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第一章 活活烧死二十年后 第一章活活烧死二十年后 灰沉沉的天。 乌云低的快要盖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清一色腰佩燕尾刀的锦衣卫将苏府围的严丝合缝,沉重的铁链锁着大门。 门上交叉贴着两道气势骇人的封条。 满院死寂。 众人面色紧张步履匆匆,有的已经开始写遗书了。 苏尚书勾结乱党,但凡被证实,满门抄斩。 听说陛下龙颜大怒,甚至起了诛九族的心思…… **** 门外,传来难以遏制的小声啜泣。 恐惧,如一双无形鬼手紧攥住大家的喉管。 人心惶惶。 屋内。 雕花梳妆台前,端坐着面容素净的纤瘦女子。 她拿着螺子黛描眉的玉指尖有些抖,画的眉形精致细腻。 苏南枝面色沉冷,却不太怕。 因为她知道,苏府会平安无恙,父亲也会洗去勾结乱党的罪名。 只是,苏家这次没被满门抄斩,未来也会家破人亡。 而她被活活烧死二十年后,竟然重生在了,决定苏家命运最关键的这天。 前世,爹爹被诬陷与乱党勾结,九王爷会力排众议帮爹爹平反。 此后,争储斗争中苏氏以九王马首是瞻,全家为九王挡刀而死。 思及九王—— 苏南枝唇角斜勾,溢出一声冷笑。 “叩叩、叩。”满室死静中响起敲门声。 苏南枝起身去开门。 银霜疾跑进来,气喘吁吁,满脸激动狂喜:“小姐,喜事天大的喜事!!九王来了,奴婢听九王说要帮老爷,苏家有救了!” “涉及乱党的事,多说一句都是死罪,九王定然是因为喜欢小姐,才肯出面的。九王对小姐,当真是情深义重!” “情深、义重…” 苏南枝清澈通亮的水眸不见半分喜悦,反倒是漫出密密麻麻的冷与恨,她一反常态,咬紧后槽牙,“我们苏家绝不能让他帮忙。” 话毕,苏南枝推门而出。 迅速跑去书房门口,听见里头的谈话声。 “我知苏尚书向来廉正,断不可能做出勾结乱党之事,本王生平最见不得忠臣被奸佞陷害!”萧瑜砰地一声拍桌,“就算触怒父皇,本王也要为苏大人平反!” 日夜如油锅烹炸的苏正满头白发,满脸憔悴,双眼发黑,苦笑起来时眼尾深刻皱纹弯起,他扑通一声双腿跪地,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此事颇为复杂,若把王爷牵扯进来,恐怕会耽搁您的前途…” “但苏大人这样鞠躬尽瘁的忠臣更是国家的前途啊,本王个人前途不值一提。”萧瑜满脸义正言辞,正气凛然。 说的苏正深受感动,数十年来不曾落泪的他红了眼。 可门外听着的苏南枝却笑了,她抿着的唇微勾,渗出讥讽之意来。 前世她死后,成为冤魂游荡世间,看清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爹爹作为尚书,执掌十万大军,九王多次招揽不得,便陷害爹爹与乱党勾结,再拿出设计时故意留一手的证据,在生死之际救苏家,让苏家感恩戴恩。 从此,苏氏为九王做马前卒,冲锋陷阵。 后来,爹爹被陛下查出贪污且私铸兵器,当夜自杀,同月,二哥三哥意外战死,苏家妇孺和苏南枝被大火烧死。 死后她才亲眼看见,那笔贪污的巨款流入九王府邸,私铸兵器的明明是九王。 九王曾温声笑语地威胁爹爹“如果大人不顶罪,那就让远在边疆替本王打仗的贵府大公子二公子马、革、裹、尸。” 爹爹被胁迫后顶罪了,没把此事泄露给任何人,九王依旧设计让二哥三战死沙场,之后,他又来装好人,拿出金银财宝安抚苏家女眷,在世人面前博得重情仁义好名声,再过几天,九王为了以绝后患、斩草除根,又暗地纵火烧死整个苏家妇孺包括她。 事后,他还为苏家妇孺敛尸立墓。 成为百姓眼中仁德慈善的储君热选,深得民心。 苏家除了她之外,没人看清过九王真面目,至死对九王感恩戴德! 但凡想到这些,苏南枝便气的浑身颤抖。 她咬牙切齿,眼底漫出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滔天仇恨,指尖死死绞着衣袖,深呼吸好几口气,才逐渐压住心头恨意。 她必须冷静! 争储斗争中九王、七王已成鼎立之势,彼此制衡,都想拉拢从不站队的爹爹为己所用,企图再添羽翼打破平衡。 所以必须阻止爹爹接受九王帮助。 一旦接受,无异于站队,再次做了马前卒。 而且,能救苏家且揭穿九王阴谋的,还有一个男人。 “爹爹!”苏南枝嗓音如疾雨,扣响门环。 九王连忙扶起跪地的苏正,丹凤眼已朝门外急急看去。 多么情真意切啊,人还没到光听见个声,九王就迫不及待看向门外… 苏正心里慰藉地叹口气。 苏南枝进门,忍不住眼尾泛红。 她终于能和冤死的爹爹说话了! 爹爹为官半生救人无数,那儒雅斯文的面容里带着些清苦,透着慈祥,因朝堂之事,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面色沉老如古钟,站在纤尘翻飞的日光中,朝她疲惫地扯出一抹微笑。 “枝枝怎么来了?” 萧瑜白衣胜雪,气质清落干净,斯文尔雅,看着她时双眸像浸着春水的玉,透着暖意,温声唤道:“大小姐。” 第二章 鱼儿上钩 只有苏南枝知道,他借着温润的这张皮,以正义之名行了多少恶事。 可叹她前世数二十年,竟从未察觉过。 她压住心里泛出的恶寒,身子僵直,袖中指尖掐入掌心,朝他施礼,一字一顿:“王、爷、万、安。” “大小姐何须如此多礼了?”萧瑜满眼溺爱,拨弄着玉扳指,笑着安慰,“你父亲一事不必担心,本王必定找出为他平反的关键证据,几日不见,你像是瘦了?” “劳王爷关心,枝枝没有瘦。” 苏南枝眼中闪过急色,几次欲语还休,目光在萧瑜与苏正之间犹疑。 她似乎急得不得了,三番五次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萧瑜沉默了下,看出她的难言之隐。 苏正也隐约察觉到女儿有话要私底下讲。 如果萧瑜强行留在这里,就有点不识时务了,有违他素来营造的通情达理形象。 他嘴角勾起浅笑:“大小姐似乎有事要和苏大人单独相商,那本王先走一步。” “若非女儿家的私密事,其实没什么好瞒着王爷。王爷愿帮苏家,大恩大德,枝枝没齿难忘。” “大小姐,言重了。”萧瑜嘴角笑容更甚,语气亲密,“帮枝枝和伯父,是本王分内之事。” 话里的弦外之音惹人遐想。 他是把自己看做苏家女婿,才讲的分内之事。 若是前世,苏南枝早被他撩的耳红心跳,可此刻,嫣然微笑的她心底却是一片冰冷不屑。 众人恭送萧瑜离去。 萧瑜颔首回礼,一路行至马车内后,脸色骤变,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狠辣之色。 马车在官道上徐徐驶过,萧瑜屈指微叩案板,嗓音凉冷无情。 “苏正两朝元老,赤城忠心,若能拉他入麾下,本王当上太子的胜算必定翻倍。本王常年查探乱党,以乱党设计苏正易如反掌,鱼要上钩了,之前留一手的证据,该派上用场了。” 车外的心腹应声答:“王爷妙计!” 苏府书房。 苏南枝没控制住,先是扑进苏正怀里哭了一场,哭的苏正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忙拍着她后背安抚:“枝枝,别哭,爹爹衣衫都被你哭湿了,你怎么了?” “是有人欺负你了吗?爹帮你收拾回去” “没、没什么,我就是很想爹爹……担心爹爹。”苏南枝鼻尖通红。 “怎跑那么急?鞋都脏了。”多日丧脸的苏正哑然失笑,蹲下来,拍了拍苏南枝鞋尖前的一团灰,嗓音疲惫:“爹爹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爹爹,这辈子都不能有事。 苏南枝也不会让苏家有事的。 她再不想看见至亲全部惨死在阴谋诡计中,父亲五马分尸被剖肚点油灯,哥哥战死沙场被野狼分食! 苏南枝目色万分凝重,带着哭后的鼻音讲道。 “爹爹,女儿有疑虑。若九王真想帮苏家,为何在最开始您陷入勾结乱党风波时没站出来,为您辩驳?倒像是钓着咱们,拖到最后关头,才站出来?” “难道他就不怕得罪陛下吗?若非有十足把握,九王那般谨慎小心的人,又怎会如此信誓旦旦?” 满门抄斩的节骨眼上,苏正也病急乱投医,欲意为九王说两句,却沉默了。 期初他陷入勾结乱党丑闻时,大半官员都为他说情,九王确实没帮他,等到陛下大发雷霆,根本没人敢为他讲话时,九王却站出来言辞凿凿地说帮他。 像是…必定…会平反成功似的… 但凡沾染乱党,皆是陛下逆鳞,眼下正值争储关键时刻,九王素来谨言慎行,今日却如此冒大不韪,难道就不怕令陛下生厌吗? 除非九王手里早已有确切证据,能直接帮他平反成功,又能给皇上留下清正的好印象,陛下最钟爱正直之人,也能让苏家从此誓死效忠九王。 苏正脑子一片混乱,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叹息:“枝枝,先不要胡乱猜测。至少九王愿意站出来救我们,除他之外我们根本别无办法啊!根本没有人敢帮我们!银霜,把小姐送回去休息。枝枝让爹再想想!唉……” 其实,并非像爹爹说的那样别无办法。 走出书房的苏南枝,目光沉冷如雪。 她打算去找那个除了九王之外,唯一能帮苏家的人——摄政王萧沉韫。 他也是朝政斗争里极少不站队的官员。 如一柄灌满杀气的利剑镇压着暗流汹涌的朝堂,有他在,大庆朝永远不会乱。 只可惜苏家出事,正值萧沉韫为亡母服丧,要在静安寺上代发修行三年,眼下正是萧沉韫服丧的第二年,除非事关国家存亡,否则绝不出山。 苏南枝一定能让他出山帮苏家。 因为前世死后二十年,她看到了很多人的命运,她知道萧沉韫最隐晦的秘密。 第三章 权柄滔天的王 找萧沉韫之事必须尽早。 三天后,苏家就会全部关入大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吃过午饭,苏南枝留下一张纸条,让丫鬟穿着她的衣服装睡,瞒几个时辰应该不是问题。 趁着锦衣卫换班时,费劲心思钻狗洞逃出了尚书府,火速骑马朝骊山奔去。 骊山地形复杂,数十座山脉连绵而起,山中水雾环绕,看似普通,若无拜帖,踏进一步便杀机毕现。 沙沙、咯吱,有人踩着山中的枯枝叶来了。 苏南枝听到声音,机警地躲在树背后。 恰逢此时天边打雷,风卷枯叶翻飞,苍翠欲滴的竹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从接天连地的竹林深处,缓步走来个清瘦高挑的男子,一袭青色僧侣长衫,带着僧帽,玉质金相,剑眉入鬓。他面色沉静,气质如凛冬雾凇般冷淡,冷白修长的手指捻着挂在虎口的小叶紫檀佛珠。 他目光锐利冰冷,朝前方看去。 刹那,树叶摇晃的缝隙间,她分明感觉这个男人看见她了,她犹豫如何解释时,男人又如视无物地移开,平缓冷定,朝前走去。 山中人少,不容易碰到静安寺的人,苏南枝在男人即将消失时追了上去:“和尚,小和尚,等等,我有一事相求。” 瞬间,暗处密密麻麻无数的利箭对准了她的后脑勺。 随着和尚脚步微顿,数以千计的暗箭又再次收回。 苏南枝气喘吁吁地停在和尚面前,清澈明艳的杏眸透着焦急之色,她狠狠将手腕掐出血,疼得她泫然欲泣:“师傅,我父亲十年前在静安寺入佛门后就断了联系,如今母亲惨死家中,我又无其他亲朋好友,想找我父亲还不知法号,能不能劳烦您带我上山,我认认父亲,请他超度家母!”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眸中流出,苏南枝哭的双眼通红,话罢,就要下跪磕头:“求师傅带我进寺。” 她本以为出家人慈悲心肠,定能在下跪前扶她起来,哪想和尚竟置之不理阔步离去,心无旁骛地默默诵经:“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嗓音清冷,像浸过冰水一样。 此处并无旁人,若自己打晕小和尚,穿上他的僧衣混进静安寺,寺中一百多个僧人,想必萧沉韫的护卫也不会全都认识。 她见小和尚置若罔闻,不动神色抓起地上的木头,对准男人带着僧帽的头,重重劈下去—— 下刻! 万箭齐发,全部射向苏南枝! 一只微凉强劲的手攥住她手腕,耳边冷风呼啸,男人在雨中带她移到十步之外,重重将她摁在了树上,沉静清冷的眸子霎时灌满杀意,他微眯眼睛,目光如出鞘的利剑伤人于无形,冷冷道:“想干什么?” “刺杀?” “谁那么蠢竟然会派你这么废物的人来?” “一派胡言,山中根本没有曾婚娶过的和尚。” “本王不想在修行期间杀人!” 他竟然是萧沉韫!前世只见过二十年后的摄政王,竟不知他年轻时竟这般面若冠玉。 就在苏南枝感觉脖子都快断了时,男人松手,她咳嗽连连,跌坐在地上疯了一般呼吸新鲜空气,看着男人正欲离开的背影,她死死攥住他的袍摆:“等、等下……” 细雨斜斜落下,山风刺骨寒冷,苏南枝浑身都被雨淋湿了,长裙紧贴着她的曼妙曲段,她狼狈如草芥般的磕了几个头:“民女苏南枝,苏正之女,有要事禀报!” 头顶传来冷漠疏离的声音:“本王服丧期间,除非事关国家存亡,其余杂事一概不管。” “我知道。” 雨水淌过苏南枝清丽的脸庞,脑子里闪过全家惨死的回忆,她咬牙跪倒在前,狠狠的磕头:“家父正直廉洁,前不久被人陷害,苏氏满门将被抄斩,他战战兢兢为官三十载,如今身陷囹圄,无法自救,臣女求王爷救家父一命!这样爱国爱民的忠臣不该冤死!” “呵。”萧沉韫冷冷道,“此事危急国家存亡?” 苏南枝咬牙硬着头皮道:“并不。但倘若良臣都像家父这样冤死,大庆再无良臣可用,佞臣当道,大庆也会亡国。所以,摄政王不该袖手旁观。” “倒是……伶牙俐齿。”萧沉韫捻动佛珠,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匍匐在脚边的女子,“本王与苏家并无交情,趟这趟浑水,于本王没有好处。” “若王爷能帮忙,苏家会以王爷马首是瞻,誓死效忠王爷!” 前世只要追随萧沉韫的全都名利双收,此生,若要在大风大浪的朝堂站稳脚更,她更愿意让苏家追随萧沉韫。 这绝对是上上策,何况萧沉韫还极爱护短。 萧沉韫看着女子墨发上精美的玉兰簪,将佛珠放入袖中:“那你,又能给本王提供什么?” 萧沉韫此人极其精于算计,最讲究独善其身,绝不会白帮忙。 “民女价值不高,无钱无权无势,但王爷让民女做什么都成。” 她指的是报恩,前世她知晓太多人的命运,完全可以帮助萧沉韫在朝堂上顺风顺水。 男人挑起了剑眉,意味深长:“做什么……都成?” 第四章 本王缺个丫鬟 她为了苏家自然是做什么都成! 苏南枝窈窕纤瘦的腰肢跪伏在地,如池中新荷不堪一折,发髻微乱,雨水淌过她小巧的鼻梁、樱粉的唇,最后流进雪白的胸口,竟另添了几分柔弱的风情与媚色。 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呵。 萧沉韫俯身,采撷了她头顶的玉兰簪,放在手中摩挲:“蒙住她的眼睛,扔进来,带上山。” “是!” 身后的暗卫逐渐显现,个个身材魁梧罩着黑衣,腰间配着阔刀。 苏南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卷入胳膊中,蒙上眼带上了山。 她从未与萧沉韫打过交道,摸不准他的性子。只觉得他阴沉的可怕,与其相处让人情不自禁的恐惧,与他斯文清俊的脸完全不符合。 砰地一声。 苏南枝掉在地上,她吃痛地捂着摔伤的胳膊,紧接着又跪在了萧沉韫脚边:“王爷,您答应救我父亲,不知什么时候……” 萧沉韫把玩玉簪的手停了下来,冷沉的眸子如冰山那般朝她压下去,玩味道:“本王何时答应了?” 苏南枝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沉韫,若不答应方才为何还要说那么多?但他确实至始至终也没明确表态。 苏南枝内心惴惴,紧皱眉头,脸色越发苍白,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讲那个秘密吗…… “若王爷不打算答应,又为何要带我上山?”纯属戏弄吗? “啪”地一声,萧沉韫折断玉簪:“本王这里缺个丫鬟。” 苏南枝喉咙微紧,抬头望进那双寒冷至极的眸子里,这眼穿透力很强,能直击人心,仿佛能堪破所有人的心思,不过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萧沉韫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冷漠无情。 就是他,手上万件案子,没有一件冤假错案,秉公执法、冷漠无情,成为权柄滔天的摄政王。 现在,只有他能救苏家。 苏南枝不得不敲碎傲骨:“我愿意。” “皇叔!”一道甜到骨子的娇音响起,穿着华丽耀眼的宋佳月端着桂花酿缓步而来,脸色挂着甜蜜蜜的笑,却在看到苏南枝那刻僵硬了:“苏南枝!?” “佳月郡主。”苏南枝微愣,竟然没想到她也在这里。 宋佳月是皇后侄女,养在宫中,跟着公主一块喊萧沉韫皇叔,也是唯一能靠近萧沉韫的女子,因为她双亲是救萧沉韫死的。 “嗯。”萧沉韫淡淡点头。 “为何……为何她在此?”宋佳月笑着问,“皇叔最疼阿月了,快告诉阿月,怎么还把苏家姑娘带上山啦?” 萧沉韫眉宇不可查觉地微皱:“私事。” “啊?什么私事呀?皇叔还是第一次带其他的女子上山诶,阿月好好奇。”宋佳月转身,眼中的冷意一闪即逝,挡在了萧沉韫和苏南枝中间。 “你逾矩了。”淡淡的一句话。 宋佳月立刻闭了嘴,既是私事,她就不该过问,立刻笑道:“皇叔不说阿月便不问啦!” 苏南枝一直在回避宋佳月的目光,苏家与宋家不和,而且宫中皆知,皇后铁了心要把宋佳月嫁给萧沉韫,奈何,上辈子宋佳月连萧沉韫的手都没牵到。 萧沉韫看了眼一直低头的苏南枝:“茶。” 苏南枝立刻提壶斟茶,恭敬地递过去。 “墨。”苏南枝立刻跟着仆从一道去拿笔墨纸砚。 看着忙前忙后的苏南枝,宋佳月微眯眼睛跟了上去,在屋后面截住了苏南枝,笑道:“苏大小姐,怎么开始接近摄政王了?难道是为了你那不中用的爹?以前我可不知道皇叔见过你,你与我皇叔很熟吗?就替他倒茶?你有什么资格碰我他的茶杯?” 父亲和苏家是政敌,宋佳月从前处处都爱刁难自己。 千算万算没想到居然碰到了她! “我与摄政王清白干净,郡主大可放心,没人能抢您的王妃梦。”苏南枝温茶淡笑,总不能说自己给他当丫鬟吧。 “你——”宋佳月气极反笑,“你浑身湿漉漉的,是故意淋雨吧?不就是想把身子线条露出来吗?手段跟那花楼里的女子一样下作!还抢着拿纸墨笔砚,我看你是想找存在感找疯了!皇叔手里竟还拿着你的发簪!苏南枝!我警告你!但凡你敢再靠近皇叔一步,我必定让你付出代价!” “摄政王怕是没见过郡主这般牙尖嘴利的模样吧。”苏南枝嘲讽地转身离去。 “你!”宋佳月气结,看着苏南枝离去的背影,眼中带着狠意,勾起了嘴角。 第五章 那个致命秘密…… 苏南枝取了墨,便一直站在萧沉韫身边研墨,看见他正在誊抄佛经。 萧沉韫在战场上杀敌千万,染血无数,没成想在案牍前竟又显得那般雅致斯文。所以,清潇俊美全是假象。 第二日。 苏南枝很早便侯在萧沉韫门前了。 听他醒了,苏南枝便将洗脸水端进去,好在以前有伺候祖母洗漱的经验,刚好抬头时,便瞧见清瘦修长的男人穿着雪色里衣,交叉的领口隐约透着充满力量感的肌肉,霎时,她便红了脸,险些将水荡在了地上。 萧沉韫眉头紧锁,见她换了身丫鬟穿的衣服,倒是听话。 “一个名门闺秀,上赶着给男人做婢子,你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萧沉韫慢条斯理地拿起架子上的鸦青色长袍。 “为了苏家,我愿意。”苏南枝想起家中奴婢给父亲更衣时的场景,低下头,脸不红心不跳,冷静地给他穿中袍、外衣。 萧沉韫鼻尖萦绕着清爽的发香,看着连中衣都给他穿反的女人,拿走玉腰带:“本王自己来!” 等苏南枝退出去后,恰好碰到宋佳月前来。 “皇叔穿衣从来不需要人伺候,你竟死皮赖脸地为他穿衣!”宋佳月感觉自己被严重威胁了,扬起手便要甩苏南枝一巴掌,却被她躲开了。 下刻,萧沉韫走了出来,宋佳月不敢造次。 “王爷。”远处,余晔飞来行礼,“属下有事禀报。” 宋佳月福礼告退。 苏南枝也不敢耽搁,正要离开时就听萧沉韫道:“你留下。” 还没走远的宋佳月听到此话,略微诧异地看向萧沉韫,揪紧袖子离开。 “锦衣卫发现苏南枝出逃,触怒陛下,苏家全被关入大牢,正全力追捕苏南枝。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锦衣卫正朝静安寺来。”余晔毫不避讳道,“苏家的事,王爷还要帮吗?听闻陛下震怒,但凡帮说话的都被贬职了。” 帮苏家是有风险的。 已经关入大牢,斩首的日子也快了。 况且此事错综复杂,不可能凭借苏南枝一面之词就相信苏正蒙冤,调查也需要时间,若查的太久,只怕苏家上下尸体都凉透了。 萧沉韫眸如寒沉负手而立,凝视远方,何况他本就被陛下猜忌,功高震主,这才借着服丧、带发修行三年躲避锋芒。 “王爷慎重。苏正两朝元老,素日与您交往不深,若您贸然救苏正,势必会让陛下误会您招揽羽翼。”余晔杀气满满地看向苏南枝,“不若……”将她抓回去送给锦衣卫。 萧沉韫不可查觉地微叹息,冰冷地看苏南枝一眼。 他的人敢当着自己说这些心腹话,难不成萧沉韫不打算帮苏家了?还打算杀了自己? 苏南枝咽了口水,攥紧拳头,脸色发白,萧沉韫惯来会明哲保身,陛下如此震怒,摄政王权势滔天终究是臣子。 “缉拿罪臣之女苏南枝,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阻拦!”锦衣卫头领穆常之举着令牌,气势汹汹而来。 他是陛下最看重的心腹,皇亲国戚也得让他三分。 所以,山下的暗卫没敢多为难。 情急之下,苏南枝泪意涌了上来,最后一次跪在萧沉韫脚边,哽咽求道:“王爷圣明,您与我父亲同朝为官,自然了解他的品行,您办了那么多案子无一冤案,您怎么能看着为大庆鞠躬尽瘁的栋梁被冤死?” 她知晓萧沉韫正直惜才,企图说服他。 但萧沉韫需要明哲保身。 萧沉韫居高临下,如睥睨蝼蚁那般冷静地看着脚边女子,长身玉立静而不语。 “苏南枝在那边,抓她回去关入大牢!”穆常之对照画像,带着一群锦衣卫跑了过来。 罪臣之女关入大牢,死法一般都比较惨,要么是被狱卒欺辱,要么卖入青楼万人骑。 