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小贵婿》 第一章 画屏东 宁帝国昭化二十三年三月初三。 江南行省。 广陵城。 …… 春光明媚,正是踏春的大好时节,画屏湖的湖岸游人如织。 都是些俊男俏女,那些俊男多为仕子打扮,身着质地极好的长衫,头发打理的油光水亮,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一个个神采飞扬,摇头晃脑的评论着近日在广陵城传扬的某首诗词歌赋,慷慨激昂间颇有一丝指点江山的味道。 可那小眼神却出卖了他们。 他们的小眼神总是在不经意间偷偷的瞄一眼某个俏丽的姑娘。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春天来了,又到了禽兽们躁动的季节。” 他不再理会那些文人学子们,抬步沿着画屏湖而行,穿梭在俊男俏女之间,不知不觉来到了画屏湖的东畔。 这里人少。 清净。 还有一座名为烟雨的凉亭。 亭中无人,正好歇脚休息一下。 坐在了烟雨亭中,李辰安又看向了画屏湖,这时候才轻声的叹息了一声: “看来,我真的回不去了!” “只是这原主的身世……!” 原主也叫李辰安,广陵城竹下书院院正李文翰的长子。 这李家在广陵城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极为有名的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当然有着更多的规矩,比如家族的子弟首先追求的是学问。 可偏偏原主对此毫无天份。 他三岁启蒙至九岁尚不能背下三字经。 后学武,跟随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依旧不得其门! 文不成武不就遂放弃,再经商……这已经是他父亲低得不能再低的底线了! 在广陵城的二井沟巷子购买了一铺子开了一家食铺,维持了三年便倒闭,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其父李文翰气得是七窍生烟,用毕生的积蓄给他还了债,受不了小妾在他耳畔吹的那些风,在半月前将原主赶出了家门! 紧接着发生了一件狗血的事。 广陵富商沈家前来退婚,那是一桩娃娃亲,或许沈家赌的是李辰安能够高中状元—— 广陵李家在宁国的名声极为响亮,因为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样的传奇故事就发生在李家,只不过并不是李文翰这一脉,而是李家的长房和二房。 当然,他们而今都不住在广陵城,而是在京都玉京城。 在沈家看来,就算是排队,接下来这气运也该轮到李家的三房,却没料到这三房的长子是这样一个无能之辈,当真是瞎了眼,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家现在退婚李家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同意,于是这事在广陵城闹的沸沸扬扬,李家出了个傻子的消息自然也流传开来,一时之间李辰安这个原本默默无名的名字倒是弄了个家喻户晓。 李文翰颜面扫地,将原主唤回好一通训斥。 十日前,原主郁郁而终,李辰安来到了这里。 没有人知道曾经的那个李辰安死了,当然更没有人知道而今活着的这个李辰安已经换了一个人。 李辰安对那些昔日恩怨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终究是个外来者,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他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也好,这里虽然落后,却比起前世清净一些。” “嗯,也清闲一些。” 如此想着,这十余日来一直郁结的心情豁然开朗,于是,这及笄的画屏湖在他的眼里便多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尤其是画屏湖上飘来了一艘画舫之后。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三层楼高的画舫,画舫的前面插着一只高高的旗杆,旗杆上飘荡着一面鲜红的旗子,旗子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大字——钟离! 这是个复姓,隐约记得这个姓氏在宁国地位极高。 至于怎么个高法,原主颇为木讷,还很是自闭,对此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这同样与他无关,甚至在这时候整个世界都和他无关。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看客。 比如现在,他就看着那画舫,觉得阳光下那画舫挺美。 飞檐楼阁雕梁画栋,看上去很是气派又不失优雅。 可惜的是那些挂着湘妃竹帘的窗尽皆紧闭,若是那竹帘能够半卷,那半卷的竹帘里有一个俏丽的正在弹奏着琵琶的姑娘,那才是最美的。 就在李辰安如此想着的时候,亭外有脚步声传来。 他转头看去,便看见两个人正朝着这凉亭走来。 前面那人年约十六七岁,个子不高,大致一米六的样子,不过面容姣好,穿着一袭雪白的云纹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头发束起,戴着顶镶玉小银冠。 他的身后是一清秀的青衣小厮,手里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 这主仆二人在距离凉亭三步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前面那少年似乎未曾想到这偏僻的烟雨亭里会有人,他抬头看了看李辰安,眉间微蹙了一下又迅速展开来。 他身后的那小厮正要上前,他却刷的一声打开了折扇摇了摇,另一只手背负在身后,抬步走入了烟雨亭中。 他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 此刻的李辰安视线却又投向了画屏湖上,毕竟盯着一个陌生人一直看这很不礼貌,何况这陌生男子实在是太过俊俏—— 他生的唇红齿白,肌肤白里透红仿佛吹弹可破。 再加上那双柳叶般的眉,和眉下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有鼻孔里嗅到的那一丝淡淡的如兰芳香……他差点以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所以刚才李辰安多看了这少年一眼,第二眼落在了他的胸前,嗯,八百里平川,是个男人。 长得很漂亮的少年男人。 就是有点娘。 那俊俏男子此刻却打量着李辰安。 除了身材略显高大魁梧之外,李辰安的穿着极为普通,就是一件青布麻衣,还有两个补丁。 另外……那男子看的是李辰安的侧脸,嗯,侧脸比较立体,鼻子很挺,那道浓眉如剑很是精神。 有精神的少年多了去了。 俊俏男子对李辰安失去了兴趣,他也抬头看向了画屏湖,湖面的那艘画舫此刻调转了船头忽然改变了航向,居然向这画屏东的那处码头驶来。 于是李辰安便看见了船首垂下的两道巨大的条幅。 右边写着:‘眼里有尘天下窄’ 左边是空着的。 这应该是一副对联,只是这上联显得有些小气,似乎在发泄着某种不满,却不知道为何没有写下联。 李辰安沉吟片刻饶有兴致的诵读了出来: “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这下联他随口而出,其实是合了他现在的心境,却令那俊俏公子吃了一惊。 “这位兄台……” 俊俏公子这时候说话了,李辰安回过头来,又被那张脸给惊艳了一下,视线自然的又落在了那男子的胸前。 似乎感受到了李辰安那两道目光之重,俊俏男子的那张脸蛋儿忽然一红,他瞪了李辰安一眼,李辰安歉然一笑,“啊,不好意思,公子之俊世间罕见,在下倒是孟浪了。” 俊俏男子未曾料到李辰安主动道了歉,他的视线扫过了李辰安的脸,李辰安眉间安然,双眼澄澈很是中正坦然,并没有丝毫亵渎的味道,反而是与他这年岁不太相符的沉稳。 他又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以掩盖刚才的窘态,却又好奇的问道:“兄台这下联极好,是兄台刚刚所想?” 李辰安点头,笑道:“有感而已,让公子见笑了。” 这可不是见笑! 这人随口而出的下联简直就是绝对! 若是这人将这下联呆会呈送给钟离府的人,他定能在对联这一比试中拔得头筹。 若是他再能够在诗词上夺魁,他就能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 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 尤其是对前来参加今科春闱的那些学子们。 “兄台也是前来参加科考的?” 李辰安摇了摇头,他才来这世界十天,哪里有那本事去参加科考? 他压根就没想过科考,因为那样很累,他只想赚点小钱过那闲适的小日子。 毕竟是个局外人,又何必入戏太深。 显然李辰安的这举动令那俊俏公子有些意外。 他又看了看李辰安,指了指那艘画舫,问道:“这位兄台,可知今儿个钟离府的三小姐在画屏湖以文会友……说是以文会友,但在广陵城所有人看来,恐怕是钟离府为三小姐招亲。” “这对联便是第一道门槛,若是下联对的好,便能受邀上那画舫……以兄台刚才这下联,定能成为座上宾。” “钟离三小姐可是这广陵城的第一才女,还生得貌美如花,你看广陵城的那些才子们一个个趋之若附……你为何独坐此处还如此淡然?” “哦,”那俊俏公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公子本有大才,自不屑与他人为伍,看公子年岁不过十七八……这便是腹有万卷书胸有千山竹!” “只是以公子之才为何不愿去参加科考呢?” “当今陛下惜才,能为陛下尽忠,能为大宁帝国效命,这不是读书人本应该去追寻的么?” 李辰安嘴角一翘,觉得这俊俏公子想的有些多,话也有些多。 他喜欢清净,此刻向这里涌来的人越来越多,所以他决定离开,于是站了起来,对那俊俏公子说了一句话: “公子看走眼了。” 他抬步向亭外而行,又道: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 他跨出了亭子。 “我本野草,无意争春。” 俊俏公子眼睛一亮,他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公子贵姓?” “相逢何必曾相识,”李辰安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忽然想起对方那一身行头显然不是天涯沦落人。 “再见!” 他走入了涌来的人海中。 仿佛逆流而上。 看上去有些孤独,也有些孤傲。 俊俏公子怔怔的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对身后的小厮吩咐了一句:“纸鸢,命玉衡跟着他!” “殿下……要不要查查他的底细?” “不急,晚点让丽镜司去查,你记得莫要让玉衡惊扰到他!” “奴婢遵命!” 叫纸鸢的宫女转身而去,烟雨亭中,宁帝国四公主宁楚楚面朝画屏湖负手而立。 那双美目流转,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并不是惊艳于李辰安展露出来的那些许才华,而是…… 这人,挺有趣。 若是他成了钟离府上的姑爷……这会不会更有趣? 第二章 钟离府的三小姐 李辰安对这古人以文选婿并无兴趣。 他觉得这事极不靠谱,或许能够选到一真正的才子,可这才子若是生的一幅不堪的模样……刚才那俊俏少年说钟离府的三小姐貌美如花,这岂不是成了插在牛粪上的花? 看那气派的画舫,想来钟离府也是非富即贵的存在,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家的小姐,何必用这样赌运气的法子? 等春闱结束放榜之后,从那榜上去择一良婿岂不是更好? 也或者从权贵世家的子弟去挑选还能起到联姻的作用,这些都比以文选婿更加靠谱。 他仅仅是这么一想,毕竟这事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的心若古井而不波。 前世的他年已经三十有五,被情这个字伤得很深,以至于他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却依旧未婚,成了金光闪闪的钻石王老五。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心态究竟是为了报复曾经的那个女人还是为了弥补内心的寂寞空虚?或者两者都有。 总之上辈子的他长期穿梭在花丛中,常常天南地北夜不归宿,身边的花当然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他见过太多的花。 甚至还有泰国产的! 嗯,就像刚才那俊俏公子一样。 其实现在静下心来,才发现那是何等的荒唐。 荒寂了的是岁月,也让一些真爱着他的姑娘心凉。 那个世界的自己应该是死了吧? 那么谁会在自己的葬礼上魂断愁肠? 或许一个都没有。 哑然一笑,李辰安摇了摇头,将曾经的过往甩在了脑后。 走出了汹涌的人海,他已来到了画屏湖畔的南边,转头望去,画屏东全是人头,如此看来那个钟离府的三小姐当真有着莫大的吸引力,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谁有那气运成为那画舫上的座上宾呢? 那艘画舫已经靠岸。 接下来应该就是所谓的文会了吧。 李辰安转身,没再回头去看一眼。 他望了望日头,日上三竿,该回去了—— 回那处已经倒闭的铺子,他就住在那里。 那是个食铺,曾经卖一些蒸饼草糕,既然只能在这里安顿下来,他决定将那食铺重新开业。 做菜他并不拿手,蒸饼草糕这脑子里倒是有做的法子,不过已经倒闭过了一次再开就不能再做那玩意了。 开个小酒馆吧。 酿酒这活计自己知道,曾经因为好这一口甚至专程去某个酒厂看过。 兜里还剩下二两银子,这是前些日子前身的母亲托妹妹塞给他的。 本来有四两,这十天花掉了二两。 正是因为这些银子才让他暂时活了下来,所以他对这母亲的印象极为深刻。 那是一个慈祥善良的女人,也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女人,还是一个性格颇为懦弱的女人。 以至于作为李家正房,反倒是被那小妾给欺压,李文翰估计是嫌弃那女人人老珠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生下的这儿子不争气,总之在原主的记忆中,李文翰对母亲并没有多少好脸色。 不过那小妾的儿子倒是遗传了李家血脉,而今年十四,去岁时候就已经考取了秀才,成为了李文翰希望的寄托。 在这个母凭子贵的年代,没有任何背景的母亲在李府的日子恐怕会越来越难熬。 母亲不好过,妹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得把那铺子经营起来,赚到了银子将母亲和妹妹接过来才是最好的。 如此想着,李辰安离开了画屏湖,走入了七里桥巷子。 穿过七里桥巷子,再拐过八角亭就到了他所居住的二井沟巷子。 不远,这样慢悠悠而行大致也就是半个时辰。 他并不知道他的身后略远处跟着一个背着一把剑的女子。 她就是四公主手下四大高手之一的玉衡。 玉衡看着他的背影眉间微蹙露出了一抹疑惑—— 他的背原本是微微勾着的,可随着他向前而行渐渐地直立了起来,最后笔直。 步履虽然依旧很慢,却很坚定,就像移动的标枪一样。 就像忽然之间蜕变了一样。 蜕变了什么呢? 玉衡想不明白,也没有再想,她的任务是跟着他,不惊扰到他。 只是她觉得有些怪异,掌管着宁帝国最高谍报机构的丽镜司的四公主宁楚楚,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子产生了兴趣呢? …… …… 画屏东。 有侍卫将烟雨亭外数十丈距离的范围给隔离了开来。 钟离府的三小姐钟离若水已经在侍卫的保护下离开了那艘画舫来到了烟雨亭里。 当然,画舫那边现在极为热闹,因为要想登上画舫,就必须对出那对联的下联。 画舫的甲板上摆着三张桌子,桌前坐着三个面容矍铄的老者,他们是博学之士,为本次文会的评判。 岸上学子们所对出的下联都将署名呈给这三位评判,若是能够得到其中两位的好评,此人便会受邀登上那画舫的二层楼。 若是能同时受到三位评判的好评,便能够登上这画舫的三层楼。 若是三位评判都对某一道下联评审为甲上,此人便能成为三层楼里的坐上宾。 钟离若水回头望了望那处的热闹,撇了撇嘴坐在了四公主宁楚楚的面前,她的婢女取了幔帐将这烟雨亭给围了起来,于是里面发生的事外面便再也看不见。 她伸手就揭开了食盒,从里面取了一粒精致的点心,毫不顾忌形象的将那点心塞入了小嘴里,腮帮子顿时鼓鼓。 “还是京都云锦记的马蹄糕最好吃!” “我说……上个月你来信不是说要亲去北漠的么?怎么忽然又改了主意要跑这广陵城来?” 宁楚楚对钟离若水的这番举动似乎司空见惯,她也捻了一粒杏仁饼小小的咬了一口,“父皇改了主意,估计……估计是太子想要这个功劳。” 她小口的咀嚼着,看上去比钟离若水更加淑女,可偏偏她是宁国凶名在外的间谍头子,而钟离若水却是宁国大名鼎鼎的大才女。 在吃相上似乎搞反了。 “去岁九月,北漠荒人犯边,北漠有大将军夏侯卓守卫,荒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可偏偏荒人却打下了九阴关,甚至占领了九阴城……” “这夏侯卓不是太子殿下的家奴么?此举……莫非是故意而为,以便太子殿下能斩获军功来压二皇子一头?” 宁楚楚又小小的咬了一口杏仁饼,那双漂亮的眉头一扬,“鬼知道呢?如果真是这样……只怕他们是在火中取栗!” “荒人又不可怕。” “北漠承平已久,曾经的荒人是不可怕,可现在却不一定了!” “怎么说?” 宁楚楚咽下了嘴里的杏仁饼,“而今荒人的首领名叫宇文峰!这个人在五年前崛起于秀山部落,他用了三年的时间统一了北漠,在秀水原建立起了荒人有史以来的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池!” “那座城叫大荒城,昔日的北漠十六个大小部落被他征服,他创立了北漠二十七州,事实上他已经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的国家,只是……只是庙堂之上并没有意识到他接下来极有可能的野心!” 钟离若水一怔,“有这么厉害?” 宁楚楚嘴角一翘,“恐怕比许多人所想的还要厉害!” “皇上是什么意思?” “父皇他……估计也是想看看太子哥哥的能力吧。” 这话宁楚楚说的比较委婉,事实上她早已向她的父皇谏言,但显然并没有引起她父皇的重视。 也或者皇上另有考虑。 谁知道呢? “我来这里可不是和你说这些的,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弄这一出以文选婿的破事?” 钟离若水抿了抿嘴,又从食盒中取了一粒桂花糕,使劲的咬了一大口,“程国公想要为他那儿子向我提亲……那厮你知道,当年在京都我一直拿他当兄弟,他现在居然想要睡我!” “父亲又不愿得罪了程国公府,我能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没个主意,后来还是沈家大小姐沈巧蝶给我出的主意,在程国公尚未从京都赶来之前向广陵才子放出风声……你瞧,这效果挺不错的!” 宁国大才女钟离若水此刻丝毫没有才女的样子。 她那张俏美的脸上是洋洋得意的神色,腮帮子依旧在一鼓一鼓的,倒更像是一个性子颇野的丫头。 宁楚楚也没觉得奇怪,因为私下里钟离若水本来就是古灵精怪的性子。 她奇怪的是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 “沈巧蝶又是谁?” “哦,广陵粮商沈千山的女儿……才色双绝啊,可惜命也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子?” “还不是怨她那爹!” 钟离若水愤愤不平,又道:“她爹给她订了一门亲事,娃娃亲,对方是李家……就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可惜并不是当今户部尚书李文厚的儿子,而是这广陵城竹下书院院正李文翰的儿子。” “这不是挺好的么?毕竟出自书香门第,怎也配的上她一商贾之女。” “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李文翰的儿子名叫李辰安,这家伙身上非但没有李家的书卷气息,反而……怎么说呢,虽然广陵城的人说他是个傻子这有些过了,不过这人确实极为普通,听说而今还被赶出了家门,落了个破败境地。” “那确实也是误了沈姑娘。” 宁楚楚对这事没啥兴趣便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忽然俯过了身子,神秘兮兮的对钟离若水说道:“刚才我倒是遇见了一个少年,他随口对上了你出的这对联,我听了觉得极好,你要不要听听?” “摸样儿怎样?” “生的还算是英俊,关键是他身上流露出的那股子气质……怎么说呢?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偏偏有着一股七八十岁的老成……嗯,也不能说是老成,有些看不透。” “你也看不透?” “嗯,我也没有将他看透。” “好呀,这样的人才有趣,哪像程家那小子,肤浅!他那对联是怎样的?” “你听好了!” 宁楚楚清了清嗓子,极为慎重的将那对联给吟诵了出来: “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你觉得如何?”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眼睛一亮: “……当为上宾,他人呢?” 第三章 第一桶金 许是因为今儿个钟离府弄出的这以文会友的动静颇大,当然也可能是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确实实至名归。 往日里这二井沟巷子尚算热闹,今儿个街巷里却颇为清净。 李辰安就这样慢悠悠的走到了巷子的东头。 阳光从他的头顶消失,头上是从院子里伸展出来的一根粗壮的榕树枝干。 这便是他的那铺子。 其实若是算起来,放眼偌大的广陵城,这二井沟巷子并不是最偏僻的地方,若是给这个铺子定个级别,大致相当于三级口岸。 不好,也不太坏。 它还有个很大的优势。 这铺子的斜对面有一处名为浅墨的书院。 比竹下书院要小一些,却也有学子数百人。 此刻浅墨书院里并没有传来读书声,想来书院里的那些学子们也是去了画屏湖。 李辰安推开了这铺子的门,站在里面仔细的看了看,墙头已经斑驳,需要重新粉刷一下。 灶台有些碍眼也碍事,开个小酒馆并不需要这玩意,得拆除。 将灶台那位置弄成一个吧台,后面打一排酒柜,灯笼有些陈旧得换成新的,那些桌凳倒是能用,就留下吧。 也就这样了,关键的问题是酿酒。 酿酒当然不能在这里,得放到后院。 抬步走入了后院,站在后院的天井中思忖了片刻,决定将酿酒的器具和存放粮食的地方放在西厢房,虽然不大,但小酒馆本来就小,一天能够出个十来斤酒也就足够了。 仔细想想,这个宁国大致和前世的唐朝差不离。 唐朝时候酒的最高度数也就二十来度,寻常的酒也就在五度这个样子,关键是售价还很贵。 广陵城的酒售价也很贵。 最便宜的酒一小斗售价在三百文钱。 一小斗大致是四斤,一斤在八十文钱。 而好一点的酒,比如广陵城的广陵散,它的售价在一千文一斗,折一斤二百五十文! 与之相比,一斗大米才十文钱,所以酒这个东西算是奢侈品,并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消费的起的。 而自己采用蒸馏法所酿造的酒,售价必然更贵,所考虑的就不是销量,而是针对特定人群的特殊商品。 当然在二井沟巷子卖奢侈品这并不是个很好的主意,因为这里所住的人,几乎都是寻常百姓,这些百姓可不是小酒馆的目标客户。 李辰安仔细想了想,这年头的酒若是香,恐怕还真不怕巷子深,毕竟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大不了到时候再采取一些营销的手段,将广陵城里那些有钱的主顾给招揽到这里来。 所以铺子得对得起那些人的身份,这装修就需要更加考究一些。 比如,布置成前世酒吧的那种模样,要低调、神秘,还要有内涵。 莫问为什么又是酿酒,因为这玩意最容易实现,关键还是暴利。 当然,提炼精盐也是暴利,不过那东西受官府管制,在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去弄盐就是老寿星上吊不想活了。 李辰安仔细的规划了一下,简单的算了算,发现了一个问题,兜里的这二两银子不够。 主要是酿酒的器具,店铺的装潢,还有粮食的采买,需要大致三十两银子! 这怎么搞? 那个家的财政而今被李文翰的小妾一手掌控,想回去要银子这显然不可能。 坐在了天井里的那张石桌子前,摆上了笔墨纸砚,李辰安一边磨墨一边再次梳理记忆,想要从记忆中寻找到一些其他的赚钱方法。 蹲在屋顶上偷偷观察着他的玉衡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 那少年在冥思苦想之后便落笔于纸上,一张一张未曾停笔的写了十来张,他脸上的愁容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然。 李辰安确实想到了一些简单的赚钱法子。 比如今儿个画屏湖那么多的人,想来那文会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大可以用手里的二两银子去采买一些茶水糕点在画屏湖摆摊售卖。 也或者去给那些才子们订餐送外卖。 再或者……那位三小姐后面不是还要求上了画舫的才子们作诗词么? 这玩意儿自己脑子里很多,估计可以卖个极好的价钱,这也是最简单的法子。 所以他写在纸上的正是一些诗词,他相信这些诗词足以让自己赚到第一桶金。 将桌上的纸晾干,然后揣入了怀中,他正要起身再去画屏湖畔兜售这些诗词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见过。 正是在烟雨亭中的那个俊俏公子的侍从。 纸鸢踏入这后院的时候微微皱了皱小眉头,因为太过寒酸。 “公子,” 纸鸢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矮了足足一个头,她仰着脖子。 “有事?” “我家、我家公子请公子前去画屏湖一叙。” 李辰安一怔,寻思怕是自己的那对联被那俊俏公子记住,心想莫非是他拿了那对联登上了那画舫? 然后就有了再做诗词的资格? 估摸是那俊俏公子做不出什么好的诗词来,毕竟通常而言,颜值与才华成反比。 那公子生得太无暇,胸中自然没有几滴墨。 如此一想,李辰安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他干脆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这清丽的青衣小厮笑道:“抱歉,还请给你家公子说一声,我没空。” 纸鸢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眼前这厮会拒绝。 要知道能够被大宁四公主相邀这是多少少年梦寐以求之事,是多么大的荣幸! 这家伙若是被四公主上了心,以四公主在皇上面前的恩宠,只需要她一句话,这落魄公子立马就能平步青云。 可他却说没空! 对了,他并不知道那是四公主殿下。 纸鸢耐住性子又道:“看公子居于此间也无繁忙之举,若是公子去一趟画屏湖,也不过耽误公子个把时辰……走一趟说不定比坐在这里更有益处。”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李辰安想偏了。 他愈发笃定是那俊俏公子需要自己为他做出一首惊艳的诗词来。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叠纸,随手取了一张放在了石桌上,笑道:“这是一首词,作价……纹银一百两,凭这首词,你家公子定能得偿所愿。” 说这话的时候李辰安一直看着纸鸢,他的心里也有些忐忑,毕竟就凭一首词就卖一百两银子,这看起来确实有些心黑。 愿不愿意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银子来买一首词,这就要看那位俊俏公子的决心了。 以那公子穿戴的富贵,想来百两银子算不得什么,若是那公子倾心于钟离府的三小姐,那这笔买卖就极有可能成交。 这就是供需关系。 现在看来至少那位俊俏公子不缺银子,因为这侍从在听到这个价钱的时候并没有太过于震惊,仅仅是愣了一下。 纸鸢确实愣了一下,一来是殿下要这词来干什么?二来是一百两银子买一首词……这算贵么? 不贵。 但要看出自何人之手! 若是出自太学院花满庭花老大儒之手,那是万金难求。 若是出自玉京城四大才子之手,那也是价值千金。 可眼前这人…… 居住在这样的寒舍,名不见经传,怎可能胸有文渊? 宁帝国极为重视文人,尤其是有才华的文人,若是此人在广陵小有名气,丽镜司不可能不知道。 可丽镜司确实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少年存在。 所以他就算有才,那也是他自以为有才。 纸鸢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心想殿下这次算是看走了眼,这人……似乎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狂妄!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原本所想不过是怎么完成殿下的任务,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去一趟画屏湖。他去了,殿下再和他多聊聊,想来殿下也就能看清他的嘴脸,对他再生不起丝毫兴趣。 作为四公主的婢女,纸鸢对诗词说不上有多深的造诣,但耳渲目染之下也有一定的认知。 她这一瞧,顿时挪不开眼。 她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眼里的轻视消失不见。 她仔细的默诵了两次,愈发觉得这首词极为惊艳。 至于惊艳在哪里却说不上来,只觉得读起来比京都玉京城四大才子所作的诗词意境似乎更为悠远。 李辰安面带微笑仔细的看着纸鸢神色的变化,心里已经踏实了。 他知道这银子肯定是跑不了了,就看这侍从会不会还价。 毕竟是买卖,若是他砍价一半……也卖,毕竟缺银子,这玩意儿又不要本钱。 纸鸢抬头疑惑的看了看李辰安,那张脸依旧淡定从容,似乎对这首价值百两银子的词极有信心。 其实……他这价开得低了。 不过,他本无名,这价也算是合适。 等他出名之后,这首词按照纸鸢的估计,应该价值千金! 她心想殿下请这少年去烟雨亭的意思也是想要知道他的诗文如何,钟离府三小姐对这少年的兴趣也在于他所作的那对联。 至于人怎样,他就住在这里,钟离三小姐若是想见随时可来这里见见。 还是偶然相见。 若是对上了眼再说下文,若是没对上眼,这事便能不作痕迹的揭过。 如此,对钟离府三小姐的名声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于是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她将银票放在了桌上,取了那张纸,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手上。 李辰安手里还握着那一叠纸。 “公子,若是有暇,还是随我去画屏湖见见我家公子,可好?” 银子到手,李辰安更不会去了。 他摆了摆手,“多谢你家公子好意,我真还有很多事……过些日子、大致五六天吧,若是你家公子有暇,请他来我这小酒馆喝一杯我亲手所酿的好酒!” “我请客。” 纸鸢四处看了看,鼻子还嗅了嗅,空气中倒是有股淡淡的霉味儿,哪里有酒香味道。 终究是少年,能酿出什么不一样的好酒? 能好过广陵城的广陵散? 更不用说玉京城的瑞露了。 再说以殿下身份之尊,岂会来这样的破落之处。 第四章 好词! 兜里揣着这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李辰安在后院又呆了小半个时辰。 倒不是再去写那些诗词,能够以一百两银子卖出那首词在李辰安看来仅仅是因为那俊俏公子需要,这样的生意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并没有想着再去卖第二首。 他在画酿酒需要的那些器物。 这些玩意儿需要去订做,活计比较多,要用到铁匠、木匠还有砖匠以及窑匠。 有些活得请人来这里做,有些器物可以去西市采买,也有些需要在匠人的铺子里打造。 所以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马虎,他甚至标明了规格以及他所想要的那些要求,务求一次将这事搞定。 他不喜欢麻烦,事情能够一次办好那就是最好的。 在仔细的检查过一次之后,李辰安确信没有任何遗漏,于是将这些纸也揣入了怀中, 便见得已近午时,该出去吃个饭,然后将这些事都安排下去。 他抬步走了出去,依旧没有锁门,因为这个家里目前还没有值得贼惦记的东西。 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些事,自然也就想到了画屏湖的那场文会。 也不知道那俊俏公子拿着那首一百两银子买去的词有没有夺得文魁。 他哑然一笑,想着画屏湖畔那么多的人,这时候应该连对联都还没有对完,要等到最后的结果,恐怕得傍晚时分了。 他估计得没错,画屏东现在依旧还有很多的人。 所以钟离若水并没有登上画舫,她依旧和宁楚楚呆在用幔帐围着的那烟雨亭中。 只是她此刻没有再去取那食盒里的糕点,似乎忘记了京都云锦记糕点的美味,她瞪大了眼睛甚至屏息住了呼吸,正仔细的看着面前的这张纸上的这首词。 若论文学上的造诣,钟离若水比宁楚楚确实要强上许多。 毕竟术业有专攻,宁楚楚更醉心的还是武道。 当纸鸢将和李辰安的那番对话讲给了二女之后,她便将那张用一百两银子买来的纸呈给了宁楚楚。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当然颇为惊讶。 其一便是那人当真没有前来参加文会之心,这便说明他也没有成为钟离府姑爷的心。 此前钟离若水认为是那人颇有自知之明,知道在这如过江之鲫的学子中难以出头,与其费尽心思莫如放弃。 就算那副对联在给了三位学士看过之后都给出了甲上的最高评判,她对那少年也仅仅只有一些好奇。 他若能来当然最好,他若不来……堂堂钟离府的三小姐还愁择不到一良婿下嫁么? 再说对联之于诗文,显然诗文的难度更大,钟离若水并没有期望过四公主偶遇一男子就有着惊艳的才华。 可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那样。 她看着那首词,似乎看见了那个人,她因为这首词里的意境而伤悲。 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未曾有过。 他真的很有才华,而且是高八斗的那种! 可他对自己这文会招婿却无兴趣…… 这对向来自负的钟离家三小姐有一点小小的打击。 其二便是这首价值百两银子的词……这么好的词偏偏用了银子来衡量其价值,此举在钟离三小姐看来就有些亵渎的味道—— 文字是神圣的! 好的诗词文章更是引人入胜发人深省的! 这怎能与钱财挂钩呢? 这是对诗词的极大的不尊重! “这败家的……他卖便宜了啊!” 钟离三小姐很是郁结,气鼓鼓又道:“以此词之水准,卖万金方能匹配!” “这词,真有那么好?”宁楚楚惊奇问道。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点了点头:“极好!” 想了想,觉得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这首词,又补充了一句:“单凭这最后一句便可列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前五十!” 宁楚楚真正大吃了一惊,宁国开国三百年,历代皇帝宣扬文治,于是出了文人墨客无数。 这里面自然有许多鼎鼎大名的大家,这些大家所做出的诗篇得天下学子共举,然后由太学院编撰了一本《宁诗词集渊百篇》。 里面收录的是三百年来最精华的一百首诗篇,任意拿出其中一首,都是难以超越的存在! 可现在钟离若水却说这首词可列入这巨著的前五十……那人岂不是也有大家之才华? 花满庭花老大儒曾经作的那首《长相思、惜梅》好像排在这诗集的第三十六位,如此说来,那少年在诗词上的造诣,或者说至少在这首诗词上的水准已接近花老大儒了? 也是,那最后一句品之韵味悠长也当真令人断肠。 难怪她会说这词价值万金! “不过这也是我的评判,或许有一些主观上的看法,要更公正的去评判它……需要请花老大儒召集七大家来共同赏析。” “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在我看来,这首词就是今日文会之魁首了!” 宁楚楚微微颔首,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疑惑的神色,“你说……他这是受了多大的情伤才能作出如此刻骨铭心的词来?” “哎……我哪知道?但他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可不像陈哲那厮那般肤浅!” “这样的人已经尝过了情之一字的苦,若是真得了他的心,他定会更加珍惜,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钟离若水转头看向了纸鸢,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纸鸢一怔,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这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未曾想到他有如此才华,奴婢并没有去问。” “他住在哪里?” “在二井沟巷子的东头,那有一颗大榕树,倒是很好辨认。” “走,咱们去见见他!” 宁楚楚一怔,“有这么急的么?知道他落脚之处还不好办?我倒是觉得你先将这里的事给应付过去……这婿,还要不要选?”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又取了块糕点塞入了嘴里,忽然觉得这云锦记的糕点也没啥滋味,她的心思儿依旧在这首词上,然后又飘到了那人身上。 “选还是要选的,毕竟万万不能嫁给了程哲那小子,只是……” 钟离若水俯过了身子,眼睛闪闪发亮,“你再给我说说他生的什么模样!” 宁楚楚瞅了她一眼,心想这小妮子而今的心思恐怕都被那人给勾了去,见了这首词,对外面那么多的少年再生不起多少兴趣。 “长相……说不上很俊,粗眼看去和文人的模样没太大联系。身材挺不错,性子真稳,若是再有些身手,到丽镜司来当个小密探倒是合适。” “你可别打他主意,”钟离若水乜了宁楚楚一眼,“你丽镜司可都是女人,他一大老爷们跑去不妥。再说,文不可貌相,谁说文人定要秀气?国子监那位周大儒他秀气么?” “我说,叫你丽镜司的人查查,或者我叫家里查查,只要身世是清白的,” 钟离若水脸蛋儿微微一红,又取了一块糕点,脸上荡漾起了一抹春意,“穷点没啥,我有的是银子!” “房舍简陋一些也没啥,我出钱买一栋大宅子!” “出生低微一些也没关系,我就是豪门!” 她眼珠儿滴溜溜一转,“估计也没功名,这还是没啥,咱不需要。” 宁楚楚惊呆了。 “那你看中了他那一点?”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你可记得大德年间出的那位商丞相?” 宁楚楚顿时就吃了一惊。 大德乃是宁国第六任皇帝的年号,距今已有百年之久。 那位名垂青史的商丞相便是出身布衣,本躬耕于商平。 当时的玉华公主游历天下途径商平小憩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从田间起来的商不器。 据说那日夕阳正好,少年商不器扛着锄头对着那夕阳吟诵了一首词,便是而今存于《宁诗词集渊百篇》里排在第二十二位的那首《清平乐、春夕》。 玉华公主被那首词惊艳,就此留下,演绎了一场精彩的凤求凰。 商不器也无功名,也寂寂无名,也很穷,但玉华公主却用她的那双慧眼选中了商不器,缘由之一是那首词,缘由之二就是商不器的那句名言——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此刻钟离若水居然将那人和商不器相比…… “宁国至今只出了一个布衣丞相!另外……” 宁楚楚也俯过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她低声说道:“你看,我也是公主!” 钟离若水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她瞪了宁楚楚一眼,“可人家玉华公主诗书满腹,二人结为连理那叫琴瑟和鸣,你……” 她眉眼儿一挑,丝毫不顾及宁楚楚公主的身份,“你舞刀弄剑倒是行,可那少年却不能陪着你浪迹江湖,所以,还是我更适合一些。” 宁楚楚顿时笑了起来。 “逗你玩呢,你真当能够捡到一个商不器?” “嘻嘻,可说不一定。” “但人家商不器不仅仅是诗词了得,他懂的东西可多了。而那少年……” 纸鸢这时忽然想起李辰安最后给他的说的那句话,她连忙低声说道: “殿下,奴婢在临走时候他倒是说了一句话。他说……请殿下三五日之后去他那小院他请殿下喝一杯他酿的酒,听这话的意思,他好像会酿酒。” “酒?” “嗯,他就是这么说的,还有,殿下,他好像手里还有好多这样的词。”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顿时一惊,异口同声问道:“真的?” 纸鸢咽了一口唾沫,她也没想到那寂寂无名的少年随便取了一首词就能价值万金啊! 若早知道就全给他买了! “反正当时他手里捏着一叠纸,奴婢估计应该是真的。” “对了,玉衡肯定知道。” “去叫玉衡回来……另外,叫开阳查查他的底细,要快!” 第五章 哥有银子 当纸鸢再次寻到玉衡的时候已经是未时末。 她去了一趟二井沟巷子的那颗大榕树下的铺子却扑了个空,而后跟着玉衡留下的印记一直寻到了西市的一处瓷器铺子前。 玉衡跟着纸鸢去了画屏湖,临走前还探头向铺子里看了看。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他的身后一直跟了个小尾巴,此刻他正在和这铺子的掌柜解释着这张纸上画着的这玩意儿。 难度并不大,只是器形略显怪异。 双方很快谈妥,顺便他还买了几口缸子,订做了一批小巧玲珑的罐子。 付了定金,约定好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李辰安离开了这瓷器铺子继续在西市寻找着他所需要的东西。 西市是广陵城里一个极为繁华的集市,油盐柴米酱醋茶都能在这里买到。 当然那些铁器瓷器木器等等这里也有。 李辰安走走看看,偶尔去某个铺子前取一小物件颇有兴趣的瞧瞧,然后又缓缓而行,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也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挺不错,这是前世所未曾有过的体会,心想这才是接地气的人间烟火。 上辈子发迹之后过的是在云端的生活,那是许多人所羡慕的,但他们都不知道那生活背后的酸甜苦辣。 为了生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恨不得立马弄死对手,和官场往来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低贱的像孙子一样。 脑子里的那根筋时刻都是绷着的,生怕某个地方出了岔子令自己从那云端跌落下来。 失眠、焦躁、甚至抑郁都是别人看不见的折磨,他们所看见的都是那表面的风光。 现在这样挺好。 那个小院子虽然简陋,但睡得安然。 而今也没有了焦躁的情绪,一切都可以慢悠悠的来,嗯,小酒馆开起来之后也不用求生意多好,能够小有盈利也就够了。 钱财这个玩意儿,现在的李辰安才真正明白它真的就是个身外之物。 不可缺,但也没必要太过用心去追求。 够一家子人正常的开销也就行了,当然若是一年到头还能有几个盈余那自然最好。 这对于他而言并不难。 李辰安如此想着,路过了一处木器铺子,在这里又买了两张床,在隔壁的杂货铺子添置了几床褥子棉被。 这些东西给了钱铺子负责送货,服务挺好。 当他从铺子里出来,继续向前而行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哥、哥!” 转头看去,正是妹妹李巧兮。 李巧兮年十四,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生得颇为小巧,只是眉眼尚未长开,头发略显枯黄,脸上的稚气显得有些重。 但她的心思儿却很细致,以往还在那个家里的时候,妹妹从未曾嫌弃过这哥哥的愚钝,反而还一直在鼓励着他。 “真的是你,我去了那铺子,你不在。” 李辰安看了看李巧兮手里拧着的一个小袋子,笑道:“来这西市逛逛,有事?” “娘病了,前些日子请了郎中抓了一副药,喝了三剂尚不见好转……我、我本想再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 李巧兮抿了抿嘴,脸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垂下了头,咬了咬牙,腮帮子一鼓一鼓,恨恨的说道:“那女人不给银子!” 那女人当然就是那位小妾了。 若是说起来,李辰安兄妹俩应该叫她一声二娘,但显然兄妹二人对那二娘都没什么好感。 而今母亲生病需要诊金汤药钱她居然不给……这令李辰安皱起了眉头。 “走,咱们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 李巧兮没走。 因为回春堂的诊金很贵。 她兜里没银子。 而她这哥哥兜里,显然比她的脸还要干净。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那小袋子提了起来,“我用那方子抓了一副药,回去再煎给娘服下再看看。” 李巧兮去二井沟巷子找李辰安压根就没想过这哥哥有银子请大夫,十日前给他的那四两银子在李巧兮看来他恐怕早已花光。 她仅仅是希望哥哥能够回去看看娘。 但李辰安此时对她说的一句话却令她愕然抬起了头来—— “去回春堂,哥有银子。” 看着李巧兮难以置信的眼睛,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剩余的三张十两的银票,另外还有五两左右的碎银。 李巧兮张大了嘴巴,忽然紧张的左右看了看,扯了扯李辰安的衣裳,低声问道:“哥,你又去赌钱了?” 这前身做了三年生意欠了一屁股的债,正是因为去了赌坊。 起初倒不是他自己去的,而是被二井沟巷子里的一个名为孙二的小混混带去的。 第一次小赢了一两银子。 第二次大赢了五两银子。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接下来输了个底朝天。 若不是那铺子的地契在他母亲的手上,李辰安会悲剧的发现穿越而来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此刻李辰安陡然拿出这么多的银子着实吓了李巧兮一跳。 “哥,你向母亲发过誓的……你……你……” 她脸色很是焦急,跺了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这是要气死娘啊!” 李辰安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暖意。 他非但没有因为妹妹不问青红皂白的责怪而生气,反而还露出了一抹微笑。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自己了? 他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哥没去赌。” “那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哥正经赚来的,走吧,咱们去回春堂,莫要耽误了给娘治病。” 李巧兮狐疑的看着李辰安,未曾在他的脸上看出异样,但她心里却有了些许异样。 以前的哥哥生性是懦弱的,是胆怯的,更是不善言语的。 那懦弱甚至刻在了他的脸上,平日里都是畏畏缩缩,走路都是勾着头,似乎生怕有人认出了他来,似乎更怕有人知道他就是李府那文不成武不就的无用长子。 可现在…… 现在他的脸上面带微笑一片淡然,那淡然间流露出来的是令她李巧兮心安的神采。 于是她将那些疑惑暂时放下,觉得先给母亲治病更为重要。 兄妹二人离开了西市向位于长乐巷子的回春堂而去。 …… …… 画屏东,烟雨亭。 当玉衡将她所见向宁楚楚和钟离若水详细的讲述了之后,二女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我原本以为他的这首词是他花费了许多时日才作出来的,毕竟作词这种事并不容易。” 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悠悠一叹,又道:“这么好的词,他居然提笔就落成……这样看来,他手里的那一叠纸,那可是十来首词啊!” “姑且不论其余几首如何,单就这下笔如有神一挥而就的气势,就不是那些自诩为才子的人可比拟!这是怎样的博学,这是怎样的造诣!” “不行,这人我得去看看!”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现在就去!” 宁楚楚当然也震惊于那少年的才华,只是她比钟离若水更理智一些。 她一把摁住了钟离若水的肩膀,“别这么猴急猴急的,我不是都让开阳去查了么?” “这处的初试就快结束,你可得去画舫主持接下来的诗词比试,至于他……等开阳调查完他的身世再说。” “毕竟这么一个有大才的人却隐于市井多少有些说不通,我怀疑他从别处而来,万一他的品性有问题……从这首词看来他被情伤得极深,万一他在别处已有了家室,那就算他才高八斗也不是你的良配。” 宁楚楚的这番话令钟离若水冷静了下来。 广陵城虽大,却如此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可惊艳世间的大才子,这确实没啥道理。 文这个东西某些方面和武有共通之处,文要勤学,武要苦练,都是水磨功夫,哪怕是最有天赋的天才,也是需要积累,而后再薄发。 当然,真正阻拦了她的是宁楚楚最后的那句话。 钟离家的三小姐当然不可能去给某个人当小,哪怕他官居一品也不行! 纸鸢不是说他要在二井沟巷子开一个小酒馆么? 那有的是时间将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查个清清楚楚,到时候再下手才更为稳妥。 于是钟离若水又坐了下来,忽然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 “你说……若是他家世清白尚无婚配……我是不是也应该主动出击?” 宁楚楚漂亮的眉儿一扬,抬起了杠:“可他是我先遇见的!” “哼,你堂堂一公主殿下,未来的夫婿定是出自某个国公府,这山野小民你也能看得上?” “这可说不准,毕竟我也希望未来的夫婿如那商丞相!” 钟离若水瞪了宁楚楚一眼,并没将她这话放在心上,因为宁楚楚是公主,她的未来更难自己掌控。 就在这时,有一丫鬟匆匆走了进来。 她对二人道了个万福,对钟离若水说道:“小姐,对联这一关,周夫子他们挑选出了百名年岁在十六至二十间的少年。” “其中登三楼者有二十六人,您邀请的那位沈巧蝶沈姑娘也来了,正在三楼后舱等候。”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向宁楚楚说道:“走吧,咱们去会会那些才子们。” 二人站了起来,钟离若水又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他没来,所以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就当是这三月三的一场文会吧,至于择婿……程国公若是到了,你可得帮我拦着点!” 走出了这烟雨亭,已是夕阳西下时候。 望着被夕阳染红的画屏湖,钟离若水心想,若是他在,见此情此景而作一首关于夕阳的词,能不能和名垂青史的商不器相媲美呢? 第六章 凶悍的李辰安 被钟离若水惦念的李辰安此刻已经和妹妹带着回春堂的张大夫来到了李府。 对于这里的记忆当然是深刻的,只是当李辰安理清了那些破事之后,这些记忆被他刻意给尘封了起来。 记忆中对此间并无眷恋,反而是发至内心深处的抗拒,多是些极为负面的情绪。 这里没有欢乐的童年,也没有愉快的少年。 那个叫李文翰的父亲为了李家第三房的荣誉,将本不是个读书的料子的儿子给活生生逼迫成了一抑郁症患者。 他太功利。 大房和二房出了许多人才,尤其是名扬宁国的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一门七进士出自李家大房,父子三探花出自李家二房。 探花必然是进士,所以这两房共有进士十人! 而今官当得最大的就是李家二房的李文厚,年四十,已至户部尚书。 按照道理,这两房早已发迹本应该带着第三房共同富裕,记忆中人家确实也有过提携,但倔强的李文翰却拒绝了。 他坚信自己能够亲手教出一个甚至几个进士出来,然而李家的祖坟埋的似乎更偏向于那两房。 李文瀚本身只是个举人,考进士数十年而不中。 举人本可以外放为官,这事儿那两房就曾经表过态,但李文翰却没有领这份情。 他依旧留在广陵城,倒是从竹下书院一夫子变成了而今的院正。 他立誓要教书育人,其实他所想就是自己不第那就将儿子培养成材。 奈何长子李辰安就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令他在绝望之后,连带着疏远了他的发妻,也就是李辰安的母亲丁小娥。 同时,这三房和另外两房之间似乎也因此起了隔阂,而今已有十余年未曾再有往来。 所以这也是广陵粮商沈千山在打听到这些之后,敢于上门来退婚的原因之一。 若是三房和睦,哪怕李辰安庸碌一生,沈千山也定会将其女沈巧蝶嫁给李辰安,就凭李辰安的二伯是户部尚书这一点。 这些思绪从李辰安的脑子里闪过,他嘴角一翘,一笑了之。 随着妹妹跨入了李府的房门,走过了前花园,正要踏上去往东院的那月亮门,一个声音却忽然传来: “哟,这不是大郎么?都被你父亲逐出了家门,这是什么风又将你给刮回来了呢?” 李辰安转头望去,便看见一个妖艳的女人手里捏着一条红绸面带疑惑向他走来。 眼里满是警惕,面色自然不善。 这就是那个叫姜慧的小妾了。 李辰安眉梢一扬,随口冒出了两个字:“东风!” 姜慧愣了一下,因为以往这李府的长子是万万不敢和自己顶嘴的,他在自己的面前永远卑躬屈膝,哪怕自己将他当成一条狗一样呵斥,他从来也都是受着。 可今儿…… 他非但抬头看着自己,脸上那笑意也不怀好意,关键是他居然敢调侃自己。 她脸色一沉,“怎么?这些日子在外面混着倒是长了脾性?” 李巧兮很是担心哥哥又吃了亏,她扯了扯哥哥的衣袖,看了看站在一旁颇为尴尬的张大夫,又向李辰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哥哥忍忍,先给娘治病要紧。 李辰安便没有搭理姜慧的这句话,他收回了视线,抬步就往那月亮门跨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 姜慧一声呵斥,双手叉在了腰间,“你而今不是这府上的人,你敢进去小心老娘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李辰安眉间一蹙收回了迈过的那只脚,却并没有去看姜慧,而是对妹妹轻言细语的说道:“你带张大夫先去给娘治病。” “哥……” 李巧兮抬头望着李辰安,眼里极为担忧,但她看见的依旧是哥哥脸上那依旧淡定从容的微笑。 “听哥的话,呆会哥就进来。” 说着这话,李辰安又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进去吧,乖!哥不会有事。” 这是哥哥今天第二次揉自己的脑袋。 李巧兮心里很是怪异,因为以前的哥哥从未曾有这样的亲昵之举。 她沉吟片刻,“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小心一些。”随后带着张大夫走入了那月亮门。 姜慧露出了得意洋洋之色,“怎么,还有银子给那该死的女人治病啊?老娘可把话给你撂这,为了给你陪那一档子破事,你那爹可是花费了百两银子!” “那事之后,你们都甭想再从老娘这拿到一文钱!” “没出息的东西!” “还不快滚?莫非要老娘将你乱棍给打出去!” 姜慧话音未落,突然,李辰安一个箭步就到了她的面前,她顿时一惊,猛的向后退了一步,但李辰安的速度更快,便听“啪……!”的一声脆响,李辰安一巴掌就甩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 抽得姜慧脑袋一偏,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了出来。 “你……!” 一个你字刚刚出口,又是“啪……!”的一声,李辰安第二个巴掌甩在了她的另一边脸上。 “你什么你?” 李辰安欺身一步,抬腿就是一脚,这一脚将惊魂未定的姜慧给踹出去丈余。 她“砰!”的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她似乎忘记了疼痛,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盯着李辰安,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居然没敢再说出一个字来。 “我从不打女人。” “你不是女人,你是禽兽……不对,这侮辱了禽兽,你是禽兽不如!” 李辰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姜慧便愈发看清了李辰安此刻那狰狞的脸。 她在地上向后挪动,手里的红绸巾落在了一旁,她嘴里不停的在求饶:“不、不要过来,你……你……” 李辰安停了下来,这话听起来有些歧义,好像自己要对她做点什么似的。 “你记住了,以后夹着尾巴当你的小,若是往后你再敢对我、对我娘、对我妹妹大声说一个字……” 他面色一沉,恶狠狠的吐出了一句话:“我真的会杀了你!” 姜慧豁然觉得浑身冰冷,她仿佛已感受到了李辰安散发出来的那无形杀意。 就在这时,刚才姜慧的惊呼惊动了府上的那些家丁,此刻那五个家丁正向这里跑来。 他们看见了李辰安,也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姜慧。 在这个府上,姜慧俨然已成为了他们的主子,而今见主子受辱,五人嗷嗷叫着便向李辰安冲了过来。 若是前世的李辰安还真不惧怕这五个人,因为他练过跆拳道,平日里除了寻花问柳之外也有健身,身体素质保持得相当不错。 但这前身的身子却就是个花架子,这十天来他都在想着一些问题尚来不及去锻炼,显然不是这五个家丁的对手。 李辰安左右看了看,左边的花园旁放着一把锄头! 此刻姜慧见援兵到来顿时就忘了疼痛和恐惧,她依旧坐在地上,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打、打、打死他、打死他!” 李辰安转身向那花园跑去,一把拧起了锄头,双手一轮,便向冲在最前面的那恶奴砸了下去。 他当然没有用锄刃,因为不能弄出了人命。 可那锄柄带着锄头的重量这一家伙砸下去也不得了。 若是砸在脑袋上估摸着就开了瓢,所以他砸的是那恶奴的肩膀。 那恶奴以往从未曾将这李府的大少爷放在眼里,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凶悍就足以将李辰安吓尿。 所以他大意了。 他没有躲。 “砰!”的一声。 他也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李辰安根本就没有因此而停留,因为打架这种事务必要一击让对方丧失战斗力。 锄头落地,他双手一撑,以锄柄为支点他一跃而起,向第二个恶奴一脚踹了过去。 那恶奴被这一脚踹飞,李辰安落地,顺势将锄头横扫,“砰!” “啊……!” 写来话长,其实也不过数息之间,李辰安手握锄头有如战神一般,那五个恶奴尽皆倒地,一个个哀嚎不断。 有人断了腿,有人折了胳膊,有人碎了肩,也有人脸肿得像个猪头。 血染红了那一片地,哀嚎惊得归巢的鸟雀飞起。 姜慧这就惊呆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那个懦弱的少年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凶悍! 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她本以为自己已掌握了他们娘仨的一切,包括他们的命运。 现在她才豁然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所以他以前都是装的? 一定是这样。 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难道他是为了这李府的家业而来? 他、他会不会真敢杀了自己? 李辰安扛着锄头走到了姜慧的身边,他忽然咧嘴一笑,这笑意看在姜慧的眼里却如见恶魔一般。 “你、你别乱来!” 李辰安突然收敛了笑意,将肩上的锄头一扬,高高举起,姜慧顿时面无人色,一声惨呼:“不要……!” “砰!” 李辰安这一锄头锄在了一旁的一颗梅树上。 “啊……!” 姜慧双腿乱蹬,黄白之物顿时流了一地。 “长点记性,守点规矩,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他丢下锄头,转身而去。 大门处走来了一个人。 他是李辰安他爹李文翰。 李文翰看见的是这院子里的凄惨景象,也看见了李辰安的背影。 “孽子,你这是做了什么?” 第七章 真男人 李文翰怒发冲冠。 今儿个花满庭花老大儒受邀前来竹下书院讲学,却因钟离家的三小姐在画屏湖以文会友导致了书院里的学子们尽皆去了画屏湖。 宁国的文风极盛,各种的文会也极多。 国子监本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想法,每每各地有大型文会是倡导学子们去参加的,何况画屏湖的这场文会据说还和钟离府三小姐的幸福有关,这事自然就不能阻止。 倒是落了清净。 作为竹下书院的院正,他和广陵城学政章平举张大人一起陪着花老大儒在竹下书院的翠竹园里畅谈了一番。 自己提出的某些观点得到了花老大儒的认可,自己所作的一首词也得到了花老大儒的赞许,这当然令李文翰很是激动。 毕竟花老大儒可是宁国七大家之首的博学之士,《宁诗词集渊百篇》的最终审核者。 李文瀚原本还意犹未尽,恨不得将自己平日里呕心沥血所作的那些诗篇都给花老大儒赏析一番,奈何日头偏西,花老大儒也想去凑凑画屏湖的热闹。 于是李文瀚只能遗憾的道别,只能寄希望于花老大儒能够在竹下书院多呆上一些时日。 不过今日受益良多,尤其是花老大儒的那番勉励令他心情舒畅,觉得终于遇见了赏识之人,未来可期。 在回来的路上,李文翰打了一斤酒,还买了一只卤鸡。 本寻思今儿个晚上好生的小酌一杯,和小妾姜慧再好生温存一番,让姜慧再给自己生个儿子,却不料回家看见的是这番景象! 原本美好的心情瞬间被眼前的这一切撕得支离破碎。 他当然怒从心起,差点将手里的那酒壶向李辰安砸去。 坐在地上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姜慧此刻见老爷回来,似乎又找到了主心骨,她浑然不顾身上的恶臭,一家伙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控诉,不料李辰安又收回了跨入月亮门的那只脚,转身就瞪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 姜慧顿时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话活生生给憋了回去。 李辰安看向了李文翰。 眉间一蹙视线一凛,很认真的对李文瀚说道: “我做了什么你还看不出来么?” 他上前一步,又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倒是很想问问你。” 他又上前一步,距离李文翰仅仅三步,李文翰这时候才愕然一惊,忽然觉得自己这长子很是陌生,他从李辰安的眼里看见的是冰冷,还有一股不可抗拒之威,于是他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你身为人师,可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李辰安又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你可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你可知道你的原配妻子病重,你这小妾非但没有侍候主母,反还不给诊金汤药钱?” “她这是想要我娘的命!其罪……当诛!” 李文瀚又后退了一步,他当然知道他的发妻病重,只是他这些年早已疏远了发妻,觉得这事本不重要。 若是发妻当真病死……他甚至已经想好将这小妾扶正,毕竟次子李辰东已有秀才身份,往后便能考举甚至高中进士。 可光大李家三房之门楣,可让他在两个哥哥的面前扬眉吐气。 李辰安步步紧逼,神色愤怒,又道: “你非但没有责罚于她,反倒纵容其肆意妄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 “你除了咒骂你的儿子,怨恨你的妻子,你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人父,身为人夫,我为你感到羞耻!” 李文瀚后退了三步! 李辰安句句诛心,他已无地自容。 被外面动静惊得跑了出来的李巧兮此刻惊呆了。 正趴在李府墙头调查李辰安的开阳更是早已惊呆了。 李文瀚难以置信这些话是自己那木讷愚笨的儿子说出的。 这些话一句句如重锤一般敲在他的心里,一时间令他脑子一片空白。 李巧兮完全无法将此刻的哥哥和以往的那个哥哥给重合起来,她只觉得心里的那口淤浊之气忽然消散。 她内心在惊惧之后充满了欢喜,浑然没有注意她紧拽着衣摆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她看着站立如松的哥哥的背影,脸蛋儿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是我哥,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气魄! 只是……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李辰安站在李文翰身前一步距离,李文翰退到了花园的篱笆旁,他已退无可退。 李辰安俯过身子,看着李文瀚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又说了一句话: “你,枉为人夫,也枉为人父!” 他又站直了身子,站得笔直,就像标枪一样。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向那月亮门而去,李文瀚的那张老脸一会红一会白,他看着那笔直的背影,嘴巴诺诺,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一身恶臭的姜慧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老爷,您可要为妾身……” “滚……!” “啪!”李文翰甩手就给了姜慧一巴掌,姜慧瞪大了眼睛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夫君,此刻的李文瀚却依旧看着渐渐消失在月亮门后的那背影,片刻之后,他拧着酒和卤鸡向西院走去。 他的背是弓着的,就连步履也有些蹒跚,仿佛忽然之间老了十岁。 姜慧闭上了嘴,她咬牙切齿,眼里散发着狠毒的光芒,心想我儿李辰东今日前去画屏湖参加文会……若是我儿夺魁成了钟离府上的姑爷…… 我定要你李辰安生不如死! 依旧趴在墙头的开阳却咧嘴笑了起来,然后飞身而去。 这广陵城的人都眼瞎么? 谁说李辰安懦弱不堪? 谁说李辰安是个傻子?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简直太暴力了! 刚才他训斥他爹的那些话是傻子能够说出来的么? 沈家那位沈千山居然要退婚,还说他是广陵城最精明的商人,这次只怕瞎了他的狗眼! 还是四公主殿下有眼光,早早就看出了这李辰安的不一样。 得将这小子推荐给公主殿下,丽镜司需要这样的人才! …… …… 李辰安在李府训他爹的时候,钟离若水在画屏湖的那艘画舫上正心不在焉的等着那些才子们作诗。 她并没有命题,所以这样难度就降低了很多个档次。 因为诗词这个东西是可以储存在脑子里的,这时候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然而,那些学子们却一个个惺惺作态,似乎想要向她表现出是临场发挥的样子。 许是因为那首词已占满了她的脑海,她对三层楼上的这二十六个初选出来的最有才的才子生不出些许兴趣。 少女有些慵懒的趴在了书桌上,小脸儿侧着,正好看见窗外夕阳下的画屏湖。 但她的视线却未曾聚焦,片刻之后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的那对联当真是好,不过…… 胸中无事一床宽,这也表明那人胸无大志,当然也可以用淡泊名利来形容,但四公主说他也就十七八岁模样,这样的年岁和淡泊名利似乎扯不上关系。 那么他当真胸无大志么? 曾经应该不是这样。 因为他的那首词写的如此的刻骨铭心……所以他是为情而伤,故而心生倦意,于是看淡了功名利禄,所求就是一床而宽心。 诗词由心声,仅凭这一首词尚不能确定他就是胸无大志之人,若是能再得到他写的那九首词就好了。 如此想着,少女愈发的坐不住了,于是起身向船尾处的那房间走去。 四公主宁楚楚就在那房间里。 房间里窗上挂着的那湘妃竹帘已半卷。 夕阳入窗,映照着宁楚楚的那张精致的脸蛋儿楚楚动人。 沈巧蝶就坐在宁楚楚的对面,她并不知道宁楚楚是女儿身,她有些局促有些羞怯,她微微勾着脑袋,虽然正在煮着一壶茶,但她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壶茶上。 因为对面这男子,实在是太俊俏了! 不仅仅是俊俏,这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气质才是最吸引沈巧蝶的地方—— 那是一种沈巧蝶似曾相识的气质,那种气质她曾经在钟离若水的哥哥钟离秋阳的身上感受过,但显然面前的这位公子所散发出来的那气质来得还要强烈一些。 所以,他一定是来自京都的某个豪门家的子弟。 其家族的地位只怕比钟离府还要超然。 那是怎样的存在?沈巧蝶不敢想象。 她心存结交之心,然那公子似乎没有想要交谈之意,这不禁令她有些挫败,于是又想起了自己那未婚夫。 她忽然自嘲一笑,自己那未婚夫如何能够和这富贵公子相比? 简直就是萤火之于皓月。 “水开了……你笑什么?” 钟离若水正好进来,沈巧蝶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她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中,伸出手来捋了捋耳畔被晚风吹散的几缕乱发,不好意思的说道:“还不是我那苦命。” “不是退婚了么?”沈巧蝶坐在了一旁好奇的问了一句。 沈巧蝶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李家哪里会同意退婚……虽然他而今被李家给赶了出来,但终究是李家的种,若是同意了我家的退婚,只怕他这辈子也找不到媳妇。” “可他如此无能,你嫁给他岂不是这辈子都、都再无幸福可言?” “不行!”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钟离府三小姐的性格,她那小拳头一锤锤在桌子,“这事我给你做主……我若是做不了主,喂喂喂,” 钟离若水向宁楚楚吼了一嗓子,宁楚楚回过头来,轻飘飘说道:“放心,明儿个我就派人将他爹给抓起来。” “不就是一纸婚约么,我要他爹当着你的面给撕了,如何?” 沈巧蝶顿时大喜,她连忙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小女子多谢公子成全!” 第八章 他是谁? 第八章他是谁?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画屏湖上敛去,画屏湖畔依旧围满了人。 都是第一轮对对联就给淘汰了的那些学子文人。 他们站在微凉的夜风中,一个个在翘首期盼着那艘画舫上传来的消息。 此刻他们手里的扇子也都收了起来,甚至那小眼神也没再瞄一眼某个可伶可俐的姑娘。 毕竟已经输了。 文人重颜面,现在需要的是掩饰自己的窘态,而不是将自己的失败给再次暴露出去。 但言谈还是得有,这样显得更加从容一些。 “你们说谁能成为本次文会之魁首呢?” “这还能有什么悬念?当在咱们广陵城的三大才子中产生……他们三人都上到了画舫的三层楼上。” “可不一定,莫非你们还不知道京都那四位来了俩?” “……这位兄台,你说的是京都四大才子也来了两个?是哪两位?” 花满庭花老大儒和广陵城学政章平举二人正在人群里使劲的往画舫处挤,耳畔传来的便是这些学子们的议论之声。 “其一便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的苏沐心,第二位就是京都齐家的天才少年齐知雪。” “齐家的齐大少也来了?如此看来,这好事最终会落在齐家。” “可齐知雪在诗词上比苏沐心不是略逊一筹的么?” “你知道啥,齐国公府和钟离府才叫门当户对!至于苏沐心……他学识确实了得,但毕竟出身于寒门。” “钟离府虽然不是五大国公府之一,但钟离府之底蕴以及所受之皇恩却并不输给五大国公府。这种高门大阀讲求的可是强强联姻,为的当然是各自家族能够更上层楼,莫非你们还心存侥幸以为这文会选婿当真会从你们这些寒门仕子中产生?” 那少年老神在在的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露出了一副高人模样,“这都是做给你们这些人看的,钟离府三小姐何等样的女子?所嫁必然是齐国公府的那位齐大少爷!” 众人皆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一个个顿时将那失败的心结放下,交头接耳间所言不是自己那对联有何瑕疵,而是这事原来是内定。 难怪自己输了。 画舫上那些人也都是陪跑。 都是在陪着演一出戏。 但依旧没有人走,似乎是期待那最后的结果出来,以证明自己并不是因为水平太差而败北。 …… …… 画舫三层楼上。 李辰东提笔落于纸上,片刻之后他写下了一首词。 他再次细细的读了一下这首词,心里很是欢喜,觉得这就是生平所作的最好的一首词了。 若是能够凭着这首词夺得今日文魁,成为了钟离府上的乘龙快婿,往后自己便能一飞冲天成为年轻一代的新贵。 钟离府的三小姐若是下嫁广陵李家,那往后李家的门楣比之玉京城那两房也不遑多让,甚至更为高大一些。 父亲定然欣喜,往后若是去了玉京城,想来父亲也敢昂首挺胸的去敲开大伯二伯家那森然的门。 母亲……当会成为李家正房,而今的那位正房……她也该搬出东边的院子了。 李辰东抬头望去,却没见钟离三小姐的影子,心里有些惋惜,思忖片刻,他还是第一个拿着这张纸去了前台。 将这首词交给了三位老学士,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望着窗外画屏湖畔站着的那些人露出了一抹冷笑。 一群渣渣!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坐在前侧窗前的苏沐心此刻也已经写好了他所作的词,抬头望了望侧边的齐知雪,二人相视一笑,视线相接处仿佛有万千闪烁的火花。 他们起身,尽皆拿着自己的诗词送到了前台。 片刻之后,其余学子也都不再矜持,纷纷落笔,然后送到了三位评判的手里。 此刻,后面舱房里的宁楚楚收回了视线,端起茶盏来又看向了沈巧蝶,浅呷了一口茶,她还是再问了一句: “沈姑娘,那话我虽然已经放出,也一定能帮你做到,但这事毕竟不是个小事,你……你要不要再想想?” 沈巧蝶哪里会去想李辰安! 自她懂事以来,自她听闻了李辰安的不堪之后,这桩婚事就成了她的梦魇。 她虽然生在商贾之家,但她的学识却极好! 在这广陵城里,虽然她的名头不如钟离若水那么响亮,可也是广陵城出了名的才女。 何况她在生意上也是一把好手,尤其善于算账。 若是没有那桩婚约在身,她觉得自己早已觅得一意中人……比如广陵三大才子之一的霍书凡。 可就因为父亲的糊涂,令她和霍书凡只能心相恋,却不能身相许。 几多花前月下,终究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父亲前去退婚本让她充满了期待,却不料李文翰那厮不顾颜面,就算闹得个满城皆知,他也不将那份婚书退还。 现在有了这贵人为自己做主,那当然是她求之不得之事! “小女子早已想明白了……本心怀悲戚,觉得这就是小女子的命,李府不退还婚书……小女子也就只能认命。” “只寻思往后和那李辰安在一起,彼此名为夫妻却形同陌路,所谓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自然也就与我无关,就当是入了佛门……在那苦海修一身清净罢了。” “若是公子能助小女子脱离那苦海……小女子一生对公子感激不尽!” 沈巧蝶说这番话的时候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愈发的显得凄楚可怜,一旁的钟离若水就愈发的觉得李家可恨。 善打抱不平的钟离若水说话了,话语里充满了气愤: “女儿家凭什么要被父辈的一纸婚约给约束?” “凭什么就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那男子真如鸡狗……一辈子岂不是就这样被毁了?” “你放心,四……公子定会为你做主!” 宁楚楚心想也是,虽然和这沈巧蝶没啥交集,可这女子毕竟也是钟离若水的密友之一。再说她自己的婚事就无法做主,她当然希望沈巧蝶的婚事不要那么悲剧。 于是她信誓旦旦的说道:“好,既然姑娘有此决意,本公子当有成全之美,但咱们得把话先说清楚了,这婚约一旦取消,你可不能后悔!” 沈巧蝶哪里会后悔,她高兴还来不及。 她连忙起身,向宁楚楚道了一个万福:“小女子……宁死不悔!” 就在这时,一丫鬟将经过三位老学士评判的六首极好的诗词拿了进来。 “小姐,三位老大人说本次文会之魁首当在这六首诗词中诞生,都在仲伯之间,最终如何定,就看小姐的意思了。” 钟离若水将这六首诗词接了过来,一首一首看了过去,可别说这六首诗词确实不错,但……“比起那人的那首词,这些诗词要么匠心太重,要么有味无韵,要么……有形无神……咦,齐知雪和苏沐心这两个家伙来凑什么热闹?” “京都四大才子……比之那人的那首词,还是欠缺了三分神韵,李辰东……?” 钟离若水看向了沈巧蝶,一脸狐疑,问道:“那个人叫李辰安?” 沈巧蝶也愣了一下,回道:“对,想来这李辰东就是他弟弟……同父异母,就读于竹下书院,而今已是秀才身份,听闻今岁乡试极有可能中举,在咱们广陵城也小有名气。” “哎……”钟离若水将这些诗词递给了沈巧蝶,“都是一个爹,这差距怎么如此之大呢?” “可不是么?若是李辰安有他弟弟一半的本事,我、我也是能接受的……三小姐,这些诗词真的很不错啊……你刚才说比起那人的诗词,言下之意这些词还差了一点?” 沈巧蝶粗略一看,就知道这六首诗词当真罕见。 尤其是苏沐心和齐知雪的那两首词,更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可钟离三小姐却将这些诗词一通贬,那她口中的那个人所作的诗词岂不是登峰造极?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膀,“你再看看这首就明白了。” 她将李辰安写的那首词递给了沈巧蝶。 字有些丑,但当沈巧蝶一读这首词之后顿时就大吃了一惊: “好词!” “难怪三小姐如此说!” “这词是何人所作?”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还不知这首词的作者是谁。” 这时又一丫鬟走了进来,“小姐,外面来了两人,说是咱们广陵城的学政章平举张大人 ,还有一位老者说是花满庭。” 钟离若水一听,立马站了起来,“快快……不,我亲自去迎接!” 片刻之后,她将二人迎入了这舱房,请了二人入座,沈巧蝶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这张纸,为二位斟上了一杯茶。 花满庭的视线落在了宁楚楚的脸上。 宁楚楚眼睛一眨,哈哈大笑:“原来是花老大人前来,本公子敬花老大人一杯!” 这唱的哪一出? 花满庭没有将宁楚楚的身份点破:“小老儿听闻今日画屏湖文会,于是来凑个热闹……” 他喝了一口茶,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你爷爷托我一件事,让老夫为你捣鼓的这场文会把把关,这些……” 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纸张,“这些都是等待挑选的诗词?” “嗯,花爷爷请慢,既然您老亲自评审,那需要糊名!” “你这丫头,莫非你以为苏沐心是老夫弟子老夫就会偏袒了他?” 古灵精怪的钟离若水眉梢一扬:“京都都知道您老最爱苏沐心,谁知道你是不是存了那心思?总之,糊名是为了公平。” “好好好,老夫也想看看这些学子们的才学究竟如何,命人去糊名吧。” 钟离若水刚刚将这七首诗词交给一个丫鬟,开阳踏步走了进来。 “殿、公子!” “查清楚了?” “嗯,” “他是谁?” 第九章 他叫李辰安 “他是谁?” 宁楚楚问了这么一句。 钟离若水抬头就看向了开阳,甚至就连沈巧蝶也将视线投向了开阳。 钟离若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她真的很喜欢这首词,当然,她也很喜欢胸中无事一床宽的那下联—— 那首词诉说了他心里那为情所伤之苦,在钟离若水看来,既然心中有那凄苦,又怎可能胸中无事呢? 若是非得给一个理由,那就是那少年已将情字给看破。 他历经了那情伤,而今已蜕变,于是眼界与心胸都变得开阔了起来,唯如此,方能得那一床宽。 所以,哪怕是以自己钟离府三小姐的名头以文招婿他也丝毫不在乎。 这或许就是非淡泊无以明志,若他真已宁静,或真可致远。 那么现在最为关键的就是那人的身世是否清白了。 若他是清白之身,那三五日之后倒是要去他住的那地方瞧瞧,顺便喝一杯他酿的酒。 酿酒虽是小道,但文人却好这一口。 他既能醉于酒,就能极于文。 或许还能亲眼看见他酒后作文,那才是他真正才华的体现。 至于宁楚楚和沈巧蝶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她们就是好奇。 宁楚楚无意间遇见的一个少年居然有如此大的才华,这人连丽镜司都不知道,她当然就好奇这个人的来历了。 而沈巧蝶刚才已经看过了那首词,她的脑子里将广陵城有名的才子都过了一遍,心想这首词大致也就广陵最为有名的那三位才子才可能做得出来,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希望他是霍书凡! 开阳拱手一礼,“公子,他叫李辰安!” 宁楚楚愕然张开了小嘴儿,和同样震惊的钟离若水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难以置信的沈巧蝶,她又问了一句:“哪个李辰安?” “回公子,就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的那个李辰安!” 看着主子那瞪大的眼,开阳又道:“属下查得明明白白,这李辰安出至李家第三房,其父李文翰,而今为竹下书院院正。” “这人在广陵城的风评不是太好,据说有些痴愚,故而文不成武不就,遂经商,在二井沟巷子开了个小食铺,后因迷上赌钱……那小食铺倒闭,其父李文瀚用百两银子给他还了债,后逐出了家门。” “半月前,广陵城沈家……就是广陵最大的那个粮商沈千山前去李府退婚……听说这婚是十余年之前所订的娃娃亲,李文翰没有答应,而今,他依旧和沈家大小姐沈巧蝶有婚约在身。” “只是属下亲眼所见和其中一些传言略有不同。” 当开阳将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三个女子都惊呆了。 “等等!” 钟离若水打断了开阳的话,“你确定他、他真就是那个李辰安?” “回三小姐,千真万确,他就是那个李辰安!” 此时正在看那些诗词的花老大儒和章平举也转过了头来,花老大儒一捋长须,眉间疑惑:“李文翰那长子?不对呀,今儿个我们在竹下书院,李文翰还提起过他这长子一嘴,说……说家门不幸,长子愚钝,难以继承李家家业……你们怎么忽然对李辰安有了兴趣?” “花爷爷,这七首诗词里面,有一首便是李辰安所作,或许……或许会令你有些惊讶。” 章平举也是一怔,他当然也知道李文瀚那长子。 他皱起了眉头,“那孩子……若是说心地倒是不坏,可若是说他作了一首能够放在这个案头的诗词,老夫万万不信!” “那孩子三岁启蒙,他爹亲自启的蒙,他爹亲自教的他,至九岁……他真的背不出三字经来!” “老夫因公去过李府多次,也见过那孩子多次,许是李文翰望子成龙心太迫切,对那孩子要求的更加严苛了一些,却导致了那孩子性子上的懦弱……” “见人卑躬屈膝,问安声若蚊蝇,就连行路都勾着身子战战兢兢……至于诗词之道,他连门都未曾看见,若是能够语句通顺,就算不合平仄,估计李文翰都不至于那般绝望。” “都知道文之一途并无捷径可言,天赋固然重要,但依旧得建立在日积月累之上。” “故而……老夫实难相信!” 开阳顿时就不乐意了,这老头是在质疑她的专业! “这位老大人,可那一切都是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他就住在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颗大榕树下的铺子里,今儿个他去了一趟西市,采买了许多东西,然后遇见了他的妹妹李巧兮……他是不是有个妹妹叫李巧兮?” 章平举点了点头:“他确实有个亲妹妹叫李巧兮。” “这就对了!” 开阳拱手一礼,又道:“他的母亲病重,李巧兮本想请了回春堂的张大夫,奈何兜里没钱,可李辰安兜里却有银子。他在西市花掉了六十余两,属下去查过那张银票,正是京都八福钱庄的银号,和纸鸢给他的那张银票完全吻合。” “此后,李辰安兄妹二人去了回春堂请了张大夫回了李府,在李府……” 开阳顿了顿,眼里闪烁着一抹光芒。 “他确实被逐出了家门,故而李文翰那小妾便拦住了他的路。” “结果……若是他性子当真懦弱不堪,若是传闻都是真的,他定然会灰溜溜退出李府。然而他并没有,他非但没有,反而还暴打了那小妾一顿!” 钟离若水的眼睛瞪得贼大,小嘴儿微翕,咽了一口唾沫,紧张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李府的恶奴出来了,五个,李府就五个下人,都听命于那小妾,那五人如狗一般向李辰安冲了过去……” “啊!” 钟离若水发出了一声惊呼,小手儿顿时捂住了小嘴儿,眼里满是担忧:“他……听说他虽跟随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依旧手无缚鸡之力……这岂不是吃了大亏?” 开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三小姐多虑了,属下敢说整个广陵城的人都看走了眼!” “莫非他还能全身而退?” “他没有退!他从那花园旁取了一把锄头,凶得就像下山的猛虎一般,他将那五个恶奴全部撂翻在地!” “……他受伤了没有?” 钟离若水浑然没察觉她此刻极为关心李辰安的安危,也全然没有看见一旁的沈巧蝶那张脸儿一会红一会白。 “他没有受伤。” “那出人命了没有?” “也没有,他下手极有分寸,但那五人都带了伤残。” “那就好,”钟离若水拍了拍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又紧张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爹回来了。” “呀,他爹本不喜他,岂不是要责罚于他?” “本应该这样,他爹入院,见那一地的血,闻那一院的哀嚎,当场大怒,呵斥了一句:孽子,你这是做了什么?!” 开阳手舞足蹈,学着李辰安的模样背负着双手踱了一步,“他并没有畏惧,属下也没见他战战兢兢胆小甚微的样子,属下所见是他站立如松,气势磅礴的模样!” 钟离若水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打他爹了?” “这没有,但他对他爹好一通数落,说的他爹哑口无言。” “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身为人师,可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你可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你可知道你的原配妻子病重,你这小妾非但没有侍候主母,反还不给诊金汤药钱?” “她这是想要我娘的命!其罪……当诛!” “你非但没有责罚于她,反倒纵容其肆意妄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 “你除了咒骂你的儿子,怨恨你的妻子,你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人父,身为人夫,我为你感到羞耻!” 开阳学着当时李辰安的语气,那语气极为豪迈,酣畅淋漓仿佛疾风暴雨。 “最后他说,你,枉为人夫,也枉为人父!” “然后他转身去了东院,属下便回到了这里。” 此间顿时陷入了沉默。 花老大儒对李辰安并无了解,只是觉得如果李辰安当真愚笨懦弱,那断然不会有那般气势,也根本说不出这番话来的。 章平举知道一些李文瀚家里的破事,他觉得脑子有些晕,一时间难以相信他亲眼见过的那懦弱的李辰安还会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沈巧蝶已经确定他就是李辰安,却又疑惑于他的反差为何如此之大。 宁楚楚眉间微蹙,所想是这个人为何会有如此巨大变化。 唯有钟离若水片刻之后击掌而欢呼:“好!” “打得好!骂得也好!” 宁楚楚瞪了她一眼,“那是他爹!” “他爹就能不讲道理了?”钟离若水那修长脖子一扬,眉飞色舞又道:“与懂道理之人述之以理,与蛮横之人示之以力,懂分寸,知进退,不迂腐,方为血性好儿男!” 忽然,钟离若水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了沈巧蝶,嘻嘻一笑: “可是说好了的,你要脱离苦海,这婚约……可必须得退!” 说完这句,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又极为认真的补充了一句:“可不能反悔!” “请花爷爷和章大人再看看那些诗词!” 第十章 蝶恋花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当真极为认真的看向了那些诗词。 他虽然不知前因,但此刻听了她们的这番言语,心里已经了然。 这次前来广陵城讲学,其实本就是受钟离若水她爷爷钟离破所托。 钟离破担心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做出了离谱的惊人之举,故而拜托花满庭前来广陵城。 既然孙女意图以文选婿,那就得给孙女找一个宁国最有才华的少年,所以钟离破在京都玉京城的小圈子里也放出了风声。 于是玉京城的四大才子中的两位也去了广陵。 这两人钟离破都很清楚,苏沐心虽出身于寒门,却是花老大儒最喜欢的学生,其前途定然无量。 而另一位齐知雪本就是齐国公府的大少爷,平日行事也颇为低调,品性与修养都俱佳,也是自己孙女的最好人选。 在钟离破看来,孙女所选之婿基本上在这两个少年之中产生,因为盛名之下无虚士,论诗词文章,广陵城的那些才子们相比于这二人依旧略逊一筹。 他担心孙女所找的评判有失公正,于是便请了花老大儒前来广陵亲自把关。 而古灵精怪的钟离若水似乎猜出了他的来意,似乎也担心他徇私舞弊,所以采用了糊名之法。其实对于苏沐心的字他是了然的,但他真不会有所偏颇。 此刻他更想知道的是哪一首词是李辰安所写—— 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的少年,忽然间写出了一首脱颖而出的词,这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此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除了花满庭之外,就连章平举都在消化着刚才开阳说的那番话。 那番话颠覆了他们对那李辰安的认知,令他们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依旧难以将曾经的那个李辰安和现在开阳嘴里所说的李辰安给联系起来。 尤其是沈巧蝶。 这之前才刚刚求那位贵公子帮忙取回婚书,却没料到开阳居然说那首词是李辰安所写! 对于李辰安她当真是知根知底,如果说李辰安大字不识几个这有些过了,但他真的愚笨不堪,这十七年中他当真连打油诗都没有作出过一首。 他怎可能忽然作出了那么好的词来? 沈巧蝶眼睛一亮,抬眼看向了钟离若水,“三小姐,您说……那首词会不会是他从某处抄袭而来?” 钟离若水一怔,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他真作不出这样的诗词?” “我敢保证,他真的胸无半点墨,不然也不至于被他父亲逐出了家门。” 宁楚楚此刻也冷静了下来,沈巧蝶是个精明的女子,如果李辰安当真有这么大的才华,她恐怕巴不得早些进李家的门! 可她真的急于退婚! 所以开阳所调查的李辰安和曾经的李辰安相去甚大,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这件事本就简单,开阳没可能出错。 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若非得要有个解释…… “你们说,他曾经会不会是在藏拙?” 宁巧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藏一时或许可以,但藏十几年……这近乎不可能。再说他藏拙有什么意义?若是他早些表现出他的才华,他的母亲在府上的日子便不会如而今这般窘迫,而他如果真有那才华,也早已去考取了功名,何必天天被广陵城的百姓埋汰?” 也是。 宁楚楚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开阳,“你再去仔细查查……玉衡也去跟着他,看看他还有什么惊人之举。” 两个侍卫躬身退去,宁楚楚看向了钟离若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件事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你万万不可对他生出了情绪!”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那件事,毕竟那李辰安前后矛盾太大,她确实也需要有进一步的了解,比如…… “纸鸢和玉衡不是说他一气呵成了十来首词的么?要不,我们去看看?” 如果李辰安真的落笔而成十首词,如果那些词都具有一定的水准,那至少说明李辰安真有才学。 至于其中之变化,这就要深入去了解了。 沈巧蝶一听吃了一惊,“什么?他一气呵成作了十首词?这不可能!他断然没那本事,我敢用人头担保!”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倒不用你用人头担保,我觉得吧……”她取了一块马蹄糕塞入了嘴里,咀嚼片刻伸长脖子咽了下去,端起了茶盏来,抬眼又看向了沈巧蝶:“你那婚约之事,现在可有了动摇?” “不!”沈巧蝶神色坚定,“我心意已决,只求公子相助取回婚书,至于李辰安为何会有如此之巨的变化……这与我无关,我亦绝不后悔!” 沈巧蝶当然不会被李辰安这突然之变而迷惑。 因为她坚信李辰安依旧是那个一无是处的李辰安,她也坚信李辰安的那首词是抄袭而来,甚至极有可能是其父代作。 其目的……倒不是想要在钟离府门口去骗婚,恐怕是为了扭转他那形象,让他的名声在广陵城好听一些,如此一来,父亲看见了希望或许就不会再强求退婚。 一定是这样! 钟离若水眉眼儿一弯,她所想当然是李辰安能够和沈巧蝶脱离关系,如此一来,李辰安就是自由之身,他若真有大才,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良配。 他若无才…… 钟离若水又捻了一块糕点,他和自己依旧不是一路之人。 没有任何损失,却占有一线先机,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就在二人各怀鬼胎之时,一旁的花满庭花老大儒忽然一拍书案,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好词!” “好词啊!” 他扬了扬手里的那张纸,神色颇为激动,陡然站了起来,在舱室中走了两步,“此词水准之高,不在老夫之下!” 这话就有些吓人了。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看向了花满庭。 “以景抒情的词不胜枚举,但正因为太多,要出彩反而很难。” “但这首词却令人眼睛一亮,细读之时不觉神之以往!” “以词而怀人这是寻常写法,但此词之妙却在紧扣春愁,偏偏又迟迟不肯说破。” “字里行间又透露出了一些信息,曲径而通幽,直至最后一句点睛之笔,才使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花满庭一捋长须,神采飞扬:“以美景衬托孤寂之春愁,词人将那无怨无悔之思念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词,当为这七首诗词之冠!” “此词,可选入《宁诗词集渊百篇》,位列……前二十!” 所有人再次大惊! 因为《宁诗词集渊百篇》是宁国诗词巨著,花满庭花老大儒的那首《长相思、惜梅》才排在第三十六位! 他居然说这首词能位列前二十! 岂不是说这首词已超越了他的水准? “花爷爷,是哪首词?” 钟离若水忘记了吃糕点,她一骨碌就站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绽放出了明亮的光芒。 她的内心隐隐有些期待,却又担心自己看走了眼。 “嗯,正是那首《蝶恋花》,却不知道是哪个少年所作。” 钟离若水顿时就笑了起来,她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从花老大儒手里接过了这张纸,向宁楚楚挥了挥,“你的运气真的不错,随便遇见一男子,就有着如此之高的才华!” “……当真是他?” 这是沈巧蝶问的。 她早已看过了这首词,此刻只是无法相信罢了。 “当然!” 宁楚楚此刻却提醒了她一句:“莫非你准备宣布李辰安是本次文会魁首?” 这话的意思是,李辰安在广陵城的名声可糟糕透了,那些学子们必然不信,除非李辰安能够亲自前来,并当场作出令他们折服的诗词,否则你可无法解释。 就算是那些学子们惧于钟离府的大名就这样接受,此事传扬出去,天下人都会以为李辰安即将成为钟离府的姑爷,可若调查的结果是这首词并不是李辰安所作,钟离府恐怕会成为天下人眼里的一个笑话。 心思儿玲珑的钟离若水瞬间就明白了宁楚楚的意思。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知道了。” 一旁的花老大儒愕然听着,他听出了其中的味道,“这……真是李文翰那儿子李辰安所作?” 钟离若水笑道:“嗯,但我们需要进一步去了解李辰安这个人,所以,还请花爷爷和章大人对此保密。” “我得出去宣布这事了,你们稍等,呆会我们去食合居好生吃一顿。” 钟离若水带上了面纱走了出去。 她站在了前台,此刻聚集在三层楼上正在窃窃私语的百名少年顿时向她看了过来,他们知道这是揭晓魁首的时刻。 这魁首会落在谁的头上呢? 极有可能是苏沐心和齐知雪。 当然广陵城三大才子中的文欢和舒阳也有可能。 李辰东此刻也紧张极了,他这才知道这次文会来了这么多厉害的人。 他眼巴巴的望着台上楚楚动人的钟离若水,心里祈求着自家的祖坟上能够冒出一缕青烟来。 “小女子多谢诸位的参与。” “经过两轮比试,而今已决出了胜负。” “我宣布……” 少年们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来,就连一向淡定自负的苏沐心和齐知雪也不例外。 而李辰东更是不堪。 他甚至拽紧了拳头,屏息住了呼吸,浑然不知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第十一章 魁首 此间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钟离若水的视线扫过了众人,“本姑娘宣布,本次文会,没有魁首!” “轰……!” 船舱里顿时炸开了锅,这些学子们当然无法相信,“莫非有并列第一?” “就算并列第一,也应当再加赛一轮!” “我本以为这第一当是玉京苏公子或者齐少爷……他们的诗词就算放眼宁国也是一绝,除非他们并没有作出诗词来!” “有,我亲眼所见他们将诗词交了上去!”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算什么?逗我们玩呢?” “……”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钟离若水依然淡定自若。 苏沐心和齐知雪对视了一眼,二人眼里也满是疑惑。 在苏沐心想来,恩师说钟离府三小姐之意在以文选婿,他是寒门出身,恩师的意思是如果自己能够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便能更轻易的实现自己胸中的抱负。 再说钟离府三小姐非但生的极美,文采还极为了得,若是真娶了她,也是自己一生之幸事。 所以他有备而来,他认为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也就是齐知雪。 他并不太过担心齐知雪的诗词,但隐隐不安的是齐知雪背后齐国公府的强大势力。 若是自己落榜,就应该是齐知雪得了那魁首之名,可钟离三小姐却偏偏说本次文会无魁首……这是怎么个讲究? 齐知雪也一脸懵逼啊。 爷爷命他前来,因为程国公府想要直接向钟离府提亲。 爷爷说若是齐国公府能够和钟离府联姻,那必然再进一步压过其它四个国公府一头,所以此事非但涉及到自己未来的幸福,还牵涉到齐国公府未来是否能更上一层楼。 他当然也不敢掉以轻心,何况当年在京都见过钟离三小姐,惊鸿一瞥间,那影子早已刻在了他的脑海。 对钟离若水之喜爱,他丝毫不亚于程国公府程哲那小子。 他来到了广陵城。 对此次文会之魁首势在必得! 然而……钟离若水却说本次文会没魁首,这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疑惑。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这样的文会终究得决出一个结果,而钟离若水宣布的这一结果显然不能令这些少年们满意。 钟离若水举起了一只手来,此间再次安静。 “因为我得到了一首就算花老大儒也推崇备至的词,却不知道作者何人……诸位,呆会我就将那词诵读于你们听听,你们听过之后若是觉得自己的诗词能够与此词媲美……那就请到这台上来!” 所有的才子们再一次哗然,一个个都惊叹了起来,宁国有名的才子这画舫聚集了半数,其中还有鼎鼎大名的苏沐心和齐知雪二人。 此刻钟离三小姐却说得了一首就连花老大儒都推崇备至的词,偏偏不知道这词的作者是何人…… 莫非是京都另外两大才子托人送来了诗词? 也只能是这样。 否则还有谁在诗词之道有着如此高的造诣? 钟离若水双手虚按,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散去,她才再一次开了口: “此词名为《蝶恋花》,你们仔细听好了。” 场间再次寂静。 所有学子们都竖起了耳朵,都想听听这首超过了苏沐心和齐知雪的词究竟怎样。 钟离若水清了清嗓子,视线投向了窗外。 暮色已降临,一弯峨眉月正挂在天边。 并不明亮,却依旧有清辉一片。 有夜风入窗,吹动了她的秀发,也将她的情绪吹得有些凉。 她仿佛又置身于这首《蝶恋花》中,仿佛又感受到了作者内心那黯然销魂的春愁。 她的朱唇儿轻启,这首词仿若从天边飘来,随着这微凉的夜风,送到了学子们的心坎——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词诵罢,有余音绕梁。 十息之后,此间依旧无声。 这里在座的都是有几分才学的才子,他们当然有着一定的鉴赏之力,何况刚才钟离若水还说了这首词深得花老大儒喜爱…… 此刻闻得此词,他们才豁然发现这首词实在精妙。 或许他们尚不能如花老大儒那般品读,但词中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愁绪却深深的感染了他们。 也感动了他们。 尤其是最后一句! “好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苏沐心睁开了眼,“在下,相去甚远,所作之词难以望其项背,输得心服口服!” 齐知雪也从这首词的意境中醒了过来,这一刻他的心里也充满了悲凉,他知道,自己已经失败。 他一声苦笑,拱手一礼:“若是三小姐查得此人,还望来信告知一声,在下定会前去登门拜访。” “只是……此人所对的对联是怎样的?三小姐方便告知一声么?” “他对的对联也得了三个甲上。” “眼里有尘天下窄,他对的是胸中无事一床宽,你们仔细品品。” 众人又陷入了沉思,苏沐心和齐知雪瞬间就明白了这下联之妙。 “闻此词此联……在下忽然心生挫败,或许当弃笔而从戎,去北方和荒人一战!”苏沐心意兴阑珊,忽然对前路充满了迷茫。 李辰东此刻已经失了魂如丧考妣。 他本还对自己那首词沾沾自喜,以为能有机会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然而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家的祖坟上终究没有冒出那一缕青烟。 李家三房那门楣依旧得维持原样。 钟离若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这次以文选婿失败了么? 并没有,因为这首词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若是程家前来提亲,这便是她最好的借口。 只是需要找到写出了这首词来的那个人罢了。 这很简单,因为她已知道了那个人。 她需要的是时间,是接下来对那个人的了解。 “多谢诸位的厚爱,本次文会结束,请诸位自行散去。” “相信你们的命中,能有更好的姑娘!” 她转身向后舱而去,嘴角却挂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李辰安,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对了,沈巧蝶那婚约之事,得以最快的速度先给她断了! …… …… 月上柳梢头。 李府的东院传来阵阵药香,李府的西院传来阵阵酒香。 李巧兮正在欢喜的用一个小炉子给母亲煎药,哥哥李辰安正坐在母亲的床头,陪着母亲说着话。 母亲这病许是因为对哥哥的想念,张大夫开的这方子的药还没服下,母亲的精神似乎就已经好了不少。 只是她的心里依旧疑惑,因为以往哥哥就算是在母亲的面前,他的言语也极少。 但今晚他的话偏偏很多。 多是宽慰的话,言说母亲不要为他担心,他现在过得很好…… 他真的过得很好么? 今儿个去了二井沟巷子他的那铺子,里面依旧如以往一般干净。 恐怕米缸里都没有下一顿的米。 他没有向母亲诉说他生活的凄苦,反而还在不停的安慰着母亲。 这在李巧兮看来是哥哥懂事了。 无论是哥哥打了那小妾和那些恶奴还是哥哥训斥了父亲,这些变化李巧兮都记在了心里,尚未能寻出个理由,但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哥哥不再如以往那般懦弱,他甚至有了担当。 他想要将母亲和自己接到他那铺子去,母亲自然没有答应,毕竟在母亲看来,这里才是她的家。 “你的父亲……哪怕他有诸多不是,他也依旧是你的父亲!” 丁小娥靠着床头,抓着李辰安的手捧在了手心,灯笼的光线映照在她的脸上,因为她脸上的皱纹形成了阴暗相交的光影。 她才三十五岁。 却已经有一副五十三岁的容颜。 这并不是因为体力上的劳作带来的衰老,她累的心! 更准确的说,她是被这前身所累。 这看在李辰安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因为前世的自己,就没机会在发迹之后孝敬母亲。 那是一种极大的悲哀,它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娘……我真的能够很好的生活下去,你和妹妹在我身边,我也能更放心一些。毕竟我是被他赶出了家门的,常回来看你们也不太妥当。” 丁小娥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牵强的微笑。 “儿啊,你要记住,娘是你父亲的发妻,这一辈子娘都只能在他的身边……虽然他很久没有来这东院住了,但娘终究是李家三房的长媳,娘并没有责怪于他。” “你父亲他就是性子急了一些,从你爷爷辈开始,李家三房就被另外两房压着,你父亲当然希望你能够成才,能够将这李家的三房给撑起来。” “所以……你莫要埋怨他,他心地并不坏。再说你毕竟是他的亲骨肉,他只是以往没有想明白太过急功近利罢了。” “迟早有一天他会再认你这个儿子的,你是李家三房的长子,这个家怎么着也有你一半,娘不能走,娘得帮你守着……直到你回来!” 月色入窗,窗纱微微亮。 这是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他服侍着母亲服下了药,陪着母亲吃了晚饭,然后留下了二十两银子才向母亲和妹妹告别离开了李府。 站在李府的大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抬步离去。 李辰东恰好回来。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擦肩而过,彼此淡漠。 更无言。 第十二章 烟雨亭 晃眼间距离画屏湖的那场文会过去了四天。 那场文会自然在偌大的广陵城里传扬了开来,对于广陵城的百姓而言,他们所关心的便是那场文会中谁成为了钟离府的乘龙快婿。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于是这事也就渐渐淡去,唯有在学子文人中还有一些波澜。 因为那首不知道何人所作的《蝶恋花》。 学子们有着各种猜测,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将那首绝佳的词和住二井沟巷子东头的李辰安联系起来。 但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这几天却发现了东头那处铺子的变化—— 巷子东头那颗榕树下的本已经倒闭了小铺子忽然有了生机! 这两天那小铺子来了许多匠人,小铺子的那门被拆了,铺子里的灶台什么的也都拆了。 还有一些骡车到来,骡车上装的都是些崭新的物件,都被车夫们送入了后院。 “李家大郎这是发财了?” “谁知道呢?许是赌钱赢了一点。” “哎,这李家大郎也是不争气,竟然又去赌钱了。你们说他爹可是竹下书院的院正,怎么就将自家的儿子也教不好呢?” “这呀叫着命!李家二郎学识不就极好的么?大郎若是有二郎一半懂事,沈家想来也不至于退婚,可惜了,若是大郎娶了沈家小姐,怎可能住在咱们这小巷子里,那肯定住在高门大院里,每日里餐桌上都有脸盆那么大的肉夹馍可吃。” “哎哎,你们发现了没有,这大郎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怎一个不一样?” “他这几天每天早上天刚放亮就出了家门往外面跑。” “……跑?脑子还是有问题,你们可都得长了记性,万不可再借给他银子!一文都别借,他可是被他爹赶出了家门的,往后再欠了债,他爹可不会再帮他还了!” “……” 对于街坊私下里的话李辰安并没有听见,但街坊们看他那异样的眼神他是有感受到的。 面对那样的眼神,他都是淡然一笑,不过他表现出来的善意却并不能被这些街坊所理解,在街坊们的心里,他李辰安就像瘟神一样。 所有人避之不及。 对此李辰安当然也并不在意。 过自己的日子,让别人去看吧。 四天前在李府打的那一架让他对这身体有些担忧,所以他决定先将这身子给锻炼一下,于是就有了晨跑。 从二井沟巷子跑到画屏湖畔,再沿着画屏湖的湖岸跑到画屏东的烟雨亭大致在六公里左右,往返十二公里,加上在烟雨亭打打拳,耗时大致在一个时辰。 今儿个一大早他又出了门。 天光微亮,斜对面浅墨书院里已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他看了一眼,心想读书果然是个辛苦的活计。 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他控制着呼吸的频率,一路小跑又来到了画屏湖。 湖畔的杨柳新叶已绿,偶有一只翠雀歇息在柳枝头,仿似看见了水中的小鱼,它飞了起来,一家伙扎入了水中,然后飞起,嘴里叼着一尾小鱼,水面荡起了一圈涟漪。 它又落在了柳枝头,将那柳枝压得一荡一荡。 于是这宁静的画屏湖在他的眼里便充满了生机。 一路跑到了画屏东的烟雨亭,他停了下来,有些喘,肌肉也有些酸,他在亭外慢慢的走着松弛着肌肉,忽然看见不远的码头处又停着那艘三层楼高的巨大画舫,才想起了四天前这画屏湖的那场文会。 也不知道那俊俏公子用一百两银子买去的那首词,有没有让他取得魁首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 应该是有的。 若是没有……那要么是这个世界的才子太凶,要么就是他们的审美有问题。 毕竟那首《蝶恋花》可是柳永的大作,在前世也是极为经典的存在。 这四日来他除了跑步都呆在那小铺子里,许多事需要他向匠人们讲明白,毕竟他弄的这些东西那些匠人们此前并没有做过。 再加之他对那场以文选婿的文会毫无兴趣,所以他不知道三月初三的那场文会最终的结果如何。 若是那俊俏少年获胜当然是最好的,那样他至少不会来寻自己退钱。 当然,钱都花光了,退是肯定不会退的,大不了请他多喝两场酒。 站定了脚步,他又望了望那画舫,心想这样的文会再来两场就更好了。 手里有些拮据,他还寻思再卖两首诗词,可现在却没了那绝好的机会。 收回了视线,他开始打拳。 打的是跆拳道的拳。 劈拳、鞭拳、弹拳、抄拳、冲拳、正蹬腿、鞭腿…… 韧带没拉开,体力跟不上,身体的柔韧性也不行,这些拳式腿法并无气势,就连观赏性也不行。 所以……距离能够实战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也不急,左右无啥事,就慢慢来调理吧。 他开始拉伸韧带,练起了最基础的动作。 他不知道此刻那画舫的三层楼上有一扇窗的湘妃竹帘卷了起来。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正看着在烟雨亭外折腾的李辰安。 “……这就是练武?” 宁楚楚点了点头,狐疑的向站在身后的开阳问道:“他不是个文人么?” “回殿下,他曾经和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 “郑浩阳练的是什么拳法?” “回殿下,郑浩阳练的是南拳。” “你看看,他这练法却不是南拳。” 开阳凑了过去,看了片刻,“……这是练的什么玩意儿?” “本宫也看不明白,不过刚才他打的那套拳有点意思,若是底子好一点,那拳法腿法倒是有几分威力……也不是南拳北腿,莫非他还有别的师傅?” “回殿下,这个真没有!这些日子属下调查下来,这个人其实很简单。” “幼年随父读书,并没有去学堂而是就在家里,确实到九岁还背不下三字经。属下也去问过了郑浩阳,他直摇头,说他根本就不是练武的料,连最基本的动作也掌握不了。” “再之后他爹在二井沟巷子给他买下了那个铺子,其实生意还算可以,二井沟的街坊们说那时候的他虽然木讷,但做的蒸饼草糕却货真价实,味道也还不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迷上了赌博……想来他而今依旧在经营着那处铺子。他和外界的接触极少,就连和街坊们的言语也不多,所以他的经历当真寻常。” 这些日子开阳一直在调查李辰安,还真将李辰安这十七年来的一切都查了个明明白白。 这便是昨儿晚上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又乘坐画舫来到了这画屏东的原因—— 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广陵人,确实是李文翰的长子。 除了尚未取消的那婚约之外,他甚至从未曾和某个女子私下有过往来。 他不善言语,胆小甚微,以至于除了去采买原料以及去赌坊之外都没怎么出过门。 开阳还说这十余日来他再也未曾去过赌坊,就算是在卖了那首词得了那一百两银子之后也未曾去过。 似乎真戒了赌瘾。 他的银子都花在了他所说的那个小酒馆上。 负责监视李辰安的玉衡说他这几日鸡鸣而起,然后跑步,路线固定,似乎在锻炼身体,却从未曾读过书,也没再写过一首诗词。 那小酒馆已初现模样,只是那模样有些怪异,和寻常的酒肆全然不一样。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就糊涂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钟离若水更是对李辰安生起了强烈兴趣,她甚至还委托了她的二哥、广陵城司法参军事钟离秋阳细查李辰安的生平。 毕竟情窦初开的少女有些小心思。 “或许是一朝开悟……他受了巨大刺激,然后洗心革面,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样子?” 宁楚楚沉吟片刻,身为宁国四公主,还掌管着丽镜司的她虽然年岁和钟离若水相仿,但她显然更为理智。 “那首词,我已派人送去京都查了。这事儿可急不得,就算那首词是他所写,也需要再看看其它……比如他另外的那十首词,若是能亲眼见到他作词那就更好了!” “他那小酒馆不是再有个三两天就开业了么?到时候咱们去他那小酒馆里坐坐,或许能够有些不一样的收获。” “好,对了,我说沈巧蝶和他那事,你是不是忘记了?” 宁楚楚撇了撇嘴,“可没,我委托了花老大儒去向李文翰说个清楚。” 她的视线又投向了烟雨亭方向,那个人依旧在锻炼,似乎是蹲马步,但动作却不太标准。 “我想了想,这种小事强来可不好,花老大儒这些日子将在竹下书院和浅墨书院讲学,和李文翰接触的时间颇多,他对李文翰讲讲其中道理想来李文翰是能够听的进去的。” “我说……程国公带着程哲那小子这两天可就到了,齐国公府上的那位齐知雪齐大少爷也留在了广陵城……” 宁楚楚转头瞅了一眼钟离若水,“看起来他们两家都是冲着你来的,我还是觉得你在他们之间择一夫婿其实更合适。” 钟离若水那双细长的柳叶眉一挑,粉嫩的脖子一扬,“联姻有意思么?” “或许他们认为那样对彼此都好,可我并不那样认为。” “我在玉京城的时候奶奶就对我说过,成亲这种事,最为关键的是能够遇到一个对自己一辈子都好并且有趣的人!” “程哲那厮就是一武夫,齐知雪那家伙太过拘谨,都很无趣!” “他就有趣了?” 宁楚楚又看向了窗外,却愕然一怔,喃喃说道:“花老大儒怎么来了?” 第十三章 偶遇 花满庭就站在烟雨亭外,背负着双手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辰安锻炼。 一身青衣的苏沐心背着个书箱就站在他的身后,对于恩师这大清早来画屏湖畔很是不解。 却不敢问。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花满庭第一次见到李辰安了。 自从三月初三他看过了那首《蝶恋花》并知道那首词是李辰安所作之后,他就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头。 以他的博学,他知道这首词从未曾出现过,也就是这首词是第一次出现在钟离三小姐的画舫上。 第二日傍晚他和宁楚楚见过一面,受宁楚楚委托劝导李文翰退回沈家婚书,同时他也知道了李辰安确实就是李文翰的那长子。 他自然也心生奇怪,所以三月初五,也就是前天,他带着苏沐心去过一趟二井沟巷子,站在东头那颗大榕树下看了片刻。 李辰安正在铺子里向那些匠人们讲着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个老人和一个少年。 苏沐心也不知道老师在看什么,而后二人便去了浅墨书院。 今儿个早上这一次相遇确实不是花满庭故意为之,他来这里不过是兴之所至故地重游,与李辰安纯属偶遇。 此刻李辰安也做完了一遍基本动作,浑身大汗淋漓,肌肉很是酸痛,咧着嘴转过身来,便看见了须发皆白的花满庭。 “你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一怔,没料到这老人居然认识自己,他点了点头咧嘴一笑:“晚生正是李辰安,老丈看上去有些面生……?” “啊,老夫花满庭,和你父亲认识。” 李辰安一怔,脑子里浮现出了这个名字,这老人可是太学院院正,当朝大儒啊! 他心思儿瞬间一转,这位老大人桃李满天下,自己那小酒馆的牌匾若是有这老大人提名,或者小酒馆里能够挂上这老大人的一幅字,小酒馆的格调岂不是立马上了一个档次? 如此一想,他有了主意,必须得和这老大人套个近乎,得在小酒馆开业前求到他老人家的墨宝。 “原来是花老大人,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了!” 如此说着,李辰安躬身行了个礼,“曾听闻老大人久居京都,心里仰慕已久,奈何小子尚未离开过这广陵城,心虽向往却暂不能成行。” “出门时候听那树上有喜鹊欢鸣,还寻思今儿个能有什么好事,不料在这里遇见了老大人,这实在是小子三生之幸!” 李辰安这番话一出花满庭顿时就愣了一下,心想这小子口齿伶俐舌灿莲花,哪里像是四公主所查的那木讷呆笨的模样! 原本花满庭就对李辰安极有兴趣,此刻李辰安这么一说,他干脆就借坡下驴正好也多了解一下李辰安。 一老一少两只狐狸各自打起了主意。 于是,他一捋长须笑道:“久居京都有了些许寡淡味道,广陵春好,于是就来这里看看。贤侄若是无事,莫如咱们去那烟雨亭里小坐片刻?” 正中李辰安下怀,他伸手一引:“老大人请!” 花满庭在前,李辰安在后,被李辰安忽视了的苏沐心在最后。 三人鱼贯而入烟雨亭,花满庭和李辰安相对而坐,苏沐心老老实实的站在了花满庭的身后。 李辰安以为他是花满庭的家丁,因为他年轻,还穿着青衣,还背着一口书箱。 “初三那天这画屏湖上钟离府三小姐举办的那场文会,广陵城的学子们几乎齐聚,你为何没来?” 花满庭直奔主题,问了这么个问题。 “小子正好有点事,另外钟离府小子也高攀不起。” “哦……”花满庭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可知那场文会最终结果如何?” “说来老大人不信,小子这几日都很忙,还真没去关注,若是老大人知道还请告诉小子一声。” 花满庭一捋长须,眉飞色舞的说道:“那场文会很有意思,出了许多极佳的诗篇,其中有一首名为《蝶恋花》的词,你可听过?” 李辰安一怔,心想那俊俏公子还真将那首词递了上去,也不知道他最终有没有夺得魁首。 他心生好奇,“小子尚未曾听过。” 花满庭看了看李辰安,装,你小子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将那首词给吟诵了出来,李辰安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你觉得这首词如何?” “啊……还可以吧。” 他本能的谦虚一下,却没料到这话听在不知情的苏沐心的耳朵里却不太舒服—— 什么叫还可以? 这可是恩师都赞不绝口的词啊! 这小子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于是,苏沐心说话了,语气中自然带着嘲讽的味道:“这么说李兄还能做出比这首词更好的词来?” “啊,这……” 李辰安脑子瞬间一转,要获得花满庭的认可就不能藏拙,必须得在他的面前露一手。 这首词是那俊俏公子送上去的,花老大人不知道本是自己所作,那再作一首也不影响那俊俏公子的名声。 另外原主那木讷呆笨的人设也需要改变一下,毕竟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傻子多打交道。 “既然这位兄台有此要求,我就随便吟诵一首,还请花老大人莫要见笑的好。” 花满庭顿时欢喜,心想你这小狐狸的尾巴可藏不住了吧! 如果李辰安当真能够当着他的面再作出一首不相上下的词来,便足以说明李辰安是有真学识的人。 至于坊间传言,甚至其父的那些话,终究没有此刻眼见为实来的真实。 苏沐心却愣了一下,他没料到这小子脸皮那么厚,心想就连自己和齐知雪也无法超越的词,这小子居然大言不惭的说随便吟诵一首……他笑了起来,这便是无知者无畏! 就在这时,烟雨亭外又来了两个人。 李辰安眼睛一亮,其中一个正是买了自己那首词的俊俏男子,另一个则是个极为漂亮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 那姑娘身弱如柳,一张小脸晶莹如玉,那双细眉如烟,那双眼顾盼间仿佛有春水流转。 以李辰安前世阅女无数的经验看来,那姑娘之美,真正称得上羞花闭月、沉鱼落雁! 就在李辰安注视着钟离若水的时候,宁楚楚却向花满庭和苏沐心眨了眨眼。 二人走入了烟雨亭。 李辰安也早将视线移向了宁楚楚。 “公子好!” “兄台好!” “今日公子怎么有暇来这里?” “全因这烟雨亭观赏画屏湖的春色最佳。” 宁楚楚的谎话脱口就来,她也装作好奇的问了李辰安一句:“兄台怎么也在这里?” 宁楚楚不提买的那首词,李辰安当然不会去揭买家的底。 “早上跑步,恰好遇见了花老大人……这位老大人就是咱们宁国大名鼎鼎的花老大儒!” 宁楚楚演戏演全套,她转头就看向了花满庭,拱手一礼:“原来是花老大人在上,久仰久仰!” 花满庭就不知道她们这是在演哪一出了,心里一想,估计是不想让李辰安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于是也还了一礼:“老朽不敢当……刚才老朽和这位小哥正聊着诗词,老朽以为初三那天诞生的那首《蝶恋花》已是当今颠覆的存在,这位小哥说还可以……所以我那学生就请这位小哥也作一首。” “二位看来也出至书香门第,莫如共品?” 都在演戏,只有李辰安被蒙在鼓里。 钟离若水和宁楚楚都没有料到李辰安居然又要作一首词,她们前来只因为钟离若水想来。 她说要近处看看李辰安。 此刻一听居然有这好事,二人当然愿意。 钟离若水的视线早已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咦,这人明明很是帅气呀! 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鬓似刀裁……尤其是那双眼睛里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那抹神韵,还真不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闪动间竟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味道。 此刻他还能安然自若的在花老大儒的面前作词——脸不红心不跳,要么是脸皮太厚,要么确实有大本事。 她回头乜了宁楚楚一眼,幸亏本姑娘来看了,不然还真以为他长的不咋地。 李辰安哪里知道面前的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钟离若水。 他就是想得到花满庭的认可,请他为自己的小酒馆题一两副字。 现在要作、要抄一首什么词才能将花老大人给吓一跳,让自己给他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呢? 他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来到了烟雨亭的围栏旁眺望着清晨的画屏湖。 模样在钟离若水看来有些高深。 就连宁楚楚也被那背影给唬住了。 花满庭那双老眼很是期待,苏沐心在心底却耻笑了一声,这人,鼻子上插葱——装象呢! 此刻李辰安却忽然转过了身来。 他面带微笑的扫视了一下众人,“有了!” 钟离若水一怔,这么快就有了? 宁楚楚心里一惊,心想怕是他以往所作,但也无妨。 花满庭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诧异,“还请小哥诵来!” 李辰安一撩衣袖,“此词名为《青杏儿、风雨替花愁》,还请老大人评判!” 他徐徐踱步,嘴里将这首词吟诵了出来: “风雨替花愁。 风雨罢,花也应休。 劝君莫惜花前醉, 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 拣溪山好处追游。 但教有酒身无事, 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一词吟罢,钟离若水立马觉得一股豁达之意扑面而来。 花满庭脸上的神色陡然一紧,他看着李辰安,心里忽然起了一道明悟之意—— 他站了起来,一整衣袖,向李辰安拱手一礼。 李辰安连忙闪开,花满庭却说道:“听闻小兄弟此词,老朽……惭愧!” 宁楚楚大惊。 苏沐心怔怔的看着李辰安,满眼的难以置信! 李辰安当然是见好就收。 他向花满庭躬身一礼,歉然说道:“小生家中还有事,不知老大人暂居何处?若有暇,小生再登门拜访。” “老哥今日就在浅墨书院恭候小兄弟前来!” “小生不敢当,日暮时分,不见不散。” “好,老哥我扫榻以待!” 第十四章 卖婚书 李辰安就这样离开了烟雨亭。 背着钟离若水几人的视线。 他开始慢跑,渐渐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他的目的已达成,因为花满庭最后用的是小兄弟和老哥这两个称呼,甚至说扫榻以待,这便是他期待着下一次的见面了。 因为那首词,花满庭已经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将他摆在了和他自己同样高的位置。 这便是得于前世的经验—— 若想得到一个人的尊重,不是因为你的友善,而是因为你的强大! 花老大儒之强在于他那渊博的学识,那么自己的强大也就要体现在他最为重视的诗词文章上。 很好。 李辰安心生欢喜,傍晚时候去求了花老大儒的墨宝,再能在开业时候请这位老爷子在小酒馆里坐坐,小酒馆的格调就与众不同了。 他回到了二井沟巷子,今儿个得去买酿酒的粮食,明天就能试着酿酒了。 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不劳心也不劳力,往后守着那小酒馆清闲一生。 很好! “很好!” 烟雨亭中,当李辰安离开之后,花满庭也说了这两个字。 “这是一首比较简单的词,若是论文学上的造诣,它赶不上那首《蝶恋花》,但它本色天然、流畅自然,别有一番清新的韵味。” 花满庭让苏沐心从书箱里取了笔墨纸砚将这首词给记了下来,又道:“这小子老夫愈发有些看不懂了。” “天下以游春咏春的词何止千百篇,但内容多为伤春、怅春。但这首《青杏儿》却不一样,它的意境由上阙的沉闷苦恼转向了下阕的明澈欢快。” “有美酒相伴,无俗事缠身,有花也罢,无花也罢,春天永远常在,春光永远无限。” “这是多么开阔的眼界,是多么豁达的胸襟……老夫,自愧不如!” “故而此词之妙,就在于两个字——通透!” “他才十七岁,老夫近七十……他已能不选春秋,而老夫却还在春秋间惆怅迷茫,所以老夫不如他!” “另外,老夫确信他此前是在藏拙,这小兄弟,早已活得通透,人世间这样的少年,绝无仅有!” 花满庭对李辰安的这番赞誉之高远远超过了钟离若水等人的想象。 他们一个个顿时目瞪口呆,这才明白那家伙当真有着大才。 心高气傲的京都四大才子之首的苏沐心此刻垂下了头,从这首《青杏儿》的词里,他已经看见了自己相较于那少年的小。 无论是诗词上的造诣,亦或是为人处世的胸襟。 钟离若水心生欢喜,那双眼睛愈发的明亮。 宁楚楚回想着三月初三在这烟雨亭中的那场偶遇,她忽然笑了起来,“我万万没有料到随便遇见的一个人,居然能得花老先生如此赞许。” 她看向了钟离若水,眼里有些挑衅:“瑶光被我派去了漠北,丽镜司在广陵城少了一个人,正好丽镜司有些事需要人去调查,这小子的名字在广陵城虽因沈家退婚而家喻户晓,但所有人依旧以为他是那个呆笨的少年……” “有这身份掩饰,他能为丽镜司做不少事情。” 钟离若水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说说看我钟离府的姑爷需要冒着那巨大危险去为丽镜司做事求一口饭吃么?” 宁楚楚顿时笑了起来,眉眼儿一挑:“首先,他还不是你三小姐的未婚夫,可别忘记他对你这以文选婿的文会都不感兴趣,你敢保证他会看中你钟离府的荣华富贵?” “其次,他不是要开个小酒馆么?万一他那生意真的做好了,你能保证他就不会受到广陵城那些酒肆酒商们的打压?” “再说了,他在李府打了那些人,他毕竟已经被逐出了家门,我可听说人家已向官府递交了状子告他,虽然你钟离府能够轻易的将这官司给压下去,但这样做对你钟离府并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给他一个丽镜司密探的身份,官府就不能办他,也算是他的一道护身符,这对他而言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可要想清楚了。” 宁楚楚这么一说,钟离若水顿时明白,不过她依旧狐疑的看了看宁楚楚,“密探的身份有些低。” “好吧,那就给他个广陵绣衣使,接替瑶光的位置。” 一旁的苏沐心听得一脸懵逼也很是羡慕,这时开口问道:“那少年,他究竟是谁?” “李辰安,听说过没有?” 苏沐心大吃一惊:“李文翰那傻儿子?” 钟离若水就不乐意了,她狠狠的瞪了苏沐心一眼:“他傻么?他傻能做出《蝶恋花》和《青杏儿》这两首词么?” “你输给他服不服气?若是服气,你岂不是连傻子都不如!若是不服气,你倒是也做一首比他更好的词来听听呀!” 护短的钟离三小姐发飙,说得苏沐心的那张脸儿一阵红一阵白无地自容。 花满庭觉得头有些大,宁楚楚这时却捅了钟离若水一刀:“我说,他和沈巧蝶的婚约尚未解除,你和他之间其实八字还没一撇,你急个啥?” “这么简单的事,还不是你故意给拖着!对了,” 钟离若水笑眯眯的看向了花满庭,“花爷爷,沈家和李家退婚那事,您有没有向李文翰提起?” “昨儿在竹下书院老夫有提起,不过……” 钟离若水心里一紧,“不同意?” “也不是,不知道李文翰受了什么刺激,他迟疑了很久,说这件事得让他儿子自己做主,也就是说沈家要取回婚书就让沈家去找李辰安。” “哦……可这婚配问题不是当听从父母之命么?” 宁楚楚反手又给了钟离若水一刀:“你可有听从了父母之命?” 钟离若水小嘴儿喏喏,终究哑口无言。 但这并不能打击到少女惜才也喜欢这人的心思,她站了起来,脖子一扬,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我去二井沟那巷子看看。” …… …… 李辰安回到二井沟巷子那处家里的时候,妹妹李巧兮正在后院里等着他。 “哥,” 看着一头汗的哥哥,李巧兮有些惊讶,“这大早上的,你干啥去了?” 李辰安取了一条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去跑步了,这身子有些弱,娘怎样了?” “娘已经差不多好了,昨天我又去回春堂请张大夫开了个方子,再吃两剂估计就痊愈了,对了……哥,昨天晚上爹去看了娘。” 李辰安从院子角落的水井中打了一桶水洗了一把脸,“他态度怎样?” “比以前好了很多,言语……言语有些愧疚。” “这东西就是爹昨晚给我的,让我交给你,说这件事由你自己做主。” “什么东西?” “沈家的婚书呀,爹说这婚书退还是不退,你自己决定,我倒是觉得不退的好,毕竟沈家小姐知书达理也很漂亮,若是成了我的嫂子,可能羡煞许多人。” 李辰安笑了起来,他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接过这婚书看了看,随手丢在了桌上。 “明天下午你过来一下,帮我个忙。” “好呀,什么事?” “也没什么,哥准备酿酒,你帮哥烧下火。” 李巧兮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讶问道:“你还会酿酒?” “你哥会的东西可多了,明儿个酿出来你就知道了。” 小姑娘眼里满是崇拜,就是依旧有些疑惑,心想哥既然有这些本事,早些时候怎么不表现出来呢? 若是爹知道了哥的本事,想来也不会将哥给逐出了家门。 她忽然想起这两天在广陵城里流传极广的那首《蝶恋花》,本想读给哥哥听听,又忽然想起诗词文章本就是哥哥心里的痛,于是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我先回去给娘煎药了,明儿再过来。” “嗯,家里若是有什么事,记得来给哥说一声。” “好!” 李巧兮开心的离去,李辰安去西厢房看了看匠人们弄的那些酿酒所需的器物,可别说,手艺还相当不错。 他回到了院子里,又拿起那婚书来看了看,才知道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还差半个月才满十六岁。 这婚书当然是要退给人家的,毕竟他连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生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其实就算知道也得退,因为人家看中的是李辰安能够出人头地,现在就算自己占据了这个身子也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 这古人所认为的出人头地是出将入相,和自己所理解的偏差极大。 现在他也没有成亲的心思,一来是刚来到这里,先得弄出些产业来扎下根。 二来嘛,女人,特别是一直黏在身边的女人确实有些麻烦,影响自己右手拔剑的速度。 将这婚书揣入怀里,摸了摸兜里剩下的三两银子,他又有些犯愁,因为要酿造出十斤酒,这需要大致四五十斤粮食。 买粮食倒是够,但酒曲这东西却有些贵。 另外铺子的装饰完工之后还得结算一笔工钱,又得想办法弄点银子才行了。 就在这时候,后院走了一个人进来。 这是个胖乎乎颇为富贵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华丽的精锻长袍,记忆里浮现出了他的名字——沈千山! 本应该是自己的岳父,但现在他前来显然是奔着这婚书的。 李辰安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的运气挺不错。 卖婚书这种事不知道以往有没有人干过,但现在他准备这么干。 第十五章 退婚 沈千山其实在前面的铺子里看了蛮久。 他的脑子里此刻依旧有些疑惑,因为那些匠人们说铺子的那些布局以及装潢都是李家少爷亲手设计的。 这未免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些装潢很奇怪。 匠人们说李辰安准备卖酒—— 酒这个东西是那么好卖的么? 广陵城最有名的酒就是霍家酿造的广陵散。 广陵霍家酿酒数百年,自从霍家前代家主霍瑶在八十年前酿造出广陵散之后,霍家几乎占据了广陵城偌大的酒市场。 当代霍家家主霍希更是个厉害人物,他扩大了霍氏酒厂的规模,也改良了酿酒的器具,极大的提高了广陵散的产量。 而今广陵散不仅名扬江南江北,更是进入了京都玉京城,活生生从京都曲家手里夺走了一半的市场份额。 瑞露就是曲家的招牌,酒的品质比广陵散略好,但瑞露产量有限,且价格也比广陵散贵了不少。 于是玉京城就有了这样一个说法——王侯公卿饮瑞露,侍郎以下喜广陵。 王侯公卿毕竟不多,但侍郎以下的官员却很多。 所以在事实上,广陵散已俨然成为了宁国销量最大的酒。 没有之一! 另外,霍家商而优则仕,从霍瑶那一辈开始就特别注重家族子弟的培养,至霍希这一代,门下已出了许多人才。 有通过科考入仕的。 也有通过捐纳为官的。 其中以霍希的长子霍百扬最为耀眼,他而今才三十六岁,昭化三年进士,已官至詹事府少詹事,真正的太子近臣,正四品。 有着官家的强大背景,再有着广陵散带来的巨大利润,霍家已然成为了广陵城的豪门。 而霍家的第三代也已经开始崭露头角,霍百扬的长子霍书凡年十七已是举人身份,且是广陵三大才子之首,其前途不可限量! 霍书凡对自己的女儿沈巧蝶有意,他才是自己的乘龙快婿! 这李辰安与霍书凡相比,连提鞋都不配。 李辰安这傻子读不了书现在居然准备卖酒…… 沈千山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他摇了摇头,觉得倒是自己想多了—— 李辰安不过就是开个小酒馆而已,当然得去霍记的铺子里进货。 只是如此一来,他在价格上丝毫没有优势,人们凭什么要花更多的钱到这小酒馆来喝酒? 从霍记的铺子里打一斗酒回家慢慢喝它不更舒服么? 所以,在沈千山看来,这个小酒馆尚未开业就已经倒闭! 这傻子哪里是做生意的料? 就算是有万贯家财也会被他给败光,难怪李文翰要将他给赶出了家门,幸亏女儿尚未和他正式成亲。 不然那日子定会过得一地鸡毛。 这婚书今儿个务必得拿回去,不然就连沈家恐都会被他给连累。 沈千山走向了院子一角的凉亭。 那张胖乎乎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贤侄,近来可安好?” 李辰安也面带笑意。 “伯父请坐……伯父是来取回婚书的吧?” 沈千山倒是没料到李辰安直奔主题,这很好,省却了许多虚情假意。 “啊,这个……小女无德,实在是配不上贤侄,伯父寻思这强扭的瓜它也不甜,更不能耽误了贤侄娶个更好的妻子去奔个更美的前程,所以……” 这话当然带着嘲讽的味道,沈千山是认为李辰安听不出其中意思的,因为这傻子并不知人情世故,反会觉得自己放低了身段。 李辰安却打断了沈千山的话,因为磨磨唧唧不是他的性格。 “令媛确实配不上我。” 沈千山一怔,便见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那大红的婚书摆在了桌上。 看在这婚书的份上沈千山没有去计较李辰安的这句话,他打了个哈哈,“贤侄旷达,伯父这就多谢了!” 他伸出了手去想要拿到这婚书,却不料李辰安一把按在了婚书上,“且慢!” 他的手僵在了空中,疑惑问道:“贤侄这是何意?伯父以为既然两相厌,莫如和而散。” 李辰安点了点了头,“伯父所言极是,小侄以为这事既然要散,那便应该两不相欠……我还你这婚书却不能让你欠了我的情,得让伯父心安理得的将这婚书拿回,让令媛堂堂正正心无愧疚的另寻佳婿,所以……” 李辰安冲着沈千山一笑,眉眼间跳出了三个字:你懂的! 沈千山愣了三息,其一是他没料到这李辰安说这些话的时候极为自然流畅,并不像以往那般呆笨。 其二是他在这三息的时间里才领会到了李辰安的意思—— 这小子居然会转弯抹角了? 两不相欠? 他退回婚书沈家确实欠了他的一份情,那么该如何还了他的这份情呢? 沈千山也笑了起来,“这里就我们叔侄二人,你开个价!” 李辰安竖起了一根指头。 “一千两银子?” 这个价有些高,但女儿能脱离这个坑也是值得的,沈千山正要说成交,不料李辰安却摇了摇头。 “一万两?这……贤侄啊,狮子大开口也不是这么个开法吧?” “不是,你女儿就值一百两银子!” 沈千山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但转眼又堆了起来,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在婚书拿到之前哪怕女儿受这厮一些羞辱他也决定暂且忍下。 等女儿恢复了自由身。 等女儿和霍书凡成了亲。 李家三房不受另外两房待见,想来借着霍家的手收拾一下李辰安那两房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成交!” “伯父爽快!” 沈千山取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李辰安将婚书推了过去。 沈千山拿到了这婚书,心里一颗石头顿时落地。 李辰安取了百两银票,接下来小酒馆的一切便可顺利进行。 这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沈千山将那婚书揣入了怀里,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站了起来,瞥了李辰安一眼,满眼的不屑。 李辰安眉梢一扬不以为意。 “伯父啊,我准备酿酒,你家粮食便宜些卖我如何?” 沈千山已走出了凉亭,心想你还能酿出什么酒来? 再好能好过广陵散么? 他回头瞅了李辰安一眼:“我沈家粮食喂狗也不会卖你!” “你这生意人……成不了大器啊!” “什么时候学会了牙尖嘴利?倒是你这小酒馆……不过一个月必然倒闭!” “若是一个月没有倒闭呢?” 这话不是李辰安说的。 这话从沈千山的身后传来。 沈千山回头,便见一男三女走了进来。 他们和沈千山擦肩而过,沈千山愣了一下,刚才说话那姑娘似曾见过,她……她好像是钟离府的三小姐! 她怎么到这破落地方来了? 听她那话的意思……好像是要为李辰安出头! 这傻小子啥时候靠上了钟离府的这颗大树? 仅仅一瞬间沈千山便想了许多,他连忙躬身一礼,“三小姐好。” 钟离若水回头,眉儿一挑,“你认识我?” “回三小姐,小民沈千山。” “哦,巧蝶的父亲……那你走吧,记得往后可不许再说这小酒馆的坏话!” 沈千山躬着的身子微微一怔,“小人知道了。” 他退出了小院子,走出了外面那小铺子,站在小铺子的门前呆了片刻,粗略的梳理了一番,才忽然察觉今儿个这傻子和以往判若两人。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惊疑的是以钟离府三小姐身份之尊,她为何会屈尊降贵到这小酒馆来? 她进入那小院子的时候,李辰安坐在那亭子里动都没有动。 谁给他的胆子? 这事得问问女儿才行! 沈千山不解的离去,小院子里李辰安看着那俊俏公子露出了一抹苦笑。 他已经听说了三月初三那场文会的结果,没有魁首,这便说明至少有一首词和自己的那首《蝶恋花》不相上下。 这俊俏公子没得到魁首,这是找上门来想要退回那百两银子? “兄台,在我们做生意的人眼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行规。” 宁楚楚一怔:“啥行规?” “诚实守信、明码实价,售出……概不退回!” “……”宁楚楚愣了三息才反应了过来,她扑哧一笑,差点露出了女儿姿态,但就这样李辰安的心里却陡然一紧—— 这俊俏公子,莫非是个太监? 这么娘! 嘴上没毛。 声音尖细。 嗯,连喉结都没有。 这不是个太监是什么? 宫里来的呀! 可惜了,这么俊俏一少年,却偏偏为生活所迫进了宫……上辈子那些戏文里都说这种身体残缺的人心里也有些变态。 那可得小心一些应对才好。 最好敬而远之! 宁楚楚压根没想到李辰安将她当做了宫里的太监,她正要说话,却不料李辰安忽然站了起来。 “诸位……寒舍无茶,酒过两天才有。” “我真的很忙,没时间在这里陪你们聊天,所以诸位请回,我得出去一趟了。” 钟离若水一听,顿时有些急,“喂喂喂,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呀。” 李辰安歉然一笑,抬步走出了亭子,“可我真的有很多事。” 他想起刚才沈千山对这女子的尊重,称呼她为三小姐,这三小姐和宫里的太监在一起……她恐怕是某个勋贵的女儿吧。 “眼见着天将午,寒舍也没东西招待你们,两天后我这小酒馆开业欢迎你们来捧场。” “告辞!” 他就这样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才忽然想起这是自己的铺子。 他回头望去,那小公公和大美女并没有出来,耸了耸肩,他向西市而去。 得将酿酒所需的一应粮食和酒曲买回来。 这个世界已有酒曲,先试试这酒曲如何,如果酿不出好酒,还得自己制曲。 有些麻烦。 主要是需要的时间有些长。 那个小妞真漂亮,若是上辈子的性格定会想方设法的弄到手。 但这辈子嘛…… 不是一路人,不埋一座坟,可别去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第十六章 钟离若水的主意 日正当空。 二进沟东头小铺子后院却因为那颗大榕树的遮掩并没有几缕阳光洒落下来。 后院的那凉亭中摆上了一桌从食合居叫来的席面。 宁楚楚、钟离若水、开阳还有纸鸢就坐在这石桌旁。 钟离若水看着这一桌的佳肴并没有多少胃口。 有一片阳光从榕树叶间洒落,俏皮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不喜,反而洋溢着浓烈的笑意—— “他还真要酿酒呢!” 她们参观了这前铺后院,也和那些匠人们问询了几句,才知道他说要开一家小酒馆是真的。 宁楚楚对此并不看好,她和沈千山的观点颇为一致: “其实吧,若是酿出寻常的那种酒,一斤也就是几十文钱。利润极薄,他这地方又太小,那必然产出不了多少,盈利……堪忧。” “嘻嘻,”钟离若水不以为意,生下来就衔着金勺子的三小姐轻飘飘说道:“赚不赚钱无所谓!” “哪怕亏个底朝天也无所谓!” “奶奶说人活一世,重要的是心情。” “他既然喜欢,那就去做,他若是某一天厌了……我在城北三里地的桃花山下置办了数千亩地,还修了一处山庄。” “他若是不想酿酒了,若是喜欢清净,我们可以去那处山庄住呀!” 少女春心荡漾,眼里充满了期待,她双手撑着小下巴,似乎已看见了那一番美妙的场景:“开门可见桃花溪,他坐在桃花亭中持一卷书,我在他身边抚一曲琴或者煮一壶酒……他若是作出了一首好的词来,我便去请了商大家谱个曲儿来唱给他听,” 少女俯过了身子看向了宁楚楚,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憧憬,脸上是满满的期许:“这就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多好!” 宁楚楚看着钟离若水,强自露出了一抹笑意:“嗯,确实很好。” 她是宁国四公主,她和钟离若水年纪相仿,钟离若水可以快意的追求她的幸福,但生在天家的她却绝无可能。 宁楚楚收敛了心神,将那些愁绪抛开,反手便给了钟离若水一刀:“但他至今尚不知道你是谁,就算他知道了你是谁,你可想过你钟离府的身份会不会吓着了他?” “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心里卑微,毕竟这之前他一直都是个卑微的人。他恐怕对你难以直视,甚至会因为你的主动而逃避……你们身份上的差距太大,你想过没有?他极有可能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远离。” 钟离若水顿时一愣,她真没想过呀! 她自己就是豪门。 她拥有别人奋斗几辈子都得不到的富贵。 她以为在如此优渥的条件之下,李辰安若是知道,当会毫不犹豫的同意,因为那样他的这一辈子都无须再去奋斗。 就像那场文会的那无数的学子一样。 “我始终觉得他和别的少年不一样,或许你的那些富贵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他所喜欢的!” “这世界,终究有那么一些不喜吃软饭的人,不然,他为何没去参加你的那场文会?” 一盆冷水浇在了钟离若水的头上。 聪明伶俐的她瞬间明白了宁楚楚这番话的意思——李辰安这人,不能以寻常之人待之! 她有些紧张,“那我该怎么办?” “我觉得你暂时还是离他远点,就算是要接近,也不要表露出你的心迹,更不要表露出你的身份,你得让他慢慢的接受你,直到他喜欢上你,而不是你身后的钟离府!” “哦,”钟离若水恍然大悟,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那我上演一场英雄救美……他是英雄我是美!” “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的以救命之恩时常来这小酒馆看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在这小酒馆里多呆一些时间……” “对,就是这样,像我奶奶拿下我爷爷那样!” 宁楚楚顿时惊呆了。 钟离若水的爷爷钟离破一辈子就一个妻子。 这个妻子并不是名门闺秀,但她却在宁国书写了一个传奇! 她叫樊桃花, 她是江湖高手,而今已是宁国三大宗师之一。 她在追求钟离破的时候却生生将自己扮演成了一个弱女子,甚至在成亲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钟离破都不知道他的这妻子有多厉害。 直到景泰十三年,宁国西南边的回纥发起了对宁国的战争,时三个月攻陷了大震关,消息传回时候朝野震惊。 当时年仅二十三的怀化大将军钟离破受皇命出征,樊桃花随军。 在大震关下钟离破和回纥打了两月依旧无法破关,樊桃花带一千钟离破的亲卫夜袭了大震关,一举将大震关收服,钟离破大军长驱直入,将回纥击退千里。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令回纥绝望的是樊桃花再帅一千士卒千里奔袭,将回纥王燎野可足生擒,回纥投降,新任回纥王赤赞干布向宁国称臣纳贡,至今依旧是宁国的附庸。 先帝大喜,封钟离破为定国候,领骠骑大将军,从一品。 同时,先帝再下了一道圣旨,册封樊桃花为一品诰命夫人,比钟离破还高了半级。 这就是宁国近代史上的夫凭妻贵的典范! 这也是钟离府虽然不是国公,其地位却隐隐比肩国公的缘由。 钟离若水自幼在京都定国候府长大,受其奶奶樊桃花的影响极深,她因为身体的原因并不能习武,但骨子里却有着她奶奶那样的不羁之韵。 所以她没有什么门当户对之观念,她敢以文招婿,也敢大大方方的去追求她所想要的幸福。 现在钟离若水想效仿她奶奶将李辰安拿下…… 钟离若水不是樊桃花,李辰安也不是钟离破。 所以就算钟离若水成功,他们并不能再演绎一场传奇故事,却也能得一个美好姻缘。 “这事……倒是可行,但要如何不作痕迹的将这事给做好,还得从长计议。” 小酒馆的小院子里,钟离若水和宁楚楚商量了起来,不时发出窃喜的笑声,打着李辰安的主意。 而此刻的李辰安也在外面的某个小铺子里用了午餐,然后去了西市,当真没能在沈家的铺子里买到粮食。 当然,西市的粮铺挺多,沈家也没那本事垄断了整个粮食市场。 李辰安来到了一家小粮铺子前,抬头一瞧,门前的小旗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李记粮铺。 姓李的,他抬步走了进去,铺子里很是冷清,那柜台后连个人影都没有。 “掌柜的、掌柜的……!” 李辰安冲着后面吼了一嗓子,后院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来了来了,客官稍等。” 片刻之后,后院出来了一个人,李辰安顿时吃了一惊—— 这是个身材极为高大也极为强壮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青布短褂,两条胳膊比李辰安的小腿还要粗壮。 他站在了柜台前,裂开大嘴憨憨一笑,“客官,要买点什么?” 李辰安得微微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米多少钱一斗?” “客官要多少?” “……我要大米十斗,另要小麦五十斗,还有红粮十斗,玉米有没有?” 大汉又露出了憨憨的笑,这是一笔大生意! “玉米是什么?” “哦,没有就算了,这三种粮食你给个价吧。” “市面上上等品相大米在六十文一斗,中米五十文,糙米三十文,我这……我这只有中米和糙米。” “小麦一斗三十五文,红粮一斗三十文,这价,” 大块头心里有些忐忑,他俯过身子,小意问道:“公子,这价可还满意?” 讲真,这价格和自己酿出的酒的售价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李辰安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行,我要中米,你算算多少钱。” 大块头满心欢喜,“多谢公子!” 他极为笨拙的拨弄着算盘,结果很显然这事他不在行,算错了几次,急得额头上汗珠儿都出来了。 “这,公子稍等,平日都是我娘在算账,昨儿我娘病了,在后院里养病,我去问问她该多少银子。” 李辰安咧嘴一笑,从怀中取了一两银子递给了这大块头,“你呆会再去问,我给你留个地址,往后这粮我要的挺多……至于具体的数量过十天半个月大致才知道,” 李辰安取了柜台上的毛笔写下了地址,“生意是长期做的,你若是诚信,我需要的粮就在你这铺子买了。” “好好好,多谢公子照顾某生意。” 李辰安将这纸条递给了大块头,问了一句:“掌柜的贵姓?” “贱名李小花。” “……” 这名字糟蹋了小花! “哦,多少年岁了?” “回公子,刚满二十。” 李辰安顿时吃了一惊,这家伙长得有些急啊。 “嘿嘿,有些显老,主要是在军中呆了五年。” “当过兵?” “家里穷,我这食量有些大,家里养不活,就去了北部边军。” “在军中立了一些小功劳,退伍的时候得了一点钱财,就来这里开了这粮铺。” “生意还可以吧?” “这……”李小花脸上露出了一抹失落的神色,“不瞒公子,生意不太好,小人想着等娘病好了去牙行看看有没有大家人户需要护院……我也没别的本事,就是、嘿嘿、就是打架还行。” 李辰安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 若是小酒馆生意做好了恐怕免不得有地痞流氓来生事,若是有这家伙守着…… “你呆会把粮食帮我送过去,若是生意实在做不下去,来帮我吧。” 李小花顿时大喜,他连忙拱手一礼,却又有些担忧的说了一嘴:“公子,小人真的很能吃!就怕公子嫌弃。另外……小人家里就只有家母一个亲人,小人不能将家母给丢下。” 再能吃能吃掉多少? 这汉子不错,很有孝心,带着他的母亲不怕他不尽力。 “无妨,你若是想好了我们再好生聊聊。” 第十七章 丽镜司 李辰安离开了李记粮铺,又去买了酒曲,想想一应事物齐全,于是便转身向二井沟巷子走去。 他并没有看见巷子东头的一间茶楼的二楼上开着一扇窗,窗里露出了一张脸。 此刻那张脸正看着他。 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意。 他是李辰东。 三月初三那晚从画屏湖回家,见了母亲那狼狈模样,也见了那些家丁一个个伤残的模样,才知道在门口擦肩而过的那傻子哥哥居然将家里给闹翻了天。 于是他写了一道诉状,于三月初四将李辰安告到了衙门。 今儿个衙门派了捕快来二井沟巷子的那铺子里拿人,按照宁国律法,李辰安被逐出家门就不再是李家长子,他的行为就是入室行凶,至少会被判以一年监禁。 有了这牢狱之案底……他李辰安哪怕有天大的本事,这辈子都甭想再有出仕的那一天! 娘说他的变化极大,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些日子看来,他确实变化极大,可那又怎样? 只要将你送入牢狱,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一年之后你再出来……已是废人一个,而我李辰东却已考取了举人! 你见了我,得跪在地上叫一声举人老爷! 至于这小酒馆,当然就不复存在,他投入的那些银子也就打了水漂。 “我叫你狂!我叫你为他人白白作嫁了衣裳!” 初三那天画屏湖的折戟之郁此刻从他的心中散去,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那是他的哥哥! 虽同父,却不同母。 他从未曾叫他一声哥哥,因为……他是李家败类。 他不配! 端起茶盏,李辰东看着那小酒馆门口站着的两名捕快,此刻李辰安正好走到了那两名捕快的面前。 接下来,他将被带走。 然后……得将这事告诉父亲,娘就会成为李家的主母,那俩个女人也得驱逐出去! …… …… 李辰安站在门口。 两个捕快拦住了他的路。 其中一个年长的捕快手里拿着一纸公文,看了看李辰安,问道:“你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脑子里滴溜溜一转,心想这事要想落个平安恐怕只有去请花满庭花老大人了。 “在下正是,两位官爷这是何意?” 另一个年轻的捕快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自己做的事莫非还不清楚?” “啊,敢问官爷指的是何事?” “我且问你,三月初三傍晚时分,你是否回过李府?” “嗯,有这事。” “我再问你,你进了李府之后,是不是在李府行凶作恶?” 李辰安摇了摇头,“官爷,我可没有行凶作恶,我就是惩治了一个恶女人还有五个家丁!” 年轻捕快面容一肃,一声大喝:“这不叫作恶叫什么?” 他伸出手来指了指李辰安,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私闯李府,意图谋财害命,有人告发了你,你的一应罪状,自有刑房大人亲自审理!” “跟我们去一趟衙门!” 这小铺子外来了两官差,此刻那官差训斥李辰安的声音还很大,于是巷子里的许多街坊便好奇的围了过来,这才知道原来李辰安这厮居然跑去了李府闹出了事来。 “我就说吧,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以前装着老实,背地里却跑去了赌坊,我就觉得他哪里来的银子弄这铺子,肯定是去了李府抢了银子!” “……李府毕竟是他的家啊,就他那胆子,你们觉得他敢去李府生事?” “可官爷就在这啊,指名道姓的要拿他,那肯定是李府的人告发了他,再说他被他爹赶出了李府,也就不是李家的人了!” “人不可貌相,平日里越是不起眼的人狠起来才越厉害,我看呀,他连李府都敢抢,说不定哪天就抢到了我们头上!” “……” 外面很吵,声音传入了内院。 内院里还没离开的宁楚楚眉间一蹙,“开阳,你出去看看。” “属下遵命!” 开阳走了出来顿时一愣,她看见那年轻的官差一手摁着腰间的朴刀一手向李辰安抓了过去。 李辰安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必须找到救兵。 救兵就在斜对面的浅墨书院。 他相信以花老大人的影响力,定可以将这件事给轻易化解掉。 再不济也得让花老大人知道自己被关在了大牢中,他或许会看在那首词的情分上将自己给捞出来。 “等等!” 李辰安后退一步,手掌一翻,反将那年轻捕快的手给抓住。 “此事另有端倪!” “老子不管你有什么端倪,有事去了衙门再说!” “那两位差爷稍等片刻,我去见一个人。” 年轻捕快不耐,眉间一蹙正要说话,一旁那年长的捕快却摆了摆手,“李辰安,你想去见谁呢?” “花满庭花老大人。” 很显然这俩捕快知道花满庭的大名,他们都愣了一下,那年长的捕快却笑了起来: “我说,花老大人居于京都玉京城,此去玉京城一来一回得半个月光景,我们总不能等你半个月吧?” “再说……你李辰安是什么身份?” “花老大人又是什么身份?” “就你李辰安能认识花老大人?你若是认识他老人家,何至于在这二井沟巷子做这营生?花老大人一句话,你至少也可以去京都某个世家门阀当个门房。” “你若是说去求咱广陵城的某人我还相信,你瞧瞧你,撒谎都不会,四喜,拿人!” 那叫四喜的年轻捕快一家伙将手给抽了回来,正要上前一步,却不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且慢!” 两捕快回头,便见一英姿飒爽的女子站在他们身后。 年长捕快咧嘴一笑:“这位……女侠?你也是想要帮他出头?” “你们稍等,我进去一下就出来,不用花半月时间去京都!” 开阳转身进去,四喜看向了那年长捕快,“头,” “稍等。” “……好!” 外面看热闹的街坊这就不知道演的是哪一出了。 刚才那傻子居然说认识宁国大儒花满庭,这当然是他瞎扯,因为这傻子这三年来可没离开过二井沟巷子,更不用说去往京都了。 这两位差爷一眼识破了他想逃离的诡计,本以为他即将伏法,却不料他那后院子里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如此俏丽的姑娘—— 李辰安这是金屋藏娇? 那姑娘倒是姣,可他那是金屋么? 可惜了那姑娘! 听她口音是外地来的,估计不知道李辰安的底细被他给骗了。 这家伙,以前从不和邻里往来,原来是心里有鬼装出的那幅可怜模样。 此刻坐在茶楼二楼上的李辰东也探出了脑袋。 距离并不远,他们的声音还很大,李辰东听见了那些对话。 李辰安说出了花满庭这个名字让他吃了一惊。 那日花满庭登画舫三层楼去了后面那舱房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花满庭还真就在广陵城,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李辰安居然会认识花满庭。 他和那俩捕快所想一样,本以为那俩捕快揭破了李辰安的谎言就将把他带去衙门,不料又杀出了一个女子来。 这又是谁? 那俩捕快怎么不动手了? 莫非还生出了什么幺蛾子? 思来想去,李辰东都不会认为那个傻了十七年的哥哥会认识这广陵城里的某个贵人。 李辰安此刻也有些懵。 刚才那女子是上午时候跟着那俊俏公子来的,他们居然还没走? 对了,那俊俏公子是宫里的太监……看来他那太监的身份还很高,这女子应该他的侍卫。 如果这位俊俏公公插了手,那自己还当真能够逢凶化吉,也就不用去欠花老大人一个莫大的人情了。 只是……他既然是公公,要那词登那画舫是什么意思? 就在各自猜测的时候,开阳走了出来。 “你们俩进来一下。” 四喜看了看年长的捕快,那捕快点了点头。 二人跟着开阳走入了铺子,开阳并没有将二人带入后院,而是向他们出示了一面令牌。 四喜一愣,他没见过这令牌,但他旁边的那年长捕快却大吃了一惊—— “丽镜司……大人!” 年长捕快连忙躬身一礼,“不知道丽镜司大人在此,只是……只是那李辰安……?” “回去告诉你们的知府大人,李辰安本就是李家长子,惩戒几个恶奴这等小事就不劳他来审问了。” “小人遵命,”年长捕快扯了扯四喜衣摆,“走!” 二人出了这铺子的门,年长那捕快看向了李辰安脸上堆满了笑意。 他拱手一礼,小意的说道:“李公子,误会,都是误会!往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陈二狗一声,二狗愿为您鞍前马后!” “告辞!” “都散去,”陈二狗冲着围观的街坊吼了一嗓子,“李公子被人诬陷,我等已查明真相,你们再敢乱嚼舌根子,小心老子治你们一个诽谤之罪!” 围观群众这就惊呆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辰安当然已经猜到,只是没料到那俊俏公公有如此之大的能量。 茶楼二楼上的李辰东也惊呆了……这厮的背后究竟有谁在为他撑腰? 莫非花满庭老大人在里面? 四喜和陈二狗走在街头,他这时候回头望了望才问了一句:“头,丽镜司是啥?” “一群女魔头!” “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记住了那牌子没?那牌子有金银铜三种,以后见到那牌子,无论是哪一种,哪怕发生了天大的命案也切莫吭声!” “……这么厉害?” “不长眼的都被丽镜司的人给杀了,你若是不嫌命长,可去试试!” 第十八章 绣衣使 小酒馆后院。 李辰安看着那俊俏公公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 今儿个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次大麻烦,他知道若是没有人救他,他必然陷入牢狱之灾,不知道会在牢狱里呆多久,但里面的日子肯定是极为难熬的。 所以穿越者不是万能的。 尤其是自己这种没有系统的穿越者。 如果没有抱住一条大腿,最好就是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去过一辈子。 但自己似乎有些气运。 初三那天在烟雨亭中偶遇了这位俊俏公公,随后似乎就有了一些牵扯,或许是这公公对自己的那两首诗词颇为赞赏,于是起了惜才之意。 恰好他今天到了这小酒馆,偏偏在自己走了之后他还没有离去。 他的一句话就让自己免除了那厄运,显然他在宫里的地位极高,虽然抱一条太监的大腿这有些羞耻,但如果能保自己平安,这对于脸皮向来很厚的李辰安而言并不算个什么事。 于是,他拱手一礼:“多谢公……公子援手。” 宁楚楚若是知道李辰安将她堂堂四公主当成了太监,估计会让开阳绑了他直接送入刑部大牢。 可惜她不会读心术,但她此举也有着她的深意。 “我本以为你是一个谨慎的人,却不知道你做出了如此孟浪之事。” “不过经此一事也是好事,你现在应该明白权力的重要。” “我是见你这小院清净多留了片刻,否则……你而今已跪在了衙门的公堂上。” “你身无功名……那日在烟雨亭初见,听了你的那席话,” 宁楚楚站了起来。 背负着双手在大榕树下走了两步。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 “我很喜欢这半阙词,也很欣赏你的才华,还很喜欢你这种淡泊的性子。”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她转身看向了李辰安,“淡泊,是要在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自保之下方能淡泊!” “若是随便一街头混混就可以欺负你,这淡泊何来?” “恐怕所得是内心之彷徨,是生活之狼藉!” “所以……我想要给你一个身份,有了这个身份,非但街头混子不敢欺负你,就算是官府也不能拿你怎样,当然,前提是你没有犯下滔天罪恶。” “如何?” 李辰安并没有马上答应,因为他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他一直认为任何的好事都是建立在彼此互利的基础之上,他就二井沟巷子里的一个小人物,这位大公公看上了他什么愿意如此大力的帮他? 当真就凭那两首词? 这糊弄小屁孩儿可以,但绝糊弄不了这位俊俏公公。 能够在深如海的皇宫站住脚,还要在宫里那么多的太监里出人头地,关键是他还那么年轻,显然他有着极高的智慧也有着极强悍的手段。 肯定是皇上面前的宠臣! 那么他看中自己的又是哪一点呢? “我需要做些什么?” 李辰安的这番迟疑和这一句话反倒是令宁楚楚对他高看了一眼。 她本以为这等好事落在刚刚经历了危险的李辰安头上,他会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不料他居然还有着如此的理智。 这很好。 丽镜司需要的正是这样冷静的人才! “加入丽镜司。” “丽镜司所做之事很简单,主要是探听情报……各种情报,无论是民情、官情或者军情。” “包括但不限于发现管辖之地范围内的民生变化,官员贪墨、以及江湖中人的异动等等。” “当然,另外便是上级交给你的有目标的任务。” “也或者受命刺杀某个人。” 李辰安一怔,这不是明朝的东厂么? 这小公公怕是东厂的头子……魏忠贤? 难怪他如此年纪就如此厉害! “那……有工资么?就是俸禄!” “有,每月月俸四两银子,若有办案,办案经费另算。” “好!” 李辰安没再犹豫,因为加入东厂、不,加入这丽镜司看起来真的可以横着走。 至于需要做的那些事,有了这重身份想来也不是太难。 钟离若水看了看宁楚楚,撇了撇嘴,心想那丽镜司好像已经有两三年没有给手下发月俸了吧?也就这小子不知情被你给诓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钟离府不缺银子,这四两银子的俸禄根本无所谓。 钟离若水看中的也就是丽镜司的那块牌子,所以她虽然知道丽镜司的实情却并没有阻止。 毕竟在和李辰安八字的两撇没写完之前,自己没可能十二时辰跟在他身边,那块牌子就是他保命的手段。 宁楚楚将一块银色的牌子递给了李辰安,“这东西,代表着丽镜司的身份。” “有了这面银牌,见再大的官包括一品大员也可不跪,另外……若是丽镜司办案需要,可凭它调阅州府一级的所有档案,甚至可以凭它调动十人以下的捕快,或者五十人以下的府兵。” 李辰安一听心里大喜,如此说来这丽镜司就是直接对皇上负责的一个特殊部门! 权利滔天啊! 有了这个身份在广陵城、甚至在整个宁国都可以横着走了。 看还有哪个没长眼的敢来找自己麻烦! “不过……丽镜司需要保持低调,毕竟干的是不太能见光的活计,身份就不可轻易暴露,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不要将这身份亮出来。” 宁楚楚提醒了李辰安一句,又道: “丽镜司分为四级。” “第一级当然是我,持墨玉牌子。” “第二级是长老会,丽镜司有长老八人,持金牌。” “你这个银牌是第三级,称为绣衣使。” “宁国有五道七十二州,共有绣衣使七十二人,你……管辖广陵州下辖的所有铜牌密探。” 李辰安没料到这才加入丽镜司居然就当了个官。 只是他而今尚不知道这广陵州有多大。 “我手下有多少铜牌密探?” “原本有六百余人……” 宁楚楚顿了顿,转过了身子,脸色微红,李辰安并没有看见:“现在有六十余人。” 李辰安一呆,“怎么少了那么多?” “当然是因为良莠不齐,丽镜司只要精英……不过一州满编是八百人,你大可以将这些差额给补齐,但你记住,丽镜司只要精英。” “另外嘛……我和长老会的人都很忙,也无法考核你招来的这些人品性如何,所以会有一年的试用期。” “在试用期之内,他们所有的开销都得由你自己负责,直到他们得到了长老会考核的认可才能正式成为丽镜司的铜牌密探。” 钟离若水又看了看宁楚楚,当真不要脸,原来她大方的给李辰安一个绣衣使看中的是自己家里的那些钱财,自己倒是入了她的瓮—— 如果李辰安真成了自己的夫婿,那钟离府肯定得帮助李辰安将这空缺了的人给补齐,毕竟人多才好办事,事办好了李辰安这个名字才有可能进入皇上的耳朵里。 但这事需要很多的银子。 丽镜司却没那么多的钱。 据说这钱原本是从皇上的内帑支出,但皇上的内帑似乎也入不敷出,于是削减了丽镜司的份额,导致了丽镜司缺失了大量的人,而今几乎也做不了多少事。 李辰安此时当然不知道这都是陷阱,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心想早知道这样我就将那婚书多卖一些银子。 “我如何召集这些人?” “哦,你可以找广陵城的那位老密探,她叫什么来着?” 宁楚楚看向了开阳,开阳拱手回道:“她叫翠花,住在四神庙巷子,经营着一处棺材铺子。” “翠花是丽镜司的老人,瑶光在离开广陵城之前将广陵州丽镜司铜牌密探名录放在了她那里,你可去取来看看。” “那我如果是招了人,这牌子找谁要?他们去办事总得也要有这牌子护身才好。” “啊,”宁楚楚转过了身来,脸上那抹羞愧的红已经消失,“这牌子你可以自己让匠人去做,开阳,取一个铜牌给他,就按照这样子打造,只是编号的数字不可弄重复了。” 李辰安就惊呆了。 心想丽镜司如此神秘还有着强大的能量,怎么代表着丽镜司密探身份的牌子如此随意呢? 许是看见了李辰安脸上的狐疑,宁楚楚又道: “铜牌密探并没有太多的特权,因为他们的身份更需要保密,至于他们的权限你可以去问问翠花。” “如果从丽镜司总部下发铜牌,这影响你们绣衣使招募密探的效率,故而长老会后来商议决定,将打造铜牌这个权力下放给绣衣使。” 李辰安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长老会不需要知道绣衣使招募了些什么人,他们如果有任务只下达给绣衣使,至于绣衣使怎么去完成他们并不关心。 这倒是凸显了绣衣使的权利,让这个级别的操作空间颇大。 只是一年的试用期这很长啊! 哪怕一个铜牌密探开二两银子一个月,一年也是二十四两银子。 八百个铜牌密探……一万九千二百两银子,自己哪里养的起? “这个,公、公子,你看这试用期是不是太……?” 宁楚楚拔腿就往外面走,还丢给了李辰安一句话: “你可是本公子亲自选出的绣衣使,好好干,不要给本公子丢脸!” “你若是累计了功劳晋升为长老……我在京都等你!” 第十九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将这银牌把玩了片刻。 银牌三指见方,呈盾形,一面雕刻了一只鸡,另一面雕刻了三个字——丽镜司。 李辰安用牙咬了咬,磕牙,看来不是纯银的。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到这个世界,自己总算是有了一道护身符。 至于那俊俏公公说的去刺探情报,这活儿自己当然不会亲自去做。 改天去一趟四神庙巷子,找到那个卖棺材的翠花,将丽镜司这些日常工作统统丢给她,月底交给自己一份工作报告,能够向上面的长老会有个交代也就行了。 如此想着,西市李记粮铺的李小花拉着一架马车将他买的粮食给拖了过来。 李小花依旧穿着那身短卦,一条灰白色的汗巾绑在腰间。 他肩上扛着两袋粮食,腋下夹着两袋粮食,手里还各提了一袋粮食。 他就这样走入后院。 腰没弯背没驼,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公子,都在这了,您说说放在哪里?” 李辰安看着他那壮实的身子咽了一口唾沫,李小花胯下一紧,连忙说道:“公子,小人不干那活!” 李辰安一愣,瞪了李小花一眼:“想啥呢?放在西厢房!” 李小花将那些袋子放下,走了出来,挠了挠脑袋咧嘴憨憨一笑:“小人会错了意思……军中此风颇盛,小人愚钝,学不会,嘿嘿。” 码的! 幸亏你没有学会,学会了老子还不敢用你! “和你娘商量过了没有?如果可以,将你铺子里的存粮全给我拉来,往后你和你娘就住在西头那两间房,有点小,暂时委屈一下。” “嘿嘿,公子,那月钱您看看……” 李辰安一想,一铜牌密探也就是二两银子,这货倒是可以发展成自己手下的一密探,“包吃包住二两银子一个月,如何?” 李小花眼睛一亮,“成!那小人啥时候搬过来?” 李辰安想着待会还要去斜对面的浅墨书院,“明天吧,明天早上你把你铺子里的所有粮食都搬来,这是十两银子你先拿着,晚上时候过好秤,让你娘将账算好,明天一并结了。” 李小花没料到遇见了这么一个大方的主家,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连忙摆着,“使不得使不得,明儿个小人将粮食送来再算账。” “拿着,别啰嗦,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给你娘好生看看!” “那、那多谢公子了!” “往后记得叫我少爷!” “好,多谢少爷,小人告退!” 李小花将那锭十两的银子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抬步走出了后院。 李辰安跟了出去,便震惊的看着这厮将那马车往身上一套,飞一般的拉着就跑了。 比正儿八经的马还要快! 真特么的人才啊! 这厮……一顿究竟能吃多少? …… …… 李辰安又去了一趟西市,买了一坛子广陵散。 这一坛子约莫十斤,两小斗半,价值银子二两五钱。 真贵! 但比起自己要酿的那酒,它真便宜! 去浅墨书院见花满庭这不能空着手去呀,自己的酒要过些日子才有,那只能去买一坛子广陵散了。 提着酒坛子,踩着一地的夕阳,他来到了浅墨书院。 那位在夕阳下打着瞌睡的门房听了他的来意之后多看了他两眼,然后懒洋洋进去了一趟,出来时候对李辰安的脸色变得好了许多。 甚至还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公子,花老大人在醉心亭等您!” “……醉心亭怎么走?” “从这大门进去,见着那一排书院之后从右边那条小径绕过去就能见到一片开阔荷塘,醉心亭就在荷塘上,很好寻。” “多谢老丈!” “公子客气。” 李辰安走入了浅墨书院,当他来到那片书院外的时候,恰好书院放学。 一大群朝气蓬勃的学子从书院里出来,三三两两一起,三三两语几句,很是热闹,令李辰安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大学时代。 “咦,你们瞧瞧,那是不是李辰安?” “哪个李辰安?” “就是竹下书院李院正的长子李辰安呀!” 那少年又补充了一句:“就咱们学院斜对面原来卖蒸饼草糕的那个!” “还真是他……他怎么跑咱们书院来了?” “谁知道呢?估计是张门头打盹他混了进来。” “来沾染一点文气?” “就算将他丢进墨池里提起来也带不上半点墨……对了,前些日子偶遇霍书凡霍兄,霍兄说这小子还没将那婚书退还给沈家小姐,可把沈家小姐害得很惨。” “他肯定不会退呀,就他那傻子的名声,咱广陵城的女子谁会嫁给他?” “……” 李辰安这就很无辜了,他伸手一指:“那小子,你给我过来!” 那群少年里刚才说的最起劲的那小子站了出来,脖子一扬,“怎么?你这傻子还敢在咱们浅墨书院撒野不成?” 李辰安拧着酒坛子就走过去,露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现在怀里有了那面银字招牌,他正寻思在那个俊俏公公离开广陵城之前试试那东西究竟是不是好使。 这厮既然来招惹自己,那正好用来验证一下。 揍他丫一顿! 等官府的人来了之后出示那牌子看看效果。 那少年一怔,没料到李辰安当真大步而来。 他忽然想起昨天才听说的那件事——三月初三傍晚,这厮回李府将李府的五个家丁给暴揍了一顿。 自己这身板肯定没家丁的身板结实,这厮如果真揍了自己,他一傻子就算被关了大狱也无所谓,自己当着这么多同窗丢了脸面……这可就划不来了。 他连忙后退了一步,退入了人群中,“别以为本少爷怕你,本少爷不与你这傻子一般见识!” 其余几个学子一瞧,有两个袖子一捋,嘴里高呼:“怕他做甚?揍他!” “张兄,非怕他也,实不值当也!” 那姓张的一听,对呀,姓梁的招惹的那傻子,我去出什么头? “梁兄所言极是!” 他也退了一步,还放下了衣袖, 另一个少年一瞧,你们都不上了让老子去单挑? 不行,俺可不上这个当。 于是,这偌大的广场上就出现了怪异的一幕—— 李辰安步步紧逼,那六个少年步步后退,他们一边后退一边嘴里还说着狠话,但他们脸上变得渐渐苍白的神色却出卖了他们。 就在这时候,苏沐心走了过来。 “李兄,” 李辰安驻足,看着那群少年鄙视的竖了个中指:“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话的打击面有些广。 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苏沐心就在他身边。 “李兄,” “啊,不是说你,这些人诽谤我,你还不知道我这人最重声誉,既然李兄来了就暂且饶他们一次,咱们走,可别让花老大人久等。” 苏沐心瞧了瞧李辰安,心想你都十七岁了! 若是你真重声誉,这十七年你是怎么忍辱负重活下来的? 李辰安跟在苏沐心走了。 那群学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姓梁那少年恶狠狠的冲着李辰安的背影啐了一口,“若不是苏学长将他带走,本少爷本想不顾身份将他揍个鼻青脸肿!” “就是,给他脸不要脸的玩意儿,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 “不是,苏学长可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怎么会和他认识?苏学长这是带他去哪里?” 众学子顿时无言,心里都有了答案,但却没有人从嘴里说出来。 …… …… 醉心亭。 李辰安跟着苏沐心到这亭子里的时候,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花满庭花老大人,另一个是名贵气的中年男子。 那种贵气和沈千山身上的贵气不一样。 沈千山的贵气是从穿着配饰表现出来,但这个中年男子却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 比如他的那张虽然带着笑意却不怒自威的四方脸。 他抬头看了看李辰安,眼里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色彩,但那一眼却让李辰安仿佛看见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渊。 官府中的人! 官儿一定不小! 李辰安并没有吭声,反正兜里有那牌子,哪怕你是宰相又如何? 他将那坛子酒放在了石桌上,笑嘻嘻的向花满庭行了个礼,“老大人好!” “小子寻思老大人乃是文坛泰斗,当应喜欢饮酒。” “本应该带着我亲手酿造的酒来拜访您,但时间太紧迫了一些,我那酒得过些天才有。” “这广陵散虽不及我酿的酒,但聊胜于无,咱们也能对酒当歌,去品那人生几何!” 李辰安前三句都是拍马屁的话,那中年男子虽不以为意,但对李辰安的印象却差了很多。 但李辰安最后这句话却令他微微一惊—— 广陵散已算得上上品的好酒,这少年居然说不及他酿的酒! 这话他当然不信,便愈发觉得这少年过于放浪。 可偏偏他又说出了对酒当歌去品那人生几何的妙语…… 所以刚才老师说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有大才,老师不可能看走了眼,应该是真的。 只是他有些恃才放旷,倒是需要多加打磨才好。 也不知道老师将自己叫来,介绍这么个少年给自己认识是个什么意思。 第二十章 将进酒 “你这小子!” 花满庭丝毫没有掩饰他对李辰安的喜欢。 他指了指李辰安笑着摇了摇头,“坐吧,你带了一坛子酒来,我岂不是要准备一桌子好菜?” 李辰安坐在了花满庭的旁边,“小生倒是以为喝酒凭兴,什么酒不重要,有没有菜更不重要,重要的能与老大人和这位大叔共饮,有这风月佐酒足矣!” “哈哈哈哈哈,”花满庭大乐,“说的好!” “若论广陵风月,当属湖畔人家,有女儿红有胭脂舞有曲断肠!” “老夫若是年轻数十年,当请你去湖畔人家最好的凝香馆喝酒。” “小子以为老大人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说起来那湖畔人家小子还真没去过,若是某日老大人有暇,倒是可以带小子去开个眼界。” 花满庭摇了摇头,一捋长须叹息了一声,“这身子骨实在熬不住那番折腾了,”他脸上的神色一敛,恢复了一本正经的大儒模样,“咱们说正事。” 他抬头看向了苏沐心:“你去告诉钟院正一声,就说老夫在此招待友人,让他叫厨子炒几个佐酒小菜,简单点,先上一盘花生米来。” 李辰安坐直了身子,因为花满庭这话的意思并不在于佐酒的菜,而是他接下来说的话恐怕不适合让他的这弟子听见。 苏沐心起身离去,花满庭这才又看向李辰安。 “你的那两首词老夫很喜欢,你这个人老夫也很喜欢。” “介绍一下,这位是广陵州州府刘酌刘大人。” 李辰安连忙起身拱手一礼:“刘大人好!” 刘酌微微颔首,“李公子那两首词恩师也给我看过,李公子高才,刘某佩服!” 原来这位刘大人是花满庭的学生,也不知道是自己来的正巧还是花老大人的刻意安排,虽然兜里有那面银牌,但若是还能和广陵州的州府大人有个香火情谊这当然是更好的。 “小子惭愧,那两首词本是随性而作,若不是落入了花老大人的眼,其实也就埋没在了茫茫文海间。” “所以小子偶有所感,这或许就是老天爷的眷顾,恰好花老大人来了广陵,也恰好看见了小子的那两首词。” “这便是时也命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是小子的幸运。” 刘酌刚才还认为这李辰安有些年少轻狂,此刻一听,这李辰安言语间却将自己的才华给隐藏了起来,反倒是将恩师给夸耀了一番……这小子心思儿倒是玲珑。 刘酌多看了李辰安一眼,花满庭又哈哈一笑,“你这小子,那两首词好就是好,老夫早已过了喜听好话的年岁,你也别给老夫戴什么高帽子。” 他看向了刘酌,一捋长须,轻描淡写的说道:“这小老弟……为师心里很喜欢。” 李辰安又坐直了身子,仔细的听着花满庭的话。 这就话极有深意,一句小老弟,道明了他在花满庭心中之重,也是为了让这位刘大人将他牢记在心里。 果然,刘酌也正襟危坐,便听花满庭又说道: “抛开他那首能够写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二十的《蝶恋花》不说,老夫更喜欢他在《青杏儿》里所表现的那番豁达。” “刚才已经给你说了他的过往,十余年沉寂,十余年隐忍,十余年遭受人们非议,这小子却稳如泰山,这便是心境!” “为师原本希望他能够去参加科考,再或者为师举荐一下他,若换着别的学子,恐怕已欣喜若狂,可他却不愿,这就是不选春秋。” 李辰安一怔,顿时看向了花满庭,心想你没说举荐我呀! 如果能够不考试就当个官,我还是愿意的! 花满庭没看他。 他看着刘酌。 “为师这一生倒是桃李满天下,但你们一个个在为师面前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当然,这是尊师重道,为师也能理解。” “但为师老了,忽然希望能够有一个可畅所欲言的朋友,没有顾及、没有约束,也没有羁绊的那种朋友。” “与年岁无关,只于性情品性有关。” 刘酌懂了。 恩师慎重的向自己介绍了李辰安。 此刻又提及到他需要一个朋友,那么在恩师的心里,他已然将李辰安当成了他的知交! 这小子就是广陵城的人,自己作为广陵州的知府,恩师的意思显而易见,那就是让自己照顾着他一点。 举手之劳之事,但这小子居然能够入了老师的法眼,这是何其之幸! “弟子明了。” 刘酌拱手一礼,“有这位小兄弟在广陵,还请恩师多来广陵坐坐。” “嗯,”花满庭微微颔首,又看向李辰安。 “老哥这个弟子,昭化六年状元,品性极佳,却……却有些固执。” “按照他的本事,本应该早去了京都,至少也能当个某部侍郎。然……因为一些事得罪了一些人,空有一身才学,空有一腔理想抱负,偏偏只能在这广陵州呆着。” “其实也好,毕竟庙堂之水更深。” “现在越来越深,老哥恐那水会漫出了京都,淹到这广陵州来。” 李辰安又愣了一下,如此说来京都庙堂之上的斗争颇为剧烈,至于怎么个剧烈法子他现在并不知道,心想若是京都涨水,要淹了广陵州,自己一小屁民能有啥办法? 难道是要我抱紧这位知府大人的大腿? 这时苏沐心带着几个人端来了几盘子的菜。 花满庭没有再多说什么,“总之,我这小兄弟那小酒馆开业之后,你若是公务不忙,倒是可以多去他那里坐坐。” “沐心,开酒。” 苏沐心拍开了酒坛子的泥封给三人倒了三碗酒。 “你的也倒上。” 苏沐心一愕,寻常恩师可不许自己饮酒。 他又倒了一碗。 花满庭举起了酒碗,“来来来,让咱们对酒当歌,去品品人生几何!” 四人干了一碗! 李辰安这是第一次喝这个世界的酒,一碗酒下喉,都不用品的,这酒最多二十度。 寡淡。 就这样居然也算是宁国的好酒。 “刘大人……” “还叫刘大人?可就显得生疏了!”花满庭放下酒碗这么说了一句。 刘酌连忙说道:“我定比你年长,叫我一声刘兄足矣!” “这……小弟高攀了!” “不,恩师称呼你为小兄弟,按理我应该叫你一声小师叔,是我高攀了!” “那咱各叫各的,既然都是兄弟,就更不用拘谨,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那么多,咱们喝!” “好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老夫陪你一醉!” 此间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起来,就连向来严肃的刘酌,此刻仿佛也回到了少年时代。 一坛子酒饮尽,已是华灯初上时候。 李辰安屁事没有,花满庭却已微醺。 刘酌显然酒量也极好,反倒是苏沐心有些醉了。 “老哥,实不相瞒,今儿个还有一事相求。” “老弟尽管说来!” “我那小酒馆不是就要开业了么?求老哥两幅字可好?” “小事,沐心、沐心,取笔墨纸砚!” 苏沐心眼睛一亮,以为老师要作词,他歪歪倒倒去了书房取来了笔墨纸砚,磨了一砚台的墨。 “写啥?” “先来一个小酒馆的名字……就写榕树下小酒馆,这六个字写小一点。” 花满庭一怔,“门头不是应该写大一点?” 李辰安嘿嘿一笑,“你听我的。” “……好!” 花满庭提笔,榕树下小酒馆六个字跃然纸上。 “这里,落下老哥您的名字,要大一点。” “……” 花满庭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落在了那六个字的左下。 “印章呢?得落个印章才好。” “你这小子。” 花满庭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小印,印在了右下。 李辰安乐呵呵将这张横幅拿了起来,放眼一看,花满庭三个字极为显眼,反倒是榕树下小酒馆这六个字有些难辨。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老哥,再来一首诗词!” “你说,我写!” “……好!” 李辰安并没有推辞,因为这显然也是花满庭对他的又一次考验! 他相信自己再在花满庭的面前露一手,这位老大人恐怕才会真正将他视为忘年之交。 而此刻刘酌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自己以往向老师求一副字都是极难的,但此刻对李辰安却有求必应。 恩师让李辰安作诗词他亲笔来写……刚才恩师将他吹上了天,且看看这少年在诗词上究竟有着多高的造诣。 “老哥,准备写!” 这么快? “此诗名为将敬酒!” 李辰安站了起来,一撩衣袖,意气风发的吟诵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花满庭大惊! 刘酌顿时呆立当场。 苏沐心闻这两句突然酒醒。 三人皆被这大气磅礴的开篇所震撼。 “好诗……!再诵!”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沐心,叫人去买酒,就凭此诗,老夫……要狂饮三百杯!” “小兄弟,再诵!”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首《将进酒》诵罢,醉心亭雅雀无声。 第二十一章 深意 那一夜,一首震惊整个宁国甚至整个世界的诗诞生了。 那一夜,花满庭刘酌以及苏沐心大醉。 李辰安还是没醉。 次日一早,他依旧早起,依旧晨跑,依旧在烟雨亭外锻炼。 画屏湖的早晨还是那么美丽,只是往日里喜欢歇息在那颗柳树上的翠雀不知道去了哪里,这码头处的那艘画舫也不见了。 李辰安在日上两杆的时候回了家。 花满庭在日上三竿的时候才醒来。 洗漱了一番之后他来到了醉心亭。 刘酌已经坐在了此间,正煮着一壶茶。 “老师请!” “嗯。” 花满庭坐了下来,刘酌斟了两杯茶恭敬的递了一杯过去,低声说道:“昨日听了老师的那番话,弟子心里有些疑问,还请老师解惑。” 花满庭接过茶盏,却问了一句:“昨夜初时你大抵是看不上李辰安那小子的,他后面作的那首《将进酒》,你觉得如何?” “不瞒老师,李辰安这个名字在广陵城并不是太好听……弟子初时确实不太、不太理解老师的这番良苦用心。” “那首诗极好,诗词由心生,那小子果真是个豪迈之人,他蛰伏十余年也说明了他意志之坚定,若是有朝一日有了机会,或可一飞冲天。” “只是……弟子依旧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藏拙十余年,昨夜里思来想去,莫非是李家在玉京城那两房在太子和二皇子之争中所站位置不对?” “他怕因此受到了牵连,故而将自己扮成了傻子的模样?” “这……姑且不论他有没有那样的远见卓识,而今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最终结果如何无人敢下定论,他此举说不通,他的父亲李文翰也没那预测的本事。” 花满庭呷了一口茶摆了摆手,“他的那般变化为师也想不通,但这并不重要。至于李家另外两房站队和他这些年的隐忍……你这是想得有些多了。” 他放下了茶盏,看着刘酌,“你或许以为是为师想要你照拂他一二,当然为师也有此意,但为师更深的意思是……若是有那么一天出现了不太好的情况,他或许能够照拂你一二!” 刘酌大惊,心想他一介平民,如果京都真涨了水,真要淹了这广陵州,他如何能够帮得了我? 他凭什么帮得了我? 对于刘酌的惊讶花满庭并不奇怪,甚至也没有去解释。 他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为师这些年在文学上的研究少了很多,倒不是精力不济,而是……门生故旧太多,以至于将精力都花在了人情往来之上,却忘记了昔日初衷,活得也就没有以往那般纯粹。” “这些日子觉得有些累,却不知道这累从何来,直到前日在画屏湖的烟雨亭里听到了他作的那首《青杏儿》。” “这小老弟给为师敲了一记警钟啊,也让为师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为师落了俗套,选了春秋……庙堂之上的斗争日益复杂,为师所选,不知对错,但为师选了就已经错了!” 刘酌愕然的看了看花满庭,心里咯噔一下。 “这就像在烟雨亭观画屏湖,站在亭里,画屏湖的所有美景都能尽收眼底,对画屏湖的春了然于胸。可若是身在湖中……所见不过是面前丈余的水,却不知春夏秋冬。” “为师之错就在于身处湖中。” “你,也在湖中。” “但京都有一个人却在岸上。” “何人?” “定国候钟离破!” 刘酌张了张嘴,“不是听闻定国候站在太子殿下的身后么?这一次漠北之败,太子要帅军亲征,听说定国候要将他那支战无不胜的神武军交给太子殿下……” 花满庭微微一笑又摆了摆手,“定国候确实要将神武军交给太子殿下,但为的是国,而不是站队!” “……那,就算是要求人相救也应该是求定国候,以老师与定国候之间的交情,学生应该随老师去京都拜访一下定国候是不是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样就着了相,定国候那老狐狸可不一定会见你。再说,他的妻子樊桃花才是钟离府最厉害的人物。” “樊桃花最疼爱的是她的孙女钟离若水。” “而至少从目前来看,钟离若水对李辰安有了极大的兴趣。” 刘酌又吃了一惊,他这才明白老师此举的深意。 朝中党争因为皇上的健康问题变得日益严峻,虽然还未曾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但暗潮的涌动已越来越激烈。 太子殿下乃是皇后所出,但皇后娘娘却在诞下四公主宁楚楚四个月的时候因病去世。 如果皇后娘娘依旧在,那太子东宫之位定然稳如泰山。 可皇后娘娘不在了。 虽然皇上并没有再册封皇后,但而今后宫地位最为尊崇者却落在了姬贵妃的头上。 二皇子便是姬贵妃的儿子。 宁国当今丞相姬泰便是姬贵妃的父亲。 按照宁国礼制,太子殿下当然才是正统。 但,谁都想当皇帝,那位置却只能坐下一个人,老师花满庭作为礼制的代表人物,他当然站在了太子殿下的这一边。 那么作为花满庭座下的弟子,自然也就成了太子一系的人。 原本老师坚信在皇上百年之后太子必然登基为帝,但现在看来情况似乎不太妙。 钟离府在宁国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主要是掌管着半数的兵权,那么钟离府的态度对新帝的影响自然极大。 钟离府没有选择站位,它便成了宁国的一个超然存在。 难怪钟离若水在广陵城举行以文招婿,就连京都齐家的人也来了。 只是李辰安这小子走了大运道,落在了钟离若水的眼里。 老师这是让自己未雨绸缪。 若某一天京都变了天,或许自己能够通过李辰安的关系寻求钟离府的庇佑。 刘酌起身,躬身一礼:“学生多谢老师提点!” “也不用太过刻意,毕竟京中胜负尚不可知,毕竟皇上身子骨还算硬朗。” “当然,李辰安最终能不能成为钟离府的姑爷也不可知,但为师以为就冲着他的学识与旷世豁达的心态,也是值得交往的。” “学生知道了。” “我再过几日返京,他的这些诗词当在京都宣扬出去。” “你小师弟苏沐心,为师准备让他去李辰安的身边,多学学人情世故的道理。” 第二十二章 恨意 李辰安并不知道与刘酌的那场初见是花满庭刻意而为。 他关心的依旧是自己的小酒馆。 小酒馆的装潢与那些器物的筹备而今已全部完成,接下来就是酿酒了。 坐在小院子里的凉亭下,将酿酒的一应工序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并落在了纸上,仔细的又看了看,最耽误时间的是发酵。 发酵需要十至二十天的时间。 虽然发酵四天也能酿酒,但既然这活儿做了就应做的更完美一些,那今儿个就先将前面的步骤做完,等个一二十天再酿酒开业也不着急。 兜里还剩下八十多两银子,足够自己生活一段时间。 如此想着,将这张纸塞入了怀中,去了东厢房的卧室取了昨儿夜里从花满庭老大人那得来的两幅字,他走出了小酒馆。 得去寻个浆裱铺子,将那首将进酒的诗给裱起来,也要将小酒馆的名字做成一个匾额。 在西市将活儿丢给了一家浆裱铺子,他向李记粮铺走去。 倒不是担心李小花收了十两银子的定金跑了,主要是无事。 可他刚刚走到那条街巷的时候,却发现李小花那铺子外面围满了人。 人群中有个惨烈的声音传来:“天杀的啊!我儿他正当做生意,怎落得了这般下场!”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悲恸。 李辰安眉间一蹙连忙走了过去,挤进了人群中,便看见一个妇人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嚎哭。 “怎么了?” 他蹲在了这个妇人面前。 “我儿、我儿被官府抓了!” “李小花?” “正是……” 妇人抬起了头来,一把抓住了李辰安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公子认识我儿?公子,您能不能救救我儿?奴家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都愿意!” 李辰安并没有抽回手去,“别急,你仔细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昨天小店来了个客人,我家小花卖了一些粮食给他……那客人是个好人啊!他需要很多粮食,还答应让我家小花去他府上当个护院……我儿很是欢喜,便送去了粮食,回来时候还告诉奴家,说那公子愿出钱将我家粮食全买了去,说今儿个我们娘俩就能搬到那公子的府上去。” “奴家还以为是老天爷开了眼,却没料到就在刚才,几个恶棍冲到了我家铺子里来。” “他们说我们不应该卖粮给那公子,说我儿坏了他们家老爷的规矩。” “我儿与他们讲道理,但他们却对我儿棍棒相加。” “我儿忍无可忍还了手,我儿力大,在那时哪里控制得住,于是……我儿打伤了他们。” “他们报了官,官差刚才将、将我儿捉拿了去!” “公子,奴家求你救救我儿,奴家给你磕头了!” 李辰安一把将她扶起,脸上的神色阴沉得有些吓人,不用问,这件事定是沈家沈千山派人所为! “大娘,我就是买你家粮食那公子!” “啊,恩人、求恩人救救我儿!”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小花救回来,你身子有恙,快去屋里呆着,我这就去衙门!” “好、好,多谢恩人!” 李辰安起身挤出了人群,脑子里想了想,面色阴冷的向位于钟楼街的广陵城衙门而去。 西市的那群人依旧没有散去,此刻有人发出了疑问:“咦,刚才那少年不就是李辰安么?” “哪个李辰安?” “就是咱广陵城李府的那个被他爹赶出了家门的李辰安啊!” “还真是他,以前他开蒸糕草饼铺子在我家买过面粉。” “那傻子买那么多粮食干什么?” “谁知道呢?听说沈家已取回了婚书……你们说这是不是沈家为这些日子的憋屈采取的报复手段?” “那沈家也不对啊,你要报复找那傻子去,干嘛欺负到小花头上!” “喂喂喂,刚才李辰安说他一定会将小花救回来……你们说有没有可能?” “切!他凭什么?若是他找了他爹去衙门花点银子走点关系倒有可能,这还得看沈家会不会在衙门插手。他都被他爹赶出家门了,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本事从衙门里捞人?” 李小花她娘一听,顿时充满了绝望,这才知道儿子以为寻到的那贵人,居然是李辰安那个傻子! “我儿……你这是瞎了眼啊!” …… …… 钟离府。 钟离若水正咬着笔杆子看着她二哥钟离秋阳。 “怎么?不信?” 钟离秋阳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我才是你亲二哥!这么重要的事难不成我还会害了你?!” “天下才子无数,我说你向来精明,怎么这一次偏偏就犯了倔呢?” 钟离秋阳俯过了身子,手指头在桌上叩了叩,“李辰安的一切,哥都给你查了个清清楚楚,也向你说了个明明白白。” “哥也相信人会变,但你相信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的人,能够做出那么好的词来么?” “你十六岁了,别那么幼稚好不好?” “没错,这些日子他确实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但也就是有些不一样。不过就是从原来的蒸饼铺子变成了现在的小酒馆,要我说,他那蒸饼铺子至少还开了三年,可他那小酒馆最多三个月就会关门大吉!” “妹妹,我的亲妹妹!” “算哥求你了好不好?醒醒吧,你若是嫁给了他,咱钟离府真丢不起那个脸!” 钟离若水咬着笔杆子咯嘣咯嘣响,她听着钟离秋阳的这番话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说完了?” 她松开了毛笔杆子,将笔放在了笔架上。 “还没说完呢!” “那你继续说呀!” “哥就问你,程哲哪里不行?就算你不喜欢程哲舞刀弄枪,齐知雪总该可以了吧?” “齐国公府嫡孙,未来的齐国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该是你的菜了吧?” “不要说二哥我闹不明白你这脑瓜子咋想的,爹和娘也接受不了呀!” “抛开身份不谈,你的夫婿,他最起码得是个秀才吧?这个要求不高吧?可他李辰安就是个白丁……” “二哥!” 钟离若水打断了钟离秋阳的话。 “莫要忘记奶奶的身份!” 钟离秋阳一怔,“奶奶至少也是个江湖高手啊!” “李辰安也是文学大家啊!” “……他怎么成大家了?”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秀气的眉儿一扬,“花满庭花老大人说的,不信?你去问他!” “你去哪?” “嘻嘻,我去找花老大人聊聊诗词文章。” “程国公马上就要到了。” “到了又怎样?我可没时间陪他。” 第二十三章 衙门 刘酌坐着马车离开了浅墨书院。 他那张四方脸流露出了严肃的表情,那两道浓眉也皱成了一个川。 老师花满庭对他说的那些话依旧还萦绕在他的耳边,此刻他再细细回味,愈发觉得老师的那些话寓意深远。 作为广陵州的知府,他当然有着敏锐的嗅觉与洞察力。 他能够嗅到京都那变数可能带来的危机,却万万无法觉察到李辰安未来或许能够成为自己的机遇。 对于老师的那些话他虽然听在耳朵里,但他依旧保留着心中的怀疑—— 钟离府是何等样的存在! 钟离府的三小姐身份是何等样之高! 她凭什么会去喜欢一个既无功名又无家世的李辰安? 老师说人世间最无法猜透的就是爱情,比如钟离破和樊桃花。 这个例子说服不了他,因为世间只有一个钟离破,世间也只有一个樊桃花。 老师还说比如大德年间的玉华公主和布衣商不器……商不器之才不仅仅限于诗词文章,他的才学包罗万象! 这岂是李辰安可比拟? 但老师既然这样说了,刘酌还是将李辰安放在了心里。 他的眉间舒展开来,并没有将自己未来的身家性命寄托在李辰安身上,不过顺便能够照拂一下李辰安这也是举手之劳。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刑房刑书蔡雨堂提起过一个案子,好像就是状告李辰安入李府行凶打伤了几个人……昨儿晚上李辰安在与自己一起喝酒,估摸着这案子刑房还没派人去办。 呆会回到府衙告诉蔡雨堂一声吧,这案子就让李辰安赔点汤药费结了。 就在他的轿子抵达府衙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嘈杂声。 “哟,这不是李家那傻子李辰安么?怎么?这是想到府衙来捞人?就凭你?” “你是哪条狗?” “……死鸭子嘴硬的东西!你给爷爷我听好了,我是你爷爷沈……” 沈什么不知道,坐在轿子里的刘酌便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接着是“啊!”的一声惨叫。 “你、你敢在府衙门前行……” 凶字没出口,刘酌又听见“噗!”的一声,接着是又是一声惨叫,然后才是“砰!”的一声。 人群有惊呼声传来,他皱了皱眉头,撩开轿帘的一角看了看,场面有些惨烈,对轿夫吩咐了一句:“走后门。” 这李辰安,是个不安分的主啊! 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一些,此刻自己出去不太妥当,还是进了衙门再给薛雨堂打个招呼吧。 府衙外的人群中还站着一个白衣少年。 这白衣少年手握一把折扇正好整以暇的看着正在发生的这一切。 他是京都齐国公府的大少爷齐知雪,此刻他面带笑意,嘴角微微翘起,心想这李辰安这次该是要进去了吧! 果然,府衙里冲出了几名捕快。 齐知雪忽然一怔皱起了眉头—— 那几个捕快冲出府衙没几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领头那年长捕快举起了一只手,在空中顿了片刻之后挥了挥,他转过了身去,带着那群捕快就往府衙里走去。 就像眼瞎了没有看见这外面正在发生的暴力事件。 李辰安将沈千山的儿子沈继业摁在地上锤! 他一边锤一边还恶狠狠的骂着:“敢在小爷面前嚣张,小爷就让你明白什么才叫嚣张!” “你爹是沈千山,可不是沈万山!” “老子差点成了你姐夫,你就是这么对你姐夫的?” “这是替你爹教训你,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做生意就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要讲规矩,坏了规矩是要出人命的!” 可怜的沈继业蜷缩在地上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被李辰安给揍的鼻青脸肿恐怕就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许是锤累了。 李辰安站直了身子甩了甩手,码的,手都打红了。 他看了看周遭那些被惊得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起身向府衙里走去。 此刻府衙刑房里坐在桌前的刑书蔡雨堂听了捕快头子陈二狗的汇报之后豁然站了起来,“你是说外面行凶之人就是李辰安!” “大人,正是前些日子您派了小人去捉拿的那个李辰安!” “……”蔡雨堂咽了一口唾沫,搓了搓双手,“他究竟和丽镜司是什么关系?” “这个,小人不敢问呀!” “他来府衙做什么?” “听说是想要捞一个人。” “谁?” “就刚才小人带回来的那李小花。” 蔡雨堂皱起了眉头。 这事儿本很简单,但个中缘由却又有些复杂。 李小花带回府衙之后还没审问,就被司狱司的司狱江兆拿着霍通判的文书将人给提走了。 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案子,但偏偏霍通判亲自过问了,这显然是李小花得罪了某个人,有人提前打了招呼。 他本不以为意,因为这李小花就是个小小的粮商,只要司狱那边没弄出人命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却不料李辰安居然也冲着这李小花来了。 区区一个李辰安他当然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李辰安却和丽镜司有着看不明白的关系…… “你去一趟司狱司,请江大人暂且不要对李小花用刑,本官去见见霍通判。” “好,属下这就去。” 陈二狗转身离去,蔡雨堂起身正要出门,却不料刘酌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蔡雨堂一怔,没料到这小事居然惊动了知府大人。 他连忙躬身一礼,将这件事的原委给详细的讲了一遍。 刘酌一听也皱起了眉头,霍通判霍传名怎么会插手了这么个简单的案子? 他忽然眉间一展,大手一挥:“放了李小花。” 蔡雨堂一惊,便听刘酌义正严词的又道:“官府,讲求的是正义二字!” “这件事的原委很简单,李小花正当经营合理合法,却偏偏有人欺负上门!” “李小花迫于无奈起而反抗,这是他在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侵犯!” “按照宁国律法,他本无罪,拘禁之理何来?” “蔡雨堂啊蔡雨堂,你作为刑房刑书,当本着以刑律为基准,本着公平为立场去办案,唯如此……方能服众,也才不会发生冤假错案啊!” “吏部的考核官据说就要来广陵城了,可不要在考核官大人的心里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蔡雨堂顿时冷汗淋漓,他连忙躬身:“大人教训的对,下官知错。” “嗯,去吧,另外派捕快将那几个痞子给抓回来好生审审那幕后之人。” “对了,李府那件案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回大人,李辰安和丽镜司关系匪浅,那个案子丽镜司插手了,而今已销案。” 刘酌这才恍然,慎重吩咐道:“李辰安和丽镜司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知道这件事的人务必禁口!” 他转身走了出去,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恩师,果然是落子无声啊! 第二十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府衙外围观的人未曾散去。 齐知雪依旧在其中。 他就想看看那个一无是处,却偏偏得到了钟离府三小姐青睐的李辰安能不能将人给捞出来。 这些日子他得到了一些消息。 这些消息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比如有传闻说那首《蝶恋花》是李辰安所作。 也比如钟离府三小姐因为那首《蝶恋花》似乎对李辰安生起了兴趣。 所以三月三的那场文会,坏事的就是那个李辰安! 可经过他的一番调查,原本以为这李辰安是广陵城的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却不料所得来的消息都说那厮就是一傻子! 这就让齐知雪有些难受了—— 少爷我堂堂玉京城四大才子之一,居然输给了一傻子! 这里面显然另有隐情,只是需要更深入的去了解。 今儿个正要去钟离府,因为程国公将到钟离府。 途径这府衙,正好看见了发生的这件事,正好听说那厮就叫李辰安,于是便下了马车来看个究竟—— 这李辰安傻么? 他想要捞人,正常程序应该是去写一纸诉状,以辨明那个叫李小花的无罪。 可他偏偏选择了揍人! 在府衙的门口众目睽睽之下揍人! 那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被那些捕快拖进去打个几十大板这是肯定的。 所以他确实傻。 可那些捕快出来之后偏偏又回去了……显然那些捕快认识他,还知道招惹不起他。 所以他并不傻,他是有恃无恐! 难道钟离府已经接受了他? 就在齐知雪胡乱猜测的时候,便见一捕快带着一个大块头从那衙门中走了出来。 那捕快站在李辰安的面前小意的说了些什么,然后将那大块头交给了李辰安,两人又有一些很是亲切的交谈,接着李辰安带着那大块头向人群走来,那捕快还冲着李辰安的背影拱了拱手—— 这? 呆会去了钟离府,正好问问钟离秋阳。 围观的群众这时候也鸦雀无声了。 他们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辰安和李小花大摇大摆的走来,那大块头一边走一边哭,李辰安似乎在不停的安慰着他。 然后……那大块头居然靠在了李辰安的肩膀上! 李辰安飞起一脚,那大块头后退了两步。 李辰安骂骂咧咧,大块头羞愧难当。 “看什么看!”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人群退散。 前来营救沈家大少爷的那群狗腿子抬着连哀嚎都不敢发出一句的沈继业飞一般的跑了。 片刻之后,衙门口又走出了一个面容鹰隼的中年男子。 他捋着短须。 眉间紧皱。 他望着李辰安的背影,过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天,沉默的转身走了回去。 他是广陵通判霍传名。 他回到了他的官署,对坐在一旁的沈千山说了一句:“怕是要下雨了,你先回去。” 沈千山不明所以。 …… …… 西市,李记粮铺。 李小花的母亲崔三娘正扶着门槛焦急的眺望。 原来围观的那些街坊已经散去了不少,在他们看来,李辰安那傻子怎可能将李小花给捞回来。 他非但捞不回来,说不定还会将自己也给搭进去—— 这事的根源并不深,就算是这些商户门也看出了端倪。 沈氏退婚未果,定然迁怒到李辰安的头上。 偏偏这李辰安要开个小酒馆自己酿酒,酿酒就需要粮食,沈氏拒绝卖粮给他,他在李小花这铺子里买到了粮,那沈氏自然就对李小花怀恨在心。 沈氏是广陵城最大的粮商。 但李小花母子二人却是外来户。 人们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沈家倒是广陵城的地头蛇,可李小花却并不是什么强龙。 再说以沈氏之根基,估摸着和官府也有一些关系。 沈氏派人来砸了李小花的店,这是给李小花以及其余粮商一个警告,是告诉他们不可将粮食卖给李辰安。 只是沈氏估计也没料到李小花的战斗力如此强悍,反倒是将沈氏派来的人全给撂倒。 于是沈氏又走了官府的路子,在短短的时间将李小花捉拿归案。 这同样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如此一来,广陵城的那些小粮商哪里还敢卖粮给李辰安?那么李辰安那小酒馆当然也就经营不下去。 有人对李小花和李辰安充满了同情,也有人对此不以为意。 就在这些人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件事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吃了一惊: “你们瞧瞧,那是不是李辰安和小花?” 那些人闻言向巷子一头望去,一个个顿时惊讶。 “可不是么……这李辰安还真将人给捞回来了!这么说来……沈家岂不是吃了一个哑巴亏?” “还不知究竟,呆会我去问问我那三舅子小姨妹的表弟,他在衙门当捕快。” “……” 总之,无论这些人信还是不信,李辰安确确实实将李小花给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 没多久,整个西市皆知。 甚至府衙门前发生的那些事也在西市传扬了开来。 人们这才知道李辰安非但将李小花给带了回来,还就在那府衙门口暴揍了沈家大少爷一顿。 于是,李辰安的形象在这些人的眼里顿时就高大了起来。 他们似乎忘记了他那傻子的名头,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一个个眼里居然流露出了钦佩,甚至有相识的还行礼问好。 “这就是人的本性。” “欺软怕硬!” 李辰安拍了拍李小花的肩膀,大喇喇说道:“往后,谁敢欺负你或者谁敢欺负少爷我,你只管揍他丫的!” “只要不出人命。少爷我统统给你摆平!” “往后这广陵城,你可以顶着少爷我的名字横着走!” 李小花早已对李辰安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人记住了,谁敢在少爷面前不长眼,小人就将他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二人来到了李记粮铺,崔三娘颤颤巍巍的迎了出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儿啊,快给恩人跪下!” 李小花也一家伙跪了下去。 崔三娘磕头说道:“奴家谢少爷救命之恩,往后余生,小花永是少爷的奴仆。小花的这条命,奴家的这条命,永远都是少爷您的了!” 李辰安受了这一礼。 因为他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心腹。 崔三娘会算账,想来也能打理小酒馆。 而李小花的作用就极其强大,他将是自己手里的一把刀! 永远不会噬主的一把刀! 第二十五章 交易 广陵城很大。 李辰安在府衙外弄的那一出就像一颗石头投入到画屏湖中。 虽然激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但尚未能传递到整个画屏湖,却依旧在某些地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比如沈府。 比如霍府。 比如钟离府。 也比如广陵州府。 他在府衙处的全身而退显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那些人这才知道李府的那个被赶出了家门的傻子确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背后一定站着某个强大的势力。 但究竟是谁,除了知府刘酌之外都并不清楚,皆以为真的就是钟离府。 钟离秋阳对此沉默无语,心想莫非是妹妹真的当了真? 日暮时分。 广陵沈家。 沈千山脸色阴沉的就像能拧出水来。 他的儿子已经请了大夫来上了药膏,此刻那张脸包的像个粽子一样。 “爹、爹啊,你可一定要为孩儿出了这口恶气!” 沈千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女儿沈巧蝶。 “三月初三,画屏湖出现的那首《蝶恋花》,当真是李辰安所作?” “回父亲,女儿确定是他所作,因为那日女儿就在三小姐的画舫上,是三小姐亲口所言。” 坐在一旁的广陵通判霍传名蹙眉问道:“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前几天收到二弟从京都寄来的一封家书,提及了一件事,程国公一心想要钟离若水成为他程家的媳妇……二弟说程国公亲去了一趟定国侯府,出来的时候却有些狼狈,想来是被樊桃花樊老夫人给训斥了一顿。” “咱宁国敢不将五位国公放在眼里的,大致也就只有这位樊老夫人了。” “二弟说樊老夫人极为疼爱她的孙女钟离若水,放出了言语,钟离若水择婿这件事全由她自己做主。” “所以程国公带着他的孙子陈哲来到了广陵城。” “那么钟离若水想要拒绝这桩婚事最好的法子是什么?当面拒绝这并不妥当,毕竟伤了程国公的脸面,所以她采取了以文选婿这个法子。” “但那场文会并没能决出胜负,就连苏沐心和齐大少爷也未能如愿,所以,我倒是以为钟离若水至今并没有找到她心仪的夫婿。” “恰好花满庭花老大人也在这个时间来到了广陵城,那么那首《蝶恋花》会不会是花老大人所作,选了李辰安这个傻子来背锅?” 沈千山和沈巧蝶顿时吃了一惊,便听霍传名又道: “本官也派了人去查过李辰安的底细,他万万没可能做出那首词来,刚才侄女说那首词深得花老大儒的赞许……这只怕是在同演一出戏!” “毕竟花满庭和钟离破二人在京都的关系就颇为亲密,他亲自出手,其目的就是为了钟离府委婉的拒绝所有人的求婚。” “当然,私底下估计和李辰安也达成了交易……或许给了李辰安银子,不然他哪里来的银子重新开那铺子?” “更重要的是恐怕钟离府也答应了给李辰安提供保护,所以今儿个李辰安才敢肆无忌惮的在府衙门口打了令公子。” “另外,开口说放了那李小花的,是原本不过问这些小事的知府大人!” “刘大人可是花满庭的得意门生!” 沈千山恍然大悟。 沈巧蝶细细一想这番话也点了点头,“伯父这番分析合情合理,侄女这才想明白了,理应是如此!” 沈千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犬子这一顿,倒是白受了?” 霍传名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岂有白受的道理!” “李辰安毕竟就是一市井小民,钟离府利用他是利用在这一时,没可能护着他一世!” “我已听闻程国公今日午时左右已抵达广陵城,他若是提亲不成当然就是回到京都去。” “程国公一走,钟离府拒婚成功,李辰安就失去了作用,钟离府也就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到了那时……” 霍传名眼睛徐徐一眯,视线里透射出了一道寒芒。 “到了那时,随便采取一点小手段就能将他送入大狱,令公子所受的一切委屈,都将让他李辰安百倍偿还!” 沈千山拱手一礼:“多谢霍兄!” “不要客气,霍沈二家迟早是一家人。” “等书凡从京都回来,霍府便会向你沈家提亲。” “只是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事你务必要放在心上,江南的秋粮……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二弟的意思是都是值得的!” “小人一直谨记在心,已经在江南各县郡打开了局面,只是……只是那姓蔡的久耕江南,倒是有些棘手。” 霍传名露出了一抹微笑,他站了起来,“莫急,蔡正遥那边本官自有安排。” 沈千山大喜,也连忙站了起来,躬身一大礼:“蔡正遥那一份、再加沈家三成。” “嗯,沈家主有心了。” “谢霍兄!还请霍兄留下喝两杯可好?” “改天吧,今日霍府也有贵客。” …… …… 李辰安整下午都在小酒馆的后院忙碌。 李小花和崔三娘已经从西市那小粮铺子搬了过来,他那小粮铺子库存的粮食并不多,却也堆满了西厢房的一间小屋。 为此,李辰安又支出了八两银子。 当然李小花和崔三娘坚决的拒绝了一番,李辰安终究还是将这八两银子给了出去。 李巧兮下午来到了这里。 李辰安带着李小花开始了酿酒的前置工序,直到日落时分才将数十斤粮食蒸好,用酒曲搅拌均匀之后让李小花将这些粮食全部堆放在了酒槽中,还盖上了棉被。 接下来就是等一二十天的发酵时间。 晚饭是李巧兮做的。 然后李辰安才知道李小花说的他的饭量有些大究竟有多大! “我不是叫你下三斤米么?” 李小花吃了三盆干饭,锅里空了。 李巧兮很是委屈,“我是下了三斤米呀,可他却吃了两斤!” 李小花很不好意思,他垂着头憨憨一笑:“那个、少爷、小姐、我、我确实多吃了一点,以后我少吃一点就行。” “还差多少能饱?” “啊……再来三盆估计就差不多了。” “……明天煮六斤米!” “哥,”李巧兮觉得心都在滴血,李辰安摆了摆手,“人是铁饭是钢。一顿没吃饱就饿得慌,听哥的!” “另外……明天一早起来和我跑步锻炼,对了,四神庙巷子在哪你知道么?” 第二十六章 兄妹 一场春雨忽至。 清晨的画屏湖在春雨中显露出了它愈发娇美的模样。 码头处的那艘画舫又不见了,不知道去了何处,烟雨亭里也没有人,它就一如往昔一般安静的立在那里,与画屏湖彼此对视。 烟雨亭外只有李辰安和李小花二人,很是寂静,偶有翠鸟的两声低吟。 “少爷,您这是在干啥?” “别问,跟着少爷我一起做。” “哦。” 然后李小花痛不欲生。 …… 广陵城城北有一座桃花山。 桃花山下并没有桃花庵,却有一座气势恢宏的桃花山庄。 桃花山庄也栽种了许多的桃树,正是桃花盛开时节,偌大的山庄便被掩盖在了一望无际的桃花之中。 很美。 尤其是在这细绵的春雨之中。 山庄的后院依山处有一帘飞瀑,飞瀑下是一潭清泉。 清泉的对面依旧是一片桃林,桃林边有一处小亭,亭名观瀑。 此刻这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两人都未曾去欣赏烟雨中那娇艳的桃花,也没有去眺望那如烟雾一般缥缈朦脓的瀑布。 两人都看着面前的的那张白玉石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张纸,纸上是一笔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的是一首诗。 诗的名字叫《将进酒》! 钟离若水眉目含春,她的视线从这张纸上依依不舍的抬起,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一孔武俊朗少年。 那少年的神色有些紧张,以至于他脸上的那双浓眉的眉梢止不住的跳动了几下。 “程哲,你可懂这首诗的意思?” 他是宁国程国公程靖庭的孙子,年二十,玉京城左卫中郎将,正四品下。 “昨天我已给你看过了他前面所作的那首《蝶恋花》和《青杏儿》,今儿个花老大人又让苏沐心送来了他三日前在浅墨书院酒后所作的这首《将进酒》,现在你应该明白他确有才华,也应该知道他的与众不同了吧?” 程哲读不懂那两首词中的味道,但他却从这首《将进酒》的诗中读出了一种大气磅礴的气势,通过这首诗,他甚至觉得自己对那个尚未谋面的叫李辰安的少年有了很是深刻的印象—— 虽不知其貌,但那个少年定是个豪放之人! 他有着‘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洒脱。 也有着‘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自信。 可是……“他终究无功名,就这广陵城的一小商户,虽诗词文章了得,但……但我还是以为他并不是你的良配!” 钟离若水瞪了程哲一眼,将这张纸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塞入了袖袋中。 “是不是我的良配这是我的事情,程哲啊,你确实功夫了得,对兵法之道据说也有独特见解,但我钟离若水确实不太喜欢舞刀弄枪之人……倒不是对你们武人的偏见,而是我更喜欢才情满腹的文人。” “在玉京城的那些年岁里,和你相处我很快乐,但那种快乐是建立在我将你当做哥哥这样的一种情分上的。” “我依旧清晰的记着你带着我去玉京城的浣花溪畔嬉水、抓草蜢蜻蜓。” “我也记得你带着我翻入皇宫的后院,去偷了姬贵妃后花园里的梨。” “还有在那些满月的日子里,你带着我去二十四桥赏月。” “我记得曾经经历过的那几年的春秋,也记得你从云锦记买来给我的那些美味糕点。” “我在演武场见过你使的程家双斧,也在校场见过你穿盔带甲纵马狂奔的英姿飒爽,但是……” “我真的是将你当成一个可亲的兄长,却没料到这使你产生了一些误会,这是我钟离若水的错,你来了,我正好向你致歉!” 钟离若水这番话一出,程哲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的这一辈子都和那个曾经跟着他让他欢喜让他怜爱的姑娘和他当真永无可能了。 他垂头。 自嘲一笑。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我确实是想得有些多,但……” 他抬起了头,眼里的目光坚定的看着钟离若水,“我还是有些不服气,我以为那叫青梅竹马,以为以我的家世能够和钟离府更加匹配。” “这几日我也略有了解,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你和他相识不过仅仅半月左右,却轻易的将我们十来年的情感轻易击溃。” “我真的有些不服气啊!” 钟离若水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这几句话里你错了几个地方。” “其一,青梅竹马只是一同两小无猜的长大,并不意为着青梅竹马就是爱情,那时候的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叫爱情?” “其二,至于家世,我们两家的家世确实匹配,但偏偏家世这个东西在我心里并不是择偶的必要标准。有当然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其三,我确实和他相识仅仅半个月,甚至这半个月来他都不知道我是谁。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我心中的位置,甚至因为他的巨大转变让我对他生起了更多的兴趣……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和他有没有可能走到一起,因为在他的眼里,在他的这首诗里,他也不一定会喜欢钟离府的这个家世。” “最后,我们十来年的情感,我再说一下,那是兄妹之间的情感,并不掺杂其它的东西!” “你若是依旧喜欢那个跟在你身后的妹妹……我钟离若水可以一辈子当你的妹妹,你也可以还是那个令我钟离若水信奈的哥哥。” “这其实才是最好的,我希望你能多想想。” 程哲抬眼看向了那丛烟雨中的桃林。 少年的眼里满是失落,以至于就连眼光也变得朦脓了起来。 过了片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这辈子我永远是你值得信奈的哥哥!” 钟离若水顿时浑身一松,“哥,你又帅气又厉害,定能给妹妹寻到一个好嫂子!” 事已不可违,程哲反倒是也轻松了下来,“既然我是你哥,当去亲眼看看那未来的妹夫究竟如何!” 钟离若水面红若桃花,她娇羞垂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对了,” 钟离若水抬起了头来,眼里闪过一抹狡黠,“正有一出戏要演,你若是愿意倒是可以试试。” “什么戏?” “英雄救美!” “我是英雄?” “不,你演一恶人!” 第二十七章 卖棺材的小姑娘 上 程哲离开了观瀑亭,左思右想,决定去看看自己输了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他回到了广陵城的钟离府,邀请了同在钟离府做客的齐知雪,二人一同乘着马车去了浅墨书院找寻苏沐心。 在程哲走了之后片刻,四公主宁楚楚来到了观瀑亭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看来你当真了?” “其实……其实我现在心里很是矛盾。” 宁楚楚抬头,疑惑的看着钟离若水,“这话怎么讲?” “三月三画屏湖文会的目的,我不仅仅是为了拒绝程国公府的提亲,我是要告诉天下人,我钟离若水的夫君,是由我自己做主!” “那首你带来的《蝶恋花》,它出现的正是时候,当然也确实惊艳了我。若没有那首词,就算真决出了魁首,我宣布的是以文会友,至于以文选婿……那不过是坊间流传罢了。” “当然,如此一来可能会有人对我或者钟离府生出些怨言,但我不在乎,钟离府更不会在乎。” “所以那首词恰到好处的避免了这个问题,让所有的才子都心服口服……至于那个李辰安,我确实有些好奇,但也仅仅是好奇。” “就算前些日子那个清晨在烟雨亭中见着了他,就算他当场再做出了那首《青杏儿》……他的模样我不讨厌,他的才情确实又让我吃了一惊,可若说这样就喜欢上了他,”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嘴角一翘:“这还真没有。” “就算我们同去了二井沟巷子他那小酒馆里,估计你是以为我真对他上了心吧?” “其实依旧不是,我也就是好奇曾经的一个傻子究竟为何会发生如此之大的转变?于是想要去他长住的地方看看,也就是多一分了解罢了,这依旧谈不上我喜欢上了他。” “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一点小小心思,当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上了他,那么就再不会有人来烦我,包括程哲。但我也担忧由此带给他的危险,所以你让他当上了丽镜司的绣衣卫,这便解决了这个麻烦。” 宁楚楚一怔,“你岂不是利用了我?” “说啥呢?”钟离若水美目一转,“你还不是想让我出银子让他将这广陵州的密探给招募齐备!” “再说……四公主您对他那么重视,莫非你心里也打着他的算盘?” 钟离若水俯过身子,宁楚楚小脸儿一红,瞅了钟离若水一眼,视线投向了那帘瀑布:“瞎想!” “我的婚事当由父皇做主,哪里能够像你这般的自由!” “就算我真对他有意,他的身份不足以匹配,完全就是害了他,所以往后你万万不可在别人面前如此说,虽是玩笑,但若是有人留心,对他全无好处。”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点了点头,“我可不会傻得为你俩造势!” “那现在你对他依旧是利用?”宁楚楚看向了钟离若水问了一句。 钟离若水脸上流露出了一抹迷茫,她的笑容收敛,双手撑着下巴,想了片刻才说道:“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让你有了转变?” 钟离若水从袖袋中取出了那张纸,放在了宁楚楚的面前:“你能拒绝能够写出这么好的诗的少年郎么?” 宁楚楚好奇的接过来一瞧。 “将进酒?” 然后她沉入了这首诗中。 这首诗没有作者的名字,但她知道一定是李辰安所写! 那日烟雨亭,我究竟是遇见了怎样的一个人呀?! 向来理智的四公主在那一刻忽然之间有些失落。 她想到了曾经的那位玉华公主和那位名留青史的商丞相。 …… 程哲和齐知雪是在昏黄时分一道乘着马车去的浅墨书院。 在浅墨书院和花老大人小坐了片刻之后,随着苏沐心去了斜对面的那处铺子。 然而那小铺子的那扇新门却挂上了锁。 “不巧啊!” 看着那门锁程哲有些遗憾。 “最近他很少出去,听说在闭门酿酒……老师说他要自己酿造一种比广陵散和瑞露更好的酒。” “其实老师本已有意离开广陵城的,却因为他说的那酒留了下来,许是想要品尝一番。” 齐知雪和陈哲一听都愣了一下,“比瑞露更好的酒?” “嗯,他就是这么给老师说的。” 二人对视了一眼,“他那酒还有多久能够酿成?” “昨儿晚上他来了一趟浅墨书院,说大致还要五六天。” “那我们也在广陵城等等,看来要找到他得明天了,这小子会跑去哪里了呢?” 李辰安和李小花二人在四神庙巷子,正站在一处棺材铺子的门前。 棺材铺子的那道漆黑的门紧闭,但门上的那幅对联却令李辰安眼睛一亮—— 到此地需知,除生死外全无大事。 去那边当记,于天地上还有人心。 李辰安顿时对这棺材铺子的主人产生了兴趣—— 这对联写的极好。 从这对联看此间主人颇有学识,但偏偏她叫翠花,这个名字却显得有些俗气。 “小花,叩门。” 李小花走了上去,叩响了门环。 李辰安左右瞧了瞧,这棺材铺子的右边是一座不大的庙,庙门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四神庙。 庙门是虚掩着的,留有一条门缝,今儿有雨,光线昏暗,透过那门缝也看不见里面供奉的是哪四尊神的塑像,不过这庙想来存在的时间已久远,因为这条街巷的名字显然是因为它而得来。 棺材铺子的门没有叩开。 李小花转身瞧了瞧李辰安,“少爷,要不要破门?” “破你个头!” “再敲敲!” 李小花只能继续叩门。 声音有些激烈,不似这时候的和风细雨,倒像是夏日里的疾风骤雨。 这门依旧未曾叩开,但旁边那四神庙的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那门里走出了一个穿着一身碎花布衣裳的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模样。 她的头上扎着一个马尾辫,她的手里还拿着一炷香。 她走了出来,抬头仰视着李小花,酝酿了足足三息,那小身板顿时爆发出了一股洪荒之力:“敲那么大声干嘛?” “不知道这时候是本姑娘祭拜的时间?” “今天本姑娘没心情,要棺材不卖!赶紧走!” 李小花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李辰安却笑了起来,“你叫翠花?” 第二十八章 卖棺材的小姑娘 下 棺材铺子里的光线很是阴暗,也有些阴森,翠花点了一盏灯。 就着昏黄的灯光,李辰安四下打量了一下。 这铺子倒是挺大,铺子里放着四口漆黑的棺材,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翠花将李辰安二人带去了后院的西厢房,将油灯放在了桌上,看了看这位年轻的绣衣使,神色和言语都不太热情。 “坐,我这没茶。” 李辰安坐在了桌前,忽然对这丽镜司的来头有些怀疑—— 他以为这丽镜司是一个直属于皇上的特殊部门。 这个部门还有着极其巨大的特殊权利! 那么按照道理,在这样的部门中,下属对上司一定会充满了敬畏,然而他从翠花的那双眼睛里看见的却是不耐烦。 没有丝毫敬畏,甚至巴不得他赶紧走。 这是什么情况? “我是刚上任没几天的绣衣使,负责整个广陵州的铜牌密探!” 翠花坐在李辰安的对面,她的那张略显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讥讽:“不用说也能猜到你刚上任没几天。” “是因为瑶光才离开没几天?” “不是,瑶光可不是广陵州的绣衣使,她是上面某个大人物的侍卫!咱们广陵州已经……已经三年没有绣衣使了!” 李辰安一愣,“为啥?” “呵呵,”翠花瞥了李辰安一眼,“还能为啥?上面已经足足三年没有发一文钱的月俸,马要吃草人要吃饭,这个道理你懂吧?” 反被这黄毛丫头给教训了一顿,李辰安却瞬间明白前些日子在自家后院那俊俏公公那番话里藏着的隐情—— 原来这就是广陵州本该满编八百人,而今却只剩下了六十余人的真正原因! 原来这也是他说试用期需要一年之久,而若是自己招满了人,这些人的月俸却需要自己去想办法的缘由。 这是上了他的套啊! “我问你,咱们丽镜司的人,是不是享有莫大的权利?” 翠花那双疏浅的眉一扬,“又不能用这权力去抢银子,要这权力何用?” 李辰安反倒是放下了心来,“那你为何还没退出丽镜司?” 小姑娘腮帮子一股,气愤的说道:“还不是因为我那爷爷!” “……你爷爷怎么了?” “他临死的时候将那牌子传给了我,说、说有了这东西就没人敢欺负我,说每月还能有二两银子的收入,也没啥事可做,就守着这祖上留下来的棺材铺子也可以舒服的活一辈子!” “我真是信了他的邪!” “有了这破牌子确实没人敢欺负我,但从我加入丽镜司,就从未曾见过有人每月给我送来二两银子!” “这棺材铺子的生意又不好,若不是我守着隔壁的神庙弄一些香客的香火钱……我、我恐怕早给饿死了!” 李辰安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加入丽镜司多久了?” “三年!” 小姑娘也瞪着李辰安,小手一伸比出了三根手指头,“三年,你知道么?” “我今年才十五岁!” “我已经是咱们广陵州最老的铜牌密探了!” 小姑娘气鼓鼓的叹息了一声,看向李辰安的视线充满了怜悯,“看你也不是个傻子,怎么会加入丽镜司呢?” “还是银牌……你可知道银牌和铜牌不一样?银牌是永远不能退出丽镜司的!” “……退出了会怎样?” “你当长老会那八个高手是干啥的?专门收拾像你这种银牌!” “上一任的那位绣衣使估计就是这么死的!” 李辰安顿时无语,这特么啥契约没签啥好处没捞着居然就卖身给丽镜司了啊! 太监,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看着这位新来的绣衣使大人,小姑娘脸上露出了一抹没心没肺的笑,“大人也莫要担心什么,毕竟咱们丽镜司这块牌子现在还是挺硬的,所缺的也就是人和钱!” 她俯过了身子,小脸上充满了期待:“大人,人其实好找,毕竟江湖中的女侠挺多,她们和那些男侠客不一样。” “至少她们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更不会像那些男侠客一样疯了一样的放马狂歌大口饮酒大口吃肉,她们更不会去上青楼。” “所以这样的女子所求甚少,饭量也小,一个月有二两银子就足以让她们生活得不错。” “爷爷说以前丽镜司风光的时候,广陵城在画屏湖举办年度庆典大会,那场面……全是清一色背着刀剑的年轻漂亮姑娘,一个个从湖岸向湖心的画舫飞去,简直是仙气飘飘,令无数的青年才俊竞折腰……” “大人,属下以为以大人之能,当能重现昔日咱们广陵州丽镜司分部的无上荣光!” 说到这里,小姑娘盯着李辰安的眼睛,充满了憧憬的又问了一句:“既然大人敢接手这绣衣使之职,大人定有过人之能也有过人之财。钱财的财,能不是太重要,财才最重要!” “敢问大人贵姓?” 翠花当然极为期待。 却不是那什么昔日荣光,而是三年啊! 三十六个月,每月二两银子,那可是足足七十二两银子! 有了这一大笔银子,广陵城胭脂楼里眼巴巴看了无数次的水粉可以肆意的买! 还有薛裁缝那铺子里缝制的漂亮裙子也是自己心头的最爱。 看着眼前的这少年,她就像已经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 “我叫李辰安。” 小姑娘眼睛陡然大睁。 咽了一口唾沫,还抿了抿嘴唇,又问了一句:“哪个李辰安?” “就是被赶出了家门的那个李辰安!” 小姑娘依旧注视着李辰安的眼睛,但她眼里本已经燃起的那抹希望之光却渐渐熄灭。 她缓缓坐直了身子,缓缓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桌上的那一盏灯火,喃喃自语了一句: “我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绣衣使了。” 她徐徐站了起来,“隔壁的四神庙还有一位香客,看起来富态,你若是有事要问我,能不能等我去弄点他的香火钱?” “那对我很重要,不然明儿个就揭不开锅了,这棺材倒是可以劈了来当柴火,却不能吃呀!” 李辰安能怎么说呢? 他也是受害者啊! “我先给你二两银子,接下来咱们好生聊聊这丽镜司,如何!” 小姑娘果断的坐了下来,伸出了小手,露出了欢喜的笑意:“大人请问,属下知无不言!” 第二十九章 计划 转眼已是三月二十三。 距离三月三的那场画屏湖文会过去了二十天。 钟离府三小姐那场文会选婿的余波已渐渐淡去,毕竟百姓们在乎的还是自己一日三餐的那些油盐柴米。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广陵城里却渐渐对一个人多了许多议论。 他当然就是那个被李府赶出了家门的李辰安! 学子们再见到李辰安的时候眼里生起了几许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对他的畏惧。 西市的商贾们见到他的时候从开始的期期艾艾渐渐变得热络了起来,因为他真的将李小花给捞了回来,原本以为他会受到沈家的报复,却不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个傻子的形象渐渐发生了逆转,于是李辰安在所有人的眼里就变得神秘了起来。 尤其是有传闻说那首而今被青楼女子广为传唱的《蝶恋花》是出自于他的手之后,世人再看他,便觉得这少年的面目生得很是和善,还真有几分文人的气质。 再加之听说他要在二井沟巷子开一个小酒馆,小酒馆的酒还是他自己酿造,他甚至说他酿造的酒远超于广陵散……于是,这处小酒馆就成了许多人心中很是好奇的地方—— 这口气很大! 若是他的酒真比广陵散还要好,那么霍家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不知觉间,二井沟巷子的陌生人多了一些。 这些人几乎都会去巷子东头那小酒馆看看,似乎在期待着这小酒馆的开业。 李辰安对这些没太关注,这几日他在为自己这个绣衣使发愁—— 翠花看在二两银子的份上将丽镜司她所知的那些事都告诉了李辰安,包括那本只剩下了六十三人的铜牌密探的册子也一并给了李辰安。 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中,李辰安又看了看这小册子,然后丢在了桌上,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 抬头看向了那场绵延了足足三天的春雨后放晴的天空。 从翠花的那些散乱的言语中他提取了几个有用的信息—— 丽镜司确实声名在外很是厉害。 像她那样的铜牌密探,若是出示了那面牌子,反正这广陵城的捕快是绝不会找她麻烦的。 也就是说那位俊俏公公说的这牌子享有的权力是真的。 当然翠花还说丽镜司所做的那些事有些、有些龌龊,比如打探某个官员在外面养了几个妾室生了几个孩子。 也或者打探某个商人是不是和某个官员走得很近,最好是能够拿到他们勾结的把柄。 甚至还比如上面下了命令要调查某个官员,那么若是在期限内查证不了,丽镜司甚至会自己动手去罗列一些罪状。 这种手段极其繁多。 栽赃是使用最多的法子。 不齿的还有勾引—— 丽镜司里可都是女人! 一个个还都是年轻漂亮有着一技之长的女人! 并不限于江湖人士,其中还有某户人家的大家闺秀,甚至于青楼女子。 要勾引一个官员犯罪真的不是太难的事。 比如这小册子里就有一个在广陵城名声极为响亮的青楼女子,她叫温小婉,年十八,而今是凝香馆的头牌。 人家看上的可不是那二两银子的月俸。 她看上的是那块牌子! 所以丽镜司的铜牌密探出身很是复杂,单单这六十三人,除了四十二人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中人之外,其余二十一人来历各不相同,而今也分散在各个地方。 当然以广陵城的人数最多,有二十六人。 那间棺材铺子并不是丽镜司情报的中转站。 棺材铺子隔壁的那处四神庙才是。 所以那棺材铺子只是个幌子,小姑娘翠花真正守着的是隔壁的那处看上去有些破败的小庙。 那么现在的问题来了。 这六十三人都已经足足三年没有领到丽镜司的半文钱。 于是丽镜司广陵州分部曾经有六百余铜牌密探,至半年前就只剩下了六十余人。 翠花说你若是想召集这六十余人,恐怕得将他们这三年来的月钱给结了,因为丽镜司成立之后立下的规矩就是拿钱、办事! 钱虽然只有二两银子,但规矩却不能坏。 因为二两银子就是这些铜牌密探的命,她们在执行任务中死了,丽镜司从不会承认她们的身份,哪怕有人取得了她们的那面牌子,丽镜司也会矢口否认。 因为铜牌很好伪造。 而这,才是丽镜司赋予绣衣使自己铸造铜牌的真正原因。 那玩意儿,根本就不重要! 那俊俏公公又忽悠了自己一下。 当然,翠花说也没有人真敢伪造那面牌子,因为每一个铜牌密探都是通过绣衣使亲自招募,她们的名册会留在绣衣使手中,若是发现有伪造者……丽镜司非但会灭口,甚至会灭门! 这就是丽镜司凶名在外的主要原因,因为在丽镜司成立之后的这百年时间里发生过数次。 经过一番细致的分析,李辰安心里有了结论。 这丽镜司是可以呆的。 这绣衣使其实也大有可为。 只是需要银子。 很多很多的银子! 那么原本计划的每天就酿造十来斤酒满足自己这小酒馆的需求这一计划就得改变。 通过小酒馆将自己的酒打出名气,然后得大量生产。 如此才能赚到更多的银子来将整个广陵州的铜牌密探给弄齐活了。 有了这些眼线,对自己有着极大的好处。 比如刺探商情。 比如杀人越货。 也比如栽赃陷害。 这些是丽镜司的本职工作,当然得充分的利用起来。 但这些自己出银子招募而来的铜牌密探不能仅仅做密探的事,自己也有很多事可让她们去做。 比如……将自己的酒卖去广陵州下辖的那十三个县郡。 甚至通过她们从江南之地买来更便宜的粮食。 都不用再请人,就让她们去当掌柜。 江湖女子最好,连护院都省了。 这叫人尽其用。 李辰安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他仿佛看见了足足八百个俏丽的女子在帮自己打工,那白花花的银子如水一般向自己涌来,他顿时充满了干劲,冲着西厢房的李小花吼了一嗓子: “小花,准备酿酒!” “好咧,小人要做什么?” 这大块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只能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刀,得带在身边。 这酿酒的事得交给谁,不然自己事事亲为只怕会累死。 交给谁呢? 不能将自己的亲妹妹给卷进丽镜司,那就只能是那个收了自己二两银子的翠花了! 第三十章 榕树下小酒馆 忽然之间,二井沟巷子的东头传出了阵阵浓烈的酒香! 这令住在二井沟巷子的那些老街坊们大吃了一惊—— 很显然,这酒香是从李辰安的那铺子里传来的。 “他真酿出了酒来?” “闻着这味都比我打的那八十文一斤的酒可好多了!” “老余头,我可是在亲家家里品尝过一次广陵散,李公子这酒的味道,恐怕真比那广陵散还要好!” “……有这么厉害?” “可别小看了李公子,当年他在这里卖蒸糕草饼的时候我就看出了李公子非一般人!” “切!我说赵掌柜的,我怎么记得人家李公子在卖蒸饼草糕的时候,你恨不得去将他那铺子给砸了?我记得李公子铺子关门的时候,你这张脸可差点给笑烂了!” “哪里有?我说你这老余头可万万莫要污了我老赵的名头!若是被李公子听了去,岂不是坏了咱们邻里的感情!” “你们吵个什么劲,快去李公子那小酒馆瞧瞧!” 于是,人们向小酒馆涌去,却发现小酒馆大门紧闭。 紧闭的大门门楣上挂着一条大红的绸布,遮掩了后面的匾额。 另外门槛两边也挂着两条大红绸布,似乎遮盖了那一副对联。 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小酒馆在街坊们的眼里便显得有些神秘起来。 …… …… 小酒馆后院。 翠花一脸不情愿的站在李辰安的身后,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 因为守着那棺材铺子很是清闲,另外隔壁那个四神庙也能带给自己一点意外的收入。 可这位新上任的绣衣使却要自己到他那小酒馆去! 她不能拒绝,因为这厚颜无耻的绣衣使说这是任务! 爷爷去世前就千叮万嘱的告诉过她,丽镜司的任务,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完成! 她跟着这个绣衣使到了此处才知道是让她学着酿酒! 小姑娘的眼睛瞪得贼大。 “丽镜司……什么时候有了酿酒这么个任务?” 李辰安在忙着酿造第一缸酒。 李巧兮在烧火,李小花在下料,他在关注着蒸馏出来的酒的酒质变化。 “想不想我将丽镜司欠下你的银子补齐?” 小姑娘毫不犹豫的就点了点头。 “那就别问,问就是你学会了这酿酒的法子,往后就有花不完的银子!” 小姑娘眼睛一亮,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房中放着成堆的胭脂楼里的最好的水粉。 “真的?” “我骗你个小丫头干啥?” “可爷爷却说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那张嘴!” 想了想,小姑娘又嘀咕了一句:“何况、何况你的名字叫李辰安!” 李辰安从酒缸中打了一小勺酒凑到鼻端闻了闻,然后小品了一口,眉间微蹙,这酒的度数大致在三十五度。 比自己预料的差了许多,但比广陵散已经强了太多。 这刚出炉的酒有些呛,最好是再窖藏一些日子。 但这里的条件并不具备。 不要说酒窖了,现在这些人住在这后院都已经极为拥挤。 他放下了酒勺,转头看向了翠花,“李辰安这个名字不好听?” “啊,大人,”翠花垂头,心里有些忐忑,却还是低声说了一句:“曾经这名字确实不太好听。” 她抬起了头来,一脸笑意的盯着那酒缸子,露出了灿烂的笑意:“但现在却顺耳多了!” “为啥?” “因为这酒闻着就好好喝的样子!” “你会喝酒?” “会一点,以前爷爷喜欢喝。” “那你尝尝我这酒。” 李辰安又打了一勺递给了翠花,翠花接过,一口饮尽,片刻,眼睛顿时一亮:“好酒!” “有多好?” “至少比广陵散好!” “那你觉得能卖多少银子一斤?” “……广陵散卖二百五十文一斤,大人这酒,起码值三百五十文!” 李辰安淡然一笑,“那你还愿不愿意跟着我学酿酒?” “愿意!” 翠花一口答应,因为这酒若是面世,她相信一定会成为广陵城、不,甚至是宁国最好的酒! 当然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若是自己学会了酿酒,那岂不是自己往后就不用花一文钱就能喝到这么好喝的酒了? “方法我可以交给你,但你记住了,这法子,绝对不能传给任何一个人!” “属下明白,这是规矩。” “好,识字么?” “多少认得一些。” 李辰安从怀中将那张写着酿酒步骤的纸条递给了翠花,“你将这上面写的记住,然后烧掉,下一缸酒你负责酿造。” “……好!” 翠花接过这张纸条的时候有些犹豫的多看了李辰安几眼。 她虽小却早已懂得人情世故,她知道这纸条之重! 她甚至知道这张纸条如果拿出去卖,价值万金都不为过! 可这位新来的上司大人却就这样随意的交给了她。 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信任? 小姑娘的心里感受到了被人信任的温暖,于是说了一句:“你放心,如果此法子泄露了出去……我自己躺在棺材铺子的那口棺材中。” “别那么大的压力,这酒……其实并不是最好。” 翠花一怔,“那最好的是怎样?” “现在还不行,先卖这种酒吧,等赚到了银子,咱们得置办一处酿酒的作坊,这地方太小,没有办法酿造出更好的酒来。” “……那丽镜司欠我的银子你暂时留着,等往后作坊建立起来赚到了大钱你再给我。” 翠花拿着这张纸条仔细的看了起来。 她忽然间觉得心里充满了希望。 在这位上司的带领下,广陵州丽镜司分部说不定还真能再现昔日荣光。 小院子的后院在忙碌,小院子的外面又来了三个少年。 齐知雪望着那扇依旧紧闭的门,嗅着这浓烈的酒香,转头看向了程哲。 “比瑞露如何?” “香味更加浓郁。” “如此说来……这小子真没有浮夸?” 程哲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齐知雪笑了起来,手里的折扇摇了摇:“虽为小道,可若是能在小道中走出一条大道来,我以为也是了不起的本事!” “我就是觉得奇怪,他既然能够酿出这么好的酒,以前为什么又要去卖那蒸饼草糕呢?” 苏沐心想了想说道:“老师说……这叫大智慧。” “此话怎讲?” “你们想想,若是他以前就酿造出这酒,这酿酒的法子他还能保全么?” 程哲一怔,“花老大人的意思是……他现在才有了保住这法子的手段?” “应该是这样,毕竟钟离府的三小姐在关注着他,毕竟老师将他当成了忘年交,甚至给他引荐了学长刘大人。” “在广陵城这地方,就算是霍家,要想抢他的这配方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第三十一章 各自心思 然而霍家却并不知道这些实情。 当霍家家主霍西得知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个李家傻子似乎酿造出了一种比瑞露更好的酒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召集了霍传名来,本意是让他查查那个傻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料到从霍传名的口中知道了更多的消息。 霍传名将前些日子发生在府衙的事详细向霍西讲述了一遍,当然,他并不知道更前面还有另一件小案子,就是李辰东状告李辰安入室行凶那事。 加之有刘酌吩咐蔡雨堂不要提及李辰安可能和丽镜司存在某种关系,故而向来谨慎的霍传名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大伯,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 “咱们的广陵散虽然占据了极大的市场,但在最高端的市场却依旧被曲家的瑞露牢牢把控!” “这李辰安既然酿造出了比瑞露更好的酒……”他一捋短须,眼睛微微一眯,“只要程国公离开广陵城,李辰安之于钟离府就失去了意义!” “另外小侄在府衙还曾探听过钟离秋阳的口气,钟离秋阳对这事报之一笑,说那不过是三小姐的顽皮,更是说以钟离府之地位,三小姐怎可能下嫁给那样的一个白丁!” “所以小侄断定,钟离三小姐就算是对那傻子产生了兴趣,也仅仅是一时。当钟离府的视线不再看着他的时候……我们霍家当可轻易将他拿捏!” “到了那时,他这酒的方子,岂不是就落在了我们霍家的手里?” “如果他的酒真有传言的那么好,我们霍家便能将京都的曲家击败,成为宁国最大的酒商,占据所有的市场!” 霍西一听,心里虽然欢喜,但他脸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他甚至皱起了眉头,问了一句:“可李家毕竟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啊!” “如果李家大房二房要保他……虽然百杨而今已是詹事府少詹事,但李家二房的那位李文厚却已经是户部尚书。” “如果李文厚为那傻子出头,百杨目前可还不太好和李文厚交恶,因为太子殿下亲征这件事已提上了日程。” 霍传名一听,沉吟片刻说道:“小侄倒是以为李文厚并不会护着那小子!” “为何?” “因为太子殿下要亲征,作为户部尚书,他必须保证前线将士的粮草。这些年咱们宁国的粮食收成并不太好,尤其是前岁江南江北都遭受了水灾,虽然去岁丰收,但户部还是缺粮啊!” “所以百杨来信告知,令我务必让广陵城的粮商今岁大量采买粮食。当大军开拔之后,若是后勤补给无法跟上,这时候百杨向太子殿下送去粮食……这才是雪中送炭,他定会成为太子殿下之心腹!” “在这一段时间内,我想李文厚都是无暇顾及其它的,等太子殿下凯旋,百杨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我们已取得了那酿酒的法子,这时候李文厚就算是想要维护李辰安,免不得也要多加掂量!” 霍西端起茶盏起身,在书房来回的走了几步,“那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办成之后记你大功一件!