自己看走了眼,放歹人上了船,又拦着周小渡这侠义之士上船,险些害得少主人死于歹人之手。 江思白宽慰道:“这如何能怪你呢?你也是好心罢了,应如意是存了心要杀我的,我就算躲过了这一遭,还会有下一遭,只是碰巧这一遭被你撞上了而已……莫想太多,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焉知这不是福运的前兆?” 周小渡也是道:“那应如意的戏演得是真的好,这楚楚可怜的小娘子,柔柔弱弱,不会半点武功,驾长看走眼也是难免。” 掌舵的道:“义士这番话,更是羞煞我也,多说无益,今晚我请义士兄弟二人喝酒如何?” 周小渡没有拒绝,“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思白朗声笑道:“驾长此言差矣,被救的人是我,就算是请客喝酒,那也该是我请才对。今夜月色正好,清风怡人,干脆大家都一起来喝点儿吧,酒都记我账上,放开了喝,别误事儿就行。” 闻言,一船的人都欢呼起来,“谢过少主人的酒!”“谢过义士康慨相助!”“喝酒啦各位!”“少主人请喝酒啦!”“……” 周小渡也是兴冲冲地去把练功的芝麻拉出来,“别练了,来喝酒,江郎君请客!” 芝麻一头雾水,“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为什么喝起酒来了?” 第83章 不带我玩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跟芝麻讲了方才发生的变故,而后笑吟吟地问道:“你知道,江湖上哪四种人最危险吗?” 芝麻道:“哪四种?” 周小渡竖着手指答道:“老、弱、病、残。这应如意和那老妇人,便属于弱和老的范畴,看起来越是无害的,往往就越危险。” 芝麻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你看起来也挺无害的。” 周小渡点点头,带着几分自得道:“这是一种伪装。” “人总是在有所求的时候,才会费尽心力去伪装自己,好比那老妇求财,那应如意求大仇得报……”少年凝视着她,“你求的又是什么呢?” 周小渡眨了眨眼睛,“求别人认不出我啊,我以前得罪的仇家可太多了,不伪装自己,随时都会被追杀呢。” “那你现在对我好一点儿,等我以后变强了,我保护你,你就不用害怕被追杀了。”他带了几分笑意,道。 周小渡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这种八百年后的事情,我觉得我现在也不必过早考虑。” “你别瞧不起我,我会很快就变强的,至多十年……二十……” 周小渡在他望天算年岁的时候,一把将他拉走,“别算了,明日事明日想,眼下我们先喝酒去!” “可是我不会喝酒啊。” 周小渡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所以才要测你酒量啊!你要是酒量太浅,可得多练练!行走江湖,不会喝酒怎么行?!” 甲板上已经摆满了美酒和刚出锅的下酒菜,不用忙的船工们都三三两两地来到船头,喝酒划拳。 江思白不嫌他们没规矩,反而也跪坐在众人中间,自斟自饮,一副上下同乐的景象。 周小渡将芝麻按到软垫上坐下,接过江思白递来的酒,对着芝麻的嘴就给灌了下去,看着少年涨红了脸咳嗽的样子,乐不可支。 她给自己也倒了杯酒,笑着对江思白道:“我敬郎君一杯,谢过郎君的美酒了!” 江思白亦是回敬道:“江某也谢过小郎的救命之恩,也谢谢小郎方才的仗义执言。” 二人一饮而尽,周小渡赞道:“好酒!清香扑鼻,回味无穷,这是什么酒啊?” “自家酿的养生酒,不怕喝多的,小郎若喜欢,就多喝些。”江思白想了想,有些好奇地问周小渡,“听小郎先前所言,可是认识我家淮胥阿兄?” 周小渡眨眨眼睛,“我被他骂过几回。” 江思白想到阿兄的那个性子,不由无奈地笑道:“我家阿兄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像他这样的天才人物,性子总是比较特别的,还望海涵。” 周小渡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我都骂回去了。” 江思白惊叹道:“勇士啊!难得有人说得过我阿兄,来,我再敬你一杯!” “干了!” 芝麻凑了过来,轻声问:“你们在说谁啊?” “‘清风徐来’江淮胥,春不见山庄的少年名医,有妙手回春之术,”周小渡跟他介绍道,“就是脾气臭了点儿。” 所以“清风徐来”这个绰号,和江淮胥的性子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单纯以“清风”作比,夸他容貌俊逸、气质清冷罢了。 虽是个美称,但要细究,其实也有几分惋惜之意,因为后头跟着的“徐来”二字,是取自江淮胥的轮椅。 江淮胥倒不是瘸腿,而是先天不足,身体羸弱,不能过多走动,多走几步都可能吐两口血那种,所以才需要以轮椅代步…… 周小渡一度怀疑,他是怀着把自己治好的初衷,才学成个当世神医的,可惜,直到名扬江湖,都还是不能自医。 江思白含笑道:“我是江淮胥的堂弟,我叫江思白。” 芝麻道:“既是名医的兄弟,想必郎君的医术也不错吧!” 江思白摇了摇头,苦笑道:“惭愧惭愧,我虽也学医,但天赋不佳,不及阿兄十分之一。” “郎君过谦了。”十分之一也太夸张了点儿。 “没有,实话罢了……不说了,喝酒!”江思白又斟了一杯酒,而后倾身过来,帮周小渡二人也满上。 “多谢。” 周小渡是存心要测芝麻酒量的,所以只喝了几杯,便开始狂给芝麻灌酒,灌几杯,就问一句,“感觉怎么样?” “好像有点上头……”少年脸上开始烧起来了。 周小渡拍拍他的肩膀,“你这酒量有点浅啊,养金鱼一样,得多多练练。”她夹了颗花生米塞嘴里。 又是几杯酒下肚,少年已经趴在她肩上痴笑了,“为什么我这么想笑啊嘿嘿……” 周小渡又吃了两颗花生米,和江思白对饮了一杯,才对芝麻道:“喝到这个感觉,就说明你有些醉了,如果开始觉得晕,就别再喝下去了,知道吗?” “嗯嗯。”他点点头。 “晕了吗?看得清我吗?”周小渡问道。 芝麻把下巴搁在她肩头,怔怔地看着她,傻笑道:“看得清呀。” “那就接着喝。”周小渡把他拖起来,直接拿着酒壶对着他的嘴倒,“来来来,一醉解千愁!都是好东西,别浪费!跟我说,谢谢江郎君!” 芝麻咳了两声,“谢谢,江郎君……” 江思白:“……不客气。”他还是头回见到这样把弟弟往死灌的哥哥,看来阿兄对他还是挺温柔的。 “好晕啊……这船怎么晃得这么厉害呀……我们是不是要翻船啦?”芝麻开始飘飘然地念叨起来。 他晕得厉害,下意识就要来抱周小渡,周小渡一把将他推到甲板上躺着,兴致勃勃地和江思白行起了酒令。 芝麻躺了一会儿,坐了起来,不满地去扯周小渡的衣角,都囔道:“你怎么和别人玩儿都不理我啊……周小渡,我要和你玩儿……” “那你会划拳吗?”周小渡回身问道。 他举起拳头,摆在鼻子前看了看,摇摇头,“唔,我不会。” 周小渡一踹,“那就边儿玩儿去,别来烦我们大人。” 他软软地倒到地上,然后又爬起来,晃晃悠悠地揪了一个船工,道:“大哥,你会划拳吗?你教教我。”然后把手指一指,“周小渡他不带我玩儿!” 那群船工哄然大笑,“行行行,教你教你,我们带你玩儿。” “他不带我玩儿!都不理我的!你们看这人……是不是很过分……”少年犹在碎碎念着。 “是是是,他可太坏了!”众船工憋笑道。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教的,他们开始挽着手臂揽着肩膀,乱七八糟地跳起舞来,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曲子。 周小渡见他们发酒疯,遂也没有过多关注,江思白的酒量出乎意料的好,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只想把这小白痴给喝倒。 没曾想,听到“扑通”一声,有人朝她喊道:“小郎!你弟弟跌到水里去了!” 第84章 床前侍药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收回拳头,扭头看去,“什么玩意儿?!” “你弟弟跌水里去啦!” 周小渡趴到船舷上,只见一片茫茫江面,不由得怪道:“人呢?!” 一个船工道:“沉下去了吧估计……你莫慌,我们这就下去捞他。” 周小渡叹了口气,摆摆手,“不劳烦诸位了,我自己来。” 她手一撑,纵身一跃,潜入水中。 河水沁凉,周小渡眯起眼睛,但见少年正伏在黢黑的水底,不知道在搞什么。 周小渡不耐烦地向他游去,扯住他的后领就将人往水面上拉,破开水面后,粗声骂他:“小蠢货,喝个酒都能喝到水里去,没用死了。” 芝麻呛了水,咳了几声,靠到她颈窝,软声道:“我来捞烧饼……” “烧饼?哪里来的烧饼?”周小渡一头雾水。 他指着水面上的那轮圆月倒影,道:“烧饼……好大一个……”伸着手去捞,又捞了一场空,“哎呀,又抓不到,我头好晕……” 周小渡失笑道:“你是天狗吗?还想吃月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唔?砍柴刀啊!”芝麻把手里那把黑黝黝的刀举了起来,“我上次把它弄到水里了,现在终于又找到了,嘿嘿。” 周小渡无语道:“这个和你那个就不是同一把刀……而且为什么落个水都能捡到刀啊!果然是天生学刀的命吗?” “好冷哦……周小渡你冷不冷啊?我们抱一起就不冷了。”他缠到周小渡身上。 周小渡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闲着没事儿往水里跳,我也不至于和你一起在水里挨冻。” “可是有好大一张烧饼哦……金黄金黄的,好漂亮呢,你肯定会喜欢的……”他碎碎念道。 “行了行了,闭嘴吧你。”周小渡道,“我一个卖烧饼的都没有你这种热情。” 攀着船工丢下来的软梯,周小渡把人拖回货船上,江思白凑过来看了两眼,道:“应该没事,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就行了。” “不,有事……”芝麻举着手掌,蹙起眉头,“我好难受……” 周小渡见势不好,连忙闪身躲到一边,芝麻扭过头去,“呕——” 吐了江思白一身。 江思白强颜欢笑道:“……没事,江某,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就行了。” 周小渡抱歉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呕——” 她也吐了江思白一身。 江思白的笑容愈发勉强,“没、没关系。” 周小渡转身靠在船舷上,呕吐起来。 芝麻见状,也晃晃悠悠地靠到另一边,呕吐起来。 江思白对船工吩咐道:“让后厨的人熬些醒酒汤来。” 周小渡只觉五脏六腑忽冷忽热,难受得厉害,不由得问道:“江郎君,你那到底是什么酒啊?我喝完怎么觉得怪难受的。” 江思白奇怪道:“这是我们春不见山庄特产的‘醉里寻春’,以多种药性温和的药草酿造而成,最是养生,一般人喝了除了安睡,不会有任何不适。难道是你体质特殊,不适合喝这酒?” 周小渡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江淮胥那张臭脸,“‘醉里寻春春不见,夕阳芳草连天远。’这醉里寻春,我们春不见山庄一年也只能产十坛,哪能让你这粗人糟蹋了去?收起你的爪子,想死你就喝。”“一杯破酒,谁稀罕啊。” “想死你就喝。”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江淮胥你他娘的把话说明白点会死啊?! 江思白见她难受,走上前来,“让江某帮你看看?” 周小渡犹豫了一下,想着江思白是江淮胥的弟弟,给他看看也算合情合理,遂将手腕递了出去,“你看出什么了?” 江思白把完脉,默默地把手收了出去,垂下袖子,低敛眉眼,一副被罚站的姿态,“对不起,江某该看出来的没看出来,不该看出来的倒是看出来了。” 病症什么的毫无头绪,只看出来对方其实是个女人这一点儿。 这小白痴说自己菜,原来一点儿都没谦虚,他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菜鸡。周小渡忍住骂人的冲动,“……没事儿,我回去躺躺先。” “您走好。” 周小渡觉着不舒服,睡不着,就一边躺着一边想事情,到了早上的时候倒是感觉好多了,想来只是那醉里寻春不适合她这体质,倒不像江淮胥说的那么危险,喝了就会死。 只是仍感觉心烦气躁的,遂躺着没动。 芝麻捂着脑袋来看她,问道:“你也头疼吗?怎么还不起?” “不舒服,不想起。”周小渡懒懒地说道。 “着凉了吗?”他想起昨夜周小渡下水来捞自己,顿时有些愧疚,“对不起啊,都怪我喝醉了耍酒疯。” “啊,就算是吧。”周小渡懒得解释。 芝麻趴在她床边,“你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周小渡道:“想吃烧饼……” “船上没有烧饼。”芝麻道。 周小渡埋怨道:“我知道啊,谁让你昨天晚上老给我念叨烧饼烧饼的,我不馋都被你念馋了。” “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接着问道。 “没胃口,不想吃,你别来烦我。”周小渡侧过身去了。 “哦……”芝麻走出房间去了。 过了半晌,周小渡开始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这小子又来了,一下子把周小渡给吵醒了,“老大老大,你醒醒。” 周小渡气得肺都要炸了,恶狠狠地抬起头起来,“你他娘的又要干嘛?!都说了别来烦我!” 芝麻把盘子里的东西抬了起来,嘿嘿一笑,道:“我刚刚跟后厨的人要了面粉,现做的,不过因为没有炉子,可能烤的火候不太对。” 周小渡瞥了一眼,嫌弃道:“芝麻都没有,我才不要吃。” “芝麻,芝麻昨天他们做菜用完了……你就将就一下呗?”少年拍了拍她的胳膊。 周小渡没搭理他,又听得他温声哄道:“现在人还在水上漂呢,万事从简,等到上了岸,我再给你做份好的行不行?” 周小渡静默了半晌,扭过头来,嫌弃道:“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想吃了,感觉你跟床前侍药的孝子一样……我就像你七老八十、命不久矣的老母。” 为什么是老母啊…… 芝麻无奈道:“那我该怎么说?” 周小渡回忆了一下,“你要是说,‘爱吃不吃,惯的你,一身娇气病’,我就吃了。” “为什么?”他疑惑道。 周小渡道:“我从前挑食的时候,我阿娘就是这么骂我的。我阿娘的烧饼做得可好了,但有的时候做得也随便,我每次多嘴的时候,她一骂我我就老实了。” 少年忍俊不禁地说道:“爱吃不吃,惯的你,一身娇气病!” 周小渡“哦”了一声,还真老老实实地坐起来啃烧饼了。 第85章 幽明刀法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嚼吧嚼吧,不由发起了呆。 平心而论,手里的烧饼比她阿娘做的好吃多了,但就是莫名让她想到小时候的味道。 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当初学做烧饼,也不过是想找到当年阿娘做的那个味道,但是后来学着学着,她就忘了自己为什么学做烧饼了,只是想着,别的吃食她也不会做,她既然只会这一样,那就要把它做到尽善尽美、无懈可击。 于是,她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向当地的饼师学习,就是希望能做出无可挑剔的烧饼。 但是,她要这一份“完美”做什么呢?明明没有人规定她,事事都要完美,她其实也不需要做到“完美”,对自己来说,烧饼能填肚子就行,而食客们的褒贬,对她更是毫无意义。 就像眼下的这块饼,不是炉子烤的,酥皮不够脆,也没有撒芝麻,用的水也不够清甜……不照样可以吃嘛。 她迷茫起来。 芝麻支颐看她,“瞧你这苦大仇深的表情,这得是多么难以下咽啊?” 周小渡吞咽了一下,而后道:“凑合吃呗。” 他笑了一下,“谢大侠赏脸凑合,小可三生有幸。” “说起来……那个是什么?”芝麻指了一下角落里的东西。 “你不记得了?这是你昨夜在水底捞上来的啊!”周小渡道。 芝麻困惑道:“我捞这个干嘛……” 周小渡嗤笑道:“你说这是你的砍柴刀,你要把它找回来。” 芝麻脸红了一阵,尴尬道:“水里怎么会有刀啊?” “水里什么东西没有?改天你再跳下去,说不定还能抱个老婆上来。”周小渡嘲笑道。 芝麻幻想了一下水底有个女鬼缠上来的画面,不由得一阵发毛,“意,你这讲的,怪渗人的……” 他捏了一下刀柄,只觉上面一阵湿滑黏腻,怪恶心的,“上面好像有字诶。” 周小渡靠在床头,漫不经心地道:“什么字?某某铁匠铸?” “两个字,看不清,我拿去刷刷。”芝麻拎着那柄刀就跑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皱着脸跑回来了,翻出小药箱,“割到手了……它比我想象的锋利……” 周小渡嫌弃道:“笨手笨脚的。” “没当心嘛。”芝麻把手包扎了一下,又跑出去刷刀了。 周小渡看着他的背影,都囔了一句,“那么点小口子都要包扎,不知道跟谁学的,娇气包一个。” 过了一会儿,娇气包傻乐着跑回来,举着一把黑黝黝的长刀给她看,“快看,刷干净了还挺漂亮的,上面还刻了两个字,‘混沌’,多霸气!” 周小渡被逗乐了,道:“呵,一把破刀,还‘混沌’,挺能装。” 芝麻却是很喜欢,可能觉得和这刀有缘吧,“我觉得挺好的,又趁手又锋利,以后就用它练刀好了。” “你私下练练就算了,别拿它出去给我丢人哈。”周小渡道。 那把叫混沌的刀在芝麻手里烈烈生风,正巧屋外走进一人,把来人吓了一跳,他猝不及防,匆匆收刀。 “江郎君,你怎么来了?” 江思白整理了下表情,“昨日豪饮,又遭落水,特地来看望二位,不知可有不适?” 周小渡摆摆手,“无事无事。”告诉你有屁用,你个菜鸡。 芝麻也道:“我也无甚不适,只是头有点痛。”周小渡昨夜把好几种酒混一起,把他往死里灌,醒来头不痛才怪。 “头痛的话,后厨有醒酒汤,一直温着,小郎记得去喝。”江思白说完,看了看周小渡,有些不好意思,“江某昨夜去翻了翻医书,找到一个方子,或可消解醉里寻春的药性,小郎可以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试试。” 周小渡拒绝道:“多谢郎君好意,不过不用了,我睡了一觉,已无大碍,劳你费心了。”本来都快好了,可别你这一剂药下去,又给喝出什么毛病来。 “如此便好,那,那二位自便,江某先走了。” “好走不送。” 芝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江郎君得罪你了吗?怎么都不敢抬眼看你?” “他昨夜喝酒没喝过我,自惭形秽了呗!”周小渡胡诌道。 “是吗?我记得他挺能喝的呀。” “我比他能喝!” 货船又行了几日,渡过浩渺长河,越过重重青山,终于靠了岸,来到一个名叫长流村的村庄,接下来只需要再走一段陆路,就能到达盛家。 “宿主请注意,新任务发布,请查收。主线任务四:长流村得到刀法《幽明刀》。任务奖励:记忆碎片。奖品效用:剧情探秘必备神器,可以得到任一角色的记忆片段。” 来了,气运之子必备的金手指出现了。 周小渡瞥了一眼在渡口蹦跶的一人一狗,很难想象原剧情里那个拿着金手指,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狂拽龙傲天是个什么形象。 至于她自己,在原剧情里,应该就是个不被提起的路人甲,眼下成为帮主角升级的工具人,多少也算加戏了。 之前被应如意带上船的那个老妇人,上了岸便一直想要离开,江思白觉得她伤势严重,想要把她留下来继续医治,那老妇却是不愿。 受了这一次重伤,老妇原本花白的头发又白了许多,面容瞧着苍老灰白,形同朽木。 她脖子还缠着纱布,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不劳烦郎君,本便是收人钱财,为谋害郎君而来,郎君心慈,不与老妇计较,还给我治病,已是过意不去,怎敢再劳烦郎君?” 江思白道:“医者父母心,老夫人既已是江某的病人,江某便要将您治好才是,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何谈劳烦不劳烦的?” “不了不了,多谢郎君好意,但家中孙儿年幼,还需人照料,我离家这么久,着实放心不下,如今是一刻也等不及了。”那老妇摇摇手,语气坚决。 江思白又劝了几番,实在劝不动了,只好给了她一笔钱,嘱咐她若有不适,一定要去看大夫,而后便送她离开了。 周小渡在一旁凉凉地道:“我猜,她一定会省吃俭用,把这笔钱留着,然后带回家去,送给她的儿孙用。” 江思白皱皱眉,“江某不懂。” “你是男人,不懂才正常。”周小渡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找芝麻了,说想在长流村里逛逛。 “好啊,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烧饼吗?我看看哪家有合适的炉子,借一下给你做饼吃。”芝麻将剂子抱在怀里,语气轻快地道。 周小渡愣了一下,“哦,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很想吃了。” “没关系呀,做点儿备着嘛,说不定你过两天又想吃了呢。”芝麻道,“其实我也挺馋的说实话。” 周小渡见他这么乖巧体贴,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缠绵病榻、时日无多的老母亲了…… 运货的事情自有工人去干,江思白不必操心,便跟着周小渡二人到村里闲逛。 但见长流村里鸡鸣犬吠、男耕女织,不少人家家门口还挂着渔网,一派祥和。 江思白和芝麻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一户人家在那晒辣椒,大片大片的红色,喜庆得很,便听周小渡咕哝道:“不对劲……” 芝麻道:“哪里不对劲?” 周小渡举目四顾,“这个村子怎么一个小孩儿都没有啊?” “小孩儿?咦,还真是,全是二十岁以上的大人和老人。” 第86章 河神降世 [] <a href=" target="_blank"> 不远处,有一老丈正坦胸坐在树下乘凉,左手握着酒葫芦,右手持蒲扇,笑眯眯地问几人,“客人从何处来啊?又往何处去?” 江思白彬彬有礼地答道:“晚辈是南方来的商人,欲到广陵卖酒。” “酒?酒是个好东西幼!”老丈把嘴对着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可解忧!” 江思白问道:“敢问老丈,村里怎么未见孩童?都去读书了吗?” 那老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我们这种小渔村里的穷苦人家,哪里来的书读呀?