眼见穆常之提着明晃晃的大刀而来。 难不成,这一次又无法改变命运吗? 一股无力的宿命感如鬼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只有说出那个秘密了。 萧沉韫前世终生为官,不追求党羽,也不好女色,终生未娶,这样的人,他的欲望、所求,竟是藏在密室的那副画像上的女人。 苏南枝死后无意闯入萧沉韫王府,发现白日冷心冷情的他夜夜都会坐在密室里,凝望着那副美人背影画不吃不喝。 画上女子婀娜窈窕,撑着海棠伞,却只有背影。 她曾看到过他目光近乎缱绻偏执地盯着美人图,痴迷柔情,也曾发了疯似地双眼猩红,一遍又一遍地画女子背影。 苏南枝抬起哭红的眼:“我能帮王爷找到密室中的女人。” “密室?女人?”萧沉韫眸色猛然一变,随后恢复如常,俯身狠狠掐住她下颚。 第六章 您对她朝思暮想 “密室里那副女子背影画——” “你说什么?”萧沉韫蓦地打断她,微眯眼睛迸射杀意。 “我知道那名女子的下落…” 萧沉韫沉下脸,力气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本王的密室?又如何得知那副女子背影图?你怎么可能知道!”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苏南枝艰难开口,谎称,“民女会算卦。” “你会算卦?”萧沉韫冷笑。 “家父被人害一事,我推算过卦象,显示只有您才能救苏家,但我心里清楚,若不为您做点什么,您又怎会白白帮助苏家?便推算了您的事,卦象告诉我密室里有女子背影图,也提示了寻找女子的方向。” 苏南枝不能说自己重生了这种荒谬的话。 “哦,你会算卦……那你倒要说说,本王如何才能找到她?”萧沉韫逼问。 “江南,她应该在江南芙州。” 苏南枝忆起前世这个时间,萧沉韫只查到女子在江南一带,要三年后他才会查到女子在芜州出现过。 萧沉韫微微一滞,苏南枝居然也知道她出现在江南一带。 苏南枝脸色逐渐死白,快窒息了:“若王爷帮苏家,我必定帮你找到她的下落!毕竟王爷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找起来也太麻烦了吧。” “你……还知道些什么?” “…卦象上显示,您对她…朝思暮想…您每晚都会在密室看她…”苏南枝为难地开口。 “够了!” 萧沉韫冷呵斥。 关于她的事,只有心腹知晓,苏南枝竟然知道的那么详细…就连余晔都不知道自己每晚去密室看她… “若你真能找到,莫说帮苏氏平反,提携苏氏家族又何妨?!” 萧沉韫猛然放开苏南枝,苏南枝捂着被掐出痕迹的脖子大口呼吸,洁白额前急出细汗。 不到万不得已,苏南枝根本不想以秘密要挟,萧沉韫心思缜密到可怕,他不信乱神怪力更不信算卦,今日糊弄过去,他日后还是会起疑心,自己找不到那个女子,下场一定很惨。 但下场再惨,她坚信萧沉韫也不可能像萧瑜那样置苏家于死地。 一番思虑后,穆常之已赶到了面前,只有十步之遥时—— 萧沉韫从容不迫地接过余晔递来的雪色大氅,哗地一声,盖住了跪在他脚边的娇小女子,大氅微微曳地,他拢了拢大氅,苏南枝被遮的严严实实。 穆常之蹙眉,跪地行礼:“微臣拜见摄政王,受陛下之命,前来抓捕苏家嫡女苏南枝,方才见她在您身后,还请您配合微臣,应召圣旨,交出罪臣之女。” “苏,南枝?”萧沉韫接过余晔递来的佛经,修长指尖翻页,“不认识。” “此女趁乱混入了寺中,您不认识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刚刚在您背后的那个便是天下第一美人,苏南枝。”穆常之耐心解释,想摄政王与苏家也没交情,应该不会包庇。 “天下第一美人?”萧沉韫嗤了一声,淡淡道,“更没见过了。” “……”穆常之脸色冷了几分,还得赔笑,“摄政王说笑了,微臣分明看见她就在你——” 萧沉韫侧身,大氅晃动时,苏南枝连忙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察觉到大氅内的动作,萧沉韫不动声色地拽开她的手。 穆常之见他身后无人。 “余晔你见过本王身后藏人了?”萧沉韫道。 “王爷何等人物,怎可能藏人!自然是从来没藏过什么罪臣之女的!穆大人可别为难咱们王爷。”余晔皮笑肉不笑,将手放在刀柄上。 为难二字,犹如泰山压顶,穆常之当即跪下:“微臣不敢!!” “那便慢走不送。”萧沉韫变了脸色,冷冷道。 “可。可——”穆常之还想搜查,他分明看见苏南枝藏在萧沉韫身后。 萧沉韫不耐烦地打断他:“滚!” 穆常之捏紧拳头,吓得当即磕了个头,不甘心地离开。 待穆常之带着浩浩荡荡的锦衣卫走后,苏南枝险些跌倒在地,高度紧张后浑身无力,还紧紧抱住萧沉韫的大腿,一刻都不松。 “人,走了。” “手,松开。” 萧沉韫眉头紧锁。 “来人把她手砍了!” 苏南枝立刻将手松了,扶着柱子站起身。 萧沉韫看了眼自己被攥皱的衣袍,眉宇深锁,将罩了苏南枝的大氅劈头盖脸地扔了下去,随后进书房处理公务。 下刻。 苏南枝还没反应过来时,“啪!”清脆响亮的一巴掌落在了脸上。 宋佳月拉住她的手腕,朝无人的暗处走,咬牙切齿地指着她脸:“本郡主都不好意思说那脏嘴的话骂你!为了救苏家,你真是不要脸啊,都敢往皇叔衣服底下钻,我看你过两天就要爬床了吧!堂堂苏家嫡女,竟为奴为婢肯当个暖床的——” “啪!”在宋佳月没反应过来时,苏南枝甩了她一巴掌,“说够了没有?” 她温柔好说话,不代表她没脾气,前世就是太天真,处处被宋佳月欺负,如今重生了,她便要好好活一次,狠狠打宋佳月萧瑜这些人的脸! “你竟然打我!?” “我在静安寺的事情,是你告密的吧?除此之外,我的行踪没暴露给任何人。”苏南枝眼中是一片平静的冷意,“你若再招惹我,我便把你与太子幽会之事,广告天下。” 太子幽会…之事…… 如晴天霹雳那般,宋佳月差点吓的跌在地上,满目怒火:“你瞎说什么!你胡说!” 第七章 碗里太子锅里皇叔 苏南枝自然不会胡说,前世死后她游荡世间看到了太多人的秘密了。 比如宋佳月。 “你父母双亡,在皇后那里装可怜换皇后疼爱,皇后想让你嫁给摄政王来牵制他,奈何你不中用,皇叔长皇叔短这么多年,他也没对你有半分心思,你见摄政王这靠山不稳,到了出嫁之年便开始心急起来。” 苏南枝话音不大不小,宋佳月却拼了命地去捂住她的嘴巴,怒骂道:“贱人!你污蔑本郡主!你给我闭嘴,闭嘴!” “你怕摄政王不娶你,又不甘愿嫁的太差,便勾搭上太子。但皇后根本不会让父母双亡的你嫁给太子,若她知道你密会太子,觊觎太子妃之位,你还能稳稳的做郡主吗”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信口雌黄!”宋佳月气急了,攥紧拳头,浑身发抖,“你让皇叔知道,我便杀了你。” 最后那刻,宋佳月寒光毕现。 “我虽是罪臣之女,昔日好友还是有两个的,你若再敢告密,我便让人将这事儿讲给皇后听。”苏南枝樱唇微勾,缓步过去,凑在她耳边轻声慢语,一字一句,“我不怕死,那你怕不怕身败名裂呀……” 无父无母的宋佳月不知受多少苦才当上了郡主,宋家势大,但家中无父母撑腰,终究没人瞧得起她,她渴望名利权势,如今才爬上云端,若被人知道她委身太子又勾搭摄政王,只怕会万人唾骂。 她绝不能身败名裂! 见宋佳月逐渐冷静下来,不在讲话,苏南枝同她擦肩而去:“很好。” 山风呼啸,大雨渐下。 宋佳月看着苏南枝窈窕曼妙的背影,杀意与仇恨渐起,咬牙小声自语:“凭什么你可以被皇叔以做奴婢为由,留在寺中避险,得到庇佑……你竟还知道太子一事,今日你在我眼前猖狂,我就叫你看不到以后的太阳!” 苏南枝玉指轻轻抚平宋佳月弄皱的衣领,恰好碰到拐弯处走来的余晔。 “苏姑娘,王爷有请,九王也在正厅寻你。” “九……王?”苏南枝嘴角笑意微愣,秀眉不可察觉微皱,心中起疑,萧瑜为何会找自己。 “说是找到了帮苏家平反的证据,既如此,姑娘下午就能跟九王下山。” 苏南枝面上颔首,得体一笑并不说话,心中却升起一片渗入骨髓的冷与恐惧,萧瑜当真是步步紧逼,不遗余力地要苏家要圈套里赶。 她才走到门外时,屋中萧瑜便站起身接过随侍手中的狐裘大氅,步伐急急而来,将鹅黄色大氅披在她身上,还系了带子:“都怪本王没有保护好你,叫你受苦,慌不择路下逃到静安寺,还委屈地装成丫鬟。外面下着大雨,眼看就要下雪了,你穿这么少,可有冻到?” 萧瑜英俊的脸上满是担忧与焦急,丹凤眼中只有苏南枝一人,语气温柔如冬日暖风,世间女子都很难不动心吧。位高权重、英俊温润、体贴细微。 可,全是算计! 苏南枝温婉一笑,拢住大氅,退后两步:“臣女参见九王,谢过九王关怀。” “你怎么和本王客气?眼下苏家被困大牢,本王已经找到洗脱你父亲冤屈的关键证据了,时不待人,快随本王下山。”萧瑜成熟稳重地转身,恭敬行礼,“皇叔,我们就不在此叨扰了。” 苏南枝嘴角噙着笑,额前早已是密汗,她躲过萧瑜,跑去跪在萧沉韫跟前:“九王,枝枝怎敢连累您?若耽搁您前程,枝枝万事难辞其咎,事关重大,摄政王已答应查清此事,就不敢再劳烦九王为此奔波。” 萧瑜心中微暖,都快家破人亡了,苏南枝竟然还担心自己被牵连。 萧沉韫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二人,看着执意向自己求救的苏南枝,又拿起案牍般的佛经,漫不经心地揉了眉心,喝了口茶:“少有看见九王这般着急过,苏南枝,你便随他下山,好好处理苏家的事。本王事务繁忙。” 第八章 没有挣扎没有求救 什么事务繁忙,不过是推诿之词。 萧沉韫确实不想管。 苏南枝手足无措,慌乱中手心攥满了冷汗,早已想不出任何辩解之词,她该怎么讲,和谁讲才会相信,眼前衣冠楚楚的九王就是陷害苏家的人! “难道王爷不想找到画像上的女子了?” 苏南枝嗓音平静,压低嗓音,小声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找得到她,若找不到,只怕王爷往后二十年的时间都找不到了,想必王爷已经等她很久了吧。” 前世,她就是看到萧沉韫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那女子。 萧沉韫攥主佛经的手微微用力。 苏南枝在要挟他。 确实,这么多年了,他根本找不到她,她就像凭空消失那般被人抹去了所有线索,哪怕萧沉韫费尽心血都得不到半点她的线索。 但凡涉及她,萧沉韫就会丧失几分理智,捏紧白瓷茶盏,灌了一口刺喉的凉茶:“九王,将你手上掌握的所有关于苏家的证据,全部转交给本王。” 萧瑜措手不及,方才他离苏南枝与萧沉韫远,听不清讲了什么,可短短一瞬,萧沉韫竟然要插手此事?他可是特意挑准萧沉韫服丧期间,不理朝事才设计苏正的。 若他插手,萧瑜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叔,您在服丧期间,向来不理朝事,此时我已经全部调查清楚了,并没有困难之处,皇叔请放心,我必定还苏尚书一个公道,此等小事,又何须大材小用让皇叔亲自处理?” “这样啊,既然都调查清楚,正好把所有线索移交给本王。”那他也不必多费力了。恰巧半道截胡。 萧瑜完美的温润神色,忽然裂了一道缝隙,迟疑地站在原地。 他深知萧沉韫说话不喜欢重复第二遍,这已经是第二遍了,萧沉韫目光逐渐变沉,变冷。 萧瑜袖中拳头攥紧,在泰山压顶般的目光下终于低了头:“明日,我便将本案所有线索整理成册交给皇叔。皇叔修行期间还为朝堂之事烦忧,真是满朝文武的标榜,小侄定当向您好好学习。” 说了一番好话,才见萧沉韫脸色好转。 苏南枝也松了口气。 “静安寺是越来越吵了。”萧沉韫漫不经心以茶盏撇去水面茶沫,意有所指。 萧瑜绷紧脸色,立刻拱手做礼:“小侄现在就去办,不敢在叨扰皇叔了。枝枝,你随本王一同下山。”萧瑜温润看向苏南枝。 方才萧沉韫说静安寺越来越吵,是摆明了讲闲杂人等太多。 其中就包括苏南枝。 可…… 苏南枝根本不想同萧瑜走太近,那样攻于算计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被他算计了。 她颔首垂眸:“摄政王有意帮苏家主持公道,臣女无以为报,愿时刻待在摄政王身旁效犬马之劳,倘若摄政王要问苏家的事,枝枝也可随叫随到。多谢九王关怀,臣女便不同您一道下山了。” 萧瑜眼中闪过诧异,从前苏南枝最为信任他,今日待他这般疏远。苏南枝话说的漂亮,挑不出毛病,他干笑了声,不好强求。临走前,深深地看了苏南枝,目光缱绻柔情。 苏南枝却垂眸,装作没看见。 哪想,在萧瑜即将踏出门槛时,屋中众人脸色微微变化。 只听一阵浩浩荡荡的马蹄闯来,门口闯来争吵之声。 “静安寺清修之地,尔等竟敢乱闯?” “本官此次奉圣旨而来!谁敢拦,便是忤逆陛下!” 接着。 齐刷刷的亮剑声,似乎僵持之际,对方硬闯进来,气势汹汹的穆常之右手举着圣旨,高傲而来,跨入门槛,环视了四周,没成想萧瑜也在,最后目光迅速落在苏南身上。 “罪臣之后苏南枝,果真在此。”穆常之展开圣旨,目中无人地讲道,“先前微臣奉陛下口谕而来,捉拿苏南枝,摄政王口口声声说并未见过此人,可眼下苏南枝又在静安寺。这次陛下可是亲自拟了圣旨,王爷可不要违背圣意包庇罪臣余孽啊,这可是欺君之罪。快将人交出来。”他拱手朝天,讪笑了声。 萧沉韫端坐上位,将手中茶盏猛地按在桌上,目光冷如冰刀,忽而阴鸷,气场瞬间将四周的空气冻结。 必定是先前穆常之看见了苏南枝,遭到萧沉韫阻拦后,进宫禀告了皇帝,如今拿着圣旨而来,谁敢抗旨? 可…… 就算仗着圣旨,穆常之也不该在萧沉韫面前这般嚣张。 萧沉韫呵了声,缓步走去,面无表情地站定在穆常之面前,他高出穆常之半个头,如睥睨草芥那般俯视穆常之,目光冷彻骨。 穆常之雄赳赳的气势,瞬间减去大半。 “穆常之。”平静冷淡的嗓音。 穆常之竟没来由地生出惧意,拱手作揖,咬牙道:“微臣在。” “你大抵是活腻了吧。”萧沉韫把玩扳指,轻笑了声。 他在笑,在场人却纷纷捏了把冷汗,全部跪地。 穆常之喉咙微紧,那句轻飘飘的活腻了,就像无数冰窖巨石砸在了身上。 世人都知萧沉韫目中无人,行事猖狂,而穆常之作为锦衣卫首领、陛下最器重的心腹,仗着皇帝做靠山,成了满朝文武恭敬的人物,却屡屡不被萧沉韫放在眼里,久而久之便心生怨恨,好不容易仗着此次圣旨,原本想压萧沉韫一头,却不想,他是打错了算盘。 即使萧沉韫服丧期间,一年未处理政事,他仍旧是天下第一权臣。 霍地。 穆常之黯然跪地,语气低了几分:“王爷说笑了,微臣只是奉命行事抓苏南枝罢了。还请王爷不要阻拦,毕竟圣旨难违。” 萧沉韫唇角平静地微勾,拍了一下穆常之的肩膀,淡淡道:“穆大人动不动就跪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姿。” 穆常之察觉到肩上强大的力量,压得他骨头都快碎了,根本无法起身。萧沉韫突然收了手,由于惯性,他竟身子前倾哐当磕了个头。 “把、把人押走。”穆常之肩膀无法动弹,疼的龇牙。 萧沉韫未加阻止,便是默许。 穆常之的人上前,给苏南枝戴上手铐脚链,苏南枝略带湿意的杏眸望向萧沉韫,只见萧沉韫修长指尖捻着佛珠,眸光沉静如古潭,不起一丝波澜。 被拷上枷锁的苏南枝,没有挣扎,没有求救,美丽的水眸垂下来覆住不安的情绪,与那双冰冷平静的眼睛四目相对,娇音缓言:“臣女相信,王爷会守信的。” 第九章 一定要报仇。一定。 苏南枝分明就很害怕,连音线都颤了,偏生还要极力强撑。 她就像湿漉漉的羔羊,柔弱、不堪一击,却还要与狼搏斗。 萧沉韫目光微暗,拨动下一颗佛珠:“本王言出必行。” 苏南枝眸出现光芒,摄政王最为重诺,有这个承诺,她便放心了。 她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了些,看向男人清浅一笑,笑容昳丽,浮出梨涡,那双杏眸仿佛含了三月春水,温柔明亮,灿若繁花。 萧沉韫眉宇微紧,看了一眼,移开目光。 但萧瑜却是看愣了。 苏南枝在笑,笑的这般明媚,却不是对着他笑……… 萧瑜面不改色,心中却掀起风浪。 有圣旨在,萧瑜更是连话都不说一句,看着苏南枝关入满是脏污的囚车。 这是苏南枝第二回坐囚车。 囚车关过屠夫匪徒,什么人都关过,又脏又臭,处处都是污垢,苏南枝扫了一眼,既来之则安之,平和上车。 纤细窈窕的娇躯,关入结实极重的囚车,在青山绿黛中沿着官道前行。 萧沉韫回了书房。 萧瑜冷静的表面下,尽是措手不及的慌忙。 摄政王插手此事,若苏家被他所救,自己则不能拉拢利用苏家,满盘计划皆输,这可是他一手为苏家设计的!若被萧沉韫查出自己是幕后主使,只怕再无翻身之地!萧沉韫强行插入此事,难不成他也有意招揽苏家? 萧沉韫早已权柄滔天……为何还要招揽?难不成是想……谋反? 若他谋反,自己绝无登基胜算。 所以,他必须破坏萧沉韫救苏家,萧沉韫可以插手,但最后能救苏家的只能是他! 萧瑜面色如常转身离去,坐进马车时,屈指慢敲窗户,眸中尽数冷辣。 暗处瞧着马车越走越远的宋佳月,紧紧拧着着丝绢咬牙:“苏南枝!九王主动来帮你,你却赖着不走,执意要留在山上缠着皇叔!真是水性杨花啊!” 贴身婢女榕花应和道:“郡主放心,如今苏南枝入狱,再也不可能出现在摄政王面前了。” “这还不够。”宋佳月深吸口园中的花香,心情极好地摘下开的最艳的那朵腊梅,扔在脚下狠狠碾踩,直至碾到花肉模糊,这才笑容肆意:“我要她像我脚底的花这样才行。” 宋佳月高贵骄傲地抬开脚,看着汁液四溅、花瓣烂成浆糊的腊梅,朝榕花招手:“你过来,晚些时候找人这样做……” **** 从静安寺到大牢的路约莫半个时辰。 途中,最难熬的不是路途颠簸晃荡,而是路人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便是苏家出逃的那个嫡女啊?昔日高门贵女又如何,今日还不是阶下囚!” “娇滴滴的姑娘到了大牢,还不得被蹂躏成残花败柳啊?” “苏家就该死!勾结乱党分裂国家就该五马分尸!死后还得剖肚点油灯!”“啊呸!!” 一口粘痰吐在苏南枝脚边,弄脏了绣花鞋。 苏南枝眼睫略动,看了眼脚尖,接着,不少枯菜叶子、树枝、菜篮子便砸了过来,不少围观群众窃窃私语,笑容满面。 其中有几个同龄姑娘,啧啧两声,讥讽道:“长得好啊,不如命好!天下第一美人死的早!” 驶入京城时,人群混乱,囚车中有些狼狈的苏南枝发髻微乱,几绺青丝垂下,一双眸子冷定,极力平静,瘦弱的脊背挺直,堂堂正正而不畏缩。 晃眼时,恰好看见百姓中衣饰华丽的宋佳月,正站在廊下笑吟吟地看她。 苏南枝敏锐地察觉到危机。 进入大牢,全是封闭的铁门,沉重、阴森、混淆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时不时传来渗人的惨叫,偶尔还能听见滚烫的铁板烙在肉上的滋滋声。 “呕”苏南枝脸色惨白。 走近了,却发现这惨叫声有些熟悉,路过看守最森严的一间牢房时,她瞪大眼睛,突然拼了命地扑过去,挣扎着抓住铁门,冲里头浑身是血的人喊道:“爹爹!” 本就清瘦的苏正入狱,如今更是骨瘦如柴、形如枯槁,头发蓬乱地披散,无力垂下的四肢被巨大的铁链锢着,干涸的嘴唇挂着血丝,他缓慢抬头,在看见苏南枝那刻,蓦然红了眼睛,哽咽道:“枝枝,你应该逃远一些……” “啪!”一巴掌狠狠甩到苏正脸上,狱卒吼道:“说!你勾结乱党还做了哪些危害朝廷的事!你就招了吧!按上手印,你死的也痛快!” 几巴掌甩到苏正脸色,虚弱的苏正开始躲避苏南枝的目光。他不想让最爱的女儿看到他这般没有尊严的模样。 狱卒拿起火堆里烧红的铁板,铁板上是密密麻麻的钉子,生气地按在苏正胸膛上,囚服当即烧成渣,空气弥漫着虚血肉烧焦的气味,他抓起苏正的大拇指就朝认罪书上按:“给老子签字画押!” 苏正立刻疯了那般躲避,毫无尊严地被狱卒扯住头发往墙上撞。 倔强的苏南枝杏眸通红,泪如雨下,她知晓爹爹最要面子,自尊心极强…… “看什么看!给我继续走!”穆常之没有耐性地推攘她,“你那间牢还在最前面。” 苏南枝攥紧秀拳,步步沉重至极地朝前走,身后父亲再也遏制不住的惨叫声犹如利剑那般,一刀刀砍着心。 她,一定要报仇。一定。 与她同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囚犯。 苏南枝蹙眉,防备地走进去,里面的味道实在不好闻。 她记忆中并无这男人的脸,重生后做事轨迹与前世不同,导致结果也不一样,她已经记不清同牢的人是男是女了。 牢房很小,铺了草垛,墙角潮湿长苔藓,苏南枝戒备地摘下簪子握在手中,疲惫地靠在角落。 时而有蛇虫鼠蚁,苏南枝虽然怕,但她知道,一切恐惧慌乱不安的情绪都会影响她思考,她得镇定接下来想想该怎么办。 此时…… 一道身形如阴影那般罩了下来。 同牢的囚犯忽而站起身,在逼仄的房中,摸着下巴朝她笑:“小美人儿~听说你就是苏家余孽,被陛下满门抄斩的苏家大小姐?看来你真是必死无疑,要香消玉损了。” 苏南枝貌美的脸上覆起一层冷霜,将手中簪子尖端暗暗对准囚犯方向,不予理会。 随着囚犯靠近,那难闻的味道越甚,熏得她发晕。 “何必这般清高?死了都没体会过欲仙欲死的快乐,真是太可惜了,不如……在下帮帮你可好?” 第十章 鬼、鬼鬼啊! 囚犯舌尖舔了舔唇角,眼睛逐渐发亮,看着一袭囚服也难掩绝色的苏南枝。 曲段窈窕,翘臀高峰,那莹白透亮的肌肤像是剥壳的鸡蛋一样,扑了过去掐住她脖子。 苏南枝奋力地将簪子刺过去,却不想! 手腕像卸力般软绵绵垂落,连扶墙起身都做不到,她刚想喊出声,一只脏手便死死捂住她鼻子。 衣裳扯落肩头,玉肩半露,清凉袭来,苏南枝脑中嗡嗡嗡炸响,忽而响起先前百姓中宋佳月的笑容。 是宋佳月,肯定是她设计的。苏南枝杏眸慌乱,所有的挣扎就像棉花打在那囚犯身上,毫无作用! 她仿佛已经想到了那双肮脏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时的绝望。 簪子在前方,她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捡起来——杀了他! 苏南枝将舌尖咬出血,樱唇鲜红,囚犯想要进一步动作。 她抓准机会,捡起簪子狠狠插入囚犯脖子中! 