大伯会修书给百杨,这广陵城的知府……刘酌那厮是个眼中钉啊!” 霍传名起身,大喜:“这是为了我们霍府能够更进一步,小侄当全力以赴!” “李辰安那小酒馆啥时候开业?” “听说明天。” “哦,明天派人去买一些他那酒回来品品,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如果那傻小子真酿出了比瑞露还好的酒……霍西的眼睛徐徐眯了起来,嘴角挂起了一抹阴厉的笑意。 …… 对二井沟巷子的那小酒馆同样很是关注的还有钟离若水,毕竟那个人令她生起了极大的兴趣。 尤其是在看过了那首《将进酒》之后。 “小姐小姐!” 桃花山庄,一丫头飞一般的跑入了后院,气喘吁吁的站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 “怎么了?” “回小姐,他真酿出了酒来!” “……李辰安?” “嗯,听说昨儿个二井沟巷子都飘荡着那浓烈酒香,而今恐怕已经传遍了全城!” 钟离若水看了看对面同样惊讶的宁楚楚,又向那丫鬟问道:“他那小酒馆开业了?” “尚未,程公子昨儿傍晚又去了一次,说那小酒馆的门还是关着的,说单凭那酒香味道恐怕比京都的瑞露还要好,估摸着今儿个真会开业。” “……比瑞露还要好?”宁楚楚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 瑞露可是皇室贡品,放眼整个宁国,可还真没有比瑞露更好的酒了! 程哲那厮对酒痴迷,以程国公府的身份常饮的就是瑞露,如果是他所评价,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回殿下,奴婢、奴婢也是听说,毕竟他那小酒馆尚未开门,究竟如何尚不知道。”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我知道了,备车。” “好咧!” 丫鬟转身而去,宁楚楚看着钟离若水,“还是想去看看?” “你就不想?” “倒是有些好奇,但我怕他知道了丽镜司的情况撂担子不干。” “可他已经从翠花的嘴里知道了,不过你还是别去的好。” “为啥?” “我觉得他怕是会找你算账。”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就像盛开的一朵桃花一样,“我带回来一壶酒让你品品。” 看着钟离若水欢喜的离开,宁楚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惆怅。 片刻之后她面色如常,向站在身后的玉衡问道:“你说,如果他的酒真有那么好,本宫若是带回宫里给父皇品尝一下……如果宫里将他的酒作为贡品,这样他的酒就出名了,既然能压住瑞露,那自然能够压住广陵散,这样他就能赚到不少银子……他能不能给广陵州的丽镜司分部带来变化呢?” 玉衡躬身一礼,想了想说道:“殿下,他那小地方怕是酿不出来多少酒。” “再说,京都曲家这么多年在京都耕耘,相较于李公子,曲家可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 “属下倒是以为他若是能够在这广陵州打开销路,能够有地方将酿酒的作坊建立起来,先将广陵州的霍氏击败……这路才能走的更长更宽一些。” 宁楚楚沉吟片刻,“倒是本宫操之过急了,不过……” 她脸色忽然一喜,望着那一片灿烂的桃林,“这桃花山庄外不就有数千亩的地么?” 第三十二章 画屏春 上 一辆马车停在了二井沟巷子的西头。 因为二井沟巷子今儿个忽然多了许多人。 这些人尽皆围在了巷子东头的那棵榕树下,三五几个正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因为二井沟巷子的那处小酒馆变了模样。 钟离若水带着她的丫鬟林雪儿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一瞧之后顿时吃了一惊—— 那小铺子的门脸装上了古旧的砖石,还不齐整,颜色也不统一,看上去有一种古朴斑驳的味道,就像历经了许多风雨一样。 原来的那扇门也扩宽了一倍,两扇大门也不是朱红色的,倒是和旁边的墙的颜色颇为接近,看上去也有些古旧。 门楣上的牌匾很大,但牌匾依旧被红绸蒙住尚未揭开。 门两边同样挂着两道红绸,遮掩住了贴在门框上的那幅对联。 有人指着这红绸在津津乐道: “听说是求到了花老大人的墨宝,只是李辰安这傻子……他怎可能得到花老的青睐呢?” “会不会是他父亲帮他求来的?” “没太可能,毕竟他是被他父亲给赶出了家门的。” “那这怎么讲?” “恐怕是故弄玄虚,不过是为了勾起你我的兴趣罢了。” “吴老二,我儿可在浅墨书院读书,他亲眼见李辰安和花老大人携手相谈……你根本不知道李公子的变化有多大!” 那姓吴的脸色一红, “那就得问问花老大人,花老大人不就在浅墨书院么,谁去问问不就能辨明真假?” “你们知道个屁!花老大人一早就进了这小酒馆,此刻恐怕已经微醺。” “……这么说李辰安和花老大人之间当真关系匪浅?” “岂止匪浅,李辰安时常来浅墨书院,都是在醉心亭陪着花老聊天!” “……” “这小酒馆外面弄得颇为怪异,可还别说,看上去也不碍眼,觉得还另有一番风味。” “你们看,在这夕阳下是不是给人一种颇为宁静之感?” “还真是,尤其是这根榕树枝干的遮蔽恰到好处……这门没开,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模样。” “既然是小酒馆,当然也就是卖酒了,到时咱们来这里喝一杯?” 外面围着一堆看热闹的人,小酒馆的后院里,李辰安蹲在酒缸前用酒勺子打了一碗酒屁颠屁颠的端到了花满庭的面前。 “老哥,前儿个你不是说要回京都的么?” 花满庭接过酒碗深深的嗅了一口,那浓郁的酒香令他闭上了眼睛迟迟未曾吐息,仿佛沉醉其中。 过了片刻他才睁开了眼来,那双老眼里闪烁着激动、兴奋的光芒。 “本是要回京都的,却嗅到了你这酒香味道,令老哥我欲罢不能,故而改了主意想要多呆两天。” 说完这话,他小酌了一口,将这口酒含在了嘴里并没有直接咽下。 就那一瞬间,那浓烈刺激的感觉盈满了他的口腔,令他眼睛又是一亮。 然后徐徐咽下。 那一口酒就像一把火一般顺吼而下,一直燃烧到了他的胃里。 他伸长了脖子,脸上更是露出了浑身舒坦的惬意。 “好酒!” “远超京都瑞露!” “更不用说那啥广陵散了!” 李辰安嘿嘿一笑,“那老哥觉得我这酒价值几何?” 花满庭沉吟片刻,“瑞露三百五十文一斤,此酒当可售卖五百文!” 站在一旁满眼期待的翠花顿时大吃了一惊,她的视线落在花满庭的那张老脸上仔细的瞧了瞧,心想这位老大人该是不会说错了吧? 她心里那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拨弄,四斤粮出一斤酒,就算全用稻谷,大米一斤五十文,但稻谷一斤只有二十五文……四斤就是一百文,那么这个新来的上司酿造的这酒利润就达到了四百文! 如果一天卖出去十斤酒,那就能赚到四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一百二十两…… 小姑娘看向了李辰安,这一刻的李辰安在她的眼里金光闪闪。 这比卖棺材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然而李辰安的一句话却让她当场呆若木鸡—— “老哥,我这酒打算卖二两银子一斤。” 花满庭愕然抬头,过了五息才说了一句:“是不是太贵了一些?” 在当今宁国,广陵城算是一个富庶的城市。 但就在这样的城市里,那些百姓岁入也不过二十两银子。 一两银子如果捏得紧一些,基本上够一个五口之家一月的生活用度。 就算是在京都玉京城,寻常百姓一年到头也难以落下十两银子。 他这一斤酒就卖二两银子……这在花满庭看来售卖的难度很大。 这当然不怪花满庭,他的骨子里就是个文人,对于商人的那一套他不懂,也不屑于去懂。 “物以稀为贵。” 李辰安将酒勺递给了翠花,“再说我这地方太小,这酒的产量一日也就十来斤。另外,这东西也不是给寻常百姓去喝的,它针对的是那些达官贵人,商贾文人。” 花满庭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 仔细的品尝数息之后,对李辰安的这番话不置可否。 “这酒,叫什么名字?” “请老哥前来品酒,就是想让老哥给这酒取个名儿。” 若是外面围观的那些人听见,他们定以为李辰安是要占花满庭那名头的便宜。 但花满庭却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咧嘴一笑摇了摇头,指了指李辰安,“你这小子,老哥我其实已不在乎别的虚名了,你将这好事给我,倒是浪费了。” 这酒如此之好,它定会名扬宁国。 花满庭为此酒命名,他的名字便也能再次随着这酒的畅销而更为人知。 “老哥,其实我也有些私心,想着吧……这酒一出恐怕会惹来一些风雨。” “我虽不怕那些风雨,但终究有些烦人。所以有老哥为此酒命名,有老哥的名头镇着,那些宵小之辈就算想做啥也得掂量一二。” 花满庭懂了。 “但你依旧要小心,你这酒就局限于这小酒馆当无大恙,可若有朝一日行销全国,老哥这名头在许多人的眼里,并不好使!” “我知道,到时候再看吧。” “好,取笔墨纸砚来!” 花满庭将那碗中酒一口饮尽,撩起袖子来抹了一把嘴,提笔落在了纸上—— 画屏春! 第三十三章 画屏春 下 时昭化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五,申时末。 夕阳映红了半边天,二井沟巷子的东头也被那一抹余晖染红。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那颗老榕树下的小酒馆的门终于开了。 此刻聚集在门前的人更是多了一些,以至于广陵府衙派了捕快前来维持着这里的秩序。 捕快头子陈二狗带着十余名捕快将这些人给隔离出去三丈距离,但门前却留下了几个人—— 他们是钟离若水、程哲、齐知雪以及苏沐心。 他们的身份太高,以至于广陵知府刘酌在知道这里的事之后被吓了一大跳。 同样紧张的还有钟离秋阳,他甚至将钟离府的两百护卫统统调去了二井沟巷子。 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心里有些紧张,她就是宁国四公主宁楚楚。 她的紧张倒不是程哲这些人的安危,而是那人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而今整个广陵城皆知道他夸下的海口,那么他那酒真的能比瑞露还好么? 若是没有,他岂不是再次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料? 她依旧在桃花山庄。 可她终究还是将开阳派了去。 说是去看看。 开阳临走前倒是看了看她,心里微微有些怪异。 …… …… 那扇门开了之后走出来的第一个人便是当今宁国太学院院正、宁国大儒花满庭老大人! 当他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外面的嘲杂声顿时绝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那张脸上。 不知道是那抹夕阳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激动,他的那张满是沟壑的脸,此刻居然散发着褶褶的红芒! 就在那红芒之中,他的那双老眼此刻也变得极为清亮。 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紧接着他的身后跟着出来了一个人。 他自然就是李辰安!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身上并无饰物。 他就那么站在花满庭的身后,却并没有被花老大儒的气势所压倒。 他背负着双手,脸上是那似乎永刻着的微微笑意。他的视线扫视了一下众人,眼里依旧是一片淡定从容。 于是,许多人的视线都越过了花满庭的肩头看向了他。 那些眼光中有不可置信、有惊疑不定、也有羡慕嫉妒恨,还有那么几缕不屑一顾的冰冷。 对于原本就住在二井沟巷子的那些街坊而言,这近一个月以来,李辰安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里。 但那些变化很是奇怪,他们难以理解。 比如他跑步,比如他买粮,比如他请了匠人重新弄那小铺子等等。 另外便是发生在府衙门口的那件事至今依旧风平浪静,未见沈家对他做出些什么来,这令不少好事者心里有些失望。 这些事情能够充分说明他确实和以往不一样了,邻里之间虽然依旧不是太融洽,但再看他的时候这些街坊们的眼里也没有了往日那种轻视的色彩。 他说要开一个小酒馆。 他说要自己酿酒。 他还说要酿造一种远超广陵散的酒! 这口气实在有些大,但同时也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人群中就有很多商贾的眼线,比如沈家派来的人,霍家派来的人,还有广陵另一大粮商的家主蔡正遥。 蔡正遥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 酿酒,就需要大量的粮食。 沈家扬言绝不卖一颗粮食给李辰安,作为沈家的对头,这笔生意蔡家倒是愿意来做,但必须得知道李辰安究竟有几斤几两。 此刻蔡正遥心里很是高兴,因为这小酒馆的门前站着一个花满庭。 如此看来,那小子当真有几分才学入了花老大人的眼,那么他酿造的酒若是有了花老大人为其宣扬,就算酒本身不及广陵散,但有花老大人的强大号召力,他的酒在学子文人中定会深受喜爱。 能够拿住这部分市场就足够! 就在这时候,站在花老大人后面的李辰安双臂一震,“诸位父老乡亲,我是李辰安!” “今日小酒馆将正式开业,我有幸请来了花老哥为小酒馆剪彩!” 众人一听顿时一惊,花老哥……堂堂大儒岂是你这白丁能够称之为老哥的?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又都落在了花满庭的脸上,心想这文人最为惜名,李辰安这显然是想借这位老大人的名头,他肯定是不会借的,说不定就因这句话和李辰安翻了脸。 然而,花满庭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他非但没有生气去斥责李辰安,反而还一捋长须说道:“老夫很荣幸能够为小老弟李辰安剪彩,老夫已在后院小饮了一碗,老夫敢用这一辈子的信誉担保……” 花满庭一撩衣袖,双臂一扬,大声说道:“此酒,不仅仅完胜广陵散,它甚至远超京都瑞露!” 这话一出,长长的二井沟巷子顿时轰动。 一时之间吓得那些归巢的鸟漫天飞起—— “老大人当真叫他小老弟?他的才学何时能够和老大人比肩了?” “既然是花老大人亲口品尝得出的结论,以花老大人的品性,他定不会有半点假话,如此说来……他那酒,还真的了不得!” “闻着就令人陶醉,肯定是好酒,就是不知道他这酒叫什么名字,售价几何。” “哎,可惜了,产量太低,终究无法广为流传。” “……” 李辰安又举起了手来,双手虚按,等人群的声音小了一点,他才高声又道: “此酒,有幸请了花老哥亲自命名。” “现在,我宣布此酒的名字,它就叫……画屏春!” 人群静默片刻又轰然响起,“广陵散,画屏春……画屏春这名字似乎更加好听。” “你错了,这小子厉害,他那酒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名字是花老大人亲自取的!” “以花老大人在文人学子们心中的地位,他这酒尚未售卖,就已经站住了脚跟!” “……” 钟离若水站在程哲的身后,她偏着脑袋看着此刻意气风发的李辰安,忽然觉得他比前些日子所见又好看了一些。 是因为他这些日子的锻炼么? 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钟离若水第一次看见了李辰安身上散发出来的无人能够撼动的那份自信! 对,这种自信就像奶奶在面对武林高手时候一样。 在奶奶的眼里,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都是渣渣。 在此刻李辰安的眼里,天下的酒,都不值一提! 那么,他的酒究竟会卖多少钱一斤呢? 好想喝一口试试! 第三十四章 天价的酒! 李辰安倒是注意到了身前不远处的这几个特别的少年,其中还有见过两次的那位漂亮姑娘。 他们的装扮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估计是某个商贾大户或者高官勋贵家的子弟。 这些人才是他真正的目标客户,年少、多金,圈子上层但阅历极浅,好忽悠! 他还向人群中望了望,有些遗憾,没有见到那位俊俏的公公。 其实他是希望能够再见到那位公公的。 若是将这酒送一坛子给那位公公,若是他也喜欢饮酒,那么自己在丽镜司里的地位将更为牢固。 如果那位公公再将酒带去给皇上品品……说不定自己还能看看传说中的皇帝长的是什么模样。 可惜他没来。 毕竟是丽镜司的头子,估计已经回京去了。 “诸位,” 李辰安又大声吼了一嗓子,“接下来就有请花老大人为小酒馆剪彩!” 剪彩? 剪彩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众人惊奇的时候,李小花从里面搬出了一张凳子。 李辰安扶着花满庭站在了凳子上,翠花从里面取来了一把剪刀递给了花满庭。 花满庭也很好奇呀! 毕竟他也不知道何为剪彩,只知道李辰安请他这样做。 他抬头望着那门楣,将剪刀伸了过去,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门楣上。 花满庭一剪子将那红绸给剪了开来,红绸向两旁落去,露出了门楣上的那一块极大的匾额。 花满庭当场就惊呆了! 站在外面围观的所有人也都惊呆了! 在那些人的眼里,他们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花满庭’三个精神饱满的大字! “嘶……” 这是以花老大人的名字来命名了小酒馆? 李辰安这小子和花老大人之间的关系已亲密如斯? 接着有人定睛一看,才看见那三个大字的上面还有一行蝇头小楷—— ‘榕树下小酒馆!’ 这才是小酒馆的名字! 喧宾夺主了么? 钟离若水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顿时笑成了月牙儿,她瞅了一眼李辰安的背影,心想这家伙的心思儿怎会如此之多? 人群中有窃窃声响起,有人对此有些非议,比如齐知雪。 他此刻皱起了眉头: “花老大人乃是宁国文坛之精神,哪怕是他的名字对于宁国学子而言也是极为圣神的存在。 可李辰安这小子却将花老大人的名字如此醒目的挂在了门楣上,这是不是有些亵渎的味道?” 当然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比如钟离若水: “齐公子怕是想得有些偏了,我且问你,那可是花老大人的亲笔?” 齐知雪顿时一噎点了点头。 “那么既然是花老大人亲笔,也就是说花老大人是同意如此的。并且花老大人亲自为这匾额剪、剪彩,也说明花老是知道的!” “花老都不在乎,你在乎个什么?” “其实这便进一步说明了李辰安那酒,早已得到了花老的认可。不然以花老从不轻易给人题字的性格,他哪里会为李辰安做了这么多?” 齐知雪哑口无言,程哲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变得更加沉默。 他想的更多一些,倒不是花满庭和李辰安忘年交的关系,而是李辰安这小子居然如此懂得借势,偏偏花满庭还心甘情愿的愿意为他造势。 看来,整个广陵城的人都小瞧了这李辰安! 接着,花满庭用剪刀将门框上的两道红绸剪掉,红绸落下,露出的是一幅对联: ‘山好好,水好好,开门一笑无烦恼。 来匆匆,去匆匆,饮酒几杯各西东。’ 这幅对联的字有些难看,显然不是出自花老的手。 但这却又是一幅心意洒脱的对联,道出了写这对联的人闲云野鹤般的与世无争的心绪。 花满庭站在了地上,看着这幅对联眼睛一亮,他当然知道这是出自于李辰安的手笔,心里对这小子更加喜欢。 此刻的李辰安站在了凳子上。 他面向夕阳,一身金黄。 “在下李辰安!” “榕树下小酒馆的小老板!” “在下欢迎天下喜酒之人来小酒馆一坐,也欢迎天下学子文人来小酒馆一聚。” “但是……!” 他的话锋忽然一转,声音提高了少许。 “在下要向所有人说明几个问题!” “其一,小酒馆的酒因为太好而产量有限,每日仅售十斤!” 人群中顿时有轰然声响起,毕竟这画屏春是花老大儒亲自命名,毕竟花老自己已经说了这画屏春比之瑞露更胜一筹,那这酒肯定是好酒。 既然是好酒,那就必须得买来好生品尝。 可这李辰安却说每日仅售十斤……这么多的人每人才能买到多少? 再说万一有大富者一次将那十斤买光,其余人岂不是连尝都尝不到了? “诸位,安静!” “为了保证进入小酒馆的客人有酒喝,榕树下小酒馆制定了一些规矩。” “其一,每人每天仅能在小酒馆喝一两酒!” 人群又是一阵轰动,就连程哲和齐知雪也惊呆了——天下哪里有这样做生意的道理? 这岂不是意味着兜里揣着银子也花不出去? 钟离若水美目流转,她瞬间就明白了李辰安这话的意思。 他的这句话,已经挑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他需要的是这些人为他那画屏春传名,那就需要更多的人尝到这种酒,偏偏每次都还意犹未尽。 “其二,榕树下小酒馆里的酒,暂不外售!也就是说,所有客人若是喜欢,只能在本店里饮酒,本店不提供佐酒小菜,本店也禁止带入佐酒小菜!” “因为我懒得收拾!” 人群再次惊呼—— 这岂不是意味着要喝寡酒? 这样喝酒哪里来的诗情画意? 但也有人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说的是暂不外售,这话就留下了足够的余地。 “其三,因为画屏春太好,以至于它的售价很贵,本店告诫所有的客人量力消费。” “最后,我宣布,画屏春每两售价二百文钱!现在榕树下小酒馆……正式开业!” 人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了如雷般的轰鸣! 太贵了! 二百文钱仅仅只能买到一两酒……这岂不是二两银子才能买到一斤?(为换算方便,一斤按十两计) “等等,广陵散多少一斤?” “二百五十文。” “……这画屏春岂不是比广陵散贵了近十倍?” “这姓李的小子当真是穷疯了!” “……” 有人失望散去,有人欢喜离开,片刻之后,小酒馆外留下了稀稀落落数十余人。 李辰安已经和花满庭走入了后院,花满庭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李辰安,“是不是操之过急?” 李辰安摇了摇头,淡定说道:“小酒馆很小,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人。” 就在这时候,铺子里有个声音响起: “小二,上酒!” 第三十五章 好酒!好好的酒!上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李辰安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他没有料到自己这小酒馆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那个秀色可餐的姑娘。 他走入了小酒馆,便见那姑娘正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面含微笑的看着自己,很是赏心悦目,确实是难得的美人胚子。 小二暂时是没有的。 倒是有一个掌柜。 他去那酒柜子里取了一小盅,从酒坛子里打了一勺酒。 酒倒入小盅,正好七分,恰好一两。 他端着小盅站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笑道:“多谢姑娘捧场!这是你要的一两酒,请付二百文钱。”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我这两人呢,你就应该给本姑娘再来一两。雪儿,给钱!” 她身后那丫鬟愣了一下,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荷包,取出了四百文钱递给了李辰安。 “多谢!” 李辰安转身又打了一小盅放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 可惜了,没有玻璃杯。 若是有玻璃杯装上这更加晶莹的酒卖相会更好一些。 就在这时候,站在外面犹豫了片刻的程哲和齐知雪也相继走了进来。 他们的犹豫倒不是这画屏春的价格,而是钟离若水的率先而行—— 这意味着钟离若水当真对这李辰安极为重视,似乎生怕他这小酒馆的生意受到了冷落。 她本不善饮酒,此刻却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她迈出去的那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程哲和齐知雪的心坎上。 踩着有些痛,偏偏又毫无办法。 二人坐在了钟离若水的两侧,齐知雪抬头,眼神不善的看了李辰安一眼:“上酒!” “客官,几杯?” “……两杯!” “客官请给四百文钱!” “不是先喝酒再给银子?” “不好意思,小店规矩如此。” “……”齐知雪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了四百文钱,李辰安又去了柜台后打了两小盅酒送了过去:“客官请慢慢品尝。” 程哲拿起了酒盅,放在鼻端深深的嗅了一口。 这一口的味道远比在外面嗅到的酒香更为浓郁,他的那双浓眉一挑,那双大眼顿时一喜,然后……他一口喝光了这盅里的酒! 他将酒衔在口中,在口腔里萦绕了片刻才徐徐咽下,接着齐知雪大吃了一惊,便见程哲一把将他面前的那一小盅酒给抢了过去,在他尚未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程哲已经脖子一仰,将他的那一盅酒也给喝了下去! “……程兄?” “好酒!” 程哲呼出了一口浓烈的酒气,大手在桌上一拍,一声大吼:“好好的酒!” “掌柜的,再来两斤!” 李辰安微笑摇头,“客官,不好意思,本店规矩,一人一天一两,多一钱也不卖!” 程哲一愕,他那虎眼一瞪,“哪来的这破规矩?你开店卖酒,本少爷又不是不给银子强吃了你的酒!” “别那么磨叽,快快再来两斤!” 李辰安又摇头,“还请客官明儿个再来!” “……”程哲看向了李辰安,双眼渐渐愤怒,想想自己堂堂程国公府的嫡长孙,未来的程国公继承人,玉京城左卫中郎将,就算是在京都玉京城只要说一声想要喝酒,那有的是人花大量的银子来请。 可今儿个居然在这广陵城的破小酒馆里吃了个瘪! 虽然刚才他听李辰安说过那些规矩,可那些规矩在他的眼里压根就不是规矩! 国公府大少爷来你这破小酒馆喝酒,这是给了你莫大的面子! 这小子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就在程哲想要发飙的时候,坐在一旁的钟离若水忽然咳嗽了两声: “吵什么吵?” “知道我喜欢这小酒馆什么么?” “其一当然是这画屏春了,其二便是这里的清净。” “我就想清净的品品这酒,你这么大呼小叫的……莫非是醉了?” 程哲顿时哑口。 他瞪了李辰安一眼,咽了一口唾沫垂下了头。 钟离若水为那小子出头了,程哲至此才相信她是真喜欢上了那小子。 看来,当真只能成为兄妹了。 那如果钟离若水成了这小子的妻子,他丫岂不就是自己的妹夫?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李辰安成了自己的妹夫,那他这酒岂不是就能无限畅饮? 这就是爷爷所说的得失之道? 那自己可就不能再得罪了这小子,看钟离若水护夫的坚决,得罪了李辰安也就得罪了钟离若水,得罪了钟离若水,也就得罪了京都的那位樊老夫人。 肯定会挨揍! 得不偿失啊! 程哲数息之后想明白了,自己非但不能揍那小子一顿出口恶气,反而还得巴结着他。 这特么的! 就在程哲想要缓和这尴尬的时候,小酒馆里又走来了一个人。 又是一个女人。 一个也很漂亮的女人。 她站在小酒馆的门口看了看,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身上,脸色顿时一喜,正要过来,钟离若水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是沈巧蝶。 李辰安的前未婚妻。 现在钟离若水不太喜欢这个人。 看见她总有一种李辰安被用过一次的感觉。 沈巧蝶却不知道钟离若水心中的想法,在她看来,正如霍传名的那番分析一样,钟离府三小姐不过是在利用那傻小子罢了。 今儿个来这里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就想前来瞧瞧李辰安所酿的酒究竟是不是如传言的那般好。 若是,当告知霍家。 若不是……也当告知霍家。 她压根就没看李辰安一眼,径直来到了钟离若水的这张桌子前,向左右两个她并不认识的公子道了个万福,“两位公子好,三小姐好。” “……坐吧。” “谢三小姐。” 沈巧蝶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她这时才抬头瞅了一眼李辰安,眼里流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神色: “做什么生意不好?偏偏要开个小酒馆。” “开个小酒馆从霍家去进酒不好?偏偏要自己酿酒!” “听说这几日你这小酒馆所造之势盛大,可这小酒馆里的客人……若不是三小姐有那慈悲心肠,你这小酒馆恐怕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做人,最为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酒,不是谁都能够酿造的,好酒更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够酿的出来的!” “多谢你退还了婚书,所以……忍不住劝诫你几句,广陵城有句俗语,命中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还是好好的卖你的蒸糕草饼吧,至少能得个温饱。” 李辰安忽然笑了起来,“你弟弟的伤好了没有?” 沈巧蝶一愕,便听李辰安又笑眯眯说道: “我这是小酒馆,你若是要喝酒就给银子,你若是闲的无聊……请出门左转!” “你……!” “你和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曾经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若不喝酒,请走!” 第三十六章 好酒!好好的酒!下 沈巧蝶万万没有料到曾经的那个卑微的李辰安对她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无论坊间的传言如何,她坚信自己对李辰安的了解才是最为正确的。 他的那首《蝶恋花》一定出至花老大人的手! 因为他根本就没可能作出那样的词来。 就算是他在府衙外打了她的弟弟沈继业,那也不过是他的莽撞行为的体现,靠的是他以为能够依仗的钟离府。 刚才在这小酒馆的外面仔细的瞧了瞧,虽然这小酒馆的风格确实有些令她意外,但她思索之后还是认为是钟离府派了人帮了他一把。 他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傻子。 只是而今走了一点狗屎运道。 可偏偏他却不知道那运道来的突然停留的时间也会很短暂。 没有了钟离府的关注,他李辰安依旧啥都不是。 甚至他在广陵城连酿酒的粮都买不到一粒! 他是真的傻啊! 居然敢顶撞自己,那就等他欢喜一些日子再灰溜溜的倒闭吧! 于是,沈巧蝶也没有了品这酒的心情。 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徐徐站了起来,脸上强自露出了一抹笑意,对钟离若水三人又行了一礼,歉然说道:“正好还有一些事,三小姐和两位公子慢用!” “若是三小姐有暇,随时招呼我一声,正好我得了一本京都大才子齐知雪的诗词文集,每一首都极为精彩,若是三小姐喜欢,我送给您看看。” 齐知雪脸色一红。 他看过苏沐心抄写给他的那首《将进酒》,那首诗按照花老的初评,估计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十! 再加上他三月三那天作的那首《蝶恋花》,李辰安这小子就有一词一诗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放眼而今整个宁国,谁能站在他的风头之上? 苏沐心说那小子虽只有十七岁,却已是当代大家,只是他不太喜欢那些虚名,故而依旧隐于这二井沟巷子,这便是花老将他视为知己视为忘年交的原因—— 有大才而不放旷! 视名利如粪土! 隐忍十余年而心不变! 这就是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最完美的诠释! 此刻这女子居然在他的面前提起了自己的那些诗词……这特么岂不是班门弄斧令自己不堪么? 钟离若水笑了笑,她端起了酒盅,“最近没空,你且去忙吧。” “……好。” 沈巧蝶本以为这番话一出是给了钟离若水一个借口,钟离若水会以这个借口为由随着她一道离开,毕竟钟离若水前来已经给足了李辰安的面子,她再留在这破地方也没啥意思。 可她并没有走。 那么她估计是随着这两位贵公子来的。 于是沈巧蝶告退,正要离开这小酒馆,却不料程哲忽然叫住了她: “等等!” 沈巧蝶以为这贵公子有什么吩咐,便见程哲看向了李辰安,指了指沈巧蝶:“她的那一两酒卖给我,这样可以吧?” 李辰安点了点头,“这个可以有。” “这是两百文,上酒!” “好,客官稍等。” 沈巧蝶顿时就有些懵逼了,怎么的?这卖酒还需要名额? 这贵公子一口京都口音,还和钟离三小姐同坐一桌……莫非他就是程国公府的那位大少爷? 他不是前来广陵城向钟离府提亲的么?怎么两人来了这里? 理应是三小姐在以李辰安为借口推脱,可那傻子却浑然不知。 不过……若是能与这等贵人结交,无论是对沈家还是霍家的未来都大有裨益。 她正要回来再坐下,却不料程哲对她挥了挥手:“你的那份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你想要再喝,明儿个再来!” 沈巧蝶面色一红顿时有些尴尬,她求助的看向了钟离若水,却见钟离若水正好小口的品了品那盅酒,“好酒!” “果然是好好的酒!” 她如此一赞美,一旁的齐知雪就郁闷了,他的那盅被程哲给喝了呀,至今他还不知那酒的味道。 “你得赔我一杯!” 程哲浓眉一扬,“你打得过我么?” 齐知雪哑口无言,狠狠的瞪了程哲一眼,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面前的另一盅酒上咽了一口唾沫。 钟离若水大方的将那盅酒推了过去,齐知雪大喜,端着酒盅一口饮尽,片刻,他激动的挥舞着手臂也是一声大吼: “好酒!” “其味甘冽,其韵悠长,其香醇厚,其势……磅礴!” “掌柜的,今儿个开业破个例如何?” 看着李辰安端来一盅酒,齐知雪眼巴巴的又道:“价格翻倍、不,三倍的价格,让我等好生的喝一场过过瘾,可好?” 沈巧蝶就惊呆了。 如此说来,他酿的这酒当真是极好的? 二百文一两的酒……那位公子居然愿意出三倍的价钱……六百文一两……六两银子一斤,这比广陵散贵了多少? 她难以置信的咽了一口唾沫,心想如此之高的价钱,李辰安哪怕是个傻子也肯定会卖的呀! 可接着她却傻了眼—— “不好意思,”李辰安将手里的一盅酒放在了程哲的面前,看向了齐知雪笑道:“这是小酒馆的规矩,矩不正不可为方,规不正不可为圆。所以……凡规矩之事,不得破例!” “好一句凡规矩之事不得破例!” 小酒馆外走入了五个人来。 这是五个中年男子,看上去衣着富贵,除了最前面说话那人显得清瘦之外,其余四人都是大腹便便的模样。 “我等商贾,最为在意之事便是规矩二字。小兄弟不仅酿得一手好酒,还有如此高尚情操,我蔡正遥佩服!” “还请小兄弟给我们五人各来一两酒!” 五人选了一张桌子坐下,沈巧蝶看了看蔡正遥,这人可是广陵城排在第二的粮商,霍传名霍伯父极为关心江南秋粮,父亲说这蔡正遥深耕江南多年……沈家不卖粮食给李辰安酿酒,可这蔡正遥却亲来了这小酒馆! 莫非他还能看中李辰安这小酒馆所需的那丁点粮食? 她的眼里闪烁起一抹异样的光芒,然后抬步走了出去。 李辰安正在柜台后给蔡正遥五人打酒,钟离若水此刻却走了过去。、 她双肘撑着柜台,双掌托着下巴,看着正在忙碌的李辰安,低声说了一句:“喂,我说,能不能打一小壶给我,我带回去?” 李辰安没有抬头。 “不行!” 钟离若水小嘴儿一嘟,“小气吧啦的!” 她忽然眼睛一亮,“要不……你开个价,本小姐把你和你这小酒馆一起买了!” “如何?” 第三十七章 生意 放眼于偌大的广陵城,小小的二井沟巷子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小酒馆,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却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将整个广陵城给点燃。 因为那个叫榕树下小酒馆所定下的奇特规矩。 也因为名满天下的花老大人为那酒取了名字,甚至还题写了匾额。 还因为那酒的贵! 对于寻常的百姓而言,画屏春的贵已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他们根本无法品尝到那酒的滋味,却不影响他们对那酒的传扬。 言谈中多是羡慕的味道,都是说若是能饮那么一小盅这辈子也算是无憾。 但对于广陵城的商贾大户们而言,在他们怀着好奇品尝了一小盅之后,那处榕树下小酒馆就成了他们每日必去的地方。 实在是因为那酒的味道太好。 也实在是因为那一两酒太少。 在开业当天的晚上,榕树下小酒馆里亮起了红亮的灯笼,小酒馆就已经坐满了人,偏偏还无人大声喧哗,最多是初尝此酒之后发至于内心的欢喜激动。 只有一两,许多人都舍不得一口给吞掉,于是一个个喝酒的模样都变得秀气斯文了起来。 生意太好,李辰安忙不过来,于是他将翠花给叫了出来,也请了李小花的母亲崔三娘坐在了柜台前收钱。 翠花当时就惊呆了。 她本很是担心这位绣衣使大人将那酒卖那么贵没有傻子愿意前来消费,当她走入铺子里的时候才知道广陵城有钱的傻子实在太多。 她欢喜的忙碌着迎来送去,打酒端酒,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人,不知不觉间小酒馆的十斤酒售卖一空,后面居然还有傻子源源不断的来,最后竟然抱怨而归。 这钱……有这么好赚的么? 就一两酒而已啊! 喝下去就没了,可不像那棺材,买一口可躺……百年! 她本以为这开业的第一天生意好是源于花老大人的名头,却不料第二天中午时候小酒馆刚一开门,外面居然就有人等着了。 然后是第三天,人越来越多,但酒依旧只有那么一丁点,依旧有来晚了的人遗憾于没有将银子给花出去。 这三天那位绣衣使大人赚了多少银子? 翠花在后院酿酒,一边酿一边算—— 三十斤酒,一斤卖二两银子,那就是六十两银子,刨去成本,他至少赚到了五十两银子! 难怪这两天的伙食开得更好一些。 只是那个叫李小花的大块头吃得太多了。 榕树下小酒馆用了短短的两三天时间走上了正轨,崔三娘专门负责收钱,翠花除了在后院酿酒之外就在前铺子里服务。 李巧兮也加入了进来,只是她在铺子里呆的时间会短一些,但她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哥哥他,出息了! 她将小酒馆里的事讲给了母亲,母亲脸上的笑意愈发的多了。 反倒是父亲。 想来父亲也听闻了画屏春这个名字,父亲变得更加沉默起来。 这些日子李府的东院很安宁,西院的那个讨厌的女人自从上次被哥哥揍了之后便再也没有踏入过东院,甚至就连前花园都去的极少。 许是怕了。 如此,甚好! 整个小酒馆最闲的就是李小花,他的任务是护院,如果小酒馆有人生事,他负责将生事之人给丢出去。 李辰安这两日也没有出门,除了看着这小酒馆之外他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比如,剩下的粮食不多了。 比如,酿酒作坊的事需要提上日程,那就得去城外寻一块地。 还比如陪着花满庭老大人聊聊天。 等等。 今儿个一大早,他和李小花刚刚晨跑锻炼回来,在小酒馆的门口便遇见了一个人。 熟客。 这三日都有来喝一盅。 他就是广陵粮商蔡正遥。 “李公子早!” 蔡正遥笑盈盈拱了拱手。 “蔡老板早……我说蔡老板,我这小酒馆可是午时过后才营业,你来的也太早了一些吧。” “酒当然是要喝的,但我此刻前来倒不是为了酒。” “哦……”李辰安推开了门,“那蔡老板请进。” 将蔡正遥引入后院,二人坐在了那张石桌子前。 蔡正遥嗅着浓烈的酒味打量了一下这很是拥挤的小院子,看向了李辰安,问道:“李公子这酒如此受人欢迎,不知道李公子可想过扩大规模,就按照这个价格放在市场去售卖,我以为它依旧会供不应求!” 李辰安笑了笑,“这事吧,倒是不急。” “毕竟这画屏春才在小店售卖三天,它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走。” “咱们广陵城的路,可不太好走啊!” 蔡正遥捋着短须打了个哈哈,心里却已经明白了李辰安的意思—— 他说的是不急,那么就意味着往后是有将画屏春做大的想法。 他知道广陵城的路不太好走,说明他没有被眼前这极好的生意给蒙蔽了眼睛。 他是在稳扎稳打,就像他这十几年来装傻一样。 这样的少年才是心性真正成熟的少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花满庭在支持着他,而广陵州的知府刘酌刘大人又是花满庭的学生。 这小子一旦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给理顺,给运用娴熟,那就是画屏春向广陵散发起进攻的时候了。 “李公子,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个粮商,我也听说过沈家和你的那些事,当然都不是什么大事。” “我很喜欢你这酒,我也很喜欢你为人处世的态度。今儿个来和李公子坐坐,想的是……咱们之间倒是可以好好合作,其实这合作也很简单,我蔡家卖酿酒的粮食给你,你要多少我给多少,绝对给公子最优惠的价格!” “蔡老板这是真看得起我李辰安啊!不瞒蔡老板,我这小酒馆一天也就耗用四十来斤粮……这对于蔡老板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蔡正遥摆了摆手,“四十斤粮也是生意,我想和公子做生意所看重的倒不是其中的利润,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李辰安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蔡老板有大格局啊!只是如此一来,蔡老板岂不是得罪了沈千山?这对于蔡老板而言可不是个什么好事。” “李公子放心,原本同行就是冤家。不是因为而今你和沈家有了矛盾蔡某才背地里说他沈家闲话,哪怕他沈千山生意做得再大,我蔡某却依旧看不起他!” “还这样?” “有些事,往后李公子自然会知道。” 第三十八章 算计 夜静谧,风微凉,有阵阵花香。 霍府的书房里,霍家家主霍西坐在茶桌前,嘴里叼着一杆旱烟。 旁边一丫鬟用火折子点燃了烟锅里的烟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条长长的白雾。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他的侄子,广陵通判霍传名。 “那酒,他竟然不卖出来,你说……那李辰安这是个什么意思?” “回大伯,我想其一是他没有银子来扩大规模,其二,沈家放了话,让整个广陵城的粮商都不可将粮食售卖给他。” “当然,他那小酒馆每日就卖十斤酒倒是不需要多少粮食,他也能从某些小商贩手里偷偷买到。但他若是想要做大却万万没有可能,所以他那画屏春对咱们的广陵散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霍西又吸了一口烟,烟雾朦胧了他的那张老脸。 他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片刻之后问了一句:“沈千山……这些年沈千山倒是做得不错。但在这广陵城里,他却还做不到一手掌握所有粮商,比如他那老对头蔡正遥。” “大伯,沈巧兮有提起蔡正遥去过那小酒馆,小侄也派人去查探了一下,这几日蔡正遥确实都有去他那小酒馆喝酒。” “不过……蔡正遥在广陵城的生意做得挺大,想来他是看不上李辰安所需要的那几十斤粮的。” “就算他能看上,真和李辰安合作了也无妨。” “只要沈千山办好了今岁江南秋粮之事,他蔡正遥的生意就没了货源,到时候他自保都来不及,更没可能再卖粮给李辰安了。” “嗯,”霍西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程国公走了没有?” “回大伯,听钟离秋阳说,程国公大致还要在广陵城呆上三五天。” “你说……这程国公带着他的孙子程哲来钟离府提亲,这都过去了五六天了吧,怎么就没有听见传来什么消息呢?” “这个……毕竟那位钟离三小姐的性子强硬,她理应也不喜那位程公子,不然她也不会弄那一出以文招婿的事。” “这对于程国公而言显然丢了颜面,没有消息传出倒也正常。” 霍西又吸了一口烟,烟锅里的烟叶已经燃尽,他将烟锅翻过,在脚跟磕了磕,随手将烟杆递给了身后那丫鬟。 “这事还是有些怪异,老夫寻思程国公既然到了广陵城,那么霍家当去拜见他一下,毕竟五大国公府之一的程国公府在咱们宁国的影响力还是极大。” “名扬在京都和骆国公府关系亲密,但若是能够再和程国公府走得更近一些,这对他的仕途多少会有些帮助。” “但老夫让大管家将拜帖送去钟离府……没送出去啊,连程国公的面都未曾见到。” “说来这位程国公到广陵城也有几天了,他竟然就一直住在钟离府里,连门都没出……这是个什么意思?” 霍传名想了想,“许是在和钟离塑谈那婚配之事,或者改日小侄探探钟离秋阳的口风。” “嗯,”霍西点了点头,“钟离府太高,程国公府也太高,若是他们真的联姻……对骆国公府可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幸亏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对此无意,这反倒是一桩好事。咱们不谈这个了,毕竟以而今霍府的实力距离他们差距还很远。” 霍西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看向霍传名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花满庭花老大人离开广陵城了没有?” “花老今日已经离开广陵城往京都而去,刘酌亲自送的行。” 霍西沉吟片刻又点了点头,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那就等程国公离开广陵城吧,然后……我要画屏春的那酿造法子。” “小侄知道!” “另外,虽然这才三月末,但江南的秋粮之事却要吩咐沈千山抓紧了,那事万万不能出丝毫纰漏!” “写两封信,一封给在湖阴县老五,一封给宜县的老八,这两个县是江南产粮的大县,叫他们也都盯着一点。” “另外,我还得到了一个消息,江南织造曹大人的女儿正好及笄,名扬的意思是……让老夫去一趟平江给霍子归提亲。” “这几日你多备一些礼物,到时候老夫带去。” 霍传名眼睛顿时一亮,江南织造虽然仅仅是个五品的官儿,但那却是整个宁国两大肥差之一! 另一个是盐铁司。 如果广陵霍家能够和江南曹家联姻,这对霍家当然大有裨益。 堂弟霍百扬在京都,虽是太子近臣,但仍然需要许多的助力。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于是他俯过了身子,低声问了一句: “大伯,小侄听说京都……二皇子殿下似乎压过了太子殿下一头?” 霍西抬眼,眼神有些凛冽。 “这些事,你不要问,不要说,更不要去管!” “你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其余的自有百扬去安排。” “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咱们这广陵城的事,画屏春压在咱们广陵散的头上,这让大伯我有些不安心啊!” “李辰安这个人,也让老夫有些不安心啊!” “现在虽然暂不能动他,不过……也可以给他舔舔堵嘛,比如广陵城的地痞混子不是挺多的吗?” 霍传名躬身,面色一狠:“小侄知道怎么做了!” 广陵霍家在打着李辰安的主意,钟离若水的桃花山庄里,也有人在打着他的主意。 “我说四公主殿下,你真不去尝尝?” 桃花山庄,一大片的桃林中挂着一大片的大红灯笼。 就在其中的一处亭子里,钟离若水笑嘻嘻的看着对面的宁楚楚,眉飞色舞的又道:“真的很好喝咧,程哲那家伙和齐知雪为了那酒差点没打了起来,这几日他们俩更是天天眼巴巴的在他那小酒馆的门前候着等着开门。” “因为稍微迟了一些可就没有了。” “喂,我说,你觉得他……他怎样?” 宁楚楚撇了撇嘴,“什么怎样?” “就是和商不器商丞相比,怎样?” 宁楚楚顿时就瞪了钟离若水一眼,“不就是酿出了个还不错的酒么?这只是小道,商丞相所做出的那番事情可是真正的大道!” 钟离若水耸了耸小鼻子,“可齐知雪却说若是能够从小道中走出一条大道来,也是了不起的本事!” “另外呀……”钟离若水咬了咬嘴唇,“曾经整个广陵城的人都以为他就是个傻子,谁能想到他能够酿出这么好的酒?”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个小酒馆的小掌柜,谁知道万一哪一天他有了机缘,是不是也有治国平天下的大本事?” 宁楚楚觉得这些日子钟离若水中了那人的毒。 不过细细想来钟离若水的这番幻想虽有些不切实际,但李辰安那小子确实有些能耐。 他既然一次就酿出了那么好的酒,说明他早已知道这比瑞露更好的酿酒技术,但偏偏他十七年低调隐忍,宁可卖那利润极低的蒸饼草糕也不卖这一本万利的酒。 他是知道其中厉害的。 直到他有了丽镜司绣衣使的这个身份,他才将那酒给酿造出来,这便是谋定而后动。 所以他的性子果真如花老说的那般沉稳,他的行事也没有天下绝大多数少年那般轻浮。 如此看来,丽镜司的那个艰巨的任务倒是可以交给他试试。 宁楚楚俯过身子看着钟离若水,脸上没有丝毫丽镜司首领的严肃,露出了独属于少女的俏皮模样:“喂,我说,你若是真喜欢他,为了显示你钟离若水独到的眼光,也为了让整个钟离府上下对你们这事没有闲言碎语……” “你是不是应该帮他一把?” “如果他真能够封侯拜相,我想那样才是最完美的,毕竟一小酒馆的掌柜这个身份……就算是你不嫌弃,是不是终究有些遗憾?” 钟离若水一听,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天下女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婿光彩夺目呢?可我怎么帮他?” “你想想,他那画屏春现在是不是供不应求?” “是呀!” “画屏春既然如此之好,但他那后院却如此之小……” 钟离若水懂了。 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眼里顿时闪烁起璀璨的光芒。 “建酒坊!!” “建一处大大的酒坊!” “将画屏春的产量提升在广陵散之上!” “更高的售价,更高的利润,更大的市场……就算他无志于封侯拜相,那成一个广陵首富也是没有问题的……好主意!” 宁楚楚笑了起来。 钟离若水陷入了少女的幻想之中:“我将外面那数千亩地全给他修建作坊!” “只是……挂在牙行售卖肯定不行,一来他没那么多银子,二来万一有别的商贾看中要买怎么办?” “对了,可以借给他用。” “可他那性子不太喜欢受人恩惠,万一他不愿意又怎么办?” 少女在自言自语,时而眉间浅蹙,时而喜笑颜开,最后她那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差点忘记了,我可以成为他的朋友啊!” “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暂时也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名字。” “那出英雄救美的戏还没演呢……他已经见过了程哲……这两天我就安排几个家将,让程哲戴上面巾,咱们去他那小酒馆的门前演这一出戏!” 第三十九章 形势 作为榕树下小酒馆的老板,在这小酒馆经营了三天之后,李辰安就放了手,当起了甩手掌柜。 这个小酒馆虽没几个人,但各司其职配合得亲密无间。 李小花他娘催三娘已经适应了小酒馆每日那巨额的收入,当小酒馆一开门,她就坐在了柜台前开始售卖牌子—— 一天就十斤酒就一百个牌子。 进入小酒馆的客人若是要喝酒,就先花二百文钱买一个牌子,也只能买一个牌子。 直到一百个牌子卖完,就意味着今儿的酒售完。 小酒馆不再接待新的客人,等里面的酒客走完小酒馆就能打烊。 翠花已经掌握了酿酒技术,每一天的上午小酒馆不营业,是酿酒的时候,催三娘烧火,李小花下料,翠花负责每一步的指挥和判断。 下午时候小酒馆开门营业,翠花便会负责铺子里的打酒送酒,李小花会坐在小酒馆后门处,以防有人寻衅滋事。 这便是现在小酒馆的正式员工。 人虽少,却井然有序。 李辰安这个掌柜的就这么闲了下来。 他依旧保持每日的晨跑锻炼,效果是比较明显的,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力量增大了少许,肌肉更加紧实,韧带也渐渐拉开,至少再耍出鞭腿的时候脚的高度能够达到了。 今儿个一大早他跑步回来刚刚洗漱完毕,小酒馆来了一个人。 刘酌! 小酒馆开业至今五天时间,这是刘酌第一次登门,且是在早上。 所以他并不是来喝酒的,但李辰安依旧打了一碗酒放在了他的面前。 “恩师前日离开,”刘酌端起了这碗酒深深的嗅了一口,心里虽然惊讶于这酒确实如传闻一般的醇厚,但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恩师临行前为兄去送行,于东城外三里地的花间亭话别。” 他忍不住喝了一口酒,品尝了足足十息。 “恩师吩咐为兄说,广陵之重,重在它是京都西门户。” “京都玉京城与广陵城以玉广大运河相连,广陵州又与江南江北的长江相连,故而从古至今广陵州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军事上,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他又喝了一口酒,李辰安心里却有些莫名其妙。 这些东西记忆里很浅,但他现在并没有去在意这些,因为他这小酒馆现在太小,原本只想守着这小酒馆舒服的过一辈子,但偏偏成了丽镜司的绣衣使,为了自己的安全,他想要将广陵州丽镜司分部的八百人给弄齐活,这才有了扩大画屏春产量的想法。 而今仅仅是个想法。 他的计划是在今年攒够第一笔银子,然后再去城郊置地开设酿酒作坊。 所以在他原本想来,要在这个世界去走走看看,那至少是在两年之后,其中也没有掺杂其它,就是单纯的想要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自己的足迹。 所以刘酌说的这些话,他不知道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依旧只是听听。 “宁国景华年间……也就是大德之前,宁国遭受了一次几乎亡国的战争。” “倒不是北漠的荒人南下,而是西域的羌人。曾经西域有三十六国,而今已统一成了一个国家,它叫西夜国。” “西夜好战,比之北漠的大荒国不遑多让。” “景华年间,西域三十六国举三十万大军伐宁,一路长驱直入,打到了广陵州的临水关。西域少河流,其兵多为步卒,不善水战。” “宁国举全国之兵,在临水关长江一线与西域联军决一死战……终惨胜,西域联军残余八万退出了宁国,而后西夜国成立。” “宁国因此战而国力大伤,幸有商不器商丞相应运出世,和大德皇帝励精图治,用了足足三十年的时间,才将那创伤抹平,宁国才又渐渐强盛了起来。” “虽然在景泰十三年又发生了西南边的吐蕃入侵之战,但有钟离破大将军和樊夫人的一战定鼎,宁国国内并未受到战火的波及。” “算起来宁国已太平了百年,但现在……” 刘酌一口将碗里的酒饮尽,撩起衣袖抹了一把嘴,露出了笑脸,“给你说这些,是老师让为兄告诉你这些。” “我想,老师是极为看重于你的,也或者老师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希望你能趋利避害。” 这番话刘酌并没有说完,‘但现在’这三个字的余音还在李辰安的耳边萦绕。 这话的意思当然就已经很明白了,现在的宁国,恐怕又面临了一些他尚不知道的危险。 不过这些在李辰安而今看来依旧不是什么大事,宁国就算是灭了又如何? 虽然他在这二井沟巷子开了一个小酒馆,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依旧是一个局外人。 至少现在他并没有生起对宁国的归属感。 再说他也没那雄心壮志如那位商丞相一般去力挽狂澜。 “花老哥之意,小弟明了。” “既然如此,想来刘兄当对广陵州加强军事防御,至少没有坏处。” 刘酌自嘲一笑,“为兄也想做一些事,但……为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李辰安有些纳闷,心想作为一州最高长官的知府,放在前世也是一方大员了,怎么还会束手束脚呢? 看了看李辰安露出的不解,刘酌站了起来,走了两步,站在了院子中。 “广陵州主要是驻扎在江城的水军,但这些年,兵部却并没有下拨多少银子来维护那些战船,更没有再新建战船。” “就连将士们最基本的口粮也难以为继。” “你说,为兄能怎么办?” 李辰安一怔,“国库这么穷?” “原本不算穷,但自从十年前皇上下令在玉京城东修建长乐行宫之后……不要说国库,就连内帑听闻也入不敷出了。” 李辰安目瞪口呆。 那长乐行宫的规模得有多大? 难怪丽镜司也有三年没有发饷银了。 难怪花满庭会忧虑。 如果这时候再有战争发生,宁国只怕不堪一击! “如此荒唐?” “贤弟慎言!这些话可千万不能被鱼龙会的人听见,否则定会给贤弟带来灭顶之灾!” “鱼龙会又是什么?” “当朝丞相姬泰所创立的一个和丽镜司差不多的部门,他为鱼,皇上为龙,所行便是排除异己之事!” “……这姬泰在朝中岂不是一手遮天?” “当然,不然二皇子为何敢肆无忌惮!” 第四十章 斧头帮 刘酌离开了小酒馆,却给李辰安留下了一些他从未曾知晓的消息。 这些消息令他在那亭子中足足思考了小半个时辰。 那些话虽然不多,但信息量却极大,这让他对宁国有了一个较为明晰的了解。 尤其是自己身处的丽镜司。 丽镜司是百年前的商不器商丞相一手成立的。 成立之初的目的是为了震慑捉拿那些贪官污吏,毕竟那是宁国最为艰苦的年代,朝廷需要官员百姓上下齐心来渡过那一段艰难的岁月。 当时的商丞相将丽镜司扶持做大,最后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是一把双刃剑。 持剑的人就非常关键。 这人首先不能是皇帝。 因为丽镜司做的事有伤天德,若是皇帝持有,恐伤及国运。 于是他和大德皇帝商议,确定了这丽镜司不能落入任何一个皇子之手,以防他们利用丽镜司的强大力量对帝位传承造成威胁。 之后,丽镜司的掌管者就落在了历代公主的头上。 并且以太子的亲姐妹为首选,其意就是维护皇室正统。 但现在丽镜司因为没有了钱财的支撑已如夕阳,而才建立十余年的鱼龙会却有了如日中天的景象。 比如这广陵城就有鱼龙会的分部。 负责这里的人李辰安并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他叫宋元平,就住在湖畔人家,经营的正是那广陵城最好的青楼——凝香馆! 自己手里有个铜牌密探温小碗,她就是凝香馆的头牌……这人不敢用啊! 怕是个卧底! 而今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太妙。 刘酌说丽镜司现在的掌舵者是太子殿下的妹妹四公主宁楚楚,但鱼龙会的掌舵人却是姬丞相。 姬丞相的女儿又是当今皇上宠幸的姬贵妃,姬贵妃的儿子就是二皇子…… 这二皇子已经露出了意图入主东宫的獠牙! 按照刘酌的分析,其实鱼龙会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对抗丽镜司。如果鱼龙会将丽镜司打压下去甚至消灭掉,太子殿下手里就少了一个强大的援助。 此消彼长,二皇子就多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接下来便是二皇子向太子殿下亮剑的时候,那么鱼龙会想来也会对丽镜司举起屠刀。 穷困潦倒的丽镜司怕是打不过财大气粗的鱼龙会。 这特么的! 四九年入了国军啊! 李辰安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俊俏公公的模样,心里又骂了一句:太监,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不过现在幸运的是还没有外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包括刘酌也包括那个鱼龙会的舵主宋元平。 这身份得藏好了,万万不能将那银牌给掏出来炫耀。 希望他们永远不知道。 自己的计划不变,也没法去变,先就这样子吧,只是往后出门,得将李小花那大块头带上。 万一有人出卖了自己迎来了鱼龙会的追杀,至少他能多挡两刀。 正在一旁举着石墩子的李小花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他抬头望了望天,透过浓密的榕树叶子,天空一片湛蓝。 发生了什么事? …… 又见夕阳,黄昏昏黄。 小酒馆这时候的生意最好,除了李辰安,所有人都在忙着。 李辰安依旧在后面的小院子里,他在琢磨着是不是该给李小花那厮打造一把大刀。 就在这时候,铺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他侧耳听去,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问小爷我是谁?斧头帮陆二爷的大名你居然不知道?” 这特么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斧头帮? 他走了出去,站在了后门处,便看见足足六个穿着短卦腰间别着一把破斧头的十七八岁的少年。 李小花这时候站在这群人的面前,他憨憨的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们是来喝酒的?二百文钱一两,柜台处交钱……” “砰!” 那个自称陆二爷的少年抽出了腰间的斧子,一家伙劈在了他身旁的那张桌子上,将那一桌的四个客人吓得哇的一声大叫,然后四散奔了开来。 “喝你妹的酒!” 陆二爷一脚踩在了凳子上,一手握着桌上那斧子的斧柄一手叉在了腰间。 他仰头望着李小花,“你这傻大个,懂不懂规矩?” “……你吓着咱小酒馆里的客人了,你还劈坏了小酒馆的桌子,你懂不懂咱小酒馆的规矩?你得赔钱!” 陆小天乐了。 他恶狠狠的将头凑到了李小花的面前,发现自己的身高有些不够,于是他干脆站在了那张凳子上,举起了一只手:“我赔你大爷!” 他一巴掌呼了过去,却被李小花一把给抓住。 李小花生气了。 少爷叫他看场子,却没料到今儿个居然有人来惹事! 瞧这几个家伙将那些客人给吓得,若是不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瞧瞧,往后哪里还有客人敢来? 这才吃上了几天的肉啊! 这不长眼的居然想断了小爷的肉! 他想起了少爷的威风,那现在当然不能弱了少爷的名头! 于是,他伸出了另一只手,一家伙将那姓陆的少年的脖子给卡住,陆小天顿时觉得脖子一紧,接着他的双脚就离开了那张凳子。 他被李小花一只手给举了起来! 他很想惊呼,却发现嗓子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要将劈在那张桌子上的斧头给拔出来给这大块头一斧子,结果那一下用力太猛,根本就拔不出来。 他带来的那几个喽啰就惊呆了。 要知道这斧头帮在三花巷子这一带可是出了名的狠! 三花巷子和二井沟巷子十字相交,只不过三花巷子多为商旅,油水远比这二井沟巷子丰富,所以斧头帮并没有正眼瞧过这地方。 但这些日子却听说二井沟巷子里有一家小酒馆生意爆火,于是他们的帮主陈春就给了陆小天这么个任务。 本来也就是吓唬一下这小酒馆的掌柜,往后嘛可以喝点酒也可以收点保护费,却没料向来勇猛的陆二爷这一次踢在了铁板上。 他们都摸出了斧头,然而李小花却就这样举着陆小天向他们一步步走来。 他们能怎么办呢? 当然只能后退。 他们退出了小酒馆的那扇大门,退到了街道中央。 李辰安跟了出去,却不料有一个惊呼声突然传来: “救命……救命!” 一个穿着一身雪白长裙的女子飞一般的跑来。 她的身后是举着明亮大刀的足足五个蒙面刺客! 第四十一章 这是什么情况? 李辰安顿时一惊,跑来的那姑娘他见过数次,正是别人口中的那位如花似玉的三小姐! 这三小姐曾经和那俊俏公公在一起,所以这三小姐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她这是来小酒馆喝酒被歹人遇见? 来不及他多想,眼见着那些歹人距离三小姐越来越近,他一声大吼:“小花,救人!” “好咧!” 李小花将手里的陆小天丢在了地上,一瞧那些歹人各个带着兵器,他顺手就从一小混混的手里夺了一把斧头,抬步就向那五个歹人冲了过去。 掉在地上的陆小天一阵猛咳,那张瘦弱的脸咳的通红。 他从地上爬起,伸手向李小花的背影一指,恶狠狠的吼了一嗓子:“小的们,上,剁了他!” 于是,那五个混混嗷嗷叫着挥动着斧头跟着陆小天向李小花追了过去。 李辰安转身冲入了小酒馆,拔出了陆小天的那把斧头,也冲了出去。 钟离若水这就有些懵了,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 前面那大块头是李辰安的护院,他肯定是来救自己的,但大块头后面那几个握着斧头的人又是谁? 李辰安也挥着斧头,他是在追那几个凶人? 那几个凶人万一真是来向自己行凶的,这跑过去岂不是正好撞在了他们的手里? 她身后的程哲就有些郁闷了。 你倒是跑呀! 你不跑我们就追上了呀! 可钟离若水当真没跑,她不知道前面是个啥情况哪里敢真的以身犯险。 李小花跑得贼快,他从钟离若水的身边闪过,举着斧头继续向程哲等人冲了过去。 钟离若水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陆小天等人又如一股风一般从她身边跑过。 她愕然的张了张嘴,这一出戏是为了让李辰安救我的……难道那些拿着斧头的人是李辰安新近收的护院? 她转身看了过去,这是演戏呀! 可莫要真的打了起来! 然后,她便看见李小花举起了斧头,一声大吼向冲在前头的程哲兜头劈了过去。 “啊!” 钟离若水惊慌的捂住了小嘴儿,她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此刻心里害怕极了。 又是一阵风从她身边吹过,她看见了李辰安的背影。 这人也要加入打斗? 他是一个书生呀! 程哲那小子武艺高强,万一没有收住手…… 李小花一斧头劈下,程哲轻蔑一笑,手里的大刀一挥,“锵……!” 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程哲陡然一惊,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手里的大刀传来,震的他握刀的手臂一麻,大刀差点脱手而出。 这厮,力量居然巨大如斯! 他顿时收起了轻蔑之心,体内内力流转,又一刀向李小花劈了过去。 他身后的四人都是钟离府的高手,也都知道在陪着三小姐演一出戏,可他们不知道那几个拿着斧头的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戏中啊。 他们都以为那五个人是李辰安的人。 现在程少爷对上了那大块头,那么大块头身后的那五个人当然就得交给他们。 于是,他们从李小花的身边跑了过去,刚刚冲过来的陆小天被吓了一大跳。 这群傻叉! 咱们前后一夹击不就将那大块头给撂倒了么? 你们怎么冲着小爷们来了? “来者何人?我等……” 陆小天没有机会说话,一名蒙面人举刀就向他劈了过去。 陆小天的手里没有武器,他吓得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其余三个蒙面人也向斧头帮的另外几个动了手,当然他们未尽全力,因为毕竟是在演戏。 于是这巷子中就出现了你来我往的激烈的偏偏又没有流血的打斗场面。 唯一战斗的厉害的是程哲和李小花。 李小花虽然没有武功,但他在军中呆过五年,更是有一股罕见的强悍力量。 他竟然用手里的斧头硬是将程哲给逼得使出了一半的功夫,就这样刀光斧影间你来我往居然分不出一个胜负来。 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程哲不能下杀手。 而李小花只听从李辰安的命令,他是在和程哲拼命。 李辰安停了下来。 因为陆小天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 他一把将陆小天给揪住,单手一翻,将慌张的陆小天双臂卷在了后面。 他将斧头别在了腰间,一把扯掉了陆小天的裤带,将陆小天双手反绑了起来。 陆小天想死的心都有了。 今儿那乌鸦一直叫,当真大不吉利。 李辰安皱着眉头看了看那处混乱的战场,他发现自己帮不上忙,倒是先将那位三小姐保护起来更为重要。 于是他押着陆小天向被吓得花容失色的钟离若水走去。 钟离若水不知道她现在演得有多真。 她真的被吓着了,以至于双腿无力浑身都在颤抖。 “姑娘……姑娘?” “啊……快快快,叫他们别打了!” 李辰安顿时无语,人家都来追杀你了,你居然还想叫他们停战,这姑娘,心地倒是善良。 钟离若水不觉间在李辰安的心里落了个好印象。 “我们快去小酒馆,呆会官府的官差就会来。” “可是……可是、会出人命的呀!” “看起来双方半斤八两,短时间最多有人受点伤,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你躲了起来,那些歹人才会跑掉。” “哦……” 钟离若水发现自己走不动。 李辰安也担心李小花久战出事,于是他将绑着的陆小天丢在了地上,一把将钟离若水给抱了起来。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钟离秋阳带着几个侍卫正好走来。 他是寻思榕树下小酒馆的画屏春既然那么好喝,今儿个自己也来尝尝。 可当他走到二井沟巷子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他还没来得及将侍卫派出去将那些歹人全给抓住,便看见李辰安正好将自己的妹妹给抱了起来! 那小子抱着妹妹向那小酒馆走去! 偏偏妹妹并没有丝毫挣扎! 这是什么情况? 钟离秋阳瞪大了眼睛,这一定不行! “将所有人全给本官拿下!统统押到府衙大牢!” 程哲一瞧,得赶紧开溜,也不知道钟离若水这计划是否得逞。 他一跃而起,视线落在了前方,忽然觉得心里一痛,李小花这时候伸出了一只手来,恰哈抓住了他的一只脚。 李小花用力一拽。 “砰……!” 程哲被一家伙掼到了地上,他两眼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 后院 因为这场械斗,小酒馆里的人跑了个干干净净。 这倒没关系,反正这些人都给了银子,翠花不以为意,她甚至站在了门口正寻思瞧瞧那位绣衣使大人的本事。 却不料她看见的是绣衣使大人抱回来了一个漂亮的姑娘! 此刻躺在李辰安怀中的钟离若水早已羞得满脸通红,比那桃花山上最红的桃花都还要红。 堂堂钟离府的三小姐,何时与某个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但不知道为何,她偏偏却没有挣扎,哪怕她的心肝儿跳动得无比剧烈,哪怕她觉得浑身都如火在烧,她依旧没有动。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很喜欢这样的一种感觉,就像自己漫步在了云端,云端之上是暖暖的阳光。 那阳光就沐浴在自己的身上,浑身上下极为舒坦也极为温暖。 春心萌动的少女似乎在这一抱间开了悟,虽依旧有些懵懂,但懵懂间却本能的对这种感觉有了期待。 李辰安哪里想过这些! 前世的思想依旧存在,以至于他忘记了在这样的一个朝代讲究一个男女授受不亲。 他只想将这女子快些送到小酒馆,然后再去将李小花给救出来。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此刻怀里的钟离若水正双眼含情的看着他。 他抱着钟离若水踏入了后院,就在李巧兮震惊的视线中将钟离若水放在了石凳子上,还极为认真的向李巧兮吩咐了一句—— “我出去就关门,将翠花和三娘都叫进来。” “……哥,” 李辰安转身就走,却不料迎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一个陌生少年。 这个陌生少年生得很是英武,以前从未见过,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偏偏像自己挖了他家祖坟一样。 “小店打烊,客官要喝酒明天再来!” “我不喝酒!” “……这么说公子是来找我麻烦的?” 钟离秋阳抬头看了过去,钟离若水这时候正使劲的向他眨着眼睛,甚至还很生气的比了一个小拳头! 这就是女大不中留? 可这事真的不靠谱啊! 但三妹深得奶奶喜爱,奶奶早已发了话,三妹的事只能是三妹自己做主,就连父母也不得干涉! 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想的,难道她就不希望三妹嫁入一个富贵人家? 这破地方! 这臭小子! 他究竟给三妹下了什么药令三妹为他神魂颠倒? 钟离秋阳咽了一口唾沫,又狠狠地瞪了李辰安一眼,心有不甘的转身走了出去。 “还有没有酒?” “现在没空!” “现在必须得空!” “我的护院还在外面,很危险!” “放心,全被我抓住了,就跑了一个!” “……你是谁?” 钟离秋阳坐在了一张桌子旁,“别问我是谁,想要捞回你的人,就给本公子上酒!” “看公子是公门中人,广陵知府刘大人和在下有几分交情……” “谁都不好使!” 李辰安一怔,这少年来头可不小啊! 自己报了刘大人的名头居然没用,这又是何方神仙? “一两酒,这是规矩,我请你,但也请你放了我的人。” “一两太少。” 李辰安很想将那块银牌拿出来使使,但不知道这少年身份,他不敢轻易暴露,万一引来了鱼龙会的追杀那自己可就在广陵城呆不下去了。 “你狠,仅此一次。” 李辰安亲自去打了二两酒,送到了钟离秋阳的面前。 “你喝了请离开,还望你言而有信,我的人叫李小花。” 钟离秋阳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一番强势威逼这小子就只给了他两盅酒! 不过这也算是这小子退了一步。 就不要再步步紧逼,万一将三妹给逼了出来可就不好办了。 “你带进去的那姑娘是谁?”钟离秋阳端起酒盅看似无意的故意问了一句。 “不知道,有数面之缘。” 他居然不认识三妹……那就是说而今的情况是三妹一厢情愿? 钟离秋阳喝了一小口,细细品尝了片刻,抬眼看向了李辰安,“这酒确实不错,既然你不知道那姑娘姓氏,你为何要将她抱回此处?” 这个抱字他加重了语气,李辰安这才恍然大悟。 “有歹人追杀她,她好像被吓得不轻,为救她一命情急之下确实欠缺了考虑。” 这个理由倒是成立,令钟离秋阳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钟离秋阳一口干掉了一盅酒,却将另一盅给端了起来,抬步向小酒馆的大门走去。 “记住,往后和她……不要往来!” “喂,我这里的酒不外卖!” “本公子是在里面买的!” “……” 这话好有道理,李辰安无言以对。 钟离秋阳离去,二井沟巷子的打斗早已结束,李辰安站在巷子中瞧了瞧,巷子里的人又多了一些,却没有看见李小花,也没有看见那些歹人的影子。 他还真将这些歹人给抓走了? 他说跑了一个……呆会得叫那姑娘以后出门要小心一些。 李辰安转身走入了后院,却忽然一呆—— 妹妹李巧兮正坐在那姑娘的对面,两人窃窃私语似乎在聊着些什么。 他在钟离若水的身后,看见的便是妹妹那张喜笑颜开的脸。 “姐姐,我哥这个人你肯定不太了解!” “他呀,那些过往都是装的!” “真的?” “我还骗你不成?其实吧……” 李巧兮觉得哥哥抱进来的这个女子恐怕就是自己的嫂子。 只是这么大的事哥哥居然没有回李府向娘说一声,许是他不太愿意回李府的缘由。 这个嫂子可就比沈巧蝶好看了许多。 尤其是这个嫂子的性子李巧兮很是喜欢,因为沈巧蝶和她李巧兮之间并没有多少言语,甚至那两三次相见时候,沈巧蝶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哪里像眼前的这嫂子,人又漂亮,穿的也漂亮,一看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可人家对自己却极为平易。 眼里没有歧视的光芒,言语也轻柔有礼。 哥哥还真有眼光,难怪他会毫不犹豫的退了那婚书。 此时当然要多说一些哥哥的好话来促成他们尽快成婚才好。 “我哥这个人,长得又高大帅气,他还学富五车!” “花满庭花老大人您知道吧?那可是咱们宁国大儒!可他却和我哥成了忘年之交。” “我哥可不仅仅是学识极好,他懂的事情可多了,就像这酒……对了,他现在每天能够赚到近二十两银子!” “往后要在这广陵城买一处大宅院肯定没有问题,您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更关键的是,我哥还是个体贴的人……” 第四十三章 装 李辰安觉得自己那么厚的脸皮都有些红。 可李巧兮似乎恨不得将他说成是这天下最完美无缺的男人。 这些话常人至少会打个问号,偏偏那姑娘却听的如痴如醉,偶尔还会极为期待的追问两句。 比如“所以他不参加科考就是因为他不喜那官场的黑暗?” “当然了,我哥心里光明,也是个直性子的人,他要是去考,不说状元至少也是个探花……咱们李家可是出了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样的奇迹,我哥拿个探花什么的还不是轻而易举?” “……” 李辰安听不下去了,因为他真的连三字经都背不到。 他走了过去,轻咳了两声,李巧兮这才住嘴,欢喜的叫了一声哥。 “哥,这小姐姐人真好!” 钟离若水有些羞愧,心想这小姑娘的话真好套。 她是李辰安的妹妹,她当然更为了解李辰安,那么她说的这些才是真正的实情。 曾经的李辰安根本不傻,现在的李辰安当然更不傻。 曾经的他那叫大智若愚,现在的李辰安才仅仅是初露锋芒! 其前途,当然可期! 感谢沈巧蝶的坚决退婚,改天一定要请她吃顿饭。 她站了起来,沉吟片刻,脑子里想着作为大家闺秀理应有的那些规矩。 她有些别扭的向李辰安道了一个万福,还很是羞怯的低声说道:“小女子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这模样儿,简直是我见犹怜。 李辰安心里咯噔一跳,鼻尖嗅到了这姑娘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芬芳味道。 回想上辈子所阅过的那些女人,他忽然发现自己上辈子是白活了。 此女,才是女中极品! 那盈盈一握的腰肢,那娇柔无骨的身材,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那完美无瑕的脸蛋……这个真的可以有! 但不能表现的太急迫。 得试试能不能将她给追到手,而不是如上辈子那般只求个结果。 所以他连忙摆了摆手,甚至还后退了一步,露出了一副绅士模样:“姑娘客气了,毕竟我们有数面之缘,毕竟你是我这小酒馆的第一个客人。” “现在外面的那些歹人已经被官差捉拿,但刚才那少年……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身份,他说跑了一个,你往后出门得小心一些。” “我说姑娘,你家应该是有护院家丁的,以后出门最好带上几个。” 钟离若水含羞点头,露出了一副楚楚动人的小女儿模样。 若是宁楚楚此刻看见,定会惊掉了下巴。 “嗯,你……你的人有没有被伤到?” “还不知道,我的人也被官府抓去了,我得去府衙看看。” 说着这话,李辰安正要转身,却被钟离若水给叫住: “公子、公子放心,小女子家中和官府倒是有些关系,你的人不会受了委屈……倒是这天色不早,公子方才说那歹人跑了一个。” “你看……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下送我回家?” 李辰安心里一乐,这当然是个极好的机会。 “……你家在哪里?” “城北外三里地的桃花山下。” 李辰安愣了一下,心想莫非这古人和前世的人也一样,有钱人喜欢住在郊外? 他抬头看了看天,夕阳已经下山,此去城北尚有一段距离,出城还有三里地,若是要送这姑娘回家现在就得出发了。 钟离若水见李辰安有些犹豫,担心他拒绝,连忙又说了一句:“虽远了一点,但在前面巷子西头的裁缝铺子前有我的马车,咱们……咱们乘车去,到了之后我再叫车夫将你送回,不耽误你的事,可好?” 这出门还有车的。 家里和官府也有些关系。 前面还和那个俊俏公公在一起。 这姑娘的身份有些高啊。 但对于李辰安而言,这些都不是个事。 “那行,咱们走吧。” “多谢公子!” 钟离若水此刻心里既开心又忐忑。 开心的是她能够和李辰安独处于那马车中,按照奶奶曾经所讲的英雄救美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开端是完美的,算是迈出了极为关键的一步。 有了这一步,往后再到他这小酒馆里当然就有了个很好的由头。 忐忑的是,她毕竟不是她奶奶樊桃花,她没有樊桃花的那种豪放洒脱。 这毕竟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单独相处,而她所受到的教育依旧是男女有别,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要保持女子的矜持。 这种忐忑来自于心中的矛盾。 她就像那含苞的桃花一样,期待着将自己完全绽放,却又担心着绽放的不太美丽而令眼前这人不愿欣赏。 她想多了。 她不知道李辰安恨不得将她给摘了。 二人走出了这小酒馆。 李辰安在前,钟离若水落后了半步。 李巧兮和翠花跟了出来,二人探头向外望去,便看见夕阳的余晖中,那两个徐徐而行的人儿。 “她会成为我的嫂子!” 李巧兮语气极为坚定,翠花问了一句:“为何?” “我的感觉。” 翠花转头看了看李巧兮,心想那姑娘的来头应该不小,虽然这位绣衣使大人确实有几分本事,但若论其出生,若是他没被赶出李府,想来倒是般配。 可他确实被赶出了李府呀! 人家姑娘家里的人,会愿意么? 再说了,现在好像就连这位绣衣使大人也还不知道人家姑娘叫什么名字。 八字都还没一撇,不过那姑娘确实好好看。 她一定用的是胭脂楼里的水粉。 还抹了胭脂!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向二井沟巷子的西头走去。 就在西头的一间二层楼的楼顶,揭开了面巾的程哲正坐在一处飞檐上,他就那样看着两个人走来,他的那张四方脸顿时垮下,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深吸了一口这微凉的夜风,长长的一叹。 这狗曰的,上辈子究竟走了多大的运到?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李辰安的身上,直到二人进入了那辆马车,他才从屋顶站起,身形一展落在了街巷上。 想了想,转身向那小酒馆走去。 应该还有酒,去喝一杯再回去。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上了马车,那戴着一顶斗笠的老车夫极为惊讶的收回了视线,扬了扬手里的鞭子,马车向广陵城北门而去。 第四十四章 继续装 这是一辆很大很宽敞的马车。 马车的外面是全黑色的,显得有些庄重,但里面却布置得很是豪华,色彩也更为明快一些。 地板上铺的是刺绣软垫,座位上铺的是厚厚的毛毯。 前后的座位之间还有一张固定好的小几,小几上甚至还放着一篮子樱桃。 马车里有着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儿,比兰花稍微浓一些,却又比玫瑰稍微淡一些。 有点像夜来香的味道。 如此看来,这马车应该是这姑娘的专属。 有专车的人呀,挺好,这古人也挺会享受的。 二人在马车里对坐,虽然隔着一张小几,但彼此的距离很近,钟离若水心里愈发有些慌张,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若是以往,她定会抓起那篮子里的樱桃来吃,但现在她却不好意思。 毕竟得像个淑女。 所以就连她的头都微微勾着,倒不是不敢去看对面的李辰安,而是奶奶说在男人面前要表现出自己的柔弱,如此才能更加的激发出男人的保护欲望。 而男人这个东西往往都能从保护女人中获得极大的满足与自信,你显得越弱,他的保护欲就越强,然后嘛……他就会想着一辈子保护你了。 就像她当年和爷爷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样。 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很柔弱呢? 毕竟是第一次这么装,钟离若水心里没啥信心。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对面这姑娘是装的,他以为这世界的女子应该就是这样。 毕竟有那些三从四德的规矩约束,尤其是大家人户家里的女子更是遵从那些礼仪道德。 但此刻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所以他想着和这姑娘聊点什么来缓解这姑娘的拘束。 可是聊什么呢? 总不能问你吃饭了没有吧? “你这马车挺不错,” 李辰安真的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毕竟聊天得有个开头是吧?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钟离若水一听这话顿时就抬起了头来,“那我送给你!” 许是觉得自己表现的有些突兀,她连忙又道:“没别的意思,毕竟、毕竟今日你救了我一命,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李辰安乐了,“我可没地方养马,也没地方停车,还请不起车夫,所以姑娘的这番心意我领了。” “今儿个袭击你的那些歹人,你知道是什么人么?”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装着毫不知情的模样,“不知道呀,我、我在你那小酒馆的巷子西头下了马车,在那裁缝铺子里看了看,然后本就想着去你那小酒馆里喝一杯,没料到才没走几步就遇见了那些歹人。” “哦,总之往后出门多带几个人,或许是你家里的仇家。” “嗯,”钟离若水乖巧的点了点头,别过了这个话题,向李辰安问了一句:“往后我能不能多来你那小酒馆坐坐?” “可不是我喜欢喝酒,就是……就是我觉得你那小酒馆里的气氛很好,坐在里面心情宁静安然……当然,若是能够在你那后院坐坐就更好了。” “巧兮说她没有朋友,其实我也没啥朋友,我想我和她能够成为好朋友,如何?” 李辰安能怎么说呢? 李巧兮确实也没有朋友,眼前的这姑娘没朋友也能理解,毕竟像她们家的规矩理应更多。 另外嘛,她成了妹妹的朋友,自己就成了近水的楼台,往后也就有了更多和她接触的机会。 这简直是自己送上了门来。 可怜的小白兔! 看着钟离若水那期待的眼光,李辰安还装模作样的思索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倒是可以,但有些话我得讲在前面。” 钟离若水心里顿时大喜,她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往后本姑娘借着去看李巧兮的名头到那小酒馆的后院,那自然就多了许多和李辰安独处的机会。 甚至能够和他的母亲有所接触。 如此一来便可以更多的了解这个人,比如他的品性,他的诗词文章,也比如看看他如何将他的画屏春经营得更好。 以本姑娘的姿色和手段,我就不信你李辰安逃得出本姑娘的手掌心! “你说。” “想来广陵李家你也有所耳闻。”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心想你李家的祖宗八代我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我是被父亲赶出了家门的,家母以及家妹受我所累在李家过得并不好,当然现在好了许多。” “我妹妹虽然识字,但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教育。我的意思是在某些方面她可能、可能和你的观点有些冲突。” “比如她很节俭,也比如她很单纯,还比如她只要认可了某个人,会巴心巴肝的付出。” “你……你家肯定是很富裕的,所以你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如果你真将我妹妹当成朋友,以我对朋友这个词的理解,它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管你有着怎样的身份,我都不希望你对我妹表现出你太多的优越感。” “朋友是诚挚的,是肝胆相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我不希望你对我妹造成了伤害。” 钟离若水仔细的听着,她明白了李辰安的意思,这便是门第之见。 钟离府哪怕放眼整个宁国也有着极高的地位。 而广陵李家,若不是有在玉京城里的那两房,广陵李家这个名头恐怕都被人们遗忘。 玉京城的李家而今已在宁国崭露头角,但广陵李家却早已没落。 所以他担心的就是自己仗着良好的家世欺负了他妹妹? 这个担忧是正常的,可偏偏钟离若水受其奶奶樊桃花的影响也没啥门第之见。 “这个你无需担忧,我家也不是啥高门大阀,只是……只是田地多了一些而已。” “何况今儿个我和巧兮相谈甚欢,我想我们能够相处得很好。” “那就行,你有空可随时去我那小酒馆找我妹妹。” 钟离若水愿望达成,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起来,觉得今儿个演的那场戏终于收到了极好的效果。 马车一路而行,二人渐渐没那么生疏,言语也渐渐的随意了一些。 当然,钟离若水依旧没有表现出她本来的模样,她一颦一蹙间拿捏得越来越到位,以至于李辰安心里对这姑娘也越来越喜欢。 马车到了桃花山庄外。 两人都下了马车。 李辰安望着暮色下那广阔的田地还有更远处的那些桃林顿时吃了一惊—— 这姑娘家,是个大地主啊! 钟离若水站在李辰安的身边期期艾艾,她微垂着头,双手交叉于身前,轻轻的扭了扭身子,终究没敢将李辰安带回家。 “你进去吧。” “嗯,我明天就去你那。” “好。” 但钟离若水没走。 她没走李辰安就不太好走。 “咋了?” 钟离若水抬头,眼里星光闪烁,她咬了咬嘴唇,“你还没问我的名字!” 第四十五章 苏沐心 钟离若水坐在宁楚楚的对面,就在宁楚楚震惊的视线中,她一把拧起桌上的茶壶,脖子一仰,毫无形象的大口喝了起来。 她将那一壶茶喝光,从袖袋中取了一面手帕擦了擦小嘴儿,这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可憋死我了!” 宁楚楚惊讶的问道,“怎么了?”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俯过了身子,“那场戏呀,完美无暇!” “……你还真那样做了?” 钟离若水眉儿一扬,骄傲的说道:“本姑娘既然说了,便要去做到!” “可是,如此一来,我的意思是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你可就和他绑在一起了,钟离府也就和他有了关系。” “你可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经过一番接触你才发现他并不是你的良配,这对于你的名声而言,可没有丝毫好处!” “一旦有有心人知道了他和钟离府的关系,他们会不会通过他来对钟离府不利?” “兹事体大,你是不是和你父亲商量一下?”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你说这些,其实这些天我就已经想通了,否则这出戏也不会拖到了今日。” “奶奶曾经说感情这种事越简单越好,莫要去掺杂其它。比如门第、比如家底,还比如身份等等。” “她说感情就是个很纯粹的东西,若是将那些玩意掺杂进来就会变得极其复杂,最终就会发现所选的夫婿根本不是自己的初意。” “所嫁之人并不是出于自己本心喜欢的那人,是嫁给了权力、地位或者利益!” “然后就会同床异梦,就会失落,就会淡漠,最终误的是自己。” “再说了,要想知道他是不是我的良配这终究需要长时间的接触。我在这桃花山庄,他在那小酒馆里,你说我们哪可能有多的接触?” “没有接触就没有进一步的了解,那这事岂不是就搁这了?那我还嫁不嫁人?” “另外,如果真有人想要利用他来对钟离府不利……” 钟离若水仰头望了望渐黑的夜空,“钟离府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我爹不帮我,我还有我奶奶给我撑腰,我怕啥?” 宁楚楚深吸了一口气,对于钟离若水的这番话她并不苟同。 她依旧坚信阶层的差距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这里面牵涉到彼此的家庭背景,彼此的生活习性,以及彼此的价值观念等等。 但再仔细一想,钟离若水什么都不缺,偏偏还有一个为她做主的好奶奶。 或许她还真能够嫁给所谓的爱情。 于是她没有再去劝导钟离若水,而是问道:“如此说来,他已经知道你就是钟离府的三小姐?” “嘻嘻……” 钟离若水掩着嘴儿羞涩一笑:“没呢,那木头,看似精明实则还真有些愚钝。” “我骗了他,我告诉他我叫钟若若。” “他就信了?” “当然,我给你讲讲,可有意思了……” …… …… 李辰安记住了钟若若这个名字。 当他乘着那辆马车回到二井沟巷子的小酒馆的时候天色已晚,迈入那小酒馆的门的时候发现李小花那家伙已经回来了。 看来那个白喝了自己二两酒的少年言而有信。 “有没有受了委屈?” 李小花憨憨一笑摇了摇头,“少爷,有些奇怪呢。” “啥奇怪了?” “我们被那些官差押到府衙之后,没多久我就被放了出来,也没人审问。” “我出来的时候发现还有几个人被放了出来,就是那几个要杀那小姐的黑衣人。” “我在府衙门口呆了一会,没看见跑我们小酒馆生事的那几个小混子被放出来,却出来了一个捕快,好像叫陈二狗啥的。” “他给我说了一句话。” 李辰安一怔,陈二哥这捕快头子他认识,这些日子经常带着几个捕快来二井沟巷子转转。 “他说啥了?” “他说,让小人带一句话给少爷,说有人对少爷这小酒馆有些嫉妒,所以让那啥斧头帮的人来铺子里生事。” 李辰安眉间一蹙:“是谁?” “陈捕快说还在审,如果有了消息他会来告诉少爷一声。” “我知道了……小花,” “啊?” “你喜欢使啥武器?” “刀!” “明天你去段铁匠那,找他打一把刀,你用的趁手的刀!” “多谢少爷!” 李辰安抬步走入了后院,却发现后院那石桌子前坐着一个人。 苏沐心! 苏沐心抬眼看着李辰安,淡然的说了一句:“老师走了,将我留了下来。” “老师说让我跟在你身边一段时间。” “这两天我都在浅墨书院,整整想了两天。” “想老师为什么要让我留在这里?想老师为什么要我跟在你身边一段时间。” “刚才我想明白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辰安坐在了他的对面举起了一只手来打断了他的话。 “等等!” “我这小酒馆可没赚几个银子,花老哥既然让你留在这我当然不能拒绝,但咱丑话得说在前头,该干的活得干,可我不会付给你银子!” 苏沐心一呆,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想白漂本少爷? “……莫非你以为我苏沐心不知道你这小酒馆每天能赚多少银子么?怎么?还想让本公子白干啊?有我苏沐心在,对面那浅墨书院都会有许多学子过来,你这小酒馆的生意会好上不少,你必须给我四两银子的月钱!” 李辰安瞪了他一眼,“没门!” “我这小酒馆每天就十斤酒,我压根就不愁卖!” “我不需要用你的名头招揽那些学子来捧场,所以……要么你就按我说的留下,要么你去京都找花老哥……另外,按照辈分,你小子得叫我一声小师叔知道么?” 苏沐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脸色涨得通红,偏偏还无言以对。 小酒馆的生意确实不需要他的那点名头。 按照辈分,他确实该叫李辰安一声小师叔。 可他不甘心啊! 堂堂京都四大才子之首,居然沦落到在这广陵城的一小巷子的小酒馆里当了个跑堂的。 还是没月钱的那种! 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京都的那些老友们会笑掉了大牙。 可师命不可违,这厮是将自己吃的死死的。 “你很无耻!” 李辰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管饭,你暂时还得住在浅墨书院,因为我这小院子已经很挤了。” 李辰安站了起来,走到了苏沐心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苏啊,你刚才说你想了两天想明白了,你想明白什么了?” “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师怎么会和你这种人称兄道弟?” 第四十六章 我是卧底! 终究是跟在花满庭身边的杰出少年。 苏沐心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当然他也知道了这就是势! 李辰安和老师称兄道弟,自己在李辰安面前就压根讨不了好。 那就不如顺着,或许还真能在李辰安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我是去岁春闱榜眼。” 李辰安愕然,这才知道这小子还真有几把刷子。 “按照道理,只要吏部那边有了实缺,我就能够外放为官。” “但……京都四大才子,唯我出身农家,背景是没有的,就算是在京都生活,所靠还是向青楼的女子卖一些诗词文章。” “这次随恩师来广陵城,我是来参加钟离府三小姐的以文选婿的,本想着能够寻到一个强大的靠山来实现自己胸中抱负……” 苏沐心看着李辰安长长一叹,“哪里知道你居然做出了那首《蝶恋花》!” “……我不是故意的啊!” 李辰安觉得自己有些冤枉,他又想起了那俊俏公公,心想这事要怪就得怪那公公。 他那活儿都没有,干嘛要出了一百两银子买了那首词呢? 就算是他喜欢那首词,你一个公公也别将那首词拿去画舫给了那位钟离三小姐呀! 他这一家伙弄得人家钟离府的三小姐选亲未成,还灭杀了许多少年的幻想。 这不是没蛋偏偏还捣乱么? “你或许不是故意的,但你那一家伙却将我的希望给击碎。” “不瞒你说,当老师告诉我那首词是你写的之后,我对你并不是佩服,而是怨恨!” 苏沐心抬头,仰天长叹:“这天何其不公!” “我苏沐心……生不逢时!” 他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李辰安,“就算你在烟雨亭当场做出了那首《青杏儿》,我对你也没啥好感,直到你在浅墨书院的醉心亭作出了那首《将进酒》。” “我承认,那晚我虽然喝醉了,却真的开始佩服起你来。” “可第二天老师却告诉我,诗词文章并不是你身上最值得学习的地方。” 这些李辰安不知道,此刻一听倒是有些好奇。 “那花老哥觉得我有啥值得你学习的?” “隐忍!” “……隐忍?” “对,像醉心亭那荷塘里的那乌龟一样的隐忍!” 李辰安顿时就不好了,“你才是乌龟!” “不,我的性子急躁,更像是兔子,你才是乌龟!” “……” “你说说看,放眼天下,还有谁能够像你这样隐忍十七年?” “你居然装傻装了十七年,骗了整个广陵城的百姓,甚至连你爹都被你给骗了!” “我就弄不明白,乌龟急了恐怕都会咬人,你被人埋汰了十七年甚至被赶出了家门可你依旧连屁都没有放一个……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李辰安就傻眼了。 这误会有些大啊! 这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就算是说了别人也不信呀! 苏沐心看着李辰安,视线里极为期待,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因为他思来想去,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 分明这厮有大才却偏偏在这之前没有显露丝毫。 分明这厮还有赚大钱的本事,偏偏之前卖那薄利的蒸饼草糕。 分明这厮能够和沈家那位小姐成亲,偏偏人家欺负上门来退婚他也就那么受了。 他根本不在乎街坊们的指指点点。 就连被他爹赶出了家门,他也无动于衷。 这哪里是人,这特么比乌龟还狠啊! “咱们不聊这事,我说你一个文人,啥也不会干,我还得供你饭……要不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就是这小酒馆的大堂经理,额,你就是掌柜的了!”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那个问题。” “别问,有些事你不知道是对你好!” 苏沐心一怔,低声问道:“莫非你、你还有别的身份?” “对,我是卧底,这事不可张扬!” “……卧了十七年?” 就在李辰安无言以对的时候,翠花踏入了后院。 她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看了看一旁的苏沐心,“大人,有任务!” 苏沐心吓了一跳,大人……这李辰安莫非真是啥卧底? 李辰安举手,将翠花的话打住。 他面色严肃的看向了苏沐心,“你可以回去了,明天记得在浅墨书院吃了午饭过来。” 苏沐心咽了一口唾沫,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的看了李辰安三息,然后起身,心情复杂的离开了小酒馆。 他并不羡慕,反而很是同情。 这卧底,不好当啊! 只有乌龟那样的隐忍才行! 莫非老师的意思就是让我去学他那天下无敌的忍? 小院子里,李辰安满脸问号的看向了翠花。 刚才对苏沐心的那句话是为了将那厮给打发走,不然自己太难给他解释清楚。 “哪来的啥任务?” “大人,属下去了一趟四神庙,收到了上面来的一封任务,你瞧瞧。” 翠花递给了李辰安一个蜡封了的小竹筒。 他取了过去,点燃了火折子将蜡融化掉,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小纸条。 展开一看—— “丽镜司长老会命令: 着广陵州绣衣使即刻执行以下任务: 刺杀鱼龙会广陵州舵主宋元平! 任务期限十天,任务完成积十分。 另,宋元平是凝香馆老板,年四十,江湖人士,擅使一对判官笔,初步评估其武力值为八境下阶。” 李辰安就惊呆了。 这绣衣使才当了几天来着? 就这两天才听刘酌提起过鱼龙会,也才知道丽镜司有个死对头叫鱼龙会。 他还寻思人家鱼龙会可别来找自己麻烦,却不料上面给的第一个任务居然是要去杀人家一舵主! 那俊俏公公给自己挖的坑有点大呀! “哪个……翠花啊,这武力值八境下阶是个什么意思?” 翠花瞪大了眼睛,“大人,你究竟是怎么当上这绣衣使的?” “别问,你先告诉我。” “江湖武林中人将武道境界分为了九境三阶,最低就是九境,最高并不是第一境,而是大宗师。三阶就是每一境的上中下三个阶段,九境下阶就是武功最差的那种。” 李辰安愕然,“那八境下阶厉害么?” “算不上厉害,不过打你大致可以打十个。” 李辰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特么的,现在手里的铜牌就一个翠花一个李小花,没一个是武林高手,这任务怎么完成? “这积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丽镜司的功勋,积够三万分可入长老会。” 三万分……这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拿到了。 “如果我没完成任务会怎样?” 翠花有些同情的看了看这位绣衣使大人,“长老会会派人亲来,顺便砍了你!” 第四十七章 凝香馆 天光微青,细雨蒙蒙。 广陵城已经醒了过来,街巷里的早点铺子许多都已经开了门,屋顶上的烟囱也都冒出了股股炊烟。 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处小酒馆的门也嘎吱一声开了。 李辰安带着李小花出了门,顺手将那两扇大门给关上。 迎着这濛濛细雨,两人开始每一天的晨跑。 对于二井沟巷子的这些街坊而言,他们已经习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对李辰安的态度当然是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人们是不屑于和不如自己的人多说几句的,觉得那样有失自己的身份。 原本这些街坊们在李辰安的面前有着足够的优越感,但自从那处小酒馆开业之后,自从那小酒馆那么贵的酒还供不应求之后,他们的优越感便荡然无存,却又无法生起了恨意,于是就变成了羡慕。 人们看比自己更富有或者更体面的人的时候通常会仰望,这样的仰望来自于心里的敬佩,当然也可能是畏惧。 他们会表现的极为亲切,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善意,希望能够和对方走的更近一些。 若是对方再能够和自己多说几句,便觉得自己的身份仿佛也拔高了少许,甚至能够以此自傲,在与街坊们聊天的时候拿出来讲,腰杆都会直一些,声音也能更大一些。 正在案板上揉面的赵掌柜探出了脑袋瞧了瞧,以往这时候李辰安就该出门跑步了,今儿个果然依旧如此。 “李公子早!” “赵掌柜早!” “这天下着雨呢,要不进来坐坐?这第一屉蒸饼就快出笼了,莫如来先来吃点?小人请客!” “赵掌柜客气,呆会回来再吃吧。” “好咧,小人给公子留着!” 李辰安和李小花跑过了他这铺子,他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寻思打烊之后得去老余头面前说道说道。 一路慢跑,二人跑出了二井沟巷子,穿过了八角亭,李辰安却改变了方向,没有往七里桥巷子而去。 “少爷,错了!” “没错,咱们跑去画屏西看看。” 画屏湖很大。 湖畔人家就在画屏湖的西边。 整条街巷依湖畔而建,那里有广陵城最好的茶楼、酒肆、客栈和赌坊。 当然最为有名的还是那里的青楼。 凝香馆就在那里。 位于湖畔人家巷子的中间,是占地最大,装潢最为考究,楼里的姑娘最多也最俏的一家青楼。 这地方李辰安的前身来过,却不是去某个青楼,而是位于那里的销金赌坊。 二人一路小跑,来到了湖畔人家巷子,这里仿佛还在睡梦之中,街巷里的那些铺子几乎都还没有开门,显得极为冷清。 但冷清的空气之中,却依旧还残留着昨夜里留下的淡淡的奢靡味道。 哪怕它就在画屏湖畔,却依旧无法将那些味道给净化。 昨天翠花带回来的那个丽镜司的任务,就像一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李辰安的心上。 他忽然觉得想要过的那逍遥小日子有些困难,主要是上了那个俊俏公公的套。 昨夜里他想过跑路,但翠花说除非你能跑出宁国,否则更会受到丽镜司的追杀。 广陵城是宁国腹地,无论去哪个国家都很遥远,所以跑是跑不了的。 那还能怎么办? 硬着头皮上呗! 可刺杀这种事不是自己的专业呀! 何况那个叫宋元平的长啥模样都不知道。 暂时他还没有想到好的法子,今儿个仅仅是到这地方来看看。 李小花当然啥也不知道,仅仅是以为少爷赚到了银子,估摸着是心里起了寻花问柳的心思。 这当然是好事。 少爷上青楼,估计会带上自己这个护院。 少爷在青楼某个姑娘的房间里办事,自己在外面听听曲儿也是极好的。 毕竟这地方对李小花曾经很遥远。 主仆二人跑到了凝香馆,李辰安放慢了脚步,才发现竖立在街巷上的仅仅是凝香馆的牌坊—— 那面高大气派的牌坊上写着凝香馆三个大字。 牌坊的两边还各有一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挂着的一串大红的灯笼,只是这时候里面的灯火已经熄灭,灯笼在晨风中轻轻的摇。 穿过那道牌坊才是通往凝香馆的路。 那依旧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路,只是那条路颇为宽阔,可容两辆马车并排而行。 那条路的两旁种植着各种花草,那些草正绿,花正艳。 然后……更里面一点是一处假山池塘,那条路被它一分为二。 视线无法越过那处假山,只能看见空濛的烟雨中,假山两侧若隐若现的楼阁飞檐。 二人继续向前小跑,在凝香馆的隔壁是一家名为食合居的酒楼。 酒楼有三层楼,门脸很是宽大,装潢也很是气派。 它便是广陵城最为有名的酒楼,据说一桌席面最低也得二两银子。 食合居再过去是一家名为水云间的客栈,这客栈再过去就是前身曾经去过的那销金赌坊。 到了这里李辰安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在这锻炼,而是带着李小花转身向回走去。 雨渐渐变得有些大。 二人走在这些铺子的屋檐下。 当路过水云间的时候,客栈二楼上的一扇窗正好开了。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 那扇窗里探出了一个女子的脑袋,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用一根撑棍将那扇窗给撑起,端起了身边的一盆水泼了出去。 恰在这时,李辰安走出了那屋檐。 那姑娘一声惊呼:“避下、避下……!” 陛下? 李辰安抬头,随口应了一句:“爱妃……!” 那盆水劈头盖脸的浇在了他的头上。 “哎呀,你这人,都叫你避下,你偏偏……” 楼上那姑娘急得直跺脚,她转身准备下楼去给那公子赔个不是,却不料她的手臂正好碰到了那窗户的撑杆。 正在抹着脸上的水的李辰安根本就没料到今儿个早上会有如此意外,那撑杆落下,“砰……!”的一家伙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那扇窗又开了。 那姑娘又探出了头来,然后她眼睛瞪得贼大,咽了一口唾沫,吐了吐舌头,然后她从那扇窗里穿了出来…… 李辰安觉得脑子有些懵。 这特么的! 任务还没半点眉目自己就连番遭受了这等厄运! 他摸着脑袋,心想我特么真的不是西门庆啊! 第四十八章 高手 李辰安震惊的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穿着一身青衣的姑娘。 然后他又抬头望了望二楼那扇已经关上的窗,指了指上面,“你……飞下来的?” “是呀,”青衣姑娘偏着脑袋看了看李辰安,“你没事吧?” “有事!” “额,严重不?” “砰……!” 李辰安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吓得李小花一步从屋檐下踏了出来,他蹲在了地上,将李辰安给扶了起来:“少爷,少爷,你醒醒!” 青衣姑娘一瞧也急了,“将他送到我房间。” “你,我家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你废什么话?快将他弄上去!” “哦!” …… …… 这是一间布置得颇为典雅的房间。 说它典雅,是因为李辰安睁开眼就看见了一顶洁白的幔帐,他头顶的正上方挂着一排淡粉色的流苏,放平视线,幔帐是拉开的,便能看见侧面那扇窗的两旁还挂着两幅字画。 这里是水云间的女宾客房。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本就是装的。 但李小花和那姑娘并不知道。 他浑身被那一盆水给浇透,李小花将他拔了个精光塞到了这被子里,那姑娘后面进来便坐在了窗前的那张桌子前一直没有再离开。 李小花倒是离开了,给那姑娘说得回去给少爷拿一身干净的衣裳。 李辰安打了个盹,这时候侧躺着身子看向了那姑娘的背影。 她大致在十八九岁的样子。 背影看上去很是养眼,但她长得并不算漂亮。 此前在楼下时候李辰安就已见过,那是一张微圆的脸,没有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反倒是有一些受了风霜的小麦麸色。 她的眉不太精致,她的嘴唇也显得有些厚,她鼻翼两端还有几粒显眼的雀斑。 李辰安装晕接近她当然不是因为她的姿色,而是她的武功。 这是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月余第一次见到有人能飞! 二层楼不算高,但若是叫他从二层楼上跳下去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许是刚才翻身那动作发出的轻微声响惊动了那姑娘,她转过了身来看向了李辰安,“醒了?” 这不明知故问么? 李辰安的眼睛睁得那么大。 “说吧,你装晕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李辰安一怔:“我没装!” 姑娘扑哧一下就笑了起来,“天下没有人能骗过我的手,你装还是没装,我一摸就知道。” “你没摸我呀!” “你不是晕了么?怎么知道我没摸你?” “……”李辰安哑口无言,这算什么? 古人也有这么多的套路? 这特么的,防不胜防啊! “你摸了我哪里?” 青衣女子脸儿忽的一红,她瞪了李辰安一眼,“信不信本姑娘一剑宰了你!” “信!” 李辰安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正要起来,那姑娘忽然转过了身去,“别动!躺下!” “哦,”李辰安舒服的躺了下去,“姑娘,我觉得我们可以有一些了解。” 青衣姑娘并没有转身:“我不喜欢你这个人,太狡猾,还无耻!” “姑娘对我太了解了,我就是想问问姑娘你是几境几阶?” “本姑娘三境上阶,怎么?看你也不是高门大阀的子弟,莫非还想请本姑娘给你当护院?” 三境上阶? 这有些高啊! 那谁宋元平才八境下阶,如果这个姑娘去动手,岂不是轻易就砍了宋元平。 “你们江湖中人是不是银子给得到位就能受委托去杀人?” “我不是江湖中人。” “……那姑娘是什么人?” “本姑娘是鱼龙会的人,吃的是皇粮,岂能为了银子去杀人。” 李辰安大吃一惊,忽然觉得有些凉,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高手居然是丽镜司的死对头鱼龙会的人! 他还寻思给些银子请这姑娘去砍了宋元平,幸亏这姑娘没有套自己的话,不然李小花来只能给自己收尸了。 翠花那棺材铺子还会少了一口棺材。 只是这鱼龙会的人这么嚣张? 居然不像丽镜司那样隐藏身份。 “你知道鱼龙会?” 见李辰安久久没有吭声,青衣姑娘又转过了身来,看着李辰安认真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李辰安连忙摇头,“就是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哦,你叫什么名字?”青衣姑娘问了一句。 “……我叫苏沐心。” 青衣姑娘眼睛一亮,“苏沐心?京都四大才子之首的那个苏沐心苏公子?” 卧槽! 李辰安顿时就后悔了。 他忘记了苏沐心那家伙在宁国的名气很大。 他只是不想这个鱼龙会的高手知道自己的名字而已啊! “这、都是虚名,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不,奴家早已听闻了苏公子的大名,尤其喜欢苏公子在去岁中秋时候作的那首《一剪梅、中秋月》。” 青衣姑娘明显的表现出了极为欢喜的神色,以至于她的那张微胖的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光芒。 李辰安肠子都悔青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苏沐心那家伙的粉丝。 “奴家下山之后去过一趟玉京城,却不料听闻公子来了广陵城,于是、于是奴家便也来了这里,”青衣姑娘羞涩的垂头,脸上更是浮起了一抹红晕,“奴家当真没料到一盆水正好泼到了公子……这、这或许就是天意。” “不是,刚才姑娘才说我狡猾无耻,我真的是那种人啊!” “那是、那是误会!” 这也能误会? 你得当真才好吧! “不是,姑娘,我们认识么?” “曾经不认识,现在不就认识了么?”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松山剑院慕容荷。” 李辰安知道这事弄出了麻烦,很显然这姑娘对苏沐心极为仰慕,甚至为了苏沐心从京都追到了这广陵城。 可自己不是苏沐心啊! 这怎么搞? “是这样,我呢……你知道我是个文人,胸怀家国天下。” “在我没有实现理想抱负之前……” “奴家明白公子的心思,”慕容荷抬起了头,看着李辰安的视线极为坚定,“奴家从公子的诗词中便知道公子是个有大理想的人,所以奴家才、才下了山。” “公子放心,奴家仅仅想跟在公子身边,保护公子的安全,至于其它……” 慕容荷话没说完,李小花推门而入。 “公子你醒了?” “衣服拿来了没有?” “这。” “快给我,姑娘请回避一下。” 慕容荷羞涩起身出了门,李小花愕然的看了看,“公子,看起来这姑娘对你好像有点意思?” 瞧瞧,就这傻大个都看出来了,这怎么得了? “废话,” 李辰安爬了起来,穿好衣裳,想了想掀开了那窗户。 “跳下去!” “为啥?” “本公子叫你跳你就跳,哪那么多废话!” “不是,公子,这窗户太小,小人这身子塞不进去啊!” “……” 慕容荷走了进来。 神色黯然。 梨花带雨。 “苏公子,奴家、奴家自作多情了。” “公子万万别跳,万一扭伤了脚那会令奴家万分自责。” “公子请回吧。” “奴家没那个福分。” 李小花一怔,看了看李辰安,心想少爷怎么变成了苏公子? 李辰安没有多说,他向慕容荷拱了拱手,“相濡以沫、莫如相忘于江湖。” “慕容姑娘,有缘再会!” 他带着李小花和慕容荷擦肩而过,下了楼,离开了水云间。 二楼上的慕容荷嘴里喃喃:“相濡以沫,莫如相忘于江湖……苏公子,真大才啊!” 她脸上悲戚的神色忽然消失,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她取了放在桌上的那把剑,掀开了窗来看了看,然后她的身子便像燕子一样轻盈的从这窗口飞了出去,落在了路边的一颗杨树的树梢上。 她看着李辰安的背影,身形一展,又落在了十丈外的那颗杨树的树梢上。 李辰安带着李小花在飞奔。 她一路相随,就这么追到了二井沟巷子。 李辰安和李小花进了小酒馆,关上了门。 慕容荷站在了小酒馆的门前,抬头一看—— “花满庭!” “这不是他的老师么?真的是他!” “榕树下小酒馆……他怎么跑这地方来开了个小酒馆?咦,好像不太对,听说这个榕树下小酒馆是一个叫李辰安的人开的……这小酒馆莫非和他还有关系?” “对了,他家境贫寒,定是为了生计在这小酒馆谋个生路。” “苏公子,你太不容易了!” “我慕容荷给不了你前程富贵,但一定保你一生平安!” 慕容荷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她转身而行,来到了赵记蒸饼铺子,“掌柜的,来两个蒸饼一碗粥。” “掌柜的,这巷子可有房屋出租?” …… …… 李辰安坐在后院的石桌子前喝粥,看向了翠花问道: “三境上阶有多厉害?” “很厉害,爷爷说咱们丽镜司只有八个长老是三境上阶以上。其余的绣衣使……除了你,武功最高的也没超过五境上阶。” “那咱们而今的铜牌密探里面有没有高手?” “曾经有的,现在一个都没了,那小册子里不都有这些记录么?” 李辰安觉得今儿早上这粥没味道。 他放下了碗筷,心想看来这破任务还得要自己去想想办法才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今晚,去凝香馆! 第四十九章 断袖之癖 李辰安那铺子里的那颗大榕树有一根枝干伸出了院子,伸到了巷子上面。 那根枝干的树叶同样很是茂盛,没有人发现就在那浓密的树叶中坐着一个人。 她当然就是慕容荷。 她所处的位置正好能够看见小酒馆的那扇门。 她不想惊吓到了苏沐心,她只想就这么默默地保护着他,直到某一天他成了亲。 自己是不是有些傻? 她自嘲一笑,心想自己确实是有些傻。 在十四岁的时候听剑院在外游历归来的师兄们说起了外面的人和事,那是第一次听到苏沐心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见到二师兄带回来的那本《苏沐心诗词文集》。 二师兄说当今宁国才子众多,但真正出于寒门还有真才实学者,唯苏沐心一人! 那时便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他所写的那些诗词。 而后又听到了他的许多事,比如: 他师从宁国大儒花满庭。 他十二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举,十七岁也就是去年就中了进士,并在殿试中被皇上钦点为榜眼! 人们常说才子佳人,她知道自己算不得那些戏文中貌美如花的佳人,但师傅说若是真喜欢,那就大胆的去追寻。 就像师伯樊桃花樊大宗师那样。 师伯是松山剑院的一个传奇。 当年师伯下山的时候也才十七岁,她下山是冲着钟离破而去。 倒不是因为钟离破的文采武功,更不是钟离府在宁国的地位。 仅仅是因为钟离破长得帅。 自己也是在十七岁下山,为的却是苏沐心的才,他既帅又很有才,而自己……自己却没有师伯的容颜,也没有师伯那胆量。 慕容荷心里一声叹息,便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来到了小酒馆的门前。 他才是苏沐心。 今儿个他是第一天来这小酒馆当掌柜的。 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这时候并不是小酒馆开门营业的时间,所以他又关上了门,去了后院。 李辰安看着苏沐心。 苏沐心也看着李辰安,然后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花?” “不是,我觉得你比花还要美丽。” “……神经病!” “小苏啊,你……你有未婚妻了没有?” “别叫我小苏!我小苏尚未立业何以成家?哪里来的什么未婚妻?” “哦,没有就好。” 苏沐心觉得今天的李辰安有些神神叨叨,“你怎么了?” “小苏啊,你喜欢侠女么?就是功夫很厉害的那种,还愿意保护你一辈子的那种?” “不是,你究竟怎么了?” “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苏沐心仔细的想了想,“我一介书生,虽有个榜眼的名头却无一官半职,还得在你这小酒馆里求口饭吃,哪里有资格去挑选什么未婚妻。” “也就是说你并不抵触?” “为什么要抵触?只要两情相悦,她是侠女也好是农妇也罢,我觉得这个并不重要。” “哦,那就好。” “不是,你还没回答我你问这干啥?” “没啥,作为这小酒馆的老板,我总得关心一下你们的婚姻问题,你也老大不小了,万一某一天遇见了合适的不正好可以给你说个媒?” 苏沐心瞪了李辰安一眼,“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咱什么时候开门?” “不急,客人都习惯了我们下午开门。” “对了,小苏啊,你去过凝香馆了没有?” “……前些日子和齐知雪去过一次。” “你见过一个叫宋元平的人么?” “男的?” “嗯,男的。” 苏沐心就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李辰安,“去凝香馆找男人……我做不到。” “晚上咱们一起去一趟凝香馆,如何?” “你、你有断袖之癖?” 一旁的翠花一听,看向李辰安的视线便有些怪异。 她又转头看了看墙角处正在举着石墩子的李小花,忽然发现了一些什么,难怪这个绣衣使大人每天早上带着李小花出去……难怪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沈家小姐的婚书给退了……难怪他会被他爹赶出了家门! 翠花若有所思,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李辰安,向西厢房而去。 “断你妹啊!我们就是去凝香馆听听曲儿喝一杯。” “我没妹,要喝酒咱们小酒馆的酒好喝多了,至于听曲儿,也就是那么回事,我不去!” “我以小师叔的名义命令你!” “……你真的很无耻!” “今天你是第二个说我无耻的。” “第一个是谁?” “你的未婚妻。” “……神经病!” 苏沐心转身就走了出去,他来到了前面铺子,并没有去开门,而是自个去打了一两酒,坐在了一张桌子前细细的品尝了起来。 一杯酒尚未喝完,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他走了过去打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捕快。 “请问李公子可在里面?” “在,他犯了事?” “啊,不是,是昨日的那件案子有了眉目,在下来告诉他一声。” “请进!” 陈二狗走了进去,来到了后院,笑眯眯对李辰安拱手一礼:“李公子,在下陈二狗!” “陈捕头好!” “李公子好!是这样,昨儿个蔡大人亲自对斧头帮的那几个混混审问,那几个混混是受了斧头帮帮主陈春的授意。” “蔡大人吩咐在下去将陈春给抓了回来……李公子,这件事的背后,有霍家的影子。” “霍家在咱们广陵城的势力颇大,霍传名霍大人是咱们广陵州的通判,所以蔡大人的意思是这件案子到此为止,但往后李公子得小心一些。” 李辰安眉间一蹙,广陵霍家迟早会和自己干上这个他很清楚,只是没料到自己借了花满庭的名头还是未能震慑住霍家。 这一次霍家仅仅是用了斧头帮的混子来试探,虽然未能成功,但他们为了这画屏春的法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自己身上有丽镜司的牌子却偏偏不能用,看来招募丽镜司的铜牌密探这事得快一些才行。 多招募一些武林高手才能保自己平安啊! “多谢陈捕头,”李辰安转头向西厢房吼了一嗓子:“翠花,打一斤酒来!” 片刻之后翠花拿来了一个小酒坛子。 李辰安将这坛子酒塞到了陈二狗的手里,“陈捕头,往后这地方还得请你多费心了!” “李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这就见外了,只是陈捕头可别对别人提起这酒,不然我这小酒馆的规矩可不好向那些客人交代!” 陈二狗脸上笑开了花,这可是足足二两银子啊! 这李公子大气,还会来事。 “李公子放心,往后、不,呆会我二狗子就派两个捕快专门守着您这小酒馆!” 第五十章 都走了 桃花山庄,烟雨中的观瀑亭若隐若现。 钟离若水坐在亭中,一脸喜意的煮着一壶茶。 她的对面坐的是程国公府的大少爷程哲。 程哲还是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 “我呆会就走了。” “哦。” 这个哦字令程哲有些伤心,他双手杵着膝盖,坐的很端正,迟疑了一下又道:“以后……以后我就叫你三妹,可好?” “好呀!”钟离若水抬起了头来,笑盈盈给程哲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那我就叫你二哥?” “……嗯。” “我说二哥,你觉得李辰安怎样?” “我的意思是,”钟离若水满眼闪星星,闪得程哲的心都碎了。 “我想着过些日子请他来这里坐坐,眼见着这桃花就快谢了,便希望他能来看看,不然就得等到来年……” “二哥可别笑我,”钟离若水脸儿一红垂下了头,端起了茶盏,那茶烟朦脓了她的脸也掩盖了她此刻的羞态。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现在脑子里都是他的样子,这或许就是真的喜欢上了他,便想着我之所爱也当与他一起分享。” “昨夜和四公主聊到了天亮,故而今日晚起了一些时间。” “宁楚楚那家伙还是意图说服我,但我觉得我的本心是向着他的,所以我不会放手。” “其实我没想过他能够成为又一个商丞相,也没想过他成为像我爷爷那样的人。” “我就觉得吧,他这一辈子就在广陵城,做个富家翁,就这样每年能够看着这里的桃花,偶尔写写诗,偶尔品品茶,日子虽然平淡了一些,但奶奶曾经也说过,她说小溪之美在于细水长流,大海之美在于波澜壮阔。” “波澜壮阔里多有凶险,细水长流中却是安然。” “我虽然顽皮了一些,可若是说过日子……我还是更喜欢安然的。” “他虽有极高的才学,却无大志,这在别人看来或许会怒其不争,但在我看来,却是最适合我的。” 钟离若水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抬眼看向了程哲,嫣然一笑,又道: “你胸怀天下,未来也将征战沙场。” “虽然我爷爷奶奶打仗都很厉害,但我是不懂的,也不喜。我只能祝你战无不胜,然后……平安归来。” “我希望的是你平安归来之后能够再来广陵城,我和他在那榕树下的小酒馆里为你接风洗尘!” 程哲强颜一笑,牵扯着脸上的伤口,有些疼,他却并未察觉。 “多谢三妹。” “二哥祝你幸福。” “不过若是那小子欺负了你……你告诉二哥一声,二哥定为你出气!” “多谢二哥。” 程哲举起了茶盏,钟离若水也举起了茶盏。 二人同喝了一口。 程哲起身,“有暇带着他来玉京城走走。” 钟离若水也站了起来,“会的,奶奶一定也想看看他。” “告辞!” “三妹送你!” …… …… 程哲走了。 齐知雪也走了。 四公主宁楚楚今儿一大早就走了。 钟离府三小姐在三月三画屏湖招亲的那件事,而今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皆以为那场文会无疾而终,皆以为钟离府三小姐未能选到她所想要的夫婿。 没有人会想到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个李辰安会走入了钟离府三小姐的心里,除了苏沐心和钟离秋阳之外。 钟离秋阳昨儿从榕树下小酒馆里带走了一盅酒。 那盅酒是钟离若水的爹钟离塑喝掉的。 酒盅依旧摆在钟离塑的案头,昨儿个晚上钟离塑看着那酒盅看了许久。 然后给他的母亲樊桃花写了一封信。 然后和程国公为某些事聊了一宿。 当然不是程国公来提亲这事。 程国公亲来广陵钟离府并不完全是为了提亲,更重要的是京都发生的一些别的事。 只是这些事太高,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对于天下百姓而言,庙堂始终是远的。 而生活却就在眼前。 对于钟离若水而言,天下再大的事,都不及她现在去那小酒馆里看看。 她坐着马车离开桃花山庄的时候已是傍晚。 细雨依旧纷飞,却丝毫没有影响少女的心情。 她撩开了车帘看着有些昏暗的光线中不断后退的花草,觉得所见依旧是那么的明媚。 昨儿他才送了自己回来,今天又跑去了,是不是太急了一些? 本想着过两天再去,却终究按耐不住心里的期待。 这时候正是小酒馆生意最好的时候,李巧兮也不知道在不在小酒馆里,就算在,恐怕她也没时间陪自己说说话。 他呢? 他这时候会在干啥? 被钟离若水记挂的李辰安这时候正在后院和苏沐心说话。 “差不多今儿个的酒就卖完了,收拾收拾,和我去凝香馆。” “这才赚到多少银子?你咋怎么就忽然对青楼那么感兴趣了呢?” 苏沐心觉得李辰安有些飘了。 今天他正式出任小酒馆的掌柜,还真被这小酒馆的生意给吓了一跳,更被这利润给吓了一跳。 对于向来拮据的他而言,他认为这些赚来的银子应该留着,因为小酒馆太小,更因为小酒馆的产量太低。 他给李辰安的意见同样是去买地建酿酒的作坊! “那地方就是个销金窟!里面的姐儿虽然个个好看,但那是要花银子的!” “十两银子丢在那,你连那些姐儿的手都摸不到,更不用说成为入幕嘉宾了!” “我也喜欢去青楼,但我在玉京城去青楼可是不要银子的!” 李辰安一怔,“为啥?你长得好看?” 苏沐心瞪了李辰安一眼,“我在京都小有名气,那些青楼的姐儿们想要我的诗词来提升她们的名气,所以我去青楼,她们还要倒贴我银子!” “……还能这样?” “不然呢?你当京都四大才子这名头是闹着玩的?” “可我的诗词比你的更好啊!” 苏沐心顿时无语,“可你在宁国文坛尚没有名气!” “名气你懂么?就像这画屏春的招牌,就像青楼的头牌!” “老师说回到京都会请来七大家为你的诗词注疏,等你的诗词真正进入了《宁诗词集渊百篇》,我相信青楼的姐儿们会给你送来银子,甚至送来身子。” “日后你甚至会厌倦!” “也就是下半年的事,你急什么呢?” 可李辰安真的有些急啊,十天时间,这第一天眼见着就过去了。 “别废话,先带我去见见世面。” 第五十一章 这个嫂子太好了! “少爷,您、您要去凝香馆?” 李小花恭敬的站在李辰安的面前,一脸的期待。 “是呀,我说你那刀去打了没有?” “打了,段铁匠说还需两天。不是,少爷啊,小人可听说青楼里时有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您看……把小人带在身边是不是更为安全一些?” “滚!守好这铺子,万一有人跑来将咱们这小酒馆一把火给烧了,你还想不想吃肉?” 李小花顿时有些纠结,他伸出了两只手,左手是青楼的姑娘,右手是肉。 思来想去,他发现左手的姑娘只能看看,但肉却是货真价实的落在了自己的肚子里。 于是他愉快的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西厢房的门口,目送着少爷和苏公子一道离开了后院。 在那颗榕树的枝干上坐了半天的慕容荷愈发对苏沐心生起了兴趣。 她虽然看不见后院发生的事,也听不见后院他们说的那些话,但她却亲眼看见了这小酒馆的生意之好,也嗅到了那酒的浓郁香味。 那些酒客们带着一脸的期待进入了小酒馆,然后带着一脸的满足离开了小酒馆。 他们都在赞叹着那酒的味道,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苏公子不仅仅是诗词文章了得,他竟然还能有着如此的奇思妙想来做这生意。 他不拘泥于文人的身份。 他懂得变通,暂不能为官,便先经商来体察人间民情。 这便是对生活的积累,就像练武一样,有了坚实的根基,往后若是有了机缘踏入了仕途,定能够当个好官! 如此想着,她便看见她以为的那个苏沐心和另一个白衣少年从小酒馆的门口走了出来。 他这是要去哪里呢? 李辰安和苏沐心没有马车,只能步行向湖畔人家而去。 慕容荷想了想,悄无声息的也跟了过去。 …… …… 钟离若水来到了小酒馆。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英姿飒爽的背着一把剑的姑娘。 这是她的贴身侍卫,名叫剑舞。 她欢喜的走入了小酒馆中,便看见小酒馆里已没有几个人了。 她向坐在柜台前的崔三娘打了个招呼,带着剑舞走入了后院。 李小花那大块头就坐在后院西厢房的门口,翠花没看见,李巧兮正在打扫着院子。 李巧兮见昨儿个那漂亮姑娘又来了,顿时欢喜,将扫帚丢给了李小花,向钟离若水迎了过去。 “小姐姐!” “巧兮妹妹,”钟离若水左右瞧了瞧,没看见李辰安,倒是不太好那么直接的问,于是又道:“正巧路过,便进来看看妹妹。” “姐姐请坐。” 钟离若水和李巧兮在石桌子前坐了下来,剑舞背着剑沉默的站在了三小姐的后面。 她比较好奇。 她早已听三小姐多次在四公主宁楚楚的面前说起李辰安。 只是那些日子三小姐并没有将她带在身边。 听说昨儿个三小姐在这二井沟巷子遇见了凶险,家主钟离塑这才下了命令,让自己无论如何得跟着三小姐。 以三小姐的容颜才学和家世,能够被她所心仪,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会有多么优秀呢? 她也转头四处看了看,这后院里就那扫地的大块头,他肯定不是李辰安。 “我见外面没几个客人了,今儿个的酒已经卖完了?” “嗯,”李巧兮点了点头煮上了一壶茶,“生意越来越好,但这画屏春每天的产量还是只有十斤,哥哥说得扩大规模。” “只是现在这酒还没卖多久,哥哥还没攒够买地的银子。” “哥哥前两天仔细的算了算,要建一处日产量在千斤的酿酒作坊,这大致需要十余亩地……主要是得修建粮仓、酒窖还有晒场以及工人住的地方等等。” “挺麻烦的,买地加上修建那些东西这恐怕没个几千两银子拿不下来。所以哥哥说不急,等小酒馆将今年的生意先做过去,那些事留到明年再说。” 钟离若水笑了起来,他果然还是想要将这生意给做大的。 “这样啊……巧兮妹妹,我家倒是有许多闲置的土地,咱们不是朋友么?如果……如果你哥哥真有那打算,我可以将地借一些给他,如何?” 李巧兮眼睛一亮,这嫂子多会来事! 哪里像那个沈巧蝶,买她家一斤米都得给现钱。 “不太好吧,毕竟、毕竟哥哥说无论做任何事都需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来……另外,他也有说建造酿酒作坊对地是有要求的,必须得有水,最好还是山泉水。” “我家的地就有一部分在水边呀,还真是山泉水!再说你哥哥昨儿个救了我一命,我家那些地闲着也是闲着,他这画屏春那么好,酿出来可就是大笔的银子呢!” “这……我哥现在也没银子去修建作坊,我看还是等他存够了钱再说吧。” 钟离若水哪里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如果李辰安在桃花山庄外建成了酿酒作坊,他在那作坊呆的时间就会更多,那么自己和他相处的时间也会更多。 奶奶说这种事得趁热打铁,铁不热了可就敲不动了。 “我有银子,我可以、可以先借给他!” “……” 李巧兮觉得这个嫂子实在是太好了! 当真是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到的呀! “那,等哥哥回来我给他说说看他是个怎样的意见。” “你哥哥他去哪里了?” 李巧兮一怔,可不能说哥哥去了凝香馆—— 放着这么漂亮这么懂事还这么巴心巴肝帮着他的嫂子不理,自个儿去了那青楼,这肯定会给这姑娘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她正要编排一个谎话,却没料到正在扫地的李小花转头憨憨一笑: “我家公子他去了凝香馆!” “……” 李巧兮顿时一脸愤怒的看向了李小花。 钟离若水也是吃了一惊。 虽说这文人才子去青楼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奶奶却也告诉过她,万万不能让自己喜欢的男人去那地方,因为……那里面可都是会勾魂的狐狸精! “他什么时候去的?” “估计快到了。” 钟离若水沉吟三息,对身后的剑舞吩咐了一句:“你去一趟凝香馆,将他带回来!” “……小姐,我不认识他呀!” “你就在凝香馆里去喊,一定要将他给带回来!” “……哦!” wap 第五十二章 妹夫和大舅哥 钟离若水脸上又露出了笑意。 她看着李巧兮,低声问了一句:“那个……你会不会怪我多事?” “不怪!” 李巧兮的小脑袋摇的想过拨浪鼓似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俯过身子极为认真的又道:“对了,哥哥是和苏沐心苏公子一起去的!这一定是苏公子蛊惑了他,不然哥哥哪里会去哪地方!” “哦,苏公子没走?” “没呢,哥哥说花老大人将他留在了小酒馆,让他跟着哥哥,好像是说学学做人做事的道理。” 李巧兮咬了咬嘴唇,又道:“我有些担忧,那位苏公子毕竟是在京都见过世面的人,还是大才子,我哥哥那么老实,我倒是担心他把哥哥给带坏了。” “小姐姐,往后你可得多盯着点我哥!” 这话很受用,钟离若水眼睛一眯,将李辰安去青楼这事归结在了苏沐心的头上。 因为她知道苏沐心这家伙可是京都那些青楼的常客。 而李辰安,除了去过那销金赌坊之外,可从来没有去过青楼。 那么个纯洁的人儿,可千万别和苏沐心同流合污了! “妹妹放心,往后……你哥哥不会再去青楼的。” “多谢姐姐!” “可别谢我,改天我带你去我家看看,我家有很多很多桃花,可漂亮了。” 李巧兮两眼冒星星,“好,一并把哥哥也带去。” “好!” …… …… 苏沐心在走入凝香馆的那牌坊的时候忽然打了几个喷嚏。 心想莫非是这些日子没去京都那怡红楼,仙儿姑娘想我了? 李辰安此刻却极为好奇的四下打量着。 青石路面的两旁都亮着一盏盏大红的灯笼,顺着这路往前而行,便来到了早上所见的那处假山。 绕过假山依旧是宽阔的青石路面。 向前蜿蜒有大致小半里地便是一处宽阔的广场。 广场上稀稀落落的停着几辆马车,想来这时候时辰尚早,并没有到青楼最热闹的时候。 就在广场的对面,便是一栋装修精美的三层楼宇。 楼宇上上下下挂着不知道多少盏灯笼,将这个楼宇照得透亮。 楼宇的两旁还有两处裙楼,规模略小一些,但依旧很是气派。 “左边那处是澡堂子,一楼是大澡堂子,二楼是小澡堂子……就是分割成了一个个房间的澡堂子。” 苏沐心在向李辰安介绍,此刻的他气定神闲,就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二楼……算了,不给你讲那处二楼了,费钱。” “右边那处,一楼是厨房,二楼是给客人们用餐的地方……当然,如果开了雅间,也可以让厨房将佐酒食物送至雅间。” “至于咱们面前的这栋主楼,一楼是大堂,也是客人最多的地方。” “一楼的消费随意,也有姐儿来献舞弹琴或者唱曲儿。” “二楼和三楼都是雅间,听说有足足三十六间房。” “最好的就在三楼,三楼最好的就是甲字一号房,有最低消费,纹银一百两起步!” 李辰安这时候问了一句:“那位温小婉……”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苏沐心抬手打断:“别胡思乱想,温小婉可是这凝香馆的头牌,单单出场费就是纹银一百两!” “听说她出场陪一个晚上,通常客人会消费个千八百两银子。” “兄台,这才是暴利!比你那画屏春可贵多了!” 这价钱确实也吓了李辰安一跳,“那她的客人应该很少?” “井底之蛙!你这是小看了广陵富豪啊!” “前次随齐公子前来,齐公子点了温小婉,可老鸨却说温姑娘需要预约,人家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之后。” “当然齐公子不好亮明身份,所以最后只能遗憾而归。” “按照你现在兜里的那点银子,”苏沐心好意的拍了拍李辰安的肩膀,“咱们就在大堂里坐坐,喝杯寡酒听听曲儿就回家吧!” 码的,看来得赶紧多赚点银子。 果然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有钱才是大爷! 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慕容荷竖着耳朵听着二人的对话。 她狠狠的盯着苏沐心的背影,心想这少年居然是个青楼常客,怕是要将苏沐心给带坏! 幸亏苏沐心没多少银子。 但他往后若是有了银子呢? 师傅说的果然没错,男人有钱就会变坏! 苏沐心莫名其妙又打了个喷嚏还打了个摆子,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风寒。 二人抬步向凝香楼的走去,那扇朱红的大门两侧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 最前面的那姑娘手里的红手帕一挥,脸上洋溢起了灿烂的笑意。 她向李辰安二人引了过来,道了一个万福,俏生生说道:“二位公子好!” “请问二位公子可有预定?” 李辰安看向了苏沐心,苏沐心手里的扇子一摇,“未曾预定,今儿个本公子就在大堂听听曲儿……给我们来一壶酒,再配上两个佐酒小菜即可。” 没油水的主! 还装着一副高深的模样! 那姑娘脸上自然没有表露出来,她冲着门口的那两排姑娘吆喝了一嗓子:“红儿,带二位公子大堂入座!” 李辰安跟着一姑娘走入了大堂,才发现这大堂真的很大。 中间是一个半人高的圆形舞台,围绕着舞台一圈圈摆着不少的桌椅。 此刻还没有姑娘出来跳舞唱曲,大堂里只有寥寥三桌人在喝着酒聊着天。 那叫红儿的姑娘将李辰安二人带到了一处角落,对跑堂的一青衣小厮吩咐了一句:“这二位公子要一壶酒,再上俩小菜,你速速去安排!” 青衣小厮道礼而去,红儿那姑娘也道了个万福退去了门口。 “你知道这凝香馆的老板么?” “不知道……逛青楼管人家老板干啥?” 李辰安无言以对,他又四处张望,心想这破任务有些麻烦啊。 如果实在不行,可就得冒险去找找那个铜牌密探温小婉,只是温小婉又住在哪里呢? 就在这时候,大门外又走来了几个人。 李辰安抬头望去,便见那一群女子正围着那几个人。 “哎呦,钟离少爷,您可许久没来咱们这了,莫非是约了婉儿?” 李辰安眼睛一亮,认识,这不就是昨儿个那个抓了歹人的少年么? 钟离少爷……原来是钟离府的少爷,难怪将刘酌搬出来都不好使,他确实有这个资格。 “本少爷确实约了温小婉,但不是今天,但本少爷就今天有空,正好带着几个友人前来,将宋元平叫来,今儿个温小婉安排给……” 钟离秋阳看见了李辰安。 wap 第五十三章 李辰安,三小姐叫你回家! 钟离秋阳整个人都不好了。 三妹的态度已经明了。 父亲知道之后并没有干涉,仅仅是写了一封信给奶奶。 这小子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妹夫。 他丫的居然跑这青楼来了! 当然,这事现在钟离府并没有对外宣布,因为母亲对此极有意见,三妹的意思是循序渐进的发展,那就不能将这事弄得满城皆知。 再说……这事就算是说到三妹那去也不好分辨,毕竟自己能来这里他李辰安当然也能来。 算求! 就当没看见。 万一这厮真成了自己的妹夫,说不得往后还会和他同去青楼。 于是,他收回了视线,假装没有看见李辰安。 “走走走,甲字一号房,记得将宋元平叫来!” 作为钟离府的大少爷,他当然可以在这广陵城横着走,甚至可以在整个宁国横着走。 所以这厮的嚣张是理所当然,便见一姑娘连忙应下,转身飞快的就跑了出去。 李辰安见那位钟离大少爷装着不认识自己,想想也是道理。 这就是身份地位的巨大悬殊,前世也一样。 所以他倒没有丝毫尴尬,仅仅是淡然一笑。 不过视线倒是一直落在了那大门口,他需要的是记住宋元平的模样。 钟离秋阳在上楼的时候又瞟了一眼李辰安,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这小子的诗词了得啊! 若是往后他真成了自己的妹夫,带着他一起上青楼,尤其是玉京城的怡红楼……当年在怡红楼输了的颜面当能轻易给找回来! 得去玉京城打打那些二世祖们的脸! 得让他们知道钟离府不仅仅是打仗厉害,诗词文章同样无人能敌! 于是,他对跟在后面的那姑娘吩咐了一句:“那一桌,就是两人的那一桌,他们的帐记在本公子的头上!” “奴家遵命!” 然后钟离秋阳背负着双手,耀武扬威的去了三层楼。 …… “我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苏沐心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李辰安,“放着楼子里的姑娘你不看,你看着门口干啥?” “……门口不就有几个姑娘么?” “那怎能一样?她们叫迎客,干的是迎来送往的活。无论是姿色也好才艺也罢可都差了那些姐儿们两条街的道行!” “你看,陪在右边那一桌的那姐儿,虽说在这大堂陪酒的姐儿比起楼上的又差了许多,却还是比门口的迎客养眼啊!” 李辰安转头扫了一眼,灯笼的红光下那姑娘确实有几分姿色。 只是明显的年岁有些大了,脸上的脂粉有些厚,就连笑起来的声音也有些荡。 往往在这种地方,当红的姑娘一定是年轻的,也一定是漂亮的,还一定是要有几分内涵的。 她们在男人的面前通常不会表现得太浮夸,而是会表现出欲说还休若即若离的那种味道。 因为有钱的男人更喜欢有涵养的女人。 也因为得不到的女人才更能让男人大笔的花钱,偏偏还欲罢不能。 很显然有钱的男人都会去楼上雅间。 坐在这大堂里的嘛……就是想要闻个女人的味道,也或者便宜一些解决个温饱。 李辰安扬了扬眉,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又看向了门口。 片刻之后,他便看见刚才离开的那姑娘带着一个男人匆匆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五短身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穿着一身锦缎员外服,头上还戴了一顶员外帽。 他迈过了那道门槛,冲着那几个迎客姑娘极为威严的说了一句:“你们记住,只要钟离少爷来了咱们凝香馆,他要任何姑娘都要无条件的满足他!” “另外,只要钟离少爷来了,务必记住将老爷我请来!” 几个姑娘齐刷刷躬身一礼:“奴婢记住了!” “哦,对了,呆会霍家大少爷也会来带他去甲字二号房,你们去叫柳青儿好生准备一下……本该是温小婉的,就给霍大少说一声,他不会为难你们。” “奴婢知道了!” 宋元平匆匆向楼上走去,李辰安收回了视线,他已经记住了这个人的模样。 二人颇为无聊的喝着酒,眼见着进入这凝香馆的客人越来越多。 渐渐大堂里坐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就显得有些嘈杂。 李辰安本想着等宋元平再出来,他好跟着出去看看他住在什么地方,却不料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哟,那不是李家那个傻子么?” “啊,不对、不对,现在应该叫李老板才是!” 李辰安抬眼看去,便看见一年约十七八岁的男子正向他走来。 不认识。 “你是哪家的傻子?” “本少爷是霍家……”霍子归一怔,阴恻恻笑了起来,“牙尖嘴利的东西,小爷差点上了你的套!” “告诉你吧,本少爷姓霍名子归,听说你酿的那画屏春挺不错,明儿个将你那酿酒的法子交给本少爷,本少爷可饶你一命!” 李辰安乐了。 “我若是不交呢?” “那本少爷就打断你的腿,将你丢进画屏湖去喂鱼!” 李辰安的视线越过了霍子归,他看见了后面的那个少年,顿时就笑了。 他冲着那少年招了招手:“小舅子,你过来!” 沈继业退了一步,那日在府衙前他被李辰安给揍怕了。 这时候脸上的伤还没好完呢。 “你别嚣张!” 沈继业远远的指了指李辰安,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便见李辰安忽然站了起来。 沈继业吓了一大跳:“霍少爷小心!” 霍子归慌忙后退了一步,“怎么?你想打我啊?” 李辰安嘿嘿一笑又坐了下去,当然不能在这打霍子归了,会吃亏的。 “明天下午吧,你来小酒馆,如何?” 霍子归眼睛一眯,“……好!” “今儿晚上本少爷宴客就放你一马,明儿个你若是不懂事,可就没这种好事了!” 撂下这句话,霍子归带着几个人也向楼上走去,苏沐心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李辰安,李辰安依旧一脸的淡然。 “不担心?” “我就担心他不来。” “来了你能怎样?” 李辰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说道:“我真的会打断他的腿,将他丢去画屏湖喂鱼!” 苏沐心一怔,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呼声: “李辰安,三小姐叫你回去!” “你出来!” “你若是不出来,本姑娘可就杀进去了!” 苏沐心和李辰安面面相觑。 “三小姐?” “就是钟若若,你见过。” “……” 苏沐心顿时就傻眼了,钟离若水没告诉他真名字? 另外,三小姐叫他回去……这是几个意思? wap 第五十四章 三小姐的主意 凝香馆那牌坊外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马车的车夫依旧是那个戴着一顶草帽的老人。 李辰安和苏沐心跟在剑舞的后面向那辆马车走去。 剑舞其实有些好奇,她没料到李辰安会如此听话。 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慕容荷也有些好奇,她才知道将苏沐心带坏的那少年叫李辰安。 她当然将二人给搞反了。 心想他们二人果然是在合伙经营那小酒馆,只是苏公子毕竟是宁国有名的才子,跟着在一个小商贾的身边学一些经营之道倒是可以,可学着他上青楼……这未免有些不太妥当。 他往后终究是要入朝为官的。 就在慕容荷想着这事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 她抬眼看去,苏沐心二人已上了马车。 那马车的车夫正好向隐藏在夜色中的她看了一眼。 高手! 能够用气机锁定她,至少一境下阶! 她停下了脚步,那一眼的寒意消失。 那辆黑色的马车向前徐徐驶去。 她在夜色中站了片刻,然后才向二井沟巷子方向走去。 …… …… 榕树下小酒馆后院。 钟离若水心里依旧有些惴惴,毕竟她不希望自己的夫婿对青楼产生了兴趣。 但这才是二人真正认识的第二天,自己和他的那层关系也并没有揭开,现在叫了剑舞去将他从凝香馆给叫回来……这是不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他完全可以不理自己的。 他万一不理自己偏就不回来这该怎么办? 罪魁祸首还是那个苏沐心! 所以改天得和苏沐心那家伙好生说道说道。 你去青楼寻花问柳也就罢了,可别把李辰安给本姑娘带坏了! 不行,钟离若水眼珠子一转,得让李辰安和苏沐心分开,也得让李辰安没得闲! 这男人呀,兜里有了几个钱再有得闲,免不了就会想七想八。 若是再有狐朋狗友一吆喝,就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既然他让苏沐心当了这小酒馆的掌柜,那就得让他尽快去忙活那酿酒作坊的事,往后他呆在了桃花山庄……他就没机会再夜探青楼了! 所以钟离若水没有走。 她在等着剑舞将李辰安给带回来! 今儿个晚上,就得将酿酒作坊那事摆在案头。 就在钟离若水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剑舞带着李辰安和苏沐心回到了小酒馆的后院。 在看见钟离若水的那一瞬间,吃惊的不是李辰安而是苏沐心! 真的是钟离府的三小姐啊! 这大晚上的她居然还在这院子里等着李辰安! 如此看来,老师说的那些话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所以老师让自己留在李辰安的身边,真实的用意并不是指望自己在李辰安身上学到些什么,而是……通过李辰安去借钟离府的势!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老师所谋,依旧还是那么深远! 钟离若水此刻却瞪了苏沐心一眼,这一眼有两重含义—— 其一当然是抱怨苏沐心将李辰安带去了凝香馆。 其二,是不希望苏沐心此刻点破了她的真实身份。 对于第一点苏沐心是没能领会的,因为今儿个去凝香馆是李辰安拖着他去的,若是他知道了真相定会喊冤。 至于第二点不用钟离若水提醒他也知道,因为李辰安说三小姐叫钟若若。 三小姐未向李辰安说出真名,其意恐怕是担心钟离府的名头吓着了李辰安。 他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一脸笑意。 “若若,久等了,今晚有点事……公事!” 钟离若水一听,愣了三息顿时明白过来。 李辰安的公事当然就是丽镜司的事,只是四公主宁楚楚给了他个啥公事需要跑去青楼呢? 她当然没有去问。 奶奶说作为女人,男人的某些事就不要去寻根究底。 他若是愿意告诉你听听便好,他若是不愿告诉你,那就有他不告诉你的道理,勿好奇。 “啊,其实、其实将你唤回来是、是我有些事想要和你好生商量一下。” 李辰安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叫巧兮去换了一壶茶,“啥事?” “刚才和巧兮妹妹聊天,巧兮妹妹说你有打算买地建造酿酒作坊……我就寻思我家的地很多,靠着那条桃花溪的地也有很多。” “那些地闲着吧也是闲着,你如果真打算建造作坊,我倒是可以做主将那些地先借给你用着,你觉得怎样?” 李辰安当然欢喜。 在他的计划中,这件事得等自己这小酒馆积攒下来数千两银子之后才能去办。 现在既然钟若若愿意将那地借给自己,那这件事就能更快的着手,只是,修建作坊,买粮,请工人等等这一系列的开支也不小。 至少不是自己现在兜里的这点银子能够搞得定的。 冰雪聪明的钟离若水看见了李辰安此刻脸上的犹豫,她又说了一句: “你看这样子好不好?” “我呢也想要赚点体己的银子,酿酒作坊需要的地,算是我租借给你,暂不收租金。另外修建作坊还有别的所有的花销这笔银子我来出,你负责一应具体的事。” “毕竟这事你才懂,你放心,对酿酒作坊我不插手任何事情,只管分银子。” “如何?”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笑了起来。 这就是风投? 这小姑娘很有眼光啊! 画屏春是独一无二的商品。 它的品质远超广陵散和京都瑞露。 一旦它大量的推向了市场。它就一定能够占据整个宁国甚至整个世界的高端酒类市场。 但在李辰安的计划之中,这种三十多度的酒未来是要大降价去冲击广陵散的这部分市场。 而高端的市场将是他后面才会去酿造的更高度的酒。 画屏春将来会面向全国,甚至走向世界。 赚取大量的银子那是必然。 而这姑娘的家里和官府还有些关系,那么作坊建成之后估计也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自己身上的那块银牌也不需要暴露出来。 “你若是信得过我,这件事咱们倒是可以好好计议。” “我当然信得过你。” “好,晚上我做一份投资计划书,明儿个你……你若是有空上午过来,我给你看看这计划书,你如果觉得可行,咱们就可以着手去办!” “……什么叫投资计划书?” wap 第五十五章 一家伙撂倒 夜半。 雨歇。 钟离若水和剑舞乘着马车没有回桃花山庄,而是回了广陵城里的钟离府。 她很兴奋。 忽然很是期待李辰安真的能够将那些荒废了的地给很好的利用起来,很期待那处桃花溪旁能够出现大规模的酿酒作坊。 剑舞却有些担忧,觉得小姐这番举动还是冒然了一些。 “小姐,那可是上万两的银子……他、他万一失败了?” “失败了也就是丢了万两银子,但你觉得他会失败么?” 钟离若水没等剑舞回答,她极为肯定的又道:“他不会失败的,我能从他的眼神和言谈中明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游离极为坚定,他的言谈没有迟疑,流畅自然。” “那是一种自信,说明他对此事思考已久,考虑了这件事的方方面面。” “何况他不是说要作一份计划书的么?明儿个看了他的计划书,这件事就愈发的清楚了。” “对了,你去凝香馆的时候,他……他在干啥?” 剑舞拱手一礼:“他在一楼喝酒。不过,我去的时候倒是恰好遇见了霍家的那个大少爷在挑衅李公子。” “霍子归?” “对,霍子归还说明儿个要去他那小酒馆,说如果李公子不将那酿酒的法子交出来,他就会打断李公子的腿将李公子丢去画屏湖里喂鱼。” 钟离若水那张俏脸儿顿时一寒:“这霍家……简直是不知死活!” “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小酒馆,霍子归如果真的来了,你只管动手!” “打断霍子归的腿!将他丢去画屏湖喂鱼!” “哼,竟然敢打李公子的主意,本姑娘倒要看看霍家敢做出些什么!” “好!” 剑舞应下,却又说了一句:“小姐,李公子不会武功,他身边也没会武功的人,这终究不是个办法。” “我的意思是……是不是请吴老教教他,虽然他年岁偏大,但如果吴老出手去教,想来三五年也能踏入九境,这样他至少也有个自保的手段。” 钟离若水眼睛一亮,“好主意,去请吴老进来!” …… …… 李辰安伏案奋笔疾书。 既然那位三小姐愿意为画屏春这个项目投资,那就得为投资人负责,这是职业素养的问题。 现在尚不知道她所说的那片地究竟适不适合酿酒,不过只要解决了资金的问题其它都比较好办。 所以他当真在很认真的做一份计划书。 只是这毛笔使起来实在有些不习惯,以至于手上的速度跟不上脑子里的思维。 他不知道此刻院子里的那颗大榕树上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老人。 他就是钟离若水的车夫,江湖上曾经赫赫有名,偏偏又已经离开了江湖足足二十年之久的御剑乘风吴洗尘! 今儿个晚上受三小姐所托来教李辰安这小子,吴洗尘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主要是这小子有点意思。 他就那样透过窗户看着灯光下的李辰安,也不知道李辰安这大晚上的还在忙着什么。 他当然也没多想,仅仅是在等着那灯笼熄灭。 他这一等,就等到了丑时末。 李辰安终于将那份简单的计划书给写完了。 他放下毛笔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吹灭了蜡烛。 就在他转身向床前走去的时候—— 窗口仿佛有一阵风起,然后,他的后背突然被戳了一下,他本能的想要发出个声音,然而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嘴张开了,但嗓子却并没有丝毫的声音出来。 接着他便感觉到身子一轻,双脚离地,被人给扛了起来! 扛着他的那人从门口出去,一家伙就飞到了屋顶上! 接着他便感受到了罡风烈烈。 那是飞一般的感觉! 这是被劫了? 会是谁? 极大概率是霍家! 霍家为了得到画屏春那酿酒的法子,这是要不择手段了! 那自己岂不是凶多吉少? 李辰安顿时冷汗都流了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是将画屏春那酿酒的法子交给霍家,终究也难逃一死! 因为天下只能有一个画屏春! 现在该怎么办? 霍家既然悄无声息的动了手,估计到了地头拿出那面丽镜司的银牌也没用。 码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江湖高手的面前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在这一刻,他才知道在这样的一个社会,功夫是多么的重要! 如果苍天再给自己一个穿越的机会,老子一定得先去找个门派将武功学会!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出现了稀稀落落的点点灯光。 然后…… “砰……!”的一家伙,他被那人给丢在了地上。 他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在爬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四处一抓,抓住了一块石头。 就着那昏暗的灯光,他看见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人。 他根本就没有将这人和钟离若水的车夫联系起来。 接着那人在他的背上拍了一把掌,他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前辈,你是江湖高人,我就一小酒馆的小老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道前辈将在下撸到此处有何吩咐?” 吴洗尘背对着李辰安。 他眺望着漆黑的画屏湖。 此刻他正在想该从何处教起,毕竟这李辰安已经十七岁了,毕竟三小姐的意思也就是让他能够有一点自保的手段。 他不说话,李辰安心里就愈发的不安。 尤其是在李辰安也发现这里是在画屏湖畔的时候。 他觉得这个绑匪恐怕会打断了他的腿将他丢进画屏湖去喂鱼! 他的脸色变得阴狠了起来。 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前辈,有什么事其实好商量。比如我们完全可以在小酒馆里喝一杯,然后你说说你的意图,若是我能够满足于你……” 他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我肯定会尽其所能的去满足你。” “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 “我呢也还年轻,还眷恋余生岁月。” 吴洗尘根本就没听李辰安说什么,这时候他想明白了。 教这小子轻功吧! 打肯定是打不过几个高手的,但如果他学会了自己那独步天下的乘风步法,二境以下的高手也不容易将他给拿下。 吴洗尘转身。 李辰安举起了手里的石头。 “砰……!” 李辰安双手握着石头一家伙砸在了吴洗尘的脑袋上。 吴洗尘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堂堂一境上阶的高手居然被这厮袭击。 他大意了。 并没有运功。 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他伸出了一只手,“砰……!”的一家伙将李辰安给震得晕了过去。 他也倒在了地上。 当慕容荷悄悄跟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画屏湖畔摆着的两具尸体。 wap 第五十六章 下套 霏霏细雨又至。 慕容荷站在烟雨亭里一直眺望着画屏湖。 画屏湖从一片漆黑中渐渐露出了它的模样,很是朦脓,就像距离很远的戴着面纱的姑娘。 烟雨亭中除了她就只剩下了一个人,他便是躺在凳子上的李辰安。 吴洗尘早已离去,当然离开之前和她有过一番交流。 她这才知道在凝香馆外的那一眼死亡凝视原来是早已归隐江湖的御剑乘风吴老前辈! 这位吴老前辈也是江湖中的一个传奇,和松山剑院有着一段交织过往,听师傅说,他曾经一直在追求着师伯樊桃花,并因此在松山剑院还住了较长的一段时间。 后面的故事对于这位吴老前辈而言当然有些凄楚,师傅说师伯所爱却是仅仅只见过一眼的钟离破。 后来,师伯当然是如愿以偿的嫁给了钟离破。 然后吴老前辈孤身一人仗剑天涯……其实他在很长一段时间依旧在师伯身边不远的地方。 甚至师傅说景泰十三年钟离破率兵对西南边回纥的那一战,师伯樊桃花夜袭大震关的那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便是吴洗尘身先士卒,率先登上了关楼,为破关立下了巨大功劳。 而后师伯樊桃花再帅一千士卒千里奔袭的时候,吴洗尘便是最前面的那把刀! 战争结束之后,他真正离开了樊桃花。 他在江湖漂泊了十年有余,然后彻底消失。 有人说他回了家—— 他的家不在宁国,而是在宁国南边的吴国! 吴国有一个强大的江湖门派,它叫洗剑楼。 吴洗尘便是曾经洗剑楼楼主、吴国大宗师吴细柳的长子! 他本该回去继承洗剑楼。 然而从吴国传来的消息却不是这样。 他没有回去,不知所踪。 没有人料到他居然就在广陵城的钟离府! 而且还是钟离三小姐的车夫! 当然,慕容荷也知道了躺着的那小子并不是苏沐心,他叫李辰安! 吴老前辈居然将李辰安收为了弟子,只是这弟子好像有些桀骜不驯,他竟然一家伙将吴老前辈给放倒了! 如此说来收这家伙为弟子,反倒是他一厢情愿之事? 这家伙没看出有何练武的天资啊。 慕容荷想不出个究竟,只是觉得这家伙能够成为吴老前辈的弟子,真是他的幸运。 然后她想起了苏沐心。 脸蛋儿微微一红,昨儿个倒是错怪了他。 真正使坏的原来是他李辰安! 这家伙在水云间客栈就骗了自己,果然是个卑鄙无耻之人! 苏沐心如此纯洁,可千万别被他给带坏了才好。 就在这时候,李辰安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一家伙从凳子上坐了起来,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想了起来。 昨儿个晚上被匪人给劫持,记得自己好像给了那匪人一家伙,但自己同时也中了一掌。 他低头摸了摸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 他抬头望向了正好转过身来的慕容荷,有些尴尬的问了一句:“慕容姑娘救了在下?” 慕容荷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李辰安!” 李辰安一怔,讪讪一笑,“在下正是。” “你为何要冒充苏沐心?” “哦,对了!”李辰安一拍大腿,“你想不想认识苏沐心?或者说你想不想和苏沐心在一起?” 李辰安当然也没有回答慕容荷那个问题,因为他无法回答。 他立马转移了话题,果然将慕容荷给带偏了。 便见她脸色微微一红,“你……你有办法?” “走,去我小酒馆。苏沐心是小酒管的掌柜,你……你若是愿意就在小酒馆当个护院如何?” “如此一来,你和他之间接触的时间就很多,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总之这机会我给你提供了,至于你们往后能不能修成正果,这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慕容荷沉吟三息: “好!” …… …… 李辰安得意洋洋的带着慕容荷向小酒馆而去。 他的用意有三: 其一,慕容荷自称是鱼龙会的人,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丽镜司的绣衣使,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从她的嘴里得到一些关于鱼龙会的情报。 其二,慕容荷是个高手。 他现在身边正好就缺了一个高手! 如果慕容荷昨儿晚上就在小酒馆的后院,那自己肯定就不会被匪人给劫了。 也不知道这慕容荷为何在这里,但肯定是她打跑了匪人才将自己给救了下来。 完全可以毫无心里负担的利用她嘛。 其三,如果苏沐心那小子真和她在一起了,那时候再让她在鱼龙会给自己当个卧底,说不定某一天等自己将广陵州丽镜司强大起来的时候,会发起对鱼龙会广陵分舵的战斗。 有她这种高高手为内应,此事可事半功倍! 刚刚下山的慕容荷哪里知道这人心险恶。 她就是为了一份真挚的爱情啊! 她明明知道李辰安这家伙狡猾无耻,却依旧落入了李辰安布下的套。 当李辰安带着慕容荷回到小酒馆的时候,李小花惊呆了。 一大早起来,本想着跟着少爷去跑步,却没料到少爷都已经回来了。 少爷回来了还没啥,他居然带了个女人回来! 昨儿个晚上少爷不是和那个三小姐眉来眼去正是火热的么? 他这是吃着锅里,还看着另一口锅里? 甚至还将另一口锅也一起端了? 少爷果真是神人啊! 李小花看着李辰安的眼神简直是佩服得无以复加。 “发啥呆?将院子收拾收拾,呆会去买点蒸饼回来,对了,往后这位姑娘就是小酒馆的护院。” 李小花一怔,“那我呢?” “到时候如果和三小姐合作达成,你去给本少爷看守作坊的建设!” “她打得过我?” 慕容荷走了过去,将剑放在了桌上,伸出了一只手。 李小花为了捍卫自己护院这个光荣的职业,他深吸了一口气冲了过去。 然后……飞了回去。 “砰……!” 李辰安蹙眉闭眼,心里却一喜,果然是个高手! 一招。 太惨了! “以后,我才是小酒馆的护院!” 李小花爬了起来,那高大的身子都矮了一截。 “姑娘,能教我武功么?” “我教不了你。” “为啥?” “你使刀比较好,我练的是剑,另外……本姑娘没空!” 说完这话,慕容荷就看向了李辰安,“苏公子呢?” 第五十七章 史上最豪放的投资人 霍家后花园。 霍家家主霍西在院子中打了一趟拳,身子微微出了一点汗。 他从站在身旁的丫鬟手里接过了一条热腾腾的毛巾来擦了擦脸,看向霍传名,问道: “江南平江之行需要准备的礼物可都安排好了?” “回大伯,已经备齐,其中取了一件二弟从京都送来的物件,就是太子殿下赏赐下来的那面琉璃境。” “小侄寻思江南曹家毕竟也是名门,尤其是曹老夫人,更是在宫里当过皇上的奶娘,曹家皇恩本就浩荡,咱们霍家送去的礼物也得有一两件压箱底的东西才好。” “嗯,你考虑的周到,那就再将太子殿下赐下的那珊瑚也一并带上。” “……这,大伯,那方珊瑚可是您心爱之物。” “无妨,只要此行提亲能够顺利,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好。” 霍西将毛巾递给了丫鬟,又问道:“程国公离开广陵城了没有?” “昨日已经离开。” “哦,那就再等十天……等钟离府的视线从李家那傻小子的身上淡去。” “好,只是昨儿晚上子归回府的时候去找过我。” “他找你干啥?” “他说昨天晚上在凝香馆遇见了李辰安,他想今天带人去李辰安那小酒馆将那酿酒的法子拿到。” 霍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种事子归不需要亲自去。” “你告诉子归一声,我在饭厅等他。” “另外,平江之行才是当下之重,安排好随从车架,明日我带子归同去平江。” “好,取那酿酒法子之事,交给小侄去办理。” “嗯,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去办?” “小侄借鱼龙会之手。” “好办法!你告诉宋元平,霍家取得画屏春酿酒之法之后,七成利润归丞相大人,一成给他宋元平。我霍家……只要两成!” 霍传名一惊,“这是不是分出去的太多了?” 霍西微微一笑:“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小侄明白。” 霍传名离开了后花园,霍西抬步站在了细雨之中。 他抬头望了望天,喃喃的说了一句:“这天,早些变才好啊!” …… …… 李辰安一个上午都没有出门。 因为钟离若水一大早就带着剑舞来了。 她当然依旧坐着马车,架车的依旧是带着斗笠的吴洗尘。 只是今日吴洗尘那斗笠拉得更低了一些,钟离若水请他去后院坐坐他也拒绝了。 许是昨儿个晚上吴老教李辰安有些心累。 钟离若水在进入这小酒馆的时候便看见了慕容荷,她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因为此前从未曾见过这姑娘。 不过李辰安悄悄的给她解释了一下之后她便释然,甚至还会心一笑,心想得促成苏沐心和那慕容姑娘之间的好事,如此一来,苏沐心有个江湖女侠看着,他恐怕是再不敢去青楼了。 他不去青楼,自然就不会将李辰安给带坏。 于是,她开始期盼苏沐心的到来。 当然这时候的正事并不是这个,而是李辰安摆在她面前的那一叠投资计划书。 她一瞧,有些头疼,因为钟离府三小姐向来不太爱动脑子。 于是她草草的翻过,李辰安花了一个时辰写的东西,她不过十息就翻完了。 “就这样,就按照你写的这样!” “啥时候去看地?银子呆会就去八福钱庄过到你的户头上。” 李辰安惊呆了,这恐怕是史上最豪放的投资人了吧! “若若,你得想清楚,你可是画屏春这个项目的唯一投资人!” “按照计划,你需要一次性拿出一万两银子!还有五十亩的地!” “作坊建设完成需要大致半年的时间,作坊投入运作到产生效益,这又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往后画屏春产生的利润将持续投入到市场渠道,也就是说,你要想收回这笔投资,以及拿到土地出让的这笔银子,大致需要两年!” “你真的就不担心么?”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反正这事就交给你去弄,如果弄砸了就弄砸了呗。缺银子了你再告诉我一声就好,其它的我不管也不会管。” “……好吧。” 面对这么好的投资人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连钱带人一起给骗了呗! “不是说霍家今儿个要来找你麻烦的么?” “这你也知道?” “嗯,我的消息可灵通了。” “还早,估计呆会就会来。” “来了之后我让剑舞去将霍子归的腿打断!但不能丢画屏湖里,出了人命也不太好。”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钟离若水脸儿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其实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只是我不是投了那么多银子么?画屏春的法子当然就不能被他霍家给抢去了。” 这道理无懈可击。 只是李辰安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这位三小姐的身份来。 刘酌说霍家在朝中的势力还是有一些的,广陵城的通判就是霍家的人。 宁国通判这个官儿有些特别。 他的位置在知府之下,分管一州之地的粮运、家田、水利以及诉讼,虽然是向知府负责,但偏偏又具有监督知府之责。 所以一州通判的权利是很大的。 可这位三小姐却随口就说要将霍子归的腿打断……在这广陵城不怕通判权势的人并不多,如果这位钟若若家仅仅是个地主,那显然不在此列。 她曾经和那位俊俏的公公在一起……所以她家真正的势力在京都! 甚至通了天! 那么她家在广陵城的产业,就仅仅是冰山一角。 所以她对那些地以及那一万两银子的巨款毫不在乎! 豪门家的女子! 是不是问问她有没有兄弟? 若是没有,我是不是当个赘婿吃碗软饭躺平一辈子算了? 当然,这仅仅是李辰安的一想。 接下来他还是极为认真的意图给钟离若水讲解一下这个份计划书,不过钟离若水显然没啥兴趣,所以这讲解半途而废。 “等呆会将霍子归的腿打断之后我带你去看地方,顺便……顺便你也去桃花山庄里坐坐,我想你在那边建设作坊,往后就住在山庄里,距离近一些做事也更方便,如何?” 李辰安求之不得。 “好,我们可以先去看好地,但具体施行需要再过几天。” “为何?” “我有一个任务在身,时间就剩下八天了。” “什么任务?” 李辰安脑子里灵光一现,这位三小姐是知道他绣衣使身份的,于是他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杀一个人。” “谁?” “凝香馆老板宋元平。” “哦……” 第五十八章 贤内助! 在小酒馆等了一上午,没有等来霍子归,反倒是钟离若水和李辰安更为熟悉起来。 两人的聊天从开始的拘谨变得渐渐随意,从酿酒作坊的建设转移到了彼此的曾经。 小院子里洋溢着欢笑也充满了祥和的气氛。 然后到了午时。 李巧兮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当然这些菜或许不对钟离若水的胃口,但聪明的她却恰到好处的掩饰了过去。 她甚至吃了一碗米饭,并对李巧兮的手艺赞不绝口。 奶奶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他一家的人。 现在她已经喜欢上了李巧兮,未来再寻个机会去看看他的娘亲。 少女把握着这个分寸,推动的虽然急迫了一些,但又尽在情理之中,不会让李巧兮觉得突兀,也不会让李辰安觉得她别有用心。 她恰当的表露出了自己颇为强悍的家庭背景,又恰当的表明了她并不在意什么门当户对。 总之,她给李辰安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是一个知书达理还颇通人情世故的女子,若娶之为妻,未来一定是个贤内助! 虽然她不喜经营,也不善理财,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随和,是她开朗的性格。 当然,也还有她那绝美的容颜,以及一颦一笑间的那种少女青涩的妩媚。 想想往后若是娶了这姑娘,按照这姑娘对钱财的认知,她花起钱来肯定是没啥概念的。 所以得赚更多的银子。 她负责花钱,还要负责貌美如花。 慕容荷一直在吃着饭安静的听着,这位若若姑娘生的很美,令她有些自惭形秽。 只是她的心中有些怪异,毕竟这位若若小姐一看就是大家人户家里的姑娘,她看起来对李辰安极为亲切……她怎么会看上了李辰安这么个小商贾呢? 这时候钟离若水看向了慕容荷问了一句: “慕容姑娘前来广陵城就是为了寻苏沐心?” “嗯,”慕容荷放下了碗筷,“我刚下山,就去了一趟玉京城,听说苏公子来了广陵于是便也来了。” “哦……苏公子可是咱宁国四大才子之首……听闻他在京都最求者众,慕容姑娘可得多花点心思才好。” 慕容荷脸儿一红,向李辰安问道: “苏公子何时到店里来?” “呆会就会到。” “他住在何处?” “斜对面的浅墨书院。” 慕容荷没再问,她看了看后院的那道门。 李辰安也没再问,片刻之后他和钟离若水一道出了那扇门。 …… …… “霍家那件事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依旧是那辆黑色的马车,依旧是那个戴着斗笠的车夫。 马车向桃花山庄而去,钟离若水看了看李辰安,又道:“虽然霍家在广陵城有些实力,但还不足为惧。” “昨儿晚上我在想,咱们那酿酒作坊开起来之后,定是需要许多人的。” “这人一多就免不了嘴杂,可就不像小酒馆里翠花一人酿酒那么单纯。” “霍家明着来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可若是阴着来……我的意思是他通过那些工人取得你那酿酒之法,这还真不好对付,所以我觉得需要有个好的防范之法才行。” 李辰安一听眼睛一亮,这姑娘考虑的周到啊! 毕竟是雇佣的工人,毕竟那酿酒之法并没有什么特别高深的地方。 若是霍家给了足够的钱财,有的是人将那法子卖给霍家。 可他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呀。 总不可能将那作坊用围墙一围不允许里面的人一辈子都不出去吧! “这个……你有什么想法?” “最好的法子就是买奴隶,买来就是你的家奴,有三个好处。” “其一,对于奴隶你只需要提供给他们食宿,不用再给他们月钱。” “其二,奴隶未经允许不得离开作坊,他们就无法和外界接触。” “其三……奴隶若是敢背叛家主,宁国律法规定,家主可对其施加任意处罚。” 李辰安一听,才知道这世道还有如此卑贱之人存在。 当然,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同情,因为为奴者往往都是生活过不下去的走投无路之人。 如果自己买下了他们,能够给他们提供较好的食宿,对于他们而言,这便是求之不得的恩德。 如果自己再给他们一点月钱,想来他们会更加忠心。 “姑娘思虑极是,只是咱们这酿酒作坊需要的人大致在三百个,咱广陵城能买到这么多奴隶么?奴隶贵么?” “这个得我回去问问家里的管家,你若是同意,这件事我就交代给管家去处理。” “姑娘费心了!” 这是李辰安的心里话,如果真买到了奴隶,那么酿酒作坊就会避免不少麻烦。 钟离若水喜滋滋一乐,瞅了李辰安一眼,从果篮中拿颗樱桃放在了小嘴里,“不都是为了以后更好么,你可别和我客气啥。” “对了,修建作坊请匠人啥的,这些我也一并交给管家去处理,如何?” “……” 这当然就更好了! 自己只需要将作坊的建筑图纸弄出来,给那些匠人们讲解一下就可以不再过问,这姑娘莫非是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金手指? “改天我请你吃饭,想吃啥吃啥!” “真的?” “当然,毕竟你可是我的老板,还操心这么多,应该的。” 马车抵达了地头,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下了马车,他看见的便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潺潺溪流。 “这就是桃花溪。” “发源于桃花山上。” “你说酿酒需要好的水源,我觉得这里不错。” 钟离若水抬手一划拉,“这溪水两旁所有的地你都可以用,我寻思在修建那些作坊的同时吧……从桃花山庄修一条路过来。” “也不远,这样就方便以后我们能乘坐马车时常到这里来看看。” 她说的是我们。 言语没有刻意。 听在李辰安的耳朵里很是受用。 这小富婆,简直是太懂事了。 就是不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报答那日自己的那一抱之恩呢,还是掺杂有其它东西。 不急,她逃不掉自己的手掌心! 钟离若水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也在对自己说,不急,等这一切都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的时候,他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心! 二人聊得越来越热络,跟在后面的吴洗尘越听越觉得这小子好运到。 他摸了摸脑门,还有些疼。 他看着李辰安的背影,今儿个晚上看老夫怎么操练你! 第五十九章 棒打鸳鸯 四月的广陵正是晚春时节。 站在桃花溪畔放眼望去,对面那座并不算很高的桃花山一片苍翠,而近处的那些荒芜的农田更是绿草成荫,其间甚至还开着许多不知名的花儿。 李辰安在这里花了一个多时辰,在溪水的两旁都走了一圈,最后选定了一处靠山的位置。 主要是这里更便于挖掘酒窖。 另外,将来酿酒作坊一修,外面的围墙一建,那桃花溪还能成为一道天然的屏障。 终究是安全第一。 这毕竟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处真正的产业。 虽然最大的老板是身旁的这个姑娘,不过,这个姑娘迟早都是自己的人。 他身边的钟离若水也这样跟着他在走着,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觉得这样走着挺好,很安宁,还很安心。 还有一种她此前从未曾有过的愉悦。 她真的希望这辈子就跟在这个人的身边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就像奶奶和爷爷那样。 勘测完这里的地形,二人又上了马车,向桃花山庄而去。 当二人沿着桃林小径走入山庄主院的时候,主院的那亭子里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华美,佩饰也极为精美的中年女人。 钟离若水的心肝儿一紧,扯了扯李辰安的衣袖,二人站在了那贵妇人面前一丈距离。 一名丫鬟躬身站在那贵妇人的身边,手里捧着一面托盘。 另一个丫鬟从那托盘上小心翼翼的捧起了一个罐子,又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那女人的面前,她将那罐子的盖子揭开来,便见一股热气袅绕而起。 “夫人,刚炖的燕窝,加了少许蜀州的贝母,回春堂掌柜的说有清热润肺止咳化痰的功效,请夫人趁热试试。” “嗯,放着吧……” 中年妇人这时才抬头看了看钟离若水和李辰安,她忽视了钟离若水此刻脸上的不满,她的目光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仅仅就看了一眼。 她收回了视线,眉间微蹙,一手撩起衣袖一手伸出了三根指头捏住了罐子里的那勺子。 在罐子里轻轻的搅动了两下,这才开口说了话: “这是从安南送来的燕窝,在安南售价一盏十两银子。” “安南距广陵三千余里,送至广陵一盏二十两银子。” “天下贝母以蜀州为最,采于深山之中,送至广陵一钱就是二两银子。” “听说你在二井沟巷子里开了一个小酒馆,卖那啥画屏春……听说你那酒卖二百文钱一两,一日买十斤,赚近二十两银子。” “比之寻常百姓算是不错,可也就值本夫人面前的这一罐燕窝汤!” 她抬起了头,又看向了李辰安,眼睛微微一眯,视线变得有些凌冽。 然而李辰安依旧面带微笑的站着,甚至也就这样看着她。 不用钟离若水介绍,他也能猜到这位夫人应该就是钟离若水的母亲。 “娘……!” 钟离若水有些急了,她跺了跺脚,“你在说什么呢?” “你怎么会到我这桃花山庄来了?” 钟离夫人乜了一眼钟离若水,“娘再不来……恐怕你还真给咱们钟离府找了个好女婿!” 李辰安一怔,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撇了撇嘴来不及给李辰安解释,她上前一步,盯着她娘: “这是我的事!” “奶奶早就说过,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父亲对此都未曾反对,你何必要来干涉?” 钟离夫人眉梢一扬:“怎么?真当自己长大了?真当自己生出了翅膀来?” “你是我生的我还管不了你了?” “钟离府是何等样的存在?是他那样的穷酸少年能够跨进来的么?” 钟离夫人的声音渐高,情绪也渐渐的有些激动了起来。 “你学你奶奶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学到了她的那种偏执的性子?” “你在画屏湖闹了一出以文选婿的笑话这还不够?你居然胆敢带了一个男子回来!” “天下男子无数,好男儿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可他呢?” 钟离夫人抬手指了指李辰安,“他算个什么东西?” “被李家赶出了家门,去赌坊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还是靠他爹来帮他还的!” “你们口口声声说他有了巨大的变化,在我看来,都是个笑话!” “卖蒸饼草糕和卖酒有什么两样?” “每天赚二两银子和赚二十两银子又能有什么两样?” “你告诉我钟离府缺那点银子还是怎么的?” 钟离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双眼看向了李辰安,目光里充满了警告:“别再缠着我女儿!” “实话告诉你,你不配!” “这人啊,都希望能够攀附上一颗大树,指望自己能够顺着这颗树爬上去,却少有人想过这样的树是寻常的人能去攀爬的么?” “就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就不担心从那树上掉下来给摔死了?” “你好好的卖你的酒,钟离府每月采购的酒也颇多,买谁的都是买,你甚至可以以更高的价钱卖给钟离府,早日多赚点银子,早日去寻个和你身份相配的女子。” “我女儿将来是要进宫的,往后你见到她,得跪在地上称呼她一声娘娘!” 钟离若水正要说话,李辰安却也上前一步拽住了她。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被打击之后的沮丧,依旧是那和煦的笑意。 他现在知道了一些事,比如身边的这个姑娘她就是钟离府的三小姐钟离若水。 他没有埋怨她隐瞒了身份,甚至觉得这便是这姑娘的善良。 因为钟离府的门槛确实很高,足以吓退许多的少年。 只是她的担忧有些多余,在他李辰安的眼里,那门槛是不存在的。 他觉得这姑娘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至今唯一所爱,那么他就不允许任何人夺其所爱。 他看了看一脸委屈泪珠儿正在眼眶里打转的钟离若水,就这样很是随意的伸出了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 就在钟离夫人震惊的视线中,他抬起了另一只手给钟离若水擦了擦眼角的泪。 “可别哭,哭就会变成小花猫,可就不好看了。” 钟离若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瞪了李辰安一眼,心想这家伙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夫人,”李辰安看向了钟离夫人,淡定的说道:“其实……你不配做她的母亲!” 第六十章 莫欺少年穷 李辰安这话一出,莫要说那些丫鬟,就连钟离若水都是一惊。 钟离夫人更是面色一变,她正要唤人将李辰安给打出去,李辰安又说话了: “你那盅燕窝或许很贵,你说起来也头头是道,我倒是觉得你对燕窝的了解比对你女儿的了解更深一些!” “你知道你女儿喜欢吃什么么?” “你知道你女儿的兴趣和爱好是什么么?” “你了解你女儿的性格么?” “你问过她夏热冬寒么?” “作为晚辈,我当然是没有资格在你面前说三道四的,但作为若若的未婚夫,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句,” 李辰安又看向了钟离若水,钟离若水脸蛋儿绯红,心肝儿砰砰直跳,因为李辰安说的那未婚夫三个字! “我想说,你所希望的,在不久的将来我都可以给她!” “她曾经从你那里未曾感受到的亲情,我同样会给她。” 钟离夫人眼睛一眯,“你放开她的手!成何体统!” “你给她,你个小酒馆的小掌柜你能给她什么?” “就算是在广陵城,你李辰安也啥都不是,何况在整个宁国!” “莫要以为你的那花言巧语能够骗了我女儿,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李辰安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本夫人依旧是那句话,钟离府的门槛,不是你李辰安能够迈过来的!” “来人,将这人给本夫人赶出去!” “娘……!” 钟离若水一声大吼,她双手一张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就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 “我和他两情相悦,我在他身边觉得快乐,觉得无忧无虑。” “奶奶早就说过,我的事你们都不得干涉!” “甚至奶奶还为了我修建了这处桃花山庄,这里是我的地方,你没有权利在这里将他赶走!” “娘,你真的不了解我呀!” “我哪里想过当什么娘娘?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你若是不待见他……请你离开,我的夫婿,我做主!” “你……!” 钟离夫人陡然站起,勃然大怒。 “好呀你个钟离若水,为了个野男人连娘都不要了?” “你可知道这都是娘为了你好!” “你有没有想过往后和他在一起的那种贫穷的日子?” “就算是他能赚到一点银子,但他没有官身,没有地位,就是个小小的商贾,你又不是不知道商贾在社会中那低贱的地位!” “你、你这简直是在胡闹!” 钟离若水正要争锋相对,李辰安又拉了她一把,言语轻柔的说道:“别吵了,毕竟是你娘。” “站在她的角度,她的出发点是没有错的,只是她对我的了解还太少了一些,当然我现在给她看到的也太少了一些。” “这需要一个过程,大致也就两三年吧,不急,反正我们也都还小,还有充足的时间去证明。” “我证明给你母亲看我的能力,你证明给你母亲看你的眼光。” “吵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能激发更深的矛盾,终究是要看一个结果。” “相信我,给我两三年的时间,让他们看见一个最好的结果。” 李辰安的这番话令钟离若水平静了下来,她没来由的就信了,并且坚定的相信李辰安既然如此说了,他就一定能如此去做到。 钟离夫人也因为李辰安的这番话让她在女儿面前保留了颜面,母女之间没有因此而走上决裂。 她深深的看了李辰安一眼,来自钟离府的骄傲当然让她不会低头。 “两三年?两三年之后若水就十八岁了,凭什么要等你?” “夫人,我倒是以为你大可以用这两三年的时间多去了解一下你的女儿,当然也可以了解一下我李辰安!” “今日能够在这里见到夫人,也是我李辰安的荣幸,毕竟这其中的矛盾早些暴露出来才能早些得以解决。” “接下来请夫人拭目以待。” “小侄告辞,另外再送夫人一句话。” 李辰安拱手一礼,“莫欺少年穷!” 钟离夫人徐徐坐下,端起了桌上的燕窝,看着两个人儿的背影离去。 她缓缓搅动着罐里的燕窝搅了许久,直到那一罐燕窝已经凉透,她终于打消了脑子里的那个念头—— 杀了李辰安! 她当然可以轻易的派人杀了李辰安。 李辰安死了,他和女儿之间的事就不复存在了。 但她还是知道女儿那性格的。 那样一做,只怕母女之间本就冰冷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而京都的那位老太太若是知道了,恐怕自己在钟离府的日子也不好过。 但女儿一定不能嫁给李辰安,身份相差太远,女儿往后何来幸福? 再说钟离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去岁时候去京都,在姬府做客时候恰好姬贵妃回家省情。 姬贵妃言语间有意无意的提起了二皇子,说二皇子年已十八,眼见着就要封为王爷,可至今却还没有王妃……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桃花山庄往广陵城里的钟离府而去。 桃花山庄的后门处。 钟离若水双手交叉在身前,头微微勾着,一只脚在地上来回的蹭着。 “……我真的不是想要瞒着你的。” “傻丫头,我知道!”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那幅委屈中带着忐忑的神色笑了起来,他伸手揉了揉钟离若水的脑袋,“你出自怎样的人家,你姓什么,这些对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我仅仅是觉得你人很好,不仅仅是漂亮,更为主要的是你有一个极好的品德,这才是我最为喜欢的。” “另外,我这人吧……做人的原则其实也很简单,我不会去惹事,但如果事惹到了我,我也不怕事。” “你母亲是出于她的立场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去埋怨她,只要我能够做的更好,其实她的那些看法都是能够消除的。” 钟离若水抬起了头来,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李辰安,“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 “那我们就一起将那作坊建设起来,让他们知道画屏春终有一天会春满人间!” “好,我会的可不仅仅是酿酒!” 钟离若水眼睛一亮,“你还会些什么?” 李辰安伸手刮了一下钟离若水的鼻子,“一步一步来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六十一章 秘籍 人往往在外界的某些刺激之下更容易发生改变。 比如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他最初的想法仅仅是开一个小酒馆,每天卖个十斤酒,能够赚个一二十两银子,这就足够了。 但在他成为丽镜司的绣衣使之后,在了解了丽镜司广陵州分部而今的现状之后,他有了开设一处酿酒作坊的打算。 他之所想便是能够通过作坊来量产他的酒,包括现在的画屏春,以及比画屏春更好的酒,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养活属于他的八百个铜牌密探。 这个计划原本要在积攒一年之后才能启动,却因为遇见了钟离若水而大大提前。 在感情的问题上,也因为在桃花山庄与钟离若水母亲的那次偶然相遇,反倒是将他和钟离若水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二人之间的情意或许需要等一段较长的时间才能突破,但现在,两人的心反倒是靠得更近。 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作为一个上辈子就很是风光的男人,李辰安比许多人更明白社会的现实。 曾经那个世界如此。 现在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两样。 钟离府的地位很高,那么就需要不断地提高自己的地位来与之匹配。 虽然许多人都说在真爱面前身份地位并不重要,就算钟离若水也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却依旧有无数的人会对此指指点点,甚至嗤之以鼻。 李辰安虽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如果自己能够做得更好,让那些闲言碎语更少一点,甚至让天下人觉得钟离若水和自己就是最完美的一对,这不是更好么? 所以,他有了在这个世界创立一个商业帝国的想法。 要施行起来并不太难,因为这个世界的商品并不丰富,尤其是自己知道的某些能够在这个世界生产出来的商品,他相信每一件都有划时代的意义。 只是依旧是那句话,路得一步一步的去走。 现在这一步至关重要。 那就是建立酿酒作坊,让画屏春在庞大的市场上一炮而红! 同时,他需要刻意的去收集一些江湖中人的信息,尤其是那些女侠们。 因为重振丽镜司广陵分部这件事,也当提上日程。 倒不完全是为了应付丽镜司上面的任务,而是接下来他需要这些人来帮他做一些别的事情。 …… …… 回到小酒馆的时候天色已晚,小酒馆已经打了烊。 李辰安来到了后院,后院只有李小花在耍他的那把大刀,崔三娘坐在一盏灯下正在给李小花缝补着衣裳。 后院有些小,李小花的刀有些大,看起来耍不开,倒是劈落了一地的榕树叶子。 “慕容荷和苏沐心呢?” “少爷,”李小花扛着刀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苏公子回浅墨书院了,慕容姑娘跟着他去了。” “哦,翠花呢?” “不知道,今儿个傍晚时候酒就卖完了,翠花就走了,估计是去了她那处棺材铺子。” 李辰安没有在意,毕竟翠花偶尔得去那地方看看,万一上面又布置了啥任务呢。 “今天没人来惹事吧?” “没有,霍家好像忘记了。对了,饭还热在锅里的,少爷您吃了没有?” “还没呢。” “那小人这就去给少爷端出来。” 李辰安吃完饭,对李小花吩咐了一句:“估计就这几天,咱们的酿酒作坊就要开始动工了,明儿个我带你先去认个路,往后你会累一些,作坊那地方你得多盯着点。” “少爷放心,对了,这刀三十二两银子,段铁匠说如果少爷方便,他明儿个上午来取。” “……这么贵?” “是啊,铁很贵,这刀也有点重。” “重多少?” “三十二斤!” “给我掂掂。” 长刀入手,很是压手,李辰安耍了两下,手酸,将刀丢给了李小花,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取了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点上。 李辰安正准备坐下将作坊所需的一应东西给设计出来却忽然一愣,桌上放着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 他将这小册子拿了起来,封皮都已经泛黄,上面的字倒是依稀可见——不二周天诀! 这是从哪来的什么玩意儿? 他翻开了这小册,陡然睁大了眼睛。 就着昏黄烛火,他看见是画在纸上的栩栩如生的人体素描! 他一页一页的翻着,站在艺术的角度,这上面的每一幅画都有极高的欣赏价值。 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这上面画的就是男人,实在是有些销魂。 这年代都开始流行起这玩意儿来了? 可片刻之后他就发现了异样—— 这每一幅画上都有着一些曲线。 那些曲线上的某个地方会用红色的朱砂标注出一个小点。 另外就是每一幅画人体的形态不一样。 粗略看去那些动作当真很不雅观,那些姿势无法描述。 这……少儿不宜啊! 李辰安合上了小册子,一共十八页十八招。又看向了封皮,不二周天诀,这名字怎么像很厉害的功法呢? 难道这真的就是功法? 可我真没系统送这玩意啊! 它究竟是哪里来的? 又该怎么练呢? 李辰安坐了下来,再一次翻开了这小册子,以科学的角度去审视,一页又一页,一个字都没有,他就茫然了。 难道这只是一本艺术书册? 思来想去,翻了一遍又一遍,依旧不得其解。 先放着吧。 他又合上了小册子,随手丢在了一边,心想明儿个问问慕容荷。 就在他刚刚铺开了一张纸,准备磨墨的时候,他房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他转头看去豁然一惊。 在那一瞬间他抓起了砚台正要向进来的这个戴着斗笠的人砸去,却不料这人说话了:“跟我走。” 李辰安眯起了眼,然后又睁开来,他看见了这个人的脸。 这是一个老人。 他是钟离若水的车夫。 “去哪?” “画屏东。” “……这半夜的,干啥?” “教你武功。” 李辰安一怔,将那小册子取了过来,“这东西是你给我的么?” 吴洗尘点了点头,“很厉害的内功心法。” “怎么练?” “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 “不二周天诀神奇之处就在于每个人领悟之处的不同,老夫所看见的你未必能够看见,你看见的老夫不一定就能看见,所以……随缘。” 天下还有如此神奇的内功? “你既然看不出来,那就以后再看。” “现在,跟我走。” “昨晚是不是你将我掠到了画屏东?” “……不是!” 第六十二章 不二周天诀 如果再给李辰安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会对练武说……不! 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得罪了钟离若水的那车夫。 那老头当真是尽职尽责的在操练他啊! 练了一宿什么都没有学到,却被那老头给揍了个鼻青脸肿! “练武就要有挨刀的准备。” “挨刀之前得先挨打。” “被打得多了自然就变得皮糙肉厚。” “你仔细想想,你能抗住对方五拳,但对方只能抗住你两拳,你是不是就能一打二了?” “如果你能抗住十拳,是不是就能一打五了?” 这话好有道理,但李辰安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这老头却不会给他思考的机会。 他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就在那昏暗的夜色中,他一棍子一棍子的向李辰安敲来,叫李辰安自己去躲! 这特么怎么躲得过? 于是,李辰安被揍得不要不要的,却偏偏毫无办法,因为这老头说都是为了你和三小姐好。 如此这般,当李辰安被这老头丢回小院子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躺在床上—— 浑身都在痛! 偏偏没有一处伤。 却痛到了骨子里去。 没法睡怎么办呢? 还好能坐。 于是,李辰安只能强忍着睡意坐在了窗前。 开着窗,有夜风入窗,吹动着红烛的火焰摇曳,也吹动了那本小册子。 小册子在夜风的吹拂下一页一页连续的翻开了,李辰安顿时移不开视线—— 他看见了一连串连续不停地动作! 风住,书页静止,那些动作消失不见,却如幻灯片一样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开始用手不停地翻,那些动作却再没有出现。 他闭上了眼睛,仔细的去体会,发现十八个动作在脑子中呈现出了四个。 他站了起来,按照那四个动作分别摆出了姿势,每一个姿势都很别扭,甚至会给身体带来巨大的痛楚。 可他很快发现了一个好处,当他放开这姿势的时候,浑身会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所以这怕是对的。 那老头不是说随便练么? 反正无法睡觉,那就这样去练! 李辰安反复的做着这四个动作,直到天亮。 …… …… 李小花扛着他的大刀就站在李辰安的门口,当那扇门开了的时候李小花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少爷,莫非你在梦中和谁打了一架?” 看着少爷脸上青一道红一道的伤痕,李小花咽了一口唾沫,“这是被揍得有点惨啊!” “滚犊子的!” 李辰安飞起一脚,李小花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还跑步不?” “跑个屁!去给少爷沏一壶茶来!” 李辰安坐在了凉亭中,刚刚端起茶盏,便见慕容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慕容姑娘脸上那状态看起来也没有睡好,她站在门口打了个和哈欠伸了个懒腰,去院子一角的水井边洗了把脸,带着一抹倦意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她也同样一惊,瞌睡忽然间就没了—— “谁干的?” 李辰安揭开盖碗,抬眼问道: “你会帮我报仇么?” 慕容荷沉吟两息: “看在苏公子的面子上,我会。” 李辰安心里一喜,心想这慕容姑娘毕竟是三境上阶的高手,或许真能将那老头给办了。 于是他充满期待的凑过了脑袋: “那今儿个晚上,你去画屏东等着。” 慕容荷懂了。 她笑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你这个仇我帮不了你。” “为啥?” “我打不过他呀!” “你认识那个老头?” “跟着他学,是你的福分!” “……” 李辰安还是决定去跑步。 主要是去凝香馆那地方再看看。 今天是任务下达的第三天了,总得先弄清楚宋元平的住所才对。 然而这大白天的跑进凝香馆里面去肯定是不妥当的,毕竟人家凝香馆白天并不营业。 而如果自己真找到了机会杀了宋元平,就凭自己的这些举动难免官府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所以李辰安带着李小花依旧从凝香馆的那牌坊前跑过,却并没有得到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哎,这活真不是自己的专业啊! 李辰安在担心和痛苦中又渡过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里的每一个晚上,吴洗尘都会将他带去画屏东,由不得他有任何反抗。 无一例外,当吴洗尘将他再丢回小酒馆那后院的时候,他都是鼻青脸肿浑身酸痛。 依旧无法睡觉。 他只能去练那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 再也没有了翻书的那股风,无论他想出了什么法子,都无法将后面的那些画像变成幻灯片在脑海中形成印象。 那就随缘吧。 目前的这四个动作已经让他产生了依赖。 虽然在练的时候又要遭受一番折磨,可在那折磨之后却能让他的身体变得很舒服。 这种舒服指的是在那老头棍子下受的伤痛会消减许多。 在第三天晚上再练过之后,他发现就连精神似乎都好了许多。 不再似前两日那般萎靡,就像……就像喝了一杯咖啡一样。 这让他有些期待,寻思如果那些招式都练完,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不需要睡觉了。 莫非这还能修仙不成? 所以他练这玩意儿完全是主动,并且勤快的。 在这三天的清晨,除了晨跑之外,他甚至白天也混迹在了湖畔人家。 可偏偏无法打听到宋元平的住所,更是连宋元平的面都未曾见到。 仿佛宋元片就像一个乌龟一样躲进了洞里,这让李辰安心里开始有些焦虑起来。 接受任务的第七天。 当李辰安带着李小花又一次经过二井沟巷子和三花巷子相交的丁字路口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斧头帮的陆小天。 陆小天看见这二人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飞一般的跑了,李辰安心里一动,向李小花下达了命令:“追,给少爷我捉回来!” 陆小天觉得自己倒了辈子血霉,不就是出来吃个早餐么?怎么会遇见这两个煞星? 他们的帮主陈春被抓去衙门据说被活活的打死了。 据说就是因为斧头帮招惹上了小酒馆的老板李辰安! 这李辰安究竟是个什么来头陆小天依旧没闹明白,只是觉得曾经的那个傻子而今成了自己无法高攀的存在。 他哪里跑得过李小花。 片刻之后,李小花拧着陆小天就回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带回小酒馆!” “李大爷饶命!” 第六十三章 冤家路窄 小酒馆后院东厢房。 陆小天抬头看着李辰安鼻青脸肿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李公子,小人知道的全告诉您了,您看……小人是不是可以走了?” 李辰安眉间微蹙,他没有回答陆小天的这番话,而是问了一句:“这么说,斧头帮现在已经散了?” 陆小天点头哈腰,“这要怪就怪帮主有眼无珠,得罪了李公子,小人若是知道李公子与公门有那般了不得的关系……小人就算是死也万万不敢来公子这小酒馆里撒野。” “斧头帮的那些人你还能联系得上不?” “……”陆小天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有些打鼓,他连忙又躬身说道:“李公子,其实、其实斧头帮的那些人都是些孤儿,在广陵城生存不易,最后才投靠到了斧头帮的门下,平日里虽然也有一些恶事,但……但伤天害理的大事还是没有干过。” “小人还请李公子高抬贵手,将我们这些人当个屁,放了吧。” 他以为李辰安这是要赶尽杀绝。 却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是在打这一帮人的主意—— 酿酒作坊一旦建成投产,需要一帮子的护院看着。 当画屏春上市售卖后免不了会遭人眼红而生出一些事端,这种事也需要人去处理。 这群人既然是孤儿,那么就无家可归,与其让他们流落在城里不如给他们一碗饭吃。 既能省掉一大笔的银子,还能得到他们的忠心。 本就是混混,稍加调教就能成为最好的打手。 再说这个陆小天说了宋元平的住所,当宋元平死了消息传出来之后,这小子定会想到是自己干的,若是他向公门报了案,对自己也是个麻烦。 “这样,这些日子你和斧头帮的那些人联系一下,本公子没有将你们赶尽杀绝的意思,倒是可以给你们一口饭吃。” 陆小天一呆,片刻之后大喜,“李公子所言……当真?” “本公子也不瞒你,过几天本公子将在城外修建一处酿酒作坊,你们的这口饭也不是白吃,到时候本公子自然有事交代给你们去做。” “多谢公子!” 陆小天点头作揖,“小人也不瞒公子,那些弟兄有足足五六十个,帮主死了之后府衙的捕快对咱们的追捕更加严厉,曾经的那些营生也干不下去了。” “哎……若是公子当真能赏一口饭给我们,我陆小天发誓,这辈子给公子做牛做马都愿意!” “好,你将人召集齐了告诉本公子一声。” “谢公子!” 陆小天欢喜的离开了小酒馆。 李辰安想了片刻也带着李小花离开了小酒馆。 他去了一趟西市,在段铁匠的铺子里卖了一把匕首。 又去了一趟赵裁缝的铺子里,买了两身现成的黑布衣裳,还扯了三尺黑布。 然后去了一处杂货铺子,买了一小袋的石灰和一小桶的火油。 做完这些,他向蔡正遥的蔡记粮铺走去。 本想着和蔡正遥聊聊酿酒作坊开起来之后的粮食供应问题,却不料在路过沈记粮铺的时候遇见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正巧下来了一个人。 沈巧蝶! 沈巧蝶穿着一身月色长裙,腰间系着一条绿色丝带。 耳垂坠着一对精致的银蝴蝶,用一根银簪挽着乌黑的秀发,再有一朵玉兰别上,显得清新美丽典雅至极。 不得不说这也是个美人,只是和自己八字有些不合。 沈巧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李辰安。 她打量了一下,轻蔑一笑,“看看你这张脸……程国公离开了广陵城,钟离府估摸着也对你失去了兴趣,终究是被人给揍了吧?” “这人啊……” 沈巧蝶脖子一扬,没再去看李辰安,又道:“终究得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本姑娘还是好言劝你一句,有些高枝,不是你这样的蝼蚁可以去攀的!” “你李辰安就是个被李府赶出了家门的弃子,你若是老老实实做你那蒸饼草糕的营生,或许还能平安一辈子。” “指不定还能娶上一个没长眼的媳妇,去延续你这一脉的香火。” 她又看向了李辰安,眼里满是不屑,“莫要以为你做了那么一首词就当自己真是文曲星下凡。” “那首词只有你才知道是何人所做,莫要以为你能骗了天下人,纸包不住火,终究有揭晓的那一天……那一天你更是会身败名裂,再次成为广陵城的一个笑话!” “本姑娘再送你一句话,你就是一朽木,可别真将自己当成了梧桐树,凤凰不是你能够招引来的,可莫要惹来祸事,那就不是被打成这般模样,怕是会丢了你那不值钱的小命!” 李辰安就觉得有些怪异了。 他依旧带着笑意,目光从沈巧蝶的脸上移到了胸前。 有点凶! 不过没钟离若水凶。 “你看什么看?!” “信不信本姑娘这就叫人挖了你的狗眼!” 李辰安咧嘴一笑:“你现在有人要没?若是没有,我倒是还能接一手。” “你……无耻!下流!” “我说,我们有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沈巧蝶一噎,李辰安又道:“你既然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对我还有非分之想?” “若是有,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我是朽木,可没想过去引凤凰,但引你这样的一只麻雀当是正好,你说呢?” 沈巧蝶气的满脸通红,她正要说话,却不料李辰安欺身一步将那张脸凑到了她的面前:“小妞,大爷这高枝,可不是你能高攀的,纳你为妾倒是可以,如何?” 沈巧蝶气急,一巴掌呼了过去。 李辰安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李辰安眼里带着邪邪的笑,他的手捏了捏沈巧蝶的手,还用大拇指摩挲了几下。 “倒是柔嫩,却如枯槁,你给大爷我当妾都不要!” “哈哈哈哈……” 李辰安松手大笑,带着李小花扬长而去。 沈巧蝶满眼怒火的看着李辰安的背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想昨儿个父亲说霍家为了那酿酒的法子会去请鱼龙会的人对付李辰安。 鱼龙会出手,你李辰安焉有命在! 你还真当钟离三小姐会护着你? 痴心妄想! 死了的好! 最好是千刀万剐! 过几日霍书凡从京都回来,霍府将向沈府提亲。 等本姑娘嫁入霍府,你那酿酒的法子本姑娘会亲自去掌握。 当霍府的画屏春名扬天下的时候……你李辰安坟头的草,恐怕都一人高了! 第六十四章 咱们去杀个人 上 小酒馆后,院翠花有些紧张,她担心这位绣衣使是不是将那任务给忘记了。 “大人,这是任务的最后一天了。” 李辰安点了点头放下了手里的笔,抬头看了看细密的雨,“可本少爷真不喜欢杀人啊!” “那大人就等着被长老会杀呗。” “哎……难道这就是人在江湖飘,怎会不挨刀?” 李辰安叹息了一声,又嘀咕了一句:“我本以为江湖离我很远,却没料到原来我就在江湖的岸边。” “小花!” 李小花扛着他的大刀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少爷,小人在!” “走,换衣服,跟少爷干活去!” 刚刚从小酒馆迈入后院的慕容荷正好看见一身黑衣的李辰安和李小花,“天色已晚,酒已卖完,苏公子说他去趟浅墨书院就过来,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杀个人。” “……”慕容荷一怔,心想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酒馆小老板,也就才跟着吴洗尘吴老前辈学了几天的功夫,你内力还没有一丝,那拳法腿法仅仅是个花拳绣腿,打两个寻常痞子或许可以……你居然说要去杀个人! “什么人?” “一个该死的人!” “……” 慕容荷看着李辰安离开的背影,想了想,从这些日子看来,这个李辰安虽有些不着调,但和苏公子之间倒是情谊颇深。 另外这个人的身世也比较简单,他和江湖中人从未曾有过交集。 如果非得要说还是有几个,一个就是自己,另一个就是吴老前辈,还有一个剑舞姑娘。 可这三人都不是他的仇人。 想来他也并没有江湖上的仇家,那么他要杀的人恐怕也就是寻常之人。 也或者……他根本就是说的一句玩笑,真正想的莫非是去凝香馆? 慕容荷跟了出去,因为她很是担心李辰安将苏沐心给带坏了。 可当她站在二井沟巷子的时候才忽然发现,李辰安和李小花并不是往斜对面的浅墨书院而去。 他们在雨中向巷子的西头走去。 慕容荷转过了视线,便看见苏沐心从浅墨书院里走了出来。 她顿时安心,连忙走进了小酒馆。 对李辰安说的要去杀一个人这件事,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 …… “少爷,咱们这是去哪?” 李小花好奇的问了一句。 “去凝香馆。” “……喝酒听曲?” “你想多了,都说了,咱们去杀个人。” 李小花忽然觉得有些冷,他一个激灵,左右看了看,这时候的巷子里已没有了人。 他低声又问道:“杀谁?” “杀一个又矮又挫的胖子!” “……少爷威武!” “不是我去杀,是你去杀!” “……” 李小花顿时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还停下了脚步。 但李辰安却并没有停步,他就像不知道李小花没跟上一样继续向前走去。 过了三息,李小花终究还是长长一叹,快步追了过去。 “如果小人被捕入狱判了个秋斩,还请少爷照顾一下我那可怜的娘亲。” “其实你可以不去。” “小人本就是少爷从大牢里捞出来的,小人若是不去,枉为人!” 李辰安看向了李小花,“怕不怕死?” “怕!” “怕就好,到了凝香馆,听少爷的命令行事!” “好!” 宋元平还真就住在凝香馆。 只不过并不在凝香馆的那三座楼里,而是在距离凝香馆还有数百丈远的一处幽静院落。 陆小天说那院落名叫煮雨小筑。 煮雨小筑原来的主人是广陵城颇为有名的煮雨先生,他的名字就叫温煮雨。 这位煮雨先生曾经就是凝香馆的老板。 十年前凝香馆易主,煮雨小筑也换了主人,而煮雨先生据说去了蜀州,但坊间传闻却是那位煮雨先生全家被杀,皆沉尸于画屏湖里喂了鱼。 而后,广陵城的人才渐渐知道了凝香馆的新主人叫宋元平,一个矮矮胖胖很是和善的中年男人。 但真正见过宋元平的人却不多,就连湖畔人家的街坊也都说这位宋老板深居浅出,极少有露面的时候。 陆小天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曾经的斧头帮帮主陈春在前不久某次酒后说了一些话。 陈春说斧头帮以后会更加强大! 因为他给斧头帮找了个强大的靠山! 那靠山就是名震宁国的鱼龙会! 陈春还说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召见了他,那位舵主就是凝香馆的老板宋元平,而宋元平见陈春的地方就在煮雨小筑东南角的一处小院子里。 斧头帮帮众都以为背靠鱼龙会往后的日子会更加好过,却不料就连他们帮主都被衙门的捕快给撸了,还被打死在了狱中。 他们观察了一段时间,却并没有看见鱼龙会来给斧头帮出头,于是他们全都失望,皆以为那是陈春酒后吹的牛。 想想也是,威名赫赫的鱼龙会,怎可能看上斧头帮这种乌合之众。 于是,斧头帮就此瓦解,各帮众也各奔东西。 李辰安这才生起了将斧头帮那些帮众给收拢一起的心思,这才知道要完成这个任务该去的地方。 只是……陆小天还说了一句话。 他说听陈春说煮雨小筑防卫森严,恐怕聚集了不少的鱼龙会高手在那地方保护着宋元平的安全。 这破任务,难度有些大啊。 但今天是最后的时间,李辰安手里又没有可用的武林高手—— 他和那个姓吴的老头并不熟悉,或许能够通过钟离若水请剑舞或者那老头帮忙,这几天钟离若水倒是来过几次,但这求人的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另外一个就是慕容荷。 可人家慕容荷本就是鱼龙会的人,自己若是开口,就怕慕容荷不和苏沐心谈恋爱反而直接砍了自己。 所以此行只能靠自己和李小花。 这是一件冒大危险之事,他也准备的很是充分。 不仅仅有怀里的匕首,还有藏在袖袋中的石灰,甚至李小花的背上还背着一桶火油! 至于逃命的路线…… 煮雨小筑就在画屏湖畔,只要能够杀死宋元平,只要自己能够跳入画屏湖中,李辰安相信没有人能够在水里将他逮住。 但此行最为关键的因素就得看李小花。 二人来到了凝香馆的牌坊前。 并没有进入牌坊下的那条路,而是径直向前面的销金赌坊走去。 在销金赌坊的旁边有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蜿蜒的尽头,就是煮雨小筑。 “呆回你冲进去,寻一处楼点一把火。” “你记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且战切退,然后退到凝香馆。” 李小花点了点头,“然后呢?” “……若是你还活着,就跑!” “往哪里跑?” “府衙!” 李小花一怔:“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六十五章 咱们去杀个人 中 李辰安离开小酒馆的前三个时辰。 那时候的雨还很小。 钟离府后院里的莲湖却已缥缈。 钟离若水就坐在莲湖旁的廊桥上,她仔细的听着剑舞的汇报: “小姐,那个宋元平就住在煮雨小筑。那地方……是鱼龙会在广陵城的分舵所在。” “我去刺探了三天,里面有大致十六个江湖人士,武功最高的并不是宋元平,而是一个独眼的吕姓老者。” “以我见其练武,他大致在四境下阶。” “如果李公子那任务是刺杀宋元平……他根本没有丝毫机会。” 钟离若水眉间一蹙,她没料到宁楚楚会给了李辰安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那一瞬间,她想了许多,也想明白了许多。 宁楚楚弄的这一出就是想要她钟离若水对李辰安出手相助! 鱼龙会是丽镜司的死对头。 鱼龙会虽然掌握在姬丞相的手里,却是二皇子的一把刀! 而丽镜司是维护太子正统的存在。 在这一场皇位的较量中,许多高门大阀都选择了站位,偏偏钟离府在这件事上却仿若未闻一般不受任何势力的招揽。 宁楚楚利用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对李辰安芳心暗许。 她也知道就算是李辰安不告诉自己,自己也会派人去保护李辰安。 而若是自己不想李辰安死,就必须用身边的力量去消灭鱼龙会! 如此,若是传扬了出去,朝中必然认为钟离府站在了太子这一边! 所以,率先通过李辰安来利用钟离府的,恰好是自己的亲闺蜜四公主殿下!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你去告诉吴老一声,就说……就说他的徒弟有危险,你带他去,他知道怎么做!” “好!” 剑舞转身离去,片刻之后那莲湖上划来了一艘小舟,小舟上飞起了一个人来。 他在空中撑开了一把花纸伞,展开身形大步踏来,很快就落在了这廊桥上。 收伞,将伞交给了一名丫鬟,他潇洒的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三妹,哥是支持你将那些地给李辰安酿酒的。” “可是三妹啊,那酒肯定能够赚到大量的银子,但你……哥昨儿个听母亲对父亲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母亲说姬贵妃有意替二皇子殿下向你求亲!” 钟离若水一惊,“她怎么能这样?她明明知道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当初在京都,虽说与二皇子多有交集,却也仅仅是随着程哲他们一起去玩耍。” “对程哲我都生不起兴趣,何况是他二皇子宁知行!” 钟离秋阳眉梢一扬,问道:“二皇子生得颇为英俊,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我就不明白了,他哪一点不比李辰安更好?” “奶奶说,宁做天空自由飞翔的小鸟,也莫要成为了笼中的金丝雀。” “和李辰安在一起的时候我内心宁静,怎么给你说呢?就是……就是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就像三月天坐在桃园中,静听溪水潺潺,静看桃花盛开的那种惬意。” “我也说不清他身上究竟什么吸引了我,许是他那首《将进酒》所抒发的豪迈,也或许是他那本就淡然的性子。反正,那样的感觉我在程哲或者二皇子的身上是感觉不到的,这应该就是奶奶所说的发乎心的喜欢。” 钟离秋阳算是知道了三妹已无药可救。 他斟酌了片刻,问了一句:“若是皇上下旨……你如何面对?” 钟离若水一惊,“我得给奶奶写一封信!” …… 当剑舞找到吴洗尘的时候,他正在喂马。 “去煮雨小筑?李辰安去了煮雨小筑?那地方还是鱼龙会的分舵?这小子,当真不知死活!” “三小姐的意思是李辰安是您唯一的徒弟,故而请您出手救他!” 吴洗尘沉吟片刻明白了三小姐这话的意思—— 这是将钟离府给撇开了。 鱼龙会广陵分舵被灭,必然引起玉京城总舵的震动,甚至惊动姬丞相也极有可能。 那么鱼龙会就一定会派人来详查。 能够将鱼龙会广陵分舵灭了的势力并不多,钟离府恐怕也会成为怀疑的对象。 杀人这种事总是免不了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而在这种尤为特殊的时候,钟离府就不能成为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 那就只有借用自己手里的这把剑! 为了钟离若水,吴洗尘只能出剑。 “走吧,那咱们就去杀了这个人。” …… 吴洗尘和剑舞向煮雨小筑飞掠而去的同时,一辆马车从煮雨小筑中缓缓驶出。 它经过了凝香馆外的那广场,绕过了路中间的那处假山,驶出了凝香馆的那牌坊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煮雨小筑的一栋木楼里。 宋元平坐在一间宽阔房间的正上面,下面分列两旁摆放着一溜案几,案几前盘膝坐着十二个人。 “刚才霍家来人和本舵商议了一些事。” “接下来本舵就派给你们一些事。” “不是什么棘手的活儿,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们应该都听说了画屏春这酒吧?就是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个曾经的傻子李辰安所酿造!” “呆会……周作带几个兄弟去一趟那小酒馆,其余人皆可杀掉,但务必将李辰安带回来。” 他端起了一旁矮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要活的。” “属下领命!” “接下来咱们说一件事,”宋元平将茶盏放下,又道:“丽镜司广陵州分部而今剩下的谍子已寥寥无几,但终究还有剩下的。” “上面的意思是,广陵州这个地方很重要,将丽镜司的人全部清除才是最好!” “所以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拿到丽镜司广陵分部人员名单,然后嘛,当然就是就是将他们斩草除根!” “这件事就交给吕先生去办,你可以调动咱们鱼龙会广陵州分舵的所有人。” “就从那处棺材铺子里的那个小丫头开始。” 一个独眼老者站了起来,他拱手一礼说道:“舵主,那小丫头就在李辰安的那小酒馆里帮工。” “哦,还这样……那吕先生就和周作同去,将她一道带回来好生的审问。” “属下遵命!” 就在这时候,一个护卫突然跑了进来。 “报舵主……走水了!” “玉华轩起火,火势极大!” 第六十六章 咱们去杀个人 下 李辰安回头看了看那处的大火,沉默的走入了漆黑的雨夜中。 他要去煮雨小筑的东南角,陆小天说宋元平就是在东南角的一处精致小院见的陈春。 他没有料到煮雨小筑虽然叫做小筑却很大! 他也没有料到这里面会有那么多的人。 此刻那些人尽皆被那场大火吸引,都在呼喊着向那处起火的地方跑去,他悄然的行走在通往东南角的碎石小径上,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毕竟这真的不是他的专业啊! 放火也就算了,何况还要去杀人,或者被杀! “喂喂喂,你是哪个堂的?玉华轩起火,舵主下了命令,所有人前去救火,你这是往哪里走?” 迎面便遇见了一个掌着灯笼的人。 李辰安心里一紧,连忙说道:“拉肚子,实在憋不住了,我去去就来!” 那人愣了一下,“入厕?你特么脑子晕了吧!” “这是去茅房的路么?呆会舵主回来你小子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舵主砍的!” “啊,小的当真晕了头,但实在憋不住了,我就在这里解决!” 他转身就向小径一旁的花园走去,站在了一颗灌木旁,然后蹲了下去。 “晦气!拉完赶紧去灭火!” “好咧!” 那人提着灯笼走了。 李辰安提着裤子站了起来,左右望了望,继续向东南方走去。 他没有再走那条小径,而是借着灌木的掩护,悄悄的向前摸去。 应该是这样。 前世电视里的神剧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玉华轩外。 李小花躲在一颗大树上,正紧张的盯着下面那些救火的人。 少爷说这叫打草惊蛇。 这蛇倒是真出来了,可少爷却没说会有如此之多啊! 看着下面至少百八十个正在灭火的人,李小花捏了捏手中的大刀咽了一口唾沫。 少爷说接下来就是引蛇出洞,意思是让自己将那些人往凝香馆方向引去……这草倒是好打,可那么多的蛇若是追了上来…… 李小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些年从军伍中退出之后自己的胆子变得小了许多。 不就是杀人么? 杀人不就是头点地么? 当年在军伍之中面对千军万马自己也没有后退半步,现在不过是百来号人,老子怕他做甚! 于是,李小花看准了一个灭火的人,他从那树上直接跳了下来,在空中举起了刀,一刀劈了下去! 没有人料到会有人敢来鱼龙会的分舵杀人。 他这一刀将那人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那人连惨叫都未曾发出,那人身边的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李小花手里长刀横扫,又一个人被他拦腰斩断。 他毫不停留的继续挥刀,居然在数息之间被他连斩了五人! 他终究被人发现。 “有刺客!” “抓刺客!” “你们继续灭火,老子去收拾了他!” 一人从天而来,李小花拖刀就跑,跑得飞快。 但终究跑不过人家天上飞的。 那人一剑向李小花的后背袭来,李小花在那一瞬间转身,长刀一抡,呼啦一家伙就向正好落地的那人劈了过去。 那人举剑一挡,便听“叮”的一声脆响,然后就是咔嚓一声,李小花这一刀居然将那人的长剑给劈断! 长刀直下,那人亡魂大冒往后疾退,李小花一刀落空,抬眼一瞧……就引来了一条蛇? 这不行啊! 他扛着刀就向那人追了过去,那人在刚才的那一击之间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他以为这定是个了不得的高手,于是他也转身就跑。 数息之后,李小花追着那人又跑到了玉华轩。 “点子扎手,多来到点人!” 那人一声大吼,十余人拔刀向他涌来,李小花这次没有退,他拔刀而战,一时间居然气势如虹! 于是,向他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另外,从天而来的人也有两个。 李小花不敢再战,他又拖刀就跑。 然而这次从天而来的那两人显然是更厉害的高手。 其中一人使的枪。 他从天而降,一枪向李小花的头上砸了下去。 李小花心里陡然生起了一股寒意,那是死亡的气息。 …… …… 李辰安有惊无险的抵达了东南角的那处小院。 小院很是安静,里面的那栋二层小楼的窗棂里有灯光明亮。 他猫着腰推开了院子的栅栏,从阴暗处一溜小跑抵达了那扇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 他凑到门缝处瞄了瞄,没看见里面有人,估计人在二楼。 他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没有发出声音。 他侧着身子从门缝中挤了进去,然后将门给关上,又亲手亲脚的踩着楼梯向二楼而去。 转过了楼梯的拐角。 他的头刚刚冒出二楼,便感觉到脖子一凉—— 脖子上横着一把剑。 他的眼前蹲着一个蒙面的女子! 女子的眉眼看上去很是漂亮,右边的耳垂处还有一粒显眼的痣。 这女子看着李辰安皱了皱眉头,因为李辰安也蒙着面。 “你是谁?” “别问我是谁,咱们是一伙的!” 那女子呲笑了一声,“谁跟你是一伙的?本姑娘行事向来独来独往……你是来杀宋元平的?” 听到这句话李辰安心里大定。 “姑娘也是?” “我不是。” “……那姑娘这是……?” “我来找个东西。” “那你继续找,把剑挪开怎样?” “万一你对本姑娘不利……我觉得还是杀了你比较好。” “不好,姑娘你想想,你找你需要的东西,我在这里为你站岗放哨岂不更好?这里是不是宋元平的居所?” “你真是来杀宋元平的?” “有这么个想法。” “理由呢?” “……仇!” “多大的仇?” “血海深仇!” “外面那火是你放的?” “嗯。” “愚蠢!” 那姑娘收起了剑,“我与他也要血海深仇,但在没有找到我需要的东西之前,他还不能死。” “你那把火反倒是引起了他的警惕,若是今儿个找不到那东西,往后这里的防备将更加森严。” “那姑娘就别耽误时间。” “你就在一楼等着。” 反正宋元平不在二楼,自己呆在一楼倒是安全一些。 李辰安转身就下了楼,心想这里既然是宋元平的起居之地,若是他真在这里藏有重要的东西,外面起了那把火,宋元平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回这里。 他刚刚躲在了门后,那门忽的开了。 第六十七章 活捉 当剑舞和吴洗尘赶到煮雨小筑的时候,看见的是那熊熊大火,还有那极度混乱的场面。 有人在大呼,有人在狂吼,也有人在来回的奔走。 剑舞就有些懵了,“如此看来,李辰安怕是已经来了!” 吴洗尘瞅了剑舞一眼,心想这不废话?除了那傻弟子谁会跑这来放火? “问题就是咱们去哪找的到李辰安!” “吴老您看!” 剑舞向凝香馆方向一指,那地方有一串火把正在向前飞快的移动。 “估计李辰安逃往了那个方向,他们在追!” “那老夫去也!” 吴洗尘话音未落,他便展开了乘风步法,一道残影掠过,他已消失在了剑舞的视线之中。 就在李小花亡魂大冒的那一瞬间,吴洗尘恰好赶到。 空中那一枪直逼李小花的后背,他在那一瞬间转身,手里的长刀慌乱的一挥…… 没有发出叮的一声! 那一刀没有将那一枪给扫开! 枪尖在灯光下散发着惨白的光芒。 就在他胸前三寸的地方! 完犊子了。 李小花闭上了眼睛,然后便感觉到胸口一痛。 那一枪刺破了他的衣裳,触及到了他的皮肤,但是,过了足足三息,他却没有感觉到进一步的疼痛,反而听见了叮当一声。 他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那杆长枪坠地。 与那杆长枪同时坠地的还有握着那杆枪的一条手臂! 紧接着他听见了“噗通”一声,就在他身前丈余,刚才握枪杀他的那人扑面倒地。 他抬眼,便看见一剑灿烂。 在那璀璨的剑光中,一个个尸体倒在了地上,他们甚至连惨叫之声都未曾发出。 他愕然张开了嘴,这么生猛? 他是谁? 莫非是少爷请来的救兵? 吴洗尘砍瓜切菜的将追杀李小花的那些人全给弄死了,他站在了李小花的面前,眉间一蹙,“李辰安呢?” “前、前辈,少爷他、他去了东南边。” 吴洗尘没有再问,他拔地而起,在空中辨明了方向,向东南边急掠而去。 李小花看着这一地的尸体挠了挠脑袋,不明白少爷这是弄的哪一出—— 既然有如此高的高手,少爷何必以身犯险? 现在这些人都死了,这引蛇出洞的法子就没用了,自己该干点什么呢? 有了那高的不能再高的高手去帮少爷,自己去了显然毫无意义。 那就去那处起火之处! 看老子再去引蛇出洞! …… 煮雨小筑东南角小院。 李辰安屏息住了呼吸躲在了门背后。 两个人从那门里走了进来,并没有在一楼停歇,而是径直踏上了去二楼的楼梯。 “吕先生,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舵主,莫非是丽镜司的人干的?” “得详查,毕竟这丽镜司广陵州分部的绣衣使都没了,丽镜司曾经的那些高手也都已离开,剩下的都是些乌合之众。” “本舵倒是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那……除了丽镜司还能有谁?” “说不准是从丽镜司离开的某个江湖中人,毕竟……若是拿到了咱们鱼龙会的名册,也能去丽镜司换一大笔的银子。” 声音渐远,二人已经上了二楼,但二楼却并没有传来打斗声。 估计那姑娘在听见有人进来之后也已经离开。 “舵主,会长不是来信说有一位客卿长老会来广陵城的么?按照时日算,那位长老本该在这几天已经到了。” “谁知道呢,既然是客卿长老,想来是会长所邀请的,这样的人物咱们惹不起,若是他到了咱们这里,必须得好生款待。” “嗯。此间事了,老夫就去李辰安的那小酒馆。” “好。” 楼上没有了人声,却有轻微的开启柜子的声音。 李辰安愣了片刻,因为那人说要去他的小酒馆—— 这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李小花那厮被逮住将自己给招供了出来? 可又不对呀! 这和他们前面的那些言语矛盾,他们分明还不知道这是谁干的。 闹不明白这事,李辰安没有再想,现在的问题是这里进来了两个人,他仅仅知道宋元平是个八境下阶的高手。 按照这些日子对江湖高手的了解,他大致能够明白八境下阶有多强的战斗力。 慕容荷说能飞,但飞不太远。 能打,但不太厉害。 也就是能对付十个八个普通人罢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试试。 当然不能是正面去刚,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他必须采用伏击。 比如将袖袋中的石灰撒出去糊了他的眼,然后趁着他慌乱的时候一匕首刺入他的腹部。 现在该怎么办呢? 就在李辰安有些焦急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一身大吼:“谁?”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似乎有人破窗而出。 难道是那姑娘引走了其中一人? 李辰安轻手轻脚的又爬上了楼梯,在转角处探出了脑袋,二楼当真就剩下了一个人,正是那又矮又挫的宋元平。 可紧接着他又听见嘎吱一声,便看见那墙上裂开了一扇门。 宋元平向那扇破窗望了一眼,抬脚走入了那扇门中。 李辰安又猫着腰登上了二楼,那扇门正在徐徐关闭。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侧着身子恰好挤入了那扇门。 当那扇门完全关上的时候,吴洗尘来到了这里。 他站在二楼仔细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靠墙的柜子就是门,他看见的是那扇破碎的窗,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向那窗外飞去。 外面是一处花园。 没有灯光。 却有激烈的打斗声。 他站在花园里仔细的听了数息,又皱起了眉头——他的那个徒弟没那么厉害。 这又是谁? 他没去帮忙,因为不知道帮谁。 他飞到了二层楼的楼顶,四下里眺望了一下,雨有些大,那处起火的地方火势已经很小,但那地方依旧有打斗声和惨叫声,估计是剑舞在那杀人。 他又竖着耳朵仔细的听了片刻,其余地方皆无声息。 李辰安这小子,他是跑哪里去了? 李辰安当然在那密室中。 此刻他正站在宋元平的面前。 他在进门的那一刻就被宋元平用他的判官笔给点了穴,现在他除了眼珠子和嘴之外动都动不了。 宋元平从他的手中取过了匕首,又从他的袖袋中取出了那两包石灰,最后还搜出了二两三钱银子。 然后还有那面绣衣使的银牌。 他将这些东西放在了桌上,把玩着那面银牌,抬头看向了李辰安,笑道: “少年,大意了吧?” “你没有丝毫内力,就一普通人,居然也敢来行刺本舵。” “勇气可嘉,但……实在是自不量力!” 第六十八章 袭杀 李辰安能说什么呢? 自己果然不是当刺客的料! 心急了啊,这一家伙被宋元平活捉,怕是又该转世投胎了。 可惜了钟离若水那么漂亮的姑娘。 仅仅是摸了摸手。 他露出了一抹苦笑,“我说,咱们是不是可以好生谈谈?” 宋元平眉梢一扬,又看了看那面银牌,“这丽镜司当真是穷途末路了,居然委任了你这样一个寻常少年来当了这广陵州的绣衣使……你说说看我们能谈啥?” 他将那面银牌也丢在了桌上,坐在了桌前的那张椅子上,抬眼又看向了李辰安,就像猫戏老鼠一样。 “我觉得宋舵主英明神武,不瞒宋舵主,我是被骗才进入丽镜司的,我觉得我可以弃暗投明,成为你鱼龙会的密探,如何?” “哈哈哈哈哈……” 宋元平大笑。 他摇了摇头,“鱼龙会不需要你这么笨的密探,你叫啥名字?” 就在这时候,李辰安忽然感觉到身体的肌肉在不停的颤抖。 他现在已经视死如归,本不害怕什么了,可这肌肉为啥会颤抖呢? 片刻之后,他忽然醒悟了过来,这不就是自己在练了那不二周天诀之后出现的状况么? 以往练了那四招之后,浑身的肌肉都会如现在这般颤抖,这样的颤抖会维持十息左右的时间,然后便会发现所有的疲劳尽去,浑身无比轻松。 只是自己现在并没有练功,也练不了功,这是在抖个啥?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脱口而出: “我叫苏沐心。” 宋元平一怔,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露出了一抹好奇:“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苏沐心?” “正是!” 宋元平眯起了眼睛,过了片刻又问了一句:“如此说来……花老大人当真是选择了站在太子的那一边?” 肌肉依旧在颤抖,甚至越来越厉害,身上的衣裳都开始随着这种颤抖而微微的抖动了起来。 看在宋元平的眼里,这就是对面这个叫苏沐心的少年心里恐惧的表现。 很好。 恐惧的人不会撒谎。 “老师如何想的我不知道。” “你是怎么进入丽镜司的?还有丽镜司广陵分部的名册在哪里?” “……我如果告诉你了,你会放我离开么?” “你既然是苏沐心,本舵倒是觉得可以合作。” 宋元平站了起来,向墙边的书架走去。 他在书架中找寻了片刻,取了一本书又走了回来,他翻开了这本书,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摆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不过,既然你想要和本舵合作就得拿出一些诚意,比如先帮本舵做一件事情。” 李辰安这时候觉得身体特别的热,以至于他的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你别怕,既然有胆子来刺杀本舵,想来也就有了必死的决心,现在怕什么呢?” “你要我做什么?” “这是一张我好不容才收集到的名单,名单上的这些人……也就十二个,她们都是丽镜司在广陵分部的成员。” “本舵不知道她们在广陵州的什么地方。” “本舵需要你做的是……用你绣衣使的身份,将她们召集到广陵城,然后你告诉本舵地址,其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此事办成……你不会暴露,你能够赢得本舵和鱼龙会的友谊,你依旧当你的绣衣使,当鱼龙会需要你的时候,自然有人联系你。” 李辰安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火在烧一样,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这特么究竟出现了什么状况? 现在他无法顾及这不受控制的身体,现在他看见了一抹生的希望。 此刻当然得虚与委蛇,只要能够活着出去……丽镜司的任务没有完成,接下来还有丽镜司长老会的追杀……看来得隐姓埋名跑出宁国去。 看着李辰安此刻汗如雨下的模样,宋元平心里鄙视了他一番,心想如此胆小的人居然能够成为绣衣使……看来丽镜司气数已尽。 果然是个书生,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你放心,跟着鱼龙会走,往后有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又站了起来,又转身向那书架走去,“丽镜司曾经倒是风光……只是很快就会成为过去。” “你有大才华,还如此年轻,本舵好像听说你还是去岁的榜眼……这件事办成之后,本舵会修书一封给会长大人,相信不久你就会成为广陵州的某个地方官。” “读书不就是为了当官的么?” “前途无量啊,往后本舵指不定还要仰仗苏公子你的鼻息,你考虑一下,考虑好了给本舵说一声。” “是生是死,都在你这一念之间。” 李辰安的身子忽然不再颤抖。 他又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舒服。 然后…… 他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头轻轻的一弹,他的手能动了! 他全身都能动了! 被宋元平给封住的穴道,竟然就在自己肌肉的颤抖间给冲破了! 那功法居然还有如此强悍的作用! 他顿时大喜,看了看书架前宋元平的背影,然后伸手将桌上的两包石灰给拿了起来,然后又将那把匕首给握在了手中。 他背负着双手,将这两样东西藏在了身后,后退了两步。 他看向了宋元平的背影,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意。 “宋舵主,我想好了。” “哦……果然是读过书的人,良禽择木而栖,二皇子求贤若渴,苏公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转身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小小的木头匣子。 他并没有注意李辰安的手放在了后背,也没有注意到李辰安此刻所站的位置距离桌子远了两步。 他虽然仅仅只是八境下阶的水准,但他却依旧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判官点穴手,他点穴的手法说不上独步天下,但也不是寻常人能够解开的。 所以这份自信害了他。 他直到将木匣子放到桌上的时候手臂才忽然一僵,才发现桌上少了一点东西。 他错愕抬头。 就在那一瞬间,李辰安左手一扬,将两包石灰向他砸了过去。 宋元平在那一瞬间丢下了木头匣子,身形向后一闪退出了三步,拔出了他的判官笔,两笔点向了那两个布包,布包破裂,里面的石灰扑了他一脸。 他慌忙闭眼,但石灰已经入了他的眼。 他还呼吸了一口。 石灰进入了他的口鼻,他顿时一呛,脑子一懵,就和李辰安所预想的情况一模一样。 第六十九章 人间眷恋 “啊……!” 宋元平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本该用手里的判官笔向前刺去以保护自己,但他却本能的抬手擦了擦眼。 就是这一刹那。 李辰安欺身而上,右手的匕首狠狠地捅入了他的腹部。 “啊……!” 一阵剧痛传来,宋元平又发出了一声惨叫,他手里的判官笔这时才猛的向前胡乱一挥。 刺啦一声,李辰安拔出了匕首仅仅后退了一步,他的衣服被宋元平那愤怒一笔割裂了开来,触及到了肌肤,在李辰安的胸前留下了长长的一条血痕。 李辰安顾及不了胸前的疼痛。 他屏息着呼吸,也不顾及那尚未消散的石灰迷糊了他的眼。 他握着匕首,一脚踹了过去。 宋元平蹬蹬蹬连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李辰安眯着眼睛,向前猛的一扑,穿过了那片石灰形成的烟幕,他扑在了宋元平的身上! 他骑在了宋元平的身上! 手里的匕首又狠狠的扎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他面目狰狞,就像个疯子一样。 “你想利用小爷?” “小爷现在告诉你,老子叫李辰安!” “你个老东西,还想叫小爷弃暗投明给你当卧底?!”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特么配么?” 李辰安在大骂。 这第一次杀人令他内心极度恐惧。 这样的骂声能够让他充满愤怒,去忘记那恐惧。 效果很好。 他不知道自己扎了多少下。 但每一扎都刺入了宋元平的身体里。 宋元平被扎成了一个蜂窝,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李辰安站了起来,蹬蹬蹬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闭上眼任由石灰刺激之下的泪水长流。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了眼,才看见自己浑身被染红的血迹。 衣服是黑色的,那些血也就分辨不出颜色,滴答的往下滴着,落在了铺了一地的石灰上,方才显露出了它的红。 有宋元平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裂开嘴笑了起来,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还有死里逃生之后的畅快。 原来杀人也不过如此。 和杀猪没啥两样。 只是双手在不停的颤抖,双腿也在打着哆嗦。 这一次真不是那不二周天诀在自行行功,而是刚才紧绷的神经和肌肉松弛下来之后的应急反应。 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看看自己受了多重的伤,他甩了甩有些酸楚的手臂,将匕首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塞入了袖袋中,又将那口小木匣子用布包裹了起来绑在了身上,打开了暗门的机关,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二层楼上依旧没有人。 也不知道那姑娘和另外那人杀到何处去了。 还不知道那姑娘究竟想要找个什么东西。 这些不是他关心的事。 任务已完成,只是为此付出的代价有些大,不过富贵险中求,这已经算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了。 他悄无声息的下了楼离开了这处小院。 他没有去看一眼余火尚未熄灭的那处小楼。 他踉踉跄跄的奔跑在夜雨中,才发现胸口有几道宋元平临死时候留下的伤口。 那些伤口在汩汩的冒着鲜血。 他本应该停下包扎,但此刻他只想赶紧回小酒馆那个家。 他忽然觉得那个家很是温暖。 曾经有些不喜小院子里酿酒之后那些酒糟散发出来的味道,但现在他才觉得那味道是那么的好闻。 那个家里有个曾经卖棺材而今改行当了酿酒师的小姑娘翠花。 有个约莫四十来岁,不善言语却拨的一手好算盘的崔三娘。 还有那个曾经没事就抱着石墩子,现在没事就挥舞着大刀的憨憨的李小花。 李小花…… 也不知道李小花死了没有。 若是他死了,那自己就必须给崔三娘养老送终。 对了,还有小酒馆的那个啰里吧嗦的大才子苏沐心。 借了这小子两次名头,两次都产生了极好的效果,看来这小子的名字当真取得好,往后若是再遇到不妙的情况还得抬出他的名字。 至于那位慕容荷…… 她就是鱼龙会的人。 现在自己杀了鱼龙会的一个舵主,此事必然会惊动官府,自己现在回去的这般模样也定会引起她的怀疑。 她会不会为鱼龙会的那个死了的宋元平报仇呢? 这些日子忙着这任务之事,倒是忽略了她和苏沐心而今关系的进展。 如果苏沐心接受了她,以自己和苏沐心之间的友谊,她恐怕会打消这个念头。 那当然是最好的。 对了,自己还有个师傅。 虽然那个师傅天天晚上将自己折磨得欲死欲仙,但此刻的他却无比感谢师傅。 因为师傅给他的那本小黄书。 若不是因为那本小黄书,自己万不可能解开那穴道,更没可能干掉了宋元平。 除非去抱了钟离府的大腿,否则自己只有离开宁国这一条路可走。 翠花曾经说宁国虽不大,但广陵城却在宁国的中间,恐怕自己尚未能逃出宁国就被丽镜司或者鱼龙会的人找到。 最终是死路一条。 这便是庆幸。 赞美师傅! 他又想到了那个令他感到很温暖很眷恋的钟离若水。 若是早知道钟离若水有着那样的美丽还有那样的善解人意,三月三的那天,自己若是拿着那首《蝶恋花》去登上那画舫成为了那场文会的魁首…… 自己会不会被钟离若水选中就此成为了钟离府的姑爷呢? 若是那样,自己的身上就打上了钟离府的烙印,想来也就不会成为了丽镜司的绣衣使,估计也就不会在二井沟巷子里去开那小酒馆。 人生的路线就那样改变。 明明可以躺着将那碗软饭给吃了,偏偏选择了一条自力更生还险象环生的路。 不过现在这样的局面也挺好,毕竟活得有点尊严,没有丢穿越者的脸,就是那个俊俏的公公有些坏。 明天,桃花溪畔的酿酒作坊就要开始动工了。 接下来,希望丽镜司不要再有这样的破任务,让自己好好做点生意、做好生意,也做大生意,给钟离若水的母亲看看。 然后风风光光将钟离若水给娶进门。 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李辰安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依旧在踉跄而行,这条路他晨跑的时候早已熟悉,此刻才发现是那么的漫长。 幸亏这雨,路上少有行人。 他觉得很疲倦。 又觉得很冷。 他眼睛忽然一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脑子里定格的是在桃花山庄门口时候,钟离若水目送他离开的画面。 那些桃花几乎落尽。 但那张洋溢着欢喜笑意的脸,却比天下所有的桃花都还要娇艳。 第七十章 醒来的那一眼 “滴答,滴答……” 耳畔似乎有水滴落的声音。 那声音错落有致,仿若天籁,倏忽之间将李辰安飘在云端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他依旧觉得很困,却强行令自己睁开了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脸。 只是那张脸比以往时候更显憔悴,就像将谢的桃花,花瓣微微卷曲,花色也微微泛白略显枯萎。 她是钟离若水。 她就坐在床前,她的双肘拄着床沿,双手撑着下巴。 曾经比桃花溪还要澄澈的眼变得有些浑浊,于是就没了以往的神韵。 她的眼里是悲戚,是担忧,是期许。 她垂着头,忽然间似乎感受到了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她脸上的温度,她抬起头,看向了李辰安。 于是,一朵花就在李辰安的面前绽放—— 她先是一惊,然后那双眼顿时明亮,接着她那张本略显苍白的脸泛起了红芒,最后,她的嘴角一翘,眉儿一弯,从她的小嘴里飘出了一句很低却令李辰安觉得很重的话: “你终于醒了!” 你终于醒了。 这如释重负的话里蕴含了她多少担忧? 她是钟离府的三小姐,她有着少有人难以企及的身份,可她对自己居然有着如山一般厚重的牵挂。 这样的情感是李辰安上辈子所没有的。 上辈子他牵挂着另一个人,然而他的一番深情却如江水一般付诸东流。 这辈子的自己很幸运。 幸运于能够遇见一个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女子。 他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来,捋了捋钟离若水额间散乱的头发,然后握住了钟离若水的手,也轻声说了一句:“让你担心了。” 站在钟离若水身后的剑舞转过了身去,看向了窗外的雨,她的小嘴儿一撇,才忽然发现窗外那些桃树虽然花已谢,但那抹绿意却更加盎然。 “我睡了多久?” “三天!” “……那确实很久。” “可不是么,真的吓死我了,以后千万不要那样去做!你要记得,你还有我!” 李辰安笑了起来,“嗯,我知道了。” 钟离若水没有抽回她的手,她的小手就在李辰安的手掌心,她感觉到了从李辰安手心里传来的温暖,让她知道这不是梦一场。 “不过你也真厉害,竟然真杀了宋元平,而今广陵城里所有的捕快可都出动了,正在全城搜捕你这个凶手呢!” “他们知道是我做的?”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没人知道,你放心养伤,他们不过是做做样子,倒霉的是广陵城里的那些小痞子。” 钟离若水说起了小痞子李辰安才忽然想起斧头帮的陆小天。 自己交代了陆小天让他将斧头帮的那些小子给聚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受了这无妄之灾。 “我要进城。” “你伤还很重,小酒馆有苏沐心他们打理不会有问题。” “不是这个,我得去看看斧头帮的那些人有没有被抓起来,我答应过他们,给他们一碗饭吃。” 钟离若水一怔,眉间微蹙,疑惑问道:“那些小痞子能有什么用?” “莫要小看了他们,他们都是孤儿,一来可怜,二来……像他们这样的人,若是对他们好一点,他们真的会将命交给你!” “酿酒作坊建成之后肯定会引来一些人的窥觑,我需要他们去帮我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钟离若水明白了。 而今这样的情况,她和李辰安之间的这层关系尚不能公布,那么在广陵城所有人的眼里,李辰安依旧是个小商人。 他的画屏春将来推向市场销售,必然对广陵散造成巨大冲击,广陵霍家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对付李辰安。 就算他们知道李辰安将酿酒作坊修建在桃花溪旁,就算他们知道这一片的土地都是她钟离若水的,可一旦危及到了霍家的核心利益,他们就算明面上不做点什么,背地里也一定会使坏。 那种藏在暗处的坏才是最麻烦的。 而李辰安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也需要藏在暗地里的一些力量。 “要不……我派人去衙门打声招呼?” “可别,有些事还是我自己去处理比较好。” “……你拿我当外人?” 李辰安伸出另一只手刮了下钟离若水的鼻子,“想啥呢?只是这件事我确实能够做到,也寻思……你母亲恐怕会看着。” “哦,”钟离若水乖巧的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忧,“可你身上的伤……张大夫说你的伤很重,失血太多,要卧床将养月余。” “没事,我哪里有那么精贵?” 说着这话,李辰安收回了双手,手肘撑着床意图起来,却咧嘴“嘶”的一声,吓得钟离若水连忙将他扶着又放平在了床上。 伤口很痛。 甚至那一家伙恐怕崩裂。 李辰安伸手摸了摸,指尖有些润湿,显然有血从缠着的绷带上溢了出来。 “你别动!” “现在你养伤最为紧要,至于娘怎么看……现在哪里需要去顾及她怎么看!” 李辰安躺下,望着洁白的幔帐,沉吟片刻问道:“李小花有没有事?” “他中了两刀,一刀在手臂,一刀在大腿,我也请了回春堂的大夫去给他敷了药,想来已无大碍。” 