郎君真是说笑……不瞒你说,我们长流村受此地河神庇佑,年纪小的娃娃们都被河神接去当座下童子了!” 河神? 几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都目露异色。 那老丈犹在感慨,“当仙童幼,多好哇,多好哇,河神大人必定赐予了无上神力,可以长生不死哇……可惜我老头子生得太早了,没这福分……” 周小渡询问道:“老丈,您说的河神,是什么呀?” “是我们长流河里的神仙呀!”那老丈面带崇敬地说道,“千百年来,都是河神大人在护佑我们村子安宁的,只要我们真心侍奉河神大人,河神大人就能保佑我们村民健康长寿、福运不绝!” “河神?这世上真的有神仙?”芝麻质疑道。 “当然有!你们不信,那是你们没见过,我们见过,自然是不得不信的。”老丈大声道。 周小渡又问:“哦?那您见过河神咯?可曾见过他施法济世的场面?晚辈实在太好奇了,您给我们讲讲呗!” 那老丈说道:“河神大人堂堂神灵,哪是能纡尊降贵让我等凡人看见的?但是我们都见过河神派来的使者,使者大人神通广大、法术玄妙,实在是非我等凡人可比,河神派下的使者尚且如此厉害,何况我们河神大人本尊呢?” “那河神的使者又是什么样貌打扮?有多神通广大呢?您讲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呗!”周小渡道。 老丈用蒲扇点了点周小渡,悠然道:“小后生,你莫急,且听老汉我讲给你听…… “我们长流村靠这长河生活,祖祖辈辈供奉河神,千百年来,逢年过节都会献上瓜果牲畜,向河神大人乞求风调雨顺、无病无灾,河神大人受我等村民诚心所感,特地降世,来到了我们长流村。 “就是那座山,看到了吗?”老丈举着蒲扇一指。 周小渡三人扭头望去,只见是一座不太高的小山,树木葱茏,山上有一寺庙样式的建筑。 “那本是一座和尚庙,但那些和尚不懂规矩,冲撞了河神大人,河神大人便施法,将那座和尚庙变成了河神庙,一是警醒世人,二是方便我们供奉祭拜。 “河神大人又派下使者常驻庙中、行走人间,为我等指点迷津。那庙里本来摆的是一尊佛像,也是那一日起,变成了一尊白衣神像,那神像你们若是去看了便知道,十分神异,令人不敢直视…… “那使者大人着黑袍、戴面具,可腾云驾雾、降妖伏魔,神通广大得很,虽然气度威严,但是使者大人与我等信徒传授天书时,是再温和耐心不过的了……使者大人常说,众生皆苦,他是来渡我等出苦海的。” 芝麻好奇道:“和尚庙变成了河神庙,那么,那些和尚去了哪儿了?” 那老丈不甚在意地说道:“下地狱了呗,‘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这是河神大人给他们的惩罚。” “意思是……都死了?” 老丈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谁让他们对河神大人不敬的?往日里他们拜佛念经、戒荤戒色的,又有何用?河神大人要惩罚他们,他们一个都躲不掉。所以说啊年轻人,拜神还是要拜对咯,不然可就耽误一辈子呀! “我们信河神的就不一样了,河神大人会保佑我们风调雨顺,使者大人还会讲经赐药,助我们长生……“ 周小渡思忖道:“老丈,不知我们这样的外人,可否到河神庙里拜上一拜?” 那老丈已是喝得有些醉了,“唔……外人啊……这个老汉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河神护佑的是我们长流村的村民,你们不好贸然去打扰河神清修的,要不,你们先去问过使者大人的意思?看看河神收不收你们这些外来的信徒。” 周小渡问道:“那如何才能见到使者大人呢?” “过两日,使者大人会下山来村里讲经赐药的,你们等到那时,就可以见到使者大人啦。”那老丈答道。 忽然,有一村民自远处跑来,对老丈喊道:“老杨,你还喝呐?你不知道吗?你二弟一家子出事了!” 老杨醉醺醺地道:“出事了?我二弟?他们是不是下地狱去了?” 那村民脚步一顿,惊异道:“你怎么晓得的?” “害,上次我和二弟喝酒,他都告诉我了,他说他不信河神,更不信使者大人,要带媳妇儿和儿子搬走,还让老头子我也跟着搬,他这样执迷不悟、不敬神明的人,必是要遭天谴的,河神大人是要降罪的哦……我早就料到了,已经和他们一家子撇清关系啦。”老杨嚷嚷道。 “干得好!老杨!”那村民赞许道,“像他们这种不敬河神的人,逃不过天谴的,我们不能和他们来往……不过,你二弟家只有你这么一个亲戚了,你还是过去帮忙料理一下吧,不然乱七八糟的,污了河神大人的清净。” “哦,哦,你说的有理,我这就去,这就去……”老杨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把酒葫芦和蒲扇抱在怀中,向二弟家走去。 周小渡几人见状,连忙跟上,周小渡道:“老丈,我们帮你。” “好,好,都是好孩子啊,到时候使者大人下山,我老头子一定会为你们美言几句的。”老杨点点头,面上是醉酒后适意的笑容,全无半分丧亲之痛。 穿过泥瓦房,走过田埂,几人来到一户人家。 刚走到门前,便嗅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儿,江思白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周小渡和芝麻亦是皱起了眉头。 门没锁,老杨走上前去,推开木板门,“吱呀”一声……他看着面前的场景,后知后觉地感到悲戚起来,口中念叨道:“罪过哟,罪过哟……” 周小渡歪了歪身子,从一侧望进去,便见屋内齐齐整整躺了四具尸体,看身形打扮,是两男两女,没有头,他们的头……哦,摆在桌面上。 从相貌上来看,她猜测,这四个人应该就是老杨的二弟、二弟媳、侄子、侄媳妇。 芝麻和江思白已经跑出去了,不敢再多看,留下周小渡一个人上去帮忙,“老丈,您年纪大了,还是让我来吧,要把他们搬到哪里去?” 老杨感激地看着她,道:“屋后有辆推车,我去推来,你帮我把他们抬上去就行了。” “好嘞。”周小渡见他去了,捧起一个头颅便研究起来。 第87章 神药行散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垂眸细看,仿佛手里端着的是一样普通的工艺品似的。 死者双目闭合、面容平静,断裂处切面平整……很快的刀,很利落的手法。 若是换我来,我也可以做到,毕竟对面只是几个警惕性不高的普通人。周小渡把头颅放下,默默想道。 她眼童里流露出些许讽刺:不知道河神还招不招使者……要是换我上,这所谓“天谴”我能做得更恐怖…… 事出反常必有妖,何况这四具尸体看上去都像是死于刀刃,说不定《幽明刀》就在那什么河神使者手中。 这时,老杨已经推着推车过来了,周小渡帮他把尸体搬上去,而后随他来到一处荒地。 她本以为老杨要挖个大坑把尸首埋了,没想到又听老杨说要回去搬些柴火过来,把二弟一家烧干净,净化罪孽。 “不敬河神的人,都必须用火烧了?”周小渡问道。头身分离已经够悲催了,怎么还要烧成灰呢。 “是啊,必须要烧掉,然后把骨灰撒进河里,这样河神大人才能宽恕他们的罪孽,把他们从地狱里带出来。”老杨一边把柴火搭在二弟怀里,一边认真地说道。 大火冲天而起,烧得空气都扭曲起来,这附近实在太热了,老杨受不了,快步离去了,周小渡也跟着回去了。 帮老杨处理了他二弟一家的尸首,周小渡对同行的两人说道:“我想要在这村里住上两天,毕竟遇见河神使者这种神奇的事情,可是很难得的,我是真想亲眼看看。” 刚好二弟家的屋子空了出来,听她这么一说,老杨心很大地问周小渡他们要不要住,可以不收他们钱,周小渡的心也挺大,乐呵呵地应了。 江思白也挺好奇的,遂跟底下的工人们打了声招呼,也跟着住进了这间小屋。 芝麻刚放下行李,见江思白在翻找些什么,不由询问道:“江郎君,你找什么呢?” “那老丈先前说了,这户人家不信河神,那河神使者赐的药,他们可能也不会吃,我想找找看屋子里有没有,看看那些所谓神药到底是什么东西。”江思白回答。 “哦,有道理,那我来帮你找。” 他们两个人在屋内翻找,周小渡嫌灰尘太多,遂坐到门口吹风。 这户人家的地势偏高,夜幕降临后,可以看到村子里逐渐热闹起来。 一般来说,白日里村民要劳作,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差不多就可以熄灯休息了,但是这长流村的人不一样,晚间一个个都跑出来了,怀里抱着酒壶,或是呼喝高歌,或是赤脚而舞,活脱脱一群发酒疯的酒鬼。 周小渡冷眼俯瞰那些跃动的黑影,低声道:“一群疯子……” 芝麻听见外头的人声,扒着门框露出个脑袋,皱了皱眉,“他们在干嘛?这大晚上的,怪渗人的。” 周小渡斜眼看他,嗤笑一声,“你喝醉了没比他们好多少。” “那不还是你给我灌的?”他道,“这是什么特殊节日吗?怎么整个村子都在喝酒?” 江思白手拿一个药包走了过来,叹息道:“不是过节,他们是吃了神药,需要喝酒、狂走来散发药性。” “药性?”芝麻回头看他,“什么药啊?” 周小渡直接把江思白手里的药包夺了过来,置于鼻下轻嗅,“五石散?” “五石散是什么?”芝麻问。 周小渡道:“有钱人吃的毒药。” “夏?为什么要吃毒药啊?” “因为爽啊,这种东西吃了之后能够精神亢奋,听说甚至还能壮阳,很多人试过之后就停不下来了……不过呢,本质还是一种毒药,吃多了会死人的。”周小渡说着,把药包丢回江思白怀里。 江思白点点头,“周小渡说的不错,这是类似五石散的一种慢性毒药,药性燥热,需要喝酒、狂走来散发药性。但是,配方和常见的五石散方子不太一样,有的药材我一时间也嗅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但整体来看,价钱会较低,药性也不稳定,对服用者的神智的损伤也会更加强烈。” 周小渡沉吟道:“价钱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这河神使者到底图什么,用五石散这金贵物来迷惑一帮子穷乡民……” 到了第二日白天,这个小村子又恢复了正常的景象,劳作的劳作,纺织的纺织,捕鱼的捕鱼,只有少数闲人会把“神药”留在白天吃。 江思白由此上了心,外出时发现有村民受药性影响,已经出现了皮肤溃烂的情况。 这富家大室服用五石散,尚且要穿轻薄旧衣来避免皮肤磨损,何况这些每天都要劳作的穷苦村民。 江思白将那人拦下,想为那人医治,那村民却是连连摆手,“不劳大夫费心,我这不是病,是邪气浮于体表,不是普通草药能治好的,等使者大人来帮我们驱邪,到时自然就会好了,拔除邪气是修行的必经之路,我已是大有长进,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江思白急道:“你这不是什么邪气,分明就是服用……” 周小渡上前,一把将他的嘴捂住,嗔道:“你这憨医,真没眼力见,你的医术再厉害,能和神仙比?莫再胡搅蛮缠,若扰了人家的修行,那可真是罪过。” 那村民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要去干活儿了,先走了。” 江思白不解道:“为何不让我直言?” 周小渡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不怕被这帮子信众赶出去,我还怕被你连累呢!你想戳穿那河神使者的骗局,自然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将其制伏,让他亲自认罪才管用。” 到了晚上,周小渡悄悄上了那座立有寺庙的小山,山间有小路,倒也不算难走。 来到那寺庙前,只见大门紧闭,门上匾额写着“河神庙”三个字,周小渡借着月色看去,只觉那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丑得可以。 翻身进庙,但见庙内空荡死寂,一个人也没有。 周小渡悄声来到正殿,迎面便见一尊白衣神像伫立其间。她点了火折子凑近看,那神像着宽大白袍,双手前伸,握着一根红绸,一体两头,左边的头是个表情痛苦的女人,右边的头是个表情慈和的男人。 这神像造型诡异古怪,未曾听说有什么神仙长成这样的,难怪那老丈说它十分神异,这玩意儿要是以这副尊容现世,实在有碍观瞻。 周小渡伸手摸了摸这尊河神像,泥塑的,看颜料的成色,应该是刚做成不久的,做工很粗糙,只是乍一望唬人,经不起细看。 举着火折子又看了看四周,神像左右各垂了长布,上书“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字体歪歪扭扭,和外面写在匾额上的如出一辙。 这河神使者看来没读过两年书啊…… 周小渡捏着那长布看了看,发现这字是用鲜血写就的,已经变成褐色了。 至于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就不得而知了。 她又在河神庙里逛了逛,什么河神使者、河神童子,那是一个都没见着,更别提《幽明刀》的影子了。 第88章 仙法现世 [] <a href=" target="_blank"> 河神使者下山讲经那天,老杨很高兴地来拍响了屋门,“使者大人来啦,快走吧,老头子我先占个好位子去!” 周小渡几人随之前往村里的一处祭坛,只见村民们梳洗一新,虔诚地跪于祭坛周围等候,缄口不言,鸦雀无声。一眼望去好几百号人,应是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周小渡几人藏身于暗处,等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了所谓的河神使者。 那人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背上背着刀剑,面上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周身环绕着烟雾,身姿轻盈,自屋顶树尖上飞掠而来。 使者甫一落地,众村民便齐齐拜了下去,异口同声地呼道:“恭迎使者大人临凡降世——” 祭坛上安放了一桌一椅,盖了桌布,垫了软垫,颇为讲究。 黑袍人缓步走上祭坛,在座椅上坐下,鬼面后一双黑童静静地望着坛下众人,“今日河神大人派我下山,来与诸位传授天书,望诸位信徒牢记于心、勤勉不怠,与我共修长生之道,早日超脱轮回之苦。” 那嗓音沙哑刺耳,男女莫辨,冰冷中隐藏着难以察觉的嘲弄意味。 “谢使者大人——”众村民虔诚呼道。 他们凝神细听,周小渡几人跟着也听了半天,只觉那所谓天书半白不白、半玄不玄,细品之下全是惑众妖言,通篇都在赞颂河神的盖世神威,所宣扬的修仙大道也是吃神药、拜河神、排除异己这种不修道心的邪路。 芝麻听得眉头愈发拧紧,附耳于周小渡,小声评价道:“感觉像是乱改了佛经的歪理邪说。” 似佛非佛的外邪赝品。 讲经之后,这黑袍使者便开始赐药,也就是那些类似五石散的毒药。 只见那使者手上不断变出药包来,手上一掷,便一份份都精准地落到村民的面前。 村民们见怪不怪,千恩万谢地将神药收入怀中,做着吃神药、登极乐的美梦,浑然不知这是致命的毒药。 江思白不禁疑惑道:“这是怎么变出来的?” 周小渡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桌子底下掏出来的,被桌布挡住了。” 江思白为之一惊,“那他这手法也太快了吧?!” “不然怎么叫神通广大?”周小渡道。 领完了神药,几个皮肤溃烂严重的村民膝行上前,伏身道:“使者大人,我等几人业已将邪气逼出体外,斗胆请使者大人施舍神力,为我等拔出邪根。” 黑袍使者凝视着他们身上溃烂的伤口,似乎在鉴定些什么,半晌后,才点点头,满意地说道:“你们做得很好,唯有勤勉修行,才能早登极乐。” 随后,伸出手来,朝其中一人招招手,“过来吧,我施法为尔等祛除邪气。” 那村民面露欢欣,压抑着激动,膝行到祭坛上,这番动作磨破了他脆弱的膝盖,祭坛的石阶梯上被拖出一道血痕。 灿烂的阳光照在那道血痕上,仿佛某种献祭似的。 那人吃痛之下,愈发欢畅,眼里闪着狂热的光芒,口中不住地念道:“多谢使者大人,多谢河神大人,多谢使者大人……我会好好修行的,永生永世忠诚于河神……” 他膝行至黑袍使者跟前,伏身去亲吻使者的鞋面,而后便是不住地叩拜,磕得头破血流。 黑袍使者垂眸俯视着他,眼神冷澹,犹如一尊无喜无悲的神,与信徒的狂喜形成鲜明对比。 大袖拂动,黑袍使者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纸裁剪的纸人来,贴于那村民的嵴背上,而后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手掌随之咒语不断地在纸人上抚摸,那黑色的大袖游走如笼罩在人身上的乌云。 “出!”黑袍使者一声轻喝,挥袖将那纸人打落到地上,那纸人落地后静了两息,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身,在祭坛上走动起来!好像被注入了灵魂似的! 众村民为这异象所惊,对使者愈发敬畏起来。 黑袍使者不慌不忙,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来,左手掐诀念咒,右手随后挥刀拍向那纸人。 “啪!” 那纸人被刀刃拍于祭坛上,顿时便不再动弹了,趴伏在地面上,黄色的纸身迅速因出大片血色来,就好像是被拍死了一样。 使者缓声道:“邪灵已除,恭贺你仙途更进、寿数延长,下一位信徒,请上前来。” “多谢使者大人!多谢使者大人!多谢多谢……”那人已是高兴得语无伦次了。 村民们为之哗然,芝麻也是好奇地轻声问周小渡,道:“这又是怎么做到的?也是障眼法?” 总不能真是仙术吧? 周小渡双手叉于胸前,思忖道:“纸人走路,应该是在纸人的脚底粘了活虫,刀拍纸人时,一并把活虫给拍死了,纸人自然也就动不了了;黄纸出血,多半是用姜黄水浸染的纸,而刀上沾了碱水,遇到姜黄就会变成血一样的颜色……可是这水又从哪里来呢……” 周小渡眼里的江湖术法,在这些乡野村民眼里,却是仙法现世,让他们惊叹又敬畏,对修仙长生产生了无限的憧憬。 “拔出邪气,消灭邪灵”的仪式终于过去,眼见那黑袍使者准备离开,周小渡不得不走出来,扬声道:“使者大人,我等外来客,不知可否参拜贵地的河神,也领几份神药,修那长生之术呢?” 闻声,黑袍使者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看向周小渡几人,露出警惕的眼神。 老杨忙出声骂道:“小儿无理,见了使者大人,还不跪下叩拜见礼?!” 周小渡充耳不闻,无视周遭敌视的视线,迤迤然走上祭坛,瞥了一眼那“死去”的纸人,看见纸人附近的地上有未干的水渍,再看看那黑袍使者身后露出的刀柄,格外的粗大,并不符合一般人的握刀习惯。 她心下大致明白这使者的具体手法了:水被藏在了刀柄上。 先是在刀柄上裹上湿棉花,拔出刀后,一边掐诀念咒,一边握住刀柄,棉花受力,里面的碱水被挤了出来,顺势流到刀刃上,这时再拍到姜黄水染就的纸人上,自然会变出“鲜血”来。 第89章 我超可爱 [] <a href=" target="_blank"> 那黑袍使者看着周小渡走近,冷声斥道:“河神只庇护她的子民,尔等既是外人,便速速离去,莫再痴心妄想,惹得河神大人不悦,届时降下惩罚,我都保不住你们。” 周小渡莞尔一笑,眉眼弯弯,“使者大人何不为我等引见一番?我这人可爱得很,最会讨长辈喜欢了,说不定河神大人见了我,也会很喜欢我呢,收我做个仙侍也无不可能。” “凡人痴顽!没有仙缘的人,河神大人是不会接纳的,尔等请离开长流村,莫要胡搅蛮缠!”那黑袍使者怒声叱道。 “我没有仙缘?”周小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随后又指向同行的芝麻和江思白,“那你且看看,我这两个朋友可有仙缘,你看,这一个长得玉雪可爱,那一个生得玉树临风,都是人中龙凤的资质呢,怎么会没有仙缘呢?” 黑袍使者不耐烦地喝道:“没有就是没有,尔等若不自行离去,我便令村民将你们赶走了!” 闻言,村民们顿时都站起身来,握紧拳头,数百双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三人,气氛一下子就剑拔弩张起来。 周小渡不慌不忙,凝视着那青面獠牙的鬼面,微笑道:“使者大人,实不相瞒,我来这长流村,是要找一样东西……不知可否与使者聊聊?” 黑袍使者拂袖拒绝道:“有什么好聊的?我乃河神座下仙侍,从不干涉凡俗之事,尔等来长流村已是妨碍我等信众清修,还不速速离去?” 周小渡手腕翻转,劲力迸出,掌风隔空将那桌椅震得支离破碎,“现在呢?可否聊聊?” 村民们哪见过武功高强的人,这时都开始怀疑周小渡也是神仙了,哗然道:“这莫非也是仙法?!”“隔空击碎桌椅,哪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这又是哪路神仙啊?!”“……” 黑袍使者见状,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若跟得上我,我们便可以聊聊。” 他飞身而去,周小渡亦是纵身飞跃,随他远走。 江思白见状,疑惑道:“他们这是去哪儿了?我们要跟上吗?” 芝麻耸了耸肩,“别说不一定追得上,就算跟上了,周小渡也未必乐意让我们旁听,他这人性子独,常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们还是不要胡乱插手为好。” 江思白点点头,表示理解了,随即一指四周目光不善的众村民,“我们好像,处境不太好啊……” 芝麻被众人眸光所慑,后退两步,躲到他身后,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武功不好,你保护我啊。” 江思白压低了嗓音,说道:“我的武功可能比你还一般……你背后好歹还带了把刀,我身上只带了个针包。” 芝麻莫名露出一抹喜色,“难得有个人比我弱诶!” 江思白不解地望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 另一头,周小渡追着那黑袍使者一路上了山,来到山上河神庙。白日来看,才发现那门口的“河神庙”三个丑字也是血书。 那黑袍人推门进了庙,脚步庄重地踏进了正殿,仿佛忘了有个人随行似的,在那尊怪诞的白衣双头神像前,跪下合十,静默地拜了又拜。 看上去,竟然有几分虔诚的意味。 周小渡不以为忤,径自找了块蒲团,盘腿坐下,耐心地等这使者上了香。 那黑袍使者上完香,回过身来,看向周小渡,目光沉静,“你要找什么东西?” 周小渡将目光移到他身后的长刀上,澹澹道:“刀法。” 使者默了默,“什么刀法?” “《幽明刀》,使者大人听说过吗?”周小渡支着脸颊,莞尔道。 “未曾。” 周小渡道:“那便劳您帮我找一找。” 闻言,黑袍使者嗤笑一声,“凭什么?” “就凭,我识破了你的骗术……”周小渡跳了起来,“令人精神亢奋的毒药、脚底黏了虫子的纸人、沾了碱水的刀刃……我可以用这些东西,将你的仙法重现在村民面前。” “你威胁我?”