与此同时,一柄灌满杀气的利剑划破空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来,砍掉男人半边头颅。 鲜血喷射,囚犯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她。 下刻,一件带着松柏香的大氅从天而降,严严实实将她盖住,她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苏南枝整个人都被裹在大氅中,遮了脸,什么也看不见。 是谁……救了她…… 慌乱中她只听到男人阔步行走声,片刻,她被放在床上,那人松了手就要离开,尚在恐惧中的苏南枝如抓住救命稻草那般,攥住他的袖尖,大氅微滑,露出一双通红的水眸,目光破碎悲哀,看向前方—— “摄政、王?”竟是萧沉韫…… 萧沉韫停下脚步,同样看向她。 女子虽仙姿玉色,纤细瘦弱的身躯却微微颤栗。她面色呆滞惨如白纸,眼睛里尽是星光破碎的悲伤,美眸滑落一行泪,沾湿如琼玉的鼻尖,雪白细腻的天鹅颈上青紫斑布。 她,还是很害怕,像死里逃生的小鹿,不安又慌乱。 萧沉韫嗓音平静:“你现在安全了。” 苏南枝仍然攥着他的袖子,不说话。 萧沉韫抬手,将袖子从她手中一点点扯走,大氅微滑,苏南枝玉肩微露,美丽流畅的雪白肩线微微起伏。 萧沉韫脊背微僵,眸色微暗,转身便走,险些被门槛绊倒。 苏南枝娇音微颤:“王爷……” 萧沉韫喉结微动,脚步微停。 “臣女,谢王爷救命之恩。”苏南枝话音极轻极疲惫,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顺手罢了。”萧沉韫目光晦暗几分,抬脚彻底离开。 回了王府书房,余晔刚把房门合上,萧沉韫便将一方砚台砸了过去,砰地一声,砚台碎成几半! 余晔当即跪地。 “本王服丧的这一年多,京兆尹便是这般治理的?天子脚下,重兵把守的狱中,竟有试图奸辱女子的事情发生。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女子犯法量刑便是,但也决不能任人玩弄侮辱。”萧沉韫森冷怒意。 “女犯人一直是狱中弱势群体,属下这便将王爷的意思传达给京兆尹大人。”余晔硬着头皮道,“明日苏家在刑场满门抄斩,陛下亲临,官员百姓围观,您救出苏南枝,若穆常之禀明陛下,想必这又是一桩棘手的麻烦事了。” 萧沉韫蹙眉,视线一沉。 “臣女不会成为王爷的麻烦。”一道声音响起。 余晔一怔。 萧沉韫救出苏南枝后,顺手将她带回王府书房旁边的小憩室,却不曾想,苏南枝这么快便来了。 他还以为苏南枝出了这等子事,会像其他女人那样哭哭啼啼好几日,伤心到不能自理。 苏南枝换了王府婢子递去的衣裳,荷粉广袖裙,她如风雨中的新荷那般亭亭玉立在门前,腰肢清瘦,仿佛不堪一折,却身姿笔直。萧沉韫丹凤眼微眯,静静打量她。 “臣女不在,陛下查出您救了我,便是抗旨大罪。因此,我会自己回牢房。” “你今日一旦回牢,明日便会推上断头台、身首异处,你不怕?”萧沉韫颦起剑眉,饶有意思问。 “怕。”苏南枝沉默一瞬。 “怕,还回去?” “因为臣女相信,王爷正直重诺,必定会救下苏家。”苏南枝目光坚定平静地注视萧沉韫,直接又笃定,眸光熠熠生辉,直抵男人眼底。 萧沉韫嘴角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苏南枝在赌,赌萧沉韫生性自负,她故意装出极为信任他的样子,萧沉韫便会真的去做。 “臣女,告退。”苏南枝垂眸,弱柳扶风的身姿缓缓施礼,转身离去。 萧沉韫坐在案牍前淡淡扫视女子背影,指腹轻轻摩挲着茶盏杯沿,桌上摆着苏家宗卷,直至女子清瘦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平缓地收回视线。 “若是旁的女子家中出了这等事,早就吓傻了,这位苏家大小姐倒是比男子还会谋算,独自一人闯静安寺,又使尽解数求王爷帮她。可明明九王已经说找到证据了,为何她不求九王,仍然找王爷?”余晔伺候笔墨,缓缓道。 “苏南枝,并不简单。”萧沉韫骨节分明的手掌执笔,迅速整理案情,面色冷淡,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萧瑜那边的证据为何还没送来?” “属下这便去催。”余晔拱手。 “别催了,拿本王的令牌直接去取,另外将所有关于此案的人和物证,全部转移到本王手上,通知京兆尹、兵部代理尚书、刑部尚书、九王,全部涉案官员过来。” “是!”余晔好奇问,“王爷这是已经有把握在明日斩首之前救下苏家了吗?” 萧沉韫埋首在一堆卷宗前,淡淡道:“没把握。” “那……苏家岂不是会死在断头台上?” “说不准。” 在余晔的微微错愕中,萧沉韫冷冷扫他一眼:“还不快去!?” 余晔刚出书房,就看见苏南枝站在府门口。 苏南枝站在王府门匾下,看见了不远处心情大好的宋佳月。 宋佳月身后仆从成群,每个都提着不少礼盒食物,她脸上带着恣意灿烂的笑,眼中尽是得意,随手就掏了一锭银子打赏榕花:“想必已经得逞了吧?” “那是自然!还是您聪明!提前把与她同牢的女犯人换成了采花大盗,又给采花大盗重金,采花大盗本就好色,见到那娇滴滴的苏南枝能不动歪心思吗?想必苏南枝已成罪犯身下的烂泥了。” “很好。”宋佳月将名贵的玉镯放在阳光下把玩,笑声清脆,“苏家没出事前,宋苏两家关系就不好,苏南枝就那等姿色也配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苏家出了事,她还敢得罪我,简直是找死!” “放心吧!郡主!奴婢早就拿钱支开那边的狱卒了,此时啊,苏南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见过那囚犯,猥琐下作好色,估计晚上苏南枝就被折腾死了,等明日成一具尸体抬上断头台,天下人都知道她是被羞辱致死的,连死后也会沦为笑柄!” “此后,郡主您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美人。” 二人畅聊甚欢,待宋佳月欣赏玉镯的目光放下时,猛然瞧到正对面全须全尾的苏南枝,榕花吓得尖叫了一声:“鬼、鬼啊!” 第十一章 苏家满门抄斩 “她不是在狱中吗!?”宋佳月猛然变脸,攥紧拳头,僵在原地,忽而死死盯着苏南枝身上穿的那件荷粉长裙,“苏南枝!为何没死还穿着我的衣服?” 二人惶恐的模样被苏南枝尽收眼底。 苏南枝在廊下目光冷凉,微微一笑,缓步走去。 随着她步步走来,宋佳月畏惧的后退一步,明明眼前人笑靥如花,却让她觉得如骇人鬼魅,宋佳月将榕花推在前面挡着。 “郡、郡主我怕。”榕花嗓音颤栗。 “怕?怕什么呀……”苏南枝反唇相讥,声音温和,“是怕我死在牢中,变成厉鬼报复你们么?” “你没死!”宋佳月深吸口气,咬牙切齿。 “看来,还真是你找人害我。”见试探出答案,苏南枝心中升起恨意,面上淡淡地笑着,嗓音如玉石击鼓般空灵,“不知买通狱卒找人奸杀女子,这是什么罪名?” 宋佳月微怔,猛然反应过来苏南枝在试探她! 她当即翻脸,嗤笑道:“本郡主不懂苏大小姐在说什么。本郡主可从来没找人害过你,我可不屑对付明日就要上断头台的早死鬼!” 宋佳月朝榕花使了一个眼色,大声呵斥:“各位路过的快来看看!这位便是越狱的苏家大小姐!今日本郡主就为民除害,把你这个罪大恶极的逃犯亲自抓回牢里!” 苏南枝急忙后退一步。 宋佳月的奴仆一拥而上,狠狠抓住苏南枝的胳膊,用力踹她膝盖,她猝不及防被摁倒,被人强制性压在地上跪着。 宋佳月惬意地扶了扶精致的发髻,优雅从容走上前,俯下身,居高临下地贴在苏南枝耳边,解气地小声私语:“苏、南、枝、你就带着本郡主的秘密下地狱吧!凭你这样废物,敢来挑衅本郡主,也是不自量力。” 话毕,宋佳月踩了踩苏南枝的脸颊,以鞋尖挑起苏南枝的下巴,十分高兴:“没死在大牢里算你走运,本郡主看明天谁还救得了你!” 屈辱、不甘、愤恨,所有情绪萦绕在苏南枝心头,她绝美的杏眸中闪过恨意,脸贴在肮脏的尘土中,看向宋佳月,眸光冷静、寒沉,犹如平静的海面蕴藏即将掀起的巨大风浪。 宋佳月被苏南枝这样的目光震慑到了。 她越发平静,宋佳月就越发想要弄死她,冷笑:“赶紧把她送去大牢!且看她在大牢里是不是还像现在这般不怕死!” 苏南枝深吸口气,妍丽的面容沾了尘土,纤瘦地娇躯被家丁从地上揪起来,绑住手脚,百般屈辱地路过街头,在所有人的议论鄙夷里,走向黑漆漆的大牢。 在她身后,阔绰恢弘的王府门口,匆忙出门办案的萧沉韫恰巧看见这一幕,攥紧手中卷宗,看着那抹被押走的纤瘦背影。 鸦青色天空下,女子越走越远。 “这个女人好生倔强啊,就不能对郡主服个软吗?不然也不会在大街上受此屈辱了。”余晔由衷叹气。 “苏南枝在用最低廉的方式,最迅速地找出牢中幕后主使,因此故意激怒宋佳月。”萧沉韫目光淡远。 “她从前一个深养闺中的女子没人没权,锒铛入狱,谁也不肯为一个死刑犯主持公道,所以她故意刺激郡主,来试探郡主答案,即便遭受欺辱也要找出害她的幕后凶手,也便日后报仇。因此,”余晔难免有些感慨,“宁肯自伤一千也要杀敌八百,唉。” …… 第二日。 天空灰沉压抑,乌云密布,山风呼啸,暴雨欲来。 不少人都去了刑场围观苏家处刑。 这可是十年以来一品大臣全家抄斩的新鲜事,皇帝亲临百官观看,以儆效尤。 “好端端,苏家何必勾结乱党造反呢?该死!” “苏家上下三百零八人,全部到场,这是全家死绝了啊……” 禁卫军重兵把守下,一袭明黄龙袍缓步而来,帝王萧睦不怒自威,四周鸦雀无声全部跪下,所见之处全是匍匐在地的人。 台下,苏家的犯人被押而入。 先是奴仆,最后是苏家老太太、苏正、苏南枝。 萧睦将斩首令牌举在空中,目光冰冷如死神,无情地道:“苏正。” “罪臣在。”苏正早已被折磨的没了人样。 “你也是元老了,亏朕从前那般重用你!哼!今日将你就地正法,尔等若敢如苏正这般,朕决不轻饶!”皇帝萧睦将斩首令牌无情地砸下去,一声令下,“开始行刑!” “臣冤枉啊!”苏正呕出一口老血,痛心疾首嘶吼,“臣冤枉!冤枉啊!” 先从仆从开刀。 苏南枝脸色苍白地跪在最后,亲眼看见银霜被摁在闸口上,在腥风血雨中,第一个老管家最先头颅滚地,鲜血喷涌,温热的红血溅到她的眉心…… 台上,尸首遍地。 “小姐!救救我!”银霜挣扎着哭道,“我不想死,小姐!” 银霜被捂了嘴,蛮横地叩在斩头闸上,苏正像死人那般被拖至最前面,地上拽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枝枝……来世莫做爹爹女儿,爹爹没办法护住你,爹爹无能啊!”苏正痛哭着:“别怕,爹爹先走,与你大哥二哥在前头等你。” “不!” 苏南枝又急又气,激动的瑟瑟发抖,瘦弱的肩膀颤的不成样子,泪珠扑簌而下,冲过去却一次又一次被狱卒狼狈地拉了回去,而高台上,坐在皇后身后的宋佳月笑意盈盈。 群众们拍声叫好。 百官们冷漠待之。 “爹爹为国鞠躬尽瘁,三十多年救济了数万人,修路建桥,从不贪污,家中清廉到存银只有百两,一生简朴,官袍下的里衣补了又补,可他这样为国为民,千万百姓又可有一人相信爹爹是忠臣?”苏南枝再次经历绝望,跌坐在地,淋着冰冷的雨大声嘶吼。 闻此话的些许百姓稍稍沉默,但却瞬时被更大的鼓掌声盖住。 “狗官该死!”“砸死他们!” 铺天盖地的烂叶子、臭鸡蛋、砖头、鞋底狠狠砸了过来,和密集豆大的暴雨一起重重打在苏家人身上。 世人冷漠,只会拜高踩低。 这个世界从来都缺乏赤城。 苏南枝哭喊到嗓音嘶哑,拼了命扑过去抱住瘦骨嶙峋的爹爹,无数棍子挡在身上,砸的生疼,墨发披散,绝望如深渊般把她困住。 萧沉韫呢…… 为什么他没有来? 他真的要说话不作数了吗? 苏南枝哭的双眼猩红,再坚强的人此刻也精神衰弱,远处的高台上,萧睦养尊处优慢慢喝茶,欣赏这一场屠杀。 银霜死了,头颅就滚落在苏南枝脚边。 她分明才十九啊……还没嫁人成家…… 暴雨密集,像是将运河的水全部倒了下来,水淹没脚边,到处都是血红的水。 萧沉韫,怕是不会来了。 苏南枝绝望地仰天,庞大雨水流到脸上,冰冷刺骨,她太傻了,怎么会凭借自我臆想,就判断萧沉韫必定会救苏家… 萧沉韫向来会明哲保身,他大抵是退缩了,不想淌这浑水。 那又该怎么办? 连萧瑜都没来! 为什么和前世是不一样的结局…… 难不成苏家满门真要命丧于此吗! 第十二章 南枝!求求你救我! 漫天大雨如瀑。 苏南枝踉跄狼狈,刽子手眼冒绿光,举着大刀步步走来,苏正的头顶也举着一把刀,大刀轰然落下,苏南枝跌跌撞撞逃离,却被钳制住肩胛骨,寒刀划去脖颈,刀光四射—— “噔”的一声。 刀锋迅速偏离,划破脖颈表皮。 远处,墨蓝长袍的萧沉韫披雨携风,如天外神祇般使着轻功闪现而来,足尖迅速点在屋舍瓦砾上,跳跃在墙桓之间,指尖弹出石子,以雷霆之势再次击中刽子手的刀柄,打偏了刀,苏正并未被斩。 “慢着!” 暴雨中,清朗寒冷的一声令下,萧沉韫衣袂飞扬,落于断头台中间,站在苏南枝身旁,高举免死金牌。 高台上,萧睦霍然站起! 气氛凝结,余晔迅速带人控制住了刽子手。 十米外故意卡在最后关口,刚打算救苏家的萧瑜也愣住了!他本想等苏家死的差不多了,苏正要被杀时才出手救人,这样更能营造舍生忘死、临危救忠臣的赤诚形象,没成想萧沉韫来了!他潜意识将证据藏入袖中。 “臣弟拜见陛下。”萧沉韫立于寒雨中,拱手作揖。 萧睦微眯眼睛,盯着那块免死金牌。 萧沉韫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出生封王,无上荣光,不仅特许见帝王不必下跪,还被先帝赐了两块免死金牌。 没成想,第一块免死金牌竟是用到苏家身上。 “摄政王,此为何意?”萧睦满脸横肉,坚硬的皱纹漾开,让人看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 “父皇曾赐微臣免死金牌,今日臣弟斗胆想保下苏家,此事有疑,臣弟不忍忠臣枉死,寒了天下忠良的心,只怕朝中再无忠良可用,佞臣当道,国将不国。” “哦?”萧睦手掌攥紧座椅,“苏家之事,是朕亲自查证,九王协理,难不成摄政王是疑朕?” “臣弟不敢!” “你说苏家被冤枉,那你可有证据?”萧睦冷冷道。 “有一些思绪。”萧沉韫硬着头皮道,“还望陛下给臣弟一个月时间,再杀苏家不迟。” 萧沉韫举着免死金牌,萧睦面色难看,但面上也只能应下,他气得险些攥碎了座椅,这才啪地一声摔袖,站起身指着苏正道:“今日摄政王拿出免死金牌,那朕便暂缓此事。若苏家真是勾结乱党,那摄政王可要给朕一个拦刑场的交代!” 表面骂苏正,实则萧睦在侧面训斥萧沉韫,萧沉韫刚要说话时,一声急切的大喊声响起。 “不好、不好了!暴雨引发山洪,城郊运河堤坝倒了!洪水正冲过来,快护送陛下回宫!此处地势最低,是洪峰过境之处!”钦天监匆忙而来,连滚带爬。 是了。 苏南枝猛然忆起,前世刑场确实发过百年难遇的大水,但前世苏家处斩是下下个月,而重生后因为自己逃去找萧沉韫,触怒陛下,提前了斩首,竟然恰好碰上洪灾。 断头台正是洪峰中心,前世,处在洪峰中心的人无一生还。 她以为萧沉韫拿出免死金牌,苏家便能不死后沉冤得雪,可又遇上洪水过境…… 就在萧睦与人撤退时,一道三人高的洪水猛然冲来!速度之快,淹没一切! 冰冷浑浊的水冲来,袭击力极大,将所有人狠狠灌进水中,苏家人原是沿海地区的人,水性都极好,大哥苏南澈和二哥苏南辕立刻扶住已昏死的苏正朝高处游。 刑场百米外直抵渭河,这一波大浪猛劲十足,将所有人拽向渭河! 水像千斤重的大石头那般,压住苏南枝,她拼了命朝上游,这才浮出了水面。 人群全被洪峰冲散,场面过于混乱,多数人都不会游泳,一片求救声,恍惚间,她竟看见萧沉韫正往下沉。 他,居然不会游泳! 苏南枝与洪水博弈,体力有些不支,可方才还拿了免死金牌救苏家的萧沉韫,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连他的随侍也被冲散了。 她一个猛子又扎进深水中。 刺骨寒人的河水中,水草遍野,男人面色惶恐痛苦地往下沉,仿佛全身都卸了力那般无计可施,对深水的恐惧犹如利剑在割萧沉韫的每一个毛孔。 他又想起了数年前的溺水。 即将昏迷时,他看见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往上游,只有一女子逆光而来,身姿纤瘦却毫不放弃,她如瀑墨发在水中散开,水光粼粼里,萧沉韫模糊了视线,那女子游来牵住了他,温软细滑的手捧住了他的下巴,便俯身渡气。 “栀、栀……是、你、吗?”萧沉韫瞳孔猛然等大,痛苦的眸中焕发光彩,反手攥住苏南枝的手腕,喃喃地喊,“本王的栀栀?栀栀,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在水下,萧沉韫喃喃的每一句全变成了气泡,苏南枝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可他攥住她的双手,便无法游上去,二人不断往下沉时,苏南枝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萧沉韫回过神,立刻颦起剑眉,紧盯着她。 而苏南枝经过方才的折腾,已失去了所有力气,眼看便要死在水里,苏南枝情急之下抓住了一根小浮木。 浮木极小,只能承载一人力量。 萧沉韫刚打算将她放上浮木时,出奇意外的,苏南枝竟将他狠狠推开,让萧沉韫抱住了浮木。 她则拼了命般游走,几近脱力,被暗流冲来冲去,如浮萍那般落在激荡的洪水里翻滚,五脏六腑疼的厉害,终于在快窒息时,“哗”地一声游出水面! 下刻。 已经上岸的萧沉韫,迅速拉她入怀。 半死的苏南枝,呛了水,气息逐渐微弱。 萧沉韫立刻俯身下去,薄凉的唇覆上如奶酪般弹软的樱唇,他眸光微微一滞,耳根泛红,再次为苏南枝渡气,并用内力为她逼出积水。 苏南枝接二连三呕出好几口水,难受地睁开眼时,便看见那如神祇般的俊颜骤然放大,亲、亲了她! 苏南枝脸颊迅速蹿红,推开萧沉韫的胸膛,趔趔趄趄站起来险些摔倒,萧沉韫伸手去扶她,可苏南枝已经扶到了树干,他便立刻收手顺势整理了湿哒哒的衣襟。 “王爷不必扶我,我能站稳,方才谢谢王爷……”苏南枝诚恳道。 “本王方才未打算扶你,你不必道谢。” “臣女说的是免死金牌一事。”苏南枝头发丝儿还在滴水。 “本王只是言出必行而已。” 苏南枝心中感恩,当即跪下磕了个头。 她磕头时曼妙的曲段俯下,还在流水的衣裙紧贴胸脯,衬的锁骨赛雪如玉,完美到极致。萧沉韫侧身卸下外袍扔给他:“穿好。” 还没等苏南枝道谢,一道刺耳的救命声响起:“救命啊!救救我!唔!救——” “王爷不会游泳便待在岸上,我去救人。”苏南枝嗓音温润,立刻跳下水。 萧沉韫立刻转身,凝视水中的窈窕女子。 那求救声越来越远了,想必是人被冲走了。 苏南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那女子半死时,抓住了她的胳膊,女子手中抱着一小节浮木,这才没沉。 “救救我,求你了!救命!”那女子惊悚地哭着,无力至极,察觉有人来救,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那般逮住苏南枝。 可,她转脸时,二人都愣了。 这掉入水中的女子居然是…… “宋佳月!”苏南枝杏眸微眯。 “苏南枝?啊!怎么是你!”宋佳月不可置信地大喊。 水面飘过杂物,一见是仇敌,苏南枝立刻取下簪子,防备地抵在她喉咙上:“真是冤家路窄。” 霎时那节浮木裂开,眼见就要被冲跑,宋佳月只一秒便屈服于险境,嚎啕大哭,她咬着舌头忍气吞声地哀求:“南、南枝!救救我!求你了!” 第十三章 故意挖坑 苏南枝瞥了眼即将四分五裂的浮木,心情骤然变好,故意反问:“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苏南枝你是故意的,你分明听见——”。 “你这态度,便是求人的态度?我就算救条鱼,也不会救你。”苏南枝讽刺笑笑。 “我、我我!你!” 宋佳月胆战心惊又羞愤难堪,牙齿都快要咬碎了也憋不出服软的话,激荡的暗流又将她狠狠砸进洪水中,口鼻皆是呛进去的污泥!在死亡面前,宋佳月尊严崩塌:“南枝,你救救我!只要你救我,日后我必定不欺负你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找人在牢中害我,险些置我于死地,我可不是菩萨心肠。”苏南枝目光清冷,嗓音沉沉,玉指缓缓攀上宋佳月的湿发,下刻,将她的头又快又狠地摁进水中! 宋佳月头沉入污浊的洪水里,口鼻进水难以呼吸,面露痛苦。 宋佳月不停挣扎扑腾却不敢还击,一旦还手便抱不住浮木,她肺部火辣辣的疼,瑟瑟发抖求道:“苏南枝我求你了!我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只要能活下去,我必定对你三叩九拜,必定感激你!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唔——放开、放开我!” 苏南枝狠狠扯住她的头发,防止反扑,动作幅度过大,一枚玉佩从宋佳月领口甩出。 她扫了眼,宋佳月立刻慌不择乱地捂紧玉佩,生怕她看见似的。 苏南枝看得真切,那玉佩盈润透亮,远看是完整的,可近看玉佩边沿有不明显的缺口,这竟是半块玉佩。 上面刻了些字,在河水里看不真切。 苏南枝心中一动,她上一世就知道宋佳月与太子苟且,还有个信物,最终被皇后发现。 皇后怎么能容得下她,宋佳月自是不会有好结果。 苏南枝,手随心动,一下子把玉佩扯下来,疼得宋佳月嗷嗷叫。 近看,玉佩上几个字清晰异常----佳月吾爱,子炎书。 苏南枝恍然大悟,抿唇一笑,悠悠讽刺,“我记得太子便是字子炎。郡主胆量真是无人可及啊,勾引太子殿下偷情,竟还将定情之物戴在脖子上。” “你胡说!我没有!这、这这不是!”宋佳月急的舌头打结。 苏南枝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个计划,樱唇斜勾,如视蝼蚁死物般缓缓道:“你不是求我救你吗?好呀,你把这玉佩送我,臣服于我,我就救你。” “你休想!” 