李辰安没有言谢,因为那样就显得生分了。 “咱们那酿酒作坊……” 钟离若水这次打断了他的话。 “你这人呀,现在还去想那作坊做甚?” “你好好躺着,一切都等你好了之后再说。” “饿了吧?我让雪儿吩咐厨房炖了鸡汤,呆会就让她取来,张大夫说你醒了之后得好生补补,倒是不怕留下什么后遗症,因为吴老说你若是练会了他给你的那功法,身体自然就会恢复。” 李辰安想了想,现在这情况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那就在好生养两天吧。 就在这时,吴洗尘走了进来。 “小子,醒了?” “你小子倒是出乎了老夫的意料,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你命大。” 他来到了床前,“把手伸出来。” “干啥?” “老夫给你把把脉。” 李辰安伸出了一只手,笑道“你还会看病?” 吴洗尘的手落在了李辰安的手腕,“不是看病。” “那是看什么?” 片刻之后吴洗尘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欣喜,“你小子,居然有了!” 喜脉? 李辰安一怔,“师傅,我是个男人!” wap 第七十一章 影响 那一场雨下了三天。 三天之后李辰安起了床。 身上依旧缠着绷带,只是这两天换药的时候就连张大夫也微微有些吃惊,吃惊于李辰安伤势愈合的速度之快。 三天前吴洗尘所说的有了,当然不是李辰安有了身孕,而是他的体内产生了一股内力。 虽然那股内力还如游丝一般的弱小,但它的出现却令吴洗尘看见了一抹希望。 他知道天下能够看懂不二周天诀的人寥寥无几。 将这本源于洗剑楼的内功心法丢给李辰安,他原本没抱什么希望,因为就连洗剑楼本身,现在的弟子都不再学这本心法。 学不会呀! 这心法说起来简单至极,正如他对李辰安说的那样,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可偏偏洗剑楼招收的那些天资极好的弟子面对这本心法的时候却无从下手。 练这玩意反倒是耽误了他们的时间。 于是这本心法被束之高阁。 于是在数十年前他离开洗剑楼的时候就顺手给带了出来。 他这辈子在江湖中也找了不少天资聪颖的少年,但依旧没有一人能够参悟这本心法。 而今李辰安居然说看懂了四个动作,这已经出乎了吴洗尘的预料。 他练的时间并不长却已经产生了内力,这令吴洗尘老怀大慰。 这内力极为特殊,其中就有一项,正是它游走于经脉之间所产生的强大的自愈能力。 而李辰安之所以能够解开宋元平点的穴道,也是因为它在李辰安经脉中强行冲撞的结果。 它叫不二周天诀。 不二,便是唯一! 周天,需得圆满,不受阻拦! …… …… 漫步在细雨蒙蒙的桃园中,李辰安嗅着清新的空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却不敢去做不二周天诀的那四个动作。 牵扯太大,可别把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又给拉裂了。 李辰安忽然发现自己的耳目似乎比以往更聪慧了一些。 他看着雨中的那些桃树,觉得那树叶的绿更为浓郁生动,这有些主观,不能确定就是不二周天诀带来的好处。 但听力这个东西却比较客观,比如他此刻就听见了从两丈外的那月亮门处传来的轻微的脚步声。 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走在前面的是钟离若水,跟在钟离若水身后的是她的贴身丫鬟林雪儿。 二人来到了院子中的那亭子里。 林雪儿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瓦罐。 “今儿个有些寒意,你伤势虽然好了一些却也不应出来,万一受了风寒可不好。” 钟离若水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将那个小罐子放到了李辰安的身边,又道:“来,将这罐燕窝趁热先吃了。” 李辰安没有客气,他接过了小罐子,取了小勺子,轻轻的搅动了两下,汤色并不是如前世的那种晶莹剔透,而是泛着暗红,里面还加了两颗红枣。 他品了一口…… 味道比上辈子所吃的差了许多。 一来不够细腻柔滑,二来甜味比较突兀。 估摸着是燕盏泡发的时间没掌握好,也或者炖的时候火候没掌握好。 至于甜味……这不是冰糖的那种润甜,比白糖的甜都还要差上一些。 “味道如何?” 钟离若水很是期待的看着李辰安,因为这盅燕窝是她亲手炖的。 “……相当不错!” 钟离若水的眼笑成了月牙儿,“那就快吃掉!” “好!” 李辰安吃这东西的时候很是斯文,一勺一勺不疾不徐,看上去很是优雅,这给了钟离若水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觉得李辰安就像经常吃这玩意儿一样。 可她知道李辰安此前绝对未曾尝过。 李辰安吃完了这一盅燕窝,这才向钟离若水问了一句:“糖……市场上是怎样的一种糖?” “麦芽糖或者饴糖呀,炖燕窝用的是饴糖,饴糖味甘,有补脾益气缓急至痛之功效,你吃正好。” “哦……” 李辰安明白了这燕窝为何是这种颜色,因为饴糖本就不是白的。 “那有甘蔗这个东西没有?就是有很多汁水还很甜的一种植物。” 钟离若水一怔,“甘蔗没听说过,不过……有很多汁水还很甜的不就是竹蔗么?” “不过那东西得入了秋才有,咱们广陵州就有人种植。” 李辰安乐了,竹蔗理应就是甘蔗。 有了那东西就能制出白砂糖来。 而白砂糖这个东西远比麦芽糖或者饴糖好,若是将这玩意弄出来,必然又是一件物美价高的畅销商品。 “你问这干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咱们的重点还是在酿酒作坊上,修建酿酒作坊的那些匠人请齐了没有?” “萧管家前儿个就请齐了,但我想了想,还是等你痊愈之后咱们再动工,也不急这一时。” “好,宋元平那事,现在外面还闹得凶么?” “昨儿晚上我问了问哥哥,湖畔人家死了足足三十九个人,毕竟是广陵城这些年来的一桩大案。” “刘知府亲自处理这件案子,这几天抓了许多人关在了府衙大牢中……哦,对了,斧头帮的那几十个人都放了出来,不过都让他们呆在了三花巷子原本斧头帮的那处堂口。” “哥哥说在这件案子上,霍家的霍传名,也就是广陵州的通判,他和刘知府发生了一些矛盾。” “什么矛盾?” “你先喝汤,我慢慢给你讲。” 李辰安拿过了那一罐鸡汤,一边喝一边听钟离若水徐徐道来。 “霍传名认为这件案子与你有关,因为在这件案子发生之前,你和李小花去过数次湖畔人家。” “另外那件案子发生之后你就不见了,李小花偏偏又受了伤,霍传名希望传唤李小花,但刘知府却否定了他的这一提议。” “刘知府说你和宋元平没有半点交集,另外,宋元平是鱼龙会的人,他还有武功,你或者李小花加起来也不是宋元平的对手,何况当时的煮雨小筑还有鱼龙会的那么多的高手。” “反正刘知府让府衙的捕快将重点放在了广陵城里的江湖人士身上,至于最后这案子怎么个结法,哥哥说肯定是斩几个白鸭……就是将牢中原本的死刑犯拉出来秋后问斩顶罪。” 如此看来这是欠了刘酌一个莫大的人情。 钟离若水这时候俯过了身子,看向李辰安很是认真的又道:“哥哥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何事?” “鱼龙会是姬丞相手里的一把剑!” “广陵州鱼龙会分舵的高手差不多被杀光了,这件事一定会传到姬丞相的耳朵里。” “哥哥说就算这件案子就此遮掩过去,但姬丞相定不会善罢甘休,恐怕会派更厉害的人来,你往后可要更小心一些才好!” wap 第七十二章 歹毒心机 转眼间已是四月末。 距离湖畔人家的那桩大案过去了二十来天。 这件曾经被广陵城百姓津津乐道的案子据说已经有了结果,那结果其实很简单,就是寻常的江湖恩怨。 于是这事也就渐渐淡去,凝香馆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人们所谈论的焦点也从那件案子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李辰安正在桃花山下的桃花溪畔修建一处酿酒的作坊! 听说那处作坊的规模极大。 听说李辰安要在那处作坊酿造他那小酒馆里售卖的画屏春! 听说他还要将画屏春投向市场! “那小子的胆子是不是也忒大了一点?要知道他那画屏春若是大量上市,可是会直接冲击到霍家的广陵散。” “以霍家的实力岂能坐以待毙?这小子岂不是在自寻死路?” “姚员外所言极是,不过……李辰安修建那作坊的位置却有些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 “据在下所知,桃花溪畔的那些地,可是有主的!” “主家是谁?” “据说是钟离府三小姐的!” “……莫非那小子真攀上了钟离府的高枝?” 凝香馆一楼大堂,一桌人正在谈论着这个话题,隔壁的那一桌人听到了耳朵里。 便见一富贵商贾转头向这一桌看了过来,呲笑了一声:“钟离府的高枝是他李辰安能够攀附的么?” “我告诉你们,那一片地是钟离府卖给李辰安的,仅仅是因为那些地本就荒芜,钟离三小姐不过是还李辰安一个人情罢了!” “这位兄台,钟离三小姐真欠了李辰安的人情?” “当然,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也就是三小姐曾经在二井沟巷子遇袭,李辰安正巧救了三小姐。” “三小姐心地善良,听闻李辰安想要修建一处酿酒作坊,于是将桃花溪的那片地低价出售给了李辰安,这便是两不相欠。” “所以李辰安和三小姐至今并无牵扯,接下来恐怕就是霍家对李辰安出手的时候了。” “……” 于是坊间也就多了许多传言。 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多少就有了一些担忧,那些传言也就落在了李辰安的耳朵里。 有人劝他就守着这小酒馆莫要去弄那酿酒的作坊,毕竟树大才会招风,而这小小的小酒馆是不会入霍家的眼的。 也有人等着看热闹,他们眼红于榕树下小酒馆日进二十两银子的红火生意,希望李辰安真将那处酿酒作坊给弄起来,然后……霍家一家伙将那小子给弄死,让他落得个人财两空的境地。 大家都这么穷,你李辰安若是日子过得太好,这显然不太符合他们的期望。 见不到他人好,无论古今都是存在的。 李辰安对这些传言当然不以为意。 这些日子他多在桃花山庄,更多是在那处酿酒作坊的工地上。 三小姐钟离若水这些日子当然也就没有再去榕树下小酒馆,于是这便给了许多人一个错误的信号—— 比如沈家。 沈家家主沈千山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了他的女儿沈巧蝶。 “霍家原本已经和鱼龙会的宋元平谈妥,却不料就在当日鱼龙会上下几乎被全灭。” “霍传名曾经极度怀疑那件事是李辰安所做,但苦于刘酌刘知府的阻拦,他无法提审李辰安主仆二人。” “不过为父倒是觉得李辰安没那本事做出那么大的一件事来,他虽然曾经和广陵拳师郑浩阳学过三年的功夫,但郑拳师却一口咬定李辰安连武学的门都没有入。” “既然如此,他凭什么能够杀得了宋元平?更不用说宋元平身边还有一个高手吕先生。” “这事对于咱们、对于霍府并不是太重要,过去也就过去了。霍传名昨儿个邀请了为父去了一趟霍府,霍老爷子尚未从平江归来,他对李辰安在桃花溪畔建作坊这事有些担忧。” “倒不是担忧李辰安将画屏春大量的投向市场,而是担忧那作坊的背后有钟离府的影子。” “你不是和钟离三小姐颇为熟悉么?” “为父希望你去见见三小姐,探探三小姐的口风,务必得弄明白那片地究竟是三小姐卖给李辰安的,还是三小姐送给李辰安的!” “另外就是……三小姐而今究竟和李辰安还有没有往来。” “这很重要,关系到霍家下一步的举动。” “另外霍传名还说霍书凡已在回来的途中,大致还有三五天就将回到广陵城,那时候想必霍老爷子也已经从平江回来了。” “你和传名之间的这件事,到那时也将正式确定。未来你就是霍府的少奶奶,这件事你定要用心!” 沈巧蝶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了一抹厉色。 前些日子在西市受了李辰安的羞辱,原本还以为他很快就会被鱼龙会给弄死,却不料那厮倒是命大。 他没死,反而鱼龙会的人全没了。 这些日子坊间又有了关于他的沸沸扬扬的传言,比以前他要在二井沟巷子开一个小酒馆,酿造出比广陵散更好的酒的传言还要来的猛烈一些。 这是一件大事! 因为画屏春确实比广陵散更好喝。 小酒馆开业至今月余,广陵城的商贾大户们有许多人已经在他那小酒馆品尝过了画屏春,并就此成为了那小酒馆的常客。 莫要看他那小酒馆的产量每日仅仅十斤,却活生生将广陵散的销量给打下来了一成! 如果画屏春大量上市。 如果画屏春的价格降低。 从小就受商业熏陶的沈巧兮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个被沈府退婚的傻子,他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心头的一根刺了呢? 这根刺若是不拔出来,恐怕他会成为自己这一辈子的噩梦! “请父亲放心,女儿明日就去拜访三小姐!” “若是三小姐和李辰安没有丝毫关系……女儿倒是觉得父亲可以告诉霍伯父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再等等。” “等什么?” “等李辰安将作坊建立起来,等他在那处作坊里酿造出画屏春!” 沈千山豁然开朗。 他一缕胡须微微颔首:“好主意,到时候霍家再出手,直接将他的作坊和作坊里的匠人一并接管!” “从此后,天下依旧有画屏春,广陵却再无那傻子李辰安!” wap 第七十三章 未雨绸缪 忽然之间李府的那个弃子进入了许多人的视野。 有人在谋划着他那酿酒的法子,也有人在期待着他能在广陵城掀起一股浪涛。 作为当事人的李辰安却什么都没有去想。 这些日子除了每个夜里依旧被吴洗尘给弄去画屏东操练之外,他做的基本上就只有三件事—— 其一,练不二周天诀的那四个动作。 其二,在桃花溪畔的工地上走走看看,和那些匠人们聊聊天,说说自己对那些建筑的看法和意见。 其三,偶尔去桃花山庄陪陪钟离若水。 另外这些日子他的手上多了六十号人。 正是曾经斧头帮的那群孤儿。 这六十号人他丢给了李小花,毕竟李小花在军中呆过,他比自己更懂得训练这些人。 不过李辰安倒是给了李小花一些建议。 那些建议来自前世所闻,他并没有实际的经验,仅仅是一些理论上的知识。 比如他将这六十个人编成了一支小小的军队,并命名为李家军,也就是属于他的武装力量。 比如他建议李小花从体能开始训练,这桃花山就是个训练的好地方。 也比如他亲笔写下了李家军的约束条令,并喜滋滋的命名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等等。 李小花当然有些懵逼,不过在他仔细的想过之后,便又对自家的少爷无比的佩服起来。 这些玩意儿显然和他曾经在军中学到的那些东西完全不一样,这些东西比军中的训练方法以及军纪约束好了许多! 李辰安任命了他为李家军的连长,他顺便提拔了陆小天为副连长。 他并不知道连长是个什么东西,但少爷说一个连满编一百二十人,那差不多就是个百夫长。 连下面还有一个单位叫排,一个排满编三十人,那一个排长就相当于三个什长。 现在就六十人,李小花便兴致勃勃的设立了两个排。 不过现在还没有排长。 少爷说等训练结束之后,从这六十人里面择优提拔为排长。 这取得了极好的效果。 那六十人格外听话,训练起来的时候一个个哪怕累的半死也无人抱怨。 为了安置这六十人,李辰安在桃花山下酿酒作坊的一旁让那些匠人们先搭建了一片简易的营房。 甚至他还请了厨子专门给那六十人做饭。 顿顿都是白米干饭,顿顿都有肉食,这令那些孤儿们对李辰安感恩戴德,发誓这辈子都要为少爷抛头颅洒热血。 尤其是陆小天。 他在知道煮雨小筑的那件事之后,便猜到了是李辰安所为。 他万万没有想到李辰安有着如此强悍的力量,居然真将防备森严的煮雨小筑给一锅端了! 他们被抓入了府衙大狱,却没料到又平安无事的出来了。 凡此种种,都让他极为清晰的意识到少爷的不简单。 所以他更加卖命。 跟着他投奔李辰安的这帮兄弟在听到他私下里说的那些话之后,一个个当然也收起了小心思,将李辰安视为了自己的主人。 …… “他们毕竟曾经都是些混混,真的能够调教出来?” 钟离若水有些担忧的看着李辰安问了一句,毕竟在她看来,这些人都不入流。 “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些人年龄最大的才十八岁,最小的才十四岁。他们的可塑性很强。” “从这些日子的训练看来,他们也都很能吃苦,并且还很听话。我想,再过些日子,他们身上曾经的那种痞性应该就能洗去,然后你会看见焕然一新的他们。” “真的?”钟离若水眼睛一亮,若真是那样,岂不是证明了李辰安还有御下之能? 那些法子是她亲眼看着李辰安捣鼓出来的。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她甚至都记在了心里。 这些东西对于钟离若水而言显然很是新鲜,也仅仅是新鲜。 她并没有指望李辰安能够如她爷爷钟离破那般深谙兵法韬略,她只是认为李辰安确实需要属于自己的家将。 而在她看来这样的家将也应该去牙行买奴隶来训练。 他们更加忠心,也永远不会背叛。 可李辰安却将曾经斧头帮的那些乌合之众给聚集了起来,他甚至还耗费了巨资为他们打造了武器——不是如李小花那样的大刀,而是长戟! 钟离若水在看见这东西的时候心里有些怪异,因为曾经在京都的时候随爷爷去检阅军队,在军伍中并没有见过这种武器。 甚至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许是自己见识太少,若是再去京都,倒是要问问爷爷。 “再过月余,当能见分晓。” “我得去一趟小酒馆,还有些事得和苏沐心商量一下。” “好,我请吴老为你打造了一架马车,需要过些日子才能做好。” “先让吴老送你回去,明儿个咱们一道再去作坊看看。” “嗯。” 李辰安离开了桃花山庄,向二井沟巷子而去。 钟离若水坐在桃花山庄的花园中安静的想了片刻,对身边的剑舞问道:“他前些日子说拜托你帮他找一些江湖女侠……这事有没有眉目了?” “回小姐,原本发出江湖令这事儿就很简单,但小姐说李公子所要的女侠是用来补齐丽镜司的空缺……那这事儿就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办,否则那些女侠尚未加入丽镜司就已经被有心人知道了身份。” “所以这事儿我委托了师妹去办,估计过些日子才能有消息。” “哦,我知道了。” 钟离若水话音刚落,她的丫鬟林雪儿走了进来。 “小姐,沈家小姐求见……小姐见还是不见?”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带她进来。” “奴婢遵命!” 林雪儿转身离开,剑舞这时候又说了一句:“小姐,坊间传言,霍家恐怕会对李公子不利。” “画屏春要面世,广陵散就是第一个敌人。” “二者必有见面的一天,而画屏春又必胜,所以霍家对他不利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让李小花训练那六十个少年,其用意也在于此。他让你帮他找八百个侠女……其实也是为了以后的事,所以你务必将这事放在心上。” “我明白了!” 钟离若水煮上了一壶茶,忽然笑了起来,“我觉得这位沈小姐前来,恐怕也是想要为霍家探听一点口风。” “……那小姐就实话告诉她,以断了霍家的念头!” “我和他的事还不是宣扬出去的时候,”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父亲的意思是等奶奶回信之后再做决定。” 第七十四章 霍家的心意 “哎呦我的三小姐!” 沈巧蝶人还在三丈开外,她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转眼就是月余未见,小女子可想念得紧。这不恰好父亲去了一趟湖阴县,恰逢湖阴县的花蜜正好,于是就带了一些回来。” 沈巧蝶手里拎着个精致的小罐子,她来到了钟离若水面前,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她将这罐子放在了桌上,喜滋滋又道:“湖阴县的花蜜可是出了名的,我便寻思带一些来给三小姐您尝尝,第一茬槐花蜜,味道很是不错。” 钟离若水为沈巧蝶斟了一杯茶,眼里亮出了一抹喜意,极为兴奋的将那罐子给捧了过来,揭开了盖子仔细的嗅了嗅。 “嗯,好浓郁的槐花味道,那我可就不和你客气了哦!” “三小姐这样说可就见外了,钟离府啥好东西没有?我可还担心三小姐您瞧不上呢!” “你呀,这张嘴儿就是比蜜还要甜。” “嘻嘻,”沈巧蝶端起了茶盏,“对了,近日我多在西市帮家里打理生意,倒是听到了一些闲话,本不当讲,但这些话里却隐隐有对三小姐您的猜测,故而心生好奇,也想来求证一下。”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这沈巧蝶就直奔主题了? “我倒是好些日子未曾出门,那些街坊对我能有什么猜测?” “还不是那个李辰安!” 沈巧蝶放下了茶盏,俯过了身子,“那些人说李辰安要在桃花溪畔建一座酿酒的作坊……他既然能够在小酒馆的后院酿出画屏春,那建一处作坊来酿酒这本很寻常。” “但那些人又说桃花溪畔的那些田地都是三小姐您的,于是那些人看待这件事就变了些味道。” 钟离若水一脸好奇,她也俯过了身子,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呀,说那片地是三小姐您低价卖给李辰安的,也有另一说,说那地是三小姐您送给李辰安的!” “再加之三月三那场文会出现的那首《蝶恋花》,而今也被那些学子们给传扬开来,都说那词是李辰安所作,故而三小姐您那场文会才没有决出魁首。” “于是他们就猜测三小姐您,是不是对李辰安真有了意思……我和他们为此还争论了一番!” “哦……你何必为这种小事去和那些市井中人辩驳。” 沈巧蝶小嘴儿一嘟,“那传言可有损三小姐的名声,我岂能充耳不闻!” 钟离若水笑了起来,看着沈巧蝶好奇的问道: “喂,我说……你该不会对李辰安还有意思吧?” 沈巧蝶脖子一扬,“哪可能的事!” “巧蝶,咱们之间可莫要隐瞒什么。” “我虽然许久未曾出门,却也听说他那小酒馆的生意一直很好。” “另外……我肯定也不会瞒你,他确实在桃花溪畔正在修建酿酒的作坊。” “那地,我是卖给他的,毕竟他三月三那天他也算是帮了我一把,另外在二井沟巷子也曾救过我一次。” “钟离府没有欠别人人情的道理,这事我帮他一下也算是将那些人情给还清了。” “不过那家伙穷啊,兜里没啥银子,我也还没收到钱,约定好两年之后他再付钱给我。” “你可要想清楚了哦,他那酿酒作坊一旦建成,可是需要大量的粮食,你家本就是广陵最大的粮商,这岂不是合则两利之事?” “再说了,他那酒喝过的都知道比广陵散更好,若是上市,定会将广陵散击败,咱们广陵城的商贾排名只怕会重新来定!” 沈巧蝶一听,心里顿时大定。 霍传名曾经的猜测没有错,自己现在的猜测也没有错。 钟离府的三小姐确实欠了李辰安的人情,只是三小姐现在已经将那份人情给还清了。 她还鼓动自己和李辰安重修旧好……那她和李辰安之间就再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只要李辰安没有攀上钟离府这颗大树,霍家就能择机对李辰安动手。 钟离府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李辰安和霍家交恶,毕竟自己未来的公公霍百扬是太子近臣。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是万万没可能和他在一起的,另外告诉三小姐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真心喜欢的是、是霍家长孙霍书凡!” 钟离若水佯装大吃了一惊。 她小嘴儿微翕,过了片刻才问道:“咱广陵城三大才子之一的那个霍书凡?” 沈巧蝶脸儿微红的点了点头,“可能再过些日子书凡从京都回来霍家就会向沈家提亲。” “那恭喜你了呀,这才是真正的才子佳人嘛!” 沈巧蝶眼睛一亮,“三小姐也是这样认为的?” “当然,霍书凡未来必然进入官场,李辰安也就是个小小的商人。就算他卖酒的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过是个大商贾。” “再大的商贾在官员面前也微不足道,巧蝶你这笔买卖做得相当划算,未来你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了!” 沈巧蝶并没有听出钟离若水这话里的讽刺味道,她以为这是在赞美她的眼光。 “这事……还得等霍家提亲之后才能定下。” “要不要我帮帮你?” “这……不太好吧,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我和书凡也是两情相悦,再说沈家长期卖粮给霍家,两家的关系也算是不错。” 钟离若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哦,对了,那李辰安若是将他的画屏春大量上市,这对于霍家的广陵散可不是个好消息。” “所以我才来想要问问三小姐您的态度。” 沈巧蝶捋了捋额间的发丝,“如果三小姐当真对李辰安有意……那霍家就算不卖广陵散也得给三小姐一个面子。” “只是我寻思吧,以三小姐您的容貌才华和家世,是断然不会看中那一无是处的李辰安的。” 这一无是处四个字让钟离若水有些不高兴。 但她并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 反倒是让她生起了对霍家和沈家的反感。 “霍家肯定会以雷霆手段向李辰安出手,到时候霍家收了他那酿酒的作坊……我知道三小姐您是不缺银子的,但霍家的心意是双倍奉还买地的银子,另外送给三小姐您画屏春五成的利润!” 钟离若水的眼又弯成了月牙儿,“还有这种好事?” “嗯,到时候只要三小姐您袖手旁观看看戏就行。” 第七十五章 慕容荷的告别 沈巧蝶离开桃花山庄的时候格外欢喜。 她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东西。 钟离府的三小姐和李辰安之间,并没有坊间传言的感情。 那些市井小民许是戏文看得多了,总是希望身边能够发生一些戏文中的事。 戏文中常演的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对贫贱人家的少年芳心暗许。 有支助钱财让贫贱少年去读书考进士的。 也有放弃了优渥的家境,和那穷酸秀才私奔的。 那些终究是幻想。 天下哪里有那么傻的女人! 所谓爱情,这是个娇贵的词,它讲求的是门当户对,是建立在彼此衣食无忧的基础之上。 若是三餐都难以为继,哪里来的什么花前月下? 月下花钱还差不多。 若是连钱都没有,谁跟你去那月下? 喝西北风么? 所以那些街坊们仅仅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低下的地位,渴望高门大阀的钟离府三小姐和穷小子李辰安之间生出一簇火花来,将戏文中的故事在现实中演一遍。 果真荒唐! 沈巧蝶回到了家里,将和三小姐之间的对话向其父沈千山详说了一遍。 沈千山当晚就去了霍府,子时才归来。 二井沟巷子东头的李辰安当然还不知道这些事。 子时时候他正在画屏东。 …… …… “停停停……!” 李辰安手忙脚乱的蹦来跳去,却依旧躲不过吴洗尘落下的棍子。 “你这反应的速度太慢!” “按说你体内产生了真气,你的感知就应该比常人更强,你连我手里的棍子都躲不过如何能够躲过敌人的武器?” “师傅……”李辰安揉了揉脑袋,脑门被吴洗尘敲了一个包。 “你可是一境上阶的高手!是眼见着就要一只脚跨入大宗师的高手!” “我,我这算不算九境下阶?你说我们之间差距有多少?我若是能够躲过,岂不是也是一境上阶的身手了?” 吴洗尘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出手虽然控制了内力,但下手的速度确实没差多少。 “你就保证你遇见的敌人不是一境上阶?” 李辰安摇头,“我想还没有哪个一境上阶的高手闲得无聊来对付我这种小虾米吧!” 眼见着吴洗尘又扬起了棍子,李辰安连忙又道:“等等,我是想告诉师傅,从明儿个开始,咱们在桃花溪畔找个地方练。” “你要长住那边了?” “是啊,眼见着作坊建设到了关键时候,小酒馆这边有苏沐心打理,我还是将精力多放一些在作坊那边。” “好,你需要一件武器,从一开始就使用的武器。” “如此你才能更加熟悉自己的武器,就像熟悉自己的手臂一样。” “你喜欢怎样的武器?刀还是剑?我建议你用剑,毕竟我练的就是剑法。” 李辰安想了想,无论刀剑都是近战武器,近战这东西不太靠谱,毕竟大家都说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可就会受伤甚至送了小命。 他想起了前世自己喜欢丢扑克牌,丢得蛮利索的。 “我喜欢飞刀!” “……什么飞刀?” “小李飞刀!”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教不了你!” “你教我剑。” “双修?” “不影响。” “好!” 接下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李辰安回到小院子的时候精疲力尽,他正准备练习一下不二周天诀的那四个动作,却不料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他打开门一看,慕容荷。 “还没睡?” 慕容荷摇了摇头,“月色正好,出来坐坐?” “有事?” “有点小事。” 李辰安和慕容荷来到了院子里的凉亭下。 “我要离开小酒馆一段时间。” 李辰安一怔,“和苏沐心闹了别扭?” “没有,但……但并没有进展,离开倒不是因为这个。” “那啥原因?” “我好像给你说过我是鱼龙会的人?” 李辰安点了点头,变得认真了起来。 “前些日子广陵城鱼龙会的分舵不是被人给全灭了么?京都总部派了人来,让我去当这地方的舵主,重建广陵州分舵。” 李辰安心里突的一下,心想这姑娘可是三境上阶的高手。 她如果成了这地方的舵主,如果丽镜司上面又给自己来个杀舵主的任务…… 这特么的! 杀个八境下阶的宋元平就那么困难了,如何才能弄死慕容荷呢? 要不要趁着她还没离开小酒馆明儿个去弄点砒霜给她下毒? 先将她给毒死,这不就没有了后患? 这种事李辰安扪心自问是完全做的出来的。 并且没有任何的心里负担。 他甚至已经下了这个决心。 却不料慕容荷又说了一句话:“我就是鱼龙会的一客卿长老,可没当那什么舵主的心思。” “所以我准备去一趟京都,和鱼龙会的大长老说说,让他们另外派人来。” 李辰安打消了那个恶毒的主意,慕容荷并不知道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上面派来的使者说上次煮雨小筑被灭丢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就是鱼龙会广陵州的人员名册。” 李辰安当然知道那东西。 那东西就在那个黑匣子里。 那个黑匣子就在自己的床底下。 “名册里有些人的身份比较敏感,上面担心那名册落在了丽镜司的手里。” 李辰安笑了起来,“听说那晚煮雨小筑起了一场大火,那玩意儿被火烧了也说不准。” “不会!” 慕容荷摇了摇头,“这些日子我也去调查了一番,起火的仅仅是一栋位于煮雨小筑外围的小楼,宋元平断然不会将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那地方。” “他应该是放在那处密室里,就是他死的那地方,所以那本名册确实是丢失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 “关我什么事?上面若是请我去杀个人这没什么,我哪里有那闲心去帮他们找那名册!” 慕容荷忽然看向了李辰安,低声说了一句:“其实我能猜到那本名册在哪里!” 李辰安一惊,便看见慕容荷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离开小酒馆的这段时间,你和苏沐心说说我的好。” “声明一下,我不知道你说的那名册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你这个忙我能够帮你,因为苏沐心这小子也该成个家了。” “多谢!” “客气!” “要不要我将你推荐给上面,让你成为鱼龙会广陵州分舵的舵主?” 第七十六章 梁祝化蝶 李辰安不太看得懂慕容荷。 这个并不是太漂亮的女子太过聪慧,关键是她的心思儿还极其细腻。 显然她已经猜到了宋元平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她甚至猜到了那本名册就在他李辰安的手里。 这或许就是她年仅十七就已经达到了三境上阶这种高水准的原因。 幸亏她无意于在鱼龙会做出一番事业,不然她必然成为自己最强大的对手。 幸亏她是个女人,还是个痴情的女人。 只要苏沐心能够将她拿下,她对自己才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慕容荷走了,李辰安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现在他的工作又多了一项——开导苏沐心,让他喜欢上慕容荷! 而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苏兄,”李辰安给苏沐心斟了一杯茶,“你听过梁祝化蝶这个故事没有?” 苏沐心端着茶盏想了数息摇了摇头,“出于哪本传记?” “一说出自《金楼子》,也有说出自《义忠王庙记》,具体出于何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讲述的那个美丽、凄婉还动人的爱情故事。” 苏沐心一脸茫然的看向了李辰安,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一番搜寻之后才确定自己从未曾看过那两本书,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李兄果然博学,只是……怎忽的说起了爱情故事?” “人生有三大喜,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你瞧,你已经金榜题名,你来到了广陵城与我相知,人生三大喜你已见其二,这不就剩下个洞房花烛夜了么?” “苏兄啊,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本已经高中榜眼却偏偏入不了庙堂?” 苏沐心被李辰安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他忽然觉得李辰安很是高深,这才知道师傅为什么能够和他有着那么多的共同言语。 原来他不仅仅是诗词文章了得,就连思想见解也不是自己能够望其项背的。 此刻李辰安是要提点一下自己? “敢问李兄那是为何?” 李辰安老神在在的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又道:“所谓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你未成家,如何立业?” 苏沐心有些迷糊,“可我家境贫寒,也尚未遇见心仪的女子,这如何成家?” “你看看你,家境贫寒这是理由么?你苏沐心可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你是有大才华的人,要赚取钱财还不简单?” 苏沐心觉得真不简单,在这小酒馆当个掌柜连月钱都没有。 “另外我再纠正你一个错误的观点!” “所谓心仪的女子,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在我看来,与其找一个你心仪的人,不如找一个心仪于你的人!” “你仔细想想,如果你心仪的人对你根本就没有感情,就算是你娶回了家里,也不过是多了一个暖被窝的工具!” “你巴心巴肝的对她好,她却对你不冷不热……这就叫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这样的生活你愿意么?你愿意往后数十年都那样同床异梦的去过么?” 苏沐心一呆,觉得李辰安这番话极有道理。 他能够想象出那样的场面—— 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回了家,可她的心根本就不在这个家里,于是家里依旧冷冰冰,以至于自己还要去侍候她以讨得她的欢心。 那样的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那应该怎么办?” “我给你简单讲讲梁祝化蝶那故事。” “好!” 李辰安一撩衣袖,他当然没有讲那原版,而是为苏沐心量身定做进行了一番胡乱编造—— “话说曾经广陵城有一个祝员外,他有八子一女,女儿叫祝英台。” “这个祝英台偏偏不爱红装爱武装,于是五岁时候就离开了家前往某个门派学艺。” “这一学就学了十二年,练就了一身了不得的好功夫。” “在学艺的时候,她听在外游历的师兄师姐们带回了一些消息,其中便听说有个叫梁山伯的少年诗词文章极为了得,还考取了状元。” “祝英台很是仰慕有才华的人,于是对梁山伯暗生情絮,在十七岁那年下了山,便处寻访那个叫梁山伯的少年。” “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她还真找到了梁山伯,只是此时的梁山伯家境贫寒没有靠山尚未能进入官场,而是在京都过着食不果腹的苦日子。” “祝英台没有丝毫嫌弃,她留在了他的身边,她卖艺赚钱,为梁山伯端茶送水洗衣做饭,陪着他渡过了那一段煎熬的岁月。” “梁山伯知道祝英台对他的情意,只是他却觉得自己乃状元之身,这祝英台并不漂亮还是个江湖中人,绝非他的良配。” “某一天这梁山伯得了吏部尚书的召见,这吏部尚书有个女儿,行为却不检点,而今已有了身孕必须马上嫁出去。” “若是梁山伯娶了他的女儿,他立刻就能成为一方县令。” “梁山伯悄然离开了祝英台,成为了吏部尚书府的女婿,也当真去了一富庶的县城当了个县令。” “祝英台在寻到梁山伯的时候,一切已尘埃落定,她心如死灰,在绝望之后跳湖自尽。” “这梁山伯还算有点良心,他将祝英台埋在了那处湖边。” “可这梁山伯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他耗尽心力去讨好妻子,然而妻子却根本就不喜欢他,甚至连床都不让他上。” “他这才知道祝英台对他的好。” “他去了祝英台的墓前祭拜哭诉,悔恨交加,直哭得天昏地暗走石飞沙。” “许是感动了上苍,骤然间天崩地裂,便见祝英台那墓忽然裂开了。” “梁山伯一声大吼:英台,为夫来也!” “说完,他跃身跳入了那墓中,裂口闭合,雨过天晴,一道彩虹之下,两只蝴蝶翩翩起舞,忽上忽下追逐嬉戏终成眷属。” “这就是梁祝化蝶的故事,你听明白了么?” 苏沐心早已感动得无以复加。 一旁的翠花听得泪珠儿滚滚直下,她更咽着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是那梁山伯早娶了祝英台,哪里有这凄美故事!他们定能白头偕老。” 苏沐心忽然想到了这些日子侍候在他身边的慕容荷。 他陡然站了起来,“慕容姑娘呢?昨儿个她说要走,她走了没有?” “走了,不过你若是跑得快一些,当能够在东城外三里地的花间亭找到她。” 苏沐心飞奔而去。 李辰安笑了起来。 苏沐心被忽悠瘸了。 这个故事有违原创,改日有暇,当重新写写。 wap 第七十七章 岁月静好与小李飞刀 天气渐渐开始热了起来。 桃花溪畔的那片建筑群也渐渐有了宏伟的模样。 桃花山庄的那些桃花当然早已谢了,却结出了果子,已经有拇指头大小了。 这些日子李辰安的日子过得很是舒服,除了每晚在桃花溪畔被吴洗尘给操练的鼻青脸肿之外。 他在赵铁匠那打造了二十把很薄很小巧也很锋利的飞刀。 他想起了曾经少年时候所看过的那本小说,便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那个小说的世界之中—— 比如那个叫李寻欢的主角家里也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比如都是姓李的。 也比如自己捣鼓出的这小李飞刀。 只是李寻欢为了朋友放弃了他的挚爱,这是自己万万不会去做的。 只是李寻欢的飞刀无敌,而自己的飞刀嘛…… “你这丢的是什么玩意儿?” 吴洗尘皱起了眉头大声的训斥道:“为师虽不屑于使用暗器,但为师也知道所谓暗器就在于一个暗字!” “何为暗?” “那就是飘忽不定无迹可寻!” “就是令敌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吴洗尘指尖夹着李辰安刚刚射向他的一柄飞刀,“你这飞刀使的既无力还有形,就算为师不接,估计最多也就是在刺破衣服,连皮毛都伤不了!” “记住,暗器就要快准狠!像这样……!” 吴洗尘掷出了夹在指尖的飞刀。 李辰安就看见一抹光影闪过,接着便是“咄”的一声,那把飞刀射到了一颗桃树上,深陷其中,连尾巴都没露出半点。 “师傅威武!” 吴洗尘有些脸红的别过了头去,他本想将那颗桃子给射落,却偏了准头。 他背负着双手离开,丢给了李辰安一句话:“练,就这样练!” “也勿要耽误了练剑!” 剑就在李辰安的背上。 这把剑不是他在赵铁匠那铁匠铺子里打造的,而是吴洗尘送给他的。 那是一把显得很是古旧,看起来历经了不少岁月的剑。 剑鞘上包裹的那层不知名的皮革早已斑驳,剑穗原本应该是红色的,而今已包了浆。 抽出长剑来,剑宽三指,长三尺二寸,并不是银色的,而是黑色。 黑的很是通透,就连光线似乎也无法反射。 剑柄处刻了两个依稀还能分辨的字:不二! 不二剑,不二周天诀。 但吴洗尘却没有教给李辰安任何的剑法。 他说……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李辰安拔出了不二剑,随意挥洒了几下,觉得自己的动作蛮帅很是飘逸。 配上这一袭青色长衫,仗剑而舞,好像有一种仙人的感觉。 但他并不喜欢这玩意儿,太危险。 所以他又将不二剑插入了剑鞘,继续练习他的小李飞刀。 日暮时分他回到了小酒馆。 此时小酒馆的生意正好。 苏沐心在小酒馆中热络的和那些熟客们打着招呼,见李辰安进来,咧嘴便笑了起来。 “五月初五,竹下书院和浅墨书院一道在画屏湖举办一场端午文会。” “浅墨书院的院正张老先生邀请了我,也让我邀请你一道前去,如何?” 李辰安想了想,这事吧还真没啥意思,不过到五月初五自己那处酿酒的作坊也差不多建成,大致在六月初就能酿造出第一批酒了。 画屏春这三个字是花满庭题写,所以他决定将画屏春这个名字用在更高端的酒上。 那么新酿造出来的三十五度的酒就要另外取个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就叫桃花酿。 要让这桃花酿被广陵城的人接受,倒是可以在那场端午文会上打打广告。 先把气氛搞起来再说。 于是他点了点头,“去倒是可以,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苏沐心一怔,“啥要求?” “我要这场文会的冠名权!” “……什么叫冠名权?” “就是将这场文会叫做桃花酿端午文会。” “桃花酿又是个啥东西?” 李辰安给苏沐心解释了一番,苏沐心这才恍然大悟。 他很是佩服李辰安,因为这场端午文会声势颇大,在广陵城造成的影响也会极大。 为了这场盛会的召开,浅墨书院的张老先生甚至说会请齐广陵城的诸多名流。 也会请了凝香馆的姑娘们去助兴。 在这种场合下让所有人记住桃花酿这个名字,让所有的酒客们都期待着这酒的上市,到时候定会一炮而红! “这事……要不你和你父亲说说?” 李辰安他爹李文翰是竹下书院院正,也是这场文会的发起者之一,若是他爹同意想来也就没啥问题。 李辰安却摆了摆手,“还是你去找张老先生说说。” “……以你现在的情况,想来你爹是希望你能回去的。” “倒是该去看看我娘了,至于其它嘛,暂且先不理会。” “好吧,呆会这忙完了我就去一趟浅墨书院。” “嗯,慕容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苏沐心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估计得到六月中。” “对了,这小酒馆后面的小院子太小,这些日子你看看左邻右舍有没有租售的,租也可买来更好。” “这样你也能从浅墨书院搬过来,到时候和慕容姑娘就能形影相守了。” “好。” 李辰安去了后院,翠花在翻着酒槽里的粮食,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了。 他不太好问,毕竟人家姑娘已经这么大了,总是会有些小心事。 他走入了东厢房,关上了门,从床下摸出了那个小匣子放在了桌上。 打开小匣子,里面是一叠银票—— 不是他这小酒馆赚来的,而是从宋元平那取来里面就有的。 取来的时候里面足足有五十张百两的银票,这便是他能够豪气的给李家军那六十个少年装备武器的原因。 那戟一把价值纹银二十五两! 六十把花去了他一千五百两银子! 接下来还得给他们配上盔甲,赵铁匠说如果按照他设计的那种样式去打,一件盔甲怕是需要六十两银子……这又需要三千六百两,五千两银子就没了。 要不还是先用藤甲吧。 毕竟现在还没赚到银子。 这笔银子得先拿去买粮。 他将银票揣入了怀中,从匣子的底部又一次取出了那份鱼龙会的名单。 这份名单里有几个人他听过或者认识。 比如,广陵三大才子之一的文欢。 甚至还有蔡正遥的儿子蔡同安,以及沈千山的儿子沈继业! 并没有凝香馆的那个头牌温小婉。 当然更多的他听都没有听过。 想来多是江湖中人。 得记下这些人的名字,问问剑舞姑娘。 第七十八章 伤离别 昭化二十三年五月初三。 夜。 一弯峨眉月高悬于天幕,旁边有星光点点。 李辰安原本在小酒馆里练着不二周天诀,却被吴老匆忙赶来给接去了桃花山庄,说三小姐有事找他。 桃花山庄后院,观瀑亭。 许是因为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雨的原因,那帘瀑布的水势比以往大了许多。 于是缥缈的雨雾就显得更浓,连观瀑亭都被那雨雾笼罩其中。 观瀑亭里的那些大红灯笼的光线也变得朦脓了许多。 李辰安到了观瀑亭的时候,钟离若水正独坐其间,正抬头望着那帘瀑布在发呆。 他走了过去,来到了钟离若水的身旁,便看见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凄然,没有了以往少女那无忧的欢喜模样。 水雾落在了她的发梢,也落在了她的眉间心上。 少女有些失魂,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牵强的笑了笑。 “我要离开广陵城一段时间。” 李辰安一怔,坐在了她的对面。 “去哪?” “去京都。” 李辰安眉间一蹙,心里一沉: “……二皇子当真要向钟离府提亲?” “奶奶回我的信中倒是没有提起这件事,不过……奶奶叫我去一趟京都,现在就去。” “我在给奶奶的信中提起了我俩的事,奶奶在来信里并没有反对,反而还说我做的不错。” “她说她在京都也听说了你的名字,花老大人抵达京都之后,邀请了太学院和国子监的六位大儒,一起赏析了你的那两首词和那一首诗。” “奶奶说她在收到我的信之后特意邀请了花老大人去府上做客,详细的问了问你的情况。” “花老大人对你当然是赞赏有加,他还说即将启动《宁诗词集渊百篇》的重新排名,等商议通过之后,《宁诗词集渊百篇》将重新印刷,而你的那两首词一首诗都将进入这本巨著之中。” 钟离若水手肘拄着白玉桌子,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李辰安,那双大眼睛一眨一眨。 “按照我原来所想,奶奶在看过了我的那封信之后,在知道了你的才华之后,应该是让我带着你去京都拜见一下她的。但奶奶的回信却没有提及,反倒是让我独自去往京都,这未免有些怪异……” “今儿个上午父亲来了一趟,我才知道父亲比我更早给奶奶写了一封信。” “父亲说奶奶在给他的回信中提到了而今京都局势,钟离府并不愿意参与进皇权的斗争,但钟离府偏偏又是这场斗争中的一枚很是重要的棋子。” “所以、所以姬丞相去过玉京城的定国候府多次。” “当然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也去过多次。” “只是奶奶和爷爷要么提前避开,要么就以当今皇上健在为由将他们搪塞过去。” “就在奶奶回信的前些日子,姬贵妃也去了定国侯府一次……她提起了二皇子的意思……你莫要往心里去,这种事在勋贵门阀之家原本寻常,我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李辰安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担忧的问道:“你奶奶是怎样的意见?” “我奶奶肯定也是不希望我嫁入宫里的,毕竟她连程国公府的提亲也拒绝了。” 李辰安仔细的想了想,“那么你去京都,这便是你奶奶在保护你。只要皇上没有下旨,无论是姬丞相还是姬贵妃或者二皇子也不敢对钟离府有过分的要求。” “嗯,父亲也是这么分析的。只是……只是我去了京都就见不着你……” 钟离若水脸蛋儿微红,“另外,我去了京都,我担心广陵城的霍家会对你不利!” “还有我母亲,她要随我同行……她是希望我能够嫁入宫里的。如此,钟离府恐怕能够成为宁国的又一个国公府。” 李辰安微微一笑,他伸出手去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 “我这里你别担心什么,毕竟我也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再说……广陵州的知府刘大人是花老哥的弟子,和我也有几分交情。” “莫要忘记我还有丽镜司绣衣使这个身份,剑舞这几天若是帮我找到一些女侠……我手里的力量又会增加几分。” “剑舞说她师妹大致就是这两天会来,不过我可得给你说一嘴!” 钟离若水看向了李辰安,很是认真的说道:“都是些女子,你……你可是在花丛中!可莫要乱了分寸!” 李辰安哈哈大笑,笑得钟离若水脸儿一红,瞅了他一眼,“我可是和你说正经的!” “你想啥呢?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而饮。有你,我这辈子就足够!” 钟离若水心里就像吃了那槐花蜜一样甜。 她抛去了离别时候的烦恼,就像雨中绽放的一朵玉兰花。 “这可是你说的!” “嗯!” “等我去了京都,若是不能及时回来就写信给你,你要及时给我回信。” “好!” “另外……你出行什么的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现在担心的不仅仅是广陵城的那些势力,我还担心二皇子……这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但做事却往往不择手段!” “他若是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我很担心他对你不利!” “我知道了,你没有回来之前,我就龟缩在这处作坊,哪也不去。” “听闻端午那天画屏湖将举行一场浩大的文会,可惜我却无法看到……以你之才当在受邀之列,这也是该去的,毕竟我希望你能够再做出那么好的诗词,将那文会的魁首拿到。” “苏沐心倒是给我说过,不过我去参加那文会本不是为了魁首,而是给咱们的酒打个名头。”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既然是为了咱们的酒,你就更应该将魁首拿下!” “对了,好久没见你做诗了,我明儿个就离开,你能写一首诗词给我么?” 李辰安当然明白钟离若水的想法,这便是她去了京都之后对自己的念想。 “取笔墨纸砚来!” “好。” 钟离若水欢喜的提着一盏灯笼跑了出去,片刻之后又欢喜的跑了回来。 她撩起衣袖为李辰安磨墨,心想这便是红袖添香了。 心想往后余生,能如现在这般静谧安详那该有多好! 李辰安思量片刻,提笔落于纸上: “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七十九章 花间亭 天光微青,远山如黛。 广陵城东门外三里地有一亭,亭名花间亭。 五月正是鲜花烂漫时节,花间亭两旁的原野上着实开满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 一列马车停在了花间亭的前方。 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从一辆马车上走了出来,她走到了花间亭中,看向了站在亭子中的那个青衣少年。 少年的手上拿着一朵刚刚摘下来的黄色小花,他极为自然的将那朵花插在了少女的头上,少女羞涩垂头,那朵小花微微摇曳。 仿佛活了过来。 仿佛很是欢喜。 钟离若水抬起了头,一脸柔情的看向了李辰安。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郎,等我回来!” “嗯,去了京都记得来信,若是半月里未曾收到你的来信……我怕是会忍不住去往京都找你。” 钟离若水脸儿微红,瞅了李辰安一眼,“你可还从未曾离开过广陵城,不过若是我真没来信,你真会去京都找我的么?” 李辰安点了点头,“当然,你可是咱们那酿酒作坊的老板,这老板若是不见了,生意怎么做得下去?” 钟离若水杏眼一瞪,“就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他伸出手来牵起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在未曾遇见你之前,我本想着就在那小酒馆卖点小酒过这一辈子。” “其实我本不是一个有大理想的人,尤其是这一辈子。” “我在开小酒馆的时候甚至都已经计划好了我的未来。” 钟离若水好奇的问道:“你所想的未来是怎样的?” “非常的简单,就是通过小酒馆赚一些银子,然后呢……这个世界想来也是极大的,便四处去走走。” “去看看宁国其它的那些城市,也或者去周边的国家逛逛,去看看异域的风情。” “若是觉得累了,便就在一个喜欢的城市里留下来,继续开个小酒馆,如此……一辈子。” 或许就是李辰安身上的这种随性豁达的性格吸引了钟离若水,她见多了那些志向高远学识渊博的少年,她在他们的身上看见的是他们苦苦攀爬的艰辛,是勾心斗角的残忍。 哪怕是如程国公府那么高的存在,程哲也必须按照他爷爷所构想的道路去走。 他没有别的选择。 奶奶说人活在世上就像蜗牛一样背着一个沉重的壳。 那个壳可能是功名利禄,可能是家族兴旺,也可能就是为了好好的活着。 李辰安却和那些少年不一样。 他的肩上或许也挑着一副沉重的担子,但他的脚下却没有那一副枷锁,至少他走的很是轻快。 “可你毕竟认识了我,你会不会觉得我成为了你的羁绊?” “当然不会,我还得要感谢你。” 钟离若水眉眼一挑,“感谢我什么?” “你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有了牵挂!” “有了牵挂就会想着去成一个家,有了家才会觉得有了根,就不再是昔日那浮萍,会随风四处飘零。” “为这个家去奋斗,为这个家去遮风挡雨,我不会觉得是个麻烦事,而是觉得很快乐。” 钟离若水羞涩垂头,她想起了四公主宁楚楚曾经给她说的一些事。 宁楚楚说三月三那天在画屏东的烟雨亭里,李辰安还脱口而出了半阙词。 那词她依旧记得: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 这便是他曾经内心的真实写照。 这个人,差点就那样错过了。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她抬起了头来,望着李辰安,“我没想过你能够成为一颗参天大树,因为那样你会很累,对你也不公平。” “反正……小酒馆也好,酿酒作坊也罢,能赚钱当然更好,赚不了钱也无所谓。” “重要的是你在广陵城得好好的,千万不要再去干煮雨小筑那次的傻事!” “嗯。” “剑舞我带走了,吴老留在你身边,有什么棘手的事你大可以请吴老去帮你解决。” “好。” “我去了京都之后,我们的事有奶奶给我们做主,你放心,我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两人在花间亭里有着说不完的话,这些话里多是钟离若水对李辰安的嘱托。 钟离若水是非常清楚李辰安的酒推向市场之后会迎来怎样的麻烦。 这个麻烦她本可以直接去找霍家解决,但她的父亲却阻止了她。 因为她的父亲认为,钟离府的姑爷,必须经受得了这点小小的挫折。 这也是父亲对李辰安的一个考验。 在思量了许久之后,钟离若水也想明白了。 吴洗尘留在李辰安的身边,那么李辰安至少性命不会受到威胁。 至于他新取名的那桃花酿和霍家的广陵散最终的对决如何,能胜当然更好,若败……依旧是她曾经对四公主宁楚楚说的那番话: 她钟离若水本就是豪门! 她的名下本就有这辈子也花不完的银子! 她真的可以养李辰安一辈子! 甚至那才是她所希望的。 男人在外面太忙也不是个好事。 那么多的应酬,那么多的诱惑,万一遇见个狐狸精酒后乱了性……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些话她当然没有对李辰安讲,她担心让李辰安生出了自卑的情绪,却不知道若是她真讲了,李辰安恐怕真会心安理得的去吃这碗软饭。 前面的马车上又下来了一个贵妇人。 她是钟离若水的娘。 她这次不仅仅是要陪着女儿去京都,她还收到了姬贵妃写给她的一封信。 对于她而言,女儿年幼,被李辰安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哪里知道嫁给二皇子的好! 她抬眼看了看花间亭,皱起了眉头,眼里生出了厌恶,因为李辰安距离女儿太近。 她走了过去,抬步迈入了花间亭。 “该出发了!你先去车上。” “……娘!” “娘叫你先去车上!” 钟离若水瘪了瘪嘴,李辰安安慰了她一句:“记住,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钟离若水笑了起来,后退两步,和李辰安挥手告别。 她转身向马车而去,心里一片安然,头上的那朵鹅黄的小花在晨风中摇曳。 钟离夫人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她看了看李辰安,面色变得阴冷起来: “你不是那些庶民口中的傻子,你是个聪明人。” “你借钟离府的势本夫人也能原谅了你,甚至你的酒上市之后,本夫人还能给霍家打个招呼。” “但本夫人希望你能够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好好经营你的生意富贵一辈子,就此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给断了!” “不然……” 她转过了身去,向亭外迈出了一步。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她向亭外走去。 李辰安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抹微笑:“夫人,我非若水不娶!” 钟离夫人脚步一顿,“你果然还是那个傻子!” 第八十章 霍书凡 钟离若水走了。 带走了他酿造的两坛子画屏春,也带走了他的心。 李辰安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其实细细算起来,和钟离若水真正相知相识也不过月余时间。 可二人之间的感情进展却很快,这得益于钟离若水与众不同的爱情观,当然也得益于他李辰安的那颗悸动的心。 在这样的一个异世界里,她就这样成为了他认可的一个亲人! 二人原本每天都会在桃花山庄见一面。 在前院的桃树下,在后院的花海中,也或者在那帘瀑布对面的观瀑亭里。 这便是生活的惯性。 而今却因为钟离若水的离去忽然没了。 前世的他阅女无数,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但这一世偏偏开局就遇见了钟离若水,他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爱情。 它绽放在那桃花盛开的时节,她从桃花中走来,带着淡淡花香,吸引了自己这只迷茫的蝴蝶。 她来的正好,这便是缘份。 有些幼稚。 但那种因爱而产生的牵挂却是真的。 李辰安今儿个没啥心情去桃花溪畔看看就快要建好的酿酒作坊,也没啥心情去练他的小李飞刀。 他呆在了小酒馆中,甚至打了一碗酒,就坐在小院子里一个人小口的喝着。 当苏沐心走进来的时候看见他的背影,才忽然觉得本以为已经很了解的这李辰安居然又变得有些生疏起来。 他的背影很孤独。 他端着酒碗的手总是会在空中停顿那么一小会的时间。 苏沐心当然知道今儿个钟离若水离开,心想这或许就是少年的愁。 终究需要历经岁月去参透。 心想自己在花间亭送别慕容荷的时候,其实也生起了这样的愁。 想到了慕容荷,苏沐心的内心是有些迷茫的,更多的是感动于李辰安给他讲的那个梁祝化蝶的故事。 他和慕容荷相处的时间其实更为短暂,其间两人甚至连话都未曾多说几句。 但慕容荷看他的目光,慕容荷对他的关切,以及慕容荷默默地为他盛饭洗衣,其实都证明了慕容荷是喜欢着他的。 只是慕容荷不善于表达,而自己此前也过于木讷……或者说是视而不见。 李辰安说感情这个东西,高声喧哗远没有默默无声来的真实而久远。 只要心中有爱,哪怕彼此对视一眼,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这便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这句话他没听过,愈发觉得李辰安之博学,愈发觉得李辰安的话好有道理。 他就这么被带偏了。 却不自知。 “我们隔壁这铺子要卖,买不?” 苏沐心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又补充了一句:“那铺子关了好一段时间了,昨儿个铺子的主人有回来,说是去了京都做生意……我倒是觉得若是将这小酒馆开去更热闹一点的三花巷子更好。” 李辰安喝了一口酒,“就这,将隔壁那铺子给买下来。” “为啥不搬去三花巷子?” “我喜欢这颗大榕树。” “……好吧,你是老板。” “对了,你说的那什么冠名权的事我去找过了张老先生。” “他同意了没有?” “张老先生以为一场好好的文会若是真如你说的那样,是不是就变了味道?” “你想想啊,端午文会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名字。但若是写成桃花酿端午文会……这是不是有些突兀?” 李辰安想了想: “其实他不同意也没关系,文会的地址选好了没有?” “选好了,就在画屏湖的一个岛上。” 李辰安一怔,“还有个岛?” “据说是一个很大的岛,得乘船过去,不过那岛是有主人的。” “谁?” “商涤商大家!” “这又是谁?” “宁国最为有名的音律大师,许多著名的曲调都是出自他的手。” “男的?” “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 苏沐心看了看李辰安,“湖畔人家有青楼十二家,你知道现在那青楼里的姑娘们唱的最多的词是哪一首么?” 李辰安摇头,因为他仅仅只去过一次凝香馆,还被钟离若水派人给叫了回来。 “就是你所作的那首《蝶恋花》!” “如果你在浅墨书院作的那首《将进酒》流传出去,想来会比《蝶恋花》更火!” “《蝶恋花》的曲,就是商大家亲手谱的。” “走,咱们去见见那位商大家!” “……干啥?” “当然是为咱们的桃花酿打广告了!” 说完这话,李辰安冲着西厢房吼了一嗓子:“翠花,翠花!” 翠花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沮丧,又恢复了曾经那开朗的模样。 “酿酒呢,叫啥?” “呆会你去帮我做一些东西,要快,明儿个一大早就要!” “哦。” 李辰安开始写字。 苏沐心好奇的看着,然后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震惊。 “这是横幅,要长要大,这是小旗,要多,布料的颜色也要尽可能多……” 给翠花详细的交代了一番,李辰安和苏沐心走出了小酒馆,却在小酒馆的门口遇见了几个人。 其中两个他认识。 一个叫文欢。 一个叫沈巧蝶。 文欢曾经来小酒馆喝过几次酒,他本是广陵城的三大才子之一,现在李辰安还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鱼龙会的小密探。 至于沈巧蝶当然是老熟人了。 其余三个少年没见过,但看装束都是些学子文人。 因为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把扇子。 “李辰安,” 文欢手里的扇子啪的一收,他正要继续说话,却不料李辰安伸手将他往旁边一刨,“诸位要喝酒就进去,我有点事。” 文欢一怔,站在沈巧蝶身边的那个少年这时候说话了:“哟,你这傻子什么时候还成了一个忙人?” 李辰安听错了。 他听成了盲人。 心想老子的招子这么亮,你居然睁着眼睛说老子是盲人! 这厮站在沈巧蝶身边估计是来帮沈巧蝶出口气的吧。 “你才是盲人!你全家都是盲人!” 霍书凡一呆,心想本少爷确实是个忙人啊,家里所有人也都是忙人啊,若不是好奇这傻子的巨大变化,哪里会有时间跑这地方来耽误。 “听说你诗词文章了得,明儿个端午文会,可敢前去和本少爷一战?” 李辰安乐了,“你谁啊?” 霍书凡手里折扇刷的一声打开了,摇了摇,“本少爷霍书凡!” “哦,不认识,你和我前妻在一起干啥?” “啊,我不该问,休都休了……” 沈巧蝶大怒,“李辰安!” “别大呼小叫像个怨妇似的,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们藕断丝连偷偷做了些什么,再见,有什么想说的……改日吧!” 第八十一章 桃花岛 “三百年前,广陵城是没有那画屏湖的。” “按广陵府志记载,这地方曾经是一片沃野良田。” “后来为了修建玉广大运河,从这里取土筑堤,挖出了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坑。” “玉广大运河广陵段最大的码头就设在了画屏北,也就是而今北门外里许的临风渡。” 坐在吴洗尘驾驶的马车上,苏沐心开始给李辰安科普。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李辰安明明有着渊博的学识,偏偏对他生活了十七年之久的广陵城没啥认识! 对宁国就更没啥认识。 他甚至连宁国大名鼎鼎的商涤商大家都没听说过! 实在是个异类。 “那为什么从广陵城去玉京城不乘船而上呢?” “这是有原因的……这玉广大运河全长千余里,干河河道虽然只有一条,但分支众多。” “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双蛟湖段。” “双蛟湖是一片湖泊群,里面有无数岛屿,也有一座绵延千里的双蛟山。” “那地方有一股势力不小的水匪,玉广大运河修建好至今两百来年,官府曾经派出水师剿匪多次,起初当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那时候的船运也很是繁忙。” “不过后来,在商丞相去世之后,咱们宁国又走向了衰落……近些年那些水匪又死灰复燃。” 苏沐心悠悠一叹,又道: “而今咱们宁国水师已是日薄西山,更是无力再行剿匪,故而双蛟湖的水匪日益坐大更为猖獗,时常白天也会袭击往来船只。” “这便导致了这条本应该很是繁忙的水路变成了而今少有船行的模样,就更不用说客船了,谁都不想遇见水匪,万一被劫,小命可就没了。” 李辰安这才明白过来,如此看来,这个表面颇为繁华的宁国,只怕已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 以前刘酌给他粗略的讲过,而今他只是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不过自己也就是在广陵城做点酒生意,至于这个国家会怎样……就算是乱了,只要自己有安身立命之本,也是不惧的。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条运河。 它和长江相连,从京都可直接到江南江北。 江南江北的物资也能通过运河运往沿线各地。 水路的运输比陆地不仅仅是更为迅捷,它的成本还会低上许多。 若是它畅通无阻,它必然成为宁国的一条至关重要的经济大动脉。 也不知道当政者是如何想的。 二人在马车里聊着天,不知不觉马车抵达了位于湖畔人家的渡口。 吴洗尘泊好马车,三人登上了渡船。 此刻日在三杆,同船并无他人。 和艄公谈好价格,渡船拔锚启航。 坐在船上李辰安才真正见到这画屏湖的烟波浩渺。 渡船行使在画屏湖上,有微风扑面,有白鹭起舞,偶尔还有鱼儿跃出水面,画屏湖倒影着蓝天白云,风光一时无两。 李辰安站在船头,看着这一湖美丽的画卷,觉得那位商涤商大家才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你看……” 苏沐心向远方一指,“那便是画屏湖上的桃花岛。” 李辰安愕然片刻,心想少年时候曾经倒是在一本武侠小说中见过这个名字,不就是东邪黄药师的那个岛么? “桃花岛,桃花山,桃花山庄。” “广陵城曾经是没有那么多桃树的,但自从钟离府的那位樊桃花樊老夫人嫁入钟离府之后,广陵城就多了许多桃树,也多了这么些以桃花命名的地方。” 李辰安一惊,“你的意思是……这些地名和钟离若水的奶奶都有些渊源?” “我也是听老师说的,他说当年樊桃花从松山剑院下山的时候才十五岁。她在江湖游历的那两年中,因行侠仗义,当然更因为她的美丽以及魅力,吸引了许多那时候的好儿男。” “其中有江湖侠客,对樊桃花最为痴情者便是御剑乘风吴洗尘。” “桃花山上的那些桃树就是这位吴洗尘所栽种,因为桃花山庄是樊桃花所建。” “山庄就是山下,山下的桃花盛开的时候,山上的桃花也正艳,这便是默默的守望。” 李辰安转头看去,吴洗尘目视前方,眼观鼻鼻观心,未曾露出异样的表情。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这个师傅居然和钟离若水的奶奶曾经有过一腿! 显然这个师傅被淘汰出局,可他却因为对樊桃花的爱恋一辈子没有成亲,不仅仅种了一山的桃树,还成了而今钟离若水的一名车夫。 倒是个痴情的种子。 “另外便是那时候的才子文人,商涤商大家就是其中一位。” “他是景泰初年的状元!他不仅仅精通音律,他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他还是当时名扬京都的玉面美男子。” “后来樊桃花当然是嫁给了钟离府的天才少年钟离破,那位吴洗尘不知所踪,而商涤商大家就此隐居于这处湖心的岛屿,并将之命名为桃花岛。” 又是一个痴情的种子。 能够令文武两大天才为之倾倒……这位樊老夫人该有着怎么的容貌与气质呢? “后来樊桃花随夫去了京都,老师说她三不五时也会回广陵城来看看。” “她若是回广陵,基本都是在二三月,那时桃花正好,她会去桃花山上看看,也会去桃花岛上瞧瞧。只是最近这两三年她未曾再回来,老师说估计和京都局势有关。” 苏沐心转头看向了李辰安,“钟离三小姐可是那位樊老夫人一手带大,是她最疼爱的孙女!你小子若是欺负了钟离若水……樊老夫人可是咱们宁国两位大宗师之一的绝世高手!”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和钟离若水相处,他当然已经知道了钟离府的人员情况。 只是苏沐心此刻讲的那些八卦钟离若水是不太好给他说的。 他虽然还未曾见过那位老奶奶,可也能想见她年轻时候也定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 “我怎可能欺负若水。” “咱们宁国另一位大宗师是谁?” “燕国公府的燕基道。” 这些人都太高,对于李辰安而言,他相信自己这一辈子和这种人物都没可能有任何交集,所以他也仅仅是问了一嘴,并没有去了解详情。 渡船足足驶了半个时辰才抵达了桃花岛。 这是一个颇大的岛屿。 更令李辰安惊讶的是这处岛屿上的建筑! 他本以为这里会很荒凉,估摸着上面也就只有茅屋几间,至多也就是有那么几处散落的小院子。 可当他登上这座岛屿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岛上有许多的桃树。 桃林间有一条宽阔的青石道路。 远处……就在桃林掩映间,居然散落着一大片红砖碧瓦的轩榭楼宇! 第八十二章 上茶 “这得花多少银子?” 走入桃林,穿过桃林,一路有布局考究的亭台楼阁、小筑轩榭。也有修剪仔细的花园苗圃,还有假山莲塘,莲塘上还有一处处雕栏画栋的廊坊。 桃林中有人在锄地修枝,花园里有人在拔草施肥,各处的道路打扫得干干净净,经过的那些建筑居然也干净得一尘不染。 比之桃花山下的桃花山庄,这里规模更大,也更显雅致。 李辰安很是赞叹,寻思这比起自己前世引以为豪的别墅,实在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商大家不缺银子。” “为何?” “其一,商家本就是江南望族。祖籍在江南的平江,家里经营的是丝绸的生意。” “其二……商大家谱曲收费很贵。” “有多贵?” “一曲万金!” “……” 那确实很贵! “一首好的词要想在天下传颂,要么就是这首词真的了不得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要么就需要配上极好的曲从青楼传唱。” “莫要小看了青楼那种地方,毕竟能够上青楼的都是些有钱人。” “这有钱人基本能够识文断字,偏偏好多都是半桶水,就更喜欢附庸风雅。” “一旦有了好的词曲,他们便会沾沾自喜的去炫耀,尤其是商大家的曲,更能成为他们吹嘘的资本。” “这就是商大家的曲很贵的原因,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词若是真的很好,商大家甚至愿意免费为其谱曲。” “比如你的那首《蝶恋花》,他分文未取。” 这个商大家挺不错,不坑穷人啊。 三人一路而行,至一处莲塘,便见一俏丽女子迎面而来。 她站在了三人的面前,道了一个万福,轻声的问了一句:“敢问三位可有家主邀约?” 李辰安摇了摇头:“在下闻商大家大名,特意前来拜访,倒是有些唐突,还请姑娘向商大家通报一声。” 那姑娘微蹙了一下眉头,因为家主喜静,不喜待客。 若是没有家主的邀请,通常是不会受到家主接待的。 但明儿个将在这里举办那场端午文会,想来这两个少年当是参与文会的学子。 那便去向家主通报一声。 “敢问公子贵姓?” “在下李辰安,这位是苏沐心苏公子。” 显然李辰安这个名字那姑娘没听过,因为她转眼就看向了苏沐心,脸上甚至还有几许惊讶: “苏公子?京都四大才子之首的苏公子?” 李辰安有些尴尬,这厮果然有名啊! “正是在下。” “苏公子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家主!” 那姑娘转身愉快的走了,苏沐心看着李辰安骄傲的一笑:“所以,名气这个东西还是很重要的!” “滚犊子的!你再大的名气还不是我那小酒馆的一掌柜!” 苏沐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瞪了李辰安一眼,“你以为本公子愿意!” “再犟!再犟叫小师叔!” “……” 苏沐心闭嘴,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看向了那方荷塘借以平复他那极度难受的心情。 三人在默默等待,那姑娘跑入了后院的一处水榭,向正在焚香的商涤道了个礼,欢喜的说道:“家主,外面有三人求见。” 商涤将一炷檀香握在手上在空中绕了绕才小心翼翼的插入了桌上那精美的香炉中,“老夫今儿个不见客,让他们回吧。” “……家主,那两个少年,一个是京都来的苏沐心,另一个说是叫、叫李辰安。” 商涤抬眼看向了那丫鬟,眼里露出了一抹疑惑,那姑娘本以为是苏沐心这个名字打动了家主,却没料到商涤那一愣是因为李辰安这个名字。 “你说……有个少年叫李辰安?” “是啊,他是说叫李辰安。” 商涤寻思片刻,“秋菊,你去请他们进来,春兰,将老夫的那罐毛峰取来,煮一壶茶待客。” “奴婢遵命!” 秋菊转身离开了这处水榭,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因为家主改变主意并不是因为苏沐心苏公子,而是那个叫李辰安的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这是为何? 那李辰安莫非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再次来到了前院的莲塘,这一次仔细的瞧了瞧李辰安。 这少年除了生得还算不错之外,似乎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又看了看苏沐心,心想还是苏公子更好看一些,另外苏公子身上的文气也要更浓郁一些。 至于二人身后的吴洗尘,他戴着一顶斗笠,背着一把剑,一身武人打扮,她以为就是某个公子家的护院。 “家主有请三位,请三位随奴婢前去汀兰水榭。” …… …… 所谓汀兰,指的是水边盛开的美丽的花,也形容一个人的品性如兰花一般高洁。 那是一处并不大的湖泊。 汀兰水榭就建在那处湖泊之上,以一条回廊连向岸边。 岸边种了许多的桃树,桃树间也种了不少的兰草。 春兰已谢,蕙兰开的正好,建兰也已经含苞。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兰花味道。 这位商大家是个讲究人啊! 从登岛一路而行至此,足以见得这位商大家的品味之高。 那么这个人究竟怎样呢? 当三人踏入这汀兰水榭的时候,李辰安便看见了站在里面的那位略显消瘦,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麻衣。 有着一头花白的头发。 两道眉毛也是花白的,其中还有少许眉毛长得很长。 此间就他一个老者,想来就是商涤商大家了。 但此刻商涤的视线仅仅从李辰安和苏沐心的脸上扫过,他的视线落在了吴洗尘的脸上。 他露出了一抹微笑,摇了摇头:“十六年未见,还以为你死了。” 吴洗尘脱去了斗笠,随意的丢在了一张案几上。 “你都没死,我哪里敢死?不过桃花山上的墓地我倒是选好了。” “嗯,这桃花岛上的墓地我也选好了。” 说着这话,商涤又瞧了瞧李辰安和苏沐心,“你们谁是李辰安?” 李辰安这才知道师傅和这商大家原来如此熟络,早知这样就请师傅出马这事不就办妥了么? 他拱手一礼: “晚辈就是李辰安!” 商涤的视线落在了李辰安脸上,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花老头说你是他见过的最有才华的少年!” “老夫也见过你所作的那首《蝶恋花》。” “很好!” “请坐!” “春兰,上茶!” 第八十三章 天净沙 三人入座。 一名叫春兰的丫鬟给他们斟上了一杯茶。 李辰安这时打量了一下这并不大却很考究的水榭,嗅了嗅那檀香的味道……这味道清新淡雅,萦绕的是自然的芳香。 显然没有后世掺杂其中的诸多科技。 水榭里的一应家私应该也是出自名匠之手,无论是选材用料,还是雕工技法都堪称完美。 比如面前的这张茶几以及所配套的椅子,竟然全是用名贵的紫檀木打造而成。 这要是放在前世,那可是了不得的好宝贝。 “四月时候……花满庭来老夫这里小住了两天。” “那两天老夫给你的那首《蝶恋花》谱了个曲儿,其余时间除了对弈了几局之外,花老头多说起的就是你。” “你大致不知道花老头的骄傲,天下文人,能得他赞誉者屈指可数。” “所以老夫对你也有了兴趣,于是也派人去了解了一番……” 商大家端起了茶盏,示意了一下,“喝茶,尝尝这毛峰的味道如何。” 他浅呷了一口,放下茶盏又道:“了解之后的结果有些出乎老夫的意料,广陵李家确实是有底蕴也是有才气的,不然出不了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样的传奇故事。” “可你……你真的被你父亲李文翰赶出了家门么?” 李辰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来惭愧,晚辈确实是被赶出了家门。” 商大家倒是不以为意,他沉吟片刻又道:“我本以为花老头在去京都之前还会再来一次,本想着他再来,我便正好问问他这究竟是个什么原因,却不料他就这么走了。” “现在我对你过往的事并不好奇,因为人总是会改变的。” “今儿个你来了,老夫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李公子是否愿意?” “商老请讲,只要晚辈能够做到那一定会全力以赴。” “好,李公子是个爽快人。” 说完这话,商涤转头看向了侍候在一旁的秋菊,“取笔墨纸砚来!” “取最好的宣纸,和最好的松香墨,用那方翕砚,和那支紫毫。” “奴婢遵命。” 秋菊转身向靠墙的一处柜子走去,她的心里更加奇怪,因为桃花岛文房四宝很多,但那方翕砚和那支紫毫是家主最爱之物。 就连家主此前都舍不得取来一用,今儿个他却要将这两个宝贝拿出来……这是个什么意思? 商大家这时候又看向了李辰安,“你既然能得花满庭的赞许,呆会就请你为老夫作一首词,老夫不命题,你随意而作,这便是老夫的不情之请,如何?” 从李辰安他们进来到现在,商涤一直没有问他们的来意。 此刻反倒是他向李辰安提了这么一个要求,这在吴洗尘看来就是商涤这老东西故意给李辰安出了一个难题—— 他虽然是武林高手,却也明白要做出一首好词是何等的不容易。 苏沐心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他也看向了李辰安,心想这家伙曾经在烟雨亭随口就作出了一首《青杏儿》,之后在浅墨书院的醉心亭,又酒后作出了一首《将进酒》。 他曾经说诗词这东西比干什么都来的简单,自己一直认为他在吹牛,那么此刻商大家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且看他究竟还能不能又作出一首惊艳的词来。 李辰安依旧一脸微笑,他的视线迎向了商大家,他当然明白这就是商大家在考验他,以此来证明花满庭所言是否有假。 也为了证明他李辰安有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和他对话。 “我曾经和花老哥说诗词这个东西它真的很简单。”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商涤眉间微微一蹙。 “今儿个到了商大家这里,久闻商大家是谱曲名家,我倒是不想写词了。” 商涤眉梢微微一扬,那几根长长的眉毛抖了抖,“那你准备写个什么?” “我也准备作一首曲,但不是商大家您所谱的曲,而是一种适合于唱的题材,我称之为散曲,也或者就叫诗歌。” 这些日子李辰安对这个世界的文化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个世界没有元朝,所以就还没有在诗词的基础上诞生出元曲。 这时候正好抄一首来也试试这位商大家的鉴定能力。 商涤一惊,问道:“散曲……这是一种什么文体?” “它算是一种新的格律诗,与词相同之处在于词有词牌,曲有曲牌。” “它也有一定的格律定式,但比诗词却更灵活一些,少了诗词定式的约束,更利于以唱的形式来表现,所以我觉得用诗歌这个词来定义更为准确一些。” 李辰安这几句话就令商涤很是震惊了。 因为如果李辰安说的是真的,他呆会真能写出一首好的诗歌来……他将开创一种全新的文体! 这可是了不得的成就! 如果那诗歌当真更适合于传唱,那么他李辰安就是诗歌的开宗立派之祖,其名,必惊天下! 李辰安真没想那么多。 他就是觉得既然这商老头是个作曲家,那么对这诗歌的领悟能力理应比其他人强。 他没料到他的这番话对商涤产生了极大的震动。 同时被震惊的还有苏沐心。 他当然也明白这种新的文体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这是要亲眼见证一代大家的横空出世? 那自己叫他一声小师叔也是不亏的! 但最终还得要看他写出的那诗歌如何。 就连一旁磨墨的秋菊也充满了期待,唯独吴洗尘一脸懵逼。 这傻徒弟在给自己增加难度啊! 你就做一首词敷衍一下商老头不就完事? 现在他这话已出口,连挽回的机会可都没了。 真是傻啊! 秋菊将一应用具摆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商涤伸手:“李公子请!” 李辰安提笔,蘸墨,落笔在了这张宣纸上: “天净沙” “笔尖扫尽痴云,歌声唤醒芳春。 花担安排酒樽。 海棠风信,明朝陌上吹尘。 一从鞍马西东,几番衾枕朦胧, 薄幸虽来梦中。” 这字,很丑! 以至于商涤起先皱起了眉头。 然而随着李辰安的笔尖行走,他却渐渐的瞪大了眼睛,就连呼吸都已屏息。 “争如无梦,那时真个相逢。 隔窗谁爱听琴? 倚帘人是知音,一句话当时至今。 今番推甚,酬劳凤枕鸳衾。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 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李辰安放下了笔。 此间鸦雀无声! 第八十四章 上好茶! 没有人能够明白此刻商涤的心情。 也没有人能够明白此刻苏沐心的心情。 商涤商大家精通韵律,在琴棋书画上也有极高的造诣,他对诗词的理解也远非常人可比。 但此刻他的视线却一直落在这首诗歌上,久久无法移开。 纸上的字本来很丑,但现在在他的眼里,却比湖岸的兰花还要漂亮。 他确信这是一种全新的格调。 他知道自己这是见证了一种全新的文体的诞生! 他将这张纸从书案上取下,满面激动,那张老脸上的褶子似乎都散发着灿烂的红芒,就连双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当初花满庭毫不吝啬的赞美李辰安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是持怀疑态度的。 那首《蝶恋花》是真的好,但极有可能是李辰安偶然得之。 这只能说明那少年的天份不错,却无法证明他就是天资聪颖的少年。 尤其是他派人打听了李辰安的消息之后,他心里就更加怀疑,因为没可能一个被所有人称为傻子的人能够在某一天突然间一鸣惊人。 这不合常理,毕竟文采这种东西多还是依靠平日的厚积。 所以李辰安今儿个到这桃花岛来,他一来是出于好奇,因为花满庭确实很少那么赞美过某一个人。 二来当然是想要亲眼见证一下李辰安是不是真能够临场做出一首诗词来。 哪怕没有那首《蝶恋花》好,也能证明他李辰安确实有天才之姿。 至少不是一个街坊们口中的傻子。 以此来验证一下他心里的猜测——这李辰安莫非是一朝开了悟? 这种情况是有的,但细看千年文坛,这样的人实属凤毛麟角。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开口就说诗词这东西真的很简单……诗词简单么? 若是简单,千年流传至今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也就百首,其余当然还有许多,却都泯然于众,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亦或难登大雅之堂。 那一刻他甚至在心中发出了几声冷笑。 他以为这是个狂妄的少年,他已心生不喜,不料这少年又说要做出一个叫诗歌的东西。 他有些期待,仅仅是有些期待。 因为诗词格律传承至今的这千年中诞生了无数的大家,却没有一人能够在诗词的基础之上再开创出一种全新的体裁。 最多就是创造一个新的词牌,那已经是了不得的伟大成就了。 他不认为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可以突破诗词格律的屏障。 当他刚看见李辰安落笔的第一个字的时候,那字在他的眼里丑出了天际。 他甚至很是后悔用了这么好的纸这么好的墨,还有就连他自己也舍不得用的那方砚台和那支毛笔。 可随着李辰安将这诗歌写下去。 他忽然就读懂了这诗歌所表达的意思,也陡然明白了一个全新的体裁就在他的眼前诞生! 所以,花满庭对李辰安的评价太低了! 这小子是将诗词文章读透,当真理解了其中的精髓! 唯有参透,跳出了诗词的格律之外,方能得大突破! 他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流派! 这个流派一旦在文人间流传开来,李辰安这三个字必然会载入史册! 这是流芳百世之伟大创举啊! “好诗歌!” “绝无仅有的好诗歌!” 商涤小心翼翼的捧着这张纸忽的站了起来。 他激动的在这水榭中来回的走了两步,“比之诗词更加浅显易懂,其中韵律别有一番风味!” “原本叠字在诗词中就极难运用,但在这首诗歌中,却用的恰到好处!”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 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妙!实在是太妙!” “这几句堪称点睛之笔,与此诗歌的前半部分遥相辉映,活生生一副春天的美景跃然纸上,那美景中的美人儿也栩栩如生……好诗歌!” 他一捋长须,将这幅字又小心翼翼的递给了秋菊:“请广陵城裱糊名家谢东阁带最好的材料到这里,老夫要亲眼看他装裱这一幅字!” “老夫需要冷静几日,待心情平复之后,当焚香沐浴,为这诗歌作曲!” “它定会震惊天下!” 秋菊有些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家主居于此间已经数十年。 从自己来到这里之后,从未曾见过家主有如今日这般激动的时候。 如此说来……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他当真了不得? 苏公子都已经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了,那这位李公子岂不是宁国才子之首? 她将那幅字也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案头,取了一方镇纸压住,然后转身出了门。 商涤一撩衣袖又坐了下来,转头对春兰吼了一嗓子:“今儿个得见李老弟是老夫之幸!换掉这茶,上好茶!” 春兰一惊,心想这毛峰已很是不错,再好…… “就是前天钟离秋阳那小子刚送来的那小罐雨前龙井!” “哦,奴婢遵命!” 春兰将那小罐子送来,商涤亲手煮上了这壶茶。 “李老弟,此前老哥多有怠慢,还请老弟原谅则个!” 李辰安也没料到这商大家对这首《天净沙》有着如此强烈的反应啊,不就是抄了一首元曲么? 而今看来这好像弄得有些过分,好像自己真的会出名了。 可我只想低调的做点生意多赚点银子而已啊! 他连忙拱手一礼:“前辈……” 商涤大手一摆,“可别叫我前辈,你再叫我前辈我就无地自容了!” “我和花满庭曾经在京都时候就是莫逆之交,他既然将你视为忘年交,那你便也是我的忘年交!” “你有这个资格!” “甚至是老哥我高攀了!” 一旁的吴洗尘就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首诗歌他倒是也亲眼看见,不过他并不能如商涤那般去体会到这诗歌的精妙,更不知道这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流派的诞生。 看来自己这个徒弟真的在诗文上很是厉害啊! 花满庭他不是很熟悉,但商涤这厮他却知根知底。 商涤是个骄傲的人。 当年为了追求樊桃花输给了钟离破那老东西……那时候钟离破还不是个老东西……商涤连官都不要了,就那样离开了京都,来到了这里。 他忽然一喜,嘿嘿一笑:“商老头,李辰安是老夫徒弟,你和他称兄道弟……往后你在老夫面前可就得叫一声师伯!” “滚!” 商涤大怒,“好好一文学大家学什么武功!再说你个死老头教他,岂不是误人子弟!” 第八十五章 惊诧的霍书凡 汀兰水榭中吴洗尘和商涤吵了一架。 看他们这模样,以前好像经常吵架。 两个老头面红脖子粗,拍桌子打巴掌当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商涤认为李辰安有如文曲星下凡,是诗歌这个全新流派的开创者,他才十七岁,其未来必然辉煌! 那么他就应该将主要的精力放在这诗歌上,将这个流派发扬光大。 但吴洗尘却认为李辰安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四招,虽然年龄大了点,可若是他将不二周天诀完全参透,指不定能够踏入大宗师的境界。 所以商涤以为李辰安是文学的天才,未来大家,而吴洗尘认为李辰安是武道的天才,未来的大宗师! 一旁的苏沐心早已被打击的体无完肤,他这才发现无论文武,自己比之李辰安,实在是相去甚远! 他只想仰天长叹差点就泪流满面——老天啊,你何其不公! 你这简直就是残忍! 既生辰安何生沐心? 李辰安这时候淡定的品了一口雨前龙井,好茶,回味悠长满嘴生香。 他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我其实最擅长的既不是诗文也不是武功,而是做生意啊! “我说,你们消停一下!” 放下手里的茶盏,商涤和吴洗尘相互吹胡子瞪眼,相看两相厌。 “首先,承蒙商老哥厚爱,那我也就不再矫情。” “然后呢,咱们这各叫各的,师傅当然依旧是我的师傅,你们朋友依旧是朋友。” “最后呢……我来这桃花岛,其实是想求商老哥一件事。” 商涤一听,李辰安有事相求这是好事啊! 只要他开了口,无论他有什么事都一定得给他办得妥妥的,因为往后自己才能率先得到他所做的诗词或者诗歌。 “老弟请讲!” “这不明儿个要在您这桃花岛上举办一场文会么?我在桃花山下新建了一处酿酒作坊,当然现在还未曾完工,但估摸着六七月份我的酒就要上市。” “所以……便想着能够在这文会的会场弄一些广告……就是打个招牌,先让这些才子文人们知道我那酒的名字,如此等酒上市之后,他们能够接受得更快一些。” “哦……”商涤一捋长须,颇为惊讶的问了一句:“你的酿酒作坊建在桃花山下?” “正是,就在桃花溪畔。” 商涤若有所思。 花满庭来拜访他的时候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他说钟离若水那丫头,似乎对李辰安有意。 原本商涤是没有在意这句话的,因为在他看来,钟离若水毕竟是钟离府的千金大小姐,她应该是没太可能看上李辰安这个市井小民。 他知道桃花山庄就是樊桃花当年所建。 桃花山庄周围的那一大片的地,也是樊桃花当年所买。 这李辰安既然能够将酿酒作坊建在桃花溪畔……莫非钟离若水当真对李辰安有点意思? 那就更要成全李辰安了! “这事太简单,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多谢商老哥,那……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地方是什么样子?” “好说,咱们这就去!” 商大家正要起身站起,这汀兰水榭里又走进来了一个俏丽的丫头。 “家主,外间有人求见,一个少年名叫文欢,另一个少年名将霍书凡,还有个姑娘叫沈巧蝶……那两个少年都是咱们广陵城的青年才俊,乃是广陵三大才子之二。” “至于那位沈姑娘……” 商涤伸手一摆,“不见!” “奴婢遵命!” 那丫头转身离去,商涤这才又站了起来,“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自称才子,他们有个屁的才!” “诗词文章说狗屁不通倒是有些过了,但在老夫的眼里……若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夫都懒得给他们的词谱曲!” “这就叫满罐水不响,半罐水叮咚!” “他们给李老弟你提鞋都不配!” 商涤伸手一引,和李辰安并肩走了出去。 一旁的苏沐心脸儿一红,垂头跟在了二人的身后,吴洗尘咧嘴一笑,取了斗笠戴在了头上,也跟了出去。 “过些日子老哥我的心静了下来,给这首《天净沙》谱曲的时候,恐怕还要请老弟来坐坐。” “这曲的调子必须和这诗歌的韵律吻合,另外还需要和这诗歌里蕴含的意思去契合。你是这首诗歌的开创者,更明白情绪的把握,到时候听老哥弹奏若有不合其中情绪之处,需你当面指出!” “可不能亵渎了这天下的第一首诗歌!” “另外,老哥在想,当这首诗歌的曲大成之后当去一趟京都。” “这首歌,老哥想交给京都怡红楼的梁蔓蔓来首唱。” “梁姑娘倒不是怡红楼的花魁,去岁时候梁姑娘为了给一首词谱曲来过老哥这里一趟……她年岁不大,却有一副极为空灵的嗓子,也极为擅长以声音舞蹈去演绎词中的悲欢离合。” “尤其吹得一口好箫!” “若不是她只想当个清倌人,她理应早已红遍了玉京城。” 商大家拉着李辰安一边走一边说,李辰安心想自己懂个屁的音律,更不用说把握那曲调与诗歌的情绪了。 至于给谁唱他当然就更不在乎,不过他记住了梁蔓蔓这个名字。 因为这商大家说她吹得一口好箫。 这个他喜欢。 说不定某天去了京都去找这梁姑娘吹来听听。 “商老哥,我那酿酒作坊眼见着就要开始酿酒了,接下来我估摸着有些忙,您看……” “没关系,你忙老哥我就去找你!” 李辰安一怔,这还能怎么说呢? 一行人在桃林小径间蜿蜒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极为开阔的广场。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此刻这广场外的那片桃林中正好也走来了三个人。 正是霍书凡一行。 商大家拒绝了接见他们,这当然令他们有些沮丧。 毕竟霍书凡新近做了一首自我感觉良好的词,他希望能够请商大家给他的这首词谱个曲拿去京都传唱。 此刻三人看向了那广场的中央,沈巧蝶率先一怔:“那……那是不是李辰安?” 文欢这时候补充了一句:“那不就是商大家么?” 霍书凡放眼望去,距离有些远,看见的是李辰安等人的背影。 “没可能吧!” “商大家何等人物?怎可能和那傻子并肩而立!” 就在这时,李辰安和商大家都侧过了身来,二人正在比划着说着些什么,看起来颇为亲切。 霍书凡瞳孔猛的一缩—— 那不是李辰安是谁? 在小酒馆门口才见过一面,他却觉得李辰安那厮烧成灰他也能辨认出来。 他在这做什么? 第八十六章 二手货 就在霍书凡三人的视线中,李辰安和商大家谈笑风生。 虽然因为距离的原因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仅仅是商大家带着李辰安游览此地,就足以见得二人之间至少并不陌生。 “我知道了!” 沈巧蝶眼含愤怒:“花满庭花老大人和商大家是至交好友。” “花老大人给他那酒取了名字,也给他那小酒馆题写了匾额,花老大人和他之间也关系匪浅。” “所以花老大人应该是带李辰安来过这里,商大家看在花老大人的面子上,当然也就不会拒绝见见李辰安!” 沈巧蝶的这番话在理,霍书凡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这厮,倒是懂得借花老大人的势!” “不过他到这文会的场地来是什么意思?” 沈巧蝶微微思量,又道: “明儿个的端午文会,评判者有竹下书院的院正李文瀚,李文瀚是他父亲!” “第二位评判是浅墨书院的院正张正张老先生……花老来广陵城的时候所住之处要么是在竹下书院,要么是在浅墨书院。” “我以为花老住在浅墨书院的时候应当也是向张老先生引荐过李辰安的,毕竟浅墨书院就在他那小酒馆的斜对面。” “第三位评判就是商大家……所以,他这是前来和商大家再巩固一下其中的关系!” “剩下另外两位评判,一个是咱们江南行省的学政大人贾凤先贾大人,另一个是咱们广陵城学政章平举张大人。” “这个李辰安,当真是卑鄙啊!” 霍传名和文欢一听沈巧蝶的这番分析顿时就明白了—— 明儿个文会五个评审,其中就有三个和李辰安有着牵扯。 他爹李文翰自不用说了,虽然当初是李文瀚将他赶出家门的,可现在李辰安却有了那么一丝浪子回头的味道。 李辰安作为李家三房的长子,据竹下书院的教习说李文瀚现在对当时之举很是悔恨,那么他肯定会在这场文会的评判上偏向于李辰安,以希望李辰安能够重返李府的门。 而浅墨书院的张老先生嘛……这位老先生好酒,估计李辰安没少送他酒喝。 吃人手软拿人手短,张老先生恐怕也会偏向于他。 今儿个他居然跑到这桃花岛来了,现在看来他也讨得了商大家的欢心。 三票到手,稳操胜券! “倒是没想到这傻子现在也学会了通过这些手段来追名逐利!” 霍书凡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微微一眯,“咱们走,文会明天下午举行……到时候咱们先来此地,就在文会召开之前,将他那丑恶的嘴脸给揭露出去!” “此计妙计!” 文欢手里的折扇刷的一合,“等所有人都登上了这桃花岛,都来到这里,再将此事一番宣扬,必然令所有学子对他李辰安生厌!” “也必然会给那三位评判造成巨大的压力!” “只要他们将票投给李辰安……在下会带动部分学子发出唏嘘之声,到时候引起群情共愤,他李辰安的名声可就臭了!” …… …… 霍书凡三人离开没有多久,李辰安三人也告别了商大家离开了桃花岛。 时间太紧了一些,他谢绝了商大家的挽留,带着一脸沮丧的苏沐心和意气风发的吴洗尘踏上了湖畔人家的渡口处。 刚刚来到停马车的那台子,就遇见了也正要登上马车的霍书凡三人。 “我本以为你真是个傻子,” 霍书凡手里的折扇一摇,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轻蔑的看向了李辰安,“倒是没料到你居然还工于心计,只是手段实在太龌龊了一些,小人也!” 李辰安一怔,心想小爷不就是要在那文会的场地弄点广告么? 这特么也龌龊? 他咧嘴笑了起来,却没有去看霍书凡,而是看向了一旁的沈巧蝶。 沈巧蝶莫名的有些怕了他,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你今天穿的这身衣裳很好看。” 沈巧蝶愣了一下,又听李辰安说了一句,她差点就气炸—— “这衣裳恰好承托出了你这玲珑的身材,哎……若是当时知道你的这身段如此诱人,那婚书我应该卖给你父亲一千两银子才对!” “你……!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本姑娘是你高攀得起的么?” “你这话说对了一半,说错了一个字。” 李辰安逼近了一步,一脸的猥琐,“那个小字用的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小呢?” “另外,你有什么值得我高攀的?莫非就这两座小山丘?本少爷还打不上眼!莫要忘记你那婚书就值一百两银子!” “凝香馆的温小婉温姑娘出个场就值一百两银子,你其实比她便宜了许多!” 沈巧蝶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 她并没有听懂那个小字的含义,但她听懂了小山丘和李辰安的这后一句的意思—— 他居然说我这是小山丘? 虽不够雄伟却也可观好不好?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将自己与那青楼的女子相提并论! 甚至还说自己不如那青楼的女子! 她的脸色顿时通红,双眼仿佛要冒出了火来。 “本姑娘大户人家出生,岂是青楼女子可比!” “你李辰安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莫要以为你那小酒馆每天能赚二十两银子就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你那点银子不够本姑娘一天的花销!” “莫要以为你建了个酿酒作坊就当自己真是个大老板!” 她胸口起伏三息,竟然将那股怒气活生生给平息了下去,她轻蔑一笑: “你是想要激怒本姑娘?” “你一个蝼蚁一般的存在,本姑娘何须与你一般见识!” “这人啊,平穷富贵早有天定,可偏偏就有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尚未登堂就自以为入室!” “你受不了那富贵,到时候……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现在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强,实在可笑至极!” 李辰安依旧带着一脸的笑意。 这时候他却看向了霍书凡,“霍兄,以霍兄这相貌才华,天下女子无数,怎么偏偏就瞎了眼想要娶个二手的?” “不值!” 李辰安摇头,“不值!” “我若是有霍兄那家底……这种二手的女人……我多嘴了,霍兄若是真喜欢,你随意!” “告辞!” 他抬脚就登上了马车。 沈巧蝶再次被成功激怒,这几句话让她顿时失了分寸: “李辰安!你给本姑娘下来!” “你说谁是二手的?!” “你给本姑娘说清楚!” 李辰安掀开了车帘,一脸同情的看着霍书凡:“霍兄,这女人不祥,若是你真娶了,会给你霍家带来莫大灾祸!” “这不是我说的,是一个道士说的!” “不然我为什么会轻易的退了她那婚书?” “祝你好运!” 吴洗尘大笑,手里马鞭一挥,驾着马车扬长而去,李辰安耳畔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书凡,你听我说,不是那样子的……!” 第八十七章 李府 “你这人这张嘴真损!” “沐心啊,对朋友,当有春天般的温暖,比如我对你!” 苏沐心心想你若是对我有着春天般的温暖,是不是应该每月给我几两银子的月钱? 他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又听李辰安说道: “对敌人,当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冷酷无情,比如我对沈巧蝶!” “其实吧,我也没将沈巧蝶当成敌人,好聚好散对吧?可我和她的八字真的犯冲,每次遇见她都要犯贱的来招惹我一下。” “这能怪我么?” 李辰安双手一摊:“我总不能任由她嘲讽吧?” “再说……”李辰安眼睛一眯,苏沐心便感觉到这家伙身上散发出了一股寒意,他活生生将想要开口要月钱这话给咽了回去。 “他沈家想要不卖粮给我酿酒,他沈家意图和霍家联姻!” “沈家的格局太小了,也不是个啥好东西,两家不过是狼狈为奸,都以为能够将我李辰安给吃干抹净。” “我们的桃花酿迟早是要和广陵散一较高下的,霍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桃花酿做大做强!” “霍家的实力颇大,莫要说霍家京都太子身边的那位了,这广陵城就有个霍通判存在,他霍家对付我无外乎两种手段。” “其一是以雄厚的资本降价销售广陵散,对我的桃花酿形成巨大的价格优势,直到我无利可图最终破产倒闭。” “其二嘛……这宁国的律法我倒是还没研究过,不过想来也不尽完善。有你师兄刘知府在,霍家应该无法利用官府的势力来打压,但背地里对我们的酿酒作坊做点什么……” “比如放放火,打打劫啥的。” “甚至丢出去千八百两银子请了江湖中的高手取了我李辰安的脑袋,这也极有可能。” “所以从我酿出第一滴酒开始,霍家与我,就已水火不相容,必须有一家家破人亡,退出这酒类的市场!” “我李辰安的力量差霍家还太远,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先自保,先在广陵城的市场上站稳脚跟!” “至于弄死霍家……” 李辰安眉梢一扬,“这事还没那么容易。” 苏沐心这才知道李辰安从一开始就有这居安思危的意识。 他们并不知道小酒馆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若不是因为丽镜司那个任务误打误撞之下,李辰安率先发动了对鱼龙会那分舵的袭击。若不是钟离若水一直派了剑舞也在监视着煮雨小筑里的一举一动,就在那个晚上,小酒馆就将不复存在! “所以这就是你将那六十个少年弄去桃花山训练的原因?” 李辰安点了点头,“明儿个我没空,剑舞的师妹会带来一些人,这些人我得去见见……必须去见见。” “所以明日上午在会场的布置这事就只能交给你了。” 苏沐心愕然:“文会你不参加?” “不是有你么?到时候你在台子上去为桃花酿美言几句,勾起他们的兴趣就行!” “……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 李辰安乜了苏沐心一眼:“你我都是男人,看懂了能怎么的?” …… …… 原本是准备在明儿那端午文会上去拿个魁首的,但思来想去,李辰安还是放弃了。 目前这个形势调子不能起得太高。 明儿个桃花酿这个名字必定会深深的刻在那些文人学子的脑子里,这在引起所有人关注的同时,也会招惹一波仇恨。 拉了这一波仇恨也就算了,如果自己再夺了那魁首,这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学子们怎么活啊! 所以,该低调的时候,就低调一些。 于是,在回到了小酒馆里,他又仔细的向苏沐心交代了一番之后,正好李巧兮也在院子里,兄妹二人便在日落时候乘坐马车向李府而去。 李巧兮看着哥哥的眼里闪着金光。 “哥,你说的那广、广告,怎的那么新鲜?” 李辰安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笑道:“哥这脑子里新鲜的东西可多着了,往后你自然会知道。” 李巧兮眼里却又露出了一抹迷茫。 虽然曾经在三小姐面前将哥哥吹得天花乱坠,以至于让三小姐以为哥哥当真大智若愚……可作为亲妹妹,她却很是清楚,曾经的哥哥大智确实是没有的。 愚嘛……倒是真的愚! 可若是哥哥真的愚,画屏春如何能够诞生? 酿酒那作坊如何能够建得起来? 更不用说这新奇的广告了。 “哥,你……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着李巧兮那好奇的眼神,李辰安眉梢一扬,“哥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教给了哥许多东西。” “这可是哥的秘密,你万不可对任何人去讲!娘也不行,知道了么?” 看着李辰安那认真的表情,李巧兮感受到了这秘密的重量,她坚定的点了点头,“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告诉别人哥的秘密!” 又忽悠了一个纯真的小丫头。 可李辰安能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说我不是你哥吧? 马车抵达了李府,兄妹二人下了车,李辰安站在门前又抬头望了望门楣上的李府二字,觉得有些暗淡,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许是天色渐暗的原因吧。 李巧兮带着哥哥踏入了李府的门,吴洗尘依旧带着他的斗笠也站在这门口看了看,想了想人家一家人小聚,自己就没必要去掺和了,于是他向一旁的一处小馆子走了去。 李辰安兄妹二人进了李府,府上很是安静,这一次没有了西园那个女人出来聒噪,反倒是令李辰安有些不适应。 走入了东院,院子里有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正在扫地。 她就是李辰安这一世的母亲丁小娥。 丁小娥见自己的儿子回来了,顿时有些激动,她将扫帚靠着一颗树放下,双手在围裙上一边擦一边向李辰安走来。 “回来怎不早说一声,娘也好给你做点好吃的!” “娘……” 李辰安站在了丁小娥的面前,一脸笑意的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些日子孩儿有些忙,所以有月余未曾回来看看娘了。” “你这孩子……娘听你妹妹还有街坊们说起过你的许多事,娘很欣慰,我儿……你真懂事了!” 丁小娥的面色和精神比上一次所见好了许多,一来是她的病已痊愈,二来恐怕还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出息了。 “来,快进来坐,娘去做饭……你父亲今儿个晚上也要在这里用饭。” 第八十八章 父与子 上 说这句话的时候丁小娥有些担忧。 因为儿子是被他爹给赶出这家门的! 上一次儿子回来,还和他爹发生了矛盾。 这一个多月儿子未曾再回来,这在丁小娥看来多半是儿子心里的那个结。 毕竟儿子已经成人,被亲生的父亲赶出了家门,还弄得满城皆知,这面子上终究是挂不住的。 却不料李辰安听了之后却微微一笑:“那挺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要和他商量商量。” “……那就好!” 丁小娥握住了李辰安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语重心长的说道:“他毕竟是你爹……他曾经对你充满了期待,娘还是那句话,你莫要埋怨他,他心地并不坏,所想还不是望子成龙罢了。” “咱们这李家的三房啊……哎,” 丁小娥垂下头去,长长一叹,又抬头看向了李辰安,“你毕竟是这三房的长子,你父亲一直希望你能够将这李家的三房给撑起来。” “就算是出不了一个探花,能够出个进士也是好的。当然,娘曾经也是希望如此。” “只是现在看来,那已经不重要了。” “你父亲这些日子其实很高兴,因为他在这东院多次提起过你,说花老大人对你极为赞赏,也说你的那首《蝶恋花》实在是一首了不得的好词。” “娘其实看得出来他心里的悔意,只是他毕竟……毕竟也落不下面子去向你赔个不是。” “娘的意思是,你和你爹好生谈谈,娘是希望你能重回这李府的,当然,如果你、你依旧放不下,那也不要和他置气,你爹他,也不容易!” 李辰安仔细的听着,他点了点了头: “嗯,娘放心,这些我都知道,说来……我还要感谢他,若不是他将我赶了出去,或许我现在依旧是别人口中的那个傻子。” 这是李辰安的心里话。 原主不死,他如何能来? 不过原主若是不死,自己在前世的那个社会现在在干什么呢? 多半是在某个会所。 多半在纸醉金迷之中。 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体验,现在渐渐习惯了这里,倒也说不上哪一边更好。 丁小娥舒了一口气,嘴角洋溢起一抹笑意,她又拍了拍李辰安的手:“你能这样去想,说明我儿真的长大了,娘……娘也放心了。” “你自己先坐坐,娘这就去厨房给你们父子俩弄点下酒的菜。” “娘,你休息一下,我来做菜!” “说什么话呢?君子远庖厨,做菜这种事是我们女人家的事……或者你自己沏壶茶,巧兮来帮娘烧火,这样更快一些。” “好咧!” 李巧兮高兴的应下,李辰安只能露出了一抹苦笑,他是真想自己来炒两个菜,虽然前世的自己并不善于做菜。 不能拂了母亲的意思,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当真坐在了院子里自个煮上了一壶茶。 茶不是什么好茶。 至少比今儿个在桃花岛上所喝的雨前龙井差了太多。 仔细的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这广陵李家是真的败落了。 李府占地是很大的,有东西南北四处院落,也有前庭后院几处花园,那是三代人之前李家祖上创下的家业。 但后来李家大房和二房都有了大出息,然后搬离了广陵城,去了京都安了家。 于是就剩下了依旧在广陵城的李家第三房。 一个正妻一个妾室,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西院养的五个家丁——听妹妹说那五个家丁现在倒是都已经离开了,但西院那女人还是又买来了两个婢女。 倒是懂得享受,哪里像母亲这般节俭。 一家子的开销全靠李文翰一人的月俸来养活。 曾经积攒下来的那点家业,而今也早已花光。 还有西院妾室的儿子李辰东正是读书花钱的时候,府上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对此李辰安并没有多少同情,他仅仅是想母亲和妹妹的日子能够过得更好一些,有些事就需要和李文翰商量一下,不然母亲是断然不会搬离这里的。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李文翰从那月亮门后走了进来,左手拎着一只烧鸡,右手拎着一小罐子,估计是酒。 他在踏入月亮门的时候应该是很高兴的,因为他愉快的喊了一嗓子:“小娥,将这烧鸡宰了来下……” 酒字未能出口。 他看见了院子中灯笼下坐着的李辰安! 他愕然一惊,在回廊上停下了脚步。 父子二人的目光就这么对视了片刻,然后他收回了视线,沉默的走入了院子里,想了想,抬步向厨房走去。 那一刻,就在李辰安的眼中,他看见了父亲原本挺直的背,忽然间佝偻。 也正是这一眼,他看出了这个父亲心里的内疚。 其实现在这个父亲的年龄也才三十六岁。 本应当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可他身上的锐气似乎早已消失。 他在竹下书院从教习当到院正,他的气质却并没有因此而提升,反倒是比童年记忆中的形象更显消沉。 犹记得在这前身三岁的时候,他意气风发的给他的长子启蒙,然后亲自教导他的长子,立誓要给将这李家三房的长子培养成人。 就算中不了状元,至少也得考上个进士。 然而前身从三岁学到十一岁,是真的连三字经都不会背! 这是对李文瀚最大的打击! 至于后面的习武也好,经商也罢,其实都是李文翰绝望之后的妥协罢了。 最后因为前身好赌欠下的债……许是出于文人的面子,也或许是出于李家这书香门第的口碑,他终究还是拿出了家里仅存的银子去帮前身还了那些欠下的赌债。 最后他将前身赶出了家门。 这是他的错么? 不是!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的儿子也如此不堪,恐怕自己也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他的错在于因此而疏远了他的发妻,但现在看来这个情况已经有所改变。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李文瀚从厨房走了过来。 李辰安抬眼看向了他。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身子有些消瘦,面容也颇为清瘦,就连下巴的那一簇尺许长的胡须似乎也如秋天的野草。 那张清瘦的脸上的那双眼看着他面前的路。 他就这样走到了这处亭子前。 双脚站定。 缓缓抬头。 父子二人的视线就这样再次相遇。 他的视线中没有丝毫凌冽的光芒。 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满眼都是忐忑不安,令李辰安的心里忽然一痛。 李辰安起身。 躬身一礼。 极为自然的说出了那两个字: “父亲!” 第八十九章 父与子 中 这两个字说的很轻,但落下却很重! 在李辰安原本想来,这个李府和他全然没啥关系。 这之前他压根就没想过重回这李府,更没想过去认下这个父亲。 倒不是因为原主心里对这父亲的怨恨,依旧是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外来者,既然被赶出了家门,反倒是乐个轻松自在。 转眼来到了这个世界两个多月了。 对于人的一生,两个月很短。 但这两个月却渐渐让他知道自己真实的活在了这个世界。 尤其是钟离若水那姑娘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之中,这让他有了些许对未来的期待。 于是他想要将生意做得更大一些,其目的是为了往后的生活能够更加美好。 当然也是为了做给钟离若水的母亲看看。 就在这个父亲没有回来之前,他依旧没有想过和这个父亲好好去相处,或者再回到李家。 但此刻看见了父亲的模样还有父亲眼里的愧疚之后,他藏在心里的那根原本冰冷的弦忽然间被触动。 前世的他没有当过父亲,但前世的他也有父亲。 他知道身为一个父亲的骄傲,他也知道当一个父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放下那份骄傲的时候,父亲的内心是多么的脆弱。 他本能够轻易的将这个父亲那脆弱的心给击碎,但他无法做到,也不需要那样去做。 毕竟这个身体里流淌的依旧是遗传于他的血。 李文瀚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明显的愣了片刻。 许是这个儿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称呼他一声父亲,以至于在此刻听见的时候感觉到很是陌生。 也或许是对这个称呼期待已久,此刻这声音就在耳畔萦绕,却依旧令他仿佛在梦中。 他的头抬了起来。 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紧张,那两道修长的眉甚至微微的扬了扬。 他的眼也比刚才多睁大了一线。 就在李文瀚惊讶的视线中,李辰安上前一步,搀扶着了他的手臂! 于是,儿子脸上露出的那一抹笑意就这样自然的落如了他的眼帘。 儿子的言语依旧很轻,却像这初夏的夜风一样瞬间温暖了他那颗忐忑的心。 “父亲,请坐!” 李文瀚咽了一口唾沫,他坐了下来。 李辰安坐在了父亲的对面,斟了一杯茶,双手递了过去。 “今儿个回来,一来是好些日子没有回来了,二来……有些事需要和您聊聊,听听您的意见。” 李辰安没有去说那些已经过去的令彼此都难受的过往,这是两个男人的对话,不需要对彼此过往是非再去表达多余的歉意。 所以他直接进入了主题,却并不突兀,倒像是一对情深义重的父子在探讨着某件家里的大事。 随意。 自然。 温馨,还很流畅。 他用的是回来这个词! 他说的是听听您的意见! 这个词和这句话让李文瀚很是欣喜,以至于他的眼里渐渐有了一些别的色彩,就连那一簇胡须似乎都变得精神了起来。 此前花满庭花老大人和他有过数次长谈。 花老说你对这个儿子怕是看走眼了! 花老还说你这个儿子才是你李家三房的希望! 若是你想要超越李家另外两房……你应该将你这个儿子接回来! 他见过了花满庭给他看的那首《蝶恋花》和那首《青杏儿》,在看见那两首词的时候,他内心比任何人都要激动。 也比任何人都要欢喜! 他不知道自己的长子为什么突然间就能作出如此之好的词来。 这个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两首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词确实是他的儿子所作! 这就够了。 这足以让他在同僚或者李家另外两房面前站直了腰! 只是很是遗憾。 也很是后悔苦恼。 儿子是被他亲手赶出家门的,他想要将这个儿子再接回来,却偏偏丢不下这脸面,更怕儿子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至于儿子酿造的那画屏春,他虽然极为渴望能够尝尝,却终究在数次路过榕树下小酒馆的时候难以迈入那小酒馆的门槛。 那门槛明明很低,可在他的眼里却如山一样高。 画屏春也是儿子酿造的,而今它已成为整个广陵城家喻户晓的好酒。 只是卖得也太贵了一些。 每日的产量也太小了一些。 当然,在李文瀚的心里,酒再好,生意再大,都远远不及儿子在文学上展露出来的才华和造诣。 他双手捧着了茶盏,手有些颤抖,以至于茶盏里的茶水在微微荡漾。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茶盏还很烫。 他沉吟了片刻才回了李辰安一句:“你……你有何事需和为父聊聊?”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小心翼翼。 听在李辰安的耳朵里,便是他内心深处依旧存在的怯意。 他用的是为父,这便是在他的内心中,依旧希望李辰安能够重新认了他这个父亲,但对此却很是担心。 “是这样,我这些日子在城外建了一处酿酒作坊……还在建造中,但就快完成。” “接下来就是大量的酿酒了,这酒是要放在市场去售卖的,必然会与咱们广陵城霍家的广陵散产生冲突。” “这个冲突恐怕会有些剧烈,我的意思是在一段时间之后,我的桃花酿恐怕会将广陵散给赶出市场,那么霍家想来也就不会坐以待毙。” “其间会产生一些冲突,我倒是不担心什么,但我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担心霍家会用一些下作的手段对、对你们不利。” “所以我也在酒坊那边修建了一处房舍,当然没这里宽敞,但却更安全一些。” “我想将你和母亲还有妹妹接过去住,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李文瀚一听,心里顿时有些紧张。 作为一个地道的广陵人,他当然知道霍家的势力之强,更知道这广陵李家的门楣之低。 所以他这一次沉默的更久一些,以便能够考虑得周祥一些。 毕竟这是儿子在询问自己的意见。 “……为父寻思,你、你既然学识能够如此之好……这是为父曾经的不是……酿酒这个东西终究是小道,读书才是大道。” 他在说出这是为父曾经的不是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了许多,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他放下了一个父亲、一个读书人最为重视的尊严。 他的话并没有失去条理,反而变得流畅了起来。 “古语有云玩物丧志,你、你能否考虑一下继续读书去考个前程?酿酒……就在你那小酒馆里少酿一些当也能支持你读书的用度。” “若是不够,为父也可戒了酒多支持你一些。” “如何?” 李文瀚看向了李辰安,眼里充满了期待。 第九十章 父与子 下 浅浅的月光轻飘飘落满了庭院。 那弯峨眉月如一道细细的银钩悬挂于天边,它的光芒当然也就无法皎洁。 但此刻那辉光铺在此间却正好。 不明不暗。 不浓不淡。 就像这时候坐在此间的这一对父子一样,彼此之间依旧有着一些距离,但彼此的言语却已渐渐随意。 就像这一壶已经喝的有些清的茶一样。 没有了茶头的苦涩,也没有了茶中的浓香,有些寡淡,但用以解渴却是正好。 初夏的风吹动了那大红的灯笼,将光线摇曳的有些朦胧,也将李文瀚的那张脸上的神色摇得阴晴不定。 他的神色依旧紧张。 他看向李辰安的眼,也充满了期待。 但这时候李辰安却嘴角一翘,说出了一句令他有些失望的话来: “读书这件事……其实我真不是那块料。” “三字经那东西我真背不下来,更不用说那四书五经了。” “这恐怕会令你失望,不过我寻思吧……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书虽读不好,但做点别的还是可以的。” “比如经商!” 李辰安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如这月光一样恬淡,李文瀚倒是没有如从前那般直接的否定。 他端起了茶盏,沉吟了片刻,心里还是不甘。 心想这孩子都能做出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诗词了,怎可能连三字经都背不了? 他如此说,恐怕也是对曾经自己的那些举动的抗拒。 在他的心里,读书才是唯一的前程! 没有其他。 “你而今已经成人,按理、按理为父不应该再多说什么。” “只是当下这个社会,读书人的身份毕竟还是比商贾更高一些。” 他放下了茶盏,语重心长的又道:“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士农工商,士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 “其实给你说这些,倒不是为父真想你能够令咱们李家三房的门楣更高大更光亮一些,也不是为了和另外那两房去计较个高下,而是为了你好!” “毕竟只有当了官,才有机会封妻荫子,才能受到万民敬仰。” 李辰安很是认真的听着,就像上辈子小时候还在农村的时候,曾经的那个父亲和童年的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曾经那父亲的话更加直接一些—— 要想跳出农门,要想不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那就拼了命去读书! 不然……就给老子回来放牛养猪! 道理都一样,只是上辈子的李辰安确实怕了那种苦日子,所以他真的拼了命去读书,然后走出了那片望不到头的大山。 但现在,他是真的没法去考啊! “父亲思虑极是,只是现在那酿酒的作坊就快完工,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李辰安决定不能再和父亲纠结这个话题,他又道: “投入了许多银子,如果就此不要了,那损失难以估量,所以酿酒这件事也是当下最迫切需要去做的事。” “你考虑一下,如果愿意,就搬去酒坊那边住,等过些日子……恐怕会有点长,等风平浪静之后再搬回来。” “如何?” 这就是儿子的倔啊! 哎……! 李文瀚心里深深一叹,心想儿子能够回来,能够坐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和自己说点话,这似乎已经足够。 自己何必再去强求那么多呢! “广陵霍家,其实力并不仅仅是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霍百扬是为父昔日同窗,此人工于心计,极善钻营,故而而今才三十有六,却已官至詹事府少詹事,成为了太子近臣。” “另外……他的妻子是当今兵部侍郎左笔夫的女儿。这左家的势力也颇大,倒不是在玉京城,而是在北边的颖州。” “霍家而今有男丁四十八,其中居于庙堂者有十二,都在各地为官,比如咱们广陵城的通判霍传名,还比如湖阴县县令霍广,宜县县令霍刚等等。” “霍家倒是商而优则仕的典范,而今已渐显锋芒,你的酒比霍家的好……这矛盾必然剧烈……要解此局,为父修书一封给在你二伯。” “如果你二伯愿意帮你一把,想来也就无什大碍。” 李辰安想了想,现在李家另外两房久居京都,和这第三房而今连书信都没有再来往。 其中定是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不然在这个宗族观念极强的社会之下,同宗之人本应该拧成一股绳。 自己现在的这个父亲本也是一个骄傲的人,但他却为了自己的这些事,首先想到的便是去求助二伯李文厚。 再加之他对霍家的那些了解,记忆中这个父亲是不善于去打听那些消息的,这便足以说明父亲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一些事,甚至早已为此而担忧。 李文瀚的这番话再次触动了李辰安内心中的一根弦。 “这事,我能够自己解决。” “刘知府?刘知府倒是能够帮你一些,但、但刘知府的根基太浅。” “如果霍家在广陵城因为刘知府的原因无法对你怎样,那么京都的霍百扬就一定会插手其中,到时候……恐怕刘知府都自身难保!” “这件事还是听为父安排,为父这就去写一封信,快马送给你二伯!” “至于搬去你那作坊处……暂且就让你母亲和你妹妹过去吧。” 说完这话,李文瀚起身离去。 李辰安没有阻拦,一来这是父亲的心意,二来,他也很想看看究竟这大伯二伯和这三房之间还有没有弟兄情谊。 至于父亲决意留下这很能理解,毕竟他还有一个妾住在西院。 以自己和那个妾的关系,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不会将那个妾也接去酒坊的。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李文瀚又走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他的步履颇快,那身子骨比之前直了许多。 “明儿一大早为父就将这信寄出去,大致二十来天能够收到你二伯的回信。” 李文瀚坐下,脸上却并没有丝毫轻松的神色,他依旧强颜一笑,问了一句:“明儿个端午文会,为父请浅墨书院的张院正邀请了你,可能参加?” 李辰安摇了摇头,“明儿个还真有许多事,所以我就不去了。” “这……” 李文瀚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这个儿子能够在明日的那场文会上去扬名! 如此一来,整个广陵城当知道他这个儿子的才华之高,当知道这个儿子不是傻子,而是真正的博学之士! “好吧,” “这个家……你始终是李家三房的长子,你若是愿意,这个家依旧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 第九十一章 萧十三娘 那个夜里,李辰安和其父李文瀚并没有说太多话。 毕竟是两个男人,终究无法推心置腹的去谈感情。 毕竟父子之间依旧还存有过往的隔阂。 对于李辰安而言,上辈子的他的岁数甚至和这个爹差不多。 只是自己那日子过得有些荒唐,而这个父亲的日子过得很是沉重。 但这终究有了一个突破。 李文瀚算是向李辰安表达了他的希望,李辰安也算是向李文瀚表明了他的意思。 那一场晚饭李辰安陪着父亲喝了两杯,也许诺往后将会送一些桃花酿来给父亲喝喝。 丁小娥当然很高兴,她眼角的鱼尾纹似乎都因此而消减了许多。 李巧兮也很高兴,觉得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 当李辰安离去的时候,李文瀚甚至破天荒的将他送到了门口。 甚至还期盼的对他说了一句话:“有暇……就回来!” 李辰安回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李府的那暗淡的门楣,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在离开的时候他的心里已改变了主意。 这毕竟是自己的家。 母亲并不愿意离开父亲。 那不如自己回来。 或许能够让这暗淡的门楣变得光亮一些。 …… …… 李辰安暂时真的没暇,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了桃花溪畔的那处临时营地。 李小花已经带着那六十个李家军的士兵进入了桃花山上晨练,这处营地除了一角的厨房有少许人在忙碌之外便空无一人。 看着这处巨大的营地,李辰安心里充满了希望。 这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安身立命之本。 虽然六十人太少了一些,但星星之火终可以燎原。 等桃花酿上市赚到了银子,到时候再行招兵买马之事……钟离若水说按照宁国兵制,兵只允许国家拥有,而其余人哪怕是钟离府,拥有的私兵也不能过千。 寻常商贾之家连拥有私兵的权利都没有。 不过宁国的商贾之家倒是可以拥有护卫,但数不能过百。 所以……就只能利用丽镜司这个招牌了。 这个招牌能够让自己拥有八百个密探,若是都能成为自己的心腹,这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就在李辰安在想着如何将收进来的这些密探变成自己的心腹的时候,远处飘来了数朵各色的云! 最前面是一朵红云。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她的身后跟着五颜六色的云! 那是……十二个年龄各异的女子! 李辰安嘴角一翘,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便见那穿着一身红装的女子脚下一点,身子便向前飞掠了三丈。 她带着那十二个女子飞过了桃花溪。 衣袂飘飘间,她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她的头上用红绸绑着两个发髻,一头秀发随着她的站定落下,一丝丝垂在了她的背上。 她的背上背着一把剑,还有一个黑色的布褡裢。 那两道红绸在风中飘摇着,也落在了她的两鬓,垂在了他的肩上。 她抬起了头来,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她看向了李辰安,看了数息,眼里露出了一抹疑惑,“你就是李辰安?” “对,我就是李辰安!” “师姐说叫我来了这里就是找你?” “嗯,你没找错。” “我叫萧十三娘,我们都姓萧,” 这年约十四五岁的姑娘背负着双手,扭动了一下腰肢,指了指站在她身后的那十二个此刻正纷纷落地的女子,又看向了李辰安: “她们都是我的师姐,剑舞大师姐来信给师傅说让我们出山来帮帮你……师傅倒是同意了,于是派了我带着十二个师姐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这里。” 萧十三娘转头左右望了望,又道:“师傅说我们应该出山来找个前程了,只是……你能给我们一个怎样的前程呢?” “晚溪斋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帮派,虽然我不知道大师姐为什么要帮你,但咱们这话可得说在前头,帮你没问题,但如此一来我们就没法再行耕种之事,你需要付给我们银子!” 李辰安这才知道剑舞那姑娘所属的门派是晚溪斋。 这些日子夜夜被吴洗尘翻来覆去的洗,他也多少知道了一些江湖上的知识。 比如宁国有三大门派—— 排名第一的就是位于宁国南边的松山剑院。 其次便是位于宁国北边的晚溪斋。 最后是位于宁国西边的牧山刀。 这三个门派中,以晚溪斋最为特殊,因为它只收女弟子。 而牧山刀这个名字颇为奇怪的门派,却只收男弟子。 吴洗尘还说在当今武林新的这一代中,松山剑院的慕容荷、晚溪斋的萧十三娘,以及牧山刀的王正浩轩被认为是最有天赋最可能踏入大宗师境界的三人。 慕容荷而今年十五,已入三境上阶。 萧十三娘年十四,已入三境中阶。 而最为神秘的是牧山刀的王正浩轩,只听说他也才十四,却无人知道他的境界而今有多高。 因为他在三年前开始闭关,至今依旧未曾破关。 “我也觉得有些话需要说在前头,说吧,你们有什么要求?” 萧十三娘装着一副大人的模样,又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心里有些打鼓,帮这人当开个啥价钱呢? 她们这帮弟子自幼就住在晚溪斋,过的是自给自足的那种生活。 平日里种种地,练练武,也读读书,甚至钓钓鱼,就此养成了晚溪斋独有的不问江湖是非,不惹人间恩怨的那种与世无争的日子。 银子……在晚溪斋不需要银子。 这次出门师傅倒是给了十两银子,可大家背上的褡裢中都塞满了临行前烙好的饼。 一个饼可吃一天,每人带了二十个,此行只用了十五天。 所以饼还剩下五个,银子……一文都没还没花出去。 因为她们晚上歇息也是选在山野林间。 想来这银子也没啥用处。 这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富贵少年。 萧十三娘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有些艰难的举起了两根手指。 她的本意是自己这些师姐既然帮李辰安做事,那每月给个二两银子应该差不多吧。 但李辰安却理解偏了! 他以为这晚溪斋在江湖上的名气那么响亮,这姑娘是想要二十两银子每人每月! 这实在有些多,虽然他现在能够承受,但后面还要招那么多人,这个头就不能起得那么高。 他正要和这小姑娘谈谈价,却不料萧十三娘颇为紧张的弯了一根手指下来。 她的脸色还变得有些红。 她诺诺的说了一句:“要不,每月给我们每人一两银子?” “这、这可能还是有些多,但我寻思……既然已经出山了,咱们姐妹们来到了这花花世界……听说那些胭脂水粉挺好,也挺贵……多少得攒上一点,等我们回晚溪斋的时候也能带一些回去给斋里的姐妹们瞧瞧。” “如何?” 第九十二章 丽镜司十二金钗 李辰安脸上的笑意比这初升的朝阳还要明艳。 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善良的姑娘! 这姑娘的相貌颇为耐看。 她有一双很是漂亮的小山眉,眉下的那双眼不小也不大,充满了神韵,却不显丝毫锋芒。 她的脸蛋儿倒不是太精致,许是因为她的肤色有些黑的缘由。 这练武的女子似乎肤色都有些偏黑,比如慕容荷。 也比如她身后站着的,正在好奇的看着他的那十二个女子。 另外她的个子也不太高,比那个俊俏公公仿佛还要矮那么少许,显得小巧玲珑。 当然,她的年岁不大,未来可期。 “看在你大师姐剑舞姑娘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讨价还价,就每月一两银子吧。” “好!” 萧十三娘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她转头看了看她的师姐们,显然对这个酬劳都很是满意。 她又看向了李辰安,“那就从今天算起,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随我来!” 李辰安将萧十三娘等人带去了这营地的一间营房,邀请众人落坐,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袋子,从袋子中又抓出了一把铜牌。 这当然就是丽镜司的牌子。 不过这牌子被他重新进行了编号,并且在铸造这牌子的时候,他还在原来的图案中增加了一点常人难以察觉的记号。 比如这一批牌子的那面盾牌上,他刻下了一条细细的线。 这代表剑。 意味着持有这种牌子的人有武功,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另外他还铸造了一些别的牌子,上面多了一条曲线的那种代表着青楼的身份,多了一个小点的那种,代表着商人的身份。 等等。 这就是管理上的分类,他能够清晰的知道自己手下这八百个人的构成。 当然,他需要的最多的就是江湖中人。 他将这十三个牌子分别发到了十三个女子的手里。 “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我李辰安的人了。” “这牌子代表着你们的身份……有了它,你们在执行我的命令的时候就别怕杀人放火,因为只要亮出这牌子,官府也拿你们无可奈何。” 萧十三娘等人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如此看来这少年倒是有些本事,只是……他说我们就是他的人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至于杀人放火,这种事曾经并没有做过,但师傅却早已告诫过她们—— 江湖,不是拔草锄地! 江湖,只有血和武力! 若是某天你们走入了江湖,当谨记,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让敌人死透,或者跑得比敌人更快一些。 现在这算是进入了江湖了吧? 那未来就是血与火的战斗了! 这些姑娘们并没有害怕,反而还露出了一抹期待的模样。 尤其是萧十三娘。 “杀谁?你说,我们这就去办!” 李辰安顿时看向了萧十三娘,心想这一两银子花得实在是值啊! “暂时还没有,最近这些日子你们就住在这里,管吃管喝。” “另外,这里还有六十个受训的少年,接下来我交给你们的任务就是……跟着他们一同去训练!” “我不知道你们都用什么武器,但在训练的时候,你们将使用固定的两种武器!” 李辰安走向了一旁,从武器架子上取下了一根戟还有一张弓。 他将这两种武器放在了桌子上,双手撑着桌面,很是认真的又道:“未来,我们所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江湖中的那些人,还极有可能是敌国的军队!” “这两种武器,在对大量的敌国军队的时候更好使……我要告诫你们一句,在大规模的战斗中,千万不要飞到天上去!” 萧十三娘那双小山眉一挑,惊讶的问道:“为啥?” “因为你们会被敌人的箭,射成刺猬!” “……刺猬是啥?” “……” 李辰安决定放弃这个解释。 他忽视了萧十三娘那双对知识充满了渴望的目光,“在军事训练上,你们有一个连长,他叫李小花,你们所有的练习都必须听从他的指挥!” 萧十三娘:“连长是啥?” “……等李小花回来给你们解释。” “另外,你们往后在训练的时候不能穿裙子!” 萧十三娘脸色一红,低声问道:“这训练这么神奇?都不穿衣服的?多不好意思呀!” “……穿盔甲!” “盔甲?那不好看呀!” “小姐姐,你觉得是命重要还是好看更重要?” 萧十三娘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师傅没说将命卖给你……我觉得还是好看一些更重要。” “你错了!” 李辰安站直了身子,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们要牢牢记住,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人活着才能永远的漂亮下去,若是死了……死相肯定难看,说不定被开肠破肚,也或者被乱箭射成了……筛子!” “然后尸体就躺在黄沙中,被慢慢侵蚀,或者被野狗给吃了。” “就算是尸体被捡了回来,能够落得一口棺材,躺在冰冷的棺材中,你们的漂亮留给何人去欣赏?” 李辰安这一席话顿时令萧十三娘等女子花容失色。 她们根本就未曾涉事,哪里想过那死后的凄惨,此刻听李辰安如此一说,一个个面面相觑,皆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萧十三娘咽了一口唾沫,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吐出了一个字:“好!” 李辰安这才放下了心来,“所以你们别以为你们的功夫有多高,江湖之大能人辈出,强中更有强中手,那么在面对强敌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这些我们以后慢慢来讨论,现在我任命萧十三娘为你们这十二人的头领,你们这十二人……就是丽镜司的十二金钗!” “接下来我们相互了解一下,有请诸位姑娘自报个名字以及本人的身手境界,以便本少爷往后给你们的任务安排。” “对了,以后你们都称呼我少爷。” 萧十三娘等人当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称李辰安为少爷,不过离山前师傅倒是有交代,说去了江湖之后,一切听大师姐剑舞的安排。 现在大师姐随着那位钟离府的三公主去了京都,大师姐来信说一切都听李辰安的安排,那就称他一声少爷吧。 接下来各自报了名字和武功境界,她们的名字很是简单,从萧一娘到萧十三娘,至于她们的身手却令李辰安喜出望外。 “人还是太少,剑舞说你能帮我招募到更多的江湖女子。” “少爷,咱们晚溪斋还有许多师姐师妹……只是师傅的意思是让我们出来先看看,若是可以,我回一封信给师傅,师姐师妹们若是出山,大致能再来七八十个。” 李辰安顿时露出了一抹奸笑。 第九十三章 温小婉 广陵城一年一度的端午文会在桃花岛拉开了帷幕。 这一天画屏湖上的渡船络绎不绝,湖畔人家那处码头上更是人满为患。 其中最多的当然是广陵城里的那些文人士子们,其次便是那些藏在深闺之中的俏丽佳人们。 这场面比起三月三那天钟离府三小姐的以文选婿来的还要热闹一些—— 毕竟钟离府三小姐的身份地位太高,还是有许多的文人士子明了其中的差距所在。 而那些俏佳人们也知道那是钟离三小姐的主场,她们在三小姐的光辉之下未免会显得过于暗淡。 但今儿个不一样。 每一年广陵城都会举办数次文会,这端午文会仅次于中秋文会,是所有的才子们一展才华的最好机会,也是给那些佳人们选择心仪之人的绝佳机会。 尤其是在听说了今年这场文会选在了桃花岛上举办之后,更是引起了才子佳人们的翘首期待。 天下最为有名的商大家就住在桃花岛上! 他还是这次文会的评判之一! 想来这一次文会诞生出的名列前茅的那些诗词,当可由商大家操刀,亲自给这些诗词谱一首绝妙的曲。 霍书凡与沈巧蝶等人一早也来到了这处码头,却不料船家却说桃花岛那边此时尚未开放。 于是他们等到了近午时时分,这才第一批登上了渡船,来到了桃花岛。 当他们踏上桃花岛的那一瞬间…… 霍书凡忽然站定了脚步,视线投向了前方。 这挤挤满满一船的近百个少年都停下了脚步,都望向了前方! 就在他们前方三丈开外,就在那方桃园前面的青石甬道上,那地方立着一扇门! 门楣上写着一行大字: “欢迎诸位前来参加以桃花酿冠名的端午文会!” 那扇门的门框上还挂着一幅字: “广陵美酒桃花酿, 玉碗盛来琥珀光!” 就在那扇门后,道路两旁视线所及之处皆竖着五色的旗子。 那是并不太大的三角小旗,小旗上只有三个字:桃花酿! “……这是个什么意思?” 霍书凡倒吸了一口凉气,问了这么一句。 他右侧的文欢沉吟片刻,忽然皱起了眉头:“李辰安那傻子不是放出了风声,说他那酿酒作坊所酿造的酒名字就叫桃花酿!” 霍书凡眉间一蹙,“所以……他这是在借着这场文会宣扬他的酒?” 一旁的沈巧蝶说话了:“理当如此!看来这人和商大家的关系匪浅!” 她沉吟片刻又疑惑道:“这个点子当真是妙!如此一来,他那桃花酿尚未能酿出半滴却已经能让广陵城所有的人都知道!” “他绝不会有着如此的奇思妙想……莫非是花老大人给他出的主意?莫非是花老大人给他和商大家牵了线还搭了桥?” 霍书凡摇了摇头:“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文会会在桃花岛举办,现在花老已经抵达京都多日,就算是信件往来也是来不及的。” “但这小子背后倒是真有高人,看来得请爷爷派人好好查查。” “嗯!”沈巧蝶点了点头,忽的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霍书凡惊疑的看了她一眼:“这怎能是个好事?” “书凡,你想啊,他将这酒弄得出了名,但呆会他上了台写了诗词,我们将他那龌龊之心给揭开来……” 沈巧蝶视线一凝,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消失,“他的名声在那一刻定然会臭掉!那么他的那桃花酿……当然也就会随之臭掉!” “只要所有的文人士子们对他生出了厌恶之心,在口诛笔伐之下,他那桃花酿就算再好,也不会有太多人愿意去买的!” “他以为自己能够借着这势飞得很高,却不知道一旦落下来……他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霍书凡懂了,他也露出了一抹笑意,“巧蝶果然是玲珑心思,那呆会咱们就陪他李辰安演一出好戏!” …… …… 登上桃花岛的那些俊男俏女们显然都被这一道门给震惊了一下。 当他们听说那桃花酿就是李辰安即将推向世面的酒之后,有人惊叹,有人嘲讽,也有人抿嘴一笑。 受邀前来桃花岛的凝香楼花魁温小婉就是抿嘴一笑。 她并没有喝过二井沟巷子那小酒馆里的画屏春,但到她那来的客人却极为赞赏,因此她便听过了李辰安这个名字。 也知道了这李辰安的一些过往故事。 但这个人和这个人的故事和她并没有关系,所以,她对此也仅仅是好奇罢了。 没料到今儿个到了这桃花岛,居然又见他弄了这么一出。 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听说三月三那天出现的那首《蝶恋花》就是出于他的手,这个傻子……倒是傻的有些与众不同。 听说他也是今日文会受邀者之一,且看他还能做出怎样的诗词来。 温小婉带着她的数名婢女,身后还跟着几名捧着乐器的乐师,她走入了那扇门,踏上了那条青石甬道,看着那些在风中飘舞的旗子,看着旗子上桃花酿那三个字,一路而行,一路都是如此。 她在一处荷塘前转了个弯,向桃花岛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边不是通往广场的路,于是渐渐就走向了一片清幽之地。 她来到了一处五层楼高的平塔前,将随从留在了塔外,她独自一人登上了这座塔,来到了第五层楼上。 楼上布置的依旧极为雅致。 其间有淡淡的檀香萦鼻。 一处窗下摆着一张檀木茶几,茶几旁此刻坐着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老人。 他就是商涤商大家。 他并没有在品茗。 他的面前放着一口小罄,他的手里捏着一把小铜锤,他正在闭目轻轻的、极有节律的敲着那小罄。 温小婉放低了脚步,垂首站在了商大家的面前。 商大家依旧没有睁眼,铜锤未再落下,他的眉间忽然皱了起来,片刻之后才轻声一叹。 “坐!” “谢尊者!” “鱼龙会那件事可有了线索?” “回尊者,那事有些蹊跷。” “蹊跷在何处?” “那晚奴婢在煮雨小筑的二楼遇见了一个少年,只是他蒙着面不知道具体长得什么模样……但他说他是去杀宋元平的,奴婢也就没拿他怎样。” “而后宋元平回来,奴婢将吕连英给引了开来,然后来了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高手,他出手将吕连英一剑杀之,等奴婢再回二楼的时候……宋元平已经死了,那少年不知所踪,那名单……奴婢万死,那名单也不知所踪!” 商涤睁开了眼,“这么说那名单在那少年手里?” “理应如此!” “若是见到,你能否认出他来?” “……能!他的眼给奴婢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好,今儿个你就好生看看他是不是在这些少年之中!” “另外,这广陵城丽镜司的绣衣使一职已空缺许久,四公主宁楚楚前次来过一次广陵城,而今可有了绣衣使?” “回尊者,奴婢尚未得到绣衣令的召唤。” 第九十四章 群情激奋 温小婉离去,商涤这才煮上了一壶茶。 他的眉间微蹙,看着正在袅袅的茶烟,喃喃说道:“戴着斗笠的高手,一剑击杀了吕连英……这广陵城具有如此身手之人当只有一个!” “吴洗尘!” “你这老东西是在帮谁呢?” 他眉间忽然一展,眼睛一亮,“莫非是李辰安?” 可片刻之后他又摇了摇头,“这李辰安和江湖并无恩怨,和鱼龙会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他既不是丽镜司的人更不是皇城司的人……吴洗尘这老东西……” 他斟上了一壶茶,端起来吹了吹,心想若是呆会温小婉能够认出那少年当然是最好的,若不然,明儿个得去一趟桃花山庄见见吴洗尘。 因为那份名单对皇城司极为重要! 丽镜司的四公主倒是来过一趟广陵城,却在宋元平死前离开,想来她并不是冲着那份名单来的。 这丽镜司广陵分部已经许久没有了绣衣使,也不知道丽镜司会委任何人来当这里的绣衣使。 就在商涤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会场那处已经来了许多的学子。 这些学子们此刻议论的却并不是今日这场文会可能的主题,而是在议论着李辰安的桃花酿! 实在没有办法转移话题,因为就算是这处广场,放眼随处可见也都是桃花酿那三个字! 实在太辣眼睛! “亵渎!” “这是赤果果的亵渎!” 有学子提出了严正的抗议: “广陵端午文会举办至今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可诸位,你们以及你们的父辈祖辈们何曾见过此刻的这般荒唐?!” “读书人以文养性,当疏远那铜臭而亲近于诗词文章!” “可这里呢?这里的一切在在下的眼里,无不是画着大大的银子!” “那李辰安倒是为他的桃花酿博得了众人的眼球,可他却玷污了这文会的高洁!” 于是,有人振臂而呼,有人随之而和。 霍书凡一听却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他所希望的呀! 他希望李辰安将桃花酿的名头弄得越响亮才越好! 于是他对身边的几位学子低声的吩咐了几句,那几个学子纷至散去,去了群情最为激动的地方。 “你们吵什么吵?李辰安敢打出这旗号,就足以说明他那桃花酿之好!” “文人不仅仅是要懂得诗词文章,文人也离不开酒对吧?” “若是能够畅饮他那桃花酿,再能落笔而成词,这才是咱们文人的大雅之事!” “再说,他既然能够在这里弄出这些东西,显然也是经过了商大家的同意!” “商大家是什么人?他老人家都没有反对,你们反对个屁啊!” 于是,那些闹事的声音渐渐地小了许多,这些人本就是看那李辰安不顺眼抓着这事不想放,结果现在一想,对啊,商大家都没说什么,自己这些人闹出这事岂不是得罪了商大家。 就在所有人都将这事给咽到了肚子里的时候,又一个传言在学子中传播开来,并迅速炸响: “什么?此次文会的评判有三人和他李辰安有关系?” “他昨儿个还登岛来见过商大家?” “不是,他那小酒馆的词还真是花老大人亲笔题写,就连画屏春这个名字也是花老所命名……咱广陵城学政章平举张大人也在花老门下读过半年书?这不是四个评判都会向着那李辰安了?” “可不是么!这李辰安为了出名简直就是不要脸!” “舞弊,这是在明目张胆的舞弊!本公子定要向江南行省的学政大人贾凤先贾大人举报!他章平举虽同为学政,却受贾大人的管理,如此公然作弊,当请贾大人上书朝廷罢了他章平举的官,剥夺了竹下书院和浅墨书院两位院正的名头!” “对对对,施公子所言极是,我们这就上万民书,请贾大人为我们寻个公道!” “……” 效果奇好。 文会尚未开始,李辰安这个名字就已经臭了。 跟着倒霉的还有他爹李文瀚,当然还有浅墨书院的院正张正,以及这广陵城的学政章平举! 霍书凡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宁国重文,尤其重视文坛公正。 这虽然仅仅是广陵城的一场文会,但其影响却极大,若是这场文会的不公真闹到了京都传入了那些文官的耳朵里,想来这事还能够上达天听! 如果皇上下旨降罪……这三人甚至就连商涤这老头,恐怕都难以幸免。 若是再运作的好一些,就连花满庭也会受到牵连! 这一箭,射了很多雕啊! 李辰安! 霍书凡眼睛微微一眯,“你个傻子也想翻身!” “你个傻子也想和我霍家去斗!” 他的瞳孔一缩,露出了一抹阴历之色:“本少爷不但要你身败名裂,更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传言越来越烈,身处其间的苏沐心当然听在了耳朵里,他的心陡然一沉,他当然知道这传言对李辰安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忽然,他咧嘴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看向了那些激愤的学子,眼里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味道。 李辰安这小子厉害! 原本还希望他能够来这里再做一首好词取了那魁首,而今看来,他不来才是最好的。 这些言语自然也传入了广场后面的那间雅阁。 雅阁里此刻正坐着四个人。 他们是李文瀚、张正、章平举还有那位从省府平江城而来的学政大人贾凤先。 贾凤先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个小事。 他看向了李文瀚:“这是怎么回事?” 李文瀚此刻也在暗自庆幸儿子李辰安今儿个没来。 这让他原本很是忐忑的心平静了不少。 他拱手一礼,回道:“贾大人,他们这是在造谣诽谤我儿李辰安!” “你为何认为他们是在造谣诽谤?” “回大人,因为我儿根本就没来参加这场文会,那舞弊之说……何来?” 贾凤先一怔,心里顿时将那些学子们的十八代祖宗给问候了一遍—— 他从平江城至广陵来参加这场文会,本就是受了霍家家主霍希所托。 霍希带着他的孙子霍子归去平江城与江南织造曹大人商议两家联姻之事,恰好曹珐的儿子是他名下的弟子,看在曹珐的面子上,当然也是想顺便给在京都的那位太子近臣霍百扬留下个好印象,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并且也请张正邀请了李辰安。 他本想就李辰安所作的诗词进行一番批判,将那李辰安贬的一无是处,却没料到李辰安根本就没来。 在他想来,那些学子对李辰安口诛笔伐,当然是吓得李辰安不敢来了,这却令他的计划落空,实在是令人气愤! 偏偏那些不自知的学子此刻还在喧闹,他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眼见着文会即将开始,沈巧蝶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书凡,可有看见李辰安?” 第九十五章 闹剧 霍书凡的心里有些慌。 因为他派了人四处去寻找李辰安,倒是见到了这些日子跟在李辰安身边的苏沐心,却偏偏没有人看见李辰安。 “不是说他定会参加的么?” 文欢摇扇子的心情都没了,“是啊,浅墨书院的学子亲口告诉我的,说张院正专门委托苏沐心邀请了李辰安。” “李辰安昨儿就来过这里,他肯定是知道这场文会的,只是他为何今日偏偏没来……这我真不知道呀!” “……笑话,你特么让本少爷成了一个笑话!” 霍书凡咬牙切齿的盯着文欢,文欢的脸色唰的一家伙就白了,他的额头顿时就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连忙拱手一礼:“霍公子,我不是有意,我没有料到李辰安狡猾如斯,他、他居然连这魁首的名头都不要了。” “回去再和你算账!你现在告诉本公子,该如何收场?” “我这就去叫他们禁声!” “禁个屁啊!文会开始了!” …… …… 作为本次文会的东道主,商涤站在了广场的那处高台上。 他双手虚按,本以为下面那些嘈杂的声音会立马停下,却没料到下面的呼声反而变得更高: “公平!我们要公平!” “李辰安徇私舞弊勾结评判,若是他李辰安夺魁,我等不服!” “换评判,我们要求换评判!” “这是我们的万言书,请贾大人出来,我们有冤情请愿!” “……” 商涤这才刚到这里,他啥也不知道啊! 这是怎么回事? 李辰安这小子惹上啥事了? 片刻之后,他听明白了,于是也四处张望想要看看李辰安此刻身在何处。 然而他也没有看见李辰安。 于是他那颗提着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他一捋长须,忽然一声大吼:“叫什么叫!” “一个个自诩为学子,你们学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东西!” “你们自己瞧瞧,李辰安他人在哪里?” 下面的学子们顿时一惊,一个个前后左右的看了起来,最后才惊讶的发现李辰安那厮压根就没来参加这场文会。 这特么谁说的他要在这场文会上徇私舞弊了? 人家都没来,舞个屁的弊啊! 然后有人发现自己被当枪使了,于是开始寻找传了那消息的学子。 “是他!” “对,就是他!” “打死这狗曰的,害得老子们莫名被商大家给训斥一顿!” “对,弄死他……还有他!” 场面顿时混乱。 霍书凡派出去的那些个心腹纷纷被其余学子发现,他们愤怒的冲了过去,将那些学子一个个摁在了地上。 于是,这场文会就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 有喊杀声,有惨叫声,还有愤怒的咒骂声。 那些被打的学子哪里架得住这般阵仗,于是有人将文欢和霍书凡给供了出来。 打红了眼的那些学子们顿时就向文欢和霍书凡扑了过去,吓得二人转身就跑。 可这是在桃花岛上啊! 沈巧蝶跟着二人一路跑到了画屏湖边…… 文欢倒是一个猛子跳入了湖中,霍书凡绝望回头,他不会游泳啊! 他忽然想起了李辰安昨日说的那句话—— “霍兄,这女人不祥,若是你真娶了,会给你霍家带来莫大灾祸!” 这特么还没成亲呢,这灾祸就如此之大! 那成了亲之后岂不是连小命都会丢掉! 沈巧蝶不知道霍书凡此刻心里所想呀,她惊恐的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那些学子,慌忙问了一句:“书凡,咱们现在怎么办?” 霍书凡面色狰狞,突然冲着沈巧蝶一声大吼:“滚!你这个二手货,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沈巧蝶一惊,顿时呆立当场,这句话如惊雷一般落在了她的耳朵里,震得她顿时就失了魂。 “快滚啊!你这个不详之人,你想害死我么?” “不是,书凡……” “老子叫你滚!听不见?你是聋了么!” 沈巧蝶泪流满面,悲戚中转身而去。 那群学子扑到了霍书凡身前三丈距离,霍书凡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这时候…… 商涤的那些婢女们一个个从天而降! 她们手持刀剑落在了霍书凡的身前,她们看向了停步的那些学子们。 秋菊一声冷呵:“桃花岛规矩,严禁打架斗殴!” “若有违反者……斩!” 唰的一声,她们手里的刀剑向前一挥,那些少年终究都是些文人,哪里真敢拿自己的小命往人家的刀口去撞。 “统统回去!若是不想参加本次文会,可自行离开!” “你们有何恩怨,离开桃花岛……本姑娘等一律不管!” 于是那些学子们在恶狠狠的瞪了霍书凡一眼之后纷纷转身向广场走去。 此刻湖里泡着的文欢连忙游到了岸边。 他湿漉漉登岸,小心翼翼的来到了霍书凡的面前:“霍少,咱们、咱们现在离开比较好!” 霍书凡惊魂未定,他看着远处沈巧蝶那孤独寂寞的背影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那女人,当真不祥!” “走,咱们回去。” 二人登船,船至画屏湖心,霍书凡忽然一脚踹向了一旁的文欢,文欢尚未反应过来就应声落水。 他在水面扑腾,霍书凡蹲在了船边看着他笑。 “你不是很能游的么?” “你特么给老子游到对岸去!” “本少爷在湖畔人家等你!” …… …… 学子们重返会场,在商大家的主持下,本次端午文会正式开启。 那些学子们一个个倒是收起了心绪思考着怎样去作出一首好的诗词来,商涤因为李辰安没来早已失去了兴趣。 他甩手离开,去了某个雅亭,继续琢磨着那首《天净沙》的曲。 偌大的桃花岛上只有一个伤心绝望的人,她当然就是沈巧蝶。 此刻她坐在湖畔,双手抱着膝盖望着阳光下斑斓的画屏湖,任由眼里的泪珠儿滚滚落下。 忽然,她的瞳孔一缩,视线变得冰冷起来。 她一撩衣袖檫干了脸上的泪水,露出了一抹阴狠的冷笑—— “我知道了!” “李辰安!” “你根本就不会作什么诗词!所以你根本就没胆子来参加这场文会!” “你这个傻子……不,你装傻装得比真的傻子还要真实,你蒙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我沈巧蝶的这双眼!” “我一定会戳穿你!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 她站了起来,身上的颓势一扫而尽。 她向渡船走出,“书凡,我沈巧蝶不是二手货,更不是不祥之人!” “我一定会帮你将李辰安的酿酒作坊弄到手里!” “我一定要他李辰安……死无葬身之地!” 第九十六章 桃花山上桃花酿 据说昭化二十三年五月初五广陵城的那场端午文会是有史以来最无趣的一场文会。 在那场文会上没有出现期待中的令人眼前一亮的诗词,反倒是因为那一场闹剧而出了名。 在那场文会之后,桃花酿这个酒的名字一时间便在广陵城弄得家喻户晓。 李辰安这个名字又一次进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当然,霍家的那位长子长孙霍书凡的名字,也成为了广陵百姓嘴里的谈资。 对于这位霍家公子在那场文会上的所作所为自然是令人不齿的,不过这言论又渐渐被另一种言论所掩盖—— “不是说那首《蝶恋花》就是李辰安所作的么?不是说他的这首词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么?” “他既然有如此之高的才华,为何不去参加那场文会呢?” “赵兄所言极是,他若是在那场文会上取得魁首,不仅仅能够洗去他那傻子的名头,还能将他那桃花酿的名声抬得更高!” “所以你们想想,若是他参加了那场文会,对他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可他为何就偏偏没有去呢?” 有人恍然大悟,击掌而呼:“此子……沽名钓誉!难怪有人说那首《蝶恋花》根本就不是他所作!” “他其实根本就不会作什么诗词,若是他去了那场文会登了台,岂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面!” “如此说来,他依旧还是那个连三字经都不会背诵的傻子?” “当如此!” …… …… 桃花山上有一亭。 这亭就在那帘瀑布之上的那处湖畔。 亭名听涛,与下面的观瀑遥遥相望。 夕阳下,听涛亭中,此刻坐着三个人。 他们是商涤,吴洗尘和李辰安。 桌上放着一个酒坛子,商涤和吴洗尘的视线都落在了这口酒坛子上。 片刻,商涤的视线看向了李辰安,“广陵城那些百姓对你的风评可越来越不堪,你小子这心态倒是真稳,竟然不闻不问,反而还沉于那酒坊之中,当真酿造出了这桃花酿来!” 李辰安嘿嘿一笑,说出了两句令商涤目瞪口呆的话来——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两句话在商涤的耳边萦绕,深深的刻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忽然发现自己也看不懂这个忘年之交,因为这两句话里蕴含的是极为精妙的处事哲理。 天下有几人能如李辰安这般看透? 天下有几人能如他这般豁达的去面对? 他才十七,却仿佛有了如七十智者的那高深智慧。 “好!” “说的真好!” 商涤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面色激动,“老哥我枉活了一把年岁,此刻被老弟两句话点醒,开酒,当和老弟浮一大白!” 一旁的吴洗尘也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徒弟。 当初是看在三小姐的面子上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教这小子武功。 第一个晚上就被这小子拍了一家伙。 他摸了摸额头,却又欣慰的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现在对这个徒弟是越来越喜欢了,不仅仅是这个徒弟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更是因为这个徒弟的悟性很高。 倒不是不二剑法,不二剑没有剑法。 主要还是这小子那小李飞刀越来越有些看头了。 以这小子现在的身手,他已经踏入了八境上阶。 若是他的内力再雄厚一些,当能迈入七境。 若是他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所有动作……未来可期! 李辰安却根本就没想这些。 今儿个酿酒作坊酿造出了第一缸桃花酿,正好商大家来此,于是他便取了一坛子随着师傅来到了这听涛亭里,请他们品尝一下。 他拍开了酒坛子的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飘荡了出来。 商涤眼睛一亮,俯过了身子,闭上了眼,深深的嗅了一口,那一刻,他脸上的皱褶仿佛都散发出了舒畅的光芒。 “好酒!” “老子徒弟酿造的,当然是好酒!” 商涤睁眼,瞪了吴洗尘一眼,“你不说话老子不会当你是哑巴!” 李辰安微笑着斟酒,对二人见面的吵闹已司空见惯。 “商老哥今儿有暇?” “他是狗鼻子灵,嗅到了你的酒正好酿好!” 商涤勃然大怒,但顷刻间便收敛了起来,甚至也露出了一抹微笑:“你且谤我欺我辱我,我只需忍你、让你、由你。” “我且问你,煮雨小筑鱼龙会被灭的那个晚上,你这老东西去了那地方是为了帮谁?” 吴洗尘端起了酒碗,喝了一大口,撩起衣袖擦了擦嘴,“老子帮谁需要向你汇报?” 商涤依旧没有生气。 他也端起了酒碗来喝了一大口,砸吧了一下嘴,放下了酒碗,极为认真的看向了吴洗尘。 “那个书生,已经从皇城司的密牢中出来了!” 吴洗尘顿时一惊,“妙手丹青常书生?这魔头怎么出来的?” “怎么出来的不重要,皇城司怀疑他加入了鱼龙会,就在江南行省的某个地方藏着!” 李辰安顿时好奇,“这常书生又是谁?” 吴洗尘深吸了一口气,“当今江湖有六大奇人。” “一僧,一道,一仙,一丐,一尼,一书生!” “书生,指的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 “这厮年四十左右,画得一手天下无双的好画……以前他也只会画画,却不料他竟然以画入了武道,在画中悟出了他独有的一套内功心法和剑法。” “那年他三十岁,开悟之后仅仅三天,心法大成,剑法大成,一举迈入了二境中阶的境界!” “然后他开始杀人!” “杀曾经那些看不起他欺负过他的人。” “他住在一个名为板桥的小镇,那一晚,他几乎杀光了整个镇子里的人,迈入了一境下阶的境界!” “他以一身书生打扮行走江湖,杀人只在一念之间,然后……用人血作画,尤其喜欢画那夕阳下的枫叶。” “五年前,他被皇城司王正金钟擒获关押在了皇城司的密牢之中,” 吴洗尘看向了商涤:“他现在可有杀人?” “尚未得知,但此人不除,江湖难安!” “他如果真加入了鱼龙会,更是后患无穷!” “所以我必须找到广陵州鱼龙会的那份名单,你必须告诉我那晚你去帮了谁!” 李辰安想起了自己怀里揣着的那份名单,里面还真有常书生这个名字。 他正想要将这名单拿出来,不料却听见吴洗尘说道:“那晚吧,我也是偶然路过,恰逢煮雨小筑失火便进去看了看,还真不是去帮某个人。” 李辰安看向了吴洗尘。 吴洗尘淡定饮酒,一脸无尘。 第九十七章 皇城司 夕阳西下。 商涤飘然离去。 顺便带走了那一罐子剩下的酒。 李辰安看向了吴洗尘,吴洗尘却看向了那一湖被染红的水。 “你是想问为师为何瞒着他?” 李辰安点了点头。 “再过些日子吧,再等等。” “……等什么?” “皇城司你恐怕还不清楚,宁国真正的掌握在皇上手中的谍报机构就是皇城司。” “至于你所处的丽镜司也好,姬泰而今创立的鱼龙会也罢……在皇城司的面前其实都不值一提。” 李辰安愕然,他顿时明白皇城司才叫正统,而这丽镜司,虽然是曾经的商丞相创立,它其实仅仅是皇帝手里的另一个小小的玩具。 皇城司才是正儿八经的国家机构。 丽镜司或者鱼龙会,不过是编外的存在。 “商老哥竟然是皇城司的人?” “嗯,他不仅仅是皇城司的人,他还是皇城司八大尊者之一……就像丽镜司的八大长老,当然他的身份比八大长老更高,权力也更大。” “……当年那个、那个王正金钟将常书生擒获,皇城司怎么没有直接杀了他?” 吴洗尘摇了摇头,“为师也不知道,所以这事为师得写一封信给桃花,问问她商涤现在是否可信。” “常书生有没有在那名单里?” 李辰安点了点头,吴洗尘又道: “如果他依旧可信,你倒是可以将那名单交给商涤,由皇城司来对付鱼龙会这就比你容易许多。” “另外姬泰这么多年在朝中耕耘,其势力极大,也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去招惹得起的。” 李辰安对此当然认同,心想那位从皇城司逃出来的常书生,五年前就已经是一境下阶的身手了,而今五年过去,他定然更加厉害。 这样的高手当然不是自己能够去对付的。 加上丽镜司十二金钗也不行。 吴洗尘站了起来,问了李辰安一句:“回李府去住这件事,你真考虑好了?” “嗯,接下来桃花酿就将上市,这些日子霍家毫无动静,但越是平静就越意味着霍家准备的很是充分。” “李府挺大,咱们就住在南院。” “但这酒坊的日常打理……” “就交给黄管家去办。” 吴洗尘沉吟片刻,“我能够保护你的时间大致还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需要离开这里一趟。” 李辰安一怔,“去哪?” 吴洗尘负手而立,看向了遥远的天边。 “去越国。” “……那么远?干啥?” “打架。” “和谁打?” “九灯和尚。” “……就是前面你说的那一僧?他是什么境界?” “对,他是半步大宗师!” 李辰安愕然站起,吴洗尘是一境上阶,看起来距离半步大宗师很近,但这些日子他却知道其中的巨大差距。 一境上阶,用吴洗尘的说法就是在这条武道之路上已走到了尽头。 竖立在面前的是一扇关着的门。 那扇门没有具体的定义,就连迈入了那扇门的人也难以去描述。 只知道若是能够推开那扇门,能够走进去,便能看见一座山! 唯有入门再登山,方能证大宗师之道。 而半步大宗师便是已经初窥门径,一只脚迈入了其中,对武学的领悟远非一境上阶可比。 这不是去自寻死路么?! “莫要担心,为师已经在一境上阶呆了足足十年,九灯和尚也就是去岁才一只脚迈入了那扇门。” “这些日子为师在想,若是想要看看那门后的风景,恐怕只有去全力一战!” “何况为师和九灯和尚十年前本就打过一架。” “你赢了?” “……我没输。” 没输算赢么? 还可能是平局。 “接下来你得尽快参透不二周天诀,另外……背上不二剑!” “我去桃花山庄坐坐,你忙完了再来寻我。” 吴洗尘飞跃而下,身影渐渺,李辰安看着那帘瀑布,想了片刻抬步走下了桃花山。 …… …… 这些日子在酿酒作坊忙着。 他已经将这酿酒的技法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黄三烈黄管家,因为钟离若水离别前告诉过他,黄三烈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可信。 他不是一个轻易相信某个人的人,但他相信钟离若水,于是相信了黄三烈。 那是一个年约四十,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 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书卷气息,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个文人,只是他少年时候却是一方悍匪! 这土匪有了文化就很不简单,据钟离若水说黄三烈当年在关外雁秋山势力极大,手里有高手无数,干的当然是杀人越货之事。 官府围剿数次,却无一例外的被他轻易击破。 他是樊桃花路过雁秋山的时候顺手给逮住的。 他被樊桃花给撸回了广陵城,就此成为了钟离若水身边唯一的管家。 他在钟离府极为低调,以至于就连钟离府里的许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而他常住的地方也不是在钟离府,他就住在这桃花山庄。 酿酒作坊的西边有处院子。 这院子原本是李辰安建来安置父母和妹妹来住的,后来他改了主意,这院子就成了黄三烈的住所。 李辰安回到这小院的时候天色刚晚。 小院中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 黄三烈此刻正在院子中的那方凉亭下看着一卷书。 李辰安走了过去,他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躬身一礼,尊敬的叫了一声:“少爷!” “老黄,我教你的另一种酒,就是四十五度的画屏春,如何了?” “回少爷,已经酿造了一缸,按照少爷的吩咐窖藏了起来。周师傅和我尝过了那酒,味道确实比桃花酿又好了许多……” 黄三烈看着李辰安的视线极为佩服,“少爷这法子简直是神了!” “嘿嘿,往后少爷还有很多神奇的东西交给你。” “坐,对了,这画屏春窖藏十天之后,派人送个几坛去京都交给若水。” “好!” 黄三烈为李辰安斟了一杯茶,李辰安忽然问了一句:“我说老黄,以你的智慧,当年你不应该轻易就被樊老夫人给逮住了啊!” 黄三烈咧嘴一笑,“逮住了不是更好么?如果当年我懂得你这酿酒之法……或许我还在雁秋山上。” “不说那些过往了,今儿个得到一些消息,霍家与平江城的曹府联姻成功,另外……今儿个见了蔡正遥一面。” “他有些忧虑,因为他发现沈家的手,而今已伸去了咱们江南的各产粮大县,尤其是湖阴县和宜县。” “这两个县的县令,都出自于霍家。而平江城曹府,则和江南诸多势力都有牵连。” “另外坊间还有传言,说大致就在这个月月末,霍家将向沈家提亲……就是霍书凡和沈巧蝶。” 第九十八章 暗度陈仓 黄三烈的这番话向李辰安表达了几个意思: 其一,作为这桃花酿的粮食供应商,蔡正遥面临着秋粮的采买极有可能遇到难题。 若是蔡正遥买不到粮食,若是整个广陵城的粮食被沈千山垄断,那李辰安这个酿酒作坊就将面临无粮可用的局面。 其二,霍家与平江城的曹家联姻,其势力将会更大,毕竟曹家的那位老太太曾经是皇上的奶娘,曹府能够站着江南织造这个肥缺,足以说明曹家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之重。 其三,霍家再与沈家联姻,便能通过沈家掌握广陵城的粮食市场。 他家的广陵散当然有着充足的原料,而其余的大小酒商,都将看霍家的脸色行事。 李辰安眉间微蹙,他的手放在石桌子上,中指和食指有节律的叩动着,忽然又停了下来。 “老黄,你在雁秋山留下的人,而今在何处?” 黄三烈看了李辰安三息,捋着长须一笑:“蜀州……如果没有我的那些人,你打算如何破局?” “咱宁国的土匪甚多,我想也不差我这一个,我会劫了沈千山的粮。” “那为何不用此策?” “因为我希望沈千山买到价格最高的粮,再去抢他!” “所以你会让蔡正遥依旧去江南各地收粮以抬高粮价?” “对,我需要你的人,从蜀州悄无声息的将粮食送到这里。” “但蜀地之粮八月方熟,从各地收购再运抵广陵城,哪怕走水路,从头至尾也需要三个月。如果这三个月蔡正遥在江南折戟……这酿酒作坊如何渡过那三个月的时间?” 李辰安咧嘴一笑:“所以我现在就在打沈千山粮仓的主意。” 黄三烈也笑了起来,他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李辰安好奇的问道:“老黄,你怎么把你的人从关外弄去蜀州了呢?” “不是我的意思?” “谁的意思?” “樊老夫人。” 李辰安一怔,樊老夫人让黄三烈手下的那帮土匪去蜀州,这是个什么意思? “蜀州是个好地方啊!” “虽说蜀道难行却也有利有弊,它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 “它距离京都极远,所以皇帝对那地方不是太看重,朝廷也就疏于管理。” “那地方物产丰富,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只是周围被大山环绕,瘴气弥漫,其间的部落众多,还极其好战,所以蜀州多不太平。” 李辰安问道:“那你的人去那里干什么?” “哦,就是收服了几个部落,继续当土匪。” “……好职业,那从蜀地采买粮食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好!” 顿了顿,黄三烈又看向了李辰安说道:“我倒是以为可以在蜀州建立一处这酿酒作坊,蜀人也好酒,少爷的酒必然也会畅销。” “这事你做主,我还真没那么多的精力。” “好,但话咱们得说在前面,蜀州的酒,三小姐也占五成利润。” “我的人占两成,你占三成。” “如何?” 李辰安当然没有意见,对于蜀州那块市场他自己无力去开拓,何况三小姐的不就也是他的么? 至于黄三烈的人要占两成,要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的出力,当然得许以好处。 “成交!” “好,那这件事我就按这意思去办了,咱们广陵城的桃花酿你准备何时上市?” “三天之后,也就是六月初八。” “西市和东市的两处铺子已经准备好,只是这桃花酿的售价……你真打算卖三百五十文一斤么?” 李辰安点了点头,“广陵散卖二百五十文一斤,京都瑞露卖三百五十文一斤,咱们的桃花酿比瑞露还好,同样卖三百五十文一斤,虽说比广陵散贵了一百文,你相信我,那些酒客是愿意多花这一百文钱的。” “咱们图的是薄利多销,其实这利你是知道的,只要销路打开,就是源源不断的银子回来!” “……若是广陵散降价?” “那咱们也降价,始终维持比它贵五十到一百文即可!” “好。” “现在一天能出多少酒了?” “今日已达到千斤!另外两处的作坊投产之后,当可以达到日产五千斤上下。” “粮食还能维持多久?” “蔡正遥说可保秋粮续上。” “你让蔡正遥将他粮库里的粮食全部运到咱们这作坊来,以防生变。” “……好!” 黄三烈起身,“我这就派人去办!” 黄三烈离开,李辰安想了片刻也起身去了桃花山庄。 吴洗尘就坐在前院的凉亭下,见他来了,递过去了一封信: “三小姐来信,给你的。” 李辰安看了看信封上那一笔漂亮的簪花小楷,露出了一抹微笑,小心翼翼将这封信揣入了怀中,“老黄,走,回家!” …… …… 沈府。 沈千山书房。 书房的茶几上那盏茶炉的火已经熄灭,茶炉上的茶壶里的水已凉。 此间的气氛有些沉闷,以至于沈千山觉得有些热。 坐在他对面的是霍家的家主霍希。 霍希叼着一杆旱烟,烟锅里的烟叶已经燃尽,他并没有抖掉烟锅里的烟灰,而是一脸淡然的看着沈千山。 “这不是老夫的意思!” 霍希坐直了身子,又道:“书凡的父亲来了信,这是个意外,当然这对于书凡和我们霍家是个好消息,只是……只是沈家主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百扬在信中说,前次书凡去京都,丽贵妇的女儿,也就是六公主殿下对书凡有意,意图招书凡为驸马。” “这你是知道的,原本这驸马是不能纳妾的,但百扬也知道书凡和令千金之间早有情义,故而百扬求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了这事才去拜访了丽贵妃。” “对此丽贵妃当然不同意,后面还是太子殿下求了皇上,皇上这才网开一面,允许了书凡纳一个妾室!” “沈家主啊,老夫言尽于此,你家巧蝶给书凡当妾……这并没有亏待了她!” 霍希站了起来,对陪坐在一侧的霍传名招了招手,“若是沈家觉得委屈,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他向门口走了两步,又说了一句:“莫要忘记令千金曾经是有过婚约之人,而今虽然退了那婚书……可名声终究没那么无暇。” 他走到了门口,又留下了一句话:“书凡三天之后会启程前往京都面见丽贵妃……所以令千金之事,就这两天,沈家主给老夫回个话吧!” 他带着霍传名离去,那扇屏风后走出了一个人来。 她是沈巧蝶。 她梨花带雨。 她看着沈千山,咽了一口唾沫,“父亲,女儿同意!” 第九十九章 两相思 李府。 南院。 这是李辰安回归这个家的居所。 在东院陪着母亲父亲和妹妹用过了晚饭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回到了这里。 坐在了二层楼的窗前,从怀中取出了这封信。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前世的他年少时候曾经也如现在这般期待过。 犹记得是在大学时候,给那个带给了自己一身伤痕的女子写出了第一封情书。 在收到她的回信时候,内心便是如现在这般的充满了激动。 只是后来那份感情非但没有开花结果,反令自己遍体鳞伤,以至于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相信过所谓的爱情。 忽然来到了这个世界。 忽然遇见了一个彼此都心动的女子。 现在忽然又收到了她从远方寄来的信……在回家的途中就在想着她会在信中说些什么呢? 在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好生和父母说说话。 居然又一次如此紧张激动。 希望这一世的爱,是美好的。 他小心翼翼的拆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来。 将这张纸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纸漂亮的小楷: 辰安,见信好! 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写信,思来想去,忽然发现不知道该给你说点什么。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话想和你说。 我发现我很想你。 距离越远,想你的念头就越浓郁。 有些脸红,但这是我的心里话。 我是五月初四离开的广陵城,一路走的有些慢,原本半月的路程生生拖到了二十天。 记得离开时候的那个晚上是上峨眉月,抵达京都的时候已成了下峨眉月。 我忽然觉得它不是那么漂亮,思忖良久,许是你不在身边的缘故。 …… 晚上时候奶奶来过我的房间,我对她详说了我们之间的事,她很赞同,我很开心。 奶奶说明儿个她会去一趟宫里见见皇上,她说此事并没有太大的难度,因为你的名字而今在京都已很是响亮,已远超了广陵城。 你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就连皇上也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甚至对你的酒极有兴趣。 所以奶奶说明儿个带一坛子酒去请皇上尝尝。 这得感谢花老大人,所以我决定改天给他送一坛子画屏春去。 …… 转眼已入夏。 但京都的夏却不太炎热,只是京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听奶奶说漠北的荒人在九阴城屯兵十万,这战端恐怕很快就会开启。 至于谁挂帅,朝中还没有决意,奶奶说是因为户部缺粮,恐怕要等到秋收之后大军才能出征。 或许会乱起来,你在广陵城千万要小心一些。 我很喜欢你送我的那首鹊桥仙,回信时候再写一首给我就更好了。 就这样吧,我娘来了。 速回信。 若水。 昭化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四,夜。 李辰安捧着这封信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他看着这信,就好像看见了钟离若水俏皮的站在他的面前。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裙子,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瀑布般垂在身后。 她仰着修长的脖子,穿过发髻的那只坠着桃花的步摇一晃一晃,于是那朵漂亮的花给晃得盛开了。 却依旧不及她的美丽。 这封信中,有钟离若水楚楚动人的模样,有她的牵挂她的思念还有她的担忧。 李辰安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遇见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静默数十息。 李辰安磨墨,铺纸,落笔。 他给钟离若水回了一封信。 当然,在信的末尾,他又写了一首词。 仔细的看了看自己写的这封信,他哑然一笑,这字,真丑! 是该练练了。 忽有敲门声响起,李辰安起身开门,门口站着吴洗尘。 “时辰到,该练练了。” 李辰安眉梢一扬,将桌上的信揣入了怀中,取了挂在墙上的剑,随着吴洗尘来到了院子中。 又是一顿饱揍。 不过比以往又好了一些,至少躲过了几棍子。 回房时候,雄鸡已报晓。 在房间里做了两遍不二周天诀的那四个动作,天光已微微亮。 他洗漱了一番,换过了衣裳,在院子中又耍了耍不二剑—— 就是胡练,因为吴洗尘说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然后又丢了几十遍小李飞刀。 别说,现在这小李飞刀倒是有了一点模样,这得益于体内内力的增加,以及吴洗尘教他的使用内力的方法。 所以灌注了内力的飞刀飞得更快一些,准头也更好了一些,但距离吴洗尘所说的无迹可寻还相去甚远。 比较遗憾的是轻功。 内力尚不能支撑,所以他倒是跑得比以往更快,但飞还是飞不起来的。 许是因为昨儿个钟离若水的那封信,今日的李辰安在吴洗尘眼里比以往变得更生动更活泼了一些。 至少这小子身上的那股老成味道清减了许多,更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了。 将二十把飞刀收入了腰带中,李辰安和吴洗尘去了东院用了早餐。 李文瀚也在。 这些日子李文瀚仿佛也年轻了一些,虽然长子并没有按照他所想的路去走,但长子毕竟回来了。 这惹得西院的那个小妾很是不高兴,不过小妾显然没有自己的儿子更重要。 “你的桃花酿……是不是再等一些日子上市?” 李文瀚喝着茶,又道:“按照时日算,你二伯当已经收到了为父的那封信,想来就是这些日子也该收到他的回信了,且看看他如何说再定,怎样?” 李辰安想了想,父亲是在五月初五那天寄出的信。 驿站的邮差速度和商旅差不多,钟离若水已经抵达京都,回信都已经到了自己手里,但李文厚的回信却还没有收到…… “父亲,我想咱们也靠不了别人,今儿个桃花酿上市的消息将在广陵城传开,就不用再等二伯的信了。” 李文瀚微微垂头,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 倒不是失望儿子没听他的话,而是失望于他的二哥没有伸出手来帮他一把。 这些日子他是掐着指头在过。 他的内心其实是清楚的,只是他希望能够有奇迹的发生,甚至会开慰自己,二哥毕竟是户部尚书,公务繁忙,等他有空了自然会回信。 但至今没有。 那儿子就要去独自面对来自霍家的猛烈打击。 他那孱弱的肩膀,如何能够承受得了? 第一百章 满城风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广陵城里的大街小巷的路口都出现了同样的一道横幅。 那横幅很是宽大,横幅上写着这样的一行大字: 六月初八,东西两市,不见不散! 这是一行莫名其妙的字,但广陵城所有人在看见之后,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李辰安的桃花酿! 无它,这手法和五月初五桃花岛上的那些玩意儿如出一辙。 转眼距离五月初五桃花岛那场文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那场文会没有出现什么亮眼的诗词,反倒是李辰安和桃花酿这两个名字彻底的火了一把。 尤其是在听说桃花酿这酒和现在的画屏春一模一样之后,尤其是在听说桃花酿的售价将大幅降低之后,这酒就成了广陵城所有人的期待。 只是自那之后,桃花酿就再无声息,以至于它本已经渐渐淡出了百姓的视野。 这忽的一家伙,那横幅再次出现,桃花酿这三个字,便再次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今儿个初六,再等两天,你们未曾品尝过画屏春,若是这桃花酿真有画屏春的味道,若是真能够大幅度的降价……希望能够降得多一点,往后日常饮酒,老夫就非桃花酿不饮了!” “你这老头估摸是想多了,画屏春一斤二两银子,就算是降一半也是一两银子,这价格比广陵散二百五十文一斤还是贵了太多。” “老顾啊,你想想,李辰安这小子将桃花酿这名气弄得如此之大,听说他在桃花溪畔建的酒坊规模也极大……很显然这桃花酿是他的主销商品,针对的正是广陵散,所以这桃花酿的价格就是关键!” “不是听说他将把画屏春用在更好的酒上么?这小子也是神奇,桃花酿已经比广陵散和瑞露更好了,他居然还能酿出比桃花酿更好的酒……那酒才是高端,售价也必然高昂。” “至于这桃花酿嘛……再等两天不就知道了。” “也是……只是……霍家怎的对此毫无反应?难道李辰安这小子当真抱着了钟离府的大腿?” “……” 坊间当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 但对于酒客而言,他们最关心的就是桃花酿的售价。 至于霍家与李辰安之间极有可能爆发的冲突,这是他们期待能够看见的。 想想都很是刺激。 盘踞在广陵城,深耕广陵城多年的霍家,面对正在傲然崛起的李辰安,他们是就此默默的承受还是会在关键时候发起雷霆一击呢? 一个庞然大物家族面对一个势单力薄的人,这雷霆之下……他李辰安会不会被碾压得体无完肤,甚至灰飞烟灭呢? 无论如何,桃花酿这个名字,算是再一次被炒作了起来,并迅速的蔓延至整个广陵城的大街小巷。 …… 广陵霍府。 霍家家主霍希叼着烟杆在后花园的池塘边散步。 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孙子霍书凡,还有他的侄子霍传名。 霍书凡看着爷爷的背影,亦步亦趋的上前,等爷爷在那长廊的桌子前坐下,连忙取了火折子来将爷爷烟锅里的烟丝给点上。 霍希深深的吸了一口,霍书凡这才低声说道:“爷爷,沈家那事……沈巧蝶是个不祥之人,孙儿发现每每她在身边就会有厄运降临……所以这桩婚事……孙儿不喜欢!” 霍希吐出了一道长长的烟雾,“她不是正妻,当个妾室……你若是不喜,大可以将她冷落一旁,但这桩婚事还是得办。” “……为啥?” “因为现在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需要沈家去操持。” 霍希又吸了一口烟,任由烟雾从嘴里弥漫,过了片刻才又说道:“这件事是目前我们霍家最大的事!” “此事若成……霍家必然成为宁国一流世家,甚至……甚至跻身于六大望族之列。” “此事布局已久,断然不能在这时候出现任何岔子。” 霍书凡一呆,不甘的又问了一句:“沈家,就是其中关键?” “对,沈家就是其中关键!” “所以你纳沈巧蝶为妾势在必行,至于你不喜她,你大可以不必理会她。” “书凡啊,这便是大局,你是霍家的长孙,记住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任何事都要以大局为重!” 霍书凡丧气垂头,躬身一礼:“孙儿知道了。” “只是……” 他又抬起了头来,眼里有些担忧,“只是李辰安那厮,他将桃花酿弄得满城皆知,扬言初八上市……咱们是不是该有所应对?” 霍希又抽了一口烟,过了片刻才转头对霍传名说了一句:“先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霍传名一听,“伯父的意思是……烧了蔡正遥的粮库?” “嗯,想来李辰安初八上市的酒已经酿造了出来,说明大规模酿酒的法子已经成熟。” “烧了蔡正遥的粮库有两个好处。” “其一,是告诉广陵城的人,霍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够拿捏的。” “这其二嘛……沈家能够趁此机会最大限度的垄断广陵粮食,对我们的大计有更大的帮助。” 霍传名躬身一礼:“侄儿今儿个晚上就去安排。” “不,这事让沈家去办!” “另外,他那酒不是初八上市么?不能让桃花酿上市,会乱了桃花酿的售价。” 霍希将烟杆放在廊沿上抖了抖,“明儿初七,该是将桃花酿和画屏春的酿酒之法拿到霍家手里的时候了。” 霍传名点头:“此事侄儿已布置妥当,用的是咱们霍府的三百护院,由周教头亲自带队,当无差错。” “……让陈童和叶破同去。” 霍传名一怔,陈童叶破是家主身边的两大高手,都是二境下阶的身手…… “好!” 霍希将烟杆递给了身后的一名婢女,他站了起来,望着这方荷塘,露出了一抹微笑。 “吏部那边很快就会行文,刘酌……将被贬至蜀州,你就是下一任的广陵知府!” 霍传名大喜,他连忙又躬身一礼:“侄儿多谢伯父的培养!” 霍希摆了摆手,“你父亲去的早了一些,伯父我视你为己出。” “现在你的长子已经与平江曹家定亲,你再荣升广陵知府……嗯,再将李辰安酿酒的法子弄到手,这是三喜临门!” 他背负着双手,腰杆站的笔直。 他仰头眯眼望着渐烈的太阳,“霍家大兴……指日可待!” 第一百零一章 浣花溪畔 广陵城因为桃花酿起了满城的风。 京都玉京城的浣花溪畔却没有半丝风。 阳光有些烈。 但浣花溪畔的榕树却遮天蔽日,给了这方天地一片清凉之意。 就在那榕树下,就在那一方凉亭中,钟离若水和四公主宁楚楚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一盒云锦记的糕点,都是钟离若水喜欢的那几种,原本宁楚楚以为钟离若水会欣喜的没有形象的大吃,却没料到钟离若水仅仅是看了一眼。 “怎么?这春已经过了,莫非你还在思春?” 钟离若水丢给了宁楚楚一个白眼。 忽然很是慵懒的趴在了桌子上,视线看向了那如一面镜子一样的浣花溪。 “按照时日算来,他那桃花酿当上市了。” “霍家……霍家哪能让他的桃花酿顺利上市?霍家打的主意肯定是要抢了他那酿酒的法子!” 钟离若水忽然又直起了腰来看向了宁楚楚,“我说,若是他亮出绣衣使那牌子……在霍家面前会不会好使?” 宁楚楚移开了视线,沉吟片刻,没有去欺骗钟离若水。 “若是霍家正大光明,那牌子好使。” 这言下之意,霍家若是采取暗地里的手段,比如用江湖中人去抢,那牌子就屁用都没有。 钟离若水视线一凝,她瞪了宁楚楚一眼,“都怪你!” 宁楚楚一怔,“怎的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你那丽镜司,若是广陵城的谍子很多,他至于怕了霍家么!” 宁楚楚一噎,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顿时低了下来,“这些日子你不是也知道一些事情了么?” “我还希望他能够将广陵丽镜司给重建起来……他本可以的,只是需要时间……也需要在对霍家的这一战中胜利。” “我说,皇上不是很喜欢他那酒的么?走走走!” 宁楚楚抬头,望着站了起来的钟离若水,惊诧问道:“去哪?” “去宫里,见皇上!” “我要请皇上下一道旨意,将李郎的酒纳入皇商,如此,就算是给霍家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李郎做点什么!” 宁楚楚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呀,这就是当局者迷!” “……此话怎讲?”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樊老夫人要将你叫到京都?” “你有没有想过钟离府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一直在袖手旁观?” “另外,你有没有想过父皇为什么同意了樊老夫人的请求……就是前些日子二皇子和你那事?” 钟离若水一怔,又坐了下来,那双漂亮的眉头一蹙,“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想看看李郎如何破局?” 宁楚楚嫣然一笑。 “这朝中上下,牵扯之多,你难以想象。” “偌大庙堂,就像这大榕树一样,看上去主干就这么一根,但上面却有无数分支,下面还有看不见的无数须根。” “李辰安却和这颗大榕树毫无关系,他是个局外人。他本来并没有进入任何人的眼,可自从花老大人将他的诗词带入京都,他的名字……其实在那时候就落在了庙堂上许多有心人的眼里。” “当然,而今也仅仅是落在了他们的眼里,因为他实在太小,就算诗词了得,就算他的画屏春这名字也早已传遍京都,可这些都是小道。” “所以,你奶奶将你召唤到京都,钟离府在默默的看,姬贵妃听了你母亲的话之后浅浅一笑,父皇在喝了他那酒之后也仅仅是赞美了一句。” “他的分量还不够!” “他需要证明他的能力,那广陵城之局,就是第一个考验。” “若是他连广陵城的一个霍家都对付不了,若是对付一个霍家都需要外力来帮助……那么他就仅仅是一个能够写出几首好诗词的文人少年罢了!” “这样的少年,在宁国有许多。” “你不是希望他如商丞相那般的么?商丞相当年入京都,京都风起云涌,他以一手之力将所有风云握在了手里……他在京都开了一个棺材铺子,该杀的杀,该斩的斩,用去了三百二十八口棺材!” “这就是能力,这才叫魄力!” “唯如此,他才当得起钟离府的姑爷,也才有资格在当下的风雨中闲庭信步!” 宁楚楚洋洋洒洒的一番话,将这些事的本质给道了出来。 钟离若水这才明白原来奶奶是出于这么个意思。 原来就算是父亲和哥哥也对李辰安所做之事默默的看着,并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但这不是她钟离若水所想的呀! “我从未曾想过他出将入相!” “我就想着他平平安安,在桃花溪畔酿酿酒,在桃花山庄写写诗词,仅此而已!” “你应该是了解他的,他哪里有那般高大的理想?” “他就是个随性之人,不然怎写得出胸中无事一床宽?怎写得出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这样的词?” 宁楚楚看着钟离若水紧张的模样嘴角一翘:“你这还是关心则乱!” 她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从那食盒中取了一块马蹄糕,拨去纸帛递给了钟离若水。 “若是在太平盛世,你的这番想法当然没有问题。” “可而今……宇文峰已经建立起了大荒国,漠北之战一触即发,若是十万荒人出了九阴城……若是夏侯卓再没有守住燕云关……只怕燕云十六州便会就此沦陷!” 宁楚楚深吸了一口气,“而今形势已如此恶劣,可朝中意图发兵居然无粮草可用,最后还得一个女子来解决此事……不说这些了,明儿个晚上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在东宫设宴为簌琳公主辞行,你可一定要来。” “哎,簌琳公主也是命苦,但我真的很佩服她。若是和漠北和亲达成,倒也算是解了现在宁国之危……至少给了宁国一些喘息的机会。” 钟离若面色凄然,一声叹息,问道:“怎可能无粮草可用了呢?去岁江南之地不是丰收了么?” “是丰收了,不过……不过那些粮食通过玉广大运河运至京都的时候,被双蛟湖的水匪给劫去了一半!” “……所以今岁的税赋又增加了两成?”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姬丞相说,当下之局,全国上下当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你应该给你的李郎写一封信,他那酒……还是少酿一点的好,毕竟耗粮太大,莫要成为了别人手里的借口。” “另外我倒是还得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宁楚楚又露出了一抹微笑,“听说……前些日子鱼龙会的一个客卿长老提名你那李郎为广陵城鱼龙会分舵的舵主,鱼龙会同意了!” “你说……他是会帮着我丽镜司呢?还是会倾向于鱼龙会?” 第一百零二章 兄弟 对于天下局势的变化,李辰安而今啥都不知道。 今儿个去了一趟桃花溪畔的那处营地,将萧十三娘带在了身边,丢在了李府。 因为李府得有高手日夜常驻加以保护。 桃花酿上市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小酒馆那边有苏沐心打理,酒坊有黄三烈操持,李辰安便有了闲暇,干脆也就呆在了李府的东院子里。 萧十三娘在院子里四处逛着。 逛着逛着,她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指了指那些尚未打理的杂草丛生的花园,“这些地,我能收拾收拾么?” 李辰安抬眼看了看萧十三娘,“你随意。” 萧十三娘那小山眉顿时一飞,“好!” 她愉快的跑去了偏房,居然从里面找到了一把已然生锈的锄头。 她开始很认真的在那园子里除草,哪里像个武林高手,还真像一农家少女。 李辰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心想这晚溪斋也是个神奇的地方,那里面的人也都是些神奇的人,因为就这么两天的时间,桃花溪那营地外的荒地,也都被丽镜司十二金钗在训练之余给翻耕了一片出来。 萧十三娘说那么好的地浪费了好可惜。 虽然当下已是六月,就算种不了小麦,种些蔬菜也是好的。 他也知道了这些女子的身份,多为孤儿,她们的父母亲人多饿死于灾荒,而后被她们的师祖所救。 那种灾荒的惨景,那种饿的眼睛发花的滋味深深的刻在了她们的骨子里。 所以晚溪斋的每一个人都无比的勤俭节约,也都无比的珍惜粮食。 这荒着的地在她们眼里,便是暴殄天物。 李辰安又翻开了面前的这本书。 《宁国三百年札记》。 这是一本史书,里面详细的记载了宁国建国三百年来发生的那些大事。 其中所记载的灾年便有数十起之多。 有旱灾,有水灾,也有瘟疫。 当然,还有随之而生的战乱。 李府的书很多,李辰安决定有了闲暇就多看看,倒不是有那啥救世主之慈悲心肠,只是他想要对这个世界多一些了解罢了。 于是,这处东院就有了一副和谐的画面。 一方凉亭下,有一书生在焚香看书,如痴如醉。 一畦杂草地旁,有一青衣素色女子在锄地,挥汗如雨。 但这样的景象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被一个走进来的人给打破。 他是李辰安的弟弟李辰东。 进来的时候他满脸的怒气。 他在那回廊上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愣了片刻,随后又抬步,径直来到了李辰安所在的这处凉亭里,然后冷冷的呲笑了一声: “怎么?想要考个状元?” 李辰安抬头瞅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在了书上,翻了一页,摇了摇头:“考状元这事……得你来。” 李辰东一怔,又冷笑了两声,“看来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李辰安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合上了书,指了指对面,说了一个字:“坐。” 李辰东坐下,兄弟二人四目相接,距离颇近。 李辰东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敌意,而李辰安的视线却温柔如水。 “李府,是书香门第!” 李辰东说话了,严肃认真,“你在二井沟那巷子弄个小酒馆就已经足够丢李府的脸面了!却没料到你还真想要当个商贾!” “端午那日见你在桃花岛弄的那一出,同窗们看我的神色就极为怪异,我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现在你又在广陵城弄了这么一出……你若是没回这个家,那是你的事,本就与李府无关,可你却不要脸的回来了!” “整个广陵城的人会如何看待李府?” “李府只有墨香,没有铜臭!” “你若是想要当个商贾,能不能请你离开这里?” “李家几代人的名声,可别被你这傻子给毁了!” 李辰安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他原本想来,这李辰东虽不是同母却也是同父的弟弟。 他甚至寻思找个机会和这个弟弟好生聊聊。 毕竟一个家的门楣要想光大,多一个人出力那是最好的。 却没有料到李辰东跑这来居然是兴师问罪的。 念及这弟弟年岁不大,他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你是不是以为读书人就应该两袖清风?” “当然!若是读书人的心在钱眼里,何来心思读书?” “那我问问你,你可知道读书花费有多大?” “……这是父亲操心之事。” “那你知道父亲月俸多少?除去这府上开销还能落下多少银子来供你读书?” 李辰东又冷笑两声:“若不是你欠下赌债,这李家何至于此!” “首先,那赌债我已还给了父亲,其次……” 李辰安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李辰东给打断,“我不是来听你解释什么!” “我就是来告诉你,你要发财就滚出李府!” “你本就不该回来,你弄出了那桃花酿,可知道霍家会对你怎样?” “你自己一个人死在外面说不定我还会给你收尸,你现在却要拉着李府所有人为你陪葬!” “李辰安,你居心何在?” 李辰安忽然起身,俯过身子“啪……!”的一巴掌就呼在了李辰东的脸上。 “无知!” “你那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旁除草的萧十三娘早已杵着锄头在看着,她并不知道另一个少年就是李辰安的弟弟,原本二人争吵她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李辰安居然动了手…… 拿了少爷一两银子的月钱,那就要保护好少爷才行。 于是,她松开了握着锄头的手,反手握住了背上的剑。 片刻,她松开了手。 因为那个陌生少年显然不是少爷的对手。 李辰安将李辰东一家伙给拧了起来,一把掷在了院子中,李辰东被摔了个眼花缭乱。 他一屁股坐了起来,面目狰狞的大吼:“你敢打我!” “你这个被赶出了家门的弃子,你居然敢……” 话没说完,李辰安一脚就踹了过去,将李辰东踹得滚出了一丈距离。 他一个箭步来到了李辰东的身边,蹲了下来,“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打死你!” 李辰东被这冰冷的语气给吓得瑟瑟发抖,他咽了一口唾沫眼里满是恐惧。 “我李辰安回了这个家,以后,这个家的一切,都是我李辰安说了算!” “包括你和你的母亲!” “另外,你若是想要成为这李家之主……除非你考上状元!” “你若是考上状元,我李辰安立誓,将这广陵李府交到你手上。” “你读书的一应用度,从现在开始,由我一力负担,但若是你考不上……去我的酒坊干活三年!” “最后告诉你一点,长兄如父,咱们家是书香门第,你当知礼仪规矩!” 李辰安伸手将李辰东给拽了起来,变得和颜悦色,他甚至亲昵的拍了拍李辰东身上的尘土,“安心去读你的书。” “至于其他……哥在这里,天,塌不下来!” 第一百零三章 鱼龙会舵主 “他是你弟弟?” 萧十三娘看着那背影沮丧的走出了那扇月亮门,转头向李辰安好奇的问了一句。 “嗯,他也是你往后要保护的对象。” “哦……” “对了,十三娘,你给你师傅写信了没有?” “我不识字,怎么写?” 李辰安一愣,“那你说我写,但如何才能让你师傅知道这就是你的意思呢?” “画朵花师傅就知道了。” 好吧,看来往后还得开设一个扫盲班。 “你现在说,我这就写。” “好!” 于是,李辰安磨好墨,听着萧十三娘的口述,他写下了一封信,完全是按照萧十三娘的口吻,他并没有擅自去增减半分。 最后萧十三娘握着笔,当真在信尾花了一朵……这哪里是什么花! 她画的大致是一根狗尾巴草。 “师傅肯定会让师姐师妹们出来。” “为啥?” “因为师傅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怕是要乱了,那我们就需要出山历练。” 看来这位晚溪斋的掌门还有几分见识。 “你师傅她老人家而今多少年岁?” 萧十三娘愣了一下,“师傅可不是老人家,我家师傅是个天仙般的人儿,她才二十岁!” 这下轮到李辰安吃了一惊,接着便听萧十三娘解释道: “师傅是师祖最喜欢的弟子,师祖是在三年前走的,将晚溪斋交到了师傅的手里,我们这些人就都成了师傅的弟子。” “少爷,我可告诉你呀,我家师傅……她真的好美好美!” “就是、就是冷漠了一些,像个冰雕的人儿,若是她笑起来……” 萧十三娘脸上露出了憧憬的模样,“她若是笑起来,那肯定是、是羞花闭月天下无双!” 李辰安惊呆了,“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这不能告诉你,你可别打我师傅的主意!” “我去锄地了,今儿个得把这地方收拾妥当。” 萧十三娘转身而去,李辰安想了片刻,倒不是在想那个羞花闭月的冰美人,而是在想今儿个晚上的那一番安排。 得去一趟小酒馆,再去一趟桃花溪畔。 将坐在屋顶上喝酒的吴洗尘给唤了下来,二人离开了李府,向二井沟巷子而去。 …… …… 榕树下小酒馆的生意并没有因为即将上市的桃花酿而变差,相反,前来小酒馆的客人还更多了一些。 人们在小酒馆中轻声细语的聊着天,品着那难得的、并且极贵的一两酒,说着生意场或者官场上的事。 也或者说着些家长里短的事。 李辰安和那些个熟识的客人打了个招呼,没看见苏沐心,只有翠花在忙碌着招呼客人。 他和吴洗尘走入了后院,才发现后院的那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正是苏沐心。 另一个令李辰安吃了一惊,她是慕容荷。 “回来了?” “嗯,”慕容荷点了点头,那张微胖的脸上泛着些许红晕。 “想着、想着你这小酒馆会有些忙,能够回来的早一些也能多帮着你一点。” 李辰安笑了起来,“怕是念着咱们苏公子吧!” 慕容荷顿时大窘,垂头,脸蛋儿更红。 李辰安坐在了一侧,苏沐心咧嘴一笑:“今儿怎么有空来看看?” “六月初八,桃花酿上市。六月初十,画屏春在小酒馆开卖。” 李辰安左右瞧了瞧,“就是来和你商议一下画屏春的事,我是这么想的,咱们买下来的这隔壁的铺子,接下来也按照这风格来装修。” “将这后院给打通了,也不再在这里酿酒,这后院就用来住人,前面那两处铺子也给它开一扇门,能够往来就行。” “画屏春的售价将进一步提高……提高到三两银子一斤,售卖的方式不变。” 苏沐心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原来画屏春才二两银子一斤!” “是啊,现在的画屏春更好,它当然更贵,每天限量销售二十斤。” “但桃花酿的定价才三百五十文一斤……这是近十倍于桃花酿的价格,莫非你想这小酒馆关门不成?” 李辰安笑了起来,拍了拍苏沐心的肩膀:“物以稀为贵,桃花酿是用来走量的,也是用来击败广陵散的。” “可新的画屏春却不一样,它针对的是咱们广陵城的那些商贾巨富,你相信我吧,每天二十斤,它依旧会供不应求!”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那行,我就不耽误你们聊天了。” 李辰安正要起身去酒坊,却不料被慕容荷给叫住:“等等。” “啥事?” “我当时离开的时候不是问过你想不想当这广陵城鱼龙会分舵的舵主么?” 李辰安一愣,“我没说当还是不当啊!” “是呀,所以我就认为你默认了,到了京都去了鱼龙会总舵,我提议了你,结果总舵就同意了。” 慕容荷从怀里摸出了一面漆黑的牌子递给了李辰安,“这就是广陵分舵舵主的舵主令牌,从现在起,你就是鱼龙会的舵主了。” “……” 李辰安看向了这牌子,质地和雕刻工艺比丽镜司的都更好一些。 这墨玉的一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另一面雕刻着一尾鲤鱼。 鲤鱼的下面还有两个小字:“不器!” 应该是君子不器的意思,说的是君子当不应拘泥于手段而不思考其背后的目的。 这显得比丽镜司的那银牌有文化多了。 “鱼龙会怎么会看上我这种无名之辈?” “你在京都很有名呀!这事,还是姬丞相定夺的,我走的时候姬丞相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 “他说,他很喜欢你的那首《将敬酒》,尤其是第一句,君不见黄河水天上来……” “他还说,期待有一天能够在玉京城和你相见,叫你好好干!” 李辰安这就惊呆了,心想我现在这算双面间谍了? 那我到底该帮哪一边呢? 这时慕容荷又说话了:“煮雨小筑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地方了,至于这广陵分舵的人,” 她忽然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辰安一眼,“上次不知道被谁给杀光了,所以接下来你得重新招募,另外你的第一个任务是找到广陵分舵丢失的那份名单,记你大功一件!” “……钱呢?钱谁来出?” “给你的银票很快就会送到。” “有多少?” “万两!” 鱼龙会大气! 哪里像丽镜司那么穷逼! 第一百零四章 山雨欲来 桃花溪营地。 李辰安站在营房的前台,视线从那站得笔直的六十个李家军士兵的脸上扫过。 对此,他很满意。 李小花这小子这些日子将这些家伙调教得有了一点模样。 只是…… 那丽镜司十二金钗的样子就有些不堪。 她们虽然穿着藤甲,但一个个却站得歪歪扭扭,甚至还有几个靠着墙。 好吧,她们才训练短短两天时间。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晚,有一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们!” 李辰安忽然一声大吼:“李家军全体听令!” 砰的一家伙,那六十个少年手里的长戟往地上一顿,吓了那十二金钗一跳。 她们这才有了些精神,这才真正开始正视这六十个根本就不懂武功的少年。 “本次任务的详情,我已写在了纸上交给了你们的连长!” “呆会好好的去吃晚饭,亥时末,所有人在这里集合,听候你们李连长的任务安排!” “子时末,所有人在李连长的指挥下执行任务!” “本少爷再给你们重申一次,这不是训练也不是演习!” “所以你们或许会遇见危险,或许会发生激烈的战斗,我希望你们能够完美的完成任务,并给本少爷全须全尾的回来!” “接下来,李家军所有战士去用饭,李连长留下,其余人……解散!” 随着解散二字出口,这些少年顿时围到了李辰安的身边,一个个面色激动,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少爷,啥活儿?” “少爷,是不是要杀哪个不长眼的?” “少爷,莫非是要去屠了霍家?” “……” 李辰安微微一笑,他喜欢这样的热血少年。 “现在你们的任务是去吃饭!” “给少爷我吃的饱饱的,保证今儿晚上你们的活动很精彩!” “好,走走走,吃饭去!” 一群人哄的一家伙跑出了这营房,那十二个姑娘就有些懵了,萧一娘走了过来,“我们呢?他们能去我们为啥不能去?” “你们有别的任务!” “今儿个晚上起,你们就需要枕戈待旦,因为说不定这几天会有人前来偷袭我们的酒坊!” “你们的任务比他们的更重要!” “这里是我们的根本,你们十二金钗的任务就是守住这里,保证这里的安全!” “接下来你们也去用饭,不过你们吃完饭之后不能休息,就带上武器去围墙上熟悉一下地形。” 萧一娘等人顿时笑了起来,这酒坊有坚固的围墙,围墙外还有一条桃花溪,只要将围墙上的那座桥给吊起来,敌人想要攻上墙头可没那么容易。 “我等领命,保证完成任务!” 十二金钗出去,这房间里就剩下了李辰安、李小花还有吴洗尘以及黄三烈四人。 李辰安将写好的任务丢给了李小花,“你记住,若事不可为,就放一把火扯呼回来!” “好,”李小花看着这纸上的内容,过了片刻才疑惑的问了一句:“不是应该运回咱们酒坊的么?” “别管,按少爷吩咐的去做。” “哦,小人明白了。” “那你下去吃饭。” “好。” 李小花离开,黄三烈这才有些担忧的问道:“是不是有些冒险?” “我让翠花调查过了,沈家的粮仓在西市的东南角,平时只有守卫十二人。” “昨儿个我去见过刘知府一面,今晚子时至丑时这个阶段,广陵城的巡夜捕快会在湖畔人家一带。” “我请你帮忙再做的另外两件事……这运粮的车队你得安排好,另外就是那艘画舫,要在子时之前停泊在画屏东。” “至于其它,几无大碍。” 黄三烈眼里露出了赞许之色,他一捋长须笑道:“若是有朝一日我再落草为寇,当拥你为大当家!” “可别,我还是觉得城里的日子更好一些。” “那我现在去布置一番。” “好。” 吴洗尘也一直看着李辰安,这时候才问了一句:“那我们呢?” “今晚就住在这,一来等他们的消息,二来……肯定会有官府的人来。” …… …… 与此同时。 在霍府的一处偏院里,霍传名也正在给三百护卫讲着今儿个晚上要去做的一件大事。 “李辰安那酒坊,筑有一座高墙,所以飞上墙头去到墙里放下吊桥这件事,就有劳陈先生和叶先生了。” “陈先生和叶先生放下吊桥之后,周教头务必带着护卫冲入酒坊!” “你们记住,要将所有的酿酒师傅全部活捉回来!” “至于其它人……” 霍传名视线一凛,冷冷的说道:“统统给我杀掉!” “如果李辰安也在那里……我要他的脑袋!” “小人领命!” “嗯,都去休息,丑时出发!” 沈府。 沈千山此刻也在后院。 他的面前站着沈家养的三十个护院。 “你们所有人听命叶管家的安排,记住,蔡正遥有三处粮仓,但都在西市的西北角。” “他守卫粮仓的护卫只有六人,杀光他们!烧了他的粮仓!” “完成任务,每人奖励纹银百两!” “子时末出发,我在府上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 …… 沈府西院。 沈巧蝶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那一轮上玄月,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弟弟沈继业。 “那李辰安当初在府衙外打了你一顿,姐姐记得这件事。” “他会后悔打你这一顿的!” 沈继业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有办法对付那小子了?” “当然,” 沈巧蝶深吸了一口气,“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家弃子,他居然敢三番五次的羞辱我!” “他还让书凡对我生起了厌恶之心!” “他是真的该死啊!” “今儿个晚上,霍家会对他釜底抽薪!他若是就在桃花溪酒坊……他便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若是没在那酒坊……等他知道消息之后,他剩下的就只有绝望!” “我要他一辈子都活在绝望之中!” “我要他沦为乞丐,永世不得超生!” 沈继业顿时激动,“姐,听说他现在已经回归了李府,是不是将李府也连根拔掉?!” “一步一步来吧,到时候,姐让他那妹妹李巧兮做你的妾!” “好,我天天打她,让她后悔这辈子是李辰安的妹妹!” 第一百零五章 六月初七夜 上 这个夜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桃花溪畔的那处围墙上放下了一座吊桥,从那吊桥中冲出了一支六十人的小分队。 那座围墙上亮起了大红的灯笼,灯笼下丽镜司十二金钗穿着藤甲手持长戟背着弓箭在有模有样的巡逻。 广陵城里的霍家偏院中冲出了一大堆的人,他们悄无声息的穿行在街巷中。 好巧不巧的是,当李家军从北城门而入转向西市没多久,霍家的三百护院正好从北城门而出。 两支队伍前后只差了半炷香的功夫错肩而过。 当李小花带着六十人奔向西市东南角的时候,沈家的三十护卫也在叶管家的带领下正奔赴西市的西北角。 广陵府衙后院。 刘酌书房。 一盏灯,一壶茶,两个人相对而坐。 坐在他对面的是钟离府的大少爷、司法参军事钟离秋阳。 他好整以暇的给钟离秋阳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笑道:“有时候吧,我还真不明白你小子。” “以你之能,执掌广陵水师绰绰有余,可你小子为啥就偏偏不去呢?” “司法参军事……这么个小小的七品官儿,若是成了广陵水师提督,那可是正三品的官儿,聊聊看,你究竟是咋想的?” 钟离秋阳端起茶盏来吹了吹,笑道:“你这是没安好心啊!” “就现在广陵水师那鬼样子,就算我有三头六臂也无回天之力。” 他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叹息了一声,又道:“其实,主要还是没银子,去岁时候我去过一次临水,和江夏儿有过一次彻夜长聊。” “江夏儿执掌广陵水师八年,他说那是他这一辈子最后悔最憋屈的八年!” “他无数次上书兵部,却极少能够得到兵部的回应。” “临水港的那处船坞早已荒废,而今还能勉强使用的战船,也从曾经辉煌时候的两百六十六艘变成了而今的七十二艘。” “没有银子来维护那些战船,更没有银子去建造新的战船。就连水兵也从曾经的十二万人锐减至现在的两万六千人。” 钟离秋阳摇了摇头,自嘲一笑:“神仙去了也变不了,与其陷入那泥潭之中,我还是觉得我这司法参军事挺好。” 刘酌也一声苦笑,“听说,这次面对漠北的威胁,皇上派了使节去了九阴城,和宇文峰达成了和亲协议?” “这事吧,其实是簌琳公主主动提出来的。” “哦?簌琳公主……高义啊!” “高义个屁!朝中话是那么说,我就不相信簌琳公主会那么傻!” 钟离秋阳一脸愤怒,“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码的,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堂堂大宁国,而今居然要用一个公主去和亲换取个暂时的安宁……” 刘酌伸手打断了钟离秋阳的话,苦笑道:“有些事吧,也就是那么回事,咱不聊这个……你小子不回去睡觉,莫非也担心着李辰安?” 说到李辰安,钟离秋阳的愤怒渐渐消失,他又呷了一口茶,“我就是好奇,现在的情况是霍沈两家对付他一个……你说,谁会赢?” 刘酌一捋长须笑了起来:“你就没想过派城防军去帮他一把?” 钟离秋阳摆手,“霍传名请我给他开北城门,这不就正好?” “至于帮李辰安,三妹离开的时候倒是有过托付,但父亲不允,我想父亲也是想要看看李辰安如何去破这个小小的局。” “若是他真胜了……?” “其实我倒是挺欣赏那小子的,但母亲那一关可没那么好过,不过终究还是要看奶奶的意思。” “另外有个风声你听听。” “你说。” “过些日子,吏部可能会对你另有安排……去蜀州,虽然那地方苦寒一些,但也安全一些。” “……好,我知道了。” …… …… 霍府,书房。 霍希在书房中来回走了两步,抽了一口烟,看了看窗外,精神头儿很是不错: “今儿晚上这件事了了,让林管家带沈千山去一趟平江城,贾府在江南之地人脉极广,我请了贾府帮忙,让他们和各县郡的县令郡守打个招呼,如此一来,沈千山便能够和那些地方官员结识。” “秋粮眼见着还有两个月就要收割了,江南的粮……一粒都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 霍传名点了点头,疑惑的问了一句:“伯父,不是说簌琳公主要和漠北和亲……这太子亲征这件事不是就不能成行了么?这粮……还有那么重要?” 霍希微微一笑:“当然重要,甚至比此前还更为重要!” “侄儿明白了。” 霍希没有解释,他又望向了窗外,“你说,周教头他们到了桃花溪没?” 周教头他们尚未抵达桃花溪,但李小花一行却已抵达了西市的东南角。 于此同时,一列足足三十辆马车组成的车队,也悄无声息的驶入了西市的东南角。 这些拉车的马马蹄都裹着厚厚的布,但队伍太大,依旧有一些声响。 这夜太静,声响便显得更加清晰,于是惊动了一些住在二楼上守着铺子的人。 有灯火亮起,有窗撑开,然后,他们听见了夜风中传来的喊杀声! 李小花手里长刀一挥,向前一指,一声大吼:“兄弟们,给老子杀光他们!” 沈家的护卫哪里料到这三更半夜的居然有人胆敢来劫了粮库。 他们一个个慌乱的跑了出来,有人甚至手里连武器都没有。 他们根本就不是李家军的对手! 陆小天一马当先,手里长戟一扬,向对面冲来的那人刺了过去。 长戟洞穿了那人的腹部,再扯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笼肠子,那人一声哀嚎,瞬间毙命。 其余人等蜂拥而上,短短数息时间,沈家粮库的十二护卫全被击杀。 “所有人,搬粮!” 于是,李家军将长戟背在了背上,沈家粮库的大门洞开,他们将一袋一袋的粮食抗到了停在门口的马车里。 就在他们正在搬粮的时候,西市东南角那边忽然火光冲天。 李小花愕然的看了看,不明所以,“都快点,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 东南角的一处二层楼上,蔡正遥透过窗户看着那起火的地方。 他的儿子蔡齐志惊诧的跳了起来,“父亲……!” 蔡正遥转身,微微一笑,“走,我们回家。” “找个日子为父和李辰安聊聊,你接下来去他的身边做事!” 第一百零六章 六月初七夜 中 沈府,沈巧蝶闺房。 沈千山接过了沈巧蝶递过来的茶盏,望了望夜空,月已中天。 “他们应该到了。” “巧蝶啊,爹知道你去霍府给书凡当妾有些委屈了你,但有些事得想得更为长远一些。” “书凡那孩子毕竟是霍府的长子长孙,未来他必然成为霍家的家主。” “另外那孩子学识极好,就算今岁秋闱考不上进士,凭其父在京都这些年的运作,入朝为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巧蝶沉吟片刻: “父亲,驸马不能为官。” 沈千山摆了摆手,“规矩是那样,可规矩也是活的嘛。驸马还不能纳妾呢,可霍百扬还不是做到了?” “书凡未来要继承霍府,所以那驸马也就是个名头。” “听闻那位六公主其貌不扬还带有残疾,为父想……以你的玲珑心思,未来在霍府,也是能有一席之地的。” 沈巧蝶点了点头,“为了沈家,女儿、女儿受点委屈倒也没什么。” “女儿所想,也就是让李辰安那厮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罢了!” 沈千山眼里露出了一抹轻蔑的冷笑: “过了今晚,他李辰安就算没死,他也啥都没有了。” “继业,” “孩儿在!” “明天,你带几个护院去二井沟那巷子,把李辰安的那小酒馆给砸了!若是他人在,就连人一起给砸了!” 沈继业大喜,“孩儿遵命!” “嗯,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歇息,为父也回……” 房字尚未出口,一护院突然冲了进来,“老爷、老爷……!” 沈千山一喜,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嗯,看来已经办成。” 那护院噗通一家伙就跪在了沈千山的面前,他面色苍白如纸。 他指了指身后,惊恐的说道:“老爷,咱、咱们的粮、粮仓……” 沈千山豁然站起,“咱们的粮仓怎么了?” “被、被……被烧了!” 沈千山大惊,一脚踹了过去,那护院一咕噜滚出去了一丈距离。 “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老爷,” 那护院连滚带爬的又跪在了沈千山的面前,战战兢兢说道:“我等去、去烧了蔡、蔡正遥的粮仓,一切都很顺利。” “完事之后,按照家主的吩咐,我等正在回来的路上,却、却不料,见、见东南角也起了大、大火!” “叶管家一瞧,担心是咱们家的粮仓走了水,便、便带着小的们跑去了东南角,果、果然是咱们的粮仓走了水。” “我等正、正要灭火,却不料杀出了一帮、一帮匪人!” “他、他们凶残之极!” “咱们的人,就连叶、叶管家也被他们杀死了,小的、小的拼了命逃了回来,向、向老爷报、报个信!” 沈千山忽然举的胸口一痛,眼前一黑,他倒了下去,被奔过来的沈巧蝶一把扶住。 “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小、小姐,小人不知啊!” 沈巧蝶双眼就快冒出了火来,“弟,扶父亲去休息!” “姐……” “我要去看看。” 沈巧蝶面色阴沉的登上了马车,直奔西市而去。 …… …… 桃花溪畔,酒坊。 酒坊里灯火通明,热火朝天。 那些买来的奴隶两班倒依旧在忙着酿酒,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个夜里会发生什么。 此刻在酒坊外的一处房舍里坐着的李辰安其实也没料到这里会发生什么。 他和吴洗尘在喝着酒。 这酒是新的画屏春,也就是四十五度的酒。 吴洗尘将这画屏春和桃花酿两相对比,眼睛早已亮了起来。 “虽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为师不得不承认这画屏春实在太好!” “徒儿啊,好的东西,天下人都会喜欢。” “就像好的武功秘籍,或者好的武器一样,总是会惹来无数江湖高手的抢夺。” “要保住属于自己的好东西……那就一定要有常人所不及的本事!” “你,是不是该去练武了?” 李辰安咧嘴一笑,“师傅,咱们将这一壶酒喝完就去练武。” 吴洗尘耐不住这画屏春的引诱,他点了点头,于是李辰安又给他斟满了一碗。 “这些日子和商老哥多有接触,以我之见,商老哥还真不像是个坏人。” 吴洗尘端着酒碗喝了一大口,“为师又没说他是坏人。” “可他不坏并不意味着皇城司不坏啊!” “这皇城司吧……干的那些事可比丽镜司来得龌龊多了,尤其是在江湖中人的眼里,皇城司简直就是仇人!” 李辰安一怔,“这皇城司做了些什么?” “这么给你说吧,”吴洗尘又喝了一口,将酒碗放下,撩起衣袖抹了抹嘴,“皇城司里面招揽的大部分都是江湖高手,可偏偏他们干的最多的就是消灭江湖高手!” “皇城司分内门和外门,外门打的旗号是巡捕江洋大盗,江湖中确实也有江洋大盗,可他们却往往以此为借口对一些无辜的武林中人开刀。” “许是个人恩怨,也或许是门派的恩怨,总之,皇城司外门就喜欢狗仗人势公报私仇。” 李辰安看了看吴洗尘,显然吴洗尘对这皇城司不太喜欢。 “为了对付皇城司的滥杀无辜,江湖中就有了一个新的组织,名叫白衣盟……皇城司着黑衣,外门腰悬红绳,内门绣金线。” “这白衣盟很是神秘,为师也仅仅听说他们只穿白衣,但其盟主是谁,盟内成员有哪些却无人知道。” “这些年皇城司在外执行任务的外门成员折戟较多,据说大部分都是白衣盟所为。” “商老头究竟怎样,还是等桃花回信再说。另外……为师也不希望你和皇城司走得太近,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李辰安懂了,江湖果然水深,自己这点本事当然是敬而远之更好。 就在这时,外门忽然有喊杀声传了过来。 李辰安一怔,看向了门外。 吴洗尘有些恼怒,那些该死的打扰了他喝酒。 “明儿个去弄个酒葫芦,往后,记得每天将为师的酒葫芦加满酒。” 他站了起来,戴上了斗笠,又吩咐了一句:“要画屏春!” 他抬步走了出去,李辰安也走了出去,却见吴洗尘已一飞冲天。 第一百零七章 六月初七夜 下 陈童和叶破二人从桃花溪的另一边飞了过来。 他们都是二境下阶的高手,在他们看来,今儿晚上这个任务实在是太简单。 不就是一处酒坊么? 就算是这酒坊的围墙有人守护,也不过是些寻常的壮汉罢了。 弄死他们也就是一剑一刀的事。 然后放下那吊桥,让外门的三百护院进入这酒坊,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 就能去凝香馆找个姑娘快活了。 可当他们在接近了围墙的时候,便听见一声大吼:“射……!” 以萧一娘为首的十二金钗射出了手里的箭。 陈童把剑,叶破拔刀。 刀剑在他们的面前挥舞,于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他们将射来的箭羽悉数击落,却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箭羽的力量极大,显然非寻常武夫。 他们身形一展,如夜枭一般向墙头落去,又听得一声大吼:“射……!” 又一轮箭羽袭来,他们的身子在空中倒转,头下脚上,手里的刀剑挥舞,再次将射来的箭给击飞开去。 “雕虫小技……去死吧!” 叶破一声大吼,手里长刀一挥,身子在空中一翻,双手举刀,一刀向城墙上的萧一娘劈了下去。 萧一娘顿时一惊,她是三境下阶的身上,这人明显比她厉害许多。 “拔戟……!” 十二金钗弃弓,反手拔出了身后的长戟。 六杆长戟向叶破的长刀迎去,又六杆长戟向陈童的长剑迎去。 叶破一刀斩下,六杆长戟在那一瞬间架住了他的刀! 长戟下沉,六女纷至后退一步,长刀压下,六女再退一步。 萧一娘一声大吼:“起……!” 六杆长戟猛然向上一挑,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传来,叶破一惊,他被这一挑给挑飞到了天上。 “高手!” 他在空中再次挥刀,凌冽的刀光闪烁,他灌注了最强大的内力,再一次一刀斩了下来。 另一边的陈童略显狼狈,因为他的剑没有她们的戟长。 他的剑尖在刺来的六杆长戟上一点而过,发出了叮叮叮叮六次鸣响,六杆长枪纷至后退,他落在了地上。 他的剑在空中舞出了朵朵剑花,他的人向前疾冲而去,却见六杆长戟笔直的向他刺来。 他冷冷一笑,身形忽然一闪,闪出了六杆长戟的覆盖范围。 他手里的剑如鬼魅一般的刺了出去,刺向的是这六人中武功最弱的萧十娘。 萧十娘那一瞬间便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飞快的退。 然而她退的速度比叶童突进的速度差了许多。 她已感觉到了那剑芒的寒意。 她胸前的藤甲破碎。 她花容失色。 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 其余五杆长戟向陈童刺了过去。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 陈童只需要在将长剑递出去三寸就能刺穿萧十娘的前胸,可就在这时,陈童却突然止步,他手里的长剑非但没有递出去,反而还猛的收了回来。 收回的长剑在空中一点,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他击飞了一个东西。 然后便看见一少年从前方三丈处走来。 他走了三步,忽然冲着一黑暗处吼了一嗓子:“该出手了,点子扎手,会出人命的!”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一步从夜色中踏了出来。 一剑向正在战斗的叶破劈了过去。 凛冽的剑罡如寒风一样吹来,叶破连退三步,向那股寒风劈出了一刀,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他是江湖上少有的二境下阶的高手! 然而他的这一刀却仿佛劈在水中。 那股剑罡如水波一般荡漾,却未破。 非但未破,还依旧向他涌了过来! 那是对方锁定了他的气机! 他长刀一翻,猛的蹦了起来,然后一声大吼,长刀又向那已然实质化的剑罡劈了下去。 “挫刀堂的刀法比之牧山刀确实差得有些远!” 吴洗尘踏前一步,手中长剑忽然一撩,一道剑意向飞到空中的陈童飞掠而去。 “前辈何人?” 叶破大骇,手里的长刀陡然一轮活生生收了回来,一刀向那道剑意斩去。 “你妈可好?” “家母尚安!” “那就回去侍候你母亲!”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吴洗尘长剑归鞘,剑罡消散,剑意消散。 叶破落地,身上衣衫忽然尽碎。 他脸色唰的一下苍白如纸,他抱刀拱手一礼:“晚辈见过吴老前辈!” “前辈若是有暇,还请来锉刀堂坐坐!” “去吧。” “谢前辈!” “稍等……!你在一边先呆着!” 叶破一怔,收刀,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一旁。 另一边的陈童就惊呆了,这特么的怎么打? 叶破那厮的身手不在自己之下,却被对方两剑给镇压了,看起来他还和那个高手认识…… 这时候十二金钗都向陈童冲了过去,他对付这十二金钗本已十分吃力,可偏偏站在一旁那少年还冷不丁给他丢个暗器。 这就让他很难受了,那小子的暗器虽然并不厉害,听风辩位就能将其击飞,可他却分了自己的神啊! 何况现在那戴着斗笠的高手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刚才听来那姓吴的老头和叶破家里有些交情所以放了叶破一马,可自己却并不认识这老头……这破地方居然藏龙卧虎,可不能将命给丢在了这里。 扯呼! 他手里的长剑突然一挥,将身前的六杆长戟给荡到了一旁,他后退两步,脚下一蹬,他猛的飞起,可就在这时,他屁股传来一阵剧痛—— 暗器! 终究还是中了一家伙!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赶紧跑路! 然而……他却再没机会。 吴洗尘从李辰安的背上拔出了不二剑。 他遥遥一剑向刚刚飞起的陈童砍了下去。 就像砍西瓜一样。 陈童亡魂大冒,反手一剑。 “锵……” 一声脆响,陈童突觉手里一轻,他骇然发现手中的剑居然被那一道剑气斩断! 他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他突然发现自己手里的断剑也掉了下去。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胳膊也掉了下去。 吴洗尘手中的不二剑再次一挥。 陈童瞪大了眼睛,嘴里吐出了两个字:“不二……!” 他的身体一分为二。 吴洗尘抛剑,不二剑归于李辰安背上的剑鞘。 李辰安震惊的看着吴洗尘,吴洗尘淡淡一笑:“这就是不二剑!” “天下有名剑九把,不二……唯一!” “剩下的事你们去办了,老夫回去喝酒。” 十二金钗同样被震惊得呆立当成,却不是吴洗尘两剑杀了陈童,而是李辰安背上的这把传说中的不二剑! 第一百零八章 天亮 广陵府衙后院的那灯笼亮了一宿。 沈家的灯笼也亮了一宿。 霍家也同样如此。 广陵府衙后院,刘酌将手里的棋子丢入了棋瓮中,看了看棋局,“你赢了。” 钟离秋阳将手里的棋子洒在了棋盘上,“你还是不甘心去蜀州。” 刘酌沉吟片刻,抬头看了看青色的天空,“老师的意思?” “不是,家父的意思。” “……钟离府为什么会帮我逃过这一劫?” “家父说,你帮过李辰安,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钟离府需要你去蜀州。” 刘酌一怔,这句话虽然很简单,却透露出了一个极不简单的信息——钟离府似乎已将李辰安视为了府上的人! 不然钟离府根本没必要这样去做。 而自己帮助过李辰安,于是钟离府也将自己视为了可以相信的人,所以钟离秋阳才会说需要你去蜀州。 “请你转告你父亲,刘酌会将蜀州经营得滴水不漏!” “好,呆会若是有人报官,就让官府去查,” “……你不担心霍传名用官府的力量去威胁李辰安?” 钟离秋阳咧嘴一笑:“下一任的广陵知府就是霍传名,钟离府不太喜欢,那总得多抓住一些他的把柄。” “让他去威胁李辰安吧,”钟离秋阳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呵欠,“那小子抱着丽镜司的牌子始终不用,这不是个好事。” 刘酌吃了一惊,“他真是丽镜司的人?” “嗯,广陵州的绣衣使,不过你知道就行。家父希望的是他能够将丽镜司给牵扯进来……其实也算不得家父的意思,三月时候程国公不是来过一次广陵城么?” “这其实是程国公的意思,程国公说既然要破,那就让它破得更快一些,也破得更彻底一些,那就需要更乱一些。” “……我不该问。” “没事,不过程国公和家父都不太明白四公主为什么会让他当了这广陵州的绣衣使,但现在看起来还是四公主更有眼光。” “那小子确实不错,那么接下来就该是他露出些锋芒的时候了。” “困了,回家,睡觉!” 刘酌起身,拱手一礼:“慢走。” “你也去睡吧,就让这广陵城再热闹一些。” …… …… 霍家,书房。 “打眼了啊!” 霍希的眼睑耷拉着,盖住了熬了一宿有些红的老眼。 他捶了捶背,强打着精神在书房里走了几步,然后站在了窗前,看着外面朦胧的天光。 “三百个护卫,连那条宽不过三丈的桃花溪都没有迈过去。” “两个二境上阶的高手……一个不见了人影,一个死无全尸!”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双老眼微微眯了起来,眼缝里透射出了一抹冷冽的锋芒。 “这个李辰安……而今看来,我们都走了眼。钟离府厉害,这才叫落子无形。” 霍传名和霍书凡都恭敬的站在他的身后,两人这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出。 霍书凡这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爷爷的意思是……这件事的背后,是钟离府在帮着李辰安?” “当然!” “能够轻易杀死一名二境下阶的高手,那出手之人至少是一境中阶,这样的高手极为稀有,他李辰安怎可能认得这样的人?” “唯有钟离府!” “这件事,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 “三月三画屏湖的那场文会,就是钟离府布局的开始!李辰安不知道从何人手里得来了一首词……估摸着也是钟离府给他的,其目的就是让李辰安扬名,去了那傻子的名头。” “我在想,就连李辰安酿酒的法子,恐怕也是钟离府给他的。至于目的……我霍家可是宁国最大的那个酒商,而钟离府的目的就是咱们霍家!” 霍书凡一怔,问道:“如此说来,李辰安是钟离府推向台前用来对付我们霍家的?” “理应如此!” “……咱们霍家也没得罪钟离府啊?” “这不需要得罪不得罪,酒的利润如此之高,国库没啥银子,钟离府的势力主要在军队,养兵需要大量的银子,钟离府为了名声也不好对咱们霍家巧取豪夺,用这个法子来将咱们霍家弄跨,让李辰安的桃花酿占据整个市场赚取大量的银子为钟离府所用,这就是钟离府的目的!” 霍传名已经听明白了霍希这番话的意思,他的心里一紧,问道:“伯父,那……既然钟离府插手其中,我们、我们霍家是不是需要退避?” 霍希抬头,望着窗外青色的天,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 “霍家也需要大量的银子!” “你现在去府衙,调动捕快,以官府的名义查案……死了那么多人,可是个大案!” “将李辰安酒坊里所有的人都抓回去,不要杀人,我们需要的是那酿酒的法子!” “只要那法子弄到手……将人放掉,至于其他,等我启程前往京都,关键之处依旧在京都!” “好,侄儿这就去!” 霍传名转身离开,霍希看向了霍书凡。 “看见了么?这就是一个强大家族的力量!” “咱们霍家经过了数代人的积累,你是不是以为霍家已经很强大?” “现在你该知道了吧?霍家在钟离府的面前……啥也不是!” “若不是钟离府顾及脸面,可轻易让咱们霍家灰飞烟灭!” “这便是咱们霍家祖上要求子孙定要读书,定要为官,定要当大官的原因!” “商人,天下再大的商人,在真正的权利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霍书凡面色一紧,躬身一礼:“孙儿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昨儿晚上沈家也损失惨重,呆会你带着林管家去一趟沈家,告诉沈千山一句话,一时的输赢得失算不得什么,能够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你让林管家带沈千山去平江城,今天就去!他只要将江南粮食掌握在手中,他的那些损失轻易可以赚回来。” “你回来之后收拾一下,明儿个一早……随爷爷去京都见见丽贵妃!” 霍书凡微微垂头,“爷爷,孙儿听说那位六公主……” 霍希摆了摆手,“相貌重要么?身有残疾又怎样?丽贵妃不仅仅是宫里的贵妃,丽贵妃姓燕!” “她是燕国公的女儿!另外,她还有一个儿子,就是当今的三皇子!” “这是你父亲花了极大的心思才促成的,若是你真能成为六公主的驸马……霍家何惧了钟离府!” 第一百零九章 亮牌子 霍传名去了府衙,亲自点卯,带了广陵城的六十个捕快风风火火的往桃花溪而去。 他没有禀报广陵知府刘酌。 刘酌就在府衙后院的书房里。 他一宿未眠,现在也没睡。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刑房刑书蔡雨堂。 “大人,就这么任由他去?” 刘酌微微一笑,给蔡雨堂斟了一杯茶,“毕竟是个大案子,作为广陵通判,他亲去这并没有问题。” “可是……”蔡雨堂俯过身子,低声说道:“明眼人都知道那些死了的人,就是他霍府的人!” “证据呢?” 刘酌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 “没有人能够证明那些人就是他霍家的人,相信我,那些死了的人,在户籍上连名字都没有。” 蔡雨堂沉吟片刻,忍不住还是又问了一句:“那李辰安……岂不是会吃个大亏?” “未必。” “……钟离府会出面保他?” “不会。” 蔡雨堂一愣,有些糊涂了。 官府的官差出动,李辰安是断然不能对官差出手的,这是朝廷的大忌。 现在霍传名用官府的手段去对付李辰安,还是名正言顺的去对付,刘知府对此无动于衷,钟离府又不会出面去保他……谁给的刘知府如此淡定的勇气? “下官去看看。” “看看可以,切记,不要干涉任何事,我可不想你被霍传名给害死!” “下官知道了。” …… …… 霍传名带着捕快奔向桃花溪酒坊的时候,李辰安正在和吴洗尘在黄三烈那小院子里吃着早餐。 “师傅,一境上阶杀二境下阶那么容易的么?” 吴洗尘啃了一口草饼摇了摇头,“若是死拼,就差一个境界,那差不多也得打个二三十个回合。” “若是二境的高手要跑……如果身法精妙,指不定一境上阶还追不上。” “可你杀那个谁,不就是两三招的事么?” 吴洗尘瞅了李辰安一眼,淡淡的说道:“那是因为你背上的那把剑!” 李辰安一惊,“这剑那么厉害?” “都给你说了,天下有名剑九把,不二为一!它可是洗剑楼被洗了数万次的大宝剑,所以你若是有去吴国,可千万记得轻易不要亮出这把剑来。” “……为啥给我?” “因为你是我的徒弟,也因为我要去越国找九灯和尚。” “那你带着这把剑胜算岂不是更高一些?” 吴洗尘没有回答,他喝了一口粥,转头向门外望了一眼:“有人来了。” 李辰安也看看了,却并没有上心,又问了一句:“我啥时候能有你这般厉害?” “不二周天诀有十八式,为师看懂了十二式。” “……哦!” “千年以来,洗剑楼只有一人看懂了十八式,然后……天下无敌!” 李辰安一惊,心想这玩意居然这么厉害? “不过你也别多想,你若是能够看懂六式,配合不二剑,当然你还发不出剑气,却也能和超越你一个大境界的高手一战了。” 李辰安忽的对这不二周天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这个世界有点乱,这个世界的武林高手也有点多。 上辈子少年时候就有一个江湖武侠梦,莫非这辈子真能得以实现? 天下无敌……寒江孤影、江湖故人……挺好! 吴洗尘看着李辰安意味深长一笑:“还不出去看看?” “啊,我这就去看看。” 酒坊围墙的那吊桥已经放了下来,霍名扬带着陈二狗等六十个捕快此刻就站在酒坊外的巨大晒场上。 他们的对面是丽镜司十二金钗。 这些刚从晚溪斋出来的姑娘并不知道那些朝廷的规矩,若不是李辰安此前有过交代,霍传名等人怕是已被射成了刺猬。 十二金钗的手里举着弓,霍传名穿着官服站在六十捕快的最前面。 他看了看那十二个姑娘,愈发相信伯父的分析是对的—— 这十二个姑娘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凭他李辰安的本事,断然无法笼络在他的身边。 那就是钟离府给他用来保护这酒坊的。 他并没有发出对这十二姑娘捉拿的命令,他想看看钟离府会不会有人出来,于是这里便僵持了起来。 过来盏茶功夫,他没有等到钟离府的人,反是看见李辰安施施然走了过来。 李辰安站在一旁,对十二钗吩咐了一句:“都把武器放下!” 他走到了十二钗的前面,抬头看了看相距约丈余的霍传名,不认识。 于是他的视线落在了捕快头子陈二狗的脸上。 陈二狗身子顿时一紧,微微垂头,不敢和李辰安对视—— 陈二狗依旧以为李辰安是丽镜司的人,而他却还有个鱼龙会的身份。 “二狗子,你过来!” 陈二狗一怔,抬头看了看霍传名,霍传名这时候说话了: “陈捕头,捉拿李辰安!” 陈二狗咽了一口唾沫,又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此时微微一笑,“这位大人贵姓?” “本官霍通判!” “哦,原来是通判大人亲来,不知在下何罪之有?” “外面那三百具尸体还摆在那,莫非你李辰安敢做不敢当?” “大人这话说的……我就开个酒坊酿酒而已,你说我杀人的目的是什么?我有必要杀人么?” “大人是个官,在下也是个文人,咱们都是斯文人,打打杀杀是那些江湖中人的事,在下倒是以为大人应该发下海捕文书缉拿真正的凶手才是!” 霍传名眼睛一眯,“本官不用你来教导,本官当然要从你这酒坊开始调查!” 他的声音陡然一凌,一声大吼:“陈捕头,将这酒坊所有人,统统拿下!违命者……杀!” 陈二狗心里一抖,一手扶着腰间的朴刀一边向李辰安走去。 “李公子,这……小人得罪了。” “慢!” 李辰安脖子一扬,腰板一直,瞳孔一缩,露出了少有的威严模样:“我说霍传名,本少爷给你三分颜色莫非你还想要开染坊不成?” “本想给你留点颜面,指不定某天你霍家还会与我李辰安有些往来!我说,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霍传名就有些懵逼了,他不知道这草民是谁给他的勇气居然敢直呼他霍传名的名字! “怎么?你指望钟离府的人来救呢?本官告诉你,这可是一件大案!就算是钟离府要插手,那也是在本官审完这个案子之后!” 李辰安忽然一笑摇了摇头,他向前走了两步,露出了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说小霍啊,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到通判这个位置来的!” 陈二狗顿时就傻眼了,那一群捕快一个个也目瞪口呆,便听李辰安又道: “今儿个我就教教你,当官需要的是圆滑!千万记得轻易不要给自己竖立起敌人!” “你看看这个,你还打算拘捕我李辰安么?” 他从怀中掏出了那鱼龙会的墨玉牌子,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那牌子在初升的朝阳下散发着深寒的光芒! 第一百一十一章 恶人李辰安 “为什么选择了将鱼龙会的牌子亮出来?” 站在桃花山的那处听涛亭里,黄三烈问了这么一句。 李辰安面朝朝阳,任由清风拂面。 一银一黑两面牌子就放在那张石头桌子上。 “这是人性的问题。” 李辰安转身,将那面代表着丽镜司绣衣使的银色牌子拿在了手中。 “这丽镜司虽然也有些名头,但现在嘛……这名头不足以令像霍传名这样的人畏惧。” “丽镜司这面牌子或许有用,可霍传名就算是今日退去,在他心里他也并不会真正的害怕,他还会再来,采取的将是别的法子。” “霍家不缺银子,完全能够用银子请来更多的江湖高手。” “那不是我所希望的,那样将令我疲于奔命。但这面鱼龙会的牌子却不一样,它能让我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 顿了顿,李辰安嘴角一翘,又道: “另外从我所了解的那些消息看来,那位商丞相当年在给丽镜司制定规矩的时候约束也太多了一些。” “虽然丽镜司所行之事也有杀人放火,却需要查实了有罪,偏偏又无法定罪的时候才会采用这种手段。” “所以,在宁国官场或者百姓看来,丽镜司这个名字事实上代表着正义。” “但鱼龙会却正好相反,我寻思吧……姬丞相为了打击丽镜司,也为了铲除异己,所以对鱼龙会故意放纵,于是这鱼龙会的名头就越来越臭。” 李辰安又将那块墨玉牌子拿了起来, “越臭的东西,人们自然就越厌恶。但同时,鱼龙会因为臭而表现出来的不择手段的恶,却令天下人畏惧!” “无论是官场的人还是寻常的百姓。” “世人都怕那种毫不讲理的恶,他们一边说这种人该下地狱,但同时,他们又巴不得成为这种人,或者靠近这种人。” 黄三烈眉间一蹙,“此话怎讲?” “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只小恶魔,那些肆无忌惮的恶事,也是许多人想做却不敢做,或者做不了的!” “受制于律法、权势、或者所谓的正义道德良心等等。” “鱼龙会这样的存在,偏偏就是那些恶人的庇护伞,站在伞下的人能够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放火,站在伞外的人只能看着或者受着,这心里当然就不会平衡,于是就会希望自己成为那伞下的一员。” “如果成不了伞下的人,他们也万万不会去轻易招惹那些人,因为惹火上身这种事,不值得!” 黄三烈听明白了,这就像当年自己在塞外雁秋山为寇时候一个道理。 不,不是一个道理。 这小子手里有一把遮天的伞,而那时候的自己却在光着脑袋淋雨。 “可那伞下都是恶人,老夫人不太喜欢恶人!” 李辰安将两块牌子塞入了怀里,笑道:“以恶人身行慈悲事……或可为大善!” …… …… 霍传名火急火燎回到霍府的时候,正好日上三竿。 昨儿晚一宿未眠的霍老太爷霍希,这时候睡得正香,却依旧被霍传名从梦中叫醒。 “怎么?拿到了那酿酒之法了?” 霍希依旧躺在床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脸上有些不喜,因为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应该等他睡醒再说才对。 “不是,伯父,遇见了一个大麻烦。” 霍希的那双老眼完全睁开了,他看着霍传名看了三息,眉间一蹙,“大麻烦?难道是刘酌出手阻拦?还是钟离府的人站出来了?” 在霍希想来,真正的大麻烦应该就是钟离府站在了李辰安的身边。 若是那样,这件事还真有些棘手。 可霍传名却躬身一礼,“都不是。” “那是啥?” “李辰安那小子,他、他居然是鱼龙会广陵州分舵的舵主!” “……” 霍希瞳孔一缩,五息之后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直愣愣盯着霍传名,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那小子,真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他手里有那舵主令牌,侄儿亲见,假不了!” “……” 霍希起身,一旁侍候的丫鬟连忙上前为他穿上了衣裳和鞋袜。 他在窗前站了片刻,抬步走出了这房舍,来到了院子中。 抬头看了看那一碧如洗的蓝天,还有那已经有些刺眼的太阳,喃喃的自语了一句:“他凭什么就成为了鱼龙会的舵主了呢?” “他一直在广陵城,从未曾去过京都玉京城……宋元平身死至今也就月余时间,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倒是去了玉京城,可钟离府向来就和鱼龙会不对付……” “若是说他成为了丽镜司的绣衣使老夫还相信,毕竟四公主来过一次广陵城,毕竟钟离三小姐和四公主亲如姐妹……可他偏偏成了鱼龙会的舵主……酿酒法子那事,暂且放下,等我去了京都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好,那今日李辰安的桃花酿上市……” 霍希抬手打断了霍传名的话,“计划得改变,你亲自去他卖酒的铺子,多买一些桃花酿回来。” “然后你拿我的拜帖再去见见李辰安,请他来霍府坐坐!” 霍传名一怔,他倒是被李辰安威胁确实得去一趟那厮的铺子,可伯父居然要主动向李辰安示好…… “伯父的意思是……?” “先前不知道他这一身份,他既然是广陵州的舵主,霍家当与他修好。” “鱼龙会,滚刀肉啊!若是让这小子将霍家视为仇人,等他重建鱼龙会之后,咱们霍家没有好果子吃!” “那可是一帮穷凶极恶之人,伯父不怕贼,却怕贼惦记,若是有咱们霍家别的消息落在了李辰安的耳朵里,就怕他故意为之,坏了咱们的好事!” 霍传名一听,当然也明白了伯父的意思。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那光脚的还有那么强悍的背景。 霍家手里并没有私兵,朝中也并没有能够和姬丞相扳手腕的靠山,这确实不太好惹。 既然惹不起,那就不如成为朋友。 “伯父,侄儿还查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沈家粮库被烧的那个晚上,从粮库中运出去了许多的粮食,从烧过之后的灰烬看来,库中并没有剩下多少。” “另外蔡正遥的粮库也被沈千山的人给烧了,但蔡正遥的粮库更是没有一颗粮食。” 霍希一怔,想了片刻。 “这小子是个人物。” “有计谋、有胆识,有才华,也有背景!” “我在见过了李辰安之后,带书凡去京都。” “我会尽快回来,将书亦带回来。” 霍传名一惊,霍书亦是霍书凡的妹妹,正好及笄,伯父这话的意思……?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失魂落魄沈巧蝶 哪怕今儿个的天很是高远,哪怕今儿个的阳光明媚,可沈府却如被一股阴霾笼罩。 死气沉沉,仿佛没有了生机。 沈府沈千山的书房。 他手里捧着一盅燕窝羹,此刻却毫无食欲—— 那可是足足一百二十万斤的稻谷啊! 就算成本二十五文一斤,那也是三万两银子! 天杀的李辰安,他居然一把火将那一百二十万斤稻谷全给烧了……沈千山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滴血。 “我现在就想知道李辰安究竟死了没有!” “回沈伯父,他本该死的,只是、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钟离府插手了进来。” “小侄也不瞒你,我霍家派去桃花溪酒坊的三百个护院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另外……还折损了一名二境下阶的客卿。” 坐在他对面的是刚来不久的霍书凡和霍府的林管家,陪坐在一侧的是他的女儿沈巧蝶和儿子沈继业。 沈巧蝶为众人倒了一杯茶,霍书凡接过茶盏,开口又说道: “沈伯父,爷爷的原话就是这样说的,一时的输赢得失算不得什么,能够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爷爷也没料到李辰安那个傻子居然还如此诡计多端,但而今事情已经发生,侄儿想,我们就应该看向未来。” 霍书凡叩了叩桌子,极为认真的又道: “重点在今岁的秋收,在江南的粮!” 沈千山将燕窝盅放下,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事伯父清楚,但这口气伯父却咽不下去!” 他伸手往门外一指,气愤的又道:“不是说钟离府和他并无关系的么?” “那么高的钟离府,他李辰安凭什么让钟离府插了手?” “既然钟离府插了手,是不是这口恶气我沈千山就只好咽回肚子里去?你霍家接下来可还有对付他的后手?” 他收回了这只手,也叩了叩桌子,看着霍书凡慎重的说道:“如果就此任由他那桃花酿上市……这是他李辰安迈出的一大步!” “如果阻止不了他这一大步,霍家恐怕会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我沈家虽然损失了一百二十万斤谷,但最对个把月,我又能将存放于其余县郡的粮食再运至广陵。” “沈家的生意依旧还能做下去,但你霍家……” 霍书凡眉梢一扬,“伯父思虑极是,所以今儿个一大早,我那二伯去了府衙,他会带着捕快去李辰安那酒坊。” “若是钟离府真护着李辰安,霍通判去了能有何用?” 霍书凡微微一笑,“钟离府也是讲道理的人,二伯去他那酒坊又不是要杀人。毕竟桃花溪畔死了那么多人,这总得带一些酒坊的人回衙门去调查一下吧?” “这就够了,至于其他……其他等秋后再和李辰安算账。” 一旁的沈巧蝶听懂了这句话,她忽然扯了父亲的衣袖一把,“爹,霍家肯定是不会放过李辰安的,女儿以为书凡的话极有道理,现在并不是计较这得失的时候,也不是去和李辰安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 “今秋江南粮食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既然霍家派了林管家随行,既然林管家会带着父亲去平江城和曹府认识一下……女儿寻思,这对于咱们沈家往后的路有着极大的好处,至于昨儿晚上的那些损失,以后也能够轻易的弥补回来。” 沈千山仔细一想,现在的情况当然不能拂了霍家的好意,虽然昨儿晚上烧蔡正遥粮仓那馊主意是霍家出的,却不能怪罪到霍家身上。 如果能够结识到平江城曹府,再通过曹府和江南各地的官员搭上关系,那往后江南粮仓基本上就能把控在自己手里。 相比之下,昨夜的损失也就算不得什么。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好吧,霍公子林管家请稍等,我去收拾收拾咱们就出发!” 他刚刚站起,便见一家丁飞奔而入。 那家丁径直冲入了这书房中,甚至忘记了行礼的规矩,他面色紧张气喘吁吁的说道:“老、老爷,小人刚刚得到一个消息!” 沈千山一怔,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什么消息?” “霍通判霍大人带着捕快去了李辰安那处酒坊!” 沈千山一喜,连忙问道:“可有将李辰安拿住?” 那家丁摇了摇头,沈千山顿时失望,心想那小子倒是硬,不过霍通判将他酒坊里的那些匠人拿住也是好的,如此一来,桃花酿的酿造方法也就落在了霍家的手里,这也是对李辰安的一个极大的打击。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家丁此时又说了一句:“霍通判好像在他那酒坊吃了亏,听那些同行去了李辰安酒坊的那些捕快说,他们说李辰安的身份很是吓人!” “……他能有什么身份?” 这句话是沈巧蝶问的,因为她太了解李辰安了。 “难道是钟离府的关系?” “不是,小姐,他们、他们说李辰安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 沈巧蝶小嘴一张,说不出半个字来。 沈千山身子一僵,迈不出半步。 霍书凡却忽然跳了起来,“怎么可能?!” “李辰安怎么可能和鱼龙会扯上了关系?他更没可能成为舵主!” 那家丁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回道:“霍少爷,小人、小人也是听那些捕快说的,霍少爷大可以去查证一番。” 沈巧蝶沉吟片刻,她当然知道如果李辰安真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这意味着什么。 这比他的背后站着钟离府还要可怕! “书凡,此事极为重要,莫如我们去府衙寻个捕快问问?”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书房外传来,“不用去问了,他确实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 进来的是广陵城司狱司的司狱江兆。 他站在了沈千山等人的面前,“霍大人让下官来告诉沈家主一声,介于李辰安身份的巨大变化,为了霍家,也为了你沈家……从现在起,都不可和李辰安交恶!” “想必沈家主也知道鱼龙会的恶,霍家不愿意惹了李辰安的惦记,甚至霍家还需要李辰安的友谊。” “故而李辰安那桃花酿将于巳时在东西两市开卖,霍大人将去西市祝贺,霍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沈家主能够去东市祝贺。” “只是沈家主去平江城这事颇急,所以若是沈家主不便,就请沈家主派个子女前往,无论如何不能和李辰安起了冲突,得充分表达你沈家的善意!” “另外……霍大人希望你沈家拿出万两银子,以平李辰安心中恶意!” 沈千山两眼一翻,一个趔趄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沈巧蝶脸色顿时一白,她踉跄后退了两步,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正的富婆 昨儿晚上发生了几件大事。 其一便是西市两家最大的粮商的粮仓起了火。 那场火很是诡异,原本会有巡夜及时发现,及时派了人前来灭火。 可偏偏昨儿晚上的那两场火却没有任何人作出反应,直到那两处的粮仓全部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其二就是桃花溪畔死了三百来人。 这件事原本知道的人极少,但现在却慢慢的传扬了开来。 霍传名带去了六十个捕快,他们亲眼目睹了一切,在震惊之余,桃花溪畔的事,也就这么悄悄的流传了出来。 这事其实一听就明白。 那肯定是霍家派去的人,意图当然也极为简单,就是为了桃花酿的酿造之法。 只是霍家却没有料到李辰安的身边居然有高手。 原本他们都以为是钟离府派去的高手,却不料后面又传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李辰安那小子,他居然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 这个消息有些匪夷所思,尤其对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而言,他们实在难以置信。 因为这李辰安在二井沟巷子开蒸饼草糕铺子三年,那三年他极少言语,除了去赌坊连门都少出,他怎么就成了那能止小儿夜哭的鱼龙会的舵主了呢? 若是他和鱼龙会有关系,销金赌坊敢赢了他的银子? 不过又有一个说法,广陵李家本就是书香门第,会不会正是因为李辰安加入了臭名昭著的鱼龙会才被他爹给赶出来了呢? 这个说法很快就被推翻,因为现在李辰安又重回了李府,这些日子就住在李府。 原因终究是找不到的。 但李辰安是鱼龙会广陵分舵舵主的这个身份倒是坐实了。 于是,他在广陵城百姓的眼里,便显得有些神秘、也显得有些恐怖起来。 这一切对于当事人李辰安而言,他并不知道。 他和黄三烈在东市的那间铺子里。 这铺子位于东市中间的长三巷子,简直是黄金位置。 开间极大,铺面宽敞,后面有一小院不说,铺子的上面还有一层阁楼。 黄三烈请了一个掌柜和两个小二,那掌柜姓邱,名同,年已五十有一。 此时邱掌柜将二人迎去了后院天井中的那方凉亭,亲手煮上了一壶茶,他看了看李辰安,“少爷这桃花酿,实在太好!” “小老儿卖酒多年,从未曾喝过如此之好的酒!再加之少爷这定价……待得巳时开门,必然被一抢而空!” 李辰安笑了起来,“也还是要邱掌柜多费一点心。” “这是小老儿职责所在,请少爷放心。” 李辰安点了点头看向了黄三烈,好奇的问道:“你是如何在东西两市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的?” 黄三烈轻描淡写说道:“因为这本就是三小姐名下的铺子。” 李辰安一怔,黄三烈又道:“东西两市,各有三横五纵八条街巷,最中间的那一条街巷各有七八十个铺子,其中一半都在三小姐名下!” ……富婆啊! 她居然如此有钱,我是不是就不用再奋斗什么了呢? 看着李辰安眼里的惊讶,黄三烈端着茶盏又道:“其实三小姐名下真正值钱的东西并不是在这里。” “那是在哪?” “京都玉京城!” “……她都置办了一些什么?” “比如浣花溪畔的一处庄园,比如玉屏街的一溜铺面,还比如……闻名玉京城的水云涧和聚仙阁。” “水云涧是一处茶楼,聚贤阁是一处酒楼,这两个地方……常常一座难求!” 李辰安这就被惊呆了。 他本以为自己弄出了这桃花酿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却没料到钟离若水居然早已实现了财富自由。 “……她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嘛,三小姐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习武,所以只能习文。三小姐有过目不忘之能,当然三小姐也、也不太坐得住。” “所以当年三小姐跟着樊老夫人在京都的那些日子,她就顺便做了一点小生意……我记得是从聚仙阁开始做的。” “聚仙阁里面的厨子,都是宫里的御厨,所以聚仙阁开业至今五年……那时候三小姐十岁……聚仙阁的生意一直都是京都最好的。” “三小姐在第二年开设了水云涧,那茶楼设在京都近郊的水云山下,距离京都南门五里之地。” “水云涧里面的侍从,都是宫里的宫女,或者是教坊司里调教出来的犯了事的官宦之家的女子。” “所以水云涧的茶很贵,偏偏去那地方喝茶的人却很多。” “三小姐在第三年开始在商业最繁华的玉屏街买铺子,去岁时候三小姐回广陵,又在广陵的东西两市买了这些铺子。” “三小姐视金钱如粪土……嗯,她对银子已经没啥概念了。” 李辰安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自己当初要开设酒坊的时候,她随手一挥轻飘飘就是一万两银子。 丝毫不在乎这酒坊是亏是赚。 根本就没有一个投资人该有的慎重心态。 “好吧,”前世的钻石王老五李辰安深受打击,他站了起来,“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开门……卖酒!” 这活当然是邱掌柜去干的。 李辰安依旧和黄三烈留在了后院。 黄三烈脸上的神色变得认真了起来:“三小姐心地善良,你定要记住你说的那句话!” “以恶人身行慈悲事,千万不要陷入鱼龙会那泥潭中,更不能与鱼龙会的人同流合污!” 李辰安点了点头:“但接下来我将重建鱼龙会,招的人也将都是江湖恶人。我打交道的那些人……恐怕也都不会是什么好人。” “我可能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不过你或者钟离府可以相信一点,我做的所有事,其一是为了安身立命,其二……我不会滥杀一个真正的好人!” “但我一定会杀一些人!” 黄三烈看着李辰安看了许久,“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但偏偏对你却看不大懂。” “但我相信三小姐的眼光,我对你的期望只有一条……而今朝中局势紧张,万万不能将钟离府拖入这浑水之中!” 这是黄三烈的肺腑之言。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李辰安已经进入了朝中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如果说四公主任命他为丽镜司的绣衣使这是个偶然,那么鱼龙会任命他为广陵州分舵的舵主,这里面就有了些别的味道。 姬丞相和钟离府貌合神离。 若是李辰安成为了姬丞相手里的一把剑,他会不会在巨大利益的引诱之下,一剑劈向了钟离府?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又遇沈巧蝶 那个上午,在东市的那处铺子里,李辰安和黄三烈聊了许多。 时近午时时候,外面的生意越来越好,李辰安才和黄三烈从后院走了出来。 彼此欢喜。 当李辰安出现在铺子里的那一刻,当进入铺子买酒的那些人认出了李辰安的那一刻,所有人忽然之间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此间沸腾的声音就这样没了。 那些看向李辰安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恐惧。 这鱼龙会舵主的身份居然有着如此强大的威慑力。 李辰安笑了起来。 他没有去搭理那些人,他和黄三烈走出了铺子,来到了巷子里,巷子里围着的人群顿时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李辰安眉梢一扬,抬步准备去那辆停在墙角根处的马车,却不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等等!” 这个声音李辰安很是熟悉,他收回了迈出去的那只脚,转身看向了沈巧蝶,然后灿烂一笑。 “买酒,请去排队,叙旧……我没时间,再见!” 沈巧蝶银牙一咬,脚下一跺,“李辰安!你给我站住!” 酒铺外有许多人。 这些人畏惧于李辰安那身份纷纷后退让出了街巷上的一大块空地。 李辰安就站在这空地的中间。 那些酒客们的视线此时却落在了一个女子的身上。 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这姑娘,谁家的?” “好像是沈家的那位千金。” “沈千山?昨儿个晚上,沈老板的粮仓不是被一把火给烧光了么?难道真是李辰安干的?” “嘘……鱼龙会干这种事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位沈家小姐倒是胆大,莫非她还想向李公子问个是非缘由?” “我说,你们可别忘记了她曾经和李辰安还有个婚约!” “……可听说霍家已经向沈家提亲,霍家长孙霍书凡而今才是她的未婚夫啊!她跑这来……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能有什么不妥的?沈家是商人,听闻这沈小姐嫁给霍少爷是当妾!与其当妾,莫如嫁给李公子当个正妻,毕竟而今的李公子可是鱼龙会舵主,有这身份,霍家也奈何不了他。” 有人做恍然大悟模样,“如此说来,那沈小姐又要退婚一次?” “仔细看看,这就要看李公子想不想吃这口回头草了。” 那些言语落在了沈巧蝶的耳朵里,令她面色顿时一红,她杏眼一瞪,上前三步,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她很生气。 她很想要再次斥责李辰安一番。 可她却想起了来这里的时候沈千山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代表沈家向他赔个不是……你很委屈,为父也很委屈,但这委屈而今要藏在心里!藏得越深越好!” 李辰安也以为这沈巧蝶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却不料沈巧蝶那张原本满是寒霜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了一抹笑意。 这反而令他心里生出了警惕。 接着便见沈巧蝶规规矩矩的向他道了一个万福,“算我有眼无珠,其实仔细想来,沈家与你也并无过不去的仇恨,就算是退回那婚书,你也是收了银子的。” “而今,你既然成为了鱼龙会的舵主……沈家在江南行省的生意,还请你高抬贵手!” 此间寂静无声。 那些围观的群众当然听见了沈巧蝶的这番话,这番话再次坐实了李辰安那身份,也让他们明白了这是沈家在向李辰安低头。 曾经的那个李家弃子,那个在二井沟巷子里一无是处的傻子,那个令沈家处心积虑想要退回婚书的姑爷,而今居然已经成了沈家无法高攀的存在! 世事难料啊! 当时这沈家不卖一颗粮食给李辰安,甚至联合了大小许多粮商让他们也不许卖一颗粮食给李辰安,现在这沈家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更何况那退回去了的婚书。 所有人又都看向了李辰安,心想这么个可伶可俐的人儿前来求情,李辰安恐怕也会借驴下坡,将那些事就此揭过,便能轻易的收获沈家的友谊。 却不料他们看见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然后他们听见了李辰安那如春风一般轻柔,却如寒霜一般冰冷的声音: “沈姑娘不够诚意啊!” “你不是说我就是一个蝼蚁般的存在么?” “你不是说我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更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么?” “其实我真的知道,所以当初我对你父亲说他的格局有些小……他恐怕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父亲让你来这里给我赔礼道歉,这还是说明了他的格局有些小!” “因为道歉若是有用,这天下就没有过不去的仇恨了。” “不过我倒是对你和你沈家没啥深仇大恨,因为你们不够资格,只是你不够诚意啊!” 他这一席话连说了两句不够诚意,沈巧蝶就有些懵,不知道他想要的是怎样的诚意。 她站了起来,低声说道:“沈家……确实不够资格让你记恨,要不小女子在府上准备水酒一杯,给李公子庆贺?” 李辰安耸了耸肩,转身,抬步,回头,看着沈巧蝶一笑:“我就是卖酒的,我需要的是你那一杯水酒么?” 那一笑落在沈巧蝶眼里的味道却有些不一样。 她觉得那是猥琐、是暧昧,是不怀好意! 沈巧蝶脸色忽然一红,“李辰安!你休想!” 李辰安顿时乐了:“不是我想,是你想!” “另外,你不是很了解我的么?诚意!我要的是诚意!” 他的眼睛在沈巧蝶那妙曼的身子上游走,咽了一口唾沫,这一次当真是邪恶一笑: “当然,若是你真愿意,我也就勉为其难的帮帮你,不过得说好了,你得付给我银子!” “你……!” 李辰安哈哈大笑,转身就走,“记住,诚意很重要!” 沈巧蝶脸上的怒意越来越浓,顷刻间却如阳光下的雪花一样消散。 她就这样看着李辰安登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她转身,垂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了人群,也上了她的马车。 她回到了沈府,来到了她的闺房。 她关上了门,嚎啕大哭。 她摔碎了一地的花瓶,撕碎了一地的纸张。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眼里露出了一抹狠毒的光芒。 “李辰安!” “莫要以为你有了鱼龙会的那护身符本姑娘就拿你没办法!” “今日之辱,我要你百倍偿还!” “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善与恶 昭化二十三年六月初八这一天,是个很有意思的日子。 这一天,桃花酿在广陵城正式售卖,却没有出现广陵城百姓本以为的那般剧烈冲突—— 广陵霍家在这一天居然悄无声息! 霍家非但没有对桃花酿的上市围追堵截,反而还派出了霍通判去了西市,对李辰安一番祝贺之后,还买了上百斤的酒! 甚至霍传名还给了李辰安一张名帖,言说霍家家主在府上设宴,希望李辰安能够去霍府喝一杯! 这是霍府向李辰安低头了? 就连强大的霍府也招惹不起鱼龙会? 肯定是这样! 那往后李辰安的桃花酿无论是在广陵城这个市场,还是放眼于天下,霍家都将再不会为难,李辰安便能轻易的赚到巨量的银子。 至于广陵散最终的结果会如何这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广陵城可就崛起了一个新贵! 人们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眼神里除了那敬畏之外,便又多了一抹羡慕。 有人觉得这便是李辰安的大气运,也有人认为李辰安只不过是被推向前台的一个傀儡—— 这个说法比较令人信服。 许是李家在京都的那位户部尚书使了一些手段,不然寂寂无名的李辰安,何以能够成为鱼龙会的一个舵主! 如此再一分析,鱼龙会乃是姬丞相亲手创立,那位户部尚书李文厚就必然是姬丞相身边的人。 这才是令霍家低头的原因。 毕竟那位太子近臣的官儿还没那么高,权力还没那么大,目前他根本不是姬丞相或者户部尚书的对手,除非是等到太子继位登基为帝之后。 现在霍家向李辰安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估摸着那位太子近臣也有靠向姬丞相的意图。 民间多八卦,于是,一日之间,广陵城流言满天。 但不管如何,李辰安的形象都变得更加高大,他那桃花酿也一炮而红。 据说当天两千斤酒在短短个把时辰的时间里被一抢而空。 因为它有着曾经那画屏春一样的味道,偏偏它也就比广陵散贵了一百文钱。 另外买桃花酿还有另一重好处—— 这可是鱼龙会舵主的酒,买了他的酒,是不是就相当于给鱼龙会交了保护费?希望往后李舵主会看在这个情分上不去给他们找麻烦。 只是,李舵主去哪里了呢? …… …… 李辰安笑容可掬的收下了霍传名的那张名帖,答应了晚上去霍府赴宴,二人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进行了一番极为亲切的交谈。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定会以为这二人是叔伯,或者两家是世交。 本来李辰安还想和霍传名多聊聊的,却不料被商大家的侍女秋菊给叫走了。 他带着一坛子的桃花酿,和吴洗尘一道随着秋菊去了桃花岛。 还是在汀兰水榭,还是那熟悉的檀香。 还有那味道极好的明前龙井。 商涤看着李辰安,那双老眼一眨不眨。 李辰安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花?” 商涤摇了摇头,“老弟啊,为何如此高调?” 李辰安笑了起来,端起那杯龙井呷了一口,“其实我也很想低调啊,可实力不允许!” 商涤一怔,眉间微蹙,忽然看了一眼吴洗尘,“他不知道鱼龙会的黑,莫非你也不知道?” “他入了那狗屁鱼龙会,必然成为江湖中、庙堂上,许多人心里的敌人!” “就连皇城司……皇城司虽然目前还没有对鱼龙会动手的命令,但长孙先生早已对鱼龙会不满……莫要看现在姬丞相能够一手遮天,那仅仅是长孙先生还在等待一个机会!” “我问你,如果长孙先生要铲除鱼龙会,你觉得鱼龙会上下谁能幸免?” 吴洗尘眼珠子一瞪,“这怎么怨到了老夫的头上?” “我问你,若是他没有鱼龙会那牌子,你觉得他现在还能全须全尾的坐在这里和你喝茶聊天么?” “他恐怕已经被霍家给祭天了!” “你身为皇城司的尊者,口口声声叫他老弟,我还想问问你,霍家几百个护院跑到桃花溪畔意图对他那酒坊发起攻击的时候,你这老东西在哪里?” 吴洗尘一通数落,说得商涤的那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哑口无言。 “我没料到啊!” “等你料到,他都过了头七了!” “……好吧,”商涤软了下来,“这确实是我的错。” 他看向了李辰安,“将鱼龙会那牌子退掉,老哥我这几天就要动身去一趟京都,老哥会将你举荐给皇城司,如何?” 李辰安放下了茶盏,“这事,我可没怪老哥,毕竟谁也不知道霍家何时会对我发难。” “另外……这牌子我思来想去也没打算退掉。” “为啥?不好退?不好退你给我,我带去京都还给鱼龙会!” “不是,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想,这恶人的名头在当今这个环境之下,其实更好使!” 商涤一愣,便听李辰安又道: “所谓善恶它是相对的,如果这个世界的恶人太多,往往通过正规的律法却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甚至掌握律法的人本就是大恶之人。” “善良的人希望他们受到的不公能够得到声张,可偏偏他们却难以如愿。反倒是恶人行事肆无忌惮,还不会受到律法的严惩,于是从善倒向恶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我想这个世界是缺乏公平的,我也觉得这个世界的正义……可能我的言语有失偏颇,但我还是认为正义这个东西而今并不能抬起头来!” “因为如果这个国家充满了公平充满了正义,根本就不会有鱼龙会,甚至也不会有皇城司的出现!” “无论是鱼龙会也好,丽镜司也罢,还是皇城司这样的国家机构,他们所行之事都违背了律法的公正严明!” “在我看来,所有的罪恶,本应该在律法的光辉下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借助于鱼龙会、丽镜司或者皇城司在暗地里去进行。” “它们的存在已经超脱了律法的约束,已经凌驾于律法之上,这就说明咱们这个国家的恶人、恶事很多。” “当夜来临的时候,光明就微不足道。” “当恶大行其道的时候,善就显得极为渺小。” “我觉得……我能站在黑夜之中,去行更恶之事,去维护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 “我其实真的是个没啥追求的人啊,可若是真到了那样的一种境地……” 李辰安转头望向了窗外,又露出了一副极为深沉的模样,他悠悠说道: “那就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吧,以那些鬼火为烛,去照亮我必须去走的夜路!” 第一百一十六章 姜还是老的辣! 李辰安洋洋洒洒一番话震惊了商涤,也令吴洗尘刮目相看。 他的这些话超出了二人的认知,尤其对商涤的冲击最大。 商涤本就是博学之士,当年在京都辞官来到这里,有樊桃花嫁给了钟离破的原因,也有他看不惯官场那些黑暗的原因。 但他受了长孙先生的邀请加入了皇城司,他认为皇城司所行之事就是善事,就是在为天下人伸张正义! 皇城司一手控制着江湖中人的滥杀无辜,一手控制着朝廷各地官员的贪张枉法。 这些年皇城司给江湖中人立下了规矩,也成为了那些官员头上悬着的一把剑。 他认为这就是对恶的约束,可李辰安却说这其实是另一种恶! 因为没有人能够监督皇城司。 皇城司下面有数以万计的谍子,那些谍子都是人,是人就有私心,就有欲望,就会利欲熏心,就会和某些人坑壑一气。 所以在李辰安看来,一个正常的国家,就不应该有这种机构存在。 可商涤问起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李辰安却看了看窗外的夕阳。 “老哥,你的茶很好,外面的那些兰花也很香。” “我呢……就是个商人,披着鱼龙会的虎皮,为的是平平安安的求点小财。” “其实……皇城司的存在也是好的,里面终究有一些如老哥你这样的好人,终究有一些恶人会得到你们的惩罚。” “至于其它,我一介草民,也根本就没有去想过,想那些事头痛,也于事无补,只是自添烦恼罢了!” “你去京都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帮我带点酒去给钟离若水。” 而后李辰安告辞,商涤送他们至码头,最后问了一句:“此行京都,可能同行?”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 …… “去京都干啥?” 吴洗尘问。 “去看看若水。” “那这鱼龙会怎么办?” “我觉得见钟离若水更要紧一些,至于这鱼龙会嘛,且看看叶破如何。” “……好吧。” “你和我一起去?” 吴洗尘跳上了马车,望了望夕阳,摇了摇头。 “你去京都之日,就是为师去越国之时。” “不是说三个月之后的么?” “早去,早回!” “……好!” “真去霍府赴宴?” “真去,要想当好一个恶人,就得先和恶人打成一片!” …… …… 钟离府。 华灯初上时候。 钟离塑坐在书房,就着灯光,看着手里的一封信。 钟离秋阳恭敬的站在他的面前,一直等到钟离塑将那封信收入怀中。 钟离塑这才抬起了头来,那张很是威严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坐,煮茶……不,上桃花酿!” 钟离秋阳抿了抿嘴,去取了一壶酒和两个琉璃杯。 他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父亲,问了一句:“那小子如此高调,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鱼龙会的舵主……这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钟离塑喝了一口酒,砸吧了一下嘴,“麻烦?如果他和商涤商大家并不认识,为父觉得还会有些麻烦,可商涤那老头却将他给叫去了桃花岛,那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有任何麻烦。” “……父亲的意思是,这其实是个好事?” 钟离塑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碗,“慕容荷也是松山剑院的弟子,算起来也是你奶奶的师侄。” “慕容荷下山成为鱼龙会的客座长老,这是齐国公府的引荐,背后却是程国公的意思……” “前次程国公来我们钟离府,说起了诸多京都之事。” “而今宁国之危,已危在旦夕,但皇上……皇上却因为一心求道而不理朝政多年。” 钟离塑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在书房里走了几步,来到了窗前,望向了窗外。 “你奶奶数次来信也多有提及,故而……咱们钟离府才会开始去蜀州布局。” “这都是为了防备个万一,毕竟而今的姬丞相权势越来越高,胆子也越来越大!” “扯远了,慕容荷去京都的时候去拜访过你奶奶,提及到了李辰安,所以……你可以认为李辰安成为那鱼龙会的舵主,里面也有你奶奶的意思。” 钟离秋阳一惊,“可那小子还隐藏着一个丽镜司绣衣使的身份!四公主会如何看待?太子殿下若是知道,又会如何看待?” 钟离塑咧嘴一笑,“那小子聪明的地方就是没有暴露他绣衣使的身份!” “至于四公主和太子怎么看……在京都的事,你不必去想那么多。” 钟离秋阳沉吟片刻,他开始理清了其中缘由。 如此看来,在庙堂之上与姬丞相的博弈,至少有一子是落在了这广陵城李辰安的头上。 再想起父亲曾经说因为花满庭在京都的那番宣扬,以至于那小子的名头在京都比在这广陵城还要响亮。 姬丞相肯定也是听过他那名字的。 在姬丞相想来,他恐怕也是希望鱼龙会能够多几分文气少几分杀气,故而他才会同意让李辰安当了这广陵分舵的舵主。 亦或……三妹和李辰安之间那模棱两可的事也传入了姬丞相的耳朵里。 他这一举措,还可能是想要借着李辰安与钟离府修好,或者……收拢李辰安,来打击钟离府! “李辰安的事,你别去操心太多,倒是你的事!” 钟离塑转身,看向了钟离秋阳。 “你已经十八了,程国公又来了一封信,程家那位郡主你奶奶很是喜欢,过些日子你去一趟京都,这事得定下来!” 钟离秋阳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惧意。 他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的低声说道:“父亲,这婚事,孩儿能不能拒绝?” “当然不行!” “为父就纳闷了,程依人可也是京都的四朵花之一,当年你在京都的那些日子,和她不是向来很好的么?” “你和她是当年指腹为婚定下的亲事,你们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能够娶到程郡主,这是你小子多大的福分!” 钟离秋阳垂头,心想程依人确实是京都四朵花之一,可她身上却浑身都是刺! 她的表象骗了太多的人! 非但没有小鸟依人的那种柔弱,反而她实在是太过暴力! 程依人武力值太高! 甚至比她哥哥程哲还要高! 一只手能够将他钟离秋阳轻易放倒。 甚至还能抡来抡去! 那些难以忘怀的过往,那些遍体鳞伤的伤痛,而今依旧是他钟离秋阳的噩梦! 这些年他宁可待在广陵城当一个小小的司法参军事也不愿意去往京都,这才是最关键的原因! “……孩儿若是同意去接手广陵水师,是不是就可不去京都?” 钟离塑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摆在了钟离秋阳面前: “兵部任命文书,明日你就可启程上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宴 霍府的西厢房灯火通明。 房间里摆着一张很大的八仙桌,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大盘小碟的各种菜肴。 霍家家主霍希亲自去了霍府的门口将李辰安和吴洗尘给迎了进来。 他本以为那个戴着一顶斗笠的老头就是个车夫,本想让下人带这个车夫去一旁的偏房用饭,却被李辰安给阻拦了。 李辰安没有解释,霍希自然也不能强拒。 “李公子,老夫这年岁越活越大,这双招子还真是越来越浑浊!” 霍希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对李辰安说道:“老夫做了一些对不住李公子的事,李公子大人大量,还请不要将那些事放在心上!” 这老头倒是来得诚恳,李辰安打了个哈哈,“霍家主言重!其实本公子并不知道霍家做了些什么事。” “昨儿个晚上想要偷袭我那酒坊之事,霍通判已经查明了,都是些江湖上的小鱼小虾,和你霍家全无关系!” 这话好听,落在霍希的耳朵里,他的那颗心顿时就放下了少许。 因为他确定了李辰安是个聪明人。 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大家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李公子所言极是,都是些不长眼的小鱼小虾,但广陵城的那些庶民却喜欢乱嚼舌根子,言说那是老夫这霍府见不到李公子崛起……那些流言蜚语对老夫倒是无所谓,但老夫却担心李公子会生出了疑心。所以请李公子来府上坐坐,一来是将话给说开了消除你心里的误会,二来嘛……” “那些误会定然会给李公子造成一些困扰,这是霍府的不对,霍府当赔偿李公子这一损失!” 霍希这番话一出,顿时令李辰安刮目相看,同时也让他心里生出了警觉。 这个老头能到让霍府成为广陵城一流的家族,他确实有不一样的眼光,也有不一样的格局。 与沈千山一比,高下立判! 他也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言语也变得更客气了一些。 “这……可就让霍家主破费了!” “倒不是我李辰安贪图霍家主的那些钱财,实在是我那桃花酿这才刚刚开售,还没赚到银子,手里确实有些紧张。” “主要是鱼龙会这广陵分舵!” “上一任的舵主……那事霍家主知道吧?叫、叫宋元平的那厮,他倒是死得痛快,却让鱼龙会在广陵城的那些弟兄都跟着陪了葬,还没有留下一文钱的钱财下来。” “我受了上面的委任,要重建这广陵分舵,还确实需要银子来招兵买马。” “不过那位给我舵主令的长老倒是说上面会拨付一万两银子,那银子还没到,可重建这广陵分舵之事已势在必行……” “霍家主可先行借我一万两银子,等上面拨付的银子一到,本公子就还你!” 霍希心里一咯噔,他本想着赔偿给李辰安千两银子,这应该能够让李辰安看出霍府的诚意。却没料到李辰安来了个狮子大开口。 一万两银子对于霍府而言虽说不上多,可那也是霍府卖酒一斤一斤卖出来的啊! 接下来秋粮的大量收购,还有霍百扬在京都的巨大花费都需要银子,而广陵散被他那桃花酿一冲击,赚银子的能力就会越来越弱……李辰安虽说的是借,可他却明白这借定然是没得还的。 霍希就思索了这么数息,可李辰安却看了他一眼,“莫非霍家主担心我李辰安言而无信?” “啊,不是,老夫在想,广陵分舵极为重要,区区万两银子肯定不够,所以老夫决定待会就送给李公子一万两银子,加上上面下拨的一万两,老夫相信李公子一定能够将广陵分舵弄得有声有色!” 说着这话,一行人已经到了西厢房的门口。 霍希站在一侧伸手一引:“李公子请!” “霍家主请!” 一桌子其实也就三个人。 站在一旁的婢女轻移莲步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为他们斟上了酒,又悄然的退到了门边。 霍希端起了酒杯,向李辰安一举: “这第一杯酒,是老夫敬李公子宽宏的胸怀,喝了这杯酒,就请李公子将那些闲言蜚语抛至脑后!” “霍家主放心,本公子早已忘记!” “好!那咱们共饮一杯,从此往后李霍两家常来常往!” “霍家主有心了,那咱们干一杯!” 两只狐狸这一杯酒下肚,顿时就变得亲热了起来,以至于坐在一旁的吴洗尘有些恍惚,忽然觉得这一老一少二人,似乎也成了无所不谈推心置腹的忘年交。 “这往后啊,李公子将广陵分舵经营起来,老夫这霍家,还有许多事要仰仗李公子,到时候李公子可莫要拒绝才好!” “霍家主这话就生分了,其实吧,本公子在这广陵城,也有许多要借助霍家主的地方。” “比如这生意上的人脉,也比如对整个广陵州的了解……当然,这鱼龙会舵主的身份看起来风光,但这风光在我看来却终究不够璀璨。” 霍希一怔,“如此说来……李公子之志,尚不在此?” “咱们这么熟悉了,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李辰安俯过身子,对霍希悄声说道:“其实霍家主也懂的,这就是个打手身份!” “令公子可是太子近臣!” “这太子嘛迟早是咱们宁国的皇帝,到时候令公子一飞冲天,那肯定就是咱宁国的丞相了!” “我还寻思能够求霍家主看在咱们的这份交情上,到时候能够为霍丞相鞍前马后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花花轿子一抬,霍希老怀大开。 “哈哈哈哈,借李公子吉言,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老夫定不会忘记了李公子!” 二人畅饮,如老友,酒去一壶,李辰安至深夜方归。 霍府书房。 满脸通红的霍希端着霍书凡递过来的茶盏,眼睛微微一眯,“这小子是个人物啊!” “听来听去,却不知道他那话里的真假!” 一旁的霍传名沉吟片刻说道:“终究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想来也确实想要奔个更好的前程。” 霍希没有表态。 “准备好一万两银子的银票,明儿个就送到他手里!” “不管这小子如何,如果能够成为书亦的夫君,或许还能成为百扬的一大助力!” “若是他真的娶了钟离若水……书亦就算为妾,也是值得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甩手掌柜 自从六月初七那晚的事发生之后,李辰安的日子就变得太平闲淡了起来。 广陵城的街坊们发现这些日子桃花酿售卖极好,霍家依旧没有对李辰安做点什么。 甚至还听说霍家那位老家主请了李辰安去了霍府做客,而后霍传名霍通判还多次去了二井沟巷子的那小酒馆,却不是在铺子里喝酒,而是在后院和李辰安品茗聊天。 看来霍家也是惧怕鱼龙会那名头的,所以采取了拉拢李辰安的手段。 只是如此一来,那广陵散被桃花酿取代恐怕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而今桃花酿每日供给市场两千余斤,都是在短短时间销售一空,这便给广陵散留下了极大的空间,所以两家尚能够相安无事。 可往后桃花酿的产量再提高呢? 这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揣测。 另外就是沈家那粮仓被烧了之后,沈家家主沈千山气急攻心,忽然卧病在床,无法再去打理生意,于是秋粮收购这事便落在了沈巧蝶的肩上。 那位沈姑娘在六月初九就离开了广陵城去了江南产量各地。 听说霍家与沈家也定了亲,只是沈家的那位千金大小姐却并不是霍家的长孙媳妇,而是一个妾室的身份。 这未免让许多人为之惋惜,便觉得如果当时沈家没有向李家退婚,那位沈姑娘若是嫁给了李辰安,沈家哪里会如现在这般窘迫? 有一个如此强悍的贵婿,沈家本就是做粮食生意的,两家相得益彰,这贵婿的酒坊更能够扩大许多,彼此都能赚到大笔的银子。 天下事没有若是,所以归结起来这就是沈家太过势力,未曾料到李辰安能有崛起的这一天,于是便对沈家少了许多同情,言语中多了几分嘲笑的味道。 霍家家主霍希带着他的孙子霍书凡也于六月初十离开了广陵城,听说是去了京都,听说霍家这位长孙被丽贵妃看中,极有可能成为六公主的驸马。 这霍家,当真气运极大,有了这皇亲的身份,也不知道会不会反过来再咬李辰安一口。 广陵城另一个粮商蔡正遥的粮仓也在那个晚上被一把火给烧了,但看起来蔡正遥似乎并不心伤。 他依旧会去榕树下小酒馆喝那而今三百文钱一两的画屏春,甚至还带上了他的儿子蔡齐志。 六月十三,蔡正遥也离开了广陵城前往江南各地,而蔡齐志却成了榕树下小酒馆的新掌柜。 而后,那位广陵新贵李辰安更多的时间呆在了煮雨小筑。 煮雨小筑有了一个门房,广陵城的百姓们并不认识,但霍传名认识,他就是曾经霍家的客卿叶破! 这让李辰安在霍传名的眼里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他不知道李辰安是如何收服了叶破的,他只知道那小子身边当真有了不得的高人。 这鱼龙会广陵州分舵在他的手里,恐怕还真能够更上一层楼! …… …… 煮雨小筑。 有雨簌簌而落。 于是画屏湖上绽放了水花朵朵。 这场雨洗去了那些竹叶上的尘土,放眼望去,岸边的一丛翠竹更绿,那一颗老柳也更新。 坐在煮雨小筑临湖的一处楼台中,温小婉既没有去看烟波中别有一番味道的画屏湖,也没有去看那绿意盎然的柳竹。 她的视线落在李辰安的脸上,她戴着面巾的脸上却早已起了一抹惊讶的神色。 李辰安在煮茶,煮的是商涤带来的竹叶青。 他当然知道温小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因为温小婉在进来的那一刻,他便已认出了她—— 因为她带着面巾。 更因为这女子的眉眼看上去很是漂亮,右边的耳垂处还有一粒显眼的痣! 她就是那个夜里在这煮雨小筑后面的那处二层楼上遇见的那个女侠! 只是,她怎么会和商大家在一起呢? 看起来她似乎也认出了自己。 李辰安并没有去捅破,他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看向了商涤,笑道:“老哥,若是说这诗歌的曲调,这玩意儿我还真不懂,刚听你随意哼来,我觉得挺好,若是配之以乐器……尤其是是萧,那定然会名动天下!” 商涤哈哈一笑,“你这小子倒是谦虚,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了指身边那姑娘,“她叫温小婉,就在凝香馆……她虽然在凝香馆,却是清白之身,也是因有任务在身!” 李辰安一惊,这才知道这姑娘居然是凝香馆的那位头牌! 出场费一百两银子起步,还需要预约的正当红的头牌! 他看向了温小婉,温小婉微微一笑,眉眼一弯,取下了面巾,露出了那张精致靓丽的脸。 她微微躬身,唇齿间吐出了一句温柔的话:“小女子见过李公子!” 李辰安晒然一笑,“久闻姑娘大名,今儿个得见,倒是在下荣幸。” 商涤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老哥也不瞒你,温姑娘是皇城司外门的成员,今儿个带她来,一来是你接手凝香馆恐怕一时半会不好熟悉,但小婉却很熟悉。” “这二来嘛……我也担心出现一些误会,毕竟皇城司对鱼龙会不太友好,万一小婉不知情对你做出了不利之事,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说着这话,商涤又看向了温小婉,“鱼龙会里鱼龙混杂,但这位李舵主……他行事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的意思是,往后在这广陵城里,若是他需要一些帮助,你需义不容辞!” “奴婢遵命!” 温小婉又抬眼看了看李辰安,心里愈发有些好奇。 “多谢老哥,你还别说,我现在看着这凝香馆的账簿都有些发愁。” “你知道我是很懒的,要不这样……” 李辰安又看向了温小婉,“凝香馆的一应事宜,我全权交给你帮我打理,你只需每月做个账簿,告诉我收支状况即可,如何?” 温小婉一怔,心想这凝香馆日进斗金,他居然会将这生意交给自己! 她看向了商涤,商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过些天他会与老夫同去京都,你帮他打理凝香馆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李辰安甩手就将那本账簿丢给了温小婉,“凝香馆用酒,你去桃花溪酒坊找苏沐心。” 三人听雨喝茶,闲聊了片刻,商涤和温小婉乘着马车离开了煮雨小筑。 马车上。 温小婉向商涤说了一句:“那夜,杀死宋元平的那个少年,应该就是李辰安!” 商涤一惊,“没看错?” “回尊者,奴婢不会看错!” “……此事,你烂在肚子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解惑 广陵的那场雨从中午一直下到了晚上,却还没一个停的意思。 李辰安坐于烟雨楼台中,看着画屏湖上那些细密的水花看了许久。 温小婉,这个名字在丽镜司的名册上,可她又是皇城司的人。 她在商涤的面前自称奴婢……估摸着她是出自商涤的桃花岛上,并深受商涤信任。 这些日子与这位商大家相处下来,凭着他前世识人的眼光,他相信商涤并不是一个坏人,或者说并不是他所理解的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 商涤醉心于音律之中,还有一腔忧国忧民的胸怀。 师傅吴洗尘也说商涤本有一颗赤子之心,却容不得官场黑暗,再受了樊桃花嫁给钟离破的那打击,故而才远离京都,来到了这广陵城。 所图大致就是个清闲二字。 摸了摸依旧藏在怀中的那份鱼龙会的名册,里面的人,除了认识的几个小鱼小虾,其余的他一概不了解,也没有发出舵主令将那些人召回来见见。 今日那个温小婉显然认出了自己,那刺杀前舵主宋元平之事,定然会落在商涤的耳朵里。 以他的智慧,当知道那名单就在自己手上……就交给他吧,那些鱼龙会的旧人多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那个妙手丹青常书生。 让皇城司去对付他们。 接下来这鱼龙会广陵分舵,也得自己重新招人。 再看看叶破,到时候那些人就交给叶破去调教。 如此想着,将这件事放在了一旁,取了靠在围栏上的油纸伞,他撑着伞走入了雨中。 将正在饮酒的师傅给叫上,师徒二人离开了煮雨小筑,往李府而去。 …… …… 桃花岛。 汀兰水榭。 春兰接过了商涤手上的油纸伞挂在了墙上,秋菊取来了一双新的靴子,请了商涤坐下给他换上。 接着春兰点上了一炷檀香,秋菊煮上了一壶茶。 温小婉站在了商涤的背后,轻轻的为他捏着肩膀,轻声的说了一句:“大人,奴婢有一事不解。” “有何不解说来听听。” “那李辰安……他杀了宋元平成了这广陵州分舵的舵主,奴婢一路思来想去,莫非这本就是鱼龙会内部给了他这指示?” “那李辰安是不是结识了鱼龙会总舵的某个大人物,这才让他上了位?” 温小婉蹙眉沉思,片刻又疑惑道: “可奴婢又觉得有些不对,自他那画屏春在广陵城出了名之后奴婢也多有听到关于他的传闻,都说他曾经还真是个、是个傻子,就连这广陵城都未曾出过,何以能够认识鱼龙会的大人物?” “再说,就算有鱼龙会的大人物来了广陵城,就算对宋元平不满,这舵主之位不是应该从鱼龙会内部的人里去选拔的么?” 温小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漂亮了眼里满是不解,自个摇了摇脑袋,“怎么都说不通,总觉得这事太过诡异。” 坐在椅子上的商涤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你这是陷入了思维的怪圈!” “李辰安能够当上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这并不一定需要他和鱼龙会的某个大人物认识。” “你莫要忘记了吴洗尘那老家伙一直在保护者他,也莫要忘记了当时煮雨小筑那夜里,吴洗尘亲自去了!” “这天下,若是列出一纸对钟离府最忠心的人,吴洗尘当排在第一位!” “你想想,吴洗尘帮他剿杀了鱼龙会这广陵分舵的那些人,其目的何在?” 温小婉一愣,那双温柔的小手又捏着商涤的肩膀,“这么说……这件事的背后,其实是钟离府在推动?” “当然!” 商涤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老夫以为,李辰安进入钟离府的视线,当从三月初三钟离三小姐以文选婿时候开始。” “李辰安虽然未曾参与选婿,但他的那副下联,还有他的那首《蝶恋花》恐怕实实在在的打动了三小姐,于是便引起了钟离府的注意。” “接下来钟离三小姐在二井沟巷子遇袭……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遇袭,在老夫而今想来,那是三小姐故意想要接近李辰安,这便说明坊间的那些传言……就是说钟离若水恐怕喜欢上了李辰安的那些传言,或许是真的!” “不然,钟离若水为何会将桃花溪畔的那些地给了李辰安?” “钟离若水离开广陵城去京都玉京城,也断然不会将吴洗尘留在他的身边!” “钟离若水那丫头的智慧可不比她奶奶差啊,她是很清楚李辰安在广陵城会遇见怎样的麻烦的。” “钟离塑那小子当然也知道他那女儿的小心思,所以老夫估摸着钟离塑也写信去问过樊桃花,而后钟离若水也去了玉京城,于是京都的那位樊老夫人便为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做了点什么。” “这是一举数得之事!” “将李辰安弄进鱼龙会当个舵主,钟离府在表象上能够借此和姬丞相缓和一下日益紧张的矛盾。” “有了这鱼龙会舵主身份,李辰安才能够在广陵城站住脚跟甚至横着走!” “另外……李辰安若是能够很好的利用这个身份,或许还能成为钟离府的一大助力。” 听着商涤这么洋洋洒洒的一番分析,温小婉渐渐明白,这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原来有着如此之多的算计。 所以李辰安那小子这是走了大运? “可如此一来,太子殿下一系会不会认为钟离府站在了二皇子的身边?” 这句话商涤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久居广陵城的这桃花岛上,除非皇城司的特殊任务,否则他根本就不过问朝中局势。 不过问不代表没听见些什么,他很清楚而今宫里的斗争已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 “这些事,与老夫没太大关系。” “今儿个在煮雨小筑,李辰安说的那些话你要记住,要相信他,帮着他!” “另外……明儿个你去一趟城隍庙,告诉夏庙祝一声,江南秋粮,霍家正在染指,沈千山的女儿沈巧蝶已离开了广陵城。” “让夏庙祝派人盯着点,但不要打草惊蛇。等秋收之后……看看那些粮会运去何处!” “奴婢遵命……大人,李辰安手上有鱼龙会曾经的那份名册。” 商涤咧嘴一笑:“原本老夫是想要取得那份名册的,但现在不想要了。” “为何?” “常书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咱们皇城司的那位判官王正金钟没来江南,跑去了牧山刀看他儿子王正浩轩去了。” “老夫可杀不了常书生,还是让李辰安自己去处理吧!” “原本打算和李辰安一起去京都……春兰秋菊,收拾一下,明儿一早,我们就走!” 第一百二十章 一剪梅 广陵有雨,玉京城却月正当空。 浣花溪畔有一座浣花山,浣花山下有一处占地极大的庄园,庄园外的牌坊上写着四个大字:花溪别院! 别院主院里的灯正亮着。 主院的那方荷塘上的小榭中摆放着一张四方桌,桌前坐了四个人。 桌上放着尚未动过的酒菜,菜已没有了腾腾的热气,想来已凉。 程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钟离若水。 四公主宁楚楚也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齐知雪,齐知雪此刻也在好奇的看着钟离若水,于是宁楚楚的视线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 钟离若水微微垂头,她的手里拿着一张信纸。 她的脸上洋溢着如桃花般的笑意,她的眼里也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辉。 那是李辰安寄给她的信。 这令少女的心很是激动,虽然那纸上的字实在有些丑,但架不住那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浓浓的相思味道。 钟离若水早已沉醉其中,已忘记了今儿个晚上本请了这三位在此对酒邀月。 这已是她第二遍看这封信了。 她忽然觉得仿佛在这封信里看见了李辰安,忽然觉得李辰安就站在她的面前,脸上带着那淡淡的,却如春风般的微笑。 信里详细的讲述了从她离开广陵城之后他做的那些事。 他说那处酒坊已经建成,桃花酿的酿造也已经成功,接下来便是上市销售的时候,也是她这个老板将要赚到银子的时候。 他说桃花山庄里那些桃树上的桃子已经有核桃大小,那些桃子长得很好,等收获之后,他会用那些桃子为她酿造一种桃儿酒。 那是一种可用来消暑的酒,若是冰镇之后饮用更佳。 只是……冰镇是什么意思呢? 这大夏天的,就算初秋,广陵城也没有冰块的呀! 少女很是好奇,也很是期待。 然后便是他的一些日常,他说他回到了李府,应该不再是李家赶出来的弃子了,这些日子和他父亲相处还算融洽,只是和西院的那位还未曾见面……若是那位能够安分一些,他没打算去追究她的那些过往。 最后当然是他写的那一首词了。 她很喜欢那首词,于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更加璀璨! 程哲看得一呆。 心却陡然一痛,就像被李辰安那厮狠狠地扎了一刀一样。 而今他虽能从容和钟离若水面对,但此刻见钟离若水那痴情模样,心里依旧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味道。 齐知雪似乎比程哲看得更开一些,他只是好奇李辰安那小子究竟给钟离若水写了些什么? 能够令钟离若水如痴如醉,那小子当真有点本事。 他也好奇钟离若水究竟看上了李辰安什么? 当时在广陵城倒是与李辰安有过短暂的接触,只知道他做的那首《蝶恋花》确实令自己望尘莫及,还有他那画屏春确实比京都的瑞露还要好。 回到京都之后,再听花老大人从广陵城带来了他的那首《青杏儿》和《将敬酒》之后,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齐知雪就放弃了和李辰安比拼诗词的这个念头—— 那可是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诗文! 听说那首《蝶恋花》能排入前十五,那首《将进酒》更是能进入前十! 就算是略逊一些的《青杏儿》,也能进入前四十! 放眼历史千百年,以十七岁的年纪,作三首诗词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这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恐怕也难有来者。 所以而今的玉京城里,李辰安那小子虽然从未曾来过这地方,他的名字却已经家喻户晓! 因为他不是广陵才子、不是京都才子,他是宁国第一大才子! 钟离若水的眼光,似乎比她奶奶樊老夫人还要独到! 难怪她投资生意能够赚大钱。 她随便选个夫婿居然也如此不简单。 齐知雪嘴角一翘,乜了程哲一眼,心想你小子当真没资格和人家李辰安相提并论。 就在各自揣测的时候,钟离若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一脸绯红。 一脸激动。 两眼澄澈。 两眼波光流转。 她喜滋滋看了看程哲,又看了看齐知雪,最后看向了四公主宁楚楚。 “……他、他又给我写了一首词!” 终究是小女儿家,终究难以将那喜悦独自藏起来,终究还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她那李郎的厉害。 宁楚楚眉梢一扬,有些吃味:“一首词就令你魂牵梦绕了?” “嘻嘻……”钟离若水俏皮一笑,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小口。 她的脖子一扬,然后一甩,那一头如绸缎般的秀发随之一摆,撩起了春色满园。 “可不是么!” 她又扬了扬手里的那张信纸,看着宁楚楚挑衅的说道:“想不想知道他写给我的这首词是怎样的?” 她在说写给我的四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这便是在向宁楚楚宣告李辰安的归属—— 遗传了樊桃花那性子的钟离若水,领地的意识有点强,占有的欲望也有点强。 宁楚楚撇了撇嘴,她的心里当然极为好奇,但这面子上却万万不能表露了出来。 “你爱说就说,若是不说……可别忘记他是我率先遇上的!” 钟离若水脸上的笑意更浓,“那又怎样?你和我可不一样,你是堂堂四公主,除非你去求了皇上……我说,” 她忽然俯过了身子,直接忽视了这里还有两个少年,她盯着宁楚楚又道:“你若是真求了皇上,我还真没啥意见,不过……真有那么个时候,你可得叫我一声姐姐!” 宁楚楚脸儿一红,狠狠的瞪了钟离若水一眼,忽然眉眼一弯,也笑眯眯的对钟离若水说道:“你说,我若是真求了父皇,将他李辰安招为驸马……你会不会很伤心?” 宁楚楚以为钟离若水会恼羞成怒,却没料到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轻飘飘说了一句:“你想多了!” “就凭他写给我的这首词……你已经没希望了!” 宁楚楚终究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他怎么写的?” “咳咳,”钟离若水清了清嗓子,将那首词徐徐吟诵了出来: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钟离若水抬头望月,一脸皎洁清辉。 宁楚楚忽然觉得很是后悔。 菜无味,酒也无味,心里却有万般滋味。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万两银票的信任 李辰安不知道他又有一首词在京都掀起了波澜。 他更不知道那个俊俏的公公在听了那首词之后,对他起了一些别的念想。 他在广陵城的日子过得很是舒服。 自从他那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身份在广陵城家喻户晓之后,偌大的广陵城再没有人来招惹他,就算是霍家……那位霍家的家主听说去了京都,但霍通判霍大人这些日子非但没有和他过意不去,反而还走得很近。 于是,广陵城的百姓便发现了一个问题—— 东西两市,桃花酿和广陵散同市销售,桃花酿当然卖的极好,但广陵散也还有不错的销路,二者似乎默契的达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按照道理,那桃花酿既然如此受欢迎,李辰安本应该再扩大规模酿造出更多的酒来占据更大的市场,可他偏偏没有那样做。 桃花酿每日维持着三千斤的产量,半月以来,没有再增加一两。 反倒是榕树下小酒馆里新上市的那画屏春,让广陵城的商贾巨富品之难忘。 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也发现了一个情况,李辰安这些日子极少再出现于小酒馆中,清晨时候再没有看见那个跑步的身影。 街坊们在聊天的时候也觉得正常。 他们似乎早已忘记了那小子曾经是他们口中的傻子。 他们觉得而今的李家公子是个做大事的人。 他一定在重建鱼龙会广陵分舵! 因为那才是他手里真正拥有的力量! …… …… 李辰安确实在煮雨小筑。 不过刚刚坐下。 他和吴洗尘去了一趟桃花岛,却不料商涤三天前就离开了广陵城去了京都。 “他说好和我同行的,怎么会不声不响就走了呢?” 吴洗尘拔出酒葫芦的塞子,喝了一口画屏春,“那老东西可狡猾着,你不是说那个温小婉恐怕是认出了你来么?” “如果温小婉认出了你,商涤就知道鱼龙会的那名册在你身上,而今你是鱼龙会的舵主,他再问你要那名册就不太妥当。” “当然,为师以为这不是最主要的。” 李辰安疑惑的看向了吴洗尘,吴洗尘又道:“为师看过了那名册,除了常书生之外,里面倒是还有那么两三个在江湖中有点名气的人。” “当然,皇城司最想抓捕的肯定是常书生,但商涤却并不是常书生的对手。” “他本需要请皇城司的高手来帮忙,现在却不用了,” 吴洗尘看向了李辰安,又道:“他想看看你如何处置,为师也想问问,对于常书生,你想如何处置?” 李辰安沉吟片刻,他不知道凶名赫赫的妙手丹青常书生为什么会屈身于鱼龙会广陵分舵当个小密探,甚至他也不知道常书生现在在何处。 那厮在五年前就是一境下阶的高手,而今五年过去,他的武功恐怕又更上了一层楼。 所谓的处置,当然就有两种选择。 其一,是将这高手给收服,让他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所用。 其二……便是杀死,如此或许便能获得皇城司的友谊。 在李辰安的内心中,收服常书生显然是个最好的选择,可是,他终究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 常书生杀了太多太多的人!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无辜者。 这魔头杀人全凭喜好,居然还用人血作画…… “哎,我终究当不了那恶人!” “他确实该死!” “可我也拿他没有办法呀!” 吴洗尘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他又喝了一口酒,淡然说道:“你不是要去京都么?正好去找到商老头,让他带你去见见皇城司的长孙先生。” 这是李辰安第二次听到长孙先生这个名字。 “长孙先生又是什么人?” “皇城司司正,一个……孤家寡人!” “……他叫啥名字?” “长孙惊鸿!” “对了,那老头喜欢喝酒,记得带两坛子画屏春给他。” 李辰安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师傅,若是我用这舵主令将常书生给召回来,你一家伙把他砍了,如何?” 吴洗尘两眼一瞪:“可别打师傅的主意,先不说常书生会不会搭理你这舵主令,就算他真来了,为师也不敢保证将他留下。” “另外嘛……皇城司的水牢号称天下无人能够逃脱的地方,这常书生能够从里面跑出来,这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你去了京都,肯定是要去拜见樊桃花的,到时候你最好听听她的看法。” “……好,师傅,我打算将这鱼龙会分舵的事物丢给叶破去打理,叶破这人,可能信?” 吴洗尘点了点头,眼里露出了一抹深邃的光芒。 “蜀州挫刀堂在江湖中的地位虽不及松山剑院、晚溪斋和牧山刀这三大门派,但挫刀堂在蜀州却极为有名。” “当今挫刀堂掌门就是叶破的母亲巫三妹,江湖人称绝命双刀。” “为师曾经游历天下去过蜀州,和巫三妹打过一架……她那两把刀使的很不错,当然,她这人也很不错,于是为师便在挫刀堂呆了月余。” “她嫉恶如仇,所行之事皆是赏善罚恶,所以为师以为她那儿子叶破,当能成为你一大助力,故而那晚为师才将叶破给留了下来,至于你怎么用,那是你的事。” 李辰安想了想,而今自己手里的那些江湖中人,晚溪斋的弟子当然都得弄到丽镜司去行光明之事。 这个师傅要跑去越国和九灯和尚打架,姑且不论输赢,他一个来回恐怕得年余时间。 广陵城倒是还有一个高手慕容荷,可人家是鱼龙会的客卿长老,现在和苏沐心如胶似漆打得火热,显然是不会有多的心思来帮自己的。 组建鱼龙会这事,手上能用之人,也就只剩下了一个叶破。 自己即将启程前往京都,但广陵州鱼龙会分舵建立之事却不能耽误…… “弟子这就去和叶破聊聊。” “嗯,为师去睡一觉。” 李辰安起身去了煮雨小筑外的那牌坊前。 牌坊一旁有一栋小木屋子,小木屋子的门槛上坐着一个魁梧的汉子。 他面前地上放着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还剩下半只鸡。 他左手拿着个酒囊,右手拿着个鸡腿。 他一边喝酒一边啃着鸡腿,那把刀就靠着墙,在夕阳下泛着耀眼的红芒。 李辰安走了过去,也坐在了门槛上,有些挤,于是叶破挪了挪屁股,转头看了他一眼。 李辰安从怀中摸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将叶破手里的酒囊给取了过去,将那一叠银票放在了叶破的手里。 “这是一万两银票,不是给你喝酒吃鸡的。” 李辰安撕下了另一只鸡腿,啃了一口,浑然不在意叶破惊疑的眼神。 “我要人,大量的江湖恶人!”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广陵分舵的二把手!”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改良之法 叶破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二把手的事会如此之多! 那个一把手就在那个夜里见过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煮雨小筑。 他忽然间有些恍惚,虽然极为忙碌,却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心里对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反倒是佩服了起来—— 这便是信任! 李辰安非但丢给了他一万银子的银票,而今他似乎连这鱼龙会分舵的事务也不再过问,那自己便不能辜负了这般信任。 一定要将这分舵给弄得有声有色! 一定要招来身手极高的各种江湖狠人! 于是,叶破就这样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鱼龙会广陵分舵的建设之中,不知辛苦劳碌,并坚决的贯彻了李辰安的那意思——要高手! 要狠人! 要杀人不眨眼的狠人! 而后年余,叶破给了李辰安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鱼龙会广陵分舵招募了足足三百余人!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这三百余人,几乎全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不要命的凶人! 这是后话。 现在的李辰安嘛,他当然没料到那差点失控的后果,他现在愈发的清闲了起来。 再加之这些日子师傅吴洗尘晚上不知道跑哪去了,少了师傅棍棒的教育,他更加乐得轻松自在,便觉得这才是自己穿越而来应该过上的那种好日子。 不愁吃穿用度,兜里还有霍家送来的一万两银票,桃花酿和画屏春每天还有大笔的银子入账,这显然是很舒爽的。 若是这一辈子都能这样过下去,那当然才是最好的。 其实他很想去凝香馆体验一下,但苏沐心那小子被慕容荷看得紧,这便没了伴,一个人跑去凝香馆总觉得有些怪异,于是他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一天他又悠悠荡荡来到了桃花溪酒坊。 跑去酒坊里转悠了一圈,看了看酒坊的运作情况,和那些买来的奴隶们亲切的聊了聊天—— 他这一举动令跟在他身后的黄三烈觉得有些怪异。 事实上李辰安每每来到这桃花溪酒坊,若是有暇,他都会跑去酒坊里和那些奴隶们说说话。 不是训斥,更不是苛责打骂,他真的在和颜悦色的和那些奴隶们聊天! 比如,他会问问那些奴隶原来家住哪里。 比如,他会问问他们家乡发生了什么情况才迫不得已将自己挂在了牙行。 还比如,他甚至会聊起那些奴隶们家乡的风土人情等等。 最初那些奴隶们当然是拘谨的,是畏惧的,可随着他经常的到来,随着他渐渐的深入了人心,而今那些奴隶们早已不再怕他,反而会欢喜的叫他一声少爷,主动的和他说说话。 比如现在。 “少爷,小人觉得这发酵的法子可加以改良。” 那是一个年约四十的壮年奴隶,他叫赵四,来自漠北行省的九阴城。 去岁九月,北漠荒人犯边,荒人在打下了九阴关之后,九阴城的许多百姓便离开了家园各种逃难。 这赵四带着家人一路跋涉了数千里来到了广陵,途中遭遇了诸多坎坷,身上带的那点家底银子被战败的北漠边军抢劫一空。 随后又在一起惨败的北漠边军的冲击之下妻离子散。 出门的时候六口人,抵达广陵城的时候,就剩下了他和他儿子赵云儿两人。 父子俩都被黄三烈相中给买了回来,原本父子俩都在这酒坊里酿酒,前些日子李辰安来这里的时候将赵云儿给提溜了出去,丢给了李小花,成为了李家军的一员。 倒不是李辰安心存慈悲,而是年仅十八的赵云儿身强力壮,有着一股子力气,还有一股子狠劲儿。 而今,李家军已经由原来的六十人变成了一百二十人。 其中多出来的六十人,都是李辰安从这些奴隶中选出来的魁梧少年。 对此,黄三烈当然没有意见,甚至极为赞许,因为这在他看来,便是少爷对下人的恩惠。 只是李辰安这小子似乎没有一个东家少爷的样子。 他此刻就蹲在那发酵池旁,转头看向了赵四,“说说看,如何改良?” “小人这些日子发现这十天发酵法无法将所有的粮食完全发酵,无论如何搅拌,沉于下层的粮食在十天之后总是无法达到发酵成熟的效果。” “这会产生几个问题,小人以为其一是出酒的稳定性起伏,其二是酒的度数难保准确!” “小人这些日子以来有个统计,同样投入一百斤粮食,有时候能够出二十五斤酒,但有时候却只能出二十一二斤。” “得少爷允许,小人也品尝过所出之酒,不瞒少爷,小人对酒的味道比较、比较敏感,小人觉得每一天出来的酒其实味道都有差异。” “小人思来想去,其余环节都没有任何问题,应该就是这发酵的问题了。” 李辰安这就震惊了。 他的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其实少爷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只是少爷我有些忙……你说说你有何改良之法?” 赵四腼腆一笑,“小人寻思,这一个发酵池容纳的粮食太多,在入池的时候就会造成前后的温差较大。” “然后一锅粮食蒸煮的量也极大,有些粮食易熟,有的粮食不容易蒸煮熟,最后它们都被一同倒入了发酵池中,那些没煮熟的粮食就更难发酵。” “小人觉得……首先得将不容易蒸熟的粮食先行浸泡,而后再和别的粮食一起蒸煮。” “这发酵池最好是能编个号,以便让人知道倒入粮食的先后,便于我们按照顺序拌曲,后面也按照顺序搅拌……这样恐怕每个池子里的粮食发酵都能够更均匀一些。” 赵四憨憨一笑,“这个、小人也是揣测,行与不行还得试过才知道。” 李辰安鼓掌。 “好主意,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他站了起来,对一旁的黄三烈说了一句:“先让赵四去验证,不要怕造成浪费,这事做好任命赵四为……技术队长!每月二两银子!” 赵四顿时惶恐。 给银子? 这就意味着他脱离了奴隶的身份,成为了李辰安的家奴! 李辰安又看向了手足无措的赵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跟着少爷我,日子会好起来的!” 赵四连忙躬身,“小人谢少爷!” “嗯,去弄吧,少爷我还有点事,等着你的好消息!” 李辰安和黄三烈走出了酒坊,他不由感叹了一声:“这就是劳动人民的伟大智慧,不容小觑啊!” 黄三烈对此并无太多感觉,他甚至以为这是李辰安收买人心之法。 所以他并没有就此应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扩大规模乘胜追击?” 这指的是桃花酿与广陵散的争斗。 李辰安望了望天边的夕阳,“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霍家被逼的走投无路……我现在还不能让霍家成为一条疯狗啊!” “再等等吧,等叶破多弄点恶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何为器 从桃花溪畔回到李府的时候已是黄昏。 东院一片安宁。 母亲围着那碎花布围裙正坐在院子里纳着鞋底,妹妹在打扫着院子。 见李辰安回来,丁小娥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对他招了招手,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喜意,反而挂着浓浓的担忧。 李辰安坐在了母亲的对面。 丁小娥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问道:“你……你真成了鱼龙会的一个舵主?” “嗯。”李辰安点了点头。 “这几日你父亲夜不能寐!” “就因为我这舵主的身份?” “当然!”丁小娥将针线篮子放在了桌上,语重心长又道:“娘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娘也知道鱼龙会是个什么东西!” “你呀!咱们广陵李家,虽说这些年没落了,可无论怎样它也是书香门第!” “你习武娘不反对,你做生意,娘也不反对。可是我的儿啊!你怎能去和鱼龙会的人同流合污呢?” “这不是作践自己么?这让街坊们怎么去看咱们李家?” “你妹妹倒是在为你开脱,说是因为霍家会报复你,你是为了自保才加入了鱼龙会……儿啊!做人当有底线!娘始终认为生意做小一些没啥,咱就求个平平安安。” “二井沟巷子的那小酒馆不就很好了么?要赚那么多的钱财又能怎样?” “人这一辈子,出生时候什么都不能带到这个世间来,离开的时候也什么都不能带走!” “那么人这一辈子在世间走一遭留下的会是什么呢?” “娘以为并不是万贯家财,而是……名声!” “一个人,若是名声坏了,会被天下人唾沫,会被人家戳脊梁骨的!” 李辰安还真没料到回来会被母亲给上了一课,而且这一课讲的其实很有道理。 只是这件事他无法去与母亲争辩,因为他已发现自己与刚来这个世界时候的那理想越走越远。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 从见到那位俊俏公公开始,到现在了解了宁国局势之后所产生的强烈的危机意识,这让他无法安坐,必须一争! 倒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能够在接下来极有可能的乱世之中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本。 “娘说的孩儿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就辞去鱼龙会那舵主之职!” “娘……你对孩儿应该是了解的,孩儿无法向娘解释太多,孩儿只想说,李府这门楣确实有些暗淡,孩儿会将这门楣擦得更亮一些。” 丁小娥显然无法理解,她只知道这些日子出门,左邻右舍看她的眼光有着明显的不一样。 她们不再如以往那般亲切,她们总是寻着各种借口离她更远一些。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心里就更加的担忧了起来。 “儿啊,李府这门楣的光大,它靠的是李府书香的熏陶笔墨的题写!而不是那些污血的渲染,更不是凶名的威胁!” “那样,只会让所有人唾弃,只会令那门楣变得更黑!” 李辰安无言以对。 他沉吟了许久,才向丁小娥说了一句话:“娘,过几天我会去一趟京都……另外,” 就在这时,走廊有脚步声传来。 有些急,李辰安转头望去,便见父亲李文瀚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李文瀚的面色很黑。 他来到了院子里,坐在了桌前,拿起茶壶喝了一大口,看了看李辰安,却没有出言责怪,而是悠悠一叹,说道:“你二伯回信了。” “说了啥?” 李文瀚沉默,过了片刻,“都不是什么好话。” “情理之中,是不是他也知道我成了鱼龙会的舵主?” 李文瀚点了点头,“京都显然有人将这消息给放了出来,你二伯说……说这是李家之耻,当、当将你逐出家门!” 李辰安一愕,这李文厚挺狠的啊,不过,若是离开李家,倒是也能保全了李家的名节,毕竟往后自己做的许多事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还真就是大恶之事。 于是他嘴角一翘,“我倒是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李文瀚却大手一挥:“你别往心里去!” “李家大房二房而今在京都,咱们李家三房在广陵,其实……彼此之间也已疏远,咱们不必去在乎他的看法!” 李文瀚这句话反倒是令李辰安愣了一下,在记忆中,这个父亲可是最为看重名节也最为重视外人对李家风评的。 上一次被赶出家门,正是因为前身违背了家训去了赌坊还欠下了一屁股债,而后又有了沈家退婚的羞辱。 这一次自己成为了恶名远扬的鱼龙会舵主,这给李家声望造成的影响定然更为恶劣。 他以为父亲会借着这封信再次将他赶出家门,他甚至已能够平静的接受,却不料父亲居然没有这样做。 “这些天为父一直在想你的这件事,本想不通,昨儿个提了一坛桃花酿去了一趟浅墨书院,本想着和张正喝两杯,不料学政章平举张大人也在。” “我们三人在醉心亭饮酒,为父提出了关于你这事的心中疑惑。” “张大人说了一席话令为父茅塞顿开。” 李辰安好奇的问道:“张大人说了啥?” “他说,所谓器,器者在物为形器、为物品,概为人之所用之物皆为器。” “器者若是在人,便为容量、为心量、为时位、为角色等等,概之人之行为表现之谓器。” “器斟酒便是酒香,斟茶便是茶香。器本无香,香从外物而来。人有善恶,皆从本心而发。故……器不重要而物重要,位不重要,而人心重要!” 李文瀚看向了李辰安,视线坚定,“为父以为,鱼龙会之器不重要,我儿立于其中,其心本善,不受器之影响,自有芳华,这才最为重要!” “所以,走你自己的路,以心量之,无愧于心,这就足够。至于其它……让别人去说吧!” 李辰安顿时对父亲刮目相看。 丁小娥似乎还在回味这席话的意思,她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忽然间觉得有些陌生,却又很是欣慰—— 她原本很担心。 故而对儿子苦口婆心。 担心的就是丈夫再次将儿子给赶了出去。 现在看来自己的这番担忧是多余,当然,若是儿子能够脱离鱼龙会那当然是更好的。 “小娥,去弄几个佐酒小菜,为夫和辰安,喝两杯!” 第一百二十五章 棘手的任务 月光皎洁。 有蛙声阵阵。 灯笼的光线昏红,夜风入窗,灯光摇曳,李辰安听着蛙声,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草木,心里充满了宁静。 体内有一股淡淡的真气在缓缓的流淌。 就如一潺潺小溪,其势虽弱,却涓流不息。 师傅说它会自己不停的壮大,但受制于只学会了那四个动作,所以……它依旧只能是一条小溪。 将那本小黄书摆在了桌上,左翻右翻,那些图案依旧清晰,却依旧看不懂第五个动作该如何去练。 于是,他收起了小黄书,干脆来到了院子里。 举头望月,便自然的想到了远在京都的钟离若水。 那封信她收到了么? 自己成为了鱼龙会舵主这事,恐怕她也听说了。 她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李辰安忽然一怔,才发现自己真的很在意钟离若水,不然,自己哪里会在乎于她的看法。 忽的一笑,心想若是钟离若水对此有异议,当早已来了书信告知。 在庭院间走了几步,想了想去了京都可能会面临的困扰,觉得这事暂时没个头绪,因为自己而今这身份本就很是矛盾,故而并不能判断究竟谁会对自己不利。 以师傅的那些分析来看,自己或许还真就是京都某些贵人们手里的一枚棋子,比如樊老夫人、比如姬丞相,也或者是那位执掌丽镜司的四公主宁楚楚。 这些都是宁国真正的大人物,他们都能像掐死一只蚂蚁一样掐死自己。 而其中那位给了自己鱼龙会舵主身份的姬丞相最为危险。 黄三烈认为姬丞相此举是在试探钟离府的意思,若自己和钟离若水之间的关系一旦宣布,这便会给天下人一个错误的信号—— 他们会认为钟离府站在了以姬丞相为代表的二皇子这一边! 不然,钟离府的姑爷怎可能是鱼龙会的一舵主? 那么太子殿下一系,必然会将自己视之为敌。 他们不会去惹怒了钟离府,但他们完全可以在自己和钟离若水成亲之前、这钟离府姑爷的名头坐实之前,将自己除去! 太子殿下一系当不会那么傻,弄死自己,他们不会给钟离府留下把柄,想来钟离府也不会为自己这个广陵城的小人物和太子殿下翻脸成仇。 李辰安自嘲一笑,喃喃低语:“我就想在广陵城逍遥快活一辈子……你们可别来招惹老子!” 一个声音忽然从略远处的月色中传来:“这大半夜的不去睡觉,谁招惹你了?” 那是萧十三娘的声音。 她扛着一把锄头从远处的一畦地边走来。 她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抬头看向了李辰安,那张脸蛋儿上月辉闪烁:“说说看,谁招惹你了?本姑娘去杀了他!” “你这大晚上在干啥?” “哦,前些日子种下的韭菜可以割一茬了。” 萧十三娘转头望了望,又道:“还有荠菜也成熟了,就是秋葵长得不太好,我刚去给它浇了浇水。” “……你们在晚溪斋就是这样过的?” 萧十三娘点了点头,“是呀,每日了除了练武的那些功课之外,师傅都带着我们在种地。” “当然晚上是不需要种地的,我们晚上喜欢坐在房前听师傅弹琴。” 萧十三娘眼睛闪亮,“师傅会坐在琴台、就是晚溪斋后山半山腰的一处台子上弹琴。” “我可告诉你,师傅的琴弹得极好!每每弹起,晚溪斋的那些鸟雀都会随之而舞,甚至聚集在琴台的那些松木之上!” 李辰安顿时一怔,他当然不信,因为晚上鸟雀归巢,它们除非是受到了惊吓,否则根本就不会离巢。 所以一曲起百鸟来朝的那种故事不科学。 “你还没告诉我你师傅叫啥名字。” 萧十三娘顿时警惕,她扛着锄头往她的房间而去,“这可不能告诉你,万一你打我师傅的主意怎么办?” 李辰安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喂,那信已经寄出去了个把月了,你的那些师姐师妹们何时才能过来?” “理应在九月。” “不过你现在又有了鱼龙会舵主这么个身份,倒是要再写一封信给师傅解释一下,不然我担心那些师姐师妹们来了会……杀你!” “……那你回来!” “夜已深,师傅说孤男寡女要避免同处于一盏灯光之下,改日吧。” “……” 确实需要解释一下。 九月,也不是太远。 只是不能确定自己在九月的时候能不能回到广陵城。 倒是得将这件事交给萧十三娘办理。 …… …… 次日一早,李辰安在萧十三娘的口述之下又写了一封信,萧十三娘依旧在信尾画了个狗尾巴草,只是李辰安有些疑惑,于是问道: “若是她们已经在途中,这信如何能够寄到?” “无妨,师傅有一只鸟。” “师傅收到信之后,若是师姐师妹们已经离开,她会用那只鸟将这信传给她们。” “……鸽子?” “不是,是一只海东青。” 看了看李辰安,萧十三娘补充了一句:“师傅是越国人,善于养鸟。” 越女……李辰安笑了起来,笑得萧十三娘莫名其妙。 “笑啥?” “没啥,就是好奇你师傅。” 萧十三娘丢了李辰安一个白眼,“你配不上我师傅!” 李辰安觉得胸口被插了一刀,他站了起来,将那封信揣入怀中,“我记得你说你师傅年二十?” “是呀,师傅可不是嫁不出去,她不过是清心寡欲罢了。” “哦,我十七,女大三抱金砖,挺好!” 说完这话,李辰安转身便走了出去,未曾发现萧十三娘看着他的背影正在窃窃的笑。 坐上马车,一路来到了煮雨小筑。 叶破就站在煮雨小筑的门口,那张如刀削般的脸上神色极为严肃。 见李辰安下了马车,他向前而去,站在了李辰安的身旁,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看看这个。” “啥?” “鱼龙会总舵给你的任务!” 李辰安一怔,接过信封打开来,取出信纸展开一看,眉间顿时一蹙: “鱼龙令: 着广陵分舵舵主李辰安执行总部命令: 在刘酌离开广陵城,前往蜀州赴任途中,将其击杀,不得暴露、亦不得有误!” 下面盖了个鲜红的小印,那是一尾栩栩如生的红鲤。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投名状 上 坐在了煮雨小筑中,将这封信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李辰安摸了摸下巴,抬头看向了叶破。 “若是我胡乱杀一个人交差呢?” 叶破也不知道呀,他和鱼龙会本就没啥交集,也不知道这鱼龙会的规矩。 只是他潜意识认为这法子恐怕不可取。 因为若是能这样,那么鱼龙会总舵下达的命令,下面完全可以阳奉阴违的去完成。 就在这时,吴洗尘忽然放下了他的酒葫芦看向了门外。 叶破握住了刀,一步踏出,他的人已去了门外。 李辰安便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然后是叶破的那一声大吼:“来者何人?!” 一个稍显忐忑的声音响起:“在下广陵分舵旧属文欢,带巡查使大人前来与李舵主一见!” 李辰安一听,文欢这个名字在那名册中,至于巡查使大人……恐怕就是来监督这次任务完成状况的。 他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抹寒意。 他向前跨出了一步,脸上已是和煦春阳。 他走到了外面,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来到了那位使者的面前,拱手一礼,极为谦卑的说道:“在下广陵分舵舵主李辰安,不知使者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请使者大人恕罪!” 那年约六旬的使者大人也露出了一抹微笑,他微微弯腰,伸出了两只手来扶住了李辰安的双臂。 “哎呀呀呀,李舵主怎的如此客气!” “哎呦呦,李舵主果然如此年轻!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老夫杨四贤,本在家中养老,却不料上面派了这么个任务下来。” “原本老夫是要拒绝的,但又听闻李公子就是这广陵州的舵主,老夫便决意要来!” 说着这话,他亲切的握住了李辰安的手,还轻轻的拍了拍,“老夫更愿意称呼你为李公子!” “因为你那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而今在京都,可极为响亮!” “老夫也不瞒你,老夫那孙女啊……她在听到了你的那首《蝶恋花》之后,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忽的就消瘦了下去!” “这可是李公子你的罪过!” “老夫寻思,若是能来广陵亲眼看看李公子,若是能为我那孙女再求李公子一首词……或许能解了老夫那孙女的相思之苦!” “李公子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老夫知道你可是钟离府三小姐相中的人,我那孙女吧……这辈子与你,也就只能无缘无分了!” 这杨四贤显然是个老江湖。 他这番话语极为亲切,态度也很是客气,甚至还直接说了他那孙女对李辰安的仰慕。 就这几句话,他便拉进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反倒是令李辰安有些诧然—— 李辰安以为京都来的使者应该是骄傲自大的,是目空一切的,是自己需要刻意去奉迎的。 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 “杨老……!” “嗯,叫老夫杨老我很喜欢,叫我使者什么的就显得生分了!” 杨四贤竟然就这样牵着李辰安的手,主动的向煮雨小筑走了去。 “咦,酒香!” “啊,好香的酒!” 他的脚步忽然加快,以至于李辰安一时间落后了他半个身子。 他走入了煮雨小筑中,便看见吴洗尘正在喝酒。 他站在了吴洗尘的面前,抿了抿嘴唇,咽了一口唾沫,使劲的嗅了嗅…… “比京都瑞露好了不知道多少!” 他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在来的路上,听闻李公子所酿之酒极佳……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李公子能够应下!” “杨老请说!” “给老夫来三斤这酒!” “好说,杨老请上座!” “多谢李公子!” 李辰安对叶破吩咐了一句,叶破转身,向榕树下小酒馆飞奔而去。 杨四贤坐在了上首,李辰安坐在了下首,文欢不知所措,他站在了一旁。 这时候李辰安却看向了他,说道:“文公子若是没事,还请文公子帮个小忙可好?” 文欢一直在担心着这位顶头上司对他不喜,此刻一听,连忙躬身回道:“李、李公子有何吩咐?属下自当完成!” “这眼见着就快到午时了,你去旁边的食合居订一桌席面送到此处,本公子要为杨老接风洗尘!” “属下遵命!” 文欢忸怩了一下才起身离去,因为李辰安没给他订席面的银子! 杨四贤一捋长须,老怀大慰,“李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不仅仅诗词文章了得,这人情世故……也出类拔萃啊!” “老夫与李公子相见如故,也就不客套啥了。” “这个任务完成之后,老夫去了京都交了命令,自然会在总舵那些尊者面前为李公子邀一个大大的功劳!” 花花轿子人人抬,李辰安连忙拱手一礼:“晚辈多谢杨老的提携!” “应该的,应该的。而今鱼龙会啊,像你这么懂事还多才的少年可愈发的少了!” 他接过李辰安递来的茶水,又道:“一个个都只知道打打杀杀,却不知道那舵主令上的不器二字作何解释。” “一群没脑子的东西!” “仗着鱼龙会的名头行那天打雷劈之事!” “哎……都是没读书的结果,哪里像李公子,至今这广陵分舵都还没招到人,想必是李公子对手下要求极高。”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李辰安默默的看向了杨四贤,便见杨四贤微微一笑,还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老夫听说了你手下还没人这个消息之后,就想了一点法子来帮帮你!” “老夫寻思你手下没人怕是无法完成总舵的任务,故而在来的途中调集了二十个江湖好手,他们不日即到!” “吏部对刘酌的调令文书大致会在六七天后抵达广陵城,那些江湖好手也差不多这三天便会陆续到齐。” 他又拍了拍李辰安的手背,坐直了身子,意味深长的一笑:“当不会耽误李公子的这次任务!” “刘酌必须死!” “老夫已经看好了他该死的地方……从广陵城至蜀州,他定会走水路,那就必须去临风渡!” “临风渡就在广陵城北门外里许之处,那地方鱼龙混杂,死在那地方,当不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李辰安心里一惊,这才知道什么叫笑里藏刀! 他确实现在手上没人。 于是这杨四贤干脆就递给了他一把刀! 他要看着自己用这把刀杀死刘酌! 他一定知道自己和刘酌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也知道刘酌去往蜀州是樊老夫人的意思。 这是要自己向鱼龙会交一份投名状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投名状 下 李辰安脑子一转,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神色。 他也俯过了身子,言辞恳切的向杨四贤说道:“不瞒杨老,我也是刚到这煮雨小筑,就在刚才才得到这个任务。” “您不知道啊,得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可是愁坏了!” “这分明就是总舵对我李辰安的莫大信任!我当然得责无旁贷的去完成这个任务,向总舵交上一份最完美的答卷!” 李辰安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可总舵拨付下来的银子还没到,我呢……您恐怕也知道,曾经嘛就是个小小的书生,对江湖中人是完全的不了解,更不用说认识了。” “所以我真的很愁啊!” “生怕吏部的调令文书来的早了,我手里没人,让那刘酌给跑了!” “这可是莫大的罪过!我李辰安就算是自刎,也对不住上面的那份信任!” “杨老您这就是雪中送炭!小子相信杨老调集来的人一定都是高手,要杀一个小小的文官当手到擒来。” “这是小子托了杨老您的福分,本是您的功劳……任务完成之后,小子复命之时,当将这一切都写上去!” 杨四贤哈哈一笑,指了指李辰安,“懂事!果然懂事!” “不过嘛……”他的话锋又是一转,“老夫已经老了,老了也就不需要这什么功劳了。” “你却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更需要这份功劳!” “所以在那复命文书上,这事你就没必要去提老夫一个字!” “这不是老夫和你谦虚客气,而是老夫希望你能尽快的成长起来,能够早些去京都,早些进入鱼龙会那核心的圈子!” 杨四贤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极为诚恳,若是不知情的人听见,定会以为这便是老一辈对新人的提携,但李辰安却瞬间了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他并不希望杀死刘酌这事和他沾上关系! 大胆的猜测,这杨四贤一定知道刘酌调往蜀州是钟离府的布局。 他不想招惹到了钟离府,于是便会放弃这份功劳,将那口锅放在自己的背上,将他杨四贤置身于事外。 “这个……小子我受之有愧啊!” 杨四贤大手一摆,“老夫虽痴长你许多年岁,但尚未曾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颇为亲切,这一见之下,更有如故旧之感!” “老夫这才明白花老大人那么清高的大儒也愿与你称兄道弟……” 他侧过身子,叩了叩桌子,“这可不仅仅是李公子诗词文章了得!这是李公子老到的为人处世之道啊!” “杨老过奖,小子哪里懂得什么为人处世之道,不过都是顺心意罢了!” 杨四贤哈哈大笑,“好一个顺心意!自然天成便是无垢,随心而发才是无暇!” “老弟啊,这才是为人处世的最高境界,天下有几人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匠心太重的东西,” 他端起了茶盏浅呷了一口,“刻意的雕琢,终究出不了精品,反是那璞玉,方能价值连城!” “这人啊,他就是这样。许多事吧,往往苦苦相求偏不得,顺其心意反能直上青云!” “好好在鱼龙会干,老夫虽不会算命,却也相信李公子会有面见姬丞相的那一天!” 二人相互吹捧,一旁的吴洗尘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时不时会瞅一眼李辰安,心里便觉得有些怪异。 这小子,还真是个人精。 和那老头子说着那些没营养的话居然也能侃侃而谈。 他肯定是不会杀了刘酌的,可他会采用个什么法子来骗过那老头的眼睛呢? 行刺的人是那老头的人。 行刺的地点也是那老头选定的地方。 就算是行刺的时间也难以改变,因为刘酌启程前往蜀州,在临风渡登船,这个时间也是固定的。 难道他会让老夫出手去将那老头带来的所有杀手给干掉? 这是最下乘的手段。 虽然能保住刘酌的性命,但落在他头上的任务却并没有完成。 此行蜀州路途遥远,鱼龙会就一定会在别的地方,由别的人动手再杀刘酌。 最好的法子当然是让这老头以为刘酌真的被杀,如此刘酌才能悄无声息的抵达蜀州。 此事……很是棘手啊! 且看看这小子会如何应对。 叶破从榕树下小酒馆带来了画屏春,文欢从食合居带来了一桌最好的席面。 李辰安邀请了所有人入席,杨四贤坐在了上首。 他对这一桌子精美的席面并无兴趣,因为这些东西根本无法和京都聚仙阁的美食相比。 他的兴趣在那一坛子酒上。 当李辰安拍开泥封,当那酒香飘荡出来的那一瞬间,杨四贤那双老眼顿时一亮。 他伸手就将那酒坛子给抱了过来,凑到坛口深深的嗅了一口,“好酒!” “老夫在京都就听闻李公子所酿造的画屏春远超瑞露,初时还有几分怀疑,此刻一闻方知果真名不虚传!” “换碗,倒酒!” 李辰安给他斟满了一碗酒。 杨四贤端着酒碗就喝了一大口,随着那浓烈酒香在口腔萦绕,随着那一口酒入喉之后一路燃烧,他的面色愈发的激动了起来。 “好酒!” “天下无双的好酒!” 他看向了李辰安,“老夫这辈子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不管是咱们宁国的瑞露也好,还是越国的响泉也罢,亦或是吴国的琼酥,皆无法和你这画屏春相提并论!” 他又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这一次品味悠长,过了十息才徐徐咽下,脸上是一副极为舒爽的神色。 “李公子令老夫叹服!” “这一次任务完成之后,还请李公子将这画屏春给老夫带上两坛……不是老夫要喝这酒,而是老夫寻思吧,这么好的酒,当请姬丞相尝尝。” 说着这话,他意味深长的又看向了李辰安,“姬丞相虽然对李公子的那三篇诗词极为欣赏,但姬丞相更欣赏的是务实之人啊!” 李辰安顿时拱手,“小子多谢杨老的抬爱!” “不瞒杨老,这画屏春的产量极为有限,小子这就让小酒馆这些日子不再卖这画屏春,无论如何得留下来。” “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美酒……当然要赠给能够真正懂得欣赏它的人!” 杨四贤一捋长须哈哈大笑,片刻之后却突然话锋一转: “老夫听说,刘酌是花满庭的得意门生。” “老夫还听说,刘酌与你关系匪浅。” 他收敛了笑容,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片刻之后移开了视线又端起了酒碗,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刘酌死,你在鱼龙会便安。” “那么李公子觉得他是死……还是不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以退为进 杨四贤淡然喝酒。 文欢震惊的看向了李辰安。 吴洗尘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他在不紧不慢的吃菜。 叶破若有所思,却罔若未闻,他也拿起了筷子。 李辰安脑子飞快的转着,因为杨四贤问的这句话看似简单的选择题,但这句话的背后仿佛却另有深意—— 他分明知道自己和刘酌之间的这层关系! 他如此一问,又似乎能够帮助自己隐瞒上级令刘酌活下来。 他和自己说了那么多的话,表现出来的无一不是对自己的信任。 甚至他还说出了他的孙女对自己极为仰慕。 可这一切会是真的么? 李辰安忽然笑了起来,淡定自若的说道: “杨老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但这是上面给小子的第一个任务,哦,不对,这是第二个任务,第一个任务是让小子取回这广陵分舵的成员名单。” 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那份名单,递给了杨四贤。 “小子幸不辱命,这些日子苦苦追查,还真将这名单给找了回来,请杨老转呈上级。” 杨四贤又看了看李辰安,伸手将这名单接过,粗略的扫了一眼,随手揣入了怀中,便听李辰安又道: “能够成为鱼龙会的舵主,这是小子之幸!” “能为鱼龙会效命,这是小子之职!” “小子也不瞒杨老,要说起来,那刘酌还真帮过小子一些事,但是……在鱼龙会的大义面前,小子和刘酌的那点私情又算得了什么?” 一老一少视线相对。 李辰安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视线变得冰冷了起来。 “上面既然要刘酌死,那他就必须死!” 他俯过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神色:“一切,都按照杨老您的计划行事,若是需要,小子可亲去取了他刘酌的脑袋,以证明小子对鱼龙会的忠诚!” 杨四贤看着李辰安那模样看了三息,而后又哈哈一笑,“可如此一来……此事传入京都,花满庭自会听见。” “花满庭虽然就是个太学院院正,可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李公子做下了这件事,有没有想过朝中的那些人恐怕会视你为敌?” “另外花满庭主修《宁诗词集渊百篇》,正在商议将你的那三首诗词列入其中。这件事传入了他的耳朵里……恐怕他非但不会再视你为忘年之交,反而会终止你那三首诗词的商议。” “你的才名将会被雪藏,而你的名声在天下学子的心里,恐怕会变得臭名昭著!” “这个代价在老夫看来实在有些大,你真的就不再好生想想?” 这一次连吴洗尘都看向了李辰安。 但李辰安依旧摇了摇头,言语坚定的说道:“才名这个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再说小子在作那三首诗词的时候,可也没想过用之以扬名。” “不瞒杨老,小子在得到鱼龙会舵主这个身份之前,在这广陵城活得、活得比较卑微。” “我不喜欢那卑微的模样,那样的日子有如梦魇,我已过够了。” “我所想的是如现在这般,能够在广陵城扬眉吐气的横着走,能够让广陵城的所有人见我就低头!” 他收回了视线,坐直了身子,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豪放之气。 “为安身立命,为景秀前程,就算天下人视我李辰安如恶魔,那又如何?” “好!” 杨四贤鼓掌,“李公子虽然年轻,却无半点迂腐,这在老夫看来,才是最为难能可贵的眼界!” “这天下,名也好,利也好,终究是落在一个权字之上。” “再大的名气,哪怕如他花满庭,再大的富贵,哪怕如百年前富甲天下的安曹德,在权力的面前……要么闭嘴,要么……飞灰烟灭!” “老夫现在希望你还能明白一点!” “鱼龙会这张皮,是姬丞相一手所织。天下人怕鱼龙会,事实上怕的就是姬丞相手里的巨大权势!” “所以,你既然有心效命于鱼龙会,就当清楚知道你真正要效忠的就是姬丞相!” “好好干吧,有朝一日,你或许真能见到姬丞相。你是鱼龙会三十六舵主里面最年轻的一个,但在老夫此刻看来,你却是最有潜力的那一个。” 杨四贤极为欣慰的拍了拍李辰安的肩膀,“你虽然上任不久,虽然尚未能做出任何功绩,但老夫相信自己的这双招子,前途,当无量!” 李辰安连忙给杨四贤斟满了酒,一脸阿谀奉承的模样,“杨老,小子自知根基浅薄,若想在鱼龙会出人头地……一来当然是需要完美的完成上面的任务,这二来嘛……” 他的手伸入了袖袋中,在里面摸了摸,摸出了十张百两的银票。 他将这一千两银票放在了杨四贤的手里,又媚笑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小子而今地位低下,上面……上面有些事,可还得请杨老多多照顾!” 杨四贤愣了一下,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辰安,还真没料到这小子如此上道,接着便听李辰安又说道: “这点意思确实浅薄了一些,主要是因为我那桃花酿才上市售卖没多久。这往后啊,等这酒的生意上了道,小子对杨老的感谢,当不止于年岁节日的那些该有的孝敬!” “哈哈哈哈……” 杨四贤没有客气,他将这一千两银票揣入了怀中,“老夫也说句实在话,你这点银票还真是老夫所得中最少的那一份。” “不过收你这点银票却是老夫最舒服的一次!” “至于往后的孝敬,这还真不能少。却不是老夫贪图你的银子,鱼龙会总舵的那些人都不缺银子。所以,你这孝敬改为送酒!” “往后每个月度,送往京都桃花酿百斤,这画屏春……十斤即可。画屏春这种美酒,唯姬丞相可享用!” “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么?” 李辰安当然明白,他微微一笑,“画屏春月二十斤!杨老当自留十斤!” “……”杨四贤那张老脸忽如绽放的一朵花,“你小子,老夫果真没有看错你!” “这是小子应该做的,杨老,小子还有另一件事相告。” “哦,说来听听。” 李辰安又俯过了身子,低声说了一句令所有人都极为震惊的话来: “小子和钟离府那位三小姐关系极好,小子听闻钟离府和姬丞相之间不太和睦……这儿女之事都是小事,小子当断了和三小姐间的那层关系,以获得姬丞相的信任!” 至此,杨四贤才真正对李辰安极为认真的看了一眼。 而后,他一捋长须摇了摇头。 “不,你非但不能断了和钟离若水的关系,反而需要走得更近一些!” 第一百二十九章 部署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间的这件事,终究无法瞒过有心人的眼。 坊间虽有传闻,但后来这传闻已经渐渐淡去。 因为钟离府的门槛很高,而李辰安这个人虽然作出了很了不得的诗词,但这玩意儿在钟离府的光辉下显然不是太耀眼。 虽然李辰安在桃花溪畔用了钟离府的地修建酒坊,但人家钟离三小姐却去了京都。若是二人之间真有情丝,桃花溪从桃花山庄流过,二人本可以秘密的交往,可三小姐是真的走了。 听说三小姐去京都,很可能是要嫁入皇家,这才是钟离府应该有的选择。 那位二皇子即将封王,三小姐就是未来的王妃! 王妃这种身份才匹配钟离府的门楣,他李辰安嘛……他虽成为了鱼龙会的舵主,却离钟离府的门越来越远。 所以那些传言不攻自破,所以而今广陵城的百姓再也没有将李辰安和钟离三小姐联系在一块。 可在鱼龙会所得的情报中显然不是这样。 杨四贤知道钟离若水给李辰安写过一封信,他也知道李辰安给钟离若水回过一封信。 他甚至知道樊桃花当真进了宫和皇上为这件事发生了一些争执,才有了二皇子宁知行的无奈放弃。 在来广陵城的时候,姬丞相让他去了相府。 姬丞相说了许多,杨四贤当然也就知道了许多。 他知道李辰安成为广陵分舵的舵主,这是出于姬丞相的意思。 他也知道姬丞相这意思之下的别的意思……比如,如何利用好李辰安这枚棋子来对付钟离府,或者让钟离府站在二皇子的这一边。 也比如,给李辰安一个让他自己去选择的任务,借此来审视李辰安。若是李辰安真能杀掉刘酌,便邀请李辰安去京都。 当然不是以姬丞相之名,而是以他杨四贤这个鱼龙会天下巡查之名。 邀请李辰安去京都有几个好处,其一,便是看看钟离府在知道李辰安做了这件事之后又是个怎样的态度。 若是钟离府因此对李辰安生厌,说不准樊桃花会改变心意,如此一来,二皇子就有机会娶了钟离若水。 其二,是看看李辰安在得罪了花满庭之后,京都的文人学子、以及花满庭的那些在京都为官的门生会如何对待李辰安。 这是对李辰安的另一重考验。 在姬丞相看来,若是李辰安无法应付京都必然发生的那些事,他李辰安就入不了他的法眼。 “连人都斗不过,如何与天斗?” “老夫年岁已大,没功夫再去磨刀,他若是不够锋利……那就让他锈在广陵。” 这是那个晚上姬丞相对他杨四贤说的最后两句话。 这些话杨四贤当然没有向李辰安提起半句,他之所想也是如此,至于李辰安去了京都之后的死活,他依旧会选择袖手旁观。 不过他现在倒是希望李辰安能够活下来,因为这画屏春,真的很好! 那夜,杨四贤饮画屏春大醉。 …… …… 李府、南院。 大红的灯笼已经亮起,猩红的光芒铺了一地。 李辰安和吴洗尘坐在了那凉亭中的桌子旁,远处还有一盏灯,灯下是萧十三娘在兢兢业业的侍候着她的那一畦地。 吴洗尘看了看李辰安,问了一句:“何以应对?” 这指的当然是杀死刘酌那件事。 “刘酌当然不能真的死了,但……却又必须在杨四贤的视线中死去。” 这句是一句很矛盾的话,吴洗尘不解,依旧看着李辰安。 “我已经想好了。” 说完这句,李辰安将萧十三娘给唤了回来。 就在这凉亭中,就在这灯光下,他仔仔细细的将心中所想对萧十三娘说了出来。 萧十三娘脸上的神色从起初的淡然渐渐变得惊讶,至最后,她甚至张开了小嘴儿,极为愕然的问了一句:“……这真的可行?” “必须可行!” “唯有如此才能瞒天过海。” “可是,那个叫刘酌的抵达蜀州之后,还不是会暴露?” 李辰安微微一笑,“那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了,另外就算是暴露,我也有充足的理由。” “取笔墨纸砚来,我给刘酌写一句话,你呆会就去送给他,不然他不会相信。” 萧十三娘从书房中取来了笔墨纸砚,为李辰安磨了墨。 李辰安提笔,思量片刻落笔写了下去—— “着白衣者为善!” 萧十三娘并不认识这几个字,反倒是吴洗尘看了这几个字之后又看了李辰安两眼。 萧十三娘揣好这张纸飞了出去,院子里又只剩下了师徒二人。 “师傅,你听说过杨四贤这个名字么?”李辰安问了一句。 吴洗尘想了片刻摇了摇头,“为师虽不知道这个名字,但为师知道鱼龙会天下巡查在鱼龙会中的地位极高。” “他们有监督鱼龙会各分舵之权利,甚至有生杀予夺之权利!” “鱼龙会总部有长老八人,其下便是四大天下巡查。八个长老基本上都在京都,并不一定都是江湖高手,比如八大长老之一的奚帷,他就完全不会武功,但其智却近妖!” “鱼龙会许多大事都是出至他的手笔,比如二十年前,也就是昭化三年春,震惊玉京城的浣花溪血案,就有传言是奚帷一手策划。” 李辰安惊讶的问了一句:“何为浣花溪血案?” “就是辅国大将军、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这事很是复杂,具体如何为师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是皇上下的旨意,说卢战骁拥兵自重有反叛朝廷之心。芦府满门被灭之后,皆沉尸于浣花溪,以至于浣花溪的水被染红,十日之后才恢复澄澈。” “所以,江湖中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宁和阎王过招,莫惹奚帷注意……江湖中也有许多人死在了他的布局之下,比如十五年前曾经在江湖赫赫有名的琴剑山庄。” “……这奚帷,多少年岁?长啥模样?” 吴洗尘又摇了摇头,“天下恐怕没几个人知道他多少年岁长得是什么模样。” “他的仇家太多太多,以往和商涤闲聊,他说就算是皇城司也在暗中调查,但这么些年过去却无半点消息……或许长孙惊鸿知道少许,但长孙惊鸿既然没有给皇城司下达指令,便也说明长孙惊鸿也不知道他的踪影。” 这就厉害了。 李辰安记住了奚帷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太危险。 “所以鱼龙会能够在这短短三十年崛起,世人皆以为是姬丞相的权势所致,而事实上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在奚帷身上。” “这个人才是姬泰真正的心腹,同时,也才是钟离府以及长孙惊鸿的大忌讳!” “你若去京都,一切都需小心从事!” 一个能够令钟离府和皇城司司正长孙惊鸿忌讳的存在,他这辈子也是值了。 李辰安对此也仅仅是放在了心上,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鱼小虾,当不会进入这种人物的视野之内。 第一百三十章 那一场雨 上 杨四贤在煮雨小筑住了六天。 李辰安在煮雨小筑陪着他好吃好喝呆了六天。 这六天里他没有离开过杨四贤的视野,二人在亲切的交流中倒是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随意。 当然,这种随意指的是杨四贤的态度,对于李辰安而言,他依旧保持着对杨四贤足够的尊敬—— 两世为人的李辰安,上辈子和许多高官大员打过交道,他深知其中奥妙。 高官权贵可以随意,这是表现出对下属或者是对有求于己之人的貌似和善的一面。 你若是当真,你若是也随意,那就是不懂规矩。 所以随意这种态度,只能以上对下。 若是以下对上……那你就会在随意中不明所以的一败涂地。 杨四贤当真越来越喜欢李辰安这小子了,因为李辰安上道,很懂规矩。 该问的问题才会问问,不该问的问题,他绝口不提。 比如李辰安会问风月,甚至请他去凝香馆。 但李辰安从未曾问过鱼龙会上面的那些存在,无论是八大长老,还是四大天下巡查,更不用说打听打听姬丞相的喜好。 他只巴结他,恭维他,服侍好他,等着他的人到来,也等着吏部的那道文书的到来。 这些日子随着自己的人逐渐齐聚于此,那小子都没有和那些人多说一句话。 他甚至为了避嫌,这些日子都未曾离开过煮雨小筑。 当然,就算是他离开了煮雨小筑,刘酌该死还是得死,也必须去死! 只是那样一来,李辰安这个名字便会在他杨四贤的心里打上一个问号。 这一日,又如以往一般,二人坐在了画屏湖畔的烟雨楼台中。 李辰安煮上了一壶好茶,杨四贤望着画屏湖,片刻之后忽然说了一句:“钟离府的手,而今越伸越长了啊!” 李辰安一怔,问道:“此话怎讲?” 杨四贤转头看向了李辰安,“你不知道?” “……小子真啥都不知道!” 杨四贤咧嘴一笑,“钟离秋阳四日之前去了临水城。” 李辰安还真不知道,他茫然又问了一句:“他不是这广陵城的司法参军事么?跑临水城去干啥?” 杨四贤一直看着李辰安,他相信李辰安这几日和外界真没任何联系。 因为他连钟离府弄得如此大的一件事都不知道。 “广陵水师就驻扎在临水城的临水港。” “……他去水师了?” “对,是去接管广陵水师的,也就是新的广陵水师提督……从一个七品小官一跃而至正三品,定国候府这些年很是低调,此举恐怕弄了姬丞相一个措手不及。” 李辰安捧着茶盏沉吟了片刻,钟离秋阳这还真是一步上了青天。 虽然而今宁国的水师已经没落,但在编制上,它依旧是宁国军队重要的组成部分。 广陵水师是宁国最大的一支水师,它的基础是有的,所缺的不过是银子。 若是有大量银子的注入,想来在两三年之后,它便会焕然一新,以一个强悍的姿态呈现在世人的眼前。 定国候府掌握着宁国三成的兵马,这被李辰安定义为陆军。 而今钟离秋阳再掌握了宁国最大的水师…… “小子倒是以为这恐怕并非好事。” 杨四贤一愣,便听李辰安又道: “树大才招风啊!小子斗胆说一句不该说的,定国候府手里掌握的兵权越重,恐怕越是会引起皇上的猜疑。” “这天下终究是皇上的天下,帝王之家本就多疑,偏偏定国侯府还拥有了如此强大的、足以威胁到帝位的兵权……” 李辰安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但杨四贤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李辰安,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又道: “这话姑且不提,咱就说那广陵水师。” “小子也听过一些关于广陵水师的事,”李辰安撇了撇嘴摇了摇头:“钟离府并不是富可敌国的商贾世家,他并没有足够的财力去重建广陵水师。” “而小子以为,如是户部有银子,那广陵水师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当然也就不会落在钟离府的手里。” “所以,小子再斗胆分析,若钟离秋阳担任广陵水师提督之事是皇上的主意,恐怕、恐怕未来会有卸磨杀驴这种故事上演。” “若此举并非皇上的主意……倒是一个极好的计谋!” 杨四贤极有深意的多看了李辰安两眼,这才端起了茶盏,又将视线投在了画屏湖上。 他尚不知道这是不是出于姬丞相的计策,若是,便是捧杀! 定国候府掌握的军权越大,皇上的防范猜忌也就越大。 这一幕似曾相识……他想了起来,这一幕和二十年前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有异曲同工之处。 莫非,这是奚帷又出手了? 莫非,那浣花溪的水会被再次染红? 他呷了一口茶,轻轻将茶盏放下,一撩衣袖,淡然说道:“此事,无须你我去猜测,其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缘由……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这确实是李辰安的猜测,不过这番猜测也是说给杨四贤听的。 他相信以那位樊老夫人的智慧,就算这是一个阴谋,她也应当有化险为夷的后手。 当然,若是去了京都,这事还是得问问樊老夫人。 他担心的是,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不知何时,天空飘来了一大片的乌云,于是阳光便从画屏湖上徐徐收敛,片刻之后阳光不见,天空变得有些阴沉,也变得低矮了起来。 没有一丝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燥热。 怕是会下雨了。 “按照时日算,吏部的文书也该送达广陵城了。” 杨四贤望了望低矮的云层,忽然对李辰安说了一句:“你和霍家这件事处理得很不错!” “霍传名成为了广陵知府之后,你们更要走的亲密一些。” 李辰安一听,俯过了身子,低声问了一句:“杨老,您这话的意思是……霍家其实也是姬丞相身边的人?” 杨四贤轻轻点了点头,又道:“京都的形势颇为复杂,总之,你无论是去了京都或者是就呆在广陵城,切记,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 “小子知道了。” 李辰安话音刚落,一个穿着一身短褂腰间别着一把刀的大汉匆匆走了过来。 他站在了杨四贤的面前拱手一礼:“杨大人,吏部文书已到,霍传名和刘酌的交接已经完成。” “好,密切监视刘酌。” “命孙道等人即刻前往临风渡,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 那一场雨 中 昭化二十三年七月初七。 乞巧节! 这本应该是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在月下相聚,对月穿针,或者是那些妇人们摆好贡品向天祈祷,诉说心愿,求子求恩爱的时候。 可偏偏就在这个傍晚,广陵城落下了一场大雨。 这场雨令那些期待已久的闺中女子和那些同样在翘首期盼的未婚男子极为失望。 准备好在那些未婚男子面前展示一些针线活计的姑娘们只能望着窗外的雨,只能在心里惆怅的想着自己曾经看中的某个少年郎。 那些男子们原本已准备好了诗词,原本想要得到某个姑娘亲手绣的荷包,这一家伙也落了个空。 但这场雨却令杨四贤和李辰安觉得来的正是时候。 二人就在这场雨中出发往临风渡而去,架车的依旧是吴洗尘。 “那地方你可有去过?” 马车里,杨四贤向李辰安问了这么一句。 李辰安摇了摇头说,苦笑道:“说来杨老您不信,我至今还没将广陵城逛个明白,更不用说那临风渡了。” 杨四贤瞅了李辰安一眼,确定了那些收集来的关于李辰安的情报是真的。 只是他也有些迷糊。 因为从这几日和李辰安相处看来,这小子可是个人精,对于人情世故的处理极为娴熟,哪里有半分传言中的傻子模样! 这小子的变化也太大,莫非他的那些过往真就是装的? 若是如此,便能说明这小子极有忍耐力,城府也比寻常少年多了不知道多少。 不过这也是个好事。 鱼龙会需要这样的人。 姬丞相也更喜欢这样的人。 “临风渡那地方,老夫算上这次去过三次。” “虽然那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但不可否认,那是个好地方!” “乱,这其实是个好事。许多人怕乱,所以会避而远之。但在老夫看来,乱中却可以获得许多东西。” “比如银子,比如势力,也比如在那乱中建立一个新的秩序等等。” “你的前任,也是就宋元平,在他死之前,总部就给了他一个任务,收拢临风渡的那几股势力,以此来掌握从广陵而出的漕运。” “漕运这个东西很重要!” “从临风渡往北,可通过玉广大运河抵达京都玉京城。” “往南,可至长江口的临水城。” “从临水城往西可入蜀州,往东……沿途有许多县郡,直至抵达东海。” 杨四贤说到这里闭了嘴,李辰安却领会了他这番话的意思。 “杨老,这事小子会去办得妥妥的!” 杨四贤咧嘴一笑,“但鱼龙会却无法给你提供多少银子!” “银子这种事小子会去想办法……只是这件事得等小子从京都回来之后。” 杨四贤点了点头,“你若是真办成了这件事,老夫定为你在总部请功!” “多谢杨老的栽培!” 马车里,听着敲打着车顶的噼里啪啦的雨,一老一少二人相谈甚欢。 但此刻在广陵府衙后院,蔡雨堂却满脸愁容。 “此去蜀州路途遥远,下官听闻蜀州那地方民风彪悍,极缺教化……大人此去任务繁重啊!” 刘酌微微一笑,拍开了一坛画屏春的泥封,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蔡雨堂。 “这个问题也不能单方面的这么看。” “蜀州乱,也有乱的好处。有乱才有治,有治才有政绩,我倒是觉得比窝囊的呆在广陵城要好上许多。” “倒是你……霍传名上任不知道他能不能容得下你,毕竟这满衙门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蔡雨堂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这才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所以大人应该带上下官!” “可你和我不一样,你的家眷就在广陵城,我呢……妻子早亡,儿子又在幼年夭折,孤家寡人一个走哪里都了无牵挂。” “下官可将妻儿一并带去!” 刘酌看向了蔡雨堂,“蜀州那地方,可真比不上广陵的繁华!” “下官不在乎这里的繁华。” “想好了?” “想好了!” “那你这就回去收拾收拾,明儿个一大早,咱们同行去临风渡!” 蔡雨堂大喜,抱拳一礼:“多谢大人!” “可别谢我,说不准啊……出门就会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蔡雨堂一愕,刘酌没有解释。 …… …… 这一场雨越下越大。 当李辰安和杨四贤抵达临风渡的时候天色已晚。 这里其实是一个镇。 这个镇因为这里的那处码头而变得很是繁华,不过那样的繁华是在没有风雨的日子,今儿个这个镇的街巷上便少有行人。 但街巷上的那些茶楼酒肆依旧开着,门前的气死风灯也依旧亮着。 那些茶楼此时倒是清净了下来,那些酒肆的生意却很是不错。 “虽然从临风渡往玉京城方向因为双蛟湖那帮水匪的原因极少再有行船,但下行的船却依旧很多。” 马车依旧在街巷的青石路面冒雨前行,杨四贤挑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又道: “那些酒肆里的人,多是码头上的船工或者挑夫。” “他们其实都是某些帮派的人,比如这临风渡最有名的那两个帮派……一个叫四海帮,另一个叫欢喜堂。” “四海帮的堂口在小东街巷子,欢喜堂的堂口在小北街巷子。” “四海帮手里掌握的船只最多,大大小小有七十六艘。” “欢喜堂的挑夫最多,码头装卸货物基本上被欢喜堂一手把控。” “二者之间而今渐渐势均力敌,于是便有了现在这看似平静的和平。” 杨四贤放下了车帘,看向了李辰安,“这两个帮派里面都有几个江湖好手,你若是要收拢这些势力……可得要多招一些有用的人才行!” 李辰安点了点头,眼里露出了一抹狠厉的色彩,“杨老放心,这些帮派下面的这些人都是为了求一口饭吃,我想,谁成为他们的主子对他们而言恐怕并不是太重要。” “改天小子会亲来这里看看,到时候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杨四贤微微一笑,李辰安这话并没有说死,但他的态度却已表明了他的决心。 这很好。 马车来到了一处客栈外停了下来。 李辰安下了马车,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了杨四贤的那一侧。 开门,扶着杨四贤下了马车,二人同撑着一把伞走入了客栈。 他们并没有发现在这间客栈对面的房顶上有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女子。 她是慕容荷。 她正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那客栈里。 她眉间微蹙,片刻之后忽然拔剑,反手就往身后刺出了一剑。 夜色中有一只手伸了出来,恰好捏住了她的剑尖。 “嘘……!” “你不去陪着苏沐心,跑这里来干啥?” 第一百三十二章 那一场雨 下 天色渐亮,雨依旧在下。 霍传名站在府衙的屋檐下,目送着他的前任刘酌登上了马车,又目送着那一列足足十辆马车驶出了他的视线。 他挥了挥手,露出了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他想了片刻,也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去的方向是煮雨小筑。 他并不知道鱼龙会有一场针对刘酌的刺杀,他想要去见见李辰安,倒不是以这知府的身份示威,而是有了这个身份,他认为能够和李辰安去谋划一些共赢之事。 一个是朝廷的命官。 一个是鱼龙会的舵主。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这么一搭配,当然就有许多事可以一起做。 比如临风渡那处的漕运。 比如他现在能够控制的盐铁司。 还比如这广陵城里的那些暴利的生意。 尤其是临风渡那处的漕运,若是掌握在了自己和李辰安的手里,沈家收购粮食的范围就不仅仅局限于这江南行省。 原本宁国的漕运是掌握在户部的手上,但这些年因为双蛟湖水匪的缘故,漕船很难安然无恙的抵达京都,而户部又没有银子来支持兵部派出水师剿匪,这便形成了一个很是尴尬的局面—— 漕运在名义上依旧归属于户部,可偏偏许多地方的漕运司已名存实亡。 比如这临风渡漕运司,官衙依旧在,而今却成了一处青楼! 四海帮和欢喜堂现在基本上养肥了,该是割肉的时候了! 但这一大口肥肉却不能充公,那他霍家就不能吃了独食。 要做这件事,最好的人选就是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这个舵主李辰安! 他的二伯就是户部尚书。 鱼龙会是姬丞相的。 李辰安背得起这口锅,可他霍家却不行。 …… …… 从广陵城至临风渡的距离仅仅只有里许。 很近。 只是今儿个的雨很大,刘酌一行的马车便走的有些慢。 可无论再慢终是会抵达目的地的。 因为这场雨的缘故,临风渡码头没啥装卸货物的力夫。 刘酌一行的马车就在这大雨中抵达了码头。 他撑着一把伞下了马车。 他站在伞下,眺望了一下雨中小镇的那些青砖碧瓦的房舍,又回头远眺了一下根本就看不见的广陵城。 然后,他站在了码头,望向了停泊在码头的那艘客船。 就在这时…… 有河风吹来。 携着雨水。 并不冷。 偏偏刘酌却感觉到了一股森然寒意。 一个黑衣人从雨中飞来。 一群黑衣人从码头的两边向他冲了过来! 他们的脚有力的踩在了地上,将地上的积水踩得飞溅开去。 他们在奔跑中拔出了武器。 靠近码头的那一排房舍间有一处茶楼。 在那茶楼的二层楼上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 他们就是杨四贤和李辰安。 李辰安在煮茶。 杨四贤正盯着窗外。 李辰安为他斟了一杯茶,也抬头看向了窗外,正好看见那些刀枪飞一般的向刘酌扑了过去。 “他死定了!” 杨四贤点了点头,“确实死定了!”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了茶盏,有些烫,他又望向了窗外,忽然眉间一蹙—— 就见刘酌带来的其余马车里忽然间出现了十余个人! 十余穿着一身白衣手握长剑的剑客! 那十余个剑客就在二十个黑衣人距离刘酌三丈的时候,如箭一般飞掠而去。 三息之后。 两者在刘酌身前两丈处相遇。 一阵精铁交鸣之声顿时响起,顷刻,一蓬蓬的鲜血便在雨中挥洒,于是,有惊呼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又一辆马车里下来了一个人。 他是蔡雨堂。 他惊诧的看了看那惨烈的场面,他连忙冲了过去,想要将刘酌给拉回马车,却不料刘酌摇了摇头: “且看看。” 于是,蔡雨堂战战兢兢的站在了刘酌的身旁,也看看。 二层楼上。 李辰安大惊失色,“这些白衣剑客,是什么人?” 杨四贤放下了茶盏,一捋长须,“白衣盟的人!” “……白衣盟?小子听说白衣盟不是和皇城司不对付的么?他们怎么跑这里来了?” “钟离府,好手段!” 钟离府无辜背锅。 “……钟离府派到刘酌身边的?” “只能是钟离府!因为只有钟离府希望刘酌活着去到蜀州!” 李辰安哑然,他又看向了窗外。 打斗依旧激烈。 杨四贤带来的二十人似乎死了几个。 丽镜司十二金钗的功夫明显比杨四贤带来的人高上许多,此刻还未曾出现伤亡。 “这怎么办?” 李辰安惊慌问道。 杨四贤淡淡一笑,“且看看。” 李辰安不知道杨四贤想看什么。 因为黑衣杀手越来越少。 “十三个白衣盟的高手,钟离府勾结白衣盟,这个消息送给皇城司,想来长孙先生会很喜欢。” 杨四贤又端起了茶盏,眉间的皱纹已经消散。 他变得淡定自若,仿佛对这一场刺杀的成败已无所谓。 他呷了一口茶,还砸吧了一下嘴,看向李辰安笑了起来,“你说,刘酌会不会死?” 李辰安一怔,“莫非杨老您还有后手?” “小子,你要记住,不管做任何事,都不可孤注一掷,都要有后手来应对可能发生的变化!” 李辰安心里一咯噔,他看向了窗外,那艘停泊在码头的客船影影绰绰不是太清楚。 莫非杨四贤将真正的高手埋伏在了那艘船上? “小子在想……若是我来布局这一行动……外面的这二十人当为饵,可令刘酌身边的实力全部暴露。” 他指了指大雨中的那条看不清的船。 “我会将另一杀招放在那艘船离开了码头之后,凿穿那条船,淹死他们!” 杨四贤一听,眼睛陡然一亮,他甚至鼓了鼓掌:“还不够!万一他们会水,还是死不了!” “……还请杨老赐教!” “另外再安排两艘船,当刘酌所乘的这艘船凿沉之后,当他们的脑袋露出水面的时候,在我们的另外两艘船上以弓箭射之……当可万全!” “杨老果然算无遗策!小子自叹弗如!” “他刘酌,就算是生了一双翅膀,也在劫难逃!” 码头上的打斗已经结束。 杨四贤的那二十个黑衣人,全被十二金钗击杀。 那些喜欢锄地的姑娘给李辰安留下了一个极深的印象。 萧十三娘带着十二金钗,保护着刘酌和蔡雨堂等人在匆忙间登上了那艘客船。 客船起锚。 就在这磅礴的大雨中,随着船桨的荡漾,缓缓驶离了码头。 杨四贤带着李辰安下了楼,他们来到了码头,并没有去看一眼那地上的尸体。 他们踩着被雨水稀释掉的鲜血,登上了另一条小渔船。 “去看看。” “好,小子也想亲眼看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沉船 杨四贤和李辰安登上的是一艘小渔船。 摇桨的是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中年汉子。 小渔船离开了码头,飞快的向刘酌等人所在的那艘客船追了过去。 杨四贤和李辰安撑着伞就站在船头,目视前方,迎风而立,浑然没在意身上的衣裳被飘来的雨给湿透。 也就小半炷香的功夫,烟雨朦胧的河面出现了三艘大船的影子。 果真是杨四贤所布下的后手,一左一右两艘大船并没有向刘酌乘坐的那艘客船靠近。 它们在同向而行,保持着约二三十丈的距离,正是弓箭能够有效覆盖的范围。 “这雨,若是停了就更好了。”李辰安嘀咕了一句。 杨四贤咧嘴一笑:“老夫倒是觉得下的更大一些更好!” “为何?” “老夫不喜欢太血腥的场面,”他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做这种事,当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才好啊!” “若是日上三竿,这湖面平静无波,那一颗颗的脑袋从水中探出头来就被无数支箭羽射中……太惨烈了,晚上会做噩梦,还是在这大雨中稀里糊涂的死了的好!” 李辰安沉默无语。 他看向了中间的那艘船。 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那艘船已至湖心。 忽然! 那艘船似乎变得低矮了一些,那艘船上还有女子的惊呼声传来。 雨太大,听不清楚,但那艘船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要沉了。” “老夫带来了两个水中的高手,早已攀爬在那艘船外。你看,雨太大,就完美的掩盖了他们凿船的声音……有人开始跳河了,接下来就是两旁向他们射箭的时候,可惜看不清楚。” 那艘船确实在沉没。 船上也确实有人在跳水。 两旁的两艘船上似乎也确实有箭羽射了出来。 “这一下,刘酌当葬身湖底,成了那些鱼儿嘴里的食物。” 杨四贤点了点头,“不过最终还得再看看。” “将尸体给捞起来?” “嗯,眼见才为实。” 可惜杨四贤并没有看见水里发生了什么。 李辰安当然也没看见,但他相信刘酌正在逃出生天。 又半个时辰过去。 那艘船完全沉没。 左右两艘船上的箭羽似乎也停了下来。 这雨此刻也变得小了许多。 小渔船靠向了左侧的那艘大船,大船上放下了吊篮,李辰安和杨四贤登上了大船。 “下水,将所有尸体带上来!” 随着杨四贤一声令下,李辰安便见这艘大船上足足三十来个黑衣人噗通噗通的跳入了水中。 紧接着右侧的那艘大船上也跳下去了二三十人。 都是精通水性的人! 李辰安的心里升起了疑惑,杨四贤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五六十个懂水性的人呢? 这话当然不能问。 他陪着杨四贤站在船舷仔细的看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下水的人当真捞起来了一具一具穿着白衣的尸体。 最后是一具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的尸体。 杨四贤蹲在了这具尸体的面前,却皱起了眉头,因为这具尸体的脸上插着许多的箭! “他这么倒霉?” “他是刘酌么?” 杨四贤接连两问,李辰安蹲在他的身边也仔细的看着,“难以分辨……但看这身材倒是差不离。” 说完这话,李辰安抬头望了望湖面,又道:“杨老,这湖面极为宽广,如果刘酌没死……他根本不可能泅渡如此之远!” 杨四贤又看了片刻才站了起来,也望向了烟雨蒙蒙的湖面,过了数息才说了几个字:“当如此!” “将这些尸体丢下去喂鱼!” “走吧,回去。” 大船靠岸,吴洗尘已驾着马车到了码头,二人上了马车,吴洗尘手里的鞭子一挥,马车向广陵城驶去。 …… …… 这三天,临风渡失踪了十几个混混。 这处鱼龙混杂之地死几个人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就算是四海帮和欢喜堂的人对此也早已习以为常。 这一天,也没有人注意到大雨中出现的那两条大船并不是这处码头的船,那两艘船在完成了任务之后便向北边驶去。 当然,更没有人注意到那场大雨之中,湖水里有一群人,嘴里叼着露出水面的芦苇杆横渡了宽阔的湖面,抵达了湖的另一边。 那一边停着一艘画舫! 正是三月三那天,钟离若水乘坐的那艘画舫。 钟离若水当然不在上面,在上面的是钟离若水的父亲钟离塑! 李辰安和杨四贤回到了煮雨小筑。 雨已停,画屏湖上烟波浩渺。 坐在了湖畔的亭子中,杨四贤眺望着画屏湖,面色严肃,眉间紧蹙。 “钟离府怎么会和白衣盟有了关系呢?” 他喃喃的自语,又道:“樊桃花……她是松山剑院的人,莫非松山剑院里有弟子加入了白衣盟?”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你知道白衣盟么?” 李辰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倒是听过这么个名字,但具体怎样小子却啥都不知道。” “这很正常,因为白衣盟很是神秘,鱼龙会也在找白衣盟的盟主,至今也毫无头绪。” 李辰安疑惑的问道:“听说这白衣盟是对付皇城司的……咱鱼龙会与白衣盟当是井水不犯河水,找白衣盟干啥?” 杨四贤微微一笑,“当然是希望能够合作,鱼龙会要想更上一层楼,就必须将皇城司给掀翻。但皇城司这些年在长孙惊鸿的经营下,力量却越来越强大!” “长孙惊鸿厉害啊,不显山不露水便笼络了许多江湖高手。原本姬丞相希望鱼龙会能够和皇城司携手共进,但长孙惊鸿那老东西却不识抬举,竟然想要消灭了鱼龙会!” “而今丽镜司已不足为虑,鱼龙会便可腾出手来和皇城司掰掰手腕……如果能够将白衣盟收服,鱼龙会的胜算便能更大一些!” 李辰安听明白了,他拱手一礼,极为认真的说道:“小子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若是遇见了白衣盟的人,自会去结识一番。” “嗯……其实你去了京都,倒是可以问问樊桃花!” “好,杨老,我若是去了京都,在樊老夫人面前,小子当和她老人家有一个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得告诉樊老夫人我加入鱼龙会,是为了成为钟离府的卧底,便于获知鱼龙会的消息情报。” “不然,以樊老夫人那性格,小子担心前脚刚迈入定国侯府的大门时候就被樊桃花一剑给宰了!” 杨四贤哈哈一笑,“老夫能提醒你一句的是,脚踏两只船通常会翻船!” “立场这个东西,可要坚定啊!” “小子谨记!” 就在二人聊天的时候,长廊有脚步声传来。 李辰安转头一看,来的是温小婉。 温小婉手里捧着一本账册,当她走到距离李辰安二人丈余距离的时候,杨四贤转头,温小婉看见了杨四贤的脸。 她脚下一顿,心里一紧,视线落在了脚下。 她站在了李辰安身旁,低声的说了一句:“这是凝香馆的收支,你看看。” 她眼角的余光又瞟了杨四贤一眼。 杨四贤一直盯着温小婉。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仇人 李辰安接过账簿放在了桌上,这才发现杨四贤脸上的异样。 他又看了看温小婉,以为杨四贤这老东西还好这一口,于是笑道: “杨老,她可是凝香馆掌柜的。” 杨四贤的眼睛微微眯了一点,并没有应李辰安的这句话,而是对温小婉问了一句: “煮雨先生可好?” 煮雨先生就是温煮雨,这煮雨小筑曾经的主人,在十年前的某个夜里满门被杀,煮雨小筑这才落在了鱼龙会广陵分舵的手里。 温小婉心里一咯噔,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疑惑。 她看向了杨四贤,眼底深处藏着一抹仇恨的光芒。 “什么煮雨先生?” 杨四贤眉梢微微一扬,“你是哪里人氏?” “小女子邕州河间郡人氏。” “哦,像,越看越像!” “……敢问老先生,像啥?” 杨四贤眉间舒展,他收回了视线,端起了茶盏,“没啥,看见你,想起了一个故人。” “哦,”温小婉也收回了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翻开的这本账簿上,低声说道:“有了桃花酿之后,凝香馆的生意又好了许多。” “客人们有提出一个请求,奴婢以为极好。” “什么请求?” “将画屏春也放在凝香馆限量销售。” 李辰安摇了摇头,“这几日小酒馆都没营业,画屏春产量太低,我得存上一些请这位老大人带去京都。” “有大用,比放在凝香馆给那些人喝了有用。” “哦,好吧,另外就是公子若是啥时候有空,能不能为凝香馆作两首词?毕竟天天唱那《蝶恋花》客人们听得也有些腻了。” 李辰安笑了起来,“好吧,我去京都之前写两首给你。” “谢公子!” 这时候杨四贤开口说了一句,却不是讨要李辰安的诗词,“老夫准备明儿个一大早动身回京都,你大致什么时候启程?” “我还需要再等几天……不在广陵多呆一些日子?” “任务完成,京都还有一些事,得先走一步。” “好!呆会小子就派人将画屏春送到此处!” …… …… 这个晚上李辰安没有留在煮雨小筑陪着杨四贤。 任务已经完成,杨四贤不需要对他再有猜忌,所以李辰安去了凝香馆。 时辰尚早,温小婉还没有去凝香馆的雅间。 她住在凝香馆后院的一处二层楼里。 二层楼上,一方小几,一盏红烛,一壶刚刚煮好的茶。 李辰安慵懒的斜躺在温小婉的对面,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温小婉那张很是漂亮的脸蛋,看得温小婉脸儿微红,便愈发的动人。 她抬起了头,眼里有一泓秋水: “我是清倌人,你、你若是有想法,我不介意给了你。” 李辰安忽然觉得腹部一热,这才感觉到了干柴烈火的味道。 毕竟十七岁的年纪,毕竟到了这个世界还是个雏儿。 “我不求你给我啥名分,反正这身子迟早要交给某个人,你不错,诗词文章了得,人嘛也还耐看。” 这是七月的天。 温小婉穿着一袭大红的纱裙。 夜风入窗,吹动了红烛的那一簇火苗,也吹动了温小婉的那纱裙,于是隐约间山峦若隐若现。 再加之那随风婀娜的茶烟弥漫,山峦间仿佛有雾气升腾,愈发显得深邃神秘。 风光当真无限。 李辰安嘴角一翘,依旧半躺在躺椅上,眼里有一抹戏谑的神色,看得温小婉的脸儿更红更艳。 “来找你倒不是为了这个。” 温小婉瞪了李辰安一眼,“那是为哪样?” “那个老头叫杨四贤。” 温小婉脸上的羞红渐渐褪去,她给李辰安斟了一杯茶,“我知道。” “你和他有仇?” “……不共戴天之仇!”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千万不要在明天他离开广陵城的时候对他动手!” 温小婉拎着茶壶的手一僵,她看向了李辰安,“为何?” “那老东西非常狡猾,他故意说明天一早离开,就是想要你去自投罗网!” “他一定会布置好一切,你若是去了,相信我,你会生不如死!” 温小婉放下了茶壶,沉默了许久,“十一年了,我在凝香馆等他也等了足足五年了!” “他好不容易到了广陵城,若是不借着这个机会杀了他……只怕又要再等上许多年。” “我怕他老死了,那样我这辈子都报不了仇了。” 李辰安摇了摇头,“愚蠢!”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与其白白去送死,不如另寻机会。” 温小婉忽然笑了起来,那脸蛋儿便如花一般绽放,看得李辰安那小心肝儿猛的一颤。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李辰安的身后,伸出了两只粉嫩的手落在了李辰安的肩上。 她轻柔的捏着李辰安的肩,也轻柔的说道:“那你给我一个不去自寻死路的借口!” 借口? 那就是给她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要怎样的希望才能让她暂时放下仇恨,甚至不去想那仇恨呢? 办法倒是有一个,可李辰安却还没做好准备啊! 他对钟离若水是有真切的感情,但对温小婉嘛,倒不是因为温小婉而今这花魁的身份,而是他仅仅是欣赏这一具身体。 男人这个东西,情感可以寄托在某个女人的身上,但干活却偏偏喜欢去犁别人家的地。 所以李辰安给不了温小婉那希望。 温小婉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停了下来。 她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不配。” “不是……” “三小姐当然才是你最好的良配,放心吧!” “我是喜欢你的,从在听到了你的那些诗词之后,从在桃花岛上听商老高度赞扬你之后。” “这有些莫名其妙,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说这事了,我答应你明天不去……你去床上躺着!” 李辰安如释重负,却被她这最后一句话给吓了一跳—— 床上躺着? 他当然是不介意的。 她居然也不介意! 那不正好? 于是,他一骨碌从躺椅上爬了起来,猴急猴急的解开了衣服的一粒扣子。 温小婉愕然的张了张嘴儿,“不是,你想啥呢?!” “……你不是叫我去床上躺着么?” “是啊,难道躺着就非得做点别的什么么?” “那不做什么躺床上干啥?” “……我给你捶捶背!别的……你想都别想!” 第一百三十五章 荒唐破事 那个晚上,李辰安睡在了温小婉的那张床上。 不得不说温小婉捶背的手法极好,李辰安这些日子也有些劳累,他很快就睡着了,当然啥事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一大早他起床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温小婉正在院子里梳头,看向他的视线有些……幽怨。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轻纱睡裙,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便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她那一头黑发披肩而下,她手里的梳子从头顶上顺畅的滑落,落至发梢,而后又随着她那条如莲藕般粉白的手臂的挥舞再次落在了头顶。 她的头是偏着的,她就这么偏着脑袋看着李辰安。 李辰安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好看么?” “好看!” “好看你就多看看。” “今儿个还有些事,留着往后再看。” 温小婉银牙咬了咬嘴唇,“知不知道你睡觉就像一头猪一样!” “……” “你就不担心我把你吃了?” 李辰安嘿嘿一笑,“其实,我是被动型。” 温小婉的手停了下来,想了片刻,脸儿忽的一红,“这么说,我还需要主动了?” 李辰安抬步向外走去,“下次,下次你主动点试试!” 温小婉瞪了李辰安那背影一眼,忽然扑哧一笑,当李辰安消失在那照壁之后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才徐徐收敛,然而变得落寞了起来。 她一声叹息。 她起身回房,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再出来的时候,她已完全变了个模样。 她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背上背着一把剑,脸上带着黑色的面巾。 她一个纵身飞到了房顶,然后向广陵城东门方向飞奔而去。 …… …… 煮雨小筑。 李辰安和杨四贤上了吴洗尘驾驶的这辆马车,一列足足五辆马车鱼贯向东门而去。 “杨老,我是真心实意想要留您在广陵城再多呆一些日子的。” “哈哈哈哈,你小子有这份心意,老夫就很知足了。” “老夫急着回京都,一来是这件事办妥了需要交差,二来嘛……京都确实还有一些事。” 顿了顿,杨四贤忽然一声叹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簌琳公主前往漠北与大荒国和亲这件事。” 李辰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和亲?小子倒是听说大荒国的军队占领了咱们宁国的九阴城……上面的意思是用和亲这个法子来化解大荒国的入侵?” “嗯,这仗没法打啊!这仗,更不能让太子殿下去打啊!” “为啥?” “因为户部不仅仅是没粮,还没银子,打仗这种事就是打的银子。另外嘛,你也应该知道姬丞相是站在二皇子这一边的。” “北漠大将军夏侯卓是太子殿下的家奴,九阴城之败……那是故意战败!为的就是让太子殿下率军亲征,以此来提高太子在军中的威望。” “这当然不行,放出宫的太子会很危险,他在东宫反而更好一些。” “但漠北的战事现在不能再扩大,夏侯卓的军队守在了距离九阴城百里之处的景山一线……他并没有率兵反攻,给兵部的理由是前线没有粮草,依旧希望太子殿下能够带着兵马粮草前去支援。” 李辰安眉间一蹙,“皇上没给他下旨?” 杨四贤咧嘴一笑,“皇上没给他下旨!但皇上却派出了使节去了九阴城。” “大荒国的国君宇文峰就在九阴城,这便达成了一个和亲的协议,簌琳公主在老夫离开京都的时候也往北漠方向而去。” “簌琳公主去履行和亲之事,和您老回京都有什么关系?” “公主仪仗走的很慢,老夫赶回京都之后还得追上簌琳公主的仪仗,随她同往九阴城,甚至去到荒国的国都大荒城。” “在那边,丽镜司的布局比咱们鱼龙会更早也更广。姬丞相认为鱼龙会也需要在那边布置一番,一来可以尽快获得大荒国的情报,二来,当然是继续打压那边的丽镜司了。” 李辰安听明白了。 只是他觉得有些荒唐。 一个守卫边关的大将军,为了那什么太子能够捞到军功竟然放任敌军入侵了国土! 他想起了桃花溪酒坊里赵四说的那些话。 赵四就是从九阴城逃难出来的,他说当大荒军队破城之后,那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当真就是视人命如草芥。 还有这破国家,这么大个国家,户部居然没有钱粮来支撑一场局部战争……穷成了这个鬼样子,那皇帝竟然还在大肆修建长乐宫! 朝中的宰相想的不是如何将敌人驱逐出境,不是如何让宁国的经济取得发展。 他想的竟然是如何打击自己的政治对手,是趁着这么个机会让鱼龙会去那边和丽镜司斗…… 反倒是那位可怜的簌琳公主肩负起了令宁国安宁的沉重任务。 当一个国家需要一个女人去做这种事的时候,这个国家差不多也就走到尽头了。 樊老夫人显然是看出了而今这形势的,所以她才在蜀州布下了后手。 “杨老,小子问一句本不该问的……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该怎么办?” 杨四贤看了看李辰安,“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怕什么?” 他掀开了车帘的一角,指了指外面,“你看,广陵城依旧繁华,玉京城依旧歌舞升平。” “打仗这种事情,无论是那些巨富商贾还是朝中的大臣们,他们都是不愿意看见的,因为打仗会死人,还可能出现一些难以掌控的意外。” “他们也不愿真改了朝换了代,因为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若是真改朝换代了……他们的损失才是最大的。” “所以你别去担心什么,他们不会让宁国真的倒下,和亲是个最好的法子,虽然丢了九阴城,不就是一块地么?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任何损失!” 李辰安无言以对。 但这确实就是事实。 甚至若是和亲不行,他们再割地赔款也是做的出来的。 只要他们的利益能够得到保证,那些屁民们……流离失所甚至死光光,又如何?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悲剧。 李辰安第一次意识到了这问题的严重性。 马车行至花间亭停了下来。 李辰安和杨四贤下了马车,他送杨四贤去了另一辆马车。 “本想过些日子去了京都再和您喝两杯,现在看来我去京都的时候,您恐怕已经启程去了漠北……杨老保重!” “有些遗憾,不过你去了京都之后可以去找找冯西山,他是鱼龙会的长老,也是老夫的至交。” “多谢杨老!” “不必客气。” “请杨老上车。” “嗯,好好经营这广陵州。” 杨四贤上了他的马车,二人隔着车窗挥手作别,还真有一副依依不舍之情谊。 李辰安目送着杨四贤的车队离开,他刚刚要登上自己的马车,却忽然看见天上有一个黑衣人飞快的掠过。 第一百三十六章 百炼钢 这世界江湖高手颇多,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高手也就不少。 李辰安看着那向前掠去的人影并没有想其它,他登上了马车,向桃花溪畔的酒坊而去。 酒坊那边,前些日子让黄三烈弄的铁匠铺子该差不多了。 若是黄三烈也弄到了铁锭,还找到了可靠的匠人,冶铁之法就可以去尝试尝试了。 只能是尝试,因为上辈子的李辰安可不是铁匠,在他的记忆中,也并没有冶炼之法,他仅仅听说过百炼钢这东西。 至于如何弄这百炼钢……想来就是反复锻打它一百遍。 嗯,好像还要渗炭,至于怎么个渗炭法他也不知道,所以这玩意需要那些有经验的铁匠去尝试。 坐在马车里,将百炼钢这事简单的想了想就丢在了一旁。 他想的是杨四贤所说的而今宁国所面临的那些事。 其实仔细想想,那种事至少现在和自己也没啥关系。 漠北距离这广陵城天远地远,若是大荒国的军队都打到广陵城来了,这宁国差不多也就灭国了。 而今有了那和亲之事,漠北的战端恐怕也就不会再开启。 但宁国周边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北边的大荒国! 它的西南有回纥人。 它的西边有西域的西夜国。 它的南边是吴国。 它的东边是越国。 如果这些国家也趁着这么个时机发起了对宁国之战……那这宁国可就是雪上加霜,一个不好就会倒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乱世之局岂能独善其身。 所以,该准备的东西,一定要及时去准备。 …… …… 桃花溪畔,酒坊的东边,铁匠铺子里的那炉子已经生起了炭火。 一名年约四十,身材很是魁梧的虬髯大汉此刻就站在这炉子旁。 他叫李刚。 本在西市经营着一处铁匠铺子,但前儿个就被黄管家给叫到了这里——他是钟离府的人,当然就得听命于黄管家。 黄管家说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要在这里建一处铁匠铺子,说那个少年有更好的冶炼之法……对此他当然极为怀疑,因为他打了二十多年的铁了,在广陵城已小有名气,徒弟都带了几茬,他自认为自己对冶炼之法已熟透,根本不可能再有改良的好法子。 但此刻李辰安对他说的那一席话却令他很是震惊。 “……少爷,所谓百炼,这要锻打到何时才算完成?” “你试试看,一锻一称一轻,我的意思是你每锻打一轮都称称它的重量,我相信每一次它都会轻上少许,直到重量不再变化为止。” 李刚沉吟片刻,“那小人试试。” 于是,他绑上了围裙,将一块铁锭放入了炉中。 片刻之后,这铁匠铺子里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李刚在很认真的锻打,李辰安在一旁很仔细也很期待的看着。 当第一次锻打完成之后,李刚将这铁定放在了秤上一称,果然轻了二两。 这很正常,因为他知道这铁锭中含有许多的杂质。 以往他打铁的时候也是这样反复捶打,只不过从来没有用称重这种法子来度量结果罢了。 “等等,”当这铁片再次被烧红之后,李辰安对李刚说道:“先把它折叠,折叠之后再锻打!” “你记住,每一次烧红之后都折叠一次。” “……好!” 就这样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当李刚再次称重,重量当真没有了变化。 “就是这样,现在你就用这玩意打造一把……匕首!” 李刚又用了一炷香的工夫打造出了一把很是精致的匕首。 他拿着这匕首仔细一瞧,顿时欣喜。 匕首很亮,泛着银色的光芒。 它上面有一层细密的如龙鳞般的纹路,看上去很是漂亮。 就是不知道它的锋利程度以及它刃口的强度如何。 “少爷,您看看。” 他将这匕首递给了李辰安,李辰安拿着把玩了一下,左右瞧了瞧,去火炉前拿了一根木棍。 他用这匕首削了一下木棍,效果很好,他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就轻易的将这木棍给削了一片下来。 再看看刃口,并没有出现翻卷的迹象。 一旁的吴洗尘瞪大了眼睛,他从李辰安的手里拿过了这把匕首,然后另一只手从背上拔出了剑。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右手的匕首和左手的剑撞击在了一起。 “锵……” 他左手的剑断成了两半! 但右手的匕首也豁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比剑坚韧,也比剑更为锋利,但刃口的强度还是不够,若是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当可打造出绝世神兵!” 李刚一听,顿时知道少爷的这法子当真可行。 只是,要如何才能让刃口更加坚固呢? 他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沉吟片刻,对他说道:“呆会试试这样,加大炉子的火力,用坩埚将生铁融为铁水。” “这百炼钢打成之后,将铁水浇到它上面再行锻打,融铁水五次,淬火五次,或可得到刚性极好的钢!” 于是,铁匠铺子里又响起了叮叮叮叮的声音。 李刚小心翼翼的操作每一个步骤,足足过了一个半时辰,他打造出了一把长约三尺七寸的剑! 这把剑和李辰安背上背着的不二剑完全相反。 不二剑漆黑如墨。 这把剑明亮如雪! 李刚仔仔细细的看着这把剑,小心翼翼的抚摸着这把剑,剑身上的鳞纹清晰可见。 “少爷,再试试。” 李辰安直接将这把剑递给了吴洗尘。 吴洗尘接剑,内力灌注其中,长剑震颤,仿佛有龙吟之声传来。 他心里顿时大喜,一个健步跨出了铁匠铺子。 他飞到了天上,在空中舞剑,长剑承受住了他强悍的内力,他一剑向山脚下的一块巨石劈了下去。 “砰……!” 那巨石应声而碎,他落在了地上,仔细的看着这把剑。 “如何?” “好剑!” “豁口了没?” “没!” “那这把剑就送你了,给它取个名字?” “等等,”吴洗尘看见了正好走过来的李小花,他咧嘴一笑,“小子,拔刀!” 李小花一怔,“拔刀干啥?” “砍老夫一刀!” 李小花大吃一惊,心想这老头莫非是活腻了? “快点!” 李小花惊疑的看向了李辰安,李辰安点了点头,他拔出了背上的刀,一声大吼,一刀向吴洗尘劈了过去。 吴洗尘举剑,“锵……”一声脆响,李小花忽然觉得手里一轻,他顿时张大了嘴巴,片刻之后才一声大吼:“赔我的刀!” 黄三烈无比震惊。 李刚难以置信。 李小花悲愤欲绝。 只有李辰安心里大慰。 吴洗尘大笑,“此剑,名斩驴!” “……斩啥驴?” “斩秃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密谋 李辰安在桃花溪畔的铁匠铺子呆了一天。 倒不是他还有什么改良这东西的法子,而是和黄三烈商量接下来这铁匠铺子锻打武器装备的问题。 按照吴洗尘对这冶炼之法的分析,所锻打出来的武器,无论是锋锐还是坚硬,都远超各国而今的所有武器。 所以这是个超越时代的东西,那就必须做到保密! 只是这玩意儿打造实在太过麻烦,花费的时间也极长。 按照李刚的说法,要打造一把刀剑,一个熟练的匠人,一天恐怕也就只能打造一把。 那就必须再招募铁匠,还得将那些铁匠全部弄到钟离府的门下。 这种事就留给黄三烈去伤脑筋,李辰安就交给了李刚两个任务—— 打造一把匕首。 再打造二十把小李飞刀。 在夕阳落山的时候,李辰安和吴洗尘离开了铁匠作坊,去了煮雨小筑。 煮雨小筑里,新上任的广陵知府霍传名正等着他。 霍传名见李辰安走来,他连忙起身,抱拳一礼:“李公子,好久不见!” 李辰安抱拳还礼:“霍大人,恭喜恭喜!” “哈哈,同喜同喜!” 李辰安邀请霍传名入座,他煮上了一壶茶,有些遗憾的说道:“其实,我已听说了你继任广陵知府这件事,本应该亲去你府上祝贺,却不料接到了鱼龙会的一个任务。” “这任务有些急,上面还派了一位巡查使下来,这不就没法脱身,本想着明儿个晚上再去你府上,没料到霍大人居然来了这里,实在是不好意思!” 霍传名摆了摆手,“李公子可是鱼龙会舵主,事情肯定会很多,我这点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冒昧问一句,鱼龙会上面给你派了个什么任务?” 李辰安捻了一撮茶叶放在了茶壶中,淡然的说道:“杀刘酌!” 霍传名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句:“当真?” “当然当真,刘酌死在了临风渡的湖里。” “……” 霍传名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件事超出了他的想象,因为刘酌在任的时候对李辰安多有帮助。 刘酌是花满庭的门生,他李辰安是花满庭的忘年交。 无论怎么想怎么看,他都没可能会去杀了刘酌。 可既然鱼龙会派了一个巡查使前来,这件事恐怕就假不了。 这小子,狠啊! 果然是个人物! 难怪伯父前往京都的时候说在情况不明之前,千万不要去招惹李辰安! “这事……我不该打听。” 李辰安眉梢一扬,“没啥,迟早会传出去,甚至会传到京都,花老哥肯定会知道。” “至于他知道后会对我做些什么……就拭目以待吧。” 霍传名微微颔首,“想来鱼龙会上面也会为你抵挡一二……刘酌真的是钟离府的人?” 李辰安点了点头,“这人啊,脚踏两只船终究是不妥的。” “我现在既然成了鱼龙会的人,与钟离府就得离远一些,做了这件事,其一是向姬丞相表明我的态度,其二嘛,也是看看钟离府会对我采取一些怎样的手段。” 霍传名有些担忧的看了李辰安一眼,心想钟离府若是要对付你,恐怕姬丞相也护不住你。 这小子胆儿也实在太大了一些。 不过这也证实了他和钟离府三小姐之间并无其它关系。 鱼龙会上面给他这么个任务,恐怕也是需要知道他的选择。而今他选择了鱼龙会,就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了钟离府的对立面……霍家而今实力不够,但事实上霍家也是站在钟离府的对立面。 如此,当可和这小子深交! 伯父若是将霍书亦带回,这小子说不定还是霍府的姑爷。 “你需要小心一些!” 霍传名为李辰安担忧了起来,“钟离府那位老太太可是圣阶的高手,你现在杀了她钟离府的人,只怕她会派了江湖高手来取你性命!” “这样,明天我就派……” 他的话没说完,李辰安微微一笑,“这事让你费心了,不过这终究是下策。” “……何为上策?” “我过两天要去一趟京都,去定国候府,给那位老夫人负荆请罪!” 霍传名愕然片刻,忽然大呼一声:“妙计!妙计!” 要防备钟离府的刺杀这太不容易,故而此为下策。 上策则是打消钟离府的仇恨,甚至获得钟离府的友谊! 唯有如此,他李辰安才能平安。 “今儿个来找你,是有些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霍传名放了心,说到了前来这里的正事。 “你的桃花酿给我霍家的广陵散留了一条路,感谢的话就不多说,我想的是……”他俯过了身子,低声又道:“临风渡那地方,咱们可以联合起来,将那地方的漕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那是一块大肥肉,保证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李辰安惊讶的看着霍传名,这厮居然也在打临风渡的主意。 “这个你说晚了一点。” 霍传名一怔,李辰安又道:“临风渡那地方,那位巡查使大人看中了,让我组建好这广陵分舵之后去取了,不是我得利,是上面得利。” 霍传名极为遗憾的叹息了一声,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的损失,只要临风渡漕运掌握在李辰安的手里就行。 霍家需要的是那些漕船。 “那另外还有一些生意,比如盐铁,你有没有兴趣?” 李辰安眼睛顿时一亮,盐铁这两个玩意儿官府管理极严,黄三烈通过钟离府的渠道也就弄到了百十来斤的铁锭,这数量远远不够李辰安的需求。 本来为了这事,他还寻思找个时间和霍传名聊聊,没料到霍传名竟然将话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个可以有!” “好!盐铁司司正我会换上自己的人,你在掌握了临风渡之后,将广陵州的盐卖去黔州梓州等缺盐之地,其利巨大!” 李辰安也俯过了身子,“好,其利六成归你!” “霍家只要五成。” “那铁呢?咱们广陵州可产铁矿?” “有,铁矿官矿就有三处,只是这些年荒废了两处。” “荒废的那两处储量如何?” “尚不知,但想来储量不会小。” “那能不能将那两处官矿变到我的名下?其利一半归你。” “……好,就这么决定了!” “霍大人敞亮,霍家若是有外面的麻烦,霍大人不方便出手,只管告诉我一声。” 两只各怀鬼胎的狐狸一番密谋,就这样将广陵州利益最大的那些营生给敲定了下来。 “我这些日子会先去京都,霍大人只管将这广陵州经营得滴水不漏。等我回来,咱们大干一场,保证让霍大人你升官发财,我李辰安嘛……也能在这广陵城更加的逍遥快活!” “好,呆会我写个手书给你,家主也正在去往京都的路上,到时你可去见见家主,若是再能见到我那堂弟霍百扬……” 霍传名俯过身子:“许能帮你逢凶化吉!”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别广陵 昭化二十三年七月十三,李辰安离开了广陵城,带着苏沐心和慕容荷启程前往京都玉京城。 走的有些急,因为凝香馆的那个头牌温小婉失踪了。 她是在七月初九那天失踪的。 七月初八那个晚上李辰安睡在她的房间里,七月初九杨四贤离开,估计她当真是跳入了杨四贤的坑里。 李辰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十二。 他不知道温小婉死了没有。 他站在温小婉的那小二楼上,看了看那张自己睡过一晚的床,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房间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靠窗的书桌上留着一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那晚你睡的像猪一样! 那晚我拒绝了所有的客人。 我就坐在床前,看着睡的很是香甜的你,那时候升起了想要将你给吃掉的念头,但你在梦中说出了三小姐的名字,令我很是惆怅。 活着,对于我而言,是一种痛苦。 没料到偏偏又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我走了,去寻死。 凝香馆你可以交给容嬷嬷,她是凝香馆的老人了,她能帮你将凝香馆打理的井井有条。 再见! 祝你永远都能够睡得像猪一样!” 李辰安一声叹息,将这张纸揣入了怀中。 “这傻娘们!” “该早点给你说我是被动型!” 他离开了凝香馆,去了煮雨小筑,决定即刻启程。 去京都! 若是温小婉没死,早些去了京都,赶上杨四贤还没往漠北去,指不定还能将温小婉给要回来。 当然还有另一个法子,在京都找到商涤,由他皇城司出面去解决这个问题。 离开了凝香馆,李辰安去了煮雨小筑,给叶破交代了一些事,接着又去了一些地方。 比如桃花溪畔的那处铁匠铺子。 他取了李刚为他打造好的匕首和二十把小李飞刀,又和黄三烈交代了一些事,尤其是甘蔗收购之事。 然后他还去了一趟府衙,在后院和广陵知府霍传名聊了许久。 最后他才回到了李府,那个晚上,和父亲也说了许多的话。 李文瀚当然很是担忧。 “京都……若是有危险,你还是可以去找找你的大伯二伯……毕竟是、是一家人,想来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对此,李辰安不置可否,仅仅是一笑。 “也没啥危险,我就是去京都见几个人,若是顺利,估计十月左右就能回来。” “也要当心一些,尤其是你现在那个身份。” 鱼龙会不招人待见,李文瀚还不知道刘酌被刺之事,否则他恐怕会将李辰安给绑起来也不会让他进京。 “路上多带点银子,京都那地方……啥都很贵!” “嗯,这是一千两银票,留在家里,算是这几个月家里的开销用度。” 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一千两银票递给了母亲,丁小娥吃了一惊,连忙拒绝,当然最后依旧是李辰安强行塞到了她的手里。 “辰东读书需要花钱,家里的生活也要开好一点,妹妹正在长个子,可别养得面黄肌瘦那就不好看了。” “另外……你喜欢喝桃花酿,我给黄管家有交代过,他会派人给你送来,但酒这个东西还是少喝一点,倒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对你的身体不太好。” 那个晚上,这一对父子说了许多话。 曾经的那些过往彼此似乎都已经丢掉,言语间多了几分温馨,也多了几分关切。 这让坐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的李巧兮心里很是欢喜,但丁小娥似乎依旧有些紧张。 她的神色有些复杂,甚至她多数时候都是垂着头,这在李辰安看来便是母亲心里的担忧。 因为自己此前从未曾离开过广陵城,更不用说出远门了。 她去了一趟卧房,将一双纳好的新鞋给了李辰安,却没有说太多关切的话。 当李辰安离开东院回到他所居住的南院的时候,当李巧兮也回到了她的房间的时候,丁小娥才看向了李文瀚,迟疑了许久,问了一句:“我若是给他写一封信去……你会不会生气?” 李文瀚也沉默了许久,而后站了起来,望了望夜空中的星月。 “那就给他写一封信去吧,毕竟京都的水太深。” “但要告诉他,我还是更希望辰安留在广陵,无论如何也比京都太平一些。” …… …… 广陵城东三里地的花间亭。 李辰安看了看师傅吴洗尘,拍开了一坛画屏春的泥封,倒了两碗酒,递了一碗给吴洗尘。 “这些日子的晚上,你究竟跑哪里去了?” 吴洗尘接过酒碗微微一笑:“就在桃花山上。” “……干啥?” “看这广陵城的万家灯火。” “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主要是心能静。这人老了就喜欢那样的清净,于清净中去回忆一些过往,去好生想想不多的未来。” “比如我一生未娶,自然就没有后人,往后余生,谁来给我养老送终?”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我呀!肯定是我来给你养老送终!” “我会给你打一口最好的棺材,就把你葬在这桃花山上,那样你就能在每一个春天看见这漫山遍野的桃花,也能在每一个夜里看这广陵城的万家灯火。” 吴洗尘也笑了起来,满眼的欣慰。 “那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必须活着回来!” “可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若是练成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式,你代为师去一趟吴国的洗剑楼!” “去看看,若是洗剑楼依旧安好,那就只是看看。” “如果洗剑楼不太好……你就看着办。” “好!” “你去了京都,其实比为师去和九灯和尚打一架还要凶险,离别在即,为师送你几句话。” “弟子洗耳恭听!” 吴洗尘看向了花间亭外郁郁葱葱的草地,“欲成大树,莫与草争。” “将军有剑,不斩草蝇。” “遇烂人,及时止损。” “遇烂事……及时抽身!” 李辰安双手捧着酒碗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弟子谨记!弟子敬师傅这一碗酒,归来时候,咱们桃花山上,再相聚!” “好!”吴洗尘也端起了酒碗,二人同饮了一碗酒。 他一抹嘴唇,转身而去,背对着李辰安挥了挥手:“等老子回来,你给老子养老送终!” “一言为定!” 李辰安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忽然鼻子一酸,“上车,出发!” “咱们去京都,看看京都的繁华!” 《第一卷终》 第一百三十九章 姐妹 七月已是盛夏。 定国候府后院那池塘中的荷花开满了塘。 池塘旁种有几颗桃树,桃树上的果儿已有拳头大小。 钟离若水走在这池塘旁,伸手摘下了一个已经微红的桃子,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方手帕来擦了擦,然后一口啃了下去。 她的小鼻子一耸,有些酸涩,还需要再等一些时日。 她没有将这个桃子丢弃,而是笑眯眯的转身,看向了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也就四五岁的模样。 头上扎着两个冲天辫,那张圆圆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看着钟离若水手里的桃子。 她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姐姐,若画想要吃桃子!” 声如黄鹂,悦耳动听。 钟离若水俯下身子,将那被她啃了一口的桃子递了过去,“妹妹,奶奶种的这桃子可好吃了!必须吃完,不许扔哦!” 钟离若画那小脑袋使劲的点了点,“若画不会扔掉的,奶奶说浪费可耻!” 她接过了姐姐手里的桃子,钟离若水揉了揉她的脑袋,她欢喜的一口啃了下去…… 然后,她那双小眉头渐渐皱在了一起,那双大眼睛顿时也眯成了一条缝。 “呀……” “姐姐没骗你,好吃吧!” 钟离若画眼睛直眨巴,“……好、好吃!” “姐姐,若画想吃糖!” “哦,”钟离若水从袖袋中摸出了一颗饴糖,将纸拨开来,钟离若画欢喜的伸出了她那胖乎乎的小手,却不料见姐姐将那颗糖丢进了她自己的嘴里! 她小嘴儿微翕,惊诧的看着,便听姐姐又说了一句:“奶奶可是有说过,小孩子糖吃多了不好!” “姐姐是为了你好,少吃糖,多吃桃子,乖!” 钟离若画“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不要姐姐对我好,我要糖……我要去找娘!” 站在一旁的剑舞都看不下去了,这可是亲姐妹,这当姐姐的怎么就那么喜欢欺负这可爱的小妹妹呢? 她正要走过来,却见钟离若水一把抓住了钟离若画的小手,她蹲在了钟离若画的面前,“说好的不许哭哦,你若是再哭,我可就不带你去接李辰安了!” 钟离若画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道:“若画不哭,若画要去看看李辰安!” “姐姐答应了你的事当然会办到……把这桃子吃了!” “姐姐,桃子不好吃!” “不吃也可以,那就去练功!” “……姐姐,练功很辛苦!” “你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虽然还小,但有些事也需要自己去做出选择!” “读书、练武、吃桃子,你自己选一个,可别后悔哦!” 钟离若画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过了片刻,她才忽然说了一句:“你欺负我,我以后长大了会抢了你的李辰安!” 钟离若水眼睛一瞪,钟离若画一口向桃子啃去,腮帮子鼓鼓,眉头儿紧蹙,“我要叫大哥帮我!” 她一口一口的啃着这酸涩的桃子,嘴里在含糊的念叨:“我还要叫二哥也帮我……还有娘……我记住了这个桃子……钟离若水,我会报这个仇的!” 钟离若水顿时就笑了起来,“你看,他的诗词你比得了么?” 钟离若画老实的摇了摇头。 “所以,你想要抢了他,那就得去读书!好好的读书!读出一个咱们宁国的第一大才女才行!” “……我不要他了!还给你,我不想读书!” “你呀,”钟离若水用手帕擦了擦钟离若画脸上的泪痕,她站了起来,将钟离若画手里剩下的小半个桃子拿了过来,丢入了荷塘里。 她牵着钟离若画的小手,沿着荷塘缓缓而行。 “姐姐不能练武,这是姐姐这辈子一个很大的遗憾。” “奶奶说你是练武的好苗子,可你偏偏又吃不了那苦。” 钟离若画乜了钟离若水一眼,“练武不好玩!” “可不是为了好玩……好吧,说了你也不懂,咱们去看看奶奶。” “不去!” “……那去看看爷爷?” “也不去!” “那你想干啥?” “抓知了和蜻蜓!” “……” 钟离若水终究没有将钟离若画带去见爷爷奶奶,姐妹二人坐在了这荷塘旁的凉亭里。 她一直看着荷塘里盛开的荷花,想着前些日子收到的李辰安寄来的第二封信,脸上露出了一抹欢喜。 那封信里李辰安说了许多发生在广陵城的事。 比如桃花酿卖得很好,但他并没有马上扩大酒坊的规模。 比如他成了鱼龙会的舵主,正在招兵买马,准备将广陵分舵做大做强。 还比如,杨四贤到了广陵城,二人设计在临风渡杀了刘酌。 等等。 这些事钟离若水原本是不关心的,但李辰安写来她却觉得很有意思。 当然,最令她期待的还是信尾的那句话。 李辰安说他大致在七月中旬启程来京都玉京城。 这是七月二十八了,也不知道他走到了哪里。 钟离若画有些无聊。 她坐在凳子上,一双小短腿一晃一晃。 她一直看着姐姐,便发现姐姐脸上的神色有了变化,甚至还微微有些泛红。 “姐姐,你在想李辰安了!” 钟离若水转头,又瞪了钟离若画一眼,却听钟离若画又道:“想就是想了,奶奶说咱钟离府的人,敢爱敢恨!”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忽地传来:“小孙女这话说得对!” 钟离若画顿时一个激灵,转头望去,未见其人,却见一剑飞来。 她“哇……”的一声又哭了! 她胖胖的小手在那一瞬间就伸了出去,然而捏成了小拳头,再后伸出了两根指头,准确的夹住了这把剑的剑尖。 “呜呜呜……不要啊!” “我不要练剑!” 一个穿着一身灰色麻衣的老妇人走了过来。 钟离若水连忙起身,拜倒在地:“奶奶!” “起来,咋规矩还越来越多了呢?” 说着这话,樊桃花看着依旧在嚎啕大哭的钟离若画笑了起来。 “刀、枪、剑,你选一个!” “啊……我还是选剑吧!” “这就对了,去练。” 钟离若画生无可恋的一路哭着走了。 钟离若水为樊桃花斟了一杯茶,看了看妹妹那小小的背影,“是不是……是不是太严苛了?” “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都没有轻松这一说法。” “杨四贤已回京都,李辰安杀死刘酌之事,已在京都流传。” “你和李辰安之事……也在京都流传开来。” “他这时候来京都,可不是个好时候!” 第一百四十章 黄杨驿 李辰安一行共六人有三辆马车。 除了他之外,还有苏沐心、慕容荷以及黄三烈给他的三个车夫。 通常是他独自乘坐一辆马车,苏沐心和慕容荷同乘一辆,另外一辆马车拉的是酒。 转眼离开广陵城已有十日,按照这个脚程算来,大致还有五天就能抵达京都玉京城了。 坐在马车里,望着车帘外后退的山峦,李辰安心里颇有些感慨,也有些期待。 感慨的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原本心里是抗拒的,却没料到也就是短短的四个多月时间,自己却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并开始思考如何在这个世界活得更好。 所以人这个动物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 没有了上辈子的灯红酒绿也过得好好的。 没有了手机电脑和网络,反倒是睡得更香,起得更早,精力也比曾经旺盛了很多。 要说对这个世界的不满意,大致就是一个字:乱! 没有严格律法的约束,整个世界的社会秩序就变得极其混乱。 人命在这里不值钱,更不用提属于人的尊严! 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在这里,比的是谁的权利更大,谁的拳头更硬! 江湖很乱,庙堂也很乱,甚至这天下都很乱。 对于这样的乱,李辰安而今已渐渐熟悉,并开始想要在这乱世之中为自己和自己的亲人建立一处安全的庇护之所。 所以他需要拥有自己的势力,以备那大混乱来临时候的自保。 此去京都,一来当然是看看钟离若水,二来……他需要在京都混乱的局势里去开辟一方对自己有利的天地! 比如,借助于钟离府的势力。 也比如,看清楚姬丞相的势力。 还比如,去见见那位丽镜司的俊俏公公。 他需要消除一些误会,也需要在各方势力中寻觅一种相对的平衡。 脚踩两只船容易翻,何况现在还是脚踩三只船。 这个道理他懂,这本也就是目前的权益之计。 总的说来还是因为自己的实力不够。 当然,这也和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时间太短有很大的关系。 他需要的就是时间。 他去京都,也就是为了争取一两年的猥琐发育的时间。 这就是他没有将广陵霍家逼至绝路,也没有拒绝鱼龙会那面墨玉牌子的缘由。 只是对于京都的风雨他了解的还不够,到了京都,当小心低调的行事。 就在他仔细的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李辰安下了马车,便看见这是一处不大的驿站。 驿站旁边竖着一面石碑,石碑上写着:黄杨驿三个大字。 给李辰安驾车的是一个年约五旬的老汉,此刻他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低声说了一句:“少爷,看这天色怕是会有一场雨。小人寻思,黄杨驿距离前面的落桑驿还有不短的距离,主要是要翻越十里坡。” “若是真下了雨,十里坡那路不太好走,怕是在傍晚时候赶不到落桑驿,莫如就在这儿住下来,如何?” 李辰安抬头看了看天,真有一片乌云飘了过来。 此时已是申时,距离天黑也就剩下个把时辰。 “就按照你的计划来,”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周大叔,去开……开六间上房,另外弄一桌好菜。这些日子大家伙都辛苦了,今儿个就好生吃一顿好好睡一觉。” 周怀仁颇为诧异的看了看李辰安,沉吟片刻接过了这张银票,“小人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离去。苏沐心和慕容荷走了过来。 “不赶路了?” “歇歇,晚上就住这。” 苏沐心也抬头看了看天,“好,去那边转转。” 那边,是黄杨驿旁边的一处小溪汇聚而成的小湖。 湖里铺满了碧绿的荷叶,也开满了艳丽的荷花。 李辰安和苏沐心以及慕容荷来到了这小湖旁,坐在了湖边的一条长凳子上。 “广陵发生的那些事,我已经给老师去了一封信,详细的解释了一番。” 苏沐心转头看了看李辰安,“也按照你的意思,让老师装着不知道的样子……老师这个人一辈子没撒过谎,所以我其实有些担心有心人会从他的行为上看出些什么来。” 李辰安微微一笑,“真作假时假亦真,无妨,越是多虑的人,越会陷入思维的怪圈。” 说着这话,他看向了慕容荷,“慕容姑娘,鱼龙会上面的人可知道你是樊老夫人的师侄?” 慕容荷点了点头,“知道呀,所以我提名你当广陵分舵的舵主这很正常,只是……只是他们究竟想怎样利用你我,这个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嗯,”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湖中的一朵含苞的莲花上,“去了京都,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顺自己心意便可。” 苏沐心这时问了一句: “昨儿晚上你说要将我推荐给定国候府……我想了一宿,今天又想了一天,这定国侯府都是一群掌兵的将领,我一个文人能做些什么?” 李辰安笑了起来,“谁说的文人就不能掌兵?” “再说你去了定国侯府,也掌不了兵!” “我是这样想的,你可以跟着定国侯府的某个将军去学呀,学兵法谋略,学战术推演,也学行军布阵等等。” “我不是要你往后就留在定国侯府!我那李家军,还缺少一个统筹全局的统帅!” 苏沐心眼睛大睁,这才明白李辰安的用意何在。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李家军统帅?你那一百二十号人还需要什么统帅?” “你看,你就缺乏了那种站在高处俯瞰全局的眼光!” 李辰安批评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现在只有一百二十号人,但往后呢?你觉得还会只有一百二十号人么?” 苏沐心一惊,低声问道:“怎么?想造反啊?” 李辰安没有回答,因为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转头向驿站方向望了过去,忽然皱起了眉头。 马蹄扬起了尘土。 他们冲入了驿站,吓得驿站中打尖歇脚的几个商旅一阵鸡飞狗跳。 他们手里的缰绳一勒,那些马匹人立而起,发出了咴咴的长嘶。 慕容荷站了起来,因为那些人都戴着黑色的面巾。 那些蒙面人跳下了马背,锵的一声拔出了各自的武器。 接着李辰安便看见带头那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展开来。 打劫? 这些土匪都猖獗到这般境地了? 就在这时候,带头的那蒙面人看向了坐在小湖边的李辰安! 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张纸,又抬头看向了李辰安。 他将那张纸揣入了怀中,拔出了腰间的刀。 “在那!” “兄弟们给我上,速战速决!” 第一百四十一章 飞刀 足足十六个蒙面大汉向李辰安冲了过来。 李辰安豁然起身,左手拔出了背上的不二剑,右手从腰间摸出了一柄小李飞刀。 他来不及细想。 这一路本来想了许多。 鱼龙会是没理由对他出手的。 丽镜司也应该不会。 商涤去了京都,就算是听说了自己杀了刘酌之事,按照他的性子,他也应该向自己问个究竟,所以皇城司暂时也应该不会对他动手。 他认为自己平衡了各方势力,此行京都,就算是有凶险,也是在到了京都之后。 可现在居然出现了十六个杀手! 慕容荷转头对苏沐心叮嘱了一句:“你躲远一点!” 李辰安觉得自己也应该躲远一点,却不料慕容荷瞪了他一眼,“你和我一起上!” 慕容荷手里长剑一挥,她接住了冲在最前面那蒙面人劈来的一刀,她一脚踹了出去,那人被他踹得一退三丈。 她提剑再上,足足十个蒙面杀手顿时围住了她,剩下的六个蒙面杀手挥舞着武器向李辰安扑了过来! 李辰安吓了一跳,他手里的不二剑毫无章法的向最前那人刺了过去,那人手里的剑一轮,锵的一声将李辰安的不二剑给荡了开去。 他正要欺身而上,却忽然觉得胸口一疼。 他止住了脚步,低头一看……胸口插着一把刀! 一把小小的刀! 小李飞刀,长六寸,宽二指,此刻只剩下了一寸的柄! 它命中了这刺客的心脏,刺穿了他的心脏。 这刺客噗通一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一刀从天而来。 李辰安拔腿就跑。 那一刀如影随形,速度比他狂奔还要快。 突然,李辰安似乎被一块石头绊倒。 他一个踉跄,身子猛的冲了出去,扑在了草地上。 他在草地上一个翻滚,便见那长刀迎面斩来。 他牙齿一咬,向一侧连续翻滚了三次,那一刀斩在了草地上,那人落在了地上,他的眼睛一眯,右手一扬,又一柄飞刀电射而去。 “噗……!” 一声轻响。 那杀手身子陡然一偏,他躲过了心脏,却没有躲过肩膀。 这一把飞刀射入了他的左肩,他勃然大怒,一声大吼,“去死吧!” 他双手握刀,一刀向刚刚站起的李辰安狠狠的劈了下去! …… …… 黄杨驿的对面是一座山。 山不高,但林密。 就在那密林之中的半山腰上有一处探出来的巨石。 巨石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距离黄杨驿有些远,依稀能分辨出人来,却并不能看清黄杨驿此刻的打斗场面,但他们依旧在看着。 “哎……李辰安真的会死在这里了。” “我就是要让他死在这里!” 那男子转头看了看那女子,“那么大的仇恨?说起来……他曾经毕竟和你还有过婚约。” “别提这事!” 她是沈巧蝶! “哦,可你这样一做,岂不是坏了霍家的计划?” “你想错了,霍家恐怕更想他去死!” “……这话怎讲?” “霍家不好动他,是他身上那鱼龙会舵主的身份!李辰安死了,还死得与霍家无关,霍家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沈巧蝶的眼眯了起来,“霍家能得到他那桃花酿和画屏春的酿酒之法,不会受到鱼龙会的打击报复……鱼龙会也断然不会给一个死了舵主去讨个公道。” “那钟离府呢?他和钟离三小姐之间的关系,恐怕不是大家所以为的那般简单。” “像钟离府这样的高门大阀,他们更看重利益!三小姐和李辰安之间就算真有点什么,但毕竟没有公之于众,这便说明钟离府认为还不到公布的时候。” “至少钟离府的那位夫人是不愿意她的女儿嫁给李辰安的,不然她不会去了京都。” “所以李辰安真死了,如果三小姐真对他有意,也不过就是多落下几滴眼泪罢了!” 那男子扬了扬眉,“沈姑娘果然大智慧!” “其实,真正有大智慧的是霍家!” 那男子一怔,看向了沈巧蝶,“此话怎讲?” “斧头帮当初被刘酌给一网打尽,后来那些小喽啰都放了出来,唯独你……却被关在了大牢中!” “坊间传言你陈春死在了大牢中……刘酌怎会让你轻易死了呢?他本想着留着你到时候给霍家一刀。” “只是刘酌自己也没想到他会被调离广陵州,而接任者偏偏就是霍家的霍传名。” “所以霍传名将你放了出来,让你去了宜县找我……说是保护我……而我一提想要李辰安死,你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陈春咧嘴一笑,视线投向了对面的黄杨驿,“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辰安死了,对大家都好!” 沈巧蝶深深的看了陈春一眼,没有再说,也望向了黄杨驿,心里却默念了一句: “你这次可千万要死啊!” …… …… 李辰安没有死。 因为他有小李飞刀。 还因为黄三烈给他的那三个车夫! 他用小李飞刀杀死了三个杀手,就在第三个杀手倒地的时候,周怀仁带着另外两个车夫,手握朴刀从天而降! “少爷闪开!” 周怀仁手里朴刀一挥,一道银芒闪过,一个杀手被他拦腰斩断。 高手! 李辰安后退,退到了苏沐心的身边,依旧一手握剑,一手藏着一把飞刀。 “周叔,赵叔、熊大,我要活口!” “好咧!” 这群杀手万万没有料到会遇见比他们更高更狠的高手。 慕容荷手里长剑翻飞,她和围着她的那十个高手从地上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地上,最后……一个活口都没有! 周怀仁三人的武功不及慕容荷,但他们却出生于军旅之中。 他们是樊桃花一手训练出来的神武军的战士! 他们曾经跟随着樊桃花参加过景泰十三年的那一场对回纥之战! 甚至还随着樊桃花千里奔袭活着了回纥王燎野可足! 那时,他们还是少年。 而今,他们早已退役,成了钟离府养着的私兵。 他们的血性依旧在,手里的制式朴刀依旧锋利! 战斗在半炷香之后结束。 熊大拎着两个半死不活的杀手丢在了李辰安的面前,他憨厚一笑,“少爷,就这俩还有一口气。” “你受伤了?” 熊大将扭头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小伤,不碍事。” “包扎一下,血淋淋的怪吓人的。” “嘿嘿,家主说少爷您需要多见见血才更好。” “……你怕是误会了你家家主的意思,要见也是见敌人的血,哪里有见自己人的血的道理!” 说着这话,李辰安蹲在了这两个半死不活的杀手面前。 第一百四十二章 狠人李辰安 他看了看这两个血糊糊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起身来到了小湖边洗了洗手,从袖袋中取了手帕,还洗了一把脸。 这在周怀仁三人看来这位李少爷终究是个斯文人,讲究。 李辰安这才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起身往马车而去。 片刻之后,他拎着一坛子酒走了过来。 他将酒坛子递给了熊大,“给你那伤口消消毒,这大热的天,小心感染。” 熊大憨厚一笑,“多谢少爷!” 他接过了酒坛子,拍开了泥封,却并没有将酒浇在伤口上,而是抱着罐子大口的喝了两口。 粗狂的老兵撩起衣袖抹了一把嘴,“好喝啊!” 李辰安瞪了他一眼:“记住,活着才有酒喝!少爷我有你们喝不完的酒!” “等回了广陵城,周叔,回了广陵城之后,你直接去找黄管家,就说本少爷说的,你们还有你们在钟离府的袍泽,所有人的酒,本少爷管够!” 一句话,令周怀仁三人无比感动。 他们知道桃花酿很好,也知道画屏春更好,还知道这两种酒都很贵,尤其是画屏春! 他们都是老兵,一个个都很喜欢喝酒,而今那桃花酿倒是买得起,可架不住酒量大啊! 广陵城钟离府有退役的老兵八十六人,李公子说管够…… 周怀仁笑了起来,他拱手一礼:“那小人就不和公子客套了!” “客套个屁,以后都是自己人!” 周怀仁想的是李辰安的酒,李辰安想的是周怀仁他们这一批人—— 李小花那厮虽然也在军伍中呆过,但显然没有周怀仁他们这批老兵的经验丰富。 李辰安需要这些老兵帮他练兵,甚至需要将这些老兵给弄到他的李家军中去。 酒,不值钱。 但这些人,真的就是宝! 顺手在周怀仁三人面前收割了一波好感,李辰安这才蹲在了那两个杀手的面前。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他轻言细语一问,赵得宝顿时就微蹙了一下眉头。 李公子太善良了! 这些杀手说不定就是谁家的死士,他们怎可能轻易的开口。 果然,地上的两个杀手都瞪了李辰安一眼,他们死死的咬着牙关,忍受着身上的伤痛,没有人吐出一个字来。 “哎,这人啊,就是贱!为什么非得要弄得那么血腥那么惨烈才会屈服呢?” 他的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握着这匕首,小心翼翼的将一个杀手的衣服给划开,一边划一边又轻言细语的说道:“你们老实交代了,指不定我们还能坐在一起喝喝酒,多么简单多么愉快的事。” “你们都是江湖上的人吧?” 他划开了一个杀手的衣裳,用匕首将他的衣裳两边分开了少许,露出了这个杀手的腹部。 他握着匕首在这杀手的腹部比划了两下,似乎在找何处下刀更合适。 “混江湖,就要有混江湖的觉悟。” 匕首落在了这杀手的心窝子处。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看,你们现在失了手,沦为了本少爷的阶下囚,那就应该有承受这阶下囚的觉悟。” 匕首刺破了这杀手的皮肤,一股剧痛传来,这杀手顿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但他还是死命的咬着牙关。 这时李辰安却看向了另一个杀手,“你看仔细了,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少爷剖人……你躺着的,角度不好。” “周叔,将他扶起来坐在一旁。” 李辰安的话很细碎也很平静,但偏偏就是这样细碎平静的话却令所有人感觉到了一个寒意。 他就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轻描淡写间却偏偏又是血淋淋的。 周怀仁将另一个杀手扶起坐在了一旁。 “嗯,这就对了,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李辰安手里的匕首开始移动。 很慢。 血流了出来。 “人的皮肤,厚度只有毫厘。” “我先将你的皮肤切开,你会感觉到痛,会流很多血,但不会死,因为我力道掌握的不错。” “等将你皮肤切开之后……” 一旁的苏沐心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李辰安脸上的神色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他握着的仿佛不是锋利的匕首,而是一只笔。 他所做的仿佛也不是在剖开一个活人的身体,而是在纸上写着一首诗词。 匕首划过了三寸,停了下来,李辰安抬头看向了另一个杀手,那杀手的面色已苍白如纸。 他的额头满是冷汗。 他的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别怕,” 李辰安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在那杀手的眼里,却如恶魔一般可怖。 “呆会本少爷用同样的法子来处理你。” “剥下你们的人皮,将你们的血肉拿去喂狗,敲碎了你们的骨头丢在这荷塘中,想来明年这荷塘里的荷花会更美!” 说完这句,他脸上的笑容陡然收敛,他突然露出了一副狰狞的模样。 他手里的匕首刺入了两寸! “啊……!” 匕首下的杀手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腹腔中一股鲜血喷射而出! 他没有死。 他已生不如死! 另一个杀手在这一瞬间崩溃,他的裤裆一湿,若不是周怀仁托着,他早已瘫软在地。 “我、我说……!” 李辰安又笑了起来。 他拔出了匕首,躺着的杀手又发出了一声惊天惨叫。 “看吧,何必呢!” “何苦呢!” “少爷我是个斯文人,见不到这么凄惨的场面。” “说吧,是谁派你们来杀本少爷的!” …… …… 对面那山腰子上。 沈巧蝶皱起了眉头,“好像结束了?” 一个黑衣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面对陈春拱手一礼,声音都还在颤抖: “主人,失败了!” 沈巧蝶转头,满脸寒意:“没杀死他?” “……他身边有高手!” 沈巧蝶又看向了陈春: “你不是说你的这些人也是高手么?” 陈春一声叹息: “走吧,再不走怕来不及了。” 沈巧蝶深吸了一口气,又看向了黄杨驿,“这样他都死不了啊!” “他会不会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 “我的人就算死也不会开口,沈姑娘放心,走吧,往后总还会有机会。” 沈巧蝶咬牙切齿,“李辰安,这次算你命大!” 三人转身离去。 李辰安蹲在荷塘边洗了洗手也洗了洗匕首。 站起来的时候他望了望对面,拍了拍站在身边的苏沐心的肩膀,“古人诚,不欺我,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 “呆会记得提醒我写一封信给叶破。” “江南的粮食,等沈家高价收购完成之后……全部抢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干柴烈火 黄杨驿的那场刺杀是旅途中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当李辰安在得到这场刺杀的背后主使者是沈巧蝶之后,他反倒是放下了心来。 情况并不是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不过是一个心怀怨恨的姑娘所做出的出乎意料的举动罢了。 他本就没打算放过沈家,现在有了这么一出,也仅仅是让自己去做那些事的时候更加心安理得。 但这件事却改变了周怀仁三个老兵对他的看法。 原本在周怀仁三人看来,这位李公子也就是个白面书生,只是有些运道入了三小姐的眼。 可现在他们再看李辰安的时候,眼里却多了几分尊重! 这白面书生,是个狠人啊! 杀人的时候面对那血淋淋的场面他居然淡定自若面不改色……若是他再懂得兵法谋略,若是他能够带兵打仗,这种人去了战场,定然是个狠角色! 还是满肚子坏水的那种狠角色! 但李辰安自己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倒是因为三人的出手相助以及他藏在心里的那点私心,和周怀仁三人更加亲近。 在随后的旅途中,他表现出来的很是随意的亲近落在了慕容荷的眼里。 坐在马车上,慕容荷看了看苏沐心,“我忽然觉得他若是真将你推荐给定国侯府是个不错的主意。” 苏沐心一怔,合上了面前的一本书,也抬头看向了慕容荷,“可我所学和行军布阵这些东西全无关系……你是知道我的理想的,我觉得吧,如果定国侯府愿意帮忙,我倒是更适合去当个县令。” “原本我也这么认为,可黄杨驿那件事之后,我仔细的想了想,这世道越来越乱,各地的土匪也越来越多……县令也不太好当啊!” “现在看李辰安的那些布置,比如他在桃花溪畔弄的那一百二十个兵,也比如他给叶破交代的任务,我总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慕容荷沉吟片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他,反正给我的感觉就是、就是他好像真想干点什么事,大事!” 苏沐心愕然,低声说道:“难不成他还真要造反?” 慕容荷摇了摇头,“造反是没可能的,毕竟他根基浅薄,手里也就那一百二十个兵。虽然他说什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他那星星之火也实在太小了一些,除非……” 二人对视,苏沐心声音压得更低:“除非钟离府本就有此打算!” 苏沐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偏偏在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他却豁然开朗—— 李辰安既然被三小姐相中,他理应知道一些关于钟离府的秘密! 钟离府在京都的府邸叫定国候府,定国侯府掌握着宁国最强大的神武军! 广陵钟离府又将钟离家的二少爷钟离秋阳弄去了广陵水师任了提督一职! 钟离府还将师兄刘酌调去了蜀州! 凡此种种迹象,都显示钟离府正在布局。 这个时候李辰安说想要将他推荐给定国侯府,去军旅中学兵法谋略……他还说他那李家军缺一个统帅! 这便说明李辰安正在和京都的定国侯府两相呼应! 这也说明未来宁国的局势走向会变得更乱! 苏沐心不知道他想多了,但他确定自己想对了,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书丢到了一旁,“老师说天下大势不可挡,这或许就是未来的大势,当顺势而为之!” “只是……我这身板去了军伍之中,连马都不会骑,更不用说提刀上阵,终究不是那块料啊!” 慕容荷却欢喜的说道:“不是有我么?” “我教你呀!” “再说……真有冲锋陷阵这种事,也有我呀!” “你放心,我一刻也不会离开你身边,就算我死……也定要保你安然无恙!” 苏沐心顿时感动,他一把抓住了慕容荷的手,他注视着慕容荷的眼,这一刻相貌平平的慕容荷在他眼里却比任何女子都要美丽! “我苏沐心对天发誓,此生……定不负你!” 慕容荷羞怯垂头,心想李辰安给她出的主意果然好使! “苏郎,我、我这辈子也定不负你!” 苏沐心一把将慕容荷搂在了怀里,慕容荷身子一颤,心肝儿砰砰直跳,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有些事真不用教。 更不敢写。 架车的熊大回头看了一眼,耸了耸肩,手里的缰绳轻轻一带,马车反而走得更慢了一些。 …… …… 日落西山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却不是某个驿站,而是在一处村庄外的小溪边。 “少爷,今儿个就在这里歇脚,再有两天咱们就到京都了。” 周怀仁站在李辰安的面前,指了指那处小溪,又道:“咱们在出发前,黄管家有给三小姐去过一封信,三小姐收到信之后应当会带人前来迎接……主要是黄管家担心少爷您入京都之后有危险。” 李辰安倒是没有料到黄三烈还做了这种安排,但这个安排确实不错,他点了点头,“那就在这扎营吧。” 周怀仁三人去了小溪边扎营,苏沐心独自下了马车,来到了李辰安身边。 “慕容姑娘呢?” “啊,她、她身子有些不适,呆会下来。” 他正要向那处小溪走去,却忽然听见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抬眼望去,便看见一队骑兵飞掠而来。 最前的那个骑兵是个穿着一身红装的女子! 后面……后面大致是数百人的黑甲骑兵! 那红衣女子径直的奔向了李辰安! 这般阵仗自然也惊动了正在扎营的周怀仁三人,他们抬眼一看,豁然一惊——神武军! 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府掌握着宁国的神武军,理应是钟离府派来迎接李公子的,只是…… 他们的速度怎么没有慢下来呢? 由不得他们思索,先保护少爷要紧! 他们在那一瞬间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一个个长身而起,在空中拔出了腰间的朴刀。 李辰安没有动。 他眉间微蹙,手里捏住了一柄飞刀。 那红衣女子在李辰安面前一丈距离时候才突然一勒缰绳,那马向前又冲了三步才人立而起,双蹄陡然踏下。 马车里面红耳赤的慕容荷在那一瞬间飞了出来。 她一剑向那红衣女子刺了过去。 红衣女子拔刀,反手一刀,“锵……!” 一声脆响,慕容荷身体再飞,空中挽出了朵朵剑花。 那红衣女子一看,眉间一蹙,“松山剑院的松涛剑法?住手!” “我是程依人!” “谁是李辰安!” 第一百四十四章 程依人 李辰安就站在她的马头前。 他不知道这又是何方神仙啊! 他也不认识神武军的着装啊! 他更不知道这个骑在马上的漂亮姑娘就是程国公的亲孙女,在京都大名鼎鼎的芸晨郡主啊! 他看着这匹马。 这是一匹极为神俊的好马! 它有着一身乌黑靓丽的皮毛,它也有着如同它主人一般的骄傲。 它仰着头,根本就没有看一眼站在它面前的李辰安。 李辰安忽然咧嘴一笑,他捏着飞刀的右手就这样伸了出去。 而后,在那马脖子上一抹! 然后,他后退了三步! 那战马的喉哝被他这一家伙给割断,发出了吼吼的漏风声,然后才突然疯了一样的狂奔,一家伙窜出去了十丈! “砰……!”的一声,它倒在了地上,马背上的程依人就在要被摔出去的那一瞬间长身而起! “我的踏云……!” 她在空中一声大吼,她落在了地上,站在了马前,便看见了从马脖子上流出的汩汩的血! 她转头,满脸愤怒! 她一个箭步向李辰安冲了过来! 她举起了刀,却听李辰安淡然说道:“我就是李辰安!” 话音未落,一柄飞刀瞬间直奔她面门而来! 就在那飞刀射来的一瞬间,李辰安拔腿就跑,还一声大吼:“快跑……!” 这是数百骑兵! 这一看就是正儿八经的训练有素的骑兵! 李辰安当然清楚自己的斤两,手里的这几号人根本就不是这一支骑兵的对手! 他不知道这又是谁要杀他,现在他只希望大家伙能够跑得更快一些,能够多活下几个人来。 “你……!” 程依人一刀挥出,“锵……”的一声将那飞刀击飞,她凶神恶煞的盯着李辰安背影,一个箭步又追了上去!过了片刻才一声大吼:“你、站住!” “赔本郡主的马!” 李辰安跑得比狗都要快。 这些日子被吴洗尘夜夜训练的效果顿时显现了出来,以至于程依人对他那奔跑速度还吃了一惊:“站住,你跑个屁啊!” “钟离若水……她怎么看中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李辰安陡然停脚,气喘吁吁的转过了身来,程依人未曾料到他这突然的举动,她的身子来不及做出调整…… “砰……!” “啊……!” 李辰安被程依人一家伙撞飞,程依人蹬蹬蹬连退了三步,她捂住了鼻子,蹲在了地上,鼻血从她的指尖流出,眼泪从她的眼里流出。 “李辰安!你、你该死!” 李辰安从地上爬了起来,现在他基本弄明白了,这红衣漂亮姑娘是友军,只是这误会有些大啊。 他走了过去,讪讪一笑,蹲在了程依人的面前,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张手帕递了过去。 “早说你认识若水嘛。” “你来的这么凶,我真的很怕呀!” “万一你也是来杀我的……换着是你,也会想着先下手为强吧?” 程依人一把抢过手帕,捂住了鼻子,使劲的止住了眼泪,便听李辰安又说了一句: “还好,就是流点血,这事你们女人每个月都会流点,不是什么大事。” 程依人愣了一下,瞬间醒悟,她杏眼一瞪,豁然站起,“你这无耻之徒,钟离若水怎么会看上你这个混蛋!” 李辰安也站了起来,咧嘴一笑,“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说你不能激动,激动了还会流血!” “李辰安!”程依人胸脯起伏,她何曾与这种人打过交道,她觉得自己要被李辰安给活活气死! 程依人丢下手帕,恶狠狠的举起了刀偏偏又不能劈下去。 这就很憋屈了。 “你……你有病啊!” 她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然后才一刀落下,落在了地上,斩的一地的尘土飞扬,倒是吓了李辰安一大跳。 “你赔我踏云!” 程依人一声大吼,站在略远处的一名年轻的将军扬了扬眉,咧嘴偷偷一笑。 他是钟离若水的堂哥,他叫钟离荡,他才是这支神武军的统帅。 原本吧,堂妹让他来接李辰安进京,却不料这位芸晨郡主正好也在花溪别院。 这位郡主是堂弟钟离秋阳的未婚妻,也就是未来的弟妹。 这位郡主对三妹的那位八字还没一撇的未婚夫极为感兴趣,便也想来看看。 看看就看看得了,可这位郡主却想要给李辰安一个下马威—— 她觉得钟离若水和她的哥哥程哲才是良配! 她认为广陵城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根本就配不上钟离若水。 于是,她来了。 然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钟离荡倒是对李辰安高看了一眼,那小子除了跑路的时候有些狼狈之外,其余都表现得淡定从容。 有点气度。 也有点小气。 比如此刻—— 李辰安双手一摊,“我说姑娘,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你那一家伙冲过来,差点将我给撞死了,你若是温柔一些,若是来的时候就说是若水让你来的,我哪里会杀了你的马?” “我还会亲自去割草喂它!” “所以,这事错不在于我!而在于你!” 由不得程依人辩驳,李辰安又道:“当然,赔你一匹马这是可以的,但马死不能复生,等到了京都,我买一匹马给你,这是看在若水的面子上。” 程依人又要发飙,李辰安却忽然转身就走,还撂给她了一句话:“现在不是讨论这马的时候,我们带来的干粮不多……要不把这马剥了烤着大伙一起吃?” “……”程依人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顿时冒出了火来,“李辰安,你敢!” 那匹踏云当然没被烤着吃了。 它被程依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埋了。 钟离荡下马,走到了李辰安的面前,仔细的看了看李辰安,嗯,模样儿生得俊俏。 “我是钟离荡,若水的堂哥。” 李辰安一听,伸出了一只手来,钟离荡不明所以,李辰安直接抓住了他的手,使劲的握了握,握得钟离荡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堂哥,我可想死你了!” “……” “你不知道啊,就在前两天,在黄杨驿,我差点就死在那了,还好苍天有眼,让我侥幸活了下来,这才能看到堂哥你玉树临风的威武模样!” “……谁要杀你?” “不知道啊!对了,堂哥,那女人是谁?” “你先松手。” “哦,这是我家乡表达热情的方式。” 李辰安松开了手,钟离荡不作痕迹的将手在盔甲上擦了擦,“那个女人是程国公府的芸晨郡主。” 郡主啊……! 李辰安回头望去,程依人正在给那匹马垒坟。 一把鼻涕一把泪,这恶婆娘心地倒是善良。 那匹马被她骑,死了也值得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小人物 盛夏的夜很热。 小溪旁,田野间有着各种夏虫的鸣叫。 很是热闹,听在程依人的耳朵里便很是烦躁。 但李辰安此刻心里却颇为宁静,就算是听到了钟离荡说的那些事,他也仅仅是微微一笑。 “来京都之前,我就仔细的想过可能会面临的局面。” 将双脚伸入了小溪中,任凭溪水从脚背冲刷而过,李辰安看了看在下游洗脸的程依人,又将双脚给提了起来。 因为他不知道程依人会不会喝上两口。 可不能再激怒她,因为钟离荡说那女人脾气很暴躁,武功还很高。 “你刚才说京都而今已起的那些传言,其实我是乐于听到的。比如我和若水之间的事,将这事宣扬出去的大致是鱼龙会的人,或者说是姬丞相一系的人。” “同样,将我是鱼龙会广陵分舵舵主身份传扬出去的,理应也是他们这些人。” “道理很简单,他们想看看。” “让京都的人都知道我这个鱼龙会的舵主,极有可能是钟离府的姑爷。如果我到了京都真去了候府,如果候府真没有对我做出些什么……那么在京都许多人的眼里,这便意味着候府认可了我这鱼龙会舵主的身份,也变相的说明了候府对鱼龙会没有敌意。” “如果定国候府对鱼龙会没有敌意,也就意味着候府和姬丞相之间至少没有矛盾,甚至会让人以为候府也站在了姬丞相这一边。” 李辰安又看了看下游的程依人,她坐在溪畔,于是,他又将脚伸入了水中,对听得很是认真的钟离荡又说道: “至于杀刘酌这事,他们将这件事说出去实在有些不地道,至于目的嘛……首先,肯定还是看候府有什么反应。” “毕竟刘酌在广陵担任知府多年,毕竟钟离府在广陵也经营了多年,再加之花满庭花老哥和钟离府也多有往来,这自然会让人以为刘酌和钟离府走的很近。” “我杀了刘酌,如果钟离府对我动手,我肯定难逃一死。” “我死了,对鱼龙会没有任何影响,却能让他们知道钟离府对鱼龙会的态度。” “我没死,甚至钟离府对刘酌之死不闻不问,这也能让他们知道钟离府对鱼龙会的态度。” “其次,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之后,会引来许多人对我的仇恨……” “花老哥桃李满天下,再加上鱼龙会本来就臭名昭著的名声,我想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恐怕都有许多人正在京都等着我……然后找个机会干掉我!” “这是为民除害,能够为他们博得一个好的声誉。” “鱼龙会同样不会管我死活,他们要的是钟离府的出手。钟离府不想我死在京都就一定会出手,就像派了你来这里接我入京一样。” 李辰安又把脚缩了回来,因为下游那位郡主好像又在喝水。 听到这里的钟离荡微蹙了一下眉头,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如果钟离府对你出手相救,就令钟离府站在了那些不明所以的人的对立面?” “没错,京都不知情的官员、百姓、江湖中人,会认为钟离府助纣为虐。刘酌是个清官,他虽然并不是很出名,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死在了我的手上,那些自诩为正义的人士需要这么一个借口!” “……” 程依人走了过来,看了看李辰安那双赤着的脚忽然皱了皱眉头。 她也坐在了小溪旁,便看见李辰安将那双脚放在了小溪里。 她抿了抿嘴,觉得嘴里似乎有股异味。 她又看向了李辰安,李辰安却望着远方如黛的山峦。 “如果这是姬丞相的安排,那么等我抵达京都之后,一定会有针对我的布置!恐怕会有人故意煽动起民愤,当京都的民愤被点燃的时候……我想会出现两个局面。” “其一,姬丞相向钟离府抛出橄榄枝……就是示好拉拢的意思,如果钟离府接过了这橄榄枝,我接下来在京东的日子会很愉快,所有的破事都会烟消云散。” “第二个局面便是钟离府拒绝了这橄榄枝。” 钟离荡问道:“那又会怎样?” 李辰安微微一笑:“朝中,恐怕会有许多官员提起对钟离府的弹劾!” 钟离荡眉间一蹙,“钟离府从来不在意那屁用没有的弹劾。” “我倒是以为这件事要引起重视。” “为何?” “听说皇上久不上朝,朝政被姬丞相一手把控。在这种时候,如果姬丞相将这事弄大,弄得一发不可收拾……这对钟离府终究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那莫非你认为钟离府当接过姬泰的、的橄榄枝?” 李辰安沉吟片刻,“这事,等我到了京都,见到了姬丞相之后,再做定夺!” 程依人呲笑了一声,乜了李辰安一眼,“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姬泰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虽然你在京都的名声确实已经响亮,但除了最初你那宁国第一才子的名头好听一点之外,后面的那些名声……本郡主当初听了都想要宰了你!” “我就不明白了,好端端一个人,怎偏偏要去鱼龙会那染缸里滚一圈?亏了若水对你一往情深,你不惜名,若水可还要一个好名声,钟离府也要一个好名声,我程国公府同样需要一个好名声!” “我倒是觉得,你若是真喜欢若水,就和鱼龙会完全撇开关系……他姬泰又敢怎样?大不了翻脸,神武军去将他相府一家伙抄了又如何?” 李辰安抬眼看了看程依人,果然胸大无脑。 “如果姬泰有那么容易对付,你觉得他能够在相位把持朝政数十年?” “如果鱼龙会那么简单,你觉得皇城司会让鱼龙会活到现在?” “我确实是个小人物,但我相信我去了京都之后,要不了多久姬泰就会见我!” 程依人一噎,脖子一扬,“凭什么?” “凭我是钟离府的姑爷!凭姬泰想要我这枚棋子发挥更大的作用!” “其实这一切的斗争看得简单一点,就是未来的皇位之争。” “姬泰为了二皇子能够上位,他会有各种手段来试探或者逼迫一些中立的势力表态。钟离府在这皇位之争中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所以姬泰并不愿意真与钟离府闹翻,他需要我作为其中缓冲的桥梁。” “甚至需要我为他拉拢钟离府!” 程依人杏眼一瞪:“那老乌龟可不是个好东西!” “我知道,但乌龟壳子很硬,得让他伸出了头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入京都 上 “你是说定国侯府派了钟离荡去迎接李辰安入京?” 玉京城,距离皇宫东门不远的锦绣巷子中央,有一座占地极大的府邸。 它便是玉京城极为有名的相府! 当今宁国权势最大的姬丞相就住在此间。 相府后院有一处人工挖掘而成的湖,湖名凌烟,这夏日里倒没有那缥缈升腾的烟雾,却也有一湖开得灿烂的莲。 湖边有一亭台,亭台上写着三个大字:凌烟亭! 此刻这凌烟亭中正坐着一个身材消瘦面容矍铄的老者。 他就是姬泰姬丞相! 他手里端着一杯酒,抬眼看了看站在他面前躬身而立的杨四贤,又问了一句:“芸晨郡主也去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张满是皱褶的脸上的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老眼忽然亮了起来。 “倒是有趣!” “一个小人物进京都,居然牵动了定国侯府和程国公府的心……” 他喝了一口酒,品味了片刻,“嗯,这画屏春确实不错,那小子也很不错。” 杨四贤连忙说道:“往后,这画屏春,那小子每月会供给相爷十斤……这酒产量很低,酿造不易。” “嗯,”姬泰又喝了一口,却忽然转了一个话题: “对了,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当真是温煮雨的女儿?” “回相爷,还没承认,但那姑娘和温煮雨实在太像,另外……她在听说小人离开广陵的时日之后,当真来行刺了小人,故而她八九不离十就是温煮雨的女儿!” “哦,别用刑,但要关好……另外将这个消息放出去。” 杨四贤一怔,不明白姬泰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敢去问,躬身回了一个字:“好!” “你恐怕不知道奚帷有个同门师弟,他就是温煮雨!” 杨四贤豁然一惊,抬头看向了姬泰。 姬泰品着酒,眉间微蹙,却看向了那方荷塘。 “死,要见尸!当年你在煮雨小筑做的那事,最终却未能见到温煮雨的尸体!” 杨四贤后背的冷汗忽的冒了出来,他极为惶恐的躬身,“……他、他还活着?” “这是小人的大罪过!” “你不用紧张,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听到温煮雨的任何消息。” “你不是说那姑娘一直在青楼里么?若她真是温煮雨的女儿,以他的品性,哪里会让自己的女儿落入那烟花之地。” “但也不得不防,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另外,去漠北之事,老夫已交给了彭少秋,你就留在京都……和李辰安多些往来!” “小人遵命!” “这小子有点意思,商涤回京,原以为是皇城司长孙老贼有什么大事,倒不料他回来是为了李辰安所做的那首……那首诗歌。” “好像叫《天净沙》,在京都传唱极广……那小子还真是个人才,可惜了啊!” 姬泰一席话说了那小子很不错、那小子有点意思、那小子还真是个人才……他这样夸耀一个少年,在杨四贤的记忆中是从来没有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后的那几个字——可惜了啊! “相爷,莫非……他不能为鱼龙会所用?” 姬泰没有回答,他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站了起来,“夜已深,你退下吧,一切都再看看。” “小人明白了。” 杨四贤躬身退下,黑夜中一个人推着一把轮椅走了出来。 轮椅上坐着一个小老头儿。 那人将轮椅推到了凌烟亭前,将轮椅抱起,放在了亭子中。 轮椅上的那小老头伸手,拎起了酒坛子斟满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片刻才放下了酒杯,就说了两个字:“好酒!” “可再好的酒也没有权利的滋味令人迷醉……终究是个少年,吾以为可大力栽培!” 他抱着这酒坛子又对身后那人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回去睡觉。” 那人又将轮椅抱出了凌烟亭,他推着轮椅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姬泰在这凌烟亭中独自坐了片刻,也走了。 …… …… 天光微亮。 钟离若水一大早就起了床。 梳洗一番之后,她来到了那方荷塘前。 暑热未起,清新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荷花味道,那满塘的荷花这时候也格外的娇艳。 她看着那些荷花,眼里却没有那些荷花。 她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她的眼里是满满的期待。 今儿个李辰安当入京都了。 堂兄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走的快一些,早些将他接到这府上来。 广陵一别其实也就三个月,她却觉得仿佛过了三年。 这便是对一个人的牵挂。 这便足以说明那个人已住在了自己的心间。 就在她满脑子都想着李辰安的时候,钟离若画一蹦一跳的来到了她的身边,却并没能惊动她。 于是,钟离若画仰头,偏着脑袋好奇的看了看姐姐,便看见姐姐脸上那异样的神色。 “嘻嘻,姐姐这是想姐夫了?” 钟离若水一惊,脸蛋儿顿时一红,她瞪了钟离若画一眼:“这时你不是应该晨练的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钟离若画连忙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嘘……” “奶奶不在,别嚷嚷,我、我不是想你么!” 钟离若水脸上一扳,极为严肃的说道:“练武和读书一样,需要的是自觉!” “自觉你懂么?这是你自己应该去做的事,而不是需要人时刻来监督,你……” “等等!” 钟离若画举起了她那胖嘟嘟的小手,忽然贼兮兮的说道:“姐姐,你就不想早些看见那、那李辰安么?” “我听若雨姐姐说,就是你没来京都之前,若雨姐姐将齐国公府齐知山拿下那事!” 钟离若水一怔,顿时被钟离若画这句话给带偏了,“若雨说啥了?” “若雨姐姐说,咱钟离府的女子,在这种事情上当如奶奶那般的主动!千万不要扭扭捏捏,更不要遮遮掩掩……若是看中的那人不从,就直接出手抢了!” “她还说,喜欢就是喜欢,何必去演那种独坐闺房独伴孤灯独自相思的那种惺惺作态之戏文……她说没有人会在乎你那相思之苦,但所有人会为你得到心仪郎君而庆贺!” 钟离若画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装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若是你,当出门远迎,以此来表示你对他的重视,这样才能抓住男人的心!” 钟离若水愕然,忽然觉得妹妹这番话很有道理。 “那我这就出门!” “带上我!” “你去干啥?” “……我也想看看这个姐夫长得好不好看!”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若画,练武!” 钟离若画一个激灵,惊恐的回头望去,樊桃花就站在那抄手回廊。 一把剑飞了过来。 钟离若画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伸出了一只手,两根指头准确的夹住了剑尖。 “不要啊……!” “奶奶……我想去看看姐夫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入京都 中 玉京城有一条横贯东西的河,河名玉带河。 玉带河上有十二座桥连接南北两边,十二座桥宽窄不一,造型各异,有平桥有拱桥还有栈桥。 其中当然平桥最多,有足足七处,可供车马通行。 而后是拱桥,拱桥有三处,被京都的百姓称之为三桥映月。 栈桥是木制吊桥,只有两处,皆架设于南北地势较高之处。 文昌桥就是其中的一处栈桥,得名于桥头的那处文昌庙。 文昌庙的对面就是宁国赫赫有名的太学院,它占地极大,林木繁多,环境很是优雅。 原本这地方很清净,除了读书声,剩下的便是这夏日的蝉鸣。 但今儿个太学院里却很是热闹。 许多的学子们聚集在了一起,一个个义愤填膺,声讨的居然是那个从广陵而来的李辰安! “诸位,院正大人将李辰安视为忘年之交,可那厮居然是鱼龙会的走狗!” “他不仅仅是鱼龙会的走狗,他还杀死了刘酌刘学长!” “试问苍天,可有王法!试问诸位内心,此愤可难平!” 于是,群情愈发激奋,那一个个愤慨的少年们举起了拳头,高声的吼着: “杀人偿命!” “李辰安去死吧!” “亏得老子还将他视为自己,却没料到他居然做出了这等人神共愤之事,老子要与他割袍断义!” “诸位,”有学子登上了广场的高台,他振臂一呼,“诸位,安静!” “听闻李辰安今日入京都,我等与其在次发泄,不如去往南门拦住他,势必要找他要个说法!” “走,去南门,弄死他!” “走走走,我等去看看他那丑陋的模样!” 于是,浩浩荡荡的学子们冲出了太学院,跨过了文昌桥,向玉京城南门而去。 这番阵仗当然引起了玉京城百姓们的注意,他们这才知道原来是广陵城的那个李辰安来了。 于是,加入这队伍的人越来越多。 有贩夫走卒,也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们—— 毕竟此前李辰安在京都的名声极为响亮,毕竟他有三首诗词是得到了花老大儒等人的夸耀,是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 这个名字在京都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于是也成了京都许多大家闺秀心中倾慕的人儿。 要知道他可是公认的宁国排名第一的大才子! 若是能够嫁给他……那会迎来多少人的羡慕?那会让自己的心儿多么的满足! 可就在这几天画风却突变! 有传言说他加入了那臭名昭著的鱼龙会,还成了广陵州的舵主! 又有传言说他为了巴结姬丞相,亲手杀死了花老大儒的得意门生刘酌! 那可是朝廷命官! 他杀了朝廷命官,却偏偏没有受到官府的查办,还耀武扬威的到京都来了……这足以证明他真的成为了姬丞相手里的一条狗! 因为有姬丞相护着,没有人敢去办了他! 他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好好的宁国第一大才子不当,偏偏要自毁了名声,自甘于堕落……莫非他是受了威胁? 也或者真的是贪恋于姬丞相能够给他的权势? 人们总是会好奇。 尤其是在听说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居然和他之间有着那层关系之后,人们愈发的不了解—— 那是定国侯府啊! 定国候府之所以能够定国,便在于定国侯府从来不会参与朝中的党争! 定国侯府只听命于皇上,其余人,哪怕是一手遮天的姬丞相,也绝对使唤不动定国侯府。 如此高义,代表着宁国正义的定国候府的三小姐,她怎么会喜欢上了鱼龙会的李辰安呢? 若是说在广陵时候三小姐喜欢上了他还情有可原,因为那时候的李辰安并没有加入鱼龙会。 但现在事实确凿,三小姐本应该和他划清界限,可偏偏定国侯府派出了神武军出城去迎接李辰安进京…… 这里面究竟有着怎样的情况? 没有人知道。 于是就想着去看个究竟。 于是,玉京城南门广场就变成了人山人海的模样。 …… …… 太学院后院有一处小木楼。 小木楼外的小院子里坐着两个正在下棋的老人。 左边一个是花满庭,右边一个是商涤。 商涤落下了一枚黑子,抬眼看了看花满庭,“会不会出事?” 花满庭应下了一枚白子,那双花白的眉一扬,“有神武军保护,能出什么事?” 商涤想了想,没有再去担心李辰安,而是问道: “我说花老头,那首《天净沙》的诗歌,你以为如何?”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花满庭一捋长须抬起头来,将手里的棋子丢在了棋瓮中,笑道:“我这老弟,不世出的天才啊!” “他若是沉下心来,他在文学上的造诣,老夫敢断定一定是前无古人之存在!” “这诗歌的体裁别致,这些日子老夫一直在研究,它仿佛出于当下的诗词,却又别于当下的诗词!” “其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若是非得要形容……我觉得当下的诗词是独属于文人墨客的,但他所作的诗歌,却仿佛是唱给天下百姓去听的。” “用词更随性,没有文人的匠气,不需要多深的学识就能听懂,就能明白其中意思!” “这对于文化的传颂,有着难以估量的意义!” 商涤没料到花满庭对李辰安有着如此之高的评价,他愕然了片刻也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哎,他终究卷入了这潭浑水之中。” 花满庭苦笑,“他小子到了京都可会吃些苦头,老夫也苦啊!本想着他到了京都好生和他聊聊这诗歌,没想到却不能见他,还要陪他去演这一出戏!” 花满庭俯过了身子,对商涤又说了一句:“你却可以去见他!甚至你可以将他引荐给长孙先生!” 商涤明白了花满庭的意思,嘿嘿一笑,“长孙先生说……且看看。” 花满庭眉间一蹙,有些不乐意: “就不怕他在京都出了问题?” “怕个屁!” 商涤老神在在,“有樊桃花在京都,谁敢对他动手?” “……姬泰多少会有些顾忌,可若是二皇子对他动手呢?” “你是关心则乱,至少现在二皇子只会观望!” 玉京城南城墙上,在一群侍卫的保护下,二皇子宁知行正站在这里,正眺望着城门外的那条宽阔大道。 他回头望了望那黑压压的人群,忽然笑了起来。 “这李辰安,风头很大啊!”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有些佝偻的老太监,此时那老太监躬身回了一句:“殿下,要不要将那些人驱散?” “不,”宁知行摆了摆手,“且看看他如何应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入京都 下 李辰安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进入京都面临的是如此浩大的阵仗。 他本以为这一切的发生会有一个过程,比如在自己抵达京都之后的某一天会有有心人特意的发起对自己的声讨。 甚至还比如某一天自己走在某条街巷时候有某些武林高手发起对自己的袭杀。 他本还优哉游哉的坐在马车里听着苏沐心给他讲这京都的故事,说的是京都的那些有名的景点,或者有名的青楼,再或者有名的茶楼酒肆。 当队伍进入了这京都的南城门之后,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仿佛寂静了片刻,而后便起了轰然之声: “李辰安,你这狗东西,快出来受死!” “李辰安,你这奸诈小人,为了荣华富贵连读书人的脸都不要了!” “李辰安,你还我学长的命来!” “……” 苏沐心看着李辰安,李辰安眉梢一扬,“京都的人,太热情了!” 苏沐心一怔,“都这时候了,你就不怕那些学子们涌过来?” “放心吧,我依旧是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苏沐心脸色一黑,李辰安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说你,我指的是这些看似很有血性看似充满正义的书生……你知道这些读书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么?” 苏沐心愕然看着李辰安,李辰安眉梢一扬,淡淡的说出了一句话—— “这读书人啊,最大的弱点就是,总以为这个世界是讲道理的!” “其实这世界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 “你觉得他们聚集这么多人来这里迎接我,真的就敢冲过来和我拼命么?” 李辰安摇了摇头:“他们不敢!” “为何?” “……因为喜欢讲道理的人,都怕死!” 就在这时,钟离荡骑马走了过来,“他们说你若是不出来,他们就不放我们过去……对这些学子动手,不太妥当。” 李辰安点了点头,他打开了车门,走下了马车。 苏沐心很是紧张,想了想,也走下了马车。 站在城墙上的二皇子宁知行看见的是李辰安和苏沐心的背影,距离有些远,他看得不是太清楚,却也猜到了一些。 “本王还以为定国侯府会带着他杀过去,现在定国侯府居然将他推到了这么多人的面前……常公公,你说这是不是定国侯府故意而为呢?” 那老太监沉吟片刻,回道:“奴才寻思定国侯府此举之用意无外乎一点!” “定国侯府派神武军将李辰安接入京都,这是定国侯府给出的一个态度,表明的是他们对李辰安的重视。此刻将李辰安推到众人面前,也是定国侯府给出的一个态度!” “或许是定国侯府也想看看这小子有没有应对这等小事的本事!” 宁知行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如果李辰安将这事接了下来,并化解了过去,定国侯府会重新审视他的本事?” “回殿下,若是李辰安真化解了这局面,恐怕钟离荡会将李辰安接回定国侯府!” “哦……那就是说定国侯府将真正亮明态度?” “正是!” 宁知行眉间微蹙,双眼徐徐眯了起来,眼里透射出了一抹锐利的锋芒,片刻之后又消散殆尽,脸上又是一副春暖花开的模样。 “他若是真接了下来,本王倒是想要和他好生的喝一场!” …… …… 玉京城以皇宫为中心向四方城门有四条大道。 这四条大道皆以四方神兽命名,这条从南门而入的大道就叫朱雀大道。 朱雀大道南门尽头处有一间二层楼的茶楼,此刻已至午时,偏偏这茶楼上的茶客依旧还很多。 钟离若水就在这二层楼上,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没有喝茶,而是很紧张的看着外面正在发生的那一幕。 钟离若画也坐在这里。 逃离了练武的小姑娘满脸欢喜,也满脸好奇。 她嘴里咬着一块云锦记的马蹄糕,爬到了椅子上,将小脑袋探出了窗外,“姐姐姐姐,是穿青衫的那一个还是穿白衣的那一个?” “青衫。” “哦……还是远了一点……” 钟离若画忽然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他好像不太受欢迎,那些人就像想要吃了他的样子,他究竟做了什么?你就不担心么?” 钟离若画就是个好奇的宝宝,在她这样的年纪在她那样单纯的世界里,她当然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钟离若水没有回答,因为说了她也不懂。 “要不……我去帮帮他?那些人总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孩子吧?” 钟离若水乜了她一眼,“你能怎么帮他?” 钟离若画大眼睛一眨一眨,“用剑啊,我带着剑来的!” “那么多人欺负他一个,这不公平!奶奶说面对不公平之事,当拔剑,斩之!然后就公平了!”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对剑舞吩咐了一句:“你带她同去,若有人敢对他不利……出手注意分寸!” “好!” 剑舞应下,钟离若画欢喜的抓住了桌上的那把剑,还从食盒中抓了两块马蹄糕,高高兴兴的随着剑舞下了楼。 她很是好奇,觉得这事很有趣。 钟离若水依旧坐在二楼看着,其实她知道有堂兄钟离荡在,有芸晨郡主程依人在,李辰安根本就不会受到生命的威胁。 只是她依然这样做了。 她觉得这样更能心安。 …… …… 芸晨郡主程依人此刻也下了马车,她带着面巾,背着她的刀。 她站在钟离荡的旁边,看着前面那喧闹的场景,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他毕竟是个文人,你就不怕出了岔子?” 钟离荡咧嘴一笑,“他不是个普通的文人。” 程依人一怔,想到了被那厮给杀死了的踏云,顿时没有了同情心。 “你说的对,他是文人中的败类!” “但他怎么破这个局呢?”程依人很是好奇,因为李辰安将独自一人去面对数以万计的学子。 “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给淹死,难道他还真敢拔剑杀人?” “莫要说数万计的人,就是数万计的猪……也够他杀很久的。” 钟离荡也不知道。 他看着那个正在坚定向前而行的背影,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若他选择了杀人,这朱雀大道只怕会血流成河,定国侯府必会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 所以,他若是真有智慧,当不会选择杀人。 可他有那本事凭他那一张嘴去和那么多的暴躁的学子理论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入京都 再下 钟离荡心里其实是很忐忑的。 很显然李辰安是没可能独自一人去杀数万人的,他恐怕也没有办法凭着一张嘴去说服那些学子们。 如果他面临危险,自己手下的神武军就必须出手。 一旦神武军出手,一旦这里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死的还是手无寸铁的学子,这件事定会在玉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玉京城的百姓会对定国侯府另眼相看,而庙堂之上那些文官们便有了一个最好的弹劾定国侯府的借口。 在群情激奋之下,皇上会不会顺势将定国侯府一举拿下? 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局,这些学子被有心人煽动,利用李辰安可轻易达到两个目的—— 其一,看看定国侯府对李辰安的重视程度。 其二,能够利用一个李辰安将定国侯府拉下马,这就是更好的结果。 奶奶是知道的,但奶奶依旧让自己带着神武军去将李辰安迎接入京。 甚至奶奶还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若有人敢趁机作乱对李辰安不利……斩之!” 这若是真斩了下去,其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就在钟离荡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李辰安穿着一身青衫,背着那把不二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走去。 他走的并不快。 他路过了钟离荡的身边,忽然转头对钟离荡说了一句:“能不能帮我弄两张桌子或者凳子也行?” 钟离荡一怔,心想你若是要刀我这就给你,“你要桌子凳子干啥?” “人太多了,我想要站得高一些,看得远一些。” “……你等等。” 钟离荡不知道李辰安此举有何用意,但他还是派了两个神武军的战士去了一处茶楼搬了两张桌子出来。 “多谢!” “你怕么?”这句话是程依人问的。 “怕啊,怕得要命……我这小身板,一人一口都不够分的。” 说着这话,他又向前而行。 他站在了那群人的面前,爬到了那两张叠放的桌子上,视线缓缓一扫,忽然之间那些慷慨激昂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他们不知道李辰安这是要干啥。 “我,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站在桌上一声大吼: “我不想问你们为何而来,我更不会问你们想对本少爷做些什么!” 他双臂一振,面色陡然一紧: “今儿个来京都,不妨告诉你们,我李辰安前脚踏出广陵城,后脚就没打算再跨入广陵城!”“你们不是要找我讨一个公道么?” “我就站在这里!” “要文斗也好,要武比也罢……文斗我看就算了,因为你们在我李辰安面前,都是渣渣!”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许多学子的不满,于是人群中又起了轰然之声。 毕竟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他们哪里受得了如此一激。 “你个乡巴佬,真以为自己作了几首诗词就天下无敌?今儿个划出道来,咱们比试比试!” “别上了他的当,今儿个可不是和他比试诗词的时候!” “别和他理论,兄弟们,咱们上,弄死他再说!” “对,揍他!” “上,往死里揍!” 情况有些失控,这激将法没将他们带偏,站在他身后不远的苏沐心顿时紧张,一旁骑在马上的司马荡此刻也握住了挂在马上的刀柄。 挤到了前面的剑舞将钟离若画给放在了肩膀上,钟离若画一边吃着马蹄糕一边兴奋的看着台上的李辰安,她另一只手握着剑激动的挥舞了起来:“呀,他好威风的样子,打,打起来,快打起来!” 就在这时候,李辰安突然拔出了背后的不二剑! “谁敢上前,小爷就砍了他的脑袋!” “不怕死的就来!” “你们这群废物,自诩为文人,想要以多欺少?” 他突然从台子上跳了下来,一剑向前挥去,刚刚踏前两步的那些学子陡然止步。 李辰安看见了人群中叫嚣得最凶的那个少年,不二剑向前一指,“你,给本少爷出来!” 那少年吓了一跳,脖子一硬,“他李辰安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兄弟们,别怕,给我……” 他的话音未落,李辰安用不二剑开道,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他就这样冲入了人群中,那人群居然在他这一冲之下向两边散了过去,他站在了那少年的面前,不二剑一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伸出了左手,一把将这少年的衣襟给抓住。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少年给拽出了人群,提溜到了台子上。 他就这样当着数万学子的面,用不二剑拍了拍那少年的脸,那少年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你、你敢……” “啪……!” 李辰安一记耳光抽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脑袋一偏,一口血从嘴里狂喷而出。 “死鸭子还嘴硬!” 他又抬头看向了那群少年,面容一肃,气运丹田,大声的说道: “你们在站的所有人,都是垃圾!” “连垃圾都不如!” “你们有这等精力来对付我李辰安,你们敢去漠北和入侵的荒人一战么?!” “你们不敢!” “因为你们骨子里面的懦弱!” “荒人占领了我宁国的土地,屠杀了我宁国的百姓,还迫使咱们的簌琳公主前去和亲!” “耻辱啊!天大的耻辱!” “你们是男人么?” “国难当头,你们不去寻求救国之道,反来这里寻我李辰安的麻烦……你们真当我李辰安好欺负?一群没卵蛋的东西,来呀!来试试小爷敢不敢砍死你们!” “谁特么挡在老子的前面,就给老子去死吧!” 李辰安丢下了手中这少年,他又跳下了台子。 他仗剑而行,他就这样走入了人群之中! 他的声音却在人群炸响: “保国者,其君其臣食肉者谋之!”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尔等都是读书人,可知为何而读书!” 他一人一剑一往无前!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们若是还有半点血性,当记住。” “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他的声音在朱雀大道回荡,他的身影仿佛忽然之间高大了起来。 于是有许多学子低下了头。 钟离若画那童稚的声音顿时响起:“好耶好耶!姐夫说得好!” 她从剑舞的肩膀上跳了下来,她走到了李辰安的面前,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又转头看了看那些哑口无言的学子。 “我是钟离若画!” “你们谁敢对我姐夫不利,哼,我饶不了他!” 她正要将剩下的那块马蹄糕塞入嘴里,想了想递给了李辰安,“奖励你的,我们走。” 李辰安愣了一下,看了看剑舞,接过了这马蹄糕,他牵着钟离若画的小手继续向前。 漫长的朱雀大道。 无数的学子百姓。 此刻鸦雀无声。 有人蠢蠢欲动,然而终究放弃,因为李辰安左右都是神武军的战士。 李辰安一把将钟离若画给举到了肩膀上,“你姐姐在哪里?” “别理她,你能请我去吃好吃的么,我带你去!” 第一百五十章 小姨子 城墙上,二皇子宁知行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听着一个侍卫的讲述,忽然咧嘴一笑。 “好一句保国者,其君其臣食肉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好一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在本王真相信他确实做出了那三首了不得的诗词,也相信他确实开创了诗歌这个流派。” “原本本王以为他就是个文学上的天才,却没料到他还有着如此之高的理想抱负……” “这小子厉害啊,他用了一招偷梁换柱,那些学子们原本是攻击他杀了刘酌,他却直接避开了这个原本无法避开的矛盾,将那些学子们带到了国家的大义之上。” “他成功的用荒人入侵这个矛盾,用簌琳和亲这件耻辱之事,令那些学子们羞愧,让他们在这种大义之下,无法再提刘酌之死!” “临危而不惧,应变之敏捷。” “这种人很危险,若能为本王所用,当是一大助力,若不能……” 他眯上了眼,眺望着朱雀大道。 朱雀大道上出现了一辆马车。 马车前站着一个女子。 李辰安来到了那辆马车前,似乎和那女子说了几句什么,然而他们上了马车,后面是钟离荡率领的神武军。 “这是要去定国候府了啊!” “钟离若水亲来迎接……她本应该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现在大致明白了为何会输给这个李辰安!” “真想杀了他啊!” “走吧,去相府。” …… …… 李辰安入京都,面对数万学子,却偏偏安然离去。 没有出现许多人担心的、也有许多人期待的那种流血事件。 就只有一个学子倒了霉被他扇了一耳光,他就是站在那桌子上,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剑,说了那么一席话。 未见兵戈起,却令那些少年们原本的愤怒消失于无形,甚至羞愧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说的那些话也迅速的在京都传扬开来,于是有许多学子开始品味他的那些话,而后,有了反思,再而后,他们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南门的消息也迅速的传到了太学院。 花满庭听了之后哈哈大笑。 “今儿不下棋了!” 商涤将手里的棋子丢在了棋秤上,“我也不想下棋了。” “哎,我这小兄弟,这些话说得好啊!” 花满庭一捋长须站了起来,摇了摇手里的蒲扇,望了望头顶上蔽日的浓阴,“在广陵城的时候,初闻他所作的《蝶恋花》,老夫惊叹其诗词上的惊艳才华!” “而后,在浅墨书院,他饮酒而作那首《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等磅礴的气概天下几人能有?” “老夫便知他不是池中之物!” “他在那二井沟巷子弄了那么个小酒馆,老夫那时还劝过他,担心他醉心于那孔方兄中浪费了他那一身的才华而泯然于众。” “现在老夫才知道是老夫想岔了。” 他转身看向了商涤,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上至庙堂,下至学堂!” 商涤对此当然赞同,“想当年我们同在这太学院求学,寒窗十年,却愣是没有弄明白读书的真正意义。” “那时候所想,也就是能够金榜题名,能够为朝廷为社稷去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我们将之称为理想与抱负。” 他晒然一笑,摇了摇头,“与这小子比起来,高下立判啊!” “那小子都没正经的进过学堂,却悟透了读书的真正目的!” “老夫难以想象那些话是他能够说出来的,你说……会不会是他爹李文瀚的见解?” 花满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李文瀚教书育人倒是可以,可若是说他对读书有如此之高的见解,他可不是他的父亲李春甫……老夫以为不太可能。” “我去找他聊聊!” 商涤急不可耐的站了起来,却被花满庭给叫住。 “急什么呢?你这老东西不懂事啊!人家刚到京都,钟离若水亲去迎接,当然是要先诉说衷肠!” “你这时候跑去,岂不是大煞风景?!” 商涤没好意思去。 只是花满庭也没料到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此刻也没法诉说衷肠! 因为钟离若画那小丫头也在马车里,她就坐在二人之间! 钟离若水美目流转一眨不眨的隔着钟离若画看着李辰安,“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些!不过,”钟离若水忽然露出了羞涩的表情,“不过我真的很喜欢!” 李辰安说那席话的时候正好走过了那处茶楼,那些话令钟离若水耳目一新,心里更加欢喜。 坐在中间的钟离若画心情不太美丽。 她忽然瞅了一眼姐姐,转头又看向了李辰安,她扯了扯李辰安的衣袖,“你当心着点,她平时不是这样子的!” 钟离若水脸色一红,眼睛一瞪,便听钟离若画又道: “你怕是被她骗了吧?我告诉你哦,她可不是什么淑女,一顿饭能吃三碗,云锦记的糕点一次能吃两盒!” “我还给你说呀,奶奶种的桃子,还没熟她就开始吃!” “……钟离若画!” 钟离若水咬牙切齿。 “你看看,你看看,我没骗你吧,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可凶了!你要想好哦!” 李辰安顿时就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个就像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姨子很有意思。 这小小年纪,却鬼精鬼精的,一席话弄得钟离若水面红耳赤下不了台。 他揉了揉钟离若画的脑袋,笑道:“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就是喜欢你姐姐那样!” “你想想啊,能吃,便是福气,说明了身体健康。” “另外人都有七情六欲,她生气这很正常,这说明她是凡人,就活生生在我身边。不然……以你姐姐的美丽,若是她再无情无欲,岂不是就成了天上的仙女?那我怎能将她追到手里呢?” 这话一出,顿时化解了钟离若水的尴尬,却令钟离若画愣了片刻。 她用了数息消化了李辰安这番话的意思,不由有些气恼,本想要报复一下姐姐,因为姐姐不同意李辰安带她去聚仙阁好好的吃一顿。 现在看来李辰安是向着姐姐的。 她颇为幽怨的看了李辰安一眼,嘀咕了一句:“若雪姐姐有句话说的对!” “……她说什么了?” “她说,男人呀都一个德行,看见漂亮女人就腿软!就那哑巴都能开了口,都能说出甜言蜜语的能够骗死人的话来!” “姐姐,我觉得若雪姐姐说的对,你要小心哦!” “你,下车!” 马车抵达了定国侯府,钟离若水打开了车门。 钟离若画一惊,“你们呢?” “我们要去花溪别院!” “我也要去!” “你别想,下车,去练剑!” 钟离若画“哇……!”的一声就哭了。 “不要啊,姐姐我错了,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带我去花溪别院,我不要练剑!” 第一百五十一章 被宠爱的味道 钟离若画终究还是下了马车。 却不是因为姐姐钟离若水的逼迫,而是因为定国侯府里传来的那个威严的声音,还有一柄飞出来的剑。 李辰安很是震惊。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忽远忽近难以琢磨,却偏偏清晰的传到了耳朵里。 另外就是那把剑。 那也是一把漆黑如墨的剑! 它居然能够御空飞行! 甚至还能锁定目标! 这超出了李辰安对武学的认知,他由此确定射出这把剑的人,肯定就是那位圣阶高手樊桃花! 接下来让他震惊的是,当那把剑飞入马车里的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背上的不二剑在剑鞘里颤动了几下。 不知道是惧怕还是欢喜。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师傅说这剑用的久了就能够和人心意相通,这原本在李辰安看来毫无科学道理,但此刻那种感觉传入心头,却令他忽然明白自己的魂魄都能来到这个世界,能够借尸还魂,哪里还需要什么科学的道理。 就像轻功一样。 就像此刻剑鞘里的不二剑一样。 再一个让李辰安震惊的是这小姨子钟离若画。 她真的在哭呀! 还哭得稀里哗啦的! 可她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却就那样伸了出去,就那样准确的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尖……这小姨子很厉害啊! 至少比自己强悍! 钟离若水夹着那把剑哭哭啼啼的,心不甘情不愿的的下了马车,钟离若水并没有带他进入这定国侯府,想来那位樊老夫人暂时还不想见到自己。 “莫要多想什么。” 马车继续前行,钟离若水对李辰安解释道:“你来京都的这个消息传出以后,京都就有许多人在看着你。” “有相府,有东宫,有二皇子的德亲王府,还有后宫里的那些贵人们,以及丽镜司、皇城司和鱼龙会等等。” 钟离若水扭头看了看李辰安,笑道:“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在京都有多么出名!” “起初是花老大人宣扬了你那三首诗词,让你成为了京都无数学子的偶像。” “然后是你加入鱼龙会这个消息被有心人给传了出去,于是……你又成了许多人眼里的坏人。” “接着商大家到了京都,让怡红楼的梁蔓蔓唱了你作的那首《天净沙》……一夜之间这首诗歌传遍京都,你的名字又一次响彻京都!” “人们对你的评价……怎么说呢?他们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你了,可后来就是你在广陵城杀了刘酌那事不知道被谁给曝了出来,那件事在京都的影响极大,再加之花老没有为你出面辩驳,于是就有了今儿个南门的那件事。” 钟离若水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一一到来,李辰安仔细的听着。 其中的一些事他在入京的途中有过猜想,也有一些事出乎了他的意料。 而今看来,京都南门这事是自己踏入京都的第一关,这一关被自己快刀斩乱麻的忽悠了过去,采用的是仇恨的转移,那么接下来呢? 刘酌死于自己手里这个事终究揭不过去,那就一定还有人拿这事再做文章。 另外就是自己鱼龙会舵主这个身份,这暂时也无法洗去,同样会有人拿这身份来做文章。 “所以奶奶的意思是你先住在花溪别院,倒不是定国侯府怕什么,而是想要看看各方势力会对你做些什么。” “另外……奶奶还说你住在定国侯府恐怕会有些拘谨,花溪别院是我的,我们住在那,也、也自在一些。”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钟离若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垂头,脸蛋儿微红,还又补充了一句: “若画那丫头被宠坏了,口无遮拦,我、我哪里一顿能吃三碗饭!” 李辰安笑了起来,他一把抓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我说的也是真的,别去在意那些世俗的眼光。吃饱了,身子才能健康,身子健康了,往后生孩子才更顺利。” 钟离若水脸蛋儿顿时绯红,一脸娇羞:“谁答应了给你生孩子!” “嘿嘿,”李辰安一把将钟离若水揽在了怀里,容不得钟离若水挣扎,他的下巴在钟离若水的头上轻轻的摩擦着,声音低沉而柔软: “知道么,我在广陵城就很想你!” “其实我知道这时候来京都并不是个好的时机,但我还是来了,我有些害怕,害怕你被别人给抢跑了。” “若是那样,我活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李辰安几句话就击溃了钟离若水心里的防线。 她不再挣扎,她觉得依偎在李辰安怀里的这种感觉很踏实。 少女的心里这时候真就像有一只小鹿一样在四处乱撞,撞得她的心一阵荡漾。 她觉得心里有些慌也很是甜蜜,便觉得这应该就是堂姐钟离若雨和钟离若雪口中说的被男人宠爱的味道。 她现在没有再演戏,她现在就是个柔弱的大家闺秀,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好,于是希望这路能够更长一些。 “你可别瞎想,在广陵城的时候我就、我就答应了你的,我不是告诉你奶奶也同意了的么?……现在京都的人从皇上到庶民可都知道你就是我未来的夫婿!” “我不知道这是谁散布出去的消息,但我听说了之后很欢喜,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再来侯府提亲了,你更不用担心什么。” 钟离若水仰着脖子看了看李辰安,她并没有因为此间的暧昧而迷失了自己,她依旧很理智的说道: “而今我们真正要担心的,反倒是你在京都的这些日子。” “今儿个你在南门所作所为,肯定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有好的一面,但也有不利的一面。” 李辰安明白钟离若水这话的意思,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但他依旧那样做了,因为他认为作为钟离若水的男人,不应该躲在后面。 他认为自己要在这个世界立足,就应该向天下人去展示自己强势的一面! 他就是要做给那些人去看! 看见他的价值! 或者看见他的危险! “不用担心什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终究是要去面对的。” 李辰安转移了话题,不希望钟离若水再为自己去操心: “听苏沐心说京都有八景,咱们可得去看看。” “还听黄管家说,你在京都开了个极为有名的聚仙阁和水云涧,这么看来我吃饭喝茶都可以不花钱了。”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眉眼儿一弯,极为骄傲的说道:“其实,当时在广陵,我想的是我们在一起之后……春秋时节咱们就住在广陵城,因为春秋时节的画屏湖最美。” “冬夏时候我们就住在玉京城,因为夏天的浣花溪很凉爽,而冬天水云涧的汤池很舒服。” “我呢,就给你磨墨,你呢,就多作一些诗词。” “我觉得那样的日子才叫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可现在……似乎偏离了我的意愿。” 李辰安心想这口软饭若是早一些喂到嘴边就好了。 现在、现在恐怕就算想吃也吃不成了。 有些事既然开始做了就无法收手。 有些路既然开始走了,就无法回头! 第一百五十二章 钟离府的女人们 上 从京都南门至浣花溪畔的花溪别院有些远。 但对于相隔三月未曾见面的这一对小情侣而言却并不觉得。 李辰安来到了京都,在这马车里将钟离若水拥入了怀中,这令二人之间的那层关系更近了几分,这让李辰安感觉到了活在这个世界的真实,也让钟离若水感受到了两颗心的融合。 马车的外面是嘈杂的人声,马车的里面是一片温馨的气氛。 架车的是剑舞姑娘,后面跟着的是骑马的钟离荡。 钟离荡并没有再带上那八百神武军,却带着周怀仁、赵得宝和熊大三个年已五十的老兵! 他们都骑着战马,樊桃花给他们的神武军的战马! 苏沐心与慕容荷已经和李辰安告别,他们二人去了太学院,因为李辰安暂时不能去太学院拜见花满庭。 李辰安的问候就需要苏沐心向花满庭传达。 当然,此举或许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但李辰安似乎并不在意。 已经快过去个把月了,想来刘酌在钟离府的保护下,已经快要抵达蜀州了。 那位被李辰安宰了踏云的芸晨郡主程依人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多余,她进去了定国侯府,向樊老夫人问安之后小坐了片刻。 在知道钟离秋阳去了临水城当了广陵水师提督之后生出了一些想法,当然她并没好意思向樊老夫人提起,而是兴冲冲的回到了程国公府。 至于李辰安带来的那一马车的酒,当然就放在了定国侯府。 此刻二人依旧在去花溪别院的路上,定国候府的钟离破已经在和他的妻子樊桃花喝着那画屏春了。 “这小子,南门那事吧,还算处理的不错,不过若是能够再狠厉一些,杀几个煽风点火的学子就更好了!” 钟离破捋着那如雪一般的白胡子,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大口。 “好酒!” “比若水带来的更好喝,夫人,快尝尝!” 樊桃花乜了钟离破一眼,端起了酒碗,说道:“我倒是觉得南门那事他处理的无可挑剔,毕竟他是个文人,虽然吴洗尘将不二周天诀和不二剑都给了他……可他的诗词明显比他的武功来的更好。” 钟离破嘿嘿一笑:“夫人说得对!” “可是,那小子在黄杨驿做的那活儿可不像是个文人!” “有什么不像的?当年黄三烈还不是一个文人?他在关外雁秋山为寇的时候干的哪件事像个文人?” 樊桃花喝了一口酒,品味了足足十息,又道:“我可告诉你,文人要是狠起来,可比你这样的武夫还要可怕!” “尤其是文人掌了权……比如百年前的那位商丞相!” 钟离破一怔,当年商不器成为宁国丞相,他可是在京都开了个棺材铺子,杀的人免费赠送了足足三百二十八口棺材! 百姓们称他为青天丞相,而朝中的许多官吏却背地里称他为屠夫丞相! 他就是个文人,丝毫不会武功,却比江湖中任何一个高手杀的人都还要多。 