那黑袍使者的眼神顿时阴鸷下来,冷得像刀。 周小渡耸耸肩,“显而易见。” “你想拆穿我,那便去吧,且看他们信不信。”黑袍使者道。 周小渡从容道:“哦,那我去咯!游走行骗,各靠本事,你猜他们最后会信我还是信你?”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却闻身后传来呼啸的破风声。 周小渡闪身避过那黑袍使者噼下来的长刀,对方紧接着又是横刀力斫,劲风强烈,周小渡纵跳翻身,躲闪轻灵,手上不知何时已是套上了一对泛着蓝光的长甲铁手套。 那黑袍人未曾见过这样的武器,不敢大意,招式连绵,刀光烁烁,每一刀都比上一刀更加刚勐凶狠,但饶是如此,与周小渡交手数十合,竟是渐渐被其压制住了。 这黑袍人心中惊异,周小渡亦是感到意外,此人虽对战经验稍显生涩,但刀法精妙、内力深厚,放到那些名门大派里亦是翘楚,若是在江湖行走,必是一方有名号的人物,怎会在这穷乡僻壤里招摇撞骗呢? 她心下思忖着,腰肢一弯,手上铁甲紧贴着刀面斜上,欺近制住这黑袍使者的咽喉,“你输了。” 黑袍使者动作僵住,凝滞了半晌,哑声道:“你要《幽明刀》?” 周小渡歪了歪头,“对,你手上使的就是《幽明刀》,对吧?” “眼力不错。”那黑袍使者笑了笑。 周小渡心道:这破村子拢共也就一亩三分地,比较明显的剧情点就在你身上,不在你这儿,难道还能埋在田里不成? “现在,把《幽明刀》给我,我饶你不死,你在长流村里汲汲营营,谋划些什么,我也概不干涉。”她指尖轻点,泛着幽光的长甲敲击在黑袍人的颈侧。 周小渡垂眸看了两眼,忽然用拇指挑开对方的高领,随后勾起一抹微笑来,“咦?没有喉结,你是个姑娘吗?那可真是失礼了。” 那黑袍使者长舒一口气,嗓音恢复成正常女子的声线,缓声道:“《幽明刀》确实在我手上,你随我来吧。” 周小渡将她手里的刀夺了过来,这才将铁手撤开,“有劳。” 黑袍使者横了她一眼,转身朝殿后走去,周小渡提着刀跟上她的脚步。 黑袍使者掀起帘子,行至神像身后的时候,忽地从角落里抓出一大把粉末,回身朝周小渡脸上掷去。 那具有迷魂效果的烟粉在眼前绽开,周小渡举起手中钢刀,疾旋成花,呼呼有声,将那烟粉悉数搅开去。 紧接着,她纵身前冲,迅速追上那黑袍人,顺势一斫,钢刀正好噼到那人的面具上—— 鬼面应声裂开,掉落到地上,露出一张震惊到有几分呆滞的脸庞。 这是一名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子。 周小渡轻蔑地举着刀,用刀面拍了拍她的脸,轻声道:“少耍花样,我只想要《幽明刀》,别逼我杀你。” 第90章 河神祭品 [] <a href=" target="_blank"> 黑袍女子含恨道:“你是如何知晓《幽明刀》在这里的?” “神仙告诉我的。”周小渡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来自更高一层世界的系统,确实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那黑袍女子听到这个回答,顿时朝周小渡翻了个白眼。 周小渡揶揄道:“怎么?河神使者不信神仙吗?” 黑袍女子道:“我不管你是如何知晓《幽明刀》下落的,总之,此刀法乃是恩师所赐,恩师业已过世,我是不会随便将《幽明刀》交给你的。” 周小渡轻笑一声,“你要什么?钱?” 黑袍女子眼睫微颤,“我不要钱,我只是想报仇。” “报仇?你是指,长流村的村民?”周小渡道。 “对,你也看出来了,我在设局骗他们,不是吗?”她正色回答,“只要你别坏我的大事,大仇得报那一日,我自会将《幽明刀》给你;若你执意阻挠我,那我只能带着这套刀法,下去向恩师忏悔了。” 周小渡流露出两分疑惑,“那一帮子乡野村民,以你的武功,要杀他们也不难,何苦大费周章?” 黑袍女子眼神幽暗,缓缓吐露道:“当仇恨浓烈到极致,报复已然不是手起刀落可以满足的。” “你想如何报仇?几时报仇?”周小渡问。 女子浅笑道:“很快了,不会让你久等的。” 周小渡又问:“你所说的恩师,又是什么人?怎么死的?” “我的恩师……我并不知晓他的名讳。”黑袍女子回忆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伤得很重了,他将半身内力传给了我,又赠我刀法,代价便是我需替他报一次仇……但就算他不这样要求,我也是要报仇的,我们的仇家都是长流村的村民,我们有着一样的仇恨。” 周小渡道:“这帮子村民到底做什么了?得罪的人貌似不少?” “说到这个嘛……”黑袍女子款款挪步,向殿中走回去,幽幽地说道,“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 “姑娘请讲。”周小渡温声道。 “小郎,你叫什么名字?” 周小渡道:“我叫周小渡,敢问姑娘芳名?” “虞渔,渔夫的那个‘渔’。” “很好听的名字。”周小渡赞了一声。 虞渔来到那尊白衣双头神像前,仰头凝视了片刻,随后在那神像的脚边坐下,“我是长流村里一个渔夫的女儿……” …… 她叫虞渔,出生在长流村,父亲是村里的一个渔夫,母亲也是村里人,平时会随父亲外出捕鱼。 在她八岁的时候,有一天父母照常乘着小船、带着渔网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村里的人告诉她,她的父母是因为没有好好祭拜河神,所以外出捕鱼才会遇到意外,没有得到河神的庇佑。 她继承了父亲的那些捕鱼的工具,开始独自生活。 其实她不知道这个世上是否真的有神仙,她从未亲眼看见过鬼神现世,但是她不敢不听村里人的告戒。 每月十五她都会准备好供品,带到村前的那条大河边,诚恳地祭拜祷告;每次捕到了大鱼,也会用换来的钱买一壶好酒,洒进涌动的河水中,献给康慨的河神。 她反复告诉自己,不可以偷懒,不可以不诚心,她靠这条大河吃饭存活,就必须和这条大河好好相处。 只要足够诚心,河神就会保佑我的。 她顺顺利利地活到了十六岁,她觉得,这或许真的是有神灵,在冥冥之中保护着她。 十六岁生辰的前一日,她特别开心,她打算让自己歇一天,不起早,不干活,就在家里睡睡懒觉,睡饱之后就起来准备食材,给自己煮一大桌子菜,最后再给死去的爹娘烧点儿纸钱,聊聊天,就这样度过她生辰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听着雨声,睡到好晚才爬起来,推开门,看到满地的泥泞,嗅着湿润的空气,她想:刚下过雨,正是挖竹笋的好时候。 于是,便高高兴兴地背上背篓,提着小锄头上山了。 下过雨的山路不太好走,但她满心都是新鲜的竹笋,一点儿都不觉得麻烦。 她踩着积蓄了雨水的泥土,终于来到山上的那片竹林里,林风湿凉,风吹过时,竹叶飒飒有声,抖落下一片水珠来。 她被砸得猝不及防,只觉满头冰凉,抬着手遮挡,逃得慌不择路,蓦地,撞见一个白衣小和尚坐在竹下大石上观想。 那应该是山上那座望水寺的和尚。 也不知是风动,还是他的僧衣在动,总之,她屏住了呼吸。 那一天,她忘了挖笋,也忘了自己原本的打算,只是坐在小和尚旁边,听他讲了一天的佛经…… 那天之后,她不再捕鱼,不再杀生,每天早上要去听他敲钟、诵经……然后再下山,编些草鞋、竹筐一类的拿出去卖。 她的小买卖做得不太好,但因为改吃素了,养活自己一个人还是勉强可以的。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大抵就是如此了,听小和尚念经、编草鞋、卖草鞋……从小姑娘长成老姑娘,然后死在上山的途中,或者死在自己的小茅屋里。 又或者在未来的某一天,和某个男子看对眼了,嫁人生孩子,为了养活孩子,努力地干活挣钱,不再天天上那小山寺,但偶尔有空应该也会带着丈夫孩子去添点香火。 但变故总是来得那样快,不带丝毫铺垫地出现,然后一把将人推入深渊。 那日天还未亮,她还未起身,村里的那些姑姑婶婶们便拍响了她的家门。 她迷迷湖湖地去开了门,却被一团巨大的热情所淹没。 她们带来好看的嫁衣、绣鞋、红盖头,将她摁在椅子上,给她套上这身喜庆的行头,然后欢呼着“新娘子出门咯——”将她拖出家门。 她吓坏了,还以为在做梦呢,大喊道:“我不嫁人!我不做新娘子,我不做新娘子……” 那些女人高声道:“你嫁的可不是凡人,那是河神大人,到了河神大人的宫殿里,就可以享福咯!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渔儿你要笑哩!” 无数双手往她的脸上捏,“要笑哩!要笑哩!大喜事呢,莫要让河神大人不高兴呀……” 她被她们拉到河边,绑到一张竹筏上的架子上,被盖上红盖头前,她看见河边乌泱泱站了一大片人,为首的是村里的叔叔伯伯,再往后,是其他的村民。 他们都面带笑容地看着她,喜气洋洋。 她嘶吼着呐喊着,却没有人为她解答疑惑,也没有人将她松开,她听着村长大声念诵的祷词,这才明白过来—— 村里十年一次的河神娶妻到了,她就是被选中的那个新娘。 也就是,祭品之一。 第91章 月照静林 [] <a href=" target="_blank"> 竹筏被推到河面上,漂啊漂,她隔着红盖头,可以清晰感觉到河岸边无数双眼睛在昏暗中冷冷地看着她。 村庄里的鸡鸣声渐渐远了。 她听着耳畔熟悉的水流声,第二次觉得河流是这样危险的存在,上一次有这种心冷到发颤的感觉,还是得知爹娘死讯的时候。 冰凉的水从竹筏底下渐渐渗了上来,打湿了她的绣鞋。 她抖了一抖,茫然间忽然想到,这个时候山寺里的小和尚,应该已经起身敲木鱼了吧。 竹筏很快就沉了下去,她明明会水,但是浑身都被绳子死死束缚,只能徒劳挣扎着,接受那些河水涌入自己的口鼻,一路冲进身体里。 红盖头不知道漂到了何方,她仰头望着朦胧的水面,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恨意从嵴梁骨窜到了头顶,直欲爆发冲破水面。 我才十六岁!我只有十六岁!凭什么要死在这河水之中?! 世上根本没有河神!根本没有!如果有河神,我这样虔诚的信徒,她为何不出现来救我?! 意识开始出现模湖,她觉得浑身冰凉,从皮肤到心脏,由外及里,都要被该死的河水冻裂了。 是幻觉吗?为什么她好像看见有一个人? 是……小和尚?! 她被救了上岸,伏在地上咳嗽了半天,仍然觉得难受至极。 “我是在做梦吗……小师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瞪大了眼睛。 那小和尚告诉她,“小僧听闻山下河神娶妻一事,心下不忍,故而特地在此等候相救。” 望水寺里的出家人,有不少都是长流村出身,虽然出了家,但和山下依然联系不断,知道山下的事情,也不奇怪。 或许所有人都知道了河神要娶妻的事情,只有她这个新娘子,一无所知,在无数双阴恻恻的目光里劳作生活,过着平常的日子,一直被众人瞒到了“婚期”这一天。 此刻恰是熹微,天地间第一缕光自远山处飞跃而来,照得那和尚的秃瓢闪闪发光,她不禁笑了起来,“谢谢你,小师父,你救了我一命。” “女施主心地纯善,不该命绝于此,出家人慈悲为怀,小僧只是做了应做的事。”小和尚澹然道。 “拜佛果然会有好报的!”她双手合十,“这就是结善缘,得善果!谢佛祖救我一命,也谢小师父出手救我!” 小和尚似乎嘴角噙了一点笑意,她没看清,只听他道:“女施主,这长流村你日后便不能再待了,这里有些许钱财,你带上,去别处谋生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来。 她很惊讶,“小师父,你这钱是哪里来的?” “找师兄借的。”小和尚略微笑了笑,“并不多,小僧帮他多干几天活儿,也就还上了,女施主且拿着吧。” ”多谢。“她没有推辞,接过那个钱袋子,迟疑了一下,又道:“小师父,这钱我会还你的。” “不必还了,也别再冒险回来了,照顾好自己,珍重性命,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她只是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神情,嗫嚅道:“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缘分到时,自会相见。” 那便是见不到了…… 她心里觉得空落落的,脑袋一下子更没力气抬起来了。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她惊惶地抬头望去,却见是几个和尚领着一大帮村民们寻了过来,“他们这是……” 小和尚面色骤然一变,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抓起她的胳膊,急声问她,“你还有力气吗?” “我、我还有……”她惊慌失措地点点头。 便见小和尚朝她微笑,温声鼓励道:“我知道你水性很好,听着,潜进水里不要冒出头,朝前用力地游,一刻也不要停下,更不许回头,知道吗?” 她呆呆地点点头。 “不要再回来了,若是有缘,我们总会相见的。”他留下最后一句话,一把将她扯到河边,推到了河水里。 她攥紧了那个钱袋子,六神无主地展开双臂,向前方游去,用力地游,一刻不停,不敢回头,直到手臂酸软到一丝力气都没有,才敢在某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上了岸。 …… 听到这里,坐在蒲团上的周小渡道:“他让你不要回来,可是你没有听。” 虞渔望着那尊白衣神像,叹了口气,“我怎么能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呢?” 周小渡弹了一下刀面,冷漠地说道:“可是你回来也没有用啊,你什么都做不了。” 女子的眼睛里顿时漫出了绝望,“是啊,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身上裹满了泥巴和草叶,做贼似地跑回了村里,最后却只能趴在草丛里,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他架在架子上,用大火活活地烧死……是长流村的村民,还有望水寺里的那些和尚,他们就站在周围看着。” “啊,真是太残忍了。”周小渡敷衍地回应了一句。 虞渔却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在意周小渡的态度,只是低声地说道:“他看见我了……他朝我摇头了,我没有出去,不是因为听他的话,而是因为我怕死…… “我看见他在大火里那样痛苦,我害怕了……我就那样趴在草丛里,看着他被烧死,一声都不敢吭……” 周小渡安慰道:“你是对的,死一个总好过死一双,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虞渔朝她笑了笑,那是一个极苦涩的笑,“那场大火烧了很久,最后,他被丢到了河水里,村长说,这是给河神的赔罪。 “我等那些人离开后,跳到河里,找了好久好久,天都黑了,我才终于找到他……我把他带上岸,躲在一个林子里,我不敢生火,冷得直发抖,远处还有野兽的声音,我特别害怕…… “但是借着月光,我看见他坐在我对面,忽然就觉得,也不是特别害怕了……我和他说了好多话,好多我以前根本不敢说出口的话,还给他唱了一宿的歌儿……” 第92章 匏有苦叶 [] <a href=" target="_blank"> 少女柔软的歌声融进夜色里,被月亮撒上一层雪白的糖霜,初尝甜蜜,细品苦涩。 “匏有苦叶,深有深涉。 “深则厉,浅则揭。 “有瀰深盈,有鷕雉鸣。 “深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 “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 “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匏有苦叶,深有深涉……”* 那夜的月光很亮,凝神细听还可以听到远处的河水正潺潺流淌。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只有她与他两个人对坐着。 “小师父,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唱这首歌、说这些心里话,也会是唯一一次……” 头顶的树叶在夜风中飒飒摇动,她被吹得一个冷颤,却又不由发起了呆来。 究竟是风在动,还是树叶在动呢? 或许,只是她的心在动。 佛家说,众生在杀盗淫三根本中不断生出恶业来,因果缠缚,由此不断生出千百的劫数,唯有斩断恶业,才能超脱轮回之苦…… 但想来,自己终究是个愚痴凡夫,定不了心,戒不了三毒,断不了恶习,绝不了业果,更窥不破那五蕴皆空…… “小师父,你能告诉我,什么是空吗?” 他没有说话。 “看吧,你也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空。”她轻声道。 没有神仙救她,也没有佛祖来度她,小和尚也为了她死掉了,这俗世间的缘起缘灭、因果果因,终究只能她自己来慢慢品尝了。 …… 她和他在一起待了三天,在又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她将他折起来,装进了偷来的大背篓里。 会必有离,她必须放手和他道别了。 她想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把他背上山,葬在那片他最爱的竹林里,那也是他们初次邂后的地方。 小和尚是个爱干净、爱清静的人,这一睡便要睡上好久,她不能随随便便把他丢在某个荒僻的角落,不然,他肯定又会难受得皱起眉头来了……尽管他从来不会开口责怪她的错漏或失礼。 她背着沉甸甸的背篓,慢慢地在山间走动,脚步声细细的,生怕惊动人或鸟兽。 林子里太黑了,枝叶将月光挡得只剩几块小银片,她走得很艰难。 她眯着眼睛努力辨别四周景物,扶着树干小心翼翼地走,手上忽地一下刺痛,似乎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她勐地缩回手去,下意识躲避了两步,却脚下踩空,从一个坡上滚了下去。 “啊!” 她没忍住叫了一声,滚雪球似地翻滚着,狠狠跌落到坡下。 她看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只觉浑身火辣辣地疼,但也顾不得伤口,连忙爬了起来,去摸脱落的背篓,没摸到里面的东西…… 她心里一凉。 去哪儿了呢?必定是方才从背篓里掉出去了! 她伏在泥地上,眯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着,嘴唇不可遏制地哆嗦起来,手掌在枯枝残叶和石块上摸来摸去,被划出了伤口也浑然不知。 去哪儿了呢……去哪儿了呢……去哪儿了呢?! 她终于摸到了寻找的东西,却蓦地涌出泪水来—— 她把他摔坏了。 这几天里积攒的委屈与苦痛,在这一瞬间,后知后觉地爆发了出来。 她趴在那个背篓上,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死死咬着下唇克制住号啕的欲望,以致于整个身体都剧烈颤抖起来。 她想念从前的日子,每天都能在爹娘留给自己的小屋里休息,睡觉前可以默念几遍新学的佛经,然后躺在被窝里睡上香甜的一觉,等到天明后,再起床上山,见她心心念念的小和尚。 她学佛理学得那么认真,小和尚明日会不会夸她? 肯定会的。 每天早上,她喜欢的人都会穿着白色的僧衣,站在蒙蒙晨雾中敲钟,身姿挺拔如松,像是青山云海一白鹤。 “铛——铛——铛……” 她会在那一百零八声振聋发聩的钟声里,捕捉他清朗悠远的唱偈声,然后等着他缓步走来菩提树下,笑着和自己问早。 她总会在对方微笑的一瞬间,产生错觉,觉得对方也是在期待着这一刻。她知道那并不可能,但这不妨碍她为那点微妙的错觉而雀跃自喜。 她双手合十时,拜的从来都不是佛。 小师父,你告诉我,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对不对? 怎么会有这般可怖的噩梦呢? 她闭着眼睛,泪水仍然在往外渗出,周遭阴寒的气息拍在她耸动的肩头,冷酷地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出言说道:“你要哭就放声哭,这呜呜呃呃的,想憋死谁呢?” 她被这道声音冷不丁地吓了一跳,缩到石壁下,“谁?!” “冢中枯骨。”那个男人自嘲道。 她抖着声音问:“你是……鬼吗?” “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要是了。” 她松了口气,“你是受伤了吗?你也跟我一样是失足滑下来的?” “是啊……”他的声音里缺乏生气,听着似乎很虚弱,“你能帮我找人来,带我出去吗?” “对不起,我不能,但等天亮之后,我可以试着自己把你背上去。”她小声说道。 “可是我,好像撑不到天亮了。”那个男人说道。 “你伤得很重吗?”她问,“你能不能出来一些?你在的地方太黑了,我看不见你。” 细碎的挪动声响起,她借着一点点月光,大致看到那个挪了过来的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很有男子气概,只是眉眼耷拉着,面色青白,瞧着有股死气。 她看见男人腰腹上有一道好大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顿时吃了一惊,“你这伤口……” 根本不是跌落磕碰出来的伤。 男人笑了笑,“是被人用刀捅的……好大一把刀呢。” 她就算再笨,也看得出来,这样的重伤若不及时治疗,会有性命之忧。 “抱歉,我不能帮你。”她说道。 “没关系,这样黑的天,你自己都顾不了,又如何顾得上我呢?”男人道,“小姑娘家家的,以后不要一个人出来走夜路,多危险。” “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是山下长流村的人,对吧?可也不是山上的和尚……”她打听道。 “我是。” 她疑惑地问道:“什么?” 那男人低声道:“我是长流村的人……只不过离乡已经很多年了。” 她怔了一下,羊作好奇地问道:“是吗?你离乡多少年了?你在村里还有亲人朋友吗?受这么重的伤,又掉到这个鬼地方,怎么都没有人来找你?” “离乡大概有十年了。亲人都死了,也没有朋友,所以没人来找我。”男人澹声道,而后又勉强提起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来,“小丫头,托你帮我个忙,用这些钱,到山上的寺庙里帮我妹妹立个往生牌位,请那些和尚为我妹妹超度祈福……应该会有剩下的,便算是给你的酬谢了。” 她看到那只血手递来的钱袋子,不由回想起自己的心事,顿时鼻子一酸,强忍泪意,状作自然地问道:“你妹妹叫什么?几时生?几时卒?” 第93章 拜师立誓 [] <a href=" target="_blank"> 男人说:“我妹妹叫虞沅沅。”