宋佳月怒火中烧,心中升起无数仇恨,睚眦欲裂那般死死瞪着苏南枝。 苏南枝却轻轻一笑,平静地看她:“不愿意送是么?” 随即毫不留情将宋佳月再次摁入水中,嘴角噙着冷笑:“郡主好骨气,你这般视死如归,我很佩服,那就我送你一程。” 苏南枝眼中透着寒光,上一辈子苏家落难,这贱人没少做推手,如果她不是还有些用处,她怎么能准许她活着? 一股渗入骨髓的凉意窜上宋佳月脊椎,她在水中拼命挣扎,无数水呛入口鼻耳,几次濒临死亡时,苏南枝又将她头拎出来呼吸几口空气,接着再次按下去,如此反复,宋佳月高度恐惧,情绪在崩溃边缘! “半盏茶后此处有洪峰经过,约莫十多丈的浪潮,这浮木可撑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你再往前会漂到黄河上游,那处更为汹涌连船都不敢去,你若不给我,我现在便上岸去,而你就留在河里喂鱼吧。” 这话犹如钢索勒紧喉咙,宋佳月冷汗涔涔,嘴唇畏惧的不停嗫嚅,低声哭泣。 苏南枝冷呵一声,蔑视地看着她,宋佳月抱着浮木,她还不会游泳,所以苏南枝没多费力便抢走了她的浮木,冷笑着转身游走:“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考虑!去死或者臣服!二选一吧!此处多鳄鱼,鳄鱼食人往往比肢解还痛苦万倍,我先走一步,郡主一路好死!” “不不不!我臣服!!”宋佳月在水中沉浮拼命挣扎,哭着吼道,瞥见远处十几米高的浑浊大浪滚滚而来,如可怖的深渊吞噬万物,所过之处全部消失,容不得她思考那么多! 吓得她面色苍白,已有尿意,苦苦哀求:“苏南枝,救救我!救救我!别走啊!我臣服!求你了!” 苏南枝笑意盈盈,但眸中却冰冷:“这才听话嘛。” 把宋佳月的玉佩藏好,在大浪赶来前,搂住她腰肢:“抱紧我!” 她奋力前游,累到全身无力时终于爬上岸,跌倒在地大口喘息,在她还没缓过神时,宋佳月即刻变脸,疯了似的扑过来,骑在她身上:“把玉佩拿出来!苏南枝你这个贱人!不然我今天掐死你!” 苏南枝早就算到宋佳月上岸便会反攻,已经留了暗招。 她刚要用簪子抵在宋佳月后脑勺时,瞥见远处一抹墨蓝,当即不着痕迹地收了簪子,任由宋佳月掐住她脖子。 “放开……唔……我救了你,你为何要掐死我……唔……”苏南枝呼吸急促,却攫取不到任何空气,面色逐渐绛紫色时,她心中默数:一、二、三! “咻。”一片绿叶突袭而来,宋佳月被划伤手腕血流不止,连忙躲闪。 萧沉韫疾步而来,寒眸沉沉:“方才本王亲眼所见,苏南枝救了你,你上岸就要掐死她,宋家便是这么教导你的?” 宋佳月吓呆了,不顾手腕处的疼痛,当即双膝跪地:“皇、皇叔,阿月没有!是苏南枝,是她——” 她总不能说苏南枝拿玉佩威胁她,当即语塞,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编。 苏南枝泫然欲泣,先发制人:“臣女参见摄政王,许是佳月郡主方才困在洪水中被吓坏了,误把臣女当成坏人,一时间没回过神才这般激动。” 找不到好的理由,宋佳月只能顺杆下:“南枝所言极是,我我我方才差点死在水中,出现幻觉了,还以为南枝是水鬼要索我命,才那般掐她。” “幻觉?”萧沉韫讽刺道,“会掐着她脖子,喊苏南枝我要掐死你?” 宋佳月脸色瞬间青红交加。 苏南枝故意给她挖坑!! 而低头敛眉、故作温顺的苏南枝,嘴角极淡的笑一闪而逝。 旁边的大浪将来,也会拍打到岸边,萧沉韫看了眼丛林:“朝里走。本王放了信号弹,晚上有人来接应。” 苏南枝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她今日从洪水中脱身,又救了萧沉韫和宋佳月,早已精疲力尽,折了根树枝强撑着前行,脸色越来越惨白,连步伐都沉重极了。 救宋佳月并非她大发善心,相比于让宋佳月死,她更想掌握宋佳月的致命弱点为己所用,宋佳月是郡主,有身份有人脉,利用她做事会方便太多。 正在思虑之际,苏南枝气息紊乱微弱,她掩唇咳嗽,额前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前方,萧沉韫与宋佳月的背影逐渐模糊…… 苏南枝紧紧护住袖中的玉佩,她不能昏过去,若是昏迷时被宋佳月搜了身,就白忙活了! 奈何她再坚持,人力也有穷尽。 一阵天旋地转,她终究是倒了下去。 第十四章 抱她? 萧沉韫顺势飞去接住倒下的苏南枝,抱得极为小心翼翼且合乎礼节,怀中人轻的像羽毛那般,仿佛稍微用力便碎了。 “苏南枝?” “皇叔,苏家大小姐我来扶便是,你何必抱着她!?” 宋佳月手攥紧成拳,指甲险些掐进肉里,她扶着额头有气无力道:“皇叔……我晕……” “皇叔……阿月头痛……”话罢,她便软绵绵地靠在萧沉韫身上。 萧沉韫步伐不停,微微侧身,宋佳月险些倒在地上。 宋佳月面露震惊,泪痕挂在脸上哽咽道:“皇叔只管苏家小姐,便不管阿月了吗?倘若阿月双亲在世,阿月也是会得到关心和爱护的人。” 萧沉韫剑眉皱得很紧,步子慢了。 宋佳月父母是在战场上救萧沉韫而死的,她从一出生便成了孤儿,因此萧沉韫对她总比对旁人多了些容忍与厚待。 萧沉韫面无表情道:“但你中气十足,并不是有病之兆。” 见被戳穿装病,宋佳月几乎快撕烂了袖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沉韫抱着苏南枝,别提她有多嫉妒了!若可以,她现在就想拿把刀剐了苏南枝! 萧沉韫不近女色,从前宋佳月是唯一能靠近他的女子,更别提抱过哪个女人了! 苏南枝,凭什么有这个福气? 三人一路走到林中的一块空地,萧沉韫脱了外袍铺在地上,将苏南枝放下。 待苏南枝醒来时已是夜晚。 她自幼怕黑,睁眼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今日无星无月,连一丝光都见不到,耳边一片死寂,刺骨冷风时而刮过,苏南枝瑟缩了下,吓出一身冷汗。 萧沉韫把她扔在这里就走了? “嗷呜!”渗人刺耳的狼嚎响起,苏南枝匆忙想跑却撞到了人,那人扯住了她的袖子,低哑的嗓音淡淡地问:“跑什么?” “王爷?!”苏南枝欣喜道,“你没走?你没扔下我吗?我还以为你——” 暗夜中萧沉韫长身玉立,面色平静,察觉到女子害怕和焦虑,忽而沉默了下,嘴边勾起极小的弧度:“本来觉得你太麻烦,想扔在这里的,但你醒了,便没扔成。” 果然,萧沉韫是想把自己扔在这里的! 苏南枝暗暗庆幸自己醒得早,要不然萧沉韫那般冷漠无情的人早把她丢在这里喂狼了。 “哼!”宋佳月在暗处恨得牙痒痒,酸溜溜地道,“原来苏家大小姐心胸这般狭隘,皇叔一路抱你至此,你不但不感谢,还怀疑皇叔扔你,未免将皇叔想得太坏了!在你眼里,我皇叔这般恶毒吗?” 说这话,她是想让萧沉韫觉得苏南枝不懂感恩,就是头白眼狼。 苏南枝却微微一滞,怀疑听岔了。 萧沉韫,抱她? 这是一个怎样奇怪的场面……他今日这么发善心,有何企图?苏南枝心中默默盘算。 萧沉韫咳了声,沉沉否认:“本王从政数十载手下从未有过冤魂,顺手救你就如顺手摘片叶子,搬运伤者罢了,不算抱。” “这样啊……”苏南枝温婉施礼,“那也要感谢王爷的搬运了。” 宋佳月将树叶撕的稀巴烂,幽怨至极的小声咒骂:“什么样的搬运是公主抱啊!贱人!妖精!狐狸精!” “王爷!属下来迟了!”远处火把闪耀,余晔等人顺着蜿蜒山路而来。 前面停了辆奢侈阔气的马车,萧沉韫缓步落座,因苏南枝还发着高热,也被余晔扶上了车。 她耳朵发鸣口干舌燥,伸向桌上茶水,宋佳月立刻拦截,提壶殷勤地给萧沉韫沏茶,故意不让苏南枝喝上一口热水。 “咳、咳咳。”苏南枝喉咙涩痛。 宋佳月当即掩鼻:“苏大小姐染了风寒发高热,便应自觉下车,切莫过了病气给皇叔。皇叔何等的贵体,可不能被你害了。” “郡主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这便下车,不过郡主这么急躁,是在水里丢了什么东西? 苏南枝面色如常,久久盯着她,宋佳月那点脑子,也学不会伏低做小,这样更好,省得惹人怀疑。 有把柄在,她不信宋佳月不听话,除非她想死。 宋佳月面色猛然僵住,脖子上失去的些许重量在警告自己尚有把柄在苏南枝手上,不要太猖狂。 她不想死,语气只能软和下来。 “想、想来皇叔身强体壮,也不会染上病气,外头道路泥泞也不好走,你还是别下车了。” “那就多谢郡主爱护了,咳咳。”苏南枝掩面,咳嗽一声比一声嘶哑,几缕发丝垂落在苍白脸上,平添几分病弱的楚楚可怜,在她放下袖子时,一杯氤氲热气的茶递在面前。 隔着袅袅热气,苏南枝水灵的杏眸看向萧沉韫,恭敬接住:“谢谢王爷。” “大可不必道谢,你频繁咳嗽扰了本王休息,多喝热水止咳,安静些。” “……”呵呵。 苏南枝攥紧茶盏一饮而尽,宋佳月竟殷勤地续上一杯。 “好些了吗?南枝。” “好多了。” 三人一路乘马车行至京城,便要分路,宋府在左边,苏府在右边。 此时半夜三更,黑灯瞎火,距离苏府还得半时辰的路。 苏南枝知道萧沉韫定然不会送她的,很有自知之明地起身行礼,刚要告退,萧沉韫放下书卷,头也不抬地道:“余晔差人护送郡主回府。” 宋佳月面露诧异,小声道:“阿月怕黑,不敢一人独自回家,这么晚了,太危险了。” “本王不是差人和你一同回府?”萧沉韫没有耐性的说。 宋佳月故作垂头丧气,只得乖顺地下了马车,站在分岔路口,吹着刺骨的寒风,她听见车中男人讲道:“去苏府。” 宋佳月险些气晕了过去,好在身后有人扶着她。 苏南枝略有些诧异,理清了思路讲道:“王爷此去苏府是为了我父亲一事吗?” “你倒是聪明。”萧沉韫脊背笔直半倚车壁,修长指尖翻阅兵书,“没翻案之前,苏正仍然是罪臣。虽有免死金牌,死刑暂缓但活罪难免,据本王所知,陛下回到宫中,已经宣旨去苏家了。不出所料……” “然后呢?!”苏南枝眼眸迫切。 “苏家男子流放边疆,女子收入教坊司。” 教坊司隶属礼部,官办青楼。 苏南枝听到这里,心凉了半截。 第十五章 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萧沉韫将书合上,淡淡看向苏南枝。 他本以为苏南枝会惊慌失措、愤怒,但她只是攥紧拳头瞬间又放开了,脸上显出疲惫之色,久久未语。 “可知本王为何帮你们苏家?” 苏南枝疲乏失落地靠在车壁上,磨难接踵而至,她不想开口说一个字,她太累了…… 萧沉韫慢条斯理地沏了杯茶,扫了眼杯中沉底的雀舌,自问自答:“起初是因为你能找到她的下落,后来本王查了此案卷宗,发现多处疑点,这绝非普通案子,牵连甚广,本王怀疑不止一位官员涉案。” “所以王爷是借着为家父平反之由……”苏南枝侧目看他,“揪出真正藏在朝廷里的乱党?” 萧沉韫点头。 “吁!”马车一停,余晔喊道,“王爷,苏府到了。” “王爷不会平白无故同我说这些,所以,王爷需要我做什么?”苏南枝暗自思量。 萧沉韫从袖中拿出一张画卷后展开:“进教坊司,想办法接近此人。据本王调查得知,他是关在狱中乱党之首李尚的亲弟李崇,最爱在教坊司寻花问柳,他隐藏的极深,表面是个米粮富商,实则和乱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看看能否在他身上找到线索,就算不能找到与此案的线索,也能利用李崇剿灭不少乱党之人。” 苏南枝接过画卷,有些不解:“王爷为何会选我去做这件事?” 萧沉韫指尖把玩着一把匕首,平静地凝视她,如鉴赏一件精美玉器那般淡淡道:“因为你足够漂亮,而李崇足够好色。现在能救苏家的只有本王,你不得不听本王的。” 苏南枝微微攥拳,呵,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南枝全凭王爷吩咐。” “很好。”萧沉韫将匕首递给她。 苏南枝接过匕首,略有些不解:“王爷是让我自保,还是去杀人?” 她的双手从未染过鲜血。 “平时自保,必要时杀人。”萧沉韫看着苏南枝的明澈水眸,“不怕?” 苏南枝第一次做这事,心中忐忑,紧皱秀眉:“不怕。” “这匕首精巧,内藏机关,你试试。” 苏南枝摆弄着匕首,却怎么也不会操作,就在她无意间按了下刀柄时,一排银针噌噌射出,萧沉韫纵身一闪,迅速握住她的手,冷声呵斥:“苏南枝,你想谋杀本王?” “对、对不起……”苏南枝立刻想将手抽出来。 却不想萧沉韫面色冷凝,略有薄茧的大掌紧紧攥住了她的指尖:“用力按刀柄,毒针便会从刀刃小孔射出,再按一下,刀柄端会弹出钩子便于翻墙,再按一下剑鞘会滚出蒙汗药。” “会了?” “会了。”苏南枝指尖被他攥的生疼,男人手心的温热正不断传来,她冰凉的手也暖了些,硬着头皮道:“我会了,王爷松手吧。” “松手后,你别拿匕首对着本王。”萧沉韫收手,看着嵌入车壁的几根毒针,方才他并无防备,险些被刺,“本王看你平日里还算聪明,怎么碰上匕首便这般笨。” “王爷说我笨,我便笨吧。若无旁的事,我先下车了,想必下车后他们便会带我去教坊司。” 萧沉韫扫了眼她冷到青白交加的纤指,顺手将搭在桌上的大氅扔了过去,哪想苏南枝正好同时转身离开,这一扔,便扔到了苏南枝身后,而苏南枝发着高热神色恍惚,并无察觉。 “……” “苏南枝。” “臣女在。”苏南枝蹙眉。 “本王这件大氅脏了,你拿回去洗一下,等本王去教坊司时找你取。” 苏南枝秀眉皱的更深了,堂堂王府没有洗衣嬷嬷吗?这根本就是故意折磨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扯出一抹笑,捡起大氅:“臣女记住了。” 萧沉韫端坐车内,看见苏南枝将大氅叠整齐后托在手里:“若你觉得冷,也可以穿上。穿后再洗。” 苏南枝走的有些快,并未听到,刚走到苏府大门,立刻被锦衣卫的人抓住。 “苏南枝居然回来了!” “抓住她带去教坊司!也省得咱们大费周章了。” 锦衣卫给苏南枝戴上枷锁,推上了押人的车。 押车与马车擦身而过时,苏南枝微微抬眸,正好与远处的萧沉韫四目相对,随后收回视线。 “王爷怎么把衣服给她了。虽说她救了王爷,但您却救了整个苏家,怎么说也是她欠你。”余晔单脚踏在车板上,一只腿垂下,拉着缰绳驱赶马车。 “多话。”萧沉韫阖眼养神。 余晔便闭了嘴。 远处,苏南枝行了半刻才到教坊司。 教坊司坐落在最繁华地带,夜夜灯火通明,整日笙歌,还没走到地方便听到了丝竹靡音,门口站着一排护卫,还有几个挥着手绢的浓妆女子:“李员外,来啦?” 陆陆续续走进几个男人。 这个时辰居然还有不少客人。 苏南枝下了押车,看着那一路晃眼灯火,略微迟疑了下。她蹙着眉头微提裙摆走上台阶,刚踏入教坊司,一方浓香四溢的帕子便被挥到脸上。 “唷,官爷,这好生漂亮的美人儿,是何处寻来的?”管事何嬷嬷眼前一亮,夹着丝绢的手指挑起苏南枝的下巴,掐住她的腰身,将她转了一圈,“哟哟,这小腰,哟哟哟,这手腕细腻雪嫩的跟新藕似的。” “她是苏家罪臣之女苏南枝,爷可是把人给你送到手上了,别让她跑了。”锦衣卫严厉交代。 “好好好,官爷放心,进了咱教坊司就没有一个跑得了的!来个可人儿!好好伺候官爷!” 将锦衣卫舒舒服服地哄走后,脸上堆满笑容的何嬷嬷瞬间变脸:“来人!!快给她梳洗打扮下,扔去天字房候着!我瞧她模样,像是那位喜欢的,若那位今晚再寻不到合适的,咱们教坊司可就亏大了!” 这阵仗,是要她今晚便接客?! 苏南枝葱白指尖微颤,取下玉簪呈上:“好嬷嬷,我第一天来还不想侍客,若不懂规矩得罪贵人就不好了,改天行吗?” 何嬷嬷抢走玉簪,冷冷斥责:“你到了这里,就是教坊司的人!什么改不改天,我劝你乖乖听话,否则我打死你!” 见此人并不好相处,苏南枝微微垂眸遮住神思,任由婢子梳妆打扮,教坊司是官办青楼,不能强迫女子侍寝,不如借此机会顺便熟悉下环境。 “在教坊司可没人管你从前身份。苏南枝?什么枝啊树的,给我改个花名,听起来便让人怜爱的叠名。你自己改个名字。” “栀子花的栀,栀栀。”苏南枝脱口而出。 “栀栀?甚好!” 何嬷嬷严苛下令,“你运气可真是好,一来便撞上贵客,你若把他陪好了,银子是不会少的!头牌正在陪客没空,换其他人那位又死活不干,都快把甲等女子挑完了,也寻不到一个喜欢的,你去排队当个候选,那位也不一定选上你!” 可何嬷嬷观摩苏南枝姿色,这般入画的仙姿玉貌,窈窕完美的曲段,欺霜赛雪的肤质,那位必定喜欢。 苏南枝将何嬷嬷的盘算尽收眼底,顿感不妙,想拒绝时—— 何嬷嬷冷哼,蔑笑道:“苏家女眷不止你一个入了教坊司,先前还押了个进来,似乎是你二妹?你若不去,她处境可就不妙了。” 苏南枝脸色一变:“嬷嬷多虑了。我自然愿意去的,有银子的好事,我还得感激嬷嬷肯提拔我这个新人。” 她二妹是亲伯父的独女,伯父病逝后,便养在家中,与她关系极好,她不能让妹妹遭了难。 何嬷嬷鼻孔朝天,得意一笑。 这还是苏南枝第一次画如此妩媚的妆,点兰花钿,媚眼红唇、面腮如芙蓉,墨发绾成髻,插了玫粉步摇,换了大红束腰轻纱长裙。 刚从房中走出时,何嬷嬷便倒吸口气,喜出望外:“快带过去!” 苏南枝被带前院北楼,刚走进去便瞧见不少男子搂着女子的腰朝房间走,挑逗声与女子的调情不绝于耳。 污秽不堪!苏南枝移开眼时,刚好看见对面扯松领口的萧沉韫,正搂着美艳女子。 一个血气方刚的壮年男子,来此处寻乐也实属正常。 苏南枝表示理解,在婢子的带领下,刚好与他擦肩而过。 萧沉韫修长指尖挑起头牌玉兰的下巴,面色清冷,嗓音暗哑:“本王还是头一次见这般妙的人儿,听闻整个教坊司就属你最招人疼,方才嬷嬷还在给那位李姓公子赔礼道歉呢,他不会怪本王抢了你吧?” “王爷这是哪里话!”被他挑起下巴的玉兰,面色羞赧,竟被从不近女色的摄政王拥在怀中,她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的头脑发晕,娇羞道,“他一个米粮商人,怎么有资格怪您呢?兰儿心甘情愿服侍您。” 暗香袭来,萧沉韫抬头,面色一怔,竟是?苏南枝? 进这儿第一晚便接客了? 第十六章 今晚,她是我的。 苏南枝大红束腰长裙,一剪水眸楚楚动人,婀娜小蛮腰不堪一折,线条优美的锁骨赛雪如玉,冰肌莹彻,嘴角噙着温柔笑意,不看他一眼便走了。 周边的人纷纷侧目。 “教坊司何时有这般绝色了?” “你瞧她那眼睛,就跟要勾人魂似的!嬷嬷是藏着好姿色的姑娘,不肯给我们啊。”富家公子调笑。 何嬷嬷挥着香帕,与众人插诨打科:“哎哟,万世子别着急!待会儿服侍完那位爷,嬷嬷就让她来陪你!” 随后她将苏南枝带去了天字房,严肃交代:“千万把贵客伺候好了!” 苏南枝乖巧问道:“斗胆请教嬷嬷,这位爷是何身份?您多提点两句,免得栀栀犯了忌讳,得罪贵人。” “他是个米粮商人,从前也常来,但那会儿连丁字房的钱都付不起,可前段日子似乎发了笔大横财,一夜暴富成了江南最大的米粮富商,自从有钱后那叫一个阔绰,豪掷千金也不心疼,目前是教坊司最舍得砸钱的主了!。” 米粮富商……苏南枝心中咯噔一声。 顷刻之间。 屋中传来声音:“就她,爷不挑了!其余的赶紧滚!” 嬷嬷大喜,进门讨好道:“李公子说的可是这位新来的栀栀?” “正是。” 男人手腕脖子戴着金链,咧嘴一笑,牙也镶了两颗金的,他满意地掏出几锭银子扔过去,“先前门没关,爷老早就看见她了,这细腰、这姿色!以后爷不要什么头牌玉兰了,爱谁谁,爷只要她!”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是个雏儿,头次接客呢!”何嬷嬷兴高采烈的接住银子,转身离去时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威胁苏南枝:“好好伺候,要不然可别怪我心狠。” 苏南枝看着面前的男人,发现他与萧沉韫给的画像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是李崇! 难怪萧沉韫今晚亲自送她回苏家,他在下一盘棋,而自己则不知不觉中被操控成为棋子。苏南枝脑中浮现苏家被害的场景,平反,一定要给家里平反,为了爹爹他们豁出去又何妨! 想罢,她心中有了谋划。 “杵在那儿干啥啊?!”李崇低喝。 刹那—— 苏南枝睁开眼,沉凝冷厉的目光被一片温柔笑意掩盖:“栀栀初入教坊司,做梦也没想到会被您这样俊俏的公子看上,还那般大方地赏栀栀银两,真是既感动又高兴,我想敬您一杯……” “哟!”李崇虎躯一震,摸着嘴边的大痣,小眼睛微眯,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好甜的小嘴!不知道亲起来是不是也这么甜?” 苏南枝浅笑着躲开:“公子莫要心急,好喝的茶总要慢慢品,我看公子也是雅趣之人,不如我们先喝酒赏舞?” 穿金戴银的李崇拍案叫好,粗金链子哐哐当当,几杯下肚心情高涨:“他们都说爷是大老粗,只有你透过表面看到了真相,其实爷就是一个高雅淡泊之人!别看爷有钱,爷还有才华,你真是呃、呃虫具慧眼、高瞻远属!” 噗嗤。表演的舞姬没忍住笑出声。 李崇火冒三丈,拍桌而起:“笑什么!爷说的不对吗!你叫什么名字,爷定要让嬷嬷扒了你的皮!” 那舞姬才十六七,当即吓得跪在地上,红着眼要道歉时,苏南枝清浅一笑,特意挡在她前面为李崇倒酒:“爷这般玉树临风的人,小姑娘们见了都心生欢喜,便情不自禁开心地笑了,这有何错?公子请。” “这还差不多!”李崇被苏南枝哄得很开心,一杯烈酒下肚,喝得酣畅淋漓,不一会儿便酩酊大醉,拉她入怀:“这酒爷喝够了,爷还想品品美人是什么滋味。” 苏南枝压住心中厌恶,葱白指尖勾住他衣领下滑至胸膛,转个圈推开,“爷~你方才是喝够了,可栀栀还没尝上一口呢,若是爷能再陪栀栀喝上几杯,栀栀保准陪您玩到高兴。” “好好好!美人撒娇,爷怎么忍心拒绝?”李崇被哄得心尖发颤,余味未了地摸着方才苏南枝摸过的胸膛,兴奋地抓起酒壶灌了下去,顺便还给苏南枝倒了几杯。 苏南枝勉强喝了一杯,雪颊浮现酡红,从袖中匕首抖出蒙汗药时,李崇趔趔趄趄地拉她:“不行,爷醉了,你陪爷睡觉——” 话未说完,李崇醉倒在桌子上。 苏南枝立刻接住,吩咐舞姬:“你们先下去吧。” “公子?” “那栀栀便伺候公子歇息了?”苏南枝轻轻推他,确认不会醒后,立刻搜身。 此时门外响起极细微的脚步,像是张嬷嬷来监看,她一边搜,一边故意讲道,“公子,别急呀……” 她摸到袍内有硬物,衣服竟缝有夹层,必须撕开才能取到里面的东西,可若撕烂必定被人怀疑,索性脱下李崇衣服,用力抵在桌子棱角处,夹层连着外袍哗地被棱角挂烂!