现在夫人忽然将商不器提出来和李辰安相提并论…… “那小子怕是还欠些火候!” “所以我没有将他接入侯府,就想看看他究竟有几分火候!” “……可他毕竟是个白身,手里并无权利!” “如果他没有权利就能做一些事,那么他有了权力之后,就能做更多的事!” 钟离破蹙眉,沉吟片刻,喝了碗里的酒。 “哎……若水恐怕不会喜欢他那样。” “若是太平盛世,为妻也不喜欢,可现在这局势……” 樊桃花也喝光了碗里的酒,“钟离府的每一个人,都要为将来而打算!” “李辰安,也不例外!” …… …… 剑舞驾着马车驶入了浣花溪畔的那条林荫大道上。 钟离若水依旧依偎在李辰安的怀里,脸上的神色有些紧张,虽然刚才李辰安在说起黄杨驿那件事的时候很是平淡。 “我倒没料到沈巧蝶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不过这事也给我们敲了一记警钟。” “听说霍家的那位老家主霍希前些日子带着他那孙子霍书凡也来到了京都,奶奶说霍家是受了丽贵妃的邀约……丽贵妃有一子一女,一子就是三皇子宁知远,一女就是六公主宁漱玉。” “漱玉公主幼年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后来捡回了一条命,却落了个残疾……她的腿瘸了,脸上也落下了一道疤痕。” “以前我去宫里的时候见过,性子比较孤僻,也有些、有些敏感吧。” “算起来她今年应该是十四五岁这个样子,原本听说皇上是要为她指婚的,却被她拒绝了,不知为何她看上了霍书凡……所以这次霍家来京都,如果没啥意外,霍书凡恐怕会成为六公主的驸马。” “丽贵妃在后宫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存在,她是燕国公府的人,当今燕国公的小女儿,也是那位大宗师燕基道的小妹。” “而今后宫虽然被姬贵妃把持,但姬贵妃却也不敢去欺负丽贵妃,而丽贵妃这人似乎也没那野心,她住在丽华宫中,每日里做的是烧香拜佛或者种草养花这种事。” “我想的是霍家本就窥觑你的酒,霍家而今畏惧的是你鱼龙会的身份,也或者有钟离府的缘由。可一旦霍书凡成了六公主驸马……再有了燕国公府这个后盾,难说霍家对你会不会做些什么。” “所以,往后你一定要小心一些,出门也一定要带上几个高手才行!” 李辰安这才知道霍希急匆匆跑京都来的原因,也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 在广陵城的时候,霍传名对自己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看上去也不像是假的。 在整个广陵州,霍传名和自己联手,真能赚到大笔的银子,这些银子也足以弥补霍家广陵散的损失。 所以,霍家当不会主动与自己交恶。 当然,就算钟离若水没有说这些,李辰安也从未曾放松过对霍家的防备。 两个人说着话,马车驶入了花溪别院。 来到这花溪别院那道牌坊前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裳,二人走下了马车。 李辰安尚未来得及看看这别院的情况,便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姐妹们快来,三妹的那位到了!” “咱宁国第一大才子呢,快来看看!” 接着,李辰安便抬起了头,震惊的看着从别院里飞出来的四个衣着靓丽的女子! 钟离若水也吃了一惊,面色一红,低声在李辰安的耳边说了一句:“都是我的堂姐妹。” 第一百五十三章 钟离府的女人们 下 钟离府发源于广陵城,崛起与京都玉京城。 钟离破与樊桃花成婚之后,樊桃花为钟离家诞下了五个男丁再加上三个女儿! 而今在广陵城守着钟离府的钟离塑并不是钟离家的长子,他是老四。 钟离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钟离塑兄弟五个再开枝散叶,到了钟离若水这一辈……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不算表亲,就有了足足三十二个! 在京都玉京城的堂兄妹有八个。 除了身后跟着的堂兄钟离荡,站在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面前的是四个正当妙龄的堂姐妹。 许是樊桃花所看中的钟离破的帅气,这钟离家的女子们一个个都极为俏丽,极好的遗传了钟离破的优点,也极好的遗传了樊桃花的性格。 所以,钟离府的女子没有谁会像那些高门大阀的千金那样的羞涩腼腆。 再加之她们几乎都是樊桃花一手教出来的,也或者在松山剑院呆过一段时间,一个个武功极好,身材当然也极好。 有着钟离府历来的家训,也有着樊桃花从小到大的言传身教,再加之她在钟离府说一不二的威望,钟离府的人很是团结,从来没有那些勾心斗角的狗屁倒灶之事。 堂兄堂姐们之间的关系当然也就极好,这不,听闻钟离若水在广陵城相中的那少年今儿个要来京都,钟离若雪她们便邀约到了一起,来到了这花溪别院—— 老奶奶说若水会带他住在这里。 她们当然很是好奇。 因为在众多的兄妹中,钟离若水是最漂亮的那一个,也是唯一无法练武的那一个,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所有人呵护的对象。 现在若水妹妹长大了,她居然拒绝了程国公府的提亲,自个在广陵城那地方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当然也就牵动了她们的心。 而后,便是听说了许多关于李辰安的事,比如他的诗词,他的诗歌,当然也有他那鱼龙会舵主的身份等等。 对于此,京都百姓看李辰安有着不一样的眼色,但在钟离府的人看来,既然老奶奶同意了若水将李辰安带至花溪别院,那就表明老奶奶默许了这桩婚事,也就表明李辰安是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他有着怎样的身份就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够配得上钟离若水,能够一辈子对钟离若水好,这就够了。 这就是钟离府上下所有人源于樊桃花所灌输的简单的是非观。 “嘻嘻,若水妹妹这小郎君生得很俊啊!”钟离若雪年方二十,是这四个姐妹中年龄最大的一个。 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长裙,一条墨绿色的腰带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 她就这么背负着双手,挺着胸脯,大大方方的站在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面前,视线在李辰安的脸上审视了片刻,又说了一句:“难怪若水妹妹成天魂不守舍,茶饭不思,倒是值得!” 钟离若水面儿绯红,她瞪了钟离若雪一眼,对李辰安低声的介绍了一句:“她便是若雪姐姐!” “她是若雨姐姐、她是若烟姐姐……她是若言妹妹。” 李辰安咧嘴一笑,看了看这四个仙女一般的姑娘,就在这一眼之间,凭着他前世阅女无数的经验,他发现了一个很是震撼的问题—— 这钟离家的女人,发育是真的好啊! 个个都在一米六七的样子,个个都有着柳亮的身段,个个的皮肤都光洁如玉,当然,更主要的是个个胸前都极为骄傲! 哪怕是那个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若言妹妹,她的眉眼虽显青涩,但胸前却已初露峥嵘,未来定然可期! 他拱手一礼,一脸春风:“诸位姐姐妹妹好!” “在下李辰安,广陵城那小地方的一个野小子……来京都有些匆忙,还真忘记了给姐姐妹妹们带些礼物,等我安顿下来,定给你们补上!” “嘻嘻,”钟离若雨掩着嘴儿一笑,“你这人,这嘴儿倒是挺甜。礼物什么的不重要,但上次若水妹妹带来的那酒是真好喝……你可有带酒来?” 钟离若水接过了这话头:“还真有,不过没在这里,你们想喝可去找奶奶。我告诉你们,他这次带来的酒比上次更好,若是去晚了,我可担心爷爷奶奶已经喝光了!” 钟离若烟那双漂亮的眉头一扬,“哼,你这小妮子这话外有因,这是想把我们支去奶奶那?你们两个就可以在这亲热的说点悄悄话了?” “可不成!奶奶吩咐过,从今儿个开始,我们姐妹也住你这花溪别院了。” 说着这话,她那杏眼儿一飞,“明白奶奶的意思吧?毕竟你还未曾出阁,可别被这小子给占了便宜!” 钟离若水没有料到自己的这点小伎俩被钟离若烟给识破,她又瞪了钟离若烟一眼,“我可告诉你们,辰安带来的酒可不多,你们不信我也没辙,那咱们就进去吧。” 就在这时候,最小的钟离若言却伸出了手臂一拦,“等等!” 她抬头看着李辰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狡黠的光芒。 “前些日子整个玉京城都在夸耀你的诗词了得,近些日子还传出你创造了那什么、什么诗歌,这别院虽然是若水姐姐的,但进咱们钟离家的门却还有一个规矩……” 小姑娘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既然有如此才华,若水姐姐也说你才高八斗,那你现在就作一首诗词或者那诗歌来听听,不然,我可不会放你进去!” 钟离若水顿时有些急了,毕竟李辰安一路舟车劳顿,到了别院还需要沐浴洗漱,这还没吃午饭呢! 她正要拿出姐姐的姿态来将钟离若言这小丫头给镇压了,却不料李辰安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辰安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上辈子他没有弟弟妹妹,这辈子在广陵李府的那个弟弟对他依旧还有敌意。 这小丫头看似在为难他,但反过来一想,她们何尝又不是在帮钟离若水把把关呢? 于是,他上前了一步,站在了钟离若言的面前,笑道:“其实我向来不喜欢作诗词文章。” “为啥?” “因为没意思啊!” 钟离若言一怔,她显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不是想耍赖吧?” “那不是,只是在我看来诗词这种东西多为无病呻、吟,或悲秋,或伤情,也或寄离愁等等,你还小,你难懂其中味道,莫如等你再大一些我多作一些给你,如何?” 小姑娘一怔,转头看向了钟离若雨。 钟离若雨脸儿一红,头儿一垂,低声说了一句:“那个、是这样,你能作一首、一首相思的诗词给我么?” 这下轮到李辰安吃了一惊,“不是,我们这不才刚见面么?再说我有若水这辈子也就够了!” 钟离若雨抬头,瞪了李辰安一眼,“可不是和你相思!”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晒然一笑,“哦,我懂了,只是……以若雨姐姐这般美貌,何家少年那么不懂事害得姐姐你相思了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那些过往 花溪别院很大。 很静。 很别致。 也很淡雅。 钟离若水的四个堂姐妹走在前面,钟离若水和李辰安走在中间,他们身后是钟离荡以及周怀仁三人。 对这地方周怀仁三人很是熟悉,因为当年三小姐在京都的时候,他们就是这花溪别院的护院。 所以在走过了前庭之后,三人便与李辰安道了个别,他们穿过了前院,去了主院西边不远的一处院子。 李辰安有些好奇,却并没有去问。 他一边走一边在打量着这个别院,比起广陵城的桃花山庄,这里的建筑显得更精美一些。 亭台楼阁水榭回廊的搭配比桃花山庄更显紧凑,也更有一股子前世江南园林的那种小家碧玉的味道。 院落的分布尚不知道有多广,但这别院里的下人看起来并不多,因为一路而行都很是清净,但一路所见的那些花草却又修剪得很是整齐。 就这样大致走了盏茶的功夫,李辰安一行才穿过了一道造型别致的拱门,再绕过一道雕刻着诸多祥瑞的照壁,他便看见了一处极大的院子。 “这就是花溪别院的主院,你、你就住在西楼,我已叫了下人收拾好了。” “沐浴的水……” “雪儿,雪儿,沐浴的水准备好了没有了?”钟离如水冲着院子的一角叫了一嗓子,一个声音传来:“小姐,已经备好。” “你先去沐浴一下,厨房已备好了饭菜,呆会好好吃一顿。” “好。” 李辰安去了浴房,院子里那荷塘旁的凉亭中,钟离若雨她们便和钟离若水围坐在了一起。 “若水,”钟离若雨这时候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昨日晚上,哥哥去了一趟李文厚的尚书府!” 钟离若水一怔,“钟离芳?” “嗯。” 钟离芳是二伯的长子,年三十,当今宁国的羽林卫千夫长,负责皇城安危。 “他去李文厚家干啥?” 钟离若雨看了看钟离若水,“李辰安毕竟是他的侄子,李辰安入京都……哥哥想看看他对此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毕竟从获得的那些消息来看,李家这第三房与大房二房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但无论怎么说都是李家一脉相承的血脉,如果李辰安能够和他二伯修好……这对李辰安或者对广陵李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她明白了钟离芳的用意,如果李文厚能够主动认下李辰安这个侄子,有一个户部尚书站在李辰安的背后,他在京都的日子想来会更好过一些。 而另一层意思则是定国候府也希望能够通过李辰安和这位户部尚书进一步加深友谊—— 定国侯府掌兵,最需要的就是钱粮。 钱粮这个东西掌握在户部尚书的手里,而这位户部尚书在朝中似乎处于一个中立的位置。 他当然必须听命于姬丞相,但他同时又没有明显的偏向于姬丞相。 他既不得罪二皇子一系,也不得罪太子一系,他游离于两方势力之间,倒是将许多事处理的四平八稳。 爷爷曾经说这李文厚是真把书读明白了,有其父当年的风范,其城府之深,怕是少有人能及。 “那……李文厚是个怎样的态度?” “哥哥倒是一个字都没提李辰安进京这事,他和李文厚喝了一个时辰的酒,陪坐的是李文厚的长子李辰晞,哥哥更多是在和李辰晞聊天,直到哥哥告辞的时候李文厚才说了一句话。” 钟离若水微微有些紧张的又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广陵是个好地方,他不该来玉京城!” “……” “哥哥说他已经来了。” “李文厚叹息了一声,又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什么话?” “他说,他如果一直都是那个傻子多好。” 钟离若水一愣,脸上渐渐起了愤怒的神色:“哪有这样说自家侄子的?辰安不必去拜访他那尚书府!” “你先别急,哥哥也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李辰晞送哥哥出府的时候哥哥问了一嘴,但李辰晞也不明白。不过李辰晞却对李辰安没啥敌意,甚至还很佩服这个堂弟,只是对李辰安加入鱼龙会颇有微词。” 钟离若雨看了看西楼方向,“我们当然都希望你俩能好,但……但这李辰安前后的变化着实也太大,哥哥在回到家里的时候向父亲说起,父亲的意思反倒是应该让李辰安主动去一趟尚书府。” “为啥要去?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钟离若雨摇了摇头,“父亲说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是有深厚底蕴的,只是一直很低调。莫要忘记李家的那位李春甫,也就是李辰安的爷爷,他可是两代皇帝身边的重臣,昭化元年就官至一品太尉,只不过在昭化六年时候忽然辞官隐退。” “他回到了广陵城,于昭化七年去世。” “当时朝中多有传言,说他冲撞了皇上冒犯了天威,因为他去世的时候皇上没有降下丝毫的圣恩,但偏偏在昭化十三年,皇上却将当时在濮州任知府的李文厚调入京都,直接担任了户部尚书一职……这便很是诡异。” “另外,李文厚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这十年中,六部尚书换了五个,可偏偏姬丞相却没有动他……父亲说这背后应该有皇上的照拂,却不知道缘由在何处。” “若是非得要有一个解释,估摸着是皇上亏欠了其父李春甫。” 顿了顿,钟离若雨又道:“至于你那李辰安究竟要不要去拜访一下李文厚,这事等过些日子你去问问爷爷的意见最好。” “父亲说爷爷与长孙先生私下交好,而当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李春甫是太子太傅,而长孙惊鸿则是太子太师,二人一文一武同在东宫教导太子,太子登基之后,拜李春甫为太尉,将皇城司交给了长孙惊鸿,他们二人关系极为亲密。” “但李春甫当年告老之事的缘由,长孙惊鸿却从未曾对爷爷、也未曾对任何人提起。” “只是那事之后,长孙惊鸿似乎与皇上就疏远了一些,他呆在皇城司的那小院子里极少再出来走动,也很少再来定国侯府和爷爷喝一杯。” “如果爷爷觉得你那李辰安有必要去见见李文厚,托长孙先生打个招呼,李文厚当不会拒绝,也或许能够让李家三房和另外两房重修于好。” 钟离若水这才知道李家原来还有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李辰安换上了一身青衣走了出来。 洗去了一身风尘的他看上去更显帅气,精神头儿也比刚才更好。 钟离若雨没有再说,钟离若水起身相迎。 “先吃饭吧,今儿个好生休息一下,休息好了我带你逛逛这玉京城。” “等等,说好帮我作一首诗词这事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长相思 钟离若水瞪了钟离若雨一眼。 “作诗也得让人先吃饱饭呀!” 她又转头对丫鬟林雪儿吩咐了一句:“叫厨房上菜,就在这凉亭里吃。” 李辰安坐下,有一种坐在了花丛中的感觉。 眼前是五个靓丽的女子,四周是开满了荷花的荷塘。 虽无风来,但此间的暑热却明显淡了许多,置身其中确实令人心情舒畅。 他看了看钟离若雨,问了一句:“既然是一首相思之词,那么想来你已有了相思之人……我就是想问问,他知道你的相思么?” 钟离若雨那张白净的脸上顿时飞起了一朵红云,她羞涩垂头,坐在她身边的小丫头钟离若言嘻嘻一笑,“若雨姐姐和齐国公府的那位齐公子……那位齐公子而今已被若雨姐姐打得两情相悦了,他当然是知道若雨姐姐那相思的!” 李辰安一愣,被打得两情相悦? 这话是几个意思? 钟离若雨咬着嘴唇瞪了钟离若言一眼,“我哪打他了?不就是、不就是吓唬了他几次的么!” 钟离若言咧嘴一笑,“你那叫吓唬?我可是陪你一起去干过那事的哦!” “就在怡红楼外玉带河边的定安桥头,那晚月黑风高,你不是将人家齐公子给打了一顿还丢在了玉带河里?” 所有人顿时看向了钟离若雨,钟离若雨抬起了头来,脖子一硬,“这能怪我么?我早就给他说了不许去怡红楼,他偏不听,我打他一顿是让他长点记性,还不是、还不是为他好!” 钟离若雪笑了起来,“打得好!” “这男人啊,一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只是……你们俩这事,会不会打出了问题?” 钟离若雨又低下了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凄苦,她低声说道:“怕是打出了一点问题,这些日子,他、他都躲着我,所以、所以我这不是想请李辰安帮我做一首相思之词,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么?” 李辰安懂了,这钟离若雨还真是喜欢那位齐国公府的齐公子,只是这姑娘比钟离若水凶悍太多,采用的法子也比较极端。 毕竟在这样的一个社会,男人的地位终究是要高一些的,男人的脸面也是需要顾及的。 虽然钟离若雨很漂亮,但人家齐公子的身份地位摆在那,他完全可以找个漂亮并温柔的妻子。 还是我的若水好啊! 没有心机。 一心为自己考虑。 不但性格温柔若水,那身子也柔软如水。 当真是入得厅堂还能暖床! 福气啊! 当珍惜! 就在这时候,坐在李辰安对面的钟离若雪说话了,“若雨妹妹,如果李辰安给你写了一首好词,如果你和齐知山之间的关系能够缓解……往后还是对他好一点!” “奶奶当年可不是像你这么蛮干的!” “另外这话若是传出去了也不好,倒不是怕咱们钟离府女人的形象受损,而是怕被别人给学了去……程国公府的那位郡主,不是将秋阳哥哥给吓得这些年都不敢来京都了么?” “秋阳哥哥和程依人可是订了娃娃亲的,你看看,就因为当年程依人把秋阳哥哥给打了一顿……同样是秋阳哥哥去青楼,这下好了,秋阳哥哥跑去广陵再不来京都,可把程依人给急坏了!” 李辰安顿时一惊,才知道钟离秋阳呆在广陵城的缘由。 这个世界的女人怎的都如此暴力? 他又看了看钟离若水,愈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就自己这点斤两,若是遇见了钟离府的任何一个女人,只怕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这时钟离若水说话了。 她轻言细语的说道:“这男人嘛,去青楼也不一定就是做什么龌龊事儿。辰安在广陵城也去过青楼呀,却只是在大堂里喝了杯水酒罢了……不过辰安倒是答应了我往后再不去那地方,毕竟家里的酒比那地方的酒更好喝,毕竟青楼的那些女子……身世或许可怜,但终究不太干净。” 她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微微一笑,“我说的对吧?” 李辰安顿时想起那晚钟离若水派了剑舞将他从凝香馆给叫了回去。 如果当时自己拒绝了回去……这后果不堪想象啊! 他嘿嘿一笑,“若水说的对,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机会说出来,因为钟离若水这时忽然招了招手,林雪儿带着几个婢女端着饭菜走了过来。 “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就让辰安给你写一首。我寻思吧,他帮你写了这首词,往后他在京都行走……你是不是让阿木跟在他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钟离若雨撇了撇嘴,“你可是一点亏都不吃的主儿!” “如果真能挽回齐知山,我就让阿木一直保护他,直到他离开京都!” “好,用饭!” 李辰安不知道阿木又是谁,但想来一定是个高手,不然钟离若水不会去开这个口。 众人吃饭。 其间钟离若雪她们看了钟离若水好几眼,因为钟离若水忽然变得无比斯文。 她就像在数米一样。 她甚至就吃了半碗饭。 这哪里是她的性格! 果然都有一套! 好吧,钟离府的每一个女人,都没那么简单。 只是这可怜的少年,似乎还蒙在鼓里。 不过也是他的福气。 就像爷爷一样,一辈子痛并快乐着。 …… …… 桌上铺了一张纸。 一旁的钟离若水撩着衣袖磨着墨。 所有人这时候都看向了李辰安,很是好奇他能写出一首怎样的相思之词来。 这位可是宁国第一大才子! 他的诗词,当能打动齐知山的心吧? 钟离若雨有些紧张,便看见李辰安提起了笔,饱蘸浓墨之后落了下去…… 钟离若雨心里一紧,这字,怎的如此之丑?! 接着她便看见了这首词的词牌—— 长相思、雨! “一声声。 一更更。 窗外芭蕉窗里灯。 此事无限情。 梦难成。 恨难平。 不道愁人不喜听。 空阶滴到明!” 李辰安收笔,文学造诣并不高的钟离若雨却从这首词中看出了那浓浓的相思之情。 好一个雨字! 她就叫钟离若雨! 好一首相思之词!通篇无雨,却全是夜雨之声,全是长夜难熬之意! “只是……这并没有下雨呀!” 李辰安笑道:“那就选一个下雨天给他!” “哦,好的!” “明儿个我就叫阿木来这里找你!”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长夜空 上 钟离若雨四姐妹离开了花溪别院。 日暮已是黄昏。 偌大的别院主院里便只剩下了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二人,钟离若水的贴身丫鬟林雪儿也极为懂事的去了别的地方。 虽然她依旧觉得这个姑爷比不上程国公府的那位程哲少爷,也比不上齐国公府的那位齐知雪少爷,但小姐的心意她显然已经明白,作为下人,她守好了自己的本分。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徜徉在暮色下的莲塘边,静谧安详,轻松写意,就像曾经在广陵城的桃花山庄时候,二人同游在那桃林间一样。 钟离若水粗略的向李辰安讲述了一下而今钟离府的现状,李辰安这才知道这个家族居然如此之庞大。 当然,他更惊叹于那位老爷子钟离破的厉害,同时也极为佩服樊老夫人。 生八个儿女,无一夭折,个个都健健康康的长大,个个都能文能武,而今个个都已独当一面——这包括了钟离若水的那三个姑姑! 而更让李辰安佩服的是在樊桃花的教育下,钟离府所有的女人们都有着一种和别的女人截然不同的性格。 当然,那些个娶回家的媳妇不算。 不过无论是哪一房的媳妇或者孙媳妇,都没有任何一个敢在樊老夫人面前说半个不字! 这便是老夫人长久以来养成的势! “其实……奶奶并不希望那样,可无论是我的母亲或者是别的伯母们,她们好像天生就怕奶奶。” “奶奶是个很慈祥的人,对我们这些孙子辈的从未曾打骂过,甚至极为宠溺,以至于在她老人家的庇护下,我们在父母面前也多少有些恃宠而骄。” 李辰安咧嘴一笑,“这其实是个好事,老奶奶让你们摆脱了那些旧规矩的约束,让你们能够自己去挑选喜欢的夫婿,而不是受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 二人一边漫步,李辰安一边又道:“这便是任由你们自己去追求幸福,一如她老人家曾经做过的那样,这是你我之幸。” 李辰安在心底是极为佩服那位尚未曾谋面的老人的。 这在他看来便是最简单的民智的开启。 在曾经的那个时代这种思想不值一提,但在这样的一个朝代,这种思想却难能可贵。 只是她解除的是钟离府这一小撮人的思想,放眼于整个宁国……数以千万计的宁国百姓,却依旧愚昧,依旧被那封建的枷锁给锁得死死的。 他们忍辱负重的驮着这行将就木的宁国苦苦向前,他们任劳任怨的维持着这个迟暮的国家苟延残喘。 除了少量实在活不下去了的落草为寇的山匪之外,绝大多数的宁国百姓……都如山野田间的羊! “你在想什么呢?” 走了许久未曾说话,李辰安面上的神色还变得越来越凝重,这让钟离若水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李辰安被这句话唤醒,他这才发现自己想的有些多,也想的有些远。 “没什么,就是觉得吧……这别院很美丽,广陵城的桃花山庄也很美丽,都是能够让我心安,让我流连的地方。只是咱们这个宁国,”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天色已黑了下来,荷塘小径上的灯笼也已经亮了起来。 “或许是我想的有些多吧,从这些日子得来的消息,咱们这个宁国怕是不太稳固。” 钟离若水站定了脚步,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她没有否认,眼里反而还有星辰般的光芒闪烁。 “你能如此想,我很喜欢,因为你所想并没有错。” 钟离若水的视线投入到了漆黑的荷塘中,那些原本灿烂的荷花当然已看不见。 “奶奶对此早有所感,她老人家甚至说……三年之内,宁国必乱!” “我本以为这乱是来自于漠北荒人的入侵,但奶奶后面说并不是那样,她说这乱就来自于京都。” “你尚不知道太子殿下,其实太子殿下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只是皇上却偏偏并不喜欢他,这便导致了他在东宫呆了足足十年……而今皇上醉心于寻道求长生,却偏偏不将帝位传承于他。” 李辰安一怔,“既然皇上立了太子,为何又不喜欢他呢?” “这事说来话长,往后你自会明白。我只能告诉你太子殿下长得很胖,而皇上……不喜欢胖子,皇上更喜欢的是二皇子!” “太子师从花老,性子温润,学识渊博,却不好动,于是渐渐就变成了胖子。” “二皇子师从宁国武学名家温载道,学了一身好武艺不说,他还精于兵法谋略,这便合了皇上的胃口,可奇怪的是,偏偏在姬泰的推波助澜之下,皇上又没有真正的废除太子。” “有人说这里面怕是有丽贵妃的缘由……丽贵妃是燕国公的女儿,她的儿子便是三皇子宁知远。” “皇上就这三个儿子,明面上看似乎是太子和二皇子在为帝位争斗,可也有人说真正在暗处使劲的是丽贵妃……她恐怕是想要坐收渔利……奶奶却说这不太可能,因为丽贵妃的性格淡然,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可这却实实在在成了宁国最大的祸根!” “其实宁国并不惧怕外敌,因为奶奶说宁人有一种奇异的特质——他们能够如牛马一般的忍辱负重的活着,可如果国家遭受到了外敌的入侵,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偏偏又能爆发出极为强悍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哪怕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们依旧能够扛着刀枪和敌人拼死一搏!” “等驱逐出了外敌之后,他们会为胜利而欢呼,然后继续饿着肚子去种田,去将朝中那些贪官污吏喂得油光水亮……这实在有些讽刺,但事实偏偏又确实如此。” “百年前的商丞相能够力挽狂澜,正是因为他看透了宁人的这种特质,并最大限度的加以了利用。” “其实在整个宁国三百余年的历史中,宁人为这个国家抗过了许多的灾难……比如战争、比如灾荒,可他们的生活在这三百年来却并没有多少改变。” “奶奶并不欣赏宁人的这种特质,但朝中的人无论文武却皆在赞美……他们言说着宁人的伟大,甚至说这样崇高的品性正是从多难的宁国历史而来,是历史所铸就,他们生为宁人当因此而自豪……”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嘴角一翘,“宁人当真也因此而骄傲,所以奶奶便认为宁国之陨……不会在于外敌,而在于内部的斗争……这事你听听就好,这便是奶奶在蜀州做出了诸多布置的缘由。” 李辰安微微颔首,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月,说了一句:“对苦难的歌颂与赞美是最大的罪恶!” “不说这些了,明儿个我想去找找商涤商老哥,你知道他住的地方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夜空 下 这是李辰安抵达京都玉京城的第一个晚上。 到这个晚上的时候,李辰安在南门做的那件事说的那些话已传遍了玉京城。 而后,所有人也都知道了李辰安落脚在了花溪别院。 他并没有进入定国侯府,但花溪别院却是钟离三小姐的私产,所以在京都所有人看来,这便是定国侯府已经接纳了李辰安。 但同时似乎也不喜他鱼龙会那身份,因为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夫人并没有见李辰安。 这个晚上有许多人睡不着觉。 比如户部尚书李文厚。 比如宫里的那位四公主宁楚楚。 也比如太学院院正花满庭。 还比如在京都置办了产业的霍家。 等等。 每个人睡不着觉的理由都不一样,李文厚在庭院中喝茶,喝至茶水寡淡无味,他也没有向他的夫人说一句话。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很是沉重,甚至比国库空虚军中无粮的时候还要沉重。 至于那位四公主,她则月下独酌,满脑子都是三月三那天在广陵画屏东与李辰安初见时候的场面。 她忽然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嘟着小嘴儿不甘的说了一句:“分明是我最先认识他的呀!” 片刻,她又悠悠一叹,趴在了桌上,望着远处黝黑的池塘,脑子里有些混乱。 而花满庭则是欣慰。 欣慰于李辰安在南门的那番言语。 那些话他甚至仔细的写了下来,并觉得择日当将其中一句雕刻于石碑之上,石碑当竖立于太学院的牌坊前,以此作为天下学子读书的唯一目标。 而京都霍家的那处院落里,霍希正和他的孙子霍书凡还有孙女霍书亦坐在池塘边纳凉。 他的左手拿着那根烟杆,身后站着一个婢女在为他打扇。 “书亦,今儿个你也在南门的人群中看了他一眼。” 霍希吸了一口烟,转头看了看霍书亦,在灯笼那灯光的映衬下倒是看不出霍书亦脸上的神色,可霍书亦此刻却微微垂头,仿佛有些羞怯。 “李辰安的过往,那已经成为了过往,爷爷以为就不用再去探究,主要的是现在的他……能够说出那些话来,你当知道他那渊博的学识当不是假的!” “他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同时,他也是个通晓人情世故的人!” “当时在广陵城,他在桃花溪畔修建了那酒坊,酿造出了桃花酿的时候,爷爷原本以为他会借着钟离府这个后盾将咱们霍家的广陵散赶尽杀绝……”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做法,以至于爷爷当时都准备了另一着后手,若是在广陵无法扳倒李辰安,咱们的广陵散就得另寻出路。” “可他偏偏没有那样做,他没有扩大酿酒作坊,就保持着每日三千斤的酒,给咱们的广陵散留出了一条生路……” “这才是爷爷希望你能与他结识,甚至共结连理的缘由,倒不是他那鱼龙会舵主的身份。” “人啊,最为重要的就是在少年时候知进退,这会让他少走许多的弯路,也会让他得到更多的帮助。” “再加之今儿个他在南门的那番应对……爷爷觉得那便是从容、是智慧、是果断!” 霍希又抽了一口烟,俯身将烟锅里的烟灰抖掉,将烟杆递给了身后的那婢女,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 “换着别的少年,面对数万学子,莫要说仗剑而行,只怕会吓得不敢出那马车。” “可他却做到了,这份胆识在爷爷看来无人能及,那番临场的应对在爷爷看来也完美无瑕……借荒人入侵而令所有学子羞愧,这便是以大义之名来掩盖了他鱼龙会舵主这身份的小。” “而后他再说出了那番震耳发聩的言语……那些话是对所有学子的训斥,令所有学子根本无从辩驳,他从容离去,就算是那些学子醒悟过来,恐怕更多的是思考他那席话中的道理,而后便会为他加入鱼龙会、为他杀了刘酌找到一些开脱的理由。” “毕竟有着如此崇高思想的少年,他不应该有那阴暗的一面,他若是因此而成为了那些学子的榜样,那么接下来京都对他的风评就会改变方向。” “你看看,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少年,这宁国你能找到几个?” 霍书亦仔细的听着,脑子也再次浮现了南门时候的那些画面。 那人穿着一身青衣仗剑而行,慷慨激昂的模样更为生动的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在广陵城的时候她当然就已经听说过李辰安这个名字。 当爷爷来了京都提起李辰安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惊讶的,惊讶于李辰安如此之大的变化。 同时她也是抗拒的,因为广陵的那个傻子的形象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 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当真是井底之蛙,才知道李辰安早已不再是以往自己所知道的那个李辰安了。 他的诗词能入《宁诗词集渊百篇》! 他的酒能让天下的酒寡然无味! 他的胆色,令数万少年退避三舍! 有勇、有谋、有才华,还如此俊俏,这当然是未来夫婿的不二之选。 只是…… “爷爷,可他和三小姐之间那事,理应也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不然定国侯府绝不可能派出了神物军去城外接他入京,他也没可能和三小姐同乘一辆马车去了花溪别院。 霍希点了点头,“在广陵城的时候这小子将这事藏得很深,随着三小姐来了京都,也让爷爷产生了误判,不过……” “不过这件事换个角度去看,如果他真和三小姐成亲,你、你就算是做妾……爷爷以为凭着你的美貌你的才智,就算是做妾也不会被他冷落。” “另外,你若是和三小姐共事一夫,那咱们霍家便与钟离府有了关系。” “这对于霍家,对你父亲,有百利而无一害!” 霍书亦又垂头,心里当然不甘。 父亲是太子近臣,霍家家境殷实,自己的模样儿虽比不上钟离三小姐,在这玉京城也追求者众。 另外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此条件却与人为妾…… “爷爷,孙女这才及笄,这事,尚不着急,或可等看看父亲的意见。” “嗯,你想的也是没错,但这就是爷爷给你的意见。” “终究还要看看姬丞相如何看他,也要看看定国侯府后面会如何对他……” 说着这话,霍希转头看向了霍书凡,“爷爷在聚仙阁定了一桌席面,后天傍晚时候,你和书亦去皇宫西门接六公主,爷爷就不去了,好生侍候好六公主,许能今岁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阿木 一夜蛙声,一夜难眠。 李辰安依旧早早起了床,在院子里练了一趟拳脚又练了一会不二剑,再绕着那荷塘跑了两圈,回到院中凉亭的时候,便看见了穿着一袭白裙的、一头长发披肩的,一脸慵懒的钟离若水。 少女就像这清晨的荷花一样,格外的新,格外的艳,也格外的诱人。 钟离若水当真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因为……她极少这么早起床! 她喜欢睡懒觉。 特别的恋床。 冬日是因为冷,这夏日却是因为清晨的凉。 但今儿个她却起得比以往都更早一些,倒不是昨儿晚上睡得好,而是因为李辰安和她同住在一个院落。 一个在西楼,一个在东楼。 其间虽然隔着宽阔的庭院,但不知为何,她却总觉得李辰安就在身边。 她不好意思睡到了日上三竿,毕竟钟离三小姐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在这李郎的心目中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 她想多了。 李辰安并不在意这些。 不过此刻的钟离若水确实给李辰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还从未曾见过如出水芙蓉一般的钟离若水。 他面带微笑,他的目光就这样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 钟离若水手里拿着一把木梳子,偏着头梳理着那一头及腰的长发,忽然脸蛋儿一红,羞涩的问了一句:“好看么?” 李辰安傻傻的笑。 “真好看!” 钟离若水瞪了他一眼,吹弹可破的肌肤就像那成熟的桃子一样。 “以后、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嗯,”李辰安没有移开视线,钟离若水无法招架,她没敢再看李辰安,她依旧在梳头,她的心里却比吃了蜜还要甜。 这便是女为悦己者容吧? 有一个自己心仪的、也心仪自己的、并眷恋于自己的夫婿,这当然就是最好的。 她不知道李辰安正在将这幅画面和当初在凝香馆的那个清晨见到温小婉的画面加以对比——那个清晨温小婉穿着一袭薄纱也在梳头。 温小婉也问了那么一句:好看么? 他回了一句:好看! 她说好看你就多看看! 他说留着往后再看。 现在温小婉失踪生死未卜,怕是再难看到了。 所以面对钟离若水,他是真的在多看看。 若是钟离若水知道他心里的这般想法,只怕她会哼一声,再骂上一句:臭男人! 果然天下就没有不吃腥的猫! 可她不会读心术呀! 所以她的言语依旧温柔: “饿了吧?我这就吩咐雪儿让厨房把早饭送来。” “不饿,因为秀色可餐!” “……贫嘴!” “对了,你昨儿晚说要去找商大家,可是为了谱曲?” 李辰安摇了摇头,“凝香馆那个头牌温小婉,你知道吧?” 钟离若水一怔,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心里有些狐疑,却并没有问出想要问的那个问题:“知道。” “她是商老哥的婢女,她还有另一重身份,是丽镜司的一名密探。” “来京都之前,鱼龙会天下巡查杨四贤去了广陵城的煮雨小筑,就是为了杀刘酌那事。” “那事之后,就在杨四贤要回京都的前一天,温小婉来到了煮雨小筑寻我,我后面才知道她原来和杨四贤有不共戴天之仇。” “杨四贤肯定是认出了她,而她偏偏又选择了飞蛾扑火意图刺杀杨四贤……我估计她被杨四贤给抓了起来。” “商老哥是皇城司的尊者,我便寻思他应该有法子将温小婉给救出来。” 钟离若水一听,心里其实有了更多的疑问。 比如温小婉为什么会去煮雨小筑找李辰安? 还比如李辰安如何知道温小婉与杨四贤有不共戴天之仇? 自己离开了广陵城三个月,温小婉又是凝香馆的花魁……李辰安是不是又去了那地方? 不过聪明如她一个问题都没有问。 因为不需要去问。 也因为对自己强大的自信心。 还因为对李辰安的信任。 “原来这样……那这事确实让商大家去处理比较好,毕竟皇城司的影响力还是比鱼龙会强许多的。” “呆会用了早饭我陪你一起去,商大家在京都的家距离花溪别院有些远。” “好!” “你等我一下,我梳洗一番就出来。” 李辰安目送着钟离若水去了东楼,这才收回了视线,转身也去洗漱了一番。 二人在林雪儿的服侍下用过了早饭。 这早饭很是丰盛,一人配有一盅燕窝羹,也不知道这是钟离若水的日常还是因为自己初来特意准备的一份。 “这两个玉牌你收着。” 钟离若水从袖袋中取出了两块白玉牌子递给了李辰安,李辰安接过一瞧,一块玉牌上刻有聚仙二字,另一块玉牌上刻有水云二字。 “我想你在京都的这些日子,总是需要宴请一些人……聚仙阁的席面可不太好订到,若是贸然去订,怕是要等上个十来天。” “但有了这玉牌,我在聚仙阁的三层楼上单独留下了一个房间,凡拥有这玉牌的人才可使用。” “另外若是你要请人品茗,水云涧的茶位也不太好订,这牌子的作用一样,你随时可以去。” 李辰安顿时对钟离若水刮目相看,这不就是前世的至尊vip待遇么? “这俩牌子你发出去了多少?” “可不是发出去的,一千两银子一个各卖了十个,另外送出去了两个,都是黑玉牌子,去吃饭喝茶都是要另外再给银子的!” “这白玉牌子可不一样,就这两个,比黑玉牌子的权限更高,吃饭喝茶也不用付钱,因为这本就是我留着自己享用的呀!” 李辰安笑了起来,倒是没有和钟离若水客气,他将这两个牌子揣入了怀中,“别说,我倒是还真要请一些人喝茶吃饭。” “那呆会咱们去见见商老哥,看看中午还是晚上去你那聚仙阁试试?” “好呀,正好你也品品御厨的手艺。” 用完早餐,收拾妥当,钟离若水带上剑舞正要和李辰安出门,却不料外面的门房带来了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背着一把刀! 他长得就像刀一样! 他的身材修长,他站得笔直。 他的脸有如刀削,脸上还冰冷的毫无表情。 他的眉如刀锋眼含刀芒……他站在李辰安的面前,居然令李辰安觉得有些刺眼! 李辰安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少年也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李辰安,嘴里这才吐出了一句话来: “我是阿木!你就是李辰安?” 昨儿个钟离若水向钟离若雨要了一个人来保护自己的安全,那个人的名字就叫阿木。 “我就是李辰安。” 阿木的视线越过了李辰安的肩膀看了看他背上背着的那把剑。 “这把剑很好!” “往后,我就跟着你,我没死,你就不会死!直到你离开京都!” “我若死……你找人为你收尸!” “另外,除了有人要你命,其余破事别来烦我!”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旧雨楼 上 剑舞驾车,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坐在这辆漆黑的马车里。 阿木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 他背着那把刀步行跟在马车后。 “他很厉害?”李辰安好奇的问了一句。 “嗯,”钟离若水点了点头,“牧山刀的弟子。” “奶奶说当今江湖最大的三大门派,好像是……是松山剑院、晚溪斋和牧山刀……这年轻一代的弟子中,牧山刀有两个弟子极为耀眼!” “一个就是阿木,另一个是王正浩轩。” “这个阿木听说是个孤儿,幼年时候流落在京都,是二伯、也就是若雨姐姐的父亲当年救过他一命……给了他三个馒头。” “后面不知道他是如何去了牧山刀的,去岁春他艺成出山,便又回到了京都,据说是来报二伯的恩,于是二伯就让他成为了若雨姐姐的保镖。” “奶奶试过他的刀,说他而今好像是三境上阶……我也不大记得,反正就是挺厉害。” “我便寻思吴老既然去了越国,你在京都行走也就不太安全,我的那些堂哥们都在军中任职也不太方便天天跟着你,倒是若雨姐姐她现在本身也是个高手了,若是将阿木要来,无论你去哪里我也能放心一些。” 李辰安心里顿时更加温暖,多懂事的媳妇! 当真是上天的眷顾,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啊! 她竟然被自己的一首词给骗了……若是遇见了那位俊俏公公,当请他去聚仙阁好生喝一场以表谢意! 想到了那位俊俏公公,于是李辰安便随口问了一句:“对了,当时在广陵城的时候,和你一起的那位小公公……就是丽镜司的头儿,你有办法约他出来一见么?” 钟离若水微微一愣,扑哧一笑,“她呀……她要出宫可没那么容易。” 少女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里已有了主意,这时候当然不能让宁楚楚与李辰安见面,因为宁楚楚那家伙看似随意的言语里透露出的信息有些不妙。 她似乎有些后悔。 似乎对而今声名鹊起的李辰安有了非分之想! 她如果当真去求了皇上,皇上万一真下了一道旨意,那对于自己而言可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所以她说道:“也就宫里的一太监,只是深得皇上信任才掌管了丽镜司……你现在用的是鱼龙会这个身份,鱼龙会与丽镜司水火不容,我倒是觉得你应该避开他,不然万一被有心人看见对你可极为不利。”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钟离若水这话在理。 这毕竟是京都。 这里是鱼龙会的总部,也是丽镜司的总部。 姬丞相在京都耕耘多年,鱼龙会的触须只怕已蔓延至京都的各个角落。 身为鱼龙会一舵主,却与丽镜司的头子见面,若是姬丞相知道,恐怕会将自己视为叛徒。 “嗯,倒是我想的简单了,确实不能和他见面。” “不过,这丽镜司掌握在一小太监的手里,干不过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也在情理之中。” “对了,当年创建丽镜司的那位商丞相商不器,他的后人而今如何?” 钟离若水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李辰安,“你不知道?” 李辰安愣了一下,“我知道啥?” “商涤商大家呀,我以为你是知道的,他就是商丞相的后人!” 李辰安目瞪口呆。 当时在广陵城去桃花岛的时候苏沐心并没有说起商涤的身份,只是说了他是景泰初年状元,因为樊桃花嫁给了钟离破,伤心之下才辞官去了广陵,弄了那个桃花岛。 可是苏沐心还说商家是江南望族,祖籍是江南的平江城,家里经营的是丝绸的生意…… 就在李辰安疑惑的时候,钟离若是又道:“商丞相是丞相也是玉华公主的驸马。” “据说当时玉华公主巡游江南,途径江南行省省府平江城下辖的商平县的时候,偶遇了在田间劳作正好上岸的商不器,商不器又正好看着夕阳随口吟诵了一首《清平乐、春夕》,玉华公主被那首词惊艳,就此和商不器走到了一起,也带着他走入了京都。” “商家本是商平县一农家,后来……后来商不器成为了丞相,商家的人也因此而沾了光……玉华公主诞下了五子二女,其中有四个儿子成年之后都去了平江。” “他们没有为官,而是在平江经商,做的就是平江最为有名的丝绸生意。” “玉华公主将商家的绸缎纳入了皇商……商家就此有了权势也有了财富,历经三代人,成为了宁国又一个名门望族。” “商大家的爷爷辈留在了京都,却没有如商不器那般惊艳的才华,他们这一房继承了商不器在京都的财产,也就是百年前的相府,而今的旧雨楼。” “商大家就是现在旧雨楼的主人。” 李辰安这才了然,他咧嘴一笑,心想那位商不器似乎也没史书上说的那么高尚。 以权谋私这种事其实也很正常。 毕竟人非圣贤,当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谁又不想封妻荫子呢? 他的夫人是公主殿下,封妻说不上,但荫子却可以顺手为之。 前世见惯了这种现状的李辰安并没有从道德高义上去批判商不器,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商老哥当真就再也没有成婚?” “嗯,商家第五房到他这也就断了。” “哎,”钟离若水叹息了一声,“要说起来吧,商大家真是一颗多情的种子。” “听奶奶说少年时候的他追求者众,他的才学太高,人呢也长得很是俊俏……可他偏偏在感情这种事上又太过于执着。” “怎么说呢,他所居住的那地方,原本叫玉华院,取玉华公主之名命名,可商大家在奶奶嫁给爷爷的那一天将那宅子的名字给改了,改成了旧雨楼!” 李辰安错愕问道:“这有什么讲究?” “奶奶后来有说,她说……当年与商涤初见是一个春天。那天有一场春雨,就在浣花溪畔的归燕楼上。” “楼依旧在,雨年年有,但、但人却已为人妇,便是旧。” 李辰安却摇了摇头,“我倒是以为旧雨楼这个名字里的旧不应如此解释。” “那你认为该怎样理解?” “我觉得应该是旧情的意思!” “在商老哥的心中,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他所记住的永远是那个春天的那场春雨,是那场春雨中归燕楼里见到的那个令他一见钟情的女子。” “哪怕她已为人妇,可他对她的那份感情,却依旧如新。” “正因如此,他的心里才容不下第二个女人。” “他从未曾放下,并将自己封锁在了那座桃花岛上,也禁锢在了那旧雨楼中!” 第一百六十章 旧雨楼 下 “有些东西历经岁月的沉淀反而更有味道,比如酒、比如这旧雨楼,也比如商老哥心里的那份无法忘却的旧情。” 站在了旧雨楼的门前,李辰安抬头看向了那扇紧闭的门,又道: “少年时候的情尤为珍贵,因为它的纯洁,也因为它发乎于本心。” “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其间没有门第之见,也没有利益往来,有的只是那种没有掺杂任何其他东西的纯粹!” 许是想起了前世自己的那份初恋,李辰安哑然一笑,悠悠一叹:“可爱情这个东西能够遂人愿者偏偏又寥寥无几,两个人偶然相遇,绝大多数不会留下多少印象,但也有彼此一见钟情,或者成为了单相思。” “所谓单相思,就是一厢情愿。” “终究落了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怨不得彼此,要怨也就是怨那月老作弄了人吧。” “商老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将旧情深藏,任由那份情在心中茁壮……他因极于情,故而极于律!” “他所谱的曲,开创了婉约派的先河,那音律里面所表现出来的凄婉,柔肠寸断,闻之令人潸然泪下,这便是曲由心生。” “他心里的那份旧情,就是他所有曲调的魂!” 钟离若水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仅仅因为旧雨楼这三个字,就对商涤有了如此之高也如此准确的见解。 因为商涤的曲确实如此。 也因为奶奶听过所有商涤谱写的那些曲,她老人家也如此评价过,甚至因此而为商涤惋惜——当然仅仅是惋惜! 只是李辰安说的那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不能说是奶奶无情,这是因为奶奶早已有了选择,或许商涤出现的时间太晚了一些。 李辰安没有再说商涤的事,他看着这高墙,也看着高墙间的那扇门。 墙很旧。 墙上爬满了青藤。 门也很旧。 门前那两尊抱鼓石狮子落满了灰尘,那两扇原本应该光泽亮丽的朱红大门也极为斑驳,就连那门环都满是铜锈。 门楣上那匾额同样很旧。 旧雨楼这三个大字甚至需要仔细的去看才能辨别。 李辰安在看着这扇门,站在后面的阿木在看着李辰安。 阿木当然听见了李辰安刚才说的那番话,他的心里极为震惊,仿佛一方死水的深潭里落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原本若雨小姐让他来保护李辰安,他的内心是拒绝的,倒不是因为对李辰安有何厌恶,仅仅是因为……他不希望离开若雨小姐。 但他无法抗拒钟离若雨的吩咐,因为他在钟离若雨的面前,说不出半个不字。 从牧山刀来到若雨小姐的府上至今已整整一年又五个月。 这不长也不短的日子中,他日夜保护着钟离若雨,从未曾有丝毫懈怠,更没有半句怨言。 初时当然是为了报那三个馒头的大恩,可随着长时间的相处……不善言语的他心里渐渐有了一些别的情绪。 年已二十的他仿佛忽然之间开了窍,而后他的心里不再仅仅只有背上的刀,他的心里已住进去了一个人。 可他知道自己和钟离若雨身份上的巨大差距,他从不敢表露半分,甚至在和钟离若雨相处的时候都难以如以往那般自然。 他知道钟离若雨也就拿他当朋友,许是因为他少言寡语的缘由,钟离若雨有什么开心的、或者不开心,想做的、或者不想做的那些事,都会和他讲。 似乎在和他分享着她的喜悦或者悲伤,于是他偶尔会因为她的喜悦笑一笑,也或者因为她的悲伤而更加的沉默。 所以,她将他称之为阿木。 他不叫阿木,却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是她所喜欢的。 现在他早已知道钟离若雨喜欢的是齐国公府的那位齐知山齐大少爷,于是他更加的沉默,也更加的木讷。 于是,他喜欢上了喝酒。 钟离若雨每月给他的月俸有四两银子,他会攒下来一两,其余三两都拿去买了酒。 攒下一两,是因为幼年时流落街头的那依旧铭刻在他脑海中的饥饿。 三两银子买的酒,也不是京都的瑞露,就是很普通也很便宜的酒。 他的酒量很大,瑞露虽好,但三两银子却不够。 从去岁开始,他的腰间就一直挂着个酒囊。 钟离若雨知道,却以为是他更显成熟,更有了江湖侠客的模样。 她却不知道他并不想成为什么江湖侠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喝那酒的时候,那酒的味道是那么的苦涩。 他收回了思绪,视线依旧落在李辰安的背上,他并不了解这个少年,因为他至今只了解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钟离若雨。 另一个是师弟王正浩轩。 现在因为李辰安的这席话,他忽然对这个少年也有了些许兴趣,仅仅是些许,也仅仅是那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就是那落花,可若雨小姐却并非流水,因为她对齐少爷真的用了情。 阿木深吸了一口气,将脑子里的那些思绪给压了下去,于是,他又变成了那一把冰冷凛冽的刀! 这时李辰安抬步拾级而上,他叩动了那两个满是铜锈的门环。 “砰砰砰……!” “砰砰砰……!” 过了大致二十息,里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那扇斑驳的门嘎吱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了一个脑袋来。 她是秋菊。 她看见李辰安怔了怔,便又看见了站在李辰安身后的钟离若水,又吃了一惊,而后看见了更后面的那把刀,心里微微一紧。 “李公子……三小姐……快快请进!” 那门又嘎吱一声大大的打开了。 李辰安一行四人走了进去,“商老哥可在?” “家主在呢,只是……只是这时还未曾起床。” 李辰安抬头看了看三竿日头,笑道:“这才是享受生活!” 钟离若水瞅了一眼李辰安,心想以往自己也是到这时候才醒来,原来就是享受生活呀! “李公子可误会了,家主其实以往都是闻鸡而起,只是昨儿个晚上回来时候已是下半夜。” 钟离若水微微脸红。 李辰安并没有看见。 “哦……那我们来岂不是耽误了他休息?” “可不会,家主若是知道李公子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昨儿晚去哪了?” “回李公子,家主昨儿晚去了怡红楼……听了一宿蔓蔓姑娘唱曲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句话当时至今 旧雨楼的里面同样很旧。 比如那脱了漆水的梁柱和墙。 但里面却很干净,但并不整洁。 那些路过的花园许是因为商涤长期未曾在这里居住的缘由,花园里并没有这夏日应季盛开的花,反倒是那些野草长得极好。 如果萧十三娘在这里,她看见那些长草的花园恐怕会心疼死。 如果晚溪斋的弟子住在这里……这些花园里也不会有漂亮的花,它们会变成,嗯,韭菜! 或者白菜。 甚至成为稻田。 李辰安想起了晚溪斋的那些女弟子们,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青石甬道很是干净,甬道两旁的树也因未经修剪而肆意的生长,于是就有那么一些枝干探到了路中,秋菊在前面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枝干给抬起,让李辰安等人能够更容易通过。 “家主说不用去修剪,因为……因为家主说过些日子就回广陵,这旧雨楼……他说就留给它新的主人。” 这里全然无法和桃花岛的井然有序相比。 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两幅画面,对此钟离若水当然很是疑惑,而李辰安却不以为意。 “商老哥要将这宅子卖掉?”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只是还是有些不舍。” “奴婢五岁时候就被家主从牙行买来,还有春兰、夏荷和冬梅……奴婢记得当时在这里住了年余,算是奴婢心里的第二个家了。” 秋菊一路而行,一路有些怅然。 “那时候这旧雨楼不像现在这样子的,虽然人少了一些,但这里却很温馨,也、也很美丽。” “那年春,这花园里满是春兰,至夏日,荷塘里也满是夏荷。” “至秋日,花园里又满是秋菊,当冬雪飘零之时……院子里墙角边都是映雪的梅。” “后来就去广陵城,我们才知道家主在桃花岛上还有更大更漂亮的一个家。” “当然,我们也很喜欢,现在想来,许是因为桃花岛更加开阔,更令人心旷神怡。” “而这里……这里终究压抑了一些。” 李辰安左右观望着,倒没有觉得什么压抑,心想该是这些姑娘们长大了,知道了商涤曾经和樊桃花之间的那些事,明白了睹物思人的意思,也明白了这旧雨楼三个字里的意思,于是就有了那压抑的感觉。 毕竟没有人愿意活在过往的阴影中。 何况旧雨楼这个承载了数十年剪不断理还乱的那段旧情的沉甸甸的名字。 对于商涤而言,它就是一座牢笼。 他是清楚的,所以他才去了广陵,才有了那桃花岛。 只是那桃花岛却是另一个囚禁了他的牢笼,因为那一岛的桃花! 他从一个牢笼跳入了另一个更大一些的牢笼……当时他离开京都,真的是为了逃避么? 这个念头仅仅在李辰安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秋菊带着他们已经进入了内院。 “李公子、三小姐,你们稍坐片刻,奴婢这就去将家主给请起来。” 秋菊话音未落,一个洪亮的声音便在主楼的二楼上响起: “哈哈哈哈,难怪枝头喜鹊不停地叫,生生将老哥从梦中吵醒,原来是老弟到了啊!” 李辰安抬头望去,“老哥,可耽误了你睡觉!” 商涤大手一挥,“老哥已六旬,再过些日子,往那棺材里一趟,便会睡到天荒地老!” “等我下来,秋菊,去取茶……拿那罐寿州黄芽!” …… …… 旧雨楼主院院角有一颗参天的大叶榕。 它如一把巨大的伞遮盖住了这一方天地,在这暑热里给了这方天地一片少有的清凉。 也给了许多的蝉一个舒爽的家。 蝉鸣没有停歇。 但无论是商涤还是李辰安,都没有因这蝉鸣而觉得心情烦躁。 商涤极为仔细的煮着这壶新茶,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坐在这古旧的茶台旁边,阿木和剑舞就站在二人的身后。 “这茶,是一个从蜀州来的茶商送给梁蔓蔓的。” 商涤给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斟了一杯茶,又道:“昨儿晚上在怡红楼听梁蔓蔓唱曲儿,她便赠送给了老夫……说是感谢于那首《天净沙》。” 商涤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抬眼看向了李辰安,笑道:“其实她是想要谢你,但不知道如何去谢……故而,她在给老夫这罐茶的时候说,若是你在京都有暇,请你能去怡红楼小坐。” 李辰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这事往后再看吧。” “嗯,老哥也知道你来京都定是有许多紧要的事。” 说完这话,他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脸上露出了一抹宠溺的神色,“老夫人可好?”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恭敬的道了一个万福,回道:“奶奶很好……奶奶也依旧很喜欢你给《天净沙》谱的那曲儿。” “只是、只是奶奶觉得那曲儿略显、略显悲凉。” “她老人家当时还说了一句话。” 商涤一愣,问道:“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终究是个武人,那日隔窗听琴,虽是依帘人,却并非知音!” 商涤沉默。 端茶。 久久未饮。 李辰安抬眼看着,他当然也明白了樊老夫人这句话的意思—— 《天净沙》里面有这么一句: “争如无梦,那时真个相逢。 隔窗谁爱听琴? 倚帘人是知音,一句话当时至今。” 商涤吹了吹有些烫的茶水,呷了一口,放下了茶盏。 “那日,我在归燕楼弹琴,因为她就在隔壁。” “一句话当时至今……她当时听完我弹的那一曲之后,就隔窗说了那么一句话。” “她说……春雨黄昏,琴音绕梁,引燕归来,虽不懂其中意,却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终究不及刀枪剑戟之声。” “琴剑江湖,可江湖只论剑,不弹琴!” 商涤一捋长须,面色微黯,片刻之后却展颜一笑,“她说的对!” “江湖只论剑,不弹琴。” “琴只能助兴,却不能杀人,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 “我后来随着年龄见长才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商涤看向了李辰安,“就像你在南门时候说的那样,百无一用是书生!” “所以我又开始练武。” “不说这过往了,尝尝这茶,今儿个你来这旧雨楼,所为何事?” 李辰安喝了一口茶,暂没提起温小婉那事,而是苦笑了一声:“其实,并不是书生都无用。” “老哥明白,但天下能有几个商不器?” “食肉者有几人为保国而谋?” “匹夫有几人为保天下为责?” “学子又有几人为万世开太平而读书?” “就像老哥之前弹琴,不过是为博佳人一笑,何曾想过读书以载道,弹琴以修身养性?” “天下人自欺者无数,愚民者无数,弄权着无数,窃国者……也无数。” “人间清醒当然有之,然……其路之艰险,难如上青天,往后你自会知晓。”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因为商涤所言,就是宁国而今之现状。 当然,这破事在他看来依旧和他关系不大。 他没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崇高理想,他还是只想多赚点银子,逐步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方势力,为的不过是将来和钟离若水的小日子能够天天逍遥快活罢了。 “今儿来,还真有一件事。” “何事?” “温小婉失踪,我怀疑她被鱼龙会绑到了京都!” 第一百六十二章 温煮雨 当李辰安将温小婉失踪一事的前后经过详细告诉了商涤之后,商涤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反倒是坐在李辰安身边的钟离若水那颗心因为释然而放下。 她看了看李辰安,拎起茶壶给商涤和李辰安都斟了一杯茶。 “如此看来,温小婉,极有可能就是温煮雨的女儿!” 商涤端起茶盏,眉间的皱褶没有舒展,他眼里的神色有些凝重,又道:“那年……应该是昭化十年,我记得是在那年的秋天,煮雨小筑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 “画屏湖畔的那煮雨小筑,它就是温煮雨所建,我记得建成于昭化六年,对,就是昭化六年,因为昭化六年那年春,桃花岛上的桃花开得最好!” “也因为你的爷爷,正是在那年春末时候辞官隐退,回到了广陵城。” “你,了解你的爷爷么?” 李辰安点了点头,忽的又摇了摇头。 点头,是因为在重回广陵李府之后,他看过李家的家谱,里面倒是有记载爷爷李春甫的一些事。 他知道爷爷曾经在朝廷当过大官,却不知道他为何辞官,家谱上写着爷爷逝于昭化七年冬,享年五十八……这其实已算高寿,所以在李辰安看来很是正常。 而昭化七年时候,他才一岁半,所以这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爷爷留下的模样。 至今已十七岁,脑子里也依旧没有关于这个爷爷的别的信息,因为父亲李文瀚从未曾对他讲过。 无论是曾经的原主,还是重返李家的自己。 这便是李辰安摇头的原因,他这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当过大官的爷爷丝毫都不了解。 “你爷爷李春甫,他比我小两岁,我们都在太学院求学,他是我的学弟!” “景泰二年,你爷爷十八岁高中进士,殿试时候被先帝钦点为探花……李家父子三探花,你爷爷是第三个探花郎!” “后来,我离开了庙堂去了广陵城,你爷爷在朝中步步高升,至景泰三十年,他已官至太子少师……就是当今皇上的老师。” “景泰三十四年,先帝大行,新皇登基,当今皇上于昭化元年拜你爷爷为太尉,至此位极人臣。” 李辰安仔细的听着,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正儿八经的官三代! 还是了不得的官三代! 按照道理,有着一位如此牛叉的爷爷,那李家在官场当拥有一份广阔的天地,因为官场所讲究的就是个派系,就是个人脉! 有着帝师这个身份,还有着皇上的信任,这手好牌,他怎么就打烂掉了呢? 而今李家虽然也有那么几个在朝中为官,可除了二伯李文厚混到了户部尚书之外,就算同是进士之身的大伯李文渊,现在也不过是从四品上的鸿胪寺少卿罢了。 至于这两房,倒是有几个堂兄在各地为官,或为县令,或为博士等等。 只是此刻和商涤谈论的是关于温煮雨的事,他怎么说起了爷爷的事? “温煮雨,这个人很是神秘,我只知道他曾经就在你爷爷的府上呆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他比你爷爷提前了三年去了广陵城,他那煮雨小筑建成之后没多久,你爷爷也回了广陵城。” “我曾去过煮雨小筑,意图拜访一下那位煮雨先生,却不巧……也或者他不愿见我,总之在广陵城那么多年,我未曾见过他一面。” “倒是那时我去过李府,和你爷爷煮酒夜话,问起温煮雨的时候,你爷爷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说那是个世外高人,淡泊名利,喜云游四海。” “但这事而今想来,里面却似乎另有隐情,因为太巧,也因为你爷爷明明是了解温煮雨的,却偏偏对我也闭口不谈。” “昭化十年秋,煮雨小筑满门被杀,这件事当时在广陵极为轰动,甚至吏部和大理寺都派了人下来查探,最后嘛……当然是不了了之。” “皇城司当时也查了这个案子,这才知道不了了之的原因。” 李辰安好奇问道:“是什么原因?” “是姬泰命鱼龙会所为!” 李辰安一怔,“……莫非就是杨四贤带人干的?” “如果温小婉真是温煮雨的女儿,她既然认出了杨四贤,那一定就是杨四贤干的!” 顿了顿,商涤又道:“我是在那场命案之后的第三天,在桃花岛的岸边捡到温小婉的。” “我不知道她的身世,仅仅是出于可怜,她还有一口气在,于是将她救了回去,我记得她今年十八岁,那么那年她五岁,这年岁上还真能够吻合。” “她醒来之后说,她是个孤儿,那年头的孤儿很多,我也没有将她和煮雨小筑那命案联系起来。” “自那以后,她就认我为主人,自称奴婢,我当然也没在意。” “而后十余年,我教了她琴棋书画,也教了她武功。” “她十五岁那年说要离开,说是要去凝香馆……我劝过她,可她执意如此,我当然也没有理由将她留下。” “现在看来,凝香馆就是他父亲当年来广陵城的时候所建,她去凝香馆,恐怕正是为了等杨四贤的到来。” 至此,李辰安已明白了温小婉飞蛾扑火的来龙去脉。 但他依旧有一个疑问:温煮雨当年在爷爷身边,他是个怎样的身份? 温小婉当年才五岁,如果她是温煮雨的女儿,那么温煮雨最多不过三十。 如果他寂寂无名,姬泰为什么要杀他? 如果他有名,可为何就连商涤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皇城司当时也追查过温煮雨的身份,因为他是姬泰要杀的人。” “只是那任务的级别很高,查证之后的结果只能向长孙先生汇报,我也就不知道最后究竟有没有查到什么,更不知道温煮雨究竟是何方神圣。” “长孙先生从未曾提起这件事、这个人,而今十七八年过去,煮雨小筑灭门惨案都已被人们遗忘,更不用说那本就无名的温煮雨了。” 就在这时候,春兰从外面走了过来。 她站在商涤面前道了个万福,又看了看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低声向商涤说了一句: “坊间有传闻,听说小婉姐姐被关押在了鱼龙会的水牢中。” 李辰安顿时和商涤对视了一眼,因为这个消息本不应该散布出来,或者说不应该这么快这么突然的就散布了出来。 “钓鱼?” 商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脸上很是不解:“可谁是鱼?” “我若是去救小婉,也是走皇城司的正式渠道,请长孙先生写个手书让鱼龙会放人,这是长孙先生愿意的。” “因为皇城司对鱼龙会,已到了不想再忍耐的地步!” “但鱼龙会在这时候理应并不愿意与皇城司起了冲突!” 李辰安却突然问了一句:“可若是姬泰已经准备好了呢?” 丽镜司从目前看已不是鱼龙会的对手,那么姬泰所掌握的鱼龙会,会不会早已布下了局,意图将皇城司给扯入这局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 鱼饵 李辰安与商涤在旧雨楼说着关于温小婉的事。 锦绣巷子的相府里,那凌烟湖上的凌烟亭中,宁国丞相姬泰也正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在喝着酒。 酒是画屏春。 佐酒的菜极为简单。 就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盘子切得薄薄的卤猪头肉。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位相爷多么的清廉,其实这仅仅是因为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穿着一身黑袍的老人只喜欢这两样下酒菜罢了。 姬泰给这黑袍老人斟了一杯酒,“吃了这么多年的花生米和猪头肉你当真就不腻?” 黑袍老人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撩起衣袖抹了一把嘴,伸手就捻了一片猪头肉放入了嘴里。 他的嘴里没几颗牙,所以他几乎是用牙龈在磨。 这便有些慢。 但姬泰早习以为常,他就这样看着他,默默的等着他将那片猪头肉给磨烂了再咽下去。 过了足足三十息,黑袍老人才脖子一伸,脖子上的青筋甚至都突了出来。 他咽下了这块肉,干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花生米是真吃不动了,只能尝尝那味,只能吐出来……喂鸟或者喂鱼。” 说着这话,他真又捻了一颗花生米,他的嘴又在缓缓的蠕动,这一次过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他才将嘴里依旧完整的花生米给吐在了凌烟湖里。 湖里的鱼仿佛都知道这种情形,它们似乎一直在等着。 当那颗花生米刚刚落入水中的时候,它们居然蜂蛹而至,甚至有的还跃出了水面! 那是一大群鱼! 那些鱼激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经久不息。 黑袍老人就这么看着,直到湖面的波纹平息,才忽然说了一句:“我若死了,你莫要忘记喂它们。” 姬泰微微一笑: “我担心它们习惯了你嘴里的味道,不吃我撒出去的花生米。” 黑袍老人沉吟片刻: “是鱼,就拒绝不了食物的味道,哪怕它们能够分辨这味道的不一样,甚至哪怕它们知道这食物充满了危险……它们依旧会前赴后继的来觅食。” “你喜欢钓鱼,这凌烟湖里的鱼被你钓起又放下,放下又钓起,甚至你钓起了数次同一条鱼!” “你看,这就是鱼的愚蠢,放在人的身上……也如此!” 姬泰那道稀疏的眉微微一扬,又给黑袍老人斟满了一杯酒递了过去,“但有些鱼却极为狡猾,它们游离在鱼群之外,无论我如何引诱,偏偏就不咬钩,这怎么办?” 黑袍老人也咧嘴一笑,那张没几颗牙的嘴看上去很是阴森,就像个漆黑的洞。 “可你不仅仅是会钓鱼,你还会撒网啊!” “哎……说到撒网,这二十年来,我不遗余力的扩大鱼龙会,不惜代价的将丽镜司打压了下去,甚至还因此引起了长孙惊鸿那老狗的敌视。” “可二十年过去了,那条鱼却始终未曾入网。” “他若是还活着,就是二十岁了啊!” “他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一条愚蠢的鱼,网不到他也无所谓……可若是皇上知道了他还活着的消息……” 姬泰一声长叹,他站了起来,从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米站在了栏杆旁,他将手里的花生米一粒一粒的丢入了凌烟湖中,果然又引来了一大群鱼的抢夺。 “皇上这个人,这些年虽然醉心于道术,但你我却知道他醉心于道术的原因。” “他下旨杀了上车候卢战骁满门,你这老东西做的这件事有些狠!” 姬泰将手里剩下的花生米都丢入了湖中,湖中就像煮开了的水一样因为那些鱼的掠食而沸腾了起来,他却转过了身,看着轮椅上那黑袍老人的背影,又道: “当时的卢皇后正好怀上了龙种,你却用计让卢战骁拥有了庞大的兵权,而后再一手挑拨离间,让皇上对卢战骁生疑,一怒之下因此而下了那道旨意。” “浣花溪的水被卢氏满门的血给染红,而后你的腿被你师弟温煮雨打断,还打掉了你一口的牙!” “卢皇后却并没有被废,这是你的第一个失算之处!” “这足以说明皇上对卢皇后的宠爱……卢皇后毕竟是皇上自己挑选的皇后,那时皇上还不是皇上,那时皇上还是太子……皇上登基为帝,便册封了卢秋霜为皇后。” “当然,这也有卢氏的那位老太太是越国公主的缘由,虽然她早就死了。” “卢秋霜这个女人你却小看了她,她没有因为卢氏满门被灭而倒下!” “她生下了那个孩子!” “起居录记载是个儿子!” “他若还活着,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那个孩子在满月的时候失踪,卢秋霜这才被彻底击垮,她悬梁自尽……我本以为她的死,也是你的手笔,后来才发现我猜错了。” “你没有做偷走那孩子的事,所以她死之后,哪怕翻遍了皇宫,那孩子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姬泰走到了桌边,又坐在了黑袍老人的对面。 黑袍老人仔细的听着,嘴里在磨着一片猪头肉。 他听的津津有味。 他也嚼得津津有味。 他又笑了起来,言语有些含糊:“这不也顺了你的心意?卢皇后不死,哪里有姬贵妃上位?” “卢皇后不死,皇上怎可能醉心于道术去求长生?怎可能耗举国之力去修建长乐宫?” “没有这一切,你也没有这一切!” “至于那个孩子嘛……这都二十年过去了,就算他活着,也只能卑微的活着,因为他若是有少许聪明,都不会成为那条咬钩或落网的鱼!”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只需要等待,等待二皇子上位,一切便尘埃落定。” 说完这话,黑袍老人又咀嚼了片刻,又脖子一伸将这片肉给咽了下去,忽然疑惑的问了一句:“这李辰安……前后差异如此之大,倒是要引起注意!” 姬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年岁对不上。” “另外嘛,李春甫这老东西回广陵的时间也对不上。” 黑袍老人似乎没再去思考李辰安的事情,而是说了一句:“将温小婉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是一着臭棋!” 姬泰看向了黑袍老人:“还不是为了钓上你那位师弟好给你报仇!” “你怀疑偷走孩子那事是温煮雨干的?” “谁知道呢?总是得逮住了他抓回来问问。” “他已经这么多年没有音讯,仿佛人间消失,他是一条狡猾的鱼啊,就算温小婉真是他的女儿,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恐怕也不会因这事而上钩。” “我反倒担心咬钩的是长孙惊鸿……这条鱼太大,我担心你不仅仅是丢掉了鱼饵,还会扯断你手里的鱼线!” 姬泰沉默了许久,喝了一杯酒,抬眼看向了黑袍老人的那张脸,“皇上正在回宫的路上。” “羽林军大将军和城防司大统领都是老夫的人。” “你说……长孙老儿敢来咬钩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四封信 午时的玉京城没有一丝风。 整座城仿佛都置于这天地的烘炉之中,默默的接受着这骄阳的炙烤,就连那树上的蝉,似乎都精疲力尽的懈怠了。 哪怕是位于浣花溪畔的花溪别院,这时候也难以在滚滚热浪中独善其身。 就连那些树上的蝉鸣,此刻也就剩下了偶尔的一两声。 于是,这处偌大的别院就变得愈发的安静。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已从旧雨楼回到了这里,用过了午饭之后,二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本想小憩片刻,李辰安才发现就连床上的凉席,也是热乎乎的。 于是起床,摇着一把折扇坐在了窗前。 对面就是钟离若水的闺房。 那闺房二楼上的窗是开着的,窗帘也因这暑热未曾拉上,李辰安充满期待的极目望去,却并未能看见他所想象的那活色生香的画面。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这房间靠墙的那一面书架,想了想,走了过去,从书架上随意的取了一本书,看了看书名,觉得心里并不宁静,于是又放了回去,又坐在了窗前。 依旧摇着扇子,依旧望着对面那扇窗,他的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一些事情。 尚不知道叶破这些日子可有招揽到江湖高手。 眼见着已是八月初五,江南各地的秋粮已进入了收割的季节,蔡正遥早已去了江南,江南的粮价理应被他给炒了起来。 沈家那个想要自己小命的沈巧蝶,她会不会将那些高价的粮食给吃了下去? 她吃下去的那些粮食,叶破能不能成功的截获? 而后再通过临水城广陵水师的掩护给送去蜀州? 没错,江南之粮,他的计划就是送去蜀州。 既然樊老夫人在布局蜀州,那就要将那地方给打造得固若金汤,现在尚不知道樊老夫人在蜀州的具体措施,但以她老人家的智慧,她一定会在蜀州建立一支属于钟离府的私军。 不然,她不会让黄三烈曾经的那些手下都去了蜀州,甚至还占领了两个部落。 建立军队就需要大量的粮食。 而自己的酒坊的重心也将是蜀州,因为那地方在乱世之下会更加安全。 所以他在桃花溪畔的酒坊没有再去扩大规模。 另外就是丽镜司的事。 按照时日算来,晚溪斋的那些弟子们也应该抵达广陵城了。 不知道来了多少,萧十三娘说应该能来百八十号人,这样就有了一百余个江湖高手,但依旧不够。 一步一步来吧,这种事终究是急不得的。 而今重要的还是赚钱。 接下来有几个赚大钱的机会。 其一是蔗糖,这东西弄出来之后当能卖个极好的价钱,因为这世界的饴糖就比较贵,这白糖当然会更贵。 其二就是盐! 霍传名会让他的亲信掌握广陵州的盐铁司,自己就能从他的手里拿到盐引,有了盐引就能大量的买入这青盐,然后再加工成白盐,这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利润。 其三就是铁……这玩意儿只有买入,没有卖出。 因为自己的李家军需要,而后和钟离若水的关系确定之后,钟离府也会大量需要。 暂时就这么些吧,若是运作得好,这些东西就已经能够支撑起未来军队的建设。 如果这些东西能够卖到别的国家就更好了,只是现在自己对宁国都尚未能完全了解,别的国家……以后再说吧。 想着这些事,李辰安放下了折扇,磨了一砚台的墨,提笔开始写信。 他用了一个时辰,写了四封信。 一封是给家里的,报个平安问个好,其余倒是没多说什么。 一封是给叶破的,这封信说的比较多,因为江南粮食这件事极为重要。 一封是给萧十三娘的,就是问问晚溪斋那些弟子的事,以及对她们的安排建议。 最后一封是给黄三烈的,这封信耗时最长,因为他需要黄三烈着手建立一处甘蔗的压榨作坊,还有一处青盐的提炼作坊。 这两个玩意儿这个世界本是没有的,所以他还画了许多草图,这样黄三烈才能看得更明白一些。 写完这四封信已是未时,依旧很热,李辰安放下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拿起扇子扇了扇,才觉得应该把冰这个东西弄出来。 想到了冰,他的眼睛一亮,因为这玩意儿也不复杂。 这个世界已有了火、药,那就有了硝石,有了硝石,这冰就很容易给弄出来。 呆会问问钟离若水市场上有没有硝石这个东西售卖。 如此一想,他抬起了头来,对面那扇窗里依旧没有看见钟离若水,她应该还在睡觉。 于是,李辰安摇着扇子下了楼,独自在这偌大的别院游荡,来到了距离主院不远的另一处不大的院落。 这院落的门是开着的。 他抬步走了进去,便看见了一个熟人——熊大! 熊大在院角的阴凉处光着膀子在磨刀。 他那背上满是汗水,他转头看了过来,那张脸上也满是汗水。 他有些惊讶的站了起来,从一旁拿起了一张汗巾抹了一把脸,嘿嘿一笑:“少爷,这热的天,你咋跑这里来了?” “这热的天,你磨刀干啥?” “嘿嘿,这刀不够锋利,万一要杀个人放个火啥的,这不得早些有所准备么?” 瞧瞧,这就是作为一名老兵的素养。 回到广陵城之后,得想法子将这些老兵都弄到自己的李家军里面去。 倒不是指望他们再去战场冲锋陷阵,而是要让自己的那一帮新兵蛋子学到他们身上的这种精气神。 “来来来,先帮少爷做件事。” 熊大放下手里的刀,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短褂穿在了身上,欢喜的问道:“少爷,啥事?” “带我去茅房。” 熊大一怔,“……少爷,这里是、是下人们的茅房,主院不是也有么?” “想啥呢,少爷去茅房找个东西。” 熊大更加迷惑,眼睛睁得贼大,他咽了一口唾沫,迟疑了片刻,心想茅房里除了那玩意还能有什么东西? “别瞎想!走走走,带少爷去你就知道了。” 于是,熊大带着李辰安向不远处的茅房走去。 当二人到了那茅房时候,李辰安便蹲在了茅房的外面仔细的看着,片刻,就在熊大震惊的视线中,他伸手在那墙角根处摸了摸,然后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就在这时,茅房里走出了一个人来。 他是周怀仁,他也惊诧的站在了李辰安的背后,和熊大对视了一眼,接着便看见李辰安站了起来,“就这东西!” 李辰安伸出了一只手,指尖有些许白色的粉末。 “里面应该更多,少爷我要这玩意,你们派人多收集一些,然后送到主院。” 周怀仁仔细一瞧,疑惑的问道:“少爷,这玩意……来干啥?” “嘿嘿,”李辰安咧嘴一笑,“少爷给你们变出冰来!” 熊大厚厚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他觉得这李少爷怕是脑子真有些问题。 这大热的天,他又不是神仙,怎可能变出冰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把有故事的刀 花溪别院主院。 正好下楼的钟离若水一手摇着一把扇子,一手拿着一张手绢。 她向那处荷塘的凉亭走来,一边走一边用手绢时不时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坐在了凉亭中,使劲的又扇了两下,看了看李辰安,“这天气,每年这个时候极为难熬……明天咱们到水云涧去住些日子,那山里面比这凉快多了!”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儿咧嘴一笑,他给钟离若水扇了扇,说道:“我这些日子还有一些事要去做,要不你先去水云涧,等我这忙完了去找你?” 钟离若水想了想,李辰安在旧雨楼和商涤所拟定的那营救温小婉的主意有些冒险,自己可还不能自个去了水云涧。 等晚些时候这天凉快了还得去一趟定国侯府,看看奶奶能不能有更好的法子。 “那我也不去。” “热就热点吧,其实、其实我也是能熬过去的,对了,我这就叫雪儿煮一壶凉茶,放在井里凉上片刻很能解暑。” 钟离若水向东楼吆喝了一嗓子,“雪儿,你出来!” 林雪儿也摇着一把扇子走了过来,“小姐,有何吩咐?” “去让厨房煮一壶凉茶,记得饴糖不要放太多,在井里放凉了再取来。” “好咧!” 林雪儿向主院外的偏院走去,住在西楼一楼的阿木这时候走了过来。 李辰安抬头看了看,发现这小子身上的那锋芒收敛了许多,原本还指望着他能带来一丝寒意,这才发现阿木的脸上也满是汗珠儿。 终究还是个人。 并不是一把真的刀。 但阿木依旧没有说一个字。 他还是像一把刀一样站在了围栏边,旁若无人的从腰间取下了那酒囊,然后……然后他就靠着这凉亭的柱子,望着那满湖的荷花喝他的酒。 李辰安这时却问了一句:“阿木啊,牧山刀年轻这一辈,就是你这一辈,是不是你的武功最高?” 阿木没鸟他,他依旧在喝酒,依旧在看着那些荷花。 过了片刻,他才回了一句,就说了两个字:“不是。” “那谁的武功最高?” 阿木又喝了两口酒,又过了足足数十息,才又吐出了一个名字:“王正浩轩!” 王正浩轩? 李辰安想起了这个名字,师傅吴洗尘曾经说起过这个名字。 他说宁国当今武林新一代中,松山剑院的慕容荷、晚溪斋的萧十三娘,和牧山刀的王正浩轩,被认为是最有天赋最可能踏入大宗师境界的三人! 慕容荷,年十五,三境上阶,从未曾见过她练剑,倒是见她天天和苏沐心那小子腻歪。 萧十三娘,年十四,三境中阶,也未曾见过她练武,就见她天天在地里种菜。 而牧山刀的王正浩轩……师傅说他也才十四岁,三年前开始闭关,至今依旧未曾破关,所以尚没有人知道他而今的境界。 这个阿木,年二十,已是三境上阶,其实他的资质也是极好的。 再看看自己……李辰安,年十七,境界嘛,好吧,师傅说大致是八境中阶! 这差距有些大啊。 如果这些天才的少年们对自己动手,那也就是一两招的事。 不过,练武不是自己的专业,赚钱才是。 如此一想,李辰安心里顿时好受了一些。 他又看向了阿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说了一句:“我回广陵城的时候,你随我一起去!” 他并没有征求阿木的意见,似乎极有把握将阿木忽悠到自己身边。 可这次阿木没有犹豫,也没有转头来看他一眼,他的嘴里吐出了两个字,依旧冰冷,落地有声,就像劈出去的刀:“不去!” 李辰安就看着那把刀,咧嘴一笑: “我有酒,画屏春,任由你喝够。” 阿木沉默,过了许久,似乎想了很多,嘴里才冒出了一个字:“好!” 这一次没有铿锵之声,一个好字,里面却有了一股子不甘、但偏偏又屈服了的味道。 李辰安听出了这个字里的味道,忽然微蹙了一下眉头,他仿佛看见那把笔直的、坚硬的刀变得弯曲了少许,也柔软了许多。 这个阿木,有点故事啊! 他为什么没有坚持? 其实他若是坚持,才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阿木确实有他的故事,这故事有些苦涩,无法对任何人说起。 他刚才仔细想了想,认为自己是该离开玉京城了。 因为钟离若雨给他看过了李辰安写的那首《长相思、雨》! 也因为钟离若雨很是欢喜的说:“阿木,我就等一场雨了。” “阿木啊,齐知山有个妹妹叫齐知遇,我若是和齐知山成亲……我帮你做个媒,看看知遇愿不愿嫁给你……你要多笑笑,不要这么冷冰冰的,姑娘要哄,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学会哄姑娘开心,去了李辰安身边,你向那家伙多学学!” “他居然能够将若水妹妹给骗到,你不知道若水妹妹有多精,这便说明那小子哄女人别有一番手段……就像这首词一样,瞧瞧,谁看了受得了?” 那晚他看着钟离若雨真的笑了笑,只是钟离若雨一直看着那首词,根本就没注意他有笑过。 那是苦涩的笑。 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幸亏钟离若雨没有看见。 昨晚他一宿未眠。 他就坐在那二层楼的楼顶上,望着天上的星月喝了一宿的酒,也流了一壶的泪。 自己是个孤儿。 钟离若雨是定国侯府的千金。 他清楚的认识到了两人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和齐国公府的齐公子,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所以……自己再留在她身边就不太合适,所以今儿个一早,他就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现在李辰安邀约他去广陵…… 自己本就无家可归,李辰安既然有好酒,还管够,那不如去广陵。 李辰安当然没想到阿木的心中还有这种故事,他咧嘴一笑,“我就喜欢你这酷酷的模样儿,放心吧,跟着哥哥混,保证你小日子过得无比精彩!” 阿木转头,乜了李辰安一眼,又看向了荷塘,心想老子比你大,你还哥哥,哥哥个屁! “酒,管够,每月再给我一两银子。” 他又变成了那把刀。 “我不死,你死不了。” “我若死,你找人为你收尸!” “其余破事,别来烦我!” 李辰安笑了起来,很是愉快。 就在这时,林雪儿带了两个人走了过来。 李辰安抬眼一瞧,顿时乐了—— 来的是苏沐心和慕容荷。 慕容荷撑着一把花纸伞。 这把花纸伞几乎都在苏沐心的头顶,遮住了苏沐心头上的阳光,而她自己,却在阳光下汗流满面。 她却一脸阳光。 那张原本并不漂亮的,有点婴儿肥的脸,此刻却如雨中盛开的荷花。 汗珠儿便是那雨滴,令这朵荷花圣洁而美丽! 第一百六十六章 毒计 苏沐心这小子是个典型的文人。 他生的眉清目秀。 他喜欢穿一身白色的儒衫。 就连走路,他也喜欢一手摇着扇子,另一只手背在背后。 在李辰安看来,这样的少年多少会有些心高气傲,尤其这小子还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 许是书看得太多,也可能是戏文看得太多,这样的十七八岁的少年,对于未来的妻子几乎都会报以幻想—— 比如某个世家的千金。 也比如某个高官家的小姐。 再不济也是某个清白人家的出落得水灵灵的心灵手巧的姑娘。 可慕容荷和这些都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是松山剑院最为杰出的弟子。 她还是个孤儿! 她不会做饭,不会女红,更不会写诗词文章。 但她却有着别的女子没有的那份胆识。 她离开松山剑院来到了京都,就为了寻找苏沐心。 苏沐心去了广陵城,于是,她也去了广陵城。 原本李辰安撮合他们这件事的目的并不单纯,慕容荷是鱼龙会的客座长老,那时的他是丽镜司的绣衣使。 他仅仅是担心慕容荷拔出她背上的剑宰了自己。 他本以为苏沐心不会真的就喜欢上了慕容荷。 可现在看来,这小子似乎真信了自己的话,他当真接受了慕容荷的那番真挚的感情,找了一个爱他的人。 慕容荷依旧背着她的剑,却似乎没有一个高手的模样,反倒更像是个贤惠的妻子。 甚至他们到了凉亭外的时候,她仅仅是抬眼看了看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而后她的视线在阿木的背上停留了三息,后面她就一直看着苏沐心。 满眼的柔情。 整个世界仿佛都和她无关。 就算额头的汗珠儿滚落,也没有迷糊她的视线。 “我忽然有些怀念榕树下小酒馆。” 苏沐心走入了凉亭,慕容荷收起了伞。 李辰安邀请二人坐下,苏沐心又道:“那颗榕树是真的好,小酒馆的后院很是凉快,哪里像这京都……这该死的天,热的人都不想动弹。” “我说,来这里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李辰安咧嘴一笑:“别废话,你小子这么热跑来……是不是花老哥有什么吩咐?” 苏沐心摇了摇头,“老师倒是很想来看看你,但还需要刘师兄抵达了蜀州这个消息传回京都才行。” “来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 “啥事?” 苏沐心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刘师兄之死,这件事虽然因为你昨儿个在南门的那番话平息了下去,但这事并没有这样轻易就结束!” “太学院有宁国大儒三人,除了老师,其余二人并不知道这件事的详情,他们对你……敌意极重!” “他们认为你在南门说的那番话是沽名钓誉,甚至认为你就是背靠了定国侯府这棵大树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来京都。” “老师说他们甚至已经知道了你在广陵城的那些过往,于是怀疑你所作的那些诗词,甚至你在南门说的那些话,都是出自于你父亲的手笔!” “所以,他们有了一番安排,为的就是让你在天下学子的面前出丑,让你的名声一落千丈……你在南门的那番话,其实打动了太学院的许多学子,我回太学院之后,甚至有不少学子前来向我打听你的为人。” “老师让我来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 李辰安眉间一蹙,“他们想做什么?” 其实李辰安已经料到,既然是宁国大儒,那肯定不会提着剑来砍他,无外乎就是在诗词文章上来为难他。 “这不已经八月初五了么?” “八月十五,京都每年最为浓重的中秋文会,你会收到请帖,他们恐怕会在中秋文会上对你发难!” 李辰安眉间顿时舒展,“小事!” 苏沐心俯过身子:“可别大意!毕竟是大儒!” “只要公平,我就不担心什么。” “倒是公平,因为到时候不仅仅有住在京都的五名咱宁国的大儒,老师说恐怕还有从越国而来的那位韦玄墨韦老夫子。” 李辰安一怔,一旁的钟离若水忽然好奇的问道:“韦老夫子也来京都了?” “还在路上,听说也就这几天就到了。” 李辰安问了一句:“韦老夫子是谁?” “越国最为有名的大儒!”钟离若水向李辰安介绍道:“听奶奶说,这位韦老夫子在二十岁的时候便周游列国,他在西域、在回纥、在塞外荒人的部落、在吴国,也在咱们宁国都呆了不少时间。” “天下学子,都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个道理。” “但天下学子真正做到了行万里路者,唯有越国的韦玄墨韦夫子!” “他曾经在宁国那三年,就在太学院任教了一年,而后便去游离了宁国的许多地方。” 钟离若水讲完,看向了苏沐心,问道:“他来咱们宁国干啥?” “老师说公文上写的是带越国翰林院学子前来进行文化交流。” “但老师又说,这韦老夫子偏偏选了这中秋之前数天抵达,其意……恐怕是借着这场中秋文会,让越国的学子和咱们宁国的学子一较高下!” “哦……”钟离若水恍然大悟,视线看向了李辰安,心想这来者怕是不善,不过如果李郎去参加了端午文会,恐怕会给韦老夫子一个意外惊喜。 “对了,老师还说恐怕皇上也会去文会现场……皇上若是去了,那些皇子公主们怕是都得要去,所以你还是得要有所准备才行!” 李辰安明白了苏沐心这话的意思。 如果那两个所谓的大儒在文会上对自己发难,而自己却没有交上一份令他们闭口的答卷,只怕他们就会向皇上提起,由皇上降罪来治了自己! 完美的避过了鱼龙会,更是令钟离府也无法伸出援手。 只要皇上下了旨意,那自己就必死无疑! 这便是借刀杀人,借皇上的刀,来砍了自己的脑袋! 这又是谁出的主意呢? 李辰安沉吟片刻,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回广陵城,如何?” 对于温小婉,李辰安仅仅是有些怀念她那妙曼的身子,远远没有到为了救她不惜自己性命的时候。 再说有商涤在谋划,她若是还活着,许能逃过一劫。 但自己这一劫却不太好逃,因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沐心一怔,过了五息,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可就在这时,门房带着一个老太监走了进来。 这老太监撩起衣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扯着那公鸭般的嗓子吼了一声:“谁是李辰安?接旨!”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圣旨 德亲王府位于玉带河下游第十二桥的东边。 这里距离皇宫很远,这里甚至已远离了玉京城的繁华处。 这是一条并不宽阔的街巷,街巷的两旁生长着繁茂的梧桐树,所以这条街巷便有了一个很美的名字—— 栖凤巷子! 德亲王府就在栖凤巷子的南头。 占地当然极大,院墙当然也极高。 就在那院墙里,就在主院的书房中,刚被皇上封为德亲王仅仅月余的二皇子宁知行此刻就坐在书房中的茶桌旁。 他的对面是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袍的老人。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妙龄婢女,两个婢女正在给他打扇。 他没有煮茶,因为天太热,茶太烫,他的面前放着一壶酒,黑衣老人的手里端着一杯酒。 “越国的响泉倒是能够和京都的瑞露媲美,” 黑衣老人又品了一口,那张仿佛只蒙着一层皮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他弯腰放下了酒杯,又道:“但比之李辰安的画屏春……相去甚远!” 二皇子微微一笑,“前儿个晚上在外公家里喝了一盅画屏春,确实如此,可那小子的画屏春产量极小。另外呢……本王也还没机会和李辰安见个面,所以就只有委屈你了,就当解渴吧。” 黑衣老人抬起了头,那双浑浊的眼看向了宁知行。 “姬相今儿个有些忙,毕竟越国的那位韦老夫子要抵达京都了,有些事需要姬相亲自去安排一下,所以他派了老夫来问问殿下。” 宁知行那双剑眉微微一挑,“就是那道圣旨的事?” “对,姬相有些疑惑,觉得李辰安这枚棋子尚未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殿下为何想要将这枚棋子给捻出棋盘?” 宁知行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笑道:“因为本王不允许这京都有这么猖狂的人存在!” 黑衣人一愕,顿时沉默。 李辰安入京都这才是第二天。 可京都大街小巷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学子文人,甚至就连青楼的姑娘们,他们谈论最多的确实是李辰安这个名字。 因为他在京都南门的那番举动,更因为他在京都南门留下的那番话语。 还因为他那身份,以及他在广陵城所做的那些事。 他的诗词能入《宁诗词集渊百篇》! 他开创了诗歌这个全新的流派,一首《天净沙》在京都广为流传。 还有他的酒! 无论是桃花酿还是更好的画屏春。 桃花酿这酒已有商人从广陵城贩卖到了玉京城,当然数量极少,喝到的人也极少,可桃花酿的名气已在京都响亮,甚至盖过了京都的瑞露。 就这么一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小人物,却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京都最耀眼的一颗星星。 可若是说他猖狂……似乎有些牵强。 在黑衣老人看来,这李辰安并没有对二皇子产生丝毫威胁,二人甚至可以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至少目前是这样。 另外,李辰安还有大用,他若是真被皇上给宰了,这局棋可就不完美了。 二皇子宁知行看了看黑衣老人的那张脸,收敛了笑意,语气变得冰冷了起来,“不就死一个广陵城的小人物么?这种死法本王以为是最好的!” “相府不会和定国侯府起了冲突,定国候府既然忠君……那父皇宰了李辰安,想来定国候或者那位老夫人也不会为那小子和父皇翻脸。” 沉吟片刻,他又说了一句:“另外嘛,他住在花溪别院,本王……大不喜!” 黑衣老人深深的看了二皇子一眼,他招了招手,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一把抱起了轮椅,就这样走出了书房。 他将轮椅放在了地上,推着黑衣老人离开了德亲王府。 “你去告诉姬相一声,这是姬贵妃的主意!” 男子回了一句:“推你回去再告诉姬相也不迟。” “……也是,皇上尚未抵达京都,但皇上的圣旨就已经到了……那就舍弃这枚棋子吧,有些可惜,但无碍大局。” “走慢一点,这太阳晒着挺舒服,” 黑衣老人抬头望了望被繁茂的梧桐叶分割了的湛蓝的天,“余生,不知道这样的太阳还能晒多久。” “温煮雨,你再不出来师兄我可就老死了!” “那个孩子,你究竟把他藏在了何处?” …… …… 花溪别院。 李辰安从这老太监的手里接过了这道圣旨,他站了起来,从袖袋中摸出了千两银票,笑眯眯的塞到了他的手里。 “公公贵姓?” 老太监清晰的感知到了这一叠银票的厚度。 他那张老脸也露出了一抹笑意,不错,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冤杂家这么热来跑一趟。 “杂家姓马,李公子,你的大名杂家在宫里可也是有所耳闻,当真是少年英杰,难怪皇上尚未回宫就下了这道旨意……” “你当明白皇上对你的期许,中秋文会,若你能再放异彩……想必皇上定有重赏,说不定就这样踏入庙堂,前途可期啊!” 李辰安拱手一礼:“多谢公公吉言,若小子真有那一天,” 他俯过身子,在马公公的耳边低语了一句:“小子对公公定会重谢!” “哈哈哈哈,”马公公爽朗一笑,“有定国侯府在后面帮衬,有皇上的赏识,到时候杂家可还要仰仗李公子的照拂!” 花花轿子二人就这么各怀鬼胎的抬了抬,而后马公公告辞,李辰安送他出了这花溪别院的大门才走了回里。 钟离若水等人很是担心的看着他,只有阿木例外。 他依旧站在围栏边,依旧拿着他那酒囊,依旧望着烈日下的荷花。 他似乎并没有听见刚才马公公宣读的那道圣旨。 他依旧如一把冰冷冷的刀! 李辰安此刻脸上反而露出了一抹笑意,“跑路是没路可跑了,不过这也说明我在某些人的眼里真成了一根刺。” “挺好!” “……可这是一出明显的阳谋!”苏沐心忧心忡忡的说了一句。 这确实是个阳谋。 因为圣旨里说道: 朕闻广陵才子李辰安诗文惊天下,被誉为宁国第一才子! 朕又闻越国大儒韦玄墨将率越国才子抵京,共襄八月中秋诗会之盛举。 朕意,李辰安列席,当在中秋诗会上为宁国争光,为朕争光! 钦此! 这相当于皇帝向李辰安发出的一封邀请函。 用的是李辰安宁国第一才子的名头! 目的是在文会上击败越国的才子! 没有说输了如何,也没有说赢了如何。 李辰安不得不参加,还必须赢! 因为皇上丢不起那个脸面! “你们别担心什么,我依旧是那句话,诗词文章这种事情,对于我而言其实真的很简单!”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木回头看了李辰安一眼。 就在这时,熊大三人端着一个罐子急匆匆走了进来。 “三小姐好,” 他们在亭子外躬身一礼,便看向了李辰安,脸上满是好奇:“公子,你要的这东西,我们收集了不少。” 李辰安顿时一乐,“拿来……去取两盆水,少爷我给你们变个戏法!” 钟离若水抬眼,心想都这时候了,他那心也真的大,居然还要变个什么戏法! 是个什么戏法呢? 少女有些好奇,也在忐忑中有些期待。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冰镇凉茶 钟离若水的贴身丫鬟林雪儿带着下人端来了一大一小两盆水放在了桌子上。 除了阿木,其余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拿起那罐子闻了闻,味道很冲,正是硝石粉无疑。 想了想,他又对林雪儿说了一句:“厨房不是熬了凉茶么?将凉茶都取来。” “哦!” 林雪儿满脑门问号的转身离去,钟离若水好奇的问道:“这是……做个什么?” “嘿嘿,我给你们变出一盆冰来!” 钟离若水一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顿时看向了李辰安,“冰?” “这大夏天你说变出一盆冰来?” “是啊,呆会你们就能见证这个奇迹!” 莫要说钟离若水不信,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信,就连阿木也不例外。 他依旧望着荷塘。 其实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荷塘中的那一朵荷花上。 那朵荷花尚未完全绽放,却在湖中亭亭玉立,看在他的眼里,那朵荷花就像钟离若雨一样美丽。 他听到了李辰安的这句话,还是没有回头,嘴角却翘起了少许,心想这李辰安是不是想用这种手段来进一步获取钟离若水的好感? 这便是取悦女人的手段? 只是,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他却信誓旦旦这样说了。 他怎么去圆这个谎话? 是谁给他的这胡说八道的勇气? 熊大这时候咧嘴憨憨一笑,他挠了挠脑袋,“少爷,你若是说能变出一朵花来……小人觉得吧,恐怕还能有一分可能。” “你说变出一盆冰……”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那火辣辣的日头, “你若是真变出了一盆冰,那可就是天上的神仙,往后您有任何吩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在所不辞!” “这话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哦!” 熊大锤了锤胸膛,“反悔我熊大就是熊!” “好,你们等着瞧!” 片刻功夫,林雪儿端来了一罐凉茶。 李辰安将小盆放入了大盆中,又将这凉茶罐子放入了小盆中,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罐子里的硝石粉倒入了大盆的水中。 数息之后,钟离若水等人便震惊的看见这水盆中升起了烟雾! 这烟雾越来越浓郁,随着这烟雾的升起,这炙热的空气似乎变得凉快了少许。 苏沐心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李辰安:“为何会这样?” “这玩意遇水会吸收大量的热,于是周围空气的温度就会降低,低温和高温相遇就会凝成小水珠,便是你们所见的这烟雾。” “呆会你们就会看见盆里的水,结成为冰!” 阿木此刻也敏锐的感觉到了那一丝凉意。 他震惊的转身,看了看那盆上的烟雾,又看了看李辰安,忽然发现这小子有些神秘起来。 他似乎真能变出冰来! 往后跟着他,似乎也还有点意思。 这等神奇的现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一刻就连钟离若水似乎也忘记了李辰安即将面对的中秋文会的大麻烦。 她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大小的盆子,忽然觉得李辰安更加神秘,心想若是他真的变出了冰来—— 这大热的天,若是有冰来降温,那日子会有多舒服? 放眼整个宁国,在这样暑热的天气里能享受到冰带来的舒爽,除了皇上、恐怕其余的贵妃都没有这个资格。 无它,冰块的存放太难。 皇室每年冬倒是会让工部征召民夫采冰,据说那些冰块就存放在后宫的某处冰窖中。 但存放的量始终有限,到了夏日炎热季节,冰窖里的冰块融化的也不少。 所以爷爷说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毫无节制的享受这玩意儿。 现在李辰安居然能这样凭空变出冰来…… 若是送给爷爷和奶奶,如果在他们的房间里放上这么两盆冰……恐怕他们会喜笑颜开,更加喜欢李辰安! 呆会就去一趟侯府! 带上这盆冰! 皇上下的这道圣旨这事得告诉奶奶,如果李辰安在中秋文会有个什么闪失,定国侯府如果早有布置,李辰安当能化险为夷! 李辰安此刻仅仅是想要喝一杯凉茶而已,他却没料到钟离若水已想了许多。 就这样过去了个把时辰,水盆上的雾气渐渐散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小水盆中,一个个目瞪口呆—— 小水盆的水,当真结成了冰! 那一罐子凉茶就冻在小水盆中! 那冰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还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成了!” 钟离若水大喜,她拍着小手一下子跳了起来,“真变出了冰呢!你好厉害!” 除了阿木,所有人此刻都在欢呼! 他们见证了一个奇迹,亲眼看见了李辰安的这一伟大创举 阿木的喉结耸动了两下,他的表情依旧很酷,只是他的内心同样惊讶。 就在这时,院子里又走来了几个人。 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精美长裙的女人,她的身后是她的婢女,有人撑伞,有人打扇。 她是钟离若水的娘亲钟离夫人荣怡音! 她听见了那凉亭里的欢呼声。 她皱起了眉头抬眼看了过去,嘴里吐出了两个字:“荒唐!” 她加快了脚步,来到了那处凉亭,李辰安等人这才注意到她的到来。 此间顿时鸦雀无声。 “成何体统!” 荣怡音一声呵斥,“男男女女聚于此,这像什么?” “下人丫头也没个规矩,这是小姐主院,是你们这些下人能随意进来的么?!” “还有你……!” 她看向了李辰安,正要出言教训,却没料到钟离若水说话了。 “娘,辰安住在这里是奶奶的意思!” “另外,他们来这里,是受了我的邀请!” “对了,这大热的天娘来这里怕是渴了,女儿请你尝尝这刚做好的冰……” 她望向了李辰安,“这叫什么来着?” 李辰安咧嘴一笑:“冰镇凉茶。” “对对对,冰镇凉茶,娘你先尝尝!” 说着这话,钟离若水将已取出来的罐子拿起,到了一碗凉茶,递给了她的娘亲。 荣怡音此刻已看见了桌上的大小盆子,自然也看见了那一小盆的冰…… 她的心里顿时升起了疑惑,因为这玩意儿在这个时节,只有宫里可见! 莫非是女儿从宫里带出来的? 钟离若水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嘻嘻一笑,一脸骄傲,“这是辰安刚刚变出来的呢,你手里的碗就很冰,娘,你先尝尝,他说能清热解暑!” 荣怡音顿时一惊,她这才发现捧着的碗很冰,这种感觉很舒服,只是这李辰安……他怎么能在这大夏天变出冰来了呢? 她喝了一口这冰镇凉茶,一股沁人脾肺的冰爽味道顺喉而下,仿佛顷刻间这一身暑意尽消,浑身的汗似乎也瞬间收敛。 这种感觉实在舒服! 于是,她咕噜咕噜喝光了这一碗凉茶,似乎还意犹未尽。 她瞪了李辰安一眼,看向了钟离若水,“你奶奶叫你过去一趟!” “好咧,那我就把这凉茶和冰盆一起带去!” “留一点给你们尝尝!”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识抬举! 钟离若水带着剑舞走了。 苏沐心也带着慕容荷走了,因为这位钟离夫人留了下来。 熊大等人当然也走了。 凉亭里就剩下了三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盆冰被钟离若水带走了的缘由,阿木忽然觉得这凉亭里有些热。 他看了看李辰安,背着他的刀也离开了这里,去了院子角落的一处阴凉地。 荣怡音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没有让她的丫鬟给她打扇。 李辰安这时煮上了一壶茶,因为那罐凉茶也被钟离若水带走了。 他本等着这位钟离夫人训话,却没料到荣怡音此刻却偏偏没有说一句话。 她就这么蹙眉看着他,这令李辰安的心里有些异样。 因为这个未来的岳母大致也就三十七八岁。 钟离府毕竟是钟离府,这岳母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所以她比之母亲显得年轻许多。 她能成为钟离塑的夫人,她能生出钟离若水这么漂亮的女儿,她的颜值是很高的,另外,她的身子也没有走形,所以她和人老珠黄这个词毫无关系。 李辰安不敢直视,因为……一个冷艳的贵妇人,其实足以挑战他的软肋! “伯母,将心比心吧,我大致能猜到你在担心什么。” 荣怡音眉间紧蹙,她依旧盯着李辰安,忽然问了一句:“要怎样你才能离开我女儿!” 李辰安沉吟片刻:“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小子才会与若水别!” 荣怡音愣了一下,“……这么说,你是要死缠烂打到底了?” “伯母,这不叫死缠烂打,这是我与若水之间的感情!” 荣怡音嗤笑了一声,眉梢一扬,转眼看向了那一片荷塘,“感情?你不配和我女儿谈感情!” “感情这个东西很贵!” “本夫人依旧是曾经对你说过的那句话,莫要以为你能赚点银子就能给若水一个安稳的家!” “你的那点银子,就算是在广陵钟离府面前,也不值一提!” 她收回了视线,盯着李辰安,“你才十七,你有大才华,你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心仪的女子!” “离开我女儿,你要官也好,要银子也罢,你说出来,本夫人都会答应你!” 李辰安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 也抬眼看了看这位钟离夫人,问了一句:“伯母,你为什么就想要拆散我们呢?” 这一次钟离夫人沉默了许久。 “定国侯府的危机,不是你能解决的!” “那谁能?” “这不是你该问的!” 李辰安眉间一蹙,“这么说……你是想用若水的幸福去换取定国侯府的平安?”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你这句话还是说的不对!” “应该说是定国侯府能因此而平安,若水也能因此而幸福!” “甚至、甚至你若是现在答应,你……你还能活着离开京都,回你的广陵城!” 李辰安垂目,端起了茶盏。 茶水很烫,杯子也很烫。 他从钟离夫人这句话中听出了别样的味道—— 有人向这位夫人许了诺言,只要自己离开钟离若水,便能保住这条小命。 这人是谁? 能让钟离夫人认为能保定国侯府平安的人,他要么就是皇上,要么就是皇子亲王! 当时钟离若水来京都,听闻就是姬贵妃想要钟离若水嫁给二皇子宁知行…… “伯母觉得二皇子真的就能赢了太子殿下入主东宫,甚至继承大统么?” 钟离夫人倒是没料到李辰安如此敏锐的看清楚了其中的关键,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他当能知难而退。 “古语有句话,叫夏虫不可语冰!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 “你的阶层决定了你所处的位置,你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你视野所见的范围!” “本夫人也认为你诗文了得,可哪又如何?你依旧站在山脚下,所见最多不过是数顷田地!” “至于二皇子能不能入主东宫,这不是你能够随意去猜测的!这里面牵涉到许多的人和事……而你,本就是个局外之人,也永远都是局外之人!” 李辰安倒没有否定她的这番话,甚至还极为赞同。 但这件事偏偏涉及到自己和钟离若水,他当然无法接受。 “可老夫人是认可了我们的。” “……老夫人性格豪爽,也正因老夫人的缘由你还活着!不然,你踏入南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可老夫人已经老了,无法庇护你们一辈子,也无法庇护定国侯府一辈子!” “这江山终究是宁家的江山,定国侯府的那么多人终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总不能逃离这片土地吧?” 钟离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又沉声说道:“宁国毕竟有两个大宗师!” “燕国公府的那位燕基道……他可比老夫人年轻许多,他还是当今皇上昔日的同窗好友!” “本夫人以为你学识渊博,当懂得一些道理!” “你,无法带给若水幸福!” “你带给她的将是无穷的灾难!甚至这灾难会波及到整个定国侯府上上下下的数千人!” “这是本夫人最后一次问你,你若是答应,现在就可离开京都,我保证皇上不会因为你的离去追究你不尊旨意之罪!” “另外……还是那句话,你想要什么,本夫人就给你什么!” “你就在广陵城逍遥快活一辈子,这不好么?” 要说起来,这位钟离夫人也算是苦口婆心了。 在李辰安听来,她此刻说的这些其实也都没错。 错就错在她真的不了解自己的性格啊! 钟离若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真正喜欢的第一个女人! 是她让他明白自己真切的活在这个世界,是她让他确定了自己活下去的所有目标。 如果没有了她,自己活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这便是归属。 是钟离若水给了他的这份归属,并让他有了动力为未来的美好去奋斗。 所以,哪怕钟离夫人说的再有道理,只要是想要拆散他们,就毫无道理! “我若是依旧不愿意呢?” 此间的气氛顿时冰冷,仿佛比刚才制冰的时候还要冷上许多倍! 钟离夫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真的是不懂事啊!” “我给你说了这么多,并不是认为你死了可惜,仅仅是不想若水与我因为你生出了嫌隙罢了!” 钟离夫人站了起来。 踏步向凉亭外走去。 “你既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去死吧!” 她的话音刚落,东西两栋楼上飞下了四个人来! 他们黑衣蒙面。 他们手里的武器在阳光下散发着森然寒芒! 他们向这处凉亭飞来,举起了手中的刀剑。 钟离夫人没有回头,她的身后跟着那几个婢女。 有人给她撑伞,有人为她打扇。 她觉得那冰镇凉茶真的不错,可惜,这小子真的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居然会觉得情比金坚! 李辰安豁然站起。 右手拔剑。 左手落在腰间,手里扣着一把小李飞刀。 就在这时,阿木从院子角落的那阴影中走了出来。 左手拿着那酒囊,右手握住了背上的刀! 第一百七十章 东宫 皇宫,东宫。 太子书房。 当朝太子宁知易合上了摆在面前的一道奏折,他揉了揉眉头,屏退了身后为他打扇的两名宫女,双手撑着扶手,有些艰难的将他那肥胖的身子从椅子中提了起来。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的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甚至还静立了片刻喘了几口气。 他迟缓的走到了茶桌旁,看了看坐在桌旁的皇妹宁楚楚,露出了一抹宠溺的微笑。 “今儿怎么有暇来看看哥。” 宁楚楚看着皇兄的视线里隐隐有些担忧,“你……这朝中的事既然有姬丞相在处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多活动一下,再不济就在这东宫走走也是好的。” 宁知易悠悠一叹坐在了宁楚楚的对面,“其实,姬丞相给我的这些奏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大事我这个当太子的却并不知道。” “不过,从这些小事中也能看出一些大事来,比如今岁秋收在即,各地呈上来的匪患相比去岁少了一半。” “这便说明今岁的秋粮总体上应该是丰收的,至于最后能有多少进入户部,这就能看出他们的胃口究竟有多大!” “煮一壶茶吧……” “另外,比如前些日子就报上来的越国的那位韦玄墨韦老夫子,他率领越国学子前来宁国,文书上写的是两国文化交流,对此,我的看法却有些不一样。” 宁楚楚煮着茶,这时抬眼看了看宁知易,“有何不一样?” “我想啊……其一,韦玄墨是越国帝师,不仅仅是越国当今皇上的老师,他还是越国当朝太子的老师!” “你的丽镜司前两年不是从越国传回过一些消息么?韦玄墨深受越国皇帝重视,越皇赵允之知人善任,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 “我以为韦玄墨此来宁国,参加文会是假,一探宁国虚实是真!” 宁楚楚一惊,在宁国三百余年的历史中,与东边的越国一直交好,从未曾发生过一次战争。 太子哥哥如此说,莫非越国也在窥觑着宁国? 而今宁国采用了最下乘的和亲手段去平息漠北的大荒国之乱,因为西域的西夜国正在厉兵秣马虎视眈眈。 如果西夜国再次东进,越国在这时候举兵西来…… “所以父皇回来,就是为了和韦玄墨见上一面?” 宁知易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毕竟当年韦玄墨在京都呆过一年,还在太学院当过教习。” “可此一时彼一时!” “这就是我猜测韦玄墨来宁国的第二个原因。” 宁楚楚手握茶壶问道:“还有啥?” “昭化三年那件事!” 宁楚楚手里的茶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渣。 昭化三年,皇上下旨,斩杀辅国大将军、上车候卢战骁满门。 卢战骁的母亲,便是越国当今皇帝的亲姑姑! 当然,昭化三年时候卢战骁的母亲已经去世,所以这件事发生之后,从越国得来的消息是越皇赵允之仅仅闭门沉思了一天。 而今二十年过去,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越国和宁国之间依旧如初,似乎根本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昭化三年事件就此成为了一段尘封的往事,同时被尘封的还有另一些事—— 其一,卢战骁的妹妹卢秋霜卢皇后在昭化三年秋诞下了一个儿子,他本应该是宁国最名正言顺的太子! 可他却在满月时候失踪了! 那是一个冬天,京都大雪。 宁国皇后卢秋霜因儿子失踪悲痛之下悬梁自尽! 那时,太子哥哥降生,昭化五年,父皇立哥哥为太子,立母亲为后。 其二,父皇真正心爱的女人依旧是卢皇后,所以父皇一直不喜太子哥哥,直到母亲因为生自己的时候难产而亡,在临终时对父皇说了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父皇才对太子哥哥好了一点。 也只是一点。 他依旧不喜太子哥哥,却并没有废黜太子哥哥东宫的地位。 而更为严重的一个后果是,父皇自昭化五年始,开始醉心于问道长生,渐渐疏远国事,至昭化七年开始修建长乐宫。 至此,宁国的大权旁落,几乎被姬丞相一手把持。 宁国的国力也因长乐宫巨大的耗资而江河日下。 这些过往的故事,宁楚楚当然没有参与,那时候她尚未出生。 但丽镜司有记载,她详细的看过那段往事。 此刻太子哥哥忽然提到昭化三年那件事,她顿时失态,甚至不顾及溅出来的滚烫的茶水烫伤了她的小腿。 “你的意思是……越国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宁知易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仅仅是我的猜测,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 “对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宁知易转移了话题,宁楚楚却依旧在想着昭化三年这件事。 “如果他活着,也该二十岁了。” “在丽镜司的秘档中出现了一个人,他叫温煮雨,但仅仅就出现了三次。” “一次是昭化三年春卢战骁满门被灭之后,当时的太傅李春甫带他去过一次宫里,见过一次卢皇后!” “第二次是他于昭化四年春离开了京都,去了广陵城,修建了那处煮雨小筑。” “最后一次是昭化十年秋,煮雨小筑灭门惨案……这件事是鱼龙会做的,姬泰肯定知道些什么!” “但在丽镜司的秘档中,却并没有写这温煮雨究竟是死是活……我觉得,这个人恐怕和卢皇后的儿子失踪有极大的关系!” 宁知易一怔,那两道稀疏的眉头一蹙,“既然温煮雨是李春甫带去宫里的,那李家……” 宁楚楚忽然站了起来,“对,李家!李家定有蛛丝马迹可查!” “你先别急,这些年来姬泰没有对李家做什么,我倒是认为李春甫就算真知道什么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对了,李家三房的李辰安到了京都,这小子很不错,在南门说的那些话为兄感触极深。” “你不是说任命了他为丽镜司广陵州的绣衣使么?啥时候带他入宫,为兄很想见见他。” 宁楚楚脸蛋儿微红,“可那时我是女扮男装去的。” “这有啥,他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就说是你是你的妹妹不就行了?” 这话有些绕,宁楚楚听懂了。 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对呀,我这就出宫去见见他!” 宁知易极有深意的一笑,“你是担心父皇的那道旨意?” 宁楚楚抿了抿嘴唇,“这肯定是姬贵妃那女人的狠毒主意!” “这一关,他不太好过啊……呆会凉快一些,为兄去那小黑楼见见长孙先生。” “谢皇兄!” “你……你要注意一下身份!” 宁楚楚脸蛋儿又是一红,言语有些悲戚:“我知道,所以我真的很羡慕钟离若水。” 她却不知道此刻的钟离若水就像一只发了疯的母老虎! 钟离若水去了定国侯府,才知道奶奶并没有叫她去一趟。 那一瞬间,她的心比那一盆掉在地上的冰还要凉! 她知道母亲是故意将她支开。 那母亲会对李辰安做些什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阿木的刀 上 一辆漆黑的马车在京都的大道上飞驰。 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从阿木的背上拔出! 花溪别院的主院里,阿木从角落的阴影走来,一步三丈。 在他的长刀拔出的那一瞬间,他的左手将那酒酿挂在了腰间。 他单脚落地,“砰……!”的一声,落脚的那块石板碎裂。 他的身子陡然飞起,在飞起的那一刻,他双手握刀,向东楼扑来的一名杀手迎面劈了下去! 日头已西斜,却依旧强烈。 阳光照耀在了他的身上,他那一身黑衣仿佛更黑。 阳光也照耀在了他的刀上,他的刀愈发的明亮。 璀璨! 并夺目! “锵……!”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就在李辰安的视线中,阿木的那一刀如匹练一般和那杀手手里的剑撞击在了一起。 就在那一瞬间,那杀手被这一刀劈得身子倒飞而去,也就在那一瞬间,阿木手里的长刀一轮,向另一个杀手劈了下去。 这一刀却并没有劈中那杀手手里的剑。 阿木虚晃了一刀,他落在了地上。 因为西楼飞来的两个杀手已近那凉亭。 他身子一弓,长刀拖在了身后。 他的脚下陡然发力,他拖着长刀一步向靠近了凉亭的两个杀手冲去。 其疾如风。 长刀在地上似乎摩擦出了火花。 就在他的脚尖落地的那一刹那,他的长刀已从地上飞起,借着这股前冲之力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明亮的弧线。 当长刀当空时候,他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刀柄,他的人却从地上弹了起来。 长刀继续画着那道弧线。 然后斩落了下去。 那两个已冲至凉亭的杀手就在长刀斩落的一瞬间忽然后退。 退的极快。 甚至比从天上冲来的速度还要快! 他们感觉到了这一刀森然的寒意。 还有那一往无回的……杀意! “砰……!” 长刀劈在了地上,凉亭的那一级青石台阶,在这一声巨响之下活生生裂出了一道口子。 长刀从地上弹起,阿木右手一抖,卸去了多余的力道,他站在了这凉亭的外面。 站得笔直。 就像此刻竖在他身旁的那把刀一样。 他一共劈出了三刀。 击退了从两个方向而来的四个杀手! 他的左手落在了腰间,取下了那酒囊,然后用大拇指撬开了木塞,仰着脖子喝了一口,然后……他的手抖了抖。 酒囊里已没有酒。 他又将这酒囊挂在了腰间,看向了站在对面两丈外的四个杀手。 他忽然转头对李辰安说了一句:“莫要忘了,画屏春管够!” 李辰安点头:“不会忘记,画屏春,管够!” “好,你当心着点,我要去杀人了。你若是怕,就回过头去。” “我不怕,你也当心着点,你若死了,我那画屏春可就节约下来了。” 阿木又看向了那四个黑衣人,李辰安没有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一翘。 他笑了。 那张如刀削一般的脸上,忽然间有如冰雪消融。 然后…… 他弓身。 握刀。 如炮弹一般的弹了出去。 刀起时,如纸屑一般的轻。 刀落时,如山岳一般的重! 这处院子很是宽敞,可在他刀起的那一刻,李辰安满眼都是刀光。 在他刀落的那一刻……李辰安满眼都是血光! 没有人惊呼。 没有人惨叫。 这一刻只有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之声,就连那不绝于耳的蝉鸣,都忽然消失无踪。 李辰安当然没有怕,他一直在看着。 他发现阿木的刀速度极快,可他依旧能够清晰的把握住那刀的轨迹。 于是,他仿佛看见了阿木在空中画出的一幅美丽的画—— 以那些杀手的血,画出的横的、竖的、斜的、还有带着弧度的各种线条。 有些凌乱,但凌乱间却有一种抽象的美感。 仅仅三十息的时间,阿木一共斩出了六十二刀! 他手里的刀,就像他的手臂一样灵活。 无论是刀刃还是刀背甚至刀柄,在他的手里,都是刀! 有人被一刀两断,有人被刀背砸晕,也有人被刀柄撞得连退三步吐血八口。 然后李辰安看见了阿木最后的那一刀。 那一刀就像一道彩虹。 它从地上而起,向上而撩。 它从最后那个杀手的裆下撩过,然后划破了他的腹部。 它带着鲜红的血依旧向上,铛……的一声落在了阿木身后的青石板上。 长刀落地,那道鲜血彩虹才渐渐消散。 阿木看都没有去看一眼那四具尸体。 他转身,向凉亭走出了三步。 他的右手一扬,将长刀抗在了肩上。 当他刚刚迈出第四步的时候,他的脚却忽然停在了空中,然后收了回来。 李辰安的视线越过了阿木,他眉间一蹙,那照壁后,走来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年约四十的、穿着一身锦缎长衫的背着一杆枪的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人走过照壁便看见了地上的那四具尸体,他咧嘴一笑,双手有节略的拍了起来。 “啪啪啪……!” 他踩着地上的血向前而行。 阿木在他的掌声中徐徐转过了身子。 “牧山刀的刀,果然是一把好刀!” 阿木的双眼微微一眯,李辰安已走出了凉亭,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啊……我叫罗月半。” 阿木眉间一蹙,“雁照门的鬼见愁罗月半?” “看来还是有人记得雁照门的,我是来杀李辰安的,你若是不想死,可站在一旁看看。” 李辰安不知道啥雁照门,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没来由的熟悉。 他看了看阿木,阿木那张刀削般的脸绷得很紧,看上去很是严肃。 “这人,很厉害?” “也算不得多厉害,二境上阶而已!” 李辰安顿时一惊,阿木才三境上阶,这就算加上自己这个菜鸟也打不过呀! 可这时阿木却已经握紧了他手里的刀,冷冷的对李辰安说了两句话:“你退下!” “我若不死,保你不死。我若死了……你找人给你收尸!” 李辰安转身就走。 他站在了凉亭口,手里也捏紧了那把小李飞刀。 罗月半看着阿木摇了摇头:“可惜了。” “若再给你两年时间,我恐怕也不愿去接你手中的刀。” “但现在嘛……” 他的话音未落,阿木的长刀已如狂风一般的砍了过去。 其势如虹! 其战意,可撼天地! 此刻的阿木,已与他的刀融为了一体。 面对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境界的高手,他浑然不惧。 因为…… 在牧山刀的大门前有一块巨大的石碑! 每一个牧山刀的弟子在进入牧山刀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摸刀,而是观那石碑十日! 石碑上只有两行字: 刀者,百兵之胆! 唯一往无前者,方可以刀而牧山! 第一百七十二章 阿木的刀 下 剑舞手里的鞭子实实在在的抽在了马臀上。 她甚至一路都在大叫:“让开……快让开!” 这是一辆漆黑的马车。 车厢上写有钟离两个白色的大字。 京都的人几乎都知道这就是定国侯府的马车。 但定国侯府的马车出行向来不疾不徐,因为天下事,能让定国侯府如此急迫者少有。 街上的人因为暑热的缘由并不太多,这些人听到了剑舞的吆喝,看见了这辆马车之后都纷至让到了街道的两旁,心里却有些疑惑。 心想莫非是出了啥大事? 可这辆马车所去的地方却并不是皇宫,而是……花溪别院! 那是钟离三小姐的地方。 那地方谁敢去撒野? 与此同时,从皇宫里也出来了一辆马车。 只是这辆马车走得并不快,因为上面坐着的是宁国四公主宁楚楚,她并不知道花溪别院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些事。 钟离若水也不知道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奶奶做了一件事。 当钟离若水急匆匆离开定国侯府的那一刻,樊桃花看了看钟离若水的背影,并没有将她唤回,而是从地上将那块已融化了不少的冰给捡了起来。 然后将倒在桌上的那凉茶罐子也扶了起来。 凉茶洒了许多出来,但还剩下一些。 她倒了两杯,递给了一脸漆黑的钟离破一杯,她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一抹欢喜:“尝尝,凉丝丝的,消暑真的不错!” 钟离破没有喝。 “她是不是疯了!” “她没有疯,只是……只是站得太低,看见的就是眼前的这蝇头小利罢了。” “辰安若是有个意外……若水那丫头的性格你是知道的!” “嗯,牧山刀的刀在他身边,不过这把刀还需要打磨一些时间,” 樊桃花说着这话,冲着外面吼了一嗓子:“安自在!” 一个球滚了进来。 他站在了樊桃花和钟离破的面前。 他不高,很胖,就像一个球一样。 “老夫人有何吩咐。” “你去一趟花溪别院,若是有高手……我指的是阿木也挡不住的高手,你给我带一句话给那人!” “好,带啥话?” “够了!” “……我这就去!” 安自在又如一个球一样的滚了出去,然后一弹……他已飞到了天上,迅速消失不见。 “神行太保的八步赶蝉比起吴洗尘的乘风步法还是要略逊一筹,可惜……” 樊桃花又喝了一口冰镇凉茶,“可惜洗剑楼的不二周天诀却难寻有缘之人!” 钟离破又看了看樊桃花,“吴洗尘去了越国,他与九灯和尚那一战,你就不担心?” “原本不担心,但他将不二剑的雄剑给了李辰安,这就让我有些担心了。” “可又能如何?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他若是能够活着回来,许能看见那一扇门。” 就在这时,外面有个童稚的声音响起。 她是钟离若画! “奶奶,是不是有人要杀姐夫?” “我去帮帮他哦!” 樊桃花从桌上拿起了一把剑。 这也是一把漆黑的剑。 不二剑有雌雄两把。 这当然就是那把雌剑。 “这雌剑,本应该由若水使用,可惜若水无法练武。” 她抛出了这把剑,冲着外面说了一嘴:“别想偷懒,练剑!” 钟离若画“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伸出了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这把剑,“奶奶……姐夫死了姐姐怎么办呀!” …… …… 鬼见愁罗月半看着阿木劈来的那一刀。 他的眉头微蹙了一下。 他反手从背上抽出了他的枪,就在那一刀气势最盛的时候,他一枪向那一刀扫了过去。 “铛……!” 刀枪在空中相遇。 阿木陡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传来,直至刀柄,他的虎口在这一撞之下裂开。 他的长刀被荡开。 罗月半手里的长枪一挺,在空中挽出了朵朵枪花向阿木笔直的刺了过来。 阿木转身,拖刀,向凉亭方向踏出了一步。 他将后背留给了罗月半,这本是战斗的大忌,可偏偏罗月半反而皱起了眉头—— 阿木并不是退。 他是为这一刀蓄力! 他的左脚落地,踏碎了一块石板,他整个人以左脚为支点陡然转身。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手里的刀顺势一轮,然后再次举过了头顶! 他没有去挡罗月半刺来的这一枪! 他就在李辰安惊恐的视线中,左脚猛然向前一踏,双手握刀,又向罗月半当头劈了下去! 刀和枪差不多长。 罗月半的这一枪刺入阿木的胸口,阿木的刀也必然劈到罗月半的身上。 阿木的眼里没有丝毫表情,仿佛将死的不是自己。 罗月半却在那一瞬间止步。 他的枪也在那一瞬间没有再向前分毫。 他后退了一步! 他的枪再次横扫,又退了一步,这一枪扫到了阿木的刀上,但势已去,枪上的力道已弱了三分。 “锵锵锵锵……!” 刀和枪连续撞击了数次。 阿木一步步向前,罗月半一步步后退。 刀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再大开大合,而是变得细碎,就像用一把菜刀在剁肉一样。 罗月半连退五步卸去了阿木那一刀之威。 他的枪也变得细碎,就像绣花一样。 就在李辰安目不暇接之中,阿木中枪! 罗月半中刀! 罗月半的枪刺中了阿木的左肩胛,阿木的刀劈中了罗月半的右大腿。 二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阿木难再进一步,罗月半也不能再后退一步。 刀光枪影中,李辰安看见的是鲜血的挥洒。 他不知道是谁的血。 他很想射出手里的小李飞刀,但二人转换的实在太快,他没有射中罗月半的把握。 就在这时候,天上却落下了一个球! 他“砰……!”的一声砸了下来,不是砸在旁边,而是砸在了二人的中间! 那一刀一枪居然没有将他的身子刺出个窟窿,反而在那一震之下,阿木和罗月半各退了两步。 李辰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偏偏这个时候那照壁后又走出了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老太监! 他的双手抄在袖子里,似乎并不觉得这天道的热。 他站在了罗月半的身旁,笑眯眯的看着二人中间的那个矮胖子。 “安自在,你这是来帮李辰安的?” 安自在看着这老太监嘿嘿一笑,“萧公公,你这是来帮罗月半的?” “哈哈哈哈,杂家就是看看,不过……如果你出手,杂家就只能挡你片刻。” “哦,我不是来帮谁的,我就是帮老夫人带一句话来!” 萧公公一怔,“老夫人这么快就知道了?她说什么了?” “老夫人说……够了!” “……”萧公公的脸色顿时有些阴,然而就这两个字,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老夫人说够了,那便够了。” 他深深的看了看依旧站在凉亭口的李辰安,对罗月半说了一句:“走吧。” 李辰安本以为这事因为樊老夫人的两个字就结束了,却不料阿木此刻冷冰冰的说了一句: “我觉得不够!” 我觉得不够! 这句话从阿木的嘴里说出来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但这句话却在这一瞬间令这里鸦雀无声! 因为这句话掷地有声! 安自在没有想到,作为姬贵妃身边的总管太监萧公公也万万没有想到。 就连萧公公也在樊老夫人这两个字的面前低头退避,可偏偏这小子却毫无畏惧。 他不仅仅是这样说了。 接下来他就这么做了! 他的话音未落,他的长刀再次举起。 他浑然没在意这里有两个更高的高手! 他就这么一刀向罗月半劈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永不凋零的花 花溪别院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的旁边站着一个富贵的女人,她是钟离若水的娘亲荣怡音。 她的身后有一个婢女给她撑着伞,还有两个婢女给她打着扇。 她知道这别院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她本以为这件事能够很快结束,可至今那位萧公公却还没有出来。 这令她有些烦躁。 但她还不能走。 因为她相信女儿钟离若水去了定国侯府之后,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赶回。 说不定那位老太婆还会亲自前来。 但花溪别院距离定国侯府有些远,就算她们真赶了回来,这里面的事当已经结束。 李辰安死了。 女儿肯定会和自己闹腾一番,毕竟看起来女儿确实对那李辰安情根深种,但在荣怡音看来,这段本就不应该出现的感情终究会在岁月的流逝中消散殆尽。 哪个少女没有过梦中的情人呢? 天下有情人真成了眷属的,又能有几个? 最终还不是嫁给了利益! 就和曾经的自己一样。 至于那位老夫人,老夫人才是真正聪明的人。 她首先考虑的永远是定国侯府的利益,如果李辰安死透了,她或许会责骂自己几句,却不会因为李辰安这个外人真把自己这个媳妇怎样,甚至她的心里恐怕还会欢喜。 她回头望了望这处别院,脸上流露出了一抹冰冷的表情。 “不识抬举……这是你咎由自取!” …… …… 花溪别院内院。 就在阿木一步踏出,就在他这一脚之下的青石板碎裂的那一瞬间,安自在往一旁移动了一步让出了这一刀的路! 站在对面的萧公公双手依旧抄在袖子中,在那一刻,他的那张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也让出了一步。 安自在让这一步是因为阿木的的那句话:我觉得不够! 这个来自牧山刀的少年的这份胆识让他很是喜欢,因为唯一往无前者,方可以刀而牧山! 这少年既然有如此气势,那就让他试试。 而萧公公之让则是这件事本只能到此为止,可这个愣头青偏偏说了这么一句不讲理的话。 这很好! 自己没有违背樊老夫人的意思。 是他自己要寻死! 他坚信二境上阶的罗月半,一定能够在十招之内,将这少年斩杀! 他要寻死,当然要成全他。 罗月半在阿木挥刀的那一刻也提起了枪。 他向前冲出了一步。 手里的长枪在那一瞬间杀意大盛! 枪尖在阳光下变成了一道道的虚影,那些虚影仿佛织成了一道光幕,那光幕仿佛一道坚固的墙! 这道墙就立在了他的面前,风不能进,雨也不能进。 他相信这一枪足以挡住阿木蓄势而来的这一刀! 他更相信只要挡住了阿木的这一刀,下一枪就能要了阿木的命! 阿木那张刀削般的脸上只有坚毅的表情。 他的双眼如刀。 他看着那道枪影幻化出来的光幕根本就没有去多想分毫。 他就这么一刀劈了下去。 “轰……!” 一声巨响。 长刀劈在了那光幕之上,实际是劈在了那一枪之上。 光幕一阵晃动,并没有破。 罗月半手里的长枪依旧在高频的抖动,他挡住了这一刀,然而…… 阿木双脚站定,双手一翻,长刀倏忽而扬,瞬间又斩落了下来。 “轰……轰……轰……!” 阿木一刀又一刀的向前劈去。 他浑然没有在意被罗月半的枪反震而来的力道已令他的双臂麻木。 他更没有在意他双手的虎口再一次迸裂,流出的血,已染红了他的刀柄,甚至从刀柄滴落在了地上。 刚才战斗时候留下的伤口本就没有愈合,现在那些伤口依旧在流血,甚至流的更多。 可他却毫无感觉。 他的眼里只有那枪影。 他的刀只有劈碎那枪影的念头。 于是,他更加的执着,也更加的专注! 于是,看上去就更加的疯狂! 罗月半万万没有料到对面这少年会用如此笨拙、如此毫无章法的刀来砍自己的枪。 他握枪的手也被那一刀一刀的巨大力量震得有些酸楚,他依旧没有后退半步,他相信那少年已是强弩之末。 于是,他内力疯狂的运转,一时间枪花更盛,枪影更密集。 有枪从枪影中而来,刺中了阿木的手臂、刺中了阿木的大腿,也刺中了阿木的肩胛。 阿木变成了一个血人。 李辰安的眉头皱得更紧。 但阿木也没有后退半步。 他的刀依旧凌冽。 他的气势反而还在渐渐攀升! 一旁的安自在看着浑身浴血的阿木不由有些紧张,他也不知道这个少年还能劈出几刀,还能再抗几枪。 他只知道若是阿木最终无法破开罗月半的枪影,这个少年……必死无疑! 萧公公脸上依旧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觉得那少年已至穷途,此刻那攀升的气势,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只是……他原本以为罗月半能够在十招解决这个少年,可现在,似乎已过去了二十招。 “砰……”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的时候。 罗月半虚晃了一枪,荡开了阿木的刀,欺身一步,一脚踹到了阿木的腹部! 阿木被这一脚给踹飞了出去。 他的身子在空中飞舞,飞过了那凉亭,他落在的那荷塘中。 他的脚正好站在了一朵半开的莲花上。 那是他刚才站在凉亭里一直在看着的那朵莲。 他觉得这朵半开的莲就像正当妙龄的钟离若雨一样,青涩中偏偏装着一副成熟的样子。 他垂头,因为脚下微微一沉。 这朵半开的莲卸去了最后的力道,却无法承受这力道。 它碎了。 它的花瓣落入了湖中。 阿木在这一瞬间觉得心口有些疼。 他的脚尖一点,身子陡然飞起。 他飞到了那凉亭的顶上,一脚踏下,凉亭轰然倒塌,李辰安一步跑到了凉亭之外,抬头,便见阿木在空中拖刀! 他一跃而起,起而落,长刀从他的身后抡起,在那一刹那,西去的太阳,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你!” “去!” “死!” “吧!” 安自在倒吸了一口凉气。 萧公公瞳孔一缩! 阿木长刀璀璨,这哪里是三境上阶的内力! 他突破了! 他每说出一个字,他的内力就攀升了一节! 当他最后那个字出口的那一刻,他骇然已破了二境,甚至一步迈入了二境中阶! 对面的罗月半这一刻感受到了那一刀气机的锁定。 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股发至内心的寒意! 他是鬼见愁,此刻他看着空中那难以直视的一刀,便仿佛真的见了鬼一样! 可他不能退! 退必死! 于是,他挺枪,向那灿烂一刀横扫而去! 他必须荡开这一刀,因为这是那少年气势最强的一刀! 也因为这就是牧山刀的刀! “砰……!” “咔嚓……!” “啊……!” 阿木落地。 手握长刀。 刀刃鲜红。 血溅了他一脸。 他看了看被这一刀劈开的罗月半,没有因为自己在战斗中的突破而惊喜,更没有因为杀了罗月半而得意。 他那张脸依旧如他的刀一样冰冷。 他转身,拖着刀,一步一步走到了那荷塘边。 他看着荷塘里那飘着的零碎的花瓣,看了很久。 忽然咧嘴一笑。 依旧没有人看见他的笑脸。 其实,这酷酷的笑很好看。 然后,他“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昏迷的那一刻,对冲过来的李辰安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其实……花开在心里,才能永不凋零!”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发飙的钟离若水 李辰安听不懂阿木这句话的意思。 他只知道阿木伤得很重。 他还知道从这一刻始,阿木就是他这辈子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最好的兄弟! 他不能让阿木因为自己而死! 他一把将阿木给抱了起来,疯了一样的大吼:“找郎中,快带我去找郎中!” 他抱着阿木冲了出去,用他这辈子迄今为止最快的速度。 “熊大!” “周叔!” “你们人呢!” 打斗至今,护院里的护卫一个都没有出来。 当李辰安跑到护院的时候,才看见所有人都躺在了地上。 没有血。 他来不及去查看。 他又向花溪别院的大门冲去。 安自在滚到了他的身边,说了一句:“跟我来!” 李辰安抱着阿木跟着安自在飞快的跑出了花溪别院,他看见了那个贵妇人,他停下了脚步,冷冷的对那贵妇人说了一句话: “如果我兄弟死了……哪怕你是若水的娘,我也不会放过你!” 安自在看了看,没有说一个字,他带着李辰安消失在了荣怡音惊诧的视线中。 荣怡音的惊诧不是因为李辰安这句威胁她的话,而是李辰安居然还活着!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荣怡音转身,便看见萧公公抄着双手垂着头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萧公公对荣怡音拱手一礼: “……走吧,没杀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罗月半呢?” “死了,两半!” “……安自在出了手?” “不是,死在那个少年刀客的手上。” 荣怡音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飞快而来。 萧公公转头看了一眼,“夫人,娘娘大致再两天就和皇上回来了,再从长计议吧……杂家先走一步。” 他抬步离去,荣怡音一脸寒霜。 她看向了停下来的那辆马车,看着从马车里急匆匆下来的那个姑娘。 她当然是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的那张脸蛋儿此刻紧紧的绷着,她的眼里流露出来的不再是面对李辰安时候的那万众柔情,而是……一片冰冷! 她站在了她的娘亲面前。 她的视线紧紧的盯着荣怡音,声音如从腊月的寒冬而来: “我对你很失望!” “你根本不配当我的娘!” “为了京都荣府恢复昔日荣光,你竟然不惜牺牲了我的幸福!” “你是不是认为我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儿?” “你错了!” “你忘记了我还是那个最好强,也最容不得任何人左右我思想的女子!” “哪怕你是我娘,也不行!” “李辰安若是少了半根毫毛……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便到此为止!” “我钟离若水说到做到!” 钟离若水转身,抬步向花溪别院里匆匆而去。 荣怡音看向了钟离若水的背影,忽然吼道:“你是我生的!” “我是你娘!” “他算个什么东西?” “你这没良心的,为了他你就敢这么说你的娘了?!” 钟离若水没有停步,甚至她的脚步还更快了一些,她的心里很慌,她根本不想再浪费丁点时间。 她走入了内院,绕过了那照壁,顿时一惊。 她看见的是地上的五具尸体,还有那些尸体流出的一地的血! 她慌忙跑了过去,一具一具的仔细看了过去,然后她才缓缓的站了起来,对身边的剑舞说了一句:“那些护院一个没来,你去看看!” “是。” 剑舞离开。 钟离若水就站在这血泊中,她看着那倒塌的凉亭,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湿透。 不是因为这暑热,而是因为她的紧张。 没有看见李辰安和阿木的尸体。 阿木是个高手。 阿木答应了保护李辰安的安全……他们人呢? 片刻之后,剑舞带着周怀仁等十来个护卫来到了主院里。 周怀仁等人一瞧,顿时全都跪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 “小姐,我得、我等罪该万死!” 钟离若水的眼里没有任何表情,她冷冷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周怀仁羞愧垂头,“我等听到主院的打斗声就冲了出来,却没料到遇见了一个高手。” “他、他将我们全都点了穴道……我等,我等无用,请小姐责罚!” 钟离若水眉梢一挑,这才知道母亲为了杀死李辰安安排得事无巨细。 “你们起来吧……将那些尸体扔到后山去喂狼……剑舞!” “小姐!” “我们走。” “……去哪?” “去找京都的医馆!” 就在这时,那照壁后又走来了一个女子。 她是四公主宁楚楚。 她画了个淡妆,穿着一身绣有云纹的白色长裙。 她打扮的楚楚动人……她本不是一个喜欢打扮的人。 但今儿个要来见李辰安,她却神使鬼差的认真打扮了一番。 所以她错过了许多。 只是此刻她来到这院子看见地上的这些尸体的时候,顿时就明白了许多。 她原本脸上的期待这一瞬间消失。 她变得紧张了起来。 她来到了钟离若水的身边,看了看正在搬弄着那些尸体的下人,低声问了一句:“谁干的?” 她没有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已猜到这就是针对李辰安的一场刺杀。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我娘!” “……” 宁楚楚明白了,她的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他人呢?” “我刚回来,还不知道,应该在某个医馆。” 宁楚楚转身,“玉衡!” “属下在!” “让玉京城丽镜司上下所有人,搜寻全场医馆,找到李辰安,速速来报!” “……属下遵命!” 玉衡迟疑了那么三息。 因为这样的命令,只有在玉京城有天大的事发生之后才会下达! 在她加入丽镜司的这十来年中还从未曾有过。 四公主此刻却破天荒的下达了这么个命令。 为的,仅仅是寻找那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少年李辰安! 她转身离去。 没多久,玉京城忽然之间风声鹤唳! 只是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并不知道。 她们坐在了东楼的一楼。 钟离若水这时也没去想宁楚楚为何会来。 她有些失神落魄。 她看着门外依旧铺满一地的阳光,泪珠儿忽然流了下来。 “都怪我!” “我轻易的相信了娘的话!” “他变出了冰来,还弄了一壶好喝的冰镇凉茶。” “娘说奶奶找我有事,我便带着那盆冰和那一壶冰镇凉茶去了侯府……” “我万万没有想到娘是要支开我,为的就是杀了他!” 她收回了视线,泪眼婆娑的看向了宁楚楚,“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势力?” “李辰安哪里不好了?她明明知道我喜欢李辰安,她怎么就下得了这般狠毒的手呢!” “……李辰安若是无恙还好,但他恐怕也会因此而另眼看我……” “我不该走的。” 钟离若水又看向了门外,一脸的悲戚。 “我不该离开广陵来京都的。” “我若不来……他也不会来。” “他不来京都,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 “都怨我!” 宁楚楚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安慰钟离若水。 她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痛。 她觉得自己才不该来。 更不该生起了对李辰安的那份爱慕的心思。 这让她有一种罪恶感。 可他真的是自己最先遇见的啊! 可惜,他却成不了自己的商丞相! “放心吧,他、他就是个祸害!” “好人才会命不长,他能活一千年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满城惊 上 玉京城皇宫西北角有一处用高墙围起来的巨大院落。 它距离皇宫群殿有些远,院落里的那些楼宇的建筑风格也和皇宫群殿完全不一样。 那高墙是黑色的。 高墙里的大大小小数十座小楼,也全都是黑色的。 那些小楼除了最角落的那一栋之外,其余皆是二层楼。 角落的那一栋有八层。 它其实是一座塔,但它的名字里却没有塔。 它同样通体漆黑,所以它就叫黑楼。 这地方比皇宫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静,就连蝉鸣,在这里也几无可闻。 这里就是宁国皇城司的总部。 黑楼就是这处总部的心脏! 而长孙惊鸿,则是这里的主人。 他不喜欢夏日,更不喜欢夏日的蝉鸣,所以每每夏天一到,皇城司的那些官员谍子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林子里的蝉抓个干净。 久而久之,这里就没有了蝉。 然后就变得如现在这般安静。 太子宁知易在这院子的外面就下了马车,他没有带一个侍卫,就在皇城司知客的带领下走入了这处院子,向那栋黑楼走去。 院子外很热,走入这院子之后他却觉得这里凉飕飕的。 有那些遮天蔽日的大叶榕的原因,也有这里四处都阴沉沉的原因。 树干上是青苔,那些小木楼的墙上,也满是青苔。 据说在前朝时候,这地方其实是刑场。 宁国建国之后,为了镇压这里的阴气,于是建了那座黑楼,却没料到三百年过去,这里比曾经的刑场还要阴森可怖。 没有任何一个官员喜欢这里。 甚至朝中绝大多数官员都没来过这里,也一辈子都不想来这里。 皇城司干的事,对于这些官员而言都不是好事。 若是被皇城司给盯上……那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所以,这里也被那些官员们私底下叫做阎王殿。 至于那位阎王,当然就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 宁知易气喘吁吁的爬到了第八层楼上。 然而他看见的却是坐在窗前的一个穿着一袭红衣的姑娘。 “红衣,长孙先生呢?” 她穿着一身红衣,她就叫红衣,她是长孙惊鸿的孙女……长孙红衣! 长孙红衣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殿下,爷爷在楼下的那颗歪脖子树下纳凉。” “……”宁知易整个人都不好了。 爬这楼,真的很累啊! 可就算是他这太子之尊,也不敢让人去将长孙惊鸿给叫上来。 所以,他咽了一口唾沫,又喘了两口气,“我这就去寻他。” “有急事?” “……倒是不急,就是有点小事想听听先生的意见。” 长孙红衣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哦,那我带你下去。” 宁知易又艰难的下了楼,转头望了望这八层高的楼,心想为啥要建这么高呢? 二人来到了角落的那颗歪脖子树下。 树下有一张四方桌子,还有四张石凳子。 长孙惊鸿并没有坐在那石凳子上,而是躺在树下的一把摇椅上。 他一手摇着一把破烂的蒲扇,一手端着一盏茶,那摇椅一摇一晃,他眯着眼睛嘴里正在哼着一首曲儿: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风风韵韵, 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他的声音很难听,甚至跑了调,但他那张老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里都填满了享受二字。 长孙红衣带着太子宁知易就站在他的身边,等着他唱完了这首歌,他才睁开了眼睛,瞅了瞅宁知易,一屁股坐了起来。 “殿下,你又胖了!” “……”宁知易觉得胸口有些疼。 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先生,你又瘦了!” “有钱难买老来瘦,还是瘦些的好,请坐!红衣,去把井里的那壶凉茶取来。” “好的,爷爷。” 长孙红衣转身而去,长孙惊鸿依旧坐在那摇椅上,他又看向了宁知易,“有事?” “不是我的事。” “……那是谁的事?” “李辰安!” 长孙惊鸿眉间微蹙,“就是做了那首《天净沙》的李辰安?殿下看中了这小子?” 宁知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要说,这小子在南门说的那番话,我倒是极为佩服。但现在这种局面……我若是拉拢他,反倒是害了他。” “今儿来寻先生主要有两件事。” 这时长孙红衣端着一罐子凉茶走了过来,她给宁知易倒了一碗,坐在了一旁,便听宁知易又道: “其一,父皇尚未回宫,却发了一道圣旨回来,是给李辰安的,着他参加八月十五中秋文会一事……这件事四皇妹说恐怕没那么简单,背后怕是姬贵妃出的主意。” “四皇妹似乎对那小子有点意思,另外我也不希望他就这么死在了姬贵妃的手里,所以,想请先生看在他爷爷和您曾是至交好友的份上,在父皇回宫之后,帮他在父皇面前为他求条生路。” 长孙惊鸿没有回答,反是长孙红衣好奇的问了一句:“你是说姬贵妃要害李辰安?” “他一个广陵城来的小人物,值得姬贵妃动手么?” 宁知易沉吟片刻:“这也是猜测,要说起来他确实不值得姬贵妃出手,但……二皇弟是极为中意钟离若水的,可钟离若水喜欢的却是李辰安。” “哦,要说起来我也很是好奇,钟离若水怎么会看中他了呢?” 宁知易也不知道呀,所以他无法回答。 长孙惊鸿喝了一口茶,“第二件事是啥?” “这第二件事,就是想问问先生那一段往事。” “先生可知道温煮雨这个人?” 长孙惊鸿抬眼看了看宁知易,沉吟片刻:“知道。” “那……先生可知道我本应该有一个兄长?” “死了。” 宁知易一怔,“真死了?” “二十年不见,皇城司、鱼龙会、丽镜司都找了二十年了,说是把咱宁国犁了个遍也不为过,但确实没有任何音讯,就当他死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中年汉子急匆匆走了过来。 他站在了长孙惊鸿的面前,躬身一礼:“大人,刚得到个消息。” “什么消息?” “丽镜司在搜寻全城医馆!” 长孙惊慌一愣,“为啥?” “花溪别院出了事,罗月半带了四个杀手去花溪别院杀李辰安……这是定国侯府樊老夫人的那位四媳妇,也就是钟离若水的娘亲请了萧公公所为……姬贵妃宫里的那位老太监。” 长孙惊鸿豁然一惊,“李辰安重伤?” “不是,罗月半和他的四个手下全死,被一个叫阿木的少年所杀……牧山刀的弟子。” “李辰安抱着阿木去求医,钟离若水不知道李辰安去了哪个医馆,四公主殿下给丽镜司下的命令。”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我知道了……” 他的那双老眼徐徐眯了起来,眼里透射出一股凌冽的锋芒: “红衣,你带一百黑骑,今夜子时,将上宫堂、开元馆、沉香楼,还有聚宝阁……统统给我烧了!” “里面的所有人……杀之!” 长孙红衣大吃了一惊,因为这几个地方都是姬丞相的产业,也是姬贵妃的产业! 太子宁知易也是一震,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长孙惊鸿,便见长孙惊鸿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了一句: “皇城司这些年太低调,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 “该是露露脸的时候了,不然……这老虎不发威,都还真以为是只病猫!” 第一百七十六章 满城惊 下 日落。 渐有云生。 至暮时,有乌云覆盖了京都的上空。 偏偏又没有一丝风,空气很是闷热。 相府。 下朝归来的姬泰站在那一片荷塘边,抬眼看了看这低矮的天空,嘴里说出了一句话:“怕是有一场雨了……也该下一场雨了。” 他旁边有一把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那个黑袍老人将手里的一粒花生米丢入了荷塘,引来一群鱼的争夺。 “老夫还是认为此时杀李辰安太急迫了一些!” 姬泰没有转身,他应了一句:“这事……是钟离塑的夫人荣怡音给贵妃娘娘的主意。荣府这些年败落了,荣怡音所想,当然是希望钟离若水能够嫁给知行,至少是个王妃……” “而今看来荣怡音嫁给钟离塑,恐怕荣家的那位家主所想原本就是希望依托于定国侯府,只是这些年定国侯府却并没有向荣家伸出多少援手。” 姬泰摇了摇手里的蒲扇,看着那些浮出了水面的鱼儿,想了想,又道:“当然,知行若是真能娶到钟离若水也是极好的,姑且不论知行能得到多少定国侯府的帮助,只要定国侯府能够袖手旁观,这事的把握也就多了几层,所以,杀李辰安,老夫没有阻止。” 黑袍老人沉吟片刻,抬眼看了看姬泰的背影,忽然觉得姬泰也老了。 他没有以前站得直。 更为关键的是,在这件事上,他前后的态度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荣怡音早已抵京,也早已和姬贵妃见过面。 如果要杀李辰安,最好的法子是派人去广陵城,或者在李辰安来京都的途中,而不是李辰安已经进京,甚至已经住在了花溪别院。 这个时候,事实上定国侯府已向京都所有人表明了态度。 那位樊老夫人为了钟离若水这事甚至入宫去和皇上吵过,她还默许了李辰安住在花溪别院,这足以说明她至少不反对钟离若水和李辰安那么近距离的接触。 但她旗帜鲜明的反对了钟离若水嫁给二皇子宁知行! 荣府的那个女人,愚蠢啊! 她让姬贵妃派了萧公公带着罗月半去杀李辰安,如果当真杀死了李辰安,这事还能有转机,可偏偏李辰安没死,反而罗月半等人死了。 可以预见,接下来定国侯府会更加谨慎的保护李辰安的安危,定国侯府对姬贵妃也会更加小心防范。 明明姬贵妃求了皇上的旨意,这棋其实算是一手妙招。 可惜啊,这已经八月初五了,再等十天多好! 这事之后,那八月十五中秋文会上,就算皇上真要下旨斩了李辰安……定国侯府会不会做些什么? 黑袍老人如此想着,又抬眼看了看姬泰的背影,没有再说这件已经发生的事,“皇上这次回来,二皇子……他的封地在蜀州晋原县。” “按照律制,封王就需要前往封地就藩。” “老夫倒是觉得,能再拖一拖,拖个一年半载才是最好。” 姬泰的那双老眼微微眯了起来,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所以,簌琳公主和亲之事,不可成!” 黑袍老人点了点头,忽然转头向外望去,便见这相府的大管家康时济急匆匆走了过来。 康时济向黑袍老人拱手一礼,站在了姬泰的身旁,低声说道:“老爷,丽镜司的那些小崽子倾巢出动,在全城搜查医馆……听说是在找李辰安!” 姬泰猛的转身,他看向了康时济,“你是说丽镜司的人在找李辰安?” “回老爷,正是!” 姬泰面色阴沉,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老夫知道了……去叫杨四贤过来!” “小人遵命!” 康时济转身离去,姬泰看向了那黑袍老人,“你怎么看?” “……要么是四公主去广陵城的时候,对李辰安也生起了喜欢之意。要么……李辰安更早加入了丽镜司……但我更倾向于前一种看法。” “你是说宁楚楚在广陵城呆的那点时间就喜欢上了李辰安?” “这不奇怪,因为钟离若水也是在三月三的那文会之后喜欢上的李辰安。而那时,四公主正好就在广陵城!” “李辰安做那首《蝶恋花》正好是在那一天。”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这小子,究竟有怎样的魅力?” “一个是钟离府的千金,一个是皇室的公主……就因为他的诗词他的酒?” “宁楚楚能够掌握丽镜司凭借的可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智慧!” “老夫一直认为像宁楚楚这样的女人,一定是理智的,也一定是以大局为重的……看来老夫倒是小瞧了李辰安。” 他忽然咧嘴一笑,一捋长须又道:“李辰安毕竟是鱼龙会的人,来人啊……让杨四贤带鱼龙会的人,给老夫也去寻找李辰安!” …… …… 终于有了风起。 天上的乌云开始翻滚了起来。 有雷声在云上轰鸣,也有闪电撕裂了云层,在渐黑的空中闪耀。 玉京城的百姓们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凉意,终于等来了这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当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的时候,街巷上本应该少有行人。 可京都的百姓却豁然发现这气氛有些不一样—— 街上的人确实并不多,可偏偏是一队一队急急忙忙奔跑的人! 这些人的目标很是明确,他们去往的地方都是街巷上的那些医馆! 那些医馆已经数次被这些神秘的人光顾。 这些人进去并不是求医问药,而是极为严肃的说是丽镜司或者鱼龙会在执行公务! 那所谓的公务倒是简单,就是找一个叫李辰安的人! 这李辰安昨儿个才入京都,这就同时惹上了丽镜司和鱼龙会? 这小子当真厉害得紧。 却不知道他去了哪家医馆? 也不知道他去医馆所为何事! 李辰安根本就不在医馆。 安自在带着他去的是一处毫不起眼的小院子。 小院子里有一个驼背的老头,还有一条脱毛的老黄狗。 此时小院子西厢房的灯笼已经亮起,阿木就躺在这房间的那张床上。 驼背老头在院角的井边洗了洗手上的血迹,看了看落下来的大雨,沿着回廊来到了西厢房,又站在床前看了看呼吸已平稳的睡着了的阿木,这才转身坐在了桌前,看向了安自在。 “命算是保住了,但他这一身的伤要养好,恐怕得半年!” 安自在咧嘴一笑看向了李辰安,“怎样?放眼整个宁国,若论医术,孙驼子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李辰安起身,躬身一礼:“多谢孙神医!” 孙驼子大手一摆:“多谢个屁!老子可不是什么神医,只不过当年在军中救治的人多了……尤其是这种外伤,你别听安胖子的,另外,这忙可不是白帮,老子救人要钱!” “好说,多少银子?” “看在安胖子的面上,就给一千两!” 安自在顿时就跳了起来,“孙驼子,他可是老夫人的孙女婿!” “……” 孙驼子一惊,抬眼看向了李辰安。 “老夫人的哪个孙女?” “钟离若水!” “……好吧,免费。” “往后,你若是有啥毛病老夫也免费给你医治,但有一点你需要记住!” “前辈请讲!” 孙驼子意味深长的说道:“对若水小姐要好一些!若是你负了她……老子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第一百七十八章 孙驼子与小武 李辰安等人那个晚上没有离去。 因为雨势太大,也因为李辰安希望能够守在阿木身边。 这毕竟这家伙是用命来保护自己的兄弟! 那个夜里,京都的居民们迎来了久违的凉爽,大家都睡得很香,哪怕雷声阵阵,哪怕大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屋檐。 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个夜里京都发生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上宫堂、开元馆、沉香楼,聚宝阁,这四处在京都鼎鼎有名的商铺,被人在一夜之间洗劫一空不说,还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就连那些铺子的门楼都被劈了个七零八落。 若不是这场雨,或许会被那些歹人一家伙给烧个通透! 第二天一大早,住在这些铺子附近的街坊们才发现。 这时候雨已停,风也住,有漫天朝霞。 这些街坊们就惊呆了! 因为这些产业,据闻都是姬丞相名下的最赚钱的产业! 这宁国的江山而今都把持在姬丞相的手里,谁特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抢了这位姬千岁的银子?! 再说这些产业都有鱼龙会的高手坐镇,能够将这些高手也斩光杀尽……干这活的是哪路神仙? 不过,干得漂亮! 有人联想到昨日丽镜司和鱼龙会都在找李辰安,于是京都渐渐起了这么个传言: 听说就是姬丞相派了人想杀李辰安,结果没杀着,惹恼了定国侯府,这不,定国侯府随便露出一颗獠牙,这就够姬丞相喝上一壶的! 当然也有人说是丽镜司干的这事,因为丽镜司是鱼龙会的死对头,这些年二者之间似乎没怎么正面碰撞过,恐怕是借着李辰安失踪这个由头,丽镜司率先向鱼龙会发难。 但这些说法都不太能站住脚,因为李辰安本就是鱼龙会的一舵主。 姬丞相没理由杀他自己的鱼龙会的一个年轻有为的舵主呀! 丽镜司找李辰安,恐怕是丽镜司想要弄死李辰安,而后鱼龙会倾巢而出,多半是为了保护李辰安。 但无论真相如何,从目前看来,姬丞相应该是暂时输了一子。 那么接下来,这京都,恐怕极难平静。 可在京都百姓们的翘首期待中,他们所以为的又一场暴风雨并没有来临。 至少这五天京都的一切都极为平静。 就连京兆府也仅仅是派了几个捕快去看了看现场,顺便将那些尸体给拖了去。 而后,便再无动静。 那几处破烂的铺子依旧那么摆在繁华大街最好的地方,就像碍眼的牛皮癣一样,令每一个路过的路人都驻足观看片刻,而后摇摇头咧嘴一笑,吐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 这一切李辰安并不知道。 这五天他都住在孙铁线的小院子里陪着阿木。 另一个留下的人是安自在。 安自在似乎在任何地方都很自在。 比如此刻。 他搬了一把凉椅躺在天井的一处阴凉角落,左手摇着一把蒲扇,右手端着一杯李辰安弄出来的冰镇凉茶,摇摇扇子,喝口凉茶,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露出的便是无比惬意的表情。 树上烦蝉的嘶鸣与他无关。 人世间的破事更与他无关。 因为心宽,故而体胖。 他就是这些年这样胖起来的。 “安叔,” 李辰安端了个独凳走了过来,坐在了安自在的身旁,看了看他露出来的那一身肥肉,问了一句:“孙老当年也在军中呆过?” 安自在摇了摇扇子,咧嘴笑道:“孙驼子当年可是神武军的守护神!” “景泰十三年,家主奉命出征讨伐回纥,老夫人随行,也带上了孙驼子……老夫人夜袭大震关……那一战非常惨烈!” 似乎回想起了那场战役,安自在手里的蒲扇放在了胸前,他望着湛蓝的天空出了一会神,又道:“老夫人带着一千神武军精锐,以吴洗尘为前锋,攻上大震关关头时候死伤过半!” “孙驼子就在后方营地中没日没夜的救人,足足五天五夜没有合眼。” “总之……整个神武军一万黑骑营将士,就没有人不欠孙驼子一条命的!” “所以在神武军中,家主和老夫人威望第一,孙驼子就排第二,你说这老家伙是不是厉害?” 李辰安恍然,心想这就是在世华佗了,难怪安自在对他推崇备至。 “这老家伙不仅仅是医术高超,一身武艺也至一境下阶。” “但他真正可怕的地方却不是他的那身武艺,其实,天下少有人知道,他真正擅长的是用毒!” 李辰安一怔,又听安自在说道:“景泰十四年,老夫人率一千神武黑骑千里奔袭,在赤火原追上了回纥大军主力。” “回纥王燎野可足手下依旧有五万大军,却在老夫人一击之下溃不成军……此举,孙驼子居功至伟。” “因为他的毒!” “吴洗尘一人一马一剑还带着孙驼子的毒杀入敌军阵营,他飞到了天上,洒下了那些毒粉。” “那日,恰好是西南风,敌军将士吸入了那些毒粉,仅仅半炷香的功夫,几乎倒下了一半!” “这给老夫人生擒回纥王燎野可足创造了绝佳战机,那一战,就此完美的结束。” “凯旋之后,老家主要为孙驼子在皇上面前请功,却被孙驼子给拒绝了,他深藏功与名,就这样大隐于京都,带着他的徒弟小武……他某年去山野采药时候捡来的一个孤儿,今年也才、才十六七岁吧,就这样住在这小院子里,一住,就已经三十来年。” “他没有成家?” 安自在摇了摇头,“这老家伙说他救了不少人,却没有杀的人多,一身杀孽过重,怕报应到自己的家人……不过这老家伙以前很喜欢去青楼,只是自从带了小武之后,他似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培养小武身上,也就再没有去过青楼。” 李辰安咧嘴一笑,心想这便是他有了希望的寄托。 安自在说孙驼子最擅长的是用毒,这句话令李辰安生起了一些别样的想法,比如用毒去杀一些人,也比如用毒去救某个人。 商涤说鱼龙会的水牢就在鱼龙会总部,那地方防卫森严,若想要硬攻,需要皇城司派出大量高手,这相当于皇城司和姬丞相彻底撕破了脸,不知道长孙先生会不会为了一个温小婉去下一个鱼死网破的决定。 所以,那日在旧雨楼,李辰安最终和商涤定下的第二个方案就是引蛇出洞。 这就是钟离若水很是担心的地方。 蛇太多。 就算商涤带着他的人引了一部分蛇出去,可李辰安单枪匹马去闯鱼龙会水牢……这事总有些不靠谱。 但如果带着孙驼子的毒去…… 李辰安笑了起来。 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李辰安转头一看,阳光下走来了一个比阳光更阳光的少年! 他披头散发。 衣衫褴褛。 仿佛一野人。 他明明一身风尘。 偏偏又让人觉得极为干净。 因为他的那张脸,和他的那双眼! 那张脸很是白净,那双眼极为澄澈。 脸无垢,眼无瑕,再加上那张脸上的那无忧无虑的欢喜,和那双眼里如山涧清泉般的灵动,展现在李辰安眼里的,便是一个他前世今生都从未曾见过的天底下最干净的少年! 那少年背着个背篓欢喜的走了过来。 他看着李辰安有些疑惑,看着安自在便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 接着李辰安就吃了一惊—— “咿咿呀呀……” 那少年比划着在说什么! 安自在也比划着,然后指了指西厢房。 那少年又欢喜的转身向西厢房而去。 “他就是小武!” “……他是个哑巴!” 第一百七十九章 性直如刀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二。 清晨。 朝霞漫天。 花溪别院主院。 西楼一楼屋檐下的那一对燕子早已离巢,这对燕子夫妇已经将它们的四个儿女养大,今儿个似乎要教给它们自己觅食的本领。 它们飞得并不远,也并不高,就在阿木的视线中。 李辰安昨儿个夜里带着阿木回到了花溪别院,今儿个一大早扶着阿木坐在了新建起来的那凉亭外。 阿木说,他想晒晒太阳。 其实是在这凉亭外的荷塘边才不会遮挡他看这些燕子的视线。 经过孙驼子这几日的疗伤,阿木这条命算是稳稳的捡了回来,只是失血过多,他的脸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儿比起以往已明显好了许多。 孙驼子说原本他以为阿木要完全恢复恐怕得半年,现在看来恐怕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对于李辰安而言三个月并不长,但对于阿木而言,他却觉得很长很长。 尤其是那晚下了一场暴雨。 那么那场雨后,钟离若雨应该将那首《长相思》交到了齐知山的手上。 距离那场雨已经过去了七天。 七天…… 想来若雨小姐已达成所愿。 我应该祝福她! 那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阿木看着空中的燕子,又转头看了看那荷塘。 那朵被踩碎的莲花的花瓣没有了踪影。 它们明明应该就在荷塘里。 但它们确实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 估计除了自己,都没有人知道这荷塘中,曾经有一朵即将盛开的莲。 就像这些小燕子一样,过些日子它们就将去往更南的南方,留在这屋檐下的只是一个无人关注的空巢。 少有人知道它们来过这里,出生在这里,而后离开了这里。 所以,这就是空。 燕子明年还会再来,只是这燕巢不知道会不会换上新的主人罢了。 阿木释怀,将那抹残念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那是一片孤寂的湖。 再没有丝毫涟漪。 只有一朵娇美的莲亭亭玉立。 为他一个人而绽放。 他伸手,握住了竖在椅子旁边的刀。 从这一刻起,他的心里只有刀! 他的那张刀削般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依旧无人看见。 他收回了视线,脸色又如从前。 他看向了院落中,院子里李辰安正在练剑。 他比较惊诧于那把剑,他知道那是不二剑,因为他曾经在见到樊老夫人的时候也见钟离若画用的那把一模一样的剑。 那是吴国洗剑楼的镇楼之剑! 居然李辰安的身上也有一把……看着李辰安那毫无章法的舞剑,阿木摇了摇头,觉得实在是浪费了那么好的一把剑。 李辰安已收了剑,他就在阿木的视线中在院中站定,凝神静气片刻,掷出了手里的飞刀。 他在不知疲倦的练着他的飞刀,这令阿木眉间微蹙,因为李辰安的飞刀比他的剑法不知好了多少。 钟离若水从东楼走了出来,她站在了院子里,看着李辰安练飞刀,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倒不是觉得李辰安有多厉害,仅仅是觉得一觉醒来能够看见李辰安,心里便无来由的欢喜。 当朝阳跃出天际的时候李辰安再次捡回了所有的飞刀。 他站在那画出的靶子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心里也生出了欢喜,绝大多数都正中靶心,比以往准头又高了一些。 他去院角的水井旁洗了洗,转身向钟离若水走去,就这样牵着钟离若水的手来到了阿木身边。 “你的暗器用的不错。” “但师傅却要我练剑。” 阿木瞅了李辰安一眼,“吴老前辈的不二剑若是练好了当然更不错,只是……你真不适合练剑。” 阿木不懂得委婉,他的性格也和他的刀一样。 李辰安扬了扬眉并没有在意,他将阿木一把给抱了起来,抱到了凉亭中,放在了凳子上。 “其实,我真不适合练武。” 阿木耿直的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你练武的时机晚了许多,就当强身健体吧。” 说完这话,他又补充了一句:“杀人这种事,有我!” 李辰安就喜欢这样的兄弟。 “往后,杀人这种事少不了你的,所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恢复。” “中秋还有三天,我陪你去文坛!” 文坛,是玉京城的八个著名景点之一。 它就在太学院的对面,文昌庙的旁边。 李辰安这些日子都没出门,当然也就还未曾去过,却听钟离若水说过。 那是宁国每三年一次的殿试张榜的地方,也是三百年宁国状元、榜眼、探花的留名之地。 除此之外,那地方也是宁国的文人骚客们的留墨之地。 所以,它就是宁国所有学子们心中的圣地! 李辰安煮上了一壶茶,摇了摇头:“你需要静养三个月!” “不,喝了你的酒,我已离不开你的酒,所以你不能死!” 这大清早的说死多不吉利! 李辰安瞅了阿木一眼,阿木却一脸极为认真的模样。 “有安叔在,你打得过安叔不?” 阿木摇头。 “这不就得了,酒依旧管够,你,只管养伤!往后……陪着我去杀人!” 阿木转头看向了荷塘,半晌才吐出了一个字:“好!” 李辰安看向了钟离若水,这才问了一句:“初五晚上那件事,是谁干的有没有消息?” 这指的是上宫堂、开元馆、沉香楼,聚宝阁这四处姬泰的产业被一家伙给全端了的事。 李辰安以为是丽镜司干的,所以托了钟离若水去问问那个俊俏公公,然而钟离若水却摇了摇头:“不是丽镜司。” 李辰安一愕,心想这京都敢如此大胆的和姬丞相对着干,还能有谁? “奶奶说恐怕是长孙先生。” “皇城司的长孙惊鸿?” “嗯。” 李辰安眉间微蹙,“姬泰没有反击?” “许是皇上已回宫,姬泰虽贵为丞相,可长孙先生毕竟当过皇上的老师……再说姬泰的鱼龙会恐怕也不是皇城司的对手,他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攻击皇城司的那处阎王殿。” 李辰安想不明白长孙惊鸿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就为了警告一下姬泰? 这只能让姬泰更加警觉,更加下力气去提升鱼龙会的实力。 他若是真要压制姬泰,大可以对鱼龙会总部发起攻击,一举将鱼龙会给铲除……左右是和姬泰撕破脸皮,那不如做得更绝一些。 李辰安如此想的时候,皇城司那黑楼下的歪脖子树下,长孙红衣也这样问了她爷爷一句: “不如就一举将鱼龙会总部给灭了!”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 他喜欢这样宁静的清晨。 因为这是一天中少有的凉快时候。 他没有坐在那张摇椅上,而是坐在石桌子前,他正在和商涤下棋。 商涤此刻没有落子,也抬眼看向了长孙惊鸿。 他同样觉得应该如此。 长孙惊鸿仅仅说了四个字: “奚帷没死!” 商涤眉梢一扬,“不是查出来奚帷就在相府么?” 长孙惊鸿不置可否。 “你是知道奚帷的智计的,这老东西没弄死之前……谁知道他在鱼龙会埋了多少坑?” “奚帷不死,不动鱼龙会,这是温煮雨说的。” 商涤大吃一惊:“温煮雨来了京都?” “来了,又走了。” “去了何处?” “找奚帷!” 商涤又是一怔,心想莫非相府的那个奚帷是假的? “那温小婉这件事……?” “常书生进京了!” 第一百八十章 杨四贤来访 长孙惊鸿没有说救还是不救温小婉,他说了一句常书生进京了。 这令商涤大吃了一惊。 但这话的意思却已经明白—— 鱼龙会放出了温小婉就在其总部水牢的这个消息,这就是一个饵,所图原本以为是为了钓上温煮雨这条鱼,而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温煮雨明明来了京都,他显然知道那就是个陷阱,但鱼龙会水牢中关着的却是他女儿!他既然又放心离开,显然长孙惊鸿对此会给温煮雨一个交代。 只是长孙惊鸿既然没有说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商涤当然也就没去追问。 姬泰将常书生给秘密招回了京都,这是一件大事。 “常书生而今究竟是什么境界?” “一境上阶!” “……他是如何逃出咱们皇城司密牢的?” 长孙惊鸿一缕长须,淡然一笑:“夏运虎叛变!” 商涤豁然大惊,难以置信。 他和长孙惊鸿聊了半个时辰匆匆离去,没有回旧雨楼,而是径直去了花溪别院。 …… …… 而此刻,杨四贤已抵达了花溪别院外。 他正站在花溪别院的那牌坊前,微微弯着腰,背负着双手仔细的看着牌坊旁那颗大叶榕下的那张凉椅上躺着的安自在! 安自在闭着眼睛,肚子上放着一把蒲扇,地上还放着一坛子酒。 他似乎真的睡着了。 只是杨四贤的眼里却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身子直了起来,他抬起了左脚,正要跨入这道牌坊,却不料安自在忽然伸出了一只脚。 于是,杨四贤收回了迈出去的脚,躬身一礼:“安大将军好!” “小人鱼龙会天下巡查杨四贤,前来见见鱼龙会广陵分舵舵主李辰安……以为安大将军睡着不敢吵醒……不知安大将军怎会、怎会在这里?” 他报出的是鱼龙会天下巡查这个身份,要找的是鱼龙会的舵主李辰安,这便是上级要见下级,还是主动来见,为的当是鱼龙会的公事。 他惹不起安自在! 因为就算是鱼龙会的那些个长老们也惹不起眼前的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死胖子! 只是这个死胖子向来不都在定国侯府里面呆着的么? 这么热的天,莫非是樊老夫人又处罚他了? 安自在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了看杨四贤,“老子现在是这花溪别院的门房!” 杨四贤大吃一惊,他咽了一口唾沫,露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安大将军说笑了,这天下……恐怕只有皇上或者樊老夫人才有资格让您当个门房!” “别废话,你回鱼龙会之后告诉那八只乌龟,老子就是这花溪别院如假包换的门房!老子无聊,让他们来此一战!” “啊……这、安大将军果然非常人也……小人可能进去?” “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之内,若是你还没出来……你就自己去死吧!” 杨四贤又躬身一礼,“多谢大将军!” 安自在收回了脚,杨四贤连忙走了过去,才忽然发现自己的后背已湿透—— 天下听说过安大将军的人很多,但见过安大将军的人却极少。 他原本一直在大震关。 不,应该说他本来的职责是镇守大震关,可偏偏他没有那样做! 他在昭化三年时候在大震关呆的太过无聊,于是率领了一支千人黑骑深入回纥领地。 这一次他不是千里奔袭,而是跋涉万里! 他就用一千黑骑扫荡了回纥无数城镇,令回纥人闻风丧胆,纷纷向内地迁移。 他在回纥的领地上肆掠了足足三年! 他抢回来了大量的优良战马! 并将大震关至赤火原一线变成了宁国的牧场! 回纥王赤赞干布数次向皇上上书抗议,甚至派了使团前来,最终皇上一道旨意撤掉了安自在大将军一职,令其即刻回京。 毕竟回纥早已向宁国称臣,安自在做的这事似乎很不地道,皇上似乎也觉得有损上国颜面。 但杨四贤却知道将安自在撤职召回,这是出自姬相之手。 姬相说……虎,之所以猛,在于其居于山野。 若断其牙困之于闹市,则温顺如猫,不足惧也! 然而,安自在回到京都之后,当天晚上闯入鱼龙会总部,一人一马一槊将鱼龙会总部杀了个天翻地覆! 那时候的安自在不胖。 但依旧很矮。 可他手里的槊却很长,还很重! 那晚鱼龙会总部有长老四人,四人重伤,他大笑离去。 为此,姬相沉默的喝了一壶酒,又说了一句话:“樊桃花……果然厉害!” 就此,姬相不再招惹定国侯府。 鱼龙会上下见到安自在更是退避三舍! 这样的人物,他居然在这里当了个门房……他胖成了一个球,恐怕他的牙和爪子已不再锋利。 就这样想着,杨四贤在内院守卫熊大的带领下来到了那凉亭里。 他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他向钟离若水躬身一礼,小意的说了一句:“三小姐好!” 他又向李辰安拱了拱手:“李舵主,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钟离若水并不认识杨四贤,她惊讶的看向了李辰安,李辰安放下了手里的笔,笑道:“杨老,您这可是折煞小子我了!” “若水,这位便是鱼龙会的天下巡查杨四贤杨老,在广陵时候我们相谈甚欢……只是,” 他转头看向了杨四贤,“你不是说要去追簌琳公主仪仗的么?” “这个,上面担心我这身子骨受不了追不上,便派了别的人去。” “哦,杨老请坐。” 杨四贤坐下,李辰安给他斟了一杯茶,而后开始叙旧。 可杨四贤并不是来和李辰安叙旧的呀,他的时间有限,可偏偏李辰安又极为热情,偏偏又不问他一句前来所为何事,这弄得他有些难受。 “杨老,我听说前些日子那场暴雨,有人抢了咱们姬相的那些产业……这谁干的?您老吱个声,小子带人去将这场子给找回来!” 杨四贤整个人都不好了,心想谁给你小子的这番勇气? “对了,杨老,中秋文会,你有时间来参加么?我要去拿个魁首,我是鱼龙会的人,这番荣誉应该与鱼龙会上下共享……咱们鱼龙会总得去点有头脸的人吧?” 许是李辰安嘴说干了,他终于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 杨四贤也终于逮住了这说话的机会: “辰安啊,中秋文会咱们鱼龙会是肯定会派人去为你捧场的……估计会去两个长老,至于老夫,老夫尚无参加的资格。” “是这样,今儿来寻你,是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 “哦,杨老请问,小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蜀州飞鸽传书送来一个消息。” 李辰安一怔,俯过了身子,“蜀州?什么消息?” “刘酌,他已抵达蜀州!” 李辰安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你不是亲眼见着他葬身在了那湖中了么?” 杨四贤盯着李辰安,似乎想从他的神色中辨出真假。 “那天,那些着白衣者,不是白衣盟的人!” “……那是什么人?” “老夫也想知道。” “你是怀疑我?” “哈哈哈哈……”杨四贤忽然大笑,他亲昵的拍了拍李辰安的肩膀,“我怎会怀疑你!” 他站了起来,“明儿个可有暇?想不想去鱼龙会总部看看?” 李辰安摇了摇头,一脸严肃的从怀中取出了那墨玉牌子:“你若是怀疑我,就把这牌子收回去!” “另外,我其实也想去找你,因为我很想知道姬贵妃派人来杀我,我差点就死在这里了,姬丞相……他究竟想干什么?” “这事,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说法?” 第一百八十一章 翻脸 “这不是姬丞相的意思。” “那是谁的意思?” “这……”杨四贤看了看钟离若水,不料李辰安也站了起来,他将那牌子塞到了杨四贤的手里,因为他已经用不着鱼龙会舵主这个身份了。 刘酌活着抵达蜀州的消息已经传入京都,杨四贤此刻来问自己,其实根本不需要问,姬泰这人本就多疑,无论自己如何回答,他都会认定刘酌没死是自己使了手脚。 这牌子留着唯一的用处是和广陵知府霍传名做一些交易。 但现在这形势看来也变得不再重要。 他已经和钟离若水商量好了,准备放弃广陵城,去蜀州重新布局。 他不能让那些产业的技术落在别人的手里,而如果在广陵城投入太大,到时候广陵钟离府要整体转移反而不便。 当然,如果情况并没有往这最坏的方向发展,以钟离府的手段,要取得盐铁这些东西也完全不需要依靠霍传名。 用钟离若水的话说就是:“既然这生意的利润如此之高,为什么要让外人分走一半?” “盐铁要弄到手很简单呀,直接从宫里就能拿到批文,我们可以自己买来矿山盐井开采,只是以往我并没兴趣罢了!” 所以,这牌子对于李辰安而言,就失去了任何意义,反而还令他这身份有些不受人待见。 “杨老啊,你我相识一场,你也这把年纪了,为了你的后人……我劝你善良!” 杨四贤大惊,“辰安,你不要误会!” “是我误会了么?” “那天来这里的那个萧公公,他可是姬贵妃宫里的管事太监!” “那个罗月半,他竟然是鱼龙会的客卿长老!” “你告诉我不要误会,我误会什么了?” 李辰安忽然踏前一步,他笑眯眯拍了拍杨四贤的肩膀,“我这个人吧,你还是了解得不太多!” “我很记仇,谁想要我死……我也不会让他好活!” “我在京都南门就说过,我前脚迈出广陵城,后脚就没打算再迈回去!” “既然有人对我做了初一,那就别怨我做出个十五!” 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变得极为阴冷: “你今儿个既然来了,我不妨就告诉你,我正派人在查你的家究竟在哪里!” “你回去之后准备好鱼龙会总部的地图,要最准确的,要有水牢进出方法的!” “准备好之后,用它,可换你孙女性命!” 杨四贤完全没有料到李辰安会如此之快的翻脸! 刚才的李辰安明明还在和他滔滔不绝的叙旧,可这转眼之间,他居然就变了一副如此陌生的面孔。 甚至他竟然早已在算计着自己! 他忽然发现自己本不该来,因为李辰安本就不该那么笨—— 八月初五杀李辰安这件事根本就瞒不过他,因为露了面的萧公公,还因为那死了的罗月半。 他既然知道那是姬贵妃所为,自然就会格外防备姬丞相,自然就对鱼龙会不再有任何好感,更不用说信任! 他想要鱼龙会总部地图,他竟然要去救温小婉! 杨四贤脸色也变得阴沉了起来:“祸不及家人,你若是敢对我孙女下手,我现在就杀了你!” 就在这时候,原本背对着他们坐在凉亭里的正在看着荷塘的阿木忽然转过了身来。 他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拔出了放在一旁的刀。 在那一刀出鞘的那一瞬间,杨四贤大骇。 他双脚一蹬,身子向后猛的一退,一退三丈! 阿木手里的刀已经劈下,比他后退的速度更快! 杨四贤拔剑。 他的剑离鞘三寸。 他终究没有拔出腰间的剑。 他的右手被阿木一刀斩断! 他没有发出惨叫,只是他的脸顿时苍白,额头的汗滚滚而下。 他的左手捂住了断臂之处,任由鲜血从指缝间涌出,滴落。 “李辰安,老夫小看了你!” “杨四贤,你浪费了小爷我的画屏春!” “你会后悔的!” “不要废话,准备好图纸,交换你孙女的命!” 李辰安说完这句,忽然一声大吼:“滚……!” 杨四贤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与进来的一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他抬头一看又是一惊——商涤! 他知道在广陵城的时候李辰安与商涤交好,他也知道商涤是皇城司的人,现在他怀疑李辰安也是皇城司的人! 这样就能解释的通那场暴雨中的那件事。 皇城司为李辰安出头,故而砸了姬丞相的那四处产业,还屠了足足百十来号人! 这小子,原来是个卧底! …… …… “你真派了人去绑了杨四贤的孙女?” 李辰安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吓唬他的,这个人多疑,多疑的人通常会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杯弓蛇影。” “哪怕我没有丝毫动作他也会害怕,我要的就是他害怕,如此,他会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就让他自己去折磨自己吧。” “地图你拿到了没有?” 商涤看了看李辰安,二人坐在了凉亭里,阿木已经收了刀,他依旧背对着他们,又在安静的、孤独的看着那一湖阳光中的莲。 “情况有些复杂了。” 商涤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地图放在了李辰安的面前,神色有些严肃的又道:“常书生已经入京,有鱼龙会的掩护目前皇城司还不知道他的行踪。” 李辰安正要展开地图,此刻一听也吃了一惊:“就是那个以人血作画,喜欢画玫瑰的妙手丹青常书生?” “对,他现在已是一境上阶!” 李辰安一愕,“这谁收拾得了他?” “原本王正金钟可以,王正金钟也正在赶回京都……但长孙先生说王正金钟赶回京都却不是要对付常书生。” “……那是对付谁?” “夏运虎!” 很显然李辰安不知道夏运虎这个名字,但坐在一旁正在斟茶的钟离若水此刻一听却吓了一跳。 “皇城司副提举夏运虎?不是早有传言说他将是皇城司下一任的提举大人么?怎么要对付他了?” “谁知道夏运虎是怎么想的呢?哎……” 商涤一声长叹,“经过皇城司探查,发现今岁二月将常书生放走的人就是夏运虎……长孙先生以为这是姬泰对他许下了重诺。” “这个人很厉害?” “非常厉害!” 李辰安忽然觉得自己此问多此一举,一个未来的皇城司提举接班人,他当然厉害。 他忽然眉间微蹙,觉得这事的背后变得越来越复杂。 本就是想要救一个温小婉,这姑娘也就是凝香馆的一个清倌人,按照商涤此前的说法,鱼龙会此举之用意就是为了用温小婉将她爹温煮雨给诱出来。 现在鱼龙会将原本藏在江南的大魔头常书生都给召回到了京都,另外还策反了一个皇城司的高手…… “这温煮雨,究竟是何方神仙?值得鱼龙会花这么大的力气来对付?” 商涤沉吟片刻,将曾经的那段过往仔细的讲给了李辰安。 李辰安听得目瞪口呆。 这才知道昭化三年发生了那么多的大事。 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 卢皇后在那个秋天诞下了皇长子,这孩子却在那个冬天丢失。 卢皇后为此绝望而悬梁自尽。 皇上就此一蹶不振。 宁国因此走向了衰落。 这里面有奚帷的影子,也有自己的爷爷李春甫和温煮雨的影子,甚至还有长孙惊鸿的影子。 他这才明白温小婉这丫头落入鱼龙会的手中,引来的是又一场各方势力的博弈。 李辰安展开了地图,沉吟片刻,“告诉长孙先生一声,八月十五夜,子时,我去闯鱼龙会总部!”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有一种喜欢叫放手 “这样做太危险!” 商涤走了,李辰安依旧在看着这张地图,钟离若水很是紧张,“鱼龙会总部防守森严,你、你就算带着安叔前去,也实在不太稳妥!” “毕竟那个啥常书生那么厉害,安叔他那么胖,怕是打不过那人。” “你等等,我回侯府一趟,问问奶奶的意见。” 说着这话钟离若水便站了起来,李辰安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笑道:“这件事不能将侯府给牵扯了进去!” “温小婉是救还是不救……这个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商老哥既然和长孙先生说起过,长孙先生既然认识温煮雨,他才应该主动出手去营救温小婉。” “可商老哥偏偏来了这里告诉了我这些,还真将鱼龙会的地图送来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长孙先生只是想试试我的胆量!” “长孙先生是我爷爷的至交好友,所以,他不会看着我去送死!” “所以这件事对于我而言,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皇城司一定会出手!” “他们,才是救温小婉的主力,而我嘛……我只需要去一趟鱼龙会总部就够了。” 钟离若水一呆,这才明白李辰安让商涤告诉长孙先生,他将于八月十五子时去鱼龙会总部的意思。 李辰安定下了时间。 如果他的推测正确,那皇城司也必然在八月十五子时左右发起对鱼龙会总部的进攻! 李辰安这样做的目的……他需要得到长孙惊鸿的认可? 但是…… “没这个必要呀!” 李辰安站了起来,在凉亭中走了两步,“还是有必要的,我和鱼龙会翻脸,姬泰没那么容易放过我。” “虽然呆在这里很安全,可我终究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另外……我很不喜欢被人威胁,所以姬泰若是能早些死,我也就能早些放心。” “姬泰死了,姬贵妃就失去了最大的依靠,那位二皇子我也不喜欢,他竟然想娶你为妻……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钟离若水脸蛋儿一红,丢给李辰安一个白眼,“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打趣,我可从没看上过他!” 李辰安嘿嘿一笑,“我知道,但他就不应该生起这种念头!所以,必须扳倒姬泰,然后再弄死他宁知行!” “如此,我才能安安心心醉卧美人膝!” 钟离若水觉得李辰安这心眼比针眼还小,不过她很喜欢。 “京都姬家可也是一个极大的家族,姬泰有四个儿子,而今有九个孙子三个孙女……这四个儿子中有三个是武将,长子姬安掌握着宁国另一支强大的骑兵,镇守着京都南边门户太安城。” “二子姬拓而今是京都北衙千牛卫,守卫着皇宫禁苑。” “三子姬翎是兵部侍郎,虽不掌军,却有提名各军将领的权利。” “辰安,我觉得吧,这才是皇城司迟迟不动鱼龙会的主要原因!至于咱们定国侯府……” 钟离若水坐了下来,正要将定国侯府的实力告诉李辰安,却没料到那照壁后走来了两个人。 前面是个穿着一袭白色绸缎长衫的器宇轩昂的少年。 后面……他的后面跟着的是一脸喜意的钟离若雨! 钟离若水小嘴儿一张,难以置信的嘀咕了一句:“齐知山!” 率先转头的不是李辰安,而是……阿木! 阿木在听到齐知山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视线就离开了那片荷塘。 他看向了齐知山。 然后看向了齐知山身后一脸羞涩的钟离若雨。 他忽然觉得心里一痛,他以为自己真的不会再去在意,可当钟离若雨又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无法真的将她忘记。 阿木很痛苦。 这样的痛苦来自于脑子里的矛盾。 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和钟离若雨根本就没有可能,因为钟离若雨压根就不知道你的心思。 另一个声音却在针锋相对,身份卑微又如何?当如李辰安那般大胆的去追求。 就算真输了,那又如何? 他收回了视线,他转过了头,他继续看着那片平静无波的荷塘。 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放弃! 因为,此刻的钟离若雨,脸上流露出来的神色是幸福! 既然她幸福,又何必去打扰。 …… …… 齐知山二人来到了凉亭中。 他向钟离若水拱了拱手,视线却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片刻,微微一笑,“我是齐知山,齐知雪的哥哥。我觉得我弟弟输给你……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李辰安嘴角一翘,伸手一引:“齐兄请坐。” “多谢!” 众人落坐,钟离若水给他们斟了一杯凉茶,狡黠的看了看钟离若雨,忽然问了一句:“就是那一场雨?” 这话齐知山听得一愣,钟离若雨却含羞点了点头,抬眼瞅了齐知山一眼,“我们、我们说好了,往后、往后以理服人。” 钟离若雨顿时有些同情齐知山,因为钟离若雨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以理服人! 她只知道以武力服人! 而齐知山显然不是她的对手。 这小妮子装着一副柔弱含羞的模样,一旦成亲,恐怕就会原形毕露! 齐知山不知道呀! 他也脉脉含情的看了看钟离若雨,一番郎情妾意的模样。 而后才又看向了李辰安,“今儿个来花溪别院有些唐突,是我请若雨带我来的。” “李兄的大名,我早已如雷贯耳,不管是花老大人带入京都的那些诗词,还是我那弟弟回来时候说起的你的故事。” “但真正令我震撼的还是李兄在京都南门时候说的那番话!” “我以为李兄有如此大才,就更应洁身自好,当不与鱼龙会的那些人同流合污才好!” 他俯过身子,语重心长又道:“李兄可知,花老大人将你的那些话亲笔题写于太学院大门的石碑之上!” “你,而今已是咱宁国学子心中的楷模!” “既为楷模,当作表率才好。” 李辰安倒是没料到齐知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别说,这番话情真意切,也确实发自肺腑的为他好。 于是他笑道:“齐兄所言不差,所以……今儿个我已退出了鱼龙会,却得罪了鱼龙会。” 齐知山顿时大喜,他一巴掌拍在了钟离若雨的大腿上,“好!” “得罪了鱼龙会又怎样?” “得罪了姬泰又怎样?” “我等文人当有不屈之风骨!怕他个锤子!” “贤弟高风亮节,令为兄刮目相看,此等大事,当庆贺!” “走走走,为兄再去邀约三五好友,咱们去怡红楼好生喝一台!” 钟离若雨顿时抬起了头来。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齐知山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他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得意忘形了。 “啊……我的意思是,李兄不是咱宁国第一大才子么?作为齐国公府的大少爷,李兄从广陵远道而来,我是不是该进一番地主之谊呢?” 钟离若雨眉眼儿依旧弯着。 “齐郎有此心,我当然觉得很好。” “那便一同去聚仙阁喝一杯不也挺好?” 没有给齐知山辩解的机会,钟离若雨忽然看向了背对着他们的阿木。 “阿木,阿木!” 阿木转头,很想露出个笑脸,于是露出了个哭相。 “小姐,阿木在!” “走走走,咱们去聚仙阁。” “……小姐去吧,我、受伤了,行动不便。” 钟离若雨一惊,忽然露出了凶狠的模样:“谁干的?” 阿木心里一暖,“已经被我杀了。” 钟离若雨没有再问,她走到了阿木的身边,拍了拍阿木的肩膀:“往后小心一些,打架这种事要动脑子别去拼命!” “好!” “嗯,给小姐我笑一个!” 第一百八十三章 擦肩而过的那一眼 安自在架着马车。 马车里坐着的是钟离若水和李辰安。 马车去的地方是聚仙阁。 夜幕已降临,玉京城华灯初上。 钟离若雨和齐知山离开花溪别院已有个把时辰,因为齐知山说李辰安脱离了鱼龙会这件大事,当让更多的人知道。 所以,他要去邀请一些少年同去聚仙阁一聚。 李辰安不知道他要邀请谁,他当然也没拒绝,毕竟能够在京都多认识一些人也是好的。 “齐知山这家伙总是自诩自己是个文人,其实……他的文远远比不上他的弟弟齐知雪,倒是习武听说还行。” 钟离若水掀开了车帘一角看了看外面,又笑道:“不过这家伙一直都挺热心的,性子也比较直爽,所以在京都交际颇广。倒是和他爷爷齐国公有些像,所以也深受齐国公的喜欢。” “我估摸着他会叫上他弟弟齐知雪,邀请程国公府的程哲,还有京都另外三大才子。” 钟离若水抬眼看了看李辰安,“如果他有邀请燕国公府的那位燕子夫……我不是很喜欢这人,若是他言语有些冲撞,你无须与他一般见识。” 李辰安一怔:“这人很狂?” “很狂!因为他是燕基道最小的儿子,也是燕基道唯一的儿子!” 原来是大宗师的独苗儿子,还顶着燕国公府的头衔,确实有狂的资格。 钟离若水这时又补充了一句:“他母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丽阳公主。” “所以宁国五大国公府,最低调,但实力最强大的,便是燕国公府!” “听奶奶说,燕子夫已满十六,燕国公去过侯府,意图与定国侯府联姻……就是钟离若言,她是六叔的女儿,也正好及笄。” 李辰安对此倒不以为意,因为就算是在前世的那种文明社会,真正有底蕴的家族,其子女多数会选择联姻。 虽然有诸多弊端,比如二人的感情基础,也比如二人的价值观不同等等。 但这些都是小事。 联姻最大的好处就是彼此家族利益的结合!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儿子孙子或者女儿孙女所谓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 燕国公府有着强悍的背景和地位—— 燕基道是宁国两个大宗师之一! 他的妻子是皇帝的妹妹,他的妹妹又是皇帝的丽贵妃! 他在宁国是超然的存在,而燕国公府也一定有许多人在朝中谋事,甚至职位极高。 而定国侯府是后起之秀,虽然没有国公府的门楣高大,但樊老夫人也是宁国两大宗师之一! 定国侯府人才辈出,听钟离若水讲来,最多的就是武将,手里还有宁国最强悍的神武军! 所以,这也是程国公和齐国公府都想要和定国侯府联姻的缘由。 燕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樊老夫人偏偏是个另类,她似乎对联姻毫无兴趣,反而希望自己的子孙们去追求各自的幸福。 “老奶奶没答应?” “嗯,没答应,说若是他们彼此喜欢,这事便水到渠成,若彼此不喜……强扭的瓜终究不甜,就这么拒绝了燕国公的提议。” “彼此就有了矛盾?” “也说不上,燕基道这个人是个武痴,他似乎除了追求武道就别无所求。他极少在京都,奶奶说他一年四季几乎都在天下云游。” “所以燕子夫就被他娘这么宠着长大,也习了一身非凡的武艺,听说这家伙的武道天赋极高,而今已少有对手,于是就成了玉京城的一霸!” 李辰安微微一笑,苏沐心曾经说京都有四大才子,京都还有四大纨绔,当然,他们自称为京都四少。 苏沐心没有说这四人的名字,想来这燕子夫就是其中一位。 只是以齐知山今日初见的性格,他怎么会和燕子夫这样的少年走在一起呢? 对于齐知山,李辰安的初次感官还是不错的。 人很热情。 并不势力。 心眼也不算小。 毕竟他的弟弟输给了自己,可他并没有因此对自己抱有敌意。 “我想齐知山不一定会邀请燕子夫,那样最好……我打算明儿个晚上去拜访一下二伯。” 李辰安转移了话题,看了看钟离若水,“来到京都转眼也有十来天了,商老哥说长孙先生给二伯打了个招呼,想来去他那尚书府不至于被赶了出来。” “好,”钟离若水点了点头,“我陪你同去。” “你去不太好,毕竟我家尚未向你家正式提亲。” 钟离若水脸儿微红,“那你准备啥时候向我家提亲?” 李辰安一把抓住了钟离若水的手,笑道:“京都事了,咱们回到广陵城,我就请父亲上钟离府提亲!” 钟离若水羞涩垂头,心肝儿砰砰直跳。 她忽然发现自己真的长大了,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就要嫁人了! 这让她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一方面觉得极为欣喜,因为要嫁的夫婿是自己选择的,是心心相印能够携手共度余生的。 而另一方面她却有些惶恐,惶恐于嫁人之后就是一个崭新的家庭了。 家,这个字很重。 虽说家是靠男人的肩膀撑起来的,但家里的一切,却需要女人来填充。 比如油盐柴米。 也比如如何让这个家充满温馨,充满诗情画意等等。 然后她想到了自己的身子,这让她心里那抹欢喜的火焰微微一暗,体寒之症已有三年未曾发作,可并没有真正断根。 孙神医说不会有大碍……那小碍恐怕是还会有的。 无论如何,只要不影响给他生个孩子就好! 李辰安不知道钟离若水想了许多。 他依旧握着钟离若水的手,视线却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心里一片宁静。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前方有个吆喝声传来:“相爷车驾,所有人等统统避让!” 这条街巷其实挺宽,足以让两辆马车并行,可偏偏对面来的那一列马车却走在街巷的正中间。 安自在当然没有让。 他手里拿着马鞭,慢吞吞说了一句:“定国侯府车驾,让与不让,打一架再说话!” 对面忽然就没了声音。 双方就这么僵持在了这里。 围观的百姓反倒是越来越多,毕竟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 一边是足足六辆马车还有前呼后拥的带刀侍卫,马车里是当今宁国权势最大的姬丞相! 另一边只有孤零零一辆马车,可这辆马车上却写着钟离二字! 这些年来,定国侯府和相府之间似乎还未曾发生过摩擦,有人说定国侯府在实力上毕竟不如相府来的深厚,所以定国侯府是不愿意去招惹相府的。 也有人说定国侯府有宁国两位大宗师之一的樊老夫人,手里还握着宁国最强悍的神武军,相府虽然强大,可若真和定国侯府干起来也未必能够讨到好处。 总之,这两方势力都极为强悍,只是以往彼此之间似乎都在刻意回避。 但今儿个偏偏在这如意巷子相遇。 彼此似乎都不太如意。 若是打了起来,那就最好了! 姬泰眉间微蹙,“安自在驾的马车?” 一名将军模样的汉子拱手一礼:“相爷,确实是安自在驾的马车。” “……安大将军啊!他居然去了花溪别院当了个门房……让吧!” “相爷,” “让!” “属下遵命!”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相府的六辆马车靠边,他们让出了中间的路! 安自在驾着马车继续前行。 李辰安依旧看着窗外。 他看见了那六辆马车! 然后看见了中间那辆马车里的一张隐约可见的老脸! 姬泰也正望着窗外,他便也看见了徐徐驶过的这辆马车里的那张年轻帅气的脸! 彼此并未曾见过。 但在彼此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却仿佛有一篷火花在夜空中绽放。 李辰安咧嘴一笑。 姬泰一捋长须,也咧嘴一笑。 马车驶过。 彼此继续前行。 越离越远。 第一百八十四章 巧遇 姬泰的这辆马车里还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这个老人穿着一身青色儒衫,手里拿着一把纸扇。 他摇了摇纸扇,看着姬泰忽然一笑:“姬相果然大度!” 姬泰一捋长须,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坐在对面的这个老人,他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让韦夫子见笑了,非老夫大度,实为老夫老矣,早没了昔日之锐气。” 这个老人是韦玄墨! 他率领越国学子于昨日抵达玉京城,今儿个受姬泰所邀同去相府,却没料到见到了这么一个场面。 “老夫倒是以为这才是真正的藏锋!” 韦玄墨极有深意的看了看姬泰,又道: “毕竟这争一时之勇毫无意义,何况对面架车的还是那个不要命的莽夫安自在!” “老夫倒是有些疑惑,既然不是樊老夫人出行,谁有资格让安自在驾车?” 姬泰沉吟片刻,说出了一个名字:“李辰安!” 韦玄墨一惊,“就是那个做出了三首可入《宁诗词集源百篇》的诗词的李辰安?就是开创了诗歌这个流派,传唱于京都的那首《天净沙》的李辰安?” 姬泰微微颔首,“就是这个李辰安!” 韦玄墨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回望了一眼,哪里还有那辆马车的影子。 …… …… 聚仙阁位于玉京城的玄武大道上,坐落在玉带河的洒金桥桥头。 这是一座宽阔的平桥,桥头种了许多的桂花树。 每每至深秋,满树的桂花飘香,那细碎的鹅黄色花儿飘落,将这座桥染成一片金黄,就像洒落一地的金子,故而此桥便被命名为洒金桥。 时已八月中,桥头的桂花已开了少许。 于是,随着夜风而来的空气中,便有了淡雅的桂花味道。 很是好闻。 霍书亦很喜欢这味道。 六公主宁漱玉却不是太喜欢,并没有理由,别人所喜欢的,她便觉得自己不太喜欢。 霍书亦本想着下了马车随意而行,但想想六公主宁漱玉的腿脚不太方便,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掀开了车帘,任由这夜风入窗。 于是,这夜风吹动了六公主戴着的面纱,她更加的不喜,霍书亦连忙又将车帘给放了下去,低声说道:“殿下,就快到聚仙阁了。” “嗯。” 这个嗯字是从宁漱玉的鼻孔中发出来的,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霍书亦很是忐忑,便愈发觉得这个未来的嫂子有些不太好相处。 若是哥哥真成了她的驸马,哥哥的未来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 她忽然觉得广陵城的那位沈家小姐才是最好的,忽然觉得爷爷为哥哥安排的这桩婚事似乎会害了哥哥一辈子。 只是以这位公主殿下自私的性子,哥哥还能将那位沈家小姐纳为妾室么? 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忽然,宁漱玉抬眼看向了霍书亦,她说话了: “听书凡说,你爷爷有心将你许配给李辰安?” 霍书亦微微垂头,微微点头,“原本是这样,可今儿个爷爷却说情况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 “爷爷说李辰安已经脱离了鱼龙会……情况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宁漱玉眉间微蹙,脸上的那道疤痕微微蠕动了一下:“还有这个事?” “嗯,要说起来这事其实也简单,前些日子李辰安在花溪别院遇袭,差点丢了小命,刺客是、是鱼龙会的人,所以李辰安离开鱼龙会在我看来倒是正常。” 宁漱玉沉吟片刻,这才知道姬丞相终究还是对李辰安下了手。 只是这手段实在有些愚蠢。 花溪别院那地方是钟离若水的地儿,选在那地方对李辰安动手,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姬丞相既然要杀李辰安,当一击而致命,怎会犯了这种低下的错误? “那你是怎么想的?本宫的意思是,你究竟喜不喜欢李辰安?” 霍书亦脸蛋儿一红,头垂得更低了一些,沉吟片刻才低声说道:“这儿女之事,终究还是要看家里的安排。” 宁漱玉是笑非笑的看着霍书亦: “你若喜欢他,本宫为你做主!” “……殿下,李辰安喜欢的是定国侯府的钟离若水。” “终究还未曾订婚,他李辰安终究还未曾去过定国侯府。本宫倒是相信李辰安是喜欢钟离若水的,毕竟……毕竟这小妮子确实艳盖群芳!” “不过,定国侯府的那位樊老夫人虽然为了钟离若水的婚事问题和父皇吵了一架,这也不能说明她就赞同钟离若水嫁给李辰安……另外嘛,本宫依旧认为樊老夫人对于二皇兄和钟离若水这事,她依旧留有余地,只不过是为了拖延一些时间,是在观望罢了。” 霍书亦一怔,朝中之事听父亲和爷爷讲过许多,六公主殿下这言下之意……樊老夫人所观望的,理应就是东宫之争了。 这么说来,樊老夫并不希望钟离若水成为王妃,而是要成为未来的皇后? 就在霍书亦疑惑时候,宁漱玉又轻描淡写的说道: “父皇已回宫,二皇兄很喜欢钟离若水。本宫倒是觉得,二皇兄能娶了钟离若水,你能嫁给李辰安,这不两全其美么?” “这……还是听从家里的安排比较好。” 宁漱玉没有再说。 她依旧是那副冰冷冷的模样。 只是她那被面巾覆盖的嘴角,此刻露出了一抹冷笑。 她不喜欢钟离若水。 因为钟离若水太漂亮、太阳光,还太有本事! 曾经钟离若水经常进宫,和四皇姐宁楚楚的关系极好,和太子哥哥以及另外两位皇兄之间的关系也极好。 她就像一朵最美的花受到了所有人的呵护,她就像最耀眼的太阳,总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自己…… 自己就是墙角的那颗无人多看一眼的小草。 可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啊! 从那时候起,她就嫉妒着钟离若水,就怨恨着钟离若水,现在都长大了,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那就不能让钟离若水如愿以偿! “本宫会为你做主的!” “宁国第一才子,他将是你未来的夫婿!” 霍书亦心里忽的欢喜,“多谢殿下!” 马车停了下来。 霍书亦搀扶着宁漱玉下了马车。 早已等候在这里的霍书凡已迎了过来,他恭敬的行了一礼,低声说道:“殿下,都已安排妥当,请殿下随小人来。” 就在这时,又有数辆马车驶入了院子中。 马车里下来了不少人,一时间这院子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宁漱玉依旧带着面巾,她抬眼向院子里望去。 就着院子里明亮的灯光,她看见了许多的少年! 几乎都认识。 比如程国公府的程哲。 齐国公府的齐知山、齐知雪兄弟二人。 京都四大才子的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 还比如定国侯府的钟离若雨! 这些人今儿个晚上为何齐聚于此? 想来是为了中秋文会。 就在这时,又一辆马车和宁漱玉擦肩而过,停在了她前方丈余。 从马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宁漱玉顿时微蹙了一下眉头—— 钟离若水! 那她旁边的那个高挑秀气的男子,当是李辰安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丑人多作怪 这也是霍书凡未曾想到的。 他不过就是为了请六公主殿下再次共进晚餐而已,只是这聚仙阁要订一桌席面实在有些难,自上次之后,这过了许多天才又订到了一桌。 本想着今儿个和六公主殿下说说接下来的婚事问题,却没料到居然遇见了这么多有头有脸还高不可攀的京都少年。 他更没有料到会遇见李辰安! 现在看起来这李辰安似乎是与他们同约而来。 曾经在广陵城对于李辰安的仇恨,因为这小子加入了鱼龙会成为了广陵分舵的舵主,这令爷爷对他改变了态度,决定化干戈为玉帛,甚至想要妹妹嫁给李辰安,哪怕是个妾室也无所谓。 他倒是能理解爷爷的这番良苦用心。 毕竟鱼龙会是姬丞相的势力,李辰安既然成了鱼龙会的一个舵主,那便是姬丞相的人。 只是这事儿的转变也太快了一些。 前些日子姬丞相竟然派了人去了花溪别院刺杀李辰安……这小子若是死了该有多好! 可他居然没有死,而爷爷随之又转变了态度—— 他斩了鱼龙会天下巡查使杨四贤的一只手臂! 他和鱼龙会彻底翻了脸! 他就不再是姬丞相的人,而是站在了姬丞相对面的那个人! 当然,以姬丞相之高,想来并未曾将这广陵来的小子放在眼里。 可爷爷却说要特别当心,因为这件事的后面会不会是定国侯府的意思? 若是,这便是定国侯府借着这小子向天下表明了侯府的态度! 相府和定国侯府的地位都太高,双方并没有直接表露出对立的矛盾,爷爷说李辰安这枚棋子或许就是双方博弈的手段。 也就是说,这小子忽然之间就站在了台前,不再是广陵城的那个寂寂无名的傻子了。 他的一举一动,甚至都能反应出定国侯府的意思,当重点关注! 霍书凡这一刻想了许多。 六公主宁漱玉也想了许多。 比如今儿个晚上,这些京都勋贵弟子来了仨,这肯定是钟离若水的手段—— 她希望李辰安能够和这些勋贵弟子认识,并融入他们的圈子之中。 其目的当然很简单,为李辰安借势! 李辰安本已经有了定国侯府这面强大的后盾,如果他再能得到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支持,那这小子还真能在京都翻起一些浪花来。 而今的定国侯府虽然尚未曾在太子殿下和二皇兄之间做出选择,但樊老夫人拜见父皇明确拒绝了二皇兄娶钟离若水,这至少说明了定国侯府不是太看好二皇兄,那定国侯府就向太子哥哥那边偏得更多一些。 太子哥哥虽然仁慈,却远不及二皇兄的雄才大略。 用母妃的话说,那便是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他那东宫之位,迟早会被父皇所废。 所以在六公主宁漱玉的心中,她是更倾向于二皇兄的,这里面还有另一个原因——四公主宁楚楚太过漂亮! 她不喜欢这位年岁相仿的皇姐的漂亮,所以便觉得那位太子哥哥的肥胖很是碍眼。 她也不喜欢李辰安的帅气……她转头看了看霍书凡,便觉得李辰安那厮比身边的霍书凡好看许多。 偏偏李辰安的才名也如日中天,比身边的这个广陵才子耀眼太多。 此刻的李辰安站在了人群之中,正在谈笑风生,看在宁漱玉的眼里,便愈发觉得有些碍眼。 所以,六公主宁漱玉更不喜欢! 于是,她做了一件小事—— 她伸手将驾车的那车夫给招了过来,低声在那车夫耳畔说了一句:“你拿本宫的名帖去一趟燕国公府,告诉燕子夫一句话……就说,李辰安宴请了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几位少爷,似乎看不起他。” 那车夫接过名帖,躬身一礼,驾车离去。 宁漱玉笑了起来,那张蒙着面巾的脸并没有向外人展现出她脸上狰狞的一面。 “走吧,本宫饿了,吃饱了咱们好生看一出戏。” 李辰安等人并没有发现站在阴影中的宁漱玉一行。 齐知山在向李辰安介绍了一下杨玉麟和唐乾之后,一行人便结伴去了聚仙阁的三楼。 直到这些人登楼,宁漱玉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们也去了聚仙阁的二楼。 …… …… 三楼只有一个房间。 它便是整个聚仙阁最大也从不对外开放的房间,这个房间有个名字,它叫半城烟。 李辰安站在门口仔细的看了看这三个字,有些好奇,身旁的钟离若水便轻笑道:“随便取的名儿,京都的秋多有大雾,这聚仙阁的三楼颇高,站在这上面放眼望去,所见便是半座城的烟雾,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前头已经迈入了房间的苏沐心回头,“你恐怕不知道这聚仙阁开业至今数年,能在这半城烟里用饭者,屈指可数!” “我倒是沾了你的光啊!” “今儿个虽然看不见半城烟的美丽风光,却也能见半城灯火,这辈子也是值了!” 一旁的齐知雪哈哈一笑,他率先坐在了这张大圆桌旁,“我倒是来过这里两次,却不是受了若水妹妹之邀,而是随家父前来。” 说着这话,齐知雪望向了窗外,颇有些感慨,又道:“两次所见风光各异,一次是在深秋,当真见了京都的夜里渐起的雾气。一次是在寒冬,中午时候,见到了京都半城雪的模样。” 钟离若水带着李辰安走入了房间,坐在了主位上,她俏皮的一笑,说道:“这往后你们倒是可以常来,这房间……我已给了辰安,所以你们若是想要在这里品尝美味佳肴,观赏京都各异的风景,你们可随时去花溪别院找他便是。” 这句话定下了两个基调—— 其一,表明了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之间的关系极为稳固。 李辰安入京都转眼十余日,但这十余日中,他至今依旧未能入侯府的那扇门! 这便引起了诸多势力的各种猜测。 比如有人认为李辰安终究是广陵城的一个穷酸文人,定国侯府的那位樊老夫人恐怕并没有真将宝贝孙女下嫁给他的念头。 也比如李辰安与鱼龙会反目成仇,定国侯府不一定会因为他的个人恩怨与相府交恶。 其实在京都许多高门大阀看来,定国侯府与相府之间维持而今这种相安无事的局面才是最好的,哪怕彼此貌合神离,至少也还没真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若真到了那种时候……只怕这京都会起一番腥风血雨,而这些高门大阀,恐怕也难以置身事外。 钟离若水这句话的第二个意思,当然也是希望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这三位公子能够与李辰安多加亲近。 宁国有五大国公府,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实力与势力。 李辰安若能与他们交好,这对于李辰安而言,显然有极多的好处。 程哲这时看了看李辰安,他的那张四方脸上依旧有些不喜,“你小子,若不是你在入京都南门的时候说的那番话……本少爷可不会因为你的酒而亲近于你!” “不过你的那番话确实令人震耳发聩,爷爷对你推崇备至,说三百年宁国定会再出一位大儒……我怎么看也没看出你有大儒的那气质。” “听说你和鱼龙会反目了,爷爷让我邀请你明儿个去府上做客。” “如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燕子夫 程国公府率先向李辰安发出了邀请,这令齐知山兄弟二人有些意外。 也令钟离若水有些意外。 五大国公府,与定国侯府私交最好的就是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 三月初三,钟离若水在画屏湖弄了一出以文选婿,程国公府的程哲和齐国公府的齐知雪二人都去了一趟。 本寻思能够在那一场文会上抱得美人归,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李辰安。 这厮用一首《蝶恋花》击败了所有人,偏偏他压根就没有现身。 在后面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程哲和齐知雪都派了人详查了李辰安的底细,这愈发令他们大为惊讶。 因为几乎整个广陵城的人都知道李辰安,却并不是他那绝妙的诗词,而是……这厮之前的十七年,一直都是个傻子! 齐知雪和苏沐心可是京都四大才子中的两位,程哲虽然是玉京城北衙千牛卫左卫中郎将,他在诗词上面的造诣也非常之高,算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可他们却都输给了一个傻子! 直到李辰安这小子在二井沟巷子开了那家小酒馆,直到喝到了他酿造的酒,直到花满庭花老大儒与这小子称兄道弟,直到他又做出了一首《将进酒》之后,他们才知道这小子骗了整个广陵城的人! 而后他们回到了京都,花老大儒带着这小子的三首诗词也回到了京都,仿佛一夜之间,京都皆是这小子的传闻! 再后商涤商大家也来到了京都。 怡红楼的花魁梁慢慢唱了一曲《天净沙》,这首曲儿也在一夜之间风靡京都,他们才知道这首诗歌也是李辰安所做! 他开创了一个全新的诗歌流派,令整个宁国文坛为之震动! 至此,齐知雪和程哲二人才真正心服口服。 但因为李辰安接受了鱼龙会广陵分舵舵主这个身份,他们对李辰安便多了一份隔阂,这两大国公府和相府并不对付。 今儿个听闻李辰安与鱼龙会断绝了关系,甚至斩了杨四贤一条手臂,于是他们才受了齐知山的邀约,前来此地与李辰安一聚。 而程哲在来之前,他的爷爷程国公程靖庭吩咐他向李辰安发出了邀请。 “这小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刘酌平安抵达蜀州……这小子这件事做得漂亮!” “哎,若水之眼光,不输给她奶奶樊桃花!孙子啊,你输给李辰安……不冤!” “明儿个晚上,请李辰安来府上,爷爷要和他喝一杯,去吧!” 这便是程国公府向李辰安发起了邀请的缘故,李辰安当然不会推辞。 “多谢程国公厚爱,明儿个我定准时赴约!” 半城烟里都是年岁相仿的少年,彼此之间虽然曾经生疏,但片刻之后随着言谈的加深也都渐渐的随意了起来。 于是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酒菜上桌,菜当然是整个京都最好的菜,只是这酒嘛,也不是李辰安所酿造的画屏春,而是京都瑞露。 李辰安当仁不让的成为了此间的主人,他拎着酒坛子为众人斟酒,笑道:“今儿个回去我就修书一封,从广陵城多送一些画屏春来……” “早该如此!” 齐知雪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李辰安的话,“你就在京都开一间卖酒的铺子不是更好?无论如何京都的富贵之人比起广陵也是多了去了!” “嘿嘿,这事不急。” “赚钱的事怎能不急?” 李辰安斟了一圈酒回到了位置上坐下,一撩衣袖,一脸正气:“咱们宁国缺粮啊,酿酒这东西太耗费粮食!” “而今宁国百姓食不果腹,我怎能为了一己私利去大肆购买粮食抬高了粮价?” “诸位,说来你们不信,我李辰安确实喜欢银子,但君子爱财当取之有道,万万不能在这国难当头之际不顾百姓死活,尤其是每每想到我前方将士都要饿着肚子上阵杀敌……我这心里呀,便如万蚁噬心,难受得慌!” 苏沐心顿时就看向了李辰安,忽然觉得这小子有些陌生,心想在广陵相处多日,怎就未见他有着如此崇高的境界呢? 钟离若水也有些害臊,心想明明是接下来他要将酿酒作坊转移至蜀州,广陵城的那酒坊而今只有那么多的产量罢了。 但其余人却不知道呀! 此刻一个个看向李辰安,便愈发觉得这小子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 尤其是另外的那两个京都大才子杨玉麟和唐乾,一听李辰安这番言语,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杨玉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向李辰安躬身一礼,一脸正气的说道: “李兄所言,令杨某羞愧!” “院正大人将李兄在南门的那番话刻于石碑竖于太学院的大门前,此前我等还觉得李兄沽名钓誉,而今才知道那是嫉妒!” “那是藏于我等心中的小!” “借李兄这杯酒,在下向李兄赔个不是!” “李兄思想之高洁……如那映日之荷花,当为我等读书人追随之偶像!” 李辰安顿时就乐了,他端着酒杯也站了起来,语重心长的看着杨玉麟说道:“杨兄客气,” 他转头扫视了一下在坐的所有人, “我等都是宁国少年,也都是读书之人,那些客套的话咱们无需多言,就让我们,为宁国之崛起而读书,咱们共饮此杯,如何!” “好……!” “好一句为宁国之崛起而读书,当饮此杯!” 于是,所人有站了起来,一同干了这第一杯酒。 李辰安双手虚按,众人落座,钟离若水欢喜的拎着酒坛子为所有人又斟上了一杯酒。 “李兄,八月十五中秋文会,越国的那位韦老夫子来势汹汹,听闻他带来了越国国子监的数名才学极高的少年,其中最为有名者,当数晏表、左岸秋、浦红叶还有那位羊朵朵,” 唐乾那张白净的脸上满是严肃,他俯过身子看向了李辰安:“这些人不仅仅在越国极为有名,就算是在咱宁国也是大名鼎鼎!” “听闻李兄受了皇上旨意将参加这场中秋文会……来者不善,李兄可要多加准备才行!” 唐乾这话听上去是在提醒,但李辰安却听明白了这话更深一层次的意思。 毕竟皇上下旨让自己参加这场文会,背后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不然以一国之君,哪里会将自己这种小人物打上眼? 另外便是太学院的两名大儒对自己不喜,这不喜是建立在自己曾经是鱼龙会的一员,是自己害死了刘酌这件事上。 现在自己退出了鱼龙会,刘酌也安然抵达了蜀州,他们当已明白自己昔日加入鱼龙会的苦衷。 当然,就算他们依旧对自己不喜那又如何? 李辰安嘴角一翘,举杯笑道:“多谢唐兄提醒。” “我依旧是那句话,杀人我不太行,可若是只论诗词文章……这事儿真的很简单。” 李辰安话音刚落,便听“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抬眼望去,半城烟的门开了。 门口走来了一个穿着一身云纹短卦,背着一把剑的魁梧少年。 他站在了门口,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忽然呲笑了一声:“你这小儿,当真是大言不惭!” “小爷我是燕子夫,诗词文章许不及你,但杀人……我很在行!” “李辰安,你个广陵来的小混混,到了京都也不懂得来拜拜码头!小爷我今儿个就杀了你,让你明白在京都,小爷我就是规矩!”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半城烟里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当然,这种凝重出现在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三人的脸上,反倒是程哲和齐知山兄弟俩对此并没有多少担忧。 相反,他们再看李辰安的时候,眼里还多了几分佩服。 这小子,在知道燕子夫的身份之后还做出了如此惊人之举……这是他的莽撞呢还是他早已想过了这件事的后果? 毕竟是宁国大宗师燕基道的独苗儿子! 毕竟这独苗儿子还有个极为宠溺他的当今皇上的亲妹妹这个娘! 程哲眉梢一扬,举起了酒杯,“我劝你喝了这杯酒就赶紧跑路!” 李辰安也举起了酒杯,微微一笑:“其实我也是很想跑路的,但思来想去,皇上给我的那份旨意还在身上,中秋文会这事无论如何也需要去面对。另外嘛……” 他和程哲遥遥举杯喝了这杯酒,又道:“燕国公府的门楣很高,听闻燕国公这个人也高风亮节。” “就算是燕子夫的父亲燕基道,他也是咱宁国两位大宗师之一的存在。” “像我这样的小民,恐怕他们根本就不会将我打上眼,至于今儿个晚上发生的这件事……这里面显然有人故意为之!” “有人去告诉了燕子夫我等在此一聚,于是才有了燕子夫前来找我比试。” “既然是比试,那当然会分出个胜负。燕子夫年少气盛,确实被我用毒给阴了,但比试这个东西又没人立下规矩说不能用毒……所以,这其实算是给燕子夫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他明白江湖水深,人心难测!” “燕国公府的人,我想是懂道理的,当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比试的小事真把我这小民给宰了……宰了我,他们并不能得到任何好处,反会落下一个倚强凌弱的名声。” “名声这个东西,像你们这样的高门大阀是极为看重的。所以我倒是觉得燕国公府并不会对我做出些什么,如果他们真的要做……也应该是去找出向燕子夫报信的这个人!”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其心可诛!” 李辰安一番话将他对付燕子夫的行为和动机给说了出来,众人一听忽然觉得这番话有些道理。 他将这件事定义为江湖少年的比试,那么燕国公府就没有对他下手的名正言顺的理由。 要怨,只能怨燕子夫技不如人,或者说江湖经验不及他李辰安深厚。 但这件事燕国公府恐怕也不会轻易就放过,那么燕国公府指不定就会找出幕后的这个人来—— 是这个人借了燕国公府的这把鲁莽的刀! 但燕国公府的刀是那么容易被借的么? 若是这把刀反噬,估计会令那人喝一壶的。 李辰安对燕子夫施之以毒将其放倒,其一是化解了燕子夫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化解了程哲或者齐知山为李辰安出头可能导致的国公府之间的矛盾升华。 无论如何,程哲或者齐知山都没可能看着燕子夫当着他们的面砍了李辰安。 这不仅会弱了这两大国公府的名头,甚至还会导致定国侯府和这两大国公府之间的友谊出现裂痕。 其二……李辰安果断的干了这件事,燕国公府当会去找出借刀之人,而后砍那人两刀。 但能够出入燕国公府,能够直接见到燕子夫,这背后之人的身份定然也不简单。 只是,他会是谁? 有人猜测是二皇子,也有人猜测是相府,甚至还有人猜测是鱼龙会总部的某个长老,却无人会怀疑到六公主宁漱玉的身上。 “这终究是你的猜测,”齐知雪看了看李辰安,又道:“就算你的这番猜测正确,但你却并不了解燕子夫这个人!” “要说起来他也十六了,但在京都的人却都知道,他从六岁开始作恶,至今已整整十年!” “我等都不太喜欢和他往来,倒不是怕他什么,而是没必要因为他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性格随他的母亲丽阳公主,心眼儿不大,还很是记仇。” “所以今儿个这件事,就算燕国公府的人真不找你的麻烦,但燕子夫却未必会如此去想……我倒是以为程哲那句话是对的,你在京都事了,还是早些离去为妙!” 李辰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这几天已经和钟离若水说好,等中秋文会过后就一同回广陵。 来年开了春,再一同前往蜀州。 若是不出现大的意外,自己的这辈子大致就是在蜀州渡过了。 蜀州多山,距离京都天远地远,这燕子夫总没那么执着追杀自己也跑去蜀州吧。 “程兄齐兄所言极是,京都事了,我便和若水一道离开。” “来来来,咱们继续喝酒!” 李辰安端起了酒杯,眉间一片安然,似乎将燕子夫这个人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得即高歌失即休, 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来明日愁!” “让我们能够有幸在京都相遇一起干一杯!” 众人眼睛陡然一亮共同举起了酒杯,齐知雪一拍桌案一声大吼:“好!” “好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你这厮,当真才高八斗能够出口成章,我齐知雪算是服了!” “干一杯!” 众人同饮,此间气氛因为李辰安随口而出的这首诗又变得轻松了起来。 苏沐心深深的看了看李辰安,他当然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他不相信燕国公府会将这件事轻易放弃。 杨玉麟和唐乾二人早已听闻了李辰安的大名,此前还有些许怀疑,但此刻听了李辰安的这首诗,顿时才明白彼此之间巨大的差距! “中秋诗会,在下忽有信心百倍!” 唐乾放下酒杯振臂一呼,大声说道:“咱宁国文坛有李兄存在,他越国的那些所谓的天才学子们……何以畏惧!” 他起身,拎起酒壶,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恭敬一礼,为李辰安斟满了一杯酒。 “李兄定会文坛留名以传千古,我等,定以李兄马首是瞻!” “在下敬李兄一杯!” 李辰安没料到随口而出这么一首诗引来了众人的钦佩,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此间的所有少年此刻都将燕子夫给遗忘,都开怀畅饮,似乎都想要体会这首诗里所表达的那种乐观通达的精妙味道。 但二楼宁漱玉三人所在的这个雅间里的气氛却有些清冷。 因为她对此很不满意。 李辰安非但没死,反而还将燕子夫从三楼给丢了下来,这令她的计划落空,当然,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后果,因为她的母妃是燕国公的女儿,当今的丽贵妃,而她是燕国公的外孙女。 “我这表弟怎的如此不堪?” 宁漱玉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意兴阑珊,“不过……燕子夫迟早不会放过他李辰安!” “明儿个你让你父亲和你爷爷进宫一趟,母妃要见见他们。” “父皇已经回宫,我们这事正好也能定下来。” “往后……成亲之后,你就住在本宫的公主府上。至于那个、那个沈巧蝶,本宫已经听说过你和她的事……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因为本宫从不喜欢将某个事物与第二个人分享!” “另外,李辰安在广陵城的那处酒坊,接下来就该拿在你的手里,至于如何去做,明儿个母妃自然会向你爷爷详说。” “这件事很重要,因为父皇很喜欢他所酿造的画屏春!” “走吧,明儿个开始,你也要多学学当驸马该懂的那些规矩!” 第一百八十九章 燕国公府 李辰安等人在聚仙阁的半城烟里开怀畅饮。 二楼雅间里的六公主宁漱玉和霍书凡兄妹俩已经离去。 而此刻被送回燕国公府的燕子夫依旧处于昏迷之中尚未能醒来。 燕国公燕锦月此刻正蹙眉站在燕子夫的床前,国公府的那位老门房黄鹤楼躬身站在燕锦月的身后。 “迷离……这是孙铁线的独门毒药,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在景泰十四年,钟离破帅兵对回纥的那一战!” 燕锦月直起了腰,捋了捋下巴上的那一簇长须,眉间依旧未曾舒展,脸上反而更加疑惑: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孙铁线若是还活着,也从曾经的那个少年变成而今的耄耋老者……和老夫差不多年岁……这四十余年来再没有听闻孙铁线的半分消息,老夫还以为他早已死了,却不料他竟然还活着!” “他理应还活着!” “这是老夫大意了!” “钟离若水天生阴寒,当年宫里的御医断言钟离若水活不过十四岁,算起来今年钟离若水已经十五岁……” “所以,钟离若水在京都呆的那十年,就是孙铁线为她调理治病的十年!” “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孙铁线才有这个能耐。” 燕锦月转身看向了黄鹤楼:“你亲眼所见是李辰安向子夫投的毒?” 黄鹤楼连忙躬身一礼,“回老爷,当时、当时安自在也在。小少爷要上楼去找李辰安的麻烦,老奴心想以小少爷的功夫,这事儿只要拦住安自在当万无一失。” “老奴该死,老奴在聚仙阁的一楼拦住了安自在,却万万没有料到小少爷会中了这迷离之毒!” “老奴未能上楼,故而……故而并不敢断言这就是李辰安所为……听说钟离若雨也在楼上,钟离若雨而今是三境下阶的身手,而孙铁线和樊桃花之间的关系颇为、颇为复杂,所以老奴以为这更可能是钟离若雨那丫头对小少爷出了手。” 毕竟李辰安是个文人,还是个小小的商人,却尚未听说他还是个武人,所以燕锦月在听了黄鹤楼的这番话之后倒是没有否定。 “这件事,是谁来府上告诉子夫的?” “回老爷,来人拿的是表小姐的名帖。” 燕锦月一怔,眉间再次一蹙:“漱玉?” “正是!来者告诉小少爷说、说李辰安在聚仙阁宴请了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三位少爷,怕是那李辰安没将小少爷放在眼里……于是、于是小少爷大怒,说要去聚仙阁宰了李辰安……老奴拦不住,心想也就是个从广陵来的穷酸小子,若是小少爷真宰了他,想来定国侯府为了眼前的大局也不会为那小子出头。” “何况这还是表小姐的主意。” “所以、所以老奴便随着小少爷一同去了,小少爷登楼,大致盏茶功夫,小少爷中毒被人从三楼上给丢了下来,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 燕锦月望向了窗外,眼里的视线有些凝重,脸上的神色有些阴沉。 倒不是燕子夫被人从聚仙阁的三楼给丢了下来,而是……那个外孙女为什么要做出这件事来? 六公主宁漱玉在宫中几乎就是个隐形人。 因为幼年时候的那场大病,她落下了个腿脚残疾。 她受不了这番惨烈的打击,于是从公主府的屋顶上跳了下来,脸着地,人没死,反倒让她的脸上留下了一块巴掌大的疤痕。 从那之后,她的性格大变,仿佛视所有人为仇人,就连自己这个外公去宫中探望,她也极少会有笑脸相迎。 女儿丽贵妃倒是什么事都顺着她,担心的是她再次做出不智之举,甚至就连选驸马这件事也依着她。 她选中了詹事府少詹事霍百扬的儿子霍书凡! 要说起来,燕锦月对这驸马是不喜的,因为他不太喜欢那个心机颇深的霍百扬。 但女儿回来的时候说既然她喜欢,那便依着她,霍家虽然是广陵城的一商贾之家,家世并不显赫,却也有一个极大的优点。 那便是宁漱玉更容易驾驭这样的驸马! 于是他燕锦月也只好同意。 那么今儿个晚上漱玉让子夫出头去杀李辰安,莫非是她要给霍书凡出口恶气? 霍书凡据说是广陵三大才子之首,而李辰安却是忽然之间崛起的宁国第一大才子! “明儿个派人去请霍希来府上一趟,老夫要问问李辰安和霍书凡或者霍家,是不是有些过节!” “好!” “另外,派人去将梅园收拾出来,那地方漱玉小时候就很喜欢,就送给漱玉,作为她在宫外的公主府邸……以后成了亲就住在梅园,老夫去看她也更方便一些。” “老奴遵命!” “你先下去吧,明儿个子夫他娘从宫里回来……这件事就由老夫和她说去。” 黄鹤楼躬身退下,燕锦月又站在了燕子夫的床前。 他站了许久。 直到燕子夫醒来。 “明日一早,你启程前往无涯,去你二叔的赤炎军中……当个小兵!” 燕子夫一家伙就爬了起来:“我不去!” “你必须去!” “……你怕了定国侯府?” “不是爷爷怕了谁,而是你的父亲不知所踪,而你,将是未来燕国公府的继承人!” “你已十六,若无军功威望,如何服众?” “去吧,爷爷不会害你。赤焰军是咱们燕府的赤焰军!你必须执掌赤焰军才能执掌燕国公府!你也必须知道,偌大宁国,能对付神武军者……唯有咱们的赤焰军!” 燕子夫沉吟了许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却固执的说了一句:“杀了李辰安孙儿就去!” “不,为了一个小小的李辰安耽误的却是你最为宝贵的时间!” “他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作为燕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记住,不要将目光放在蝼蚁的身上,那会让你也变得如蝼蚁一样。而是要如雄鹰一般翱翔于天际,视线所及……是这天下广袤的大好河山!” …… …… 花溪别院。 一座亭、一盏灯,一壶茶,三个人……阿木坐在亭子的围栏上,看着皎洁的月光下朦脓的那片荷塘。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坐在石桌旁,钟离若水有些担忧的看着李辰安说了一句:“离开聚仙阁的时候,我问了问佟掌柜,最为可疑的就是六公主宁漱玉!” “她和霍书凡兄妹俩同来,也就比我们上楼时候晚了一步!” 李辰安微微一惊,“这么说,那个宁漱玉是请了她的表弟燕子夫来找我麻烦的?”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许是为霍书凡出头,往后你可真要小心一些,毕竟这位六公主的性格很是孤僻,做事也不择手段。” “而那个燕子夫……也不是一个大度之人!” 李辰安点了点头,他正要说话,却不料阿木转头说了一句:“我师弟这两天就抵达京都了,我这些日子无法在你身边保护你,他能!” “你师弟?” “嗯,王正浩轩……燕子夫不是他的对手,有他在你身边,你大可放心!” 牧山刀的一代天才王正浩轩! 若能将这小子带在身边,也确实大可放心。 只是这样的天才少年通常会很骄傲。 “……他会听你的?” “会!” “为啥?” “因为,他是我兄弟!” 第一百九十章 小武 上 因为他是我兄弟! 李辰安不由多看了阿木两眼。 他未曾料到这个不善言语的少年和那个传言中的天才少年能够成为兄弟,不过他转念一想,阿木虽然话不多,但为人确实实在在,他是真的做到了以心换心,那么他和王正浩轩能够成为兄弟也很正常。 他当然不知道其中真正的缘由是王正浩轩炖了他师傅养的那条狗,而阿木背下了这口锅,被师傅关了三年禁闭。 “我听说他闭关了三年,现在他是什么境界了?” 阿木已经转头,他又看向了那片月光下的荷塘,沉吟片刻,说了一句话:“他给我的来信中说,已是二境上阶!” 二境上阶! 那小子才十四岁! 确实是了不得的天才! 这让李辰安备受打击,但片刻之后他的心态便恢复正常,因为他一直在告诉自己,术业有专攻,练武这种事,本就不是自己的强项。 “那个小武也很厉害!” 阿木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让李辰安又吃了一惊。 阿木疗伤的时候在孙神医的院子里住了几天,小武从姥山采药归来也一起相处了两天,只是小武并未展现出他的武功…… “你怎么知道小武很厉害?” “因为他的眼!” “他的眼?” “对,那是我见过的最干净、最澄澈,最无垢的一双眼!” 阿木又转过头来,看着李辰安,很认真的又道:“他虽聋哑,这是他的不幸,但同时又是他的大幸运!” “因为聋哑,在他的世界里便没有任何噪音。他的世界很安静,就像藏在深山中的一泓小溪……静静地流淌,不知岁月,却将河床上所有石头的棱角磨平……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高手,这,便是专注!” “因为这样的专注,才有了那双精华内敛,无比干净的那双眼!” 阿木又转过头去,又看向了荷塘,说了最后一句话:“他和我师弟王正浩轩截然相反,一个如山涧幽潭,可纳日月星辰。一个……就是烈日,可焚烧万物!” 李辰安此刻无法理解阿木的这番话。 这番话对小武和王正浩轩的评价太高,而以他现在这渣渣一样的身手,显然不知道山涧幽潭和那一轮烈日究竟有多厉害。 他甚至有些怀疑,因为阿木这才踏入二境下阶,他会不会看走了眼? 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将小武和王正浩轩忽悠到自己的身边! 就凭小武的毒。 还有王正浩轩的刀! …… …… 次日。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三。 宁国京都玉京城,晴! 昨儿个晚上在聚仙阁发生的燕子夫被李辰安从三楼丢下来这件事并没有在京都传扬。 这件事大家似乎都默契的选择了沉默,就连苏沐心等人也守口如瓶。 但在苏沐心等人看来,燕子夫迟早会找李辰安的麻烦,不过李辰安说中秋文会之后他便要和钟离若水启程前往广陵城,那么燕子夫和李辰安的这恩怨恐怕也会随之淡去。 没有人料到就在八月十三这一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从燕国公府出来了一列骑兵。 他们离开了玉京城,出南门,去了位于宁国南边的无涯关。 燕子夫就在其中。 他出了南门之后回头望了望这高大的城墙,眼里露出了一抹凶光,嘴里恶狠狠的吐出了一席话:“李辰安!” “你给小爷好好活着!” “等小爷再次归来,定带着赤焰军……将你五马分尸!” 骑兵绝尘而去。 正在花溪别院晨练的李辰安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尚未升起,天空一片湛蓝。 东楼有脚步声传来。 李辰安转头望去,便又看见穿着一袭白色睡裙的一身慵懒的钟离若水从东楼走来。 他刚才那寒意就此消失,顿时变得温暖了起来。 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女那双灵动的眼睛一眨一眨,她远远的注视着李辰安,脸上露出了嫣然一笑,然后垂头,莲步轻移,那睡裙拖在地上,就像一朵随风而动的莲。 这是不是就叫步步生莲? 李辰安将飞刀收入了腰间,也抬步走了过去,二人在院子里花圃旁的一张椅子上并肩而坐,微微晨风中送来的便是钟离若水身上的那淡淡的如兰花一般的幽香。 这当然是令人迷醉的。 除了这幽香,还有那几缕秀发飘在了李辰安脸上带来的发香。 李辰安的视线从钟离若水那张吹弹可破的微红的脸上移开,下移。 于是,视线便自然的落在了那两处青纱帐上。 里面是白色的抹胸,并没有将那自由的山峦勒得太紧,于是那骄傲就这样骄傲的凸显了出来。 李辰安抿了抿嘴唇,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钟离若水羞涩垂头,丢了他一个白眼,低声说道:“这大早上就不正经。” 李辰安嘿嘿一笑,将钟离若水拥入怀中:“面对如此绝色佳人,我若是还能坐怀不乱,那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钟离若水脸蛋儿愈发的红,修长的脖子弯得更加厉害,心肝儿砰砰直跳,声若蚊蝇:“阿木在呢!” 李辰安抬头,看见的是阿木回房的背影。 “这小子知趣。” 他的手勾着钟离若水那柔弱无骨的小腰,忽然用了一点力道,钟离若水身子如水蛇般的一扭,嘤嘤一声正要顺势靠入了他的怀里,却不料那照壁后忽然有个声音传来。 这是门房安自在的声音。 “咳咳咳……” 这胖子猛的咳嗽了几声,他当然不会是中了风寒,而是他没料到李辰安这小子大清早的就如此不老实。 “三小姐,小武来看你了。” 钟离若水一家伙坐得笔直,双手摸了摸滚烫的脸蛋,瞪了李辰安一眼,那一眼里……满是怨念! 却不是怨着李辰安。 小武这家伙,这么早来干什么? 正在、正在关键时候呢! 情窦初开的少女很喜欢被李辰安霸道的拥入怀中的那种感觉。 她还很喜欢李辰安禽兽一般的手段。 和他那张哄死人的嘴! 本欲拒还休。 本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娇柔。 本以为这个美丽的清晨能上演了昨儿晚上的那一出好梦。 小武这家伙却不合时宜的闯入。 看来,不能再住在这花溪别院了。 明儿个带着李辰安去……水云涧! 少女起身,一提衣裙,向东楼跑去。 李辰安咧嘴一笑,便见穿着一身青色短卦的小武一脸阳光的走了过来。 他又抬头望了望天,太阳依旧尚未出来。 可小武的脸上确实有着一脸的阳光。 他带着微笑。 他的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仿佛有星光闪耀。 他依旧那么干净,干净的就像菩萨座前的童子。 他听不见,口不能言,可偏偏他对此似乎没有丝毫在意。 李辰安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干净—— 心无尘,念无垢。 因为单纯,故而干净! 就像一张洁白的纸! 哪怕是孙神医,似乎也未能在这张白纸上书写下只言片语。 他的世界,他独自拥有。 他如深山的那方山涧幽潭,就这样敞开着胸怀,接纳了日月星辰。 “咿咿呀呀……!” 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手里拧着个罐子,一脸灿烂的比划着,说着李辰安听不懂,却能感受到的他内心中欢愉的那种情绪。 安自在说小武这小子从不知道什么叫愁。 安自在还说小武这小子那张干净的脸上,从来就没有过忧。 他喜欢笑。 发至内心的笑。 这种笑极有感染力,于是,李辰安也咧嘴一笑,指了指那凉亭,他带着小武走入了凉亭中。 他摆上了笔墨纸砚,又指了指那张纸,“你能写么?” 小武听不见,可他却能看懂李辰安口型的变化,他依旧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辰安提笔,落在了纸上:“小武,我很喜欢你!” 小武愕然抬头。 摆手。 站了起来。 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模样!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小武 下 李辰安大笑。 小武呆呆的依旧一脸紧张的看着李辰安大笑。 他忽然摆了摆手,从李辰安的手里取过了毛笔。 他弯腰,很认真的落笔于纸上: “我是男人!” “你也是男人!” “师傅说两个男人之间就算感情再深,可为朋友兄弟,却不可为……” 他提笔,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写。 他抬头,那双干净的眼注视着李辰安,认为李辰安应该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了片刻,他担心李辰安的智商理解不了,于是又写道: “你和若水小姐才能谈喜欢二字,与我,可为朋友!” 他又抬头看向了李辰安,觉得这样李辰安应该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李辰安微笑点头,接过小武手里的笔,看了看纸上的字,忽然发现小武的字也比他的字好看太多。 他耸了耸肩,又在下面接着写道: “喜欢与爱不一样。” “我说喜欢你,是喜欢你这快乐的性格,我喜欢和一个快乐的人在一起,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我希望未来我们能成为兄弟。” 他抬头,便看见小武的脸上露出了欢喜。 小武接笔,继续写道: “好!” “小武只有若水小姐和若画小姐两个朋友,以后就多了你一个,师傅说为朋友要两肋插刀,或者插朋友两刀,你若是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 “你的酒很不错,师傅很喜欢,我也很喜欢,只是我喝两杯就醉了,醉了就睡了,睡了就无法看星星了,所以往后我只会喝一杯,一杯正好,那些星星会变得更亮,你知道么?星星很好看!” “当然,我也很喜欢下雨或者下雪。” “以前若水小姐会陪着我看星星看下雨看下雪,后来若水小姐长大了,她的身体渐渐好了,来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我就一个人看星星看下雨看下雪了。” “再后来若画小姐陪我看过一场雪,但她太小,她应该觉得无趣,于是她在雪中练剑,她用剑穿雪,雪花太小,她却如雪中翻飞的蝴蝶。” “若画小姐不太喜欢练武,她喜欢吃冰糖葫芦,还喜欢哭!” 小武一家伙写了许多,他似乎觉得不应该写这些东西,于是他停了笔抬起了头来,那双眼里有些歉意,却不料正看见李辰安喜滋滋极有兴趣的看着。 李辰安愈发明白小武的干净从何而来。 他已十七,但他却如一个七岁的孩童。 这不是说他的智力低下,而是说在他的世界里,他依旧保持着那份少见的纯真。 因为心无杂念,故而无论是他的医术还是他的武功,都已出类拔萃,绝非他李辰安可比拟! 李辰安从小武手里接过了毛笔,在后面写道: “往后,我陪你看星星看下雨看下雪。” 小武欢喜一笑,片刻却摇了摇头,拿笔又写道:“你是做大事的人,你会很忙,我很闲,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我一个人看星星看下雨看下雪也挺好。” 李辰安眉梢一扬,心想自己哪里是什么做大事的人! 自己不过就是想要逍遥快活简简单单的过这一辈子罢了。 他接过笔,没再去写这个话题,而是写到: “你这么早来这里有何事?” 小武接笔,“给若水姐姐送药。” 李辰安一惊,转头看了看东楼,钟离若水已换了一身白色的长裙走了过来。 