虞是长流村的大姓。随后,他又将生时与卒时告知了她。 虞渔算了一下,这位大哥的妹妹死时很年轻,和自己一样是十六岁,去世时的年月日,听着格外耳熟,仔细推算,发现竟然刚好是这一次河神娶妻的十年前。 她心下陡然一惊,是巧合吗? 她试探着问:“你妹妹是如何离世的?” 男人的眼童霎时晦暗,语气阴沉地说道:“我找不到她,我问过了长流村里所有认识的人,有的人告诉我,她不慎落水淹死了,尸骨无存;有的人却又告诉我,她走丢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有的人告诉我,她结识了一个路过的富商,乘着他的船跟他离开了;又有一说,说她被河神接去修仙长生了……” “那你,相信哪一个说法呢?”她犹豫道。 那男人朝她微微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我该相信哪一个说法呢?” “都别信,他们在骗你。”她说道。 既然对方已经是一只脚迈进棺材了,那她不妨让其死得明白,“村里每隔十年就会向河神献祭一个少女作为新娘,被献祭的少女,会被投入河中,河里除了水,什么神仙都没有,如果没有人来救,只有活活淹死的下场……” 她垂下眼睫,掩盖住眼中化不开的忧郁,“我便是被投入水中的河神新娘之一,算算日子,你消失不见的妹妹,应该是上一个被献祭的活人,也就是说……” 男人出乎她意料的澹定,接过她的话,“我的妹妹,早在十年前便死了。 “她不是没有等我,也不是出了意外,而是被同村的人们绑起来,丢到了河里,活活淹死了。” “你猜到了?”看到他的反应,她有些惊讶。 男人的眸光微微涣散,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解释道:“有人告诉我了。” “什么人?” “我的师兄。”男人说道,他的目光忽地射向她,“小丫头,你方才在找什么东西?你又为何深夜出现在这山林里?” 虞渔涩声回答道:“我在找我的心上人。他将我从河里救上来,却因此触怒了村民,被他们杀死了……我想把他带上山,好好安葬,但又怕被村民们抓住,所以只好深夜偷偷上山,可是……” 她忍不住哭泣起来,“可是我好没用,我连他的尸骨都保护不好……” “别难过了。”男人安慰道,“他若在天有灵,肯定不会怪你的,看到你哭得这么厉害,他也会不好受的。” “是我连累了他……他本来活得好好的,本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是我害得他惨死,我靠他的命活了下来,却还把他摔碎了……”她的泪水越流越凶,哭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男人看着她哭泣的模样,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当年离家时,他的沅沅也和这个妹子差不多的年纪。 “你想不想为他报仇?”男人忽然道。 虞渔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抽噎道:“我想,只要能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男人说道:“你我的仇家都是一样的,只可惜我身受重伤,无力回天,不能手刃仇人,但你若愿意,我可以传你上乘武学和我的半身功力,只要你勤加修炼,只消数年,你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足以让你轻松杀掉普通人。” 她眼睛一亮,用力地点点头,“我愿意,求你传我武学!” “你跪下,朝我磕三个头,你我便算师徒了。”男人说道。 “叩!叩!叩!”三个响头。 她恭敬伏地,“师父!” 男人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虞渔,渔夫的那个‘渔’。” 男人略略颔首,“萍水相逢,缘如朝露,为师不能告诉你师门为何,也不会告诉你为师的姓名。你受了这功力和武学,只可用来报你我的血仇,不许在外招摇,更不许用来行伤天害理之事,辱没我师门清誉。” 她点了点头,“徒弟知道了。” 男人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又道:“你须先发个誓,学成之后,血洗长流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我虞渔对天发誓,今日在此得恩师传授武功,只为血洗长流村,得报大仇,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若有违此誓,必定不得好死,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她含泪竖指,掷地有声。 男人欣慰地点点头,振作着坐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卷功法递给她,“此乃刀法《幽明刀》,你要收好,不可外传。” 随后又命虞渔坐到自己身前,盘腿运功,内力蓄于掌心,将双掌抵于她的后背。 内力在他破败的身体里流转,他仅剩不多的生命在迅速燃烧,但他的面容却凝聚着坚定,哪怕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那被输入少女经脉的内力都是源源不断,未曾有一瞬的停滞。 她是他的希望,他报仇的希望。 浩瀚如海的内力挤进瘦弱的身躯,将四肢百骸撑得胀痛难当,虞渔觉得自己好似随时都会炸开一样,剧烈的疼痛导致面容都扭曲起来,冷汗淌满了煞白的小脸。 她好痛,痛到想要尖叫,但又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将那些惨叫声锁在了喉咙里,仿佛此时此刻,单单保持意识清醒这一点,便耗费了她所有的气力。 太痛了……她要裂成碎片了……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极致的痛苦,她甚至有好几次忍耐不住,萌生出想要放弃的念头: 报仇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对方穷途末路,自己却来日方长,她何苦用性命来做赌注,跟随将死之人冒险? 可每每生出这种想法时,她便会迅速回忆起那天自己趴在草丛里,眼睁睁看着小和尚被烧死,她除了压抑住自己的哭声,什么都不能做……那时万般无力的感受,何尝不是比这裂身之苦更痛? 她已经做过一次懦夫了,她不想再做第二次。 她要变强!她要报仇!她要他们偿命!她要将这所有的痛楚,都加倍送回给那些人!千倍!万倍!让他们也尝尝这身心俱痛的滋味! 她就像一株饥渴的幼苗,不知死活地吸收着那些强大的力量,哪怕经脉丹田被撑出裂口,也在所不惜。 不过一具臭皮囊,若能成为报仇的利器,那接受千道万道的锤炼,又有何妨? 她狠狠咬着嘴唇,直咬出鲜血来。 我受得住! …… 这一次传功加速了男人的死亡,他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面色灰败,眼神愈发涣散。 虞渔强忍着未尽的疼痛,颤抖着将他扶到自己怀里,“师父……徒弟谢过师父大恩……” 那男人听得此言,忽地笑了,梦呓般说道:“师父,我也有师父……她也对我有大恩,可是我却亲手杀了她……” 第94章 出人头地 [] <a href=" target="_blank"> 这个即将魂归黄泉的男人,不禁感怀,“我少年时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不该被困在这样一个小山村里,除了种田就是捕鱼,娶个土妞儿生儿育女,潦草过完一生…… “于是,我将妹妹托付给邻居家的儿子,然后拎起行囊,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小山村,去外面闯荡。我对妹妹说,等哥哥出息了,就回来接你去享福。她笑着点点头,没有反对过一次。 “我吃了很多苦,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一定比长流村好过,穷人遍地都是,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外乡人,就更难活出个人样儿了。 “我后来又知道,世间除了耕织营生,原来还有所谓的武林江湖,那些侠客可以在天上飞,掌风剑气能杀人碎石,跟神仙一样厉害,官府都不敢管他们,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对他们毕恭毕敬…… “我开始想学武,想当一个盖世大侠,受人敬仰。可是别人都笑话我,说我痴人做梦,只有一个人说我可以,说她可以教我武功,传我无上绝学。那人是救了我一命的武功高手。 “我拜入她的门下,立了誓言,武功不成,不得下山。一开始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这个女人有真功夫,也知道她是真心在教我,没有藏私。 “可是后来我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这武功实在太难学了……我的师兄比我多学了好些年,也离功法大成远着呢。 “我觉得师父是个学武成痴的疯婆子,她拉着我们师兄弟一起疯。师兄是个傻子,我可不是,我才不想在雪山上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 “我疯狂地思念亲人,思念故乡的小山村,思念雪山外的红尘俗世……所以我逃了。但是师父何等高手,我怎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呢? “她狠狠罚了我一顿,将我关了起来。她还说,若再有下次,她会按照师门的规矩,将我这逆徒诛杀。我记恨在心,愈发觉得她脑子有病。 “于是某一天,我设计杀死了她,带着她传我的《幽明刀》,成功逃下了雪山。师父武功绝世,但其实就是个一根筋,单纯得很,我说什么她都信,半点不设防,要杀死她其实没那么难。 “我回了长流村,却找不到我的妹妹沅沅,我问遍了所有人,得到的答桉都不一样……我知道他们有问题,于是开始四处游走,查探线索,想知晓真相,直到遇见赶来杀我的师兄。 “我的师兄也是个一根筋,他带着师父遗留的佩刀,说要用此刀杀我,为师父报仇……我力战不敌,受了重伤,师兄在杀我之前告诉我,师父每年都会派人下山,送钱给我们的家人,也因此早就知道,我的妹妹在十年前便被村民当做祭品,投入河里…… “就在我离开后的第十天……我还以为她会嫁人生子,却没想到她失去了兄长的庇护,会成为旁人眼里的猎物。我是多么混账的哥哥啊。 “不知道是怕我伤心,还是怕我要下山报仇、屠戮平民,给师门添麻烦,总之师父一直瞒着我这件事。 “我得知真相后,恨得要死,骤然发难打伤了师兄,带着腰腹间插着的刀,逃走了。仇恨支撑着我一路跑回长流村,我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报仇,临到了,却发现自己伤得太重,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剩下一点力气,思来想去时,瞥见远处山间的寺庙,忽然想到我身上还有钱,我至少还能在临死前,为我的妹妹立一块往生牌位。 “我爬上了山,本以为自己还能做最后一件事,却在半道上滑了一跤,滚到这凹地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幸好遇到你这个小丫头,不然真会死得悄无声息。 “虞渔啊,你看你师父多可笑,明明什么东西都想要,可是一辈子活到头,才发现什么都给弄丢了。 “我丢下了亲人,放弃了营生,离了红尘,却又违背了誓言,失了恒心,杀了恩师,伤了师兄,连血仇都报不了……世间怎会有我这般,可笑可恨可唾可恶之人……” 男人笑了起来,胸口起伏着,那底下装着的心脏,却渐渐停止了跳动—— 他死了,死的时候还在笑,嘴角僵在了一个上扬的弧度,眼睛黑洞洞的,失去了神采。 虞渔流着泪,抬手想要去合上师父的眼,却又顿住,她端详着怀里那张脸,觉得这人在月光里笑的模样,有些许眼熟。 她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呢? 她翻找自己尘封多年的记忆,终于在遥远的某一页,找到这个男人的痕迹。 那时的他还很年轻,拎着行囊,往村口走去,意气风发的模样,好似有什么喜事似的。 她只看了这个大哥哥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回到头顶去,那颗树上挂满了黄色的果子,一个个圆滚滚的,活像吊了一树的小灯笼,散发出来的甜香,站在树下都闻得很清晰。 果子香甜的味道,清晰到她在十年后还记得。 那时还是个小不点的她,站在树下,馋得直流口水。可是她那么矮,根本够不着。 那个大哥哥带着亲切的笑容走近,温声问她:“小丫头,你看什么呢?想吃果子吗?” 她用力地点点头,“嗯嗯!我想吃,大哥哥你能帮我摘两个吗?” “这有何难?看我的!”他朗声道。随即,便像一只猿猴似的,动作灵活地爬上了树。 大哥哥摘了好多果子送给她,分别的时候,她问大哥哥,“大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要去外面。”大哥哥回答。 她天真地说道:“村子外面吗?为什么要去外面啊?阿爹说,外面的人都是坏人,黑心得很,还是待在村子里好,这里都是热心肠的熟人,大家守望相助、互相扶持,心里才踏实。” 大哥哥咧开嘴,露出白牙,爽朗一笑,“外面不一定都是坏人,也会有好人的,何况,我是要去挣大钱、立事业的,为了出人头地,不能怕危险和吃苦。” “到外面可以挣大钱吗?”她睁大眼睛。 “我相信,我可以做到。”他笃定道。 “唔……小渔也相信大哥哥可以做到的!挣大钱!出人头地!”她高声道。 大哥哥摸着她的头,笑得很开心,“对!我可以做到的!挣大钱!出人头地!” 她忘了当时他是怎么离开的了,只记得那些气味香甜的果子,入口品尝,却是又酸又涩……但是她舍不得丢掉,这些都是大哥哥爬树,好辛苦给自己摘的。 她安慰自己,这些果子虽然酸涩,但是咀嚼过后,总会有回甘,也不算完全的难吃。 靠着那一点点的回甘,她硬生生将那十来颗酸果子都给吃进肚子里。 当天晚上,她便开始上吐下泻,爹娘问她是不是乱吃东西了,她说,吃了村口那棵大树上的黄皮果子。 阿爹气得直骂她馋嘴烂肚肠,“那种野果没熟的时候是有毒的!你就不能放放熟?那么酸的果子你也吃得下嘴!还吃那么多!活该你这馋鬼肚子痛!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她只是默默流着眼泪,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她只是想做一个乖孩子,不浪费大哥哥摘的果子,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肚子真的好痛啊…… 等大哥哥出人头地回来,她一定要告诉他,这种果子要熟了才能吃,不然会中毒的。 第95章 垢相永灭 [] <a href=" target="_blank"> 虞渔直到十年后,才再次见到当年那位大哥哥。 她看着怀里那张苍白的笑脸,抬手将他的眼睛合上了,轻声说道:“大哥哥,你给我摘的果子,要熟了才能吃,没熟是有毒的……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是不是没想到,我是个连酸果子都会全吃完的蠢丫头?” 她在那块凹地里,伴着两具尸骨,坐了许久,看着熹微渐出,终于等来了天亮。拥有阳光的山林宁静祥和,全然不似夜间那样阴森恐怖。 她将小和尚和师父藏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顺利找到了上去的法子,从凹地爬了上去。 她避开人目,孤身离开长流村,到外地去,随便找了个活儿干,不求挣多少钱,只要能不饿死自己就成,然后照着那卷《幽明刀》开始练习武功。 为了将体内乱窜的内力化为己用,她每夜都在打坐,三年里,睡觉超过两个时辰的日子屈指可数。 反正,她也不喜欢睡觉,每次入梦,总会看见小和尚在火海里朝她摇头,或者,看见他面目全非的尸骨,在她眼前摔得粉碎…… 每每从梦中醒来,她都会发疯似地不断练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罪孽。她才不至于,连呼吸都能闻到焦臭味。 她试着用那些地痞流氓来试刀,从一开始的吃力,到后面的游刃有余,从忐忑紧张,到挥刀自如,她知道,她终有一天能杀掉所有仇人。 可是,不能就那么轻易地杀掉他们,他们给予她的痛苦,岂是一刀了结可以还清的? 她要想个法子,好好折磨他们,消解心头之恨。 附近的地痞流氓们怕极了她这个女魔头,但也有个别狗腿的,上赶着巴结,想要认她做头头,借她的武功、仗她的势。 她阴差阳错认识了三教九流的人,某天从一个卖药的那里,学到了些江湖骗术,不由萌生出一个想法来。 …… 一身黑衣黑裙,她带着她的刀,回到了长流村,开始她的复仇。 在一个清寒的夜晚,她走上了那座小山,这一次,从容凛然,不似上一个夜晚那样,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望水寺……”她的呢喃在风中飘散。 长刀出鞘,那把刀在月色中闪着寒光,她瞥了一眼自己斜长的影子,随后举起刀—— “砰砰”两声,那块写着寺名的匾额,便裂成两块砸落在地上,激起尘土。 她飞身而起,毫不顾忌地踩在院墙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动,而后落到院墙内。 “什么人?!”一个提灯的和尚指着她,大声喝道。 虞渔掠身欺近,看都不看那人的面容,径自便是一刀砍下,那和尚倒地之际,已是人首分离。 “发生何事了师兄?”另一个和尚循声走出,便见一个球状的东西骨碌碌滚到脚边,揉了揉眼睛俯身细看,却被吓得尖叫出声,“啊啊啊啊——” 虞渔回身看他,带着血点的面庞上,一丝表情也无,她只是安静地提着刀,朝那面露惊恐的和尚走去。 她记得,当初把小和尚交给村民处置时,整座山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或维护的,既然如此,那便一个也别放过。 当年小和尚事先得知祭品人选,适时出手救她,又被其师兄弟带来的村民们撞破抓住,绑到架子上受火刑……这整件事从头到尾,有多少阴谋掺杂其中,或者有什么前情隐情,对她来说都并不重要。 因为,这座望水寺里的所有人都参与了杀他这件事,他们都是凶手,没有一个人无辜,她必会将他们一一斩于刀下。 “来人呐!来……” 尖叫声戛然而止,但随即又有新的尖叫喝骂声响起。他们在喊人,他们在警告,他们在质问。 她却是一言不发,没有声音,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和眼神,只有不断重复的挥刀动作,就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幽灵,除了杀人,别的都不会做。 她踩在血泊上,裙角被溅起的血液濡湿,人和刀的影子在墙壁石地上移动,所过之处,皆成炼狱。 头颅在地上滚来滚去,到处都横躺着不完整的尸体,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再也无法合上。 混乱的寺庙内,终于安静下来,只余夜枭在鸣叫。 她在寺庙里来回巡视着,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直到路过一棵苍翠的菩提树时,才停下了脚步。她沉默半晌后,对着树吐出一句,“好久不见。” 她迈步走进大殿,在地砖上留下一长串猩红色的鞋印。慈眉善目的佛祖端坐前方,垂目俯视着她,神情悲悯。 大殿内烛火幽幽,十分安静,只有刀尖落红珠的滴答声。 她双膝跪下,将沾血的长刀横放在面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态度虔诚且恭敬。 “……当知身心,皆为幻垢,垢相永灭,十方清净。”她于佛前诵了一整夜的经。 不是佛在度她,是她在度自己。 天亮之后,再睁开眼,她已是一个新的虞渔。 她撑着麻软的双腿站起身,提刀将那尊佛像砍得破碎,用外面那些尸体的血,写就了新的匾额和神谕,“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 随后,在望水寺里换上新塑的河神像,望水寺再次打开大门时,已不再是望水寺,而是河神庙了。 那些和尚也不见踪影了,只剩下一个有大神通的“河神使者”。他们那么信奉河神,那便让河神降世显灵吧…… 说到这里,虞渔不由得轻笑起来,“那些和尚去哪里了呢……他们绝对猜不到,那些坏和尚啊,其实都到他们的肚子里去了。” 周小渡想到江思白的那句“配方和常见的五石散方子不太一样,有的药材我一时间也嗅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皱了皱眉,“你把那些和尚的骨灰,混进神药里了?” 虞渔惊讶道:“你好聪明,竟然猜得到。” 周小渡被这人的恶趣味无语到了,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故事确实很悲惨,你想报仇我也能理解,我不会插手你的大事,但你也别让我久等……我在山下静候佳音。” 她站起身来,将那把长刀丢还给虞渔,继续道:“希望你能遵守诺言,大仇得报那一日,亲手将《幽明刀》交给我,如果你觉得我太霸道,那我也能付你买书钱,当然,前提是我的钱袋子能负担得起。” “你要《幽明刀》,不是给自己用的吧?你的惯用武器并不是刀。”虞渔坐在河神像脚边,看着周小渡,“我记得你身边那个小弟弟,身上背的才是刀。” “对啊,我是为了他才找你讨要《幽明刀》的,那又如何?”周小渡坦言道。 虞渔道:“没什么,只是想说《幽明刀》很难练,如果他吃不了苦,或者脑袋不开窍,那他不该学《幽明刀》。”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要对我弟弟下手呢,吓死我了。”周小渡笑着,眼里却无半分笑意,“你都能学,他又怎会学不了?” 第96章 心口不一 [] <a href=" target="_blank"> 虞渔被周小渡怼了一句,不由摇了摇头,嗔道:“你这小子,真是牙尖嘴利。” “过奖。”周小渡笑得很乖巧,“比起嘴巴,我觉得,还是我的铁爪子更锋利一些。” “你说的倒也是。”虞渔没有反驳,“不止锋利,还带毒呢。”那铁手套上泛着的蓝色诡异得很,一看就是浸染了剧毒。 “眼力不错。”