手刚伸进夹层时—— “你在干嘛?”李崇迷迷瞪瞪道。 苏南枝喉咙一紧,从容地倒了杯茶,袖尖晃动,蒙汗药滚入水中:“公子醉的厉害,衣服不慎被桌子角刮坏了,栀栀帮您捡起来,您喝杯热茶吧,免得待会儿难受。” 李崇视线恍惚,见苏南枝亲自喂他喝茶,流着哈喇子傻笑:“贴、贴心的很——”下刻昏睡过去。 苏南枝这才安心地取出夹层之物,竟是一张纸和一块绝佳翡翠。 纸上写着:但烨。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思虑时,门口传来了动静。 “诶诶诶!这位公子!不能进去!” “栀栀在接客,你这样闯进去算什么?” “砰!”门被踹开。 苏南枝连忙将东西原封不动放回夹层。 “哐当哐当。”先前调笑的万世子喝醉酒,将一荷包银子倒在地上,桀骜不驯道,“你先前可是说了让她伺候我的,让本世子等那么久,何嬷嬷你真行啊!我还想吃口新鲜的呢!” 这位可是不好得罪的主,最爱胡搅蛮缠。 何嬷嬷瞥了眼里头睡着的李崇,立刻把苏南枝推过去:“哎哟,这不是来伺候世子了吗?!” “很好。”万琛远长眉入鬓,面容妖孽的比女子还美几分,放荡不羁地去拉苏南枝,还没碰到她时,一阵疾风拂过—— 有道人影闪来,将苏南枝抢入怀中。 萧沉韫似笑非笑,丹凤眼笼了层冷雾,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揽住苏南枝不堪一折的小腰,抬起她的下巴,霸道且侵略性极强,语气暧昧低哑道:“今晚,她是我的。” 继而轻蔑不屑,一字一顿地冰嘲道:“我、看、谁、敢、动、她?” 第十七章 心悦九王…倒是痴情… 万琛远被他身上散发的杀气震慑到了,此人一身不菲华袍,腰佩西域专贡皇室的雕狮羊脂玉,举止随意却气场强大,他暗自掂量了下,哂笑。 “不过是一官妓/女子,本子不屑争抢,玩的就是一个新鲜感,抢的人多了就没意思了。” 萧沉韫面上森冷薄怒:“滚。” 万琛远转身离去,脸色一沉。 连万世子都敢骂的人,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物,一看便是有意隐瞒身份来逛教坊司的。何嬷嬷见惯了,当官的来逛妓院,多数不会讲身份,否则很容易传出好色之名,而高官更是重视名声。 何嬷嬷十分有眼力劲:“贵客,天字房二号请!来几个得体的歌姬陪——” “不必,我只要她。”萧沉韫将苏南枝拦腰抱起,微勾唇角,阔步进了屋子,关上房门。 “这,这这么急的吗?”何嬷嬷捂住嘴咂咂舌。 萧沉韫手臂强有力,左手抱苏南枝,右手关上门。 苏南枝便一刻不多待地推开他:“刚才多谢王爷解围。” 萧沉韫端盏喝了口凉茶:“没成想温婉的苏家嫡女,服侍男人这般有天赋,方才见你们又是喝酒又是拉手,你可找到有用的线索?” 苏南枝莫名被阴阳怪气,越发觉得萧沉韫脾气古怪。 “王爷早就知道李崇今夜会来教坊司,才演这一出吧。您眼线多如牛毛,南枝佩服。我搜了李崇的身,发现他衣服夹层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着这两字,像是个暗语。”她指尖蘸茶水在桌面写下:但烨。 萧沉韫断案无数,一眼便看出玄机:“这是暗语中的拆字法,拆开字体结构,进行推断,一般是从左往右拆。” “单人旁、一、日,火、华。”苏南枝秀眉微蹙,“京城有家上好的客栈便叫:火华。” 萧沉韫长身玉立,眸眼深邃:“一日后寅时单独前往火华客栈。” “王爷怎知是寅时?” “暗语力求精简,要用最短的字包括所有信息,他们有自己的解读方法,但根据本王以往经验来看,见面时间已经藏在拆字中了,一、日,组成旦,天蒙蒙时称为平旦,平旦则是寅时。” “原来如此。”苏南枝提笔在纸上画图,“我还在夹层里发现了这样的翡翠玉佩。” 寥寥几笔,逼真的翡翠玉佩跃于纸上。 “画工不错。”萧沉韫刚要说话时,敏锐地察觉到有足尖轻点瓦砾之声,捂住了苏南枝的唇,指了指上方。 苏南枝即刻会意,柔声道:“王爷,栀栀给你倒杯茶可好?栀栀会跳凤囚凰,若您要看的话,我愿意……” 她故意说话转移偷听者的注意力。 而萧沉韫一息间已飞上屋檐,那黑衣人还贴在瓦砾上听时,便被他掐住脖子、踹断腿骨、摘了腰间令牌,狠狠踹下屋檐,立刻被在附近把守的余晔押走。 亲眼所见萧沉韫的杀伐狠决,苏南枝算是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萧沉韫跳窗而入,指尖把玩那块木质令牌,冷笑:“九王的人。派这么个废物来,你猜他是监视你还是跟踪本王?” 苏南枝摸不准……重生后她彻底打乱了萧瑜的满盘计划,只怕他早就对自己起疑了。 “本王很好奇。”萧沉韫将令牌啪地捏为齑粉,眸光凉薄,“你为何拒绝九王的帮助?你与他有过节。” 这个男人心机如此深沉,每一句话都斥满了目的性与攻击性。 苏南枝与之相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世人皆知,摄政王乃天下第一权臣,区区一个不受宠的九王怎能比得上您?,事关全家生死,臣女拎得清,找您救苏家的成功概率大一些。况且此案重大,我、我心悦九王,我怕牵连他。” 搬出两个理由,萧沉韫该信了吧。 “心悦他……怕牵连他……”萧沉韫沉吟了遍,呵了声,“倒是痴情。” 苏南枝被他目光冻住,不敢接话。 “此事本王会查。”萧沉韫拿走画了玉佩的纸,砰地推门离去。 门外,端着茶水而来的小姑娘被吓了跳:“婢子奉嬷嬷之命,给、给给栀栀姑娘和这位贵客添点热茶。” “不必了。他已经走了。”苏南枝松口气。 “嬷嬷说今日姑娘表现极好,特将我赏给您,日后伺候您起居洗漱,婢子名叫香香。” 苏南枝随意扫了眼香香端茶盘的手,骨节略粗,虎口有茧,心中划过一丝防备:“香香多久来的教坊司?” “我是昨日被买进来的。” “这样啊……那你没在教坊司之前,都做些什么?” 香香顺口道:“家里卖米酒为生,我经常帮家人酿米酒,后来大哥欠了赌坊好多钱,大嫂便把我卖到这里了。姑娘问这做什么?” 官家小姐最爱买酒酿泥敷手美白,常年酿米酒的手可不会这样黝黑粗糙。 苏南枝心中已有判断,假装面露同情,与她同出天字房,路过正厅:“原来如此啊……香香放心,我以后绝不亏待你,更不会像你大嫂那样苛待你。” 此时客人络绎不绝,人多眼杂,苏南枝笑意消失,趁其不备混进人群中,将袖中匕首对准香香,按着刀鞘,一排毒针咻咻射出后,立刻若无其事地跑回她身后。 只见香香轻巧一躲,完全避开,银针嵌入地板。 她在撒谎!她会武功! 苏南枝吓得挽住她胳膊:“啊!怎么有银针?” 香香微眯眼睛打量四周,眼中闪过杀意,也故作惊讶地道:“许是教坊司哪个缝补的老嬷嬷掉的吧,真是粗心!要是扎了姑娘的脚,那就不好了!” 苏南枝配合她的表演:“原来如此呀……” 二人同住一间房,苏南枝睡床香香睡在对面的小榻上。 苏南枝看了眼正脱衣上床的香香,背着她,将蒙汗药从容地撒入茶壶中,随后躺下就寝。 她不信香香一晚上都不喝水。 果真,等到天亮时,香香起夜回来便倒了杯水喝,轻轻放下茶杯后,扫了眼床上的苏南枝,忽而眸眼一沉,想起昨夜射她的银针……那银针力道十足,只有习武之人才能使出,她猫着步子刚想搜苏南枝的身时—— 忽然双腿发软,沉沉昏迷。 灰蒙蒙晨色中,紧攥拳头的女子美眸睁开,嘴角微勾,翻身下床锁好门闩,迅速扶香香上床,搜了她的身,摸到腰带里藏了把极细的软剑,而软剑下压着张白纸。 第十八章 神秘交易 白纸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写,却有股淡淡的白醋味,苏南枝点燃烛火,将纸条放在上面烤热,一行字现出:苏南枝在接近李崇。摄政王调戏苏南枝时,苏南枝表明态度心悦主上,同摄政王讲不让您插手苏家之事是怕您被牵连。 她果然是萧瑜的暗爪。 苏南枝眸中闪过戏谑,心中有了筹谋。 这纸条信息无关紧要,她又原封不动地将纸放回腰带中。 第二日吃饭时,香香果然背着所有人偷偷去了小树林,将纸条绑在信鸽身上,随后信鸽朝瑜王府方向飞走。 这一切,全在苏南枝预料中。 趁着夜晚宾客渐散时,苏南枝避开所有人,准备去火华客栈看看李崇到底在搞什么鬼。 奈何教坊司前后门看守森严,高墙都扎着铁网,爬墙是不可能了,她徘徊在门口暗中观察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她。 苏南枝眸色一惊,转身时便被捂住了嘴。 “是我!”一名眼熟的舞姬悄悄拉着她去暗处,“昨日姑娘曾在李崇面前帮我说过好话,若非是姑娘,我只怕真会被嬷嬷剥层皮!” “是你啊,找我何事?” “我叫春盛,路过此处时看姑娘徘徊许久,可是想出教坊司?我有法子!后院最偏的旧屋墙角垮了道小口,因为常年废弃无人住,一直没人发觉,每回我都是从那里出去的。” 苏南枝随她一同去了旧屋。 屋内蜘蛛网遍布、破窗烂床,地上积厚灰,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灰尘印出鞋底。 春盛机灵地挪开破衣柜,一个水桶大的缺口露出:“出去是片小林子,一直往北走两里地,便是京城最繁华地带了。” “谢谢。”苏南枝判断并无危险后,用手帕拂去地面脚印,弯腰钻了出去。 “姑娘谢什么?春盛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姑娘出去后切记在辰时回来,嬷嬷偶尔会抽查人数。” 春盛笑起时梨涡浅浅,可爱的紧,待她出去后又破衣柜挪去藏住缺口。 苏南枝嗯了声,钻出洞后立刻赶去火华客栈。 客栈门口戍守着不少带刀护卫,住一晚得百两银子,住客非富即贵,又有小二掌柜盘问,极难混进去。 来回踱步的苏南枝忽然灵光一闪,与其偷偷摸摸混进去,不如…… 她索性大大方方走进客栈正门,从容悠闲,素手抚鬓,故意嘀咕:“真是不省心,半夜非要让人家来见你!若被你那家中母夜叉看到,我怕是要脱层皮!” 小二刚要上去询问,掌柜连忙拉住他摇摇头:“不知道又是哪位风流爷背着正室偷情,上次那王员外便是半夜幽会被正妻逮住打折了腿,一个美娇娘半夜独自来此,定是苟合,不要多问生事。” 苏南枝微勾唇角,淡定地走上楼梯,便听见身后有动静,连忙躲进楼道未关严实的杂物房中,朝门口看去。 “哎哟我说今儿喜鹊咋叫的那么欢,原来是崇爷要来啊!还是上次那间顶顶顶好的天字房?”掌柜满脸堆笑。 “那是自然!” 李崇腆着大肚子喝着小酒进门,被众星拱月那般请进雅间。 他果然来了,苏南枝斜勾唇角,忽然脸色一变,她发现李崇来后,四周突然蛰伏了不少黑衣人! 而黑衣人身后还有另外一群恍如鬼魅般的东西在迅速移动,如暗风般无声降落。 这竟是两拨刺客,将火华客栈围的严丝合缝! 一个李崇竟引出这么大阵仗…… 四周杀机暗涌,危险重重。 苏南枝提高警惕,避开人提前溜进了天字房,躲进衣柜中,打算守株待兔,等着李崇进屋。 紧接着,一双白鹤黑靴无声地停在柜门前,难道有人发现她了?苏南枝心中闪过数十种脱身办法,捏紧袖中匕首时—— 柜门被打开,她的嘴就被人捂住。 苏南枝刚要挣扎,那人剑眉紧蹙,抓住她的手,俯到她耳边低声警告:“是本王,别动。” 漆黑幽暗的屋中并未点灯,根本看不清容貌。 “崇爷这边走,小二去备酒菜!”门外说话声越来越近,咯吱一响,门被推开,立刻有人走进来点亮烛火。 萧沉韫当即藏进逼仄狭窄的衣柜,与苏南枝挤在一起。 她的脸紧贴在男人微微起伏的坚硬胸膛上,又烫又红,在黑暗中不自然地别开头时,不慎撞到几个空衣架。 “叮” 细微碰撞声响起,萧沉韫屏息稳住衣架,将她脑袋按入怀中,温热的气息喷在女子颈间:“不要动。” 二人同时朝柜缝外看去。 “你们全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歇会儿!”满脸醉红的李崇屏退众人,随后兴奋地搓手,自言自语道:“有了这笔大钱爷就是江南首富,真它娘的爽!” 李崇挺直腰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打开窗户,不久后,一个蒙面斗笠神秘人飞进屋中。 “你小子可算来了!二当家没来?” 神秘人冷哼,将装了满银票的包袱扔过去:“剩余的一万两,拿到钱赶紧滚出京城。” 那包袱几十斤重,李崇接住时,袖中一枚翡翠玉佩被震落在地,他急忙弯腰去捡,拿帕子小心擦着上面的灰。 神秘人轻呵了声,鄙夷道:“还拿着大嫂这块玉佩呢?你不会对她还抱有希望吧?如今大当家入狱,也算帮你报了夺妻之仇,你还赖在京城干什么?我劝你少去教坊司厮混,那地人多眼杂,小心引火烧身。” 提及大嫂李崇脸色微变,攥紧捡起的玉佩,哂笑道:“谁不知教坊司美人滋味最好?你等我再玩上十天半月,我立刻消失。” “呵。”神秘人眼中浮过一丝阴狠,跳下窗户,“随你便。” 李崇见他一走,当即带着随从离开天字房,喜滋滋道:“天快亮了,我们先去住在钱庄附近,明日钱庄一开门便把钱存进去。” 萧沉韫走出衣柜,朝窗外吹了个暗哨,立刻跟上李崇,苏南枝也保持安全距离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刚出火华客栈,苏南枝便听见黑夜中有鸟雀惊飞的扑腾声,看见微弱月光下几道暗影,无数利箭齐齐射入巷中,她暗叫糟糕,立刻冲过去将萧沉韫扑倒在地:“小心!” 第十九章 圈套,完虐白莲花 一只利箭迅猛而来,擦伤苏南枝脖子后,噔地嵌进地面。 萧沉韫寒眸瞬间结冰,反手扣住她的腰肢,飞上一棵参天大树。 下刻,四处的黑衣人从空中降落,以方才的神秘人为首截住李崇的去路。 “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崇惊慌地将包袱放在地上,“这、这钱我分你一半,有事好商量!” 黑衣人拔剑砍破包袱,里面竟然全是假钱,冷笑道:“你若是知趣早就该离开京城了,既然你不走,我就替二当家送你下地府!” “这是要灭口。”苏南枝反应过来。 “余晔!活捉他们二人!”萧沉韫低声呵斥。 霎时,暗夜中隐秘的角落现出无数士兵,织成天罗地网围困巷中所有人。 另外一拨人竟是萧沉韫提前部署的!苏南枝暗暗惊叹他的布局。 繁密枝叶中,月光浸润萧沉韫的半边脸,清俊如玉,而另半边脸隐在浓稠夜色清冷寒沉,颇有闲情雅致地把玩小叶紫檀手串,欣赏这一场围剿,他淡淡道:“今夜你可有收获?” “收获可没有王爷多。”苏南枝看着地上被抓的上百个乱党,沉吟道,“乱党大当家现已被关入大牢,那此时便是二当家领导,那神秘人就是二当家的爪牙,听他所说,李崇与李尚有夺妻之仇,李崇是帮二当家做了什么,才会被赏那么多银子,会不会是李崇出卖了李尚?才会让李尚落入大牢?” 萧沉韫眼中闪过诧异:“你说的不错,李尚落入大牢,是有人出卖了他的行踪,李尚作为乱党之首,狡兔三窟,每次发号施令都是走密号,很少现身,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他的行踪。当初李崇泄露他行踪后,二当家设计杀他,却被官府提前抓住。让李尚一夜暴富的银子,就是出卖李崇行踪所得。” “这……和我爹爹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定苏正罪的主要证据,一是有大批国家军火出现在乱党手里,而这批军火负责人就是苏正。” “二是李尚咬定他勾结乱党,有人证口供密信。可疑之处在于,最开始李尚并没有指证任何人勾结乱党,后来查到军火,李尚突然主动指证苏正,可又多次反悔,说苏正无罪,最后他疯疯癫癫地说军火是苏正送给乱党的。本就多疑的陛下彻底将此事盖棺定论,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苏南澈喉咙发紧,沉吟:“难道是有人要挟李尚诬陷我爹爹……可若我爹是乱党之首,必定是能诬陷一个就诬陷一个,拉忠臣陪葬,还能为乱党减少政敌,那李尚又为何在指证我爹爹后多次反悔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本王查到,在李尚被抓之前,他的妻儿全部失踪,我怀疑李崇也同样出卖了李尚家人住址,被人以此要挟。” 萧沉韫目光冷淡,微微侧目,看向月光中的苏南枝,那脖颈处的血痕十分醒目,他竟此时才发觉…男人神色极淡:“很久没碰到像你这样不自量力的人了。下次救人,你先掂量下自个实力。” 不自量力?她救他,他还说自己不自量力?苏南枝美眸闪过薄愠,呵呵呵。 “躲过那一箭对本王来说易如反掌,倘若那箭偏一分毫。只怕你此刻尸体都凉透了,届时再看本王心情,赏你一副棺材为你敛尸。” 苏南枝头一次遇见这么救他还不领情的人,呵呵两声,皮笑肉不笑:“王爷真是所言极是。” “你很不服?”萧沉韫蹙眉。 “民女服。”苏南枝后退一步,神色隐在树影中不屑极了。 萧沉韫忽而轻笑一声:“所以下次你还会冒然救人?” “分人分情况的。”苏南枝察觉到头顶的轻笑,惊讶地抬头,却又见到萧沉韫那张清冷如昔的脸,仿佛方才男人的笑是幻觉…… 萧沉韫将手中的小玉瓶随手抛过去:“不值钱的玩意。” 那小玉瓶质地莹润,刚打开瓶塞清凉之气便扑鼻而来,她抹上脖子就觉得没那么疼了,而此时树下的打斗声渐渐消失,不远处的天光划破灰蒙蒙的夜色,快辰时了。 苏南枝得回去了。 萧沉韫将她带下树,落在地面上时,全部黑衣人悉数抓获,神秘人刚被捆住手脚就咬破牙间的毒药当场毙命。 “王爷!这可怎么办?”余晔试探那人的呼吸,“没气了。” “无妨。”萧沉韫冷笑,“既是死了,也要剥层皮看看有没有利用价值。” “他的脚底踩了泥炭藓、桤木叶、水獭毛,鞋边沾着黏泥,身上有潮味,这些东西都生长在沼泽之地,而此时不是雨季,京城并无沼泽,除非是南郊骊山,那边常年雷雨草叶遮天蔽日,便有沼泽。王爷可以查一下骊山。” 苏南枝站在清晨的朝阳中,面露倦容,分析完后连忙道:“我得先回教坊司了。” 看着女子匆忙跑走的纤瘦背影,萧沉韫视线一阵模糊,查乱党之事他也好几天没休息了,他掐着眉心,音线低哑:“回吧,苏家之事,本王会彻查到底。” 苏南枝脚步微顿,眼中浮过光亮。 她一路跑回教坊司偏院外围,累的香汗淋漓,确认四周无人后,用力挪开衣柜弯腰钻进洞中,刚要直起身时,眸光忽而冷凝…… 破屋地面因常年无人打扫而积了一层厚灰,二人进屋时踩出两串脚印,她记得春盛是花状鞋底,而自己则是水波款式鞋底,但眼下地面却多出七八个其他款式的鞋底。 如春盛所说,根本没人会来破屋,可却在自己偷跑出去后来这么多人。 情况不妙。 不出所料,有人正给她下圈套。 苏南枝微勾唇角,悄无声息拂去脚印,猫着身子翻出窗户,躲在拐角处,果然看到了何嬷嬷带着一群婢子护卫前来拿人。 而嬷嬷身后跟着的玉兰,顶着两个大黑眼讲道。 “嬷嬷,我昨夜亲眼看到新来的栀栀和春盛溜到偏院,大半夜去那儿破地做什么?我起疑心跟上去,竟看见栀栀钻洞偷溜出去,我当即叫护卫拿住春盛,又怕扰了嬷嬷睡觉,天亮才把您请过来。她不会是跑了吧?” 何嬷嬷惺忪睡眼微眯,忽然迸射出冷光:“昨儿才押过来的罪臣之女,她若敢跑,苏家女眷都得连坐,若逮住她必须给老娘扒层皮!死守住所有入口!” 而此时,有婢子忽然急忙跑来:“栀、栀栀刚起床。”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栀栀溜出去,你是不是看错了?” 那婢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奴婢亲眼看见她起床洗漱,千真万确。” 何嬷嬷脸色阴沉,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去围住苏南枝。 苏南枝身着素色里衣端坐镜前,三千青丝散在腰际,玉指捏着木梳优雅地梳发,“砰!”地一声巨响,护卫凶神恶煞地鱼贯而入。 她眼中闪过冷笑,吓得木梳落地,故作受惊:玉兰姐姐,这是?” 第二十章 打脸火辣辣的疼 “栀栀动作还真快啊!从何处溜回来的?我苦守了一夜也没逮住你,只可惜嬷嬷已知道此事,你在劫难逃了。”玉兰摇头叹息,“嬷嬷多看重你呀,李公子点名让你伺候,连王爷也对你青睐有加,还引的万世子踹门抢人呢!好端端的前途不要,何必偷跑?” 苏南枝茫然:“我不知玉兰姐姐是何意。” “演技不错的很,难怪招公子哥疼。”玉兰微眯眼睛,笑意盈盈道,“嬷嬷你瞧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不从实招来?” “玉兰看见你与春盛溜到后院跑了出去。你是罪臣之女,没有礼部允许,偷跑出去应当重罚,来人给本嬷嬷绑了她,倒挂在树上抽二十鞭子!”何嬷嬷大发雷霆。 玉兰忧心忡忡:“二十鞭?偷跑代价如此之小?只怕日后还有人效仿呀……” 何嬷嬷眉头紧锁,教坊司人多眼杂不好看管,不严惩不服众,她心一横:“五十鞭子,一鞭子也不能少,以儆效尤。传我的话下去,日后谁敢像栀栀这般找死,本嬷嬷绝不轻饶!” 玉兰心情极好地舒口气。 苏南枝淡定地掩唇一笑,长睫垂下覆住寒眸冷光,刚要说话,被婢子押着的春盛突然挣扎着跪地,跪行至何嬷嬷身边,不停磕头,哭丧道。 “嬷嬷!昨夜栀栀姐姐根本没有出门,只有我一个人出、出去了,定是天黑玉兰姑娘看错了,栀栀姐姐人美娇贵又怎么会去那破烂地方?要罚便罚我一人吧!嬷嬷不如打我以儆效尤好了!” 苏南枝纤背微僵,眸色诧异,随后又迅速隐去神色。 “胡说。”玉兰拧紧眉头,“昨夜我跑出去的分明是栀栀,五十鞭子打下去你可就没命了!何必替别人送死?是不是栀栀胁迫你顶罪?你讲出来,我为你做主!” “我……我没有说谎,李公子万世子连王爷都重视栀栀姐姐,她前途大好又怎么偷跑?像栀栀姐姐这般姿色的十年都难找一个,嬷嬷惜才,错都在我!请嬷嬷罚我!”说完此话,春盛已大汗淋漓,满脸惨白。 何嬷嬷不想毁了苏南枝这颗摇钱树,打五十鞭子就算死不了,身上也处处是疤痕,还怎么陪客?眼下有春盛这傻子出来顶罪,不若顺水推舟,沉吟了下:“把春盛拉过去——” “慢着!”苏南枝美眸覆满寒霜,噙笑淡淡道,“李公子万世子原是玉兰姐姐的座上宾,如今成了我的贵客,盖住了你风光,你便这般诬陷我?