她来到了凉亭,极为好奇的将这张纸上的内容看完,而后她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歉意: “这事……没告诉你。” “我、我小时候身体有些问题,就是畏寒,然后在京都呆了十年,在孙老的调理下倒是再没有出现过这症状。” “孙老说差不多好了,所以、所以……” 李辰安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人吃五谷杂粮,哪里有不生病的道理?你莫要放在心上。” 钟离若水心里顿时一暖,然后她开始和小武交流,李辰安顿时看傻了眼—— 手语! 钟离若水和小武咿咿呀呀的说着,双手也在不停的比划! 她们居然能够很是顺利的交流! 可李辰安却看不懂呀! 他顿时就懵逼了,这才知道手语这个玩意儿原来自古就有。 钟离若水和小武比划了半盏茶时间,小武最后欢喜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李辰安,提笔在这张纸上落下了最后一段话: “我们是朋友,迷离需要的药材很难配,中秋我会陪你去参加诗会,然后我再去崂山采药,等我回来,若你已去了广陵,我便去广陵城找你。” …… …… “你不用同情小武,不是他不值得同情,而是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钟离若水和李辰安送别了小武,二人坐在了凉亭里。 “那十年,孙老就带着小武住在水云涧,我和小武算是相处了十年,所以我也就习惯了和他交流的方法。” “今儿个他是给我送药来,就是这罐子里的药,就是前些日子他去崂山采回来的药材熬制而成。” “我刚问了他我的这病。” “他说并无大碍,只是还需要多喝几剂再调理调理。” “我也给他说了中秋文会这件事……他说他会去保护你,因为,他说你是他的朋友!” “小武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只是他只会救人不会杀人……所以他说保护你的意思是,如果你被人给伤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会救你一命。所以你万万不可期望他为你拔剑,他根本就没有剑!” 李辰安顿时一愕,这小子就不靠谱了。 阿木说小武的武功很高,小武留笔说他会保护他,原本还以为带着这么个少年高手跑去鱼龙会总部会更保险一些,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这练武练成了高手却不用来杀人……这在李辰安看来简直就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幸亏钟离若水给自己提了个醒,不然被人家捅了再被那小子给救回去……这算是见死不救呢还是有救命之恩呢? “呆会我去见见奶奶。” “一来是昨儿晚上那事得让奶奶知道,二来……八月十五你计划的那事,也需要让奶奶知道。” “今儿个晚上你去程国公府赴宴,我就不陪你去了,你带上安叔,晚上早些回来。” “明儿个咱们换个地方去住。” 李辰安一怔,便见钟离若水脸上飞起了一抹红霞。 “水云涧很美,还很清净。” “……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宁楚楚 花溪别院上演着郎情妾意的浪漫温馨。 李辰安在用勺子一口一口的给钟离若水喂药,阿木不忍直视,只好又回到了他所住的西楼的一层楼里。 而在皇宫后宫的四公主府上,四公主宁楚楚的心颇不宁静。 这样的不宁静已有多日。 在今儿个的早上似乎达到了巅峰。 她魂不守舍的在后花园里走来走去,这令她的丫鬟纸鸢心里也很是不安。 四公主殿下向来从容,自己跟在殿下身边已有多年,可还从未曾见过殿下如今这般模样…… 纸鸢抬头看着宁楚楚的背影,才忽然发现殿下长大了! 今岁二月离开京都的时候殿下就因为漠北传来的消息心情沉重,而后主仆二人带着丽镜司的高手去了一趟广陵城。 殿下说去广陵城看看钟离若水,顺便散散心。 于是一行人在三月初二抵达了广陵城,正好在三月初三那天钟离若水在画屏湖举行以文选婿。 犹记得殿下当时就笑了。 殿下说钟离若水这性子果真随了她奶奶樊老夫人,竟然用了这么个不着调的法子,为的就是不给二皇子宁知行一个机会。 三月三,主仆二人去了画屏湖。 就在画屏东的那处烟雨亭中,殿下遇见了那个原本应该擦肩而过的男人——李辰安! 可万万没有料到,这李辰安居然当着殿下的面对出了那下联。 那幅对联纸鸢至今依旧记得,它是这样的: 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就是这样的一幅对联引起了殿下的注意,于是有了自己去了二进沟巷子的那小院子,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李辰安所写的那首《蝶恋花》! 这便是阴差阳错。 殿下当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李辰安才高八斗,于是殿下将这首词给了钟离若水。 接下来当真成就了钟离若水和李辰安的这一段佳缘,可殿下回到京都之后却落下了这么个心病—— 殿下似乎喜欢上了李辰安! 因为殿下偶尔会提起,甚至将李辰安与百年前的商丞相相提并论! 也因为殿下现在越来越喜欢唱那首《天净沙》! 尤其是在前些日子那场暴雨之后,殿下去了一趟花溪别院,回宫之后便开始魂不守舍。 当真是……孽缘! 纸鸢垂头,为殿下不值。 当时在广陵城的时候,若是自己没有花那一百两银子买下那首《蝶恋花》就好了。 亦或就算是买下,殿下若是不将那首词给钟离若水就好了。 若是那样,现在的殿下就应该是快乐的。 因为,她拥有了本该属于她的商丞相! 然而天下没有如果。 这或许就是昨儿个陪着殿下去了玉佛寺,殿下求来的那支签上的那句话吧—— 欲求好事喜非常,争奈姻亲只暂忙。 毕竟到头成好事,贵人接引贵人乡。 玉佛寺那老和尚说……此乃上签,当见机行事、处之泰然,或峰回路转。 李辰安一直住在花溪别院,与钟离若水打得火热,这峰如何去回? 这路如何去转? 宁楚楚坐在了荷塘边的廊桥上。 她慵懒的趴着,那双原本水灵的大眼睛此刻也变得黯然。 她看着荷塘里盛开的莲,眼里有莲,心中却无莲。 她在想着那个人! 她在想着三月初三! 忽然,纸鸢看见殿下的嘴角微微一翘,她脸上露出了一抹这些日子少有的微笑! 接着,纸鸢便听见殿下喃喃的低语了一句: “你本野草,无意争春……却乱了本宫的心!” 宁楚楚忽然抬起了头坐直了身子,她的那张俏脸儿上恢复了几许神采,于是,那荷花似乎在她的眼里也就变得艳丽了起来。 “纸鸢!” “奴婢在!” “备车!” “……殿下要出行?” “对,咱们去一趟花溪别院!” 纸鸢抬头,眼里惊诧,她沉吟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前些日子殿下不是说了再不去见他的么?” 宁楚楚回头,一脸娇羞。 “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是昨儿傍晚从江南飞鸽传书送来的关于秋粮的那些消息!” 纸鸢一噎,心想这个理由真的有些牵强。 于是纸鸢转身而去准备车马,宁楚楚也起身离去,回到了她的宫殿,坐在了妆镜旁。 两个婢女轻轻的走了过来,为她梳着那头秀发,也为她那张本就漂亮的脸蛋儿施了淡淡的妆。 她看了看妆镜中的那张如花似玉般的脸,从妆盒中仔细的挑选了一支白玉簪子插在了头上。 又挑了一对碧玉耳坠挂在了耳垂上。 想了想,左手拿起了一条金色的项链,右手拿起了一条银色的项链,看了数息,她放下了那条金色项链,将手里的这条银色项链让下人戴在了她那粉嫩的脖子上。 这条项链有一个同为银色的坠子。 坠子上镶嵌的是一个拇指头大小的墨玉。 最后她从衣柜中挑选了一条素雅的白色长裙,然后挑了一条鹅黄色的宽边腰带。 腰带收紧,呈现在妆镜中的便是一亭亭玉立有如含苞待放的荷花一般的美丽姑娘! 当钟离若水离开花溪别院往定国侯府而去的时候,宁楚楚的马车也离开了皇宫,向花溪别院而去。 马车里,纸鸢又看了看宁楚楚,原本殿下是极少打扮的,用殿下曾经的话说,便是丽镜司里的每一个女子都应该如男子一样,倒不是不修边幅,而是无须在意那些小节。 可今儿个殿下确实打扮了一番,比数天前殿下去花溪别院的时候打扮得更细致了一些。 当然,这样的殿下也更美。 李辰安那小子,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纸鸢。” “奴婢在!” “你说……我若是真去求了父皇,这算不算那签里说的到头成好事?” 纸鸢心里一叹: “这……奴婢以为应该、应该算吧。只是,这种大事殿下还须三思!” “昨儿个晚上天枢回来的时候说,越国的那个韦玄墨曾经去过一趟相府……殿下,奴婢就担心这来者不善,若是姬泰与韦玄墨勾结起来,再、再将那些评判们贿赂几个,这中秋文会,哪怕李公子真才高八斗,恐怕也会落下一个惨败的结局。” “若是如此,奴婢担心他活不过这个中秋夜……殿下这时候去找他,就怕对太子殿下不利!” 这句话纸鸢说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宁楚楚却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李辰安离开了鱼龙会,成为了姬泰的敌人,而姬泰本就一直在谋划让二皇子宁知行入主东宫,他本就是当今太子的敌人。 在这种时候四公主跑去找李辰安,这无疑会向姬泰传递一个信号——太子殿下青睐着李辰安,因为四公主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 姬泰不会认为是四公主看上了李辰安,而是会认为四公主在为太子殿下寻求另一个强大的助力! 而今整个京都都知道了李辰安是钟离若水未来的夫婿,那么李辰安做出的选择,就极有可能代表着定国侯府的态度。 四公主去了花溪别院,不管她和李辰安聊了什么,都会让姬泰一系认为这就是当今太子殿下在通过四公主再通过李辰安寻求定国侯府的支持!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 如此一来,目前的这种微妙的平衡恐怕就会打破。 皇上正好回了宫,姬泰会不会狗急跳墙,就选在这个时候发动朝臣对太子殿下发难? 宁楚楚沉吟了许久,才忽然一笑: “有皇城司长孙先生在,姬泰不会仓促而动。” “你说……我若是向父皇提议,让李辰安入朝为官,姬泰会不会很难受?”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两难 纸鸢不知道姬泰会不会很难受,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有些难受。 李辰安连秀才身份都没有,四公主虽然在皇上面前受宠,还执掌着丽镜司,若是四公主将李辰安弄去某个县郡当个小吏这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问题就在于四公主要让姬泰难受,那李辰安就必须站在姬泰的面前! 那他就必须是个京官! 这官儿还得能够登那大雅之堂! 这是要让李辰安一步登天啊! 皇上虽然疏于朝政,可皇上并不傻。 何况而今姬泰把持着朝政,六部的官员多为姬泰的人,就算李辰安真当了官,只怕他有着穿不完的小鞋,最终落得个灰溜溜跑路还算是好的结局,一个不好被皇上砍了脑袋也很正常。 殿下这是走火入魔了! 纸鸢看着宁楚楚,却不料宁楚楚又欢喜说道:“这事我会尽力去办办,就等中秋文会上他一鸣惊人!” “另外,莫要忘记他的爷爷是李春甫,曾经官至一品太尉!” “父皇其实是个念旧的人,不然、不然他也不会因为卢皇后的去世而万念俱灰潜心于道。” “而今朝廷乱想丛生、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父皇当不会希望宁国三百余年的江山断送在了他的手里,今儿个晚上我就去拜见父皇!” “姬贼不除,国将难安!” 纸鸢又咽了一口唾沫,这事儿太大,作为一个婢女,她不好说出自己的观点。 在宫中呆了十余年,与四公主一起长大。 她见多了宫中诸多龌龊事,对四公主的这番言语更加的担心起来。 因为就算是在后宫,若想安然一辈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莫问世事、莫管闲事! 没有人知道皇上身边的某个太监或者宫女就是别人的眼线。 若是四公主真去皇上面前说了这些话,只怕很快姬泰就能知道消息。 现在的后宫几乎是姬贵妃一手遮天,哪怕四公主手里握着丽镜司,一旦皇上再去长乐宫,四公主未来的日子恐怕不是不好过这么简单。 “殿下,奴婢听说漠北的冬景致很是漂亮,瑶光已抵达景山城,莫如奴婢陪您去景山城走走?” “现在出发,估摸着抵达景山城的时候正是大雪纷飞之际,听说那地儿的雪深及膝盖,可比玉京城的雪大了许多,如何?” 宁楚楚抬眼看了看纸鸢,打趣了一句:“你这丫头,而今倒是越来越狡猾了。” “不过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倒是我冲动了,这事我再好生想想。” 这事当然不是去景山城这件事,而是向父皇谏言,向父皇举荐李辰安入朝为官这些事。 车厢里沉默了下来,纸鸢有些担心这位主子,因为她很清楚四公主的性格——倔强! 倔强于情,便忘不了那个李辰安。 倔强于事,终舍不下这岌岌可危的宁国江山。 纸鸢终究不忍,于是又低声的说了一句:“若殿下真要去做这件事,何不、何不去一趟怀国公府?” 宁楚楚一怔,怀国公府是母后的娘家! 只是自从自己出生四个月之后母后因病去世,曾经在京都风光无限的怀国公府忽然之间就低调了下来。 从自己记事开始,几乎就再也没有听说怀国公府这个名字。 自己而今十五,仅仅去过怀国公府两次。 一次是在四岁,随着太子哥哥去的。 一次是在十岁,也是随着太子哥哥去的。 在记忆中,怀国公府几乎已经名存实亡,记忆中去的这两次,怀国公府的那门楣已经斑驳,那扇朱红大门也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色彩。 四岁时候怀国公府里还有不少人,但十岁时候再去,里面已冷冷清清。 外公还住在里面。 可那三个舅舅和那些表哥表弟们,听太子哥哥说,他们都已离开了京都,回到了怀氏祖籍所在的位于宁国东部边陲的那处海岛上。 所以宁国五大国公府,事实上而今只剩下了四个—— 燕国公府! 程国公府! 齐国公府! 和骆国公府! 此刻纸鸢忽然提起了怀国公府…… 宁楚楚想到了那个佝偻着腰杵着拐棍的满头白发的外公,忽然有些神伤,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听信了太子哥哥慎重吩咐的那句话—— “往后,不要再去看外公,不然会给外公惹来祸事!” 这祸事当然就是来自相府的打压,现在的怀国公府最好的结局就是从所有人眼里彻底的消失。 为了这个目的,怀国公府已经用了十来年的时间,若是自己再贸然而去……岂不是让这十年的效果毁于一旦? 可外公孤身一人住在那破旧的国公府里,这晚年岂不是极为凄凉? “奴婢……奴婢记得就是在四岁那年随殿下离开的怀国公府,殿下现在去怀国公府并不太方便,但、但若是殿下信任,奴婢倒是可以偷偷的去。” 宁楚楚恍然,这才想起纸鸢本就出于怀国公府,是外公在自己四岁那年给自己的贴身婢女。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 “可现在的怀国公府……外公已是风烛之年,再去请他冒着危险入宫面见父皇……” 宁楚楚摇了摇头,“这不妥,当让他安享晚年,这事,我在合计合计。” 纸鸢没有再说。 主仆二人就此沉默,片刻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宁楚楚和纸鸢下了马车,抬眼便看见了花溪别院的这处牌坊。 牌坊旁有一颗大叶榕。 大叶榕的旁边有一座小木屋。 小木屋的门口有一张崭新的躺椅。 躺椅上躺着一个球。 他是安自在! 安自在的眼睛睁开了一线,陡然一惊,他翻身而起,向宁楚楚恭敬的行了一礼:“这个……殿下,您怎么来了?” 宁楚楚嫣然一笑,“我来看看若水妹妹。” “啊,三小姐去了侯府……要不您直接去侯府?” 宁楚楚一怔,脱口而出问了一句:“老夫人要见李辰安了?” “这倒不是,李公子依旧在这别院,不过三小姐去侯府也是为了李公子的事。” “哦……那我进去坐坐,等若水妹妹回来。” “……殿下请进!” 宁楚楚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看向了安自在,“你真在这里当了个门房?” 安自在咧嘴一笑:“这里挺好,清净,只是、只是李公子的破事太多了一些!” 宁楚楚眉儿一弯,心想那家伙的破事确实也太多了一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忐忑的心情,抬步向花溪别院走去。 安自在看着宁楚楚的背影,忽然有些疑惑。 心想这四公主转眼也长大了,她说她是来见三小姐的,可为何偏偏去了这院子里? 这孤男寡女的在里面……是不是有些不妥? 第一百九十四章 算账 此时已是巳时,虽已过了白露近了秋分,但今岁玉京城的秋老虎却依旧尚未离去。 天空万里无云。 阳光依旧炙热。 李辰安不太喜欢这样的天气,他本想呆在西楼,奈何阿木这小子偏偏要坐在那凉亭中看那满塘的荷花。 所以他也只好留在了凉亭里,却捣鼓了一盆冰,冰里冻了一壶凉茶。 硝石这个玩意儿在医馆和杂货店都能够买到,不过它的名字叫火硝。 医馆将这玩意儿用来入药,主治中暑伤冷、心腹疼痛等疾。 而杂货店卖这东西却并不是李辰安以为的用于烟花爆竹的生产,而是主用于道教的炼丹! 烟花是没有的。 而爆竹这个东西,它真的是用竹子来做的! 也就是说,正儿八经的火、药,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朝代,它尚未出现! 李辰安眼里放光。 他注视着站在对面的熊大,又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战场上大家都是真刀真枪的干?没有、没有火炮这个玩意儿?” 熊大挠了挠脑袋憨憨一笑,觉得少爷今儿个有些奇怪。 “火炮是个什么玩意儿?” “……就是一大铁墩子,”李辰安双手一比划,“有碗口这么粗一根铁管子,可以发射出震天响的威力巨大的炮弹。” 熊大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没有,小人在军中多年从未听说。” “那守城呢?用什么玩意儿守城?” “箭塔和投石车呀。” “好吧,我知道了。” 熊大告辞退去,李辰安心里开始琢磨火、药这个玩意儿。 想了半天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知道火、药是由硝石硫磺和木炭按照一定比例制成,可他并不知道是个什么比例,他更不知道枪炮如何去造! 谁知道穿越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若是知道,那上辈子做个屁的生意,当努力读书成为一个军工专家呀! 在这样的一个落后的时代,如果造出了枪炮……就算是红衣大炮和来、复枪,装备出一只万人的军队,恐怕能够横扫整个世界。 悔不当初啊! 枪炮肯定是造不出来的,最多也就是把火、药弄出来,里面再加点糖。 如此一想,李辰安放弃了捣鼓枪炮这个想法,正准备列个单子让熊大去把火药需要的材料给采买回来,却忽然听见那照壁后有脚步声传来。 他抬头一望,顿时一惊—— 就在那阳光下,一个穿着一身雪白长裙的姑娘正款款而来。 她的双手下垂交握于前。 她的秀发随着她的步伐如波浪一般的舒缓起伏。 她头上的那白玉簪子在阳光下散发着流动的光辉。 她修长的脖子上的那银色的项链也在阳光下褶褶生辉。 莫非这就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似乎抬眼看了一眼李辰安,似乎看见了李辰安那目不转睛的模样。 她的脸蛋儿微微一红,垂头,就这样向凉亭走来。 距离更近。 李辰安看清了那张俏丽的脸。 他豁然一惊,一家伙站了起来! 而此刻,阿木也回头看了一眼,他就看了那一眼,然后似乎觉得还是这一池的荷花更好看,所以他转过了头去,继续看着那一朵歇着一只红蜻蜓的含苞欲放的荷花。 李辰安的视线越过了宁楚楚,他看向了跟在宁楚楚身后的纸鸢。 然后他又看向了宁楚楚,向亭子外走了一步:“不是……你、你、咱们是不是在广陵城见过?” 宁楚楚抬头,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公子认错人了吧?” “……这也太像了!三月初三,在广陵城的画屏东,我见到了一个从宫里来的俊俏公公!他和你有五分神似!” “另外,你身后的这个小姐姐,我理应不会认错!” “那天她就在那个俊俏公公的身边……姑娘贵姓?” 宁楚楚愕然一怔,转头看了看纸鸢,有些好奇的低声问了一句:“哪来的什么俊俏公公?” 纸鸢捂着嘴儿扑哧一笑,回到:“许是李公子将小姐的哥哥误认为了宫里的公公。” 李辰安一听,恍然大悟。 “哦,原来他是姑娘的兄长……姑娘请进。” 宁楚楚幽怨的看了一眼李辰安,一撩裙摆迈入了凉亭,却忽然一惊。 她指了指桌上的这盆冰,“此物何来?” “我弄出来的呀,来来来,这天气太热,正好这冰镇凉茶差不多了,我请你喝一杯!” 宁楚楚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纸鸢站在了她的身后,主仆二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一盆晶莹剔透的冰上,脸上极为震惊! 因为冰这个东西,在这样炎热的时节,就算是她宁楚楚贵为宁国四公主,她也是享受不到的,却不料在这里居然看见了这么大的一盆冰! 他说是他弄出来的……他怎么弄出了这东西呢? 李辰安倒了两碗冰镇凉茶递了过去,宁楚楚和纸鸢接下,主仆二人小小的喝了一口,一股清凉微甜的感觉顺吼而下,一身的暑热顿时消失。 宁楚楚又喝了一大口,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无比舒爽。 犹记得这东西还是小的时候父皇给自己喝过一碗,也是冰冷之感,只是味道比李辰安这一碗苦涩了许多。 她放下了碗,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方手帕轻轻的沾了沾嘴儿,那双眼睛欣喜的看向了李辰安,朱唇轻启: “我和若水是好姐妹。” “听闻若水在广陵城找了个、找了个未婚夫,来了京都,想来就是你了?” 李辰安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听我哥说……就是你三月三在广陵城画屏东见到的那个、那个俊俏公公……他说他在广陵城找了个绣衣使,想必也是你了?” “如假包换!” 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那银牌递了过去:“来到京都十余日,本寻思能够见见你哥,可若水说他很忙,在宫里,我这身份进不去,所以你回去之后还请向他说一声抱歉!” “……” 宁楚楚心想若水这小妮子怕是故意的! 她将这家伙还看得真紧要,不过这也说明了她还是很担心自己抢了她的这未婚夫。 那小妮子向来无论做什么都极为自信,却唯独在这件事上对自己有着诸多防备,这是不是也说明了自己的美貌足以和她媲美? 宁楚楚忽然一笑,笑得李辰安心肝儿一跳——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丽镜司头子的妹妹,确实有着不输于钟离若水的容颜! 只是,自己而今已有了钟离若水,可就不能再如前世一样飘了。 他假咳了两声,俯过身子说了一句话: “是这样,你哥当时非得让我当那绣衣使,说好的每个月四两银子。” “您看……这一转眼就过去了五个月,还麻烦姑娘帮我问问你哥,啥时候给我二十两银子的工钱?”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宁楚楚当场就有些呆了。 她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在这时候问出了这么一句大煞风景的话来。 她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端起了那碗冰镇凉茶,又喝了一大口,心想这小子怕是钻进钱眼里了! 广陵城的消息随时都会送到她的手里,所以她对于李辰安在广陵城做的每一件事都了如指掌! 这家伙的桃花酿可赚了不少银子! 他抢了沈家的粮仓,那也是上万两的银子! 可他却偏偏惦记着那二十两银子……小气吧啦的,不过……不过他也确实将晚溪斋的那些弟子给招入了丽镜司,这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于是,她又看向了李辰安,将那银牌递了过去,转头对纸鸢说了一句:“取二十两银子给李公子,哥哥很忙,怕是忘记了这事。” 纸鸢取出了荷包,从荷包里取出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正要递给李辰安,不料李辰安这时又说了一句:“姑娘你是个好人啊!” 先发一张好人卡,然后他便咧嘴一笑,贼眉鼠眼的又说道: “我大致在中秋之后就要离开京都,你哥哥他既然这么忙,丽镜司的事我又不能落下,您看要不先预支给我二百两银子?” “接下来四年我都不用再寻思怎么找他,这样大家都方便一些,您说是吧?” 纸鸢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怒视着李辰安,“你这人,哪里有先拿钱再干活的道理?” 宁楚楚却愣了一下,似乎没听进去李辰安要预支这二百两银子,而是惊讶的问道:“你说你准备中秋过了就离开?” “是啊……!” 李辰安坐直了身子,双手一摊,“姑娘你不知道,我这一到京都就被鱼龙会派人来刺杀了一次。” “原本我还是鱼龙会的一个舵主呢,这事你也可以给你哥哥说说,但你要告诉他,我加入鱼龙会的本意倒不是为了脚踩两只船,只是觉得鱼龙会这恶人的名头更好使一些罢了。” “听说鱼龙会是姬丞相的,那么鱼龙会来人刺杀我,恐怕也有姬丞相的默许。” “我就弄不明白我这么个小人物怎么会引来了姬丞相这种大人物的关注,本想着来京都也没啥大事,主要就是看看若水,既然鱼龙会不欢迎我,我本打算立刻就离开。” “毕竟留在这里太过危险,说不定还会给定国侯府惹来麻烦。” “丽镜司……我也不瞒你,这丽镜司而今已日薄西山,是完全指望不上的……这话你也可以给你哥哥说说,你告诉他,要想丽镜司能够崛起,能压制住、甚至消灭鱼龙会,银子才是关键!” 李辰安伸出一只手叩了叩桌面,看着眼前的这漂亮姑娘,极为认真、发自肺腑的又道: “不要认为银子这东西俗气!” “有钱才能走遍天下,无钱,当真寸步难行!” “丽镜司这么大的一个机构,需要大量的人!不仅仅是江湖高手,还有各个行业的能入、狠人!” “这天下除了我,恐怕再没有谁是傻子,画饼这个伎俩,在别人面前压根就没用!” “人家要加入这丽镜司目的很简单,就图个丽镜司的身份,再图个钱财。” “你给你哥哥说,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多吃草!”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下也没有人无利起早!” 李辰安这番话说的宁楚楚一愣一愣的。 这番话当然很有道理,她宁楚楚也很清楚要壮大丽镜司需要大量的银子,可是…… “那你说说这银子从何而来?” 这句话让李辰安笑了起来。 “赚钱的路子千万条,你我萍水相逢,我和你哥也没有太多的交情,姑娘啊,请再喝一杯冰镇凉茶,你就回家吧!” 李辰安给宁楚楚又倒了一碗凉茶,没有再说,因为没必要再说什么。 可宁楚楚却不乐意了。 她知道李辰安的酒利润极高,她能够想到的弄银子的办法就是把李辰安的酒坊给抢了! 可这事中间有个钟离若水,她也实在下不了手啊。 她端起凉茶又喝了一口,却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看向了李辰安,“想不想知道而今江南的粮价如何了?” 李辰安一愣,蔡正遥早已去了江南,只是至今尚未收到他的回信。 按照时日算来,江南的秋粮已经入仓,那么蔡正遥和沈家的粮食价格战理应打响。 只是究竟蔡正遥将江南粮价抬高了多少,沈家究竟有多大决心在高位吃下那些粮食,他确实有些担心,也很想知道。 “丽镜司得到消息了?” 宁楚楚放下了碗,坐直了身子,看了看正在看荷花的阿木的背影,又看了看李辰安那期待的表情,忽然嘴角一翘: “嗯,昨儿晚才收到的消息。” “……那你说说现在江南粮价如何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句话是刚刚李辰安说的,宁楚楚就这么活学活用的还给了他。 “这个,那二百两银子我不要了,如何?” “不如何。” “那姑娘要怎样才愿说说?” 宁楚楚脖子一扬,就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很简单,告诉我丽镜司怎样才能赚到大笔的银子!” “这是你哥哥的事,姑娘何必去操这心?” 顿了顿,李辰安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吧,鱼龙会也好丽镜司也罢,在我看来,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宁楚楚一惊,“为何?” “这不过是皇上用来平衡双方势力的一种小手段罢了!” “一个国家是应该有谍报机构,但有个皇城司就已足够。多出一个鱼龙会和丽镜司,反而会多消耗皇城司的精力,而这些精力本应该用在敌国的身上。” “所以,我倒是以为你回去之后劝劝你哥,散了这丽镜司吧,他还那么年轻,应该趁早去找个好的差事做做。” 宁楚楚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辰安,似乎想从李辰安的神态上看出他这番话的真假。 过了数息,她忽然点了点头,“我会告诉我哥哥,但你还是得用如何赚大钱的法子来交换江南的情报!” “……好!” 二人俯过了身子,两个脑袋差点碰到了一起。 李辰安向宁楚楚又比又画的说了小半个时辰,而后也知道了江南的状况。 时至近午,宁楚楚起身离去,一脸欢喜。 “明儿个我再来找你!” 李辰安大手一摆:“明儿个我没空,改日吧!” “……好!” 第一百九十六章 祸从天降 “殿下,真要解散了丽镜司?”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纸鸢忍不住问了一嘴。 宁楚楚忽然一叹,整个人似乎松懈了下来,顿时变得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其实他说的是对的!” “百年前商丞相建立丽镜司,那是因为那时候贪张枉法者众多,就连皇城司也未能幸免。” “商丞相用一个全新的丽镜司,将天下贪官污吏缉拿或者刺杀。采用的手段正如李辰安所言,那叫乱世,当用重典!” “可现在形势变了许多……倒不是贪官污吏减少了,而是姬泰掌权一手遮天,用鱼龙会牵制甚至打压了丽镜司,导致丽镜司再无法如百年前那样行惩戒之事。” “再说,而今的皇城司在长孙先生的执掌下和百年前可不一样了。虽然这几年皇城司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暗地里,皇城司散布在全国的那些谍子却都在收集着那些官吏的罪证。” “长孙先生许是在等一个机会,只是我或者太子哥哥都不知道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丽镜司确实没多少存在的必要。” 纸鸢抿了抿嘴,“可太子殿下现在不能没有丽镜司。” “是啊,所以暂时还是无法解散,那就得先赚银子!” 说到了赚银子,宁楚楚眼睛一亮,整个人顿时又充满了斗志。 她看向了纸鸢,兴奋的说道:“他说的那些暴利的行业……钱庄太麻烦,我手里也没有懂得理财的人。” “铜铁生意也很麻烦,铜铁矿的开采掌握在工部,工部又掌握在姬泰的手里。” “盐要去找到盐井……他说还可以用海水制盐……这事倒是可以给外公说一嘴,那些舅舅们而今都去了东海的那处岛上,有取之不尽的海水,只是这事需要的时间太久。” “至于茶叶和丝绸,往返越国或者吴国一趟的时间也要半年左右。” “哎,果然还是抢来的最快……” “纸鸢,你说咱们先去抢谁?” 纸鸢一愣,“殿下,京都倒是有许多大户人家……李公子不是和霍家有仇么?霍家家主来京都是要和六公主谈婚事的,应该带来了大量的聘礼,要不……要不就先把霍家给抢了?” 宁楚楚眼睛一亮,“好!回宫之后你将玉衡和开阳她们叫到我公主府来,趁着这中秋之夜,咱们先干它一票!” …… …… 宁楚楚在公主府谋划着这辈子要干的第一件大事。 霍希压根就没有料到祸从天降! 他已经从丽贵妃的宫殿里出来,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出了皇宫,来到了等候在此的他的马车旁。 “去燕国公府!” 对这车夫吩咐了一句,他和孙子霍书凡上了马车。 “这件事,总算是稳妥了。就等皇上下了旨意,虽然是招你为驸马,但咱们民间的规矩还是要有……爷爷已经从广陵城调来了大量的钱财,到时候就以纳征之名送入驸马府。” 霍书凡垂头,嘀咕了一句:“爷爷,六公主她……她不允我纳妾!” 霍希一捋胡须,沉吟片刻说道:“现在她是公主,当然有着公主的骄傲。” “等你们真正成了亲,成了夫妻,这事再徐徐图之吧。” “爷爷,孙儿倒是觉得那些钱财还是就放在咱们京都的霍府比较好。一来父亲要用到银子的地方颇多,二来……孙儿若是需要,从霍府拿银子总是更方便一些。” 霍希一想,这孙子的话有些道理。 毕竟成为驸马就是皇家的人了,皇家想来是不缺银子用度的,这辈子积攒的这大部分的银钱还是用在霍家人的身上更为值当。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好,等你成为驸马之后爷爷也要回广陵城了。” “广陵城的事还很多,尤其是要拿下李辰安的酒坊……这件事有燕国公府派人协助就变得简单了许多,咱们霍家也就不用顾及广陵城的钟离府了。” “另外,沈千山的女儿沈巧蝶,这一次她代其父去江南收购秋粮,若是能成,则说明了这姑娘确实是个做生意的人才……到时候爷爷会安排她来京都,就住在京都霍府。” “你呢,也不要再说她招什么霉运,就先把她当个小的养在京都霍府吧。” “若是她给咱们霍家生下男丁,爷爷答应你,你的这个儿子,将来依旧是霍家的主人!” 霍书凡能怎么办呢? 沈巧蝶他只喜欢她的身子,总是觉得这女人在身边就会带来厄运。 可那位六公主……他甚至连她的身子都无法喜欢,更不用说往后成天面对了。 思来想去,他忽然很是羡慕那个李辰安! 这狗曰的,怎么就走了那般好运呢? 哎,与其面对六公主,他还是觉得面对沈巧蝶会更好一些,至于霉运……这特么都倒霉成了这幅模样,还能霉到哪里去? “爷爷,万一定国侯府宣布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事,咱们再借着燕国公府的力量去抢了他在广陵城的酒坊……这会不会引来定国侯府的报复?” 霍书凡很是担心。 因为燕国公府肯定不怕定国侯府,但霍家却根本无法和定国侯府直接面对呀! 定国侯府奈何不了燕国公府,可要一家伙将广陵霍家抹平也不是什么太费力的事。 “你能想到这一层确实不错,所以这事得等你成为了六公主的驸马之后。” “另外……丽贵妃不简单啊!” “莫要看她穿着素雅,见我们爷俩的时候还是在她那后花园的那一畦地里。” “那院子里的菊花种的太好,那荷塘边的桂花也开的太好!” “她在用心种花,也在用心谋划!” “她既然说了让我们来见见燕国公,那燕国公肯定知道这事的轻重。” “爷爷在想……此举,会不会是丽贵妃或者燕国公,甚至是皇上,意图将定国侯府给……灭了!” “就如同二十年前皇上下旨杀了上车候卢战骁满门一样!” 霍书凡一惊,抬头看向了爷爷,霍希面色严肃,又道:“贵人们站得高看得远,我们霍家还是低了太多。”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需要去猜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只需要紧跟着他们,按照他们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你成了六公主的驸马之后,丽贵妃可就是你的岳母,她没道理害了你让她的女儿守寡!” “孙儿知道了。”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霍希才又给霍书凡说了一句:“中秋文会,你要参与,因为皇上会去。” “好,孙儿当全力以赴!” “嗯,明儿个随爷爷去鸿胪寺拜访一下那位越国大儒韦玄墨韦老夫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 韦玄墨 霍书凡疑惑的看着爷爷,问道: “拜访韦老夫子做啥?” “拜师!” “……为何拜一个越国人为师?” “因为这个越国大儒很不简单!” 霍希转头看向了霍书凡,又道:“这不是爷爷的主意,而是丽贵妃的主意,你虽然有着广陵三大才子之首的名头,虽然有着举人身份,但还是太低了一些。” “原本爷爷是希望你拜入花老大儒门下……可这老东西不识抬举,他拒绝了爷爷送去的万两银票!” “爷爷想丽贵妃此举有两层意思。” “其一,这读书人讲究一个师承,若是你成为了韦玄墨的弟子,你这文人的身份会更高一些,成为了六公主的驸马,京都的那些勋贵或者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们也会高看你一眼,也算是给六公主长了脸。” “其二嘛……这位韦老夫子在抵达京都的次日就接受了姬相的邀请,如此看来他和姬相的关系颇不寻常,你若是成为了他的弟子,也能距离姬相更近一些。” 霍书凡沉吟片刻,脸上愈发有些疑惑。 他俯过身子低声的问了一句:“爷爷,父亲是太子殿下身边近臣……要论起来吧,咱们霍家不是应该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么?” “怎的爷爷几次提起要和姬丞相走的更近一些,莫非……莫非还有一些孙儿不知道的缘由?” 霍希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你会明白的,这些事有爷爷和你父亲去处理,你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成为韦玄墨的弟子……哪怕挂个名也好。” “然后和六公主成亲。” “六公主毕竟是个女人,心眼儿小一些,将你约束得紧一些,这都很正常。” “在往后的驸马生涯中,你万万不可逆了六公主的意思,更要和丽贵妃处好关系……这对咱们霍家,很重要!” 霍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孙儿明白了。” 马车停了下来,爷孙二人下了马车,站在了燕国公府的那扇庄严肃穆的朱红大门前。 而此刻,越国大儒韦玄墨也带着几个最得意的弟子,站在了太学院的那面巨大牌坊前。 太学院的牌坊旁边新近立了一块高大的石碑。 韦玄墨和他的弟子们正看着这面石碑。 石碑上刻着几行极为飘逸的字: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李辰安! 韦玄墨微微弓着身子,看着这几行字看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 然后他伸出了一只手来摸了摸这石碑,又摸了摸李辰安这三个字,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了他的弟子们。 “当年为师在这里讲学,那时候没有这面石碑,当然也就没有刻于这石碑上的校训。” “李辰安,这种发人深省的话是他说的!” “是他在十余日前进入玉京城南门时候,当着数万学子和百姓说的!” “为师记得咱们在来到玉京城,你们在听说了李辰安的那些诗词之后,似乎并不是太将他放在眼里……那么现在呢?” 他又转身指了指这面石碑,语重心长的说道:“为师这一辈子游历了许多国家,见过了许多国家的大儒名人。” “他们或许有着了不得的著作传世,也或许有提纲挈领的思想育人。” 他又转身看向了他的弟子们,极为认真的又道:“世间所谓之大儒者,无一不是知命甚至耳顺之年岁。可李辰安,他才十七!” “这几句话,是为师这一生所见的,对读书人读书之目的描述得最为准确、也最能鼓舞人心的话语!” “为师以为,将之称为圣言,也不为过!” 晏表等少年一听,顿时大吃一惊。 他们当然也能领会这几句话中的那种崇高的思想意识,却万万没有料到恩师居然将这几句话抬得如此之高! 圣言……这岂不是说他李辰安已超越了大儒,可和圣人比肩? “为师知道你们心中不服,为师不会怪你们,你们也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当有不服之心,但是……!” 韦玄墨忽然加重了语气,一捋白须,眼里透露出来的是隐隐的担忧。 “你们想过没有?” “如果宁国的学子真将李辰安的这句话奉为了圣言,如果他们真的因此而竖立起了崇高的读书理想……宁国会出现巨大的变化!” “这样的变化是难以料及的,为师以为经过一代人、至多三代人,宁国的官场也好,民间也罢,都会出现一个崭新的局面!” “朝中或许还是会有尸位素餐之人,但更多的却是为这个国家去努力奋斗之人!” “官场的风气好了,民间百姓的日子自然就会变好。” “为师时常对你们说,一个国家的强盛不在于朝中的官员有多厉害,而在于民间百姓的口袋有多富裕……民强,方能国富!” “反过来并不一定成立,比如那个西夜国!” “这便是思想的重要性,也就是读书人要从书中、从行万里路中,去领悟到的精神!” “李辰安年仅十七就已经明悟,花老大人将他的这几句话刻于石碑竖于这太学院的牌坊之前……他当然是希望这几句话能够让宁国少年觉醒,能够指引这些少年们去追求这话中的理想!” “为师也希望你们能够虚心的将这句话记在心上!传播回咱们越国,让咱们越国的读书人也明白这读书的终极奥义!” “唯有如此,越国才能更加强盛,才能继续压制住宁国。否则……三代人之后,越国将再不是宁国的对手!” 晏表等人躬身一礼,“弟子明白了。” 他们再看向这石碑上的字的时候,神态明显的更加谦卑。 只是少年心性,便觉得最后李辰安那三个字有些碍眼。 “走吧,为师带你们去见见花老大人。” 韦玄墨带着几个弟子踏入了太学院的这高大牌坊,他一边走一边又说道: “为师听说在广陵城的时候,花老大人和李辰安一见如故,并因为李辰安的那诗词和他称兄道弟成为了忘年之交。” “为师带你们去拜访花老,倒不是让你们向花老请教什么学问,而是听听花老讲李辰安的故事。” “中秋文会宁国皇帝下了圣旨要让李辰安参加,这对你们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了解对手很重要。” “为师当然不相信你们会输……但为师也担心你们会赢得不太容易!”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江南之事 显然韦玄墨在太学院牌坊前对李辰安的那番赞誉极高。 他甚至比宁国的许多人也要看得更远! 他深知一个国家的强盛和这个国家的少年有着最为密切的关系,他因此而很是忧虑,忧虑于宁国的少年在李辰安的这几句话中觉醒! “百年前,宁国出了一个商丞相,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那时候风雨飘摇的宁国从灭国的边沿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韦玄墨站在了通往太学院的这条林荫大道上,又看向了他的这几个弟子们,又道: “从宁国的史书、以及民间的传言看来,宁国上下对那位商丞相几乎是奉为了神灵,但在为师看来……其功当然巨大,可他所采用的方法却很是极端。” “他救了宁国那一时,却并没有救下宁国这一世!” “便是治标而未能治本,因为他并没有给宁国的官员和百姓留下多少高瞻远瞩的思想!百年过去,宁国……又如枯木,不过是一个轮回罢了!” “为师本以为宁国再难逢春,却没料到居然又出了个李辰安!” 左岸秋和羊朵朵震惊的对视了一眼,老师的这番话,竟然将李辰安抬到了和商不器同一高度的位置上! 不! 听老师这言下之意,他似乎比商不器还要高! 果然,韦玄墨深吸了一口气,“为师时常给你们说,一个国家最为重要的便是信仰!” “何为信仰?” “信仰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简单而言,信仰这个东西能够在人们无助的时候给以力量,在迷茫的时候为人们指引方向,在遇到挫败的时候,给人们以坚强!” “所以,一个国家有了信仰,这个国家才有了不屈的脊梁!” 左岸秋内心一震,问了一句:“老师,李辰安这几句话确实发人深省,可……可这句话就能成为宁国上下的信仰么?” 韦玄墨微微一笑,“倒不是,但这句话却能让宁国的读书人竖立正确的方向!” 他带着几个弟子继续向前徐徐而行,又道:“这个世界,终究是读书人所统治的世界。就如你们一样,终究要在越国为官。” “当读书人有了方向之后,当他们为此孜孜不倦的努力之后,他们站在了庙堂之上,他们成了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管理者。” “这个时候你们想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们贯彻了这一思想,这样的思想便会传递给他们治下的百姓。” “他们当官就不再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了实现这一伟大理想,于是吏治便会清廉。” “百姓的日子自然就会更加好过,老百姓读书者少,但他们却知道这样的思想是对他们的好!” “于是,这样的信仰便会逐步的建立起来,举国上下齐心,官员百姓同力……所以为师断言,宁国的崛起只需要三代人的时间!” 顿了顿,韦玄墨又停下了脚步,抬眼看了看这条大道两旁的那些桂花树,“你们也不用担心什么,因为李辰安的那几句话……很难撼动而今腐朽的宁国。” “而诸如姬丞相这种人,他们是不会允许这样的思想在宁国广为传播的。” 羊朵朵一愣,“为何?” “因为这会伤及到他们的利益!” “人这个东西,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在既得利益者的眼里,他们永远不希望变革,哪怕随着亡国而陪葬。” “变革会让他们失去手中的权力、失去唾手可得的利益,甚至成为阶下囚。亡国当然也非他们所愿,不过……” 韦玄墨又抬步向前而行。 “不过,有些事终究无法逆转,这便是历史的潮流!” “总之,你们要牢牢记住李辰安的那几句话,不管宁国未来如何,当让这句话在咱们越国……发扬光大!” …… …… 花溪别院。 李辰安压根就没料到越国的那位韦老大儒会将他随口而出的那几句话奉为了圣言。 一壶冰镇凉茶已经喝完,他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看了看写在纸上的这封信,转头看向了依旧望着那荷塘的阿木。 他觉得有些奇怪。 这家伙莫非对荷花情有独钟? 这几日他都坐在这凉亭的围栏上,就这样看着那些荷花,极少言语,极为安静,似乎真看出了一朵花来。 所以这练武之人呀,总是有些怪癖。 而偏偏有些怪癖的练武之人似乎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 比如喜欢种地的萧十三娘。 比如那个痴情的慕容荷。 也比如喜欢看星星看下雨看落雪的小武。 还比如那个喜欢用人血来画枫叶的妙手丹青常书生。 自己是个正常人,所以成不了那样的高手也情有可原。 李辰安眉梢一扬收回了视线,起身在这凉亭里走了两步,心里在琢磨着江南发生的事。 那个漂亮小姐姐……忘记了问她名字……她说的这些如果是真的,那么蔡正遥便没有令自己失望。 不过那个前未婚妻沈巧蝶也是个有魄力的经商天才。 她居然通过霍家和江南行省平江城的曹家搭上了线……这倒也正常,那小姐姐说霍家与江南织造司的曹家联姻,而沈巧蝶和自己退婚之后一心想要嫁给霍书凡。 曹家在江南耕耘多年,和各县郡的县令郡守几乎都熟悉,所以沈巧蝶便通过他们掌握了江南秋粮的定价权。 不过蔡正遥这老江湖也不简单。 他竟然硬生生的用银子去砸,硬是将江南那些产粮大户给砸下来了半数! 随后的剧本和自己所推敲的差不多,沈巧蝶当然不会让,于是她也真金白银的砸了进去。 现在江南粮价比去岁时候已经上涨了三成,李辰安给蔡正遥的目标已经达成,所以蔡正遥在江南一粒粮食也没有买到,全部进了沈巧蝶的囊中。 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去抢这么多的粮食了。 这件事最为关键的是两处—— 其一便是钟离秋阳! 这个舅子而今是临水城水师提督,江南各地的粮食要运往广陵城,必经临水城! 其二就看叶破的了。 那姑娘说叶破这些日子网络了百来个江湖悍匪……真的是穷凶极恶的那种悍匪! 钟离秋阳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官儿,打劫这种事他带着水军去办当然不太妥当,但叶破带着这些不要命的江湖悍匪去干,却最合适不过! 所以,大致也就在这个月末,此事成与不成当见分晓。 就在这时,熊大从外面匆匆而来。 “少爷,刚才外面有个人说将这封信给您!”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尚书府 李辰安微微一怔,接过了这封信打开来。 信纸上只有一行字: “午时,通顺巷子,户部尚书府。” 字倒是很漂亮。 却没有落款,言语生硬,就是简单的说了个时间地点…… 李辰安眉梢一扬,这个二伯看来确实不太待见自己。 原本就打算去拜访一下二伯,倒不是要去抱抱这位户部尚书的大腿,仅仅是代表父亲向他问个安,顺便看看这个人罢了。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 没料到今儿个他居然派了人送来了这么个纸条,既然不想见,又何必要见见呢? 抬眼望了望天空,距离午时已不远。 钟离若水去了定国侯府,她说晚上去程国公府赴宴这事不用等她,那么她今儿个在定国侯府呆的时间就会很长。 左右无事,那就去户部尚书府看看吧。 按理去自己的亲二伯家怎也不能空着手去,但李辰安又想了想,当真没有花一钱银子买个啥礼物,就这样将阿木留在了别院,叫上安自在驾着马车,二人往通顺巷子而去。 马车车厢的车帘开着。 安自在坐在前面一摇一晃,似乎随时都要睡着的模样。 李辰安探头探脑的看着,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京都十余日,却还没正儿八经的逛过京都的这些街巷。 看来这辈子是不太可能在这京都的街头走一走了。 对此倒是没啥遗憾,反倒是对回到广陵城再去往蜀州有些期待。 “安叔,” “嗯?” “我和若水回广陵时候,你随我们一起走,如何?” 安自在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了看李辰安,“这得看老夫人的意思……我就一老兵,随你们去广陵城干啥?” 李辰安咧嘴一笑,“我有一些新兵。” 安自在又是一怔,视线看向了前方,这才知道李辰安这小子居然在广陵城养了一些兵。 可惜他并没有问李辰安有多少新兵。 他以为这是广陵城钟离府的意思,借着李辰安的手暗地里再准备一批兵,那数量当然是不会少的。 这是好事! 自己早已打上了定国侯府的烙印,在当前这种局势之下,定国侯府的力量越强大未来就越安全。 而自己现在闲着无事,如果真的能够去广陵城训练那些新兵,当然是最好的。 于是,他又说了一句:“中秋估计老夫人要见你,我的去留……都在老夫人的一句话中。” 李辰安大喜,回到广陵城之后,李家军要重新整合。 李小花手里只有一百二十号人,他计划将晚溪斋的那些女弟子也编入军中,因为丽镜司看起来没啥指望了。 另外就是叶破招揽来的百来号江湖悍匪! 这些人可不太好驯服,至少李小花是使不动他们的,但有了安自在就不一样了。 再说熊大他们这些曾经的老兵他也准备收入李家军中,他们原本就是安自在的手下,有安自在带领他们,他们心里也不会不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安自在可就是现成的最好的将领,有了他去统兵,自己会少很多事。 虽然他胖了点,但架不住经验老到身手还极高啊! “那你要做好准备,老夫人那边……我会说服她的!” 安自在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李辰安如何说服樊老夫人,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活干了! 自己似乎能够减肥了。 …… …… 从花溪别院前往通顺巷子有些远。 要经过足足五条街巷,其中就要经过文昌巷子。 文坛和文昌庙位于文昌巷子的东边,背靠玉带河。 文昌庙的斜对面就是宁国最高学府——太学院! 马车路过文昌巷子的时候,李辰安仔细的看了看文坛所在的地方,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太学院。 花满庭花老哥就在这里,而今刘酌之事已尘埃落定,自己也脱离了鱼龙会,呆会从尚书府回来,当顺便去看看他。 如此想着,马车来到了通顺巷子的户部尚书府门前。 李辰安下了马车,看了看这户部尚书府的那扇朱红大门。 门前有两尊石狮子,不是太大,倒也有几分威严模样。 这门楣上写着的倒不是户部尚书府这五个字,而是李府二字。 他抬步走了上去,站在了门前,叩响了门环。 十息左右时间,这门嘎吱一声开了,门里探出了一个青衣小厮的脑袋。 “公子何人?” “李辰安!” 那小厮愣了一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李辰安,将门打开来,躬身一礼:“公子请进!” 并没有发生恶奴看不起穷酸小子这种狗血之事,反而这小厮还很是恭敬。 “多谢小哥!” 这青衣小厮又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浓,“公子客气!” 李辰安迈入了这扇门,那青衣小厮将门关上,走在了李辰安的前面:“公子请随小人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了这李府的青石小径上,李辰安左右看了看,这李府似乎不是太大,至少这前花园就还没有广陵城的李府开阔。 府上也很是安静,不知道是家丁下人不多还是因为已至午时的缘故。 不过院子里的花草倒是修剪得很是整齐,和商涤的那处旧雨楼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就这样一路而行,穿过了两道月亮门,走过了三处回廊,这青衣小厮将李辰安带到了后院。 “老爷在里面等你。” “多谢!”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 李辰安看了看后院西厢房的这扇虚掩的门,抬手推开,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 他看见的是一个坐在书桌前的背影。 那人听见了开门声并没有转身,他似乎在写着什么,他也说了一个字: “坐!” 没多少感情色彩。 也就谈不上冰冷或者欢喜。 李辰安不以为意,他坐在了茶桌前,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茶炉。 他就这样煮上了一壶茶! 李文厚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放下了手里的笔,转过身来微微愣了一下,倒也没有说什么。 他来到了李辰安的对面坐下。 李辰安抬头看了他一眼。 确实是父亲的哥哥。 面容消瘦,眉眼间的神态有着七分相似。 李文厚也看着李辰安,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见到自己的亲侄子而喜悦,甚至李辰安觉得他的那双眼里藏着的是一丝不喜、或者说是……厌恶! 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李家父辈三兄弟之间的恩怨他至今不知道,但现在看来这恩怨确实有些深,深就深吧,和自己也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于是,李辰安依旧自若的煮茶。 他没有说话。 李文厚就看着他煮茶,许是终究憋不住了,他终于说了一句,就四个字: “你不该来!” 第两百章 新蝉噪晴午 太学院后院有一处小木楼。 小木楼外院子里的东北角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竹林外有一方小小的荷塘。 荷塘边有一颗大榕树。 大榕树下摆放着一张古旧的桌案。 荷塘里只有荷花七八朵,却有蜻蜓五六只。 荷花的静与蜻蜓的动便让这小小的荷塘变得灵动了起来。 再有这晴午时候这颗大榕树上的烦蝉鸣叫,便让这小院子也充满了生机。 大榕树下的桌案旁围坐着足足六个人! 但此刻,这六个人却没有一个发出丝毫声音! 于是,此间便只剩下了蝉鸣。 越国大儒韦玄墨和他的四个弟子正看着花满庭花老大人在桌上写字,那张纸上已落下了三个字《将敬酒》! 这首诗在韦玄墨和他的弟子们进入玉京城的第一天就已经听过。 但此刻,当花满庭再将这首诗写出来的时候,他们忽然发现这种感觉和听完全不一样! 花满庭这一笔飘逸的行书将《将进酒》这首诗的洒脱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第一句落于纸面,哪怕这首诗他们都已能倒背如流,却依然感觉到了那磅礴的气势。 花满庭一挥而就,数息之后整首诗跃然于纸上。 他放下了毛笔,微微一笑,抬眼看了看韦玄墨,“三月时候在广陵城,在广陵城的浅墨书院,他饮酒而作了这首诗!” “也正是因为老夫亲眼见到了他所作的这首诗,老夫便将他视为了忘年交!” 韦玄墨也抬起了头来,“此子大才,但我还是有些疑惑!” “韦夫子请讲。” 韦玄墨指了指这首诗,眉间微蹙,“他才十七岁,按照你刚才所言,他前十七年在广陵城都寂寂无名,甚至被人们认为是个傻子。” “你我都知道诗词文章这种事,多在于平日的积累。天下才子文人众多,虽也有天才,但如他李辰安这样忽然之间一朝开窍便一鸣惊人的天才……我走遍了天下,着实未曾见过这等令人惊艳的天才少年!” “所以我有些怀疑,尤其是这首诗里的这一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这岑夫子和丹丘生显然是两个人的名字。” “您可知道广陵城有没有这样的两个人?” “另外,此诗气势豪迈感情奔放,字里行间也透露出了诗人羁傲不逊孤高自傲的性格。” “可据我这两天对李辰安的了解……他似乎做事极为细致,性子里也多谦和,似乎和这羁傲孤高沾不上关系,反倒是有其爷爷的遗风。” 没等花满庭解释,韦玄墨又继续说道: “再说他创造的那首诗歌,那曲《天净沙》确实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文体,但这首《天净沙》行文风格和这首《将进酒》又截然不同!” “所谓文风,世间千年流传下来的那些名人诗篇,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特色。” “或激越高亢、或清婉秀丽、或言辞绮丽,也或质朴平易。” “不一样的风格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这种情况有,但极少,可李辰安的每一首诗词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 “我实难相信他能博采众长还不留痕迹,反倒是觉得……这些诗词,本就是不同的人所作!” 韦玄墨端起了茶盏,看向了花满庭,意味深长的又说了一句:“是不是宁国需要这样一个人?” 花满庭一捋长须眉梢一挑,他当然听明白了韦玄墨这话的意思—— 举宁国各大儒之力来将那李辰安打造成神! 而今宁国不宁,于是竖立起李辰安这面旗子,让他成为宁国读书人之偶像,然后他所作的诗词,甚至他所说的话,都会成为宁国学子追捧的对象! 在这种时候,李辰安再说出读书人为何而读书这样的言语,当然就会令宁国所有的读书人去深思、去追随,甚至为之而改变曾经的理想。 他的声望在读书人中将一时无两。 那么这时候如果姬丞相一系对李辰安动了手,让李辰安一命呜呼,其后果……恐怕就是宁国学子为他而振臂呐喊,更有可能这庞大的学子群体为他而让姬丞相一系无法下台。 也可能是马上下台! 这或许便是姬泰而今要杀李辰安的顾虑! 这或许也是这些日子钟离若水的娘再没有任何声息的缘由。 当李辰安说的那几句话刻在石碑上,竖立于太学院的牌坊前的时候,当李辰安脱离了鱼龙会,与姬泰划清了界限的时候,他的名声在京都的学子中,已经一时无两! “宁国当然需要这样的一个人!” “但你的猜测却错了!” “当时在他写下《将进酒》这首诗的时候,我也问过他一句岑夫子和丹丘生是谁。” “他说,岑夫子名叫岑勋,丹丘生名叫元丹丘,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韦玄墨一怔,便听花满庭又道:“他说……这二人是他在梦中认识,视为知己,醒来依旧记得很清晰。” 这就无法查证了。 这种太过玄妙之事难以辨其真假,韦玄墨将信将疑也只好作罢。 “至于你说他的行文风格,” 花满庭给韦玄墨斟了一杯茶,笑道:“中秋诗会,他奉旨参加,我想在中秋诗会上你会重新认识他,并深信这天下真有那种我等凡夫俗子无法想象的天才!” 花满庭这句话就令韦玄墨和他的弟子们都是一惊。 以花满庭在文学上的造诣,他竟然认为自己是凡夫俗子,却认为李辰安是连他也无法企及的天才! 这岂不是说他的诗文无人能敌? 晏表四人当然是不信的,因为他们在越国就被称为天才,何况他们这次来了很多这样的天才! 他李辰安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可能凭着他一个人挑翻越国国子监的数十名博学少年! 韦玄墨当然也不信。 此次中秋文会的命题,为了公平起见,是由他和太学院的四名大儒各自命题交给宁国皇帝,并没有署名。 文会上,宁国皇帝会选何题目,甚至他会不会也命一两个题目,这无人知道。 他李辰安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他毕竟只有一个脑子,怎可能敌得过自己的这帮极为优秀的弟子? 话他当然不能这么说。 “花老哥这番话可勾起了我对他的强烈兴趣。” “若是花老哥方便,能否约他出来,我也很想和他见见!” 第两百零一章 余响藏深幽 被花满庭誉为天才,被韦玄墨牢记于心的李辰安,此刻正在户部尚书府后院的书房里。 李文厚坐在他的对面,看了他许久,说出了那四个字: “你不该来!” 李辰安没有回答,他甚至这时候都没有抬眼看看李文厚。 他在煮茶。 他想的是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但来都来了,喝一杯茶就走吧。 回到广陵城,去了蜀州,肯定是将父母妹妹一并带上的。 从此之后,广陵李府也就不复存在了,与京都这两房也离得更远,恐怕当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窗外的蝉鸣阵阵。 茶炉上的茶烟袅袅。 茶炉的火已经熄灭。 书房里依旧很热,但李辰安并没出汗,或许这就是心静自然凉。 他斟了两杯茶,推了一杯过去,这才抬头看了看李文厚,“可我已经来了!” “来京都之前,父亲还是希望我能看看你和大伯。但我来京都的主要目的倒并不是这个,我主要是来看看钟离若水。” “说来也不怕你生气,在我看来,广陵李家与京都李家,能够和睦当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其实各过各的日子,彼此互不打扰,这样的岁月也算是静好。” “毕竟各有各的选择,各有各的活法。” “而今你高居户部尚书之位,家父依旧是广陵城竹下书院的一个小小院正,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官居高位的苦恼,但我知道广陵李家而今很是和睦。” “家父没啥理想,这挺好。他所喜欢的也就是每日一壶酒,母亲再给他弄两个佐酒的小菜,这便是他每天回家之后的幸福。” “这种幸福很简单,却很真实,至少他寝能安,食能香,这便够了。” 李文厚听了李辰安的这席话之后沉默了许久。 他徐徐站起,来到了窗前,听着这晴午时候的那些蝉鸣,过了片刻才转过身来。 “看来你确实长大了。” “看来,你和曾经的那个你,也确实不一样了。” “听到你说这些,二伯心里很喜欢,甚至很羡慕你父亲而今的这种日子。” 他走了过来,又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脸上的神色依旧严肃,这在李辰安看来,恐怕这个二伯就不会笑。 毕竟堂堂一户部尚书,还是严肃一些比较好。 “你父亲留在广陵城,这是你爷爷的遗命!” 李文厚看着李辰安此刻震惊的表情,又很是严肃的说道: “你爷爷是在昭化六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回的广陵城,那时我在濮州任知府一职。” “昭化六年冬,你爷爷将我和你大伯都叫回了广陵城,那个晚上你爷爷和我们三兄弟说了许多……他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其中,你父亲留在广陵城守着广陵李府,这便是那个晚上你爷爷定下来的。” “当时的你、你年纪尚幼,你爷爷很喜欢你,甚至那个晚上还抱着你。” “他还说了一句,他说……你这一生就在广陵渡过……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但万万不要去京都!” “我不知道你父亲为何让你来了京都,但你真不应该来,哪怕你和钟离若水真的两情相悦、哪怕未来的某一天你成了钟离府的姑爷……我听说皇上下旨让你参加后天晚上的中秋文会……” 李文厚俯过了身子,脸上有些紧张。 “姬泰能够把持朝政多年,其势力远不是大家眼见的这般简单!尤其是他身边还有一个谁也未能见过的智计过妖的奚帷!” “德亲王一直喜欢钟离若水,而你却在这中间横插了一杠子……和定国侯府联姻,这对于德亲王很重要!” “姬泰的心思满朝皆知,他就是要让德亲王入主东宫最终登上皇位。” “若是德亲王和定国侯府联姻,这事几乎就不会再有意外。可偏偏现在因为你的出现而导致了这个意外……所以,说你是姬泰或者德亲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毫不为过!” “而这,便是前些日子鱼龙会意图在花溪别院刺杀你的原因。” “当然,这是姬贵妃顺势而为,因为请鱼龙会杀你,想必你也知道这是钟离若水的母亲的意思……” “你大致不知道钟离若水母亲的娘家!” “她姓荣,荣姓,是曾经玉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姓!曾经在京都也是风光无两的存在,却在二十年前,因为卷入了辅国大将军、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而被皇上打压。” “荣怡音在嫁给钟离塑的时候是在昭化三年,卢战骁之事也是发生在昭化三年,她刚刚嫁入定国侯府!” “荣府受到此案牵涉之后,皇上曾经召见过钟离破,此事知道的人极少,二伯也是最近才从宫里的一个老太监的嘴里听到。” “皇上的意思是,让钟离塑休了荣怡音,毕竟荣府被定性为卢战骁的同党,定国侯府因为一个荣怡音和这件事有了牵扯不太妥当。” “可樊老夫人却没有那样做!” “她让钟离塑带着荣怡音回到了广陵城,一去便是二十年!” “而今皇上不理朝政,多在长乐宫,或许荣怡音认为是到了恢复荣府曾经辉煌的时候了,所以她将希望寄托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所想便是让钟离若水嫁给德亲王宁知行……” “宁知行若是真登基为帝,钟离若水就是未来宁国的皇后,荣怡音之念,可轻易实现,但你的存在,却令她的希望如泡沫一般的破灭!” 李文厚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简单的讲述了一番,目的是希望李辰安知道而今他所面临的局面。 李辰安也很是认真的听着,这才知道这些事的背后原来还有这些狗血的故事。 他以为也就是这样了。 他当然不会因为荣怡音的这念想而放弃了钟离若水。 至于那些敌人……确实个个都很强大,也确实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正面去刚的。 所以,他需要时间。 需要回广陵城,去蜀州,用两三年的时间培养起属于自己的势力。 “这些其实并不是最主要的!” 李文厚端起了茶盏,茶水微烫,他吹了吹,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这话该不该对李辰安说,或者怎么说。 他呷了一口茶,又看向了李辰安,终究还是没有将想要说的那句话说出来,而是说了另一件事: “中秋诗会,恐有血光之灾……你最好去见一个人!” “谁?” “长孙惊鸿!” 第两百零二章 堂兄妹 李辰安并不知道李文厚让自己去见见长孙惊鸿有何意义。 他听商涤说起过长孙惊鸿。 他知道长孙惊鸿曾经和自己爷爷的关系似乎不错,毕竟都当过帝师,只是一文一武罢了。 而后当今皇上登基,爷爷跟着成为了当朝太尉,而长孙惊鸿也执掌了宁国赫赫有名的皇城司。 现在爷爷早已驾鹤西去,但皇城司的长孙惊鸿依旧健在。 不过商涤说长孙惊鸿在二十年前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之后,似乎就变了个人。 他极少再离开皇城司的那处阴森之地,甚至住在了那栋黑楼里! 在旧雨楼的那天,商涤倒是说过引荐他去见见长孙惊鸿,只是被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给耽搁了,而这几日里和钟离若水商量好了中秋文会之后就回广陵城,自己也就没了再去找商涤见长孙惊鸿的心思。 毕竟那是爷爷辈的感情。 长孙惊鸿也很老了,他恐怕也没多少精力为自己的这些事来操心。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看了看李文厚,并没有问为何要去见长孙惊鸿,而是问了这么一句: “你和姬泰之间……究竟是敌是友?” “说不上敌友,他是丞相,统领六部,是我的上官。” 李文厚许是理解错了李辰安问这话的意思,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是户部尚书,但在你这件事上,就算我去求姬泰也无济于事!” “还是那句话,你挡住了他们的路!” “若是你就此退出,向天下宣布你和钟离若水之间毫无关系,并离开花溪别院,径直回广陵城去。我想,许多人都会松一口气。他们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而你……也能在广陵城安然的度过这一辈子!” “其实,樊老夫人至今没有让你去定国侯府,我想……这里面恐怕也有这些原因。” “定国侯府虽然强大,可还赶不上曾经的上车候府。” 李文厚说完这番话便一直看着李辰安。 他希望李辰安能够明白当下之形势,能够明哲保身知难而退! 他请李辰安来府上,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受人之托! 所托之人不是姬丞相,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姬贵妃。 她是那个在后宫里与世无争喜欢种点花花草草的丽贵妃! 丽贵妃出自燕国公府。 按照道理李辰安而今的身份很是微妙,许多人都能在他的身上做出不一样的文章。 比如他若是死在了鱼龙会的手里,定国侯府和相府之间这表象上的和平极有可能被打破。 京都会陷入混乱。 但混乱的京都对于相府又是一种难得的机会! 又比如李辰安若是在中秋文会上输给了越国的那些才子,他顶着宁国第一才子的名头,却让皇上在越国人的面前丢了脸面,若是皇上下旨砍了他的脑袋,定国侯府只怕会因此生出了异心来。 这对于别的势力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李文厚当然是以为丽贵妃出于一片好心。 因为丽贵妃说,现在的宁国已经很乱了,若是京都再乱……只怕国将不国。 李辰安是一枚关键的棋子。 只有他跳出了这张棋盘,这棋局当然并不会就此打住,但执棋的双方总会缓和一些,留给宁国的时间也就更多一些。 皇上既然回了宫,想来也不愿意看见这些糟心事。 天下女子何其多,李辰安又何必在钟离若水这一棵树上吊死! 于是,李文厚心不甘情不愿的约见了李辰安。 现在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轮到李辰安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如果李辰安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傻子,李文厚还会有些担心,但现在看来李辰安确实变得精明了。 和精明的人说话,这样会轻松一些,因为精明的人会权衡利弊,会知取舍! 而这取舍很是简单,在李文厚看来,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为李辰安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撼动不了庞大的相府,他更左右不了京都各方势力。 他唯有退! 退一步方能海阔天空! 然而,李辰安此刻却微微一笑。 他站了起来,迎着李文厚有些紧张的视线,淡淡的说道:“我不过就是在这个世界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罢了!” “我只想和我所喜欢的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罢了!” “这事儿弄得太复杂,我不喜欢。”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的肚子很饿,你却不留我吃个午饭……告辞!” 就在李文厚震惊的、失望的、不解的视线中,李辰安背负着双手,昂首挺胸的走出了这间书房。 他沿着抄手回廊向前而行,心中却在想着心事。 这些破事看来是躲不了的,既然躲不了,那就必须去面对。 不能指望任何人,包括定国侯府。 回花溪别院! 将炸、药给弄出来! 枪炮暂时造不出来,老子弄几个手、雷炸、弹恐怕还是有可能的! 再不济绑上个炸、药包,玩命……老子两世为人,谁怕了个谁?! 他就这么走着,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迷了路。 这尚书府并不大,但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却有些陌生,来的时候并未曾经过这里。 他站在了一处院子中。 左右望了望,院子里有一座颇为高大的假山,院子四周种了不少树,多为桂花树。 就在这时,假山后忽有琴音响起,然后有悠扬的歌声传来。 李辰安仔细一听,顿时乐了。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唱的是自己所写的那首《天净沙》! 得去问问路。 于是他抬步绕过了那座假山,便看见角落的那处桂树林中有一方亭台。 亭台里有一个女子正在专心的弹琴,专心的唱歌。 那女子是面向他的,却因为专注并没有发现他的闯入。 李辰安走到了那亭台前,那女子才忽然闭上了嘴抬起了头,然后……大吃了一惊! 她的手离开了琴弦捂住了小嘴儿,眼睛瞪得贼大,过了片刻才放开了手,问了一句:“你是谁?” 李辰安咧嘴一笑:“我是李辰安,你又是谁?” 李蕊又愣了一下,“你、你是李辰安?广陵李辰安?” “正是!” 李蕊大喜,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堂哥!你真是我堂哥李辰安?我是李蕊,快快请坐,父亲请你来的?我正好对这首《天净沙》不甚了解,本寻思去花溪别院找你,可、可父亲不允,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李辰安就惊呆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是闯入了堂妹的闺院! 他现在只想回花溪别院搞大事,哪里有心思在这浪费时间。 他转身就走,背对着李蕊摆了摆手:“堂兄没空,改日也不妥,再见!” 第两百零三章 阎王与判官 皇宫西北角。 黑楼外的那颗歪脖子大树下。 长孙惊鸿正躺在那张摇椅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那把破烂的蒲扇。 这里依旧很安静。 安静的连蝉鸣都没有一声。 他的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商涤,另一个是个魁梧壮硕的汉子。 这汉子有一脸络腮胡子。 还有一双如墨一般浓黑的笔直的眉! 他穿着一袭黑衣,黑衣的袖口上绣着三道金线。 他明明一身风尘仆仆,偏偏那张略显黝黑的脸上却神采奕奕。 他便是皇城司四大判官之首的王正金钟! 长孙惊鸿这时候睁开了眼睛,瞅了王正金钟一眼,问了一句:“你儿子呢?” “嘿嘿,”王正金钟咧嘴一笑:“找他师兄阿木去了。” “啥境界了?” “嘿嘿,”王正金钟又咧嘴一笑,一脸的骄傲:“二境上阶!” 长孙惊慌也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扇子,说了两个字:“不错!” “犬子能当先生一句不错,这便是天大的荣耀!” “少拍老子马屁!我说的不错,指的是他来到京都就去寻他的师兄,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情谊!” 说着这话,长孙惊鸿从摇椅上一屁股坐了起来,没有去看王正金钟此刻那尴尬的表情,他看向了商涤。 “你真那么看重那小子?真要将旧雨楼送给他?” 商涤点了点头,“现在的问题是……若是先生不救他,我那旧雨楼恐怕也送不出去了。” “脱离鱼龙会……将燕国公府的燕子夫从聚仙阁的三楼给丢了下来……入京都的时候出尽了风头,甚至花老头还将他的那些话奉为圣言刻在了石碑上安置在了太学院的牌坊前……” 长孙惊鸿站了起来,摇着破扇子在歪脖子树下走了两步。 “和他爷爷的性格大相径庭,不知低调、不懂进退,成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还不自知。你告诉我,凭什么救他?” 王正金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刚刚回到皇城司,不知道此刻长孙惊鸿和商涤说的是谁。 “一个少年。” “哦。” 天下少年何其多,只是能够被商涤看重,商涤还摆不平还需要请长孙惊鸿出手的少年,这小子听起来似乎也不简单。 王正金钟好奇的看向了商涤,便听商涤说道: “先生错了!” 王正金钟大吃一惊,因为长孙惊鸿这老头最讨厌有人说他错了! 果然,长孙惊鸿手里的破扇子停止了摇动,他转身看向了商涤,二人视线相对,商涤却并没有躲闪。 “其一,念在旧情,他是李春甫的孙子,你当出手相救!” “其二,他入京都说的那番话并不是不知低调,而是当时之形势!” “我倒是以为他用那番话化解了那场危机,还令京都的所有学子们因此而反省……非但不是低调,在我和花老头看来,那就是睿智!” “其三,燕子夫本就是京都恶少,仗着燕国公府和他的母亲之身份在京都干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 “按照道理,这样的人,本应该受到皇城司的裁决,可他却依旧逍遥法外……我非但不觉得李辰安将他从三楼丢下去错了,我甚至觉得李辰安应该宰了他!” “最后,花老头将他的话奉为圣言,你不知道他的那些话对太学院的学子们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这样的影响是极好的,花老头说……这或许就是宁国未来的希望!” 商涤义正严词的说着,王正金钟本还有些担心商涤被长孙惊鸿给丢出去,他小心翼翼的瞄了长孙惊鸿一眼,却发现长孙惊鸿虽然眉间微蹙,却在很认真的听着。 他知道了那个惹事的小子叫李辰安。 他也知道了那小子的爷爷居然是李春甫。 只是广陵城的李家早已没落,反倒是京都李府自从李文厚当了户部尚书之后名声愈发响亮。 他还是不知道李辰安惹下了什么祸事需要长孙先生出手。 他也不知道李辰安说了什么话能令花老大人奉为圣言,他只知道那小子的才学肯定很高,因为无论是商涤还是花满庭,这俩老头都很骄傲! 商涤的言语并没有停下,他深知必须打动长孙惊鸿,才能在中秋之夜保李辰安无忧。 “在广陵城的时候,就在吴洗尘的那座桃花山上。那时广陵城的百姓对他的风评并不好,可那小子对那些风评却充耳不闻,反倒是酿出了桃花酿!” “我问了他为何不生气,他说……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便是他的胸襟!” “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将他视为忘年之交!” “你觉得能够说出这番话的少年,他是那种不知低调、不懂进退,成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还不自知的人么?” 说到这里,商涤躬身一礼:“先生久居此间,怕是已没有了昔日之棱角。” “若我商涤早知道皇城司如此不堪……我加入这皇城司又有何用?” “既然道不同,那先生自去走那阳关道,我便追随我那兄弟去闯闯这独木桥!” “告辞!” 商涤说完,转身就走。 长孙惊鸿眉梢一扬,看向了商涤的背影忽然一声大吼:“站住!” 商涤止步,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回来!” 商涤转身,向长孙惊鸿走去。 “将他说的这句话,给老夫写下来!” 商涤一怔,“贴在皇城司的大门上?有些不妥!皇城司是阎王殿,是杀人的地方,这句话倒是贴在玉佛寺比较妥当!” “贴个屁!” 长孙惊鸿走到了那张摇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摇椅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仰头望着这颗歪脖子树上支离破碎的天空,沉吟片刻才说了一句:“今儿个晚上,去你旧雨楼见见他。” “今儿个晚上不行。” “为啥?” “程国公约了他,就在今儿晚上,你要见他,得明天!” “……比老子还忙!那就明天上午。” “大人,皇上明天上午要在御书房见你!” “没空,告诉皇上一声,说老夫有恙!” 第两百零四章 神器 安自在惊讶的看着从李府仓皇逃出来的李辰安,有些不解,他向李府的那扇大门望了望,便看见了追出来的一个俊俏姑娘。 “堂兄……堂兄……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劲啊!” “走走走,快回去!” 李辰安登上了马车,安自在驾车离去。 站在李府门前的李蕊跺了跺脚,咬了咬嘴唇,转身回到了她的闺院。 她没有再去弹琴,而是换了一身衣裳,带上了一个丫鬟,叫了一个车夫也出了门。 她并没有往花溪别院而去。 而是去了她大伯的家里。 李辰安的大名早已在京都流传,今儿个李辰安来了李府,这个消息当告知堂姐李秋燕,无论如何应该请这位远道而来的堂兄吃一顿饭说说广陵的故事。 若是能得他的一首诗词就更好了! 李蕊满心欢喜的离去,却不知道他的父亲这时候正坐立难安。 李文厚的夫人李常氏走入了书房。 她看了看正在书房中背负着双手垂首徘徊的夫君,便知道夫君劝说李辰安之事失败了。 “怎也应该将那孩子留下来用了饭再走。” 李文厚站定,转身,看向了妻子,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他怎就如此固执呢?!” “相公,其实为妻以为你是不是将这事儿弄得太复杂了一些?” “这些日子我也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那孩子……街坊们对那孩子的评价极高,尤其是在他脱离了鱼龙会之后!” “街坊们说,李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而今看来怕是又要添一个状元郎了!” “可他却无功名,连个秀才身份都没有,所以状元是不太可能,但蕊儿却说他的那些诗词能入《宁诗词集渊百篇》,他在南门说的那些话,还被花老夫子立为太学院校训,刻在了太学院外的那石碑上。” “所以这孩子怕是有真才实学的,那么钟离府的三小姐和他两情相悦……这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古人言这男女感情上的事劝合不劝离,为妻听说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夫人极为疼爱三小姐……爱屋及乌,想来那位老夫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辰安跳入火坑中去。” 李文厚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茶桌前。 沉吟了许久,才缓缓的说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一个女人家,确实也不知道那些大事,我只是觉得吧……辰安这孩子又没招谁惹谁,不就是有个心仪的姑娘么?” “就因为二皇子也喜欢那姑娘辰安就要让出去?” “这有些欺负人!” “为妻还听说三小姐根本就不喜欢二皇子,甚至为此樊老夫人还去面见过皇上,那二皇子这般死缠烂打就是他之过,与辰安何干?” 李文厚转头看了看自己这个结发之妻,“慎言!” “你所听说的,不过都是些谬传罢了!” “为夫希望他能放弃三小姐回广陵……其一是他能活下来,其二……” 李文厚终究没有说出第二个理由。 他徐徐站了起来,“饿了,准备开饭,呆会还要上朝。” 李常氏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忽然问了一句:“公公将三弟留在广陵,莫非真有别的原因?” “……没有。” 李文厚向门口走去,又说了一句:“辰晞回来叫他在府上等我,我带他去见一个人。” “谁?” “韦玄墨!” …… …… 李辰安回到了花溪别院,他急匆匆就去了那栋护院房,将周怀仁和熊大叫了过来,写了一张纸递给了周怀仁。 “你们速去帮我把这上面的东西买回来!” 周怀仁一瞧:火硝、木炭、硫磺、陶罐、棉线…… 他惊讶的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却没有问这是用来干啥,因为少爷脸上的神色是少有的严峻。 二人起身离去,李辰安这才走入了别院的后院。 阿木依旧坐在那凉亭的围栏上,依旧在看着那一塘的荷花。 李辰安坐在了凉亭里,极为安静的等了个把时辰,一直等到周怀仁和熊大二人挑着两副担子回来,他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抹笑意。 “随我来。” 他带着二人绕过了那方荷塘,来到了后面的一处小杂院里。 阿木抬头,那房子的门已关上。 他不知道李辰安神神秘秘的要干什么,而后又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这满塘的荷花,忽然发现这几日钟离若雨没有再来。 恐怕若雨小姐和齐知山,已如那一朵并蒂莲。 就在阿木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小杂院里忽然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 阿木一惊,身体从围栏上电射而出,一脚踩在了那朵并蒂莲上,他向那处小杂院飞了过去。 那房间的门开了。 里面冲出了三个灰头土脸的人。 “咳咳咳咳……!” 李辰安猛烈的咳嗽,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阿木落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没有问。 “哈哈哈哈……”李辰安忽然大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周叔,熊大,来来来,这次不会出错!” 周怀仁和熊大心有余悸的对视了一眼,才看见彼此的头发眉毛都被烧去了不少。 “你这是干啥?”阿木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在弄一件神器,很快你就知道这玩意儿的威力!” 李辰安带着熊大和周怀仁又走入了那房间,这次没有关门。 阿木想了想,也抬步走了进去。 “一硫、二硝、三木炭,按照这个配比来配制!” “对对对,将配好的材料都装进这个罐子里,将这棉线用油净泡好埋入其中……注意将这些粉末给夯实了!” 阿木目瞪口呆的看着,依旧不知道李辰安要弄个啥。 如此又半个时辰过去,天色已黄昏。 花溪别院外面走来了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背着一把刀,也披着那一身的夕阳。 他一脸喜意的走了进来,却发现这院子里空空如也。 “咦,安叔不是说师兄就在这里面的么?” “人呢?” 他来到了凉亭里,正要坐下,正想煮一壶茶! 就在这时! 他转头向那方荷塘看去。 便看见一个黑溜溜的东西从远处向这荷塘飞来! “这是啥?” 少年拔刀。 一跃而起! 他窜出了凉亭,嘴里发出了一声大吼:“呔……!” 他一刀劈在了那飞来的罐子上! “轰……!” 一声震天巨响。 一篷斗大的烟雾升腾! 就在阿木和李辰安等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一个人从那烟雾中飞起,然后…… 他“噗通”一声掉在了荷塘里。 第两百零五章 王正浩轩 “师弟?” 阿木瞪大了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师弟……!” 他一声惨叫,身子拔地而起向那荷塘飞去。 他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师弟,你可千万不能死了啊!” 李辰安一惊,“王正浩轩?” 这特么的! 这小子怎么就那么巧来了这里呢? 你来就来了,你去劈那一刀干啥? 刚才丢出去的依旧是个实验品,但这个实验品在李辰安看来基本也没多大的改进余地了,最多也就是向里面再添加一些锋锐的铁蒺藜啥的来增加杀伤力。 造这玩意儿毕竟不是他的长项,能够捣鼓出这罐装炸、弹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了。 毕竟这个世界还没有这玩意儿。 毕竟这玩意儿看来威力还可以—— 它至少撂翻了一个二境上阶的天才高手! 若是丢入鱼龙会总部的人群中…… 李辰安来不及细想,现在显然是看看王正浩轩是不是活着更重要。 若是因为这实验弄死一个有着巨大潜力的少年高手,那可就真不值当了。 于是,他也向那荷塘跑去。 却忽然一怔,阿木站在荷塘边,正看着荷塘。 可荷塘里除了那些被震的面目全非的荷花之外并没有人。 “人呢?” 过了三息,阿木说道: “……估计沉了。” 估计沉了? 这肯定是沉了啊! “为何不救?” 又过了三息,阿木又说了一句: “……我不会游泳!” 李辰安顿时无语,一家伙跳入了水中,片刻之后他从水中托起了一个人来。 李辰安将这人丢给了阿木,他爬上岸来,也来不及去换衣服,而是俯下了身子,伸出了一只手来探了探王正浩轩的鼻息。 片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有气在,暂时没死。 想了想,他跪在了王正浩轩面前,脑子里在想着前世电视里所看过的做人工呼吸的动作,却没料到他这一跪,引起了阿木的误会。 “死了?” “师弟……你怎能死了呢?!” 阿木顿时觉得脑子有些晕,他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就在李辰安震惊的视线中嚎啕大哭起来! 他真的是在哭呀! 还是无比伤心的那种! 李辰安心里一叹,觉得阿木果然是性情中人,果然是值得自己结交的好兄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阿木这种极少表现出自己情感的木讷少年,他的悲伤一旦爆发,那真是惊天动地! 李辰安正要安慰一下阿木,却见阿木以头抢地声音悲戚的又道: “师弟啊,你这一死……师傅他老人家的那条狗……这冤曲师兄还指望你某天能够给我洗去……” “你倒是一走了之,这锅……师兄岂不是要背一辈子!” 李辰安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王正浩轩和他师傅的那条狗有什么关系。 他很好奇那条狗的性别,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这种事的时候。 他拍了拍阿木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他没死!” 阿木的痛哭声顿时止住,那双眼睛顿时看向了李辰安,眼里燃起了熊熊的光芒:“当真?” “你摸摸他的脉搏不就知道了!” “啊……对!” 阿木的手落在了王正浩轩的手腕上,片刻,那张原本如刀一般冰冷的脸顿时温暖了起来。 “那你跪下来干啥?” “……将他救醒啊!” “磕头?求老天爷显灵?” 李辰安瞪了阿木一眼,没文化真可怕。 很显然王正浩轩是被那爆、炸给震晕了掉入了荷塘,很显然他喝了不少水,所以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将他肚子里的水给排出来,还得给他做做人工呼吸,毕竟他的呼吸太过微弱。 “你让开!” 阿木站了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 李辰安将王正浩轩放平,双手摁在了王正浩轩的腹部。 就在这时候,刚才那一声强烈的爆、炸声引来了门房安自在。 安自在有些慌张的从天而来。 他尚未落地,却陡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看见李辰安俯下了身子! 然后……他的嘴向躺在地上的王正浩轩凑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候,王正浩轩从昏迷中醒来。 他刚一睁眼,眼里出现的是一张极速放大的男人的脸!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万万没有料到刚离开牧山刀,刚来到京都就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迟疑了这片刻。 李辰安的嘴对上了他的嘴! 王正浩轩眼睛陡然大睁,终于聚焦的瞳孔中显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上闭上的那双眼—— 这活儿李辰安也没干过呀! 他也不忍直视呀! 所以,他找准了王正浩轩的嘴之后,他的眼也是闭上的。 此刻他的心里其实正在抱怨,重活一辈子,这初吻居然给了一个男人! 王正浩轩想要反抗,因为……他实在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 接着,他便感觉到一股热气从上面那人的嘴里传来了过来,渡入了他的嘴里! “呜呜……!” “砰……!” 王正浩轩抬腿就是一脚,李辰安“啊……!”的一声惨叫,阿木抬头,便见李辰安向天上飞去,然后,他一家伙撞上了正从天上落下来的安自在! “啊……!” 李辰安受到了二次伤害。 他狂喷了一口血,然后他落了下来,便感觉到了死亡的味道。 “啊……救命……!” 安自在飞来,伸手,抓住了李辰安,终究平安落地,只是李辰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正浩轩已经站了起来,他想要拔出背上的刀,才发现他的刀已落入了荷塘。 他恶狠狠的盯着一脸苍白的李辰安,有些惊恐的问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木也看着李辰安。 就连安自在、周怀仁和熊大,这时也都无比震惊的看着李辰安。 李辰安一声苦笑,一撩衣袖擦了擦嘴边的血:“我若是说为了救你,你信么?” 王正浩轩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信!” “那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帅?” 王正浩轩点头,“这个我承认!” “你先去照照镜子!” 王正浩轩没有去照镜子,他蹲在了荷塘边,便看见了荷塘里倒影的那张脸。 他顿时有些惊慌。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没有。 他又摸了摸前额的头发,还是没有。 他豁然转身:“这是谁?” 阿木沉吟三息: “师弟,是你!” “……师兄,我怎么变这样了?” 阿木又沉吟三息,反问了一句:“师弟,你是不是又偷吃了师傅的鹅,故而受到了老天爷的惩罚?” 第两百零六章 震撼全场 王正浩轩不明白偷吃了师傅的鹅和自己变得不帅了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明白向来木讷的师兄怎么会猜到自己偷吃了师傅的鹅。 他此刻甚至没有去想他的那把掉入了荷塘里的刀。 他有些慌。 因为在他看来,颜值这个东西比什么都重要! 他站了起来,望着这一片狼藉的荷塘开始回忆—— 自己欢喜的来到了这处院子。 走入了那方凉亭,没看见师兄。 然后……对了,然后看见一冒着火花的东西向这荷塘飞来,自己本能的飞起劈了那玩意儿一刀。 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看见了一篷巨大的烟雾。 然后没有然后了。 所以自己的眉毛和头发,是被那不知道什么玩意的玩意给弄没了? 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自己就变丑了? 他看向了阿木,“师兄,那是何物?” 阿木看向了李辰安,又看向了王正浩轩,“他说……那叫神器!” 王正浩轩目瞪口呆。 能够直接将自己这个二境上阶的高手一家伙弄成这样,确实称得上是神器! 输在神器的手上,似乎也不太冤。 于是,他心里舒服了许多。 只是自己而今这模样,怎么出去见人呢? 此刻安自在也看向了李辰安,“那爆炸是你弄出来的?” “嗯,正好在实验,结果这小子一刀劈了过去,就被炸成了这样,幸亏这小子武功深厚,不然恐怕当场就没了。” 安自在大吃一惊,“这么厉害?还有没有?再来一家伙我瞧瞧!” “额,稍等,我再去做一个。” “……这么简单?”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其实也挺难。” 于是,李辰安向那处小杂院走去。 身后跟了一串尾巴。 李辰安并没有避开这些人,因为这些人都值得他信任,另外,黑火、药已经调制而成,他们就算是看见了,也不知道用的什么东西,更不知道比例如何。 王正浩轩看得极为仔细,因为他的眉毛和头发是被这玩意儿给烧没的。 可看着看着,他看不出个名堂。 就看见李辰安将那些粉末子给装入了那罐子里,然后用个小木棒槌在小心翼翼的锤着。 就是这样。 这玩意也能称之为神器? 神器若是这么简单,江湖上岂不是神器漫天飞了? 他觉得无趣了。 觉得这玩意儿恐怕是骗人的。 于是忽然转头看向了阿木:“这小子是谁?” “李辰安。” “……就是钟离若水的那个未婚夫?” “正是。” “……你怎么会在这?” “我和他是兄弟,是来保护他的,只是前些日子打了一架受了点小伤。” “哦……被谁打伤的呢?呆会师弟我就去把他砍了,毕竟我们也是兄弟!” “被师兄我杀了。” “师兄威武!” “师弟过奖……你究竟是不是偷吃了师傅的鹅被师傅给赶出来的?” 王正浩轩脖子一硬,摇头,否认,“没有!” “师傅最疼我,怎会将我给赶了出来?” 阿木单纯,不疑有他,因为师傅确实最疼这小师弟,确实没可能因为一只鹅将小师弟给赶了出来。 应该是小师弟闭关结束突破了二境上阶,师傅让他出山历练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师傅养的那一群鹅都被这小师弟下了毒手! 他爹王正金钟去牧山刀,是去赔那些鹅的银子的! 那不是普通的鹅! 如果李辰安看见便知道那是天鹅! 这时代称为鸿鹄,也就是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鸿鹄! 是师傅从吴国的天音阁偷回来的蛋好不容易孵化出来的! 王正浩轩无法直视阿木那双代表着正义的眼光,他又看向了李辰安,转移了话题:“钟离若水那么骄傲,怎么会看上了他呢?” 李辰安听见了这句话,并没有抬头,反倒是阿木说了一句:“因为你的刀很厉害,但他的文采……小师弟啊,你拍马也赶不上!” “若雨小姐说若水小姐不喜欢刀,喜欢握笔之人,所以他们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王正浩轩愣了一下,在牧山刀多年,师兄这个人极少言语,更不会对别人有任何评价,可现在师兄却一直在维护着他。 师兄的眼光也是极高的,可不是任意一个阿猫阿狗就能让师兄为他卖命。 如此说来,这小子不仅仅是诗文了得,恐怕人品也还可以。 他当然没有去想也给李辰安卖命。 因为这天下他还没遇见能够让他为之去卖命的人! “他的酒,很不错!”阿木忽然又说了一句。 王正浩轩一愣,“有瑞露好喝?” “好喝百倍!” “……我尝尝!” “这里没有了。” “哪里有?” “广陵城!” “……那我们去广陵城!” “再等等。” “等什么?”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呆会告诉你,且再看看他这神器的威力如何!” 李辰安抱着个罐子站了起来,安自在惊讶的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能有那么大的动静?” 李辰安咧嘴一笑:“再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在安自在难以相信的视线中,李辰安抱着这罐子走了出去,一行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他站在了这处荷塘边,左右望了望,发现除了这荷塘就没地方丢,也确认了这院子里没有别的人。 他取出了火折子,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点燃了引信。 引信里裹有药粉再浸泡了桐油,这时候引信便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 李辰安举起了这罐子,然后向那荷塘丢了过去。 安自在等人都以为这东西又会在空中爆炸,却不料它“噗通”一声落入了荷塘里。 荷塘里冒了一串泡泡。 安自在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失败了?” “没有。” “水底也行?” 李辰安不敢肯定,却也点了点头:“应该行。” 安自在又看向了那荷塘…… 三息之后! “轰……!”的一声巨响。 荷塘就像煮开了的锅一样,一道水柱冲天而起,仿佛蛟龙出海一般! 所有人被那巨响震得双耳嗡鸣,但视线却极为震惊的落在了那水柱之上! 有鱼在空中飞舞。 有荷花在空中飘荡! 然后水柱落下。 荷塘里没有一片完好的荷叶,更没有一朵完好的荷花,只有水面飘着的翻了肚子的……鱼! 第两百零七章 死而无憾 日落西山。 花溪别院一片宁静。 就连那些蝉鸣似乎都因为那两场爆炸声而闭上了嘴。 王正浩轩此刻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眼里再没有了丝毫轻视,因为他知道了这神器确实能要了人的命! 鱼能死,人也会死! 自己没死,那是命大! 他心有余悸,此刻才很是庆幸。 阿木呆呆的坐在了凉亭的那围栏上,他依旧看着这片荷塘,忽然发现这或许就叫物是人非、不对,那些荷花全没了,人反倒是没变,除了师弟少了眉毛头发,所以应该叫……面目全非! 他本将对钟离若雨的那份思念寄托在了这荷花之上,这些日子静看荷花,他甚至已知道那些花何时会开何时会谢。 但现在……它们全没了。 那还看啥? 若雨小姐和齐知山恐怕正在这晚霞中并肩而立,正在看燕子归巢,正在看花开花谢。 那样的美丽是属于若雨小姐的。 我什么都没有。 不。 我还有两个兄弟! 阿木起身,转身,脸上忽然露出了极为少见的一抹笑意。 “师弟,你真的变得不帅了!” 王正浩轩听到这句话,便觉得胸口一疼,仿佛被人刺了一刀。 他瞪了阿木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才是最好的!” 而此刻安自在也看着那片荷塘,不过他看的不是那些残花,而是那满塘的死鱼! 作为曾经神武军的骠骑将军,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李辰安捣鼓出来的这神器在军事中的应用。 如果将这东西投掷于敌阵之中…… 轰的一家伙,那些敌人会不会也如这死鱼一样人仰马翻? 应该是可以的! 就算弄不死人也能惊了敌人的战马。 敌人的阵型会乱,这便给了己方最好的战斗机会! 他此刻也转过了身来,再看向李辰安时,那双因为胖而变得很小的眼睛里露出了一抹明亮的光芒。 “这玩意能否大量制造?” 李辰安点头:“能!” “好,你再做一个,我带去侯府!” 这意思当然明了,他这是要带着这东西去告诉樊老夫人,让樊老夫人和侯爷亲眼见见这玩意儿的厉害。 以他们的英明,当能明白这东西在战场上的巨大作用。 如此,他们就更能明白李辰安这个孙女婿活着的最大的价值—— 作为宁国堂堂的侯府,作为侯府的老侯爷和老夫人,他们看待某个人的时候只怕更多的是看这个人对家族能有多大贡献。 虽然老夫人疼爱三小姐,虽然三小姐和李辰安两情相悦,但在安自在这些日子看来,李辰安的诗词文章……恐怕并没有打动老夫人的心。 毕竟是军人世家。 倒不是说势力,而是讲求一个实际! 老夫人能保护三小姐一时,却无法保护三小姐一世。 所以在三小姐的这件终身大事上,老夫人至今还是在犹豫,故而没有立刻见见李辰安。 可若是将李辰安制造的这神器让老夫人亲眼见了它的威力,这件事只怕立马就会敲定,老夫人和侯爷甚至会直接到花溪别院来。 无它。 这玩意儿的作用太过巨大,几乎能够左右一场战斗的胜负。 这是个宝贝! 李辰安自然也就成了最大的那个宝贝! 李辰安当然明白了安自在的意思,他拱手一礼,“多谢!” 他转身向那小杂院走去,路过荷塘,看了看那些死鱼和残花,觉得有些煞了风景。 …… …… 而此刻的定国侯府。 钟离破的书房中。 钟离若水抬眼看了看她的母亲。 母亲的脸上一脸的愤怒。 她又转头看了看奶奶,奶奶的神色依旧如常,而爷爷正端起了茶盏,似乎借此掩饰此刻的尴尬。 “我和辰安之事,用不着商量!” 钟离若水又看向她的母亲,言语极为坚定。 “我这辈子就没想过要找一个武夫!” “从我懂事、从我开始憧憬未来的夫婿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要找一个怎样的人!” “他一定是个文人,所以我才在三月三于画屏湖弄了那以文选婿……不是以武选婿!” “我知道自己不能练武,所以我才使劲的赚银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赚那么多的银子么?” “因为我知道在我们这样的家族,你们所有人……包括爷爷和奶奶,都希望我能嫁给一个有强大背景的世家,甚至是嫁入皇室!” “这非我所愿!” “所以……你若是依旧要坚持将我和辰安分开,我可以离开钟离府,我赚的银子,足够我和辰安这辈子衣食无忧!” 荣怡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知道女儿真的长大了,也才知道女儿比所有人想象的更聪明! 她早已在预防着有这么一天。 她为了追求她所谓的幸福,甚至不惜离开定国侯府! 可是…… 荣怡音看了看樊老夫人,“母亲,有些事,还是您给她说比较好。” 樊老夫人沉吟片刻,“若水,奶奶并不反对你和李辰安之间的事。所以他才能安然的入京都,才能住在你的花溪别院。” “但奶奶这些日子却并未见他,是因为奶奶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见他。” 钟离若水一愣,“既不反对,为何不见?” “因为你的身体!” 钟离若水顿时瞪大了眼睛,小嘴儿喏喏,她显然从奶奶的这番话中觉察到了什么,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过了数息她才说道:“孙老说我的身体已无大碍!” “昨儿个小武还来过一次别院,送来了一罐子汤药,他也说我已无大碍。” “小武不会骗我,因为他从不骗任何人!” “再说……再说如果我身子真有问题,宁知行当知道,他又为何会想要向我求亲?” 樊桃花垂头,手里转动着一串佛珠。 珠子转的忽快忽慢,这便是她内心的不宁静。 她注视着钟离若水,那双老眼里有些不忍,却还是说了一句: “你的病,并没有根除,仅仅是被压制了下来!” 樊桃花手里的佛珠不再转动,她似已下定了决心,不再向钟离若水隐瞒这事。 “小武至今也只对你说了谎,因为这是他师傅的命令!” “至于宁知行,他确实也知道,他这么急着想要娶你,怕的就是、就是你出现了意外。” “他想要和你成亲,要的只不过是定国侯府的一个态度。” “咱们不说这些,你的病要想根治,只有一个办法!” 钟离若水顿时一惊,她也看着樊桃花,却并没有问是个什么办法,而是问道:“这么说……我依旧会死?早死?” 樊桃花没有回答,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钟离若水的那双眼里的神采渐渐褪去。 她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瞬间流逝,她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凉意! 她坐的笔直的腰也弯了下来。 她伸手捧起了桌上的茶盏,似乎想要感受一下从那茶盏上传来的温暖。 她的眼里擎着泪水,却拼命的忍着,没有让一滴眼泪流出来。 她现在明白了所有人都骗了她!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从小到大,定国侯府的每一个人一直都宠着她,都让着她,什么事都顺着她。 原来自己是个将死之人! 原来孙神医并未能将自己从鬼门关前给拽回来。 她没有去怨任何一个人,更没有去怨孙神医或者小武,是他让自己多活了这些年岁,并在最好的年龄,遇见了心爱的人。 她想到了李辰安。 忽然觉得自己这是不是骗了李辰安? 说好的相守一辈子,不离不弃,但现在看来,自己是无法去信守那个诺言了。 “我还能活多久?” “……皇室珍宝阁存有两味最为名贵的药材,若是将这两味药材入药,经孙神医的调配熬制……许能再延你、三五年寿命!” “这便是你娘希望你嫁给二皇子的原因!” “奶奶确实因为你这事去过宫里见过皇上,其实……奶奶和皇上所谈,并不是拒绝宁知行,而是……要那两味药作为宁知行娶你的聘礼!” “但皇上拒绝了,所以奶奶和他吵了一架!” 钟离若水抬头,“既然如此,你们为何又要让辰安住在花溪别院?” “因为,若没有那两味药,你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奶奶希望你、希望你的余生,和你最爱的人在一起!” “没有那两味药,我还能活多久?” “孙神医说……下次再犯病,或无药可救!” 顿了顿,樊桃花又道:“奶奶还在寻找天下武功最优秀的少年……你这病若要根治,必须找到练成了纯阳内功的少年!” “你这是阴气闭穴,唯有练成了纯阳内功的少年与你行房,以采阳补阴之法,方能彻底解决。” “可惜,虽然吴洗尘将不二周天诀给了李辰安……那就是天下最正宗的纯阳心法……可惜,李辰安至今才练成了四式……可惜,就连洗剑楼的弟子也再没有谁练成此功法!” “这些年,奶奶没有闲着,你别急,奶奶还在找,让松山剑院所有弟子都在天下寻找!” “若是找不到……奶奶会再去宫里为你抢回来那两味药!” 钟离若水忽然站了起来。 “不用再找了,就算找到,我也不会与那人行房。” “你也别去宫里,那样太危险,甚至会置定国侯府于万劫不复之境!” “若是那样,我就算活着……也毫无意义!” “我要回去了,既然剩下的日子不多……我当多陪陪辰安……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死去,这也……无憾!” 第两百一十章 程国公府 阿木并没有随李辰安来程国公府。 阿木随着他的小师弟王正浩轩去了皇城司。 李辰安是和安自在去的程国公府。 去的时间有些晚。 当安自在将那神物送至定国侯府的时候,钟离若水也正好离开了定国侯府去了孙驼子的小院子里。 那神物就在钟离破和樊桃花的疑惑中爆、炸,同样是在一方荷塘中,效果当然震撼,令钟离破和樊桃花以及荣怡音都吓了一大跳,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那方荷塘当然也就这样被毁了。 飘了一荷塘的残花碎叶,荷塘里的鱼显然也没料到死神来临。 就这么一家伙,让樊桃花当场就决定明儿个见李辰安! 因为她和钟离破都意识到了这神物的巨大作用,自然也意识到了李辰安巨大的价值。 这便是现实。 荣怡音的眼里却露出了一抹失望。 如此看来,终究无法再说服婆婆,那么女儿就将在李辰安的身边香消玉损。 而荣府,也再无恢复昔日荣光的希望。 安自在欢喜的回到了别院,将这消息告诉李辰安之后,李辰安当然也喜出望外—— 用那东西敲开了定国侯府的门。 那么接下来自己和樊老夫人或者侯爷说起和钟离若水的事,当水到渠成! 现在是八月十三。 若是八月下旬动身回广陵城,抵达广陵城的时候是九月初。 请父亲去钟离府提亲,说不定今岁冬就能与钟离若水成亲。 冬天有些冷,这便有了暖被窝的人。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终算是落了地,生了根。 李辰安欢欢喜喜的和安自在去了程国公府,他并不知道钟离若水出现的巨大变故。 …… …… 当钟离若水离开孙驼子那小院向皇宫而去的时候,程国公府上的宴席已经结束。 宴席上的那些寒暄历来都不会涉及到重要的事,只不过是宾主双方相互认识、相互多一分了解的过程。 李辰安随着程国公去了他的书房。 同去的还有程哲。 这里,才是谈事情的地方。 李辰安本就不相信像程国公这样的人会闲得无聊就请自己吃一顿饭。 他坐在了程国公的对面,许是刚才相谈甚欢,程国公多喝了两杯的缘由,他的那张满是皱褶的脸泛着几许红光。 看上去气色很不错。 精神头儿也很不错。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想对自己说些什么。 程靖庭屏退了前来侍候的两个丫鬟,让程哲陪坐在了一旁煮茶。 他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忽然说了一句:“你可知道为何燕国公府的那个燕子夫没来找你麻烦?” 李辰安一怔,“是因为我住在花溪别院?他终究要给定国侯府几分脸面?” 程靖庭咧嘴一笑,“那小子莫要说定国侯府的脸面,就算是老夫这国公府……他也照旧敢提剑来劈上两剑!” “那可是个不会吃半点亏的主儿,你将他从聚仙阁的三楼给丢了下去,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依着他的性子,他定会带上燕国公府养的那些死士找回那场子,就算是你在花溪别院不出来,他依旧会带人杀进去!” 李辰安愕然张了张嘴,才知道自己将那事想的有些简单了。 “莫非是燕国公约束了他?” “不是,而是燕国公命他去了无涯关!” 李辰安顿时有些迷糊,“无涯关是什么地方?” “宁国之南,与吴国接壤的一处边关!” 这就挺远的了。 很显然燕国公并不是担心燕子夫再来招惹自己,因为燕国公府有这样的实力来招惹自己,甚至真的杀了自己。 可燕国公却让燕子夫去了那遥远的边关之地……这当然也不是发配。 李辰安看向了程靖庭,眼里满是疑惑。 就连正在煮茶的陈哲此刻也看向了他爷爷,他知道燕子夫离开了京都,却不知道那京都一霸为何离开了京都。 “那地方,在四十年前,并不是宁国的领地。” 程靖庭一捋白须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景泰二十七年之前,宁国与吴国之间还存在一个国家,它就是墉国!” “墉国不大,只有三州二十六县郡。但墉国却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整个国家地势平缓,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极为适合农作物的生长,故而那时候的墉国尚算富强。” “只是相比于宁国,它的人口太少,兵力比宁国差了太多。” 程靖庭没有直接说燕子夫为何去了无涯关,反倒是讲起了那一段并不久远的历史。 这历史程哲是知道的,但李辰安确实不知道,所以他听的很认真。 “宁国其实窥觑墉国许久,只是因为墉国与吴国之间的关系不错,宁国迟迟难以对墉国下手。” “就这样到了景泰二十五年。” “吴国国内出了一些变故……也就是帝位之争。先皇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派了宁国辅国大将军、上车候卢战骁统兵十万征伐墉国!” “此战历时两年,也就是在景泰二十七年,墉国被卢战骁灭国!” “从那之后,墉国就成为了宁国的国土,也就是现在的安南行省。” “无涯关就在无涯山,这处关隘自然也成为了宁国与吴国的边关,驻守的便是卢战骁的那支与定国侯府神武军齐名的赤炎军!” “墉国皇室被卢战骁杀了个干干净净……其实墉国皇室还是活下来了几个人,比如……姬泰身边的那个奚帷!” 李辰安大吃一惊,他已听过奚帷这个名字数次,这才知道那智计过妖的老家伙居然是曾经墉国皇室中人。 “姬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用这种人?” 程靖庭微微一笑:“因为天下知道奚帷是曾经墉国皇室余孽之事的人屈指可数!” “这也是长孙惊鸿这些年花费了大量精力才从种种蛛丝马迹之中查出来的,他并没用向皇上去说,因为说了也没人相信,因为奚帷这个名字许多人都听过,却从未曾有人见过!” “而后,就有昭化三年时候的卢战骁满门被灭。” “燕国公府坐收渔利,取得了赤焰军的控制权。” “经过这二十年的清洗,而今的赤焰军,已然成为了燕国公府的私兵!” “燕子夫是燕国公府的长子长孙,他就是未来的燕国公。所以,他去无涯关,并不是因为怕你,而是因为燕国公那老东西要着手培养燕子夫了!” 李辰安还是有些疑惑,因为这些事,和他并没啥关系。 程靖庭接过了程哲递来的茶盏,又说了一句:“叫你来,倒不是让你听听这些隐秘故事,而是,老夫听说你意欲中秋文会之后离开京都……你能否留下?” “为了宁国!” 第两百一十一章 天大的一张饼 程国公程靖庭端着茶盏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却陡然瞪大了眼睛—— 为了宁国,堂堂一国公请自己留在京都? 他老人家是不是喝高了? 我一广陵城无名小辈,这意思是让我来拯救宁国? 他不禁咧嘴笑了起来,他根本就没这种崇高的理想,他更不认为自己有那本事去拯救宁国,他依旧只想和钟离若水一起,轻松愉快的过这一辈子。 事实上,此刻的李辰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在玉京城已如日中天。 他已成为了京都无数学子心中的崇拜的偶像。 他甚至也成为了各方势力眼里的焦点。 只不过此刻的那些势力还仅仅是在看着,在等着中秋文会的结果。 这个结果指的是,他李辰安还能不能再鸣惊人夺得魁首,另外就是他能不能活过中秋之夜! “程爷爷,我这个人吧……别的优点还真没有,但还是有这么一点!” “我很有自知之明,我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若是说让我做做诗词文章,或者出点主意做点小生意赚点银子,这些我真的还是可以的,但……救国这种事,您老人家所托非人了啊!” 程靖庭并没有因为李辰安的拒绝感到奇怪。 毕竟在他看来,李辰安这十七年都是在广陵城那地方渡过,而且这之前在广陵城他还有那么个傻子的名头。 但反倒是这个傻子的名头更让程靖庭觉得这小子的莫测高深。 因为能够隐忍十七年之久,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便说明了这小子极有耐心,城府也足够深! 这样的人,通常思虑周祥,也能活得更久一些。 他收回了视线,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又抬眼看向了李辰安,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么?” 李辰安摇了摇头。 “因为花满庭和商涤,这之前都来府上和老夫说起过你!” “他们对你的赞誉极高!” “甚至他们认为你能和曾经的那位商丞相相提并论!” “这话是花满庭说的,他说你不仅仅是诗词文章了得,更为主要的是你的脑子!” “你不是个莽夫,识得大体,知道谋定而后动!” 程哲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瞧了瞧李辰安,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在李辰安身上看见半点商丞相那样的风采。 倒不是太年轻,而是……这小子一脸惊诧的模样。 这便没有了那种淡定从容的大气,不显智慧,反显浅薄。 “当然,仅仅凭他们所说并不能打动老夫,老夫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希望老夫能保你在京都无恙。” “老夫真正觉得你有这一能力,是因为另外一个人说的话!” 李辰安又是莫名惊诧,这天下竟然还有人如此高看自己! “谁?” “温煮雨!” 这个名字一出,李辰安和陈哲尽皆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李辰安的震惊是他仅仅听说过温煮雨这个名字,但二人却从未曾谋面,他压根就不应该了解自己,他凭什么向程国公推荐了自己? 陈哲的震惊则在于温煮雨已失踪多年,怎的忽然冒了出来,还和爷爷见过一面。 “他说,你是局外人!” “他说,当今宁国朝廷,几乎被奚帷通过姬泰左右。” “就算是燕国公府掌握赤焰军,这也是奚帷谋划的一环,因为当年皇上下旨斩卢战骁满门,其中就有燕国公推波助澜的缘由……” “你可以理解为那个案子,是奚帷一手策划,而后还鼓动了燕国公府,共同促成了上车候满门被灭的这场悲剧!” “这也是燕基道从此不再留在府上而去云游天下的原因之一!” “燕基道和卢战骁,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宁国五大国公府而今实存其四,我程国公府、齐国公府和定国侯府相交莫逆,被视为一党,称为保皇党……太子是正统,明面上我们保持中立,实则就是在保护太子,让他能顺利登基为帝,让宁国三百年国祚能顺利延续!” “但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以及相府又是一派,他们共同的目的是举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德亲王宁知行继承大统。” “双方的实力对比……其实他们更高一筹,尤其是还有个奚帷在为此而谋……他之所谋,是狼子野心,是为报墉国灭国之仇!” “若是我们双方就此而战,宁国,必然大乱!” “宁国四面皆敌,故而绝不能乱。这要怎么办?” “温煮雨的意思是……这就需要一个局外的势力插入其中,来牵制平衡我们双方的势力,直到皇上能够醒悟能够明白而今形势,能够拨乱反正……将姬泰一党一网打尽。” 李辰安目瞪口呆。 这是神仙打架,与我这凡人何干? 我若是贸然而入其中,岂不是就成了炮灰? “为何是我?” 程国公俯过身子,满脸严肃,极为认真: “因为你是李春甫的孙子!” “李春甫当年官居太尉,他留下来了许多人脉,包括他曾经的弟子和那些同僚的子孙后代……你若为官,这些人脉当为你所用!” “朝中势力而今皆臣服于姬泰之下,但你不会,因为姬泰想要你的命!” “你如果站在朝中,与姬泰针锋相对,那些跪下的人就会站起来许多,他们会站在你的身后!” “当然,这也有你的身后站着定国侯府和我程国公府以及齐国公府的缘由!” “老夫会举荐你入朝为官……而今朝中还缺一位谏议大夫,正五品上,官儿虽不太大,却可列朝班,其谏言可直达天听!” “而后,我们都会助你,直到……姬泰一系被连根拔起!” “只要你点头,中秋文会你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从此之后,我们所有的资源都任由你调度!” “如何?” 这是天大的一张饼! 就在这老人诚挚的言语中、期待的视线中画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点点头,便一步登天。 并且还和定国侯府、程国公府以及齐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阀结为了同盟。 这换着任何一个少年只怕都难以拒绝。 可偏偏他是李辰安。 首先他压根就没有去拯救这个国家的心思,因为这个国家存在与否和他毫不相关。 其次,这位燕国公所期待是维持而今相对平衡的现状,等待那位昏庸的皇帝能够某一天自发的醒来……这在李辰安看来实在是典型的理想主义。 这天下从傻子变成天才的只有自己这一个! 除非是那皇帝也被穿越而来的人附体。 理想主义这个东西会害死人。 李辰安可不想死,他还想着陪钟离若水过这一辈子。 再说,在朝堂上和姬泰那老东西对着干……姑且不说爷爷曾经的那些门生故旧的子孙有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单单姬泰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所织成的那张巨大的网,是那么容易被撕破的么? 这不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而是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兹事体大,我还需要再想想。” “好,老夫等你消息。” 李辰安离开了程国公府,他当然没有去想这事,而是想逃离京都! 京都水太深。 就算要干点什么,也需要再苟个两三年! 在李辰安离开程国公府之后,程国公程靖庭的书房里又走来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老人。 很老很老的老人! 这个老人白发苍苍。 他佝偻着腰,杵着一根拐棍,一颠一颠的来到了门前,而后似乎废了不少力才抬起了腿才跨过了那道门槛。 他站在了书房中。 此刻的程哲已目瞪口呆——他是……早已被人们遗忘的怀国公! 他连忙站了起来,迅速的走到了怀国公的身边,将怀国公搀扶着带到了椅子旁,再扶着他坐在了椅子上。 怀国公双手扶着拐杖,那张老脸上却带着一脸的笑意。 “如何?” “那小子狡猾着呢,似乎没那心思当官。” “不急,他会选择当官的。” 程国公一愣,“你这老家伙这些年都没离开过你那老窝,你怎么知道他会选择当官?” “这很简单,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他如果非要和钟离若水回广陵城呢?难道将他给绑起来或者将他腿打断?” 怀国公摇了摇头,“钟离若水不会回广陵城,所以他也定会留下。” “为何?” “因为钟离若水那丫头的病,并没有得到根治。樊桃花将她从广陵城叫到京都,就是为了给她治病。” 程国公恍然大悟,却又疑惑的问了一句:“就算是钟离若水不离开京都,李辰安也大可和钟离若水继续住在花溪别院,那丫头又不缺银子。”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还去见了一个人。” “谁?” “旧雨楼,商涤!” “商涤就能左右李辰安的想法?” “商涤不能,但长孙惊鸿或许可以。” 程靖庭久久没有再问,他一直看着怀国公,这才知道这老家伙并不是如大家所想象的那么安分。 “卢皇后诞下的那孩子,是不是你派人给抱走的?” “不是。” 程靖庭俯过了身子,低声又说了一句:“你知道是谁!你也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怀国公没有说话。 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了书房的门口,望了望夜空中的那轮明月,“这些事,就别去操心了。” “反倒是你要让定国侯府注意一下长乐宫!” 第两百一十二章 夜无眠 上 毕竟已过了白露,夜晚已有了几分秋凉。 这样的夜很是舒服,尤其是在这样的明月夜里,只是蚊虫依旧还很是活跃,多少有些令人心烦。 皇城司的那处黑楼下的歪脖子树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 皇城司的那位老阎王长孙惊鸿依旧躺在他的那张摇椅上,手里依旧拿着那把破烂的蒲扇,偶尔在身上拍打两下,却不是在扇风,而是在打蚊子。 他对面的那张石桌子前坐着三个少年,三个少年正在聊天。 他们是王正浩轩、阿木,和他的孙女长孙红衣。 长孙惊鸿没有闭上眼睛,他在看着这三个少年,那双老眼里满是慈祥,哪里有半分阎王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就这样看了许久,他才微微一叹,心里也有许多的感触—— 自己已经很老了,用老话说,黄土已埋到了脖子处,指不定哪天就下去了。 但他们还很年轻。 自己曾经也如他们这般年轻过……年轻,真好! 精力充沛,意气风发,敢打敢拼,并绝不畏惧,更不会退缩。 这便是初生之牛犊,这也是三月之朝阳! 哪像现在的自己。 有着太多的顾虑,也有着太多的犹豫。 这些年守着这阎王殿,除了调查一些事情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缘由——这阎王殿接下来交给谁? 想着这事便有些烦心。 他收回了视线,抬眼望向了头顶上那被切割开了月亮。 原本这阎王殿是要交给夏运虎的,但夏运虎似乎等不急了,于是这阎王殿又死了许多人,夏运虎放走了常书生,现在不知所踪。 其余那四个判官…… 这四个家伙杀人还行,可皇城司不仅仅是杀人,更多的还是要用脑子。 姬泰那老东西可是眼巴巴等着自己死。 皇上今儿个意欲见自己,想来也是姬泰在他面前进了谗言,意图说服皇上将自己这个老阎王给赶出去。 其实这破地方也没啥好呆的,可自己现在却不能走啊! 三百年宁国,皇城司历经了数次重建。 而最近的一次则是在皇上登基的第二年,也就是昭化二年。 重建皇城司并不是皇上的主意,而是……卢皇后的主意! 甚至让自己来当这个不讨好的阎王,也是卢皇后的主意! 可万万没有料到昭化三年出了那件大事。 那件事当然早有预谋,因为那时候自己正好没在京都,而是受皇命去了越国。 等自己再回来的时候,浣花溪的水早清了,上车候府已化为一片灰烬。 可自己终究见到了卢皇后最后一面。 这阎王殿,当交给那个孩子,唯有他接手,才不会愧对了卢皇后。 只是而今京都黑云压境,那孩子哪里能承受如此之重!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那是阿木的声音。 “师弟,师兄要纠正你一下!” “李辰安他的武功虽然确实不行,可在师兄我看来……他的人品却并没有任何问题!” “师傅不是说过的么?学武、德为上!习文、品为根!” “他其实算不上是一个武人,因为师兄我这些日子都和他在一起,他对于武功的追求并没有你我这样的执着与热情。” “同时,师兄也不认为他是个典型的文人,因为我从未曾见他看过书,也没有见他作过诗词。” 王正浩轩一愣,“那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值得你为他拼命?” 阿木沉默。 长孙红衣看着沉默的阿木,觉得这不喜欢说话的少年很酷。 长孙惊鸿竖起了耳朵,视线也落在了阿木的脸上,等着阿木对李辰安的评价。 商涤那老东西对李辰安的评价极高,但这种评价在长孙惊鸿看来,多是因为商涤受了李辰安安那些诗词的影响。 尤其是他创造的那首诗歌,还有他在京都南门说的那番话。 长孙惊鸿承认李辰安当得起宁国第一才子,也承认他说的那番话能够激励宁国少年,但他不认为李辰安有那本事在朝中立足。 在当下庙堂,能够立足者靠的并不是才学。 要么投靠姬泰,要么……就需要足够的智慧和勇气与姬泰周旋! 天下有足够才学的学子很多,但那种智慧却需要在实践中去凝练。 姬泰不会给李辰安历练的时间。 他不能死,却也不能留在京都。 他需要时间成长,直到他的羽翼在定国侯府的扶持下丰满起来。 长孙惊鸿收起了思绪,因为阿木说话了,他说的很慢,似乎很难把握李辰安的特点: “我觉得……他更像是个精明的商人!” 王正浩轩眼睛一瞪:“商人?” “今儿个早上,四公主来了一趟花溪别院,他给四公主说了许多赚银子的方法……我虽不懂,但听起来却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尤其是他说最快的法子就是去抢!” 长孙红衣一呆:“抢?” “他是这么说的……其实,说他像是个精明的商人也不准确,因为他明明知道那么多赚钱的法子,却偏偏只酿造了酒!” “所以,我倒是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如商人一般很在意银子。” 王正浩轩这时插了一嘴,“说来说去,也就是胸无大志。” 阿木又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你这话还是不对!” “那你说说他的志向为何?” “这……这得等为兄回去之后问问他。” “你随我一道去花溪别院!” 王正浩轩盯着阿木看了片刻,“为啥?” “我受了伤,我答应了他你来京都之后由你保护他!” “不干!” “想不想喝他酿造的画屏春?” “……真有那么好喝?” “真有!” “还是不干!” 阿木起身,“是不是兄弟?” “是!” “那就去!” 王正浩轩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阿木走了。 长孙红衣目送着二人离开,这才转头向爷爷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个阿木是什么来头?” “牧山刀的弟子,王正浩轩那小子的师兄。” “这我知道,我问的是他是谁家的少年?” “……孤儿。” “哦。” 长孙惊鸿看了看孙女,摇了摇手里的破蒲扇,说了一句:“你也不小了,若是喜欢,便去追求!” 长孙红衣脸蛋儿一红,垂头,捏着衣摆,“爷爷说啥呢?我、我可没那心思!” 长孙惊鸿又望向了夜空。 “中秋夜……爷爷会让王正金钟带人去鱼龙会总部!” “你带着御风卫去一趟漠北……要快!” 长孙红衣一惊,“去漠北干啥?” “追上簌琳公主的仪仗、保护她……或者解救她!” 第两百一十三章 夜无眠 中 月上中天。 霍希带着霍书凡离开了燕国公府。 站在燕国公府的这扇高大的朱红大门前,霍希转头望了望,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郁,眼里是一抹极为羡慕的光芒: “这便是真正的高门!” “气派、威严,就连府上的下人也举止有度!” “你和六公主成婚之后,这样的高门便能随意进出!” “有了燕国公的支持与承诺,咱们霍家……虽暂时成不了这等高门,但成为宁国的名门就指日可待了!” 今晚上燕国公亲自宴请了他们爷孙二人。 态度说不上多亲切,但也并不冷漠。 这对于从广陵城而来的霍氏爷孙二人,已是莫大的荣幸。 因为与这等身份的人同坐一席,这是他们此前从未曾想过的。 席间燕国公问的多是广陵城之事。 更多的又是问起的李辰安之事。 对此霍希自然有他的看法,他已听霍书凡说起过燕子夫与李辰安的那场冲突,燕国公此举之意,当然就是对李辰安多一些了解,然后嘛,定然就是轻易的将李辰安掐死! 爷孙二人向马车走去。 霍希又道:“燕国公说要将梅园送给你们,作为驸马府邸……” 他抬脚上了马车,霍书凡跟上,二人坐在了马车里,他又道:“梅园的整理,这事不能再让燕国公破费。” “咱们霍家根基尚浅,要想在京都站稳脚跟,就算你和六公主成亲,也需要和燕国公府打好关系,所以明儿个你就送三万两银票到燕国公府来……咱们霍家也就银子多一点。” “这做人啊,重在自知!” “燕国公府大气的送出了梅园,咱们也得有所表示,可不能让燕国公小瞧了咱们霍家。” 马车向京都的霍府而去。 霍书凡仔细的听着爷爷的吩咐,一一应下,最后问了一句: “爷爷,小妹、看起来小妹对李辰安好像还上了心,这事有没有办法成全了小妹?” 霍希一捋长须毫不犹豫的就摇了摇头: “不行!” “这之前爷爷被李辰安所骗险些酿成大错……嘴上没毛终究办事不牢,李辰安以为有定国侯府作为后盾就敢肆无忌惮行事……这里是京都!” “他已经得罪了商丞相,现在又得罪了燕国公,定国侯府虽然强大,却还没到能与相府和燕国公府同时交恶的高度……若爷爷是定国侯府的家主,在而今之形势下,当果断与李辰安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不然,不然只怕定国侯府也会受到那小子的牵连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回去之后爷爷会好生和书亦说道说道,她这想法太危险!” “孙儿明白了,也会劝劝妹妹。” “嗯,这女儿家的事都是小事,明儿记得还有一件大事……随爷爷去鸿胪寺向韦老夫子拜师!” …… …… 京都霍府位于玉带河中游的第八座桥的西边,这条街巷名为石井巷子,距离京兆府不远,在玉京城算是一处繁华之地。 因为距离京兆府较近的缘由,这地方向来安全,就连玉京城的痞子们也不敢在这附近撒野,毕竟现在的京兆府府尹向东向大人手里的刀真会杀人。 但今儿个晚上似乎出现了意外。 京兆府府尹向东向来晚睡。 他在京兆府衙门的后院中,正就着一盏灯笼在看着一本书。 就在这时,后院忽然冲入了一个人来。 向东抬眼看去,来者是京兆府少尹骆东安,京都骆国公府的六少爷。 骆东安匆匆来到了向东的面前,拱手一礼,神色极为严肃的说道:“向大人,刚武侯铺陈刚来报,说、说石井巷子的霍府被匪人给抢了!” 向东眉间一蹙,放下了手里的书:“抓住了没有?” “回大人,没有!” “为何?” “陈刚说匪人有十二个,却皆骑着马蒙着面还带着刀……他们武功很高,武侯铺十五个捕快悉数出动,却被他们轻易给放倒!” 向东一捋短须,京都要说太平其实谈不上,只是这些年在自己的镇压之下,流匪和江湖中人倒是极少再在京都惹是生非。 但今儿个晚上却发生了这么个案子…… “霍家死了几个?” “回大人,没死人,只是被匪人给绑了,下官已命捕快前去问个详情。” “嗯……” 向东站了起来,望了望天上的那轮明月,这股匪人既然有十二个之多,还都骑着马带着刀,此刻城门已关闭,他们定然是逃出去的。 他忽然一惊……莫非是城里某个世家的私兵? 只是能够拥有私兵的世家身份地位都很高,家里理应不会缺了银子,为何会派了人去那霍府抢劫呢? 最近听闻霍家霍百杨的儿子被六公主相中,恐怕很快他就能成为六公主的驸马……这案子恰好发生在这时候,莫非是某个家族对此不满? 也不对! 如果不满,便会杀人,而不是做出这抢劫之事。 当下的京都正是多事之秋啊,这时候做任何事都得多长两个心眼儿。 “走,去霍府!” 向东和骆东安带了几名捕快向霍府而去,此刻霍希的马车已到了霍府的门口。 爷孙二人下了马车却忽然一惊,因为霍府的门大开着,门前还站着两个带刀的捕快。 霍希惊讶的走了过去,却被那捕快给拦下: “尔等何人?” “老夫此间主人!” 俩捕快对视了一眼,年长的那捕快看向霍希的时候眼里有少许同情,此刻霍希又问了一句: “差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进去吧,你家,被人给劫了。” 霍希一呆,瞬间脸色突变,他甚至未能顾及霍书凡,他猛的向里面跑了进去。 当他来到了主院,见到了他的管家知道了发生的事之后,他双眼一翻,“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此刻。 丽镜司总部。 四公主宁楚楚看着放在面前的如小山一般的这堆金银,还有散落在上面的那些银票,她的眼睛都直了! “辰安果然没有骗我!” “来钱最快的法子……当真就是抢劫!” “开阳,” “属下在!” “派人清点一下,这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然后……再探探这京都还有谁家适合打劫!” 开阳咽了一口唾沫,忽然发现殿下变了! 这真的好么? 若是事情败露,被姬泰抓住了把柄,恐怕对太子殿下会极为不利! “殿下,要不……等这次的风声过了再说?” “……有道理,我先回去,明儿告知我弄到了多少银子!” “好!” 宁楚楚带着纸鸢开开心心的回到了她的公主府,然后听见了丫鬟的禀报,她才知道钟离若水晚上来过,并邀请她明儿个去花溪别院一聚。 她取下了面巾,嘀咕了一句:“莫非是这小妮子知道了本宫去见过李辰安?这是要向本宫问个明白?” 第两百一十四章 夜无眠 下 户部尚书李府。 李文厚背负着双手在院子中来回的走着。 李文渊的视线一直落在二弟的身上,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韦玄墨毕竟是越国人,他虽然曾经在太学院讲学一年,虽然与父亲有过交往……但、但他毕竟亲历过昭化三年那件事。” “上车候卢战骁的母亲是越国公主,昭化三年这位老夫人虽已去世,但韦玄墨却也常去上车候府做客,与卢战骁交情极深。” “自昭化三年那件事发生之后,韦玄墨便辞去了太学院讲学之职,用了年余时间去过咱们宁国诸多地方,而后返回了越国。” “二弟啊,这二十年来,越国再没有派过使节前来咱们宁国,这次的中秋文会,宁国也并没有邀请越国前来参与,但韦玄墨却不请自来……” “我在鸿胪寺听闻了一些别国使节的传言,只怕、只怕这一次韦玄墨前来,为的并不是在这文会上彰显越国的文风,而是再看看当下的宁国。” “越皇赵允之算起来今岁已该五十七了,越国的帝位面临传承,昭化三年那件事……只怕他会在传位之前办了!” 李文厚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因为哥哥的这些话感到惊讶,因为这不仅仅是鸿胪寺的那些别国使节有此传言,朝中对于韦玄墨前来也有如此猜测。 这或许就是皇上从长乐宫回来的原因之一。 如果真有战端,便会在韦玄墨返回越国之后开启。 如果越国真要攻打宁国……今岁的秋粮赋税便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但此刻他所想的并不是赋税的征收和运送,他想的还是李辰安的这件事。 今儿个晚上他带着长子李辰晞去了一趟鸿胪寺,在哥哥这个鸿胪寺少卿的安排下,和韦玄墨见了一面。 但话不投机。 他希望在中秋文会上韦玄墨不要针对李辰安,至于原因……因为李辰安是他侄子,就是个从广陵来的小人物,没这必要。 但韦玄墨仅仅是笑了笑。 “想要李辰安死的人并非老夫!” “事实上老夫极为欣赏李辰安的才华,可惜啊……他生错了地方!” “他若是生在越国,老夫保证以他的才华,而今已站在了庙堂之上,受到了皇上的重用!” “所以,你来这里来错了地方。” “你应该去的是……德亲王府、或者相府!” 李文厚终究没有去德亲王府和相府,他和大哥李文渊回到了他的家中。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因为他知道了韦玄墨的态度。 “越国与咱们宁国会不会打一仗,这事你往后万万不要在外人面前去随意揣度。” 李文厚看向了哥哥,又道:“就算是昭化三年的那件事,你也万万不要再去提起!” “父亲临终遗言只有一句,辰安不能死……但现在,这似乎是个必死之局!” 李文厚望向了天空的那轮明月,沉默了许久,似乎这才下定了决心:“将他送去越国!” 李文渊一惊,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文厚,也过了片刻才低声的问了一句:“他、他真是卢皇后的孩子?” “年岁不对!” “父亲临终前,他尚在襁褓之中,而那时候卢皇后的那孩子,应该已经三岁了!” 李文厚没有回答。 “明日还得劳烦大哥去一趟花溪别院,邀请他晚上去你府上做客……我会安排人将他给绑起来,连夜送出京都,去越国!” …… …… 此刻的李辰安当然不知道他的二伯想要绑架他,他已回到了花溪别院。 此时月已中天。 以往这个时候东楼的灯已经熄灭,钟离若水也已经入睡。 但当他走入主院的时候才发现凉亭里的灯依旧亮着,灯笼下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但他一眼就能看出,那正是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在看着月下荷塘。 她已知道这片荷塘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但她并没有生气,因为这是李辰安干的。 那些荷叶荷花皆已不复存在,就连飘着的那些死鱼也被下人们打捞干净,于是这荷塘就没有了荷,就只是一个塘。 倒是纯粹。 静谧的荷塘里倒影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水无波,月便圆,于是看在钟离若水的眼里,就是另一种别样的景致。 若是以往,这样的景致在她的眼里会很美,她会觉得这样的月圆就意味着自己和李辰安修成了正果。 可今夜这圆月看在她的眼里却有些凄美。 月亮倒是圆了,但自己却要走了。 来人间走了这么一遭,今夜静静地回想,才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一些事,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做。 置办的那些产业,赚取的那些银子,这算不得什么事,真正放在自己心上的原来就是那个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了空中的那轮明月。 忽然嫣然一笑,又觉得老天爷还是眷顾自己的。 本应该早就死了,却被孙神医续命了这么些年。 本应该孤孤单单的死去,偏偏老天爷又给自己送来了一个心爱之人。 未来无法拥有,但现在至少体会过。 这,也就够了! 凉亭外有脚步声传来,她知道李辰安回来了。 她的心里有些难受,但又有些欢喜。 她将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都抛在了脑后,她转过了身子,月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带着笑意,光洁如玉。 根本看不出丝毫的伤悲。 她站了起来,向李辰安走了过去,就像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妇人一般。 “这晚才回来,” 她伸手理了理李辰安的衣襟,“程国公也是,留你那么久……饿了没?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宵夜。” 李辰安满心温暖,他伸出手来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不饿,你怎么还没睡?” “今夜月色极美,便失了睡意。” 二人牵手走入了凉亭,坐在了桌前,“奶奶晚上来过一次。” 李辰安微微一怔,安自在已告诉他明儿个老夫人会在侯府见他,老夫人还来这里干什么? “她说,明儿个我们去侯府用个晚饭,早一些过去……你弄的那什么神器,真有那么厉害?” 李辰安嘿嘿一笑,指了指这荷塘,“实在没地方丢,就把这荷塘给炸没了。”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喜意,“这无妨,奶奶说,你的那神器有大用……你得长个心眼儿,可别将造那神器的法子给透露了出去!” 李辰安大笑,这媳妇好啊! 尚未成亲,这胳膊肘就知道往里拐! “笑啥?给你说正经的呢,毕竟……我们都不知道定国侯府里,有没有别人的眼线。” 顿了顿,钟离若水忽然也俏皮一笑,她看着李辰安,说道:“对了,明儿个我还约了一个人,你和她认识一下。” 第两百一十五章 花非花 昨儿艳阳,昨晚明月。 本以为今日又是个晴朗的天,却不料李辰安起来时候天却是灰蒙蒙的。 似乎要下雨了。 气温有明显的降低。 他在院子中一如既往的晨练,阿木站在屋檐下很仔细的看着,王正浩轩懒洋洋靠在屋檐下的那根柱子上也在看着。 他们看见李辰安打了一趟拳,舞了一会剑。 王正浩轩摇了摇头,“师兄说的果然没错,他确实不是个练武的料。” 他站直了身子,背着他的那把刀,兴致缺缺的向凉亭走去,还丢下了一句话:“就这身手,我能杀他一百个!” 阿木也跟着走了过去,却说了一句:“可他却悟了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 王正浩轩一怔,停下了脚步。 阿木埋头走着,一头撞在了王正浩轩的身上。 “你说他看明白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 阿木退了两步: “嗯,他说的,你我都不知道不二周天诀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我相信他说的。” 王正浩轩又看向了李辰安,这次多看了两眼,因为他知道不二周天诀若是看懂了九式,这家伙恐怕就能成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武林高手。 他若是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式都悟透……师傅说江湖千年,诞生了数以百计的大宗师,但真正惊才绝艳的大宗师只有一个! 他便是洗剑楼的祖师爷吴愚! 他是至今唯一一个悟透了不二周天诀十八式的人,他背着两把不二剑,无敌江湖三十年! 那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那自然是王正浩轩这等少年高手一心想要追求的目标! 师傅还说这些年,除了吴洗尘之外,就再没有人能看懂不二周天诀了,就算是吴洗尘,至今也还未能全部参透,因为吴洗尘而今依旧是一境上阶,他还没有推开大宗师的那扇门! 这便说明了不二周天诀之难。 师傅说,练那玩意儿需要的是慧根。 能看懂自然也就看懂了,看不懂,就算将书翻烂了也是看不懂的。 这就玄之又玄,这也说明了李辰安至少是有那慧根的。 恐怕就是他的慧根有些浅。 但就算是这样,也足以说明他与别的武人的不一样。 “吴老前辈教他的?”王正浩轩问了一嘴。 阿木点了点头,“他背上的就是不二剑的雄剑。” “……雌剑呢?” “老夫人给了钟离若画。” 王正浩轩一呆,看向了阿木,他已离开京都多年,一直在牧山刀,钟离若画这时还没满五岁,他当然也就不知道。 “就是若水小姐的亲妹妹。” 王正浩轩恍然大悟,忽然咧嘴一笑,“就是他的小姨妹了呗。” 阿木沉吟片刻,猝不及防的给了王正浩轩一刀——“师弟,你的眉毛恐怕要月余时间才能长得出来。” 王正浩轩胸口一疼,瞪了阿木一眼,转身走入了凉亭。 他坐在了凉亭里,为自己的眉毛和前额的头发发愁。 阿木也来到了凉亭中,忽然又问了一句:“昨儿晚给你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不就是保他不死么?” “为了他的画屏春,他死不了!” 阿木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因为王正浩轩并不是真的喜欢酒。 “一世人,两兄弟!” 王正浩轩乜了阿木一眼,“这话是我说的,另外,我发现你现在的话越来越多了!” 阿木闭嘴,坐在了凉亭的围栏上,才忽然发现这满塘已连一片绿叶都没有了。 更不用说曾经的那些美丽的荷花。 …… …… 宁楚楚今儿个起来的有些早。 因为钟离若水邀请了她前往花溪别院! 她有些忐忑,但随后一想,自己去见李辰安聊的都是涉及到丽镜司的正事。 既然未能表露出自己的心事,去面对钟离若水有什么好怕的? 少女又装扮了一番。 依旧戴着那项链耳环,头上依旧插着那根簪子,只是换上了一身烟紫色的长裙。 就着妆镜转了一圈,少女的心里颇为满意,于是她带着纸鸢出了她这公主府的大门。 马车在后宫宽阔的道路上往宫门而去,却不料在路过六公主府的时候听见了里面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什么?霍府昨儿晚上被人给打劫了?” “所失之物折银子十万两?” “这肯定是李辰安干的!” “备车!本宫要去京兆府!” 这是六公主宁漱玉的声音。 坐在马车里的宁楚楚嘴角一翘,看向了有些紧张的纸鸢,“这么说,漱玉还真要嫁给那、那谁?” “霍书凡,就是广陵城霍家的子孙,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位詹事府少詹事就是他的父亲。” “哦……我们在广陵城的时候,不是听说沈家的那个沈巧蝶要嫁给他的么?他还是广陵三大才子之首……为何要当那驸马呢?” 纸鸢撇了撇嘴,心想你不是还想李辰安当你的驸马么? 李辰安可是咱宁国第一大才子呢! 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她说的是:“听御用监的小李子说,六公主这事已经成了,因为丽贵妃给御用监的张公公打了招呼,叫御用监备一些婚嫁之物,至于他们何时成亲……这还得等皇上下旨。” 宁楚楚沉吟片刻,心想以丽贵妃和燕国公府的身份,父皇当不会拒绝。 何况父皇恐怕也是想着能够将宁漱玉早些嫁出去。 “对了,殿下,听小李子说他们成亲之后不会住在六公主府上。” “那住哪?” “小李子说他们会住在梅园,燕国公已请了工部的人在打理梅园了,御用监备好的器物也将送去梅园。” 宁楚楚愣了一下,“梅园?就是云安郡主曾经所住的那个梅园?” “正是!” 宁楚楚惊疑的嘀咕了一句:“他们胆儿也是够大的!” “这不都二十年过去了么?虽说当年梅园死了不少人,但后来燕国公再得到梅园之后,不是还请了玉佛寺的和尚做了足足三天的法事?” “听说燕国公后来还去了一趟玉佛寺,请了一尊玉佛回来,在梅园的后院建了一处佛堂,将那玉佛供奉在了佛堂之上……” “就算梅园里有冤魂,想来也早已被那玉佛给度化了,奴婢倒是觉得那地方作为驸马府很是不错。” 宁楚楚没有应纸鸢的这番话。 因为当年梅园之事,颇为复杂。 第两百一十六章 雾非雾 宁楚楚没有再去想六公主招驸马这事。 因为她和六公主宁漱玉之间并没有多少姐妹之情。 反倒是和宁漱玉的哥哥,三皇子宁知远的往来更多一些。 所以对于昨儿晚上劫了霍家这事,她的心里没有半点愧疚。 她想的是昨儿晚上干的那一票居然值十万两银子!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有了这笔银子,接下来丽镜司就可以做更多的事。 莫要看她是宁国的公主,事实上她每月只有俸银三百两,禄米三百斛。 听起来似乎不错,但事实上每月都入不敷出,比起那富婆钟离若水……宁楚楚很是羞愧。 她是很佩服钟离若水的,因为钟离若水赚银子似乎很简单,可自己偏偏做什么就赔什么,至今还欠着太子哥哥五千两银子的债! 纸鸢忽然看见公主眼睛一亮,她的心里一惊,不知道殿下又在打什么主意。 宁楚楚说话了,“你说……霍书凡和宁漱玉成亲之后住在了梅园……咱们再去梅园干一票,如何?” 纸鸢目瞪口呆。 愕然片刻才回了一句:“六公主的母妃,是燕国公府的人!” 宁楚楚眉梢一扬,“燕国公府又怎么了?辰安不是说了么,打劫这种事,只要胆大心细,莫要留下把柄痕迹,就凭现在衙门里的那些个官差,他们能查出个什么?” “……京兆府的向大人办案听说很不简单!” “本宫就不信他能破得了霍府被劫这个案子!” 纸鸢无言以对,只是觉得自从殿下和李辰安结识之后,殿下似乎偏得越来越远! 以往的殿下可不是这样的! 她甚至会约束丽镜司的所有人不可去干那违法乱纪之事! 但现在呢? 她竟然亲自带着丽镜司的人去干了,似乎还要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莫非,打劫也是会上瘾的? 还是李辰安说的话对殿下有种别样的魔力? …… …… 李辰安当然也没料到宁楚楚在那么多赚钱的法子中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的那一条。 若是他知道……他会好生给宁楚楚出点打劫的好主意。 此刻他已晨练完毕,洗漱了一番之后,也坐在了凉亭里。 天气比昨儿个凉爽了许多,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制冰了。 他煮上了一壶茶,看了看王正浩轩……这小子的脸轮廓分明极有立体感,只是额头上少了许多头发看上去就像秃顶了的模样。 这和他十五岁的年龄实在有些违和。 然后是他的那双依稀还残留了少许的眉毛……他的眉骨尾稍微微向上翘起,却并不是所谓的剑眉,而是如一把刀! 这种眉相表示这小子性格较为强势,比较霸道,有争强好胜之心,也有宁死不屈之骨气! 难怪这小子的刀厉害。 阿木说,刀者,百兵之胆! 唯一往无前者,方可以刀而牧山! 这小子确实有牧山之气势。 “想好了没有?” 王正浩轩瞅了李辰安一眼,心想若不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若不是他爹嘱咐他先就呆在李辰安身边,小爷才没那耐心保护你的安全! 他本是希望留在皇城司的。 在他看来,皇城司干的事才是真正的替天行道。 可长孙惊鸿却没有同意他爹的请求,而是让他随着阿木来到了这里。 “没啥好想的,不过有一点咱们得讲清楚,我没可能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你,比如你入恭,所以……你也得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李辰安给王正浩轩斟了一杯茶,笑道:“那明儿个晚上,你就在鱼龙会总部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 王正浩轩一惊,“怎么?你这是要去干鱼龙会总部一家伙?” 他忽然笑了起来,“倒没想到你这书生还有如此胆量,只是……你非得去送死,本少爷真不会陪你!” “鱼龙会总部是什么地方?里面长期有鱼龙会的四大长老坐镇!” “尤其是大长老司空小英,他可是一境中阶的高手!” “你觉得我能干得掉他们么?” “再说,你闲着没事在这里多写点诗词文章,让我带去怡红楼让楼里的姑娘们将我奉为座上宾,这岂不是很美妙的事?” “出山的时候师傅对我说了一句。” “他老人家说,刀虽可牧山,但如果真用刀去牧山……那叫傻子!” “所以,打消这个傻主意,咱们聊点别的?” “比如风花雪月,如何?” 李辰安也咧嘴笑了起来,心想你这小屁孩儿懂个屁的风花雪月。 看来明儿晚上突袭鱼龙会总部这事阿木没对他说,那暂时就不让他去,毕竟这才刚认识,让他陪自己去犯险也说不过去。 “我就开个玩笑。” “开玩笑比较好,但这种玩笑可莫要乱开,鱼龙会可是姬泰那老贼手里的一把刀!” 王正浩轩端起了茶盏,又很认真的说了一句:“若是去砍姬泰,你带上我,小爷我非得将他剁成了肉泥!” “你咋这么恨他?” “他太坏!弄得咱宁国乌烟瘴气,民间更是怨声载道,所以,他该死!必须死!” 李辰安倒没料到这小子还有如此强大的正义感,这是好事,毕竟是热血少年。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走了过来。 许是昨儿晚上她睡的太晚,看上去她的眼睛有一圈浅浅的黑眼圈。 她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看向了王正浩轩,笑道:“小浩轩,咱们多久未见了?” 王正浩轩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长大了!我们九年未见了!” “嘻嘻,小浩轩真长大了,胡子都冒出来了。” 由不得王正浩轩生气,钟离若水又道:“我记得那年你六岁,将长孙先生养的那只猎狗给炖来吃了,你就被赶去了牧山刀……转眼当真已过去了九年之久。” 阿木这时候回过了头来。 他看了看王正浩轩,这才知道小师弟对狗肉确实是真爱。 王正浩轩脸上忽的一红,正要辩解,那照壁后却传来了一个脚步声。 钟离若水正对着照壁,她以为是宁楚楚到了,却没料到进来的是商涤商大家。 商涤来到了亭子里,谢绝了钟离若水入座的邀请,而是对李辰安说了一句:“随我去见一个人。” “……谁?” “长孙先生!” 第两百一十七章 长孙惊鸿 旧雨楼。 楼依旧。 长孙惊鸿带着王正金钟此刻就在这旧雨楼主院院子中的那颗参天大叶榕下。 他抬头看了看这颗大叶榕,忽然说了一句:“我记得当年这颗树和咱们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是同年种下去的。” “你说,为什么这旧雨楼的这颗树会长得如此之好,皇城司的那颗树却偏偏长歪了?” 王正金钟一愣,脸上的络腮胡子抖动了两下,他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属下记得定国侯府也有这么一颗,也长得很不错,至于咱们皇城司的那颗为何长歪了……属下还是去找到常书生比较好!” 长孙惊鸿那双老眼一瞪,背负着双手走了两步,“你这老小子现在也给老夫打马虎眼了?”“找常书生这事不急,中秋文会之后,李辰安那小子若还是活着,他自然就会跳出来。” “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李辰安在中秋之夜未死,姬泰就会派他去刺杀李辰安?”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杀一个李辰安何须用到常书生。” “……那为何说李辰安未死他就会跳出来?” “李辰安未死,京都许会出现一些变故!” “这样的变故会让局势变得混乱,他们等了这么多年,恐怕是等不急了,但杀一个李辰安并不关乎于大局!” 王正金钟一愕,“那杀谁才关乎大局?” “当然是太子殿下!” 王正金钟目瞪口呆,却也明白如果太子殿下真被刺杀,虽然还有个三皇子宁知远,但从皇城司而今得到的情报看来,姬泰和燕国公府本就是同盟,那么这太子之位落在二皇子宁知行的手里,其中的利益当早已分配好。 只要二皇子殿下登基为帝,有了这帝王之身份,就一定会对曾经的对手下手,其结果……定国侯府显然不会束手就擒,局势必然大乱! 就在王正金钟揣度的时候,长孙惊鸿又道: “所以,这回去之后,你就必须时刻在太子殿下身边,只要太子殿下活着,至少目前的局面不会变得更差。” “属下遵命!” “嗯……你知道为何现在各方势力都未对李辰安动手的原因么?”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 长孙惊鸿站定脚步,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一捋长须说道:“因为这时候大家都在观望。” “首先观望的就是中秋文会上,李辰安能否赢了越国韦玄墨的那些弟子。” “如果他赢了,如果他再得到了皇上的赏识,那么那些势力就会认为李辰安的存在是个潜在的威胁。” “如果他输了……估摸着姬泰或者姬贵妃都已向皇上进言,只要他输了,皇上恐怕就会下旨砍了他小子的脑袋。” “这对于姬泰一系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因为借的是皇上的刀,如此……就算是定国侯府不满,也难以将这不满发泄到姬泰等人的身上。” “其次,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夫人至今未见李辰安,这在某些人看来,恐怕就是樊老夫人对李辰安的态度尚不明确,还在犹豫。” “那么这时候去刺杀李辰安,一个不好人没杀到反倒激起了定国侯府对李辰安的保护,反倒促成了樊老夫人面见李辰安。” “就像上一次花溪别院的那场刺杀一样,定国侯府将安自在送到了花溪别院成为了那地方的一个门房。” “若是再来一次,李辰安依旧未死……只怕定国侯府会将隐月阁里的那几个老家伙放两个到李辰安的身边。” 王正金钟这才知道李辰安这小子牵扯了许多人和事。 他不太善于这种阴谋诡计,只是隐约间觉得李辰安似乎成为了各方势力争斗的一枚棋子。 尤其是长孙惊鸿甚至提到了隐月阁……隐月阁乃是樊桃花在二十年前所建……也就是在卢战骁满门被灭那事发生之后。 隐月阁中究竟有多少高手就连皇城司也不知道,但皇城司知道其中的一个,他就是曾经神武军中的那个疯子——司空豹! 曾经隐月阁成为了京都高门大阀密切关注的对象,甚至一度超过了卢皇后皇长子失踪一事。 因为定国侯府建立隐月阁,隐藏无数高手的目的,在诸多知道这事的高门大阀看来,是为了防范上车候府的故事再次上演。 只是那时太子未立,姬泰尚未把持朝政,还没有而今这水火不容之局罢了。 但隐月阁的存在却对其余门阀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谁知道樊桃花会如何用这些刀? 谁知道这些刀万一某天会劈到谁的头上? 这样的威胁就在眼前,而皇长子失踪……失踪就失踪了吧,毕竟上车侯府已经没人了,毕竟那时皇上还年轻还能生。 所以当时便有人向皇上上书,借此弹劾定国候,认为定国候有狼子野心,恐又养出了一个上车侯府! 那时的皇上并不昏庸! 还极为勤政! 可偏偏这道数人联名的折子在递到了皇上面前之后,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皇上的任何回应。 就此,在许多人的眼里,定国侯府便更显高深,甚至因此而成为了能与五大国公府比肩的存在。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隐月阁里的那些人就算还活着,而今已是风烛之年,属下倒是以为就算他们出来,也翻不起几朵浪花来。” 长孙惊鸿对这句话没有发表他的看法,因为他也不知道隐月阁里究竟藏了多少怪物。 二十年过去,隐月阁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如果里面是曾经的那批人,他们确实已经老了。 可樊桃花既然建立了隐月阁,她当然不会是那一时的冲动之举。 当然,现在皇城司也没再关注隐月阁,因为皇城司要关注的事太多。 比如……皇上下的那道至今未撤销的密旨——寻找皇长子的下落! 比如……同样是皇上下的那道密旨——昭化三年梅园之事,卢战骁的女儿、云安郡主卢小雨与郡马乔子桐离奇失踪之事! 当然还有一些他自己安排的事,比如双蛟湖的那股水匪背后是谁的手,等等。 破事太多,皇城司的人手也不够,那就只有抓大放小,像隐月阁这种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至少目前还没有造成任何危害的存在,它的调查资料已归入秘档存入了那栋八层楼高的黑楼里,就不是现在需要去大力关注的对象。 再说……当年皇上看过那道联名的折子之后都没有任何动静,便说明皇上知道隐月楼,甚至知道隐月楼存在的秘密。 皇上都不在意,自己在意个屁! “你知道老夫为何要让你那儿子去李辰安的身边么?” “……先生怕李辰安死了?” “这是主要原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是啥?” 长孙惊鸿深吸了一口气,“我老了,你也不年轻了。” “呆会看看李辰安,或许……或许你儿子跟在他身边,能有更好的前程!” 王正金钟大吃一惊,他才回京都,对于李辰安并不了解,而今只知道他的诗词文章了得,极有可能成为定国侯府的姑爷。 他万万没有料到长孙先生居然会对这个少年如此重视,在他想来,这或许就是李辰安那小子的身后站着一个定国侯府的原因。 他微微躬身,低声说了一句:“先生,钟离三小姐那病……当年皇城司得到的消息是并未能根治!” “樊老夫人去宫里向皇上求那两味药,皇上未准,这、属下愚钝,就觉得定国侯府恐怕、恐怕已失去了皇上的恩宠!”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你真当樊老夫人是去求药的么?” “……莫非还有别的说法?” “樊老夫人不过是看看皇上的态度罢了!” “……可既然皇上未给药,樊老夫人莫非会眼睁睁看着三小姐就这么死去?” “嘿嘿,”长孙惊鸿摇了摇头: “这才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她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钟离若水香消玉损!” “……先生的意思是?” “莫要乱猜,这不是我们需要去关心的事,老夫只知道三小姐至少这一次死不了!” “樊桃花,她不仅仅是个大宗师,她的智慧……商涤当年那么惊艳,不也被她的智慧折服?” “布局蜀州……而今又去了一个刘酌,江南水师,而今已掌握在了定国侯府手里。” “不动声色之间,从广陵至蜀州,水路便被定国侯府牢牢把握。” “如果真再发生上车侯府那种事,定国侯府可不会重蹈覆辙……进可攻、退可守!” “另外,就算以后……三五年之后,钟离若水的病依旧无法治愈,而今的李辰安在文人中的声望已一时无两,再给他三五年时间,有定国侯府的支持,你觉得李辰安未来的前途如何?” “樊桃花现在已看清了李辰安的巨大作用,往后恐怕会更加看重!” “就算钟离若水真的夭折了……定国侯府那几房还有那么多未出阁的女子……而李辰安是个聪明人,他也需要定国侯府的支持,所以,你现在明白老夫让你儿子去他身边的原因了么?” 第两百一十八章 一杯茶,一句话 王正金钟听了长孙惊鸿的这一席话之后,已震惊得目瞪口呆。 他虽然不善谋略,却也在皇城司这地方见过了太多的阴谋诡计。 他已听出了长孙惊鸿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如果皇上真对定国侯府下手,定国侯府早有防范,那当然就不会束手就擒! 皇上疏离朝政多年,而今定国侯府的实力比二十年前更加强大,更不用说还有个不为人知的隐月楼! 如果皇上现在真要对定国侯府下手,会发生什么? 当然是定国侯府叛出京都! 退往蜀州! 那地方朝廷疏于管理,以而今宁国之状况也鞭长莫及。 定国侯府怕是会在蜀州自立为王! 宁国自然分崩离析,甚至出现更大的动荡! 皇上这些年真的糊涂了啊,不就两味药么?这能比宁国之安危来的重要? “那……皇上知道定国侯府的这些年在蜀州的布局么?”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定国侯府压根就没去隐瞒,因为有一个堂皇的理由,是为了防备回纥的再次入侵,也是为了镇压蜀州各部落的异动……只是这事儿极为低调,朝中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王正金钟沉吟片刻,躬身一礼:“多谢先生!” “无须谢我,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至于后面局势的走向如何,现在还难以断定。” “终究要看京都各方势力最终的角逐,程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定国侯府事实上是站在太子身后的,若是将姬泰一系给打压了下去,若是能将朝中这乱局给拨乱反正……或许这些都不会发生。” 王正金钟想了想,问了一句:“那先生以为太子一系能否胜出?” 长孙惊鸿又抬头望向了阴沉的天空,看了许久,似乎想要看出这老天爷的意思来。 他当然是看不出的,只觉得这局势愈发的复杂了起来。 “若是李辰安没有来京都,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之争斗,最终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因为无论是谁,都不愿意宁国真的灭国了!” “宁国大乱,外敌必然入侵……比如越国。” “若是灭国,这对任何势力都没有好处。” “但偏偏来了个李辰安……你说这小子和这等大事无关吧……莫要忘记他是李春甫的孙子!” 王正金钟又大吃一惊,这才知道李辰安这小子还有这么个身份。 “事实上李春甫在朝中那么多年的经营,他是有许多门生故旧的,比如京兆府的府尹向东向大人!” “这些人,或许在庙堂上站的并不是太高,却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实力!” “他被任何一方所用,胜利的筹码总会向用他的那一方偏上一些,而今这微妙的平衡就可能因为他而打破!” “可若是说他和这等大事有关吧……他却偏偏连个秀才的身份都没有,实实在在是个广陵来的小人物!” “一个小人物,原本要搅动这一潭浑水是没可能的,但他偏偏又搅动了,甚至而今还成为了许多人眼里的焦点。” “莫想那么多,且看看中秋文会之后,这京都的风云会不会有所变化。” 王正金钟将长孙惊鸿前后的话结合起来一想,发现了一个问题—— 似乎在长孙惊鸿看来,李辰安这小子已然成为了双方势力斗争的一个关键人物! 他如果在中秋之夜被皇上下旨给宰了,恐怕定国侯府对皇上的不满会更深,这是有利于二皇子一系的,他们所希望的就是定国侯府能跳出来造反。 这便给了他们一举将太子一系拉下马来的极好机会。 但如果李辰安没死……那就表示他在中秋文会上夺得魁首,他在学子中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 太子殿下一系得到了李辰安,就得到了李春甫的门生故旧,同时,也得到了天下学子的支持! 他的巨大作用将在这时候彻底表露出来,这理应就是相府迫切的想要他死的缘由。 “那咱们皇城司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当然,这便是老夫今儿个要见见李辰安,甚至在这等着见李辰安的原因!” “他不能死!” “他还必须留在京都!” …… …… 李辰安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京都派系之争的一个关键人物。 他只是有些好奇。 因为昨儿个去户部尚书府见二伯李文厚的时候,他说中秋诗会恐有血光之灾,你最好去见一个人,这人,就是皇城司大名鼎鼎的长孙惊鸿! 他当然知道中秋文会就是一场鸿门宴,可他并没有打算去见长孙惊鸿。 因为不熟。 哪怕长孙惊鸿曾经和自己的爷爷是好友。 “人,总是会随着时间、随着地位而发生变化的。” 马车里,李辰安看着商涤微微一笑,又道:“虽然你说长孙惊鸿值得信任,这当然是好事,毕竟多一个强大的帮手做起事来会容易许多。” “但中秋文会之事……我爷爷既然曾经当过皇上的老师,你说皇上会因为我失败就宰了我么?” “总归是有点旧情的,他就那么无情?” 商涤想了想,“如果是以前的皇上,你定会无恙。” “变化如此之大?” “我也许多年没有见过皇上了,但听长孙先生说,皇上自从醉心于炼丹修道之后,他对别的任何事都没有了兴趣,这便是宁国大权落在了姬泰手里的原因。” “皇上因为痴迷于修道,这脑子似乎越修越糊涂……他不会去辨别忠奸,他只听信于姬泰或者姬贵妃这种人的谗言。” “你想想,你可是正儿八经得罪了姬泰的人,你还挡了二皇子意图娶钟离若水的路!” “他们肯定是想要你死的!” “那如果你真输了,皇上恐怕已想不起你那爷爷来,或者皇上根本就不知道你爷爷是李春甫这件事!” 李辰安眉梢一扬,面色一寒,心想在离开京都的时候,是不是将那神器丢几个到相府那院子里去? 不让小爷好过? 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马车抵达了旧雨楼。 二人下了马车,安自在守在了门口,商涤带着李辰安走了进去。 到了那大叶榕下,李辰安便看见了那个穿着一身青布麻衣的消瘦老人。 这个老人坐在大榕树下的茶台旁,他的身后站着个魁梧的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叔。 这老人正在煮着一壶茶。 茶香已飘荡。 李辰安的鼻子嗅了嗅,走了过去,笑道:“好茶!明前龙井,但这事应当晚辈我来做!” 他坐在了长孙惊鸿的对面。 接过了长孙惊鸿手里的茶盏。 他当真在仔细的煮茶,甚至没有抬头看长孙惊鸿一眼。 但长孙惊鸿却一直目不转睛的在看着他! 那双老眼亮起了一抹精光,甚至他的身子还往前俯过去了少许,似乎是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他看见的是—— 淡定。 自然。 丝毫没有刻意。 就连那张脸上的神色都极为自然。 这是李辰安的气度,但在长孙惊鸿眼里,这些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这张很是清秀漂亮的脸,像极了某个人! 尤其是那两道细长的如燕子尖羽般的眉,简直和某个人如出一辙! 他无意识的摸了摸袖袋中的那封信,那颗早已古井不波的心里此刻已激荡起了阵阵涟漪。 只是此刻王正金钟也在看着李辰安,若是他看着长孙惊鸿,定会发现长孙惊鸿的那张老脸上的褶子,在不经意间抖动了片刻! 然后,长孙惊鸿忽然就笑了起来,一脸的欢喜,却什么都没说。 此间极为安静,只有蝉鸣几许。 李辰安熟练的煮茶,灭火,斟茶,将茶盏递了过去。 长孙惊鸿接过茶盏,仔细的嗅了嗅,又吹了吹,而后呷了一口。 他放下了茶盏,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就这么向外走去。 却留下了两句话来: “好味道,火候拿捏得正好,老夫很喜欢!” “明儿个八月十五,上午早一些,让王正浩轩带你来一趟皇城司。” 第两百一十九章 俩狐狸 王正金钟愕然的看着长孙惊鸿向门口走去。 他又回头瞧了瞧李辰安,李辰安似乎对长孙先生的忽然离去并不奇怪。 他此刻居然正端着茶盏,正低头小口的在品着,甚至都没有目送一下长孙先生! 王正金钟将李辰安的模样记在了脑子里,挠了挠脑袋,想不明白长孙惊鸿在这旧雨楼等了这么久就只留下这两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许是有些话,他希望在旧雨楼和李辰安那小子说吧。 他也随着长孙惊鸿走了出去。 二人来到了旧雨楼的门口。 长孙惊鸿站在了安自在的面前。 他仔细的瞧了瞧睡眼朦胧的圆滚滚的安自在,一捋长须,“看来你这些年实在太闲,若是换上黑白相间的衣裳,颇有些蜀州食铁兽的模样了……莫如到皇城司来?” 安自在咧嘴一笑摇了摇头:“若是先生早些给我这句话,想来我已在那阎王殿了。” 长孙惊鸿一愣,“怎么?有了好去处?” “算是,随李公子去广陵。” “去广陵干啥?” “还能干啥,也不瞒先生,帮李公子调教一下他的那些兵。” 长孙惊鸿愕然三息,大笑,抬步向他的马车走去,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 王正金钟带着一脑门问号驾着马车往皇城司而去,旧雨楼里,商涤坐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李辰安另斟了一杯茶递给了商涤,“你说的对!” 商涤一怔,“此话怎讲?” “长孙先生,果然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你这就看出来了?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就凭他说的那句话?” 李辰安嘴角一翘,“有时候看一个人不需要多少言语,长孙先生看我亦是一样!” “其实,当我坐在他的面前,当我从他的手中接过茶壶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对我作出了评价。” “而我……在他喝了一口茶起身说了那一句话之后,我也对他作出了评价!” 商涤看着李辰安,他忽然发现李辰安和长孙惊鸿有个共同的特点—— 特别像狐狸! 大小两只狐狸! 长孙惊鸿平日都呆在那阎王殿里,更多的是躺在那颗歪脖子树下。 他看似什么都没有做,但整个皇城司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整个宁国他所关心的事,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在皇城司这么多年,似乎除了对夏运虎看走了眼之外,其余人他都看的很是清楚。 他常常自诩他的那双老眼,但皇城司上下所有人怕的却是他的智慧! 李辰安这小子的话当然比长孙惊鸿多了许多,毕竟是个少年。 但李辰安对人对事的把握却和长孙惊鸿有异曲同工之妙,若要说二人的不同,在商涤看来便是长孙惊鸿的城府更深,似乎无人能够真正走入他的内心深处。 但李辰安的道行着实要浅一些,因为他似乎总会对他所信任的人吐露他的心声。 这是缘于二人的年岁差距太大。 也是缘于二人的经历不同。 李辰安毕竟就是个广陵城里的少年,他曾经所经历的那些事就算是在商涤眼里也都不叫个事,当然,他来了京都之后除外。 但长孙惊鸿却不一样。 他历经了两代皇帝。 曾经还是帝师。 自从掌管了皇城司之后,他所干的事就没几件能够摆在阳光下。 所以他叫阎王,而李辰安,至少现在,连小鬼也算不上。 “你是如何评价他的?” “睿智、自负、也……骄傲!” 商涤又微微一愣,因为李辰安的这几个词用在长孙惊鸿身上其实太平常。 可接着李辰安呷了一口,又说了一句:“他老了,有些瞻前顾后,也有些优柔寡断。” 商涤这才高看了李辰安一眼。 他收回了视线,端着茶盏吹了吹,“他可是皇城司提举大人,你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他既然认识温煮雨,似乎和温煮雨关系匪浅。那么,温小婉落入鱼龙会的手里,这正好给了他一个消灭鱼龙会的借口。” “他本可以堂堂正正命令皇城司直接将鱼龙会给灭了,可他并没有那样做,反而要见见我……” “他是皇城司的提举大人,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但他现在所想的却是借着我的刀……他肯定明儿晚上会派人去鱼龙会总部,但他希望的是我向鱼龙会劈出第一刀!” 李辰安摇了摇头,“就算鱼龙会总部被灭,姬泰首先会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其次才会去考虑对付皇城司。” “老哥,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主动向你提出去见他么?” “我希望的是我一觉醒来,鱼龙会总部就不复存在……这样多好?姬泰敢对皇城司寻仇?” “但我也不得不佩服他是个极为睿智之人,因为他只喝了一口茶,为了安我的心才说了离开时候的那两句话……他是怕我提出这个请求、也或者担心我不去搭理温小婉那件事!” “干脆一走了之。” “至于叫我明儿个去一趟皇城司……依旧是为了安我的心,担心我忽然反悔。” “而我偏偏又不得不去救温小婉,因为我很想通过温小婉见见那位神秘的煮雨先生。” 商涤心里很是惊讶。 惊讶于李辰安的这番认识。 因为他也向长孙惊鸿提起过,说不如就借着这机会干一票大的,却被长孙惊鸿给否定了。 长孙惊鸿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却并不能令商涤信服—— 他说,看看李辰安的胆量如何。 这是胆量的问题么? 鱼龙会总部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李辰安跑去,只怕连水花也翻不起一朵就死在了里面。 所以,在商涤后面想来,长孙惊鸿所看的恐怕并不是李辰安的胆量,而是……定国侯府对李辰安究竟有多重视! 如果定国侯府对李辰安足够重视,樊老夫人就一定不会将李辰安的安危寄托在皇城司的身上! 她一定会派出侯府的高手随李辰安前往,甚至还可能直接派出了神武军中的黑甲骑兵一举将鱼龙会总部给碾平了! 皇城司根本不用露面。 接下来京都局势就会变得更加紧张,因为相府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樊老夫人有没有消息说何时见你?”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今儿个下午。” 商涤沉吟了许久,“中秋文会之后,我将启程前往广陵城。这旧雨楼……” 他四处环顾了一下,“这旧雨楼就送给你!” 李辰安一怔:“我也要回广陵城!” 商涤微微一笑:“你恐怕暂时回不了!” “……为何?” “你在中秋文会上一定要赢了韦玄墨!” “这和我回广陵城有何关系?” “老哥寻思吧……你赢了之后,恐怕会有不少人向皇上举荐你入朝为官!” 李辰安一怔,商涤又说了一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一个远离京都的李辰安,会令许多人失望!” “这或许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当然,老哥我也希望你能留在京都。” “因为……这里的舞台更高、更大、也更适合你在这舞台上书写一首最好的诗篇来!” 第两百二十章 秋雨 上 商涤的话在李辰安的耳边久久回荡。 他不由想起了在程国公府赴宴的那个晚上。 程国公极为期待的希望他能留在京都,理由是……为了宁国! 商涤也希望他能留在京都,但商涤的理由是为了他李辰安自己! 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恐怕这件事发展至今,已由不得自己去做出选择! 除非中秋文会输给越国的那些学子们。 皇上不一定就真会为了这破事砍了自己脑袋,可自己偏偏不能去赌这个不一定。 因为皇上可以任性,自己虽然是穿越而来的人,但就凭现在的自己,显然无法与国家机器抗衡。 所以,自己不能有丝毫任性,还必须如履薄冰、步步小心! 商涤说了许多留在京都的好处,比如会获得长孙惊鸿的友谊。 也比如能得到天下学子的崇拜追随! 还比如能让爷爷的门生故旧对自己归心成为自己所拥有的势力。 毕竟那个户部尚书的官儿虽大,可在朝中或者在民间都太低调,根本就看不出他敢和姬泰对着干的样子。 而大伯仅仅是个鸿胪寺的少卿。 等等。 这些道理李辰安都懂。 如果真要站在这个历史的舞台上,商涤苦口婆心说的那些话都对,甚至自己还要更进一步的去开拓更广的人脉资源。 比如和二伯李文厚处好关系。 也比如和丽镜司的那个俊俏头儿走得更近一些。 可自己当真不想活的这么累,当真只想和钟离若水愉快的过这一辈子。 至于这宁国会变成个什么模样……李辰安这时候倒没有再觉得与自己无关,因为定国侯府已在局中,而自己即将成为定国侯府的姑爷,这便和自己有了关系。 那就看看樊老夫人是个什么态度。 如果要帮定国侯府一把,那现在当然是留在京都更方便一些,不过这也得要看钟离若水喜欢住在哪里,毕竟自己完全可以随遇而安。 也可置身事外! 住在广陵也好,住在京都也罢,只要和钟离若水在一起,就是家。 忽然之间,李辰安的观念又有了一些改变,只是他自己倒是没有意识到。 他仅仅是不希望定国侯府出事,令钟离若水悲伤。 钟离若水说今儿个早些去定国侯府。 最好能够早一些过去见见樊老夫人。 如果樊老夫人同意了自己和钟离若水这件事,如果樊老夫人也和程国公是同样的想法,如果钟离若水也愿意留在京都,那接下来自己就得在京都住上一段时间,就得写一封信回去,将叶破招揽的那百余人和晚溪斋的那些弟子们都弄到京都来。 钟离若水说水云涧在京都近郊的水云山下。 水云山很大,自己的人却很少,就让安自在在那地方操练那些人吧。 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江湖高手。 如果突袭,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尤其是在给他们都配备了用百炼钢打造而成的武器盔甲之后。 坐在马车里,李辰安开始计划另一种可能之下自己需要去做的诸多准备。 而在花溪别院中。 宁楚楚瞪大了眼睛有些疑惑的正看着钟离若水。 “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 “你说这辈子所找的夫婿,绝不会与任何人分享……你刚才说我们是情同手足的姐妹,这个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你说希望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和李辰安在一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离若水俏皮一笑,伸手捻了一块宁楚楚带过来的云锦记的马蹄糕,塞到了小嘴里,腮帮子鼓鼓。 “那时年幼呗!” “自从去了广陵城之后,我发现我愈发的想念你。” “三月三你来到了广陵城,我发现我特别的高兴。” “我觉得吧,既然咱们是姐妹,我就不能那么自私,就像你知道我喜欢吃云锦记的糕点,便总是会带一些来给我解解馋。” 顿了顿,钟离若水脖子一伸,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又道: “其实我知道你是喜欢辰安的,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与其你被皇上下旨嫁给某个不喜欢的人,不如……不如就委屈一下嫁给辰安?” 宁楚楚那粉嫩的脸蛋儿忽的一红,她不太明白钟离若水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转变,此刻她的心里被钟离若水这突然其来的这番话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本以为钟离若水是要兴师问罪的,所以她带来了一屉云锦记的糕点。 她本以为钟离若水会委婉的告诫她,让她和李辰安保持一定的距离,毕竟在爱情这件事上,这小妮子是极度自私的。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钟离若水非但没有问罪,反倒是希望她能常来花溪别院,多与李辰安接触,甚至此刻已彻底挑明了她的态度。 宁楚楚微微垂头,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看向了钟离若水,眼里有欢喜,也依旧有挥之不去的疑惑: “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钟离若水扑哧一笑,“麻烦肯定是有的,明儿个中秋夜就是一个大麻烦。” “但我对你说这些,倒不是想要你帮他渡过这个麻烦,因为奶奶已有了安排,而刚才商大家带他去了旧雨楼,说是长孙先生要见他……” “我想,商大家和他是忘年交,恐怕商大家请长孙先生与他一见,目的也是为了请长孙先生帮他一把。” 钟离若水转头看向了那片空旷的荷塘,神色并没有丝毫黯然,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哪怕天色有些阴暗,她也一脸的明媚。 “有奶奶出手,有长孙先生相助,就算是姬泰,恐怕也对他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她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宁楚楚,目光诚挚,言语恳切: “我只是不希望你如六公主那般罢了!” “这女人啊,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与其找个人凑合着过一辈子,不如找个自己喜欢的人,毕竟在未来的日子里要天天面对,面对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心情总是会愉悦许多。” “我不是大度,只是不想你往后的日子过得太过灰暗罢了。” “你仔细想想,我们俩不分大小,现在情同姐妹……往后,我们依旧情同姐妹,如何?” 宁楚楚怦然心动。 她本已知道自己的命运。 她将在她的父皇一道圣旨之下嫁给某个京都权贵家的公子。 对于像她这样的公主而言,看上去高高在上,听起来也遥不可及,却偏偏没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 母后早逝,父皇沉迷于炼丹修道,宫中没有人为自己的未来做主。 不对,还有个太子哥哥! 这件事得让太子哥哥知道,让他为自己这事来做主! 她的眼睛忽的一亮,片刻之后却又渐渐隐去。 “这个……” 宁楚楚垂头,“终究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还得看看辰安是个怎样的意思。” 钟离若水心里一疼,强颜欢笑道:“所以,你们得先多接触!” “可你不是说中秋之后就回广陵城么?我、我暂时去不了。” “不回广陵城了,我寻思在京都多呆一些日子。” 第两百二十一章 秋雨 下 阴沉沉的天空终究还是落下了雨来。 不大,却很是细密。 如丝线一般。 淅淅沥沥随着阵阵秋风飘荡。 有那么几丝落在了钟离若水的眉头。 有些凉。 于是凉在了她的心头。 她忽的打了个寒颤,林雪儿已取了一件雪白的斗篷过来,站在了她的身后,披在了她的肩上,很是紧张的说道: “小姐……要不,您和殿下回房里去坐坐?”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她依旧看着这秋雨,“你先下去,叫厨房炖两盅燕窝,准备一下午饭,辰安呆会应该就会回来了。” 林雪儿垂头,躬身一礼,“奴婢这就去。” 她退了下去。 钟离若水拢了拢斗篷,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暖意。 因为就算是穿上貂裘,能温暖了身子,也温暖不到那颗冰凉的心。 钟离若水抬头,望着雨中那愈发灰蒙蒙的天空。 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天气变化的如此之快,原来已近了秋分……接下来就是寒露,要不了多久也就入冬了。 入了冬,就该落雪了。 落雪了……当大地银装素裹的时候,自己或许也就走了。 辰安依旧在这里。 他或许会在这凉亭中温上一杯酒,会为自己的离去而神伤。 但时间是天底下最好的一剂良药。 它终究会将这一切治愈。 或许一两年过后,辰安就走出了这悲伤,开始了他新的生活。 这亭子里坐着的将是他和宁楚楚。 酒依旧。 人依旧。 荷塘里的荷花会再开,鱼也会再长出来。 只是在水云山上、也或者是在广陵城的桃花山上,多了一座长满了青草开了几朵野花的坟茔罢了。 “你在想什么?” 宁楚楚似乎感受到了钟离若水那淡淡的伤悲,她看着钟离若水,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脸上的笑意如花一般绽放。 “哪有的事!” “你看这雨……” 钟离若水指了指亭外的雨,“我是在想啊,人们常说春雨贵如油,那么这秋雨呢?” 没有等宁楚楚回答,她又道: “在文人的眼里,这秋雨就是诗就是画就是惆怅的寄托,也或者就是……一把伞、两个人,站在湖畔相互依偎的最好的理由。” “我在想呀,这时候的画屏湖畔,若是也有这么一场秋雨,那一定是很美的。” 宁楚楚一怔,“你不是在广陵城生活了几年,秋雨中的画屏湖莫非你还未曾见过?” 钟离若水收回了视线,脸上又洋溢起了一抹笑意,只是这笑意中带着一丝丝的遗憾。 “说来你不信,其实我在广陵城的那些年……几乎都在桃花山庄,至多也就是在那座桃花山上。” “广陵城当然是去逛过的,不过却如走马观花一般。” “画屏湖的秋也是去看过的,不过却没有这样的一场雨,反倒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钟离若水的这些话将宁楚楚的疑惑打消,宁楚楚以为的是钟离若水在广陵城生活的时间更久一些,钟离府也在广陵城里。 这样的秋雨本就令人惆怅,她许是想家了。 “你若是在京都呆得无趣,可以像以前那样时常进宫来找我呀!”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看向了宁楚楚,“你这话不对,应该是你往后要多出宫来,到这里,多和辰安聊聊天!” 宁楚楚脸儿一红,微微垂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如果你真不介意,我会常来。” 她又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视线不再游离也不再躲闪,似乎对这件事已下了决心: “我得先回宫里一趟。” “急啥?呆会用了午饭再走也不迟,辰安恐怕很快就回来了。” “我、我想去见见太子哥哥。” 少女的心有些迫切,这时候自然就没有心情留下来用饭。 她很想听听太子哥哥的意见,当然,她也想让太子哥哥见李辰安一面—— 这样,太子哥哥才会放心。 这样,对李辰安留在京都会更有好处。 毕竟已让纸鸢悄悄去过了怀国公府,如果怀国公真有办法让李辰安站在那庙堂之上……他和太子哥哥若是能够成为朋友,这无疑是最好的! 他好。 我也好! 宁楚楚起身,仔细的看着钟离若水,忽然以她的公主之身向钟离若水道了个万福! 这吓了钟离若水一跳。 她却极为认真的说道:“无论我有没有那命……我们都是姐妹!” “你是姐姐,我是妹妹!” …… …… 孙驼子的小院子里,小武在劈柴。 他已劈了许多的柴,似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孙铁线佝偻着背,站在屋檐下就这么看着小武劈柴,他看了许久,才转头看了看天井中那濛濛的秋雨。 屋檐上已经有雨滴落了下来,落在了青石板上,也或者落在了那一簇芭蕉叶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响。 这天忽然之间就转凉。 过了中秋,京都就很难再有暖和起来的时候了。 年怕中秋月怕半,过了中秋,距离过年就不远了,距离京都的第一场雪……也不会太远了。 今儿个他去了一趟侯府,这才回来不久。 他见过了樊老夫人,樊老夫人说今儿个下午就会见见李辰安。 至于三小姐的病这件事……暂时当没有这件事! 这意思就是要隐瞒李辰安? 或许是吧。 只是以三小姐的性格,她会不会告诉李辰安呢? 孙铁线不知道。 他只是不想三小姐就这么死了。 治疗三小姐的药就差那两味,其余都已备齐,只要从宫里的珍宝阁弄到了那两味药,三小姐便又能再多活两三年。 两三年的时间很短。 但两三年也能做不少事,比如……留下她和李辰安的孩子! 孙铁线那双微微眯着的老眼里忽然露出了一抹明锐的光芒! 他收回了视线,走到了小武的面前。 小武手里的斧子没有再劈下去,爷孙二人就这么对视着。 “我教给你的治疗三小姐的法子,你学会了么?” 孙铁线比划着说道。 小武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饿了。” 小武比划了几下,意思是将这一堆柴火劈完就去做饭。 孙铁线有些恼火,不料小武又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他的意思是…… 就要入冬了,得多烧一些炭给三小姐送去,不然……她会很冷! 孙铁线没有再说,心想定国侯府会缺了过冬的炭么? 不过这是小武的心意。 便随他去弄吧。 他转身离开,站在了秋雨中,抬头,忽然嘀咕了一句:“这场雨来的挺好,中秋无月,恰逢文会……老夫正好去珍宝阁走一遭!” 第两百二十二章 这是谁的馊主意? 京兆府后院。 京兆府府尹向东向大人规规矩矩的站着,只是他并没有弯腰,也没有垂头。 哪怕他对面的这位是宁国的六公主! “向大人!” 宁漱玉戴着面巾,将她脸上的那道疤痕遮住,也将她脸上的表情给遮住。 但她的眼露在外面。 她的眼微微一眯,眼里透出了一抹凶光。 “下官在!” “你可知道霍家,将是本公主的婆家!” “下官知道,不过,殿下说是婆家不妥,毕竟殿下不是下嫁,而是招那位霍公子为驸马!” 宁漱玉一怔,有些恼火的吼道:“这有多大的区别?” “本宫只知道霍书凡成为了本宫的驸马,从此往后,霍家的人,便是皇亲国戚!” “昨儿个霍府被匪人所劫,损失钱财十余万两!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什么时候江湖匪人如此猖獗了?” “霍府距离这京兆府衙门不过一街之隔,这里还是京都的繁华之地,那些匪人还骑着马……你居然不知道那些匪人跑哪去了……你这京兆府府尹是怎么当的?” 向东忽然拱手一礼,说了一句:“下官确实失责,正好皇上回了宫,要不……殿下就上书一封给皇上,将下官弹劾了吧!” 宁漱玉顿时就愣住了,她本想督促向东尽快破案抓获匪人追回被抢的那些财物,却不料这老东西居然像个滚刀肉。 她是公主,但公主却不能干政。 也就是说,她根本就没有权利向皇上上书。 不过,她是皇帝的女儿,本可以私下里告向东一状,那样向东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可她却不如四公主宁楚楚那般受父皇喜欢。 要让向东难受,她只有去找她的母妃。 母妃虽然整天在院子里锄地,但她毕竟是燕国公的女儿,在父皇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于是,她一声冷笑,“威胁本宫?” “好!” “你等着!” 她带着护卫转身而去,身后传来了向东的声音:“老臣,多谢殿下!” 宁漱玉恨得牙痒痒,她没有回头,就在这秋雨中上了马车,急匆匆往皇宫而去。 京兆府衙门后院的偏房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这是个胖子! 当然不是安自在。 他是当朝太子宁知易! 他左右看了看,而后便看向了向东,乐呵呵笑了起来。 “你呀,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向东躬身一礼:“殿下,这是臣的实话……臣老了,这京兆府可是个得罪人的衙门。” “京都本就多贵人,臣、臣谋殿下厚爱,将臣从安南行省调至京都,这些年在京都,臣做了点小事,却享了许多福。” “臣真累了,想要告老,还望殿下成全!” 宁知易眉梢一扬,“你才不惑,何来老了?” “本宫当年在吏部看过你的档案,李春甫李老大人在当太尉的时候,依旧会抽空去太学院讲学……你是昭化三年进士,春甫先生的得意门生啊!” 向东苦笑,心想当年先生的门生可不少,但自从先生离开庙堂之后,自从姬丞相一手掌权之后,先生的那些弟子们被姬丞相贬的贬杀的杀,而今还在朝廷的,要么就投靠了姬丞相,要么……就从此闭上了嘴,也蒙上了眼。 太子殿下虽然护下来了一些人,可太子殿下毕竟尚未登基为帝,甚至他而今的处境也极为堪忧。 “臣愧对了先生。” “有些事,莫要去想那么多。” 宁知易望向了细密的秋雨,“本宫只要还在东宫,你就无法告老……当然,如果本宫某一天确实无法留在东宫,你、还有本宫喜欢的那些人,本宫会给你们安排一条出路。” “就算那条路不太好,至少死不了。” “死不了才有希望。” “不说这些了,你请本宫来想来也不是说这事的,怎么?莫非是霍府失窃一案牵扯的关系太过复杂?” 宁知易又看向了向东,胖手一挥,“只管去办!” “哪怕这事牵扯到了国公府,也不要畏首畏尾,自有本宫为你做主!” 向东抬头,咽了一口唾沫,俯过身子,低声说道: “殿下,这事……倒不是某个国公府干的。” “那是谁?” “回殿下,是、是丽镜司!” 宁知易大吃一惊,“丽镜司?四皇妹?” “回殿下,她们骑着马啊,偏偏马蹄没有缠上棉布,又是夜深人静的深夜,偏偏还没有绕绕路,她们一路去往丽镜司总部!” “这案子太好查了!” “今儿个早上臣一路问过去,就问到了丽镜司的大门前!” “幸亏臣没有带那位骆国公府的刘少爷骆东安同去,去的两个捕快都是臣的心腹,所以臣才说这事是江湖匪人干的……臣本以为是殿下的意思……现在看来是臣想错了。” 宁知易小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已没有了刚才的豪迈。 “你做的对!” “但究竟是不是四皇妹干的这事,等本宫回去问她一问。” “好,臣等殿下的消息!” 宁知易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已确定就是宁楚楚干的这事。 因为宁楚楚很穷,也因为丽镜司很穷。 甚至整个宁国都很穷! 这人呀,若是穷得太久,总是会想些办法的,只是宁楚楚他很了解,这个亲妹妹打打杀杀还是可以,可若是说她去抢劫……她恐怕是想不到这个馊主意的。 是谁给她出的这个主意? 这人居心不良,其心当诛啊! 宁知易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又转身回来,“对了,春甫先生的孙子李辰安已到京都十余日,你知道么?” 向东一怔,又躬身一礼:“臣知道,臣很欢喜!” “见过了?” “尚未见过。” “那你欢喜个啥?” “臣听过呀!臣听过他的诗词,也听过他在京都南门说的那番话!” “不瞒殿下,臣最喜欢的就是他在京都南门的那句话。” 宁知易眉梢一扬,“就是而今刻在太学院外石碑上的那些话?” “倒不是!” “那些话臣当然也喜欢,只是臣更喜欢的是他说的这句:保国者,其君其臣食肉者谋之!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宁知易沉默许久,转身离去,留下了一句话:“在京都,不能让他出事!” 向东看着宁知易的背影拱手一礼:“臣,明白了!” 第两百二十三章 心思 李辰安披着一身细雨回到了花溪别院。 当他走过那道照壁的时候,钟离若水撑着一把花纸伞欢喜的迎了过去。 二人站在了细雨中,钟离若水一手撑伞一身拍了拍李辰安身上的水珠,动作极为自然,就像一对共同生活了多年的老夫妻一样。 “秋渐凉了,你可没带这季节的衣裳。” “我让雪儿去请了冯裁缝,得给你添置一些这秋冬的衣物。” 李辰安咧嘴一笑,“等中秋文会之后咱们就回广陵城,小酒馆里的衣服还挺多。” “我想……今岁就在京都过年,你觉得如何?” 似乎意识到这改变有些唐突,钟离若水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要回广陵城,我便陪着你回去也行。” 二人同在一把伞下,只是李辰安接过了伞,他另一只手牵着钟离若水的小手,觉得钟离若水的小手有点冷,便一同往东楼的一楼走去。 “我其实有些犹豫。” “犹豫什么?” 二人来到了东楼的一楼,坐在了茶台前。 李辰安将在旧雨楼见长孙惊鸿的过程,以及商涤对他说的那些话一一道来。 钟离若水仔细的听着,过了片刻才说道:“长孙先生虽未曾表露他的态度,但既然邀约了你明儿去皇城司一件……那么明儿个晚上鱼龙会总部那事,想来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我倒是觉得商大家说的那句话挺好,就是这里的舞台更高、更大、也更适合你在这舞台上书写一首最好的诗篇来!这话颇有道理,但最终你如何选择……我自然是遵从于你的意见。” 曾经的钟离若水是不希望李辰安涉足于官场的。 倒不是担心李辰安应对官场复杂局势的能力,仅仅是觉得那样太累。 她更希望的是自己的夫婿能够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轻松惬意的去一起去看那春花秋月。 但现在因为她身体的原因却改变了主意。 自己无法再陪伴李辰安了,如果李辰安能够与四公主宁楚楚修成正果……驸马这个名头其实也仅仅是好听一点罢了,若是说的直白一些,也就是个吃软饭的主儿。 但李辰安若是在和宁楚楚成亲之前就能站在庙堂之上,能够影响一方,甚至能够在诸多力量的帮助之下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那么皇上就极有可能将四公主下嫁。 这和招为驸马截然不同。 只是……李辰安面对的将是姬泰姬丞相,要扳倒姬泰,谈何容易。 “呆会咱们就去侯府,这事……再听听奶奶的意见。” …… …… 当李文渊来到花溪别院,意图请李辰安晚上去他府上的时候,却不料得到的消息是李辰安已和三小姐去了定国侯府。 马车里,钟离若水瞧了瞧李辰安,本以为李辰安会不会有些担忧,可她在李辰安脸上看见的依旧是一片淡然。 她还是不太明白一个问题: 李辰安一直生活在广陵城,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甚至到京都之前,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广陵知府刘酌。 还是在花老的引荐之下所见。 通常而言,身份地位并不高的少年所具有的眼界也不会有多高,这样的少年对于豪门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或者说是来自于自上而下的威压的恐惧。 往往这样的少年在得到豪门的邀请之后都会受宠若惊,觉得这便是自己这一辈子最荣耀的时刻,也或者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他们以结识这样的豪门为荣,并在往后的生涯中,成为他们吹嘘的一个资本。 但李辰安却完全不一样。 不管是在广陵城的桃花山庄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时候的不卑不亢,还是现在即将抵达侯府见到自己爷爷奶奶时候的从容自若。 许是他并不知道定国侯府在宁国的地位,也不知道奶奶在武林或者军中的声望有多高。 “你怕不怕?”钟离若水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怕啥?” “我爷爷奶奶呀!” 李辰安摇了摇头,笑道:“有什么好怕的?能够将孙女培养的如此优秀的老夫人,我相信她一定有着宽阔的胸怀,也一定有着极高的素养。” “老夫人的名字我早已听过。” “在广陵城的时候,师傅吴洗尘和商老哥都有说起,其实我对她充满了好奇。” 钟离若水俏皮的瞅了李辰安一眼,“你好奇什么?” “好奇曾经的她是怎样的一个江湖奇女子,也好奇而今的她,有着怎样的一种雍容的风采!” 钟离若水吐了吐小舌头,心想呆会辰安在见到奶奶的时候,希望他不要太过失望。 她忽然想起了宁楚楚,于是又看向了李辰安,“昨儿不是说让你见一个人的么?你回来的晚了一些,她走的快了一些。” “无妨,既然你决定在京都多呆一些日子,往后有的是时间。刚才我写了一封信让熊大快马带去广陵城……我是这么想的,既然要暂时留在京都,总归还是有一些防备得好。” 李辰安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二人对视,眼里一片柔情。 “来到京都的这些日子,发生过一些事,也接触过一些人,我大致知道了而今宁国的状况,也大致知道了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 “思来想去,还是得有点准备,所以我让熊大带一些人来京都……就住在水云山,万一有个事,至少手里也能有点力量。”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当然,在她的心里对这事不以为然。 因为她并不知道李辰安而今有多少人。 就算知道也不会认为这点人能起到多大作用。 毕竟有定国侯府在。 无论是花溪别院还是水云涧,在她看来都是最安全的。 她所喜欢的是李辰安的这番心思,这说明了李辰安有未雨绸缪之意,也有保护自己的之心。 这便足够。 “明儿个咱们就去水云涧。” “好。” “水云涧冬天的雪景是京都一绝,”钟离若水撩开了车帘,望向了车窗外的秋雨,脸上的神色黯然了片刻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到时候,咱们就去水云亭煮酒!” 她放下了车帘,将秋雨关在了外面,又看向了李辰安,眼里闪耀着一抹期待的光芒。 “煮画屏春!” “我想,那酒香定会飘入隐月阁,许有客至,你定要以礼待之!” 第两百二十四章 定国侯府 当钟离若水说出隐月阁这名字的时候,李辰安微微一怔: “隐月阁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想整个定国侯府也没几个人知道。” “但我小时候和大管家蒲爷爷聊天他似乎说漏了嘴,我问他他是不是府上除了奶奶之外身手最高的那一个,他否定了。” “我问他那谁才是除了奶奶之外最高的那一个?” “他说,是司空豹。” “我便问他司空豹怎未曾见过。” “他说,那头豹子藏在隐月阁里,而隐月阁就在水云山的某处。里面有不少高手,都是奶奶当年以武服人弄来的,所以,” 钟离若水狡黠一笑,“所以我便在水云山下建了那处水云涧,当时所想,就是希望能见见隐月阁里的那些高手,也只是好奇罢了。” “我在水云涧呆了挺长的时间,那时候孙神医带着小武也在水云涧。一来是孙神医不太喜欢给人治病故而想要隐藏身份,二来……当然是方便为我治病。” “呆在水云涧的那几年里,我虽然去了水云山探究了一番,却依旧不知道隐月阁在何处。” “但我相信它一定存在!” 李辰安好奇的问道:“为何相信?” “因为蒲爷爷不会骗我,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孙神医虽然医术精湛,但论其武功……他的武功并不高,那时也就四境下阶!” “另外,孙神医使用的武器是短刀,但小武所学却不是刀,而是……拳!” “你没问过小武?”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小武不会撒谎,但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事,这便说明这是个他不方便告诉我的秘密。” “我若问,小武必答,这会违背了他的意愿,会让他从此心里不安。” 这便是钟离若水的善解人意。 这也是钟离若水的聪明智慧! 李辰安觉得这便是自己的幸运。 二人低声的聊着天,不知不觉中马车停了下来。 当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下了马车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站在定国侯府的大门前,而是在一处亭子前。 他左右看了看,便看见了一道青石垒成的一人多高的长长围墙。 他在围墙之中。 这亭子当然也在围墙之中。 他抬眼望去,便看见了亭子上的三个大字:下马亭! “这是景泰十五年,爷爷和奶奶大胜回纥班师回朝之后,先皇册封爷爷为定国候的时候所建。” 钟离若水指了指这亭子上的匾额,又道:“这三个字就是先皇亲笔所书,意思很简单,满朝文武,就算是皇帝,到了这里也必须下马或者落轿步行而入。” 这或许就是这个时代最高的皇恩了。 对此李辰安倒没有升起什么肃然起敬的念头,仅仅是觉得这亭子立在此处的格调很不错。 毕竟是个连皇上都要下了龙辇步行的地方,足以彰显府中之人尊贵的身份! 李辰安撑起了一把油纸伞,牵着钟离若水,踩着青石甬道穿过了这下马亭向里而行。 甬道的两边没有花园,倒是生长着两排桂花树。 正是桂花飘香时节,秋雨中扑鼻而来的便是阵阵桂花的香味。 甬道上本应该有落花或者落叶,但漫长的甬道却很是干净,这便说明随时都有人在打扫。 一路而行,走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这才看见了一面暗红色的围墙。 围墙上开了一道月亮门。 门前站着两个穿戴着盔甲手握长枪的兵。 李辰安回头瞧了瞧,走过的甬道蜿蜒如蛇,桂树掩映下的庭院深深。 未闻人声,只有偶尔的一两声鸟雀的鸣叫。 再看这两个士兵,站得就如他们手里的长枪一般笔直。 哪怕秋雨扑面,他们依旧一动未动。 这才令李辰安对那位侯爷和老夫人敬佩了起来。 窥一斑而见全豹,如此看来,老侯爷或者老夫人治下极为严厉,那么治军定然也极为严厉,这恐怕就是神武军厉害的原因。 只是这样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毕竟这是住家之地而非军营,如此萧杀,若是自己,是不愿意住在这样的环境中的。 或许这也是钟离若水喜欢住在花溪别院或者水云涧的原因。 两士兵此刻看向了钟离若水和李辰安。 二人拱手一礼,同时伸手一引,并没有说一个字,钟离若水显然已习以为常,她就这样带着李辰安走入了那道月亮门。 “这里是外院,左边院子所住是府上的女婢,右边院子所住是府上的护院……其实都是曾经神武军退役的那些将士们。” “右边院子比左边大了许多,因为护院很多,还因为右边院子有一处马厩,还有一处铁匠铺子。” “爷爷奶奶住在主院,距离这里还有些远。” “主院左右还有东西两院,我记得小时候很是热闹,因为几乎整个定国侯府的人都住在这里。” “后来,当然也就渐渐地分了家,我父亲回到了广陵城的钟离府……那毕竟是祖屋所在。” “其余的叔伯们也都分了出去,倒不是住不下,而是奶奶认为还是分散一些比较好,有的叔伯留在了京都,也有的去了别的地方,比如蜀州,或者墉州等等。” 李辰安收起了油纸伞,因为后面的路都是在回廊之中。 他终于看见了这府上的下人。 只是那些下人同样极少言语,见到钟离若水之后会道个万福问个好,然后再好奇的看看自己,再然后当然是各忙各的去了。 依旧清净,或者说……冷清。 当然,从而今的局势看来,也可能是老夫人故意的安排。 二人继续前行,又走了盏茶功夫,这才来到了主院。 刚刚踏入主院,一个声音便陡然传来: “哇……!” “我不要练剑!” “奶奶……我要去看看姐夫!” 她当然是钟离若画! 此刻钟离若画正站在雨中嚎啕大哭。 她一手抹着眼泪,一手伸了出去,看都没看,就这样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飞来的那把同样漆黑的剑! 就在她夹住这剑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止住了哭声,转头就向这门口瞧了过来。 然后…… 她那张微胖的脸蛋上的那双眼顿时就亮了。 她从雨中飞起。 向李辰安飞了过去。 “姐夫……救我……!” 李辰安尚未能反应过来,钟离若画已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两百二十五章 樊桃花 出现在李辰安眼里的是一张粉嘟嘟的脸。 这张脸上有着细密的水珠儿,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李辰安总没可能舔一舔。 他此刻有些呆滞。 一来是发现自己恐怕连这个刚满五岁的小屁孩儿也打不过,二来是来自背上剑鞘里的那把剑的嗡鸣与震动—— 钟离若画的手里抓着一把剑。 她挂在了李辰安前胸的脖子上,她手里的那把剑自然就在李辰安的身后。 距离剑鞘极近。 这感觉就比当初第一次遇见钟离若画的时候来的更加强烈。 他确定了钟离若画手里的那把剑和自己背上的这把剑有某种联系,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两把剑本就是一对罢了。 钟离若画这时也瞪大了眼睛,她也感觉到了自己手里的剑的震动,便觉得有些奇怪,也仅仅只是有些奇怪,她没去细想,也不会去细想。 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是她奶奶樊桃花的声音: “若画……!” 钟离若画一个激灵,从李辰安的脖子上掉了下来。 她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仰头,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夫,我练完剑就去找你!” “说好的请我去聚仙阁吃好吃的,莫要忘记了!” 丢下这句话,她一蹦一跳的跳入了院中的开阔地,就在这秋雨中舞起了剑来。 小巧的身子在雨中翻飞,漆黑的剑在雨中切割。 李辰安看不懂钟离若画练的什么剑法,只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还很好看。 就像一只翻飞的蝴蝶。 李辰安拿这小姨子毫无办法,他和钟离若水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二人继续向前而行。 “小妹……小妹这是太孤独了一些。” “毕竟才五岁,当年我五岁的时候,这里很是热闹,有许多的堂兄堂姐们。” 钟离若水一边走一边说道: “其实东西两院还有两处很大的练武场,他们都在练武场里练武,我不能练,只能在一旁看着,心里很是羡慕……” 她忽然看向了李辰安,问了一句:“我不能练武,便不能陪你闯荡江湖,你、你会不会觉得受到了约束?” 李辰安微微一笑:“想啥呢?我也不是练武的料,也从未曾想过要去闯荡什么江湖。” 钟离若水收回了视线,心想就算你不去江湖闯荡,可你已在江湖之中。 …… …… 秋雨下是一方荷塘。 李辰安本以为钟离若水会将他带去某个书房。 却不料来的地方是这一方荷塘。 看着这荷塘有些眼熟,钟离若水似乎也愣了片刻,因为这方荷塘里也没有了荷花,连完好的荷叶也很难看到一片。 和花溪别院的那方荷塘几乎一模一样。 沿着荷塘边的碎石小径继续而行,至荷塘的西头,这里有一颗参天的大叶榕树。 李辰安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这颗大叶榕上,而是落在了树下—— 树下坐着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手里握着一根鱼竿。 他在钓鱼! 钟离若水带着李辰安来到了这老人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奶奶,孙女将辰安带来了。” 李辰安一听,才知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樊桃花! 他曾想过初见樊桃花时候的情景—— 比如在一处焚着香的雅致书房。 比如在一个开满了鲜花的小榭中。 也或者是在一个放着刀枪剑戟的屋子里。 他万万没有料到樊桃花会在这雨天蹲在荷塘边钓鱼! 本以为她是坐着的,这近了才知道她真就是蹲着的! 樊桃花听见了钟离若水这句话,并没有抬头,而是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浮漂。 过了片刻才将手里的鱼竿放下,因为那浮漂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昨儿个被你那神器给炸了。” “死了许多鱼。” “估摸着活下来的鱼也被吓着了。” “钓了个把时辰,一尾没有。” “算了。” 她徐徐站了起来,李辰安这才发现樊桃花虽然已过了花甲之年,但她的身子似乎并没有因为年迈而变矮。 她有一米七左右。 没有老人的那种迟暮,一眼看去极为干练。 尤其是那张清瘦的脸上的那双眼! 她的脸当然已被岁月刻下了许多的痕迹,却依旧可见曾经美丽动人的模样。 她的眼很是明亮。 就像被这秋雨洗涤过的大叶榕的叶子一般。 她的身上没有丝毫定国侯府一品诰命夫人的威严,也没有丝毫大宗师的威严风范。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麻衣,没有任何配饰,就像个乡野人家的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只是她的腰没有佝偻,她的背没有驼,她的精气神极为旺盛罢了。 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李辰安认为当用鹤发松姿! “老奶奶好!” 李辰安规规矩矩躬身一礼。 樊桃花的那双眼看向了李辰安。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严肃,反而洋溢着几分喜意。 “半月未曾让你来侯府,心里可有怨言?” 李辰安直起了身子,嘴角一翘,“没有,老奶奶自有道理。” “你的酒不错。” 樊桃花看了李辰安三息,转身而行,钟离若水和李辰安跟在了她的身后。 “你这孩子,人也很不错。” “昨儿个下午程国公来过这里,就刚才没多久,长孙惊鸿也来过这里。当然,前些日子还有一些人来过这里。” “陪老身钓鱼。” “当然他们主要是说着关于你的事。” 就这样说着话而行,三人来到了湖畔的一处小木屋子里。 樊桃花取下了斗笠,脱下了蓑衣,李辰安从她手中接过,挂在了墙上。 她坐在了一张茶台前,对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招了招手,神色依旧,“来,都坐下,有些事,咱们也应该好生聊聊。” 二人入座。 钟离若水煮上了一壶茶。 樊桃花的视线又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仔细的看了片刻。 “明儿个晚上那文会,有几成胜算?” 李辰安沉吟三息,“八成!” 这个回答令樊桃花有些意外,“八成?挺好!”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李辰安看向了钟离若水,笑道:“其实,这之前,我也就是只想多赚点银子,和若水愉快的过这一辈子。” “现在这个想法也是主要的,如果若水想回广陵城,我便随她一道回去。” “如果若水暂时留在京都呢?” “那我便也留下。” 樊桃花垂目,随手从茶台上取了一个茶杯,“这副茶器出自定窑,当今皇上曾经赐给你爷爷之物!” “你爷爷李春甫,在昭化六年辞官归隐时候送给了老身。” “五杯一壶,底部各刻有一个人的名字。” “你爷爷刻上去的,请老身护他们周全。” “而今老身老了,你既已至京都,老身倒是觉得程国公的那个主意不错。” 樊桃花抬头,看向了李辰安,极为严肃的问了一句: “你……怕么?” 第两百二十六章 天将晚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四。 李辰安入定国侯府,至深夜才返回花溪别院。 这件事当然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但没有人知道樊老夫人和李辰安究竟聊了些什么。 八月十五,上午时候,宁国四公主宁楚楚至花溪别院。 她带着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进了宫,去的并不是她的公主府。 而是东宫! 李辰安在东宫又呆了一上午,甚至太子殿下还将他留下一起共进了午餐。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就连那位太子近臣霍百扬,也仅仅是看着李辰安走入了太子殿下的书房。 那书房的门就此关上,里面连侍候的宫女都没有留下一个。 八月十五下午,皇城司的王正金钟亲自架着马车,又将李辰安接去了那处阎王殿。 至傍晚时候他才从皇城司出来。 长孙惊鸿亲自送他至皇城司的那扇漆黑的大门外! 这更是令某些人大吃了一惊。 因为长孙惊鸿这个老阎王连皇上的召见都敢拒绝,却偏偏送了李辰安出来。 出来的时候还笑容满面! 李文渊当然又没能见着李辰安,李文厚意图将李辰安绑至越国这事,自然也就此落空。 这场秋雨依旧在下。 比昨日来的还要更大一些。 这个中秋夜,当然就不会有明月了。 这个中秋夜,让京都的许多人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 就连韦玄墨在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也望着门外的秋雨望了个把时辰。 “先生,如此看来,是不是意味着宁国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的斗争,就此摆在了台面?” 羊朵朵穿着一身儒衫,恭敬的递了一杯茶给韦玄墨,问了这么一句。 过了片刻,韦玄墨才一捋长须悠悠说道:“你的分析没错,咱越国的机会来了!” “……李辰安会不会死于今宵?” “理应不会有意外,毕竟、毕竟姬相将这局做成了必死之局!” 韦玄墨又沉吟片刻,又道:“前些日子受姬相所邀,姬相说中秋文会,只要李辰安败北,皇上必然下旨赐他一死!” “所以这些日子二皇子一系并没有再对李辰安动手,想来也是希望李辰安死在宁国皇帝的手中。” “可偏偏今儿个太子一系的人却纷纷站了出来……他们本应该在文会决出胜负之后、本应该在李辰安取得魁首之后才站出来的。” “这便是为师疑惑之处!” “这便说明了两点!” “其一,他们坚信李辰安今晚会胜!” 羊朵朵一脸疑惑,他不知道李辰安怎么去赢了他们。 姑且不论姬泰收买了多少太学院参与这场文会的学子,就凭着自己的这些同窗们,他李辰安就不是对手! 尤其是姬泰昨儿个已向老师透露了这次文会宁国皇帝极有可能选择的那个题目! 这令越国前来参加文会的学子们很是不齿,但同时也让他们愈发的看清了宁国这些官员的嘴脸。 老师也就此默认。 虽然胜之不武,但为了越国大业……只要胜了,又如何? “其二,或许他们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借着皇上下旨斩杀李辰安之事……发起宫变!” 羊朵朵一惊,那双大眼睛猛的一睁,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姬相一系可早有布置,正等着他们谋反……此举不正落入了姬相的下怀?” “是啊,可谁也说不准太子一系是不是也早做好了准备!” “不然,以樊桃花和长孙惊鸿的智慧,他们岂会正好选在这一时刻与李辰安见面?” …… …… 相府。 从凌烟亭中向凌烟湖望去,此时便如一副烟波浩渺的水墨画卷。 姬泰此刻就站在凌烟亭中,正捋着长须望着这幅美丽的画卷。 他的旁边有一张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自然是那个黑袍老人。 他也望着凌烟湖,眼里没有姬泰的那种淡然,而是带着如这秋雨一般的忧虑。 “天将晚!” 他收回了视线,抬眼看了看姬泰,又说了一句:“你真就不担心今儿个晚上出了大事?” 姬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指了指这凌烟湖,“老夫特别喜欢秋!” “这样的秋日,没有了夏日的暑热,更没有了烦蝉的嘶鸣。” “有的是……桂花的飘香,菊花的灿烂,还有这如烟似雾的秋雨。” “当然,最为主要的是,秋日的收获!” 他转头看了看这黑袍老人,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郁。 “虽然你也有着极高的智慧,可惜,你终究不是奚帷。” “你可知道奚帷最擅长的是什么么?” 姬泰看着这黑袍老人眼里流露出来的疑惑的光芒,又转头望向了凌烟湖。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飘飘渺渺、忽隐忽现,如水中望月,如雾里看花……” 黑袍老者身子忽然一震,“中秋文会,只是个幌子!” “以中秋文会对付李辰安,以此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辰安的生死之上!” “定国侯府、程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东宫,以及皇城司,他们都在关注着这场文会的结果!” “那么,他们定然会忽略别的地方……” “会是何处?” 姬泰没有回答。 他的脸上已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也证实了黑袍老人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是奚帷之计! 其意根本就不是李辰安! 而是……正从全国各地运往京都的税粮! 尤其是最近的江南行省的税粮! 李辰安何足惧之? 而今之宁国,粮食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让京都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中秋这一天聚集在李辰安的身上,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正好也是在这个中秋之夜抵达双蛟山脉的十里坡! 十里坡距离京都还有十日车程。 十日之后,消息传回京都,这批税粮已落入了他姬泰的手里。 定国侯府拥有兵权又如何? 没有粮草,你的兵越多,面临的问题就越严重。 没有了江南行省的税粮,安南行省今岁的税粮也无法运至京都,因为燕子夫带着他爷爷的命令正往安南行省而去。 他当然是要去无涯关的。 但不是现在。 他会带着劫来的税粮到达无涯关。 然后……便是等待。 等待时机成熟,率领赤焰军,杀回京都! 目前,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江南行省除了那些税粮之外,多余的粮食也被霍家安排的那个沈家小姐悉数收购,虽然贵了三成,但明年的粮价何止才涨三成! 姬泰收回了思绪,抬眼瞧了瞧天色。 天色已晚。 当去宫里,随皇上一起至文坛,看一出他们以为很重要的戏! 第两百二十七章 逆流而行 花溪别院。 亭子里的灯笼已经亮起。 李辰安穿着一袭青衣就站在这凉亭之中,他看着钟离若水,钟离若水的眼里满是担忧。 他伸出了双手,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双肩,笑道: “就是一场文会,我早已说过,诗词文章这种事情对于我而言,是最为简单的事情。” “我肯定是能赢的!”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你能赢,我所担心的是你鱼龙会总部之行!” “你放心,长孙先生会让王正浩轩的父亲带皇城司精锐前往……长孙先生的意思是,今儿个晚上,消灭了鱼龙会总舵!” “另外,老奶奶虽然没说,但她一定会做些什么。” “至于我,有小武随我同去,就算他不杀人,以他的身手,将我救回来毫无问题。” “再说,我不是还让熊大做了几个神器么?” “我想大宗师以下的高手,恐怕也受不了那神器炸两下!” 钟离若水其实都知道。 只是这毕竟叫计划,谁知道会有怎样的变化? “这事目前尚未引起姬泰或者鱼龙会总部那些人的注意,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场文会上……你先去水云涧,等我回来!” 李辰安的手捏了捏钟离若水的双肩,转身对小武招了招手,二人走入了夜色下的秋雨中。 钟离若水目送着李辰安离去,呆立片刻,也带着她的丫鬟林小雪离开了花溪别院。 院子里还有两个人。 两人在西楼的一楼。 阿木目不转睛的看着王正浩轩,已看了许久。 王正浩轩从阿木那充满了正义的视线中败下了阵来。 他在屋子里来回的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气急败坏的说着: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知道是去送死,为什么偏偏就非得要去送死呢?” “怎么就那么傻?” “他李辰安活够了,可小爷我才从山里出来呀!” “京都的聚仙阁还一次没去!” “醉香鸡的纸包鸡还一次没吃!” “就连小宇斋的包子,都才去吃过一次!” “怡红楼的梁蔓蔓听说琴艺双绝,却还未能去看一眼去听一曲!” 他站住了脚步,却依旧没敢去看阿木一眼,因为他知道阿木此刻依旧在看着他。 他看着门外漆黑的夜,那两道依稀的眉扬了扬: “他李辰安就算死了,至少还有钟离若水这么漂亮的未婚妻!” “有人给他收尸,往后还有人给他上坟烧纸!” “可我王正浩轩呢?” “我特么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我这样陪着他去死……值得么?” 他仰天长叹,过了片刻才有气无力的又说了一句:“难道,这便是偷吃了师傅的鹅,老天爷给我的惩罚!” 他向一面墙走去。 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他的刀。 他将刀仔细的绑在了背上。 走到了门前。 看向了外面。 在凉亭里的那盏灯笼的光线下,是如丝如线的雨。 他一脚踏出了这扇门,又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死了,你记得给我收尸,为我垒坟,清明时候记得给我上坟烧纸!” 他走入了雨中。 虽有诸多不甘,却已一往无回! 屋子里的阿木咧嘴笑了起来。 脸上只有欣慰。 过了小半个时辰。 阿木脱去了衣裳,将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再次仔细的包扎了一下。 他也取下了他的刀绑在了背上。 他去了那凉亭,看了看那方荷塘,荷塘里当然没有荷花了,可他似乎看见了钟离若雨就站在那荷塘边。 “我也得去。” “我可以死,但小师弟和李辰安都不能死。” “一个没活够,一个有这个世上最牵挂他的人。” “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从来不怕死!” 他熄灭了灯笼。 黑夜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背刀而行。 仿佛逆流而上。 他步履坚定。 似乎就连潮水般的夜也为他让道,似乎他走出了一路的光明来。 …… …… 东宫。 书房。 太子宁知易已换上了太子常服。 四公主宁楚楚极为紧张的站在宁知易的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宁知易那张胖乎乎的圆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所谓关心则乱!” “四皇妹,他不是说文会之胜并不是什么难事么?” “既然如此,父皇便没有理由治他的罪!” 宁知易说着话走到了茶桌前,煮上了一壶茶,又道: “今日为兄去见了见父皇。” 宁楚楚顿时更加紧张,双手捏紧了裙摆,极为忐忑也极为期待的问了一句:“父皇、父皇是什么意见?” 宁知易摆了摆手,“倒不是和父皇说你和李辰安之事……这事不能如此唐突的向父皇提出,得循序渐进,得给父皇一些心里准备。” 宁楚楚有些失望,却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你找父皇为何?” 宁知易沉吟片刻,“请父皇于今夜下旨,杀了李辰安!” 宁楚楚豁然一惊,那双漂亮的眼睛猛的大睁,难以置信的看着哥哥,脸上渐渐起了寒霜。 “你、你为何也想他死!” 宁知易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他向宁楚楚招了招手,“你急什么?来,还有点时间喝杯茶,坐!” 宁楚楚没坐。 宁知易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父皇听了为兄的这个建议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为兄一眼,却并没有问谁是李辰安!” “这说明姬贼或者姬贵妃确实向父皇说起过李辰安,也向父皇提起过若是李辰安输给了韦玄墨,就请父皇下旨杀了他!” “父皇……身为人子,本不应该论及父亲的是非,但这里就我们兄妹二人……父皇这些年虽然醉心于道术,远离了朝政,但他的猜疑之心比以往更重。” “父皇是信任姬泰的,因为姬泰呈报给父皇的折子……只有喜没有忧!” “在父皇所得到的消息中,咱们宁国是国泰民安,是一片锦绣繁华。他根本不知道而今的宁国……已危若累卵,已至亡国之境地!” “姬贼既然建议父皇李辰安若败则死,按照道理,为兄去见父皇,本应该为李辰安求情,因为父皇知道为兄和姬贼势如水火。” 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为兄也请父皇杀了李辰安,以父皇多疑的性子,他定会怀疑,便会仔细的看看李辰安!” “如此,李辰安才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并让他好奇,甚至想要看看李辰安若是不死,会如何!” “如此,当程国公上书举荐李辰安入朝为官之时,父皇才会想起他……才能避开吏部,御笔亲批。” “这是李辰安能以白身而位列朝班的唯一可能!” “你明白了么?” 第两百二十八章 中秋夜 一 恰逢中秋夜。 恰逢一场盛大的中秋文会。 可偏偏今儿无月。 还有雨! 可这丝毫没有阻止京都那些少年们的热情。 学子文人们当然想要一睹李辰安之风采,看看以李辰安为首的宁国少年能不能战胜有备而来的越国少年。 李辰安这个名字而今在京都已家喻户晓,可真正见过李辰安的却并没有几个。 据说他几乎都呆在花溪别院,甚至连太学院都未曾去过,更不用说在京都的大街小巷游逛了。 就算偶有出行,也都是在马车里,而驾车的那位还是定国侯府曾经的那位杀神将军! 于是,关于李辰安这个人和他的事,便只有听那坊间的流传。 坊间流传的事便是民间的故事。 故事真真假假,也带着传奇般的色彩,自然不能真实具现李辰安的样子。 但今儿个晚上,在文坛,便可见他的真面目,便能知道他的才学究竟有多高—— 他才十七,但他面对的却是近七十的越国大儒韦玄墨亲自调教出来的杰出弟子! 听说他在广陵城读的书……书读的似乎不咋样,毕竟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听说他后来放弃了读书,在一个叫二井沟的巷子里开了个小食铺,却又倒闭了。 听说他被广陵李家给赶出了家门。 却又听说他又在二井沟那巷子里开了个小酒馆。 而后,就遇见了花老大人,就变了一个人,就做出了绝美的诗词。 那些诗词就传扬在了京都,甚至就要留于《宁诗词集渊百篇》这本权威巨著之中! 他本是广陵城一无名小卒,却偏偏又受到了钟离府三小姐的青睐。 他的这辈子本应该偏居于广陵城,可他现在却在京都。 他在京都本也没有什么,但他偏偏成为了相府意欲除去之人! 能够成为权势滔天的姬相的敌人……这就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上的一颗野草。 一个是大树,一个是……蚍蜉! 野草与天遥不可及。 蚍蜉更是无法撼树。 这便是令人难以置信故事。 这样的故事通常发生在戏文中。 但现在却已在京都上演! 对于那些学子文人而言,他们当然希望李辰安这颗野草能够捅破了天,也希望李辰安这个蚍蜉能够撼动那颗根深蒂固的树。 毕竟这位姬丞相在百姓的心中,他就是邪恶! 就是而今宁国民不聊生的根源! 所以今儿个傍晚时分,就已有许多的学子等候在了花溪别院的那道牌坊前。 当安自在驾着马车驶出那道牌坊的时候,马车的前后左右便跟随着许多的少年! 有人撑着伞,也有人光着脑袋就这么淋着。 他们的热情依旧高涨,丝毫没有受到这微凉秋雨的影响。 安自在并没有将这些少年给驱逐开,于是马车前行的速度就很慢。 他的耳畔传来了许多的声音: “你们说这马车里究竟坐的是不是李辰安呢?” “肯定是了,没见驾车的那位可是安大将军!” “我听说这一次的文会,咱们太学院一共派了十六人参加。姬丞相在知道这份名单之后召见了钱老大儒……就是这次文会五个评判之一的钱长清老大人。” “太学院有传言说,说这十六学子恐怕、恐怕不会在这场文会上做出一首诗词来!” 听见这话的那些少年们显然吃了一惊,安自在循声转头往前,便又听见那群少年里有人问道: “这不是作弊么?” “这当然就是作弊了!” “姬泰这么弄……岂不是就是要让李辰安送死么?” “可不是,所以、所以我倒是以为应该劝阻李辰安,莫要去参加那文会!” “钱老大儒会被姬泰给收买了?文人的风骨呢?志节呢?那十六学子……会迫于淫威而闭口?会对强权而低头?” “呜呼,若此事为真,宁国……我去特么的宁国!” “而今紧要的是阻止李辰安前往文坛!” “对,拦住他的马车!我等不能见他去白白送死!” 人群围了过来。 安自在停下了马车。 而后他掀开了车帘,马车里空空如也……也不对,马车的座椅下放着的是十个黑乎乎的神器,李辰安并没有在这辆马车里! …… …… 京兆府的衙门里驶出了一辆马车。 架车的是小武!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京兆府府尹向东,另一个居然是李辰安! 向东一直看着李辰安。 其实在衙门后院相见的时候,他就已看过了李辰安。 但他现在还在看。 马车里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光线随着马车的颠簸有些摇晃,于是李辰安的模样在向东的眼里似乎就有些模糊。 “向大人,小生脸上有花?” 向东微微一笑,“倒不是。” “那你看啥?” “你毕竟是恩师的孙子,我毕竟对你好奇了这么久,终究忍不住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李辰安眉梢一扬,“我倒是没有料到你还是太子殿下的人,我倒是想要问你一个人。” “谁?” “我那二伯李文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向东收回了视线,沉吟片刻,却没有评价李文厚,反倒是说了一句:“你二伯母,曾经是你二伯和我的师妹。” “都在你爷爷的座下读过书,你二伯母的才学其实是极高的,她若不是因为女儿身,昭化三年的秋闱,她定会金榜题名。” 李辰安没有料到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二伯母还是个大才女,不过他也没有再去户部尚书府的想法。 毕竟还是太过陌生。 向东似乎不太愿意说起李文厚之事,他转移了一个话题: “太子殿下既然也看重于你,这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只是……”向东俯过身子,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只是今晚,你真能胜过越国的那些少年么?” “我又不是孤军奋战,不还有太学院的学子们?” “可若是你只能孤军奋战呢?” 李辰安微微一愕,“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齐知雪,京都四大才子和我都曾一同饮酒,他们总是会站在我这边的吧?” “可他们已考取了进士,不再是太学院在读的学子,和参与文会的规矩不符!” 李辰安这才发现姬泰的影响何其之大,因为原本的规则并不是这样的。 “此去文坛还有半个时辰,你现在改变主意……我这就可送你出城!” 李辰安忽然一笑,摆了摆手: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去……文坛!” 【祝所有的书友们新年快乐!】 99mkinfowap99mkinfo 第两百二十九章 中秋夜 二 鸿胪寺。 韦玄墨写好了一封信,又仔细的看了看,这才交给了他身边的一个魁梧汉子。 “你现在出发。” “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送至玉佛寺,交给普空法师,他知道怎么做!” 那汉子躬身接过这封信,躬身退了下去。 韦玄墨起身,锤了锤坐得有些酸麻的腿,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来到了门口。 他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夜色,感觉到了这场秋雨带来的凉意。 羊朵朵取了一件披风走了过来,给他披在了肩上,嘀咕道:“这宁国的天气变化太快,先生可得勤加衣物,可别受了风寒。” 韦玄墨依旧看着门外,忽然问了一句:“今岁咱们越国秋粮的收成可有了消息?” “回先生,除了南方受了水灾略有减产,其余各地尚算丰收……老师问这干啥?” “宁国今岁倒是得了老天爷的照顾,听说全国各地无旱无涝,皆丰收了……就连匪患比以往都少了许多。” 羊朵朵瞅了瞅韦玄墨的背影,“先生放心,就算宁国举国丰产,可宁国大小蛀虫极多。至户部的税粮至多也就满足其官员粮饷的发放,并不足以盈库,更谈不上国富!百姓们的日子依旧会很苦。” “你还是小看了宁人的韧性!” 韦玄墨徐徐转过身来,又道:“为师曾经在宁国游历了年余,去过一些地方,见过许多的宁人。” “若说他们是羊,可偏偏在危难来临之际,他们又能团结一致,爆发出如狼一般的凶悍。” “可若说他们就是狼……偏偏他们又没有狼的那种不屈与抗争的精神!” “这些年我们得到的情报,皆说宁人过得并不好。可这些年,除了多一些流匪山贼之外,宁国各地却并没有发生一起大规模的起义之事。” “所以,征伐宁国,在为师的劝阻之下,你父皇权衡再三,一直等到了现在!” “为师以为,征伐宁国一时易,但想要消灭宁国……却并不容易!” “最好的时机是怎样的?” “是让宁人彻底失去对皇室所抱有的希望!让他们认清这个权利的腐朽!” “是让宁国各方势力矛盾加剧,并爆发内乱!” “这件事,有个叫奚帷的其实一直在做,他做的很好,只是采用的法子太过极端罢了。” “不过,征伐宁国之机会,就在当下!” 羊朵朵一惊,他自然听过奚帷这个名字,却并不知道这些事是奚帷的谋划,于是问了一句:“奚帷,是咱们越国的谋略家?” 韦玄墨摇了摇头,“他,也是咱们越国的敌人!” “就因为他,上车候卢战骁被满门抄斩……他毕竟是你父皇亲姑姑的血脉,虽死于宁国皇帝的旨意之下,但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奚帷!” 这段故事羊朵朵知道。 她微微垂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候问了一句:“先生,枢密院后来调查此事,说卢氏一脉云安郡主卢如意与郡马乔子桐并没有死在梅园……他们若依旧还活着,其子嗣,恐怕也已是少年。” 对此韦玄墨不置可否。 “时辰差不多了,去叫你的师兄们准备一下。” “咱们去文坛!” “会一会那位宁国第一大才子……李辰安!” …… …… 李辰安的马车来到了文坛,却并没有驶进去。 他让小武驾车继续向前,来到了太学院的牌坊外。 向东有些惊讶,便以为是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让这少年疑惑,于是问了一句:“求证?” 求证,当然是对太学院十六选手会旁观之事寻个究竟。 李辰安摇了摇头,“不需要,只是想要见个老友。” “花老大人?” “正是。” 李辰安抬步向前而行,向东跟在了他的身边。 “曾经在广陵城的时候,承蒙花老哥厚爱,我至京都二十来日,偏偏还未能登门拜访。” “文会定于戌时,还有个把时辰,正好去见见……人生无常,万一往后没有机会再见,岂不是遗憾。” 向东抬眼看了看李辰安,以为李辰安所担心的是在文会上输了,而后被皇上下旨砍了脑袋。 这样的担心极为正常。 哪怕这少年刚才才说了颇为豪迈的那句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恩师,有孙如此,当能含笑九泉! 三人同行。 站在了牌坊旁的那处高大的石碑前。 就着这秋雨中昏黄的灯光,石碑上所刻的字看的并不是太清楚。 李辰安仅仅站立了五息,摇头一笑,抬步走入了这牌坊。 太学院里也有许多学子正在向外而行。 毕竟如此之大的一场盛会,毕竟能够在这场盛会上亲眼看见李辰安,能够见证他在诗词文章之上的绝世风采。 哪怕今儿个太学院里起了一股传言,哪怕这些学子们听了那传言之后极为气愤,但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看看李辰安有没有那逆天的实力绝地翻盘! 学子们心里是忐忑的。 是担忧的。 是为李辰安的胜败极为关切的。 哪怕院正大人风轻云淡的说了那么一句:尔等放心,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这当然是院正大人对李辰安的强大信心,但李辰安所要面对的,却是越国国子监最天才的学子们! 双拳难敌四手。 恶虎还怕群狼。 何况自古便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法。 李辰安无论才学有多高,但诗词文章一道博大精深,谁也不知道皇上会选哪个题目,谁也不知道姬泰又在这件事上做了些什么手段。 他们与李辰安擦肩而过。 甚至偶尔还有人和李辰安对视一眼。 却因为李辰安深居浅出之由,这些太学院的学子们,无一人认识他。 他们嘴里谈论的却偏偏是他。 言语里对李辰安忧心忡忡,对姬泰恨之入骨。 李辰安一路听着,尤其是听到了‘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这句话的时候,他咧嘴笑了起来。 他看向了向东,忽然说了一句:“你听,他们对我的期望是极高的。” “他们其实是很清楚而今宁国之现状的!” “夜虽黑,却也有萤火点点。” “他们,就是宁国的希望。” 向东自然也听见了那些学子们的话,也明白了李辰安这话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微微一叹:“终究是萤火,难以照亮这夜的黑!” 李辰安摆手: “不,我倒是以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祝所有的书友们兔年万事如意发大财!】 第两百三十章 中秋夜 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向东心里猛的一震,他转头看向了李辰安。 昏黄灯光下的李辰安,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的神态。 他一脸淡然。 有些高深。 步履从容。 他逆着这如潮水一般的学子而行,仿佛将那些萤火汇聚在了一起,向东忽然觉得看见的是一片璀璨的光明! 以一人为星火,燃众生之意,真可燎原么? 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向东,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信了。 只是,他却觉得就连自己的那颗沉寂多年的心,此刻似乎也热络了那么少许。 仅仅是少许。 片刻之后便荡然无存。 虽然这少年是恩师的孙子,虽然他的背后也有诸多强悍的力量在支撑,就算太子殿下能够继承大统,可是……宁国早已如腐朽之木,要想这朽木再逢春,再生出新的枝芽来……就算是生了出来,其根不固、其须难附,尚是幼苗,又如何能再经风雨? 沉疴痼疾,要想治愈……非刮骨疗伤不可。 但太子殿下性子仁慈,他终究是下不了刮骨疗伤这一刀的。 所以,他早已看透。 也早已萌生了退意。 因为心灰、于是意冷! 不过李辰安今儿个有两句话却牢牢的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当然没有因为这两句话就想要追随李辰安,仅仅是觉得这少年尚有一颗跳动的心。 仅此而已! …… …… 太学院后院。 那栋小木楼里亮着一盏灯笼。 灯光从半开的窗棂里洒落了那么一些出来,显得有些孤独。 这里极为安静。 除了簌簌而落的雨声之外,便再没有其它的声响。 李辰安三人来到了那栋小木楼前,便看见了坐在窗前的花满庭,便听见了翻书的声音。 他走到了门前,叩响了门。 片刻之后,这扇小木门嘎吱一声开了,花满庭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微微一愣,那张老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发自肺腑的微笑。 “怎么跑这来了?” “去文坛还早了一些,我可不想那些人好奇的拿我当猴子看。我寻思你也应该还没去,于是就过来坐坐……这位是京兆府府尹向大人。” 向东上前,躬身一礼,“老先生好!” “哈哈哈,向……东?老夫记起来了,这个小哥是……?” “啊,他叫小武,有点耳疾。” “哦……快快快,三位请进!” 花满庭将李辰安三人带入了他这小木楼的客厅中。 说是客厅,其实也就是堂屋,也就摆了一张桌几还有几把小凳而已。 颇为简陋。 也很简单。 倒是合了这年头读书人那种清心寡欲的心境,只是李辰安对此并不怎么认同。 花满庭煮上了一壶茶,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听说今儿个你有点忙?” 这指的是李辰安今日去过许多很是重要的地方,见过两个放眼整个宁国也很是重要的人物。 东宫的太子殿下。 还有皇城司的长孙先生。 李辰安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我还真不应该来京都,若是依旧在广陵城,这时候我恐怕应该在榕树下那小酒馆中。” “若是老哥你也在广陵城,咱俩本应该如闲云野鹤一般的喝两盅画屏春。” “哈哈哈哈……” 花满庭一捋长须开怀大笑,“老哥也想过那种煮酒听雨的惬意日子,老哥我其实是可以的,比如明儿个我就能拍拍屁股去广陵城。” 他徐徐收敛了笑容,俯过了身子,很是认真的说了一句:“可你不行!” “为啥我就不行?我要离开京都,莫非还会有人来绑了我的腿脚?” “老弟,咱们这些日子虽然未曾碰面,但你的事,老哥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茶炉上的水开了。 花满庭将罐子里的茶叶取了少许放入了茶壶中,又道:“你确实也能离开,但……老哥以为你并不是一个将命运放在别人手里的人!” “你想要在广陵城安好,这就必须……” 花满庭忽然看了看向东,因为向东是朝廷命官,有些话,是不能当着这样的人去说的。 向东正要起身回避,却被李辰安给拽着了衣袖。 “老哥但说无妨,向大人是我爷爷的弟子,也是太子殿下的人。” “哦,” 花满庭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李辰安,“京都而今形势想必你已清楚,昨日既然樊老夫人已见过你,便是认可了你,也认可了你和钟离若水这件事。” “其实从广陵城你和钟离若水相识之后,在别人的眼里,你的身上已打上了定国侯府的烙印!” “这便是派系!” “有了派系就有了争斗。” “此刻,正是这一争斗的极为关键的时候!” “如果定国侯府一系赢了,你当然可以在广陵城高枕无忧的过那逍遥日子,可如果定国侯府输了……” 茶烟袅袅。 花满庭熄灭了炉火,其实这壶茶还差了一把火候。 “你这位侯府的姑爷,岂能在广陵城自在?” 道理很简单,李辰安当然明白,所以,在侯府那栋小木屋子里的时候,樊桃花问了李辰安一句你怕么? 李辰安给她的回答是—— “老夫人若是许若水为我之妻……我李辰安便可为棋!” 于是,他成了一枚棋子。 于是,接下来他便去了东宫,又去了皇城司。 自此,他必须留在京都,必须赢了今晚的这场文会,必须站在庙堂之上去直面姬丞相! 李辰安取过了茶壶,斟了四杯茶,分别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所以,命运这个东西就是个王八蛋!” “本想逍遥,本能逍遥,却偏偏是个劳碌的命!” “老哥,你也别去什么广陵城了,这往后……我若是受了挫折,有了苦水,可需要跑你这里来倒!” 花满庭又大笑起来。 “好!” “老哥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看看你小子会翻起几朵浪花来。” “不过,目前的这一关……他们真的被姬泰收买了或者胁迫了,你将独自面对越国的那些学子们。” “老哥当然是相信你能赢,但说实话,老哥心里其实也没底……你真的能赢么?” “说不定韦玄墨已知道了今夜皇上所选的题目!” 一方有备而来,一方毫不知情。 这才是花满庭真正担忧的原因。 他虽为大儒,还是这太学院的院正,但他对此事除了愤怒便无能为力。 李辰安端起了茶盏,脸上浮现的是自信的笑意。 “老哥你不是说过的么?”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其实,我可以风骚文坛五千年!”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中秋夜 四 四人结伴而行离开这处小木屋。 小武驾车,李辰安三人坐在了马车里,向文坛而去。 虽然刚才李辰安信誓旦旦的说他可风骚文坛五千年,但无论是花满庭还是向东,心里依旧难以相信。 因为历史千年,人才辈出,或亮于一时,或惊于一代,就算留名于青史,其光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悄然暗淡。 就算是《宁诗词集渊百篇》里面的那些曾经的文人巨匠们,他们的名字虽然会被而今的学子们记住,但他们昔日的光辉,并不能照耀到而今这个时代。 岁月无声。 无论他们曾经多么惊才绝艳,而今却少有他们的故事再被提起,再能流传。 李辰安有此豪言壮语当然是好事,花满庭原本也相信李辰安的本事,但那是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之上! 可今儿晚上的这场文会却毫无公平可言! 它赤果果的向天下学子展示了权力的重要,直接告诉了所有人他姬泰就是要李辰安必须死,这文会不过就是一个过场罢了。 这就是不要脸面了。 可谁又能拿他怎样? 花满庭和向东都能猜到太子殿下一系不会轻易让李辰安就这么死掉,那么今儿晚上的这场文会,如果李辰安输了,接下来京都的这场秋雨,恐怕会变成狂风暴雨! 京都会乱成什么模样? 他们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 …… 水云涧。 这是一处雅致的茶院。 茶院很大,其间有茶楼三栋,间隔颇远,分布在茶院的三个方位。 今儿个水云涧没有客人。 客人们都去了文坛。 但今儿个水云涧却来了它的主人。 钟离若水前脚刚到水云涧后面的那处名为云集的别野,宁楚楚后脚也赶到了这里。 云集别野,这便是钟离若水在此间的居所,距离茶院有些远,位于水云山下的一处幽谷之中。 每至深秋,水云山的云雾便会弥漫于这处山涧。 它们似乎堆积在了这里,于是,就如在云海仙境中一般。 故而钟离若水将之命名为云集。 “你也没去?” 钟离若水看着宁楚楚好奇的问了一句。 “太子哥哥说,我没必要去。” “我去了花溪别院,里面的人说你来了这里,我便也来了……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云锦记的糕点。”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和宁楚楚携手走入了这处别野,来到了一处已亮着灯笼的轩榭中。 “太子哥哥叫我告诉你一件事。” 二人入座,林雪儿煮上了一壶茶,钟离若水刚刚从那食盒中取了一块桂花糕,听见了宁楚楚的这句话,她的手顿时定在空中。 因为这件事,一定和李辰安有关! “何事?” “原本今夜子时皇城司将派王正金钟带人前往鱼龙会总部,消灭鱼龙会总部的所有人,帮助辰安救出温小婉……但后面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钟离若水心里一震,她放下了手里的桂花糕,神色极为严肃的看向了宁楚楚。 “什么变化?” “皇城司得到急报,今夜,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将抵达双蛟山脉的十里坡!” 钟离若水眉间一蹙,她顿时明白了宁楚楚这句话的意思—— 税粮不敢再走水路。 但虽然走的是陆路,可双蛟湖的那股水匪却准确的知道这批税粮的消息。 他们将在十里坡劫了这批税粮! 而今之宁国户部早已入不敷出,已到了等着这些税粮入库来发放粮饷之境地,这是国本,自然极为重要。 但在钟离若水的心里,却没有任何事比李辰安的安全更重要! 她忽的站了起来,“我要去侯府!” “稍等,侯府已知道此事。” “……可辰安不知道!他依旧会在子时前往鱼龙会总部!” “若水!” 看着钟离若水激动的神色,宁楚楚也站了起来,“你冷静一下!” “侯府既然知道,当然会有所布置!” “就算没有端掉鱼龙会老巢,保护辰安安然回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钟离若水沉默了十息,缓缓坐下,“有没有派人去告诉辰安一声?” 宁楚楚摇了摇头。 钟离若水杏眼一瞪:“为何?” “因为不能让姬泰知道了皇城司的动向!” 钟离若水又愣了一下,问道: “也就是说,今夜袭击鱼龙会总部这件事,姬泰知道?” 宁楚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呆会,文会开始之后,这消息才会传入姬泰的耳中!目的是……是让辰安吸引姬泰的注意力。” 钟离若水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她虽不会武功,但她此刻眼里的那抹光芒却极为锐利。 宁楚楚无法直视,于是垂头。 “你们,真拿他当一枚棋子啊!” “亏我还想撮合你俩……你若这样,如何能让我放心将辰安交给你呢?!” 她说的是将李辰安交给宁楚楚,只是此刻的宁楚楚正好无地自容,心里极为愧疚,故而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意思。 “若水,我、我从未曾拿他当棋子!” 她鼓气了勇气抬起了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我、太子哥哥说这是大局,辰安就算不知道此事之变也会无恙,所以、所以我便觉得、觉得本没有错。” 钟离若水一声叹息: “你错了!” “就算辰安最终无恙,他也当知道而今之实情!” “至于他知道之后会选择离开文坛还是依旧去鱼龙会总部,那是他的事!” “这种选择的权利是他的,而不是由别人来安排!” “我不行、你不行,太子殿下也不行!” “何况,姬泰既然知道了鱼龙会总部会发生的事,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一定会在那地方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都是武林高手,但辰安却不是。就算是奶奶派了高手前往……刀剑无情,谁敢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你……糊涂啊!” 宁楚楚这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这才明白所谓的大局在钟离若水眼里,根本无法和李辰安的安危相提并论。 所以,这才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能够深爱的原因! 她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告诉辰安!” “不!” “你不能直接去文坛,这时候估计商大家也已经去了文坛……你派个绝对信任的不起眼的谍子,去文坛找到商大家,让商大家告诉李辰安此事!” “好,我这就去!” “嗯,完了之后你来这里。” “……来干啥?” 钟离若水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来这里陪我,一起等他回来!” 第两百三十二章 中秋夜 五 文坛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的中央有一处极大的圆形亭台。 亭台上有一面牌匾。 牌匾上书写着:墨香亭三个大字。 这,便是宁国京都玉京城举行文会的擂台! 就在这墨香亭南边不远处,还有一座带着裙楼的很是气派的三层楼房。 这栋楼房也有一个巨大的牌匾,上书:载道楼三个大字。 此刻的文坛广场已经站满了人,唯有那处载道楼前很是清净,因为那里有羽林军的士兵把守着。 今儿晚上皇上会带着皇室的成员前来这里。 他将在载道楼的三楼观看墨香亭文斗的盛况。 当然,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听也是听不到什么的,毕竟距离有些远。 所以墨香亭里的才子们做出的诗篇都会当着众人吟诵,而后都将署名送至载道楼,由皇上圣裁最终之结果。 当李辰安一行来到文坛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 马车不能进去。 小武停好了马车,随着李辰安等人一起步入了文坛。 就在这文坛的门口,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正焦急的等着。 此刻苏沐心抬眼正好看见,便快步的迎了过来。 他向花满庭躬身一礼,直起腰的时候视线看的却是李辰安。 他的眼里极为忧虑,就连那张脸,此刻都是一副紧张愁苦的模样。 “我问过了两个参与这次文会的太学院学子……他们、他们承认了此事,是被鱼龙会的人逼迫的……他们的家人受到了威胁,所以、所以他们十六人只怕真无法在墨香亭做一首诗词了!” 李辰安嘴角一翘,拍了拍苏沐心的肩膀,又看了看杨玉麟和唐乾二人,二人也是一脸的焦虑。 他正要安慰一下苏沐心三人,却不料苏沐心忽然俯过了身子,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 “这狗曰的姬泰,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的行恶!” “今儿个我联络了许多学院的学子们,他姬泰既然敢做初一,我们便做十五!” 李辰安一怔,“你要干啥?” “我发动了学子们,呆会若你不利……我们便将这事闹大!” “皇上不是来了么?” “我们攻击墨香亭,让这文会办不下去!” “只要事闹大了,传入了皇上的耳朵里……如此不公,皇上当主持个公道吧?” 一旁的向东吓了一跳。 正因为皇上在这,这才不是小事! 万一有歹人混入其中,趁着那混乱,趁着皇上从载道楼出来之后行刺……这等罪过,他向东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正要劝阻,却听李辰安说话了。 他依旧说的风轻云淡。 “可别干这种傻事!” “万一事没干成,反被姬泰抓住了把柄,你们这些太学院的学子们的前程,可就全毁了!” 苏沐心愕然片刻,“那怎么办?”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输了?” “看着你被砍了脑袋?” 李辰安微微一笑:“谁说我单枪匹马和他们一斗就会输了?” 苏沐心三人对视了一眼,满眼的难以置信—— 越国国子监学子十六人,李辰安一人应战……就算是做一首诗词,对面一家伙就是十六首之多,他李辰安只有一首! 就算他李辰安惊才绝艳,可人家十六首里面总是会有好的吧? 何况还听闻这命题已泄露给了越国的学子们,他们恐怕早就准备好了,但李辰安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这怎么比? 这如何能赢? 可李辰安并不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啊! 他甚至极为惜命。 那么,他的这自信从何而来?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李辰安笑容可掬的又拍了拍苏沐心的肩膀,“让他们千万不要闹事!” “因为我真的会赢!”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忽有一声音传来: “这位兄台就是宁国第一大才子李辰安了?” 李辰安转头看去,便看见浩浩荡荡的一支护卫保护着一群人正好走到了他的身后。 说话的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模样儿很是俊俏。 却并不认识。 “在下正是李辰安,兄台贵姓?” 那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玉贝般的牙。 “在下越国国子监学子,羊朵朵!” “哦,你这名字好记。” 羊朵朵又是一笑,“你这名字也好记。” 羊朵朵的身边站在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生得很是魁梧,不像是个文人,倒像是个小将军。 他一脸冷酷,此刻还皱起了眉头: “刚才听你说……说啥天既生你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忽然冷笑了一声。 双手背负在身后,仰头望了望夜空,秋雨落了他一脸,他连忙又看向了李辰安: “本少爷见过的狂妄之辈很多,但能如你这般狂妄者……还真是极为罕见!” 他脸上露出了一抹嘲笑。 “枉你还有着宁国第一才子的名头,却偏偏不知何为谦逊。” “学文以修身,当于千年文海中去泛舟,去捕捉先辈们闪耀的思想,而后品之,见古人之博大,明自己之渺小……” “你,你这书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哦,” 这少年身子微微一仰,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你本广陵城一傻子,连个秀才身份都没有,何来广博?” “何来自省?” “莫要以为自己做了那么两三首看似很了不起的诗词,就真当自己是宁国第一才子……这只能说明宁国文坛早已没落,居然让庶子登顶。” 他眉梢一扬,摇了摇脑袋,呲笑了一声:“井底之蛙,不知天大!” “为人棋子,偏不自知。” “朵朵,咱们走吧。” “他不死,谁死?” 李辰安忽然笑了起来,他抱拳拱手一礼: “这位兄台说的对!” “我在想,如果你们连我这个广陵城的傻子都赢不了……” 他探出了脑袋,“据说你们是越国学子之精锐,万一一不小心你们输给了我,是不是意味着越国学子们连傻子都不如呢?” 那魁梧少年一愣,两眼瞪向了李辰安,“无知者无畏!” “本少爷羞于与你多言!” “一切,文会上见分晓!” “本少爷要让你明白,傻子就是傻子!傻子和天才之间……本就是两个世界!” 李辰安哈哈大笑: “如果你越国学子输了,你怎么办?” 那少年脖子一扬,“若是输给了你,本少爷当场给你跪下磕头九个!” “从此,无论在何时何地,本少爷都绕着你李辰安走!” “好,一言为定!” 那少年冷笑两声,却并没有问李辰安输了如何。 因为他知道李辰安输了就必死! 他还知道李辰安根本就赢不了! 99mkinfowap99mkinfo 第两百三十三章 中秋夜 六 这里的阵仗挺大。 于是吸引了不少的学子过来。 他们听见了李辰安和越国学子的这番对话,这才知道站在面前的这位,就是即将孤军奋战、即将脑袋落地的李辰安! 对于李辰安这个第一次才见面的少年,这些学子们看向他的视线里有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因为而今立在太学院牌坊前的那面石碑。 院正大人说,这便是读书人的圣言! 那些话,便是这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少年踏入京都南门的那一天说的。 当然,这之前这个少年的名字便已经在京都传扬了开来。 因为院正大人从广陵城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李辰安的那三首诗词,还召集了几位大儒共同品评,皆认为可入《宁诗词集渊百篇》! 这足以令所有的学子们震惊。 因为这已前无古人。 后来商大家来到了京都,怡红楼的那位梁蔓蔓姑娘一夜唱红了一首《天净沙》。 这首诗歌居然又是李辰安所写,他甚至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文体。 院正大人说,如果这一文体能够得以发扬光大,李辰安之名,当留于青史,成为一派之宗师! 这是何等样的人物! 他自然成为了京都学子们心中的偶像,成为了他们崇拜的对象。 可是…… 他又充满了矛盾。 因为随着他事迹的传颂,京都也有了关于他这十七年的传言。 他是曾经太尉大人李春甫的孙子,可偏偏他在广陵城的名声当真不堪! 他有着如此才华,却演了十七年的傻子! 他明明诗书满腹,可确确实实连个秀才的身份都没有。 问及院正大人。 院正大人一捋长须,面向夕阳,说了一句……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没有解释这矛盾是为何。 反而前所未有的夸赞了他! 可他要想风骚文坛五百年,首先就得活过今夜! 他刚才竟然说要风骚文坛五千年……好吧,这在宁国的学子们看来,不过是吓唬那些越国学子的。 这些现在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就要死了! 可他们却无能为力。 最多也就是在这文坛发泄一下心里的不满,亦或是为李辰安呐喊两声罢了。 于是,有人神色悲戚。 也有人很是激动。 还有人义愤填膺,意图去找到姬泰和他论一番正义公理。 李辰安将这些少年们的举动看在眼里,他面向着所有人,双臂一振大声说道: “诸位,安静!” 片刻之后所有的学子们都闭上了嘴,都望向了他。 “咱们素昧平生,可你们能为我发声、为我仗义执言……在下非常感谢!” “你们能有此番举动,便说明了你们良心未泯,说明了你们胸中的热血未凉!” “这很好,这就是星星之火!它定可以燎原!” “我希望你们能保持而今这样的心境,面对不公敢于直言、面对强权敢于反抗,面对弱小有怜悯之心,面对黑暗……有不屈抗争之勇气!” 此刻的李辰安一身正气。 看在向东和花满庭等人的眼里,这时候的他仿佛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灿烂的光芒。 他站在雨中。 站得如枪一般笔直。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都如刀一样刻在了这些少年们的脑子里。 “人,终究有一死。” “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我希望我的死,能如泰山之重!能唤醒你们心中所存的良知!” “我其实是怕死的,我本可以离开京都,但我还是留了下来,还是来到了这里。” “这是为什么?” 全场寂静。 雅雀无声。 刚刚准备离开的羊朵朵等人也再次驻足,再次回首,所有人都听见了李辰安这整耳发馈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李辰安的背影。 就连越国的那位大儒韦玄墨也不例外。 他甚至皱起了眉头,对李辰安愈发的重视了起来。 只有羊朵朵听了这番话之后,眼里渐有了璀璨的光芒。 “这是因为……” 李辰安再次双臂一振,声音陡然大增: “这是因为我李辰安头可断、血可流、但……咱们宁人的脊梁却不能弯!” 所有人顿时热血沸腾。 一个个的少年们此刻看向李辰安的视线里再没有了同情和怜悯,他们的眼里闪耀着光芒,他们的手都握成了拳头。 此刻的李辰安在他们眼里,已然成为了为正义公理赴死的英雄! 垂危的宁国需要英雄! 黑暗的宁国需要一盏灯! 李辰安恰好在这样的时候扮演了这么一个角色,令他的形象在宁国所有少年的心里,都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即将去赴死!” “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的赴死而莽撞!”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 “如果夜太黑,就用你们那双漆黑的眼睛去寻觅那一线光明!也或者……静静的等待天亮!” 他转身,背对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挥了挥手。 却冲着对面的羊朵朵微微一笑。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踏前一步。 “我去赴死,当流传诗词一百篇!” 他继续向前而行。 衣袖挥洒间有万丈豪情。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不就是诗词么?何惧之有?” “许能不死,待我归来,咱们……围炉煮酒!” …… …… 李辰安孤身而行。 向载道楼的那处裙楼而去。 那是本次文会参与的学子们齐聚之处,他将在那里等着文会的开始。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这群学子里面,有一个叫梁蔓蔓的姑娘。 这姑娘一直目送着李辰安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她收回了视线,沉吟了许久,带着她的丫鬟挤出了人群,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青儿,” “奴婢在!” 她看向了略远处的那条玉带河,又沉吟了片刻,“李公子不能死!” 丫鬟小青微微一怔,便听梁蔓蔓又说道: “带我令牌,你去见见白衣盟的左先生,就说……” “就说我希望李辰安活着!” 小青一惊,愕然的看向了梁蔓蔓,迟疑片刻还是说了一句:“这位李公子和皇城司的长孙惊鸿认识……白衣盟而今好不容易才在京都隐藏了下来,如此……会不会引来皇城司的追杀?” 梁蔓蔓深吸了一口气,“白衣盟和皇城司的恩怨,在我看来,已不及李公子的安危来得重要。” “你去吧。” “也或许他真的能赢,便、便万事无忧!” 小青看着小姐的眼。 小姐的眼里分明是满满的忧。 第两百三十四章 中秋夜 七 载道楼裙楼。 这是一个颇为宽阔的房间。 里面亮着许多灯笼,于是将这偌大的房间照得很是明亮。 房间里分两边摆放着许多矮几。 按照此前所知的规矩,左边是越国的学子们席位,右边自然就是宁国的学子们。 两席相对,中间相隔丈余距离。 花满庭和韦玄墨并没有在这里。 作为本次文会的评判,他们在主楼的三楼等着迎接皇上的驾到。 李辰安进入这房间的时候,左边的席位尚无一人,而右边的十六张矮几前已坐了十五个人。 这便是本次文会宁国太学院的学子们。 他们并不认识李辰安,所以李辰安进来的时候他们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收回了视线,又低垂着头。 他们的神色很是暗淡。 眼里藏着许多的不甘与不安。 不甘的是,这虽说是一场交流,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便是宁国与越国在文学上的一场战斗。 他们被选了出来,本已披上了战袍,本已做好了出征的准备,可偏偏迎来了当头一棒。 他们被太学院的教习们单独训话,若有反抗者,他们家人的性命就受到了鱼龙会那些杂碎的威胁。 这,便是他们的软肋。 他们必须来参加这场文会,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他们还必须在这场文会上扮演傀儡的角色,莫要说站在墨香亭上面对数万的学子们意气风发的吟诗作赋,他们连话都不能多说上一句。 这,便是奇耻大辱! 不是越国给他们的,而是自己国家的那个一手遮天的姬丞相赐给他们的! 本少年心性,本有澎湃热血,奈何而今方知世界原来如此黑暗。 还如此冰冷! 至于不安…… 这便是他们心里所存的良知。 自己等人被束缚住了手脚,却偏偏还要看着李辰安去独自面对越国十六学子,看着他一个人去上那战场。 去送死! 没错,其实在所有知情者看来,李辰安就是在送死! 李辰安和他们年岁相仿,他的言语已刻于石碑竖在了太学院的牌坊前,而今也深入了这些学子们的心里。 为万事开太平而读书……这书读得不但憋屈,还极具讽刺。 这,或许也是姬泰想要他死的原因之一。 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也因为而今的宁国本不太平,有人希望这宁国不太平! 宁国官场如此黑暗,自然就不允许有一盏亮着的灯! 十五学子此刻各有所思,于是此间的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 当李辰安走到右边,坐在了最旁边的那个矮几后的时候,这十五人再次转头看向了他。 十六个位置,最后一个,他当然就是李辰安了! 作为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想来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本以为李辰安的面色会很黑、很紧张,甚至很惊慌。 然而他们所见却恰好相反。 李辰安面带微笑,甚至还冲着他们挥了挥手,丝毫没有胆怯,更谈不上畏惧。 “事情,我大致知道。” 李辰安主动说话了,“你们……这不怪你们,因为设身处地的去想,如果我的家人被胁迫存在生命的危险,我同样会保持沉默。” “这不是你们的错。” “所以你们无须愧疚。” “至于今晚这场文会,”李辰安善意一笑,又道:“你们就做一个见证者吧。” “或许你们能见证奇迹的发生。” 学子们愕然片刻,坐在李辰安身旁的那个少年嘴巴蠕动了两下,咽了一口唾沫,这才低声说了一句:“李兄,我等……我等实在汗颜!” “这非我等之愿,而是迫于那老贼之淫威!” “如果、如果李兄今夜当真去了,我等有过约定,定会奉养你的家人,定会在清明时候……” 李辰安举起了手,一家伙打断了这少年的话。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这少年又咽了一口唾沫,言语依旧低沉,“李兄,这是而今之现实,虽然我等都希望你能赢了越国的那些学子们,可是……咱还是得现实一些,不要去想那虚无缥缈的事情。” 李辰安两眼一瞪,“怎么就虚无缥缈了?” “你们这是不信我能以一己之力赢了他们?!” 这少年沉吟片刻,诚实的点了点头,“在下倒是觉得,趁着这时候还有点时间,李兄倒是说说身后之事的心愿!” 这是要交代遗言了? 李辰安又狠狠的瞪了这少年一眼,忽然又咧嘴一笑,“若是我想要你们为我报仇,杀了姬泰……你们敢么?” 这话一出,十五个少年都吓了一跳。 李辰安身边这少年更是脸都白了。 无论如何,姬泰没有倒台,他掌握着宁国的大权,也掌握着他们的未来。 虽然他们心里希望姬泰能够早点去死,但这种大事,他们所寄予希望的人是当今皇上。 至于他们,显得实在有些渺小。 “这个……得等待机会。” “姬泰而今已是耳顺之年,我等倒是能将他、将他给熬死!所以李兄莫如换一个心愿?” 李辰安笑了起来。 倒不是笑话他们胆小,因为面对如此强权,他们这些学子确实也无能为力。 门口忽有脚步声传来,李辰安没有再说姬泰之事。 他和其余学子抬眼望去,便看见越国的十六学子鱼贯而入。 他们的脸上带着笑意。 比试尚未开始,他们仿佛就已经胜利。 越国国子监的学子们坐在了对面,抬眼看向了宁国太学院的这些对手们,他们所见,却并不是充满盎然战意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此刻宁国的十五学子尽皆面含怒色,并都低下了头。 这不是认输,而是心里难以掩饰的愧疚。 唯有李辰安依旧面带微笑的抬头看着对面的那些人。 他的视线从那十六人的脸上扫过,然后与那俊俏少年的视线相对。 他便是羊朵朵。 他的眼里并没有蔑视,也没有敌视,反而是好奇,还有几许是欣赏! 他不知道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为何还有如此强大的信心。 他也不知道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凭什么赢了他们—— 他们已知道此次文会的命题,甚至为了以往万一,他们的老师韦玄墨,还亲自做了一首词! 韦玄墨是越国大儒,学富五车之辈。 李辰安虽然才学极高,虽然所作诗词都将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可今儿晚上他却是仓促而为,无法细细思量,更无法精心打磨。 所以,他本应该必败。 可不知为何,羊朵朵却希望他能赢! 他看着李辰安微微一笑,“今晚你若真赢了我们,往后你若是去了越国京都,本宫、本公子扫榻以待!” 第两百三十五章 中秋夜 八 云集别野。 许是处于幽谷之中的缘由,这里比外面更冷一些。 尤其是在这秋雨霏霏的夜里。 于是,林雪儿将小武送来的炭去引燃,捧着炭盆来到了主楼的二楼上。 这是钟离若水在这个别野的闺房。 闺房很是宽敞,一面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梨花木雕刻而成的茶桌,茶桌前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钟离若水。 另一个竟然樊桃花! 此刻樊桃花一脸慈祥的正看着钟离若水,问了一句:“天气渐凉,何不关窗?” 这闺房三面的窗户都是开着的。 有秋雨入窗,也有秋风穿堂,所以愈发的有些冷。 钟离若水给奶奶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微微一笑,“原本是关着的,我将它都打开了。” 樊桃花那双已花白的眉微微一扬,“为何?” 钟离若水羞涩垂头,“因为开着窗,外面的光线便会更亮一些……能指引他回来。”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端起了茶盏,沉吟片刻又抬眼看向了钟离若水,“没告诉他?” “奶奶以为你是会告诉他的。” 钟离若水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了窗外。 “本是想要告诉他的,但、但话到了嘴边偏偏又说不出去。” “我、我可能是希望这样美好的日子能够再多过几天。” 樊桃花呷了一口茶,起身,转身,也望向了窗外。 窗外便是云水山脉。 只是此时的云水山脉隐于了夜色之中,并不能看见。 “既然如此,为何又没有去文坛多看他一眼?” 钟离若水心里猛的一震,她骇然抬头看向了樊桃花的背影,迟疑了片刻才问了一句:“这么说……他今晚,真的必须死?” 樊桃花转过了身来,又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她的面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就连她眼里原本慈祥的光芒也锐利了两分。 “如果你这病还有救,奶奶为了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死!” “可是……若水啊,你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奶奶在想,你既然要去菩萨面前当座下童子了,他李辰安何必还活在这个人世间?” 钟离若水正视着樊桃花的视线,就这么一直看着,过了足足十息,她才问道:“所以,在你们的眼里,他真的就是一枚棋子?” “程国公邀请他去府上,说要举荐他入朝为官这是假的?” “太子殿下见他,邀他一起共进午饭,说了那么多欣赏他的话,也是假的?” “就连皇城司的长孙先生亲自送他出来,这还是假的?” 钟离若水豁然站起,双目一凝,“难怪这些日子母亲再没有找过他的麻烦,对了,你将周怀仁叫去了侯府,想来你已得到了他那神器的制造之法,于是,他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可以舍弃了?” 钟离若水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比窗外的秋雨还要冷。 “我死,我已认命!” “但我深爱着他!” “所以我希望他能快乐的活下去!” “为我而活!” “为我看着这个世界的变迁,看着这四季的美丽。” “我以为你一定会帮他,我万万没有料到……你竟然也会将他视为棋子,还是一枚弃子!” “既然他将死于今夜,那我何必活到天明?” 钟离若水转身而去。 樊桃花眉间一蹙,“站住!” 钟离若水停步,身后传来了樊桃花的声音: “如果今夜真帮着李辰安消灭了鱼龙会总部,你可知道明儿个一早,京都会发生什么?” “钟离家迁往蜀州之事,而今才进行了一半,这还需要三五年的时间!” “所以,现在之大局,便是京都的稳定,便是双方保持克制!” “姬泰知道钟离家在蜀州的布局,但他并未曾阻拦,你可知道为何?” 钟离若水当然没有回答,樊桃花也没想她回答,又道: “因为在姬泰看来,钟离府去了蜀州,他更容易扶持二皇子登基为帝!” “而蜀州偏远苦寒,那地方对于姬泰或者二皇子而言并不重要。” “所以这些年姬泰也在等,等京都的定国侯府上下全部离去。” “他需要的是一个平稳交接给二皇子的宁国,而不是经过数年战乱的千疮百孔的宁国!” “所以,这个平衡现在不能打破!” 钟离若水忽然转身,“所以就为了你所谓的大局,还有钟离府上下的利益,就应该让李辰安去死?”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何不早说?” “你若早说,我便不让他来京都,他不会参与进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何至于而今将要丢了性命!” “他是在为你们去独自面对越国的学子!” “他是为了你们才答应留在京都甚至步入庙堂!” “这是我的错!” “是我太相信你。” “而你……已不再是我曾经心中的那个有着自己主张的奶奶!” 钟离若水转身,抬步,未再停留。 她走出了房间,急匆匆取了一盏灯笼下了楼。 一阵风过,她忽然双眼一黑,手里的灯笼从她手中滑落。 却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一个人给接住。 这是一个老人。 他就是司空豹! 他将钟离若水抱上了二楼,放在了床上,还仔仔细细的盖上被子,这才站在了樊桃花的面前。 “李辰安,是不是云安郡主的儿子?” “……不是!” “宫里的珍宝阁既然有那两味药,既然那两味药能延若水两三年的命……以你的性子,就算是去抢也应该抢回来。你真抢了,就算皇上知道,他也并不会拿你怎样。” “可你为何就没去抢呢?” “我老了,就如若水所说,我已不再是那个有着自己主张的樊桃花了!” 此刻的樊桃花似乎真的老了许多。 她的身子竟然有些佝偻。 她脸上的精神也有些萎靡。 她缓缓走到了那茶台前,一手撑着茶台慢慢的坐了下去。 “钟离府……现在的钟离府,我有子孙六十三人,还有许多依附于钟离府活着的下人,也还有忠心于钟离府的三万神武军将士。” “我倒不是惜命,而是……我希望这所有的人都能活着,包括你们。” 这老人仔细的看着樊桃花,忽然咧嘴一笑,“你果然老了!” “温煮雨说的没错。” 樊桃花抬头,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放下了最擅长的剑,却用上了最不擅长的心机,所以,李辰安之死……实在有些冤!” “他还说李辰安今夜怕是死不了。” “为何?” “因为还是有人不想他死的,比如……长孙惊鸿!” 第两百三十六章 中秋夜 九 皇城司,黑楼的第八层楼。 长孙惊鸿站在一面窗前,望着夜雨中灯火辉煌的玉京城。 他已这样站了许久。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这人也站了许久。 他是王正金钟! 他本应该带着皇城司的人前往双蛟山去将那帮水匪给一网打尽,去将运往京都的大批税粮给护送回来,可他却偏偏在这里。 王正金钟没有看外面的夜色。 他看的是长孙惊鸿的背影。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如果这批税粮再丢了,咱们、咱们的俸禄本已经减半,只怕这往后……连剩下的这一半也没了!”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莫要以为老夫老了没出这阎王殿了就不知道你们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你王正金钟缺那点俸禄么?” “怎么老夫听说你这次去牧山刀,单单赔给山主那些鹅的银子就有五千两之多!” 王正金钟那张黝黑的脸微微一红,这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他的头低下了少许。 “嘿嘿,这不也是没法子的事么。” “不过大人放心,我等干的那点私活并没有违背皇城司的规矩,更没有借了咱皇城司这名头。”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沉吟片刻,才徐徐说道:“你若是干了违法乱纪之事,此时哪有可能站在老夫的身后!” “不过……咱们这阎王殿里的小鬼颇多,他们中的许多人倒是干了些伤天害理之事。” 王正金钟一怔,拱手一礼,义正严词的说道:“大人,若有这些人的名单,小人当去清理门户!” 长孙惊鸿摆了摆手,“不急,名单自然是有的,但能不能用得着……这得看往后他们的表现。” 王正金钟愕然抬头,又看向了长孙惊鸿的背影,不太明白往后是个什么意思,也不太明白他们该有怎样的表现。 按照长孙惊鸿的性子,皇城司而今之规矩几乎都是他定下的。凡有违这些规矩者,他所采用的方法极为简单—— 一杀了之! 然后再没收其非法所得,充入皇城司私库,作为皇城司办案之经费。 他忽然发现这些年长孙先生很少再杀人,他本以为这是因为而今的皇城司在长孙惊鸿的治理下已成为了一股少有的清流。 却没料到只是那些人做的那些事自己疏忽大意并不知道罢了。 就在王正金钟疑惑的时候,长孙惊鸿徐徐转过了身来。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了一些人皇城司将放弃攻打鱼龙会总部要去收拾那些水匪么?” “知道我为什么又故布疑阵,将皇城司最精锐的军情七处给留在了城里么?” “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将今晚子时攻打鱼龙会总部这个消息透露给姬泰么?” 长孙惊鸿接连三问,当然并不是指望王正金钟回答,因为这本就是王正金钟的疑惑。 “煮茶!” 长孙惊鸿抬步,向另一扇窗前摆放的茶台走去。 王正金钟连忙上前,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煮上了一壶茶。 “坐!” 二人相对而坐。 长孙惊鸿转头望了望外面的夜色,说了一句与这三个问题毫不相关的话: “文坛……皇上这时候应该到载道楼了。” 王正金钟大吃一惊,双眼瞪得像两个铜铃,他俯过了身子,将声音压得极低,“大人,莫非、莫非大人意图、意图杀皇上?” 长孙惊鸿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你这脑袋瓜子在想啥呢?” 王正金钟这才明白自己又领会错了长孙惊鸿的意思。 他讪讪一笑,挠了挠脑袋,“嘿嘿,还请大人明言。” “老夫的意思是,文坛的文会就要开始了。” “你觉得李辰安能赢了越国的十六学子么?” 王正金钟学乖了,他回了一句:“这……大人如果认为他能赢,他就一定能赢!” 长孙惊鸿顿时笑了起来,“他又不是文曲星下凡,如何能赢?” 王正金钟连忙说道: “那他就一定会输!” “可他输了就要掉脑袋。” 王正金钟一怔: “……脑袋掉了也就碗口那么大个疤,再过十八年,他又是一条好汉!” 长孙惊鸿无言以对,他盯着王正金钟,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你这家伙,倒是越来越讨老夫喜欢了。” “但李辰安却不能死!” 王正金钟一愕,“为何?” 长孙惊鸿没有解释,王正金钟就弄不明白长孙惊鸿如何能在皇上的圣旨之下救出李辰安来。 “税粮这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又不是丢第一次,丢啊丢的大家也都觉得丢习惯了。” “粮食来年还可以再种,这人死了,可就真的没了。” “今晚,军情七处真正要做的事是……” 王正金钟顿时坐得笔直,因为接下来就是长孙惊鸿所下的命令。 “老夫将这些消息都散布了出去,姬泰当然会以为皇城司主力真的出了城,真的去救那批税粮去了,毕竟那事在很多人看来都极为重要,关乎宁国稳定之大局。” “大局个屁!” “他姬泰早已破坏了这大局,老夫何必还去迁就这狗屁大局!” “姬泰定会将整个京都的那些鱼龙会的崽子们都聚集在鱼龙会总部,因为他担心定国侯府会派人围攻……但樊老夫人……李辰安之安危,老夫不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哪怕是樊老夫人,也不行!” 至此,王正金钟才忽然明白李辰安在长孙惊鸿的心里是如此之重! 他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现在比较怀疑这李辰安是不是长孙惊鸿的私生子。 但他不敢问,于是就继续听着。 “呆会你就将军情七处的所有人分散出去,子时……将鱼龙会总部的所有人,记住,我说的是所有人,全部杀死!” “绝对不能让李辰安有半点意外!” “顺便将水牢中的温小婉一并救回来。” 王正金钟抱拳一礼:“属下明白!” “嗯……” 长孙惊鸿又看向了窗外,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若是老夫将皇城司交给李辰安……若是有人不服,你记住……将不服之人,全部杀死!” 王正金钟又大吃一惊,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皇城司之重,重如国之重器,这本应该由皇上来委任皇城司提举,可大人居然说了这么一句。 但他还是忍住没有问这又是为什么。 “那颗歪脖子树下埋着一个盒子。” “如果哪一天老夫离开了皇城司,五日未回,你可去树下挖出那个盒子。” “你自然就会明白老夫这番安排的缘由。” “老夫希望你还有你儿子王正浩轩誓死追随李辰安,无论……无论面对任何困境!” 说完这话,他起身,没有等这壶茶。 他向楼梯口走去。 “文会就要开始了,老夫也去看个热闹。” 第两百三十七章 中秋夜 十 载道楼的裙楼里说不上热闹。 因为只有越国学子们的窃窃私语之声。 宁国这些学子们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因为无话可说,也因为说出的每一句话,除了发发牢骚便没有任何意义。 在所有人看来,李辰安的败局已定。 这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期待好讨论的。 越国学子羞于提及,宁国学子耻于谈论。 但羊朵朵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极少和他的小伙伴们交流,反倒是时不时瞟对面的李辰安一眼。 李辰安这时候也没有和身边的小伙伴们再说什么,于是,二人就这么偶尔对视一下。 这让李辰安觉得有些怪异。 因为异性才相吸,心想听说越女多情,莫非越男也有特殊的癖好? 但本少爷没有。 所以,他不再看羊朵朵,而是闭目养神。 他当然不知道这局棋是多么的错综复杂,他现在想的是留在京都之后,将要面临的一些事。 他需要再去拜访程国公和齐国公,也需要再去见见长孙先生,当然还有花满庭花老哥,甚至还有那个颇为冷漠的二伯李文厚。 等等。 因为他需要知道更多的事更多的人。 毕竟如果自己接下来就将站在那庙堂之上—— 对此李辰安没有丝毫怀疑,哪怕他连个秀才的身份都没有。 他相信以程国公之能,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程国公定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这样的事,前世今生、古往今来,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么他将和姬泰直面,可以相见的是,姬泰把持朝政十余年,朝中的官员当然多为他的所提拔的人。 他需要很清晰的知道谁是明面上的敌人,还有哪些是卧底,以及站在墙头左右观望的人。 这当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因为自己就处于许多的敌人之中,不过唯一欣慰的是程国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给自己弄一个正五品上的谏议大夫。 若水说这官儿是个文散官,自由度极大,并没有实际的事要干。 但干的却都是得罪人的事。 他们隶属于监察司,专门抓所有官员的小辫子! 然后向皇上上书,就算是弹劾错了,也无罪! 所以这种文散官很不讨喜,只是现在朝中的那些文散官因为皇帝不再上朝,也因为姬泰一手遮天,他们也就成为了真正的闲人。 甚至许多这样的官儿连早朝也不再去。 因为去了也没意义,反而还要受那些官员们的脸色。 没了皇上在后面为他们撑腰,就成了没娘的娃。 偏偏还有个刻薄的后妈! 难啊!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门口忽有一个声音传来: “诸位学子们,皇上已驾到!” “皇上有请诸位登三楼一见,请诸位和杂家随行!” 一个老太监手里握着一把拂尘站在门口。 他面带微笑,说完这些话之后,看了看里面的学子们,视线最后在李辰安的脸上定格了片刻,才转身而行。 于是,越国和宁国的学子们尽皆起身,跟着这老公公向主楼走去。 …… …… 载道楼三楼。 空旷明亮的大殿中,两旁的矮几旁坐满了人。 李辰安左右张望了一眼,他在两旁的人群中看见了程国公和齐国公,以及花满庭还有商涤等人。 他的视线落在了左侧上首第一个位置。 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是曾经擦肩而过的那位姬泰姬丞相! 姬泰此刻也正好看向了他。 二人四目相对,还有些远,但似乎彼此都看出了这一眼中的意思。 三十二学子随着老公公从左右人群的中间通道鱼贯而行。 距离姬泰越来越近。 距离上方坐着的皇帝以及太子等人也越来越近。 但李辰安仅仅是扫了上方一眼,然后又看向了姬泰。 姬泰一捋长须,忽的一笑。 他收回了视线,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当李辰安路过他这张桌几的时候,李辰安忽然冲着他言语恳切的低声说了一句话: “少喝点酒,这大把年纪了,伤身体!” 姬泰抬头,微微一怔,片刻之后眯起了眼睛,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李辰安这话显然不是在关心他,而是担心他死早了。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骨气,可惜,他今晚就要死了。 何必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坐在姬泰附近的那些官员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他们各自理解不一,但再看向李辰安时候,视线里几乎都是一片漠然—— 这局,是姬丞相所布的局。 这人,是姬丞相点名要死的人。 死一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少年而已。 哪怕他的爷爷是曾经的太尉大人,毕竟人走茶凉,何况李春甫这一走,早已走过了奈何桥。 当然,也有一些眼神里带着同情。 只是这样的同情掩饰得极深,终究是无能为力,终究还是得明哲保身。 就在各种心思中,李辰安等人已至圣驾之前。 李辰安当然也早已收回了视线,他看见了坐着中间一张宽大龙椅上的皇上! 曾经在电视里见过。 现在看见了鲜活的皇帝。 这当然有些奇妙,他还想多看两眼,却听见那老公公的声音传来: “圣驾于上,诸位学子……跪拜!” 越国和宁国学子分两边跪了下去。 李辰安不知规矩,他最后一个跪了下去。 所有学子们都垂着头,唯有他的头微微抬起,他又好奇的看向了上面的那位神色很是萎靡的皇帝—— 按照钟离若水所言,而今天子于十八岁登基为帝,而今是昭化二十三年,那么他是四十二岁。 这世界四十二岁其实已可称为中老年,只是李辰安所接触的这些中老年们,比如花满庭或者商涤或者吴洗尘等等,他们已六十有余,但精气神显然比这个四十余岁的皇帝好了许多。 有点像纵欲过度的表现。 但据说他那长乐宫的后宫,并没有一个妃子。 所以,他是修道炼丹吃了那有毒的丹药变成这样子的。 李辰安想这些事有些走神,于是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这令坐在皇上左首的太子殿下极为不安,因为李辰安此举,有极大的冒犯之意! 宁知易转头看向了他的父皇。 便见父皇此刻也微微俯身看向了李辰安。 只是父皇的脸上并没有不悦。 他似乎真对李辰安有了好奇之心。 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父皇此刻双手扶着龙椅的扶手,在宽大袖袍的掩盖之下抓得有些紧。 第两百三十八章 文会 一 此间极为安静。 因为皇上此刻依旧注视着李辰安! 他甚至连视线都未曾移动少许,以至于李辰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而垂下了头来。 按照惯例,这时候皇上本应该说一声平身,让这些学子们都起来。 然后再勉励一番,宣布文会开始。 但现在这都没有发生。 满场文武大臣,以及那些勋贵大儒们,这时候都注视着这诡异的一幕,都不明白皇上究竟想从李辰安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就连坐在皇上身旁的姬贵妃丽贵妃也是如此。 皇上左首的太子宁知易心里一震,他以为是刚才李辰安与父皇的那番对视冒犯了父皇。 他很担心父皇这时候就下一道旨意砍了李辰安的脑袋。 二皇子宁知行却眉间一蹙,父皇从未曾和李辰安见过,这里有太学院十五学子,为何父皇偏偏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李辰安? 另外,这些年来,父皇对国事都不关心,连他这样的儿臣似乎都已忘记,没有道理对一个从广陵而来的陌生少年生起了兴趣。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就在所有人的揣度之中,宁皇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这才将身子微微向后一仰,他的视线才恋恋不舍的从李辰安的身上移了过去。 姬泰一直仔细的在看着。 他的心里咯噔了数次,因为他竟然从皇上的眼里看见了一抹少有的……柔情! 这李辰安,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平身……!” 宁皇双手一举,众少年起身,山呼“谢皇上!” 李辰安自然是没有吼这一嗓子的,因为他不知道这些规矩。 姬泰的视线从李辰安的背影上移走,又落在了皇上的脸上。 皇上脸上的萎靡这时候似乎已消失不见。 甚至那张原本显得有些灰白的脸上还浮现出了少有的红晕。 皇上当然不会害羞。 他这是因为激动! 能让皇上激动的事……姬泰忽的睁大了眼睛,又看向了李辰安的背影。 李辰安的身份呼之欲出! 他,名义上是李春甫的孙子。 事实上他极有可能是昭化三年冬,从宫中遗失的那个孩子! 虽然按照年岁来算,那孩子应该将满二十,而李辰安却才十七……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这件事不能在京都去做,所以李春甫在昭化三年冬回了一趟广陵城。 他将那孩子在广陵城藏了三年! 而后才给那孩子上了户籍,取名李辰安。 对于广陵城府衙而言,这李辰安本应该刚出生,他们没有去核准,所以没有人知道那孩子已经三岁! 昭化六年,李春甫告老回到了广陵城。 以李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渊博学识,这孩子本应该聪颖过人,本应该早早入学,可偏偏从广陵城得来的消息说,这孩子没有进一天学堂,全是李文瀚一手在教! 如果这孩子的身世真是那样,就很好的解释了这一缘由—— 那孩子不能见光! 直到他长大了,不容易再看出年岁,或许他才走出了广陵城李府的门。 而李文瀚显然知道实情。 所以那孩子在这之前,一直都背着个傻子的名头—— 人总是会更多的去关注天才,而极少去多看一个傻子两眼。 实际上那孩子确实聪慧过人,也确实有着渊博学识。 所以,他能做出那样的诗词。 所以,他能成为而今宁国文人之首! 甚至定国侯府极有可能也知道那孩子的身世,不然……樊桃花为何会默认了她那孙女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之事! 姬泰这一瞬间便将这一切给联系在了一起,他已肯定了李辰安的身份,那么这样的李辰安,就更是必须死! 他没有听见皇上刚才所说的话,当他想明白了这事之后,正好听见了皇上接下来的一席话: “李卿,朕闻你乃宁国第一才子!” “今日朕亲眼一见,心里甚是喜欢。” “你……上前来,让朕好生看看。” 李辰安惊讶的左右瞧了瞧,这才知道皇上说的李卿就是自己。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走了过去,站在了那张龙椅前方丈余距离。 皇上俯过了身子,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嗯……很好!” “摸样儿也很好!” “今晚,朕期待你的佳作!” “去吧,若你夺魁……朕另有赏赐!” 李辰安懵逼的来,懵逼的去,他仅仅是以为皇上希望他能赢,这样宁国才有脸面,他这个当皇帝的也有脸面。 当他们随着那位老太监下了楼之后,这三层楼上所有的人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连花满庭和商涤也不例外。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顿时有了和姬泰一模一样的猜测。 如果李辰安就是卢皇后的儿子…… 他的身份可就不再是广陵城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而是嫡长子,也是最名正言顺的宁国太子! 莫非皇上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花满庭有些疑惑。 因为他见过曾经的卢皇后。 如果说李辰安和卢皇后能挂上像……大致也就是那双秀气的眉……嗯,还有那张清秀的脸。 这事不能去细想。 花满庭忽然发现自己越想,这李辰安和卢皇后就越像! 所以,他也顿时激动了起来,那张老脸黑里透红与众不同。 当商涤看见花满庭如此神色的时候,他便肯定了这一猜测,因为这花老头可没那么容易激动。 可究竟李辰安是不是皇长子,接下来只要看看皇上对今晚这文会是个怎样的态度—— 如果李辰安真的是,那么皇上必然会更改了姬泰原本呈给他的建议。 只要皇上更改了文会之命题,那么那些评判们一个个都跟人精一样,当能明白这事情变化的原委,当会更加公正的去评判,甚至更多的偏向于李辰安。 可李辰安真的是皇长子么? 若是,长孙先生理应知道。 可这么多年长孙先生都在那阎王殿里,他从未曾去过广陵城……他能如此放心? 此刻还有一个心里极不宁静的老人。 他就是越国大儒韦玄墨! 他也有此揣度,如果李辰安真是卢皇后之子……那李辰安就是长公主的外孙! 也是越国皇帝的外孙! 那李辰安就是长公主唯一留下的血脉,他的身上流淌着一半越国皇族赵氏的血……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这事,怎的发生的如此蹊跷? 但宁国一屋子的文武大臣们所表露出来的神态都那么真切—— 比如姬泰那张漆黑的脸。 也比如程国公那张就像喝多酒了之后的激动的模样。 还有台上宁皇刻意掩饰的欢喜,以及二皇子这时候那双要杀人的眼! 等等。 那么要确定此事,只需要看看宁皇会不会改变了原来所选的题目。 这是所有知情者所想,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皇上。 宁皇沉吟了片刻,才徐徐开了口。 第两百三十九章 文会 二 “今夜虽无月,却依旧是中秋。” “朕记得……这中秋文会盛事已流传千年。” “这千年以来,中秋文会所做之诗词,无外乎都是关于中秋团聚把酒言欢之喜。” “朕以为,这样的题目千篇一律。中秋……不仅仅可以团聚,还可以睹月思人!” 当宁皇不紧不慢的说出这些话时,姬泰就已经知道情况不妙。 因为而今的皇上已连话都很少再说了! 他似乎已因对修道炼丹的沉迷专注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也或许是觉得说话浪费了他的时间和精力。 但偏偏今儿个晚上他却说了这么多。 这或许就是他内心中这么多年来的真情流露! 那李辰安至少今晚也就死不了了! 此时的宁皇顿了顿,他端起了酒盅喝了一口,这才又看向了下面的臣子们,又婉婉说道: “故而,朕以为今岁这场文会,当有新意。如此,也能更好的看出两国的少年学子们更为敏捷的才思和学问。” “所以……” 他俯过身子放下了酒盅,就在所有人极为紧张的视线中,他又徐徐说道: “今夜之题,请诸位学子以思念、怀念……挂念,也或者悼念为题,做一首诗词!” “其中当有明月以应景。” “诸位评判皆是大儒,当公正!” 宁皇的话音未落,姬泰的眼里闪出了一道锋锐的利芒。 而同样知情的韦玄墨,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若观及全场所有的人,唯一较为平静者,只有一个丽贵妃。 许是长期锄地侍候花花草草的缘由,她似乎对这种事依旧不太关心。 她微微垂头,眼观鼻鼻观心,仿若入定,根本看不出她此刻心里所想。 坐在一侧的六公主宁漱玉有些焦急的看了看母亲,但母亲并没有看她,所以她也不知道母亲对此有何看法。 她又看向了坐在下面的燕国公。 燕国公眉间紧蹙,显然也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变故—— 他知道姬泰的这番安排。 皇上出的这道题……根本不是姬泰所建议! 甚至这道题,都不是韦玄墨和宁国的大儒们呈给皇上的题目! 原本对此事毫不关心,还是姬贵妃请了数次才请动的皇上,他竟然为了李辰安改了题目! 这当然就含义深刻了。 皇上根本没必要为一个寻常少年去做出如此之大的改变。 那么李辰安,当然就不是一个寻常少年。 他是谁? 他真的就是那个在昭化三年冬遗失了的皇长子? 燕国公抬眼看向了户部尚书李文厚。 李文厚垂头。 闭目。 而后长长的一声叹息。 如此,便已能确定。 燕国公收回了视线,脸上再无半分表情。 因为宁国已没有了上车侯府。 就算他李辰安真的就是皇长子……无根之萍、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就算皇上念及卢皇后将他立为东宫太子,那又如何? 宁国只会更乱。 二皇子就更有机会! 反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京都的这场风雨,会不会引来越国的雷霆? …… …… 从主楼下来的李辰安等人当然不知道楼上这惊人的一幕。 他们并没有再进入裙楼,而是在那个老公公的带领下,去了墨香亭。 接下来,他们将在墨香亭这个擂台之上等待皇上传旨命题。 亭外夜雨依旧在下。 亭下四面八方依旧是黑压压的宁国少年学子们。 李蕊就在其中。 她和堂姐李秋燕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距离墨香亭很近。 墨香亭里摆着一圈的案几。 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所有参与比赛的学子们就面对着八方的观赛者而坐,李蕊姐妹俩正好就站在李辰安的前面。 她们尚不知道这是李辰安一个人对越国十六人的局面。 她们只是觉得极为自豪,因为李家之文风,本就在宁国极为有名,只是而今这一辈再没有出一个进士罢了。 现在,她们的堂兄,那个从广陵城李家而来的少年郎,此刻就坐在代表着宁国文坛最有才学的少年才能登上的舞台,这比金榜题名更有荣光。 “他就是堂兄李辰安?” 李秋燕好奇的问了一句,李蕊兴奋的点了点头,“就是他,前些日子父亲有邀请他去了府上,我正好见过一面。” “倒是俊俏,你说……他能赢么?” “当然,他可是咱宁国的第一才子!” 就在李蕊激动不已的时候,一名老太监已走到了墨香亭。 他扯着嗓子高声宣读了皇上关于这场中秋文会的命题,墨香亭外的学子们仅仅是觉得有些意外,毕竟中秋团聚是喜庆的日子,皇上却偏偏出了个悲思之题。 墨香亭里的越国学子们却陡然一惊。 左岸秋与晏表等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疑惑。 他们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这特么的! 是不是被姬泰那老贼给骗了? 姬泰故意用了一个假的题目,让他们这两日为这题目绞尽脑汁的去想。 那老贼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是那个题目…… 一定尼妹啊! 现在这题目和那题目八竿子都打不着好不好?! 那么,宁国的那十五个学子,会不会依旧参赛? 他们围着一个圆背对而坐,故而并不能看见宁国学子的表情。 而此刻宁国的学子们同样是一惊,倒不是他们知道发生了意外,而是这题,出得实在有些刁钻。 中秋,思人,还要有月。 月下思人这本没什么,也是诗词文章常用的场景。 可若是想要胜出却并不容易。 因为他们的年岁都不太大,生活的阅历并不深厚,能够在太学院读书,各自家里也算是优渥,少有年少便丧了父母这种凄惨之事。 那么思念谁? 至多也就是同龄的女子。 但未曾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恋,又如何能写出动人的诗篇? 他们不会去做这首诗词,但他们依旧会去设身处地的去想。 这细细一想之下,才发现这题目,并不容易写得出彩。 他们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依旧神色淡然,甚至此刻还对下面的某个姑娘飞了一个媚眼! “诸位学子,答题,正式开始!” 随着站在中间的那老太监一声高呼,墨香亭里的学子们这才抛开了心中杂念,开始冥思苦想。 只有李辰安是个例外。 他在磨墨。 而后,就在对面无数围观少年们紧张的视线中,他提笔而书! 落笔于纸! 根本就没有去思考! 第两百四十章 文会 三 玉京城很大。 孙驼子的小院很小。 文坛很是热闹,他这小院却静悄悄。 他在这繁华京都已安静的过了许多年。 自然也就历经了许多个中秋。 像这样有雨的中秋夜在记忆中其实是挺少的,尤其是那些年住在云集别野里的时候。 许是那时候的心境不一样。 就算是有雨,也觉得中秋的月依旧是挂在夜空中的。 孙驼子坐在屋檐下。 望着屋檐上如珠帘一般落下的水珠,也望着那珠帘之外细密的雨丝。 他的手里拎着一坛酒。 酒是画屏春。 三小姐让下人今儿个送来的。 三小姐说,她将去云集别野长住……直到不能再住。 三小姐还说希望他也去云集别野,倒不是再为她治病,仅仅是因为云集别野很大,但人却太少,她希望这最后的日子能够热闹一些。 孙驼子喝了一口酒咧嘴一笑,三小姐当真是长大了,竟然也会说这种场面上的话—— 三小姐是喜欢清净的。 她一定希望自己未来的这些日子,能够清清静静的和李辰安在一起。 自己这个糟老头子若是真去了……那叫不懂事! 何况,自己暂时也去不了。 他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心想已近戌时末,文坛的那场文会应该已开始了。 这酒很好。 但不能再喝了。 酒喝多了误事。 于是,他最后喝了一大口,起身,将这酒坛子放在了左厢房的草药柜子上。 掌着灯笼仔细的看了看这处住了数年的简陋房舍,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不是他弄的。 这是小武摆的。 小武的意思是,这样整齐也整洁,看上去不仅仅好看一些,那些草药也更容易找一些。 想起了小武,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这孩子虽有聋哑之疾,但极为聪明,也极为自律。 自己这一身医术,已没啥可再教他的了。 算是后继有人。 也算是没有辜负当年将小武托付给他之人。 这想法似乎有点不对,小武这孩子……这孩子有个最大的问题。 他的心性太过善良! 他不杀人。 只救人。 救人还不问身份,当真将医者父母这句话刻在了心上。 自己老了,但小武还年轻,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他要走的路……若是就如现在这样当然是极好的。 虽然路窄了一些,终究还算是平坦。 有这手艺,一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至于他会不会走上另一条路……当然最好不要,因为那条路满是荆棘,太过辛苦! 孙驼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再去想小武的未来。 自己这辈子,也算是活了个圆满,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将三小姐的病治愈。 这已非医术能够解决。 这是命管着的。 但尽人事且听天命,今儿晚,就去皇宫的珍宝阁走一遭。 能回来最好。 若是回不来…… 他从墙上取下了两把弯刀,别在了腰间,又掌着灯走了出来。 将灯挂在了门前,深深的嗅了一口这院子里飘荡着的淡淡的药香,又看了看这气死风灯,还是将灯给吹灭了。 因为今夜小武不会回来。 他抬步走入了夜雨中。 被如墨一般浓稠夜吞没。 嗯, 若是回不来,此生已无憾! …… …… 文坛的旁边是文昌庙。 文昌庙里有一个老庙祝。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庙祝燃了一炷香,恭敬的作了三个揖,这才将香插在了文昌帝君塑像前的香炉里。 他抬头看了看昏黄灯光下文昌帝君的模样,过了片刻才转过了身来。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人——长孙惊鸿。 他看了看长孙惊鸿,抬步,和长孙惊鸿错肩而过,说了一句话: “这是文昌庙,不是三宝殿,不要问杂家过往的那件事,杂家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 他用的是杂家二字。 所以,他是个年迈的太监! 他的左脚刚刚跨出这文昌庙的门槛,便听长孙惊鸿忽然说了一句:“魏三,你不是宁人!” 这个叫魏三的老公公右脚没有再迈出去。 但也没有回头。 他望着外面的夜雨,过了片刻说道:“看来,你确实费了一些功夫。” “今儿中秋,时辰也不错,你可动手杀了杂家。” 长孙惊鸿嘴角微微一翘: “你已经很老了,杀不杀你都一样,活不了多久了。” “你是越国人!” 长孙惊鸿没有拔剑,而是也走到了门外,也看向了夜雨。 “但你,曾经在墉国生活过十二年!” “那时你并没有净身,还是个少年!” “越国有个衙门,它叫枢密院。而你,那时候就是枢密院二院七组的头目!” 长孙惊鸿徐徐转身,看向了魏三。 魏三的那张老脸一脸淡然。 似乎此刻长孙惊鸿说的这些话与他毫不相干。 “你的生平很是精彩,恐怕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今夜我来此找你,不是要杀你,也不是要抓你,更没有威胁你的意思。” 长孙惊鸿看了看隔壁不远处的文坛,伸手指了指,“那边,文会恐怕已经开始。” “我要问你的是……那孩子,可有信物?也或者,可有辨识的胎记?” 当长孙惊鸿问到这句话的时候,魏三似乎才吃了一惊。 他抬头、蹙眉,看向了长孙惊鸿。 过了片刻才回了一句:“没有!” “如果没有,那孩子如果遇见了危险,老夫不会出手相救!” 魏三垂头,将右脚迈出了门槛,沿着屋檐向不远处他所居住的一栋小木屋走去,丢给了长孙惊鸿一句话: “你若不救,就让他死吧!” 长孙惊鸿站在原地看着魏三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了墙角的拐角处。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夜空发了会呆,忽然咧嘴一笑,这才背负着双手走入了雨中,向隔壁的文坛走去。 卢皇后那孩子,果然还活着! 这就够了! 他走入了文坛,看见的是黑压压的人群。 多少年没有来过这地方了? 这文会竟然还有如此之多的人! 许是因为他们也想看看李辰安能有怎样的表现。 他挤了进去,丝毫不顾及左右传来的那些被挤的少年们的骂声。 他挤到了最前面,正好看见李辰安落笔于纸上。 耳畔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姐姐,你说……他这想都不想就落笔,会不会、会不会太过草率?” “姐哪里知道?等他写完诵读之后,自见分晓!” 第两百四十一章 文会 四 昭化二十三年的中秋文会已正式开始。 墨香亭里已是一片紧张的气氛。 围观的人群没有了喧哗,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墨香亭里的学子们。 期待着他们能有极好的佳作。 当然,更多的是期待着宁国的学子们能赢。 载道楼里此刻也一片寂静。 甚至气氛比外面还要凝重。 原本墨香亭里两国学子们有何举动皇上是不会关心的。 他最多关心一下那些诗词呈上来之后评判的结果如何。 尤其是当今这位宁国的皇帝。 他连自己的江山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他本应该更不关心此事。 但今儿个晚上这位皇帝却极为反常,他派出了许多的太监,命他们随时汇报墨香亭里那些学子们的举动。 这无疑更加坐实了此间所有人心里的猜测。 于是,大家都没有言语,不要说交头接耳,甚至都没有人左顾右盼。 因为皇上不宣布这件事,这事就只能藏在各自的肚子里,就万万不能当着皇上去议论。 这位皇长子的贸然出现,给某些人增加了极大的压力,也让某些人很是担忧。 原本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两派斗争多年已形成的看似平衡的局面,似乎即将因为这个皇长子的出现而打破。 那么接下来的京都,甚至整个宁国……未来变得扑朔迷离,只可预见将有狂风暴雨,最终如何,已不可期。 话不能说,只能闭嘴,于是此间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忽有急促的登楼之声响起。 姬泰没有去看楼梯口,而是看向了皇上。 便见皇上脸上露出了一抹错愕,身子还微微向前俯了少许。 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他当然是在期待着李辰安的表现—— 如果李辰安的诗词再次惊艳,这足以让他在皇上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再加之皇上和卢皇后曾经极深的感情,还有对这失散了二十年之久的儿子的愧疚……不要说宁知易那东宫位置不保,宁知行将更没希望! 大意了啊! 早知如此,当让李辰安死于广陵城。 如果那样,怎会有而今这种被动的局面! 天下事没有如果唯有面对,晚些回去,当约奚帷一见。 就在姬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名小太监急匆匆穿过中间的过道来到了皇上的面前。 他“砰!”的一家伙跪了下去,“奴才启禀皇上,墨香亭三十二学子……其中三十一人听了皇上命题之后皆在沉思,唯有……” “唯有一名为李辰安的学子,他……” 姬泰又看向了皇上。 便见宁皇顿时大幅度的俯过了身子,并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李辰安?他怎样了?” “回皇上,李辰安在知晓命题之后便开始磨墨,十息之后他便下笔!” “此时、此时恐怕他的诗词已做好!”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是跺跺脚宁国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不说都是学富五车之辈,至少也都是饱读诗书之人。 原本宁国的文风就极盛,这些人对诗词文章自然有着较为深刻的认识。 按照以往,这样的一场文会中,那些学子们落笔几乎都在半个时辰之后。 因为要理解题目,要去酝酿,还要去雕琢。 但这小太监居然说李辰安仅仅磨墨了十息便落下了笔……这是不是说,假如有墨,他甚至能够直接落笔? 就在所有人尚未能醒过神来的时候,楼梯口又有急促的登楼之声响起。 又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而来。 “奴才叩见皇上!” “墨香亭学子李辰安已做完了一首词!”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小太监的背上,每一个人的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就连花满庭也有些惊诧。 那日在广陵城的浅墨书院,李辰安做那首《将进酒》的时候,他至少还喝了许多酒,他同样是落笔而下,却可理解为因酒而发、妙手偶得。 这种事往往只有一次。 就像练武之人开悟一样。 属于可遇而不可求之玄妙境界。 所以,就算花满庭知道李辰安有着不凡之才,也没有料到他竟然在今儿个晚上又一次信手拈来。 只是…… 他今晚所做之诗词,能有《将进酒》那般惊艳么? 而越国的那位大儒韦玄墨这时候也惊呆了。 他品读过李辰安所做的那些诗词,也知道这个少年的厉害,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料到会如此之厉害! 落笔成词,纸上花开! 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这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 只是尚不知道他所做之词究竟如何。 如果能与他流传于世的那些诗词相媲美,哪怕略逊一筹,恐怕他也是这诗会之魁首! 他是越国皇帝的外甥…… 他若是能回归越国…… 这想的有些远,现在他迫切的想知道李辰安究竟做了一首怎样的词。 期待者不止他一个。 还有坐在上面的宁国皇帝。 此刻宁国皇帝的那张显得很是苍老的脸上,忽然之间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看在韦玄墨的眼里,便觉得宁皇的那张脸,就像是一片干涸的土地迎来了一场久违的春雨。 又像是一颗枯萎的老柳生出了新芽。 还像是大漠黄沙中盛开了一朵花! 这便是发乎于心,表露于形。 故而……李辰安之身世,可定! 就在所有人的惊愕之中,宁皇说话了。 他不再萎靡不振。 他甚至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站了起来。 还激动的来回走了两步。 这才看向了下面的两个小太监,“速去,将李辰安所做之词取来,朕亲阅之!” “奴才遵命!” 俩小太监躬身离去。 宁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尚未开口,忽又有急促的登楼之声传来。 所有人看向了楼梯口,心想莫非又有某个学子落了笔? 这小太监来到了皇上面前,跪下,声音很是激动:“奴才叩见皇上!” “那、那李辰安……” 所有人眼睛一瞪,怎的又是李辰安? 他已做好了一首,还有他什么事? 宁皇也是一怔,“说!” “回皇上,李辰安他、他又开始写第二首词了!” 这一家伙,所有人都惊呆了。 什么时候做诗词文章变得如此容易了? 那小太监忽的又说了一句: “皇上,李公子的第一首词已在墨香亭由安公公吟诵,只是、只是那些人听了那首词之后……” 这小太监的话尚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如春雷。 亦如狂潮! 第两百四十二章 文会 五 长孙惊鸿捋着长须,看着李辰安,一脸欣慰的笑。 他的耳边全是那些少年们的掌声,还有他们激动的嘶吼之声! 他不太懂诗词文章,但他知道,这些掌声都是送给李辰安的! 那些激动的喊叫,是他们内心澎湃的表现,是他们对李辰安崇拜的发乎于心之举动! 如此看来,李辰安今夜胜局已定。 当然,就算是他输了,本也无事。 不过他能赢,当然最好。 李辰安在这些热烈的掌声中并没有抬头,这孩子的心性很稳,很好,如此他才能去应对往后的曲折与坎坷。 长孙惊鸿没有再看下去。 因为他还有一些事要做。 他转身,挤出了人群,走出了文坛的门,背后的掌声渐渐变小,而后悄然无声。 只有这夜雨,依旧在簌簌而落。 他路过了文昌庙,想了想,又走了进去。 他当然不会去拜文昌帝君。 他来到了魏三居住的那处小茅庐…… 小茅庐的旁边有一颗桂花树。 桂花树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还挂着魏三的尸首! 他自尽了! 长孙惊鸿眉间紧蹙,他看了看那具尸首,然后走入了那小茅庐中。 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几,还有一张小凳子。 桌上燃着灯。 灯旁有张纸。 纸当然不是白纸。 纸上有两行字: “世事如棋天注定。” “若寻根源云山行!” 长孙惊鸿一直看着这两行字,看了许久,将这张纸用桌上的烛火点燃。 灰烬随风。 他走出了这小茅屋,看了看挂在树上的魏三,转身向皇城司而去。 …… …… 文坛的掌声已停。 但载道楼里的气氛却变得愈发的凝重—— 虽然尚未知李辰安的那首词如何,可就凭着这掌声,就足以说明那首词之好,已得到了数以万计的学子们的认同! 宁皇脸上的花又开了。 却偏偏装着一副淡然的模样。 “嗯,他既然开始写第二首了……你且下去,将他的第二首词给朕取来!” “奴才遵命!” 然而这小太监并没有起来。 他迟疑片刻才又说了一句:“皇上,奴才在、在李公子身边,听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宁皇一捋短须,“哦……?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这破事真麻烦。” “他还说,也不知道皇上您需要多少首。” “对方有十六人,我且就做十六首!” 这一家伙,被惊呆的就不仅仅是宁皇了。 宁皇身侧的那位性子闲淡的丽贵妃这时候也抬起了头来,惊讶的张了张嘴儿。 姬泰听闻了这句话也恍若在梦中—— 这怎么可能? 他姬泰也是正儿八经的榜眼身份,他虽然做的事祸国殃民,但他的诗词文章还是极好的。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因为天下没有人能够在不假思索间,成词十六首! 除非他真是文曲星下凡。 就在这时,又有登楼声响起。 比之前更加急促,就像战锤敲在了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显然是上来的小太监知道皇上期盼的心情,于是失了分寸。 果然,这小太监双手捧着一张纸匆匆而至。 “皇上……李公子第一首词呈上!” 宁皇大喜,伸手一挥,“给朕送来!” 站在旁边侍候着的御前公公常左青连忙走了下去,从那小太监的手里将那张纸接了过来,躬身送到了皇上的面前。 宁皇坐在了龙椅上,接过了这张纸。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很是激动的心情,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便见宁皇的眼睛忽的一亮,而后……那亮起的一抹光竟然渐渐熄灭! 他的脸上渐起了悲戚之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的悲色愈发的浓郁。 他忽然抬起了头,却不是看着他的臣子们,而是望向了这载道楼的穹顶。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努力的控制着他内心中那悲伤的情绪。 花满庭心里极为忐忑。 李辰安这小老弟,他究竟写了首怎样的词让皇上几欲泪下? 其余的人此刻心里也掀起了波澜,能够让这位修道十余年已不问世事的皇帝如此失态,李辰安这首词究竟写了什么才触动了皇上那颗早已死寂的心? 坐在皇上左右的太子和二皇子以及诸位妃子公主们,除了丽贵妃之外,其余人这时候也都屏息住了呼吸,眼里流露出的是不安的神色。 丽贵妃垂目,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 就在这时,宁皇忽然又站了起来。 他的手里依旧拿着这张纸。 他的视线徐徐扫过了下面的那些人,眼里有些空洞,近前的姬泰甚至觉得皇上的眼眶还有点红。 “朕……朕与卢皇后青梅竹马。” “朕本以为这一辈子,能与卢皇后举案齐眉相守一生。” “转眼,一别,二十年过去。” “这二十年里,卢皇后时常会进入朕的梦中……她依旧如从前那般美丽,那般贤惠。” “昨日夜里,卢皇后又入朕的梦中,今日醒来,朕……愈发怀念。” “中秋夜,本当万家团聚,而卢皇后与朕,却天各一方!” “所以,朕出了这么个题目,希望能有那么一首诗词,能抒发朕对卢皇后之念想。” 他扬了扬手里的这张纸,神色已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李辰安的这首词……写到了朕的心坎上!” “此词,由朕诵读,望朕的卢皇后能够听见……能知朕的心意!” 他双手握着这张纸。 轻飘飘一张纸,似乎因为上面所写的那首词而变得很重,以至于他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都想知道李辰安做了怎样的一首词,能让皇上借以表示他对卢皇后的哀思。 “此词名为《江城子》!” 宁皇的声音忽然高亢,他龙躯一震,饱含深情的吟诵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他的面色再次悲戚,他的声音变得极为低沉,他的眼里已噙着泪,他身上的龙袍已在止不住的颤抖。 而此刻此间的那些人,听了皇上深情吟诵的这上半阙,这一瞬间心里忽觉起了一股悲凉之意。 如这秋风夜雨。 如身在那秋风夜雨之中。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岗!” 宁皇吟罢,他的手徐徐放下,他眼里的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这空旷的殿堂里回响,而所有人此刻脑子里皆是一片空白。 因为……这首词,已道尽了皇上对卢皇后所有的念想! 此词一出,李辰安胜局已定。 这词不仅仅是合了题目,它还将悼亡与哀思写得淋漓尽致……就算是旁人闻之,也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此间气氛极为悲凉。 外间却忽然又传来了潮水般的掌声。 一小太监飞奔而来,他没有看见此刻皇上一脸的悲戚。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李辰安第二首词……请皇上过目!” 第两百四十三章 诗仙 一 当宁楚楚再次来到云集别野的时候,钟离若水已经醒来。 她没有再出去,而是坐在了窗前的茶几旁,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发呆。 夜风入窗,吹动了她的长发。 夜雨入窗,润湿了她的脸庞。 她的脸上是浓浓的悲意,为自己而悲,为自己一直信任的奶奶而悲,当然,更多的是为李辰安而悲。 他,才是真正的无辜者。 却因为自己,而落了这么个鱼池之殃! 宁楚楚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可钟离若水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到来。 她看着钟离若水那张凄然的脸,忽的闭上了嘴,因为钟离若水的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却忽然一笑。 这一笑当然不是如以往那般倾城,而是比这秋雨还令人断肠。 “如果他不来京都,该有多好!” “如果三月三那天,他没有做出那幅对联,没有写出那首词……又该有多好!” “我知道天下事是没有如果的……我只是希望能有如果,那一切都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宁楚楚一惊,连忙说道:“我已安排了人去了文坛,会告诉他那件事……他想来会改变主意,不会有什么危险。” 钟离若水从袖袋中取了一张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也是泪水。 她看向了宁楚楚,神色极为严肃。 “还得麻烦你一趟。” “什么事你说,咱们可是姐妹!” “原本,定国侯府会派人去鱼龙会总部,可现在……” 宁楚楚心里咯噔一下,便听钟离若水又道:“可现在我才知道他们并不会去!” “可李辰安知道皇城司改变了计划,他或许也不会去。” “不能赌这个或许!” 宁楚楚一惊,“……谁想他死?” “也许,所有人都想他死。” “……为何?” “因为他们都将他作为一枚棋子,而今他这枚棋子该是出局的时候了。这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赶紧去告诉他,无论如何不可去鱼龙会总部!” “另外……也不要让他来云集别野,让他去……旧雨楼!” “好,我这就去!” 宁楚楚不知道缘由,但她知道钟离若水绝不会骗她,如果去晚了,只怕李辰安真遭了不测。 她起身,转身,却没有踏出一步。 因为门口站着一个老人。 他是司空豹! 他正看着宁楚楚微微一笑。 “殿下,失礼了。” “本宫要回宫里!” “殿下,你何必撒谎……何况,李辰安就算真去了鱼龙会总部,他也死不了。” “你凭什么?” “凭老夫对长孙惊鸿那只老狐狸的了解,当然,也凭老夫对小武的身手还有医术的信任!何况,牧山刀的那位天才少年王正浩轩也已到了鱼龙会。” “若本宫非要离开呢?” “那老夫只好对不住殿下,等殿下醒来想来已是天明,而李辰安估摸着也已回到了云集别野。” 钟离若水这时候站了起来,她看着司空豹,忽然问了一句: “隐月楼,究竟在哪里?” “自然就在这水云山之中。” “奶奶去了哪里?” 司空豹一捋长须,“老夫人说,去文昌庙给文昌帝君上一炷香,为李辰安拜拜。” 钟离若水扯了扯宁楚楚又回到了窗前。 司空豹也转身走出了房间,坐在了门口。 他正要喝上一口酒,却不料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之声—— “快来人啊!” “若水的旧疾发作,快来人啊!” 司空豹手里的酒坛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冲入了房间,便看见钟离若水蜷缩成一团在瑟瑟发抖。 她的脸如纸一样的白。 司空豹伸手落在了钟离若水的额头,触及间如冰一般的凉。 “救……救我……去……去找孙爷爷……!” 司空豹不敢赌。 他吩咐赶来的下人速速前往定国侯府报信,然后伸手点了宁楚楚的穴道,一把将钟离若水抱起,没有乘坐马车,因为来不及。 他一个纵身消失在了雨夜之中,向玉京城孙驼子那处小院而去。 …… 樊桃花当真去了文昌庙。 她却并没有给文昌帝君上一炷香,甚至根本就没有踏入那庙门。 她也去了旁边的那处小茅庐,她并不知道长孙惊鸿来过,她就比长孙惊鸿晚了几步。 她自然也看见了那颗桂花树上挂着的魏三的尸体。 她眉间紧蹙,围着这尸体转了两圈,“死了也好,一了白了。” “宁国经不住折腾,就让那些过往,随你去吧。” 她转身离去,正好听见了隔壁文坛传来的山呼海啸之声。 她在文昌庙的外面站了片刻,想了想,也去了文坛。 …… 载道楼外掌声呼声如雷。 显见李辰安的第二首词又极为精彩。 只是此刻的载道楼里,刚刚宁皇亲口吟诵的那首词的悲凉之意尚未散尽,所有人都还在那首词的凄凉意境之中,也或者还在各自的心思之中,故而这小太监突如其来的声音便显得有些突兀。 这就像正好品了一口画屏春,余韵未了,却被灌了一口酸梅汤。 酸梅汤虽好,和画屏春却不太搭配。 因为各有各的滋味。 反倒是宁皇听了这句话,又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他收敛了情绪,没有怪罪这个小太监。 他向常老太监示意了一下,常公公连忙将李辰安的第二首词送到了他的手里。 他的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所有人此刻也收敛了心绪,又都看向了宁皇。 此刻的宁皇神色再次激动了起来。 他的眉间又起了凄凉之感,他的眼里似乎也变得迷离了起来。 并不如这京都深秋的寒霜,反倒是更像深秋的浓雾—— 寒霜会刺骨。 浓雾不会。 浓雾令人惆怅。 尤其是夜间刚刚升起的浓雾,飘飘渺渺,令所有的灯光都朦朦胧胧,也令对面的人儿隐隐约约,那便是文人眼里的哀婉之意。 前一首《江城子》所表达的是哀思,那么李辰安的第二首词,莫非表达的就是哀婉? 他的这首词又是怎样的呢? 所有人翘首期待。 就连姬泰这一时之间似乎也忘记了李辰安该死。 当然,也或许他觉得李辰安今夜名动天下之后再死……那样恐怕会更有意思一些。 第两百四十四章 诗仙 二 此刻越国大儒韦玄墨也正在极为期待的看着这位宁国的皇帝。 只是他而今的心境已有了巨大的变化。 若是之前,当他听见了李辰安做出的第一首《江城子》的时候,他一定会有些焦急,一定会担心自己的那些学生们难以做出与之匹敌的诗词来。 但现在,他很是欣慰。 因为李辰安的身上,有一半是越国皇室的血脉! 他赢了更好。 而今,胜负已不再重要。 宁皇依旧捧着那张纸,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究竟有着怎样的想法,但在所有人看来,李辰安已深得皇上的喜欢。 他本是皇上失散了二十年的皇长子,他能出现在皇上的眼前,这已令皇上失态。 现在,他就在那墨香阁中提笔而书,写出了令天下人震惊的绝妙诗篇。 他当真是宁国第一才子。 他甚至是这世界的第一才子! 皇长子流落于广陵城,却有如此惊艳之才华,这对于皇上而言,不仅仅是锦上添花! 其才,已远远超越了当今太子和其余皇子。 其名,而今也在京都家喻户晓,想必这文会之后,他的名字在整个宁国,也将妇孺皆知。 他还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 他还有个在越国当皇帝的舅舅! 如果他入主东宫,未来继承大宝……许多忧心于宁国未来的人开始期望。 于是他们看向皇上的眼神,便有些炙热。 同样,那些布局多年,意图推二皇子上位的人,眼里的神色便又多了几分狠厉。 但现在谁也做不了什么,唯有听听李辰安这妖孽,究竟又做出了一首怎样的词来。 宁皇开了口。 他扫视了一下众人,徐徐说道: “若是以往,若不是朕今夜亲眼所见……朕是万万不会相信真有人能落笔成词妙笔生花!” 他忽然扬了扬手里的这张纸,脸上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神色。 “千年历史之长河,有杰出文人无数。” “他们用他们的笔书写出了流传于今,也流芳于世的诗词文章。” “我们未曾见证过他们书写那些诗词时候是怎样的景象,但今夜……我们都将见证又一个天才文人的诞生!” “他,当然就是李辰安!”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朕……同样很喜欢!” “因为朕,这二十年来,一直觉得就在一场大梦之中。此词,又落在了朕的心坎上!” “朕诵读之,与诸卿共赏!” 宁皇说这些话的时候,侧位坐着的六公主宁漱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是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皇上身上,都急迫的想知道李辰安究竟又写了怎样的一首词,没有人见到她眼里的那如地狱幽火一般的滔天恨意。 宁皇一振衣袖,酝酿三息,将这首词诵读了出来: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一词诵罢,全场愈发寂静。 没有人知道那个从广陵城而来的仅十七岁的少年,他为何能写出如此悲情的词来。 这首词在每个人心里的解读都不太一样,但依旧有着某些共同点。 比如,这首词的基调很是苦闷,全词低沉哀婉,充满了人生空幻的深沉喟叹。 也就是有些颓废。 有些自怨自艾。 他借着这么一首词,在述人生之短促,在叹壮志之难酬! 也在感世道之险恶,悲人生之寥落! 这,便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 但如果论及合今夜之题……虽不及第一首《江城子》那般完美,但他在这首词中,却也隐约的表达了对亲人的思念。 中秋谁与共孤光,孤光即为明月。 他既然来到了京都,想来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在这中秋团聚之夜……他却偏偏无法与亲人同欢。 这便是遗憾,也是他之念想。 此词,从中秋夜之秋,思及人生如梦,触景生情,感慨悲歌,细细品之,其情之真其意之切,令人回味悠长! 韦玄墨再度震惊,若是评判此词……当又是举世无双! 他再看向了台上的宁皇,似乎想要知道这位皇帝而今对他的这个儿子的态度。 台上的皇上此刻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倒不是这首词不好,应该是这位皇上的心里,对李辰安更加愧疚。 这当真是人生一场大梦,谁能想到卢皇后的儿子真还活着? 谁能料到他来到了京都,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皇上的面前! 那么接下来,宁国的故事会如何上演? 韦玄墨不知道。 花满庭当然也不知道。 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的这个忘年交,当真是不得了! 他很欣慰。 不仅仅是李辰安绝世之才华,而是今夜这番奇妙的变化—— 他原本极为担心李辰安在京都的安危,可他却未曾料到在这载道楼里,居然上演了一出父子相见的场面。 当然,皇上依旧没有宣布。 但这反而更加笃定了李辰安之身世。 如此一来,皇上当然不会让李辰安死去。 他会派人保护好李辰安,至于未来……那就等着未来。 就在所有人沉思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如雷一般的掌声! 所有人回头向那窗户望去,个个脸上再次露出了震撼之神色。 这李辰安,又做出了第三首诗词来? 他、他真不带思考的? 姬泰此刻眉间反而已淡然。 因为,他不得不叹服于李辰安之才华。 也因为……这些已不再重要。 今夜李辰安是肯定死不了了,但今夜在双蛟山……那天量的税粮,此刻理应已落入了那些水匪的手中。 李辰安诗词文章再厉害又如何? 人活着,就得吃饭。 要想掌握宁国之权柄……靠的不是诗词文章! 楼梯口又有登楼之声响起。 这一次上来了两个小太监。 其中一个急匆匆向皇上而去,但另一个去来到了姬泰的面前。 他躬身一礼,低声说了一句:“相爷,外面有一封信是送给您的。” 姬泰微微一怔,接过了这封信,展开一看,面色忽的一变。 而后迅速恢复了正常。 另一个小太监已到了皇上的面前跪下,高声说道:“皇上、李公子他、他的第三首词,请皇上过目!” 这次没等皇上示意,一旁的常公公已将这首词取来,双手捧到了皇上的面前。 宁皇接过这张纸,忽然看向了姬泰,问了一句:“姬卿,你乃朕之丞相,这些年为朕看管着朕的江山。” “朕问你……如李辰安这般才华的少年,你,可有发现?” 姬泰连忙起身,躬身一礼:“此为臣之过,望皇上恕罪!” “嗯,倒也说不上什么罪过。” 宁皇沉吟三息,忽又问道:“若朕意欲用他,卿以为他当个什么官儿比较好?” 第两百四十五章 诗仙 三 宁皇这话一出,所有人又大吃了一惊。 他们的心思此刻甚至都没有放在这首词上,而是都看向了姬泰,各自眼里的神色都不一样。 皇上这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 他很喜欢这个儿子! 他希望这个儿子居于庙堂之上去学习政务,其目的嘛,自然是慢慢成长起来,而后极有可能继承宁国大统。 毕竟皇上对当今太子的不喜众人皆知,而皇上对二皇子的态度似乎已表达得颇为明朗—— 皇上册封了二皇子为德亲王,封地蜀州晋原县。 蜀州那地方,可是个蛮荒苦寒之地。 远离京都,倒是可以在那地方当个土皇帝,可若是真去了那边,要想再染指这帝位……恐怕鞭长莫及。 以往大臣们都不明白皇上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时候有些人才豁然醒悟了过来。 原来皇上一直在等着皇长子的出现,也或者,皇上一直都知道皇长子这些年的情况。 他原本在长乐宫修道,却在李辰安至京都的时候恰巧回到了宫里。 这些年来的中秋文会,他从未曾亲自来参加过,但今岁他偏偏来了。 虽说这原本是姬贵妃三番五次的邀约,而姬贵妃的本意,原本是希望借着这场文会,也借着皇上手里的刀将李辰安处死。 皇上来了。 事实上并不是因为姬贵妃的邀请。 而是,他本就会来,也一定要来。 至于姬丞相和姬贵妃……许多人都看向了这二人,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皇上此刻点名姬泰,往后这姬丞相的日子恐怕就不会如以往那般好过。 不知不觉间,这些臣子们便觉得风向似乎有了些变化。 只是究竟会变成个什么模样,没有人知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姬泰掌权十余年,他的势力遍布朝廷,李辰安往后的路,可并没有那么好走啊! 但这终究是个好的开始。 且听听姬泰如何回答。 姬泰这时候也有些懵啊! 活了大半辈子,他一直认为任何事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从未曾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在他的眼里,李辰安本已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可就在这转瞬之间,皇上已为他背书,问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将李辰安给扶上马了。 这事自己当然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那么给李辰安的官儿就得仔细斟酌,不能在重要的衙门,更不能离中枢太近,但又不能显得无足轻重…… 他再次躬身一礼,道: “启禀皇上,李辰安而今并无功名……” 他这话尚未说完,皇上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朕,赐他同进士出生!” 姬泰一愕,其余的人也微微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这并不奇怪。 总不能让李辰安从秀才往上去考吧! 等他考中进士,就算次次顺利,那也得至少三年。 而皇上等他已等了二十年! 哪里还会再等三年! “这……臣以为……” 他的话又被一个声音打断。 程国公站了起来,向皇上躬身一礼:“老臣倒是有个好主意。” 宁皇看向了程国公,有些惊讶,“哦,说来听听。” “皇上,李辰安这些年生活在广陵城,对朝中事物并不熟悉,老臣以为不能操之过急,但也不能让他无所事事。” “所以,老臣觉得,如果赏给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一来可与诸多官员熟悉,二来嘛……” 他没有说,而是乜了姬泰一眼,姬泰这时候的那张老脸都绿了! 因为好不容易将监察司变成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衙门,好不容易让那些谏官不能再发出声音,可程国公这老东西却偏偏建议皇上将李辰安放在监察司。 那小子和自己可不对付,他是皇帝的儿子,他如果向皇上上书谏言,皇上一定会看看,也一定会相信! 这肯定不行! “皇上,老臣以为……” 然而,他的话又被皇上给打断。 “朕觉得程国公这个建议颇好!” “辰安毕竟年岁尚浅,确实需要多多历练。” “谏议大夫有宫中各衙门行走之权,也有过问之权,这对于他的成长极有益处。” “那就这么定了!” “过两天举行一场朝会,请李辰安参与,朕再颁旨宣布。” 程国公大喜,又躬身一礼:“老臣,谢皇上恩准!” 姬泰此刻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但皇上的话已出口,他根本就没有了再去辩驳的机会。 他也躬身一礼:“臣,尊圣意!” “嗯,你们都是朕的老臣,老臣当有老臣的风范。” “往后辰安在宫中行走,尔等可要多行一些方便,莫要去为难了他!” 这句话,已严重超脱了一个皇帝对一个臣子的喜欢! 这句话就差那么一点明确的告诉了这些人——他是朕的皇长子,谁若是和他过不去,老子会砍了他! 于是,李辰安这个名字在这所有人的心里,此刻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忧。 但无论多忧,这事已无法改变。 那么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某些人都看了看姬泰。 姬泰已坐下,面色竟然一片淡然。 于是,他们也只好按耐住此刻忐忑的心情,等着后面姬泰的应对。 宁皇办了这么一件事之后,他似乎心情都好了许多,整个人似乎也比之前显得轻松了许多。 他拿起了手里的这张纸,这才仔细的看了看这首词。 这一看之下,他面色又是一惊。 忽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话:“辰安之才……当为诗仙!” 这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也让绝大多数人暂时忘记了刚才的那一幕。 他们看向皇上,心里再次震惊。 诗仙? 何为仙? 得道证道之人方可谓之仙! 这天下尚无人敢自诩为仙,因为无论什么道,终究无人能够走到尽头而至登峰造极之境界! 文当然也可证道。 皇上竟然开口说李辰安当为诗仙……莫非在文道上,李辰安已临绝顶,以至化臻之境? 这,又是怎样的一首词?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就在皇上正要吟诵的时候。 外面的文坛,再次传来山呼海啸之声! 而这载道楼的楼梯上,也传来了噔噔蹬蹬的急促脚步声。 显然,墨香亭的李辰安又写出了令全场震撼的诗词。 然而这个小太监跪在皇上面前说的这句话,更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奴才叩见皇上,李辰安已经做好第八首词!” “……” 此刻皇上手里拿着的是第三首,也就是说,在皇上刚才说话的那点时间里,李辰安连续做了五首! 这厮,当真是鬼才! 闻外面之掌声,显然其余五首皆为佳品。 果真能当诗仙之名! 且听听他这些诗词。 《宁诗词集渊百篇》……恐怕就要重著! 宁皇面色通红。 常公公一溜小跑将送来的这五张纸呈给了皇上。 “朕心,甚慰!” “听闻有传言说,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朕初闻之,仅一笑。但此刻……朕以为,天下之才若为十分,李辰安定独占其九!” “诸卿若有惑,且听朕诵读于尔等!” 第两百四十六章 诗仙 四 墨香亭。 李辰安提笔,蘸墨,似乎没有听见那些因他的诗词而极为狂热的少年们的高呼声。 他甚至都没有看看左右太学院的那些学子们。 这时候的他似乎沉入了一种很是玄妙的境界。 他的脑子里在疯狂的回忆曾经看过记住的那些诗词,他只想将那些流传千古的诗词给写出来,让它们在这个世界再放光彩。 至于会不会合了今日之题目,对于他而言,已变得不再重要。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但也没可能处处是悲歌。 怀念过往当然是需要的,但人终究是要看向光明的前方。 自己在这个世界重活一世至多也不过百年光景,人死灯灭,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将随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去。 直到再没有任何痕迹。 但文字不一样。 它们会永远存在。 会让千年之后的人依旧知晓。 甚至……万一再有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嘿嘿,我已写尽天下文章,让你惊叹间无从下笔! 于是,他继续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抄袭的内疚。 读书人的事怎能叫抄呢? 如此优美的诗词,它就像美丽的蒲公英一样,自己不过是那恰好吹过的风,将之广为传播罢了。 所以不经意间,他的一些词偏了题,可依旧得到了所有学子的欢呼呐喊。 这便是认同。 也是在文学上的思想共鸣。 这时候的墨香亭中,不仅仅是太学院的学子们个个都目瞪口呆的盯着他,就连越国的十六学子,这时候居然也全都转过了身来,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背上。 他们当然也都听见了李辰安的这八首词,甚至已记在了面前的纸上! 他们已失去了自己去写一首词的念头! 甚至他们看向李辰安的眼里已没有了丝毫敌意,就连在文坛门口蔑视过李辰安的那个壮实少年,此刻的眼里除了震惊之外,还有几许羞愧! 羊朵朵的眼里不仅仅有震惊,还有无法掩饰的欢喜! 什么叫天才? 这就叫天才! 什么叫文曲星下凡? 他李辰安,就是文曲星转世下凡! 他们都是越国最有名的天才学子,他们对诗词的品鉴能力远超常人。 李辰安的这八首词……天下无人能敌! 更何况他真的是不假思索一气呵成! 更何况他这时候依旧还在下笔,似乎要将这中秋之词写完写尽! 这是何等敏捷的才思! 这是何等丰富的学识? 他,无人能及! 这时候羊朵朵才忽的想起李辰安在文坛门口说的那句话。 果真是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不是在吹嘘。 他真的做到了。 不说后无来者,这已经前无古人! 今夜他之疯狂,定会成为天下文坛往后之绝唱! 他不仅仅令这全场数万的宁国学子们折服,他同样令这十六个越国学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一个人,在某个领域站在了最高处。 在这个领域里的所有人,就只能仰望,根本生不起敌意。 因为差距太大! 羊朵朵早已放弃了做词,因为在李辰安的这番表现之下,他或者他们做的任何一首词都毫无意义! 若是勉强做了,两相对比……那是自取其辱,是对诗词的亵渎! 他这时候干脆站了起来,悄悄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俯下了身子,一撩衣袖,干脆给李辰安磨起了墨来。 李辰安忽的一惊,因为他的鼻子很灵,他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他转头看见了正在磨墨的那只手—— 所谓柔夷,指的是柔软而白嫩的草木新芽,用以形容女子的手显得极为生动形象。 这只手就是柔夷。 洁白、细嫩、修长,还柔弱无骨! 所以,这是个装扮成男子的女人! 他抬眼瞧了一眼,微微一笑,越女不但多情还很胆大,因为羊朵朵眼含春水,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在李辰安这一眼之下,她那张如羊脂白玉般的脸上便仿佛盛开了两朵娇艳的小红花来。 于是,仿佛有春风起,令这满庭的秋意散尽。 李辰安连忙收回了视线。 越女之魅,果真无人能敌! 还是继续写词。 他不知道远处站着的樊桃花正极为惊讶的看着他。 他也不知道此刻那载道楼上,当今宁国皇帝正捧着他的词,正准备声情并茂的诵读。 他更不知道他的身世,已在许多人的眼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现在想的是那首在前世最为出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究竟要不要写出来呢? 若是写了出来,必将成为中秋之绝唱。 若有后来者……你们就写清明吧。 …… …… 载道楼上。 宁皇清了清嗓子。 他又看了看群臣。 对那些急迫期待的视线他很满意。 于是,脸上便又洋溢起了骄傲之色。 “此词名为《折桂令、中秋》” 宁皇一捋短须,仿佛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候。 他高声诵道: “一轮飞镜谁磨? 照彻乾坤,映透山河! 玉露冷冷, 洗秋空银汉无波, 比长夜清光更多, 尽无碍桂影婆娑。” 宁皇忽然踏前两步,脸上仿佛因为这首词生出了几许豪迈。 “老子高歌, 为问嫦娥, 良夜恹恹, ……不醉如何?” 宁皇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这首词的格调和前两首截然不一样! 它很张狂! 若是严格而言,这首词与今夜之命题并不是太吻合,但若是根据李辰安的前两首词相联系,便又能很好的解释—— 他的内心极为压抑! 第一首《江城子》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是他对母亲的深刻悼念。 第二首《西江月》的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写的是他对这十七、不,是对这二十年的回顾,还有对他未来人生的茫然,以及对前路的彷徨。 而这第三首《折桂令》的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映透山河!便是他已从那迷茫之境中走了出来,于是有了而今的洒脱与对诸事的淡然。 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这便是发至他内心的对命运的抗争与呐喊! 所以,这依旧是一首了不得的好词! 由不得诸人细品,宁皇已取了第四首词。 “此词名为《一剪梅、中秋无月》” 所有人又竖起了耳朵,因为今夜确实无月,那么李辰安会写出怎样的一首无月中秋呢? 第两百四十七章 诗仙 五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宁皇诵读了这首词: “忆对中秋丹桂丛, 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今宵楼上一尊同, 云湿纱窗,雨湿纱窗。 浑欲乘风问化工, 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满堂唯有烛花红, 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一首《一剪梅、中秋无月》诵罢,此间依旧寂静无声。 载道楼里的所有人似乎已经麻木,此刻已没有人再去质疑李辰安诗仙的身份—— 此词与前面三首词所抒发的情怀又不一样! 伤中秋之无月,叹壮志之难酬,苦怀才之不遇…… 这不是思,不是哀,而是愁! 他当然很愁。 二十年隐姓埋名。 二十年在广陵城闭门不出,还得装成傻子模样。 身怀旷世才学,却连县试也不能参加。 他有超越大儒之能,可偏偏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这就像一个武功盖世的高手,非但不能拔剑,还连手脚都被束缚。 这自然很是憋屈。 便觉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唯有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这并非真的从容,而是对无法改变命运所表露出来的无奈! 故而此刻宁皇的脸上再次凄凄。 片刻,他一声长叹,对侍候在身旁的常公公吩咐了一句: “传朕口谕,自此时起,命周十八贴身保护李辰安之安危……不可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所有人豁然一惊。 西蜀周十八,大内第一高手,皇上身边第一带刀侍卫大统领! 皇上居然将周十八派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这……意味着什么? 可接下来皇上又忽然看向姬泰问了一句: “朕记得……桂香坊有处梅园,辰安在京都孤身一人,而今据说寄居于花溪别院……” “这有些不妥!” “明儿个命工部将梅园收拾出来,朕将梅园赐予他,如此,他在京都也算是有了落脚之处!” 皇上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姬泰大吃了一惊,燕国公这时候心里也陡然一震。 昭化三年事件之后,原来梅园的主人云安郡主一家同受牵连。 梅园死了许多人。 唯有云安郡主和郡马乔子桐离奇失踪。 那之后皇上再没过问这件事,而后便开始大兴土木修建长乐宫。 这梅园成了无主之园,过了两三年之后,这大宅院便落在了燕国公的手里。 只是这事并未经过皇上的允许。 而梅园他已送给了六公主宁漱玉作为未来的驸马府! 现在梅园已经收拾妥当,甚至宫里还正在打造一应家具,可这时候皇上却说要将梅园送给李辰安…… 六公主宁漱玉闻之一脸愤怒。 她正想要和父皇说明情况,却发现母妃此刻看向了她。 母妃的眼神很严厉。 并微微的摇了摇头。 她当然不甘,因为她很喜欢梅园,她不明白父皇为何会为了一个外人将那么好的院子给送出去。 仅仅是因为李辰安的这些诗词? 她并没有将李辰安和卢皇后的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儿子给联系起来,因为她知道那段往事,却并不知道那段往事的背后还有着怎样的秘密。 姬泰连忙起身。 躬身一礼:“老臣尊旨!” 今夜中秋文会,李辰安已大获全胜! 早知此子如此妖孽,何必请了皇上下旨命他前来参加! 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枚原本并不重要的、可随时舍弃的棋子,就因自己的大意,而今已成为自己的一个强大的敌人! 偏偏这个敌人还是自己亲手给弄出来的。 这就是一着臭棋! 但棋局这才开始。 皇上依旧没有宣布李辰安的身份! 那他仍然是广陵城的那个小子! 他不是要去鱼龙会总部么? 那就让他死在那吧。 于是,姬泰借出恭之名离开了载道楼一趟。 再回来的时候,皇上已将这八首诗词吟诵完毕。 坐在了矮几前,他似乎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外面的秋雨有些凉,姬泰的心里有些热。 李辰安的诗词依旧在一首一首的送上来,每一首依旧都是人间绝唱。 皇上的脸上挂着这二十年来少见的笑意。 姬泰看着皇上。 笑吧。 可笑至今夜子时! …… …… 文坛的文会依旧在进行。 只不过本应该是双方的比斗,而今变成了李辰安一人的舞台。 羊朵朵依旧在为李辰安磨墨,李辰安依旧在奋笔疾书。 他的字真的很丑! 但在羊朵朵的眼里,却比越国华清苑里春日的花更美丽。 远处的樊桃花也依旧站在雨中。 她的视线遥遥的落在李辰安的脸上。 有些远,还有雨丝儿,便看的不太清楚。 只是她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欢喜。 她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没有人注意到她,就算是注意到,也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心里的想法。 过了片刻,她才转身离去。 没有去往定国侯府,而是往皇宫方向而去。 皇上在文坛,她去皇宫当然不是找皇上,她要去问问长孙惊鸿! 与此同时。 孙驼子也走在街巷中,没有撑伞,因为他只带了两把刀,并没有带伞。 虽有些凉意,但刚才喝了几口酒,身子依旧还暖和。 街巷此时已少有行人,昏黄的街灯下,只有他一人伴着他的影子在孤独的前行。 他的双手抄在袖子中,他的背本就是驼着的,看上去有些矮小,就像一个流浪的老头。 此刻他距离皇宫已经很近了。 当然是不能从宫门而入的,所以他必须绕过宫门,趁着这夜色从防御略微稀松的西城墙飞进去。 珍宝阁在皇宫的内宫。 十年前为三小姐求药的时候他随樊老夫人去过。 对于皇宫里面的布局他也一清二楚,因为……他曾经在太医院呆过两年。 十年前,皇上极为大方的就给了那两味药,却不知道为何,这一次皇上却拒绝了。 想来便是因为这十年来定国侯府渐渐坐大,而这十年来皇上极少在宫中,与定国侯府也少了往来,于是便生疏了。 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缘由,孙驼子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只关心三小姐的生死! 内宫当然有很多高手。 而珍宝阁里放着都是稀世之物,也有高手坐镇。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这冒然而行能够回来的机会很是渺茫,但终究得试试。 身后已无牵挂事,自可安心的去赴死! 若能从阎王爷的手里给三小姐再争取两三年的寿命,就算死了,又何妨。 他一路而行,步履坚定执着。 他来到了皇宫的西城墙外,这才抬头望了望。 城墙上有士兵在巡逻,于是他寻了个隐秘的地方等着。 他等到了巡逻士兵轮回的那短暂时机,他飞了上去,然后就在这秋雨中,溜入了皇宫。 这是第一关。 运气不错。 接下来就是潜至内城墙外。 希望能够一切顺利。 第两百四十八章 诗仙 六 墨香亭。 羊朵朵没再磨墨。 因为李辰安已写完了最后一首词。 他正要将笔放下,却不料羊朵朵伸出了那只极为漂亮的手,将他手里的笔给接了过去。 她的声音没再伪装,于是李辰安便听见了一个软糯的声音传来: “此笔,能否赠与我?” 李辰安微微一愕,这笔又不是他的,何况他又不喜欢笔。 于是,李辰安点了点头,将笔放在了羊朵朵的手上。 羊朵朵满心欢喜,她甚至抬起手嗅了嗅这笔。 似乎觉得这笔上还存留着李辰安摸过的味道。 可这时李辰安却说了一句:“一千两银子,不过分吧?” 羊朵朵一怔,千两银子买笔? 这是什么笔? 天下似乎没有这么贵的笔……但这是李辰安连续写了十六首词,摸了许久的笔! 他这些诗词估摸着明日就能传遍这玉京城,而后当会传遍天下。 他的名字,将天下皆知! 他必将成为这天下之大儒,甚至被称之为仙,也不为过。 那么他摸过的笔,就是儒笔就是仙笔! 就是万金难买的笔! 这笔而今在自己的手上,它是天下间唯一的笔! 往后看着这笔就像看着他,夜里摸着这笔,就像他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 那么这一千两银子,自然就不贵了。 于是,羊朵朵欢喜的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荷包,当真取了一张千两的银票。 然后,她的视线便落在了李辰安刚刚写好的这最后一首词上。 她顿时握紧了笔。 心里猛的一惊。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的溜圆,似乎想要将这首词看的更清楚一些。 于是,她不知觉的俯下了身子。 李辰安却忽然说了一句:“姑娘,你的笔,戳着我了。” “额……” 羊朵朵连忙直起了身子,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她看向了李辰安,忽然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玉佩。 她将这玉佩递给了李辰安,娇羞的说了一句: “与君相识乃我之幸,若有去越国,我、我在四风城等你!” 她将玉佩塞入了李辰安的手里,就在李辰安惊讶的视线中,她握着笔娇羞而去。 李辰安摸着这枚玉佩,耸了耸肩,也没去看,就这么塞入了袖袋中。 他没打算去越国。 至少近年不行。 往后多赚一些银子,再带着钟离若水去周游列国。 到时候真去了那什么四风城……也是不能和这个叫羊朵朵的姑娘见面的。 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腕,看了看左右依旧还在呆滞中的太学院的学子们,心想这时候应该已是亥时,此处距离鱼龙会总部有些远,该出发了。 至于这场文会的胜败,这根本就不用去猜。 皇上也没有说写完之后将他们这些学子们留下来吃个饭,所以就走吧。 他当真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走下了墨香亭! 就在所有学子们的簇拥下,就像一个凯旋的英雄一般,被恭敬的送出了文坛。 小武的马车就在文坛外。 他做的最后一首词,就留在了墨香亭中。 载道楼上的常公公尚未来得及下来向侍卫大统领周十八宣读皇上口谕,墨香亭里的那位老公公看着全场学子如潮水一般随着李辰安退去,他这才取了李辰安的这首词,本应该当着所有学子诵读,然而场间一片混乱,就算诵读也没两人能够听得见。 于是,他拿着这首词去了载道楼。 …… …… 载道楼上此刻并不如此前那般安静。 皇上已坐在了他的龙椅上。 李辰安所做的十五首绝美的词,已放在了五位大儒的面前。 这其实已无须评判,因为越国的学子们至今没有一首词送上来。 韦玄墨并没有因此而羞怒,相反,他也一脸轻松惬意,此刻正在和花满庭等人窃窃私语—— “吾以为这十五首词已无须我等来评判……陛下既然开了金口,将他誉为诗仙,诸位,从这十五首词看来,他确实当得起诗仙之名!” “他的这些词,老夫心服口服!” “所以,这十五首词,当皆能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老夫回国之后,也会将他的这十五首词刻于书山之上。” 花满庭一捋长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一脸羞愧的钱长清,忽然笑道:“钱兄,你觉得我那小老弟的这十五首词如何?” 钱长清老脸通红,“院正大人,老夫……年迈眼浊,明日便辞去博士之职告老还乡。” “你呀……你是心浊!” “去吧,回乡之后好好颐养天年。” “谢院正大人!” 花满庭没有再说,其余人也尽皆闭口,都在等着李辰安的最后一首词送来。 连续品读了十五首绝美佳作,就如同饮了十五杯香醇美酒。 在所有人看来,这些词已登峰造极。 未来很难有人能够超越,就算是李辰安自己,要想再写出比这十五首词更令人惊叹的词来……这几无可能。 所以,对于李辰安的最后一首词,众人有些期待,却并不如之前那么急迫。 就连韦玄墨也是一样。 当那位老公公捧着李辰安的最后一首词呈给皇上的时候,他在开小差。 他在想,明儿个得去拜访一下李辰安,告诉他,越国欢迎他。 李辰安若是留在宁国,以而今宁国之局面,他就算站在了庙堂之上也定会举步维艰。 与其那样,莫如去了越国,在越国,他才能一展他的才华。 越国的舞台,更适合他。 就在韦玄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坐在龙椅上本已经淡定的宁皇陡然又站了起来! 他捧着那张纸的手,竟然又在发抖! 他的脸上居然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激动…… 这是怎么了? 难道、难道李辰安这最后一首词当真超越了前面所有? 所有人本都等着皇上诵读此词,然而他并没有。 他忽的看向了跪在下面的那位老公公,就连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颤抖: “安公公,宣李辰安觐见!” 安公公一怔,“回皇上,李公子做完这首词之后就、就已离去!” 宁皇一愕,转头看向了常公公,“速去向周十八宣朕之口谕!” “命他带一班侍卫给朕找到李辰安!” “另,传朕口谕给北衙千牛卫姬拓,命他协助周十八找到李辰安!” “告诉姬拓,若是李辰安今夜有任何意外……朕,砍了他的脑袋,将他满门抄斩!” 姬泰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姬拓是他的二儿子,守卫的是皇宫禁苑,你要找李辰安,这任务应该交给京兆府啊! 这满门抄斩……岂不是老夫也得被斩? 李辰安将死,这怎么办? 第两百四十九章 冷雨夜 一 内宫是皇宫禁苑,防守极为严密。 孙驼子极有耐心的躲过了皇宫中的数队巡逻,终于来到了内宫的宫墙之下。 他躲在一颗桂树上,一直看着宫墙上往来巡回的侍卫,久久找不到机会。 但他有的是耐心。 就像当年他可在深山之中呆上数月,就为了等待一株草药的成熟一样。 于是,他像一只猎豹一般潜伏了下来。 没过多久,他忽然发现宫墙上出现了混乱的局面。 而后,那些巡逻的士兵离开了许多,他眉间一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这对于他的行动当然极有好处。 他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确定了宫墙上的士兵已经离开了大部分。 他趁着两小队士兵巡逻之后的那少许间隙从这颗桂树上飞了过去,而后,如夜猫一样消失在了宫墙之后。 珍宝阁在内宫的东南方向。 他悄然行走在阴暗的角落,躲过了数队巡逻,来到了珍宝阁的楼下。 这是一处九层高阁。 如果里面的东西没有大的变化,那两味药他记得是在第七层。 他一个纵身飞了上去,踩着高阁的飞檐,如蝙蝠一般来到了第七层的外面。 他小心翼翼的踩着琉璃瓦,来到了一扇窗户前。 取出了掘草药的小刀,通过窗户的缝隙,他缓缓的将窗栓给拨开,轻轻的将这扇窗给打开来。 里面漆黑。 他轻手轻脚的从这扇窗钻了进去。 他刚刚双脚站在了第七层的楼面上,就在那一瞬间,他陡然感觉到一股刺骨寒意,以至于他的每一根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的致命危险! 他在那一刹那捏碎了手里的一枚药丸,然后急速的向后退去。 不是退到窗外。 而是就在这层楼间。 他现在只需要数息的时间。 他相信隐藏在这里的守阁人嗅到他捏碎的那枚药丸散发出来的粉尘一定会被毒倒。 除非他是大宗师! 宁国只有两个大宗师。 樊桃花当然不会在这里。 那位云游天下多年的燕基道,当然更不会在这里。 所以,这守阁人,至多是一境上阶! 然而,他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咦……迷离!” 短短三个字的余音未落,孙驼子又听见了“噗……”的一声。 这是一剑刺入他胸口的声音。 他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刺痛,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刺了他一剑的这个人—— 他已后退了十步! 这人要刺他这一剑,就需要穿过迷离形成的烟雾! 他不仅仅穿了过来,甚至还能开口说话! 他一口道出了迷离的名字,显然他嗅到了迷离极淡的味道! 他非但没有被毒倒,还依旧迅捷的刺了自己一剑! 自己连拔刀阻挡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大宗师! “你是谁?” 孙驼子捂着胸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下。 许是太黑的原因,对方这一剑偏离了他心脏一寸。 他没有马上死掉,但这一剑刺入极深,除非马上救治,否则他必死无疑! 那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向前走一步,更没有再刺出一剑。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忽的问了一句:“来此为何?” “求灵芝一朵,龙腹香二十钱,千年人参一根,当门子三十钱。” 那人又沉默了片刻,“用来干什么?” “救人。” “你就要死了。” “所以如果你愿意给我就快点!” 那人离去,过了片刻丢给了孙驼子一个小小的盒子。 “你走吧。” “多谢!” …… …… 自始至终,孙驼子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给了他药还放了他走。 他更不知道对方是何人。 他只知道宁国悄无声息中多了一个大宗师! 那人的声音并不尖锐,故而不会是某个太监。 他能在内宫之中,他定受皇上极大信任。 他究竟是谁? 孙驼子没再去想,他现在只希望这个人给他的药材是真的。 他割了一条衣袖将胸口紧紧的绑住,再次小心翼翼的溜出了皇宫,踉踉跄跄的奔走在这雨夜的无人的街巷上。 胸口的血依旧在流。 已湿了衣裳,随着他的奔走,渐渐湿了绷带。 他开始觉得有些冷。 虽然他几乎在小跑,但这冷意却依旧无情的袭来。 似乎这秋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早知道该多喝两口那画屏春,也或者将那酒坛子给带上。 距离他的小院越来越近,但他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他觉得双腿就像绑着两块沉重的石头,令他迈出每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胸口流出来的血更多。 已顺着他的衣裳开始滴落。 他终于来到了自己小院子的那条街巷,他已不再是奔行,而是一步一步的在挪动。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于是眼睛也变得模糊。 他终于走不动了。 便靠在了一堵墙上剧烈的喘息了片刻。 他想要撩起衣袖擦擦脸上的雨水,让自己的眼睛能看的更清楚一些,然而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必须回到家里! 必须将这几味药放在药柜子上。 小武明天就会回来。 他会给三小姐熬制那续命的药。 他也会将自己葬在……葬在水云山上,能够看见云集别野的地方是最好的。 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向自己小院的门口踉跄而去。 距离只有十丈,他却觉得这条路变得无比漫长。 他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青石地板令他的神智清醒了少许。 他向他小院的门口爬去,留下来一地的血迹。 终于,他爬到了门前,翻身,滚入了那熟悉的小院子里。 他侧躺着,努力的将脸转向了朝着天的一边。 天空漆黑一片。 冷雨落在他的脸上。 他忽然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当公孙豹抱着钟离若水赶到这里的时候…… 孙驼子怀里死死的抱着一个小木匣子,他的眼睁着的,还有最后一口气。 钟离若水原本想要骗了司空豹来这里,她相信当孙爷爷看见这种情况的时候,一定会用迷离制服司空豹。 她没有料到,这一眼,竟然是最后一面。 她掌着灯,跪在了孙驼子的面前。 眼泪簌簌而落,却听见了孙驼子最后的微弱的声音: “活、活下去……” “看、看着点小、小武……他、他……” 孙驼子含笑而终。 钟离若水嚎啕大哭。 第两百五十章 冷雨夜 二 小武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慌。 他正驾着马车飞奔在去往鱼龙会总部的路上。 那地方在玉京城的东南边,在靠近玉带河的一个叫古井坊的巷子里。 他不知道这慌从何来,但这种感觉很熟悉,因为这之前曾出现过一次—— 那便是十年前三小姐的那场生命垂危的病! 那时候三小姐五岁,他七岁。 三小姐在那年冬发病,房间里燃着数盆炭火,但三小姐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却令那些炭火都仿佛被冰冻。 那时他很慌。 他担心三小姐死了。 他不想三小姐死,因为三小姐很美很善良。 三小姐从来不会嫌弃他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三小姐最先和他用手语交流,并从来不会有不耐烦的样子。 其实,三小姐一直在他心里。 只是他深知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三小姐,于是,他真心将三小姐当成了他的亲妹妹。 他只希望三小姐能够找到她所喜欢的夫婿,他只希望她能够和她的夫婿幸福的过一辈子。 所以他第一次在小院子里见到李辰安的时候非但没有敌意,反而有发自内心的欢喜。 因为李辰安的模样很好看也很和善,他也喜欢和自己交流,只是用的是笔。 他生得很是俊俏,只是他写的字实在太丑了一些。 现在是秋季,按理三小姐今岁如果发病,也应该是在冬季。 这慌,从何而来? 就在小武心绪不宁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前方道路的中央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条小巷。 这人坐在中间马车便无法过去。 小武连忙收敛了思绪,手里的缰绳猛的一拽,拉车的马几乎人立而起,发出了咴咴的嘶鸣。 街巷的灯光很是昏暗,还有夜雨婆娑,偏偏刚才小武分了神,于是,马车和那人之间的距离已很近。 小武心地善良还很单纯,他根本就没去想过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一个人淋着雨坐在马路的中央。 他只希望马车能够停下,只祈祷万万不要撞上了那个人。 还好。 拉车的马在他巨大力量的牵扯下,刚好停在了那人身后一丈距离! 车厢里的李辰安在这强大惯性的作用下从凳子上一家伙就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在了车厢的前壁。 这司机的技术有点问题啊。 毕竟年轻,还是安自在那老司机来得稳当。 揉了揉额头上撞出的一个包,擦了擦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李辰安掀开了前帘,本想问一句怎么了,才想起小武听不见。 小武当然不会胡乱停车,于是,错过小武的肩膀,李辰安便看见了坐在地上的那人的背影。 他的眼徐徐眯了起来。 他正要吩咐小武调转马头,却见那人转过了身来。 他依旧坐在地上。 他转过来的时候左手拿着笔,右手拿着一个酒壶。 他喝了一口酒,忽然抬头,看向了李辰安。 然后,桀桀的笑了起来。 在这样寂静的雨夜,忽然传来这刺耳的笑声,于是便显得极为诡异,以至于这一瞬间李辰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人忽的站起。 将酒壶别在了腰间,然后懒洋洋冷冰冰说了四个字: “你……去死吧!” 李辰安手里叩住了两把飞刀。 他也问了一句:“你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 “我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秋意渐浓,我想用你的血来画一片枫叶林。” “它一定会很美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脚便踹向了他身边拉车的马。 这一脚的力量极大! 那马被他向左一脚踹飞,便将车厢带着向左猛然转去,车厢失去平衡,眼见着就要翻到。 这一刻,小武从马车上飞了下来。 李辰安已打开了车门,从车厢里滚了出来。 在滚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射出了手里的两把飞刀! 常书生阴冷一笑,手里的笔向那两把飞刀点了过去。 “叮叮”两声,两把飞刀被点飞,李辰安附着在飞刀上的迷离散了开来,可他忘记了一件事—— 今儿有雨! 迷离在雨中几乎没有效果。 常书生一步踏出,手里的笔就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这便是妙笔。 李辰安的脸上即将生花! …… …… 皇城司,那颗歪脖子树下。 树叶无论有多么浓密,终究还是挡不住雨。 所以,这歪脖子树下撑了一把伞,一把很大很大的伞。 伞下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另一个是定国侯府一品诰命夫人樊桃花。 “你连老身都骗了……如果江南的这批税粮再次被劫,你可知道后果如何?” 长孙惊鸿抬眼看了看樊桃花,笑道:“与我何干?” “缉拿盗匪,是皇城司的职责之一。” “老夫人深夜来访,所问恐怕不是这江南税粮之事吧?” 樊桃花沉吟片刻,“老身想知道李辰安的真实身世!” 长孙惊鸿取了茶壶,给樊桃花斟了一杯茶,“莫非老夫人也变得势力了?” “这和势力无关,和未来的局势该如何去走有关!” 樊桃花盯着长孙惊鸿那张老脸,极为认真的又道:“老身那孙女当真是喜欢上了那小子,所以,为了老身的孙女,老身终究要考虑一下他的安危。” “但老身同样也要考虑定国侯府的未来!” “所以……他的真实身份对老身而言极为重要!”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明日你便会知晓……老夫人明明知道魏三那老太监最有可能是知情者,这些年老夫人莫非没有从魏三的嘴里问出点什么?” 樊桃花没有回答长孙惊鸿这句话,她忽然站了起来,“如此说来,今夜文会皇上亲临……那他还真不能死!” “但姬泰肯定会让他死!” “你既然在鱼龙会总部已布下了局,可有想过李辰安在去鱼龙会总部的途中会不会有危险?” 长孙惊鸿豁然起身,樊桃花已转身,踏前了一步。 “以后莫要如此大意!” “只是……他真不应该来京都!” 长孙惊鸿看着樊桃花离去的背影笑了起来。 樊桃花依旧是那个樊桃花,只是而今的她羁绊稍微多了一点罢了。 长孙惊鸿躺在了大伞下的那把摇椅上。 望着漆黑的夜空,似乎在想着什么,于是脸上的神色渐渐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 妙手丹青常书生是一境上阶的高高手。 李辰安是一个才刚刚踏入武道门槛的小菜鸟。 他当然挡不住常书生赖以成名的这一笔! 当那一笔从雨中而来的时候,李辰安感觉到了刺骨寒意。 他唯有退! 但他退的速度远远不及常书生踏前的这一步! 那支笔距离他的胸口仅剩三尺,小武突然冲了过来。 小武想要替李辰安挡住这一笔。 但已来不及。 就在李辰安以为自己就要完蛋的时候…… 一剑,从雨中而来! 第两百五十一章 冷雨夜 三 对于一境上阶的常书生而言,要杀一个李辰安实在太简单。 他手里的笔已至李辰安胸口三尺距离! 他已露出了狰狞的笑。 他甚至已想好了用李辰安的血,在三丈白布上画出怎样的一副壮丽的秋日枫林图。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从雨中飞来的那一剑! 那一剑的速度极快! 但无论怎样快,距离依旧有十丈之遥,他完全可以将李辰安杀死之后再去应对这一剑。 所以,李辰安之死,已是定局! 可就在他的余光看向那一剑的时候,他陡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手里的笔距离李辰安本已只有一尺! 可这时候距离却增大了二尺! 这说明李辰安后退的速度变得极快,快到自己没有追上! 这怎么可能? 他双脚一蹬,飞掠而去,但李辰安此刻却离开了地面,他飞到了空中! 然后,常书生没有再追。 因为,他看见了李辰安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人! 那人手里拿着一条鞭子。 鞭梢就缠在李辰安的腰间。 他就是用这条长鞭将李辰安拖了过去,然后甩到了天上。 用鞭的高手不多。 尤其是有着一境以上的用鞭高手。 正好常书生听说过那么一个人,他姓金,名金三鞭! 只是他已消失江湖二十年,怎的今夜却出现在了这里? 雨中那一剑而至。 常书生眉间一蹙,抬头看向了那一剑,心里陡然一惊—— 那是一把漆黑的剑! 它叫不二剑! 不二剑既然来了,那么吴洗尘距离这里就不远。 他不知道这不是吴洗尘的剑。 他正准备放弃这次任务,巷子里却响起了一个童稚的笑声:“哈哈哈哈……” 然后,他看见一个小女孩从雨中飞来。 “姐夫!” “我来救你了!” 李辰安落地。 钟离若画飞奔而至。 李辰安惊魂未定。 钟离若画已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金三鞭惊诧的看着,然后……别过了头去。 “你下来!” “我偏不!” “……你怎么跑来了?” “因为奶奶说你恐怕会死在路上……你可不能死呀,你死了我姐姐怎么办?” 李辰安心里微微一暖,若不是樊老夫人的这番安排,自己此刻哪里还有命在。 于是,他就这么任由钟离若画挂着来到了金三鞭的面前。 他想要躬身行礼,却发现无法做到,于是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多谢前辈!” 金三鞭这才又看向了李辰安,“老夫人说,你最好回去。” 李辰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多谢老夫人好意,但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如果是以往李辰安的心态,他肯定会随着这高手打道回府。 至于温小婉的死活,这和他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因为姬泰竟然将常书生派来意图取他的性命! 这便是势不两立! 那今晚就一定要将姬泰的鱼龙会总部给炸它个灰飞烟灭! 他没有得到宁楚楚派人送给他的消息,因为送消息的那个人,被皇城司给劫了,因为长孙惊鸿并没有改变今晚子时剿灭鱼龙会总部的计划。 他希望李辰安能够参加。 倒不是指望李辰安能够做点什么。 他仅仅是希望李辰安能够多见点血,多见点死人,多见点京都斗争的残酷! 此刻金三鞭听了李辰安的这句话之后沉吟了片刻,老夫人说的是李辰安最好能够回去……那么他坚持要去,便由他去吧。 只是,得先解决了对面的常书生。 能否战胜常书生金三鞭并无把握,他是一境中阶。 他只能暂时将常书生牵制住,给李辰安离开这里的机会。 此刻常书生的眉间已苏展了开来,因为吴洗尘并没有来! 来的仅仅是个小姑娘,不过这小姑娘的剑法不错。 可惜的是毕竟太小了一些,内力终究说不上浑厚。 于是,他握着笔,就这么一步一步向金三鞭走了过去。 “你和小武先走,我来断后。” 李辰安没有走。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当他转身的时候,从旁边的院墙上,又飞下了一个人来。 这人就落在距离李辰安三丈之处。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金三鞭忽然皱起了眉头: “三尺剑褚卫褚大先生,你不在洞庭养老,莫非也想与定国侯府为敌?” 这个叫褚卫的老者一捋长须嘿嘿一笑:“洞庭太过冷清,听说京都颇为热闹,故而老夫就来瞧瞧。” “老夫没有想与定国侯府为敌的意思,李辰安而今并不是定国侯府的姑爷,老夫以为……莫如你带着小小姐先行离去,毕竟小小姐年幼,不宜看见那血腥的场面。” “如何?” 现在的情况当然对金三鞭这一方极为不利。 他最多也就只能牵制常书生片刻,却万万没有料到又来了一个一境下阶的褚大先生。 就算是小武醒悟出手,就算是他们仨联手,也不是褚大先生的对手。 这怎么办? 常书生此刻也停下了脚步,对于他而言,同样不太想要招惹上定国侯府。 倒不是怕定国侯府强悍的兵力,而是怕传说中的隐月楼。 他在等着金三鞭的决定。 在这条巷子右边的一处楼阁的飞檐上此刻正坐着一个人,他撑着一把伞,默默的看着巷子里出现的变化。 看来,自己终究得出手相救。 就在他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巷子里面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姬泰为了杀李辰安,究竟派了多少人来? 可片刻之后,他更加疑惑。 因为这次来的是两个少年! 阿木和王正浩轩站在了常书生和褚卫的身后! 褚卫和常书生转头看了看,并没有将这二人放在心上。 因为不认识。 那就是无名之辈! 就在这时,金三鞭却笑了起来。 “你们既然非得要和定国侯府作对,那便一战!” 他的话音未落,他手里的长鞭猛的一抖,长鞭变得笔直,如一把长枪一样向常书生刺了过去。 褚卫拔出了他的三尺剑,正要向李辰安杀去,他刚刚踏出一步,却在那一瞬间转身。 因为,他的身后传来了凌冽的杀意! 两把刀! 其中一把还在骂骂咧咧—— “这些老不死的,真特么烦人!” 第两百五十二章 冷雨夜 四 战斗,在一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常书生和褚卫所想便是在最短的时间解决这场战斗完成任务。 因为夜长梦多。 金三鞭想的是自己将常书生牵制,有牧山刀的两把刀将褚卫牵制,如此一来,李辰安就能与小武一同离去。 但阿木和王正浩轩所想却完全不一样—— 他们就想砍死这两个老家伙,根本就没去想过这老家伙的境界比他们高了许多。 金三鞭的长鞭如游龙一般在与常书生的笔战斗。 二人从地上打到了空中,打到了一旁的房屋顶上。 同是一境,一个上阶一个中阶,这战斗就变得异常激烈。 鞭影笔光间,这处房舍就倒了霉。 里面本已经入睡的主人惊慌而逃,本还想要大声呵斥,却在看见那场面之后震惊的闭上了嘴仓惶而逃。 另一边。 阿木的刀先发,但王正浩轩的刀先至! 这是王正浩轩出山以来的第一刀! 这一刀带着凌冽的杀意如排山倒海一般向褚卫劈了过去。 褚卫眉间一蹙,他未曾料到如此年轻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强悍的刀意! 他举剑,横空。 “锵……!” 一声巨响,他的剑下沉三分,王正浩轩的刀弹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通过刀身传到了他的手臂,他的手臂一阵剧痛,虎口在这一瞬间迸裂。 有血流了出来,他却笑了起来。 “这才有劲,再吃小爷一刀!” 他拔地而起,长刀在雨夜中闪耀,一道悦耳的刀吟声响起,似乎这把刀已感受到了主人的强悍战意。 它也变得兴奋了起来。 阿木的刀在王正浩轩的刀被弹开的那一刹那也劈了过去。 并没有太过凌冽的气势,也没有王正浩轩那一刀极快的速度。 他才刚刚突破二境而入下阶。 但王正浩轩已是二境上阶。 王正浩轩那一刀已给褚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按照道理,阿木这一刀本不应该比王正浩轩那一刀更有威力。 可偏偏褚卫在这一刀劈来的时候,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因为这一刀很重! 如一座大山一般! 他是一境下阶,比阿木足足高了一个境界。 可在这一刀而至的时候,他竟然站出了弓步! 他的左脚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的双手握着三尺剑,上举三尺,“锵……!” 又是一声巨响。 阿木的刀和他的剑撞在了一起。 但阿木的刀并没有被弹飞,因为他和王正浩轩所用的力道和方式不一样。 他这一刀较慢,却很稳。 王正浩轩那一刀极快,受到的反震之力就更大。 并不能说阿木就比王正浩轩厉害,牧山刀的刀,可快可慢,全凭自己喜欢。 阿木也喜欢快刀,只是他身上的伤势未复,故而用了慢刀。 这一刀,将褚卫的三尺剑压下了四分! 刀依旧在剑上。 王正浩轩已从空中而来。 “呔,你个老东西,去死吧!” 他的刀,如一道灿烂的匹练。 风雨无阻。 一往无回! “牧山刀……好刀!” 褚卫发力,手里的三尺剑一震之间将阿木的刀给弹了出去。 他手握三尺剑,向王正浩轩的那一刀横扫而去。 一旁的小武紧张急了。 他不希望有人受伤,更不希望有人丧命。 但而今之局……却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甚至没有看见李辰安已将挂在脖子上的钟离若画放下,钟离若画已捡起了地上的那把不二剑,而李辰安的手里再次叩住了两把飞刀。 李辰安死死的盯着褚卫。 就在褚卫的剑扫向王正浩轩那一刀的那一瞬间,他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流转,而后传到了他的手上,也传到了这两把飞刀上。 他此刻才忽然发现内力比以往又雄厚了两分,那么这两把飞刀能不能射中褚卫射入他的身体? 两道寒光闪过。 钟离若画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褚卫陡然感觉到一股死亡之意! 他的剑恰好与王正浩轩的刀碰撞在了一起。 夜空中有精铁交鸣之声,有一簇火花绽放。 他扭腰,收腹,侧移了半步。 就这半步,他躲过了致命的两把飞刀,但这两把飞刀依旧射入了他的体内。 一把在侧腰,一把在肩胛。 一阵剧痛,褚卫勃然大怒! 他的气势在这一瞬间攀升,体内内力疯狂流转,手里的三尺剑骤然闪亮。 他看向了李辰安,手中三尺剑卷起了朵朵剑花,一剑却向阿木而去。 阿木手中长刀一轮,这一刀就极快! 这一刀与这一剑相接,他陡然连退三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上的伤口在这一剑之下几乎尽皆迸裂。 王正浩轩的刀再来。 褚卫起剑也起身。 一剑惊鸿。 便见漫天剑影! 王正浩轩在看见这一剑的时候神色陡然严肃。 他沉身,起刀。 刀从身后一轮。 他的双脚在地上猛的一蹬,脚下的青石忽然间碎裂。 他的身子弹向空中,他的刀抡过了他的头顶,气势如虹! “轰……!” 长刀的匹练劈到了那一片剑影之中。 王正浩轩的身子在夜空中陡然翻飞,刀光渐淡,一口鲜血如雨一般的挥洒而下。 两剑逼开了牧山刀的两把刀,褚卫体内的血气也在翻滚。 他在空中身子一扭,一剑向李辰安刺了过来。 雨中有朵朵剑花。 李辰安手里的飞刀再出! 一把。 两把。 三把! …… 在褚卫向他杀来的眨眼之间。 他掷出了六把飞刀! 这六把飞刀比刚才那两把的速度更快! 准头也更好! 小李飞刀,本应例无虚发。 奈何他是李辰安,却不是他本家的那位李寻欢! 终究是境界相去甚远。 那些飞刀其中五把并未能从那朵朵剑花中穿过。 它们被褚卫的剑悉数击落。 但有一把却绕过了那些剑花。 它是第四吧。 你去死吧! 褚卫本不该死。 可偏偏就在褚卫向李辰安扑来的那一刻,钟离若画对李辰安说了一句:“借你剑一用!” 钟离若画拿着两把剑。 两把举世无双的不二剑! 她的剑法同样没有招数。 樊桃花叫她练剑,练的不是剑招,而是剑速! 拔剑的速度! 出剑的速度! 还有将剑给射出去的速度! 钟离若画将手里的两把剑都向褚卫射了去。 可就算是这样,褚卫可能重伤也不会致命。 但他的身后偏偏又来了两把刀! 一刀重如泰山! 一刀迅如闪电! 第两百五十三章 冷雨夜 五 褚卫亡魂大冒! 纵横江湖数十年,一生身经百战,当然也曾遇见过巨大危险。 但他手里的三尺剑从未曾令他失望,终究让他在残酷的战斗中活了下来。 活到了现在! 本已退隐了江湖,本在洞庭湖畔已隐居五年,本想这一余生便能在那地方安然度过。 却未能耐得住那地方的寂寞! 前些日子来到了京都,投到了权倾天下的姬丞相麾下。 至现在才接到第一个任务—— 协助常书生杀一个叫李辰安的书生! 常书生已是一境上阶,已是江湖中的天花板级别的存在,杀一个书生居然还要自己协同出手? 那又是怎样的一个书生? 那书生的身边莫非有更了不得的高手? 果然那书生的身边有个了不得的高手。 但那高手并不是常书生的对手! 而自己需要对付的仅仅是两个少年! 哪怕他们是牧山刀的少年,终究也是少年! 可偏偏就是这几个少年,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心生怯意,于是怕了! 于是想要退去! 三尺剑的剑气激荡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 他希望这一剑能将身后的那两个少年击退。 也能将迎面而来的两把飞剑击飞! 如此,他才能突出重围,逃出这死亡之境! “锵锵锵锵……!” 他手里的剑与向他而来的那些刀那些剑碰撞在了一起,他没有犹豫,趁着那些刀剑还来不及发出第二招的那一刹那空袭,他的身子正要在空中一转,正意图向外围飞去…… 一把飞刀悄然而至! 那本应该是李辰安发出的第四把飞刀,它本应该早被他的三尺剑击落,可偏偏它却比第六把飞刀来得更晚了一些! 也正因为他生出了惧意,有了逃跑的心思,所以他没有发现这把在雨中飞得慢了一拍的飞刀! 这把飞刀就在他正要转身的时候,射入了他的胸膛! 他从空中落下。 落下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怒吼:“小贼……都去死吧!” 三尺剑再放光芒! 于是, 一把不二剑被击飞。 阿木被这一剑的剑气洞穿了肩胛。 王正浩轩被这一剑的剑气刺破了手臂! 褚卫的左臂被阿木一刀劈断。 他握剑的右臂被王正浩轩一刀两段! 他的两只手臂都掉了下来,可他手里的三尺剑,却就在那刹那间飞了出去! 一道寒光破雨。 一道杀意惊魂! 阿木双目猛的一瞪,一刀向那飞出的一剑追了过去。 王正浩轩亡魂大冒,双脚再次点地,手臂伸展,他的手臂很长,令手里的长刀再长三尺三分。 然而,他知道就算这样,自己也追不上那把剑! 那把剑,是射向李辰安的! 褚卫的身子尚未落地,他已发出了最后的笑:“哈哈哈哈……小儿,为老夫陪……” 他的眼猛的一直! 阿木止步! 王正浩轩停刀!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 倒不是李辰安能对付褚卫这临死一剑,而是李辰安身边的小武,就在这时候,他伸出了一只手! 夜色朦胧。 在这样的雨夜中本不应该看见这样一只手。 可他们偏偏却看见了。 还看的清清楚楚。 因为这只手散发着如玉般的莹莹辉光! “大悲手!” “你……你……” “砰……!”褚卫落在了地上,依旧看着那只手。 那只手已抓住了他的那把三尺剑! 显然,小武的内力依旧差了许多。 这把剑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手掌,甚至依旧向前行进了三尺。 只是它的速度陡然变慢,李辰安后退了三步。 剑止。 那只手依旧明亮。 手掌有血滴落了下来。 小武却咧嘴笑了起来。 “哐当……”一声,他松开了手,三尺剑如死鱼一般落在了地上。 褚卫也如死鱼一般未能瞑目! 小武甩了甩手,甩出了一串血珠儿。 他似乎没有觉得疼痛,而是看向了李辰安,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他那双澄澈的眼里流露出的却是关切、是欣慰、也是第一次出手救人一命的自豪! 王正浩轩收刀。 站在了小武的面前,“你是苦难和尚的弟子?” 小武看着王正浩轩的嘴型,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王正浩轩不明所以。 而此刻阿木也看了看小武,却没有去问,而是拖着他的刀,也带着他一身伤,向另一处战场走去。 走了三步。 他停了下来。 因为常书生已经跑了。 他又转身走了回来,然后开始包扎身上的伤。 他的旧伤在与褚卫的战斗中尽皆迸裂,而刚才又添了两道新伤,可他似乎毫无所觉。 他割下了两条衣袖,将它们撕成了布条,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包着,然后才抬头对小武说了一句话: “你的手很好,你的药也很好……呆会忙完了事,你得帮我再配一些药,用的有点多,那些药已经没了。” 小武盯着他的嘴,然后咧嘴一笑,高兴的点了点头。 金三鞭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这几个少年,也露出了欣慰的笑。 一个一境下阶的高手被他们围攻而杀,这出乎了金三鞭的意料。 “很好……年轻……真好!” “若画,我们回去!” “不要,”钟离若画倔强的一扬脖子,“我要保护我姐夫!” “再过十年,你就可保护你姐夫了,但现在……你奶奶说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钟离若画顿时咽了一口唾沫。 她抬头瞧了瞧李辰安,又想了想桂花糕的香甜味道,似乎在保护姐夫和吃桂花糕的这个问题上不太好取舍。 她还是做出了取舍: “姐夫,你可要小心一些哦。” 她选择了桂花糕! 李辰安微微一笑,揉了揉她湿漉漉的脑袋:“嗯,你随这位前辈回去,改日姐夫也带你去吃桂花糕!” “好!” 终究是一个刚满五岁的小丫头。 她将不二剑的雄剑还给了李辰安,背着她的那把雌剑和李辰安等人告别,然后随着金三鞭离去。 此时,李辰安对阿木说了一句: “你伤势太重,也回去!” “我说过,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先死!” 阿木背刀、抬步,向前而行: “我没可能看着你去送死!” “若非得要死,那便一起死!” 李辰安无言,嘴角一翘,也向前而行。 雨依旧。 这条街巷上并肩走着四个少年。 雨湿了他们的衣裳,却不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 更熄灭不了他们心里的那股属于少年的斗志昂扬的熊熊火焰! 第两百五十四章 如烟花般灿烂 一 玉带河上有十二座桥。 此刻李辰安四人站在了第七桥上。 这是一座拱桥。 四人走到了拱桥的最顶端,王正浩轩伸手一划拉,“那一大片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是鱼龙会总部!” “我现在向你说说里面的情况……” 王正浩轩看向了李辰安, “鱼龙会有长老八人,常驻此处的有四人……刚才我已和师兄在远处探查了一番,看今儿晚上这阵仗,你要搞的这大事怕是走漏了风声。” “姬泰这老王八犊子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他,这老东西的谍子无孔不入!” “鱼龙会大长老谢无双几已至半步大宗师!” “就算是我爹,也不是他的对手!” “二长老章重阳一境上阶十三年!比那谁、比妙手丹青常书生恐怕还要厉害两分!” “三长老谭槐柳一境中阶!” “其余五位长老,最低也在二境上阶!” “更不用说里面大大小小三百余个喽啰!” “姬泰这些年网络了许多江湖高手,这里的实力……就算是皇城司,就算皇城司派出了最精锐的军情七处,只怕也会损兵折将,你却想要闯入这里面,可有想清楚了?” 在王正浩轩看来,李辰安今晚干的这事实在不靠谱! 以卵击石也不是这么个击法吧? 这和飞蛾赴火有什么区别? 李辰安眉间的神色也颇为严肃。 他没有料到这鱼龙会的总部会这么大—— 这几乎就像个寨子一样,甚至还有围墙和塔楼! 在京都存在这么个地方,也不知道那昏庸的皇帝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这些年皇城司为何没有将这巨大的隐患给提前除去。 看来得先弄到这地方的地图。 不然就算是进去,要找到水牢那地方,恐怕天都亮了。 他没有回答王正浩轩的那句话,而是很认真的看向了王正浩轩三人,说道: “此事……其实与你们没啥关系。” “只是我需要去做这件事,也不是飞蛾扑火,而是和长孙先生有过约定。” “所以,你们真的可以回去,我绝不会责怪你们半分!” 王正浩轩这才知道这件事皇城司也有参与,这事他爹都没给他说过,如此看来这一行动确实是绝密。 “他们人呢?” “以爆炸为号!” “……那咱们先说清楚,如果爆炸之后没有人来,我们就回家睡觉!” “如果皇城司的人真来了,我就陪你去闯闯水牢,如何?” 李辰安笑了起来。 阿木这时候却也很认真的说了一句:“就算皇城司的人没来,你若要去水牢,我也陪你同去!” 王正浩轩顿时露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师兄……眼见快入冬,咱们烤着火吃狗肉,它不香么?” 阿木沉吟三息,“香,但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吃狗肉。” “走!” 王正浩轩目瞪口呆的看着阿木向前而行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这个师兄有些陌生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离开牧山刀的时候师傅说的一句话—— “你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但未来牧山刀山主之位,唯有你师兄阿木可继承!” 他问了一句:“为何” 山主答:“因为他吃了狗肉还敢背锅,而你,却丢了该背的锅!” 他曾经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其实现在也不是太理解,只是隐约间觉得此刻的师兄那背影变的有些高大起来。 高大到他不得不迈出脚步向前追随,哪怕前面有着万丈深渊! 四个少年走在拱桥上,走在漆黑的雨夜中。 桥下是哗啦啦流淌的玉带河水,桥的那边……就是今晚战斗的战场! …… …… 孙驼子小院。 钟离若水已止住了哭声,因为这不是哭的时候。 她强忍着心里的悲伤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孙驼子手里的那个木盒子抱在了怀里,转身看向了司空豹。 “我这一生,从未曾求过任何一个人!” “但现在,我想求你一事。” “当然你可不答应,我依旧不会怪你……也没法怪你。” 司空豹一声叹息,他当然知道钟离若水所求何事,但这件事是老夫人在制定,至于老夫人究竟对李辰安的生死是怎样的态度,他并不知道。 但此刻看着钟离若水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她那双无助的眼睛,司空豹还是点了点头。 “老夫送你先回去……而后就去鱼龙会总部。” “不,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见到辰安和小武,带他们到这里来。” 司空豹沉吟片刻,回了一个字:“好!” 他转身离去,钟离若水将这个木匣子放在了西厢房里,又走了出来,使劲将孙驼子的尸首拖到了屋檐下。 想了想,取了两张凳子,又费了老大的劲将孙驼子给弄到了凳子上。 她坐在了孙驼子的旁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汗水和泪水,双手杵着下巴看着孙驼子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孙爷爷,其实这天下最疼我的应该是你了。” “原本……原本我和辰安是打算回广陵城的,原本也想将你和小武一并带去。” “广陵城虽没有这京都的繁华,但也有另一番风味,比如……” “比如桃林别院很是开阔,三月的桃花很美。也比如画屏湖的景色并不逊于浣花溪。” “我和辰安商议让你在广陵城养老的……但没料到事情出现了这么多的变化。那就在京都养老吧……可你……可你怎么就走了呢?” 钟离若水眼里的泪珠儿又滴落了下来。 “等辰安回来了,我们和小武一起,为你送终。” “你很喜欢云集别野,便将你葬在水云山上吧。” “那地方有你看着……我亦心安。” 她抬头望向了夜空,喃喃低语:“辰安,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她不知道被她记挂的李辰安已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凶险。 她也不知道此刻的李辰安,已站在了距离鱼龙会总部不远的桥头。 桥头的那颗榕树下停着一辆马车。 安自在就坐在那辆马车上打着盹。 听见了李辰安等人的脚步声,安自在睁开了眼。 可他却并没有看向李辰安四人,他的视线越过了李辰安的肩头,看向了他们的后面。 李辰安转身,便看见了漆黑的雨夜中飘来了一盏灯笼! 第两百五十五章 如烟花般灿烂 二 那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分外抢眼,就像一盏鬼火一般。 那灯笼渐行渐近,于是李辰安便看见了提着灯笼的是个姑娘。 然后他又咧嘴笑了起来。 这姑娘来到了李辰安的近前,仔仔细细的再次看了李辰安片刻,才开口说道: “你实在不太像个文人!” “你的胆子,比我意想之中大了许多!” “我不知道你有何布置,但我毕竟是鱼龙会的客座长老……虽然鱼龙会有些忌惮我这松山剑院弟子的身份,许多重要的事都不会让我知道。” “但今儿晚你这事……鱼龙会上下都已知道!” “我这点本事帮不了你多少,所以我本没打算来看看,但你毕竟是沐心最好的朋友。”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来递给了李辰安: “这是鱼龙会总部地图。” “另外,我还要告诉你的是,今儿个晚上,鱼龙会八个长老来了六个,谢无双也在!” “我在想,对付你当然不需要这么多高手,鱼龙会既然如此慎重,想来你的身边也有强大的帮手,但还是要多加小心一些。” “活着回来。” “你死了,我倒是无所谓,但我想沐心会很伤心。” 说完这席话,这姑娘又看向了站在李辰安身边的王正浩轩,问了一句: “你就是牧山刀最天才的那把刀?你也要活着回来!” 王正浩轩一怔,便听这姑娘又说了一句:“我想试试你的刀!” 说完这句,她提着灯笼转身离去。 “她是谁?”王正浩轩惊讶问道。 “松山剑院慕容荷。” 王正浩轩看向了那背影,忽的,那背影又转过身又走了回来! “我想了想,既然牧山刀的刀都敢去,那我松山剑院的剑也不能失了名头。” “里面的路况有些复杂,就由我带你们进去吧。” “现在出发?” “好,准备出发!” 李辰安从马车里取出了放着的那十个大罐子分发到了阿木等人的手上,慕容荷也分到了两个。 “这是什么东西?” “……烟花!” “……用来干啥?” “呆会你就知道了!” 慕容荷熄灭了灯笼。 黑夜袭来,一行人就在雨夜中随着慕容荷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这是鱼龙会总部的围墙。 就在慕容荷的注视之下,李辰安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第一个烟花! …… …… 鱼龙会的总部是个长方形的巨大院落。 中间有一处三层高的楼阁。 它叫鱼龙阁。 这鱼龙阁便是鱼龙会的中枢,此刻三层楼上围坐着六个人。 他们是鱼龙会的六大长老! 大长老谢无双居于上首,面色严肃,正在说话: “相府传来的消息是,今夜子时……还有小半个时辰……皇城司军情七处的高手都被引出了城去,所以相府认为前来攻打咱们这地方的,极有可能是定国侯府隐月阁的人!” “隐月阁很是神秘,老夫去水云山探寻数次依旧没有找到究竟在哪里,便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高手。” “可以肯定的是司空豹、杜云峰还有童老邪会在里面。” “这件事的起因在于那个叫李辰安的小子!” “他想要从这处的水牢中救出温煮雨的女儿温小婉……定国侯府当然不希望他死在了这里。” “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皇上就在宫中,定国侯府也没那胆子大张旗鼓的率领兵马前来攻打,所以,只能是隐月阁的江湖中人。” “能来多少,相府不知道,但这些年来隐月阁已几无声息,里面的那些老家伙估计也死得差不多了。” “所以,有我们六人在此坐镇,下面还有三百余鱼龙会精锐,再加之我们已有诸多布置……尤其是藏在二层楼上的那八十弓箭手!” 谢无双的那双老眼微微一眯,眼里透露出一股狠厉之色。 “老夫是希望隐月阁的人来的!” “找不到隐月阁,终究是个后患!” “这次他们主动出来……倒是要感谢那个李辰安!” 坐在他下首的二长老章重阳此刻问了一句:“李辰安的目标既然是水牢,要不要派个高手去里面看着?” 谢无双摇了摇头,忽的一笑:“杨四贤在那里,另外……李辰安此刻,恐怕已经死了!” 其余五人皆是一愕,谢无双一捋长须,站了起来,“相府安排,算无遗策!” “李辰安……有妙手丹青常书生和三尺剑褚卫联手,他焉有活着的道理?” “诸位,子时将近,准备一战!” 谢无双一双老眼陡然散发出强大战意,他双臂一举,高声说道: “这一战之后,鱼龙会,当名扬天……” 下字未能出口!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陡然传来! 他忽的感觉到脚下一阵剧烈震动,差点将他给震倒在地! “敌袭!” “战斗……!” 他们从鱼龙阁的三楼上飞了出来,便看见了左边的一处阁楼冒出了滚滚浓烟,伴随着的是一阵阵惊呼声、惨叫声,还有慌乱奔跑的脚步声。 敌人呢? 他们飞到了天上,四处逡巡,然而却未能发现一个敌人!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 三长老谭槐柳刚刚落在鱼龙阁右边的一处房顶上,他忽然听见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吱吱之声。 他以为是老鼠。 不料却见空中有微弱的火花在闪烁。 他定睛一看,才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向他飞来! 这是一个大罐子! 有一口泡菜坛子那么大! 这玩意儿李辰安做了十个! 这是第二个! 谭槐柳不知道这是何物呀,他眉间微蹙,然后拔剑! 管它何物,老夫一剑了之! 他飞了起来,向那口冒着火花的坛子飞了过去,他举起了剑,剑光如银,剑气激荡! 他一剑向这坛子劈了过去! “轰……!” 一道惊天巨响在空中响起! 一朵烟花在雨夜中陡然绽放! 整个鱼龙会总部的人在这一刻皆望向了那处夜空。 墙外的慕容荷也看着那处夜空。 她的小嘴儿已张开,浑然没有注意这漫天的秋雨扑了她一脸。 这世界本没有烟花。 但现在至少慕容荷等人知道了烟花是什么模样。 它真的很美啊! 璀璨了那片夜空。 也摧残了那一剑劈向它的人! 第两百五十六章 如烟花般灿烂 三 相府。 已是子时,但相府书房里的那盏灯却尚未熄灭。 姬泰坐在茶台前,已喝清了一壶茶。 他下首是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的依旧是那个黑袍老人。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燕国公燕锦月! 此刻燕锦月抬眼看向了姬泰,“鱼龙会之战……怕是已经打响!” “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李辰安不能死!可你却让姬拓带着千牛卫丑时末才去鱼龙会总部……莫非是给李辰安收尸?” “也或者,你已想好了如何去面对皇上的怒火?” “这些年,他虽然不理朝政,可他毕竟还是皇上,除非……” 燕国公俯过了身子:“除非趁着这个机会动手!” “可定国侯府还没离开京都,就算姬安率兵从南边门户太安城而来……胜负也在五五之数!” “赢了,当然万事大吉!” “可若是输了……那就是满盘皆输!” 姬泰沉吟片刻,“老夫一直在想,今夜之事实在有些诡异!” “诡异何在?” “你说,足足二十年过去,皇上早不认晚不认,偏偏就在今夜认了李辰安……” “这说不过去!” “如果说皇上一直知道李辰安就是卢皇后的儿子,他早应该将李辰安从广陵城接回京都,早应该立李辰安为太子。” “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燕国公沉默。 轮椅上的那黑袍老人此刻却开了口,“许是才知道不久!” 姬泰看向了那黑袍老人,又问了一句:“就算当年李春甫这老东西将皇长子带去广陵城给藏了起来……那时候他担心的无非就是宫里有人对那婴儿出手……但那时候老夫并没这心思,李春甫是在防谁?” “何况,皇上和卢皇后之间感情极深,卢皇后仙去,皇上便会对那孩子更加宠爱,也一定会派更多的高手保护起来!” “他在宫里,事实上远比在广陵城更加安全……毕竟,万一走漏一点风声,广陵李家可仅仅只有几个普通护院!” 燕国公眉间紧蹙,“这么说,你怀疑李辰安不是皇长子?”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难以确定!” “因为今儿夜里,皇上不像是在做戏……以老夫对皇上的了解,他也不是个善于做戏的人。” 燕国公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个话题:“那么,你为何还是要李辰安死?” 姬泰起身,站在了窗前,望向了夜色冷雨。 “因为李辰安即将站在朝堂之上!” “老夫并不担心他与我作对!” “但老夫担心他快速的成长起来,从一枚棋子变成了执棋之人,那么以后……以后我们就更没机会!” “他现在死去,皇上定会迁怒于我。” “就算皇上一怒之下要杀我姬泰满门……二皇子却有了上位的可能!” “我已经很老了,死不足惜。但二皇子正当年少,若他能得国公您等的帮助登基为帝……” 姬泰转过身来,脸上洋溢起一抹笑意。 “或许新皇会将我的尸骨葬于帝陵!” “如此,我死而无憾!” 就在这时,相府大管家康时济匆匆走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老爷,常书生和褚卫刺杀李辰安失败,褚卫……战死!” 姬泰一惊,“定国侯府还是皇城司出的手?” “回老爷,常书生说来的是金三鞭……应该就是隐月阁中之人。至于褚卫,他被三个少年联手击杀,死状……极惨!” “饭桶!” “现在李辰安在哪里?” “回老爷,他应已抵达了鱼龙会总部!” 姬泰徐徐眯上了眼,过了片刻才对康时济吩咐了一句:“告诉姬拓,叫他带兵前往鱼龙会总部……那地方有江湖匪人作乱,全杀之!” 燕国公眼皮子一跳,又听姬泰阴狠的说了一句:“将李辰安剁碎,丢入玉带河中,让他……永远失踪!” …… …… 皇宫,御书房。 御书房里的灯也是亮着的。 这里此刻只有两个人,因为宁皇已将侍候在一旁的御前公公常左青给派去了门口守着。 他坐在龙案后,龙案前站着一个人。 他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 此刻长孙惊鸿正好奇的看着宁皇。 宁皇的面前是一叠纸张,他正在一张一张的看着这些纸上的字。 就像他刚刚登基为帝的时候翻阅奏章一样。 不! 比翻阅奏章还要看的仔细! “这些词,便是李辰安今夜所作!” 宁皇没有抬头,他拿起了一张纸来,又道:“朕当真没有料到天下真有如此大才!” “所以,赐他个诗仙的名头不过分!” “尤其是他做的第十六首词……” “哦,你不懂这玩意。” 宁皇抬头,“朕请你你不来,朕不请你你却来了,说吧,深夜见朕,有何急事?”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躬身一礼:“皇上,他的第十六首词写的是啥?” 宁皇眉间一蹙,“就问这个?” “不是,老臣前来,是想问问皇上,皇上让姬拓带着千牛卫去找李辰安……这是要李辰安死么?” 宁皇一惊,过了片刻才问道:“他们真有那么大的胆?” “这胆,还不是皇上您给的!” 宁皇面色一变,却忽而悠悠一叹。 “朕好不容易才知道李辰安就是朕的皇长子,他不但不能死,往后还要……” 这话就此打住。 “朕这就写一道密旨!” “给程国公家的那小子程哲。” “朕记得他也在千牛卫,好像是……” “回皇上,程家小子是千牛卫左卫中郎将,受姬拓节制!” “嗯,你给朕磨墨。” “这孩子的字,真丑!” 长孙惊鸿俯身磨墨,视线落在了那首词上,片刻,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虽不太懂得诗词,但这首词依旧给了他一种荡气回肠之感! 只是,这首词和中秋却毫无关系! 另外,李辰安年少,从皇城司得来的消息,这小子一直是一种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所求不过是一生逍遥……他怎的还有如此高尚的理想? 难怪皇上会喜欢这首词。 如果皇上能因为这首词而改变,那宁国,还有希望! 就在这时,皇上忽的问了一句: “朕如果废黜东宫,你怎么看?” 长孙惊鸿一惊,磨墨的手停了下来。 “老臣以为……太子仁厚,当……” 他的话被皇上打断,“仁厚可守成,但而今之宁国,你觉得守成能有用么?” 长孙惊鸿躬身一礼:“皇上正当壮年!” 宁皇沉吟片刻,脸上意兴阑珊。 “朕……愧对于卢皇后!” “朕,连朕的爱妃和儿子都保护不了……朕守着这江山有何用?” “你觉得朕的这些儿子们,谁能继承大统定而今宁国之乱局?” 长孙惊鸿心想莫非皇上这就要让李辰安认祖归宗? “……此等大事,非老臣敢于妄言!” 宁皇忽的笑了起来。 “不急,朕,再看看。” “你,也替朕看看。” 第两百五十七章 如烟花般灿烂 四 当鱼龙会总部的上空绽放出第一朵烟花的时候,潜伏于四面八方的皇城司军情七处的高手们便尽皆向那地方飞了过去。 当鱼龙会总部第五次震天的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军情七处的三百余高手已飞至鱼龙会总部的墙头。 里面已一片混乱。 鱼龙阁上,大长老谢无双正在大声的指挥,然而那从天而降的不明来历之物给这些人心里造成了极大的阴影和压力。 甚至有人说,这许是天罚! 不然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莫要说他们这些喽啰,就连三长老谭槐柳都被那一家伙给弄死了! 那东西所落之处,方圆十丈的人非死即伤。 那些木制的建筑更是燃起了火来,偏偏这秋雨未停,于是起了股股浓烟。 浓烟弥漫其间,有着呛人的味道,也让所有人的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 于是有剧烈的咳嗽声,也有碰撞声,还有那些被炸之后重伤未死之人惨烈的呼叫声。 当王正金钟落在墙头,看见的就是一片烟雾,就是那一片烟雾掩映之下的惨烈场面。 他不知道李辰安是如何做到的。 但此刻,他知道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杀……!” 他一声大吼,军情七处的所有人便扑了下去。 战斗在这一瞬间打响,于是场面愈发混乱。 墙外。 慕容荷早已瞪大了眼睛,她此刻所看不再是墙内,而是看向了李辰安。 “这就是烟花?” “……对,这就是烟花。” “你做出来的?” “嗯,不过威力还不够大。” 一旁的安自在三人见识过这东西,但今儿个才算是真正的实战,其效果比炸鱼好了许多倍。 唯有小武。 小武站在墙头,看着下方,眼里满是悲悯。 他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他只觉得那些人不应该就这么死了,因为活着太不容易。 于是,他想去救人。 可偏偏这时候他却被阿木飞上去给拽了下来。 小武有些茫然,李辰安这时候没时间给他解释。 因为他需要趁着这混乱潜入鱼龙会的水牢。 所有人飞上了墙头,唯有李辰安站在地上。 他此刻正仰头望着这道大致丈许高的墙,他忽然发现轻功这玩意才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最好功夫。 然而,他不会! 安自在摇头一笑,落地,将李辰安抱起飞了过去。 一行人翻过了墙头,在慕容荷的带领下从那些房舍间的小路弄堂穿了过去,途中遇见了几个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鱼龙会喽啰,皆被两把刀一一收割。 他们来到了战斗最为激烈内堂,这里就是鱼龙阁所在之地。 这里喊杀声震天,哀鸣惨叫之声也不绝于耳。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都给老子当心一点,有箭手!” 这是王正金钟的声音。 王正浩轩停了下来,李辰安也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那栋三层高的巨大楼阁,咧嘴一笑,“给它来两家伙!” 王正浩轩眼珠子一转:“让这烟花在里面爆炸恐怕效果更好。” “那地方是鱼龙会核心所在,高手众多,还有藏着的箭手,你们过去太危险!” 这话是慕容荷说的。 阿木一听站了出来,那张刀削般的脸一如既往的冰冷: “师弟,我上,你掩护!” “……我上!” “别废话!” “那是我爹!” 阿木闭嘴。 王正浩轩抱着一个坛子就向雨中冲去。 阿木抬步,拔刀。 他们距离鱼龙阁尚还有十丈距离的时候,一阵密集的箭羽向他们倾泻而来。 阿木陡然加速,他冲到了王正浩轩的前面,手里的长刀急速的挥舞出了一片刀芒。 “叮叮叮叮……” 一正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他挡住了许多支箭。 然而这十丈距离对面却射出了两轮箭羽。 当他们冲到鱼龙阁下方的时候,阿木中了三箭! 大腿上一箭。 左右肩胛各一箭。 王正浩轩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他点燃了引信,将两个坛子大的炸弹丢入了鱼龙阁的里面。 “走,我断后!” 阿木没有争。 他拖刀而行。 王正浩轩倒退而行,手里的长刀挥舞的密不透风,终究没有漏掉一箭。 当他们刚刚退回这回廊的时候。 鱼龙阁的第三层忽然飞出来了一个人!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丈许长的红缨枪。 他刚刚飞出鱼龙阁,一道惊天的爆竹声轰然响起。 整个院落的地都在震动。 他被那强大的气浪给抛了起来,他在空中回头,看见的是那栋三层楼正好塌了! 从三层楼上飞出了许多人。 王正金钟显然没有料到会出现如此有利的局面。 “冲,杀光他们!” “锵锵锵锵……” 一时间,刀来剑往战成了一团。 飞出来的那人是二长老章重阳。 他本要追杀阿木二人,却没料那一家伙将他震的气血翻滚。 但他毕竟是一境上阶十三年的高手。 他在空中扭身,一枪向回廊上的李辰安等人杀来。 安自在一声苦笑:“你们去水牢救人,我来对付他!” “借你的剑一用!” 他从李辰安背上拔出了不二剑,一跃而起,向扑来的章重阳迎去。 李辰安没有迟疑,“走!” 慕容荷一把拽住李辰安,五人疾驰而去,片刻之后来到了西北角的一处小木屋子前。 小木屋的门是虚掩着的。 慕容荷推开门,李辰安等人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屋子里除了中间有一个洞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洞不是笔直如水井的洞。 洞中是盘旋而下的楼梯。 走到楼梯的尽头,里面豁然开朗,出现在李辰安等人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地底建筑—— 四周有房舍,中间是一处很大的水塘。 水塘里有几处铁笼子。 铁笼子里面关着的就是鱼龙会抓捕的重要敌人。 然而诡异的是,此刻这里面居然没有看守的人! 李辰安小心翼翼向前而行,他们来到了水牢边,放眼望去,那几个铁笼子里面却并没有发现温小婉!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李辰安等人回头,便看见一个穿着一袭青衣的老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个老人一只衣袖是空着的! 李辰安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是鱼龙会天下行走杨四贤! 第两百五十八章 夜归 上 阿木拔刀。 杨四贤却摆了摆手微微一笑。 他站在了李辰安面前丈许距离,看向李辰安的视线里却并没有断臂之恨。 “跟我来。” “去哪?” “带你们安全离开。” “……你究竟是什么人?” “往后你自会知道,但我绝不会害了你。现在,姬拓正带着兵向这里赶来,他会杀了你!” 李辰安沉吟三息:“温小婉在哪里?” “这时应该已到了怡红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看你的胆色如何。” “……谁想看?” “当然是当今皇上!” “何不早说?” “老夫断一臂而得姬泰信任,这是值得的。另外……老夫孤家寡人一个,并没有孙女!” “不过老夫倒是希望能有一个孙女,或许老夫还真会千方百计将孙女嫁给你。” 李辰安并不相信这一出是皇上想要看看他的胆色。 因为他就是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小人物,就算在京都已有了一些名气,至多也就是个宁国第一才子。 皇上若是对自己有了兴趣,大可以一道圣旨将自己召来,又何必要弄出这么复杂的事来看看自己的胆色? 自己胆子的大与小,有何重要? 如果杨四贤其余的话没有撒谎,那么他事实上就是皇上安排在鱼龙会的卧底。 温小婉是个饵。 杨四贤将温小婉劫持入京都,便是希望自己能够咬了饵也来京都。 温小婉是温煮雨的女儿,他的女儿被劫持,他理应着急,理应寻求长孙惊鸿的帮助将温小婉救出去。 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做。 所以,商涤说杨四贤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火烧煮雨小筑,灭了温煮雨满门的凶手,这话就不成立! 温小婉被商涤收养,温小婉所知的一切信息都来自于商涤。 温小婉坚决要去刺杀杨四贤……商涤为什么要给温小婉灌输这一错误的仇恨? 也或者商涤所得到的消息就是错误的。 正好被杨四贤给利用了。 而自己,也被人给利用了! 皇城司借此消灭鱼龙会……但还是说不通,因为皇城司才是官方机构,长孙惊鸿随时可以消灭鱼龙会,何必大费周章? 那自己究竟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短短一瞬间,李辰安想了许多,却越想越迷糊。 “走吧,呆会怕是来不及了。” 李辰安并没有走。 他指了指水牢中的那些铁笼子,“都是些什么人?” “有朝中得罪了姬泰的大臣,也有……也有江湖中意图刺杀姬泰的义士。” “放了他们。” 杨四贤沉吟片刻,去了旁边的一处房舍,取了一串钥匙过来。 他当真将里面所有的牢笼都打开了,甚至对那些被放出来还一脸茫然的人说了一句: “都走吧,但你们记住,是李辰安救了你们。” “离开之后,都远走高飞吧。” “京都太危险,姬泰如果再抓住你们,你们绝无活下来的机会!” 杨四贤转身而行,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走吧,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一行人离开了水牢。 那十余个被放出来的人中有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他一身褴褛蓬头垢面。 此刻他伸手将额头上的乱发捋了捋,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背影上。 忽的咧嘴一笑,也抬步走出了水牢,却并没有跟着杨四贤一行而去。 杨四贤带着李辰安等人沿着一条青石小径来到了后院,于是李辰安便听见了哗啦啦的水流声。 他打开了后院的那扇小门。 “外面就是玉带河,河边有一艘小船。” “你们登船之后,船夫会将你们送至第十二桥附近。” “再见!” 杨四贤转身,李辰安忽的叫住了他:“不一起走?” “老夫还有些事。” “若有暇,我请你喝一杯。” “好,等此间事了,老夫自会去寻你喝一杯。” 杨四贤转身离去,没有人看见他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 …… 船行于玉带河上。 鱼龙会总部的战斗依旧激烈。 顺流而下的船行速度极快,那激烈的战斗声便渐渐落在了身后,又渐渐消失于耳畔。 李辰安此刻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今夜好像做了许多事。 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做。 他忽的想起了在皇城司的时候长孙惊鸿对他说的一些话—— “皇城司并不是不对鱼龙会动手,而是时候未到。” “但你既然想要救出温小婉……那老夫就帮你一把,老夫总不能看着昔日老友的孙子去送死。” “你长在广陵城,年岁也不大,阅历自然也说不上多深。老夫要告诉你的是,你既然来到了京都,既然已踏入了这潭浑水之中,那就要快些成长起来。” “人心有善恶,你需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轻易的相信某个人,就算是老夫,你也要提防三分,因为京都之险……无处不在!” “总的来说,你需要足够强大!” “在足够强大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如梦幻泡影。” 那么,这世界足够强大的力量是什么? 当然是皇权! 李辰安忽的一惊,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所想在广陵城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这就是痴心妄想! 他才忽然明白二伯李文厚为何会三番五次的说你不该来京都! 只是造反这种事这之前的他从未曾去想过。 此刻,却在他的脑子里生出了些许念头来。 他的心里这时候疑惑的是……自己这个广陵城曾经李府的弃子,为何会被李文厚如此认真的劝阻? 为何会得长孙惊鸿如此鼎力的相助? 难道仅仅是爷爷李春甫的原因? 自己来到京都,这究竟动了谁的利益? 如果仅仅是个天下第一才子,那些勋贵权臣根本不会将他打上眼,更不会处心积虑的想他死。 难道是因为自己即将成为定国侯府的姑爷,断了二皇子宁知行的一条路,阻挡了他入主东宫之大计? 也只能如此解释。 船靠岸。 李辰安一行登上了岸。 踏上数十级石阶,他们站在了一条巷子里,却都愕然一怔—— 眼前灯火辉煌! 因为巷子中有一把巨大的伞! 伞下有一张宽大的桌几。 桌几前只坐了一个人。 这人的身后却站着二十余个提着灯笼的姑娘! 那些姑娘的后面……是黑压压一群佩刀的武士。 李辰安心里一咯噔。 抬眼望向了那群武士的后方。 后面是一道高高的围墙,也有一道敞开着的大门。 大门的门楣上写着几个大字: 德亲王府! 伞下那人此刻抬眼看向了他。 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第两百五十九章 夜归 中 “本王便是宁知行!” “本王在你入京都的第一天就已见过了你,但你却尚未见过本王。” “今夜中秋,你在文坛以笔震惊天下,这当然是可喜可贺之事。” “所以……本王在此备薄酒一壶,邀你同饮,为你庆贺。” “请入座!” 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李辰安忽的摇头自嘲一笑,这古人……特么的简直令人防不胜防啊! 杨四贤这老家伙,他做的这事天衣无缝。 当然,自己也确实大意了。 他从阿木的手里接过了一个坛子。 他就这么抱着这个坛子来到了那把伞下,坐在了二皇子宁知行的对面。 宁知行惊诧的看着这玩意儿,忽的问了一句:“这是个啥东西?” 李辰安咧嘴一笑,“既然殿下有心,在这三更半夜还在此等我,我当然应当给殿下送上一份礼物!” 宁知行眉间一蹙:“本王府上,就算是这样的坛子,也是定窑所产,你这……” 李辰安拍了拍这坛子,俯过了身去,仔细的盯着宁知行的那张脸。 “殿下,我这坛子可和定窑所产的不一样!” “怎么说?” “想必殿下也知道我从鱼龙会总部来的,” 他又拍了拍这坛子,“不敢瞒了殿下,我就是用的这玩意儿,将鱼龙会总部给炸了个天翻地覆!” 宁知行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忽的眉梢一扬,“怎么?用这东西来威胁本王?” “这就要看殿下的这杯酒,好不好喝了!” “若是不好喝呢?” 李辰安也坐直了身子,耸了耸肩,一脸淡然的笑道:“那就……轰!的一声,你、我还有这里所有的人,全部飞灰烟灭!” 宁知行沉默了片刻,他思来想去,如此威力巨大的怪异东西此前从未曾听说过,更不用说见过。 工部没有这玩意儿。 军械司也没听说有捣鼓出什么新玩意儿。 那么李辰安的这番话……莫非他是在恐吓本王? 他一定是在恐吓本王! 于是,他笑了起来。 他的脸很是俊朗,比起太子宁知易,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以,他的笑很好看。 于是,李辰安也笑了起来。 宁知行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李辰安,“画屏春,确实是天下第一的好酒!” “本王请你来,用最好的酒,本王在这冷雨中等候了你多时,用的是本王最诚挚的心!” “本王目前并没有想要杀了你的心思,所以……你不必紧张。” 李辰安一点都不紧张。 他的面色很轻松,他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游离,甚至他整个人坐在那里看起来都很是放松。 宁知行不知道李辰安的这番勇气从何而来。 莫非,他已知道了他的身世? 亦或……他面前的这坛子,当真有莫大威力? “殿下其实也是个风流人物!” 李辰安没有去端那杯酒,他的一只手依旧放在那口坛子上,另一只手就那么随意的放在桌子上。 “其实我真正来到京都的时间并不长,但关于殿下的话,却已听了不少。” “哦……?都是怎么评价本王的?” “真想听?” 宁知行眉梢一扬,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有些好奇。” “好,那我就说给殿下听听。” “殿下生得英俊潇洒,自幼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 “殿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行军布阵更多有奇思妙想……皆说殿下提笔可安邦,上马可开疆,所以,殿下原本应该是天纵奇才,是能够在宁国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宁知行听见前面那些话还颇为自得,但李辰安后面却说了‘原本’二字,这后半句的味道就变得不太那么香了。 他抬眼看向了李辰安,便听李辰安又说道: “有本事的人通常有个最大的毛病!” “什么毛病?” “不太喜欢安于现状!” “也或者说不太愿意向别人低头!” “所以,我便又听说了一些对殿下的评语,便是……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还有……刚愎自大、独断专行,趾高气扬等等不太好的说法。” 宁知行的脸已变得冰冷了起来。 他很不喜欢李辰安说的这句话! 但现在他依旧没有和李辰安翻脸,而是岔开了这个话题。 “等你来,不是听你说本王的这些是非。” “哦……那殿下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和精力,是想和我说点什么?” “总不会请我来再做诗词吧?” 李辰安又微微俯过了身子,“我倒是觉得这个可以有!” “虽无月却有秋雨,虽无美人当前,却有殿下的美酒。这若是做出一首词来……许会有别样的一番味道!” 宁知行一怔,摆了摆手,“诗词这东西,往后还可以再做,今晚……今晚距离天亮已不远了,咱们还是长话短说,若说的好,本王很是欣赏你的才华,往后你可时常来德亲王府,本王定会与你把酒夜话。” 李辰安问了一句:“那如果说的不好呢?” “不好嘛……本王身后有一百零八死士,你肯定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当然,你是个聪明人,本王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首先为了表示本王的诚意,本王可明确的告诉你,钟离若水……本王放弃!” “另外,钟离若水身有不治之顽疾,宫里的珍宝阁有两味必须之药……很是贵重!听说樊老夫人去求父皇也没有求到!” “你若是同意我接下来说的话,本王保证将那两味药取来亲自送到你的手上,据说可延钟离若水三两年性命,至于以后,本王能帮一定会帮,如何?” 李辰安大吃一惊,他回头看了看小武,小武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说说看。” 宁知行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你离开京都。” “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有多复杂?” “我在京都究竟耽误了你们什么事?” “当然是天大的事!” 李辰安没有再说。 钟离若水居然有不治之症! 小武不会说谎! 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必须救钟离若水! 但他同样知道就算自己真离开了京都,依旧逃不过一死! 尤其是在宁知行登上帝位之后! 那两味药既然在宫里,大不了去偷去抢,也或者一家伙炸了它! 于是,他摇了摇头。 “京都还是挺好,我还想再多呆一些日子。” 宁知行死死的盯着李辰安,过了五息才问道:“真不要再想想?” 李辰安取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靠近了这坛子的引信。 他的眼神也变得冰冷了起来。 “我这个人啊,有个毛病。” “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威胁。” 他点燃引信,然后看向了宁知行,忽的一笑: “殿下要不要试试这烟花的威力?” 第两百六十章 夜归 下 这罐子的引信很长。 此刻正闪耀着火花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李辰安将这罐子推了过去,“殿下,其实你做错了一件事。” “你既然知道若水有病,为何不将那两味药取来直接给我?” “如果你直接给了我,如果那两味药确实能治……就算只能暂时治若水的病,为了她,我一定会成全了殿下!” 宁知行看着那越来越短的引信有些紧张。 “这有何区别?” “当然有!你主动给我不求回报,我会把这当成是殿下你的友谊!” “可你用这玩意儿来要挟我……莫非你就认为我没有办法从那什么珍宝阁中弄到那两味药?” “何况你还安排了这么多的死士,这不是待客之道!” “这就是殿下你的自以为是!” “提醒一下殿下,这引信燃完就会引爆里面的东西,然后轰的一声,就像一道惊雷一般,就算你现在飞到天上去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李辰安双手一摊,“既然若水命不久已,那么我死了也没有关系。殿下如果死了,那一切可就真成了梦幻泡影!” 引信还剩下两尺。 宁知行愈发有些紧张,因为他不敢赌! 他的命当然比李辰安的命更值钱。 当然,除非是父皇认了李辰安这个儿子。 这位皇兄可以稀里糊涂的死去,但自己这个德亲王这辈子却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那火星四溅的引信,问道: “离开京都,就那么难么?” “原本不难,但你们这些古人套路太多,不讲信誉,没有武德,所以我思来想去,你们想要我去做的,我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殿下,还剩下一尺!” “我若现在出手,你觉得你能逃得过么?” “看来殿下对我的认识还不够深,我李辰安从不怕死!何况此刻就算死在殿下你的手中,你依旧会下来给我陪葬!” 阿木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这小子又在说谎! 不过这小子胆儿也是真够大的! 现在就算想跑,也都跑不掉了。 王正浩轩脸都白了。 小武也有些紧张。 慕容荷已咬紧了嘴唇。 宁知行死死的盯着那越来越短的引信,他忽然觉得背上的冷汗似乎都流了出来。 就算要杀李辰安,呆会让那些死士动手也是一样。 何必用自己的命去赌这东西的威力! 就在那引信只有一寸的时候,他快速的伸出了手! 李辰安笑了起来。 宁知行一把捏住了引信燃烧的火焰,在最后的那一刻将之掐灭,过了片刻,他才咽了一口唾沫抬眼看向李辰安,“现在你拿什么威胁本王?” “殿下你看,他们手里还抱着三个!” 宁知行一哑,“如此说来,就没得谈了?” 李辰安此刻却站了起来,他没有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变得很是严肃,他认真的说道: “其实我始终都不明白,我就是来京都看看我的未婚妻,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救出被鱼龙会抓去水牢的那个姑娘。” “甚至那个姑娘我可救可不救。” “至于这宁国会变成什么模样,至于谁坐在那上面当皇上……这和我原本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我就想着带着我的媳妇回广陵城去守着我那小酒馆,我就这么点理想,你们却处心积虑的想要我死!” “我特么招谁惹谁了?” “你是二皇子,是德亲王!” “我特么就是广陵城来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我们八竿子都打不着!” “你、还有姬泰,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你们有你们的阳光道不去走,偏偏要和小爷来挤这独木桥!” 李辰安陡然站起,一脸愤怒: “还让不让人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 “非得要小爷我和你们来个你死我活才舒服?” “好啊!来啊!” “有什么招式放马过来,小爷我通通接着!” “要干咱就干大一点!” 他怒气冲冲转身,两步来到了王正浩轩面前,将王正浩轩抱着的那个罐子给取了过来。 他又点燃了火折子,又点燃了这坛子的引信。 “你们对我一无所知!” “你恐怕还在怀疑这东西的威力!” “一个个都自以为是!” “小爷我就让你看看这玩意究竟有多厉害!”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一家伙将这坛子丢入了德亲王府里面! 宁知行已惊呆了。 他忽然说了一句:“那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何?” 李辰安冷冷一笑,“晚了!” “你还有姬泰想要小爷的命……” 他一脚踩在了桌几上,居高临下死死的盯着宁知行,“小爷我的命很硬!” “不信,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的话音刚落,德亲王府里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震天巨响。 一片耀眼的火光闪亮,一股浓浓的烟雾升腾。 里面传来了阵阵惊呼声和嚎叫声,那堵坚固高大的围墙,此刻也轰然倒地,他的那一百零八个死士被一股强大的气浪给掀翻在地。 宁知行被这一家伙吓得面色惨白如纸。 “这玩意叫烟花!” “你再来招惹我……小爷我就做个小的罐子,塞到你的裤裆里去!” “走!” 李辰安将桌上那个罐子抱起,转身和阿木等人踏步而行。 就在宁知行那张阴沉的就要滴出水来的视线中,他们消失在了雨夜里。 一名黑衣人上前两步,躬身一礼:“殿下,要不要追?” 宁知行深吸了一口气,却被那硝烟的味道给呛了一口。 他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 …… …… “你就不怕他秋后算账?” 阿木看着李辰安问了一句。 “暂时他没那胆子了。” “所以你是故意向他那亲王府丢的这、这烟花?” “对,对付恶人,就得要用更恶的法子……其实刚才,我真的很想杀了他。” 阿木一怔,“那为何你没有动手?” “……因为若水的病。” 阿木看了看李辰安,他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如果李辰安弄不到放在皇宫珍宝阁里面的那两味药,为了钟离若水,他会和宁知行再谈谈条件。 “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相府!” “……杀姬泰?” “不还剩下两个烟花么?去炸他一家伙,否则……我这意难平!” 第两百六十一章 双响炮 当李辰安一行向相府而去的时候,发生在鱼龙会总部的战斗已经结束。 皇城司军情七处大获全胜,几乎将鱼龙会核心成员全部歼灭。 说几乎的意思是,王正金钟在辨认那些尸首的时候发现少了两个主要人员—— 一个是大长老谢无双。 一个是鱼龙会天下行走杨四贤。 当然,这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王正金钟带着人来到水牢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 他没有找到李辰安等人,这水牢中,还跑了一个长孙先生点名要带回皇城司的人! 他姓良,名叔康。 他在白衣盟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白衣盟一直很神秘,一直在与皇城司作对,长孙先生至今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能怀疑白衣盟的背后有敌国的势力。 良叔康是皇城司钓了很久的鱼,可他却在三年前落在了鱼龙会的手里。 皇城司找鱼龙会要人,可偏偏鱼龙会却拒绝了。 这次消灭鱼龙会,倒不是要出那一口气,在王正金钟看来,恐怕长孙先生已知道了一些白衣盟的秘密,他需要抓获良叔康来审问求证。 他带着下属正要去分头寻找李辰安等人和良叔康的下落,却没有料到鱼龙会被姬拓率领的千牛卫给重重包围了。 姬拓骑在战马上,眯着眼睛看了看这里惨烈的状况,他的心都在滴血—— 鱼龙会总部,是父亲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和财力才有了而今的模样! 鱼龙会的存在,是父亲收罗情报刺杀政敌威胁对手的最好用的一把刀! 可现在…… 这把刀已寸寸断去。 总部被灭,鱼龙会的威风便荡然无存。 鱼龙会的声望……也定会一落千丈! 父亲的一番心血就这样被毁于一旦! 皇城司! 长孙惊鸿! 夜很黑,灯不亮,四下里一片断壁残垣,还有硝烟弥漫……哪里来的硝烟? 姬拓没有去想那么多。 月黑风高杀人夜,将皇城司军情七处全歼,也是打断了长孙惊鸿的一条手臂……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刀! “匪人作乱,给本将军杀光他们!” 姬拓一声令下,他手下的亲信,千牛卫右卫中郎将朱广源一声大吼:“右卫全体听命……杀……!” 他一马当先,马蹄刚刚踏出两步,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慢……” 说话的是千牛卫左卫中郎将程哲。 “姬将军,他们是皇城司的人!” 姬拓双目一凝,“皇城司的人也不能在京都滥杀无辜!” “再说,本将军已得知情报,他们是江湖匪人伪装成皇城司的人作乱……动手!” “慢!” 陈哲打马上前,“皇上密旨,姬拓听宣!” 姬拓豁然一惊,便见陈哲取出了一道圣旨。 陈哲看向了姬拓,“跪下接旨!” 姬拓的手死死的抓着战马的缰绳,过了五息,他的手松开来。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臣,姬拓听旨!” “姬卿,朕命你保护李辰安,朕问你,李辰安他人呢?” 这圣旨极不规范,倒更像是一封问罪的信,但姬拓知道,这正是皇上的口吻。 只是……皇上怎么知道我没有找到李辰安? “鱼龙会……朕这条龙已不在乎,鱼为何还在乎?” “散了吧,天将明,你面壁三日仔细的去想想!” 姬拓顿时心里一咯噔。 如此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皇上都看在眼里都了如指掌! 那皇上必然已知道自己的异心。 那接下来……仅仅是面壁三日这么简单么? 这事儿得回去问问父亲大人该如何处之。 “臣,姬拓接旨!” 陈哲将这道圣旨收起,跳下马来放到了姬拓的手上,什么都没有说回到了他的左卫将士之中。 姬拓收兵,带了三个亲卫打马向相府狂奔而去。 …… …… 相府。 姬泰书房中的灯依旧亮着。 只是燕国公已经离开,陪在他一旁的依旧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黑袍老人。 该说的话已说完。 该喝的茶已喝清。 于是此间寂静,只有姬泰落笔于纸上的沙沙声。 他倒不是在写什么密信。 他在抄录李辰安今儿个晚上所做的那十五首词—— 第十六首皇上没有诵读,所以载道楼三楼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首词。 那黑袍老人此刻也正捋着长须在看姬泰抄写的那些诗词,他那张枯槁的脸上浮现起了一抹惊讶的表情。 “若不是听相爷亲口所言……老夫绝不相信天下能有人不停笔不思索的连续写出这么多极妙的诗词来!” “所以,这孩子不仅仅是得了李春甫的真传,他在诗词一道上的造诣……甚至远远超过了李春甫!” “也难怪皇上会欣喜若狂。” 黑袍老人将这些纸放下,抬眼看向了姬泰。 “皇上近二十年没有上朝,而今为了李辰安,皇上竟然要准备召开一场大朝会。” “我想,皇上依旧不会点明他的身份。” 姬泰写完了最后一首词,将笔放下,问了一句:“为何?” “东宫毕竟还有一个太子……那位太子殿下也并不愚蠢。” “剑不出鞘可蓄势,如果皇上直接点名了他的身份就是拔出了剑……会流血的!” 姬泰沉吟片刻,“你是不是觉得李辰安今儿个晚上死不了?” 黑袍老人拿起了最后的这张纸,看了看,“老夫依旧觉得相爷今晚这棋……臭棋!” 姬泰眉间一蹙,忽听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转头望去,便见他的二子姬拓急匆匆走了进来。 “父亲!” 姬拓躬身一礼,“计划失败!” “发生了什么?” “皇上给了程哲一道密旨,命孩儿收兵!” “……” 姬泰的眼徐徐眯了起来,“这么说,鱼龙会总部也没了?” “回父亲,鱼龙会总部那边发生了数次巨大的爆炸之声。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有如流星坠地……不知道是何物所至。” “而后,皇城司王正金钟率军情七处倾巢而至……鱼龙会总部恐怕、恐怕全军覆没!” 姬泰又是一惊。 “莫非皇城司弄出来了什么不可知的武器?” “……孩儿不知!但、但鱼龙会倒塌了许多建筑,那东西的威力恐怕远非人力能及!” 姬泰沉吟十息,看向了那黑袍老人。 “约奚帷……老夫急着见他一面。” 他的话音刚落,外院忽的传来一声震天巨响! 而后便是一片惨烈的惊呼之声! 他豁然站起,姬拓已一步冲至门外。 他抬起了头…… 他看见夜空中有火花闪烁! “跑……!” 他冲了回来,一把将姬泰给拦腰抱起,一手将那黑袍老人给提了起来。 他破后窗而出! 他刚刚跑出去数丈距离! 就在这处后院,又是一声惊天巨响,又是一道灿烂火光。 他被震得扑倒在地。 姬泰狼狈的被摔出去了丈许距离,一头撞在了假山之上。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回头。 便见他的书房那整栋楼,都熊熊燃烧了起来。 秋雨依旧。 果然有浓烟滚滚! 姬泰双目尽赤: “长孙惊鸿!” “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 长孙惊鸿此刻正看着站在面前的王正金钟,他忽的打了两个喷嚏。 “这天都快亮了,谁还记挂着老夫?” 第两百六十二章 心相依 玉京城京兆府。 京兆府衙门后院里的灯亮了一宿。 京兆府府尹向东在李辰安离开文坛的时候他也回到了京兆府衙门。 还好。 文坛没有发生意外。 他本以为李辰安已回了花溪别院,他本还在书房中抄写着李辰安的那些诗词,还在很仔细的品读那些诗词。 他本还在为春甫大人感到欣慰,觉得李家果然文传深厚。 李辰安这小子,就算没有进士身份,但今夜一场文会,他的声望已不是进士或者探花可以比拟! 他这一生,有定国侯府为后盾,有天下学子之拥护……如果他真站在了朝堂之上,许还真能做出一些事来。 向东没有想过李辰安有挽狂澜于既倒的本事。 他只是认为李辰安或许能拖拖姬泰的后腿,让姬泰难受一些罢了。 因为无论怎么说,李辰安终究是个少年文人。 就算他今儿个夜里入了皇上的眼,就算真得到了皇上破格重用,可皇上不上朝,他李辰安岂能翻出几朵浪花来? 可接下来他得到的消息,却令他对李辰安刮目相看!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李辰安,因为这小子今儿个晚上干出了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无论是鱼龙会总部的覆灭,还是十二桥栖凤巷子里德亲王府倒塌的围墙,这都是那小子的手笔! 而更让向东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相府里发生的那连续两次惊天爆炸! 这小子……胆儿够肥,但其后果恐怕堪忧! 向东起身,走到了门前,抬眼望了望,雨已歇。 天已微微亮。 …… …… 孙驼子的小院子。 钟离若水泪已干,眼依旧很红。 她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杵着膝盖撑着下巴,也看着这渐亮的天光,心里愈发的忐忑了起来。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坐在她身边的孙铁线的尸体,“孙爷爷,我这才知道挂念一个人的滋味。” “那时候我还小,你对我讲的那些故事我真的只是当成故事在听着。” “现在……现在我才知道其实那些故事,应该就是你少年时候所经历的事。” 她又望向了天空,过了片刻才又说道: “你曾经经历的那些事,我是不喜欢再去经历的。” “我只想能够简单的去喜欢一个人,能够平安的和他相守一生……” “但我就要死了。”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我就去了广陵城。” “我死之后……你再将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我也将我和辰安的事,讲给你听。” 钟离若水的脸渐渐苍白。 昨晚她在这秋雨中等了李辰安一宿,冷了一宿。 她的病,真的发作了!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 她的额头已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的嘴唇,也在瑟瑟发抖。 她的脸上却没有这发病带来的痛苦,她似乎已忘记了痛苦,她脑子里唯一想着的,就是李辰安的安危。 “你……你一定要、要活着回来!” 她撑不住了。 她从凳子上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李辰安等人已冲入了这处小院。 就在她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李辰安睚眦俱裂,他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他如风一般冲到了钟离若水的面前,一把将钟离若水给抱了起来。 他很慌! 前世今生从未有过的慌! 他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又像是一只发怒的凶兽。 “小武……!” “快、快救她!” 钟离若水就像一块冰一样。 她似乎听见了耳畔熟悉的声音,她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她依旧辨认出了面前的这张脸。 于是,她笑了起来。 “你……你……总算是……回……回来了!” 她想要抬起手来摸一摸李辰安的脸,但她的手仅仅抬高了一尺便又垂了下去。 李辰安紧紧的抱着她,将脸贴向了钟离若水的脸。 原本李辰安期待这一刻已期待了很久,但现在……他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钟离若水的脸依旧柔嫩,却冰冷刺骨! 小武这时候已捡起了落在院子中的那个盒子。 他看了看坐在凳子上死去了的爷爷,他来不及悲伤。但他原本那双干净如山涧幽潭一般的眼里,此刻已如洪水滔天! 他强忍着心中的悲愤打开了盒子,看见了里面的那几位药,便明白爷爷去做了什么。 他抱着盒子走入了西厢房,又从药柜中取了十余味药。 他的心分明极不平静,但他抓药的手却一如既往的稳。 若需十钱,绝对不会偏差分毫。 他拿着这些药去了偏房开始煎药,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句话,出门递给了李辰安。 “三小姐需要保暖,我在煎药,你需要保证她半个时辰不落最后一口气!” 李辰安抱着钟离若水向东厢房走去。 那里,是孙驼子的卧房。 他走入了卧房,将钟离若水放在了床上。 将被子盖在了钟离若水的身上,然而关上了门。 他脱去了衣裳。 钻入了冰冷的被窝。 就在这被子中,他轻车熟路的也脱去了钟离若水的衣裳。 他拥她入怀。 心无半点杂念。 许是受了这冰冷寒意的刺激,他体内的不二周天诀此刻在疯狂的运转。 不二周天诀是天下至阳之内力,而此时的钟离若水,几已是至阴之躯体。 阴阳相遇,不二周天诀霸道而行,不知不觉之间,这股内力又壮大了两分。 但他这时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必须将钟离若水给焐暖和起来,绝对不能让她真的陷入冰冻之中。 此刻意识已经陷入昏迷的钟离若水,她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走向一片漆黑的深渊。 那是一处千里冰封的荒寂之地。 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吸引着她向中间的那无尽深渊一步步而去。 就在她即将抵达那处深渊边缘的时候,她忽然转头望向了天—— 阴沉的天上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太阳! 她感觉到了些许温暖。 于是驻足,于是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就在那火热的阳光之下,那些冰雪,似乎正在融化。 于是她转身。 向着那论红日一步步而去。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来到了冰原的尽头。 这里,似有春暖,因见花开。 她,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李辰安紧张的脸和那双惊慌的眼。 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忽的一红,李辰安忽的一喜,于是,他抱得更紧。 于是,他的嘴落了下去。 第两百六十三章 惊破天的消息 转眼三天过去。 中秋文坛发生的事,而今京都已家喻户晓。 李辰安以一己之力,战越国十六学子! 他一气呵成十六首妙不可言的诗词,竟然令越国那十六学子失去了下笔的勇气! 这是何等样的才华! 这让京都百姓备受鼓舞! 更是令京都的学子们一个个扬眉吐气! 本还有人怀疑,可当那十五首词在次日流传开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李辰安原来如此厉害,越国十六学子……他们输得不冤! 因为换着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面对李辰安那不讲道理的狂书,想来都难以下笔,都无法落笔。 他们为自己曾经升起的怀疑而愧疚。 于是,李辰安就这样坐实了诗仙的名头! 只是,李辰安所做的第十六首词,却至今都未曾流传出来。 听说是被皇上收藏。 如此看来,岂不是他那第十六首词更是惊艳? 于是,玉京城的学子文人们对此充满了好奇,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打听。 但对于玉京城的老百姓而言,他们只是觉得那个从广陵来的李辰安好生厉害。 至于怎样厉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比之中秋文会李辰安连续做出十六首诗词这一旷世壮举,京都的百姓们反倒是对那夜发生的三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更有兴趣,也更令他们津津乐道。 因为那三个地方很特殊。 也因为那三个地方都不是常人敢于去招惹的,是他们路过都要绕道而行,都要小心翼翼去回避的。 可偏偏那晚,那三个地方却遭了天谴—— 除了极少数知道李辰安那烟花的威力的人之外,没有人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了。 对于未知的东西,只有归为天。 那三个地方都不是好地方,既然人间管不了,当然只有天来管。 另外就是官府的态度。 官府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似乎除了收尸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德亲王府那扇倒塌的围墙又默默地重新砌了起来,甚至这几日德亲王似乎都没有出门。 相府里面究竟遭到了多大的破坏也没人知道。 只有消息灵通一些的人听闻了只言片语,说是相府里面死了三十二个人! 可惜的是姬泰那老东西居然躲过了那一劫,只是这三日也没有上朝,许是受到了惊吓。 而鱼龙会总部的那帮横行霸道的王八犊子,据说全死光光了! 这些所有,对于京都百姓而言,都是极好的消息。 他们弹冠相庆,甚至叫自家的黄脸婆多做了两个菜,多喝了两杯酒。 他们毕竟是小民,他们不敢直接面对那些强权,但私下里对此却极为欢喜,于是忍不住会在茶楼酒肆悄悄的说上那么两句。 有幸灾乐祸之心,也有事后诸葛之意。 “善恶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恶人自有天来收,所以诸位,还是多行善事,切莫要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 “哎,还是可惜了,没有将那老贼和那小贼一并收走,终究还是留下来两大祸害。” “……” “喂喂喂,我这里有个惊破天的消息你们想不想听听?” 阳光正好。 某处茶园里人声鼎沸。 所谈当然是中秋夜里发生的那些事,所说当然也是中秋夜里的那些人。 此刻一张茶桌前围满了人。 一个个正盯着坐在桌前的一中年华服男子。 “还能有什么消息比相府被雷劈了更惊破天的?” “就算是李公子的第十六首词流传出来,也当不上惊破天这三个字吧?” “我说老刘,你就莫要吊我等胃口,说吧!” 这被称为老刘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之色。 他甚至探头四处望了望,这才俯过身子,低声说道:“你们听了就听了,切莫要传了出去!” “你说,我们保证不传出去!” “李辰安、李公子……他,就是皇上和卢皇后的……皇长子!” 这里突然寂静。 所有听见这句话的人此刻都张大了嘴巴都瞪大了眼睛。 这果然是个惊破天的消息! 五息之后,一个年长的老人才又低声说了一句:“这……这怎么可能?” “老夫尚记得昭化三年发生的那事!” “听说,昭化三年冬,皇长子刚满月,皇上一高兴,去了西山狩猎。” “可就在皇上去了西山没两天,卢皇后就被宫里的奸人所害……你们肯定听说是卢皇后上吊死的,但那时候还有一个传言……这个就不说了。” 一旁听的津津有味的人就不乐意了。 “钱老,您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二十年过去,那段旧事早有定论,你这故事说来我们听听官府也不会拿你怎样。” 这姓钱的老人摆了摆手,“不能说,不过老夫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传言卢皇后上吊是假,被毒杀才是真!” 众人又吃了一惊。 钱姓老者一捋长须,又道:“也就是那个晚上,皇长子失踪,皇上派了皇城司找了足足二十年都没有找到……你们想想,如果凶人行凶毒杀了卢皇后,怎可能还将皇长子留在人间?” “所以,老夫以为,你刚才那说法,不靠谱!”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皇长子还活着,他也应该隐姓埋名的活一辈子,怎敢跑到京都来?” “何况老夫听说李辰安将满十八,但皇长子若是活在人间,他却已快二十一岁。” “这根本就对不上!” 一旁那刘姓男子顿时就急了,“这年岁可以造假的啊!” “我这消息,” 刘姓男子又压低了声音,“我这消息可是从宫中而来!” “你们若是不信就等着瞧!” “我还听说皇上为了李公子,将于明日举行大朝会!” “许是皇上要让李辰安认祖归宗金册留名……他可就是宁辰安了……当然,我等若是见到他,可得磕头行礼,恭敬的称呼他一声殿下了!” “……” 所有人又吃了一惊,这时候就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只是皇上近二十年不理朝政,如果他明儿个真为李辰安专门举行大朝会……那恐怕就能说明皇长子当真活着,并且皇上已知道。 不然中秋夜皇上怎么会亲临文坛? 只是,李辰安如果真的就是皇长子,这京都的水如此之深,他会不会刚一冒头就被淹死了? 对啊,他刚来京都,姬泰不就派了人去刺杀他的么? 如果他就是个寻常百姓,姬泰怎可能多看他一眼? 更不用说派人行刺于他。 所以……他一定就是失踪了二十年的那位皇长子! 说好的这番话都不说出去。 可短短半天时间,李辰安就是皇长子这事,已家喻户晓! 李辰安对此毫不知情。 此刻他和钟离若水还有小武正站在水云山山腰的一处新坟前。 第两百六十四章 前尘往事成云烟 坟并不大。 这坟就朝着云集别野,视野很好。 坟前是一片开阔地。 满地的秋菊也开得正好 坟前立了一面碑。 但碑上却一个字都还没有写。 小武不知道该如何去写。 他跪在地上茫然的摸着这块碑,才忽然发现对这个将自己养育成人的爷爷根本就不了解! 知道他的名字叫孙铁线。 知道他今年六十三,一生未娶。 也知道他的医术超群,还有他的功夫并不好。 然后呢? 他祖籍何在? 他生平有哪些事迹? 他一生救过多少人?也或者杀了多少人? 他的喜好除了酒和猪尾巴还有什么? 在小武的记忆中,孙铁线除了带着他漫山遍野的去寻找草药,教他辨识草药,教他们如何应用这些草药之外,似乎孙铁线已没有了其他。 不对! 他还有自己! 他将自己当亲孙子一般的看待、照顾、还有无微不至的关怀! 他曾经就是自己的一片天。 往后……自己就是老孙家的一颗种子。 于是,小武手握短刀,在石碑上刻下了两行字: “你抱我一生, 我跪你一世。”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八,孙孙小武叩立!” 从此,小武有了姓。 他姓孙,名小武! 坟前燃起了香蜡。 孙小武、李辰安,还有钟离若水跪在了这座新坟前。 恭恭敬敬叩首,然后给孙铁线烧去了一大堆的纸钱。 在这处山腰不远的地方,有一颗斜斜生长在悬崖上的松树。 那颗松树的枝干上这时候站着一个人。 山谷中有罡风烈烈。 他的白发和黑衣都随风而舞。 他背负着双手,正注视着那处新坟。 也不知道他看的是小武三人还是看的那座坟。 他看了许久。 直到小武三人依依不舍的离去,他才纵身飞到了那座坟前。 他摸了摸那石碑,又摸了摸那坟头。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壶酒,轻轻的浇在了坟头上。 “二十年前,你因饮酒误了大事。” “从那之后,你滴酒不沾。” “你这辈子虽然救了许多人,甚至是战场上的那些残肢断体的士兵……可我知道你的胆子其实很小。” “所以那晚你一定是喝了酒才去的。” “你真的很傻啊……樊桃花之所以没有去强闯珍宝阁,就是因为她已知道里面有个大宗师!” “不过,也幸亏你取回了药,不然三小姐……也再无法跪在你的坟前!” “一路走好!” “孙小武你没有白养,他就是你的亲孙子。” “但这姓还是写错了,这得怪你!” “不过,这样也好,小武的未来,谁又能知道?” 一壶酒流尽。 这老人转身。 面朝云集别野的放向望了一眼,忽的又喃喃说了一句:“这地儿风水不错,若是我也死了,若是能葬在这里……咱们兄弟在九泉之下,许能和睦安好!” 他踏空而去。 坟前清净。 只有怒放的野菊花在风中摇曳。 只有淡淡的酒香伴随着燃烬的纸屑飘荡。 …… …… 皇宫东宫。 太子书房。 此刻的宁楚楚正瞪大了眼睛无比震惊的看着她的亲哥哥宁知易,过了许久才艰难的问了一句: “他、他怎么可能就成了我们的大皇兄了呢?!” 她忽的站了起来: “三月三,我至广陵城。” “就在画屏东的那处烟雨亭中第一次偶遇见了他……而后因为他的诗词,我、我让开阳她们仔细的查过他的一切!” “他就是广陵城百姓口中的一傻子呀!” “他被他的父亲给赶出了李府,就在二井沟的那巷子里面!他后面开的那铺子就是卖酒的,那铺子叫榕树下小酒馆呀!” “他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大皇兄?” “你、你定是搞错了!” “若你不信,可派人去广陵城一查便知!” 宁楚楚的神色有些激动,以至于她的那张俏丽的脸蛋儿此刻变得通红。 她难以置信。 也无法接受! 她压根就没想过李辰安摇身一变变成了他们的大皇兄,她更没有去想她的亲哥哥宁知易这太子之位恐怕更难保住。 这是出至于她的本心。 她喜欢上了李辰安! 而钟离若水也希望她能喜欢上李辰安! 可现在……有情人终成了兄妹。 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甚至这一生恐怕都难以接受。 她的脑子里此刻还浮现出了在玉佛寺求的那张签! 那张签上写的是: 欲求好事喜非常,争奈姻亲只暂忙。 毕竟到头成好事,贵人接引贵人乡。 那老和尚说此乃上签,可现在……莫非其中的一句写错了? 毕竟到头成好事,它怎的就变成了毕竟到头好事空了呢? 这两日得李辰安中秋文会诗词,少女的心愈发的欢喜,少女的那缕情绪正在疯狂的滋长。 可今儿个哥哥请她前来东宫,听见的却是哥哥说的这句话—— “你、这件事终究得让你知道……李辰安,他极有可能是卢皇后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的大皇兄!” 这很是荒唐! 她希望哥哥告诉他这不过是在骗她。 可宁知易却没有说话。 那么这就是真的! 宁楚楚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尽,她踉跄着坐在了椅子上。 她双眼失神,过了许久才闭上了眼。 眼角两行清泪流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中秋文会的那个晚上。”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那时候仅仅是怀疑,今天才确定。” “如何确定?” “父皇明日召开大朝会,下旨让李辰安参加……前去传旨的是御前公公常左青。” 顿了顿,宁知易又道:“为兄也希望这是假的,倒不是为了为兄这太子之位,而是为兄希望你能幸福。” “只是现在……现在你必须去面对这个事实。” 宁知易走到了宁楚楚的身边,拍了拍宁楚楚的肩头。 “这些年,我们兄妹都过得不太容易。其实说句心里话,哥对这东宫……” 他左右看了看这空旷的书房,微微一叹,又道: “哥对这东宫并不喜欢!” “只是为了我们能够在宫里好生的活下去,哥只能住在这里,这里毕竟能挡下不少风雨。” “如果父皇真认下了李辰安,哥很喜欢这个大皇兄,如果他住在了这里……你我兄妹,或能平安。” “将他放下吧。” “天下好男儿无数,你再另寻一个,哥为你做主!” 宁楚楚黯然垂头,任由泪水滴落于地。 过了片刻她才取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却发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这才忽然觉得原来喜欢上了一个人,也有说不出的苦! 只是,这苦怎么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呢? 她觉得万念俱灰。 此时宁知易却又说了一句:“你得振作起来,得帮他!” “因为他要立于朝中……比我们更不容易!” 第两百六十五章 态度 云集别野。 偌大的院子里气氛有些凝重。 小武在给阿木和王正浩轩清理包扎伤口,略远处的一处临湖的轩榭中,樊桃花和钟离若水的母亲荣怡音此刻正坐在李辰安的面前。 二人皆看着李辰安,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有些奇怪,以至于让李辰安以为自己的脸没洗干净。 他甚至摸了摸脸,而后才淡淡一笑: “那夜,多谢老奶奶出手相救!” 一码归一码。 中秋夜,樊桃花确实是派了金三鞭救了自己一命。 这当感谢。 但是,李辰安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去宫里的珍宝阁取药,为什么是孙铁线? 既然定国侯府有一处很是神秘的隐月阁,既然隐月阁里有很多的高手,那么这件事本应该让那些高手去,而不是武功并不厉害的孙铁线! 这件事而今已成了钟离若水心里的一个结。 钟离若水没有告诉樊桃花她那夜里发了病,也没有告诉其余任何人她的命已被小武给救了回来。 钟离若水给李辰安的理由是——且多看看! 看什么? 应该是看看定国侯府对她和他的态度! 所以坐在一旁的钟离若水,此刻虽然在煮茶,但脸上已没有了曾经见到奶奶时候的那种欢喜与热情。 不知不觉间,她和樊桃花已有了少许隔阂。 樊桃花已知道孙铁线的死。 只是她并不知道孙铁线临死带回了那些珍贵的药。 樊桃花当然看出了孙女脸上流露出来的不喜,她知道孙铁线和钟离若水如爷孙一般的感情,她也知道孙女不喜的原因。 但此刻她没有对此解释一句,而是依旧看着李辰安,忽的一笑,很是慈祥。 “你……你的胆识,倒是超出了老身所料!” “只是,那终究是匹夫之莽,对于你往后在朝中行事,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三日来,姬泰忽然悄无声息,但二皇子去过相府两次,甚至姬贵妃也在昨夜回了相府一次。” “程国公说皇上在中秋文会的那晚就开了口,赐你同进士出身,也同意了程国公的提议……接下来皇上会有旨意给你。” “那圣旨估计不时就到。” “这便意味着你将站在庙堂之上,去正面面对姬泰一系……你已将姬泰得罪的死死的,而今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樊桃花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眼里也有一抹隐隐的担忧。 “你准备好了么?” 一旁的钟离若水也抬起了头来,有些紧张的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嘴角一翘: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无论我怒还是不怒,姬泰都不会与我善罢甘休,那不如血溅三尺,如此,至少我的心里会舒服一些。” “至于站在庙堂之上……姬泰肯定会为难于我,他不让我好过,我自然也不会让他安生!” “大不了我每夜去他那相府放两个烟花,万一放准了,将那老东西给炸死了,恐怕还能炸出个天下太平来。” 樊桃花沉吟片刻,她似乎在重新认识李辰安。 眼前这少年,此刻丝毫没有那夜文会上泼墨挥毫的斯文气息,反倒是有股子痞子味道。 他没有自己预料中的怯意,流露出来的还是一副要和姬泰死缠烂打到底的无畏精神。 这是个好事! 因为皇上肯定不会让他再死一次。 至于他的未来会怎样,这就要看他在朝中有着怎样的表现。 定国侯府当然会大力支持他,甚至因为他身世的改变而改变原本所定的计划。 “这里距离皇宫太远,莫如和若水搬去侯府住?” 樊桃花果断的抛出了橄榄枝,她本以为李辰安是愿意的。 因为如此一来,他身上那道定国侯府姑爷的烙印会变得更深。 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就算是听命于姬泰之言,也定会考虑得罪了定国侯府的后果。 这会让他在朝中的压力少很多。 甚至会有许多站在墙上的大臣倒向他。 毕竟就算是他有着皇长子的身份,也孤掌难鸣,也需要一帮大臣的拥护与帮助。 这是个很简单也绝对有利的事,可偏偏李辰安却摇了摇头。 “老奶奶的好意我心领了。” “商涤商老哥这些日子就要离开京都回广陵城,他将他的那处旧雨楼送给了我。” “旧雨楼距离皇宫更近一些,我想……我和若水住在那也更好一些。” 他这话一出,不仅仅是樊桃花愣了一下,一旁的荣怡音也顿时吃了一惊。 “你们尚未成亲!” 这话是荣怡音说的。 “住在旧雨楼,终究会惹来一些闲言碎语,若水……” 荣怡音看向了钟离若水,这一次她没有再反对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之间的事,就连言语也变得轻柔了起来,甚至还有些恳求的味道。 可钟离若水此刻却拎起了茶壶斟了三杯茶,“辰安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她将三杯茶递了过去,不如以往那般恭敬。 “旧雨楼那地方很不错,就是乱了一些,只需要稍微收拾一下就好。” “另外……” 她抬眼看向她的母亲,“我不在乎什么闲言碎语,我已将我身体的情况告诉了辰安。” “他既不弃,我便不离。” “他若真去当了个官儿,我就打理好那个家,总不能让他回家之后连一口热饭都没有吧。” 她用的是家这个字! 她的态度还很是坚决。 荣怡音一时有些恍惚,这才发现自己对女儿并不是太了解,而女儿却已长大了。 樊桃花倒是没有坚持。 她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就从侯府选一些下人过去。” “只是,”她看向了李辰安,“你既然知道若水的病,当知道她、她难熬今冬。” “你若是能得皇上恩宠,若能为若水求得两味药来……你对定国侯府有任何要求,定国侯府有求必应!” “多谢老奶奶,我会尽力为之!”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个公鸭嗓子般的声音: “李辰安可在?” “请出来接旨!” 樊桃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荣怡音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喜意。 “去吧,明儿个晚上,齐国公在府上设宴请你和若水同去。” 第两百六十六章 三个消息 李辰安走了出去。 对于钟离若水母亲态度的转变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士农工商阶层分明,皇上若是真给了自己一个官儿,这应该也算是踏入了仕途。 许是自己将入朝为官,不再是广陵城那小酒馆的一个小商贩,这身份对于定国侯府而言虽然依旧很低,但至少好听了许多。 守着那小酒馆,人家只会拍着桌子吼你一声掌柜的。 可若是当了官,人家却会恭敬的称你一声大人! 天下丈母娘,十之八九恐怕都有如此心态。 这其实很正常,当娘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嫁得更好一些? 所以,李辰安对这个未来的丈母娘倒并没有什么成见,只是这个丈母娘还一心想着恢复荣府昔日荣光……这事恐怕难如她所愿。 如此想着,李辰安来到了院子里,便看见了站在阳光下的两个人—— 一个是白眉白发的老公公。 另一个是背着一杆枪的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那么这位老公公肯定就是前来传旨的太监了。 这一世的规矩他不懂,但上一辈子的规矩他懂! 这传旨的太监,可就如高官的车夫门房,那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所以他连忙走了过去,正要躬身一礼,却不料对面那老太监反倒是抢先了一步! 他居然躬身向李辰安行了一礼! 这吓了李辰安一跳。 他连忙闪了过去,避开了这一礼。 常左青微微错愕,便见李辰安向他行了一礼: “小子李辰安见过公公!” “公公可莫要折煞了小子,小子哪里敢当公公这一大礼!” 常左青那张老脸顿时浮起一抹欢喜的神色,他上前一步,双手将李辰安扶起,言语依旧很是客气: “公子大才!杂家佩服得五体投地!” “都是虚名,让公公见笑了。” 这花花轿子二人颇有默契的这么一抬,一旁的那个青年男子忽的微蹙了一下眉头,再看李辰安的时候,眼里多了两分惊讶。 而常左青当然是对李辰安另眼相看了。 他知道这位爷可是皇长子! 他也琢磨着皇上的那心思,恐怕这位爷……若自己能够多活些年岁,指不定还要侍候这位爷。 而今他即将踏入庙堂,里面的弯弯道道那是多得不得了。 就算是后宫里,看似风平浪静,但各宫之间却也多的是暗地里的斗争。 这位爷想要活到皇上禅让的那一天可没那么容易! 他虽然背靠着定国侯府,但姬相一系却将他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往后,得寻些机会给他说说那些浑水和那些浑水中的鱼。 常左青如此一想,已拿定了主意。 “李公子,杂家常左青。” “今儿个奉皇上之命前来给您宣一道口谕。” “辛苦公公了,在下接旨!” 李辰安说着这话却没有跪下。 常左青以为李辰安已知晓了他的身世,毕竟而今这事已在玉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这三天根本就没有出门。 他在给钟离若水暖身子。 并痴迷于此。 所以常左青以为李辰安不跪,这便是李辰安心里尚未解开的那个结—— 毕竟这二十年来,皇上虽然派了皇城司在四处寻他,可他就在广陵城,却偏偏没有找到。 本就没了娘的孩子,明明有个权倾天下的父亲,这二十年却在广陵城受了那么多的苦……心有埋怨,这实属正常。 另外,这是一道口谕,这里也没旁人,那么也就无需那么刻意。 于是常左青也就没有提醒。 这又令站在一旁的那青年男子吃了一惊,心想,这位爷的胆子是真大,难怪那晚做出了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自己又没有招惹谁,怎会被皇上派到了他的身边? 这往后的日子,定难以清闲! 此刻常左青身子一震,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 “皇上口谕,着李辰安明日入朝参与大朝会!” 李辰安微微一怔,“就这样?” 常左青一听这话也是一愣,皇上就是这么说的呀! 不然还要怎样? 哦,对了…… 他微微一笑,伸手一引,“这位是皇上派来保护你的大内第一高手周十八!” 周十八上前,拱手一礼,面容严肃:“属下周十八,见过……见过公子!” 李辰安双手虚扶,“这……那往后就辛苦周兄了!” 一句周兄将周十八吓了一跳,“属下不敢,若公子不嫌,就称属下一声十八就好!” 这可是大内第一高手,嗯,看起来还不错,至少没有第一高手的傲骨,反还很是谦逊。 “好,那往后,你就和阿木他们住在一起。” “属下遵命!” 他站在了一旁,李辰安从袖袋中摸出了几张银票塞到了常左青的手里,这又吓了常左青一跳。 “使不得、公子,使不得!” “使得、使得!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这往后啊……还有许多仰仗公公的地方!” 常左青想了想,将这几张银票塞入了袖袋中,心想这位爷如此客气,怕是急迫的希望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些有用的东西。 于是,他左右看了看,俯过了身去,在李辰安的耳畔低声的说了几句: “公子,皇上恐怕过些日子又要去长乐宫。” “监察司……而今只剩下了一个老御吏,人少,其实也好!” “户部尚书李文厚家你可多去走走。” “另外就是……” 常左青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将最后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很低,却偏偏最为慎重: “三皇子……年十七,尚未封王!” “杂家告辞!” …… …… 李辰安送常左青离开。 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一直在琢磨着常左青悄悄告诉他的这几句话。 皇上过些日子将去长乐宫……而今这情况应该是中秋文会自己的那些诗词得到了皇上的欣赏,所以皇上才会在明日的大朝会看看自己。 如果真给了自己个谏议大夫的官儿,要想做出点名堂,当然就需要皇上这个最大的靠山。 可他却要走了。 那意思就是自己这靠山靠不住了。 监察司人少其实也好……这是让自己不要大张旗鼓的去干? 应该是这样,毕竟朝中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姬泰的人。 三皇子年十七,未封王…… 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莫非是要自己去抱三皇子的大腿? 那太子殿下的大腿不是更粗一些么?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事的时候,林雪儿忽的走了过来。 “李公子,三皇子派人送来了请柬,请您明儿个晚上于怡红楼喝一杯酒听听曲儿。” 第两百六十七章 大朝会 一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九! 因为皇上不再上朝而停止了近二十年的大朝会,在这一天破天荒的再次开启。 这是一个令整个京都都极为震惊的天大消息。 这对于满朝文武而言,当然更是个了不得的大事! 京都的百姓们自然将这场大朝会与这些日子里的那个传言联系在了一起,便觉得人生如梦世事如棋。 他们在翘首期待的等着看热闹,当然对于未来的局势也有着诸多的猜测。 他们最希望的是这个文采惊才绝艳的皇长子能认祖归宗,甚至能成为宁国的太子! 倒不是他们明白于李辰安的本事,而是觉得这样的故事简直就如那些戏文,能好看一些,也能让这单调平凡的生活多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有人担心未来这京都会乱……乱就乱呗,再乱这日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已经吃糠咽菜了,若真乱了,指不定还能乱出一个新的未来。 总比而今这要死不活的吊着一口气强上少许。 就算自己因乱而死,至少后人还能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于是,许多百姓便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位皇长子的身上,期待着这场大朝会的召开,也期待着从宫中传出好的消息来。 对于满朝文武而言,虽然所有人事实上都已猜到了这场大朝会的内容,但也还是希望能够听皇上亲口说出来才觉得这事能够落地。 落地的意思是,真与假无须再去揣度。 未来路,也无须再抱有任何幻想。 该和李辰安战斗的,那就做好战斗的准备。 该站在李辰安身边的,那就不需要再瞻前顾后。 所以,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大朝会! 它关乎着许多人的前途生死,它甚至还关乎着宁国未来的国运! 所有的文武大臣们在这一天都早早的起了床,三日未去宫里的姬丞相,今儿个一大早也起了床。 在侍女的服侍之下,他梳洗了一番,仔细的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饭,而后站在了一面镜子前。 他看着镜中的这张老脸。 额头上还鼓着一个鸽子蛋大小的青包。 他看了十息,眼睛徐徐眯了起来,因为那青包格外碍眼。 宁知行来过相府,他已知道这是李辰安所为。 那个从广陵城而来的小东西,他似乎正在露出他的獠牙。 老夫……定会打断你的獠牙! 还会打断你的脊骨! 就算你是皇长子,又如何! 他转身,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了朝服,带上了他的护卫,上了马车,向皇宫而去。 上朝开的是皇宫的南侧门。 所以,所有的官员入朝,都得走上朱雀大道。 此刻还是寅时,但朱雀大道上已有了不少的车驾。 这些当然都是去参加大朝会的那些官员。 他们抵达朱雀门的时候宫门肯定还没有开,但他们依旧早早的去了。 姬相一系的这些官员,当然是想要看看姬相,毕竟自从中秋夜相府被莫名的炸了之后姬相再未曾露面。 姬相可是他们的主心骨。 这令他们的心里有些忐忑。 虽然相府也发出了消息,告诉他们相爷无恙,可听说那是天谴,就算相爷无恙,若是受了惊吓……毕竟相爷而今年过花甲,他还能不能站起来撑住这越来越低沉的天? 唯有亲眼所见,他们的心里才能踏实。 所以需要去的早一些,若是见着了姬相,也好听听姬相对这事的看法,也好更加清楚对李辰安的态度。 而别的少部分官员则是想要看看李辰安。 这个而今名动京都的少年郎,其实真正露面也就是在中秋文会的那个晚上。 他有上过载道楼。 只是那时候他在一群参赛的学子之中。 那时的他还没有皇长子这么个身份,在那人群中就并不显得光鲜,所以载道楼上的许多人,当时并没有注意过他。 可就在那个晚上,他却令许多的官员记忆深刻。 不仅仅是皇上言语间隐约表明的他的身份。 也不仅仅是他那惊才绝艳的十六首诗篇。 关键在于他随后而为的那三件惊天壮举! 这,才是朝中隐忍的那小部分官员们所看重的! 这叫胆识! 如果他就是个寻常人,这般胆识可谓之草莽。 但如果他再有一个皇长子的身份……有诗仙之才,还有过人之胆,这便是文韬武略皆备的大英雄! 草莽可欣赏,英雄则可追随! 尤其是在而今宁国的乱局之下,在这朝中的污秽之中,他们渴望能有一个让他们马首是瞻的大英雄,能够在他的带领下拨乱反正重整朝纲,还庙堂之清明,给宁国以安宁。 所以,这一小部分官员们来的也很早。 毕竟,这是他们为官数年以来看见的第一缕曙光。 或许微弱,却终究有了追随的方向。 皇宫南门依旧关着。 南门旁边有一排给官员们等候早朝歇脚的房舍,这里泾渭分明的站成了三个圈! 左边人最多的是姬泰一系的官员们。 他们今儿个破天荒的很是沉默,没有了以往高谈阔论的模样。 右边的人比较少,他们今儿个却很是激动兴奋。 只是他们的声音依旧很低,却难掩他们的期待之情。 中间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官员。 他们的手拢在袖子中,不言不语,或昂首望着夜空中的那繁星,或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们不喜不悲,因为他们早已失望,失望透顶,再不会将希望寄托于某个人的身上。 哪怕他是皇长子。 在而今的环境之下,他又能怎样? 李文厚就站在中间的这人群的外面。 吏部侍郎齐文君这时候从右边那群人里走了过来。 他是齐国公的长子,齐知山齐知雪兄弟二人的父亲。 他看了看李文厚,“应该高兴才对!” 李文厚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齐兄……他不该来京都的!” “可已经来了。” “是啊,所以,接下来……这京都的秋,就愈发的凉了。” 齐文君微微一笑,“终究得经历这样的秋,甚至还得经历大雪的寒冬……我倒是期望这场寒冬的到来。” “……会死很多人的!” “死就死吧,他不是在文坛说过这样一句话,” “人,终究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齐文君看向了李文厚,“若非得一死,那就让我们死得重于泰山,只要能换取宁国的一个光明的未来!” 第两百六十八章 大朝会 二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两百六十九章 大朝会 三 皇宫南门旁边的侧门开了。 这是文武大臣入宫的门。 有人结伴而入,也有人孤身独行。 大朝会举行之地在大宁宫的含元殿。 此刻大宁宫的灯笼已经亮起,宫外巨大的广场上,也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 含元殿的门尚未开,于是鱼贯而入的那些大臣们,又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了宫外的广场上。 有重臣高官围在了姬泰的身边,他们似乎想要和姬泰说点什么,可看着姬泰那一张很是严肃的脸,他们终究没有吭声。 于是气氛就有些压抑。 但他们的目光却并没有闲着。 他们时不时会向那处侧门瞟上一眼,不觉间那侧门已没有人再进来,想来该来参加这场大朝会的官员们应该都已到齐了。 因为时辰就快到了。 但少了一个人! 作为今日大朝会的主角,李辰安至今未见身影! 他人呢? 另一处的李文厚眼里的焦虑随着时辰的临近变得越来越深—— 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名堂? 这可是一场专程为他而开的大朝会! 他怎能如此懈怠? 许多人望眼欲穿,也有许多人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时辰已到! 含元殿的那扇朱红的大门打开了! 御前大太监常左青手握拂尘站在了大门口,扯着他那公鸭嗓子一声大呼: “时辰到……请百官入场……!” 姬泰这时候也向那处侧门看了一眼,他眉间微蹙,转身,带着一众大臣向含元殿走去。 常左青依旧站在大门旁。 他是奉了皇命在此等候李辰安。 含元殿里的人越来越多,外面广场上的人自然越来越少。 当最后一个官员踏入了这道门的时候,常左青的眼皮子猛的一跳。 坏了! 这位爷不知道规矩! 我怎就如此大意了? 未曾给他交代清楚,这、这时候,他恐怕还在床上睡觉! 云集别野距离皇宫很远,就算是马车,也需要至少一个时辰。 自己再去已来不及了。 而自己现在就算想去,也去不了了。 因为皇上已驾到! 他惴惴不安的走了进去。 扶着皇上登上了龙台。 他躬身立在了皇上的身后,心里愈发的忐忑。 今儿个皇上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他一撩宽大的龙袍,并没有坐在那龙椅之上,而是面带微笑的在这上面走了两步。 他的视线在群臣的脸上扫过、扫过、扫过……扫到了最角落…… 他脸上的笑意顿时如被冰封。 他眉间一蹙转过了头来,吓得常左青冷汗直冒。 常左青躬身,正要说话,却不料皇上却摆了摆手,脸上又是一副微笑的模样。 “少年人,瞌睡多一些当然正常。” 他说着这话走向了龙椅坐了下来,“何况这秋意已凉,被窝里当然更舒服,朕年少的时候也喜欢赖床,也是这般模样。” “所以诸卿,大家都再等等!” 说完这些话,皇上收回了视线,靠着椅背居然开始假寐起来! 群臣当然不敢哗然,但每一个人的心里却早已沸腾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已无须揣测,更无须再去解读! 这就是皇上护犊子的言语,李辰安就是他和卢皇后的儿子! 亲得不能再亲的儿子! 不然,皇上怎可能让这满朝的文武大臣傻乎乎站在这里等他李辰安一个人! 太子殿下没有这资格。 二皇子更没有这资格! 这天下,只有李辰安,才有这资格! 因为皇上亏欠了他太多,也因为皇上对卢皇后的爱后宫那些嫔妃们无人能及! 于是,群臣也皆垂头。 只是有些人的眼眸深处已燃起了熊熊怒火,比如二皇子宁知行。 也有些人的眼里冒出了希望之光,比如齐文君。 李文厚此刻也看着地上,他的眼里……却有一股深深的忧虑! …… …… 天渐渐亮了。 正好寒露,秋意已浓,晨霜很冷。 早上虽有用过早饭,但从出门到现在,转眼个把时辰已过去。 这大殿的门依旧开着,有秋风送来了霜寒,站在后面的那些大臣们不禁将双手抄在了袖子里。 站在最前面的姬丞相也不太舒服。 他老了。 这站得久一些双腿就有些发麻。 另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站过了。 他忽然觉得今儿个早上应该多吃一点,也应该再多加一件衣裳。 他这时候很想坐下,很想能有一个火盆放在身旁。 甚至他忽然很想喝一壶酒。 他抬头看了看台上的皇上,皇上似乎真睡着了。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依旧没有李辰安的影子。 这该死的! 他究竟跑哪里去了?! …… …… 李辰安其实很无辜。 他真不知道大朝会会开得如此之早! 他是被钟离若水给叫起来的。 叫起来的时候,天已微微亮了。 周十八架着马车一路狂奔,将他送到了南门的侧门,这里已有一个小太监等得都快抓狂了。 “李公子……” 这小太监简直就像看见了亲爹那般激动: “您老终于来了!” 李辰安不好意思的一笑:“没晚多久吧?” “……也不算久,才个把时辰。” 小太监带着李辰安急匆匆向含元殿走去,这让李辰安来不及细细的看看这古代皇宫的模样。 当日头升起的时候,当所有人都在昏昏欲睡的时候。 一个声音在含元殿的门口响起: “启禀皇上……李公子到……!” 这声音就像鸡鸣,一家伙让含元殿里的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他们回头而望,便见穿着一袭青衫的李辰安正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啊,诸位,不好意思啊!” “让大家久等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人群让出了一条道。 他左右拱手,依旧笑眯眯的说道:“给大家赔个不是,要不……散会之后我请大家去聚仙阁好生吃一顿?” 没有人回答他。 但所有人都看着他。 这就有些尴尬了。 李辰安觉得自己很有诚意,但这些人……大清早的却一副被惊了春梦的模样。 好吧,小爷我也省下来了。 韦玄墨站在远处笑眯眯的看着他。 齐文君也笑眯眯的看着他。 李文厚依旧一脸严肃,眼神却是责怪,还有……担忧。 姬泰并没有回头,他抬眼看了看皇上。 皇上听到那声音之后仿佛从梦中惊醒。 他坐直了身子。 脸上非但没有久等的怒意。反而还露出了一抹笑意。 “辰安,站太子身旁!” 群臣大惊。 此间愈发寂静。 第两百七十章 大朝会 四 皇上不是叫的李卿而是叫的辰安! 皇上让李辰安站在太子殿下的身旁,而不是站在群臣之中! 身份地位已经划明,那么接下来皇上恐怕真会宣布李辰安的身份! 李辰安也有些吃惊。 昨儿晚上他已听到了一些消息,京都那些传言他当然付之一笑。就连钟离若水那么好奇的问,他也都是摆了摆手。 “你当是最了解我的!” “我生在广陵城长在广陵城,这还是第一次来京都,怎可能是皇上失散了二十年的儿子?!” “我过些天才满十八……再说我若是皇上的儿子,我爹肯定知道,他敢把我逐出家门么?” 这话极有道理,钟离若水不得不信。 只是林雪儿说外面穿的轰轰烈烈还有鼻子有眼……不然皇上为什么会请李公子去参加大朝会? 皇上为什么会举行这场大朝会? 钟离若水将今日奶奶和母亲前来时候的态度给联系了起来,尤其是母亲! 她曾经绝对反对,可今儿个,她再看辰安的时候,似乎很是欢喜。 所以,自己莫名其妙挑选的这位郎君,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一切都只需要等大朝会结束,便会揭晓! 李辰安当然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他来到了太子的面前,拱手一礼。 太子宁知易也拱手一礼。 二人的脑袋都撞在了一起! 李辰安揉了揉脑袋,又看向了站在一侧的二皇后宁知行,忽的一笑: “殿下,那晚……有没有吓着你了?” 含元殿里因为皇上的那句话很是寂静,李辰安此刻对宁知行说的话所有人便能很清晰的听见。 没有人料到李辰安会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之下,将那晚的事给说了出来! 这是能说的么? 何不藏着掖着? 至少表面大家都还能有一些脸面。 可他当真就说了: “转眼三日不见,本想着请一些匠人将殿下的那围墙给修好,却听说殿下已经将它修好了……殿下破费了,花了多少银子我来出,如何?” 皇上在上面还没有说话,李辰安却和二皇子寒暄了起来。 皇上依旧没有生气,反而还饶有兴致的看着。 这句话在许多官员听来,皆以为是李辰安希望能够和二皇子冰释前嫌。 毕竟是兄弟。 毕竟他李辰安要想在这里站得稳当一些,还是得向姬相低头。 可他接着又说了一句:“哦,忘记了,我一个广陵城的小酒馆的小老板,兜里的那几个铜板哪里够修那院墙的支出,殿下财大气粗,想来也不会想要我来赔偿。” 他这是什么意思? 博取皇上的同情? 顺便戏弄一下二皇子? 这小子……莫看年岁不大,行事却颇为老辣啊! 二皇子的脸都绿了。 “本宫确实不缺那点银子!” “只是本宫的那院墙……也不会白白的就那么倒了!” 言语间,已有了硝烟的味道。 李辰安又咧嘴一笑: “殿下大气!” “不过你那围墙当用青石,不然……不然我担心它受不了那烟花再来一家伙!” 二皇子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你敢!” 李辰安却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还拱了拱手,言语还是那么轻柔: “殿下你瞧瞧,你又犯错误了!” “人,不可自大!你身为皇子当有皇子的宽阔胸怀,我就一小民,在乎的也就身前三尺!” 他忽然俯过了身子,距离二皇子的脸很近,这让二皇子很不习惯,于是,他向后退了一步。 李辰安眉梢一扬: “你记住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怕死可我真不怕死啊,你瞧瞧这个……” 李辰安面对着二皇子,背对着其余人。 除了二皇子和太子之外,并没有人看见他露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可所有看着二皇子的人却发现二皇子的脸,都在那一瞬间白了! 他给二皇子看了什么? 能将向来沉着的二皇子给吓成这样! 李辰安的声音忽的变得很低,低到只有二皇子和太子才有听见: “你信不信我将它点燃塞到你的裤裆里!” 这是一个小小的拳头大小的罐子。 就藏在李辰安的袖袋中。 李辰安不知道这场大朝会对于自己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无论好坏,带两个这小玩意儿总是有好处的。 二皇子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 李辰安站直了身子,依旧一脸微笑的看着二皇子,他的声音又大了少许,于是很多人又听见了他说的话: “所以,往后呢,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你想当太子,想登基为帝……就凭你本事去争取。” “但你千万莫要再来招惹我!因为我很烦这种事!” “咱不扯了,早些开完会早些回去睡个回笼觉。” 李辰安转身,站在了太子的身旁。 双手抄在衣袖中,站得规规矩矩,也再没有只言片语。 但他的这几句话,却在许多大臣的心里如那烟花一般的绽放—— 二皇子当然想要当太子,也当然想要登基为帝,太子殿下知道,皇上知道,满朝文武也都知道。 只是这种事,能拿出来当着皇上的面去说的么?! 果然,姬泰抬眼看了看皇上,皇上的面色在那一瞬间便阴沉了少许。 姬泰心里一震,李辰安,好心计,好一手借刀杀人! 姬泰很担心因为这句话,皇上便会下旨让二皇子去蜀州封地。 李辰安这厮,杀人还不见血,倒是小看了他! 而李辰安此刻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 说这些话,他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对于听闻的那个坊间有鼻子有眼的传言,李辰安自己其实也难辨真假,因为这身体的记忆中并没有幼时的那些记忆。 他需要试探。 当皇上让他站在太子的身边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事至少有五分是真。 而后,他和二皇子说的这些话,就是要进一步看看皇上对他的态度—— 这有些冒险! 如果他就是广陵城的一个无名小卒,当着群臣和皇上的面落了二皇子的面子,恐怕皇上会不喜,甚至治他个犯上之罪。 可他还是说了,因为昨晚程国公来过云集别野,程老国公竟然直接点明了他就是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言语极为肯定,以至于钟离若水盯着李辰安看了许久。 所以昨儿晚上没睡好,他很想回广陵城去问问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皇上似乎并没有生气,莫非自己还真是那什么皇长子?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事的时候,忽听皇上点了他的名,言语却很轻柔: “辰安,你的诗词,朕叹服!” “刻在太学院牌坊外的那些你说的话,朕也很欣赏。” “诗词文章,这是你才学的表现,天下无人敢于质疑。对此……朕赐予你同进士出生,便是对你才学的肯定!” “今日这场大朝会,朕想看看你,也想问问你。” “当今宁国,首重何事?” 皇上这话一出,满朝文武陡然一惊。 这是皇上要向李辰安问策以考校他在治国上的学问了? 第两百七十一章 大朝会 五 李辰安已放下了心来。 