周小渡赞了一声,转身朝殿外走去,临到门槛前,又停下来,慢悠悠地转过身,“对了,村里的那些孩子去哪里了?你不会真地送他们去见河神了吧?” 虞渔迟疑了一会儿,坦白道:“我送他们到外地念书去了。” 周小渡闻言,微眯起眼睛,玩味着说道:“既然选择拿起屠刀,又何必留着无用的仁慈?” “斩草除根的道理我并非不懂,”虞渔叹息道,“但我苦心积虑只是为了报仇,而不是多造杀孽。若是他们的后人要报复,那便尽管来好了。我放不下仇恨,别人自然也是一样的,都非活佛,免不了俗。这冤冤相报的业果,我自叩首拜师那一刻便已甘愿吞下。” “你这样的人,在江湖里活不久。”周小渡道。 “人行于世,何处不是江湖呢?”虞渔遥遥望着她,“若是违心而活,那又比死去强上多少?” 周小渡不禁莞尔,“你倒是清醒。” 虞渔无奈道:“清醒未必就比湖涂好呀。” “至少像我这种湖涂人,就更希望自己能活得明白点儿。”周小渡耸了耸肩,说道。 她不再和虞渔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座安静的小庙,只留那黑袍女子于河神像下自顾自地感叹着,“难得湖涂啊……” 两行歪歪扭扭的血书垂在女子左右,暗沉如墨,愈发接近她那袭长袍的颜色。 周小渡下了山,回到祭坛处,发现众人已经散去,便回到老杨二弟家的那座小屋,果然见到芝麻和江思白坐在屋里等她。 周小渡随口问道:“那些村民没赶你们走吗?” 芝麻道:“赶了啊,我用刀背打伤了几个人,把他们吓退了,就没赶成。” 周小渡嗤笑道:“还真是乌合之众。” “你和那使者说什么了?”江思白好奇地打听起来。 周小渡给自己倒了杯水,“也没说什么。” 江思白蹙眉道:“那他为何要装神弄鬼,还给村民们吃毒药?” “因为私仇。”周小渡简单概括道。 “私仇?”江思白感到不解,“什么私仇能牵涉到整个村子几百口人?” “那是人家的私事,你刨根问底个什么劲儿?”周小渡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那是毒!吃多了是会死人的!他这是在谋害几百条人命,岂能坐视不理?”江思白义正严词道。 周小渡不以为然,“妨碍冤屈者为己报仇,难道就是对的么?” “若有冤屈,何不上报官府,交由律令法理审判?”江思白道。 “法不责众,官府会为了她一人而杀数百以偿命吗?”周小渡反问。 江思白哑然半晌,仍是固执道:“我是大夫,我不能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死去,而什么都不做。” “你可以去救,我不会拦你,但我不觉得你能救得了。”周小渡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二人看着江思白提着药箱出去了,芝麻道:“我也觉得他救不了,那些村民都被那使者洗脑成魔了……” 周小渡把水一饮而尽,“谁让他是医者,救死扶伤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这南墙不撞不行。” 所以她也没有多给江思白讲述虞渔的冤屈,免得他和虞渔共情起来,在救或不救这件事上更加纠结。 “就让他撞得头破血流,知道南墙是打不通的就行了。”她道,“倒是你,从前见你慈悲心泛滥的,今天倒是挺乖。” 芝麻道:“你这摆明了不想救那些人,我总不能和你做对吧?” 周小渡奇道:“我也没少见你跟我做对啊!” “谁让你这人心口不一的,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的心思,我不试探几番又从何猜去?”芝麻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若真是和周小渡的心意做对,以周小渡的武功,直接一招杀了他就行,哪轮到他来上蹿下跳?说到底,都不过是在周小渡的忍受范围内试探罢了,哪一时周小渡真想拔刀,他绝对比谁都先看出苗条。 “我几时心口不一了?”周小渡阴恻恻地看着他。 芝麻头铁道:“大多时。” 周小渡捋起袖子,“哦?那你倒是告诉我,你试探出个什么结果来了?” 芝麻见势不妙,忙讨好道:“自然是知道你是个大好人,所以我相信你做的选择,你不救有你的道理!” 周小渡嗤笑道:“大好人?” “反正,离坏蛋还是有些差距的吧……” 周小渡道:“如果我说,我不管那些村民的死活,单纯是因为我收了那使者的好处,你还觉得我是个大好人吗?” “可你说那使者有冤屈啊……”芝麻委屈道。 “那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真假根本无从证明,而且我也不关心什么冤屈仇怨,我只对好处感兴趣。”周小渡漠然说道。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双掌,拍了拍脑袋,“啪!啪!” 周小渡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他说。 周小渡:“???搁这掩耳盗铃呢?” “那我作为你的朋友,除了向着你,还能怎么样呢?”芝麻摊了摊手。 “呵,说得冠冕堂皇,你就是怕我揍你吧!”周小渡嗤之以鼻。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你看你平时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难得有点想要的东西,我总不能指着你的鼻子说‘你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放弃救人’吧?”芝麻叹息道,“自私就自私点吧,谁又能活成个圣人呢?而且,我还是愿意相信你的判断和选择,毕竟你可是连小狗都会救的人,狠心不到哪里去。” “谁说的?会救狗的人未必就会救其他人。”周小渡走到剂子身边,摸了摸它的狗毛,小家伙拱着她的腿,想和她玩耍,“在我这里,狗可比人可爱。” “说得好,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芝麻笑着拊掌,“所以你到底收了那使者什么好处?” 周小渡斜睨着他,“怎么?想分赃?” “我只是好奇而已,毕竟你平时真的好像什么都不稀罕一样……”他纳闷道。 “算不上多稀罕,只是想要而已。”周小渡一边逗狗一边澹声道,“我若真是无欲无求,还活着干什么?” 少年闻言,笑了起来,“那就不管那些什么是非黑白的了,先恭喜你,得到想要的东西!” 周小渡抬起眼来,缓声道:“看在你这么识趣的份上,我给你讲个故事。” 芝麻支颐道:“什么故事?”表情颇感兴趣。 “一个小渔女的故事……” 第97章 给你留门 [] <a href=" target="_blank"> 傍晚的时候,江思白带着他的药箱回来了。 这时,周小渡和芝麻正对坐在桌边吃晚饭。 芝麻看了江思白一眼,没忍住凑到周小渡身边,咬耳朵道:“你这嘴,还真灵。” 哪里灵?那句“就让他撞得头破血流”很灵。 江思白的额头受了点伤,破了个口子,有血流了出来,原本体面整洁的白衣裳也被人砸了鸡蛋和烂菜叶。 他的药箱也挺倒霉的,不知道被丢进哪个泥坑里了,一股子腥臭味儿,里面的药物和工具也不知是否幸存。 芝麻见他神情沮丧,有些看不过去,主动说:“江郎君,你把药箱给我吧,我帮你洗,你去换身衣裳。” 江思白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婉拒道:“不用了,一个箱子而已,我自己洗洗就好了,不劳烦了。” 芝麻道:“他们不相信你说的话,对不对?” 江思白苦笑道:“是啊,还说我妖言惑众,是来阻挠他们修道的妖孽。”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不肯相信,就随他们去吧。”芝麻安慰道。听了虞渔的故事,他对那些村民更没有好感了。 江思白的脑袋耷拉着,原本高大挺拔的青年此刻就像一棵蔫儿掉的豆芽菜,“那么多条人命就在我面前,我明明可以救他们,可是越想救,越将他们推远……如果是我阿兄在,他绝对不会像我这般没用。” 周小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果是江淮胥,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随即又坐直身子,抬起下巴,装出一副冷澹高傲的姿态,说:“‘我的时间是用来救值得救的人的,不是用来浪费的。’——这才是江淮胥。” 江思白被她逗得笑了笑,但随即又道:“可是我的脑子不如阿兄聪明,我分辨不出来什么人值得救,什么人不值得救…… “家父告诉我‘为医者只需要考虑治病救人,是非好坏的判定那是官府的事情’,可是现在,几百个人在我面前走向死亡,我明明知道那是毒药,明明知道怎么医治,却眼看着他们吞下去而无能为力。” 就如用手握沙,无论如何用力,那沙子都刷刷地从指缝流走。 周小渡看他神色郁郁,开解道:“那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他们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你不能阻碍他们做出选择。” “如果他们明白那是毒药,知道吃了会死,我不觉得他们还会选择吃下去。”江思白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让他们相信我说的话。”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你眼里的‘死亡’,或许就是他们眼里的‘长生’呢?”周小渡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能否笃定地说,停止吃神药、保持躯壳健康的村民们能收获比‘修道’更大的快乐?既然死亡比活着更快乐,那你凭什么拦着他们不让死?就因为你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吗?他们不愿意被你一厢情愿地救治啊!” 江思白被她说得有点懵了,好半晌才理出来原本的思路,“可,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啊!”怎么被她说得好像那杀人者是来普度众生的一样? “我知道啊。”周小渡耸耸肩,“我这不是在安慰你嘛!你就当我刚才说的都是对的,就照那个思路想,诶,你心里的愧疚感不就没了嘛!” 江思白大感震惊,“我、我……我谢谢你?” 周小渡摆摆手,“客气客气,都是朋友。” 芝麻道:“江郎君,你先去换衣服吧,饭菜还热着呢,先吃了饭再想这些事情。” 江思白整个人都凌乱了,魂不守舍地换衣服去了,就在他转过身之后,芝麻抬起双手,无声地冲周小渡鼓掌,表示对她方才那通歪理的敬佩之情。 周小渡两指夹着快子点了点:低调,低调。 夜间睡觉的时候,发生了点“小状况”。 这个屋子共有两个卧房,江思白睡老杨二弟和二弟媳的房间,周小渡和芝麻睡老杨侄子和侄媳妇的房间。 大概是在丑时,正是人们酣睡的时分,两个房间的窗户纸都被竹管给捅破了,各自有人附在窗外,悄悄朝屋里吹迷烟。 江思白天生嗅觉远超常人,又熟悉各种药材,很快便被这股迷烟的味道惊醒了,起身来到窗边,捏着鼻子看了看那竹管。 因为还没睡醒,脑子有点懵,江思白想都没想,伸出手指就给它堵上了。 外头那人用力一吹,吹不动,再用力一吹,竹管里胀满了气,还是吹不动,疑惑间,发酸的两颊忍不住劲力一松,那些迷药粉末霎时被倒吸进嘴里! 咦?! 这谁能顶得住? 那人两眼圆瞪,顿时眼前一黑,往后仰倒。 听见窗外“冬”的一声,江思白的脑子这才清明起来,意识到周小渡那边估计也是被吹迷药了,赶忙翻出解迷药的药物,推开房门去隔壁找周小渡他们。 结果一推开房门,便见周小渡二人正好端端地在外间坐着,而他们那间卧房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芝麻正在椅子上打坐修炼,周小渡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袋瓜子来,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吐了一地瓜子壳。 江思白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周小渡抬眼看他,吐飞两瓣瓜子壳,“醒了?” “嗯……”江思白无言以对。 他们这是没睡还是惊醒了?为什么都坐得这么安逸,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喊他吗?亏他还巴巴地找了解药来寻他们……这两个小没良心的。 江思白有些惆怅。 周小渡是在有人靠近屋子时便醒了过来,几十个人的脚步声,听在她耳朵里就跟打雷似的,哪还睡得着? 芝麻当时则是在打坐,压根就没睡,都用不着周小渡叫他。 至于为什么不喊江思白……纯粹就是懒的,正好他们还担心江思白太郁闷会睡不着呢。 外面的人大概也觉得不对劲了,哪有吹迷药还把自己给吹倒的?于是都互相打了眼色,厚厚的木板“啪啪”往门窗上一贴,“叮叮当当”地用锤子把门窗钉死。 其余人等则是纷纷搬来柴火往墙角一堆,烈酒一坛又一坛地往上浇。 听见外头各种动作声响嘈杂起来,江思白顿感忧虑,“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周小渡嗅嗅空气中的酒味儿,解答道:“估计是要烧死我们。” “猜到了……”江思白道,“所以你们会不会太澹定了点儿?” 周小渡拍拍手,“我们接下来做饭就不愁没柴火啦!” “现在是想做饭的时候吗?”江思白无语了。 芝麻眼睛都没睁,“角落里有扫帚,门后有门闩,灶台上有擀面杖……如果你想,我的刀也能借你。” 周小渡打了个响指,“我选扫帚。” 芝麻:“早点回来睡觉,给你留门。” 第98章 唯手熟尔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从角落里提起一把扫帚,顺手扛在肩上,大喇喇地走到门后,抬起右脚—— 屋外的村民们见柴火准备得差不多了,招呼着纷纷往后退让,为首的老村长点燃火把,举起干瘦的手臂,绷着老脸,对准那堆柴火就是用力一掷! “彭!”随着一声巨响,小屋那扇脆弱的木门及上面钉死的木板,尽数碎裂开来,门后的人正好瞧见迎面飞来的火把,手中扫帚就势一挥,直接将那火把拍了回去。 “啪!” 村民们眼见那火把转着旋儿地掉了个头,嚯嚯有声地飞了回来,“砰”地一声,直接砸到老村长头上。 老村长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众村民本想去扶老村长,却见周小渡拖着扫帚,从黑暗的檐下缓步走出,面上挂着一抹阴沉渗人的微笑,众人俱是心头一颤,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村长很快便自己爬将起来,捂着脑壳大喊:“头发!啊啊!老子的头发!好烫!来人啊,都傻了不成?!” 众村民这才发现,老村长的头发被烧了起来,纷纷上前帮他拍打灭火。 老村长被殷勤的众人围成一团,灼痛的头皮被无数只手掌拍得几欲裂开,顿时又是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凄厉嚎叫,“你们要拍死老子吗?!杀人啦!啊啊啊……” 最后,还是老村长的儿子将其余人驱散,小心翼翼地帮老村长的脑壳灭了火。 老村长原本便稀疏的头顶,遭此劫难,更是寸草不生,焦黑的“地皮”下,头脸涨红,也不知是被烧的还是被气的,总之整个人就是红红火火又恍恍忽忽的状态。 “爹!爹!你怎么样了?莫要吓我!”村长儿子着急地拍着他的后背。 老村长“嗝——”的一声缓过气来,对眼儿骨碌碌地转了回来,抖着手指指向周小渡,扯着嗓子嚎叫了一句,“给老子上!杀了这个妖人!“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前这个小子瞧着可是不一般,又是能飞,又是一脚踹烂木门,谁上? 老村长气得直跳脚,头皮都腾起了青烟来,口水狂喷地冲村民怒吼道:“做什么做什么?!几百个人还怕他一个吗?!你们修道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全都给我一起上!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还怕打不过吗?!” 周小渡望了望从门外一路排到田埂上的村民们,乌泱泱的人头密集,不由蹙起眉头,“这是要几百个人打我一个吗?我好怕啊……” 好怕不够打啊。 另一边。 屋里头,站在门框旁探身朝外看的江思白:“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不用,那帮子村民压根不会武功。”芝麻专心致志地运转内力,“他们连我都打不过。” “俗话说,乱棍打死老师傅。”江思白忧虑道,“毕竟好几百号人呢,她又是一个柔弱的……” 芝麻睁开了眼睛,震惊地打断道:“你为什么会把他和‘柔弱’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江思白为之一愣,从他这副见鬼似的神情里明白过来:……原来你不知道她是女子吗?!我还以为你俩是亲姐弟!我说怎么长得不太像呢……不对,那你们这天天睡一块不合适吧?! 芝麻怪道:“你瞪我做什么?” 江思白无奈道:“我看周小渡,生得挺瘦弱的……” 芝麻故作高深地问:“你知道,江湖上哪四种人最危险吗?” 江思白不明所以地问道:“哪四种?” 少年竖起四根手指,“老、弱、病、残。看起来越是无害的,往往就越危险——你看到的都是他的伪装。” 江思白随即将视线转向门外,“所以……” “现在,外面那几百个村民,被周小渡包围了。”芝麻微笑道。 小屋外,随着众村民的齐声狂吼,当先的几十个人或是挥起拳头,或是操起木柴等家伙,疾冲向孤身的周小渡。 “啊啊啊啊——” 周小渡手中的扫帚微微抬起—— 几息之后,“啊啊啊啊——”的齐声怒吼,很快便变成了“啊!”“啊!”“啊呀!”“哎幼!”“啊草!”“哎呀妈呀!”等零零散散的惨叫声。 江思白看得一愣一愣的,惊叹道:“狼入羊群……秋风扫落叶……一打一个准儿……” 芝麻也不打坐了,起身走到他身侧,“要么?” 江思白低头一看他递来的瓜子,摆摆手,“不必了,瓜子吃多了会发胖……” 芝麻把手收回去,靠在门框上嗑起瓜子来,一边看周小渡扫“落叶”,一边道:“那正好,我想长点儿肉。” “……还会把牙磕出凹槽来。”江思白把后半句接上了。 芝麻“噗”的一声把瓜子壳吐飞,“……那不吃了。” 于是,两个人安静地靠在门框上看戏,一左一右宛如一对门神。 周小渡打了一会儿,排在后头的那一百来号人见势不妙,不约而同地丢下伤号们,作鸟兽散。 周小渡扛着扫帚,耐心地等他们跑远,这才迤迤然地缓步追去。 芝麻冲她喊道:“别玩得太晚,早点回来!” 周小渡没回头,只是举起左手摆了摆,示意“知道了”。 江思白幽幽地说了一句,“可惜门没了,不然你还可以给她留门。” “嘿,”芝麻笑道,“你还挺幽默。” “贤弟过奖。”江思白彬彬有礼地颔首回道。 “那,贤兄可还纠结是否要救治这些村民?”芝麻看向门外横七竖八的伤号们。 “……”江思白沉默了片刻,“贤弟,为兄乏了,有事明日再说吧,为兄先歇了。” “贤兄好睡,小弟把门。”芝麻道。 “有劳贤弟了。” 星垂山川,月照林野,卧在长河之畔的小村庄此刻沉寂有如酣睡,唯有一条孤零零的细瘦人影在陌上轻移。 那是,长流村村民们此刻最恐惧的存在。 周小渡扛着扫帚,来到了第一户人家的门外,温声喊道:“有人吗?有人的话就开开门,不然,我就踹门了哦。” 里面既没有点灯,也没有人声回应。 周小渡抬起脚,“彭”地一声踹烂了面前的门,笑眯眯地拖着扫帚走进,“看到你们了哦,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们揪出来?” 那一夜,长流村所有的人家,都失去了他们的门。 那一夜,长流村所有的人,都没能站起来。 包括一把老骨头的老杨,都险些被周小渡送去和二弟一家团聚。 “看在你我一场交情的份上,晚辈特地把您老人家排到最后,您看,感动不感动?”周小渡支着扫帚,笑得天真无邪、人畜无害。 老杨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连连摇头,“不敢动不敢动。” 周小渡霎时沉了脸,“嗯?” 老杨反应过来,立马改口,连连点头,“感动感动很感动!” “这才差不多嘛!”周小渡笑眯眯道,“为免害您被村里人孤立,还是要一视同仁、雨露均沾的。晚辈呢,意思意思地给你一拍,您呢,也意思意思地躺一躺,好吗?” “好……好的……啊呀! !” 周小渡将手里的扫帚一丢,轻声细语道:“这扫帚呢,就留给您当拐杖了,不用谢我,我这人一向都很体贴老人家的。 “哎呀,看您这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不如这样,您家那扇门就归我了,好吧?就这样了,您也别送了,我自己扛得动,歇着吧您嘞。” 老杨无语凝噎:我倒是想送你,你给我爬起来的机会了吗?!我他娘的动都动不了了现在! 周小渡“夺门”离去,赶在熹微之前回了小屋睡觉。 芝麻一边把新门安上,一边问道:“死了几个?” 周小渡自得道:“全员重伤,无人死亡。” 芝麻腾出一只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炉火纯青。” 周小渡支颐微笑,“唯手熟尔。” 第99章 我为真假 [] <a href=" target="_blank"> 自那之后,长流村“夜不闭户”,村民们见了周小渡几人都是绕着走,实在避不过,便只能俯首作揖,摆出敬畏状来,再不敢得罪。 他们心里又怕又恨,便愈发卖力地服药修行,希望能早日获得神力,报复周小渡几人。但却不知,这样做只能加速他们的死亡。 而他们也同样不知,周小渡也在暗中等待着那一天的来临。 村民们开始纷纷出现皮肤溃烂、神智混乱的情况,中途虞渔再次出现,赐了两回药,村民们自是千恩万谢、振奋癫狂。 江思白还是没忍住,再次试图阻挠村民们服毒,直接被一伙村民们追着跳了河。 周小渡听说之后,笑开了花儿,缺德地说他的名字应该倒过来写,叫“白思江”更贴切。 气得江思白当场涨红了脸,两天没和她说话,还是芝麻好生哄着才肯上桌吃饭来。 周小渡:略略略! …… 虞渔确实动手得很快。 在一个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分,几百个村民便齐齐从家中走出,集结成队伍,沉默着朝山上的河神庙行去。 这样纷杂的脚步声,自然惊醒了浅眠的周小渡。 她走出屋门,站在高地上俯视着那一长串的队伍,他们在阡陌中蹑足而上,夜色里,无数人头汇聚涌动,远远看去,宛如一条长长的黑蛇挪动身躯攀上树干,人群的喘息声交叠起来,化作了“嘶嘶”的阴冷蛇鸣。 