你可有我偷跑的证据?” 玉兰揪紧手帕,绞尽脑汁回想,昨夜她失眠闲逛庭院并未带婢子,所以看见栀栀偷跑的人只有她。 “玉兰姐姐怎么不讲话?看来是编不出证据了。” “我就是人证!”玉兰铿锵有力道。 “如果陷害者也算人证,那就滑天下之大稽了。”苏南枝语意犀利。 连周遭人也纷纷摇头。 苏南枝轻笑,打量着面色渐僵的玉兰:“我观玉兰姐姐眼圈发青,气虚无力,想必常常失眠,怎么总把手上这方帕子捏的紧紧的?闻着有淡淡的山药、天麻味儿,像是治梦游的药方。” 玉兰仿佛被掐住了喉咙,不着痕迹地把手帕藏入袖中:“你又不是医师,不要乱说。” “我母亲是医药世家,栀栀不才但也耳濡目染,用山药天麻等药浸过的帕子,常嗅可调理梦游,姐姐怕是得病已有半年了吧?原来你昨夜看到我溜出教坊司全是幻觉!” 梦游一出,在场人脸色微变。 玉兰脸色青白交加,过来牵住苏南枝的手,忽然改了语气,安抚道:“好栀栀,刚刚我细细回想,昨夜是我看错了,这件事就过去了吧?莫要提梦游的话误会姐姐了,日后我定会向你赔礼道歉。” 这话,是玉兰变相给二人台阶下,想要大事化小。 但…… 迟来的和解已经晚了。 苏南枝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轻推开玉兰的手,顺势扯出玉兰袖中的手帕,恭敬递给何嬷嬷:“治梦游症一是喝药,二是通过嗅药来调理,梦游者病发,连自己会做出什么事都无法控制知晓,民间总觉得这是鬼俯身,若伤着贵客只怕玉兰姐姐就大祸临头了,连嬷嬷也会担责。” 何嬷嬷嗅了嗅帕子,果然是一方药帕,命人放在水里将药泡出来拿给医师检查,不出小刻,医师便给了答案,当场确认玉兰得了梦游症。 玉兰面如死灰,咬牙切齿:“栀栀,我放过了你,你为何不放过我?!” 苏南枝附到她耳边轻笑:“我这次放过玉兰姐姐,只怕姐姐下次就该灭我口了吧。” “难怪总有人说玉兰半夜常去院子又跑又跳!快把她带走,不能让外人知道教坊司出了梦游症,真是晦气!赶紧给她找人看病!关起来!”何嬷嬷气的牙痒痒,她快愁死了。 过段时间全国便要赛选花魁,往年都是玉兰拔得头筹撑起场面,可现在头牌出错,花魁今年怕是不会落到教坊司了,官办青楼比不过地方青楼,户部明年不会让她继续做主事嬷嬷! 苏南枝将额前一绺碎发勾到耳后,风姿绝色:“嬷嬷,觉得我如何?” “你?”何嬷嬷眼中布满密密麻麻的算计与谨慎,“野心不小。” “栀栀只是被嬷嬷握住线头的风筝罢了,何谈野心?谁都想过更好的生活。” 当上花魁,交际圈越大获得信息就越多,在教坊司就会得到更多自由与钱权,这本来就是她计划的一步,却没想到刚来就被玉兰嫉妒,而苏南枝正好顺势击败头牌。 “你一个初入教坊司的新人,凭什么让本嬷嬷信任你能夺得花魁?”何嬷嬷轻蔑道。 “倘若摄政王再来,我必定让他常常选我。这还不够吗?”苏南枝赌萧沉韫还会来教坊司查案,他俩是一条船的人,顺手让萧沉韫帮个忙想必他也会答应。 “摄政王那可是从来不近女色,见过的佳人如过江之卿,连佳月郡主都不能让他多看两眼,就凭你?也能傍上他?做梦!可笑!有这吹牛的机会,你不如去陪几个公子哥来的实际。”何嬷嬷啧了声,好高骛远的人她见过了,“我没空和你闲扯,想代表教坊司参选花魁,今年不行。” 此时。 门口走来几人,为首者一身霁青浪纹白鹤阑衫,束玉冠,剑眉星眸,清冷俊脸神情寡淡,举止随意间气场强大,萧沉韫缓步而来,扔了一锭金子给何嬷嬷:“本王找枝枝。” 第二十一章 离真相只差一步 “草民叩见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何嬷嬷接住沉甸甸的金子,虎躯一震,感觉脸被打的火辣辣的疼,“栀栀啊,好好陪王爷!别给教坊司丢脸!” 苏南枝也没想到萧沉韫来得这么快…… 萧沉韫将她拥入怀中,带去了天字一号房。 “王爷找我何事?” “本王找你是想——” 二人异口同声。 苏南枝为金主斟了杯茶,合上嘴,安静地跪坐蒲团听他讲话。 “是想告诉你此案有突破,李崇挨不住刑坦白,是他出卖李尚及家人行踪,二当家以此要挟李尚陷害苏正。本王已将李尚全家从骊山抓回大牢严加看管,只凭李崇一人供词无法翻案,更多证据得从李尚入手,本王打算夜审李尚。” 苏南枝眼中闪烁光亮,笑意直达心底,这是她多日以来笑的最开心的一次,明媚灿烂的晃人眼,继而她将短暂的高兴压下去,跪在地上行礼:“臣女想随王爷一同夜审李尚。” “苏姑娘这不是叫王爷为难吗?”余晔皱眉道,“我们王爷作为主审人,带本案罪犯之女去审其他犯人,于理不合,若传出去有损王爷清正之名,百姓会误会王爷偏袒你们苏家。” 苏南枝咬唇:“是臣女思虑不周。” “无妨,让她女扮男装。”萧沉韫扔给她一套男子衣服。 这衣服是提前备好的,原来他早就打算让自己同行,苏南枝叩谢:“谢王爷对苏家的关照。” “本王并非关照苏家。”萧沉韫神色淡远,以茶盏慢慢撇去茶水浮沫,“是苏正本就有冤屈,而本王也正好利用你获取线索肃清乱党。” 不管萧沉韫是否利用她,他愿意救苏家已是莫大的恩情。 苏南枝换好衣服,拿起桌上折扇:“嬷嬷那边……” “余晔说过了。” 二人同出教坊司,去了大牢。 李尚被关在重点看守的水牢,被拷上木架时,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藏污纳垢的头发散在脸上,阴沉沉地盯着前方:“都是些孬种!有本事就给老子一刀!让老子死个痛快!” “狗官!一群孬种!”李尚呸地声,一口痰恰好飙到苏南枝脚边。 苏南枝皱眉。 萧沉韫挡在她前面,随意地拉开椅子坐下,指尖淡定地翻阅卷宗:“李崇已招供,说是二当家要挟你构陷苏正,但你诬陷苏正后又多次反悔,这是为何?” “啰嗦,真他妈的啰嗦!萧沉韫你他娘的有本事就给老子一刀!” 骂声不绝于耳,萧沉韫气定神闲地将一枚翡翠玉佩叩在桌面上。 李尚猛地抬头,突然激动地攥拳挣扎:“你怎么有玉佩?我妻子在你手上?” “劣质玩意。”萧沉韫把玩着那枚玉佩,漫不经心地捏成齑粉,冷笑,“本王可不保证,他们不会像这玉一样。” “卑鄙无耻!”李尚面露狰狞,痛苦地低吼,“若我招了,你就会放过他们?” “本王,一向言出必行。” “我承认,是老子不该陷害苏正。”李尚长叹口气,满脸懊悔。 听这个语气,苏南枝敏锐地问:“你和苏正是什么关系?” 李尚陷入一段回忆:“我盘踞江南时,曾与苏正交锋,我被追杀的没办法,无奈扔下全家老小逃命,本以为苏正必然杀他们泄愤,却没想到他放了我妻儿,还给他们留了钱财过活。我曾问苏正为何放过他们?” “他说:我是我,而我一家老小是无辜之人。” “我敬佩他恩怨分明,不以公谋私,不滥杀无辜,我欠他一份恩情,若不是他苏正,我妻儿老小早成亡魂。” “既然我父……既然苏正救你一命,你竟然还要诬陷他?!”苏南枝眸光变冷,愤怒质问。 李崇额前青筋暴起,万分激动:“可周易以一家老小的命威胁我!我能怎么办?一边是恩人一边是至亲,我没办法啊!我陷害恩公后就反悔了,本想弥补但为时已晚!” “那你现在写下招供书!现在还苏正一个清白也不晚!”苏南枝将纸笔递过去,冷冷道,“你只有招供这条路可走,除非你说实话,要不然你全家便有如此玉。” 余晔见苏南枝如此骇然气场,忍不住嘀咕:“纤瘦文弱的一姑娘,审起人来这般凶?她就是在借您的势,到底谁才是主审啊,王爷,您不拦着点她?” 萧沉韫打量着她一颦一眸,嘴角不可查觉的微勾:“她可不是普通姑娘,会审时度势,要求人便委曲求全哭的楚楚可怜,得势便乘胜追击手段强硬,温柔与肃杀并存。” 李崇四肢戴着手铐,被摁在桌前,他颤巍巍地提起笔,仰天长叹,细数这戎马半生,自嘲道:“真没想到,我的雄韬伟略会死在这方寸之地。” 苏南枝徐徐道:“谁都有英雄梦,如果你有雄韬伟略,你该放在建设国家上面,而不是企图分裂大庆。眼下大庆国富民强,百姓安家乐业,乱党只会搅乱太平,你想夺江山,而江山是属于百姓的,从来不属于个人。” 李崇写招供书的手一抖,咬牙切齿道:“你肯定不知道我为何要反!我父亲曾是江南米商,家庭幸福富裕,却因当地官员贪财杀我满门,一百零八人全死于乱箭,只有我和弟弟母亲三人逃了出去,朝廷昏聩,我便要反。” “如果你觉得朝廷昏聩,那你就该读书考功名为大庆国开拓清明,而不是谋反。”苏南枝舌灿莲花,“写下二当家如何要挟你,你又是如何构陷苏正的,对了,还有密信是怎么回事?” 李尚懊恼道:“那是周易伪造的,一封苏正与我交易军火的信。字迹与苏大人的一模一样,应该是苏大人亲信之人临摹的,我觉得他身边有周易的内奸……” 说到一半,李尚突然猛地瞪眼,狠狠掐着自己的脖子。 萧沉韫迅速将苏南枝拉到身后,众人纷纷后退两步。 苏南枝大喊:“李尚?你怎么了?快去找医师!我觉得他不对劲。” 下刻,李尚无比痛苦地掐住脖子,睚眦欲裂,口鼻耳淌出紫黑的血,拼命喘气却无法呼吸,头一歪,死在了桌前。 苏南枝冲过去探了李尚鼻息,浑身微颤,话音发抖:“他、他死了!招供书只差一点就写完了!他却死了!” 第二十二章 守身如玉的摄政王 “查!”萧沉韫面色薄怒,寒眸阴沉狠厉,蓦地攥碎手中小叶紫檀,“敢在本王眼前下毒杀人,绝不饶恕。” 在场人吓得纷纷跪地。 余晔当即找来仵作验尸,最后在李尚的手铐上找到端倪。 “死者所戴手铐在毒液中经过长时间浸泡,染有剧毒,戴上两月后便会致死,无色无味极难发觉。” “李崇关进来多久了?” “正好两月。” 苏南枝咬牙:“看来他关入大牢的那一刻便被下毒了。大牢犯人众多,手铐无数,想要找出两个月前下毒的人很难。” “李尚是特等犯人,用的也是特殊手铐,由专人打造管理,寻常人不能接近,除非是狱卒。这批手铐都经过谁手?最近有无狱卒离开?”萧沉韫眸光凌厉威严,犹如泰山压顶,所有人纷纷心惊胆战。 典狱长哆哆嗦嗦跪地:“近两月有一名狱卒因病告假,一名狱卒离奇失踪,后者正好管理手铐。” “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余晔立刻带兵去抓人。 “找到人后不要打草惊蛇,尽量通过他获取更多线索。”萧沉韫目光冰冻三尺,“提审李尚。” 随即,李崇被押出来。 李崇看到毒发身亡的李尚,猛然一怔,随后癫狂大笑:“哈哈哈死了,哈哈李尚死了!我逗留京城多日,就是想找机会把你一刀刀宰成肉片,大哥啊你终于死了,没能亲手解决你,是此生遗憾啊……” 如此诡异的兄弟关系,让众人惊诧。 究竟是怎样的夺妻之仇,让李崇对亲哥恨之入骨? “草民知道摄政王为何提审,我都招!但前提是让我见宋芷最后一面!”李崇脸上尽是偏执成魔的疯状,畅快大笑,“这对狗男女!杂种!” “宋芷是李崇大嫂?”苏南枝猜测。 “嗯。”萧沉韫命人将宋芷带来。 宋芷穿着宽松灰囚衣,也难掩凹凸有致的曲段,年近三十风韵犹存,素白一张脸,媚眼水灵勾人,抬起下巴笑着环视四周,娇滴滴道:“哎哟,官爷扯疼芷儿了,轻些押。” 余晔押她肩膀的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将她推向李崇:“严肃点宋氏!” 宋芷哎哟一声撞到李崇胸膛,连忙抬头去看,刚要笑着打趣时忽然惊惧地后退几步,躲在狱卒身后:“我不见他!他要杀了我!我不见!” “宋芷!”李崇笑容诡异,神色仇恨,“十三年前你本是青楼歌妓,看上我有钱便攀附我说爱我,引诱我将全部财产地契写到你名下,原以为我付出所有,你就会和我好好过日子,后来你怀了龙凤胎,见了我大哥……” “你觉得他钱权远高于我,嫌我废物,竟怀着身孕还要勾搭他苟合,他也是个畜生,竟怂恿你偷偷打胎,害我一双儿女胎死腹中!你还用我所有钱财给他招兵买马,忌惮李尚势力,我整整伏低做小数十载啊啊啊!我终于等到了复仇机会!” 宋芷吓得花容失色,跌倒在地。 “芷儿,你当年不该背叛我!我多么爱你啊,你却跟了那个畜生!呵呵呵……”李崇发了疯般激动地狠狠踹李尚尸首。 余晔赶紧拦住李崇。 面对这场荒诞的闹剧,苏南枝有些悲悯:“李崇说的是真的吗?” 萧沉韫漠然置之,淡淡道:“嗯。本王调查过,李崇当年老实善良,也算翩翩公子,在被宋芷背叛后才开始作恶多端好色滥情。” 苏南枝感慨地摇头:“他前些天还揣着宋芷玉佩,我猜他还有感情。李崇的人生算是被宋芷毁了。” “我可以招供,可以供出周易老巢,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李崇双眸猩红,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似乎要把宋芷李尚嚼碎吃肉那般,狠狠道,“我要宋芷和我一起死,死后和我绑在一起合葬,我要这个贱人生生世世都无法背叛我,无法和李尚苟且!” “可以。”萧沉韫点头。 余晔立刻递去纸笔,李崇浑身颤抖,双眼如刀般恶狠狠剜着宋芷,他一字一笔力透纸背,愤怒地写下所有关于乱党的事。 最后,签字画押。 苏南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慎重地接过招供书,如捧着世上最珍贵易碎之物。 宋芷跪行过来,拼命抓住萧沉韫的袍摆,绝望哭嚎求救:“我没有犯法没有谋反,所有坏事都是他们两兄弟干的,凭什么杀我?求求王爷法外开恩——” “噗嗤”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萧沉韫冷若冰霜,如最不可接近的神祇,拔剑砍断宋芷十根手指尖,厌恶地走到苏南枝身后:“本王不喜别人触碰。” “啊!!!”宋芷撕心肺裂的痛喊贯彻大牢,最后被余晔强制性拖了下去。 “李崇为乱党做事死不足惜,但念你主动招供,可留你一具全尸;宋芷为李尚招兵买马亦是死罪。本王也会命人查李家满门被杀之事,还你李家一个公道,也让李尚地下有知,大庆从来不缺公正之人。你可满意?”萧沉韫寒眸冷沉,提笔写下判决书,笔势雄奇字体遒劲有力。 李崇一阵疯了似的哈哈大笑,笑到最后竟不自觉带了哭音:“满、满意……” 牢中秽乱不堪,有了供词写完判决书,萧沉韫便带苏南枝出了大牢。 此时已近五更,暗夜深邃幽静,晚风寒凉刺骨,高楼时而飞过孤燕,碧瓦飞甍朦胧在一片清浅的月色中,二人行至宽阔幽长的官道上,仅有几个摇晃的老旧灯笼。 “一个是朝夕相处的至亲大哥,一个是心爱女子。”苏南枝在夜风中叹息,“李崇真是可怜。” 萧沉韫身影被月色拉的很长,讲了一句比冰还冷的话:“所以,本王从不相信感情。” 苏南枝忽而轻笑:“那密室中的姑娘呢?” 沉默良久,萧沉韫语气似乎柔了些:“除了她。” 他眸色深沉:“苏南枝,你说过带本王找她,待此事解决,你必须给本王一个交代。” “届时我陪您一起找她,若找不到,要杀要剐任王爷处置。”苏南枝随意地唉了声,幽幽道,“权柄滔天的摄政王铁面冷情,竟然也有心上娇,简直打了那些说王爷不近女色的脸,您不是不近女色,您呐,是为那密室姑娘守身如玉。” 第二十三章 借势助己 萧沉韫的俊脸隐在夜色中,看不出情绪,他揪住苏南枝的发髻扯了扯:“你调侃本王?” “我没有!!”青丝被他拽的生疼,为了不被扯疼,她脑袋不自禁地靠过去,靠着靠着竟抵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真没有?嗯?” “臣女口无遮拦,错了错了,我错了,您放手好不好。” “你求本王。” “臣女求求王爷放手唉,头发扯断了,我听到声音了!”苏南枝疼的眼冒泪光。 等萧沉韫想松手时,才发现她一绺长发不慎缠在了自己盘扣上。 于是,苏南枝的头便一直这么靠着他胸膛,萧沉韫的手是拿刀枪剑戟的,又不是拿绣花针的,不擅长这种细活,等到余晔赶来时,远远地就瞧见二人在月影里抱成一团。 呃…… 王爷平时不开窍,这一开窍在大街上就搂搂抱抱? 余晔很是自觉,连忙转身下令:“去去去,守住四周所有路口,不要让任何人打搅王爷。” “余晔滚过来!”萧沉韫低声呵斥。 余晔啊地一声冲过去,在萧沉韫寒沉的目光中解开了发丝…… 他扼腕感叹,千年铁树终究没开花。 苏南枝顶着一头乱发,与萧沉韫分道扬镳,被余晔送回了教坊司。 何嬷嬷可是翘首以盼了许久,一看见王府的轿子就狂喜,老早地跑过去,万分关怀地扶住苏南枝进门:“栀栀啊,辛苦了。” 苏南枝心中呵了声。 何嬷嬷仔细瞧苏南枝被扯乱的发髻,激动地语气高扬:“你这是王爷弄得?你……成事了?” 苏南枝知道何嬷嬷定是误会了,于她百利而无一害的误会又不伤及他人,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害羞地低头,不好意思道:“嬷嬷,我累了。” “很好!以后你就别接客了,只伺候王爷一个人!嬷嬷可不敢累着栀栀姑娘!”何嬷嬷态度大变,“去给栀栀姑娘熬碗人参燕窝,另外再给她拨五个婢子服侍,日后你就住在景春院,单独一个院子,免得王爷来了不好找。” “那,谢谢嬷嬷了。只不过栀栀还有个不情之请。”苏南枝勾唇,萧沉韫名号真是好使啊…… “说,快说,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嬷嬷也想办法给你弄来。” “我瞧春盛那姑娘不错,很合我脾气,既然我是单独住一个院子,那肯定需要个院子管事,不如就她?”苏南枝很懂规矩地将头钗塞进何嬷嬷袖中。 何嬷嬷哎哟两声:“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从一个打杂舞姬变成独院管事,还不用接客,春盛那丫头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苏南枝颔首微笑。 很快这件事情就传开了。 一时间,苏南枝风头无两,在教坊司如鱼得水,吃喝皆是上乘,连每日的胭脂都是绝佳之物。 苏南枝端坐镜前,拿起胭脂,忽然鼻尖微皱,似乎闻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命春盛去找了点猪皮,随后将胭脂轻轻涂在上面…… 倏地。 猪皮长满红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脓溃烂! 苏南枝脸色大变,胭脂盒从手中哐当落地! 连春盛也吓了大跳,焦急又担忧:“幸好姑娘聪明,否者后果不堪设想,姑娘这般受嬷嬷重用,又是赛选花魁候选人,不知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害您!” 苏南枝嘴角噙笑,眸中冷沉,捡起那盒胭脂:“你过的越好,越有人见不得你好。胭脂里下了毁容的毒药,光瞧是瞧不出的,若不是我从小懂药,想必已然中招。” 春盛攥紧拳头,愤懑道:“下毒之人真是歹毒心肠!居心叵测!”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如此,我们也把这份礼物回送给她。”苏南枝将胭脂盒悠闲地拢入袖中。 随后提笔在纸上画了半角玉佩,附上一行字,折叠好递给春盛:“帮我把这张纸送到郡主府,若她不肯见你,你就让门房转告她:郡主好像掉了个玉佩?” 春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苏南枝看着春盛跑远的背影,她想起那日春盛维护自己的模样,她不过是替春盛在李崇面前说过几句好话,却未曾想春盛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敢帮自己顶罪。 春盛的性子真的很像银霜…… 银霜自幼伴自己长大,可恨自己却没有救下她。 那日银霜被斩断头颅滚下断头台的画面,重现脑海,苏南枝美眸通红,竟啪地一声折断木梳,碎木屑扎入掌心,淌下几滴鲜血,她紧紧闭上眼,太阳穴淡紫青筋微鼓:“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我一定会给你报仇,一定! 苏南枝深吸好几口,才压住情绪,刹那睁开眼,眸中尽是冷血寒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一点点扯出扎入肉中的木屑,走出房门的瞬间,脸上浮出浅笑将狠意代替。 明日是花魁选赛,苏南枝想去正厅逛逛,刚路过何嬷嬷房间门口,便听见屋中传来哭泣声。 “嬷嬷,好嬷嬷,求你了,就让玉兰参选花魁吧!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玉兰得了梦游症!” “你晚上陪客的时候发病怎么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鬼附身,多晦气啊!若是被客人看到,还有人敢来教坊司吗!”何嬷嬷心烦地推开玉兰。 玉兰跪在地上,继续抱住何嬷嬷的大腿磕头,哭道:“我已经二十四了,若今年得不到花魁,公子们很快就把我忘了。您辛苦栽培我这么久,就可怜可怜玉兰吧。” 何嬷嬷揉着太阳穴长叹:“罢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允许你参加赛选,但如果病发我绝不念旧情!若你以后治不好梦游,便早日收拾包袱滚出去。” 玉兰欣喜若狂,又连磕几个头,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在看到苏南枝完好无损的那张脸后,微微一怔,勾起唇角:“嬷嬷已同意我参选,你绝无获胜可能。呀你气色好差,黑眼圈那么重,我若是你,我就多涂点胭脂出门了,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简直是丢教坊司的人。” 第二十四章 熟人全来了 苏南枝笑而不语,与她擦肩而过。 玉兰拧紧手绢,哼了声:“装什么清高。” 苏南枝刚走到正厅时,一个男子便冲过来攥住她的手,将她拉进雅间。 “苏南枝,你又搞什么鬼?我堂堂一个郡主,叫我来教坊司这腌臜地,你是故意恶心我。”女扮男装的宋佳月摸着假胡子,分外不悦。 “明日花魁赛选,帮我砸了玉兰的场子。”苏南枝坐下,兀自斟了杯茶,水眸在袅袅氤氲中美如画,冷淡道,“注意你的态度。” 宋佳月攥紧拳头,恨得牙痒痒:“玉兰?名动天下的教坊司头牌?她的金主非富即贵,我为什么要得罪她?” “因为你没得选择。”