对于自己这身世的巨大转变他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这是个好事。 用程老国公的话说,这就是自己立足于朝中之根本! 当然,程老国公同样也说了这么一句: “皇上一定会再去长乐宫,朝政也依旧会被姬泰把持。” “二十年前,有人敢动手杀了你的母亲卢皇后,现在……也一定有人敢动手杀了你这个皇长子!” “所以,你要想身安心安,就必须除去姬泰,将他这一系连根拔起!” 现在皇上忽然问自己当今宁国首重何事…… 他心里一乐,向前一步,躬身一礼: “小民以为,当今宁国,首重……除奸!” 这话如一道惊雷在含元殿炸响! 其威力,甚至远超了中秋夜他在那三处地方所放的烟花! 许多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背上。 如刀、如剑、如箭…… 但李辰安此刻身子却站得笔直,背上就像背了个千年乌龟壳一样,刀枪不入! 他面朝皇上,义正严词: “小民无官无职,这等大事,本非小民能议。” “但皇上既然问起,作为一名宁人,为了宁国,为了大宁江山,小民有些话不吐不快!” 台上的宁皇看着李辰安意味深长的一笑: “哦……?那你就说来听听!” “小民只怕这些话说完就见不着明儿个的太阳,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小民就算身首异处,但若是皇上能将这朝中的奸臣除去,能还吏治一片清明……小人死不足惜!” 李辰安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没有人料到他敢于在这大朝会上直接与姬泰翻脸。 于是落在李辰安背上的那些剑就变得更加锐利。 而还有少数的官员此刻却在心底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刚易折,柔易曲,宁在曲中求,不在直中取! 这位皇长子……莽撞了啊! 你应该徐徐图之! 你应该先拉拢一些人站稳脚跟,再从姬泰一系的那些官员入手,逐一将他们贬的贬杀的杀! 这就像是整理一处杂乱无章的院子。 当先除草,再断其树之乱枝,最后才是将树除去! 可李辰安一句话,直接就想将那颗树给挖去……树下盘根错节,这怎么可能! 就连太子这时候看向李辰安的视线里都隐隐有些担忧。 他当了太子十余年,至今连那些杂草都还未能除去,这位皇兄……果然还是缺少了官场经验,他怕是会吃大亏的! 姬泰依旧微微垂着头,只是他的嘴角却浮起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冷笑。 小儿,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他将这事挑明,老夫也不准备再忍。 那就你死我活吧! 皇上也就给你个谏议大夫,皇上迟早会去长乐宫,定国侯府总没可能将军队派入京都十二时辰保护着你……你能有多大作为? 你个小小谏议大夫,你向谁谏议去? 你还能翻了天不成! 你是皇长子,哪又怎么样?! 而今已是秋,你等着老夫寻你算账! 此时皇上开了口,声音颇为严肃: “辰安之言……朕虽不太相信有人敢谋害于你,但终究得有个防范。” “你稍等再说说这朝中的奸臣,朕在想……如何才能让你不受某些小人的打击报复。” “这样,” “朕在中秋文会的那夜里就已经对许多的大臣们说过,说以你之大才,当封赏你一个谏议大夫的官儿……这官儿虽小,却有向朕直谏之权。” “现在看来这并不够,常左青……” 常公公连忙走了过来,躬身一礼:“奴才在!” “拟旨!” “奴才遵命!” 此刻所有人都看向了皇上,一个个尽皆惊诧。 皇上要赏给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的五品官儿,这事早已不是秘密。 事实上这里的许多人都没有将这事当成个事,因为监察司门前的草都长满了,因为皇上不会长期在宫中,也因为而今宁国的朝廷,已习惯了听姬泰之命而为之。 所以,所有人皆认为这不过是皇上给了这位皇长子一个接触朝政的机会—— 谏议是肯定没法谏议的,向谁谏议? 虽然长乐宫距离皇宫只有五日的车程,但皇宫里送往长乐宫的所有奏章,都是姬泰亲自挑选之后才能送得出去的! 他虽为龙,却潜于渊,未能腾于天! 所以他在群臣心中的威慑性,甚至不及于直接掌权的姬丞相。 但谏议大夫还有个好处,他可以在各部的衙门自由行走。 皇上给了这位皇长子这么个谏议大夫的身份,想来皇上的意思就是希望他能在各部衙门和诸多官员结识,进而学到一些治国理政的知识。 至于他能学到多少……这或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这么个历练的经历。 但这时候因为李辰安说的那番话,皇上似乎有了再给他一个别的官儿的意思…… 皇上会再封赏他一个啥呢? 能够让他保命,这宫里六部衙门……似乎没什么空缺了。 姬泰这时候却忽然眼皮子一跳。 他自然也听出了皇上这话的意思,他深深的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这小子,居然用了这种方法来变相的向皇上要官! 此子……野心极大啊! 只是,他思来想去,六部已无实缺,莫非皇上为了他,会让某人腾笼换鸟,给李辰安生生腾出个地方来? 就在所有人的各种揣测中,皇上开口说话了: “朕,是惜才爱才之君!” “天降诗仙辰安于朕的身边,朕极为欢喜。” “故,为宁国计,朕不拘一格,赐李辰安同进士出生。” “赏监察司谏议大夫之职,另再赏其……” 全场雅雀无声。 太子和二皇子这时候都屏息住了呼吸,不知道父皇还会给李辰安一个什么官儿。 就连李辰安这时候都比较好奇。 他的心里有一种很是怪异的感觉……莫非老子真的是这皇上的儿子? 不然他为什么会为自己而召开一场大朝会? 他为什么会封赏自己这官儿? 甚至还向自己这个从广陵而来的小人物问政! 他看自己的时候那眼神真有些令人肉麻。 为了让自己能保命,他还会给自己一个什么官呢? 莫非是个什么大将军? 第两百七十二章 大朝会 六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皇上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在龙台上来回走了两步,站定,面向群臣,又道: “辰安之才,天下无人能及,故,朕再赏其太学院博士之职,可有暇自行于太学院讲学!” “……” 就这么个玩意儿? 姬泰一系的那些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而另一小部分人则微微有些失望。 因为这么个博士的身份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是个教书先生。 左右不了朝局,也并不能保住他李辰安的命! 姬泰收回了视线,又垂下了头来,嘴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皇上的这一封赏,其实极有深意。 皇上是希望李辰安能够在闲暇时候去教书育人,教书育人者,方能桃李满天下。 而李辰安有着皇长子的身份! 如果皇上有意让李辰安在将来登基为帝,那么李辰安所教授的那些学子们,就是天子门生! 整个太学院的学子,在未来都将为他所用! 那么他再行吏治整顿,就不愁无人可用。 所以,皇上的这一手,是一着极为精妙的棋。 可惜啊,他李辰安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因为本相老了,也等不急了! 此刻李辰安也是一怔,博士? 讲学? 自己除了能抄一些诗词文章,四书五经是真的不会,拿什么去讲学? 不过皇上说的是有暇自行去讲学,那自己无暇,当然就不用去了。 也就是多一个头衔,应该能多领一份薪水,也还不错。 就在所有人以为对李辰安的封赏就此结束的时候,皇上忽然又在台上走了两步,又说了一句话: “嗯,朕思来想去,这都不能保辰安之安危。” “为表朕惜才之心,朕,另再赏李辰安皇城司副提举之职,即刻上任!” 这话一出,全场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些刚刚将心放下的官员们更是猝不及防的差点晕了过去! 而和姬泰对立的那些官员,此刻却一个个惊诧得回不过神来。 他们面面相觑,满脸难以置信。 因为皇城司是一个最为特殊的衙门! 那地方,是所有官员的禁区,也是悬在所有官员头顶上的一把最锋利的剑! 它拥有强大的武力! 它还拥有如蚂蚁一般遍布全国的无孔不入的谍子! 尤其是军情七处,那就是皇城司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而皇上赐封了李辰安副提举之职…… 副提举,只在提举大人长孙惊鸿之下! 长孙惊鸿已经很老了,那么皇上此举,就是要李辰安未来全盘接手皇城司! 这,似乎才是真正的对亲儿子的保护! 姬相哪怕权势滔天,这些年他想尽了办法,却依旧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伸入皇城司的核心处。 这道封赏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但这道封赏却存在另一个问题—— 皇城司那地方太黑! 它就是个阎王殿! 看尽宁国三百年,历任太子,从未曾有过在皇城司任职的经历,因为有损天德! 但现在皇上却将李辰安给丢了进去,这往后,他有着副提举的身份,身边随时可带着皇城司的牛头马面,姬相再想要他死……恐怕就很难了。 但是,既然皇上对他有了如此安排,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东宫之位他再无法染指? 他这是出道即巅峰? 这一生莫非就守着那阎王殿过一辈子? 旁听的韦玄墨微微皱起了眉头。 皇城司……副提举……这身份,可不太光明! 越国的枢密院和宁国的皇城司,可是大大的不对付! 如果李辰安未来接管了皇城司,他偏偏又有着越皇外甥这么个身份,枢密院究竟是杀他还是不杀他呢? 站在两国的高度去看,宁皇这一手,倒是一手妙棋! 回国之后,当问问越皇对此是个什么态度。 这些人里,此刻最难受的是姬泰! 他万万没有料到皇上一家伙将李辰安给封为了皇城司的副提举,这简直就是给李辰安递了一把刀,让李辰安提刀光明正大的来砍自己! 所以,他上前一步,躬身一礼:“老臣参见皇上,老臣以为,李辰安之才,皆为文才!” “皇上惜才,赏他一个谏议大夫也好,太学院博士也罢,这都和文才相关。” “可皇城司那地方……却都是一群粗鄙武夫之流,让李辰安去那……老臣以为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李辰安好,毕竟与东宫相比,皇城司终究仅仅是个衙门。 东宫距离这上面的龙椅就一步之遥,而皇城司距离这龙椅……可就是天渊之别! 宁皇眉梢一扬,看了看姬泰,并没有改变主意:“姬卿所言有失偏颇。” “宁国以武立国,太高祖皇帝建国之后就成立了皇城司。朕记得第一任皇城司的提举大人,他是太高祖皇帝的次子文亲王。” “他就不是个粗鄙的武夫,他是个名满天下的文人!” “再看三百年的皇城司,每每武人为提举,皇城司必然衰落,以至于皇城司数次重建!” “朕请长乐宫清风道长起过一卦,皇城司主凶,刀枪剑戟本为金,太硬!” “清风道长说,皇城司若要为国之重器,当有土入,而文人有厚德,可如土而载物。” “故,李辰安可为皇城司副提举,此事,不用再以!” 皇上一番话说的姬泰无言以对,也让少部分希望李辰安将来能够入主东宫的官员闭上了嘴。 因为皇上信道,正在修道,这话既然是那什么清风道长所言,皇上必深信无疑……原来皇上此举并不是临时起意。 如此看来,东宫地位依旧稳固。而李辰安至少目前,尚没有染指的机会。 姬泰退后一步又躬身一礼,“老臣明白!” 这事,已成事实,那就再无法改变。 那么要再对付李辰安……就得从长计议再寻别的机会。 这时的李辰安其实也是一脸懵逼的。 皇城司那地方他去过,长孙惊鸿那老家伙他也见过。 对那地方他倒是没有任何抵触,对于长孙惊鸿这老家伙,他也很喜欢。 只是,这一下子就成了皇城司的二把手,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老子真是他的亲儿子? 他压根就没往东宫那地方去想! 他只知道有了这个身份,那当真就能在宁国横着走了! 也当真可以随时去相府外面丢上两个烟花了。 于是,他咧嘴笑了起来。 却听皇上又道: “辰安,” “如此,你可回答朕,这满朝文武,谁是奸?” 第两百七十三章 满朝惊 皇上又问起了这个话题。 这让本就很是紧张的含元殿里的大臣们,再一次将心肝儿给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们忽然觉得今儿这大朝会简直就是上演的一场大戏—— 近二十年不理朝政的皇上,他一出手,就是妙棋! 对李辰安这一凡眼花缭乱的封赏,便活生生将广陵城而来的一穷小子给竖立了起来。 就这样在竖在了姬相的面前! 一个是在朝中经营十余年的权倾天下的姬丞相。 一个是失踪二十年,此刻也手握大权的皇长子! 如果李辰安入京都之后,姬贵妃没有派人去花溪别院行刺李辰安,如果李辰安在中秋夜去鱼龙会的路上,没有遇袭。 如果鱼龙会直接放了那个叫温小婉的无足轻重的姑娘…… 他们会势不两立么? 应该不会。 因为听说这李辰安的性子很是散漫,他只想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他理应不想如而今这般和姬丞相针锋相对。 世间没有如果,偏偏世间就有这么奇妙的偶然。 偶然在于,姬相压根就没料到他眼里的那个小人物李辰安,忽然之间就摇身一变,成了皇上宠爱的皇长子! 只是……为何皇上并没有直接宣布李辰安皇长子这一身份呢? 许是为了避免刺激东宫的那个……胖子! 现在,皇上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他究竟是想要看看李辰安的胆色,还是借着这一机会,直接将姬相给撂翻在地呢? 其中关键,恐怕在于李辰安会指认谁为奸! 他李辰安真有那份胆量指认姬丞相么? 于是,许多人忐忑的垂下了头。 也有少许人极为担忧的看向了李辰安。 甚至齐文君还使劲的给李辰安递眼色,希望李辰安暂时不要将这一矛盾激发。 就在这时候,李辰安徐徐转过了身来。 他面向群臣。 那双手依旧抄在袖袋中。 他的视线从许多人的脸上扫过。 就像一阵深秋的风,令许多人陡然感觉到了一股刺骨寒意。 最后,他的视线才落在了姬泰的脸上。 他忽的一笑: “老而不死是为贼!” “姬丞相,你知道这句话出于何处?” 含元殿里的气温顿时降到了冰点。 这厮……果然还是拿姬丞相开刀了! 齐文君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无声一叹。 李文厚一哆嗦,差点没尿了裤子。 却也有少数的大臣此刻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辰安,倒不是看热闹,而是看他如何收场! 姬泰抬起了头来。 他的那双老眼里此刻没有丝毫锐利的光芒。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老夫年迈,当真忘了这句话的出处……不过,这满朝文武,老者甚多,莫非皆是贼?” 这不怪姬泰。 因为这句话,这世间并没有。 所以姬泰理解错了这话的意思。 他这是意图将李辰安递过来的这尖锐的矛引向众人。 李辰安也没去翻过这世界的四书五经,他也不知道这句话这个世界没有啊。 所以他眉梢一扬,又说了一句差点令姬泰吐血的话: “你看看你,一辈子醉心于这权力之中,曾经读过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时候朝中的那些文官们也颇为疑惑,他们搜肠刮肚的希望能找到这句话的出处,然而他们肯定是找不到的。 但他们又不敢出言来否定,因为李辰安才高八斗,有着诗仙之称。 李辰安肯定不会错,那就是我等读书没有仔细,回去之后得翻翻那些书籍。 “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就是像你这样到老都无半点德行之人!” “你是宁国堂堂丞相,我且问你,你可知宁国民间之疾苦?” “你可知上下官吏之腐败?!” “你可知外有强敌环伺,内却民不聊生!” 姬泰眉间一蹙,“你、你、你一派胡言!” “皇上!” “老臣冤枉!” “这些年,老臣为宁国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苟且,宁国四方太平,少有盗匪,村村已夜不闭户……” “闭嘴!” 李辰安陡然一声大吼: “你个老不要脸的东西!” “宁国四方太平么?” “若是太平,漠北为何还会沦陷?我堂堂大宁的簌琳公主,何至于委曲求全去和荒人和亲!” 他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此刻他的脸上是一脸的愤怒! 他踏前一步,从袖袋中抽出了手来,指着姬泰的鼻子,又道: “你特么居然说少有盗匪,小爷我问你,双蛟湖的水匪猖獗如此,以至玉广大运河难以畅通,你这老东西的眼是不是瞎了!” “还是那些水匪本就是你养的,你故意装着看不见!” 姬泰忽然觉得胸口一痛,喉头一甜,他双唇紧闭,可嘴角的血却溢了出来。 李辰安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又上前一步,手指头差点就落在了姬泰的脸上。 “粉饰太平欺瞒皇上,你个老东西也有脸说不敢有丝毫苟且……你本就是个苟且之辈!” “你若是用半分心思在国政之上,宁国,何至于如此模样!” “你对不起天下黎民,你……更对不起生你养你的老母亲!你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信任,你怎么不去死啊!” “若我是你,早特么买一块豆腐一头撞死,免得遗臭万年!” 姬泰踉跄后退两步,终于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当了二十年丞相,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他那张老脸陡然通红,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如此不讲武德,这些话,就如一个个响亮的巴掌,将他的那张脸,给打得面目全非。 “你……你……你血口喷人……!” “噗……!” 姬泰狂喷一口鲜血,李辰安大意了,来不及躲,被这一家伙喷了一身一脸!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龙台上的皇上,这时候也惊呆了! 没有人料到李辰安火力一开居然会如此猛烈,李辰安分明就是个文人,他应该斯斯文文才对,但此刻……他哪里有半点文人的模样?! 他简直比隔壁骂街的王婆还要凶残! 李辰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这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真像阎王殿里的那活阎王。 “我喷尼孙女!” “你个老贼!” “你的良心是被狗给吃了么?”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 “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注」 他的声音,在含元殿里久久回荡。 姬泰双目尽赤连退三步,再狂喷三口老血。 他两眼一黑,轰然倒地! 他的三子,兵部侍郎姬翎此刻睚眦俱裂。 他一声大呼:“父亲……” 他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蹲在了地上,却抬头死死的盯着李辰安,“小贼……” 他的话又被李辰安给打断:“贼尼妹啊!” “究竟谁特么是贼?” “你姬府男盗女娼还妄想窃国……全特么是贼!” 姬翎哑然。 满朝无人敢对。 龙台上的皇帝这时候不知道心里有没有后悔。 「注」这一段是诸葛亮骂死王朗的台词,借用,我觉得挺合适。 第两百七十四章 京都沸腾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九的那场大朝会进行的时间并不长。 可当这场大朝会的消息传出之后,却令整个京都顿时沸腾了起来。 其盛况甚至远超年节时候,大街小巷的百姓们脸上乐开了花奔走相告。 一时之间,茶楼酒肆人满为患。 所谈者,皆是今日李辰安在大朝会上那有如天神下凡一般的表现。 他已然成为了正义的化身,成为了百姓们心里的希望! “太令人激动了,可惜老夫早已告老,未能在含元殿亲眼目睹那一盛况!” 一间酒楼的二楼上。 一老者面带红光意气风发的一撩衣袖,“掌柜的,给老夫来五斤好酒!再切一盘猪耳朵一斤卤牛肉一碟花生米!” “钱老,五斤您老能喝得下去?” “老夫请客!来来来,诸位,都是街坊邻居,一起来喝一杯!” “这……” “老夫今儿个高兴!老夫这么多年抑郁的心情,此刻忽如拨云见日,就快午时,来陪老夫喝一杯!” 于是,认识的不认识的片刻功夫就围坐了一桌,那位姓刘的中年男子也在其中。 他坐在了钱老的下首,一脸灿烂的说道: “怎样?昨日在茗香茶园,在下说的那些话,钱老您信了吧!” “信了,信了!” “那请钱老说说今儿个那场大朝会,他究竟做出了怎样的惊人之举!” 钱姓老者一撩衣袖: “老夫万万没有料到皇长子当真还活着,当真已来到了京都!” 顿了顿,他神采飞扬的双臂一振,又道:“老天有眼,这是我大宁之幸,是大宁百姓之幸啊!” “古有商丞相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今有皇长子降世大义锄奸!” “他是诗仙,他不仅仅诗词文章天下无人能及,他还有一双慧眼!” “他对而今宁国时政了然于胸,诸位……他在那含元殿里,皇上问他,当今宁国,首重何事?” 刘姓男子和其余人都看向了钱老,偏偏这钱老却卖了个关子,“倒酒!” 有人连忙给钱老倒了一杯酒。 他一饮而尽,一捋长须,说道: “他说……当今宁国,首重除奸!” 所有人一愕,有人低声问道:“奸……姬泰不就是最大的奸么?他敢当着满朝文武当着皇上的面揭发姬泰?”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太可能,因为姬泰的势力太大,也因为这位皇长子的根基尚浅。 “嘿嘿,就知道你们不信,他不仅仅是揭发姬泰!” “他还将姬泰给骂了个狗血喷头,令姬泰吐血三升,此刻姬泰定还躺在床上不知死活!” 这酒楼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一桌,此间顿时鸦雀无声。 十余年的权相,被第一次去宫里参加大朝会的李辰安给骂的吐血三升不知死活…… 他李辰安有那么大的胆子?! 这如果是真的,那京都可就要热闹了。 姬泰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他一定会处心积虑的弄死李辰安,哪怕李辰安真就是皇长子。 而李辰安既然干了这事,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弄死姬泰,不然,他将在宁国举步维艰。 鹿死谁手? 无人知晓。 但对于宁国的百姓而言,显然他们是希望姬贼一系去死的! “皇上……英明!” 钱姓老者朝南拱了拱手,“皇上不仅仅册封了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还册封了他一个太学院博士。” “当然,令老夫意外的却是皇上最后还册封了他一个皇城司副提举……其实此刻想来,这便是皇上赐给他的一道护身符!” “有了此身份,皇长子殿下才有足够的力量与那老贼抗衡。” 就在钱姓老者说着这话的时候,忽有人问了一句:“钱老,这大朝会上,皇上可有亲口承认了他皇长子的身份?” 刘姓男子转头看向了那人,“这还需要亲口承认的么?!” “天下除了皇长子,谁能得如此大的皇恩?” 钱姓老者也微微一笑:“你们就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了,老夫说来你们听听。” “皇上并没有在大朝会上宣布皇长子的身份,这是因为现在并不是宣布的时候。诸位想想,而今皇上有皇子三人,大皇子已入主东宫十余年,二皇子已封了亲王,接下来三皇子也将封王。” “按照宁国律制,封王之后,皆需离开京都去往封地。” “如果皇上宣布了李辰安的身份,他就将是大皇子,他年岁已到,也得封王!” “他失散了整整二十年!” “皇上肯定是不希望他再离开京都的!” “所以,不宣布他的身份,他虽然依旧叫李辰安,但事实上他就是皇长子,还不需要离开京都,再说……” “皇城司可是国之重器,他如果成为了皇长子,是不可能去担任皇城司副提举一职的。” “故而现在皇上隐而不宣,才是最妙的一手棋!” “你们明白了么?” 有人半信半疑,有人稀里糊涂,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点—— 李辰安,他就是皇长子! 而且,现在的他,一手握着笔,另一手还握住了一把刀! 那么给他多一些时间,让他握紧了笔熟悉了刀之后……皇上会不会真罢黜东宫,让他入主呢? 这个话题只能埋在心里,无人敢议。 不过,姬泰那老贼,确确实实被李公子在含元殿骂得吐血昏迷,这就足以表明这位爷强悍的脾性还有那无人能及的胆量。 这就足够! “这便是咱宁人的傲骨!” “这就是咱读书人该有的胆魄!” “这就是大皇子殿下,为咱老百姓,竖起的一道脊梁!” “老夫,喜不自禁!这漆黑之夜……终有了一道光!” 京都因此而沸腾。 甚至有许多看不惯朝政而致仕者热泪盈眶,有许多被姬泰所迫害者泪流满面。 就连朝中,姬泰一系的官员尽皆沉默,而剩下少部分的官员们,却破天荒的聚集在了一起弹冠相庆。 只是,那位将姬泰骂得吐血的大皇子殿下,他去哪了呢? …… …… 皇城司依旧如止水一般的安静。 那颗歪脖子树下,长孙惊鸿忽的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站在面前血糊糊的李辰安。 他愕然一惊翻身就坐了起来,仔细一看,那颗心落了下去。 “怎么?开个大朝会……还动了刀子?” 李辰安咧嘴一笑,没回这句话,而是躬身一礼:“多谢长孙大人!” 长孙惊鸿眉梢一扬,“谢个屁!去换一身衣服!” “好!” 跟在李辰安身后的是周十八,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托盘,托盘里是四套崭新的衣裳,还有两块配饰。 其中两套是谏议大夫的朱红色官袍,配的是一块银鱼袋。 另外两套就是衣领袖口绣有两道金线的漆黑的皇城司副提举官袍,配的是一面三寸金色小剑。 王正浩轩带着李辰安去沐浴了一番,当李辰安穿着这一身漆黑的新衣再次站在长孙惊鸿面前的时候,长孙惊鸿愕然看了许久。 “脸上有花?” “……比花还好看!精神!” “坐!” “尝尝这酱猪尾巴的味道!” 第两百七十五章 四棵树 “这颗歪脖子树,是在二十年前种下的。” 长孙惊鸿从躺椅上起来,坐在了那张石桌子前。 他指了指这颗歪脖子树,又道: “昭化三年春,老夫所知道的这大叶榕,共种下了四棵。” “咱们这皇城司的这一颗,是卢皇后所种……那时候的皇城司几乎已名存实亡,老夫也是在那一年受命,担任了这皇城司提举一职。” “是卢皇后向皇上推荐的老夫,所以老夫就在这,守着这颗大叶榕长成了参天大树。” 李辰安看向了长孙惊鸿。 长孙惊鸿的这句话,就意味着他是曾经的那位卢皇后的心腹。 以而今自己这传言中的身世,卢皇后就是自己的母亲,那么长孙惊鸿提起这棵树,其意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信任于他。 甚至他守着这颗歪脖子树至今,似乎还有等着自己回来接手的意思。 那么皇上赏了自己一个副提举之职,恐怕也有这番心思。 “第二棵大叶榕种在定国侯府后花园的那处池塘边。” “那一棵是樊老夫人所种……她种了一辈子桃花,第一次种了一棵大叶榕,照料得不错,长势极好。” “而今的定国侯府,几以能比肩当年的上车侯府。” 听到这第二棵树,李辰安微微一怔,因为上车侯府的结局是个悲剧! “第三颗大叶榕,在梅园……梅园里当然最多的是梅树,但而今那颗大叶榕,却最为抢眼。” “它是云安郡主所种……云安郡主,是当年卢战骁的女儿,卢皇后是她姑姑,皇上册封她为云安郡主,梅园,便是当年的郡主府。” 李辰安恍然大悟,那位云安郡主就是自己的表姐了,难怪皇上会将梅园赐给自己。 云安郡主满门,同样受上车侯府那件事的牵连,而今恐已没有了后人。 “第四棵种在旧雨楼,这是商涤种的,你已见过。” “商涤那老家伙说他过些日子就要去广陵城,去他那桃花岛上。” “他将那旧雨楼送给了你,你若是有暇,偶尔去一趟旧雨楼,照料一下那颗树。” 长孙惊鸿此刻捻了一块猪尾巴啃了一口,转头对王正金钟吩咐了一句:“叫厨房多做两个菜,就算是给咱们的副提举接风。” 王正金钟应下离去,长孙惊鸿又道: “转眼二十年过去,这四棵树都已参天……就算是咱们这的这颗歪脖子树,虽然长得丑了一些,但也已经遮天蔽日。” 长孙惊鸿将骨头吐了出来,摸出手帕擦了擦嘴,指了指盘子里的猪尾巴,“尝尝,味道不错。” 李辰安没有客气,捻了一块啃了一口,“嗯,酱香味浓郁,好手艺!” “若水那聚仙阁里的厨子做的。” “那以后我叫聚仙阁天天给你送一盘来。” 长孙惊鸿摆了摆手:“一吃香百吃厌,偶尔可尝尝,才能让那滋味令人回味。” “那四棵树长得不错,但种下这四棵树的四个人,短短二十年时间,命运却各不相同。” “而今最风光的,当属定国侯府。” “商涤……活得倒是滋润,寄情于词曲间,倒也遂了他的理想心意。” “只有种下咱们这院子里的这颗树的卢皇后,还有梅园的那位云安郡主……云安郡主而今不知下落,皇城司追查了这么多年却尚未有用的线索。” “这两年我没有让皇城司再去追查了。” “为何?” “若还活着,何必再去打扰。若已死去,尸骨已寒,又何必再去寻找。” 长孙惊鸿叹息了一声,许是老了,他的心已没有以往时候的那般冷漠,反倒是多了几分对世事变迁的感怀。 “梅园,那是个好地方。” “入了冬,大雪飞扬,那些梅花盛开时候,梅园的景致是最美的。” “听说那地方已经修整完毕,何时搬去梅园居住?” 李辰安想了想: “我寻思再过些日子……皇上赏我的这些官儿都不是太忙,监察司名存实亡,可去可不去。太学院博士……这事儿更不着急去。” “至于这里,有你老人家在,我偶尔来陪你说说话就行。” “所以我觉得,暂时就住在云集别野也不耽误事。”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还是早些搬入梅园。” “为何?” “梅园虽比不上云集别野那么大,却更精致。另外……监察司和太学院你可以不去,但这里,你却每天都得来。” “……” “皇城司若说简单也简单,若说复杂,它也挺复杂。” “皇城司不仅仅有军情七处,皇城司一共有七个处,你需要和七个处的大统领认识,也需要了解皇城司的运作,知晓皇城司的实力。” “我老了,我希望你能快些成长起来。” “我也累了……我希望你能挑起这幅担子,让我能轻松一些。” “……好吧!” 李辰安看向了长孙惊鸿,疑惑的问了一句:“我真是卢皇后的儿子?” “……当然,不然皇上为何会对你如此看重!” “那么谁杀了卢皇后?” “这就是你来了皇城司之后,你要去查的事!” “可有眉目?”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老夫倒是觉得,要查这件事,恐怕你得先扳倒了姬泰之后再去考虑。” 现在李辰安最大的敌人就是姬泰以及姬泰一系的所有人! 这个势力是极为庞大的,庞大到就算是定国侯府想要做点什么也要权衡再三。 “听说今儿个你把那老东西给骂得吐血三升昏迷倒地?” 李辰安嘿嘿一笑,“一时冲动。” “冲动其实也是好事,若是你将他给骂死了那就更好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姬泰恐怕会狗急跳墙。他不会管你是个什么身份,他一定会对你动手。” “但活到他那个岁数,做事往往有些瞻前顾后,他要杀你,一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我指的是……他恐怕会调集兵马前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窃国!” 李辰安一怔,“他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反正他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他也想疯狂最后这一把!” “那栋黑楼里面,有许多这些年来收集的关于他,还有他那一党的破事,往后你可自行去看看。” “呆会用了午饭,你就随王正金钟去军情七处。” “就从七处开始吧。” “那地方有些阴暗,你……你得有个心里准备。” 第两百七十六章 各方心思 相府。 姬泰躺在床上。 皇上派了御医前来,给他诊了脉,也给他抓了药。 当然,他并没有喝。 他的长子姬安镇守着京都南边门户太安城,京都这场大朝会的消息尚未传去,所以姬安并不知道。 二子姬拓在北衙千牛卫面壁思过,他也还不知道。 此刻在他床前的是三子姬翎,还有一个是二皇子宁知行。 “扶为父起来。” “父亲,你……” “以后不要让为父说第二遍!” 姬翎连忙小心翼翼的将姬泰扶起,他背靠着床头,看了看放在一旁的那一包药,呲笑了一声:“这都是故意的!” “皇上……这是有了铲除我姬府的念头啊!” “父亲,皇上派了御医来!” 姬泰冷冷一笑:“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若皇上还信任为父,岂会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那小贼去问谁为奸!” “皇上是和那小贼串通好了的!” “在满朝文武的面前打为父的脸……其目的当然是做给下面的那些官员看!” “那些狗东西都是见风使舵之辈,今日那小贼羞辱了为父,皇上却并没有为为父做主……那些官员们心里的算盘可就会拨得啪啦响!” “就算明面上对为父依旧尊敬,但心里定会少了许多畏惧。甚至接下来恐怕会有那么些见风使舵的官员暗地里向李辰安投怀送抱,另寻靠山!” “这一手,好棋啊!为父当时也是未能忍住,终究让他得逞!” “殿下……” 姬泰看向了宁知行。 “老臣本不应该在背后议论皇上是非,实在是今日老夫受此奇耻大辱,是拜皇上所赐啊!” 宁知行微微颔首,“外公,你心里的苦,外孙知道!” “那李辰安来到含元殿的时候,第一个就是打的外孙的脸!” “父皇没有阻止,更没有责骂他一句,甚至还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来,父皇当真是有意给他铺路了,外孙恐怕很快就会收到旨意前往封地!” “外孙……心也不甘!” “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那小贼除去!” “外公,父皇并没有宣布他就是皇长子!” 姬泰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茶壶,姬翎连忙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无须宣布!” “……为何?” “皇城司,是二十年前长孙老贼受命重建。这命,虽是皇命,但这道命令的背后,却是卢皇后一手推动。” “皇城司里面有一颗歪脖子大叶榕树,那是二十年前卢皇后亲手种下的。” “所以长孙老贼死死握住皇城司,就是在帮卢皇后的后人守着。” “他守到了现在……你们恐怕并不知道,三年前,丽贵妃曾经试探过皇上的口气。” “丽贵妃说,三皇子宁知远习武出生,是不是将三皇子放去皇城司,毕竟长孙惊鸿已经年迈,将来三皇子掌握皇城司,对宁国皇族大有裨益。” “皇上却没有同意。” “今儿个皇上却任命李辰安那小贼为皇城司副提举……为父本以为这是皇上突然之举,可你刚才说常公公给李辰安的官袍有两套……!” “这官袍既然已经准备好,显然这是皇上深思熟虑之后本就要赐给那小贼的!” “在皇上的心中,那小贼才是皇城司未来的掌管者。” “那么他肯定就是卢皇后的儿子,这已无须刻意再去宣布!” 二皇子宁知行恍然大悟,他狠得咬牙切齿,“早知如此,中秋夜,我就该豁出去将他杀死!” 姬泰摆了摆手,“莫要说你,外公我也大意了啊。” “这种错误不能再犯!” “姬翎,” “孩儿在!” “你替为父修书一封给你大哥,那些准备得更快一些,但要做得更仔细更隐秘一些……也莫要让他回京……现在万万不可回京!” “下午你抽个时间去一趟霍府,问问霍家的那谁……霍希,问问他江南秋粮收购之事,而今如何?” “若是收购完毕,告诉他,那些粮,走玉广大运河秘密运抵太安城。” “另外……你再替为父去一趟燕国公府,问问他赤焰军何时可以启程……告诉燕国公,老夫希望的是在明年春,能在京都相聚!” 姬翎躬身一礼:“孩儿遵命!” “你们都下去吧。” “殿下,这些日子你也莫要出门,李辰安那疯狗有了皇城司副提举的身份,如果他取得了长孙惊鸿的信任,长孙惊鸿将玄甲营也交给了他……外公担心他会乱咬人!” 当二人离去之后,相府大管家康时济这才走了进来。 他站在了姬泰的床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老爷,奚韦已到,在后院等您!” …… …… 两辆马车停在了灶王庙巷子的一处大门前。 从马车里下来了一男二女三个人。 男子胖得像个球一样,他是当今宁国太子宁知易。 另一个女子却生的柳亮,就像一朵花一样。 她是四公主宁楚楚! 宁楚楚的身后站着一个提着食盒的丫鬟,她是纸鸢。 兄妹二人此刻站在了这扇斑驳的大门前。 门前的那两尊石狮子已满是灰尘和落叶,就连登门的那七级台阶,竟然都布满了青苔。 更不用说那道围墙。 围墙上的青藤已渐枯萎,裸露出了漆黑的似乎已发霉了的根。 这扇大门上的那幅匾额依旧在,只是上面的字迹却需要仔细的去辨认—— 那是怀国公府四个大字! 曾经风光无两的怀国公府,而今早已没落,哪怕是在这秋日正午的阳光下,它依旧暗淡,依旧散发着一股霉味儿。 宁知易望着那门楣,忽的一叹,有些艰难的走了过去,叩响了门环。 过了许久。 里面才有一个声音传来。 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是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谁呀?” 门嘎吱一声开了。 开门的不是门房,而是怀国公本人! 他揉了揉那双昏花的眼睛,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忽的露出了一抹微笑,“你们兄妹怎跑这破地方来了?” …… 一间小榭。 一张旧茶桌。 怀老国公邀请宁知易兄妹二人坐下,没有多的寒暄,他看向了宁知易,直奔主题: “大朝会的消息,外公已有耳闻。” “李辰安点燃了一把火!” “但这把火并不会烧到东宫。” “外公送你两句话,和李辰安依旧保持以往的淡然关系,无须刻意去结交,当然也无须对他过多揣度怀疑。” 怀国公煮茶,却闭上了嘴。 过了许久,宁知易终忍不住问了一句:“第二句是啥?” 怀国公抬眼,“你太胖!” 第两百七十七章 军情七处 上 皇城司。 那颗歪脖子树下。 李辰安和长孙惊鸿共进了一道简单的午餐。 长孙惊鸿没有再说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朝局变化,而是说了一些关于曾经的那些过往的故事。 比如卢皇后的文采极高,当年在春甫先生的座下读过三年书。 和当今皇上是同窗。 比如云安郡主的武功极高! 她的老师正是长孙惊鸿! 也比如那位郡马乔子桐,他并无什么了不得的身世,就是一个穷酸读书人。 昭化元年春,那年倒春寒极为严重。 乔子桐入京都,准备参加那年的恩科,借宿在文昌庙,却差点给冻死了。 云安郡主陪卢皇后去文昌庙上香恰好遇见,于是将乔子桐给救了回去。 那年恩科,乔子桐高中状元。 云安郡主大喜,求皇上下旨,招乔子桐为郡马,乔子桐许是感恩于云安郡主救命之恩,他放弃了入朝为官,就在梅园与云安郡主成亲。 那是昭化二年。 长孙惊鸿似乎真的老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并不需要李辰安有任何回应,似乎只是需要这么一个倾听者。 直到说到了昭化三年,他住了嘴。 “唔,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嘴酸。” “去吧……” 他站了起来,又躺在了那张摇椅上,望着被大叶榕的叶片分割开来的支离破碎的阳光。 “去七处好生看看。” “如果、如果你有不适,就出来,往后再慢慢去适应。” 李辰安起身,拱手一礼:“莫非真是阎王殿?” 长孙惊鸿咧嘴一笑摆了摆手,王正金钟也看了看李辰安的背影会心一笑,他带着李辰安向第七处而去。 …… …… 皇城司占地极大! 从这处歪脖子树向东南方向一路而行,李辰安见到了许多掩映在林中的房舍。 黑路黑墙黑瓦黑门黑窗。 除了偶有几颗桂树上那浅黄色的桂花之外,这里面除了黑,李辰安尚未见到任何一种靓丽一些的颜色。 这样的环境可以用肃穆来形容。 但事实上它给人的感觉却极为压抑。 “为什么非得弄这么黑?” 王正金钟想了想,“这个问题,估摸着所有进入皇城司的人都会问一下。” “其实,听长孙先生说,二十年前重建这皇城司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子的。” “卢皇后喜欢艳丽一些,认为皇城司过去虽然行的是不太能够见光的事,但现在最好还是站在阳光下。” “所以那时候,这里面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这些房舍,也多是青砖碧瓦。” 李辰安微微一愕,放眼所见,已难寻王正金钟说的那过往的痕迹。 “后面发生了什么?” 王正金钟站在了一颗桂花树旁,“当然是昭化三年那件事!” “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大人就很生气。” “他当时就想做点什么,却被卢皇后给劝阻了,于是,他忍了下来。” “可昭化三年冬,你出生仅仅个把月的时候,卢皇后却、却缢吊而亡,你不知所踪!” 缢吊? 这个词引起了李辰安的注意。 “这一次彻底激怒了大人!” 他俯过了身子,在李辰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大人和皇上大吵了一架,然后带着皇城司七个处在京都的所有人……有上千之数!” “大人带着这千余号人,那个晚上,砍了许多人的脑袋!” “有朝中大员,有后宫宫女宦官,也有当时守卫皇宫的千牛卫一干将士……” “那时候属下还仅仅是七处的一个小探子,有幸参与。” 王正金钟指了指对面的一处漆黑小楼,又道: “这些黑,它不全是漆,而是……混着那些人的血!” “大人说,以此为哀悼。” “大人还说……皇城司还是行于黑暗中更好一些,在阳光下……没人会怕!” 李辰安豁然一惊,他张大了嘴巴,“……这得杀多少人?” 王正金钟继续向前走去,“也不多,也就千八百个。” “如此大事,我怎未曾听过?” “因为皇上将这事给压了下来……那晚京都四处起火,烧了许多府邸,当然那些府邸其实已经空了,尸体都被弄到了这里,后面告知百姓,说是匪人作乱。” “京兆府抓捕了许多江湖中人,胡乱的砍了一气,那事就胡乱的结束了。” “你现在既然是皇城司的副提举,这些事你以后迟早也会知道。” “姬泰这老王八犊子,就是在那场血洗之后正式掌权的。” “长孙大人那晚就是带着七处的人,将当时已经告老的那位梁丞相满门给宰了……也不能说是满门,后面查验,还是跑了几个。” 李辰安沉吟片刻,问道:“我听说昭化三年那事的背后是一个叫奚帷的人布的局?” “嗯,那厮是主谋,这些年皇城司一直在找他……大人说恐怕就这两天就有眉目。” “抓住他的尾巴了?”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是你今日将姬泰骂的吐血,大人说,姬泰一定会找奚帷问计,因为留给姬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军情一处今儿个已倾巢出动,相府方圆十里地,都在一处的监视之中。” “如果真有人登相府,恐怕还真能守株待兔逮住奚帷那老家伙。” 转过了一道爬满枯藤的漆黑院墙,王正金钟停下了脚步。 李辰安抬头,忽的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痛哭声还有哀嚎求饶声。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大人一直说审问犯人这种事莫要弄出那么大的阵仗,这些王八蛋莫非又忘了?” 他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门楣上有个巴掌那么点大的牌匾。 牌匾上写着七处两个字。 他跟着王正金钟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 这是一个四方的院子。 院子中,五个人被剥光了衣服,浑身血淋淋的吊在十字架上,左边一人手持皮鞭,右边一人手握一把杀猪刀。 前方还有一人。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烧鸡。 旁边还放着一壶酒! 他一边吃鸡一边喝酒一边慢吞吞说了一句:“现在想起来要招了?” “晚了!” “剥了他们的皮!” “听说咱们皇城司新来了一位小李大人,剥一百张皮就可以缝制一件厚实的人皮大衣!” “交给大统领去送给这位小李大人,估摸着往后咱们七处的活儿会更多一些!” 他刚说完这句话,忽的抬头,那双小眼睛陡然大睁。 他一家伙从那椅子上站了起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罐子酒,屁颠屁颠的就向王正金钟跑了过去了。 他那张油嘴咧嘴一笑: “大统领,请吃鸡!” 第两百七十八章 军情七处 中 “井浪,你小子是越来越浪了哈!” 王正金钟当然没有去接那一只被啃了一半的鸡。 他这时也没有向这个叫井浪的中年男子介绍李辰安,而是指了指那个挂在十字架上依旧在哀嚎的人。 “老子都给你们说了多少次了!” “干这些活儿,不能留下证据!” “就算是要剥皮,你自己瞧瞧,这一身都是鞭伤刀痕的,剥来有个屁用!” “去,放下来,今儿个老子教你们怎么把这种活儿干得更漂亮一些!” 叫井浪的男子连忙点头哈腰的跑了过去,扯着嗓子一身大吼: “放下来放下来!” “大统领来了,三儿,老子叫你鞭子抽得轻点,你小子倒是爽了,这皮要来何用?” “你去地牢里瞧瞧,找几个细皮嫩肉点的,叫张屠子操刀,给老子好生剥几张皮来!” “你告诉张屠子,若有缺损,老子剥了他的皮!” 那叫三儿的少年应下,飞快的跑了。 提刀那人将十字架上的人给放了下来,王正金钟看了看李辰安,低声说道: “小李大人,有些血腥,您是不是……回避一下?” 李辰安摸了摸鼻子,“这是些什么人?” “回大人,都是小鳅儿,鱼龙会的小喽啰,咱真正要审问的是那边的那位。” 王正金钟向旁边指了指,李辰安这才看见屋檐下的柱子上还绑着一个人。 “他是中秋夜从鱼龙会总部抓来的六长老方小同……” 顿了顿,王正金钟又给李辰安解释了一句:“咱皇城司和鱼龙会是死对头,曾经咱们的人落在他们的手上,下场、下场也很惨!” “这厮是个硬骨头,长孙大人想要从他口中得到姬泰和双蛟湖水匪往来的证据。” 李辰安一怔:“长孙大人怀疑姬泰和双蛟湖水匪有瓜葛?” “正是!” “玉广大运河开通之后,双蛟湖的水匪曾经被官府剿灭,却在后来又死灰复燃,并且其装备更为精良,那些箭羽……竟然多为军中制式!” “前些日子大人还收到一个情报,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走的是陆路,但双蛟湖的那些水匪竟然知道了准确的消息。” “原本大人是想要七处借此机会将那些上岸的水匪给灭了,后面、后面大人还是决定先将鱼龙会总部给灭了。” “而今这也只是大人的怀疑,尚无姬贼和水匪勾结的可靠证据。” 李辰安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屋檐下被绑在柱子上的方小同此刻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们想要从老子嘴里得到有用的消息?” “老子这辈子啥都软,就是骨头硬!” “来啊!” “王正金钟!你有啥手段尽管使出来!” “你们真以为老子会招啊?” “幼稚!可笑!你们等着,大长老会给老子报仇的!” 王正金钟带着李辰安走了过去,站在了方小同的面前。 “你居然还指望谢无双,” 王正金钟拍了拍方小同的脸,笑道:“我们其实也希望谢无双来救你!” “他,有那胆么?” “你瞧瞧你那手下,他当真会被剥皮的!” “我呸……!” 方小同一口痰吐了过来,王正金钟身子一侧,眉间微蹙,便听方小同又厉声骂道: “老子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随便!” 王正金钟眉梢一扬,对李辰安笑道:“这种硬骨头我们见的多了,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大人真不避开一下?” 李辰安想了想,转身走了两步,站在了一旁。 对于这样的场面他上辈子当然未曾见过,但对于你死我活的斗争,他却亲身经历过。 姬泰和自己势不两立,他自然不会对这鱼龙会的人生起半分同情。 何况是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莫名朝代。 王正金钟又多看了李辰安两眼。 这位小大人神色依旧淡然,似乎没有嗅到这里的血腥味儿,似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还有几分期待。 莫非他是个假的文人? 这份胆识很是不错。 呆会再看看他会不会被吓得尿了裤子! 王正金钟从井浪的腰间抽出了一把刀。 他任凭方小同破口大骂,他不紧不慢解开了靴子,脱下了一双臭气熏天的袜子。 他将这袜子一把塞入了方小同的嘴里,方小同睁大了双眼,只能从喉咙处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觉得坚持不住了,想说了,你就点点头。” 王正金钟冲着方小同轻言细语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举起了刀,轻轻的落在了方小同的身上。 “刺啦”一声。 他一刀而下,方小同的衣裳从中破开,刚刚好,没有伤及他的皮肤。 “井浪,” “属下在!” “这位小大人,就是咱们皇城司的副提举大人。” 一旁的井浪一愣,便听王正金钟又吩咐了一句:“还不去搬张凳子来请小李大人坐坐!” 他慌忙跑了出去,片刻端着一张凳子放到了李辰安身后,似乎想起自己的手抓过烧鸡,连忙又用衣袖擦了擦。 这才恭敬一礼:“小李大人请坐!” “多谢!” 李辰安没有客气,他依旧在看着王正金钟。 王正金钟说话的时候手中的刀并没有停,绑在柱子上的方小同挣扎得更加剧烈。 他脖子上的青筋一股一股,他额头上的汗水在一滴一滴的滴落。 他的喉咙处依旧在发出急促的呜呜声。 可他依旧没有点头! 而此刻,他手臂上的皮肉已经被王正金钟给破开,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断地流了出来。 “干这活还是张屠子熟络一些。” 王正金钟一边说一边落刀,“张屠子那厮说剖人和剖猪一样,其实不是,猪是杀死了再剖的,但人却是活的,他这么一动,我这刀落下去就深了少许……本不应该流这么多血的。” 场面极为血腥。 李辰安看着有些想吐。 但他依旧忍了下来。 在往后的斗争中,都将是这样你死我活的局面。 会见到很多的死人,甚至会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这便是这样的一个社会的残酷的现状! 王正金钟折腾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 但偏偏这方小同就是不点头。 王正金钟看了看这身体,再弄下去流血也会流死这厮。 他恶狠狠的盯着方小同,却不料方小同竟然笑了起来。 那是赤果果的嘲笑! 王正金钟一拳落在了方小同的腹部,方小同的眼珠子都差点凸了出来。 “狗曰的,还真硬,给他止血,明儿个老子再来收拾他!” 就在这时候,坐在椅子上的李辰安却忽然说了一句:“要不我说个法子你试试?” 第两百七十九章 军情七处 下 李辰安在申时离开了军情七处。 他离开那处小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所有人脸上都有着极为丰富的表情! 就连方小同,他都冲着李辰安的背影狂吼了一句: “你特么的就是个恶魔!” “他说你是恶魔,其实属下倒是觉得……觉得你比长孙大人更像阎王爷一些。” 李辰安瞅了一眼王正金钟,“你这是在损我呢还是在夸我?” 王正金钟嘿嘿一笑,“当然是夸了,在咱们这阎王殿里,阎王爷当然是最受尊敬的那一个!” “大人刚才露的那一手,属下相信七处上下,不,整个皇城司的所有人在知道之后,都会对大人刮目相看!” 李辰安眉梢一扬,这当然是他故意为之,若能收到这样的效果,那当然就是最好的。 皇城司里面的人,可没几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长孙惊鸿这二十年所建立的皇城司,他招来的这些人就连身世亲白的都没几个! 有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也有市井中的痞子混混,还有军旅中退役的战士等等。 其实和鱼龙会里那些鱼龙混杂的人并没有两样,只不过他们披了一身皇城司的黑皮罢了。 但长孙惊鸿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将这些人整合在了一起,并严格的给他们制定了规矩。 如此,皇城司的人比鱼龙会的人就多了两分约束。 这些人而今对皇城司、对长孙惊鸿极为忠心,对他这个从天而降的副提举大人嘛……表面上当然会显得恭敬,但内心却不一定会真正的接纳。 哪怕他有着一个虚无的皇长子的身份! 在这些人心里,他毕竟是个文人! 文人是握笔杆子的,当在阳光下泼墨挥毫。 拿刀,在这种阴暗地方干这种血腥事,终究不太合适。 所以,在军情七处那院子里,他对方小同做的那件事,收到了极好的效果。为的就是扭转这些人对他文人这一身份的看法,是让他们知道,文人狠起来,远比他们这些握刀的人更可怕! 算不上立威。 仅仅是让他们记住自己的名字! 二人一路而行,来到了那颗歪脖子树下。 长孙惊鸿依旧躺着那张摇椅上,这时候他睁开了眼,看了看李辰安,“准备回去了?” “嗯,这两天我暂时不来皇城司……主要是要带若水去看看梅园,当然也想去看看那处长满了草的监察司衙门。”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点了点,“将七处的玄甲营带上。” “暂时不用,十八在我身边,云集别野还有安自在、阿木和王正浩轩,有这些高手就够了,人带太多太过招摇,反倒是不太方便。” 长孙惊鸿看向了王正金钟,王正金钟连忙说道:“小李大人尚未来得及去玄甲营。” “嗯,那你先去吧。” 李辰安和长孙惊鸿作别,带着周十八离开了皇城司。 长孙惊鸿又躺了下去,向王正金钟问了一句:“刚看他的面色,莫非你没有让他见见血腥?” “大人,这位小李大人……不是个寻常人啊!” “哦……?此话怎讲?” “属下当然按照大人的意思让他亲眼见了那血腥,可他一没吐二没晕,就连脸色都没有变!” 长孙惊鸿又睁开了眼,眼里颇为诧异,“有这种胆子?” “回大人,这位小李大人的胆子,恐怕比您想象的还要大!” “不仅仅是胆子大,小李大人书读得多,果然不是我等这种粗人可比拟的……大人您看看这个!” 王正金钟从袖袋中取出了一叠纸来递到了长孙惊鸿的手上。 长孙惊鸿再次坐了起来,定睛一看,双眼顿时一亮,“招了?!” “姬泰,果然与双蛟湖水匪有关……” 他抬眼看向了王正金钟,“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辰安让方小同开了口?” “回大人,正是!” “他亲自动了刀?” 王正金钟连忙摇头,“小李大人就动了动了嘴!” “……说来老夫听听!” “是这样,属下对方小同动了刀,但那厮依旧眉头都不皱一下。” “属下本已经放弃,寻思先给他止血,改天再动刀。” “就在这时候小李大人说话了,他说……派人去抓些老鼠再捉一些蚂蚁再取一些蜂蜜来。” 长孙惊鸿一怔,“老鼠蚂蚁蜂蜜?” “正是,当时属下也不知道小李大人的意思,但、但他毕竟是属下的上官,于是就派人去办了。” “后来呢?” “后来小李大人说,将方小同脱光丢在一口缸子里,将蜂蜜抹在他身上,然后将老鼠和蚂蚁一并丢进去。” 长孙惊鸿愕然,“就这样?” “就这样……可就这样方小同那厮仅仅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就全招了!” “哦……!” 长孙惊鸿想了片刻,想明白了方小同熬不住的原因。 他的那张老脸上顿时如花一般绽放。 “瞧瞧你们,老子早就说过,论使坏,没有人能赶得上读书人!” “叫你们一个个读书读书,你们却只知道打打杀杀,以为手里有口刀就能解决一切!你们啊……给辰安提鞋都不配!” 王正金钟咧嘴一笑:“大人说的是!” “咱皇城司里有了一位才高八斗的诗仙,哪里还需要我等粗人去读书?” “大人也说过术业有专攻,定计这种事,往后有小李大人和大人您一同谋划,我们这些人负责去执行,这不是最好的配合么?” 长孙惊鸿顿时一哑,忽然发现王正金钟这话无从辩驳。 他想了想,这其实就是最好的。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这叠纸上,一张张仔细的看了过去。 王正金钟就侯在一旁,因为以往长孙大人在看过这些消息之后,就会有下一步的安排。 可他等了片刻,等来的却是长孙惊鸿的另外一句话: “姬泰和双蛟湖水匪勾结之事……这件事,由辰安全权负责!” “等辰安安顿好了再来皇城司,你将这些都给他,由他来决定接下来的计划。” “另外,告诉玄甲营周正,往后,玄甲营上下,务必不折不扣的听命于李辰安,这是我长孙惊鸿的命令!” 王正浩轩一惊,七处之所以比其余六处更强悍,就在于七处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玄甲营! 全营只有三百将士。 着黑甲,骑黑马,挎银刀,刀锋所指,所向披靡! 这是长孙先生亲手挑选亲自训练的高手! 年龄最大者也不过二十五六,最小者才十五六。 境界最高者不过二境上阶,但境界最低者也是二境下阶! 他们最厉害的不是武功境界,而是……一往无回的那股气势! 中秋夜围剿鱼龙会总部,长孙先生没有动用玄甲营。 但现在,长孙先生却要将玄甲营交到小李大人的手里…… “大人就不再多看看?” “知道玄甲营花费的大量的银子从哪来的么?” “……属下不知。” “这棵树下挖的。” “……属下明白了!” 第两百八十章 这个皇长子不一样 夕阳西去。 云集别野有如轻纱般的薄雾正在徐徐落下。 李辰安带着周十八回到了这里。 院子中正在捣药的小武停下了手,正在挥刀的王正浩轩收起了刀,正坐在小武旁边聚精会神的看着小武捣药的阿木抬起了头。 东边那处小木楼的二层楼上已亮起了灯笼,那扇窗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她是钟离若水。 她看着李辰安走来,那颗悬了一天的心,这才轻轻的放了下来。 林雪儿会心一笑,取了一件大氅披在了钟离若水的背上。 钟离若水起身,一脸欢喜的向楼下走去。 她站在了门前,没再向前迈出一步。 林雪儿一怔,“小姐,怎么了?” “他们在聊天,男人的事,咱就等等……去炖一盅银耳羹来,呆会要去齐国公府赴宴,少不了喝酒,中午他估计也就是胡乱的对付了一顿。” …… …… 一间凉亭。 里面坐着五个男人。 阿木浑身缠满了绷带,那张刀削般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少有的微笑。 “你厉害!” “我们都未曾想到你今儿个在大朝会上当真敢对姬贼发飙!” “很好,我开始喜欢你了!” 李辰安肉皮子一麻,瞅了阿木一眼,“你可千万别喜欢上我,这些日子好好养伤,你也知道我这一家伙将姬贼得罪的死死的,说好的你活着我就不会死,可别忘记了!” “小武说还得半个月。” 小武一怔,咿咿呀呀的叫着,取了笔墨在纸上写道:“若想痊愈,最少月余!” “那就好生养个把月!” 李辰安很认真的看着阿木,又道:“未来咱们的路还很长,万万不要留下了病根!” “想来你们也知道我现在有了皇城司副提举的这么个护身符,往后出门,有十八,有王正浩轩,还有安叔跟着我,姬泰就算胆子再大,这天子脚下他也是不敢动兵的。” “大不了也就是收买一些江湖高手,可别忘了我还有小烟花。” 李辰安这番话刚说完,王正浩轩忽的问了一句:“那个……我们现在该称呼你一声殿下呢?还是……?” 李辰安大手一摆:“殿下个屁!” “这些都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何况……这皇长子的事,实属子虚乌有,你们也没必要去瞎猜。” 王正浩轩咧嘴笑了起来,毕竟他的年龄最小,觉得这事儿很是奇妙。 没有人会认为这事是子虚乌有。 他们皆认为这就是李辰安的谦逊和低调。 若是他真拿起了皇长子的身份,他们也会尊敬于他,只是彼此之间便有了那么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现在这样最好。 所以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小武很欢喜。 周十八此时多看了李辰安两眼,心里有些怪异。 作为曾经侍候在皇上身边的大内侍卫统领,他的等级观念远比阿木等人来的更加深刻强烈。 哪怕他现在就坐在李辰安的身边,他的屁股也只是挨着凳子少许。 因为眼前的这位爷,他是皇长子! 皇上命他贴身保护这位爷的安全,他绝对不敢有丝毫大意,在这位爷的面前,他也无法如阿木他们那般随意。 哪怕这时候听李辰安如此一说,他心里的阶层观念依旧没有动摇,只是觉得这位爷比较和蔼比较随意,也比较没有……架子! 应该说毫无架子。 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想来人们依旧以为他就是从广陵城来的一小民。 “听说今日大朝会你将姬贼给骂得吐血之后就结束了,去了皇城司?” 王正浩轩盯着李辰安的这身漆黑的衣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羡慕,“你现在是副提举大人了,莫如将我也给招入皇城司去?” “不去七处,别的任何一个处都行。” “如何?” 李辰安微微一笑,“暂时不急。” “可我急啊!” 李辰安一怔,“你才十五岁,急啥?” 王正浩轩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那个,这不距离立冬不远了么?” “皇城司里面,共有六条狗,二处的那条大黑狗最肥!” “……” …… …… 天将晚,有秋风阵阵。 两辆马车离开了云集别野,向不远处的玉京城而去。 安自在驾着其中一辆,他的那张圆乎乎的脸上没有了睡眼朦胧的模样,反而还很是精神。 马车里坐着的便是三小姐和未来的那位姑爷。 三小姐的眼光,目前看来比她奶奶樊老夫人还要厉害三分! 在广陵城凭着一首词主动一出手,竟然捞到了一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这堪比戏文。 简直比戏文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可而今这竟然成了真! 老夫人原本对这个未来姑爷还是有些犹豫,但就在今儿个,却将他召回了定国侯府。 老夫人与老侯爷都在。 交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无论如何,保证李辰安的安全! 虽然依旧是个马夫门房,但上一次守着花溪别院的时候,老夫人和老侯爷却并没有今日这般慎重。 只是……三小姐的病而今成了老夫人心里的一个最为急迫之事。 今儿个下午时候,老夫人又去了一趟宫里,至今没有来云集别野,估摸着还是没有向皇上求到那两味药。 哎…… 安自在一声叹息,忽觉这秋风有些凉,忽觉这昭化二十三年的冬,若是能够来得更晚一些就好了。 车厢里。 李辰安抓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 “还是有些冷,云集别野虽好,但那里在山谷之中,湿气较重,冬日也难以晒到太阳。” “皇上将梅园赐给了我,我寻思咱们明儿个去看看。” “还是搬去梅园过冬会好一些……明儿个看过之后,我将梅园里的那些房子都改造一下。” 钟离若水一怔:“如何改造?” “给房间里装上暖炉火墙火炕。” “多买一些炭,得保证你不会再受凉。” 钟离若水只知道火炉子却不知道什么火墙火炕。 她没有问,而是微微一笑:“我、我还能陪你两三年。” “也不能大意,小武说就怕有个万一。” “这两三年里,你必须好好的。至于不二周天诀,我一定会用心的去看。” 李辰安将钟离若水拥入怀中:“未来的路,我不能没有你!” 钟离若水面色一红,顿觉一股暖意。 她却岔开了这个话题,忽的问了一句:“三皇子也请你于今夜去怡红楼喝酒听曲儿……你赴了齐国公的约,怕是会得罪了三皇子。” 李辰安的手从钟离若水的胳肢窝里伸了出去,准确的落在了两处山峦之上。 “那小屁孩儿哪懂什么风月!” “这里,才是最美的风月!” 第两百八十一章 心照不宣 谁说只有春意才盎然? 秋意,其实也同样可以盎然。 比如这辆徐徐而行的马车里。 钟离若水果然若水。 她的身子如浣花溪一般柔软。 她的面色比桃花山庄的那些三月里的桃花更娇艳。 她的呼吸,如夜风中水云山涧的雾,起伏、升腾、急促,还有着诱人的幽香。 自从八月十七那个凌晨相拥而卧之后,二人之间的感情已水到渠成。 只是将满十六岁的少女,终究受这封建思想的约束,李辰安哪怕再猴急猴急的,也未能突破最后那一步。 少女在情场老手李辰安的上下其手之下,已如冰雪融化。 此处省略三千字。 …… …… 马车停在了齐国公府的大门外。 安自在眼观鼻鼻观心,等了许久才等到李辰安和三小姐下了马车。 幸亏这夜已黑,幸亏这灯笼的光线也是红的。 钟离若水依旧垂着头,没有人看见她那双水波荡漾的眼,也没有人注意到她那张比桃花还艳的脸。 齐知雪站在国公府的大门口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这时他已走到了马车旁,就着灯笼的光线,他的视线直接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他就这么看着,看的李辰安忽的一乐,“见了皇长子殿下,你也不恭恭敬敬的行个大礼?” 齐知雪瞪了李辰安一眼,“按说,确实也应该给你行礼,只是……” “只是我这心里头一直很矛盾,一直没想明白一个问题!” 李辰安眉梢一扬:“啥问题?” “你,为什么要扮演那二十年的傻子?” “李伯父,又为什么会将你赶出李府?” 李辰安沉吟五息,他根本就无法回答,所以他神秘兮兮的凑了过去,低声说了四个字:“国家机密!” 齐知雪一愣,这四个字就把他给唬住了。 不过,这也是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说明了李辰安在广陵城的那二十年,是在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谋划之中! 这个计划从卢皇后殡天就开始,那么这是何等样宏大的一个计划! 齐知雪不敢想。 于是,他当真恭恭敬敬给李辰安行了个礼,却并不是对这皇长子身份的尊重,而是…… “这些年,委屈了你……你果然比乌龟还能忍!” “……你才是乌龟,你全家……” 这样说好像不太好,毕竟齐国公德高望重,可不是他能够随意去编排的。 齐知雪并没有在意这句话,他这时候才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的脑袋依旧微微低垂,头发有些凌乱……衣衫,好吧,如此端详一女子实在有些不礼貌,齐知雪收回了视线,总觉得钟离若水有些奇怪。 但奇怪在哪里他偏偏又说不上来。 于是,他伸手一引:“请!” “请!” 二人随着齐知雪走入了齐国公府。 这处府邸和程国公府相比大小看不出来,但却明显热闹了许多。 一路而行,两旁的路灯明亮,也有时不时路过的青春洋溢的婢女。 她们会停下来道一个万福,笑嘻嘻说一声二公子好,但视线却偏偏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今儿晚齐国公宴请宁国诗仙李辰安,这事儿很是浓重,整个国公府上下百来号家丁婢女都知道。 他们不仅仅已知道了李辰安是宁国的诗仙,他们还知道了这位年轻的公子,他就是宁国的皇长子! 这是何等了不起的身份! 按照规矩,他们本应该跪下磕头行礼,但齐国公却有交代,说皇上并没有点破,那就无需去遵守那份规矩。 这就不太好办了,那就只能当做不知道。 走过了两道月亮门,又绕过了两处九曲回廊,齐知雪带着二人走入了一处宽阔的院子。 院子里灯火明亮。 院子的北边有一处雅致的楼阁。 站在院子中,隐隐能听见那楼阁后面传来的潺潺溪流之声。 齐知雪带着两人走入了这处楼阁,踏上了楼梯,来到了二层楼上。 李辰安微微一怔,这宽阔的二层楼靠窗的茶台前,坐着两个正在品茶聊天的老人。 一个身材消瘦面容矍铄,一个身材微胖面容红润—— 这微胖老人他见过,正是程国公程靖庭! 那么这位消瘦老者想来就是齐国公了。 程靖庭这时已经看见了李辰安,他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齐国公转头一瞧,也面带微笑的站了起来。 李辰安上前,规规矩矩的躬身二礼:“小子见过两位国公爷,晚上好!” 程国公和齐国公顿时一愣,二人对视了一眼,程国公忽的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大家晚上好!” “这位就是齐老头。” 李辰安又躬身一礼:“齐老爷子好!” “嗯,不必拘礼,来来来,和若水一起坐老夫旁边。” 几人简单客套了一番,便在齐国公的邀请下坐在了茶桌前。 只有齐知雪还傻乎乎的站着。 齐国公抬头,向他吼了一嗓子:“吩咐厨房,将酒菜送到这里来……你哥回来了没有?” “额,哥和、和若雨小姐相约,恐怕没那么快回来。” 齐国公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记得把爷爷那坛珍藏的瑞露取来,虽不及辰安的画屏春,奈何画屏春买不到。” 赶走了齐知雪,齐国公这才又笑眯眯的看向了李辰安。 “至于身份,皇上既然隐而不宣,那老夫就倚老卖老,咱们也心照不宣。” 李辰安笑道:“齐爷爷这样就见外了,身份这个东西代表不了什么,我李辰安,依旧是广陵城来的那个李辰安!” 齐国公眼睛一亮,“好,咱们也就不再客套。” “昨日托了樊老夫人邀请你于今夜前来这里赴宴……老夫倒是未曾料到你今日在大朝会上会有如此表现!” “刚才我和程老头在聊这事。” 齐国公一边说一边给李辰安和钟离若水斟了一杯茶,又道:“程老头认为,你这皇城司副提举之职最为重要。” “他说,你往后最好就是多呆在皇城司,直到完全了解皇城司,直到长孙惊鸿放心的将皇城司交到你手上。” “但老夫的意见却和程老头正好相反!” 李辰安微微一怔,长孙惊鸿所希望的也是他多在皇城司。 因为而今的监察司已名存实亡。 至于去太学院讲学……从目前的形式来看显然更不重要。 “齐爷爷是如何想的?”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三条路 齐国公沉吟片刻,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老夫以为,皇城司虽然是国家的一大利器,但它的名声……无论在官场还是在民间都并不好听!” “换句话说就是,皇城司里面出来的人,若不是公干,他们连那一身黑衣都不太敢穿!” “因为百姓们对他们的那身皮,并没有多少好感。” “另外……从宁国三百余年的历史看来,皇子担任皇城司提举之职这事,拢共也就只有三次。” “那三位皇子都和东宫无缘,更和那把椅子无缘。” “这话老夫本不该说,但……” 齐国公压低了声音,俯过了身子,“你是卢皇后的儿子!” “当今太子太过仁慈!” “二皇子太过势力!” “三皇子嘛……虽然年龄最小,偏偏心眼也最小,多猜忌,和他母妃如出一辙!” “所以,为了宁国计,老夫认为你还是不要和皇城司染得太深比较好!” “皇上给了你三个职位,在老夫看来就是三条路!” “谏议大夫,这便是让你多对朝政有所了解,或许皇上还想看看你在监察司能否有一番耀眼的作为。老夫以为,这是一条正路!或可通天!” “太学院博士,你有诗仙之才,是举国公认的第一才子,教书当然是你的第二条路,只不过这条路最平坦,最好走,可轻松的过一辈子。” “而皇城司副提举……你若是深入其中,在皇城司耗费的精力最多,那么皇上肯定会将皇城司给你,你就成了新皇的一把刀!” “若新皇是而今太子殿下,你这把刀还能有所作为。” “若新皇是另外两位……老夫说句不好听的,你未来恐怕没有什么好日子!” 齐国公洋洋洒洒说了一席话。 这些话当然有许多本不该说。 但齐国公依旧说了。 李辰安也明白了齐国公这番肺腑之言的意思—— 这位老国公太看得起他! 竟然认为宁国的未来应该掌握在他的手上! 他忽的想起此前在程国公府赴宴的那个晚上,程国公也和他说了许多,那时是希望他留在京都,他说是为了宁国。 在李辰安心里,他完全没有为了宁国而奋斗的这种崇高理想。 他希望能够多去皇城司,能尽快的熟悉皇城司,仅仅是因为而今和姬泰的矛盾已经挑明。 姬泰不会让他好活。 他也不会让姬泰好过。 那么皇城司显然就是当下最优之选。 但不能说齐国公不知道而今之形势,这样的老国公,肯定是很清楚的。 只是他看的更为长远,他已经直接忽视了姬泰,看的是宁国的未来。 “齐爷爷的话,小子会记在心里。” 李辰安斟酌了一番用语,因为不能寒了人家的一片好心。 “对于宁国的未来这种大事,不瞒两位爷爷,小子尚未去想那么多。” “今日听齐爷爷如此一说,倒是令小子茅塞顿开,不过,” 他忽然转头看了看钟离若水,眼里满是柔情。 “我想,齐爷爷和小子初次相见便能说这番诚挚之言,小子很感谢齐爷爷对小子的信任与看重。” “我还是以为,当先迈过了眼下的第一道坎再谈其他。” “另外说一句恐怕会令两位爷爷失望的话,在我眼里,那张椅子也好,这片江山也罢,都不及若水对我重要!” “所以你们可以再多了解我一些,其实我这个人吧……比较懒惰、对于权力的欲望,远远没有对于赚钱的欲望强烈。”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城司我依旧会去,监察司也会去看看,太学院那边,我也不能让那些学子们对我失望。” “那就忙一阵子吧。” “我希望的是忙到姬泰一系授首,我差不多也就能卸去这些担子,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齐国公和程国公这时都看向了李辰安,老眼里倒并没有失望,而是有些疑惑: “还有什么比江山更重要的事?” 钟离若水这时候说话了。 “两位爷爷恐怕不知道,我的病……并没有痊愈。” “今岁冬就是一个坎儿。” “若是迈得过去,恐还能再多活一些日子。若迈不过去……” 钟离若水抬眼看向了李辰安,一脸的温柔。 “若迈不过去,他便自由了!” 齐国公和程国公这才一惊,齐国公眉间一蹙,问道:“老夫记得你五岁那年确实有一次危险,不过不是听你奶奶说孙神医已将你治好了么?”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我也以为是治好了,但奶奶将我从广陵城叫到京都我才知道并没有好。” 程国公深吸了一口气,一捋长须,问道:“那药可好配?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地方?” 钟离若水又摇了摇头:“孙神医为了其中的两味药遇刺身亡……听天由命吧。” 两位国公这才知道李辰安所说的更重要的事,指的是在未来的日子陪着钟离若水走最后一程。 这老天爷不开眼啊! 齐国公今晚这番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虽然这是他和李辰安的第一次见面,听起来这番话有些突然,但实则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也是经过了对李辰安诸多的了解才说出来的。 他很清楚当今皇上那三位皇子的品性,在他看来,那三位皇子都远不及李辰安的本事! 这本事可不是酿造那画屏春。 而是李辰安二十年的隐忍! 二十年足以磨一剑! 这把剑应该会足够锋利,可披荆斩棘让宁国庙堂焕发新颜。 这把剑也有足够韧性,可徐徐图之不至于因过刚而折。 而今的宁国已病入膏肓,偏偏又不能用太猛的药,因为用药过猛,整个宁国的各级官府会在一瞬间垮掉。 如此一来,宁国必然陷入内乱之境,也必然给敌国提供了最好的机会。 这剂药需要恰到好处。 恰好当年救了李辰安的人是春甫先生。 恰好李辰安将是定国侯府的姑爷。 无论是在庙堂还是在军旅,他都有着强力的帮手。 只有他可以一手握笔书春秋,一手持刀平天下! “若水的病,必须治!” “但你脚下的路……老夫希望也不要停!” “万事皆是人为,明日老夫入宫去向皇上求药!” “摆在你面前的三条路,你可要想好了!” 第两百八十三章 一盏灯 齐府的那场夜宴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太长。 因为钟离若水的病,导致了夜宴上的气氛不是太轻松欢快。 齐国公当然知道樊老夫人肯定已向皇上求过了药,但既然钟离若水还有危险,显然是皇上并没有给药。 这事说明了一个问题—— 而今的定国侯府已堪比当年的上车侯府,或许因姬泰的谗言引起了皇上的猜忌。 但这件事也并不是不可为。 皇上喜爱这位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爱屋及乌,那么皇上肯定也不愿看见这位皇长子因为爱人的去世而悲伤,甚至再次离去。 所以在晚宴结束,送别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之后,齐国公和程国公二人又喝了很久的茶。 聊了一个话题: “……你觉得这孩子,和卢皇后有几分相似?” 程国公咧嘴一笑:“你这老家伙还在怀疑?那小子和卢皇后有六分相似!” 齐国公沉吟片刻,“说不怀疑是假,这事发生的太过诡异。” “另外这种事本应当有信物为证,哪怕昭化三年冬的那个晚上的事很突然……你想想,皇长子出生之后,他当有金册玉碟!” “就算是金册玉碟无法带走,他也应当佩戴有云纹玉佩!” “再退一万步,那时候皇长子已经满月,他身上穿的也不是寻常人家的衣物,当有皇家印记才对!” “李春甫抱走了那孩子,为了将来证明这孩子的身份,他无论如何也会留下证据……” 齐国公说到这里忽然抬头看向了程国公: “所以,今岁三月你去广陵城,就是为了看看他?” 程国公那双花白的长眉微微一扬: “你这老东西看来还没糊涂,我去广陵城为了两件事。” 程国公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也看向了齐国公那双期待的双眼: “其一,和钟离塑商量,让钟离秋阳准备接手广陵水师提督之职!” “广陵水师极其重要,上,可至京都,下可至长江口。” “其二嘛,是去春甫先生的坟前看看。” 齐国公一怔,“这其一我还能理解,听说你那孙女芸晨郡主也去了临水港,这是好事。” “但你不是应该去广陵城的李府里面瞧瞧么?跑去李春甫的坟前看什么?” “看看他那坟前有没有也种了一颗大叶榕树。” “……有还是没有?” 程国公摇头,“没有,除了青草红花,什么都没有。” 齐国公身子微微往后一仰,沉吟了许久,“所以……李辰安并不是皇长子?!” 程国公一捋长须: “可他确实和卢皇后有六分相似!” “另外,那破树也说明不了问题,咱京都这大叶榕不是很多么?” “再说……而今他是不是宁国皇长子,这重要么?” “重要的是,你、我、樊老夫人,还有长孙惊鸿,甚至是皇上,我们这些人认为他就是皇长子,这就够了!” “另外,姬泰一系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皇长子,这就更加够了!” “……”齐国公无言以对。 “你这老东西究竟瞒了老夫多少事?” 程国公咧嘴一笑:“老子没有任何一件事瞒着你,是你这老东西想得太多了!” “可这毕竟涉及到帝位的传承!” “皇上不急你个老家伙急什么?再说……老夫可没有一个字否定了他就是皇长子!” 说完这话,程国公站了起来,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听了听潺潺的玉带河水。 “你还记得魏三么?” “卢皇后身边的那老太监?” “嗯,死了,死在中秋夜。” “你还记得孙铁线么?” 齐国公又愣了一下:“当年太医院首席御医孙神医?” “嗯,也死了,也死在中秋夜。” 程国公迈步向门口走去,“魏三死了,孙铁线死了,李春甫更是早死了……所以,这事再难寻证据。” “所以,仅凭李辰安和卢皇后有六分相似,他就必须是皇长子!” …… …… 怡红楼。 梁蔓蔓终于将三皇子宁知远送出了楼子。 她的心里有些失望,因为三皇子说请了李辰安今夜前来,可偏偏他却没有来。 她本来很担心三皇子会很生气,却不料三皇子苦等一晚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恼怒的神色。 他独自一人喝酒。 喝了不少酒。 在离开的时候非但多给了百两银子,还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就是好奇我那位大皇兄,他究竟在中秋夜里作的第十六首词是怎样的。” 其实,梁曼曼也想知道那第十六首词是怎样的。 她回到了怡红楼后院靠近玉带河的那栋属于她的小楼。 点亮了一盏灯。 才豁然发现房间里坐着一个人—— 杨四贤! 她看了看杨四贤,并没有因此而惊诧,反倒是掌着灯坐在了杨四贤的对面,忽的问了一句: “他真的是皇长子?” 杨四贤拱手一礼:“属下六月去的广陵城,属下去过了一趟李府!” “他的母亲叫丁小娥……正是卢皇后的贴身侍女!” “当然,以前她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司琴!” “属下也让霍家的霍传名取了李辰安的户籍,由头是李辰安当时是鱼龙会的舵主,老夫需要对李辰安多了解一些。” “户籍上却显示李辰安生于昭化五年冬月十三,将满十八……与皇长子的出生时辰,只差了年份!” 梁蔓蔓眉间一蹙,“本盟主并没有给过你这个任务!” “回盟主,姬泰有给过。” “……所以姬泰也早就知道他就是皇长子?” “没有,属下没有告诉姬泰实情。” “为什么?” “白衣盟和皇城司有仇,但和皇族无仇。再说……卢皇后唯一的儿子,若是被姬泰害死,太可惜!” 梁蔓蔓沉吟片刻,“但中秋夜那晚,我让你将他送到第十桥,你却让人将他送到了十二桥二皇子的亲王府外,这又是为何?!” “回盟主,因为他的身份其实已经揭晓,但属下还不能失去了姬泰的信任……故而将他送到二皇子的府邸前,其一是不引起姬泰对属下的怀疑,其二……他既然敢夜袭鱼龙会总部,当有面对二皇子全身而退的本事。” 梁蔓蔓狐疑的看着杨四贤,“现在,他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你告诉我白衣盟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那扇门又嘎吱一声开了。 进来了一个老人。 梁曼曼顿时一惊,忽的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意—— “爷爷!” “这三年,你去了哪里?” 进来的这老人,正是中秋夜里,被李辰安从鱼龙会水牢中放出来的那个皇城司一直在找的老者。 皇城司说,他叫良叔康。 其实他叫梁叔康。 “躲长孙惊鸿那老东西……孙女,接下来,白衣盟当全力以赴,杀了李辰安!” 第两百八十四章 梅园 秋日的朝阳并没有多少暖意,但阳光却能令人心情愉快。 李辰安带着钟离若水,身后还跟着小武、王正浩轩以及周十八还有安自在四人。 他们来到了长月巷子。 梅园就在长月巷子里头。 长月巷子靠近朱雀大道,距离皇宫颇近。 但令李辰安惊诧的是,这条巷子他竟然来过! 中秋夜那个晚上。 虽然有雨。 虽然夜黑。 但那处牌坊他有印象。 那处立在街巷中间的八角亭,他也有印象。 相府的大门,就正对着那八角亭! 梅园,竟然就在相府的隔壁! 李辰安忽的想起昨儿个在那场大朝会上,骂晕了姬泰之后,皇上便宣布将梅园赐给他。 那时,那些大臣们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 而今想来,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怪异,其实才是最正常的! 李辰安站在梅园的大门外,看着相府门前的那两尊石狮子,摇了摇头咧嘴一笑: “这便是帝王心术?” 钟离若水此刻也很是吃惊,离开京都近十年,明明记得这梅园隔壁原本是太师府的,怎的而今已变成了相府? 往后住在这里,与相府就一墙之隔…… 她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没啥,既然成了邻居,那往后便多多往来。” 就在李辰安牵着钟离若水正要踏入这梅园的大门的时候,从长月巷子东头来了一辆马车,停在了相府的门口。。 其实两道门距离挺远,因为这两处府邸都很大。 李辰安并没有注意到这辆马车,他们一行在梅园的门口站了一小会便抬步走了进去。 那辆马车里下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他们是霍书凡和六公主宁漱玉。 二人正好看见了李辰安一行的背影。 宁漱玉的那双露在外面的眼里,这一瞬间便冒出了熊熊火焰! 那原本应该是她的驸马府! 驸马在这里,驸马府却眼睁睁的没了! 那突然冒出来的皇长子就这么将她辛辛苦苦所布置的梅园给据为己有! 是可忍孰不可忍,宁漱玉眼睛徐徐眯了起来,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大皇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霍书凡一直目送着李辰安的背影消失在那道门里。 他依旧没有收回视线,却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他对李辰安是比较熟悉的! 那厮,真的就是广陵城的一家喻户晓的傻子啊! 他为什么忽然之间就从傻子变成了天才? 他在中秋夜一战成名被皇上赐予诗仙之称号,更离谱的是,他竟然成了皇上和卢皇后的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霍书凡对天发誓,李辰安根本不可能是什么皇长子! 广陵城并不是太大,霍家是广陵城的土著,李家也是广陵城的原住民,大家都知根知底,李家那小子,虽然极少出门,但早已听说自幼读书就不行! 他真的三岁启蒙至十一岁不能背下三字经! 他也真的在十一岁的时候拜了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这些都不是假的! 这些都完全无法和现在的李辰安重合起来,以至于霍书凡在听到李辰安就是皇长子的时候,他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些事,昨儿个他和六公主宁漱玉说起,宁漱玉顿时就来了兴趣—— 她要揭发李辰安假冒皇长子! 但这事又不能向他父皇揭发,因为父皇这才刚认了个失踪二十年的儿子,正是欢喜时候,肯定是不允许有人质疑,甚至会认为是故意挑拨皇上和皇长子之间的父子感情。 所以今儿个一大早,宁漱玉就去霍府接了霍书凡来到了相府—— 李辰安在大朝会上将姬相骂得吐血三升,这天下,最想要李辰安死无葬身之地的,定是姬相! 所以,将李辰安在广陵城的那些事详细的讲给姬相听听,他恐怕会有法子去对付李辰安! 李辰安假冒皇长子之事不难查证,因为他在广陵城还是留下了一些足迹,也接触了不少人。 比如那位广陵拳师郑浩阳。 还比如沈家的沈千山和沈巧蝶等等! 到时人证物证俱在,他李辰安根本无法去辩! 他也必将被愤怒的皇上凌迟处死! “走吧,” 宁漱玉又瞟了一眼梅园的门,抬步向相府的大门走去,“那地方,迟早都是我们的!” …… …… 梅园之所以被称为梅园,当然是里面种了许多的梅树。 踏门而入,前庭的青石小径两旁就是林立的梅树。 梅树的后面才是一处处散布其间的大小不一的花圃。 显然工部的人做这件事很是认真。 花圃里原本的杂草已被除去,梅树的枝丫也经过了修剪,青石板的小径,也重新凿了一遍,隐约可见残留的些许青苔的痕迹。 墙壁柱子飞檐等等,都经过了重新的粉刷,采用的是红黄黑相间的漆水。 屋顶上的琉璃瓦也全部都换过,上面只有少许几片新落的枯叶。 池塘经过了重新修缮,连水都是新的,里面的鱼也是新的。 一路而行来到了主院,除了那些梅树,还有后院的那颗大叶榕树之外,一切都是新的。 很好! 李辰安很喜欢。 尤其是那颗大叶榕的枝干伸过了那堵墙,伸到了隔壁相府的头顶上。 就在这时,隔壁忽然有狗叫声传来。 李辰安当然并没有注意,可站在他身边的王正浩轩却忽的一喜。 王正浩轩转头看向了那堵墙,又看了看伸过去的那大叶榕的枝干,咧嘴笑了起来: “这里不错!” “往后我们就住在隔壁的偏院保护你的安全!” 李辰安并没有想到其他,他点了点头,“皇上还要给我一些宫娥,定国侯府还要来一些家丁……” 李辰安话音未落,院子里匆匆走来了一个穿着朝服的官员。 李辰安转头一瞧,不认识,莫非这是来寻自己上朝? 来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拱手一礼:“……” 他忽的一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少年,他只迟疑了三息,“下官工部尚书黄修木,见过小李大人!” “……何事?” “下官来迟,请小李大人见谅!” “下官前来,就是想问问小李大人,对这院子还有那些不满意的地方,下官好派人再行修缮!” 李辰安顿时一乐。 他正在想怎么弄暖房,这位黄大人来的可正是时候。 “来来来,那就辛苦黄大人了……” “我要这样……这样……嗯,整个排烟的、就是烟囱,朝着那个方向!” 李辰安伸手指了指那堵墙。 第两百八十五章 肺腑之言 在梅园拉着那位黄大人讲了足足半天时间! 那位黄大人初时一脸懵逼,后来满脸欢喜。 因为这东西并不复杂,却是一个伟大的创举。 他学到了一招,对这位皇长子多了几分佩服,但对那烟囱的朝向……心里有些忐忑。 隔壁是相府。 这偌大的梅园,每一间房间都要重新造暖墙,整个排烟系统将通过一条管道排到那烟囱里去……黄修木很是担心隔壁的相爷会不会被熏晕过去。 李辰安坚持这一意见,因为这样的设计,烟囱朝南,而冬天多为北风,不会导致烟气倒灌。 很有道理。 他敢将姬相骂得吐血昏迷,那排一些烟过去,这总比吐血好受一些吧? 黄修木午时左右告别了李辰安,又匆匆回到了工部。 看来他对这位皇长子的吩咐很是重视,下午时分,工部的匠人就再次进入了梅园,又砰砰砰砰的开始了新一轮的改建。 李辰安当然不会守着这事。 他带着一行人又回到了云集别野。 离开这梅园的时候,隔壁又传来了几声狗叫,王正浩轩又看了看隔壁的那堵墙,眼里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还咽了几口唾沫。 …… …… 这是一个美丽的下午。 小武回了一趟曾经住过的那处小院,收拾了一些东西搬到了云集别野。 阿木因伤没法练刀,便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院子的一角晒着太阳。 他忽然发现这几日没怎么再想起若雨小姐了,反倒是对李辰安的安危更挂在心上。 他释然一笑,又想起了花溪别院里那满塘细碎了的莲……就算它们并没有被炸碎,到了这时节也当枯萎了。 那朵莲依旧在他心上,只是他将之藏得更深了一些,在这秋日的暖阳下,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它又会在他的心里悄然绽放。 王正浩轩这时候在和周十八比武。 作为大内第一高手,周十八的枪法和内力更胜一筹,也仅仅一筹。 于是年岁差了近十岁的二人此刻收了武器,反倒是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你在家里排行十八?” “不是。” “那为什么取名周十八?” “……我出生在二月十八!” “哦……我出生在正月初一,喜欢吃狗肉么?” 这弯转的周十八猝不及防,他呆了五息才说道:“小时候倒是偷过隔壁村子里的狗,那时家里太穷,便觉得狗肉很香。后来……后来跟随师傅学艺,考中了武状元,入了宫当了皇上的侍卫,没再去想过狗肉……应该还是很香。” 王正浩轩没有问周十八的师傅是谁,在他看来这些都不重要。 “很香!” “尤其是冬至时候的狗肉,炖着吃,弄点蘸料,那味道……” 他走到了周十八跟前,拍了拍周十八的肩膀,“十八兄,改天咱们弄条狗来尝尝!” 二人向阿木走去。 周十八向略远处的一处凉亭望了一眼,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就坐在凉亭里,二人正说着悄悄话。 想来接下来这位皇长子会很忙,他再难有这样的闲暇与三小姐说说话。 此间半地秋阳。 静谧安然。 可这样的安然并没有持续太久。 林雪儿带了一个老人走了进来。 李辰安转头一看,顿时一乐站了起来。 “商老哥好!” 商涤拱手:“本该行礼,既然老弟依旧称老夫一声老哥,那便如昔!” “老哥可千万莫要落了那俗套,我还是我,广陵城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请坐!” 商涤没有矫情,他坐了下来,打趣了一句:“来的不是时候,但老哥还是得来,因为寻思你接下来恐怕会很忙,而老哥我准备启程回广陵城了。” 钟离若水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你们聊聊,我去吩咐一下厨房弄几个下酒的菜你们好生喝两杯。” 钟离若水起身离去,李辰安煮上了一壶茶,“急着回广陵城干啥?” “桃花岛上的秋兰开了,回去看看。” “当然,主要的还是住在桃花岛上舒心,远离是非,也才能静下心来给你中秋夜所做的那十五首词谱谱曲儿。” 说完这话,商涤又笑问了一句:“去过了皇城司没有?” “昨儿大朝会散场就去了。” “对那地方感觉如何?” “还行……就是颜色太过单调,我也喜欢更明快一些的色彩。” 商涤一捋长须,沉吟片刻,问了一句:“可还记得今岁六月初,你与吴洗尘来桃花岛的时候,你说了一番关于善与恶的话。” 李辰安微微一怔想了起来,笑道:“也就是信口一说,老哥怎提起了这事?” 商涤面容渐渐严肃。 “因为你而今是皇城司的副提举,将来必将掌管皇城司。” “你曾经说,所有的罪恶,本应该在律法的光辉下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借助于鱼龙会、丽镜司或者皇城司在暗地里去进行。” “你还说过如果这个国家充满了公平充满了正义,根本就不会有鱼龙会,甚至也不会有皇城司的出现!” “老哥好奇,如果你掌管了皇城司……你还会让皇城司行于黑暗之中么?” “老哥说句不该说的,皇城司本就应当是黑色,它不太可能有明快的色彩,毕竟那地方被称为阎王殿。” 李辰安捻了一撮茶叶放入了茶壶中,过了片刻回道: “当宁国的律法能够散发出光辉的时候,皇城司,将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记得我那天还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能站在黑夜之中,去行更恶之事,去维护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那时候我的身份是鱼龙会的一个舵主,现在,” 李辰安咧嘴一笑,“没料到成了皇城司的副提举,弄得比那时候更黑了一些,” “我还能怎样?” “唯有继续黑下去,依旧去行更恶之事,将姬泰一系一网打尽,如此恐怕才能让那弥足珍贵的善的光芒更亮一些。” 商涤沉吟许久,“老哥了解你的为人性格,对此颇有些担忧!” “姬泰一系的力量就如老哥旧雨楼里的那颗大叶榕一样,不仅仅有枝繁叶茂的树冠,还有藏在地下的盘根错节的根系!” “老哥临走之前来见你一面,是想对你说句肺腑之言。” 李辰安斟茶,“老哥请讲!” “有些黑是光照不亮的,比如漆黑被子捂着的光。” “要掀开那被子并不容易,若是被别人利用去掀开那被子……就更不值得!” “莫如在太学院讲学,如何?” 李辰安抬头,“老哥认为是谁想借我的手去掀那被子?” “……恐怕有很多人!” 第两百八十六章 我改主意了 李辰安端起了茶盏,深深的嗅了一口。 商涤的这些话,确实是肺腑之言,事实上他早已想过而今自己所面临的局面—— 首先想要借着他的手去掀开那被子的人,恐怕就是当今皇上! 自己莫名背上了一个皇长子的名头,姑且不论这名头的真假,就凭昨儿个的那场大朝会,皇上硬生生将他竖立在了姬泰的对立面,这就本不寻常。 就算昨日在大朝会上自己低调,不言不语,不去和二皇子逞那口舌之能,不去和姬泰针锋相对将他骂得吐血,单单凭着皇上的那三个封赏,姬泰一系就没可能和他相安无事。 那是皇上当着群臣在磨刀! 以他李辰安为刀! 姬泰这种老狐狸哪里会感觉不到。 其次,程国公和齐国公前后都宴请了他,说的也都是为了宁国存亡的这种大义之言。 他们,也是希望自己去掀开那被子,露出那抹光的人。 反倒是定国侯府,樊老夫人的态度一直都在犹豫。 直到自己这皇长子的身份在京都流传,樊老夫人似乎这才下定了决心支持自己去掀开那被子。 对于而今宁国庙堂的整个形势,自己是陡然冒出来的一个外来者,却偏偏代表了一股新的势力。 皇上恐怕是需要利用自己和自己身后的那些势力重振朝纲,而程国公齐国公甚至定国侯府希望自己能在肃清吏治的同时,去握住更大的权柄! 若真论起来,这些人,这些势力,确实也都在利用他。 可他何尝又不是在利用这些人这些势力? 皇上既然让群臣认为他就是皇长子,那么自己就扮演一个皇长子又如何? 有了这一身份,可以做许多胆大包天的事! 既然程国公等人希望自己能握住更大的权柄……他们当然必须付出足够的诚意。 比如他们在官场在军旅中的力量。 自己而今仅仅是个皇城司的副提举,看起来长孙惊鸿对自己不错,但自己至少目前,并没有掌握半点皇城司的力量。 和姬泰斗,原本是以卵击石。 但若是将这些势力用好了,那就是石与石的碰撞。 至于会死很多人…… 李辰安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死道友不死贫道就好。 “若能让那抹光照亮世间,就算他们借了我的手,甚至借了我的命,又何妨!” 商涤微微一怔, “老弟,可这原本并不是你所想!” “犹记得五月初,在那处桃花山上,你说了一句令老哥印象深刻的话。” “你说……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顿了顿,商涤俯过了身子,“这似乎才应该是你的本心,是你的本性!” “你是个干净的人,就像老哥种在桃花岛的那些兰花一样。” “你是当今天下独一无二的诗仙,老哥以为,你若是能潜心于学问,多留一些旷世名篇在人间……这是不是比在那泥潭里去摸爬滚打更好一些?” 李辰安忽的长长一叹,“老哥,你说的对!” “其实,这原本也是我的想法,是我这一生的理想。” “在没来京都之前,我呢……当真就是想在广陵城守着那小酒馆,最多也不过是让桃花酿和画屏春这两种酒畅销世间。” “这能给我带来丰厚的回报,能让我和若水在广陵城愉快的过一辈子。” “没有了衣食之忧,我可乐于山戏于水,自然也就能做出更多更好的诗篇。” “可谁知道到了京都之后,却莫名引来了姬泰派人来花溪别院刺杀!” 李辰安双手一摊,一脸的无辜: “老哥,我就是来看看若水的,我招谁惹谁了?” “姬泰既然想要我的命,那我肯定不能将脖子伸过去让他砍啊!” “可姬泰这老东西在宁国权势滔天,我如何才能斗得过他?我只有借助各方的力量,也只有让自己更加强大……所以在中秋文会,我做了十六首词,其实目的就在于能够进入皇上的法眼,得程国公助力,许能在庙堂上谋个官儿,许能得皇上庇护。” “我真没料到我会是皇上失踪了二十年的皇长子!” “但我在昨日的那场大朝会上冲着二皇子和姬泰试了试……皇上并没有责备,好像我真的就是皇长子。” “那么再有了这么个身份,有了皇上在身后为我撑腰,姬泰他既然做了初一,我李辰安当然会做个十五!” “其实我依旧没变,只是现在我所面临的局面变了,我的身份变了,就算是我想回到从前,姬泰也是不会放过我的!”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所以我现在改主意了,当然要义无反顾的与他一战!” “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至于被利用……” 李辰安又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大口,眉梢一扬:“人活于世,能被人利用,能被大人物所利用,这至少说明我李辰安还有一些价值。” “如果真能揭开那漆黑的被子,能让那一道光重现人间,我觉得这件事若能成功,比写出更多的旷世名篇,会更有意义!” 李辰安洋洋洒洒将这仇恨的缘由给讲了出来。 其实商涤也都知道。 只是此刻李辰安再说起,这来龙去脉显得更清晰,也让商涤更明白了他现在心态的变化。 商涤深吸了一口气,对此没有再去劝导李辰安。 因为李辰安的态度变得很是坚决。 “会死很多人。” “老哥希望能尽量少死一些人。” 商涤抬眼看向了李辰安,“而今你既然有着皇城司副提举的身份,除了要小心鱼龙会的那些余孽之外,你还得要小心白衣盟。” “这些年来,白衣盟发展的势头很大,已经渗透至京都,出门时候万万记得多带一些高手。” “另外,你的母亲是卢皇后,你的舅舅是……上车候卢战骁!” “越国皇帝是你亲表舅!” “既然借力,那就不妨多借一些。也或者……万一事情出现了不可控的对你严重不利的局面时,你可去越国!” “另外,你要多注意一个地方,那地方就算是皇城司也是一抹黑。” 李辰安一怔:“哪里?” “长乐宫!” 第两百八十七章 监察司 水云山涧的雾傍晚时候落下的早了一些,晨间的时候散去的晚了一些。 秋意更浓,秋菊却更艳。 当太阳升起,云雾渐渐消退,终露出了云集别野后山的那处山腰的时候,李辰安和小武二人又来到了那座坟前。 转眼已是孙铁线的头七。 钟离若水本也要来,却被李辰安劝阻了,因为山涧雾寒,山腰风烈,而钟离若水昨日染恙,有些咳嗽。 二人站在坟前的时候忽的吃了一惊,因为坟前的拜台上居然摆着两个盘子! 一个盘子里装的是酱猪尾巴。 另一个盘子里装的也是酱猪尾巴! 二人彼此对视,彼此的眼里都有着莫名的惊诧。 “你来过?” 小武摇了摇头。 “那还会有谁?” 小武依旧摇头,他忽的蹲在了地上,捡了一节枯枝,在拜台前的泥地上写道: “爷爷并无友人,想来是定国侯府的樊老夫人。” “因为爷爷喜欢吃酱猪尾巴这事知道的人极少,除了三小姐和我,大致就只有老夫人了。” 李辰安也蹲了下去,伸手捻了一块猪尾巴捏了捏,很有弹性,那就是刚放在这里不久。 他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些,除了蔼蔼白雾还有在白雾中飞舞的几只鸟儿便什么都没有。 定国侯府距离这里有些距离。 樊老夫人如果来过这里,怎没有去云集别野里坐坐? 他忽的想起前两天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长孙惊鸿面前的那张石桌子上,也摆着这么一盘子酱猪尾巴。 李辰安眉梢一扬,没有再问。 小武将地上的字抹去,二人上了香蜡烧了纸钱跪拜了一番便下了山。 在云集别野小憩片刻,李辰安决定去宫里看看。 去看看那处长满了草的监察司,然后就去皇城司进一步熟悉一下七处,还需要去那栋八层楼里翻翻皇城司收集来的关于那些官员的情报。 “穿哪一套?” 钟离若水有些犯愁,因为李辰安有两套官袍。 “我还是更喜欢这黑色,要得俏一身皂,黑色的好看一些。” 钟离若水白了他一眼,取了那套黑色的袍子给李辰安穿上,又将那柄可出入皇宫的金色小剑系在了他的腰间。 左右端详了一下,钟离若水笑了起来,因为她也觉得这黑色确实好看一些。 “你就呆在房间里,可别去吹了风受了寒。” “好……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嗯,小武烧的炭不错,叫雪儿生一盆炭火,但要记得窗户不能关严实了。” “嗯。” 李辰安伸手握住了钟离若水的肩头,将她拥入了怀中,过了片刻才放开来。 他转身走了出去。 …… …… 来到皇宫的时候已近午时。 他大致是最后一个来宫里上朝的了。 偌大的皇宫里很是安静。 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今儿个是不是休沐? 可当他路过那些衙门的时候,却分明看见里面有人。 不仅仅有人,还有许多窃窃私语之声。 “相爷这又有三天没来……大人您可有去相府看望一下相爷?” “哎……” 一个声音叹息道:“本官去过,但相府的门房说,相爷有恙,正在卧床养病,实不宜见客!本官能怎么办呢?” “说来也是奇怪,那位皇长子殿下这几日也没有入宫……他又是怎么了?” “别乱猜,他没事!工部黄大人说前两天他还去过梅园,还要将梅园里的所有房舍都弄成、弄成什么暖阁。” “暖阁是何物?” “本官哪里知道?不过黄大人说那东西如果造好,整个冬天房间里十二时辰都不会感到丝毫寒意。” “哦,那是个好东西。大人,二皇子好像这几日也没有出门!这风向,是不是变了?” “闭嘴!变不变是你现在能去瞎琢磨的么?” “下官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 “下官以为……大人该琢磨琢磨了!” “……” 李辰安眉梢一扬,走过了许多处衙门,所听大致都是这么些言语,嗯,都在八卦,没有人在干正事。 他本想去户部的衙门溜达一圈,想了想和那个二伯确实没啥言语,于是放弃,向偏远处的被所有官员都遗忘了监察司而去。 他不知道他的身后那些衙门里探出了许多脑袋。 那些人都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那一身漆黑的衣裳。 忽的后面有惊喜之声传来:“瞧瞧,本官就说他这是要去监察司而不是去皇城司!” “尔等输了,给银子!” “……” 李辰安回头。 所有脑袋都在那一瞬间缩了回去。 他又向监察司走去。 走入了一个院落,入眼处是满园的枯草。 院里的那座宫殿其实并不小,左右还有两处裙楼。 只是它真的很陈旧。 陈旧的就像躺在殿前的一把椅子上晒着太阳的那个老人! 那个老人身上的官袍都已经洗得发白,甚至还打着几个补丁。 他没有戴官帽,花白的头发倒不是太过稀疏,就像那些已枯萎的草。 李辰安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许是他的影子挡住了落在老人脸上的阳光,老人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便看见了那一身漆黑的衣裳。 老人忽的睁大了眼睛,一家伙坐了起来,又连忙站了起来。 他躬身一礼:“皇城司的大人?” “咱监察院都没人了……您想查谁?” “你就是唐谏官?” “下官正是。” “哦,我叫李辰安,咱监察院的谏议大夫,说起来你还是我的上官!” 唐不举顿时一惊,那双老眼睁得更大了一些,他的身子本微微勾着,此刻一听,便勾得更厉害了一些。 “下官不敢,下官见过、见过……小李大人!” “不知小李大人前来有何吩咐?” 李辰安摆了摆手,“没事,毕竟我也是谏议大夫,来这里瞧瞧,你……你继续睡。” 唐不举一听吓了一跳,“小李大人……不是下官喜睡,而是……” “我知道,你先养好精神,过几天就会有活儿给你。” “对了,这里的那些官员我不熟悉,但你是监察司的老人,你应该熟悉。” “按说我这官儿不应该去管那么多事,也管不了那么些人,但在其位谋其政,总还是得要做点什么。” “过几日你将那些闲散在家的官员们都叫来,明儿个我让工部的黄大人将咱们这地方弄弄。” “弄亮堂一些,也弄得新一些……毕竟要有个新气象。” “就这么个事,你继续睡,我去一趟皇城司。” 李辰安说完转身就走。 唐不举这才直起了老腰看向了李辰安的背影。 他忽的一笑,摇了摇头,当真又躺在了那张椅子上。 只是没有闭眼,而是微微眯着,喃喃的说了一句: “冬未至,莫非春要来了?” 他忽的一叹:“哎……初生牛犊,终究还是斗不过虎!” 第两百八十八章 削其势夺其命 相府。 姬泰没有躺在床上。 而是坐在刚建好的书房里。 书房的门紧闭着,门口还有两个握刀的力士守在两侧。 书房中有三个人,气氛很是凝重。 姬泰坐在主位,他的对面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袍还带着黑色面巾的老者。 侧面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穿着一模一样黑袍并未蒙面的老者。 姬泰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的蒙面老者的脸上,问了一句:“如何?” “一战!” 姬泰眉间一蹙,“何时一战?” “就今天!” 姬泰一怔,便听对面那蒙面老者又说道:“老夫所言,并非兵戈!” “要解决李辰安很简单!” 姬泰又是一愣,“请先生明言!” “此时,上至庙堂之上,下至京都街坊,所谈无一不是李辰安!” “这对相爷极为不利,却对李辰安的名声大有好处。所以,现在相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人的视线从李辰安的身上移开。” “用另一件大事,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而淡化李辰安所产生的影响。” “这便是削其势!” 姬泰一捋长须思量三息,疑惑问道:“敢问先生,还能有什么大事比他在大朝会上将老夫骂得吐血三升更能引人注目的呢?” 蒙面老人阴恻恻一笑:“相爷这是当局者迷!” “眼下不正有一件能令天下震惊的大事么?” “今秋江南税粮已至双蛟湖,税粮被劫之事……这算不算更大的事!” 姬泰顿时一惊,这当然是天大的事,只是…… “皇上在宫里!” “就是因为皇上在宫里,相爷您想想,皇上听闻此事,必然勃然大怒。” “皇上一生气,就一定会让长孙惊鸿派皇城司上下去缉拿盗匪!” “当年,卢皇后在皇城司种了那颗大叶榕树,长孙惊鸿守了二十年,现在他守到了接替皇城司的李辰安。” “双蛟湖水匪劫粮之事,长孙惊鸿了如指掌。” “原本长孙惊鸿是打算派出军情七处去十里坡驰援送粮队伍的,但他最终却改变了主意,反倒是协助李辰安消灭了鱼龙会总部……” “老夫而今想来,长孙惊鸿此举,恐怕是想要一箭双雕!” 姬泰俯过了身子,问了一句:“此话怎讲?” “其一,消灭鱼龙会总部,灭了相爷的一番心血,得到了李辰安对他的信任!” “其二,留着双蛟湖水匪劫粮这件事!” “李辰安被皇上任命为皇城司副提举,这一定是长孙惊鸿向皇上的建议。” “莫要看长孙惊鸿天天躺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睡觉,他的脑子,可一刻都未曾停过!” “李辰安顺利成为了皇城司副提举,那么剿灭双蛟湖水匪,将那天粮的税粮给找回来送回京都……相爷您想想,这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劳!” 蒙面老人忽的伸手叩了叩桌子,发出了咄咄的声音: “李辰安有了这一泼天大功,在皇上心里,可就是真正的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皇长子了!” “有了这一铺垫,李辰安入主东宫,必成定式!” “这才是长孙惊鸿想要的!” “未来李辰安登基为帝,再翻昭化三年旧账……” 蒙面老人也俯过了身子:“那浣花溪,怕是会被染得更红!” 姬泰猛然一惊,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可、可宁国三百年,掌管过皇城司的皇子,还没有一例登基为帝的先例!” 蒙面老人呲笑了一声:“何为先例?” “如果李辰安登基为帝,他就是先例!相爷敢赌么?”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可如此一来,老夫丢了鱼龙会不说,再丢了双蛟湖的那些存了两年的粮……这代价,太大!” 蒙面老人眉梢一扬,“相爷您着相了!” “您本是执棋者,此刻却被李辰安乱了分寸,反倒是变成了一枚棋子!” “此计,当然不是为了将那天量的粮食奉送给李辰安去铺路!” “李辰安要办这件事,他必须离开京都!” “只要他离开了京都,就算是他将皇城司所有的人都带在身边……双蛟山,那地方是一处极好的埋骨之地!” “大公子守着太安城,大公子也可以去守着双蛟山嘛!” “另外,燕国公骆国公他们,总不能啥都不干就等着后面的好事吧?” “还有,白衣盟与皇城司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白衣盟知道了这个消息,老夫寻思,他们恐怕也愿意与相爷合作。” “将李辰安和皇城司精锐埋在双蛟山……由白衣盟来背这个罪责,相爷安然,那大计更易谋之!” “这便是夺其命!” “老夫言尽于此,这便要离开京都,这盘棋,就由相爷执子继续下下去!” 姬泰一怔:“先生要去何处?” 蒙面老者没有回这句话。 他徐徐站了起来,走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那老者的身后。 他突然伸出了两只手,一把抓住了那老者的脑袋,猛然一扭,便听“咔嚓”一声。 那老者双眼一凸,没发出丁点声音,就这么去见了阎王。 姬泰吓了一跳,伸手一指那瘫倒在轮椅上的尸首: “……这是?” “他多次听过老夫的声音。” “他一直想看见老夫的面容。” “今儿个这事太过关键,他知道的太多了。” “外面已有皇城司一处的许多探子,老夫要坐这把轮椅离开……” “他的身份是,皇城司二处前大统领苗秋分!” “我走之后,傍晚时分,将他的尸体挂在外面的那处八角亭里。” 蒙面老者将轮椅上的那老者的尸体给拖了下来。 他坐在了轮椅上,角落里走出来了那个中年男子。 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尸体,他推着这张轮椅向这书房的门口走去。 忽然,蒙面老者又回头对姬泰说了几句: “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办砸了!” “他若回了京都,可就住在你的隔壁!” “老夫未曾取到他那烟花的制作方法,那小子可真敢三不五时给你丢那么一两个过来。” “另外,朝中的人心,你需要稳住,不就是吐血三升么?一时丢了脸面与大局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你不去宫里,那些官儿们恐怕会生出了异心,这些年的经营,可就白费了。” “再会!” 他举起一只手,背对着姬泰摆了摆手。 “先生,先生何时再会?” “等李辰安埋在了双蛟山的消息确凿之后!” 轮椅碾过了低矮的门槛,碾过了抄手回廊,他就这么坐在轮椅上,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相府! 第两百八十九章 玄甲营 上 皇城司。 当李辰安再次站在那颗歪脖子树下的时候,躺在椅子上的长孙惊鸿便咧嘴笑了起来。 “是不是人老了都喜欢躺着晒太阳?” 李辰安问了一嘴,抬头瞧了瞧上面遮天蔽日的树冠,“你这也晒不着太阳啊!” 长孙惊鸿一屁股坐了起来,“这不眼见着秋分了么,人老了,阳气不足,便会寻思收点阳光去过冬。” “我其实也喜欢晒太阳,只是这树下躺得久了也就懒得再去动了。” 寒暄几句之后,长孙惊鸿问道:“家里都安排妥当了?” “算是。” “那就好,王正金钟……!” 长孙惊鸿吼了一嗓子,转头又对李辰安说道:“你的安全是排在第一位的,所以老夫思来想去,你还是最先熟悉玄甲营。” “坐!” 李辰安坐在了那张石桌子前,视线落在了石桌子上。 桌上摆着一盘子酱猪尾巴。 他捻了一块捏了捏,很有弹性,他啃了一口,味道很香。 长孙惊鸿也坐了起来,“玄甲营是老夫十年前所建,全营上下只有三百人,三百个孤儿!” “每一个孤儿,都是老夫收养培养长大,所以你不用担心玄甲营上下的忠心。” “他们的存在,曾经是为老夫去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但现在……现在他们唯一的职责就是保护你的安全!。” 李辰安微微一怔,倒不是对这股神秘力量的疑惑,而是长孙惊鸿竟然将他花费了十年心血建成的玄甲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交给了他。 “你就这么相信我?” “可别忘了,我其实是个文人,虽然练过武功,而今可还没有入门。”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文人分两种,一种如花满庭,那是纯粹的文人。” “另一种如你……你在桃花山上训练的那些人不错,但时间还是太短了一些。” 李辰安心里一惊,便听长孙惊鸿又说道:“你既然已派人去了广陵城想要将他们给带到京都来,那当然也是为了防备一些事的发生。” “这很好,说明你对当下形式有了自己的预判。” “玄甲营比你的那劳什子李家军还是要强上许多,若是能配上你冶炼出来的那些武器,当能所向披靡!” “玄甲营交给你之后,他们就是你的人了……至于你怎么用他们,老夫不闻不问,都是你自己的事。” “和王正金钟去玄甲营看看吧,另外,这些东西你也揣在身上,有暇时也看看。” 长孙惊鸿递给了李辰安一叠纸。 “老夫提醒你一件事,不要指望皇上能为你撑腰。” 李辰安接过这叠纸,问了一句:“既然我是皇长子,为何不指望他给我撑腰?”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因为他恐怕不日就要启程去长乐宫!” “……长乐宫究竟是怎样子的?” 长孙惊鸿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它名字叫宫,却不是一座宫。” 李辰安眉间一蹙:“那是什么?” “那是一座寂寞的雄城!” “有重兵把守,飞鸟难渡,就算是皇城司,也进不了那座城!” 李辰安蹙眉,不解的问道:“他为什么要劳民伤财新建一座城?” “许是为了祭奠一个人!” 以举国之力,历经十年,耗尽国库而建一座城,仅仅是为了祭奠一个人! 李辰安嘴角一翘,这世道,当个皇帝果然能很任性! 所以那根本就不是一座城。 而是一座坟! 昨日商涤说要留意那地方。 那地方连长孙惊鸿都未能进去过,无孔不入的皇城司谍子也无人能够渗透,商涤为什么会怀疑那地方呢? 这个念头在李辰安脑子里闪过,他看了看手中的这一叠纸,眉间又微微一蹙。 上一次来皇城司,去军情七处的时候,审问那个方小同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许多消息。 这上面所记载的是姬泰和双蛟湖之间的一些事,只是要解决这些事不是应该由长孙惊鸿来安排的么? 许是看见了李辰安脸上的疑惑,长孙惊鸿此时说了一句:“关于这件事要如何处理,由你全权决定!” “……我?” “对!要攻打双蛟湖也好,放弃那些税粮不理会也罢,都由你来决定。” 这便是对自己的考验了。 李辰安微微一笑,将这叠纸揣入了怀中,“好!” “打是肯定要打的,但具体怎么个打法,这两天向您汇报!” “我先去看看玄甲营。” “好!” 李辰安随王正金钟离去。 长孙惊鸿坐了片刻,直到李辰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又躺了下去,望着这大叶榕依旧繁茂的枝叶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 …… …… 李辰安跟随着王正金钟,他本以为应该向七处而去,却不料去的方向是那栋八层高的黑楼! “这是去何处?” “回大人,去玄甲营……玄甲营并不在这里。” 李辰安一呆,“在哪?” “有些远,毕竟有足足三百人,毕竟那些人需要每日训练,还有那么多匹马,以及刀枪剑戟等等,所以这地方放不下,也不能放。” 李辰安没有再问,因为二人已经走入了这栋黑楼的第一层。 然后,李辰安便看见王正金钟站在了一面墙的旁边,他推开了靠着那面墙的一道柜子,柜子底下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地道,通往宫外。” 说完这话,王正金钟便跳了下去。 片刻之后,里面亮起了一盏灯笼。 李辰安也跳了下去,才发现里面果然有一条漆黑的不知道通向何处的横洞。 王正金钟伸手搬动了墙上的一个机扩,头顶上传来一阵咔嚓声,那面柜子移了过来,又堵住了这个洞。 “这条地道由来已久,许是前朝就已经存在,但而今就算是皇城司,也没两人知道。” 王正金钟掌灯向前而行,李辰安紧随其后,他当然明白王正金钟这话的意思,只是他并没有回应。 “你可知道这条地道通向何处?”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王正金钟也没有再说。 就这样走了足足个把时辰,地道终于斜斜向上。 “到了!” 王正金钟将灯笼挂在了墙壁上,又伸手推动了一个机扩,于是有光线忽的洒落了进来。 李辰安抬步钻出了洞口,抬头,看见的是头顶上盆口那么大的一片天。 这是一口枯井。 王正金钟双手托着李辰安从枯井飞了出来。 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对面丈许处的那颗大叶榕树上,便顿时一惊—— “梅园?!” 第两百九十章 玄甲营 下 当然不是梅园的主院,而是梅园的后院! 那口枯井就在那颗大叶榕的旁边! 前几日李辰安才来过这里,他当然不会记错。 “回大人,正是在梅园。” “玄甲营又在何处?” “城外,三十里地。” “外面有工部的匠人。” “我们不从正门出去。” “……从哪?” “后门!” …… 后院的围墙有一道和青砖一模一样色彩的,同样布满了青苔的毫不显眼门! 若不是王正金钟去将那道门推开,李辰安寻思恐怕就算是自己在这里住上多年也难以发现。 穿过那道门是一道宽约三尺的排水沟,对面又是一堵墙也有一道门。 跨过那条沟,王正金钟推开了那道门。 门后是一处清净的院子。 院子里有个老人,有一条狗,有一个马厩,马厩外面还有一辆漆黑的马车。 当王正金钟二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那个老人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那条狗也抬头看了一眼。 老人沉默的站了起来,从墙上取下了马鞭,走向了一旁的马厩,马厩里有两匹马。 他将两匹马牵了出来,套在了马车上,坐在前室,取出了别在腰间的一杆尺许长的黄铜烟枪叼在了嘴里。 又取出了一撮烟丝塞入了烟锅,打燃火折子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了一道浓浓的烟雾。 那条狗又埋下了头,蜷缩在墙角的那处草窝子里,正好能晒到已西斜的太阳。 王正金钟拉开了马车的厢门,“大人,请上车!” …… …… 对于皇城司的这番布置,李辰安颇感意外。 但如此谨慎的行为足以证明玄甲营的重要和神秘。 只是那地道和梅园相连,这未免有些怪异。 梅园的前主人是云安郡主卢如意,她和郡马乔子桐在昭化三年冬的那场事件中离奇消失…… 莫非就是从这地道离开的? 也或者是这后门的那处后院? 皇上将这处梅园赐给自己…… “皇上知道这条通道么?” “回大人,皇上应该是不知道。” “皇上知道玄甲营么?” “这个皇上知道。” 顿了顿,王正金钟又低声说了一句:“或许就是因为这玄甲营的存在,皇上……皇上其实对咱们的长孙大人是有一些看法的!” 李辰安微微一愣,如此说来,皇上本想要罢免了长孙惊鸿这皇城司提举之职,只是忌惮于只忠于长孙惊鸿的玄甲营? 对此李辰安并不太相信,因为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社会。 “驾车的老人是谁?” “老魏。” “给我先讲讲玄甲营的情况。” “好,玄甲营而今的营正名叫周正,年三十八,来历下官不知道,但他一定是军伍出生!” “为何?” “因为玄甲营的那些战士们,除了武功和枪法是长孙大人亲自教导之外,其余一切皆由周正负责。” “而周正干的做多的事就是操练他们,无论雨雪风霜,无论严寒酷暑……我去那地方的次数也不多,但每一次去,所见他们都是在训练!” “训练的有骑术、有战术配合等等,这些东西,只有军伍中才有。而今宁国的军队……除了定国侯府的神武军和驻守在无涯关的赤炎军之外,其余的边军属下说句本不该说的,都是一群饭桶!” 王正金钟忽的一声叹息,又道:“其实想来,也怪不得那些边军,国库空虚,那些边军将士们连肚子都吃不饱,何谈训练?何谈战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辰安问了一句:“咱们玄甲营的花费从哪里来?” 王正金钟一顿,忽的咧嘴一笑,“大人,这之前当然是长孙大人去想法子了,但现在长孙大人既然将玄甲营交给了您……往后这事可就得您费心了。” “下官其实在想,长孙大人年迈,他恐怕也没精力再去想办法弄银子了!” 李辰安这就惊呆了。 “玄甲营,每月花费多少?” “回大人,长孙大人曾经说过,他说半大孩子吃死老子……那些孩子现在虽已是少年,但训练的强度更大,饭量恐怕比以往还要大一些。” “长孙大人说,要想训练出一支好的兵,首先就要给他们吃好,所以他们的伙食一直很不错,比咱们七处的伙食可好了太多。” “其实人吃的还算不得什么,最大开销就是那些战马……大人,那些战马都是长孙大人从红原弄来的最好的战马!” “一匹马价值三千两银子!” “三百号人,可不仅仅是配备三百匹战马,而是最少六百匹!” 这就不是李辰安所知道的,他疑惑的看向了王正金钟。 王正金钟解释道:“长途奔袭作战,别说人受不了,那马它也受不了啊!” “所以得轮换!” “再加之马也有生老病死,多养一些那肯定是没有错的。” “战马这个东西和骡马不一样,它光吃草不行,它更多是要吃、精粮!” “说句不好听的话,真正的战马,吃的可比许多的人都还要好!” “而今这一批马已经过了最佳状态的时候,差不多又该换了……大人,这至少得准备两百万两银子!” 李辰安双眼顿时睁得贼大,但王正金钟却又说道: “还有一笔开销就是那些战士们的盔甲!” “毕竟这玄甲军的存在并不受皇上待见,所以长孙先生不太好从兵部的军械司去弄正儿八经的制式装备。” “那就只有找民间铁匠来冶炼。” “一件全身甲的价格嘛,就算糙一点,也需要五十两银子。” “而一把长刀的价格差不多也在二十两银子,另外就是些杂七杂八的,比如他们睡觉需要的被褥,或者是鞋靴衣裳等等。” 王正金钟说完这些话,身子微微向后一靠,叹息了一声:“这些年,长孙大人不容易啊!” “幸亏大人您来了!” 他又俯过了身子,很是猥琐的一笑: “钟离小姐可是个有钱的主儿!” “另外,您有皇长子的身份,想来去军械司弄一些便宜的装备也不是个难事。” 李辰安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个冤大头! “就因为长孙大人养不起这玄甲营了让我来接盘?” “大人这话也不全对,毕竟拥有已经成型的玄甲营,真是值得的!” 二人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李辰安下了马车。 面前是一座望不到头的山! “这便是西山。” “玄甲营就在西山里面。” “马车无法前行,大人请!” 第两百九十一章 夜幕下的故事 秋日的夕阳少了一份灿烂多了两分温婉。 它的光辉已很是清冷。 此刻皇城司里的气氛,比这被大叶榕那繁茂的枝叶遮挡了的夕阳更加清冷! 一处大统领郑旺面色煞白的躬身站在长孙惊鸿的面前,他看着放在地上的那口棺材中的尸体,过了许久才沉声说道:“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长孙惊鸿没有说话。 从郑旺将苗秋分的尸体送来到现在已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他一句话没说。 一句话没问。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 满脸寒霜的看着。 夕阳最后一道光线消失于天边,夜的幕布就这么徐徐的拉了过来。 二处大统领尚寻芳默默的将那盏挂在树上的气死风灯点上,这才见长孙先生忽的吁了一口气。 长孙惊鸿终于移开了视线,他望了望渐黑的夜,又看了看那昏黄的灯。 他转身坐在了椅子上,静默数息,这才问道:“也就是说,奚帷,就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装成老苗的模样跑了?” 郑旺依旧躬着身子,“回大人,正是如此!” 他没有丝毫推诿,他本有许多理由,但他一条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说了也于事无补,奚帷确实已经不见了。 苗秋分好不容易送回来的情报,这是最容易发现奚帷究竟是何人的最好的一次机会。 可这机会,却被自己的大意,给浪费了。 不仅仅是浪费了一次绝佳的机会,还导致了苗秋分因此而死。 郑旺心如刀绞,羞愧难当。 “如此说来,咱皇城司,也不是铁桶一块。” 长孙惊鸿一捋长须,又道:“老苗的身份,除了你们几个大统领之外没有人知道!” “你们下去吧,让老夫再陪陪老苗。” 郑旺拱手一礼:“大人,属下一定会将那奸细抓出来给苗老陪葬!” “嗯……这件事,等副提举大人回来,听他如何安排。” “……属下遵命!” …… …… 李辰安和王正金钟再回到皇城司的时候已是戌时末。 深夜里的皇城司更像是一座阎罗殿。 各处小院楼阁里的灯依旧亮着,却听不到什么声音,小径上偶有掌灯而行的人,脚步落地也悄然无声。 黑色的夜,穿着黑衣的人,走在黑色的路上,还有一盏漂浮的孤灯。 李辰安觉得这里比西山那处谷地里还要冷。 尤其是再看见长孙惊鸿的身旁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材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长孙惊鸿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摆这么一口棺材,于是,借着那昏黄的灯光,他便看见了棺材里躺着的那个穿着一身黑衣的老人的尸体。 此刻王正金钟已经辨认了出来。 他大吃一惊,愕然的看向了长孙惊鸿。 长孙惊鸿坐了起来,“都还没吃饭吧?去叫厨房弄几个下酒的菜,我们喝一杯。” 王正金钟离去,长孙惊鸿抬眼看了看李辰安,“一个老友,也是皇城司的老人……坐。” 李辰安坐下。 长孙惊鸿又看了看那口棺材,说道: “干我们这一行的,从上到下的每一个人,进来的时候都必须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生是皇城司的人,死是皇城司的鬼!” “踏入了这阎王殿,从此就不要再留恋人间。” “他叫苗秋分,二处前大统领……他是皇城司七大统领里面,唯一不会武功的大统领。” “他的身世有些复杂,除了老夫之外,无人知晓。” “昭化三年冬,上车侯府的那件事发生之前,他是上车侯府的大管家!” “昭化二年春,云安郡主与乔子桐大婚搬去了梅园,苗秋分就也去了梅园,成为了梅园的大管家。” “他是一个谦和、低调,极有学问的人……曾经与你爷爷李春甫的关系也很是不错……你爷爷那时候常去梅园,与苗秋分围炉煮茶,谈诗论道。” “后来,后来昭化三年冬发生了那件事,苗秋分是梅园里逃出来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他无路可去,也或者他有路也不想去。” “他来到了皇城司,给老夫当了三年文书。那三年他没有离开皇城司半步……当然,那之前他也很少在京都抛头露面。” “就这样,老夫请他当了二处的大统领……说是大统领,但事实上二处的人仅仅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连见过他一面的都很少,因为,他打断了自己的双腿,改名换姓,在京都扮了三年的乞丐!” “他在老夫的安排下救了姬泰的长子一命,就是那个而今镇守着太安城的姬安姬大将军。” “如此,他才进入了相府,并渐渐成为了姬泰的心腹,也让许多人以为他就是希帷。” 这是一段属于眼前的这位老人的记忆深刻的回忆。 李辰安很是认真的听着,不仅仅是对这位老人的尊重,他也听到了皇城司的一些故事。 比如,这个躺在棺材里的叫苗秋分的老人,他将整个余生都放在了唯一的一件事上—— 揭开奚帷的面巾! 为上车侯府,为云安郡主报仇! 而作为皇城司的最高领导者,长孙惊鸿这些年所做的事也同样如此,只是他是为了给卢皇后报仇! 絮絮叨叨讲了很久,直到王正金钟端着个托盘取来了酒菜,他坐在了桌前,这才没有去讲那些过去。 “倒酒……老苗这辈子孤身一个人,他被人出卖,这件事要查,你亲自负责去查!” “另外,他的坟,也葬在水云山的那处山腰上,这样,两个孤寡老头也能相互有个伴。” 对于调查出卖苗秋分之人这件事李辰安倒是很爽快的应了下,但对于将苗秋分葬在孙铁线的墓旁这事让他微微吃了一惊。 他给长孙惊鸿斟了一杯酒,问了一句话:“孙老爷子坟前的那两盘子猪尾巴,是大人您放在那的?” 长孙惊鸿没有否认。 他将这杯酒洒在了苗秋分的棺材前。 “孙铁线……他其实叫长孙铁线。” “我的亲弟弟!” 李辰安大吃一惊。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樊桃花之外,你应该是第二个。” “我杀人,他救人。” “我杀了许多该杀的人,他救了许多不该救的人!” “他曾经喜欢喝酒,他的迷离是天下一绝,他被一个人请去喝了许多酒……那一夜,京都死了许多人!” “那一夜就是昭化三年十月初三!” “那夜雾满京都,迷离满了上车候府!” 第两百九十二章 大事件 京都死了一个老人。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但这件事在皇城司的影响却极大! 次日一早,当长孙惊鸿将七个处在皇城司的人全部叫到那颗歪脖子的树下,当他前所未有的郑重公布了棺材里的这个老人的身份之后,他吩咐李辰安带着所有人,还有这一口棺材,浩浩荡荡的走在了京都的大街上。 他要将苗秋分葬在水云山上,可李辰安却偏偏带着这只萧杀的队伍从相府的门前走过。 就在长月巷子的那处八角亭旁,就在这晨雾尚未散去的时候,就在长月巷子那些街坊们震惊的视线中,他站在了相府的那扇紧闭的大门前。 五个大统领站在他的身后。 他们不知道这位小李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只有王正金钟心里有些揣测,于是他那看向李辰安背影的目光变得炙热了起来。 果然,李辰安忽然抬起了手,忽然一声大吼:“将这门……给本官砸了!” 五个大统领一听,没有丝毫迟疑,他们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一跃而起……愤怒的冲了过去。 “砰砰砰砰……!” 仅仅五息。 那扇代表着相府身份的门,还有门楣上悬挂的那块皇上御赐的牌匾,都在这一瞬之间被砸了个稀烂。 里面有惊呼声传来:“何人如此大胆!” 紧接着有数十个护院拿着刀枪冲了出来。 他们冲到了门口,却陡然止步。 因为他们看见的是穿着那漆黑衣裳的足足上百个满脸杀气的死神! 李辰安忽的向前走了两步。 抬眼看向了站在前面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问了一句:“姬相可在府上?” 他是康时济。 他并未曾见过李辰安,但现在他却已确信这个少年就是李辰安! 就是而今京都流传的那位皇长子,也是往后的邻居。 他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躬身一礼:“回大人,相爷天没亮就去了宫里……如果大人有事吩咐请告诉小人,相爷回来小人定会转达。”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他,上次被炸的那些房舍,而今修好了没有?” “……回大人,已经修缮完毕。” “哦,那就再修一次。” 康时济陡然一惊,抬头,便看见李辰安转身走到了那口棺材旁。 他推开了棺盖,从里面抱出了两个大坛子! 他还冲着那口棺材说了一句话:“这算是你动的手,算是你发泄一下这些年来受到的委屈!” “咱先收回一点利息!” 李辰安又来到了相府的门口。 此时长月巷子两头已挤满了人。 无人说半个字,也无人敢靠近那八角亭半步。 但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昨儿落夜时候这八角亭里挂着一具尸首,今儿个一大早这位爷就带着这么多阎王殿的小鬼来到了这里……莫非是要向姬相索命? 他敢么? 李辰安将两个坛子放在了王正金钟的手上,“放烟花,丢准一点。” 说完这话,他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两个坛子的引信。 康时济一瞧,他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他突然想到中秋夜里的那两次巨大的爆炸。 他脸色巨变,一声大吼:“快跑……!” 数十护院不明所以,顿做鸟兽散。 然而他们并不敢往外面冲,所以他们全都向相府里面跑去。 王正金钟也仅仅是在中秋夜鱼龙会总部见过这东西的灿烂,却并不知道手里抱着的正是这个玩意儿。 所以他迟疑了片刻。 李辰安眉梢一扬:“再不丢进去,我们可全死这里了!” 王正金钟顿时一慌,双手一扬,两个坛子飞向了相府的大院。 十息。 两道璀璨的火光刺破了晨雾,两声惊天巨响令所有人震耳欲聋。 脚下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里面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有烟从里面升腾而起,有火在里面熊熊燃烧,有楼塌了,有人死了,也有人一身狼藉的从那破碎的大门里疯了一样的冲了出来。 此刻不仅仅是那些围观的街坊,就连站在李辰安身后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这才清楚的感受到这烟花的威力,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小李大人不仅仅是胆子大,他的手段……也非常人可比! “走吧,莫要错过了吉时。” …… …… 长月巷子两声巨响,令京都的百姓再次震撼。 而也就在此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士兵踉跄的冲到了皇宫的南门: “急报……” “江南税粮被劫……!” “快开门啊!” “小人要见姬相!” 而此刻,姬相正在政事堂召集群臣开会,所说的正是今岁税粮入库之后的诸多计划。 宁国的税粮来源当然不仅仅是江南行省一地,但最快抵达京都,缴纳最多的,却一定是江南行省。 “兵部得到消息,说西域的那些蛮子又在蠢蠢欲动。” “这眼见着就要入冬,他们就算有所图谋,想必也是在来年春。” “但我们却必须未雨绸缪!” “所以,江南税粮入库之后,兵部拟个条子,得送一些去西部边军,不然万一有了战事,将士们如何打仗?” 他的话音刚落,一名守城将军提着那已几乎昏迷的战士急匆匆跑了进来。 “报丞相……这位说他是江南行省平江城林都尉手下的兵,负责此次江南税粮的押运……” 他的话还没说完,所有官员都忽的瞪大了眼睛。 “他、他说,江南税粮……被匪人全部劫走!” 所有官员豁然一惊,姬泰陡然站了起来,他快步的冲了过去,一巴掌将那士兵给扇得脑袋一偏: “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回大人……全、全死了……税粮、税粮、全……全没了!” “拖下去,斩了!” 姬泰勃然大怒,“去岁江南税粮走水路被劫,这次走陆路又被劫!” “你们知道那是多少粮食么?” “那可是近十万石的粮!” “匪人……匪人特么的谁有那么多的人能抢走如此多的粮?!” “饭桶!” “一个个全是饭桶!” 他急的就像热锅里的蚂蚁,来回不停地走着,忽的一顿,“这事,正好皇上在宫里,本相去找皇上,皇城司……必须找回这批税粮!” 他急匆匆而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官员。 只有李文厚依旧抄着双手,脸上没有丝毫色彩。 他正准备起身回户部,却不料又一个守城门的将军急匆匆跑了过来。 “相爷……您相府被小李大人给……” “相爷呢?” “张将军,相府被小李大人给怎么了?” 第两百九十三章 小事情 御书房。 皇上面带愠色的坐在了椅子上,眼神不善的看向了姬泰。 “这么早让常公公将朕唤醒,你若是说不出个由头,朕饶不了你!” 已经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姬泰连忙躬身一礼:“皇上,大事!天大的事!” “说来听听。” “皇上,老臣刚刚得到消息,从江南行省运至京都的十万石税粮……” 皇上的身子忽的就坐直了,他的眼也没有了刚才的朦胧,顿时变得锐利了起来。 “你不会告诉朕,又被劫了吧?” “朕记得那场大朝会上,你不是说宁国四方太平,少有盗匪,村村已夜不闭户的么?” 姬泰顿时一噎,顿了三息,连忙躬身又道: “皇上,老臣也未能料到匪人如此大胆!” 宁皇眉梢一扬,双眼猛的一瞪,声音顿时威严: “这么说,税粮还真被匪人给劫了?” “回皇上……正是!” 宁皇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忽的一笑:“去岁江南税粮丢了,你是如何处理的?” “回皇上,老臣本让兵部调派广陵水师前去双蛟湖剿匪,可、可……兵部尚书韩越却说广陵水师而今已、已名存实亡,就算派去,也不过是多死一些人罢了。” “再说前些年广陵水师也有去双蛟湖剿过那帮水匪,结果都是铩羽而归,所以老臣思来想去,这事还是等国力强盛等水师再次强大之后再行剿匪之事。” “为了弥补去岁江南税粮损失,今岁老臣下令各行省在赋税上增加了两成,但万万没有料到这又出了事……” “皇上,” 姬泰躬身一礼:“皇城司那地方不归老臣管,但皇城司的职责原本就是为了刺探情报行剿匪之事……光天化日之下发生这种事,皇城司竟然毫不知情!” “老臣不敢言长孙大人对错,但兹事体大,非老臣能及……皇上是不是让皇城司去办办这个惊天大案?若能追回,方能解国库空虚之虑啊!” 宁皇沉吟数息,对侍候在一旁的常公公吩咐了一句:“去将长孙惊鸿给朕叫来!” “奴才遵旨!” 常公公转身刚要离去,便听宁皇又说了一句:“将李辰安也一并叫来!” 常公公应下,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宁皇没有再问姬泰一句话,他坐在了龙案前,揉了揉太阳穴,顺手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一叠纸。 这些,是李辰安中秋文会上的那十六首词。 他又看了一遍这十六首词,心情似乎变得好了一点。 “三日之后,朕要回长乐宫。” 姬泰心里一喜,脸上却是一惊: “皇上,您现在可不能走!” 宁皇将那一叠纸又放在了旁边,“距离卢皇后祭日不远,朕要去准备一下。” “至于这朝中之事,你务必上心。” “呆会长孙惊鸿和辰安来了……朕知道你们之间有些过节。都是朕的臣子,都为大宁江山效命,个人的那点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都放下吧!” “让朕清闲一些,你们多花点心思在国事上,让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姬泰又躬身一礼:“老臣谨记皇上所言……以前、以前确实和小李大人有些误会,改日老臣当设宴邀请小李大人,希望能冰释前嫌,同为皇上效命。” 他的话音刚落,常左青急匆匆走了进来。 “皇上……皇城司那边出了点事,长孙大人和小李大人都不在。” 宁皇眉间一蹙,心情顿时又不好了,“皇城司又出了什么事?” “回皇上,听说死了一个老人。” “……就这种小事情?” “皇上,这似乎不是个小事,因为不仅仅是长孙大人和小李大人去了,整个皇城司里面的人几乎也全都去了……去给那位老人送终。” 姬泰心里一惊,他未曾料到皇城司对那叫苗秋分的老头如此重视。 转念一想,这些年那厮都潜伏在自己身边,当为皇城司送去了许多情报,幸亏他被奚帷给揪了出来。 他该死! 皇城司这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他们哭去吧! 于是,他心里顿时一乐,却不料常公公此刻却看了看他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皇上这时候也是一怔,“正副提举都去了?去了哪里?” “回皇上,奴才刚得知消息。” “说,说小李大人带着送葬的队伍先行离开的皇城司,途经了……” 常公公又瞅了一眼姬泰,姬泰这次看见了常公公那异样的眼神,心里顿时一咯噔,便听常公公又道: “途径长月巷子时候,小李大人命队伍在、在相府的门口停留了片刻。” 皇上眉梢一扬,不解的问道:“停相府门口是为何?” 姬泰忽的眼皮子一跳,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他那双老眼大睁着看向了常公公。 “小李大人命手下劈碎了相府的大门……另外,另外小李大人还将两个罐子,也就是中秋夜炸毁了鱼龙会的那烟花……给丢入了相府中!” 姬泰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而后变得通红! 皇子也闻之一震。 他虽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也听说那东西的威力巨大。 中秋夜,李辰安正是用这东西破开了鱼龙会总部的防御,又炸毁了二皇子那亲王府的墙,还炸毁了姬泰相府的那栋书房。 “……这事……” 宁皇转头看向了姬泰,“辰安年少,以往一直在广陵城那小地方,他的诗词文章虽极为不错,但做事嘛,还是孟浪了一些。” “这毕竟也是少年心性。” “你作为一国宰相,当无须和他多做计较……他为啥要劈了你的门又炸了你的院子呢?” 姬泰杀人的心早已升起,此刻却只能生生的摁在心底。 他躬身一礼:“回皇上,老臣尚不知道其中缘由!” “皇上说的对,老臣这把年纪了,当然不能和小李大人去置气。” “不就是炸毁了一些房舍,拆了相府的门么?” “下朝之后,老臣去请了匠人重新再修缮一下也就无事。” “那是老臣的小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宁国这个大家啊皇上!” “西域蛮子已有异动,西部边军紧缺粮草,老臣以为,查办双蛟湖水匪之事,才是而今最大的事!” 宁皇摸了摸短须,“嗯,此言有理!” “安公公,” “奴才在!” “去看看辰安和长孙惊鸿去了哪里?将他们带到御书房,朕……问问他们这件事如何去办!” 第两百九十四章 局 李辰安带着浩浩荡荡的黑衣队伍,抬着一口棺材穿行于京都的大街小巷,这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身漆黑的衣裳就是皇城司的标志。 在那阎王殿里极少出现在百姓面前的小鬼,这时候光明正大的走在了秋日的阳光下。 这当然令这些百姓们很是惧怕。 可在听说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少年就是小李大人之后,他们似乎心里又没那么怕了—— 小李大人可是诗仙! 仙和鬼当然是不一样的。 仙是好人,鬼是坏人。 现在小李大人也去了那处阎王殿里,还当上了副提举,这便是以仙渡鬼,他一定会将阎王殿里的那些鬼气给驱散。 何况他还是皇长子,身上自带一股真龙气血,那些鬼魅魍魉何能靠近! 于是乎,百姓们的胆子也就更大了一些,于是街道两旁便渐渐多了许多人。 他们一边在猜测那口漆黑棺材里装的的是谁,一边却在看着那渐渐走近的小李大人—— 这位爷名满京都。 但这位爷却极少有人真正见过。 何况刚才从长月巷子里还传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说这位爷派人将相府的门给劈了,还又用那烟花将相府给炸了! 这是一件令人振奋的消息。 因为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这位爷才做得出来这种惊天动地的事。 于是乎,长街十里,数以万计的百姓夹道相送。 送走的是那个不知名的老人,迎来的,却是他们对这位皇长子未来的憧憬! 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他们希望那烟花多在相府燃放,也希望这位年轻有为有胆有识的皇长子,能在这漆黑的夜里成为那一道光! …… …… 晌午时分,水云山的半山上又添了一座坟。 坟前也立了一块碑。 这碑上是长孙惊鸿写下的一句话: “能有葬身之地是为安!” 除了王正金钟,长孙惊鸿命其余人跪拜之后离去。 这地方顿时又清净了下来,长孙惊鸿一屁股坐在了坟前,望着云雾袅绕的山涧,云雾之下便是云集别野,此刻隐约可见。 “我死后,也埋在这里。” “我的墓碑上一个字都不要留。” “但记得在我的棺材里放两坛子画屏春。” 李辰安也坐在了长孙惊鸿的旁边,转头瞅了他一眼,“您老可精神着,能活一百岁,活着的时候就把画屏春喝够。” “我已经派人将画屏春送来,应该就快抵达京都了,往后会源源不断的送来。” 长孙惊鸿也转头瞅了李辰安一眼:“一百岁……那是老妖怪!为何不在这里建个酒坊?” 李辰安沉吟片刻,“这里不太安宁。” 对此长孙惊鸿没有否定。 “看过了玄武营,觉得怎样?” “很好!” “无论是战斗技法还是战斗纪律都很好,只是……原本应该是阳光的少年,却一个个变成了冰冷的机器,这不太好。”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老夫倒是觉得这样最好!” “他们,是你手里的一把刀!” “刀不需要有思维,只需要足够锋利!” “你终究还是文人的性子多一些,心怀怜悯这要不得,因为而今的宁国是冰冷黑暗的。” “你那点温度,只会被这冰冷黑暗给吞噬,与其这样,不如让自己也变得更冷一些。” “这咱就不多说了,你慢慢去看去做,自然就会有深刻的体会,说说你准备怎么揪出皇城司内部的奸细,再说说如何去灭了双蛟湖的水匪。” 李辰安想了想,“毕竟是南方,双蛟湖的水哪怕是冬天也不会上冻,所以,依旧得借助于水师的力量。” “我已给钟离秋阳去了一封信,他在广陵水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定国侯府却在广陵水师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 “我想而今的广陵水师,还是有了一些变化。” 长孙惊鸿一怔:“让广陵水师去和双蛟湖的水匪正面战斗?这损失定国侯府可能承受?” 李辰安摇了摇头,“双蛟湖并不是这次战斗的主要战场。” “哪里才是?” “双蛟山!”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那是十万石的粮食,马车浩浩荡荡要排出几里路。” “双蛟山通往双蛟湖的路我不知道,但想来也都是山路。” “山路难行,双蛟湖的水匪就算是有万儿八千,一来一返,也足够他们搬数月之久!” “所以,那批税粮,并没有在双蛟湖,而是就在双蛟山的某个地方……还不是在深山之中,理应距离十里坡不远……恐怕那地方有匪人早已挖好的地窖,也或者有天然的溶洞!” 王正金钟顿时一惊,长孙惊鸿却露出了一抹微笑。 因为李辰安的这番分析毫无问题,甚至他已派了三处的谍子去了十里坡附近寻找。 这线索根本不会难找。 堆起来如山一般高的粮食,目标极大。 参与劫粮的匪人那么多,他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留痕迹。 “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故意设置的局!” 李辰安捡了一节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 “如果我是姬泰,我会用这批税粮为饵。” “这批税粮对于姬泰而言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用这巨大的饵来钓到与之匹配的鱼!” 李辰安抬眼看向了长孙惊鸿。 “皇城司灭了鱼龙会,皇城司不在姬泰的掌控之中,所以,如果我是姬泰,我就会在这里……” 李辰安点了点那个圈,“粮食就在这里,等君入瓮,一举灭了皇城司,你觉得如何?” “院里有他的奸细,他能知晓皇城司何时去咬这个饵!” 长孙惊鸿没有回答。 李辰安又道: “要消灭皇城司主力,姬泰必然动用军队……我这些日子多少了解了一些姬泰的势力,我想,他要消灭皇城司这个心头之患,最有可能动用的就是他长子姬安驻守在太安城的军队。” 长孙惊鸿这才问了一句:“如此说来,你打算借助定国侯府手里的神武军埋伏在这里,利用那奸细来个将计就计?” “利用是一定要利用的,但定国侯府的神武军却不会去那里!” 李辰安丢掉了手里的树枝,望向了云雾散开之后的云集别野。 “我想要的是……调虎离山!!” 长孙惊鸿顿时一惊,沉吟许久,大致猜到了李辰安的意图。 “皇上那边可不太好解释。” “他不是要回长乐宫了么?何须解释?” “你就不怕他秋后算账?”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他看着长孙惊鸿,眉梢微微一扬:“我不是皇长子么?” 长孙惊鸿一噎,迟疑了许久问了一句:“若你并不是呢?” “那我究竟是是还是不是?” 长孙惊鸿忽然转头望了望这水云山的云雾深处。 他想起了魏三留下的那张纸条上的那句话: 世事如棋天注定,若寻根源云山行! 他收回了视线,也看向了李辰安,说了一句话: “至少目前是。” 李辰安眯着眼睛又望向了云集别野,“那就够了!” 第两百九十五章 御书房揍人 御书房。 皇上和姬泰二人相顾无言。 他们已等了近两个时辰。 姬泰心里很急。 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很想回家! 想回去看看那个家被李辰安那王八犊子给祸害成了什么模样。 两个烟花啊! 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中丢进去! 里面被炸毁了多少房舍,被炸死了多少人,这些姑且不论,单单是他的这一举动,无疑又是给了他这张老脸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干了这件事。 偏偏自己还拿他毫无办法! 往后他就住在自己那相府的隔壁……若是真如奚帷所言,他三不五时给老夫丢两个过来,这特么谁受得了?! 得搬家!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片刻又被他自己否定。 因为搬家就意味着退避! 就意味着他堂堂宁国丞相,输在了这位莫名的皇长子的手里! 如此一来,更会滋长他的气势也更会弱了自己的名头。 京都的百姓会怎么看待相府? 朝中的官员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之辈,他们又会表演出怎样的一番阳奉阴违? 所以,这家还不能搬。 但不搬又怎么办呢? 姬泰一时间忽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忽的升起了这么个念头—— 如果李辰安进京之后,自己和他处好关系,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而自己和奚帷所定下的那些计划,也不会因为一个李辰安而变得如此被动。 奚帷走了。 不知道去了何处。 他说剩下的棋局由自己执子……这子,务必要落在双蛟山! 而今唯一的路,就是尽快的除去李辰安! 前些日子六公主带着那个未来的驸马爷来了一趟相府,那小子信誓旦旦的说李辰安根本就不可能是皇长子! 派去广陵城抓捕广陵拳师郑浩阳的人已经出发。 他们还会将广陵城的那什么沈千山沈巧蝶父女俩一并接来。 皇上说他三日之后就要去长乐宫……那老夫就亲自坐镇大理寺,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揭开他李辰安的面具! 假冒皇长子,其罪当诛! 但现在却还不能诛。 非但不能诛,他的这一身份还暂时不能揭开,因为双蛟山之局,不仅仅是要消灭李辰安,还要消灭皇城司! 所以,等他死在了双蛟山,再揭开他的伪装,如此,皇上那边非但不会因李辰安之死而发怒,恐怕反而还会庆幸没有将大宁江山交到那厮的手上。 再等等吧! 李辰安,你再蹦跶一些日子吧! 姬安手里的兵,而今已伪装成各种身份从各个方向去了双蛟山……瓮正在布置,务必得让李辰安带着皇城司的所有人跳进去。 若是长孙惊鸿同去,那就最好不过了! 宁皇这时候脑子里也没闲着。 他接过了马公公递来的茶盏,想的是李辰安这小子的那烟花。 呆会得去相府亲眼瞧瞧这玩意儿的威力,如果真有传言中的那么厉害…… 就在二人各有心思的时候,安公公带着李辰安和长孙惊鸿走入了御书房。 来的途中,常公公已将江南税粮被劫之事告诉了李辰安和长孙惊鸿。 常公公的本意当然是希望二人能够知晓此事,呆会面对皇上的提问也能有个应对的法子。 他没有料到二人听了之后竟然仅仅是相互对视了一眼。 所以……皇城司早已知道这事! 那么皇城司为什么按兵不动,等着姬相此刻发难? 老狐狸一般的常左青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只是……这功劳,会那么好拿到手的么? …… …… 这是李辰安第三次见到皇帝。 第一次是在中秋的那个夜里,在文坛的载道楼上。 距离有些远,看的不是太清楚。 第二次是在八月十九的那场大朝会上。 皇上站在龙台之上,而自己站在下面,其实已能看清,也已经看清,却并不如此刻这般清晰—— 毕竟自己有了个皇长子的身份。 说起来眼前的这位面容有些倦怠、显得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的中年男子,还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当然,皇上没有宣布,他也正好不用难受的去叫一声爹! “臣、李辰安(长孙惊鸿),参见皇上!” “嗯,坐。” 二人入座。 皇上尚没有发话,李辰安此刻却忽然看向坐在对面的姬泰。 他咧嘴冷冷一笑,率先说了一句:“姬贼,你家被小爷我又给炸了!” “你家死了很多人,你不回去看看还坐在这里……你这老东西,当真冷血,简直毫无人性啊!” 姬泰顿时一怔,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小子居然敢在御书房撒野! “你……” 李辰安的神色突然一冷,他恶狠狠的盯着姬泰,一家伙打断了姬泰的话: “你什么你?你个老东西上次吐血怎么没将你给吐死啊!” “码的!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江南税粮如今巨大,你身为宰相,这事为何没有让兵部派出城防军前去接应?” “你干什么吃的?!” “就算是分批送至京都,就算匪人有飞天遁地之能,总还能留下一些送达京都,你竟然让江南省府一次全部送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李辰安忽然站了起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他伸出手来指着姬泰: “宁国耗费百亿纹银,耗时数十年才修建的玉广大运河!这条大运河本应该成为宁国经济的一条大动脉,可特么就那么滑稽,居然在双蛟湖那地方存留了一股强悍的水匪,活生生切断了这一条黄江航线!” “你告诉我那些水匪是哪里来的?” “你告诉我那些水匪所用的刀枪箭羽,为何多出至于军械司?!” “说,是不是你这老贼养的?!” “你不仅仅是要谋财,皇上……” 李辰安转头看向了目瞪口呆的皇上,“这老贼不是个好东西,他所想是要谋国!” “请皇上下旨先宰了这老东西再审他的罪过,臣用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杀错!” 姬泰老脸通红。 他又觉得喉头一甜,连忙将这口老血活生生给咽了下去。 他慌忙看向了皇上:“皇上,皇上……此子污我,还请皇上为老臣做……” “做尼吗个头!” 李辰安一步跨了出去,一拳砸在了姬泰的脸上。 “砰……!” 姬泰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他一头栽在了地上,气急攻心间两眼一黑,连喷三口老血,他又晕死过去。 第两百九十六章 打得一拳开 御书房里陡然寂静。 皇上惊呆了。 常公公和安公公早就惊呆了。 就连长孙惊鸿都万万没有料到向来斯文的李辰安,怎的见到姬泰就变得如此暴躁。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李辰安揉了揉手腕,施施然坐在了皇上的对面。 他脸上刚才那暴躁的情绪顷刻间消失不见,反还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皇上,臣……臣终究还是年轻气盛了一些!” “只是臣这心里实在难以忍受啊!而今咱们宁国最急需的是什么?” “是粮!” “不仅仅关系到官员们薪俸的发放,还关系到各路边军军心的稳定,甚至还得预防天灾时候对灾民的赈济。” 他取出了火折子,将茶几上的茶炉给点燃,抬眼和皇上的视线相对,又道: “姬泰这老贼在其位不谋其政,在朝中结党营私只为谋求个人利益,令庙堂之上一片乌烟瘴气!” “臣……算了,臣也不说这些了。” 他忽的转头望向了依旧惊诧的常左青,“常公公,来点茶叶可好?” 常左青咽了一口唾沫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皇上,皇上微微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安公公吩咐了一句: “叫人来将姬相抬去太医院。” “你……” 宁皇又看向了李辰安:“你这一拳倒是发泄了你心头之怒,可有想过后果?” 李辰安嘴角一翘:“他还能拿我咋的?” “除非你这辈子都躲在皇城司里面……就像长孙惊鸿那样,成天躺在那把破椅子上,不然……就会面临莫大危险!” 李辰安沉吟片刻,忽的问了一句: “如此说来,皇上是知道姬泰的那些斑斑劣迹的?” 没有等皇上回答,李辰安又说道: “臣其实很想给皇上您说一句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人终究得向前看、向前走!” “皇上春秋鼎盛,只要您坐在这宫里,哪里还有那么多宵小之辈?” “咱宁国在皇上的治理下必然会走出当下之困境,迎来国泰民安之大好局面。” “臣……臣也就不需要躺在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了!” 这话一出,刚刚拿着茶叶罐子走来的常公公的手忽的一哆嗦,茶叶罐子差点掉在了地上。 李辰安身旁的长孙惊鸿心里也陡然一惊,他抿了抿嘴,微微垂头。 这小子,这话,是你能说的么? 他是皇上,是你爹! 这哪有儿子劝导爹的道理? 长孙惊鸿微微抬眼,却发现皇上的脸上并没有升起怒意,反而还有些落寞。 “朕……朕叫你来,不是让你揍姬丞相一顿以解你心中之气,也不是让你来劝导朕。” “现在不是讨论姬泰是非的时候,摆在面前的最急迫的事便是将那批税粮给朕追回来!” “这件事,就由皇城司去办。” “另外,朕再过三日便会离开京都去长乐宫,这件事办好之后,写一个详细的折子让常公公送至长乐宫。” 李辰安点头应下:“臣,一定尽力而为!” “行了,朕有些倦了,你们退下!” 李辰安和长孙惊鸿起身,正要离去,不料皇上又说了一句: “辰安,后日傍晚时候来宫里,陪朕吃一顿饭!” …… …… “为什么要那样做?” 出了御书房,长孙惊鸿和李辰安一老一少二人走在宫中的青石小径上,长孙惊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指的是李辰安当着皇上揍姬泰之事。 “就为了证明你的身份?” “还是为了试探他对你容忍的底线?” 李辰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都不是。”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就是看不惯姬泰的那张脸……太丑,忍不住就想揍他。” 长孙惊鸿狐疑的看向了李辰安,“当真?” “好吧,我是为了激怒姬泰。” “一个人在恼怒的时候最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我会一直激怒姬泰。这就像下棋一样,他落子越快,出现的破绽就会越多,对于整个棋局的走势就会出现误判。” “他是个老狐狸啊,他擅长的就是老谋深算,那咱们就必须打乱他的节奏,让他难以去谋难以去仔细的算!” “另外,我就是好奇,想要了解一下皇上究竟是个什么心态。” “听说他在昭化三年冬的那件事之前,其实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但在那之后,就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为了卢皇后修建了长乐宫,并从此在长乐宫长住……这说明他至少是个有情、重情的人。” “我是不太相信有爱美人而弃江山的皇帝,但今日看来,他确实对这江山并无兴趣。” “他明明知道我揍了姬泰一定会激发出许多的矛盾,甚至引发一场巨大的动乱,可你看见他皱一下眉头没有?” “他没有!这说明京都发生些什么,甚至宁国发生些什么,他已毫不关心。” “只是,我心里却有一个疑问。” 长孙惊鸿止步,转身看向了李辰安,“有何疑问?” “他既然对卢皇后有着如此深情,那就应当将长乐宫建在卢皇后的寝陵附近。” “就像小武对孙爷爷的那种深厚感情,小武将孙爷爷的坟埋在水云山上,站在云集别野,抬眼就能看见。” “可卢皇后的寝陵在西山南麓的皇家陵园,长乐宫,却在距离西山数百里之地的东山之下。” “这,不合常理!” 长孙惊鸿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只是他的面色并没有显露出来。 “你想多了一些。” 他抬步又向前而行,“东山之下是广阔的祁水原。” “东山之上,有宁国最为著名的太一道道观。” “皇上将长乐宫建在东山下的祁水原上,一来是有足够的位置摆下一座城,二来……方便他在太一道道观修道,也方便为卢皇后诵经超度。” 李辰安眉梢微微一扬,没有和长孙惊鸿再去讨论这个问题。 或许长孙惊鸿说的对。 只是他依旧心存怀疑。 二人路过了那些衙门,才忽然发现原本闹哄哄的衙门只要他们一经过,里面瞬间就变得静悄悄。 就像真来了两位索命的阎王爷一样。 长孙惊鸿笑了起来,“看来你那一拳还是有些意义。” “当然,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往后,这些王八犊子见了我,先会惧我三分!” 第两百九十七章 你怎么看? 御书房。 宁皇并没有因为疲倦而回寝宫。 他在仔细的煮着刚才李辰安尚未煮好的那一壶茶。 过了片刻,当茶烟袅袅时候,他熄灭了炉火,给自己斟了一杯。 这才忽然向侍候在一旁的常左青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常左青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问道:“不知皇上问的是哪件事?” “朕问的不是事,是辰安这孩子!” “这……既然皇上问起,奴才便斗胆说说。” “小李大人生在广陵长在广陵,在规矩上面……他确实是不太了解的,但老奴却觉得这很好!” 皇上一怔,“好在何处?” “这便是赤子之心!” “小李大人是一个心思儿单纯的人,他之喜怒不会藏在心里,而是会直接表露出来……就像他揍了姬相那一拳一样。” 宁皇沉吟片刻:“你不觉得这叫有勇无谋?” 常左青又躬身回道: “老奴倒是以为而今咱们这庙堂之上,各怀心思的所谓的谋太多了一些,反倒让这勇变得难能可贵了起来,再说……” “皇上不就是为了见其真心么?” “小李大人的这性格应该正合皇上您的心意才对……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这孩子,他并无心于这帝位!” “当然,他也无心于去太学院当个教授。” 宁皇一愣,抬眼看向了常左青,“那他有心于什么?” “回皇上,老奴前些日子在云集别野传旨的时候,见他和钟离府的三丫头如一对嬉水鸳鸯……他已知道三丫头的病,却依旧不离不弃,依旧恩爱有加,故而老奴以为他是一个极重情义之人。” “老奴宣旨之后与他闲聊了片刻,他的言语间透露出来的都是山野田园的气息。” “他似乎更喜欢做些生意赚些银子和三丫头逍遥人间,对自己诗仙之才并没有放在心上……若是别的少年有这等本事,定会沾沾自喜,甚至会因此而极为骄傲。” “可皇上您也看过了,他的身上丝毫没有骄傲的模样,反而一直很是谦虚,很是低调,唯独除了和姬相过不去,但老奴以为,这也不能怪他。” 宁皇眉间微微一蹙,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说了一句话: “可人终究是会变的!” “若是他哪一天感受到了权力带给他的滋味……你说,他会不会又变成第二个姬泰,或者……卢战骁!” 常左青心里一震,躬身一礼,不敢去回这句话。 “朕也就是随口说说,朕当然希望他不是。” “明日,你记得去传朕的口谕,宁知行这些日子躲在他那亲王府里竟然不敢出来露面……着他后日傍晚也来宫里,陪朕吃一顿晚饭。” “还有太子……也一并请来。” “奴才遵旨!” “嗯,你们下去吧,朕想静静。” …… …… 姬丞相在御书房又被小李大人当着皇上的面给揍得吐血昏迷,这消息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皇宫。 它甚至比江南税粮被劫更令这些大臣们,或者后宫的那些主子们更加惊诧。 姬相被抬着离开的御书房,去的地方是太医院。 而李辰安却是活生生潇潇洒洒走出来的,去的是皇城司! 这无疑又向所有人传递了一个更为明确的信号—— 皇上对这位皇长子当真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他非但没有给姬丞相做主,反而还给李辰安委以重任! 如果李辰安真将那批失窃的税粮给追了回来…… “你说说,这泼天大功,是不是会令满朝文武刮目相看?是不是会令皇上愈发喜欢?” 户部尚书府,李文厚的官署里。 吏部侍郎齐文君坐在李文厚的对面,面带笑意,言语欢喜: “这便是皇上对他的进一步的安排!” “这是安排!不是考验!” “那么多的税粮,除非匪人一把火给烧了,否则根本没可能这么快运抵双蛟岛上!” “长孙先生定然已派出来了谍子去寻找,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而小李大人要做的不过就是带着皇城司的那些大小鬼去一趟十里坡那地方。” “功劳唾手可得,前途……一片光明,我就不明白你为何还是这么苦着一张脸!” “他虽是皇长子,可毕竟而今依旧姓李。就算是他改了姓,在广陵李府二十年,他和你们李家的渊源断不了!” 李文厚的脸上依旧不咸不淡。 他没有因为齐文君的这番话而动容,反倒是此刻眉间的愁绪还增添了两分。 他给齐文君斟了一杯茶,这才开口低声说道: “你反过来想想,姬相两次吐血而不倒……皇上当真就是想看看热闹么?皇上依旧是信任姬相的,也或者说,皇上也清楚姬相动不得!” “这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看的!任由这样下去,是会死人的!” “再说……皇上迟早会去长乐宫,这偌大的皇宫,还不是姬相说了算?” “为兄也相信他会找回那批税粮,但贤弟又想想,匪人会那么傻么?” “明明知道吃不下,却非要将自己给撑死……所以呀,为兄很是担心他真去了十里坡,那恐怕是个有去无回之局!” 齐文君咧嘴一笑:“长孙先生肯定明白,所以他定会有所安排。” 李文厚垂眉,片刻后抬眼看向了齐文君:“皇上恐怕也很明白,如果皇上也有安排……你怎么看?” “……” 齐文君顿时一惊,“皇上就算是有安排,也当是帮着李辰安的啊!” 李文厚没有说话。 他在细细的品茶。 他将杯子里的茶小口小口的喝完,这才徐徐站了起来。 他忽的向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他的齐文君躬身一礼,吓了齐文君一大跳:“你这是干啥?” “辰安与我有些误会,还请贤弟让齐知雪去云集别野告诉辰安一声。” “就说……螳螂捕蝉,小心有黄雀在后!” 齐文君猛的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文厚。 “你就是这么看的?” “对,我就是这么看的!” “……可有凭据?” 李文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别人提醒,就当是防个万一!” “谁?” “昨夜有人送了一张纸条到我府上,署名是温煮雨!” 第两百九十八章 丽贵妃 齐文君皱起了眉头。 他听说过温煮雨这个名字。 但他不明白就算是温煮雨要向李辰安示警为何不将消息直接送去云集别野,而是送到了李文厚的府上。 李文厚许是看出了齐文君脸上的疑惑,又说了一句: “当年,温煮雨在父亲的府上……也就是而今我住的那地方,他在那呆了三年!” “我和他其实年岁相仿,只是那时候我已外放为官,三年中倒是回来过两次,所以见过。” “他是个极有智慧的人,就算是父亲也待他如上宾。” “想来,他是看在昔日父亲的情分上,也是希望我能和辰安相处得更好一些吧。” 齐文君沉吟片刻,低声问了一句:“昭化三年冬,那孩子,当真是春甫先生抱走的么?” 李文厚倒是很快的回了这句话:“那时我在濮州上任,并不知道,家父也从来未曾提起。” 齐文君顿时愈发疑惑。 因为皇上没可能无缘无故的暗示李辰安就是皇长子! 也因为如果李辰安不是皇长子,那皇上也不可能任由他羞辱了姬丞相。 但如果温煮雨的这番示警是真的……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或者说,皇上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一时间齐文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就只有等。 等双蛟山之事发生之后,恐怕方能拨云见日知道此事分晓。 …… …… 皇宫后宫。 百花宫。 以前叫钟灵宫。 后来丽贵妃住在了这里,这偌大宫殿的四季便有了百花盛开,于是这里就更名为了百花宫。 丽贵妃穿着一身显得有些宽大的麻衣正在后花园的那一片美丽的菊园里。 此刻她直起了腰,看了看天边的夕阳,撩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儿,这才转身走到了花园旁的小径上。 将手里的小锄头递给了一名宫女,又从另一名宫女的手中接过了一条热腾腾的毛巾擦了擦脸,这才对等候在这里的三皇子宁知远说道:“不就是揍了姬丞相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宁知远一怔,躬身一礼:“母亲,这还不是大事?” “若说是大事吧……他又没有拿刀子捅姬泰一刀。若说是小事吧,这影响却很坏。” 丽贵妃抬步向前方的一处凉亭走去,宁知远跟在了后面。 “你刚才说他这番举动实在莽撞,其实娘并不这么看。” “……娘是怎么看的?” 丽贵妃坐在了凉亭中,“娘倒是觉得李辰安这事,做的恰到好处!” “中秋夜,他丢了两个烟花将姬泰的书房给炸塌了。” “八月十九大朝会上,他将姬泰骂的吐血三升昏迷倒地。” “今日在御书房里,他又给了姬泰一拳……” “如此种种,无不是在表现着他的鲁莽,但你有没有仔细的去想过,他这样做能给他带来怎样的好处?” 宁知远愕然的张开了嘴,想了片刻,“立威?” “这算是好处之一!” 丽贵妃接过一宫女送来的一杯花茶,又道:“却不仅仅是立威,他这是在做给皇上看!” 宁知远愈发惊讶,便听他的母妃又道: “事实上,他就算不是皇长子,他的立场也决定了他和姬泰一系势不两立!” “他的身上首先是定国侯府的烙印,而定国侯府本就和姬相一系不和,所以发生矛盾是迟早的事。” “与其迟,莫如早,又正好皇上暗示了他的身份,他正好借着这一身份将双方的矛盾激发开来。” “他干的这些事,会令朝中所有的文武大臣惧怕于他,也会让这些大臣们心里升起对姬相的担忧……或者说是产生隔阂。” “都是些墙头草,莫要看他们这些年对姬泰卑躬屈膝点头哈腰,若是真有人拿了刀要伐了这颗树……他们跑的比谁都要快!” “所以,这无形之中就削了姬泰的势,让那些大臣们不敢和姬泰再紧紧的抱成一团。” “而他在那些清廉的官员心里,在宁国所有的百姓心里,却成为了英雄一般的存在!” 丽贵妃喝了一口茶,沉吟片刻又道:“莫要忘记,他还有谏议大夫这么个官儿。” “离间了那些大臣之后,他便可以利用这个官职来一个个收拾他们。” “监察司那地方,工部正在清理,是奉的李辰安的命令!” “那院子里的草已被悉数除去,那些宫殿也正在修缮……那地方,恐怕不日就会成为朝中最光鲜之处,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监察司将因他而重新走入所有人的视线,并且,监察司的第一刀,一定会落在姬泰的头上!” 宁知远脑子里这才有了一个轮廓。 这李辰安,是步步为营,他并不是莽撞而为! 他和姬泰针锋相对,是一箭三雕之举! 这位皇兄,当真不简单啊! “你依旧好生习你的武,这些事,与你无关。” 丽贵妃放下茶盏,抬眼又看向了夕阳。 “无论是李辰安做出了怎样的惊人之举,这些都不重要。” “姬泰这颗老树,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伐倒的。” “毕竟你父皇并没有下旨宣布李辰安他就是皇长子!” 宁知远此时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他究竟是不是皇长子?” 丽贵妃微微一笑,“昭化三年冬那件事迷雾重重,娘也不清楚就里。但姬泰已派人去了广陵城,他毕竟在广陵城生活了那么些年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他究竟是十七岁还是二十岁,这件事……很快就会见分晓。” “李辰安而今所做的这些事,都是建立在他是皇长子这一身份之上,若他并不是……” 丽贵妃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你依旧还是得和他处好关系。” “……不是应该疏远么?” “听娘的话,上次他没有去赴约,是因为那晚他去了齐国公府。” “你大可以直接去皇城司,也或者过些天他搬至梅园,你直接去梅园和他一见!” “他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将你拒之门外!” “你且回去,娘呆会回娘家一趟。” …… …… 夕阳落山。 秋雾渐起。 李辰安已离开了皇城司向云集别野而去。 躺在歪脖子树下的长孙惊鸿忽的坐了起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将王正金钟给叫了过来。 “去文昌庙看看魏三的尸体还在不在,若在,就带回来。若不在……就别理会。” “另外……叫郑旺带点人去一趟广陵城。” “去广陵城的具体任务是……?” “看看广陵李府里面还有没有人。” “再看看商涤回到桃花岛了没有。” 王正金钟点头应下,却问了一句:“小李大人在广陵城这么些年的痕迹不用抹掉?”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才说了三个字: “不需要!” 第两百九十九章 宁楚楚的决定 四公主府。 宁楚楚坐在窗前,秋日夕阳清冷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了她的脸上,却未能给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浅浅的红芒。 这些日子她闭门不出,她都坐在这窗前,双手撑着下巴,就这么看着窗外的风、窗外的雨、窗外的雾或者窗外的阳光。 花园西北角的那颗银杏树的叶子黄得愈发的深了。 然后在一阵秋风中飘落了一地,给那地方铺上了一层原本应该很是漂亮的金黄。 对面的那座假山上,曾经翠绿的野草,而今已变成了一片枯黄。 花圃中的那些花儿也尽皆凋零,以往的勃勃生机早已不再,剩下的是光秃秃的荒芜。 这是一个萧杀的季节。 就像宁楚楚此刻的心情一样。 这让她的贴身侍女纸鸢很是担忧。 “殿下,今儿个宫里又传来了两个天大的消息。” 纸鸢希望殿下能够走出那人的阴影,能够如从前那般的活泼那般的明艳。 宁楚楚就嗯了一声,对这什么天大的消息毫无兴趣。 “纸鸢,” “奴婢在!”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殿下明白什么了?” 宁楚楚懒洋洋又道: “明白那幅对联的意思,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我眼里并没有尘,可我满眼都是那个人。我也很想将他忘记,我是真的想将他忘记,可偏偏他的模样在我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晰……” “他是我的大皇兄啊!” “造孽!” “我觉得我是病了。”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所以,那时候他是知道他的身世的!” “只是我从未曾将之联系起来,其实那时候我仅仅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 纸鸢抿了抿嘴唇,说道:“殿下,奴婢倒是觉得殿下应该看的开一些。” “他成为了殿下的兄长,往后他自然不会再作连江点点萍。他会长住在京都,甚至、甚至可能还会住进宫里。” “如此……殿下便能与他朝夕相处,他还是他,殿下依旧是殿下,只是身份变成了兄妹,那份感情从男女之情,变成了兄妹之爱,这未尝不是个好事。” 宁楚楚苦笑一声,“说来倒是简单,可真要去面对,我还没有准备好。” “殿下,奴婢觉得你应该有另外一些准备了。今儿个他在御书房,又将姬泰给揍了一拳,奴婢听那些公公们说,姬泰骑虎难下,恐会铤而走险!” 一听这话,宁楚楚顿时坐直了身子,她转头看向了纸鸢,“当真?” “反正他在御书房揍了姬泰这事满朝皆知。” 宁楚楚秀眉微蹙,沉吟片刻问道:“这些天,还有多少关于他的事?” “这可就多了去了,其实若是殿下出门走走,而今整个玉京城那些百姓们所谈多为关于他的事。” “……你说来听听。” 纸鸢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这些天发生在李辰安身上的事,也或者因为李辰安而发生的事向宁楚楚粗略的讲了出来。 在听这些事的时候,宁楚楚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回到了从前! 她的身上又显露出了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的脸上又渐渐有了生机。 她听得很认真,偶尔问上两句,偶尔沉思片刻。 听完了这些故事之后,她终于站了起来。 她伸展了一下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忽的说了一句:“我饿了,去吩咐厨房多弄几个菜!” “另外,叫开阳拿我的牌子去丽镜司,召集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在丽镜司等本宫!” 纸鸢喜于殿下又活了过来,却对殿下的这番安排吃了一惊—— “殿下,怀老国公不是说对于他的事,最好就是不闻不问的么?” 宁楚楚眉梢一扬,“外公还说了皇兄太胖,你见皇兄一日少吃了一餐么?” 纸鸢一噎,心想能这么对比么? 不过殿下能够走出这房间能够恢复此刻的精神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转变,至于殿下会去做些什么……似乎已不再重要。 这一天,天刚擦黑,消沉了一段时间的宁楚楚离开了她的公主府。 这个夜里,她在丽镜司呆了很久,和丽镜司的北斗七星中的六个仔仔细细的谋划了很久。 开阳她们是极为了解这位殿下的,却没料到这个晚上,她们的这位殿下仿佛变了一个人。 “三天,本宫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将丽镜司在京都所有的人甄选一遍!” “皇城司有军情七处,咱丽镜司暂时比不了皇城司,但也需要成立一个……就叫绣衣卫!” “这绣衣卫需要五百人马,你们将身手不错的人选出来之后,丽镜司上次劫来的那些银子,全部给本宫花出去!” “采买兵器盔甲,战马本宫去向皇兄要。” “若是银子不够……咱再去找个大户人家劫他一家伙!” “十天!” “绣衣卫在十天之内必须装备完成!因为我们的时间很紧迫!” “这是本宫的错,本宫浪费了好些天。” “就是这样,各自分头去办!” “……” 开阳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明白今儿个晚上殿下如此慎重的要搞出这大动作是因为什么。 肯定不是为了再次打劫! 于是,开阳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殿下……这、这是要做什么?” “不用多问,十日之后,本宫再来会告诉你们!” 宁楚楚起身离开了丽镜司,留下了六个一脑门雾水的姑娘。 而此刻的云集别野中,苏沐心也一脑门问号的看着李辰安。 “我以为你既然有了皇长子这个身份,会将我弄去监察司,你却让我去那什么玄甲营……” “弄笔我还是可以的,弄刀,我真的不行!” 李辰安嘿嘿一笑,给苏沐心斟了一杯茶,“原本已和樊奶奶说好让你去神武军,还好这些日子太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让你去玄甲营也不是让你弄刀,我是想,你去玄甲营有两个好处。” “其一,跟着周正学会排兵布阵的本事,打仗这种事情,动脑子比动刀子更重要!” “其二嘛,那群少年和我们年岁相仿,却没两个识字的,你去了玄甲营得教会他们识字。” “这人啊,只有认识了字才会去看书。” “看了书,书看的多了,才会明白一些是非曲直的道理!” “我不希望玄甲营都是一群冷冰冰的机器,我所希望的是他们能清楚明白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而不是稀里糊涂的去死!” 第三百章 大皇兄 京都似乎已经沸腾。 京都的百姓们简直觉得今岁的这个秋和以往完全不一样,演出了以往从未曾有过的目不暇接的故事。 那位小李大人第二次用烟花炸了相府。 紧接着又传来江南税粮在十里坡被匪人给劫了! 这消息尚未来得及消化,又听说那位小李大人在御书房将姬相给揍了! 听说小李大人就当着皇上的面,将姬泰给揍的鼻青脸肿,那老东西不仅仅又吐了三口老血,还被小李大人摁在地上给跺了两脚! 可惜,那老东西属王八,他还是没有死。 这些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一时间,那位小李大人超脱了诗仙的范畴,一跃而成了百姓口中下凡的天神。 据说他是专门来收拾那些鬼魅魍魉之辈的! 君不见那些朝中的官员们,似乎一个个都没有了以往趾高气扬的模样,似乎都夹起了尾巴变得极为低调起来。 街道上忽的没有了那些横冲直撞的马车,就连抬着轿子的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轿夫,这时候竟然都低下了头,甚至还会让出了路来。 一时间,茶楼酒肆又满是关于这位皇长子的传言。 显然,老百姓对这位皇子暴揍姬丞相的关注远远高于税粮被劫—— 税粮被劫,自然有官府派兵去抢回来,也或者如去年那样无疾而终。 但高高在上坏事做尽的姬丞相在小李大人的手里吃瘪,这更令人心情愉悦。 李辰安并不知道这些。 这两天里,他就是昨儿个将苏沐心带去了皇城司丢给了王正金钟,之后就回到了云集别野,两天没有出门。 他很忙。 关着门在忙。 他带着周怀仁和赵大柱二人在距离主院很远的一处小院子里,三人在不停歇的造烟花。 这处小院的门口有阿木这尊门神抱着他的刀在把守。 没有得到李辰安的许可,他的刀就不会放任何一个人进去。 直到傍晚时候,李辰安才一身疲倦也一身灰扑扑的走了出来。 因为,今儿个晚上,皇上要在宫里设宴。 明日,皇上就要启程离开京都,去长乐宫。 昨儿个一早,齐知雪来了一趟云集别野,带给他了一句话,这让他的心里有些不安,所以他此刻手里拿着两个鸡蛋大小的烟花。 “不要担心。” 看着迎来的钟离若水脸上担忧的表情,李辰安咧嘴一笑,扬了扬手里的这俩玩意儿,可钟离若水却拍了拍他身上的灰说了一句: “这东西虽然厉害,但若是距离近了,伤敌也会伤己……去洗洗,我叫雪儿准备好了热水。” “嗯,你还是不要担心,毕竟虎毒不食子,何况就算我不是子,就算他真在利用我,现在也还没有达到他的目的。”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今儿个我去了一趟侯府,将你告诉我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奶奶,奶奶认可了,神武军会准备好,也会配合你行动,只是奶奶说你这两天有暇去一趟侯府,她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好。” 李辰安洗浴了一番,换了一身钟离若水给他新做的衣裳,和钟离若水告别,他带着周十八,乘坐安自在所驾的马车离开了云水别野,向皇宫而去。 …… …… 皇宫后宫。 百花宫。 丽贵妃换了一身白色的麻衣,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女儿,心里微微一叹。 六公主宁漱玉依旧带着面巾,那双眼里满是幽怨还有恶毒的神色。 “母妃,父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就算之前不知道梅园是女儿未来的驸马府,可后面女儿有告诉了他,他却没有改变主意,眼见着梅园可就真的是李辰安的了!” “这还算不得什么。” “李辰安三番五次对姬相不敬……就算抛去他丞相的身份,这后宫中可还有一个姬贵妃!” “怎么说他也是皇亲国戚,按照民间的规矩,他可是父皇的岳父,父皇就是他的半子!” “他怎会任由李辰安如此羞辱姬丞相?” “就算李辰安真就是卢皇后的儿子,这也逾越了规矩。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父皇他……他这些年是不是变化太大?女儿实在、实在难以理解!” 丽贵妃依旧带着笑意,一直耐着性子听完了宁漱玉的这番不满之言,这才开口说道: “天家,没有这种半子的说法!只有君臣!” “另外,人家姬贵妃都不急,你急个什么?” 宁漱玉顿时愣了一下,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女儿心里不平!” “就为了梅园?” “不全是……就是、就是见不到他李辰安如此嚣张!” 丽贵妃嘴角缓缓勾起,慈爱的看着宁漱玉。 “你仔细想想,你和李辰安有何恩怨?” “就算是霍家,在广陵城,霍家与李府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一个是广陵商户,一个是书香门第,八竿子都打不着!” “再说书凡那孩子,他在广陵城倒是和李辰安有一些过节。可你再想想,那些过节是过不去的节么?” “娘说一句你不爱听的。” “现在的李辰安,恐怕早已将那些过去的事忘记。因为那些都是小事,而他现在要做的,却已变成了大事!” “甚至他可能已经忘记了霍书凡这个名字!” 丽贵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又道: “娘曾经带着你和你哥去过一趟东山。” “东山很高,祁水原很大。” “唯有站在东山之巅,方能俯瞰祁水原全貌!” “但并不能看清祁水原上的那些草!” “因为登上山巅之人,要的是开阔的视野,而不会将视线落在一颗草上!” “娘并不是嫌弃书凡就是一颗草,草有草的好处,春来生秋来枯来年春又生……如此往复,虽然平凡,却不担风雨,可享无忧之岁月。” “你这孩子,心眼儿还是太小了一些,娘希望的是你能安然的过一辈子。” “至于李辰安,他在登山。至于能至何处……娘也不知道。” “但娘希望你就站在祁水原上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就好!万万不要再去相府,去做那些你自以为聪明,却可能给你带来无尽灾难的傻事!” 这最后的一句话,丽贵妃的言语颇重。 可宁漱玉却无法理解丽贵妃的这番良苦用心。 “所以今儿个晚上父皇设宴,太子殿下、二皇兄还有哥哥都有参加,李辰安也有参加,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真的多了一个大皇兄?” 丽贵妃沉吟片刻,“你就当他是你的大皇兄,这不是很好么?” 第三百零一章 家宴 李辰安抵达皇宫的时候天已黄昏。 宫墙上的灯笼已经亮起,南门的宫门却尚未关闭。 常公公双手抄在袖子里,在这宫门前来来回回的走着。 秋意已寒,年岁渐老,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这把老骨头真有些扛不住了。 这才秋,如果入了冬,下了雪……今岁的冬有些不太好过啊! 往年这个时候,内务府已经开始采买冬天用的木炭了。 但今年……内务府的条子倒是早已递给了他,可皇上却还没有批准。 就算批准,户部的户头上,恐怕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了。 内帑更不用说。 内帑的银子都花在了长乐宫,恐怕皇上自己手里也没几个银子了。 当真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可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希望老天爷能够多一些怜悯,让这个冬天少一些雨雪,多一些暖阳吧。 就在常公公如此想着的时候,他忽的站定了脚步,那双老眼顿时一亮,他看见李辰安从一辆马车上走了过来。 莫名的,常公公很喜欢这个孩子。 因为他的身上,仿佛就有那么一缕阳光。 令人温暖,让人舒畅。 “公公久等了!” 李辰安躬身一礼,和两天前在御书房面对姬丞相的时候截然不一样。 常公公连忙也躬身一礼:“小李大人,您可莫要折煞了杂家!” “公公此言不对!” “您老年岁在这摆着,长者为尊,小子当行大礼,与身份无关,与家世也无关!” 瞧瞧,这孩子,多讨人喜欢! 常公公那张老脸上洋溢着一朵灿烂的花。 但他依旧谦恭的说道:“但尊卑有别,若是被人见到去嚼了舌根子……反无益处!” 李辰安这才明白自己这事还真没做对。 一番真心意,弄不好还会害了这位常公公。 于是他没有再客套,跟着常公公上了另一辆马车,往皇宫的深处而去。 “小李大人,太子殿下还有二皇子三皇子皆在申时末就到了,今儿个皇上似乎心情不错,但杂家还是要说一句本不该说的话……明儿个皇上就要去长乐宫,您呆会也就莫要惹了他生气。” 李辰安咧嘴一笑:“多谢公公提醒,您放心,今儿晚我全拈好的说。” “那杂家就放心了!” 李辰安忽的问了一句: “常公公,你去过长乐宫么?” “只去了宫门处,那地方皇上立下了规矩,除了持有皇上所赐予的金龙佩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长乐宫。” “哦……朝中何人有金龙佩?” 常左青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辰安,“就算是姬贵妃丽贵妃都没有,朝中大臣们当然也都没有……那地方你莫要好奇,若是皇上某一天想你去,自然会派人给你送来金龙佩。” 李辰安没有再问,对长乐宫那地方却愈发的好奇起来。 …… …… 养心殿。 这是后宫最大的一座宫殿,它是皇上的寝宫。 今儿个晚上,宁皇就是在这里设宴,身为皇帝,他当然不需要款待何人,所以在李辰安看来,这大致也就是一场离别之前的家宴。 只是自己这个身份有些尴尬。 常公公说参与这场宴席的有太子殿下、二皇子,和三皇子……没有那些公主们,也没有那些嫔妃们。 五个男人吃饭。 其中意思当然并不是吃饭。 那么皇上此举的意思是什么? 让自己和这三位皇子认识一下? 也让自己和二皇子冰释前嫌? 他如此一做,明日这消息传了出去,那自己这个皇长子的身份就再也无人敢于质疑。 莫非自己真是卢皇后的儿子? 由不得李辰安不这么去想—— 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榕树是卢皇后亲手种的,长孙惊鸿在那地方守了二十年,现在看这意思,皇城司迟早会交到自己手里。 如果自己不是卢皇后的儿子,怎可能轻易摘下长孙惊鸿苦苦经营了二十年的这颗熟透了的桃子? 可自己真的就是卢皇后的儿子么? 等熊大将父母接至京都,这事得仔细的问问他们。 马车停在了这座宫殿的外面,常公公取了一盏灯笼,带着李辰安走在昏黄的青石小径上。 一路很是安静。 但李辰安却总是觉得四处都有许多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他左右望了望,影影绰绰间却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毕竟是内宫,想来守卫着这里的高手极多。 他不知道在距离此处不远的那栋珍宝阁的阁顶之上,有一个穿着一身灰布麻衣的老人此刻正背负着双手,双眼正看着那盏缓缓移动的灯笼。 他一直看着那盏灯笼消失在养心殿里,才摇了摇头咧嘴一笑。 片刻之后,他如夜枭一般从珍宝阁的阁顶上飞起,消失在了黑夜中。 他落在了一处漆黑的宫殿里。 这座宫殿名为凤仪宫。 二十年前,这里灯火辉煌。 二十年后,这里鬼都没有一个。 它是曾经的卢皇后的寝宫。 这院子里的东南角有一颗梧桐树,西北角有一颗大叶榕树。 那颗梧桐已经枯萎,那颗大叶榕,也正在枯萎。 二十年前,京都种下的那四颗大叶榕树,都是这颗树的种子。 他站在这院子里看着这颗大叶榕,看了盏茶功夫,忽的低声说了一句:“你说它的生命力最为旺盛,可若是无人打理照料,终究还是会被那些藤蔓给缠死。” “老奴看不懂皇上意欲如何,但老奴答应了你保护皇长子……老奴一定会做到!皇长子无忧,你可安息!” …… …… 养心殿灯火通明。 原本这应该是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宴,可当李辰安迈入这宫殿的门槛之后,才忽然发现这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皇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绸衣坐在茶台的上首,太子殿下居于左首,二皇子在皇上的对面,那么坐在皇上右首的应该就是三皇子了。 皇上靠着椅背,手里拿着一叠纸正在看着。 其余三个皇子似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那就只能饮茶。 直到李辰安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三个皇子都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各自的神色都不一样。 皇上没有抬头,只是说了一个字;“坐!” 李辰安左右看了看,来到了二皇子的旁边,咧嘴一笑:“让让!” 第三百零二章 意图 这是一张长椅。 二皇子宁知行坐在中间,旁边当然是还能坐下人的。 可偏偏李辰安就这么冲着二皇子说了两个字:“让让!” 常公公眼皮子一跳,这位爷,当真是哥个惹事的主啊!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德亲王! 你……你这身份,可还并没有得到皇上的旨意宣布,要说起来,你能够陪坐在一侧,这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可偏偏你却在要让二皇子让让。 二皇子怎会让了呢? 皇上这时候也抬起了头来,视线在李辰安和宁知行二人的脸上游离,脸上的神色有些异样,却并没有发话,似乎想要看看热闹。 三皇子宁知远年岁最小,他在愣了三息之后,忽的笑了起来。 倒不是嘲笑,而是觉得这个大皇兄很有意思。 太子殿下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有些紧张,因为这位二皇弟的性子极为好强,可不是会轻易后退一步的主儿。 尤其是在父皇的面前! 还是在李辰安的这颇有一些威胁味道的态度之下! 父皇好不容易回一次宫,更不容易将兄弟几个召集在一起用个晚餐,可不能因为李辰安和二皇弟的矛盾影响了父皇的心情。 宽厚的宁知易正要站起来,正想说将自己的这个座位让给李辰安,却不料宁知行不仅没有因为这两个字生气,反而还嘴角一翘,屁股向旁边挪了挪。 “请坐!” 这两个字轻言细语,极为亲切,非但没有这秋的萧杀,反而还有春的和煦。 于是乎,宁皇微微一怔,太子也吃了一惊,却松了一口气。 就连三皇子宁知远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李辰安心里也觉得有些怪异,但他的脸上此刻也堆起了笑意。 他当真坐在了宁知行的身旁,又说了一句话: “你啥时候去你的封地?” 这句话也似若春风,听起来仿佛是一句出于关心的问候,但话里却带着春的料峭寒意! 宁知行现在最怕的就是皇上下旨让他离开京都去他的封地! 父皇明日就要去长乐宫。 父皇没有提让他去封地的这件事! 这就意味着他可以继续留在京都,继续住在他的亲王府上,继续等着局势的变化。 李辰安的这句话,分明就是在提醒父皇! 这狗曰的! 宁知行想要杀李辰安的心忽的升起,却又被他活生生给摁了下去。 此间的气氛陡然又变得紧张了起来。 他端起了茶盏,浅呷了一口,“蜀州之冬,冰雪覆盖,其路难行……再等等。” “哦,” 李辰安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殿下说的对,我差点都忘记了蜀道难难以上青天。” “那就在京都多住上一些日子。” “对了,皇上!” 李辰安忽的就看向了宁皇,又道:“税粮被劫一事已有了眉目。” “哦……?说来听听。” “回皇上,经皇城司谍子查证,税粮被劫于十里坡,那里有战斗的痕迹,也有散落的粮食。” “皇城司顺着那些匪人撤离时候留下的足迹追寻,发现在双蛟山里有一处巨大的山洞。” “那些粮,就藏在山洞中……匪人很蠢,留下的足迹极为明显,一下子就找到了。” 宁皇脸上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神色,“这么说,可轻易取回那些税粮?” “臣觉得还是有些怪异,这就像是匪人故意布置的一个陷阱,所以臣仅仅是让皇城司远远的盯着,尚还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为啥?” “臣准备再看半个月!” 宁皇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便听李辰安又道:“一来,是扩大搜寻的范围,探探那些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在双蛟山里究竟藏了多少人!” “二来……臣也想将计就计,趁着这个机会来个瓮中捉鳖,将这股土匪全部消灭,以绝后患!” 李辰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太子宁知行心里便微微一叹—— 这位皇兄,城府太浅! 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说出来呢? 如果抢劫税粮的那帮土匪就是双蛟湖的水匪,那这事的背后,恐怕就有姬泰的影子。 姬泰一心一意想要扶持二皇子登基,李辰安此刻说出的这些计划,恐怕今晚就会落入姬泰的耳朵里! 宁皇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辰安,这才徐徐说道:“朕既然将这件事交给了皇城司去办,你是皇城司的副提举,朕不管你怎么办,朕只需要那些税粮颗粒归仓!” “臣明白!” 李辰安义正严词信誓旦旦:“食君俸禄为君解忧,这是臣的本份!” “臣断定那帮窃贼就是双蛟湖的水匪!” “除非他们将所有的船连成一座桥从双蛟山通向双蛟岛,否则,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将那些粮食给运走!” “臣保证在半个月之后,将所有的粮食,还有匪人的首级,一并送入宫中!” 宁皇微微颔首,却没有人注意二皇子放下茶盏的时候眼睛一亮。 “今夜将你们叫来陪朕共进一顿晚餐,朕有两层意思。” “这第一个,是让你们和辰安认识一下……朕在宫中的时候极少,你们身为皇子,当尽力帮助一下辰安,毕竟他在朝中并无根基。朝中的那些官员,朕是了解的,朕担心他们会给辰安使绊子,让辰安无法立足。” “其二,论才学,你们三个无一能和辰安相比。论胆识……不是朕小瞧了你们,你们仨也远不及辰安!” “所以,你们要多向辰安学习!” “朝中任何人都可以将辰安视之为敌,但你们三个……绝不可以!” “当然,辰安往后行事,也轻易不要去放你那烟花……你那烟花究竟是何物所造?” 李辰安心里一笑,这恐怕才是皇上举行这场家宴的主题! 他连忙拱手一礼:“回皇上,此物极难制造!” “难在何处?” “此物需以雷电为引……在打雷的时候,将风筝放到天上,用风筝引雷至坛子之中,再在坛子里加入碳粉引线,使用的时候点燃引线,便能引爆里面储存的雷电,燃烧碳粉,就会产生剧烈的爆炸!” “这就是烟花的制造方法,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但臣得提醒皇上,此法并不保险,因为窃九天之雷,可能会遭受天谴!” 宁皇一捋长须,将这番话记在了心里。 二皇子当然也将这法子记在了心里。 唯有太子,心里又是一叹—— 哎……这位皇兄,怎能将此秘法公之于众! 第三百零三章 一问 这是一场淡而无味的家宴。 菜品并不丰盛,虽然味道尚可,但在李辰安尝来,还不及聚仙阁的味美。 许是受了这气氛的影响。 席间皇上倒是说了许多话,没有一句是关于宁国朝政或者关乎民间疾苦,而是多为对这些儿子们的教诲。 比如,兄弟当如手足。 比如,这本就是宁家的江山,当齐心协力共同治理好这个江山。 还比如,他对太子那肥胖的模样很不满意,对太子软弱的性格也提出了诸多尖锐的批评等等。 这令太子殿下如坐针毡,那张胖乎乎的脸上,冷汗一直就未曾干过。 直到宴席即将结束,皇上才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一直在吃一直在喝,他这时才刚放下了筷子。 “味道怎样?” “哦,回皇上,尚可!” “吃饱了?” “七分!” 太子肚子咕噜一声,他咽了一口唾沫,很是羡慕的看了看李辰安。 “还差三分?” “且留三分。” 宁皇微微一笑:“为何?” “当有余地!” 当有余地?! 这四个字颇有一些味道。 不仅仅是皇上微微一愣,就连向来羁傲的二皇子此刻也看了一眼李辰安。 “何为余地?” 李辰安咧嘴一笑: “万一呆会二殿下要请我去怡红楼吃酒……此刻吃得太撑,呆会如何喝得下去?” 皇上哑然。 二皇子倒是将这句话给接了过去,“那呆会咱们不妨就去怡红楼喝一杯?” 李辰安摆了摆手,“今夜不行。” “今夜有事?” “若水炖了鸡,无论怎样,我也得回去喝一碗她亲手炖的鸡汤。” “哦,对了,二殿下去蜀州之前记得告诉我一声。” 宁知行顿时整个人又不好了。 “怎么?你是要给本王饯行?” “不是。” “那是为何?” “给殿下讲讲蜀州之地的风土人情。” 老子要你讲这个! 对于蜀州,宁知行当然早已了解,这李辰安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还好,父皇依旧没有给他规定离开京都的时限。 “听闻你从未曾离开过广陵城,何以知道蜀州之地的风土人情?” 这话不是二皇子宁知行所问,因为他绝不会去提起蜀州这两个字。 这话是一脸好奇的三皇子宁知远所问。 李辰安嘿嘿一笑:“三殿下习武十载,握剑便知剑意之精妙。二殿下喜女色十载,闻香可辨女子之美妙。” “在下读书十余载,虽未曾离开过广陵城,却也知晓天下各处的大小事。” “无它,唯喜好之致。” 太子宁知易那双小眼睛忽的一亮,心想原来他之前说的那句蜀道难难以上青天便是在某本书上所见。 这位皇兄,果然博学! 难怪父皇对他如此青睐。 可这时候二皇子宁知行心里却有些膈应,本王确实喜女色,但闻香可辨女人……不对! 他忽的看向了宁皇,“儿臣所好并非女色,!” “好!” 一声大呼。 这个好字也不是宁皇说的,而是坐在二皇子身旁的李辰安。 二皇子心里一颤,转头又看向了李辰安,心里莫名又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因为这厮没可能给自己抬轿子! 果然。 他便看见李辰安向皇上拱了拱手: “皇上,臣早有耳闻德亲王殿下三岁习武,五岁苦读兵书,而今不仅仅是武学大成,其兵法谋略更是连上将军都赞不绝口!” “臣以为,刚才皇上说诸位皇子当为宁国计,这话大善!” “身为皇族之人,本就当为天下人之表率!” “殿下,你说这句话对不对?!” 二皇子一怔,脑子里疯狂一转,没找出这话的毛病。 “本王尚当不起上将军之赞誉。” “这个我知道,” 二皇子整个人又不好了。 “我问的是,身为皇族之人,本就当为天下人之表率,这话对不对?!” 没有人知道李辰安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宁皇也未能猜到。 宁知行知道里面肯定是毒药,但他不能否定呀! 若是否定了,岂不是说他宁知行畏首畏尾不敢为天下先。 所以,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好!这便是殿下之胆识与担当!” “皇上!” 李辰安又向宁皇拱了拱手,“在我们民间有一句话叫是驴子是马得拉出来溜溜……这个不太恰当,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剿匪,这是一件小事。” “比起千军万马刀枪林立的战场,剿匪不值一提!” “所以臣在想,二皇子喜欢统兵打仗,但终究未能在真正的战场上去一展雄姿。这若是真去了战场也太过危险,莫如……先随臣去双蛟山剿匪练练?” “殿下敢还是不敢?” 这话一出,满场寂静。 宁皇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辰安,视线却又落在了宁知行的脸上。 太子殿下心里大喜,李辰安这一手,漂亮! 双蛟山如果是一个局,李辰安将二皇子带入那个局中,布局之人便会面临一个两难之选! 若要杀死李辰安,恐怕宁知行就得给李辰安陪葬! 若是没法对李辰安动手,那双蛟山的那个局,就宣告失败。 李辰安将大大方方的带着皇城司的人将那天量的税粮运至京都,他会成为宁国最大的功臣! 这绝对不是姬泰一系想要看见的。 李辰安这时候的妙手一笔,顿时就扭转了乾坤,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好棋! 宁知行当然知道这是一手好棋。 原本,李辰安是双蛟湖棋局上的一颗棋子,但现在,这厮居然要将自己也拉入这棋局之中,甚至想以本王为卒! 但他偏偏不能说出不敢二字! 因为他是二皇子! 是皇族之人,当为天下人之表率! 甚至自己还亲口说出了喜好于带兵打仗,为宁国征战四方。 所以,李辰安那一番弯弯绕绕,就是为了这一问! 他现在唯一能回答的只能是一个字——敢! 可他真不敢! 因为双蛟山剿匪,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寻常的战场,而是一个有去无回的修罗场!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李辰安又说话了: “殿下,我这是在为殿下好啊!” “剿匪的时候,咱们不用皇城司的名头,就打上殿下的旗号!” “凯旋的时候,殿下之名,定名满京都,这是何等样的光耀!” “这可不仅仅是殿下您的光耀,这是给皇上长了脸,给宁国皇族添了莫大的荣光啊!” “殿下,莫非你刚才说的都是假的?” “其实你不敢?” “不敢你就说一声嘛,那往后就夹好了尾巴……” 李辰安话音未落,宁知行忽的站了起来。 他冲着皇上躬身一礼,掷地有声:“父皇,儿臣……敢!” 第三百零四章 二问 宁皇盯着宁知行沉吟三息,一捋短须,说了一个字: “善!” 李辰安笑了起来。 “殿下好胆色,真英雄!” “在下往后,绝对不再往殿下的王府里丢烟花,因为在下是个文人,最敬英雄!” 宁知行此刻比吃了两只苍蝇还要难受。 不过李辰安既然说对双蛟山剿匪之事会在半月之后,还有时间,这里结束当去相府告知姬相,让他改变计划,重新拟定一个既能弄死李辰安,还能让他好好活着并且名满京都的计划。 另外,就是得告诉相爷,得尽快将那些税粮搬至双蛟岛,因为鱼已上钩。 至于法子…… 李辰安这蠢货居然想出了那么好的一个法子,将所有的船只相连,确实就能够从那处地下洞穴中将粮食运至双蛟岛。 等李辰安的人真正进入了那处洞穴之后,才会连一颗粮食也找不到。 这是以防万一。 事实上那处洞穴,便是李辰安和皇城司的人的埋骨之地。 至于最终粮食要不要运回京都,这事可进可退,到时候再权衡利弊。 宁知行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于是脸上又露出了一抹笑意,“小李大人既然想着将这么大的一份功劳送给本王,本王可就却之不恭了!” “不过此次之任务,本是由皇城司所主导,到时候小李大人带着皇城司的人去剿匪之前,可要记得告诉一下本王,让本王也能有一番准备。” 李辰安当然应了下来,他的目的仅仅是将宁知行给绑在这次剿匪的行动之中,让姬泰在下手的时候投鼠忌器罢了。 他相信此举能够打乱姬泰的部署,如此,才能给他在双蛟山布局的机会。 另外就是……剿匪也是战场! 战场很乱,死一个二皇子,也在情理之中! “明儿个皇上既然就要去长乐宫,臣有皇命在身,就不送您了。” 李辰安冲着宁皇躬身一礼,又道: “接下来,臣会住在皇城司,与长孙大人一道将这件事尽善尽美的完成,保证给皇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臣这边安排好了之后,自然会将详细的计划告知二皇子殿下,临行时候,臣会请二皇子殿下同行,剩下的事,臣皆听从二皇子殿下的指挥!” 李辰安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他看向了宁知行,眼里有些疑惑的说道: “殿下,对手虽然仅仅是土匪,可也不能大意!” “那股土匪极大可能就是双蛟山的水匪,听闻有传言说姬贼就是那股水匪背后的大东家……” “这,又听说殿下和姬贼是一伙的,殿下……你给我一个实话,你究竟和姬贼是不是一伙的?” “如果我将详细计划告诉了你,你反手就把我给卖了,你知道姬贼可是恨不得将我剁成肉酱,你可别害了我啊!” 宁知行两眼一瞪,这种话能拿到父皇的面前来说么? 这小子简直是把本王往火坑里推啊! 他连忙义正严词的否定: “都是些子虚乌有之言!” “本王行得端坐得正,从不行苟且之事!” “再说,本王是皇子、是德亲王!一心所想,皆是为大宁江山计!本王何须与朝中大臣勾结?本王为了这份泼天大功,也绝对不会将你的计划泄露出去!” 李辰安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好!” “有殿下这番话,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等本次剿匪凯旋,我请殿下去怡红楼喝酒!” 宁皇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李辰安。 太子宁知易此刻却微微垂头,视线落在了放在面前的那半只鸡上。 他当然不相信李辰安会如此轻易的就信了宁知行。 他也不相信宁知行会信了李辰安。 但他现在很清楚李辰安将宁知行绑在一起的目的何在。 只是他依旧有些担忧,毕竟双蛟山那地方,那些土匪更加熟悉。 双蛟山那么大,宁知行要脱离李辰安的视线很容易。 如果李辰安在那个局中死去,宁知行当真成了剿匪的英雄,当真将那些税粮给解押了回来……李辰安可就落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局! 这位二皇弟的名声当真会如日中天,到时候姬泰借着这风光再推波助澜一把,自己那东宫,恐怕还真就保不住了! 所以,李辰安不能死! 这个功劳最好是他们谁都不能得到! 于是,他伸出了一只胖乎乎的手,抓住了那半只鸡,狠狠的啃了一口。 …… …… 月已中天。 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下,长孙惊鸿听完了李辰安所讲的一席话,他这才从那张躺椅上坐了起来。 “让二皇子也去双蛟山,这是一手好棋,只是老夫疑惑的是……二皇子大可以带着他亲王府的私兵,甚至带上骆国公府或者燕国公府的力量。” “你可有想过到时候他反戈一击,将你给宰了,这如何应对?” 李辰安咧嘴一笑:“其实吧,我也是想把他给埋在双蛟山!” 长孙惊鸿一怔,“他毕竟是正儿八经的二皇子!” 李辰安俯过身子:“所以,他为国献身……其死,重如泰山!” “这就是你所说的让他名动京都?” 李辰安点了点头:“皇子殉国,定会名动京都!” “如何做到?” “……十面埋伏!” 长孙惊鸿沉吟了许久,没有去问李辰安如何十面埋伏。 他问的是:“为什么要让二皇子死?” “姬泰处心积虑所扶持的对象就是二皇子!” “如果二皇子没了,姬泰就失去了扶持的目标,就没有了他想要去寄生的那颗树!” “姬泰一系的所有官员,包括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他们扶持二皇子的目的都是一样,无一不是为了收获更大的利益!” “死一个二皇子,倒一片猢狲,这些猢狲终究得去找一颗栖息的树,他们就只能忠于太子殿下。” “没有了这帝位之争,我想朝中这混乱之局总会变得更好一些。” 长孙惊鸿仔细的听着,他没有向李辰安给出他的意见,而是又问了一句:“如何向皇上交代?” “无须交代!” “其实……今儿个晚上,我两次提起二皇子既已封王,当去属地,但偏偏皇上却装聋作哑,这本就不正常!” 这时候长孙惊鸿的心里才泛起了阵阵涟漪,“那么你认为这又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恐怕是修道把脑子修傻了。” 一旁的王正金钟眼皮子猛的一跳,又听李辰安悠悠说了一句: “若非得说一个理由……他是想坐山观虎斗!” 长孙惊鸿再问: “你觉得二皇子和殿下是虎?” “不,应该是他们背后的某些势力让皇上忌惮……懒得去想这种破事,先杀一只鸡儆个猴瞧瞧猴的反应。” 第三百零五章 暗流 秋日的阳光在一场大雾之后再也不见。 玉京城的天空变得阴沉起来,气温比前些日子又冷了许多 街上的行人穿上了薄袄或者薄袍,再也看不见那些前凸后翘山峦若隐若现的美丽姑娘了。 这些日子流传于京都的关于那位皇长子的传言渐渐变得淡了,毕竟对于京都的百姓而言,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真正的大事。 这眼见着就到了九月十三,距离过年的时间愈发的近,若不赶紧多赚两个银子,今岁的物价比以往更高,这年,可就不好过啊! 再说,自从上月末那位皇长子在御书房揍了姬泰之后仿佛就销声匿迹。 他没有再去相府放一朵烟花。 也没有在朝中又踹姬泰两脚。 有人说这是他成熟了,懂得了趋利避害。 也有人说他恐怕是在皇上离开京都前的那场家宴上受到了皇上的训诫,再加之姬泰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并没有对这位皇长子做点什么,恐怕双方已经言和,各自退了一步。 总之,这些日子京中无大事。 可不知为何,这京都却总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那种压抑的感觉。 京都百姓的感觉倒不是多么强烈,觉得许是这天气阴沉的缘由。 但朝中的官员却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这种平静之下的不正常! 那是一股股涌动的暗流! 比如,皇城司的七个处,二处的那位大统领尚寻芳带着几个小鬼居然搬到了监察司新修缮好了的那处衙门。 据说里面的灯,通宵达旦就没有熄灭过! 据说那衙门里,又回来了十余个曾经的谏议大夫! 据说,他们从皇城司搬来了许多的卷宗,里面是这些年皇城司所调查的朝中官员的诸多罪过! 这是小李大人在磨刀了? 这第一刀,会砍在谁的脖子上? 一时间,朝中文武大臣人人自危。 姬相所在的政事堂,天天人满为患。 当然不是为了正事,而是想要从姬相的口中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或者听听姬相对此应对的计划。 还比如,京都城防司对于京都的防御变得比以往更严。 不仅仅是京都的四大城门,就连这皇宫的四大宫门,守卫的侍卫也忽然间多了一倍。 这是有大事要发生! 而这件事大事看似起于朝中,实则在许多人的眼里,它会落在双蛟山里! 那位小李大人这些日子再没有来过宫中,他忽的消失,是去了哪里? …… …… 这些日子李辰安当真没有再露面。 他做了许多事,比如在西山的那处山坳里和三百玄甲营的战士相处了三日。 也比如他在某个夜里去了一趟定国侯府,和老夫人长聊了三个时辰。 他还去过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 呆的最多的地方也不是皇城司,而是云集别野。 熊大将他留在桃花山下的人给带来了。 却并没有带来他的父母,因为广陵城的李府……人去院空! 这令他很是担忧,所以他派了皇城司的谍子前往广陵城寻找父母的下落。 他将这些人分成了两批。 李小花手里的李家军有了晚溪斋的那些姑娘们的加入,而今已有了足足四百人。 其中晚溪斋的姑娘就有二百之数,只是那位晚溪斋的斋主却依旧没有来。 这批人,他放在了云水山里,交给了安自在。 另一批人就是叶破当初以鱼龙会的身份招募而来的百来个江湖高手,他将这批人丢去了西山,交给了周正。 李家军是他的嫡系,至于玄甲营,还需要进一步的考证,也需要苏沐心能够给他们重新洗脑。 所以,他是真的很忙。 直到昭化二十三年九月十三。 工部尚书黄修木前来云水别野拜访,说梅园已按照他的吩咐改建完毕。 那就得搬家了。 因为云水别野越来越冷,钟离若水的咳嗽哪怕是在小武的精心调理之下,依旧未能根治。 “搬家!” 李辰安大手一挥,“现在就搬去梅园……十三娘,你过来!” 萧十三娘穿着一身碎花布裙袄,头上扎着两个小辫,背上背着新铸造的剑,一步就飞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她对于这位主子是极为好奇的。 毕竟来到了京都已经十来天,作为晚溪斋的天才少女,她享受了住在这云集别野不用去水云山参与训练的待遇。 这些日子她跟着三小姐的那位贴身丫鬟林雪儿在繁华的京都逛过几次,听林雪儿说了许多这位小主子的传奇故事,也听了许多街坊们对他的仿若神话般的赞美,心里觉得很是怪异。 他怎么就成了皇长子了呢? 怎么看怎么不像呀! 倒是更像一个腰缠万贯的小地主! 不过京都很好。 比广陵城好,比晚溪斋更好。 这里临山,山上可开垦成田。 这院子很大,花园很多,这眼见着就到了冬小麦播种的时候,这两天得去买一些种子回来,明年秋能收获不少的麦子。 这就是萧十三娘喜欢这里的缘由。 当然还有另一个缘由,这院子里居然有牧山刀的那位天才少年王正浩轩! 他很帅呀! 小姑娘见着他就眼泛桃花,反倒是令王正浩轩有些不太自在。 “啥事?” 姑娘俏生生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你进山去一趟,将你的十一个师姐叫来。” 萧十三娘眉眼一挑:“干啥?” “搬家,往后她们也不用再去山里训练,往后她们就在新家当个护院!” “……这里不挺好的么?” “别废话,新家更好,另外王正浩轩也要去新家那边。” 萧十三娘脸色陡然一红,转头看了看正握着刀发呆的王正浩轩,欢喜的应了下来,欢喜的一飞而起,去了水云山里。 钟离若水这才问了一句:“是不是太急了一些?要不等你从双蛟山回来再搬?” 李辰安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小手儿冷冰冰还有些刺骨。 “早些过去,那边暖和,更适合你将养身子。” 钟离若水微微垂头,低声说了一句:“我、我是不是拖累了你?” “想啥呢?” “若水,你将满十六,我寻思等你满了十八岁之后咱们就成亲。” 钟离若水脸色一红,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心里却悠悠一叹…… 十八岁,这还有两年。 两年……我能再活两年穿上那漂亮的大红婚妆么? “为啥翻了年不能成亲?” “太小了一些,万一有了身孕,对你身子不好。” 钟离若水抿了抿嘴唇,心想人家小姐十五就成亲了,我怎么就小了一些呢? 莫非他指的不是年岁? 少女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胸前,看不见大腿,这分明也不小了呀! 第三百零六章 搬家 王正浩轩手里握着的是他背了十年的刀! 但此刻,这把刀却是一把断刀! 就在刚才,他的这把刀被萧十三娘那姑娘的一剑给劈成了两半! 这令王正浩轩极为震惊,同时,也令阿木拿着另一截断刀愣了许久。 很显然,晚溪斋的那位萧十三娘才三境中阶,她肯定不是二境上阶的王正浩轩的对手! 就算是晚溪斋剑法精妙,但在内力上二人的差距悬殊颇大。 那是刀和剑硬碰的一刹那! 刀和剑都灌注了内力,按照道理,应该断的是萧十三娘的剑,而绝不应该是王正浩轩的刀! 可偏偏王正浩轩手里的刀当真就断了! 所以, “好剑!” 阿木将手里的断刀丢在了一旁,又说了一句:“绝世好剑!” 李辰安嘿嘿一笑走了过来,“我还有绝世好刀!” 王正浩轩和阿木一听,二人顿时就看向了李辰安。 他们是真正的刀客,对于刀就像饮者喜于酒,就像骚人痴迷于青楼! 刀不仅仅是他们的武器,刀已是他们生命中的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一把绝世好刀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二人的眼里顿时就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当真?” “当真,随我来!” 王正浩轩依旧提着他的那一把断刀,和阿木跟着李辰安就去了后院的一处偏房。 李辰安推开了那道门,他们便看见了一屋子的刀! 每一把刀都一样。 刀身银白,刀柄漆黑。 王正浩轩顿时一惊,一步踏了进去,因为萧十三娘手里的剑,正是这样的银白色。 他随手握住了一把刀,又一步走了出来。 将手里的那断刀放在了一旁,他仔细的看着这把刀,而后伸出了一只手,仔细的摸着这把刀。 忽然,他一脚将那把断刀踢的飞了起来,他手中的长刀陡然一挥,向空中的长刀劈了过去。 “锵……!” 断刀再断,他收刀,再仔细的看手中的刀,再仔细的摸手中的刀。 刀刃依旧无比锋利,在这一刀之下,没有出现半点豁口。 “……好刀!” 王正浩轩手里的长刀一扬,“师兄,天下无双的好刀!” 阿木此刻也提着一把刀走了出来。 他比王正浩轩还要看的仔细,还要摸得轻柔。 他当然知道这刀和天下的刀都不一样,他抬起了头来,看向了李辰安,“这些刀,就是你说的在广陵城锻造的刀?” “对,削铁如泥的刀,可还满意?” “轻了一些,不太趁手。” 王正浩轩此刻也走了过来,“再重二十斤左右就更好了。” “嗯,这些都是为了李家军的战士所准备,他们和你们可不一样。先这样用着,后面让铁匠给你们量身打造!” 王正浩轩欢喜的抖了抖手里的长刀,抖出了朵朵刀花。 阿木也没有放下手中的这把刀,却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这冶炼的法子……也是你弄出来的?” 李辰安嘴角一翘:“当然!” 阿木沉吟片刻,“有此神兵,再有神勇之兵……当所向披靡!” “你的伤好的如何了?” “痊愈!” “好,到时候拿着这刀,随我去杀人!” “现在,咱们先搬家!” …… …… 长月巷子。 相府,书房。 今儿个姬泰没有去上朝。 因为他最近有些苦恼。 “监察司重新热闹起来,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姬泰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二皇子宁知行,又道:“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但老夫也不得不说,李辰安这一手玩得很是精彩。” “朝中的那些官员们,都是猪狗之辈!” “不过就是天变得阴沉了那么一些,又没有打雷,更没有下雨,却将他们吓成了那幅模样。而这,正是李辰安所希望看见的!” “他就让那么些人坐在了监察司里,竟然就将这些官儿一个个吓得惊慌失措自乱了阵脚……等双蛟山事了,朝中的这些人,老夫也要清理一半!” “既无胆识,怎堪大用?!” “对了,这眼见着近二十天了,上次殿下不是说他半个月左右就要发起对双蛟山的行动的么?” 宁知行也等得心慌啊。 “他确实是这么说的,可现在看来……他恐怕是在欺骗父皇!” 姬泰那双老眼的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疑惑之色,他摇了摇头:“这小狐狸,可不能真将他当成一个读书人去看待!” “双蛟山出现了许多皇城司的谍子,就连藏着粮食的那处山洞,其实皇城司也早已知晓。但李辰安却迟迟按兵不动……他应该是在等什么!” 宁知行脑瓜子想破了也想不明白李辰安在等的是什么。 皇城司最强大的七处,依旧在皇城司里,并没有偷偷摸摸藏在双蛟山。 定国侯府的神武军,而今也在水云山的南麓营地,也没有听说有神武军异动的消息。 而今,姬安的兵已全部离开了太安城,都埋伏在了双蛟山的那处山洞的四周。 可偏偏李辰安却毫无动静! 他至今没有去王府告诉他的计划,甚至这些日子连人影都不见了。 这李辰安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他当然不知道李辰安等的正是那五百把刀! “不管他在等什么,双蛟岛与双蛟山的那处洞穴相连的船只,已布置完毕。” “皇城司的人无法进入那处洞穴,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处洞穴里面有暗河与双蛟湖相通。他李辰安再多等一些日子更好,到时候那些粮食已全部运去了双蛟岛,这便取得了一半的胜利!” “至于李辰安耍什么阴谋诡计,” 姬泰一捋长须,那双老眼微微一眯,眼底透出了一股凌冽的杀意: “他终究得去双蛟山!” “他以为将你绑在身边就安全……简直是井底之蛙!” 宁知行这时问了一句:“外公,你如何让他死还能保全我的性命呢?” 姬泰阴恻恻一笑: “外公身在庙堂之上,却也知晓江湖中人。” “江湖有六大奇人,一僧,一道,一仙,一丐,一尼,一书生。” “外公花重金请了一丐……来自漠北的北丐左丘不鸣!” “世人皆以为他擅用打狗棒,事实上他是漠北第一箭手,而今已半步大宗师!” “此人箭术超群,要在双蛟山射杀一个李辰安,这比在大漠弯弓射大雕可简单太多了!” 宁知行一听,心里却并不大踏实,因为那个书生,指的正是妙手丹青常书生! 而常书生在中秋夜击杀李辰安却并没有成功。 就在他想着这事的时候,相府大管家康时济忽的匆匆走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神色有些紧张的说了一句:“老爷,李辰安……” 姬泰眼皮子一跳,“怎么了?” “他搬到隔壁的梅园来了!” 第三百零七章 小心烟花! 康时济这话一出,姬泰心里便咯噔一下。 他忽然发现自己当真是老了。 因为仅仅是这么一句话,他竟然心里升起了一股惧怕之意! 他可是宁国堂堂的丞相! 这辈子经历了多少风雨?见过了多少叱咤风云的人物? 跨过了多少危险重重的刀山?又蹚过了多少血雨腥风的艰难险阻? 他怕过谁? 曾经怕过的人,而今早已尸骨无存! 他登上丞相之路,本就是一条血路! 他以为自己早已不惧一切,哪怕是皇上,哪怕他在皇上的面前表现得卑躬屈膝,但他的心里却并没有丝毫畏惧。 可不知为何,偏偏对这李辰安……他一听这名字身子居然会感觉得一股寒意。 这小子,做事不讲规矩! 更没有章法可循! 手里偏偏还有烟花那神器! 想到了烟花,他不由的回头看了看那扇窗。 窗外是一片花园,花园的那边就是那堵墙! 那小子安静了这么久,这一次又露了面,还正在搬来隔壁的梅园……他会不会又给老夫丢两个烟花过来呢? 他收回了视线,眼里杀意愈发凌冽: “去将谢无双和常书生接入府中,另外,吩咐护院,给老夫将那堵墙,看紧要了!” “还有,护院的狗少了一些,再去多寻几只强壮一些的回来!” “……老奴遵命!” 康时济转身离去,二皇子也忧心忡忡的望了望那扇窗,问了一句:“要不……外公您暂时去王府避一避?” 姬泰忽的一笑:“避他?” “他算个什么东西?” “就算他是皇长子,那又能拿老夫怎样?” “也就是这几日让他再嚣张一下,过些天……他会悔之不及!” “不要担心,这么久没有打雷了,估摸着他那烟花也早没了。” 姬泰的话音刚落,后院忽的传来一阵惊呼声:“小心……烟花……!!” 这一声将姬泰的魂都给吓没了。 他已经有了经验,一家伙扑了过去,将二皇子从凳子上扑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子来的太过突然,二皇子没有准备,他的脑门“砰!”的一声就撞在了地上。 他一声惊叫,一手捂住了额头,本以为那厮当真丢了个烟花过来,可过去了数十息,却并没有听见那剧烈的爆炸声,反倒是外面有声音传来: “咦,一口碎了的空罐子……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给老子回来!不是烟花!” 不是烟花你丢个屁啊! 姬泰一骨碌从二皇子身上爬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走到了窗前,一声大吼:“谁在胡乱大呼小叫,给老夫去自领二十鞭!” “一点规矩都不懂!” “怎养了你们这群饭桶!” 宁知行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脑门上的那个包,也望了望窗外,窗外阴沉沉的,他忽然觉得这地方实在危险。 于是,他躬身一礼: “外公,外孙府上还有点事,便先行告退!” “等李辰安有了计划送来,外孙再来相告!” “……好,你有暇去一趟骆国公府,那老东西有一千亲卫,好兵!必须叫他交给你带去双蛟山!” “外孙明白!” 宁知行转身,刚刚走到这书房的门口,陡然又听到一个惊呼声响起: “小心……烟花……!” 彼你娘之! 狗曰的李辰安,你还要不要人清净片刻! 这一次,他没有躲。 这一次,姬泰也没有躲! 可偏偏那颗烟花就正好落在了书房门前的前院,它……是真的! 当宁知行看见那口坛子落地,看见那坛子破碎,再看见那引信燃烧的火光的时候,他陡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目一瞪,转身就往书房里冲了回来! “小心……!” 这一次,他一把抱住了姬泰。 他抱住姬泰一家伙就撞破了那扇窗! 两人“砰”的一声破窗而出刚刚落地,前院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他回头,目瞪口呆。 那书房,在那爆炸声中,倒是没有塌,却着火了! 他翻身坐在了地上,心肝儿砰砰直跳,双眼也冒出了绿光—— 这东西太强大! 老天爷,你打雷吧! 老子也要将这东西做出来,丢入他那梅园! “外公……外公……!” 宁知行低头一看,他的外公鼻孔鲜血长流,已昏迷过去。 …… …… “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了?” 梅园。 钟离若水看了看李辰安,有些担忧的又道:“他毕竟是丞相,奶奶说他的势力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我的意思是怕他对你下了黑手,可就不太好办呀!” “再说,万一、万一真将他给炸死了,且不说皇上那边会如何对你,他这些年培养的那些党羽恐怕也会对你疯狂报复。” “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往后可万万要小心一些!” 李辰安咧嘴一笑,“放心,如果真炸死了这老王八蛋倒是个好事,至于他对我下黑手打击报复,无论我丢不丢这烟花,都改变不了这一结果。” “其实吧,皇上将这梅园赐给我,我估摸着皇上也是希望我能弄死姬泰。” “至于他的那些党羽,” 李辰安握住了钟离若水冰冷的手,站了起来,“我会一个个收拾!” “但现在最主要的是将暖阁里的炭火给生起来。” “对了,明儿个叫雪儿出去多买一些木炭,眼见着就要入冬了,这玩意可千万不能少。” 说着这话,李辰安松开了钟离若水的手走了出来。 出来就遇见林雪儿匆匆而来。 她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道了一个万福,“公子,太子殿下来了,在画梅轩等您。” 李辰安一怔,太子的鼻子倒是挺灵的,他跑梅园来干什么? 难不成送礼来了? 还别说,李辰安心里还是挺同情这位太子的。 在东宫住了这么些年,偏偏又不受皇上待见。 朝中的官员似乎也没怎么拿他当太子看待,哪怕是和姬泰对立的那些大臣,他们对这位太子似乎也失去了期待。 其实吧,是他太胖的缘由。 因为长孙惊鸿对这位太子的评价还算高。 点了点头,吩咐林雪儿带着下人去将炉火引燃,想了想对正在院子中舞刀的阿木问了一句:“王正浩轩那小子呢?” 阿木收刀,望了望隔壁的那堵墙。 “他说隔壁的那条狗肥了!” “……” 第三百零八章 你该减肥了 画梅轩在梅园的西院。 太子宁知易此刻正站在画梅轩的窗前,正看着窗外的那片梅园。 这时节梅花当然尚未盛开,所以那片梅园并没有多少值得欣赏的地方。 他看的也不是那些光秃秃的梅树,他看了个寂寞! 寂寞于他已感受到了这世道的冷暖,更感受到了而今形势的变迁! 曾经,定国侯府、程国公府,还有齐国公府,包括长孙惊鸿,其实都在暗地里默默的支持着他,希望他能在这场党争中取得胜利,最终坐在那张龙椅之上。 所以这些年他虽然极为低调,却也在兢兢业业的关注着朝政,处理着那些不被姬泰重视的奏章。 他希望自己能够做得更好一些。 一来是不辜负于这些人的期望,二来……他若是坐在了那张龙椅上,这朝中会少死很多人。 在他看来,姬泰一党里的许多官员并不是十恶不赦,仅仅是畏惧于姬贼的淫威罢了。 所以,他在朝中得了个宽厚仁德的美名。 可如今,他们似乎更多的偏向了那位大皇兄。 对此,他的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现在这位大皇兄忽然在监察司大张旗鼓的干了起来,里面不仅仅有皇城司的人,还有许多曾经监察司的老人。 他们在做的只有一件事—— 厘清朝中官员的各种罪过! 李辰安要做什么已一目了然。 于是,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去政事堂找姬泰似乎并无效果,他们就找到了东宫! 原本冷冷清清的东宫,这几日忽的就热闹了起来。 但这样的热闹却不是宁知易所想要的,那些大臣们并不是来找他谈国事,而是……如怨妇一样来向他述说心中的委屈! 他们并没有指名道姓的骂李辰安,而是将矛头指向了监察司。 说监察司的那些谏官与皇城司的小鬼勾结,正在罗织朝中官员的罪名,听说有将朝中官员一网打尽的意图,因为吏部和大理寺的两处大牢,现在都被皇城司的人去接管了! 这不合规矩! 李辰安这么做,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他为的是肃清吏治,但现在朝中人人自危,以至于整个朝廷都陷入了瘫痪。 哎…… 这位皇兄,用药太猛啊! 就在宁知易如此想着的时候,李辰安来到了画梅轩。 “殿下,” 李辰安很是热络的叫了一声,宁知易转身,李辰安又道:“空着手来的?” 宁知易顿时一怔,那张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诧,“啊……忘记了今儿个你乔迁,明日我派人送一份大礼来,你这还缺些什么?” 李辰安咧嘴一笑:“殿下请坐!” 二人相对而坐,李辰安点燃了茶炉,“这院子挺大,缺的东西别说还真有些多。” “比如殿下可以送我一些……” “紫檀雕花桌椅、黄花梨八仙立柜、朱漆描金花卉纹架、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顺便再来一点青玉缠枝莲纹瓶,掐丝珐琅碗碟……” “大致就这么些吧,先向殿下说一声多谢!” 宁知易的那张脸顿时就绿了! 他的那双原本小小的眼睛此刻睁得贼大! 因为这些器物,就算是他的太子东宫,也拿不出两件来。 李辰安煮上了一壶茶,抬头便看见了太子脸上的窘态,“不急,我这马上就得去双蛟山剿匪了,你慢慢筹办……若是筹办比较麻烦,你折成银子给我也行。” 宁知易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今儿个来梅园,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东宫也没有多少银子啊! 这些年东宫都在节衣缩食的过日子,就连宫里的宫女都仅仅留下了三个,养不起。 李辰安这厮狮子大开口,粗略一算,这些器物若是折算成银子……怕是得要三万两! 宁知易打了个哆嗦,“这个……”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就被李辰安打断。 此刻李辰安的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盯着宁知易,“我知道你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但我并不是在借此而羞辱于你!” “我想要你明白的是,银子,是个好东西!” “它不仅仅能让你生活优渥,它还能让你做成许多事……比如招揽江湖高手组建属于你的亲卫!” “比如招募天下英才,成为你的客卿,也是你的智囊团为你出谋划策!” “还比如,一个不缺银子的太子,会更令文武大臣喜欢,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些话是不是很庸俗?” “殿下,人这个东西,本就是个俗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我承认天下也有思想高洁之士,为的是实现心中理想,但这种人实属凤毛麟角,就算是这种人,他们也要穿衣吃饭!” “殿下那东宫,有几处私产?岁入能有几何?莫要说养人,我估摸着怕是连马都养不起……你何以争天下?!” 李辰安这番话说的很重,以至于宁知易脑瓜子嗡嗡的,那张胖乎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羞愧难当,脑门上忽的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来。 他没有因此而气恼,因为他发现李辰安这番话,居然无可辩驳! “殿下,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这些话,我本不当说,但若是不说出来,我这心里堵得慌,见你在东宫那委屈的模样,我也难受得慌!” “你是太子啊!是储君!是未来宁国的皇帝!” “你宽厚仁慈,这是好的品德,但应当有个度……因为别人会利用你这宽厚仁慈去谋取他们的利益,背后还会骂你一声傻比!” 李辰安没有再说,他得留点时间给宁知易消化。 他斟满了两杯茶,递了一杯过去,等了片刻,忽的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正在为难,因为你并不擅长赚银子。” “这事我擅长呀!我帮你赚,五五分账!” 宁知易忘记了他来这里的目的,此刻他也看向了李辰安,“怎么个赚法?” “矿山、盐井,漕运、农林牧副渔等等等等,都是生金蛋的鸡!” “这事殿下回宫之后仔细想想,看看哪些东西能够拿到手上,等我双蛟山剿匪归来……咱们仔细再商量。” “我保证只需要一年时间,你东宫……可金碧辉煌!” 宁知易又咽了一口唾沫,“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 “不过,你确实该减肥了,明日清晨开始,你绕着你东宫跑三圈!” “若能坚持,我便助你发财。” “若你无法坚持……你知道我不缺银子!” 第三百零九章 万事俱备 宁知易离开了梅园才忽的想起正事没有做。 他坐在马车里仔细的想了想,发现当下赚银子这事才是正事! 至于那些官员们的牢骚……本宫不听就不存在! 明日,关闭东宫之门! 他摸了摸袖袋,里面有一张纸,纸上是李辰安写给他的减肥计划。 这……真的有点难! 但为了银子,为了往后的千秋大业,宁知易牙齿一咬,脸上的肥肉一抖,本宫定要坚持下去! 太子回了东宫,李辰安依旧坐在画梅轩,独自一人品着茶,又仔细的梳理了一遍接下来的所有计划。 对太子说的那些话,他不是无的放矢。 而今他和二皇子宁知行之间已是水火不容之势。 宁知行想他死,他同样想要在双蛟山里要了宁知行的命。 那位三皇子年岁还小了一些,至少从目前看还是个边缘人物。 所以,他需要扶持一个对自己长期有利的人,而忠厚仁慈的太子殿下,显然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让他减肥,这其实并不重要,所考验的也就是他是否有成大事的毅力罢了。 对太子说的那些赚银子的产业,这绝不是假的。 李辰安希望能够和这位太子联起手来,等双蛟山之事结束,在肃清庙堂之上的那些污秽的同时,他想要着手于自己所擅长的商业。 而今宁国的商业,基本上可以说是全行业凋敝。 通过从皇城司的那些情报所了解,宁国和周边的那些国家相比,这二三十年来倒退了许多,甚至连刚建国不久的大荒国都不如! 这里面有许多原因,但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商业秩序的崩溃,是各级官吏对商人们的盘剥导致了他们失去了经商的热情。 大商人开始收缩产业,中小型商人而今就守着自己的那点营生,根本提不起继续扩大的兴趣。 而行商更是艰难。 不仅仅是途中的盗匪,还有各城池巨额的商税。 当然,日子最好过的是宁国的六大氏族。 五大国公府其中四个,再加上江南商氏,安南曲氏,他们才是宁国最大的财阀! 程国公府掌握着宁国的四大马场。 齐国公府掌握着宁国最多的银号,比如最为有名的八福钱庄,就是齐国公府门下的营生之一! 燕国公府则手握宁国五大矿山,几乎占据了宁国七成的铁器冶炼份额。 骆国公府则控制了宁国六大盐场,这其中就包括了位于蜀州荣县的贡井盐场。 只有一个怀国公府而今已衰败,原本手里掌握的漕运,而今已被商丞相的后人,江南商氏所接管。 江南商氏仅仅百年,极为低调,但在皇城司的卷宗里,它凭着江南丝绸和漕运,而今已成为了六大氏族之一的存在。 至于安南曲氏,这个家族原本在墉国的时候就是墉国第一望族。 卢战骁伐墉,据说曲氏族长居功至伟。 故而卢战骁灭了墉国皇室满门,曲氏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还得到了墉国皇室最好的茶山。 这些氏族的存在是历史中的必然。 他们依附于皇族,为皇室立下了汗马功能,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看来,那是他们应得的。 但他们垄断了这些最赚钱的营生,偏偏这些营生还不用给国家缴纳税赋。 他们赚取了整个社会一大半的钱财,国家的税赋却需要老百姓小商人去分摊。 这,不公平! 但李辰安至少目前并没有本事打破这种垄断之局面,他唯有另辟蹊径—— 比如,借着太子殿下的手,也去占有一处矿山或者盐场。 再凭着自己知道的那些技术去提升产量改良商品,以更好的品质,更低廉的价格去抢占市场,而后慢慢的将他们击败! 这第一刀,当从骆国公府的盐场开始。 他喝光了杯子里的茶,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也望向了窗外。 看了个寂寞! 那些梅树的叶子已经枯黄,甚至铺满了梅园。 而后……它那些光秃秃的枝干上才会结出花骨朵儿来,直到一场冬雪的来临,它们才有那傲雪的花开满园。 李辰安正要走出去,却不料王正金钟踏入了这画梅轩的门。 “小李大人!” 王正金钟拱手一礼:“一应布置已按照您的要求到位,双蛟湖的水匪当真用船将双蛟岛和双蛟山连在了一起,现在已经在向双蛟岛搬运那些粮食。” “钟离秋阳大人所率领的广陵水师现在已藏在了距离双蛟湖五十余里距离的小琮河里,等您在双蛟山的烟花为信号随时可以出击。” “长孙大人派属下来问问您,准备何时行动?” 李辰安沉吟三息,“三天之后……也就是九月十六早上,你带着玄甲营所有将士,来这里接我!” 王正金钟微微一怔,低声问了一句:“不是应该悄悄的去么?” “不,咱们这点人,就大张旗鼓的去!” “……属下遵命!” “另外,长孙大人还让属下告诉您一件事。” “何事?” “上将军吴冕,十日之间离开了京都,去了长乐宫!” 李辰安眼睛微微一眯,这位上将军吴冕,在朝中的存在感也不太高。 当今皇上登基之后,改革了兵制,将所有的兵权收归于兵部和皇上亲自掌握。 原本的上将军府就此被架空成了一个空壳,这位上将军吴冕虽然依旧呆在那衙门里,所行之事已不再是制定军事行动计划,调配全国兵马,而是……给兵部或者皇上一些建议。 但曾经长孙惊鸿却提起过吴冕,这人年约五十,曾经在卢战骁的手里当过骠骑将军,参加过灭墉国之战。 他也在西部边军呆过,担任的是西部边军大将军,和西月国的蛮子打过数场,皆胜! 十六年前,他正是三十四岁的状态最好的年岁,却被皇上调离了西部边军回到了京都,任上将军一职,守着那处上将军府的空房。 长孙大人说,许是和他曾经在卢战骁的手里当过骠骑将军有关,这是被皇上明升暗降给雪藏。 那么,他去长乐宫是为何? “派人盯着长乐宫!” “另外……京都四大卫城的其余三处,也派人给我盯紧了!” “……大人,其余三处卫城的城守,都是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 “姬泰没那么蠢!” “万一他的真正目的是京都……那就真会死很多人的!” 第三百一十章 香肉的味道 没有阳光的秋,夜晚来得总是会更早一些。 长月巷子里的那处梅园里,熄灭了二十年的灯火在这个夜里再一次亮了起来。 沉寂了二十年的偌大院落,也在这一天热闹了起来。 此间的主人当然不再是曾经的那位云安郡主,而是当下名震京都的皇长子李辰安! 这位爷极有胆识,他这刚搬来梅园,屁股都还没坐热,居然就给隔壁的相府来了一家伙! 这一次据说相府里面的房舍并没有倒塌,但是从相府上空的滚滚浓烟来看,只怕是有房舍在那烟花之下着了火。 现在这一对势力都极为强悍的冤家比邻而居……往后这长月巷子,恐怕会变得更加的热闹了起来。 这事从长月巷子传出去之后,没多久时间,这条巷子靠近东头那处闲云茶楼,今儿个忽的就坐满了茶客。 尤其是临街的二楼雅间。 坐在二楼雅间,透过窗户,便可斜斜的看见街巷中间的那处八角亭,自然也就能看见对面的梅园和相府。 人们都在期待着第二个烟花在相府里绽放,都想亲眼目睹一下那烟花灿烂的景象,可不知为何,自从下午的那颗烟火爆炸之后,梅园再没有朝着相府又丢去一颗烟花。 反倒是在梅园和相府相邻的那堵墙上,那口奇形怪状的巨大烟囱里冒出了滚滚浓烟。 那烟初时漆黑如墨。 可过了个把时辰之后,就变成了袅袅青烟。 在徐徐秋风之下,那青烟就袅绕在了相府的院子里头。 当然,也有少许散发到了这长月巷子里,嗅到了这些街坊茶客们的鼻子里。 这味儿熟悉。 不太好闻。 有些刺鼻。 正是冬日里木炭燃烧的味道。 冬日取暖,就算是大户人家也都是用的暖炉,这梅园竟然建了那么大的一个烟囱……取暖需要如此阵仗? 没有人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对此他们并不是太好奇。 等不到又一朵烟花,天色已晚,那就只好各回各家。 于是乎,楼上的茶客们很是遗憾的下了楼,走在了长月巷子里,刚刚抵达八角亭的时候,忽见相府的门开了。 里面冲出了许多人来! 这些人都捂着鼻子,一个个咳咳呛呛,甚至泪流满面。 紧接着,相府里有个声音传来:“熏死老夫了!” “快快去东院!” 这是发生了什么? 有人望向了相府的上空,那秋风中迂回盘旋的青烟……妙啊! 小李大人从火攻改为了烟攻! 烟熏火燎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这烟不比火,它要不了姬贼的命,可它若是一天到晚不停歇的排到相府,这恐怕比要了姬贼的命还要令他难受! 于是,八角亭里站满了人。 片刻,相府里又冲出来了几十号恶奴,他们挥舞着棍棒,将这些胆子越来越大的百姓给驱赶了出去。 相府里又有一个声音传来:“放狗……!咬死这些该死的贱民!” “狗呢……把常威给老子带出来……!” 狗终究没有出来。 凶神恶煞的那护院头领忽的耸了耸鼻子,这刺鼻的烟雾中,居然有一丝美妙的香肉味道! …… …… “虽然距离冬至还早了一些,但今年这天似乎比以往也冷的早了一些。” 就在梅园西院的院子中架着一口大锅。 锅下是熊熊大火,锅上有浓烟滚滚,锅里咕噜咕噜正在沸腾。 王正浩轩咽了一口唾沫,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二人,又道:“这玩意儿之所以称为香肉,是因为它确实香啊!” “曾经在牧山刀的时候,为了炖这狗东西,我将师傅的那条狗弄去了后山,就是怕被师傅给闻到。” “香飘十里,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阿木默默的听着王正浩轩的这些话,默默的瞅了他一眼,默默的取了一双用竹子新削的长筷子,伸入了锅中,戳了戳锅里的肉,说了两个字: “熟了!” 就在这时,那月亮门里飘来了一个姑娘。 她是萧十三娘。 她飞到了王正浩轩的身旁,伸出手来在篝火上烤了烤,小鼻子耸了耸,好奇问道:“这是炖的什么?” “狗!” “……狗狗那么可爱,” 她也取了一双筷子,毫不客气的夹了一块,吹了吹放在了嘴里,腮帮子鼓鼓,片刻,她眼睛一亮,“狗狗不仅仅可爱,肉还这么好吃的呀!” “……废话!” “来来来,吃了这一条,过些日子我再去皇城司里弄一条。” 李辰安给钟离若水夹了一块,低声说道:“这东西性阳,你畏寒,吃了挺好。” 小武的内心似乎挣扎了片刻,他终于还是伸出了筷子,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一锅香肉片刻就被吃了个精光,连汤都没有剩下一口。 直到这时,萧十三娘才意犹未尽的向李辰安汇报了一句: “师姐她们明儿个一早来梅园……幸亏她们没和我一起来,不然一人也就只能吃上一口……安前辈已带着其余人按照你的意思离开了水云山,带着那些刀,还带着那些罐子。” “对了,师傅给我们来了一封信。” 李辰安一怔,“她说啥了?” “她说她也离开了晚溪斋,正往京都而来。” “……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到?” “没有,”萧十三娘摇了摇脑袋,“师傅她性子懒散,那头驴走路很慢,估计要入了冬才能走到这里。” 王正浩轩转头看向了萧十三娘,“你师傅?她老人家也出山了?” 萧十三娘眉眼儿一挑,“你以为我师傅也像你师傅一样?” “我师傅可年轻了!她而今才二十岁好不好!” 王正浩轩扬了扬那双已长了出来的漂亮的眉,心想师傅曾经说晚溪斋其实并不算江湖门派,或者说只能算半个江湖门派。 因为晚溪斋不单单是只收女弟子,关键在于晚溪斋从建斋以来至今数百年,从不参与江湖纷争。 也就是说,晚溪斋的弟子们,都与世无争。 可她们现在却全部出了山,连她们的师傅都跑出来了,还全部都是投靠的李辰安……这算与世无争么? 萧十三娘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摸出手绢擦了擦嘴儿,又说了一句: “师傅在信中还说,她发现许多江湖中人正向京都而来。” “其中,有数名白衣盟的高手。” “另外,她还看见了一个背着一张弓的异域乞丐!” 李辰安不太明白江湖事,阿木此刻眉间一蹙,问了一句:“北丐左丘不明?”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不好的消息 姬泰很糟心。 这李辰安搬来梅园才短短两天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煎熬了两年! 还好,明儿个便是九月十六,这小狗曰的终于要出发去双蛟山剿匪了! 姬泰在得到宁知行送来的这个消息之后简直是喜极而泣,李辰安再不走,他很担心自己熬不过这个冬了。 他那欢喜的心情还没有持续多久,鱼龙会的谍子却又给他送来了一个糟心的消息—— 霍家! 霍家让广陵城的沈家去江南收购秋粮,原本所报一切顺利,江南秋粮的一大半都被沈家的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给收入了囊中。 霍家和沈家投入了大量的银子,那些粮食按照原定计划,本应该走水路直接运去双蛟湖。 可万万没有料到,那数以百计的漕船,竟然在临风渡被一帮水匪给劫了! 玉广大运河上何时多出来了如此强悍的一股水匪? 那谍子还说,那股水匪在劫了所有的漕船之后,竟然向玉广大运河的出口驶去……那里是长江! 他们将那么多的粮给弄去了哪里? 没有下文。 不知所踪! “从临风渡去长江口,必经广陵水师所在的临水港!” 姬泰看了看这面色苍白的霍家家主霍希,又道: “而今,广陵水师提督是广陵钟离府的钟离秋阳!” “钟离秋阳如果见到那么多的漕船,他必然会拦截搜查!” “他若是见到那么多的粮食……他怎么可能让那些水匪将粮食给运走?” “他一定会吃掉那批粮,因为大家都缺粮!” “所以,这事的背后,怕是广陵钟离府所策划……樊桃花,” 姬泰深吸了一口气,“老夫一直在等着她带着定国侯府的所有人离开京都,甚至老夫也暗示过她,蜀州她为王。” “她这一家伙……霍家主啊,不仅仅是损失惨重这么简单,这也打乱了老夫的大计啊!” 霍希咽了一口唾沫,那双老眼里有悲愤还有不甘,他拱手一礼:“相爷,沈家传来的消息是,那些劫匪,似乎和李辰安曾经在鱼龙会任舵主一职时候网罗的那些江湖亡命徒有关!” 姬泰吃了一惊,怎么这破事还和李辰安扯上了关系? “消息可靠?” “沈家小姐沈巧蝶,正在赶往京都的路上,按照时日算,应该就是这两天会到!” “她对这次江南秋粮收购最为清楚,她原本也在其中的一艘漕船中,听说船队在临风渡被劫的时候,她恰好上了岸躲过了这一难,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那些匪人,正是李辰安离开京都的时候,吩咐手下一个叫叶破的江湖中人所招募的!” “而招募这些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盯着这批粮!” “另外,秋粮收购之时,李辰安还让另一个广陵粮商蔡正遥也去了江南各地。” “这厮将江南粮价生生抬高了两成之多,最后却一颗粮食也没有收购!” “相爷,” 霍希又躬身一礼,咬牙切齿的说道:“李辰安这小贼,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就想着一举弄垮我霍家和沈家!” “不瞒相爷,沈家、沈家为了这事以倾尽所有,沈家的那位家主沈千山闻此噩耗……上吊自尽,幸亏发现得早,虽挽回了一条命,却、却卧病在床。” “而我霍家也损失惨重,以至于霍家的酒坊已停工,因已无粮可酿酒,而今的广陵城,他李辰安的桃花酿一家独大!” “小人求相爷务必弄死李辰安!” “这小贼坏事做尽,他一日不死……许多人寝食难安!” 姬泰嗅了嗅空气中的烟味,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弄死李辰安。 “你们放心,那小贼活不了多久。” “这件事,是老夫让你儿子霍传名所做,而今出了这么大的漏子……霍家主啊,要求富贵,当然得有所付出才行!” “等等吧,大致也就是熬过这个冬,来年春,花就会开了。到那时候,你收获的比失去的会多得多!” 霍希等的就是这句话。 因为真正损失巨大的是沈家。 他连忙又躬身一礼:“多谢相爷,小人告辞!” “嗯……等等,你孙子霍书凡和六公主那事,现在怎么样了?” “回相爷,丽贵妃娘娘前些日子发了话,说、说没了驸马府,再等等。” “哦……你去吧。” 霍希告退离开,姬泰眉间微蹙,江南秋粮之损失当在何处弥补? 沈家这算是恨透了李辰安。 那么当李辰安死于双蛟山之后,老夫再亲临大理寺,审李辰安假冒皇长子一案,有李辰安的那位前未婚妻沈巧蝶作证,再有广陵城的那个拳师作证……他李辰安死了也会被万名唾弃! 诗仙,诗尼娘的个仙! 给老夫见鬼去吧! 监察司,虚张声势,李辰安的假面孔一旦揭开,老夫要拆了监察司那破院子! 就在姬泰内心愤愤的时候,相府大管家康时济匆匆的走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低声说了一句话:“老爷,就刚才,骆家六少爷送来消息,说京兆府的人抓捕了兵部主管军械司的赵谓赵大人!” 姬泰一惊,“京兆府怎有抓捕朝中大臣的权利?” “回老爷,六少爷说京兆府拿的是刑部的文书!” “刑部?刑部尚书俞宏图?” “……应当是!” 姬泰的眼睛徐徐眯了起来,他嗅到了一股和这烟味不一样的味道。 “如此看来,六部尚书,除了一个李文厚之外,这俞宏图对老夫也是阳奉阴违两面三刀!” “好!很好!” “他们给赵谓罗列的罪名是什么?” “回老爷,说是赵大人有资敌之嫌……就是军械司里面的刀枪箭羽,出现在了双蛟湖的那些水匪手中,故要交给大理寺审问!” “骆家六少爷还说了一句。” “他说了什么?” “京兆府府尹向东,今儿个去了一趟监察司,受太子殿下所邀!” 姬泰心里一震,“那肥猪这是要借着这股风作妖了?” “相爷,今儿个太子来了隔壁一趟!” 姬泰顿时恍然,“借太子之手,从兵部开始……李辰安,老夫还是小瞧了你啊!” “还好你就要死了,不然,老夫当真还遇见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对手!” “去将姬翎叫来,李辰安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审赵谓,其目的便是姬翎,最终就是想要针对老夫!老夫有些话,当对姬翎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