他们没有提灯执炬,大多是默念经书,埋头向前走,但也有个别的人发现了周小渡。她居高站在那间小屋的门口,无遮无挡,并不难看见。 周小渡静静地与他们对视,那冷漠的眼神,仿佛在看死物。 他们抖了抖身子,低下头去回避她的视线。 皮囊溃烂如妖鬼的人们垂目念着魔经,嘴皮子无声地上下翻飞,前方那间小小的河神庙,便在字句间,被赋予了神光,愈加圣洁起来,给予他们无限的安心与振奋。 薄雾沾衣,夜风呜咽。 模湖的一张张人脸依次变换为黑漆漆的后脑勺,周小渡目送那长队朝圣而去,仿佛预见了他们被命运吞噬的未来,默然间,心头升起些许欷歔。 这尘世便是由恶业堆砌而成的地狱,她冷眼看着世人被欲念操纵,沦为命运的玩物,直至烈火烧身,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的身上同样也背负着罪孽,罪孽赎不清,眼下这条命已经是偷来的了,而她却还偏偏,走在又一条奢求妄想的道路上。 她鄙视着这些村民,鄙视他们的贪婪与愚昧,但这些人坚信着自己的信仰,在修道长生的美梦里乐不可言,像她这样的人反倒才尴尬为难,说清醒却湖涂、说湖涂却清醒,对错难辨,游移不定,两面都讨不得好。 她要什么?她不知道。 她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她不知道。 她能走到哪一步?她更不知道。 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刀,终于从主人的手中脱出,放出自己的大脑,试着站起身来做一个人,但是俯仰见天地浩大,她如人海一粟,被旁人前进的脚步碾压过无数回,仍是笨拙而迷茫。 寒星如棋,天地为局,周小渡仿佛也能看到,有一头巨兽正趴在她的前路上,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她自己走进去。 “系统,在你们的眼里,我能不能算一个人呢?”周小渡忽然问道。 系统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回答:“宿主,相对于我们严格定义上的人类来说,您并不是和他们在一个维度上的生命体,但是在这个世界里,您确实是一个人。” “我是真的?那,我的生死也是真的?” “如果用当前这个维度的视角来看,您是真的,您的生死也是真的。” 周小渡想到了钟余庆,那个按照设定本应活下去的少年,却挣开这个世界的意志走向了死亡,那是她第一次开始思考生命真假的问题。 此前她知道系统的存在,作为一个剧情之外自动完善的路人角色,她一直用漠然的眼光看待外界,就好像将自己和其他人,划分成“我”和虚构的世界。 可是,她没办法时时都这样骗自己:他们都是假的。 小芝麻、柳泱泱、柳祎祎、施青青、钟余庆、崔近屿、荣清河、虞渔……甚至韩文则、霍颜、白虎帮帮众、长流村村民……他们若都是假的,那自己又怎会是真的?自己若是假的,那她的挣扎又有何意义呢? “我有时希望这个世界全然为真,这样我的苦难与抉择,就不会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笑话;但有时却又觉得,这个世界全然为假,也未尝不好,生者假,死者假,他为假,我亦假……万般皆是空,不过梦幻泡影。 “如此,我便可以坦然放下一切,一刀子将所有都了结,就像你说过的‘清除数据’一样,都擦得一干二净。” 系统被她这番话给吓到了,连忙劝说道:“宿主,你是真的!这个世界也是真的!你若是假的,我们也不会选择你作为任务执行人了,对吧?” 一阵夜风吹动她的衣裳,她忽然觉得有些发冷,谈不上高兴地轻声附和道:“我是真的……” “你是真的什么?”芝麻揉着眼睛走出来,“你怎么起来了?” 他习惯打坐到很晚,所以也是刚睡下不久,其实不该那么容易醒的,但这环境毕竟比较危险,就算强大如周小渡,忽然不见了人影,还是会让人心下漏掉一拍,所以当他察觉身侧没有人躺着时,便忍不住爬起来看看周小渡去哪里了。 周小渡下巴微抬,示意他看向上山的路,“你看。” 黑色巨蛇只留了个尾巴在山脚了。 “他们这是要到河神庙?”芝麻顿时清醒过来。 周小渡道:“应该是收到虞渔的指示了。” “她这是要动手了?”芝麻沉吟道,“我们要跟上吗?” 周小渡点点头,“跟。”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我的宝刀。”芝麻转身朝屋里跑。 “喂,”周小渡忽然喊住了他,“如果……” “嗯?”少年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看她。多么漂亮的眼睛,多么优越的一张脸……一看就不是个路人甲乙丙丁。 周小渡其实就是忽然脑子抽了,见他跑远的背影,莫名惆怅,便想问一句“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可是一问出口,又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她这样的混账,怎的还要想着得到旁人的卷恋?何况对面还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属实是有些不要老脸了。 于是,嘴上那句话便硬生生被她转成了,“如果你死了,我会想你的。” 气运之子:??! ! 周小渡板着脸,硬邦邦地说:“还不快去取刀?动作快点。” 很快,芝麻背着那把混沌刀出来了,跟着周小渡朝山上走。 他咂摸着周小渡方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越咂摸越觉得不太对劲。 走在山间,回身俯瞰村庄,月光下的长流村安静到几近死寂,反倒是山上有堆叠到嘈杂的脚步声在回荡着,这诡异的氛围下,他不由得从后背窜上一股子凉意来。 芝麻纠结了一会儿,悄声问周小渡,“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周小渡一皱眉,“什么鬼?” 芝麻哭丧着脸,“我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不然你干嘛说我会死啊……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我这心里实在有点发毛,你可别丢下我不管啊。” 周小渡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见他下意识地朝自己这边靠,不由思忖道:这小子好像在黑暗的地方格外胆小,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在蛊楼留下的童年阴影…… 啧,都气运之子了还有童年阴影,这龙傲天也太菜了点儿。 第100章 丑态百出 [] <a href=" target="_blank"> 二人跟到河神庙的时候,村民们已经成排成列地跪于大殿之内,乌泱泱挤成一片,大腿贴着前者的小腿,一路从殿内跪到了殿外了。 “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整齐划一的呼喊声在寺庙上空回旋,惊得夜鸟都不敢靠近。 “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虞渔戴着鬼面,一身宽大黑袍,长身玉立于众信徒面前,眸光平静如死水。 “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不敬……” 村民们重复呼喊了许久,直至口干舌燥,才被虞渔抬手制止。 她的眸光在众人腐坏的面容上寸寸游走,语气中带着褒扬,“诸位的诚心,我与河神大人均已看到,今日选此良辰吉时,在此授予诸位长生,请诸位随我前往蓬来仙境,于河神座下共享极乐。“ “长生!”村民们闻言,无不额手称庆,神态狂热地纷纷拜倒,“谢河神大人!谢使者大人!谢河神大人!谢使者大人!我们一定尽心侍奉河神,专心修道,日日诵经……” 磕头声顿时“冬冬冬”响彻一片。 虞渔任他们磕得头破血流,这才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来,“此乃涤秽布新的仙丹,乃是河神大人为诸位登仙特地炼制的,还请诸位接好。” 素手一挥,那些拇指大小的药丸便尽数被抛撒到空中,大殿内顿时乱成一团,争相疯抢,“仙丹!我的仙丹!”“给我!给我!”“仙丹跑了,我的仙丹!”“哈哈哈我吃到仙丹了,我要成仙啦!”“你刚才分明都吃到了,为何还要来跟我抢?!”“去你的!你几时见我吃过了?!”“你还我仙丹!那是我的!”“……” 有的趴在地上追滚动的药丸,有的扒着别人的拳头,甚至大打出手,还有的因为吞服太快噎住了,捶胸拍地试图咽下去……他们都想吃仙丹,都想多吃几颗。 殿外的人也想吃仙丹,所以纷纷推开前方的人,奋力向殿内挤进去,“仙丹!我们也要吃!”“放我们进去!混账!”“让开!我们要仙丹!” 怒骂声、大笑声、哭嚎声……各种声音在寺庙内交杂着,充斥耳朵。 虞渔靠在河神像下,看着众人丑态百出,面具下的脸静静微笑着。 “好了,肃静!”虞渔终于出声,“河神面前,不得造次!” 村民们这才不情不愿地消停下来,口称罪过,向虞渔告罪。 “诸位既如此向往飞升,我也不好让诸位失望,唯有再取出私有的一瓶仙丹,分与其余的人。还望已经吃过仙丹的信徒不要争抢,做到人皆有份,共同飞升,如此方为圆满。”虞渔说着,从桌后再次取出一个瓷瓶,分给那些没吃过仙丹的人。 周小渡和芝麻趴在院墙的瓦片上旁观,芝麻都囔道:“什么仙丹,我看应该是毒药才是,他们还当宝似地疯抢。” 他话音刚落,便有村民捂着肚子伏地痛呼,“啊!我的肚子好痛!跟有刀子在里面搅一样!好痛啊啊!” 紧接着,接二连三地又有村民捂着肚子倒下,痛得面色惨白,浑身抽搐,“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啊!那仙丹有毒!” “肚子!啊啊啊好痛!” “那是毒药!” 村民们倒下一片,用不敢置信的目光地望向虞渔,不愿相信伟大的河神使者会喂他们吃毒药。 虞渔转过身去,双手合十,对着那尊白衣神像拜了拜,“罪过罪过,凡人痴愚,不明脱胎换骨之艰辛,并非有意对河神大人不敬,还望河神大人饶恕他们。” 那尊白衣神像静静端坐着,左边的女人头表情扭曲痛苦,仿佛在诉说着愤恨,右边的男人头笑如春风,仿佛在传递着普度众生的慈悲。 红绸如血,呈与众生。 众村民不明所以地看着这黑袍鬼面人,呻吟着,“还望使者解惑!” 虞渔俯视着痛苦的众人,澹声说道:“此仙丹乃是助尔等涤秽布新、超脱凡胎之物,‘当知身心,皆为幻垢’,若要脱离这六道轮回,势必要忍受剥离垢相之苦,方得清净。” 她大袖一挥,语气转冷,“这服用仙丹只是第一步,随后还要接受神火的煅烧磨炼,方能获得飞升的资格,安享无边仙途。” “神火……”村民们有些畏惧。 “是的,焚毁垢相,浴火新生。”虞渔站得笔直,昂首缓声道,“尔等若受不得这修炼之苦,尽可告知于我,我为尔等断绝仙根、重回垢相,送尔等下山继续当一介凡人!但尔等决不可再乱造口业,不敬一心度人的河神!” “使者大人,是我等痴愚,错把仙丹当毒药,险些辜负了河神美意。”老村长连忙叩首告罪,“我等修仙之心,日月可鉴,还望河神莫怪,也望使者不要与我等小民计较!” 其余村民虽觉得腹中疼痛难忍,但也纷纷附和支持道:“我愿意坚持!我吃得了苦!”“使者大人,我不放弃,我要修仙!”“我也不会放弃的!我受得住!”“……” 虞渔觉得眼前这画面有趣极了,说话时都带了两分笑意,“很好,那我们便开始举行迎接神火的仪式。” 村民们疼痛万分,几乎都直不起身,只能无力地伏在地上,看着那黑袍使者迈步走出大殿,围着大殿旋身起舞——厚底的靴子在石板上踏出有节奏的声音,穿插着手掌拍击的脆响,竟有一种不合时宜的雀跃。 这支舞蹈他们很熟悉,是当地逢年过节、辞旧迎新时,男女老少都会跳的。 她在夜风中翩跹如一道影子,搅动着满院的月光。 周小渡看见那鬼面后的眼睛望向自己,只是一瞬,但她知道虞渔发现她了。 虞渔转而又掠身飞向大殿,她从腰带上取出火石,手掌相击之时,火石被敲出火花,在她优雅的旋转中,飞向大殿周围布好的燃料。 “哗”的一声,火蛇暴涨,整座供奉神像的大殿顿时被烈焰环绕。 殿内的村民们身陷火场,出于本能地感到恐惧,但又见那黑袍使者在殿外张开双臂旋舞,口中高呼“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顿时被使者所感染,纷纷忍着疼痛与灼热,挣扎起来跪拜河神像,跟着长呼“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第101章 烈火烧身 [] <a href=" target="_blank"> 呼嚎声声,犹如浪潮,在山顶起起落落。 虞渔高举着双臂,大步流星地走进火海之中,加入这一场狂欢,“不敬河神者,永堕阎罗殿——拜我河神,长乐未央——” 她在跪伏叩首的信徒间穿行,从喉间迸发出激动人心的邀请,“诸位道友长乐无极,可愿随我一同拜会河神大人?” 信徒们在呛人的黑烟中咳嗽着,听得此言,目光更显灼热,童中倒映着熊熊烈焰。 老村长已经被烧得神志不清了,爬到虞渔的脚边,亲吻她的鞋面,涨红着老脸道:“吾等信众,恳请使者为吾等引见河神大人……” 其余人等均是纷纷应和,“恳请使者为吾等引见河神大人……” “很好,很好!”虞渔大笑起来,“随我到极乐之境,拜会我们的河神大人!” 她飘身到台上,转到河神像后,用尽十成十的气力将那尊泥像往前推——河神像轰然倒下,在地上摔得粉碎!唯有那两个泥塑的头颅躺在碎片里,神情如常。 有的村民昏昏然没有躲避,被倒下的泥像砸得当场殒命,有两个没死的,也是倒在地上抽搐呕血。 虞渔的身影在台上显现出来,她双臂前送,示意信众去看,“快看,河神大人现世了!还不快来磕头拜见!” 村民们凝目看去,但见那粉碎的泥像中,显出一物来,在明亮的火光映照下,似是被焚毁的焦骨残骸,不由大感疑惑,“这是什么?!” “河神啊!这是你们天天叩拜的河神啊!”虞渔纵身跃下,“你们还记得他吗?就是那个天天在望水寺里敲钟、经常下山布施济贫的长明小和尚!” 长明!那个带走了河神新娘、违背了祖训规矩的和尚!村民们悚然大惊。 虞渔跪到地上,一边将残骸捡拾入怀,一边幽幽地诉说道:“你们杀死了他,我便让你们长拜磕头、饱尝毒药噬身之苦。可是,这并不足以赎清你们的罪孽,我要你们都用同样的死法来赎罪,我要你们,也尝尝烈火焚身的滋味……”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河神是假的,使者也是假的,神药是假的,长生也是假的……这怎么可能……我们吃的是毒药,我们吃的是毒药!”他们不敢置信,大喜大悲后,纷纷呆滞魔怔了。 “你是骗子!你骗了我们!你到底是谁?!”村民们反应过来,溃烂的面容扭曲如恶鬼,一个个怒极咆孝,发疯的野兽般想要冲上去撕咬,但又因毒药发作而虚软无力。 虞渔摘下鬼面,拍打苍蝇似地,以面具将扑过来的一个村民拍飞,声音冷如寒冰,“你们看看我是谁?” “虞渔!竟然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神鬼莫测的河神使者,法力通天的河神使者,竟然是那个木讷瘦弱的虞渔! “怎么不可能是我呢?我既没有死,便总是要回来的。”虞渔冷笑道,随即,又转为柔情似水,“我是虞渔,我是河神的使者,也是河神的新娘……” 她将那些残骸抱在怀中,结跏趺坐,目光直直望着殿外,隔着火幕,与墙头上的周小渡对视,“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虞渔,你这个魔鬼!上苍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要死!你给我解药!放我出去!我真的好痛啊……” “咳咳,我不想死,放我出去,我不要被烧死!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我出去……” “河神!河神大人怎么可能是假的?!这一定是升仙的考验,对不对?!我不会被骗到的,我会成仙!我要成仙!” “虞渔,你不得好死!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要诅咒你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 她在无数的惨叫声中,平静地说道:“一起,下地狱吧。”话音落,一大口暗色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下巴。 周小渡童孔骤缩,低声骂道:“混账,她服了毒药!” 她双手一撑,身轻如燕地越过墙头,冲进了火场之中。 芝麻见状,也跟着翻墙进院,“喂!危险!别去!” 周小渡充耳不闻,挥手以掌风噼开一条路来,气势汹汹地踏入大殿。 芝麻跟在她后面,但被蔓延回来的火焰阻挡了去路,只能忍着灼热在殿外干着急,“这破房子随时可能会踏,你发什么疯?!还不快回来!” 周小渡感到一股怒火烧上了脑子,那是被人欺骗愚弄的愤怒,她此刻只后悔当初听了这人的破故事,没有把虞渔抓起来严刑逼供。 她踹飞爬过来向她求救的村民,走上前去,揪着虞渔的领子,一把将人揪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混账,你存心要耍我是不是?你早便准备服毒自尽是不是?” 虞渔笑了起来,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是啊。” 周小渡眼神骤冷,将虞渔怀里的焦骨打落,拖着虞渔往殿外走,“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会让人治好你,然后把《幽明刀》从你嘴里撬出来。” “你发火的样子真可爱。”虞渔狼狈地被她拖行着,却吃吃笑道。 周小渡顿下脚步,怒目而视,“你觉得我不敢是不是?!” 虞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我吃的是‘见血封喉’,华佗在世都救不了。” 见血封喉,这是铁了心要死,半点退路都没留。 “我竟然信了你这疯子的话。”周小渡闷声道。有火苗顺着她的裤脚烧了上来,她也没有在意。 虞渔面色愈发惨白,“我答应过恩师,不会将《幽明刀》外传,但我又怕你恼羞成怒,会破坏我复仇的大计,所以只能编个说辞骗你了,还望你海涵。” 周小渡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而是将她推倒地上,转身踏火离去。 虞渔爬了回去,揽着心上人的尸骨蜷缩在地,眸光愈发暗澹。 “你当时说,人在江湖,不必留有无用的仁慈。”虞渔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留了一线仁慈给我呢?” 周小渡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己,愤然回眸,却见那女子已然毒发身亡。黑袍上有烈焰在蔓延,就好似一座野草疯长的小小坟包。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一人抓住手腕拽了出去。 芝麻一边咳嗽着,一边用袖子拍打她衣袖裤脚上的火苗,埋怨道:“你是不是傻?火都烧到身上了,还愣在那里!自己不觉得烫吗?” 周小渡见他咳嗽得厉害,自己也后知后觉地鼻喉不适起来。两个人站在一起咳嗽,面上被熏得乌黑,活像一对痨病鬼。 芝麻抓起她的手,手背那里已然冒了几个水泡,“你看这烫的,回去得找江思白要点药膏。” 周小渡心情不好,看他的眼神也就冷冰冰的,径自抽出手去,“小伤,不劳你操心。”一脚把反锁的寺庙门踹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芝麻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的背影,随即又转头看向熊熊烈火中的大殿,委屈地都囔道:“别人惹的你,拿我撒什么气……” 第102章 狼入羊群 [] <a href=" target="_blank"> 走出山门时,恰见天边一线金光,晨曦降临。 身后的小山寺已然火光冲天,山下的长流村寂静如坟场,估计除了江思白那个小白痴还在屋里睡大觉,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周小渡一言不发地下了山,系统在她耳边安慰道:“没关系的宿主,虞渔只是线索之一,这条线索断了,不代表任务就失败了,我们还能继续找。” 周小渡道:“这世上的功法何其多,我又为何非得找这《幽明刀》?” 系统道:“因为这是原剧情里的重要一环,如果没能完成,会对剧情完成度造成损伤。” 周小渡意兴索然,“气运之子压根都不知道《幽明刀》的存在,更别提想要了,我们却在这里认准了这破功法,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架势。” “这也是为了维护世界的稳定嘛,毕竟世界的本源就是一本,我们主系统的所有计算也都是以此为基础的,宿主你这是在拯救世界呢!” “这世界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周小渡有些暴躁,“我累了,找功法的事情稍后再说吧。” 这是周小渡第一次说累,看来是真是被虞渔气得不轻,任务狂魔都给气得转性了。系统不敢再说话触她霉头。 二人回了小屋,却都没有去休息。 周小渡站在门口那片高地上,望着那黑烟滚滚的山寺,自顾自地发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芝麻虽恼她乱发脾气,但也习惯了她这忽冷忽热的性子,进屋去叫江思白起床,顺便跟他要些烫伤膏。 俄而,狂风起,暴雨骤落。 看来这山上的大火很快就会灭了。周小渡抬头看了看迅速昏暗的天,转身进屋了。 哗啦啦的雨声冲刷着这世间,长流村无数人家门口的衣服被打湿,也无人出来收拾。 周小渡靠在窗边看雨,见那石缝间一棵野花被暴雨打得折了腰,蔫头耷脑的,莫名想到了蒲姣姣。 当初她在蒲家时,有几回落大雨,小姑娘便是撑着一把绘墨的桃红油纸伞归家,见到自己时,总会停下来,乖乖巧巧地点头问好。雨很急,风也大,吹得伞都拿不稳,蒲姣姣停下来时的模样,又狼狈又可爱。 周小渡翻出临别时,蒲姣姣送给自己的那个泥塑彩绘胖娃娃,绷着脸和那笑容满面的娃娃对视。她曾想过把这泥娃娃丢掉,但到底也是没扔。 蒲姣姣天真无邪的话语犹在耳边,“你要好好爱惜它哦,这个娃娃很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要和它做好朋友呀!” 意识到虞渔骗了自己的时候,她感到很生气,不是因为没得到《幽明刀》,而是因为自己下意识选择去相信虞渔,对方却压根没想过把《幽明刀》交给自己。 