苏南枝目光变冷,“既然你选择臣服我,那便要听我的差遣办事,若你不肯,就别怪我毁你的锦绣前程。” 宋佳月怒火中烧:“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若我前程没了,你也别想好过!” “那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苏南枝品着上好的雀舌茶,淡淡道,“郡主恐怕不知道我的昔日好友就是子珊公主吧,我的人已将玉佩送到了公主手上,我委托她暂为保管,若你不臣服或者我出现意外,公主便会把密匣交与皇后,不过你放心,玉佩是装在密匣中的,她看不到内容。” “你、你你你——”宋佳月气的浑身发抖,她确实打算将苏南枝灭口,但现在彻底被苏南拿捏了,她不得不俯首称臣,咬牙切齿道,“明日几时赛选?” “巳时。”苏南枝拍了拍她的头,塞给她一张纸条,“这才听话嘛。另外再把这件事办了。” 待她走后,玉兰立刻狠狠砸了屋中所有东西!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 苏南枝娱心悦目地回了院子,怡然自得地提壶浇花,葱白玉指轻拂过兰花,身后就传来急急跑步声。 春盛气喘吁吁地灌了凉茶,“佳月郡主、子珊公主,这两位大人物都愿意见您,您好厉害啊!子珊公主还十分关切地问您近况,她还说过两日就来看您。” 提及子珊,苏南枝目光温柔了几分。 萧子珊开朗活泼古灵精怪,而她从前温婉安静内向,完全相反的二人却异常契合,一静一动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常年如影随形。后来,皇后怕萧子珊插手苏家之事,就把她禁足在了公主府。 苏南枝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还有些想她。 “姑娘早些休息吧,明日便是赛选了,你得养足精神才行呢。”春盛像永远不会累那样,刚跑了十几公里送信送玉佩,现在又开始准备明天苏南枝要穿的衣服,要化的妆容,仔细检查七八遍还不放心。 苏南枝半夜起来喝水,还看见春盛守在衣服首饰旁边。 “春盛?” “姑娘?”春盛揉了揉黑青的眼圈,茫然地问,“怎么了?” “你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去床上睡。” “自从姑娘的胭脂被人动过手脚,我就不放心,我怕有人偷偷破坏您的衣服首饰,再在您胭脂里下毒。” 苏南枝心中温暖,将她扶起来:“好春盛,到床上去睡,这儿容易着凉——” 就在此时,窗外走过一道人影。 春盛当即瞪大眼睛,苏南枝手放在唇上:“嘘……” 然后拉着春盛躲在了床底下。 下刻,那蒙面人就推开房门,踮起脚尖走到梳妆台前,拧开胭脂盒、展开唇纸、拿出首饰,一阵倒腾完后,她悄悄离开了房间。 苏南枝用帕子裹手,翻动那人动过的胭脂、首饰、衣服,又嗅到了和那日一模一样的味道,还是玉兰下的毒,她定是见自己没烂脸所以又故技重施。 只不过这次,她连衣服首饰耳环所有贴身的东西都下了毒,看来不仅想让自己毁容,还想让自己全身溃烂啊…… 真是又蠢又恶毒。 苏南枝拉住春盛:“不用禀告嬷嬷,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回礼么?安心去睡吧,衣服明日换一件便是。” 苏南枝回房睡下时,她好像听到香香说了一句:“呵,就知道出头表现。” 第二日天蒙蒙亮。 苏南枝刚起床时又看见春盛在给她准备首饰,轻笑道:“你怎么跟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 春盛拉她坐在镜前梳妆打扮:“从前我跟随舅舅在戏楼卖唱,就很会打扮,不少女子还拿钱让我给她们梳妆呢,今儿我一定让姑娘做教坊司最漂亮的那个!” 镜中女子面容清雅绝尘,雪肌吹弹可破,那胭脂一抹上去,越发美的不可方物,更衬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梳上云堆翠髻,如误落人间的仙子,绝姿玉色。 春盛正愁给苏南枝穿什么衣服时,一件绝美的云烟撒花浅蓝长纱裙被香香呈了上来,她喜滋滋地讲:“方才嬷嬷让我去前厅,说是九王给您送了一件裙子。” 九王? 苏南枝嘴角笑意微僵,萧瑜来了。 即使他在狱中杀了李尚,但萧沉韫还是掌握了李崇的招供书,只怕萧瑜坐不住了,苏南枝绞尽脑汁地想,究竟怎样才能让萧沉韫对萧瑜起疑呢?她得布个局,让萧沉韫怀疑是萧瑜陷害苏家,由此长期调查萧瑜,从而将萧沉韫树立成萧瑜的敌人…… “姑娘?姑娘你快看,这裙上撒了银粉,阳光照上去时流光溢彩,美丽缤纷,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春盛大喜,拿过裙子帮苏南枝换上。 …… 花魁赛选,汇聚了全国青楼推选出的百名女子。 台下共计千名客人,每人手拿一朵玫瑰投票,而十五位特邀评选人都有一朵纯金锻造的金玫瑰,能抵百朵普通玫瑰,哪位所获玫瑰最多便得胜。 玉兰大清早便开始精心打扮,看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掩唇轻笑,十分骄傲:“栀栀,你别怪我心狠,当上花魁的人只能是我!” 她嘴角笑容更甚,走上赛选台时,连空气都觉得香甜了几分。 一袭浅蓝纱裙的苏南枝莲步生花,优雅而来,指尖微提裙摆,自信从容地走上参选台,嘴角至始至终都噙着温婉笑意,顿时全场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而玉兰变得黯淡无光,无人看她。 她温柔地看向特邀评选席,忽然目光微怔。 萧沉韫居然也来了?他一袭云纹蓝袍,手中慢摇折扇,坐在正中央最重要的位置,目光凉淡如水,正在看她。 而萧沉韫右边,萧瑜正襟危坐,手把玩着金玫瑰,温润如玉地瞧她。 女扮男装的宋佳月坐在最二排,是她找来投自己票的,但!宋佳月后排坐着同样女扮男装的萧子珊。 萧子珊今日翻墙出府,赶在赛选前一刻匆忙而来,花重金买下评选位置,还没来得及看周边,并不知道萧沉韫等人也在此,她假胡子还贴歪了,被婢女不着痕迹地重粘了好几次,在看到苏南枝那刻,当即拍案站起:“枝枝!!我来了!枝枝!!” 幸好现场人声鼎沸,别人并未听到。 苏南枝朝她抛了好几个眼神,示意她坐下,堂堂公主逛青楼,传出去名声可全毁了。 玉兰也发现了,自从苏南枝一出现,全部人都在看她,但没关系! 她不屑地呵呵两声,心情舒畅的微勾唇角,心中洋洋得意:栀栀你也就风光这一会儿了!很快全场都会看到你毁容,全身溃烂!届时你必定成为全场厌弃的怪物!而我将拥有无上荣光,斩获花魁头衔! 第二十五章 自食恶果,怪物 “投票开始!”主事嬷嬷一声令下。 台下观众鱼贯而入,苏南枝每接过一支玫瑰便微福身谢礼,等她抬起头时,一只手便握住她的皓腕:“枝枝,是我,是我啊,我终于看到你了,呜呜呜。” 萧子珊高兴地眼眶微红,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呜呜呜,我的宝贝枝枝,你受苦了!你别着急,过些日子我就把你救出去!” 苏南枝鼻子微酸,柔声道,“下去吧,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接着,萧瑜缓步而来,神色温润令人如沐春风,目光专注地看她,仿佛眼中至始至终只有她,他蹲下身,轻拂苏南枝裙边的灰,随后将金玫瑰递过去:“南枝,本王许久没见你了,你不会怪我吧?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忙苏家之事。” “怎么会呢?”苏南枝拿走金玫瑰,嫣然一笑,“多谢王爷。” “待赛选结束,本王再好好和你说会儿话。”萧瑜笑着下台。 萧沉韫百无聊赖地把玩金玫瑰,锦衣华袍玉质金相,一上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苏南枝便伸手去接玫瑰,哪想,萧沉韫嘴角噙着疏远淡漠的笑,路过她,将玫瑰递给了玉兰。 玉兰欣喜若狂,含羞带怯道:“王、王爷,您心中果然是有玉兰的。” 苏南枝眼眸微沉,萧沉韫用折扇挑起玉兰下巴:“你很乖,不像旁的人叫熟人作弊。” 这个旁的人不就是指自己吗?苏南枝呵了声,捧着怀中三朵金玫瑰浅笑盈盈:“也不缺某人的金玫瑰,我玫瑰多的是呢,不稀罕。” “看来你对每个男人都很乖巧温顺啊。” 萧沉韫眼中闪过戏谑玩味,单手搂住苏南枝细腰往上一提,“方才他是不是这么抱的?你金玫瑰是这么换来的?” 苏南枝知道他误会萧子珊是男人了,刚要说话,萧沉韫蓦地松手,苏南枝险些没站稳跌在地上,她看着萧沉韫阔步离去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 玉兰趾高气昂地拿着那朵金玫瑰,势在必得地一笑,瞧着苏南枝那张如花似玉的脸,骄傲地讽刺:“看来摄政王对你也不过如此,没想到这么快就厌弃你了。栀栀啊,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呢,你瞧着吧,我才是唯一的花魁,你马上就会被我踩在地上求饶!就凭你,也敢和我斗?废物,不自量力——” 话说一半,玉兰忽然觉得脸上瘙痒难忍疼痛大喊:“我、我的脸怎么了?” 众人闻声看去,各自露出了诡异神色。 有胆小者吓的连连后退:“怪、怪物!啊啊!鬼!” 苏南枝闻到了溃烂腐肉味儿,只见玉兰的脸冒着青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脓、腐烂,鼻子嘴唇掉下肉块—— “呕”苏南枝差点吐了。 “这,这这不是我给你下的毒药吗?!为什么我的脸会这样?”玉兰失声尖叫,痛的匍匐在地,浑身蜷缩成团,娇美容貌已是一团腐肉,怒不可遏又绝望地吼道,“栀栀!一定是你!” “你在我贴身衣物两次下毒,我只是原封不动地将那盒胭脂还给你而已,我也不知道这毒药如此猛烈。”苏南枝恶心又惊惧,幸好她并未给玉兰的衣服回送毒药,要不然她已是一团烂肉泥。 台下传来一阵厌恶的干呕,众人如视怪物般指指点点,大吼道:“能不能把那恶心的怪物拉下去啊!” “这么寒碜龌龊的玩意就别放在台上辣眼睛了!” “恶心到去年吃的饭都吐了!” 玉兰被议论的无地自容,她双眼猩红,痛苦绝望地抓起发簪便冲过去:“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苏南枝后退两步,难抵玉兰的亡命拼杀,她摔倒在地,就在那尖簪要狠刺下来时,面前现出两道虚影,萧瑜一把押住玉兰的双臂,萧沉韫斩断尖簪,将她护在身后。 “多谢王爷——” 萧沉韫打断她:“本王不想失去一个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而已。” 苏南枝被呛,微笑着淡定朝萧瑜福礼:“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方才要不是九王及时押住发疯的玉兰,只怕栀栀早已出现意外。” 明明方才斩断尖簪的人是他,萧沉韫冷眸幽沉。 苏南枝忽略掉男人目光,继续道:“九王真是栀栀见过所有男人中,最勇武厉害的呢。” “呵”萧沉韫手中折扇无声断裂,转身便走,“余晔你让本王看这劳什子花魁赛选,真是败兴!” “啊,不是王爷自己说来要的吗……”余晔不解挠头,在男人冰冷目光中,立刻改嘴,“啊对对,都是属下的错,不该带您来这扫兴的赛选,什么玩意儿,下次咱们再也不来了!” 何嬷嬷赶紧将脸烂成泥的玉兰抓下去,又对观众一阵赔礼道歉,这才继续花魁赛选。 这场赛选,玉兰不在,苏南枝再无强劲对手,当之无愧成了新届花魁。 苏南枝抱着七朵沉甸甸的金玫瑰,巧笑倩兮朝所有人微微鞠躬,走回雅间中休息,这七朵金玫瑰起码价值三千两白银,难怪那么多人想当花魁。 她想起玉兰那张脸,又是一阵呕吐。 那日玉兰在胭脂盒里下毒,她便塞给宋佳月一张纸条,让宋佳月找暗卫秘密将同样的毒药放入玉兰胭脂盒中,当做回礼罢了。 玉兰是自食恶果。 苏南枝前世被人害惨了,此生绝不害人但也绝不软弱。 今日眼多人杂,苏南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萧子珊与自己见面太久不妥,若出来时间太久,萧子珊必定会被皇后责罚,若是在教坊司被谁认出来了,萧子珊名声危矣,便让春盛带话喊萧子珊先回府。 “叩叩叩。”有人敲门。 香香开了门,眼露深意:“姑娘,是九王来了。” 苏南枝美眸微沉,跪坐蒲团,素手拂古筝:“让他进来吧。” 如溪流般清泠泠的琴音响起,门咯吱一声打开,她刚要行礼,萧瑜便温和笑道:“继续弹吧,许久没听枝枝琴音,甚是想念……” 苏南枝指尖微顿,琴音噔声一响,她樱唇缓勾:“九王找枝枝有事吗?” “方才弹错了。”萧瑜雪衣不染纤尘,抬袖间有淡淡薄荷香,用温热指腹裹住苏南枝的纤指,动作温柔缓慢:“应该这样弹才是。” 苏南枝悄无声息避开,却被萧瑜握住肩膀,温润音线溢出,轻轻问道:“枝枝从前不是很喜欢瑜哥哥教你弹琴吗?为何要躲。” 第二十六章 引君入瓮,绝杀 苏南枝黑睫微颤,咬紧牙齿。 “枝枝啊……”萧瑜紧锁眉头,喟叹道,“你不喜欢瑜哥哥了……” 苏南枝咬紧红唇,娇音微颤伪装道:“瑜哥哥如今贵为九王,栀栀一风尘女子,又怎敢高攀?论及喜欢,这教坊司肯给栀栀砸钱的主儿,栀栀都喜欢,深陷困局,情非得已。” 萧瑜松开她的肩膀,替她倒了杯热水,“你上次央求摄政王查苏家之事,主审权被他夺去,本王不能过多干涉,只能暗中相帮。枝枝先告诉本王你们查到了什么?本王好在暗中辅助。” 难为萧瑜又是听琴又是倒茶。 原是来刺探消息,看来他真坐不住了。 苏南枝万般愁绪地叹息:“我本想询问此案进展,但摄政王冷面无私,铁心铁肺,怎么也不告诉我,我若知道一星半点的线索,早就告诉瑜哥哥了。可恨枝枝无用,无法让摄政王吐露半句。” 见问不出有用信息,萧瑜眼中划过丝冷戾,将一荷包金子递过去:“那本王就不多待了,本王再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到帮助你家的线索,这点心意你收下,有钱财傍身也不至于在教坊司艰难度日。” 苏南枝福身谢礼,目送疾步离去的萧瑜,透过半掩的门扉,她依稀看见了对面高台上独酌佳酿的萧沉韫,二人在喧闹嘈杂中四目相视,如短刀相接,碰撞出无数雷电火石。 下刻,男人闪现而来。 “牙尖嘴利的苏姑娘,竟也有那般真情实感的温柔小意,看来你确实是心悦九王,不忍他牵连其中,才拒绝他的帮助。”萧沉韫随意散漫地靠着窗棂,灌了口烈酒,眉眼染上薄红,“本王原以为,你这样狠辣狡猾的心机女子,没有真心。” 苏南枝阖目弹琴放松身心,听到他的评价笑而不语。 原来他早就对自己有了判断。 那她也不必劳心伪装,二人相处反而更轻松些。 “论狠辣,我可不及王爷万分之一。”早年听闻萧沉韫浴血战场,曾亲手剥了敌军数十位将领的皮,鲜血满地,他如阎王罗刹般在军帐内把控全场。 就是这样铁血冷戾的大人物,竟也会为了个女子那般疯魔偏执。 想得入神,苏南枝不知不觉停了琴,起身福礼:“夜深了,王爷早些休息,栀栀先告退了。” 萧沉韫低头看兵书,独自喝酒没搭话。 苏南枝一路心跳如鼓地回到住所,就在方才与萧沉韫说话时,她终于想到让萧沉韫怀疑是萧瑜陷害苏家的办法了。 自己无权无势难以击败萧瑜,但拉上萧沉韫制衡萧瑜,不失为妙招。 她打算利用香香传递假消息,引九王入瓮。 旁人不知,苏南枝还有个隐藏极深的本事,便是临摹人写字,能够写的极为逼真,连本人都分不出真假,她模仿萧沉韫的字在纸上写下: 本王已获苏家所有平反证据,存于京兆府。周易与朝中官员密信已被破解,背后主谋疑似一品大臣。 随后将纸条折起来,将纸绑在信鸽腿上。 她唤来春盛:“待会儿你在暗处看见香香,便在外墙把鸽子放飞,切记要让香香误以为这是教坊司外飞进来的信鸽。” 春盛点头:“好嘞我这就去。” 等香香从正厅忙完回来时,观察力极好的她发现天上有信鸽,当即起疑,小心地躲在拐角处,偷偷看向四周。 不远处的小厨房,苏南枝鬼鬼祟祟地抓住信鸽,取下信纸,看完后假装销毁,扔进了炤火洞里,便回了屋。 炤火洞里火不大,信纸被扔在灰烬处只烧掉了一角,香香赶紧取了出来,烫的手起水泡也顾不得,看完信纸后脸色大变,立刻回屋写信汇报。 苏南枝勾唇,从拐角处走出来。 她太了解萧瑜了。 如果按信上所说,萧沉韫掌握所有证据,查到幕后主谋疑似一品大臣,那萧瑜必定惶恐。毕竟一品大臣屈指可数,算上他也不过才二十人,范围如此之小,只怕萧沉韫很快就能查到他身上。 趁着萧沉韫还没对他起疑,萧瑜必定去京兆尹销毁证据掐断线索。 只要让萧沉韫抓住在京兆府销毁证据的萧瑜,那也将对他起疑。 但她还没抓到萧瑜把柄,根本无法说服萧沉韫去京兆府抓人…… 脑中灵光一闪,苏南枝想到了引萧沉韫去京兆府的办法。 只有兵行险招了。 *** 第二日黄昏。 作为院子管事可自由出入教坊司的春盛,如风般急急跑回来,一边扯掉头发上的草,冲进屋中悄声道:“姑娘,我今日躲在京兆府外的灌木丛中,任蚊虫叮咬也绝不动一下,终于看到府门口多了些黑衣人。” 苏南枝心疼地拉开她袖口、裤脚,手臂小腿尽是蚊虫咬的红疙瘩,肿成一片。 春盛又疼又痒,她使劲抓破血痕,等痛感大于瘙痒就没那么痒了,她笑着跑远了:“我继续帮姑娘完成第二件事。” 苏南枝叹口气收回目光,不敢耽搁去换了身衣裳。 她记得密室女子便是穿的这身鹅黄白花水袖长裙,细腰被束的不堪一折,仿佛风吹便倒,撑着海棠油纸伞,整体清雅温婉,有些娇小稚嫩,似乎才刚及笄的年龄,只可惜苏南枝比她大了四岁。 苏南枝背熟了到京兆尹的路,刚到便隐约听见里面有打斗声。 “速速去调集兵马,有人闯入京兆府——” 那人话未说完便被灭口。 京兆府又恢复平静,看似无恙,实则萧瑜人马早就潜了进去。 面对成千上万的卷宗,萧瑜黑袍蒙面,微眯眼睛,心狠手辣道:“烧了整个京兆府!” “那其余犯人和士兵狱卒——” “一并烧死!找不到证据所在,那就把这里烧成灰烬!” 这京兆府狱卒、士兵、犯人共计上千人,多少无辜之人因为几样证据说烧死就烧死,心腹虽心惊肉跳但也习惯了,毕竟这才是真正的萧瑜,冷血杀人如麻。 “不好了!摄政王的人来了!”门口传来警报。 “换兵器。”萧瑜握紧剑柄的手关节泛白,丹凤眼内杀气席卷,“中计了!” “是摄政王设计我们?” “不是他,若萧沉韫起疑何须设计?必定是直接审查!”萧瑜面色暴戾,额前青筋横跳,“若我查出是谁门布局,必定将他剖腹点灯碎尸万段!撤!” 余晔脸上带着伤,一路带兵厮杀至此,亲自围住萧瑜等人的路:“你们怕是撤不了了!” 第二十七章 疯了,疯了一样想她 先前余晔吃过晚饭,就有暗线来报,说在京兆府见到了密室女子,萧沉韫立刻来此寻人,却让他们碰到大量杀手。 京兆府存放了近期关于乱党的卷宗,他们放火是想销毁证据,余晔冷笑:“我费尽心思查你们,你们却自己送上门来,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萧瑜当即带心腹后撤,避免被认出,也不再说一句话,只做了个手势,所有黑衣人立刻挡在前面,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京兆府内腥风血雨,府门口却异常平静。 苏南枝故意伪装成画中女子在此处走动,让春盛去王府附近散播消息,余晔的暗线必定知晓,便会引萧沉韫前来探虚实,正好撞上萧瑜放火,可她没成想,萧沉韫轻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这边刚散播消息,他就到了。 她慌不择路地离开,而萧沉韫刚好看见她的背影。 萧沉韫如遭雷劈,站在原地浑身微颤,这个背影与画上完全一致,是、是她吗?四年来从未出现过同样背影! “站住!” 这声喊如鬼催命般,苏南枝提起裙摆就跑,山中轻功不好施展,她一头扎进完全不熟悉的深山里,迷路都是小事,倘若被萧沉韫抓住,知道自己利用了他,下场一定很惨。 “别走。”萧沉韫心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般疼,追了上去。 啊啊啊……萧沉韫脚程未免也太快了! 看着二人越来越近的距离,苏南枝拼命跑,跑的大汗淋漓,山上只此一条路,路的尽头是悬崖。 她看着脚底的万丈深渊,只要靠近一点,脚下松软的泥土便垮塌,掉落深渊,许久才听得到一点闷响。 总不能跳崖死吧,苏南枝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身后男人将她一把抱紧,萧沉韫深嗅着女子淡淡体香,一颗高跳不止的心逐渐安定,他将女子僵硬的身体转过来时—— “苏南枝!!?” 萧沉韫瞳孔急扩,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后,迅速冷沉下去:“怎么会是你?” 苏南枝脸上逐渐失去血色:“我,啊,我今日与春盛来此散心,方才没认出王爷,以为有坏人在追,便跑的急了些。原来是王爷啊……吓我一跳……” “你是故意扮成她的。” 萧沉韫原以为是她,结果却不是她,刚有希望又绝望的落差让他情绪失控,着急地低吼,“你不是会算卦吗?你算得出她的穿衣打扮,为何算不出她在何处?!” 苏南枝从未见过这样着激动的萧沉韫,他向来沉稳高冷,就算独身面对十万敌军也不曾急过一丝,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不该扮她,你、你先冷静冷静,好不好?” “苏南枝,你处心积虑让本王救苏家,只要你现在算出她的下落,本王不仅帮你救苏家,还可以给你金山银山,一切本王都可以帮你得到!”萧沉韫心脏揪成一团的疼,双眸逐渐变红,充斥焦虑,“我要见她,我一定要见到她!” “可是,可是我算不出她在哪里!”苏南枝肩膀被抓的生疼,发髻散落,她狼狈的后退两步,萧沉韫又逼近了两步,男人从焦虑逐渐变得偏执,她心生惧意,颤栗地喊“王爷……” “本王找了她一千多个日夜了!