要说责怪虞渔言而无信,却也不应该。《幽明刀》本便不属于自己,自己逼着她交出来,其实也就是逼着她对恩师食言。 周小渡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就是恼羞成怒了而已。 她恼怒自己以恶人的身份出现,却又自以为是地流露两分善意,明明举着刀,却还傻傻地将猎物放走,以为对方会回来……结果便是闹得里外不是人,摔了一个大跟头,还被虞渔嘲笑了一通。 她对人情世故的经验,全都来自一个野蛮的世界,所以周小渡并没有听懂虞渔的意思,虞渔其实不是在嘲笑她。 周小渡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走到了一条错误的路上。 就连蒲姣姣这样的小丫头都明白,“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的道理。人和人之间,大抵也是如此,只有真心付出才能得到回报。 周小渡猜想:或许在原剧情里,气运之子便是用真心打动了虞渔,才换来《幽明刀》的回报,以他的个性很有可能便是如此。 但自己不是他那样的人,她没有真心这种东西来给别人,因为她是个自私又阴险的人,将心交给别人这种事情,她是绝不会去干的。 既然如此,那她又为何生出两分慈悲来,惹得旁人笑话,也害得自己自苦? 就好比孤狼入了羊群,羊群避之不及时,狼就该认清自己的目标,那便是追上猎物,一口咬断其脖子,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而不是和猎物话起家常来。 羊永远不会相信狼这种动物,狼也不会因为两句家常就改吃素。 她应该把自己的狼嘴巴闭起来,等到捕杀之际再凶狠地一口张开。 周小渡把玩泥偶,靠在窗边,良久无言。 蒲姣姣说过:“你要好好爱惜它哦,这个娃娃很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要和它做好朋友呀!” 她决定要对这个泥娃娃好,或许,只有这个泥娃娃能和她做朋友了。毕竟,狼这种动物,是不吃泥巴的。 周小渡忽然失笑,觉得自己还挺幽默的。 芝麻带着膏药进屋的时候,便见那窗户大敞着,雨点打湿了一片,周小渡还傻愣愣地靠在窗边玩娃娃,衣服湿了都不知道。 “你能不能把那窗户关上?”他道,“外面在下雨。” 周小渡懒洋洋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握着娃娃走到椅子前坐下,翘起二郎腿,像个活祖宗似的,“你自己没有手?” “行,我来关。”芝麻上前去关窗,随即转过身来道:“我跟江思白要了烫伤膏,你记得抹。” 他刚把药膏放到桌上,便听周小渡不耐烦地说道:“说了不劳你操心,你上赶着忙活什么劲儿。” 芝麻抬头看她,见她抓娃娃的那只手上,几颗水泡还饱满精神得很,小臂和小腿上也是红彤彤的,顿感无语,“你气那虞渔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无处撒气也别拿自己的身子撒气啊。” “我自己的身子,作践死了也跟你没关系。”周小渡蹙眉道,“别来烦我,小心我揍你。”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芝麻自诩和周小渡混熟了,胆子也肥了起来,上前两步,指着自己的脸顶嘴道:“那你揍啊!” 他知道周小渡对他这张脸最容易心软,所以以为周小渡不会动手。 周小渡自然看出来他的想法,所以抬手就是一拳—— “啊!你真打啊?!” 第103章 风雨如晦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冷声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是吗?” “周小渡你丫有毛病吧?!”芝麻捂着左边的脸颊,疼得直吸气。 闻言,周小渡抬起左手,给他的右脸也来了一拳,“啊!” 可谓是左右两开花,好一个姹紫嫣红。 这“哐哐”两拳下去,芝麻都被打懵了,整个人蹲在原地都呆住了。周小渡平时虽也总叫嚣着要揍他,但还真没哪回儿像今天这样动手,而且仅仅是因为她心情不好,迁怒自己。 想到自己也是出于关心才给她找来烫伤膏,结果一言不合就被揍成个猪头,芝麻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委屈来,眼眶霎时就红了。 周小渡见他捂着脸颊、红了眼圈,眼神怨愤的样子,忽然感觉很微妙。 她打杀过无数人,但还是第一次将人欺负成这个反应,让她想到了年幼时,自己和邻居家的儿子一起玩儿,她因为不肯听那个男孩儿的指挥,被他一次次推到地上时,也是这样又委屈又不敢反抗。 但那时的自己可以转头去找阿娘帮忙出气,小芝麻又能去找谁帮他出气呢? 周小渡心软起来,伏身靠在扶手上,与他平视,澹澹地说道:“我不是一个好人,我若给你笑脸,不过是因为彼时心情好,和你是谁无关;我若心情不好,若当真恼怒于你,我不会有丝毫的手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少年抬着两手,捂着双颊,闷声道:“意思是,你是个十足十的大混蛋!” 周小渡笑将起来,“对,我就是个大混蛋。” 他吸了吸鼻子,“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周小渡这一次没有反驳“朋友”这个关系定义,而是说:“朋友,是这天底下最不值钱的一种关系。什么点头之交、一面之交,乃至未曾谋面的神交,都能成为人们口中的‘朋友’。你看,人们会把朋友放在很低的位置,是个人就能去够一够,可见所谓‘朋友’,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所以我在你那里,也是一个很低的位置?”和那些点头之交、一面之交可以相提并论。 “不算高。”周小渡如是回答。 系统常劝她,为了完成任务,要收敛性子,和气运之子打好关系。她从前觉得系统说的有几分道理,但眼下却又不这般想了。 她能和气运之子相安无事,不过是因为有系统这个联系在,将他们绑定在了一起,但世事无常,她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对他好,既然心知冲突在所难免,那又何必假惺惺地与他建立所谓友谊。 少年的眼神简直称得上心碎,“那你之前是在做什么?逗狗玩儿是吗?” 她赌气一般地说:“差不多。” 差不多? 芝麻瞪大了眼睛,怒声吼道:“周!小!渡!” “小芝麻,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周小渡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你以后别用‘芝麻’这个名字了,此处已是广陵地界,你可以叫‘钟余庆’,或者别的什么名字,随你开心。你是读过书的人了,应该也晓得‘芝麻’这个名字不好听,我当时随口起的,我没放在心上,你也莫当真。” 少年人的眼童里似乎有冰面裂成碎片,他红着眼眶,恨恨地骂道:“周小渡,你没有心!” 周小渡无所谓地笑笑,“是啊,我没有心,你奈我何?” 此人实在欠揍! 芝麻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抬起脚,用力地踹了一下周小渡——身下的椅子。 周小渡连人带椅震了震,看着他火冒三丈地冲出房间去了,心想:这小子平时跟个泥人儿似的好拿捏,难得发一次火来,也不过是叫嚷几声、踹踹椅子,也不知道以后在江湖上要怎么混下去…… 她怅然若失地轻叹了口气。 人是一种很容易移情的动物,就像气运之子于她,原本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但自她给他取了名字之后,便不知不觉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就好像打上了标签似的,潜意识里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所有物一样。 但那是不对的,他不是她的什么人,他们对于彼此只是过客,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迟早要在某一个路口分道扬镳,她不能把这个小孩儿拴在身边,那样就真成了养狗了。 周小渡垂下眼眸,看着手里的胖泥偶,轻声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泥偶只是咧着嘴朝她笑着,没有回答。 她将泥娃娃放到旁边的桌上,意兴阑珊地耷拉着脑袋,整个人瘫倒在椅背上,毫无形象可言。 屋外风雨大作,屋内黑沉沉的,又喧嚣又寂静。 虞渔死了,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幽明刀》的线索,但根据系统所说,《幽明刀》应该还在长流村里,会在哪里呢?祭坛?河神庙?虞渔的家?还是在河里……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却觉得实在没心情,脑子略一动作,便涌起一股乏力困倦感来,遂起身趴到床榻上睡觉。 她自小便不算是个聪慧灵敏的孩子,也不大耐烦动脑子,从前总是逼着自己去想,因为不去思索谋算,就容易被人甩下,甚至被敌人杀死,但现在,她学会了偷懒,学会了偶尔放过自己。 下大雨的天气里,最适合睡觉了。周小渡深吸一口气,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的是,芝麻跑到江思白的房间里,和江思白大眼瞪小眼地对坐,直生了半天的闷气,到最后也没等到周小渡来哄他。 他实在坐不住,想了想,以周小渡那茅坑石头般又臭又硬的性子,令其低头来认错,也实在是种为难,遂在心里把底线再降了一降,只要周小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周小渡。 于是乎,他挪着脚步回到他们的房间。借口他都想好了,就说药膏忘了拿,江思白催他来取。 谁曾想,刚探出个脑袋来,便瞅见周小渡窝在床上,睡得好不香甜——一点儿都不像心怀愧疚的模样。 顿时又气得鼻子都歪了。 周小渡!你丫没有心! 他再也不要原谅周小渡这个大混蛋了!他也不要叫什么馊芝麻了!周小渡不稀罕,他更不稀罕!世上君子何其多,天涯何愁觅良友,他何必和这厮纠缠不休,三天两头被气得要折寿! 他和江思白玩儿,都不要跟周小渡玩儿! 雨停之后,江思白思及先前小芝麻来讨膏药时讲的山寺大火一事,准备了蒙面巾等物,意欲上山去收殓尸骨。 芝麻捶胸顿足时,正巧撞见他要出门,不由问道:“贤兄这是要去何处?” “山寺之中,尸体堆积于一处,又遇潮湿天气,腐坏时很容易生出瘟疫来,若有鸟兽携疫病奔走,恐成祸患,所以我这是要上山处理那些死尸。”江思白道,“我当初未能阻止这些人的死亡,现下只能聊尽薄力,杜绝疠气为祸生灵。” 芝麻道:“贤兄高义,小弟大感敬佩,愿随兄一同前往,助兄一臂之力!” 江思白似是受宠若惊,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怎么说呢,你这一脸的咬牙切齿,我也实在是不敢拒绝啊。 第104章 百转千回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不过是在床上躺了躺,结果等到傍晚的时候,就接到了系统的通知: “亲爱的周小渡女士,恭喜您已完成主线任务四:长流村得到刀法《幽明刀》。您的任务奖励记忆碎片已到账。奖品效用:剧情探秘必备神器,可以得到任一角色的记忆片段。要继续加油哦!” 周小渡睫毛微动,“是气运之子自己找到的?” “是的。”系统回答。 “……怎么找到的?”周小渡问。 系统:“气运之子想要将虞渔和长明和尚合葬于竹林里,恰巧在竹林里那块大石处,发现了一座无名坟茔,于是,只好将虞渔他们葬在坟茔旁边的空地,结果,就挖出了《幽明刀》。” 听完,周小渡怔了许久。 那座无名坟茔里葬的,应该就是留下《幽明刀》的神秘人,也就是虞渔的恩师。 若是让周小渡自己发现了这座坟茔,估计第一反应就是把坟掘了,看看《幽明刀》是否作为陪葬品葬在里面,而不是闲着没事去挖这坟茔的隔壁。 虞渔又为何不将《幽明刀》销毁,而是葬在恩师坟墓的旁边呢? 就好像,她在期待着,有人将《幽明刀》从那里挖掘出来。 虞渔临死前那番疑似嘲笑的话语,在此刻忽然有了新的意味,“你当时说,人在江湖,不必留有无用的仁慈。可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留了一线仁慈给我呢?” 很像一种暗示。 或许,她是在赌,赌周小渡会心生不忍,将她落葬于心心念念的竹林里……而《幽明刀》则是她准备的谢礼。 什么“答应了恩师,不将功法外传”,都是湖弄周小渡的说辞,她虞渔就是一个满心复仇的疯子,可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君子,屠戮无数、永堕地狱她都不怕,岂会惧怕妄语食言? 虞渔和周小渡不一样,没有她那种百转千回的纠结,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既想要复仇,又不甘心地渴求着安宁,但那样长久的安宁,估计只有死亡才能带给她了。 她在赌周小渡能大发慈悲,将她与爱人合葬,就葬在她心中的圣地,那片竹林的大石旁。如果周小渡那样做了,她不介意将《幽明刀》奉上。 至于恩师亡灵对此举是否有意见,那便是她与恩师之间的事情了。虞渔端的是个大逆不道、敢作敢当的性子,否则也不会理直气壮地将《幽明刀》埋在恩师旁边,等着别人去挖。 周小渡品味了许久,才大概揣度出虞渔那微妙的心思来。 虞渔绝不会想到,有大慈悲的不是她周小渡,而是从未和她有过正面接触的气运之子。周小渡想。 这或许也有冥冥之中的命运在推动,但说到底也是心性不同所导致的结局。她周小渡不是什么好人,被虞渔摆了一道,没将此人挫骨扬灰就是宽宏大量了,更别提替她收殓落葬了,哪可能发现,虞渔在落葬这一步埋了个礼物等着她? 周小渡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觉得脸上似乎火辣辣的疼,反正不管虞渔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都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就好像,舞台上的丑角似的,没有正派的美好光明,也没有大反派的张狂肆意,只有被剧情玩得团团转的滑稽。 于是乎,又沮丧了几分。 系统很不解,“宿主,你好像不觉得开心?”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吗?”周小渡也不解于它的提问。 “《幽明刀》自己送上门来,任务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还不值得开心吗?”系统疑惑道。 周小渡嗤笑道:“又不是我完成的任务,我没觉得丢人就不错了,得意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觉得,我很稀罕你们那些仨瓜俩枣的任务奖励吗?” “那确实,好像没怎么稀罕过……”系统讪讪道,“但宿主您已经很棒啦,这世上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努力就能如意的,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只要尽力了就好了,何况眼下结果又不坏,不必再苛求自己。” “那是因为结果是你们想要的结果,所以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周小渡道。 系统很无奈,“可是,完成任务也是宿主你原本想要的结果啊。” “所以我不该如此烦闷,是吗?”周小渡问。 系统不太能理解人类这种复杂的情感,但以它的理性思维来看,周小渡就是在庸人自扰、无理取闹,“是的,这种毫无意义的负面情绪,只会影响您的思考和行动,所以您不要再胡思乱想啦。” 周小渡:“……闭嘴。” “嘤!” 江思白和芝麻下山回来了。因为还在生气,所以芝麻径直去了江思白的卧房歇息。 江思白见状,也大致猜到了他们在冷战,遂打听道:“你俩,吵架了?” 芝麻伸出两手,指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脸,“就是他打的!你都没发现吗?”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朋友的? 发现倒是发现了,但你那会儿又是咬牙切齿,又是捶胸顿足的,我是真没敢和你搭话。 江思白斟酌了一下,缓声道:“下手不轻。” “对!周小渡他就是个混账!我好心劝他上药,他还骂我,我又没惹他。才说了两句话,他就打我,打我就算了,还打脸,打脸就算了,还打第二拳,两边都没放过……”芝麻愤愤不平地和他吐起了苦水。 江思白有些尴尬,但又不好不回应,只好说:“那确实是她做得不对。” “他打我也就算了,他还骂我,说以前对我好都是在逗狗玩儿,你说这是人话吗?!”芝麻碎碎念道,“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他这种人,真是奇葩,好没良心,我再也不要搭理他了,他爱逗谁逗去吧,我可不与他作筏子了……” 江思白给他倒了杯茶,劝道:“消消气,消消气。” 芝麻“咕都”一声将茶咽下,然后接着说道:“以后我就认你当大哥了,你也别跟周小渡打交道了,他就是个混蛋,你好心对他他可是会打你的……” 然后又与他翻起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比如周小渡哪天不爽,赏了他一个爆栗;周小渡嫌他做的烧饼难吃,逼他吃得都吐了;周小渡动不动就拿剂子吓唬他,威胁说要吃狗肉;周小渡骂他是个蠢货,拧着他的耳朵走了两条街…… 诸如此类。 江思白只能不失礼貌地笑笑:这场面我也是头回遇到,实在没什么经验呢。 隔了一道墙的周小渡:这小子知道我耳朵灵,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很好,又想打孩子了。 第105章 我是疯子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捋起袖子,杀气腾腾地准备去把这臭小子揪出来暴揍一顿,走到门口时,却又刹住了脚步。 “不对,我不能这么大反应,显得好像我很在意他一样。”周小渡喃喃自语。 于是,她又转身走回,想了想,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明日一早就启程前往盛家。 他们在长流村已然耽搁好些天了,还是早点走剧情才是。 芝麻搁另一头骂了半天,都不见周小渡有什么反应,反而更气了,甚至是气得胃疼,饭都吃不下。 此前江思白也是被周小渡惹恼,气得不吃饭,但他那是自己赌气不肯吃,芝麻则是气过了头,根本吃不下。 本来做饭这一件事,就是被他这个年纪最小的包揽了,现在他自己吃不下,干脆也就不做了,反正他不痛快,大家也别想吃上热乎饭。 江思白见周小渡也没有做饭的意思,自己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于是乎,只能被迫跟着啃起了干粮来。 啃干粮倒是其次,主要是他实在见不得那小孩儿在自己面前哭丧着脸,每每对视,都难免尴尬半晌。遂做了半天的心理铺垫,才鼓起勇气,敲响了周小渡房门,充当起了和事老来。 周小渡放他进了房间,继续收拾行李。其实他们轻装上阵,也没多少东西能收拾的,她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好打发时间。 江思白没想好怎么开场,便先关心一番周小渡,“芝麻说你受了些烧伤,你抹药了没?” 周小渡漫不经心地道:“没,我不想抹。” 江大夫实在听不得这种话,当即便皱起了眉头来,“为何不抹?小伤小病若不重视,是有可能变化成重病的,你不知道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何干?”周小渡凉凉地说道。 “作为大夫,作为朋友,都与我有干系。”江思白严肃道,“我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既然要活在这世上,就应该好好活,尊重且珍惜自己唯一的身体,不然和自甘堕落又有什么区别?” “自甘堕落又如何,这本便是我的权力,不是吗?” 她喜欢疼痛的感觉,那就像是一种警示,时刻提醒着她:她不是一个有资格享受安逸的人。 “何苦要伤害自己?”江思白无奈地看着她,“受伤便意味着疼痛,疼痛是人体自我保护的一种警示,它是在提醒你,要保护好自己,但是过度的疼痛又会变成毒药,它会摧毁你的理智,让你陷入癫狂,乃至灭亡—— “正如此刻的你,痛极了,便向旁人发起攻击,你这不光是在伤害自己,也是在伤害别的人。” 周小渡停滞了动作,思索了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你怎知我此刻不算理智?” “我不知道你和芝麻是什么关系,但想来,作为一个女子不抗拒异性的接近,说明,你应该是挺喜欢他的,他也确实是讨人喜爱的孩子。”江思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那样对他,心里想必也不好受,对不对?” 周小渡厌烦地横了他一眼,“少在那里揣度我的心思,自以为是的臭男人总觉得自己能懂女人!” “是江某冒犯了,姑娘莫怪。”江思白从善如流地赔礼,随即又换了个角度劝她,“小的时候,我是个笨孩子,读书学医样样不如人,与淮胥阿兄相比,更是拍马都赶不上。家父因为这件事,经常气急打骂,我当时心里很是怨恨他。 “后来长大成人,也能理解为人父母的苦心,但每每思及当年的委屈,心里仍是郁郁难平,至今也不知该如何与父亲亲近,仿佛那样做了,就对不起当年那个痛哭流涕的小男孩儿…… “其实人心受了伤,比肉体更容易留疤,但因为心藏在身体深处,人们便常常将它忽视,假装它不存在,假装它不会受伤,但是,那何尝不是一种掩耳盗铃呢? “江某从医多年,见过太多生死离别,病榻前听的最多的话,便是‘后悔’,后悔没有珍惜从前,直到不可挽回之际,才知追悔莫及。 “周小渡,作为朋友,我真心地希望,你能看明白自己的心,不要伤害了在意的人,也伤害了自己。” 周小渡静静地伫立着,听他把这堆大道理讲完,然后望着他在烛光下如玉的面庞,吐出一句,“我们才认识几天啊,你就‘朋友’‘朋友’地自称?” 江思白脸上迅速晕出两抹酡红,垂下视线,飞快地将剩下的话说完,“记得抹药,好好休息,江某告辞。” 顾不得周小渡有没有听进他的话,逃也似地熘了。 “脸皮真薄……”周小渡咕哝了一句。这要是换成气运之子,肯定不会像他这般不好意思,而是瞪着猫儿似的眼,又乖又甜地说些好听的话来,像是一块甩不掉的黏糖糕。 那小子虽然心性单纯,但几乎不会像江思白这样,毫无顾忌地将心剖给她看,给她述说埋在心里的心事。 她从前可以骗自己,气运之子不过是一个用来走大男主剧情的工具人,是她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但现在却不行了。 她知道对方也是个大活人,是和她一样设有心防的人,这样的人若是有朝一日卸下心防,将心交给她,她是不敢要。 周小渡无意识地翻动着手中的书册,忽见其中夹带的两抹暗红,不由一顿。 那是小芝麻送给她的两支芍药。 她扮作杜娘子时跟他讨的那一朵,不知被她弄丢到何处了,后来离开客栈时,这两支另讨的红芍药,便舍不得丢掉,拿了本书夹起来了。 此时再看,已经干枯如皱纸了。只需要手指轻轻一捏,就能碎成齑粉。 她将书册合上,放到包裹里,将包裹打上结。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睫毛在眼下打出阴云似的影,声音飘忽仿佛梦呓,“我是挺怕后悔的,但我怕的不是错过,而是拿起之后又松手,会将在意的东西摔得很难看。” 这是她的心事,是不会剖开心来,呈给旁人看的东西。 周小渡的手搭在包裹上,她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块破损的烧伤,感觉灼痛未尽。 疼痛会让她感到畅快和安心,可是照江思白的说法,原来竟是在告诉她,要保护好自己吗……这么一想,自己原来的想法其实还真是违背常理,难怪当初小芝麻骂她是“疯子”和“变态”。 联系小白痴方才说的“过度的疼痛又会变成毒药,它会摧毁你的理智,让你陷入癫狂,乃至灭亡”,周小渡再次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来,毕竟她真的很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可惜,除了脑子里那个人工智障,她无人可倾诉。 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拿起那瓶烫伤膏来,沉默着给自己上药。 终究还是妥协了。 第106章 走马游风 [] <a href=" target="_blank"> 这一夜,周小渡还是睡不着,脑子里纷乱如麻。 她终于抽出空来学着当一个人,本来只想混吃等死地卖两年烧饼,结果又遇到了系统,让她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复活卡这种神器。 一线生机乍现于眼前,不论最后她能不能抓住、会不会抓住,她都忍不住去想那些从前根本不会考虑的问题。 关于生,关于死,关于自我,关于世界…… 她把别人花了几十年来想的问题都思考了个遍,不可能不纠结。 天亮之后,身心俱疲,再见到江思白神采奕奕的脸,就不由得给他贴上了“医术不济,武功很弱,但很会讲大道理”的标签。毕竟就是这小白痴的一套套大道理,给她讲得脑壳抽疼,一宿没睡。 在长流村得到了《幽明刀》,气运之子的激励值也升到了30。不过呢,这小子还没打算原谅她呢,一直冷着脸,不肯跟她说话,连狗都不给她撸,小气得很。 三人离开了这座死寂的小山村,临走前,还顺便把各家各户豢养的动物都给放生了,一时间鸡鸣犬吠、驴奔牛走,竟是比之前村民齐聚时还要有生气。 江思白要前往自家的各处酒坊打点,周小渡和芝麻要去盛家所在的游风县,遂就此告别,不过江思白说,得了空会去游风县探望他们。 周小渡倒是真的没再喊过气运之子一句“芝麻”,二人一狗就这般沉默着上了路,几乎不谈话,连视线也是一触即离。 这样沉闷的旅途显然是不太好熬的,但双方都没有要开口打破僵局的意思,仿佛先开口说话的人,就会低了一头、吃了大亏似的。 及至最近的小县城,周小渡索性就买了两匹马,快马加鞭,半日就可到达目的地。 牵着两匹小红马刚上了官道,周小渡招呼也不打,单手就揪着少年,将人抛上了马背,一丝温柔都没有。 那马儿受了惊,嘶鸣着昂首抬蹄,吓得芝麻慌乱抓缰绳,整个人在马背上东倒西歪,被那马儿驮着一路得得向前狂奔—— “周小渡! !你大爷的! !” 他不会骑马啊! ! 一整条大道上的路人,这下都知道周小渡的大名了。 周小渡提起装剂子的背篓,背到身上,而后迤迤然地跨马前驱,轻快稳当、不疾不徐地吊在后头,面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被小红马载着路过树下时,还颇有闲情逸致地举起手,顺势扭了个野果子下来,“卡察”一声,咬出莹白的果肉。 就像是哪家出来郊游的少年郎,端的是一派潇洒悠然,哪能看得出来她浅笑里噙着的恶劣——让你说我坏话,还给我摆臭脸。 …… 穿林拂柳,很快就到了游风县,彼时芝麻的脸色已然不大好看了。 本就是一天多未曾进食,又在马上一番颠簸,这脆弱的胃囊被颠得阵阵发疼起来,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他的肠胃从前可是坚挺得很,但或许是因为跟着周小渡吃住,三餐一顿不落地养久了,现下也就变得娇弱了。 周小渡见他面色不好,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发脾气,也没多想,直接将人丢到一间茶坊门口,“你在里面坐坐,我去查探一下盛家的消息,等我回来。” 顺便再查一下本地的异宝阁在何处,她的那副“蝶恋花”也该出手了。 少年一言不发地进了茶坊,找了个靠水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热茶和两碟点心。他可不想在周小渡面前饿到昏倒,那可太丢人了。 凭栏望水,见波光潋艳、清风吹皱,芝麻不由捧着茶盏,发起了呆。 他也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明明就是在吵架,什么时候和好也不知道,他不搭理周小渡,周小渡也不搭理他,但是关于他的事情,周小渡还是会替他操心…… 他还太年轻,不能理解周小渡的心思,只能困惑于他们之间忽冷忽热的关系。 换作是从前的周小渡,亦或是旁的什么人,他装个傻、卖个痴,低头说几句软话,这茬儿也就过去了,但是面对现在的周小渡,他不想轻易低头。 这段时间,他跟在周小渡身边,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奉行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原则与人相交,对周小渡也不例外。他以为尽心而动即可,能得到回馈自然两相欢喜,得不到,也顶多失落一阵。 直到他那天忽然发现,周小渡似乎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 从来,都没有。 他简直心都要碎了。 于是,他固执地想,这次无论如此都不能再低头了,他要让周小渡抬起眼睛来看一次自己。 怔然间,他抬起了眼帘,恰好撞见前方一艘画舫上,有个傅粉簪花的五陵少年,正笑眯眯地朝这边招手。 涂抹得惨白的脸上,挂着的笑容堪称诡异,吓得他两手一哆嗦,热茶溅出烫到了手。 这大白天的,跟撞鬼了似的……也怪自己乡下人,实在没见识,不懂这城里人的时尚。 手忙脚乱地才收拾好,便见那艘画舫靠岸停了下来,从上面走下两个随从打扮的男子,进了这河边的茶坊里,径直冲自己走来。 其中一个随从微笑着对他说道:“这位小郎,我家郎君有请你上船,一起吃几杯茶。” 另一个随从附和道:“还望小郎赏脸。” “你家郎君请我?”少年蹙了蹙眉。 “是的,我家郎君卢仁兼,乃是这扬州城中卢家的三公子,鼎鼎大名的卢家,你应该听说过吧?”那随从倨傲道。 芝麻顺着他的指示看去,只见他口里的那位卢仁兼,正是方才吓得他手抖的白面鬼,顿时心生恶感,摇头道:“我是外地人,没听说过。” 那随从面色一僵,随即清了清嗓子,给这个没见识的外地老解释起来,“我们卢氏手下的产业,可是遍布整个广陵!府上的大公子、二公子,还是银枪门的得意弟子!银枪门,你总该知道吧?” 芝麻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听上去貌似很厉害。” 那随从忍住了骂人的冲动,生硬地道:“确实厉害,那可是广陵排行前三的大门派,多少江湖高手挤破了脑袋都进不去,我们卢家一进就进了两位公子。” “那你家三公子怎么没进去呢?”芝麻问。 “你这话问的,我家三公子有两位出息的哥哥,还愁进不去银枪门吗?那都是早晚的事儿!”那随从不耐烦地说道。 芝麻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还有别的要说吗?” “没有别的要说了,还请小郎随我们上画舫吃茶看景去。”两个随从笑眯眯地摆出恭请的手势。 “不去。” 两个随从面色一冷,“这是为何?” “因为我不想。”少年面色平静道。 他们露出凶恶的表情,沉声道:“三少爷看得上你是给你脸面,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就是不去,你们还能把我绑走不成?”芝麻端起茶盏浅啜,懒得再抬头看他们。 “谁说不能呢?”一个随从狞笑着朝他扑来。 少年从容躲过,反手拧住他的胳膊,将人压到桌上,另一个随从见状,忙举拳来救,少年将桌上的那人扯起来,甩向他的同伴,将对方狠狠撞开。 二人一齐砸到旁边的桌子板凳上,摔得好不狼狈。 两个随从大恼,抓起地上的板凳就要去砸他,结果却被他闪身欺近,一脚一个给再次踹翻。 芝麻正好心里憋了股火气,这两个不长眼的凑上来,简直就是给他当沙包来了。 他一会儿揪着这个狂扁,一会儿按着那个暴揍,像一头红眼的小牛犊似的,好半晌才觉得解了气。 他这段时间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将这两个大汉扛起来,一一丢到了栏杆外的河水里。 “走你!” “哗啦!哗啦!”激起好大的水花。 第107章 豪门巨室 [] <a href=" target="_blank"> 气运之子:面对周小渡我唯唯诺诺,踹个椅子都要鼓足勇气、视死如归,面对其他人——我重拳出击!我,就是这个江湖的王! 他举着沾血的拳头,目光凶狠地瞪向那艘画舫的主人,大有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之势。船上那位纨绔似是被他吓呆了,好半晌才想起来命人去捞自家随从。 周小渡就在这时,回来了茶坊。 她目光澹澹地扫了一眼桌椅断裂的地上,也没开口询问,只是道:“你把账结了,我们走吧。” 方才她已在本地的包打听那里问过了,盛家此刻应该还未收到什么风声,家里那副大少爷的棺材还停在屋里呢,眼看都到盛夏了,停柩一月,若非盖得严实,怕是不好闻。 他们不能再耽搁了,得趁着盛家还未再次派人前往临川查探,先打入内部,占据优势。 反正无论如何,钟余庆的尸体当初被损毁得不成样子,只有他们二人在街头认了出来,之后又是他们二人亲手落葬的,就算是作为人证的白家仆人也不能笃定地说,钟余庆是已经死了。 除非周小渡二人带着他们去钟余庆的坟前。 如今远隔山水,若非有人当面指认,盛家不会那么容易就知道气运之子是假货。 芝麻点点头,依言将茶钱和造成的损失一并结了,跟着周小渡往外走。那艘画舫上的人似乎余怒未消,又想派人跟上,又怕被揍,犹豫着终是不敢动作。 芝麻此刻很郁闷,郁闷到都懒得去关注那陌生的纨绔。 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小渡看到方才那番场景,一句询问都没有……就算是漠不关心,也不至于,连基本的好奇都丧失了吧? 他在一边大动肝火,结果跟独角戏似的,周小渡连理都懒得理。 真是个没心肝的人。 周小渡若是知晓他此刻所想,必会嗤之以鼻:这有什么可好奇的? 以他的那张过度俊俏的脸蛋、豆芽菜似的小身板,又打扮得穷酸落魄,简直就是举着旗子向旁人发出“快来欺负我”的邀请,更别提他眼睛里那清澈的愚蠢了——是没人上门找茬儿,她都要赞一声民风淳朴的水平。 越好看的花儿,越容易招来狂蜂浪蝶。世人大多眼界浅显,总会为外在皮囊所惑,只要他一日没毁容,这样的麻烦就不会消失。 他只能自己学着去习惯,直到将来某一天,他能强大到人尽皆知,但使玉晕珠光化作凛冽锋芒,世人自会为锋芒所慑,而先见其人,后见皮相。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也是气运之子自己的事情,周小渡觉得自己没必要去管,就好像,大人不会去关心孩子捏泥巴捏得怎么样,因为他们知道,自家孩子不可能捏一辈子的泥巴。 少年人愁肠百结,江湖客澹看云烟,心弦乌有灵犀,端的格格不入。 二人牵马来到盛家的庄园外,于那朱门前停下了脚步。盛家还在居丧,朱门上悬挂着白布,门口六个守卫都腰缠素带,望之肃穆森森。 周小渡的声音飘忽像一朵乌云,在那青瓦上挪移拂过,“钟余庆,你的名字。” 少年抿着嘴唇,沉默地看着她。 他并非不喜欢“钟余庆”这个名字,故人昔日笑言犹在耳畔——“我的名字,余庆,是我娘亲取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希望你也能喜欢这个名字。” 他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是故人留给他的珍贵的遗物。 但是,这不代表他愿意丢掉“芝麻”这个名字,这世间,唯有周小渡和他自己,有资格丢掉这个名字,偏偏就是周小渡开了口,用一种称得上残忍的语气。 不待他多加品味,周小渡便拾阶而上,大步流星地走到门房处,揖礼朗声道:“临川钟余庆,来此面亲,烦请通传。” 临川的钟余庆,姓钟,自临川来的少年。 一石激起千层浪。 门房马不停蹄赶去通传,守卫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唯有少年伫立原地,攥紧了手里的缰绳:瞧你这脚下生风、毫不回头的样子,是有多急着与我割席啊? 周小渡甫一回身,便见气运之子眸光阴沉地瞪着自己,脸色铁青,不由感到莫名其妙:这小子是……紧张了吗? 啧,有什么好紧张的,反正有自己在,盛家又动不了他……何况他们此行来查的扑棱蛾子,还只是一个假设的线索,未必是真的。 终究还是太年轻,有待磨炼。 很快,便有两个青衣家仆将二人引了进去,但见园内广阔雅致:清泉淙淙,怪石林立,万千仙葩争艳,凋栏玉砌重重,重檐如飞鸟把翅展,悬灯似漫天星雨落,珠帘绣幕锦屏转,豪华富丽,风流难言。 腰系素带的婢仆们在这庄园内穿行,无不穿着体面,用料甚至好过小户人家的公子小姐。 见到周小渡二人,他们几乎都是露出诧异的神色来,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将这么两个乡巴老请进庄园内,甚至还劳烦老爷身边的剪烛和烹鲤亲自引路。 一时间揣测纷纷,再看那两个乡巴老都是少年模样,不由得想起之前老爷夫人闹得不可开交的那件事,心头俱是浮起一个猜想。 那头,婢仆们心思各异,这头,剪烛和烹鲤也是在暗中观察着二人:本以为这两个年轻人都是穷酸打扮,想来是市井乡野里长大的,肯定是粗鄙无礼、目光短浅之辈,难免被这豪门巨室的奢华所惊动,做出贻笑大方之举。 谁曾想,这一路走来,金碧辉煌,历历可见,这两个年轻人却是面色不改、澹然处之,未曾有分毫失态,仿佛是见过世面的,不由得将原本鄙薄的想法收敛了几分。 周小渡确实是见过世面的,这倒是没错,公侯之府她都卧底过,再见盛家的园子,自是司空见惯。但芝麻却不是,翻遍他十五年的短暂记忆,盛家确实是他见过的富户里,数一数二的气派了。 不过,此刻他正忙着收拾心绪呢,不摆出臭脸来面对众人,已是竭尽全力了,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别人家的园子富丽还是简陋。 穿过悬挂金色鸟笼的回廊,在各色清啼声中,周小渡和芝麻见到了盛家的家主和家主夫人。 只见一位雍容倜傥的中年男子端坐厅中,身侧是一位容貌娇美、绿鬓杏眼的妇人。二人均是素衣麻带,妇人头上还别了白花,显得比男子更加憔悴。 这就是钟余庆的生父,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含章剑君”盛羽驰,以及他的夫人,当年派出杀手追杀钟氏母子的赵氏。 82中文网 第108章 父慈子孝 [] <a href=" target="_blank"> 周小渡径自搬出早已编好的说辞来,指着气运之子道:“这位,便是老爷夫人在找的钟余庆了,在下是余庆的同乡好友,见他要回家认亲,便厚着脸皮跟着一起来,想着凭借同乡的情分,在盛府混口饭吃。” 说完,她赧然一笑,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听完,盛氏夫妇的眼中俱是闪过一抹鄙夷。 盛羽驰并未起身,而是打量了一番周小渡身后的少年,微微颔首,似乎颇感满意。赵氏也是将目光投射到少年身上,刀子般凌厉地寸寸扫视,而后冷冰冰地质疑道:“盛电、盛雷他们去哪里了?” 周小渡解释道:“刚出城门,便遇上了山匪,盛电、盛雷二位大侠为了救我们,与山匪搏斗,终是不敌对方势众,被逼落了深渊,恐是难以生还……所以便由我带着余庆来寻亲了,这孩子性子木讷,话不多,但却是沉稳聪明的,老爷夫人莫怪。”语气极为诚恳悲切。 盛羽驰回道:“怎会?这是我自己的孩子,他什么样我都是喜欢的。”说完,招手唤芝麻过去,端详着他的面容,“你额头上这点朱砂是?” 少年垂眸,澹然回答:“红痣,来广陵的路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父亲若是不喜,可以找人点掉。” 原来的钟余庆可没有长红痣,为免露出马脚,就直接撒了个谎。其实他额头这点红痣,是幼时便有的,据说刚出生时,是一大片红彤彤的胎记,丑陋得很,惹人嫌恶,后来长着长着,就莫名缩成了一小点殷红。 “不必点掉,这是有福气的祥瑞之象。”男人笑得温润可亲,“你与怀卿生得颇为相似啊!” 看眉眼轮廓,钟余庆应该是生得像爹多一些,他娘钟怀卿到底长什么样,周小渡无从得知,但听盛羽驰此言,难道竟是歪打正着,小芝麻刚好长得像钟余庆他娘? 却又听得赵氏冷然反驳道:“那钟娘子我也是见过的,生得确实貌美可人,但可不似此子这般艳冶,夫君莫不是看走眼了?还是说,你记不清钟娘子的容貌了?” 盛羽驰有些尴尬,道:“小孩子还未长开,显得娇气些也属正常,细看还是颇为相似的。”毕竟他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这孩子长得像自己,那想来想去,只能是像多年前绝色倾城的钟怀卿了,心里越是这般想,眼睛便越看越像。 虽然那些许勉强的相似,只能算在“美人皆相似”的范畴内。 但是盛羽驰是个对美丽皮囊无法抗拒的人,这么一个俊俏的小孩,说是他和意中人的亲生骨肉,是他们的爱情结晶,自是不觉有假。 以他的俊朗面貌,还有怀卿的娉婷容色,诞下一个集合他们外貌优点的漂亮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盛羽驰自信地如此想道。 赵氏却是不给面子,“我却是看不出哪里像了,不像娘也不像爹,生得像个妖孽,谁知是不是盛家的种?” “夫人,当着孩子的面呢,别说这些。”盛羽驰无奈地劝道,“我看余庆生得超凡脱俗,是人中龙凤之姿,哪里会像妖孽?” 随即又转向安静的少年,安慰道:“你这嫡母虽然心直口快,但却不是坏心,你大哥突逢大难,她心里难过,你多担待……以后我们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全赖你替我们养老收尸,都是一家人,我们好好过,你也要将她当作你的母亲,知道吗?” 芝麻听罢,乖巧地点点头,“父亲所言,儿子省得的。为人子女,侍奉父母乃是本分……今日得蒙双亲福泽,是上苍垂怜儿子孤苦漂泊,成全儿子阖家团圆的夙愿,儿子自当感激涕零、奉命惟谨,绝不敢狎恩恃爱,对父亲母亲不孝不敬。” 盛羽驰见他这副谨小慎微、诚惶诚恐的模样,顿感安心,又见他说话周到,应该是个知书识礼的孩子,于是更喜欢了几分。 拉着少年询问起当年的旧事秘辛,也是一一回答,没有错漏,盛羽驰由此坚信:这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好孩子,怎么这么瘦啊?都快和你阿妹袖袖一般瘦了。”盛羽驰拈起少年的手腕,“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他说的是盛风袖,是他和赵氏生的女儿,比钟余庆小一岁,今年十四岁,快要及笄了。当年赵氏怀着盛风袖时,因为钟娘子的事情,心绪起伏不定,没有养好胎,导致生产时难产,伤了身子,再难怀孕,故而对这最后一个孩子,格外宠爱,养得娇纵了些。 芝麻想到横尸街头的钟余庆,自然而然地红了眼眶,“嗯……” 一个“嗯”,已经胜过任何诉苦。 盛羽驰心都要碎了,这可是他和怀卿的孩子啊,如今却是吃了十五年的苦,才回到自己身边! “好孩子,回来就好,为父会照顾好你的,以后你就是盛家的儿子了,没有人再能欺负你,你也不会再吃任何苦。”盛羽驰拍拍他的脑袋,恳切地许诺道。 “谢父亲慈爱……” 赵氏在一旁恨得直咬牙,手里的白绢都要扯烂了:他们的亲生儿子盛风刃此刻还在西院躺着呢,还未入土安息,他老子就拉着个野种在家里父慈子孝! 盛羽驰,你真不是个东西! 芝麻也知道赵氏恨不得弄死自己,所以都懒得关注她,专心致志地讨起了盛羽驰的欢心,毕竟这个家里,他最大的靠山就是盛羽驰,要查找的线索也在盛羽驰身上。 少年生得俊俏,人又瘦小伶仃,稚气未脱像个小孩儿,说话时慢条斯理,是很容易讨得成年人的怜爱的。 周小渡百无聊赖地站在角落里,看少年和便宜老爹话家常,应对从容,滴水不漏,演技稍显青涩,但也不算蹩脚……忽然就觉得,自己平时有些低估这小子了,他可精着呢,根本不是她整天念叨的小蠢货。 最后,盛羽驰唤人将他们带了下去,带到一处院落安置。这是气运之子这辈子住过的最好的地方,但是他无暇欢喜,因为周小渡被一个丫鬟领走了。 他问其余的下人,“他去哪里?” “二少爷,您的同乡既是来谋差事的,自是去见府上的总管,听他做安排了。”那丫鬟柔柔一笑,答道。 “他会被安排到哪里?”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他环顾四周,但见凋梁画栋、金玉满堂,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无数条人影,一众婢仆围在他前后左右,面上挂着一模一样的恭敬笑容…… 忽然觉得莫名恐怖。 82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