告诉本王!她在哪里?” 萧沉韫眸眼猩红,一把掐住她的天鹅颈,神色冰冷绝情,目光嗜血凌厉,语气比刀刃锋利:“要不然本王杀了你!” 提及密室女子,萧沉韫总是这般疯魔。 苏南枝无法呼吸,脸憋成绛紫色,眼角痛苦地淌下一滴泪,落在男人虎口处,她费尽全力才艰难喊出:“萧、沉、韫,你疯了!”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你既然这么重视她,想找到她,当初又何必弄丢她?!” 弄丢她…… 萧沉韫垂眸,目光空洞寂寥,仿佛下了千年的雪,他自责又悲戚,赤红着眼,低声咆哮:“我也不想弄丢她,可是本王没办法!” “如果可以,我希望当年消失在水中的是本王!” 几近窒息的苏南枝美眸虚弱闭上,勉强觑开一条细线,无力倒下,头栽倒萧沉韫手背上—— “王爷!”所幸千钧一发之间,余晔追上来救走苏南枝,将一颗药给萧沉韫服下后,脸色严肃地郑重警告:“以后不要找死扮成她。” 苏南枝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呼吸。 逐渐恢复理智的萧沉韫目光越发冷凝,箭步上前,拽住苏南枝,飞向临近的客好客来酒楼,直上七层雅间,将她一把摁在墙上,语气冰冷至极:“你利用本王?” 苏南枝别开脸,不敢看他会将人冰冻三尺的寒眸。 “今日你扮成她,引本王前去京兆府,利用本王阻止刺客销毁证据,你究竟想干什么?”萧沉韫薄唇冰启,字字无情,攥紧她的下巴,力气之大仿佛能听到下颚咔嚓声,“你辜负了本王的信任。” 苏南枝疼的脸色惨白,泪水涌出,打湿萧沉韫袖袍。 “滚。” 萧沉韫松手,苏南枝跌坐在地。 她趔趄站起身,红着眼离开时看向房中。 萧沉韫独自站在窗前,俯视黑夜中的皇城沉默良久,刺骨寒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身影清瘦孑孓,他看这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是她。 他的叹息如秋雨簌簌悲凉。 苏南枝难以置信,发怔地看他,只见男人抬袖擦了擦眼角,转身抱了坛烈酒上了阁楼。 她看出来了萧沉韫很难过。 原来冰冷狠厉的战神、权柄滔天的王,也会为了女子这般难过啊…… 可叹萧沉韫这般想念那女子,却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第二十八章 帮你在尼姑庵引荐一二 苏南枝心中感慨,失神地回了教坊司。 春盛一见她这模样,连忙抱住她,安慰:“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不开心啊?啊!这脖子上的紫痕——” 苏南枝牵强笑了笑:“没有大碍,我只是得罪金主,有些苦恼罢了。倒是你,先前被蚊虫咬的那么厉害,你过来,我帮你擦点药。” 春盛不肯:“不用麻烦姑娘啦!” 苏南枝将她强制性拉在床上,替她挽起裤脚,轻柔地将药打圈涂抹上去,俯身吹了吹红疙瘩:“不疼了吧?” 春盛被她这般温柔细致的对待,逐渐红了眼:“姑娘……我只是个下人……你何必这般……” “我把你当做妹妹。”苏南枝摸摸她的头。 春盛将头埋进她怀里,哽咽道:“我双亲早亡,跟随开戏楼的舅舅长大,舅母待我如杂役,日夜让我喂猪干活,等大些她就让我卖唱,唱到哑了嗓子也不能停,还时常挨打,后来舅舅欠债把我卖进教坊司,还每月来抢走我月钱。” “无论我怎样勤快,都没办法讨家人喜欢,直到遇见了姑娘,你是第一个替我说话,待我好的人。以后就让我一直跟着姑娘吧。” “好。”苏南枝替她擦了眼泪,温柔地讲,“以后就跟着我,永远。” 屋外下起嘈嘈切切的大雨,接天连地笼住整个皇城。 此时的瑜王府。 萧瑜携风带雨,一路仓皇逃回书房,浑身湿漉漉的淌水,他拔出长剑狠狠砍在了书架上,屋中噼里啪啦地碎了一片。 “萧沉韫根本没查到苏正所有证据,也没查到主谋是一品大臣的线索,设计者故意通过香香传递假消息,引本王去销毁证据,刚到就被萧沉韫的人围住。此次与萧沉韫正面交锋,他必然起疑,只怕会查到本王头上。” 心腹洛城展开香香送来的信纸:摄政王已获苏家所有平反证据,周易密信已被破解,线索指向朝中一品大臣,两样证据皆存于京兆府。 “香香并未写消息来处。想必放假消息的人就是设计者,属下这就去问香香从何处得知此事。但属下猜测,会不会是苏南枝?” “本王与她一起长大,清楚她的性子,苏南枝性格软糯内向,从小倾心于我,香香曾传信说她怕牵连本王才去求萧沉韫查案。她没有这个脑子和动机布局。” “王爷会不会小看她了……”洛城本想再说两句,但萧瑜目光陡然变冷便只好作罢。 *** 苏南枝推开窗坐下,看着滚滚惊雷将夜空撕裂成几半,急雨打弯树干,夜风寒凉刺骨,袭过每一寸皮肤,身子如浸在冷雨般冰凉,雨丝刮到身上,冷的微微发颤,却格外地解压、放松。 她莫名地想去大雨里淋一场。 按如今掌握的证据,李崇供词、李尚伪造的密信,再把乱党二当家周易抓住,找回那批军火,就已经可以翻案了,她不自禁攥紧拳头,快了,快平反了。 当夜她就绑了熟睡的香香,让宋佳月把她运去边疆囚禁半年再放走。 果真,天麻麻亮,苏南枝便察觉到有人影来搜屋。 两日后。 苏南枝决定去找萧沉韫,没有几天时间了,她也不能因冷战,错过救苏家的时机,随即坐上马车去了王府。 一进王府,自诩见惯奢华的苏南枝也有些讶然。 王府修建的十分讲究,占地堪比半个皇宫,所见皆是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花园幽径,甚至还修了莲湖,主院用青棕黄花梨修建屋舍,冬暖夏凉的白玉铺地。 书房两侧种着对称的藤萝绿竹,阳光从罅隙处洒下一地斑驳。 余晔进门禀报了。 苏南枝站在门口等候,有些心虚,不敢看屋中正襟危坐处理公务的男人。 她那日扮成那女子,终究是欺骗了萧沉韫。 “站在那里做什么?”萧沉韫执笔批公文,头也不抬,“挡光吗?” 苏南枝不知所措地移脚。 “若你到王府是特意来站着的,那站完了便滚回教坊司。”萧沉韫犹豫了下,墨汁便从饱满的笔端滴下来,在白纸上洇开遮了字,他心烦地将纸揉成团,朝门口扔去,“苏南枝,有事你就滚进来说事。” 苏南枝走到萧沉韫身边,乖巧知错地低头,替他研墨,咳嗽两声清嗓子:“那、那日我回去后进行深刻反省,悲痛感悟,是我做错了。您是世间最公正的摄政王,希望您别和一个不知事理的弱女子计较。” “不知事理,倒是真的。但你?是弱女子?”萧沉韫冷言讥讽,拿了本兵书翻阅。 “我身量瘦弱,不会武功,在您面前就如蝼蚁般脆弱。” 余晔没忍住笑了。 论起厚脸皮,苏南枝更胜旁人一筹。 萧沉韫薄唇微勾,眉梢略挑:“你若会武功,只怕更为狡猾。” 苏南枝唯一的死穴,就是不会武功,倘若她会,很多事情都可以亲手解决。 “王爷这般英武身手,倘若无人继承岂不可惜……不如您教我一招半式?” “本王是不是得给你个枕头,方便你做美梦?”萧沉韫淡淡道,“说吧,找本王何事。” “民女是想问,先前在李尚手铐下毒的狱卒,您找到了吗?” “抓到了。” “他是乱党的人吧?” 萧沉韫嗯了声:“他是二当家周易的心腹,余晔跟踪他后直捣乱党老巢,一举抓住了周易,此时周易正关在牢中写认罪书。” 苏南枝喜上眉梢。 “有了周易的认罪书,再将证据链进行整理,苏正就能平反了。”萧沉韫余光瞥向女子,发现苏南枝整个人就像活过来一样,眼眸明亮,樱唇上扬。 “臣女谢王爷大恩大德……”苏南枝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俯身跪地磕头,“苏家日后将以您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本王不需要你们马首是瞻。”他的权利已至巅峰,再往上就是皇位,可他不想,也不需要,那就不用再添羽翼。 “不管王爷需不需要,都永远是苏家的恩人。” 萧沉韫嘴角淡笑:“只可惜,你好端端的非要当什么花魁,等两日做回苏家大小姐了,也没人敢娶你了。本王认识尼姑庵道长,不如帮你引荐一二?” 第二十九章 苏家重回当年荣耀 “不必,谢谢。”苏南枝干笑婉拒,“当花魁自然是攒金子啊,七朵金玫瑰,换三千两白银,是我在苏府十年的零花钱。我本来也不想嫁人,等我老了,再劳烦王爷引荐尼姑庵吧。” 前世真爱萧瑜换来背叛惨死,对嫁人她早已没有期待,甚至对男女之情感到厌恶。 “根据本王从前处理的案子来看,苏正虽能平反,但陷害苏正的,可能不是周易。” 苏南枝故意接话:“那是谁?” “周易背后的主使。本王原以为这只是乱党所为,可前日在京兆府。”萧沉韫看了她一眼,“本王发现刺客所用兵器归属国库,所以周易背后应该是条大鱼,在朝中地位绝对不低。你目的是给苏家平反,本王目的是肃清朝堂、斩杀乱臣。” “若你做回苏家大小姐后,能配合本王继续查证,本王可给你奖赏。” 这不正如苏南枝所愿吗。 “南枝亦是想为民除害。”苏南枝真心实意笑了,笑意直达心底,黛眉弯弯,浮起浅浅梨涡,一笑媚百生,天姿国色。 萧沉韫急忙收回目光,他隐约明白苏南枝为何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了。 “先给你父亲平反,让主谋误以为结案,便会掉以轻心,届时我们再暗中调查。回去吧,明日你们一家就团聚了。”萧沉韫又翻阅了一页兵书。 苏南枝开心的仿佛踩在云端上,福身作礼离开。 余晔挠头提醒道:“王爷你兵书拿反很久了。” 萧沉韫这才回神,拿正兵书,望向远去的背影…… *** 第二日早朝,萧沉韫拿着证据舌战群儒,为苏正洗刷冤屈。 而协理此案的萧瑜只能连连点头说是。 下朝后的官道上。 从牢中放出来的苏正骨瘦如柴,被狱卒打伤双腿,只能坐在轮椅上,他老泪纵横,饶是做梦也没想到能官复原位、全家赦免,追上去,推开轮椅哐当一声当众磕头。 “摄政王救命之恩,老臣没齿难忘!” “本王职责所在罢了。”萧沉韫将他扶回座椅,按住他又要跪下的腿,“本王会找名医替苏大人医治。” “如此大恩大德,苏家只有慢慢还了。”苏正蜡黄的脸上写满赤诚与忠心。 苏正官复原职当上兵部尚书,苏家嫡子苏南澈做回大理寺卿,二子苏南辕做回护军参领。 一时间,苏家重回当年荣耀、如日中天。 紧锁苏府的沉重铁链被狠狠劈开,苏家人还没到时,便有不少人前来关怀慰问。 出事时都避之不及,现如今谁都想攀附。 教坊司。 一大早,何嬷嬷就卑躬屈膝地来奉承:“栀栀——啊不对,瞧我这贱嘴,应当称您一声苏大小姐,我送送您吧,从前在教坊司中我狗眼看人低,多有得罪,还请您原谅啊。” 苏南枝不予理会,端庄大方地走出教坊司,苏南澈苏南辕便跑上前来。 “大哥,二哥!” 高挑清瘦、举止斯文的是正三品大理寺卿大哥苏南澈,他为苏南枝掀开车帘:“枝枝,对不起,是哥哥们没保护你。” “南枝你快说,这教坊司的人有没有欺负你?”身材魁梧健硕,挽起袖子便准备打架,正是脾气火爆的二哥苏南辕。 何嬷嬷见这阵仗,立刻缩了缩脖子。 苏南枝被哥哥搀扶上车,轻挑柳叶眉:“听闻哥哥们与礼部甚是熟悉?” “熟的不能再熟了,他们办事所就在我们隔壁。”苏南辕咋咋咧咧,“咱们老爹还是他们礼部尚书的前辈呢,咋啦?” 苏南枝轻轻勾唇:“我觉得教坊司的掌事嬷嬷需要换一个了。” 何嬷嬷脸色苍白,当即跪地。 “官办青楼换个嬷嬷,不过是和礼部打句招呼的事。”苏南澈蹙眉沉稳道,“二弟。” 苏南辕冷笑,狠狠将何嬷嬷踹翻在地:“老东西,你是不是欺负过枝枝?我会让你后悔没死在娘胎里——” 苏南澈坐进马车斟了热茶,习惯性吹凉后递给苏南枝:“你受得苦,哥哥们必定为你还回去。” 热雾袅袅,苏南枝一双泪眸藏在其中,大哥二哥从小宠她无度,十分溺爱,前世却因她错信萧瑜而剖肚点灯惨死沙场,如今终于见到他们了。 三人刚要驱车回府,教坊司内突然急急跑出个女子,很是幽怨失落:“看来姐姐、大哥、二哥都忘记我了。” 苏南枝连忙推窗。 只见苏晓筱咬着唇,泪眼朦胧地看他们。 苏晓筱是她亲伯父独女,两年前双亲病逝便被父亲接到家里抚养。何嬷嬷还拿她威胁过自己,后来就把她关在后院做杂役,平时二人见不到,苏南枝见她还算安全,也并未主动联系过。 “我确实把表妹忘了。”苏南澈愧疚地悄声道,“她性子小气,只怕没个三月五月,不会忘记这茬。” 苏南枝点头,使了个眼色。 兄妹三人立刻同时热络寒暄关切。 “我们怎么会把表妹忘了呢?” “方才还以为你独自回府了,正打算寻你呢!” 苏晓筱咬牙抹眼泪:“我知道我双亲死的早,喝你们的吃你们的,是你们的拖累,你们就是想趁机把我甩在教坊司那腌臜地。可怜我父母死的早,要不然也不会赖在你们家,看你们脸色讨饭吃。” “又来了又来了。”苏南辕头疼地扶额。 苏南枝耐心地替她擦泪,又哄又道歉:“晓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都是拿你当亲妹妹,连父亲也是把你当做亲女儿对待。待会儿我们三个一人给你买条好看的裙子做赔礼怎么样啦?” 苏晓筱冷哼,攥紧粉拳:“你把我当亲妹妹,为何在教坊司从未寻我?你又可知我在教坊司遭了多少委屈?洗了多少碗?擦了多少桌子?做了多少劳役?不如你当个接客姑娘,天天陪男人换好日子——” 第三十章 女子亦能和男子一样 “苏晓筱!”苏南辕不惯着她,“你敢在别人面前提南枝接客这事,就滚出苏府。” 苏南枝在教坊司的日子都在为苏家奔波,苏晓筱很安全又只是做些苦役,她哪里有空管? 三人沉默。 苏晓筱一路哭到苏府。 苏正坐着轮椅守在门口,苏晓筱一见他便扑了过去:“伯父,他们都欺负我,都让我滚出苏府!” “我……”苏南辕无语凝噎。 “胡说!大伯这里就是你的家,谁敢让你滚出去,我就赶谁滚出苏府。咳咳咳。”苏正身上尚有伤,气的一阵胸闷气短。 “父亲,你可知她刚才说枝枝什么?!”苏南辕指着苏晓筱,“她就是该骂!” “好了二哥,你少说一句嘛。父亲尚在病中,不宜生气。”苏南枝握住轮椅扶手,将苏正推入府中,连声音都放轻了些,柔声劝道,“二哥一向脾气火爆,但心是好的,您何必与他置气?” 苏南辕心虚地挠了挠头,跟个鹌鹑似的躲在苏南枝身后不敢讲话。 而苏晓筱舒畅地勾起唇角。 晚膳时,一家人围坐大圆桌,气氛很是温馨。 苏南辕没吃几口,就一直把每道菜精华都夹给苏南枝,眼看盘中还剩最后一只盐焗鸡腿,也当仁不让地放入她碗中。 苏晓筱慢了一步,放在空盘上的筷子僵住,本想夹另外一道鲍鱼,又被他抢先一步放到苏南枝碗里,她眼眸黯淡,用力攥住筷子。 “摄政王说我能平反,功劳最大的是枝枝。”苏正目光和蔼,眼中满是宠溺,欣慰又感慨地笑着道,“枝枝长大了,我与你大哥二哥都在朝为官,也无暇顾及家业,从明天开始,枝枝学着打理下吧。” 苏南辕当即拍案叫好:“我们枝枝是最冰雪聪明的,你好好学,看来父亲是打算把家业给你了啊……” 气氛正愉快时,“啪”地一声,苏晓筱放下筷子,转身就走:“我吃饱了,伯父慢慢吃吧。” “晓筱?”苏正有些不解,“连菜都还没上齐,也没看到她吃多少,怎么就吃饱了?” 苏南辕扒口饭,啧了声,一语道破:“嫉妒使人面目全非,气的饭都吃不下吧。” “什么嫉不嫉妒的?你再搬弄是非——”苏正脸色冰沉,抓起酒杯给他砸过去,“就给我滚去祠堂。” 酒洒了一身,苏南辕也不擦,就跟没看到似的,脸垮下来,沉默着吃饭菜,已经很不高兴了,但还在给苏南枝夹菜。 “不成器的东西,你性子能不能学学枝枝和南澈?” “啪!”苏南辕摔筷子离席。 “你你你!”苏正气的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一顿晚宴不欢而散,苏南枝叹息着安抚完苏正和苏南辕,忙到戌时才回屋。 春盛头次进高宅大院,接触苏正这样的大官和两个贵公子,连这里最末的三等丫鬟也比她穿得好,她拘谨地攥着粗麻袖口,她本是去小厨房给姑娘熬一碗燕窝,熬好燕窝却忘了回去的路。 夜深了,路上并无仆从可问路。 她小心翼翼地踩在青石板路上,在路口多次徘徊。 “鬼鬼祟祟的。”苏南辕拿着酒坛,半靠在怪石上,“你在干嘛?” 这,这便是白日里那个衣着华贵不好惹的二公子,春盛低下头局促道:“我忘记回去的路了。” “枝枝院子在那边。”苏南辕摇摇头,“咋找了这么笨的随侍。” 春盛连忙福身谢礼,她很怕苏南辕,这里的人都是姑娘的至亲,若得罪他们,定会把她赶出去,她比在教坊司还小心翼翼,把燕窝端回院子时,因为太晚,苏南枝已经睡着了。 她自责低声道:“我真是不中用,端个燕窝还要那么久……这燕窝名贵,隔夜就不浪费了,我真是废物啊。” …… 第二天苏南枝便去学管账。 前世家业父亲都是交给他表弟孙斌管的,被他贪了不少账目,以至后来爹爹顶罪贪污白银案,想拿家业弥补亏空时,却发现孙斌将苏家近六成家产都卷走了。 这一世,她可要分毫不差地夺回来。 但首先得弄清,孙斌现在贪了多少。 苏南枝带着春盛刚走进总账房时,孙斌拨弄算盘的手一顿,眼尖地挑眉,连忙热络走来:“哎哟,这不是我最疼爱的小侄女吗?南枝来了?快快上茶点!别怠慢了!” 这架势,就跟她才是客那样。 “表叔。”苏南枝将手中绝佳的龙井茶递去,“我许久未来看你,这是枝枝一点心意,十两黄金一斤的顶尖龙井,知道您好这一口。” 孙斌哎哟声,客套接过随意放在柜台上:“你看你,怎么还破费呢?侄女有心了!” 苏南枝勾唇,眼眸闪过丝冷凝。 表叔家境不好,年少替爹爹挡了一刀,这才被提拔当总管账,但就是一个每月五十两月钱的总掌柜,竟随手把价值十两黄金的茶随意放在人来人往的柜台上。 可见,孙斌并不把这茶放在眼里,看来他现在就贪了不少。 “当学徒自然要犒劳老师,爹爹让我来跟你学习管账呢。” “学管账?”孙斌蹙紧眉头,屈指在桌上慢敲,“苏家产业遍布全国,从纺织、酒肆到客栈,杂七杂八的,可不好管呢,每日我都熬到半夜才睡,你娇滴滴的小姑娘可吃不了这份苦。难不成你爹还信不过我嘛?” “毕竟是自家产业,账是还要管的,表叔怎么扯到信不信任上去了?”苏南枝咬重自家两字。 孙斌老谋深算的眼睛恍然大悟,连拍额头:“是表叔多想了,这样吧,你诚心想学,那我自然是全心教,不过嘛万事开头难,任何事情都要从基础做起,那你就从门店账目看起吧。” 他察言观色,打个响指,身后小二们便抱来上百摞账目。 孙斌清楚苏南枝娇生惯养,如山的账本定能把她吓退,就是他没个半年也看不完,他强调道:“我管账最为负责上心,二万三千零八百家店铺的账目全都看,如果你学,也要全看背熟哦。” “这样啊。”苏南枝随意拿本年账,“那表叔真是好厉害呢!那我考考你,南城织造房去年总营业多少呀,盈利多少呀?” 孙斌袖中的手捏紧成拳。 “京城酒肆每年流水账多少呀?” 他掩唇干咳两声,正要解释时,苏南枝将账本扔走,拍拍手上的灰:“看来表叔也记不得嘛,可见背诵每本并无效果,我需要学管账,不是记数。” 孙斌被呛,心中冷笑,既不能吓退她,那就乱教、慢教、漏教,反正苏正十年没管账,早对账目不熟了,苏家庞大账目只能靠他。 连着十天,孙斌都无关痛痒地让她算账目,有时候还误导她算错。 而每当她算错,孙斌立刻打击她自信,委婉指出。 “唉如此简单的账目,多数人半天就会,你却用三天,表叔不忍你辛苦至此啊……你身份尊贵又姿色倾城,应该把心思花在嫁人上,女子无德便是才,女子学什么管账?嫁个侯爷世子,或努把力当个王妃,都比灰头土脸地埋在账本堆里强!” “……” 苏南枝执笔的手微顿:“谁说女子不能管账?女子亦能与男子一样出众。” “本王倒是会管账,不若教你一二?”门口传来久违的清越音线,黑袍华服的萧沉韫负手而立,挑眉看向她。 第三十一章 你对别的男人也撒娇? 苏南枝一喜,连忙跪地:“臣女参见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了吧,你少有行此大礼。”萧沉韫行至桌前,扫了她填的账目,俊眉微拧,忽然有些后悔,沉默良久,“这般愚笨,不教了。” “不、不教了?”苏南枝严肃摇头,幽怨至极,“王爷向来一言九鼎。” “本王只带状元探花新官员,本想破例教你,可你笨的出类拔萃、别具一格。”萧沉韫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摇摇头,见她越来越失落,他忽而改变了主意,“不若,你求本王?” “那臣女,求王爷略教一二?可好?”苏南枝实在不想受孙斌的气了,她低咳了声,指尖轻轻拉住萧沉韫衣袖,摇了摇,水眸灵动充满祈求,音线温软娇柔,“啊呀,就教一点点嘛,就一点点~” 萧沉韫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求人就求人,你扯本王衣袖做什么?” “王爷笑了,那便是同意了?” 萧沉韫握拳咳了声,转身走出店铺,恢复高冷:“本王没笑。” “嗯……没笑没笑。” 苏南枝走在他身侧,柔声轻问,“你答应了吗?” 萧沉韫忽而停下脚步,紧盯她,鬼使神差地问:“你求别人也是方才那样?” 那样小鸟依人的撒娇? 苏南枝以为他问的是态度,便坦然道:“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啊。” 忽然,萧沉韫目光微黯,语气冷淡疏远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口吻:“本王会找可靠的算账先生教你。” 苏南枝心里一沉:“不是王爷亲自教吗?” “不是了。” 萧沉韫阔步前行,他常年行军,从不会为谁放慢步子,甚至故意走快。 苏南枝一路小跑,也不知他怎么了,萧沉韫至始至终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她也懒得跟了,二人站在十字路口,就要分道扬镳。 苏南枝朝左,萧沉韫向右。 就在此时,他眉宇蹙的更紧,深吸口气,隐约压着莫名的火气,走在她身后,幽冷道:“本王今日找你是有事。” 苏南枝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说关于周易幕后主使的事。 否则,他怎么会来找她? 萧沉韫冷冷道:“你去接近兵部侍郎,他是你父亲提拔的门生。乱党偷的那批军火,若朝中无人接应难如登天,此人很可疑。” 苏南枝记得李尚死前曾说,陷害爹爹的密信恐是信之人临摹,怀疑他身边有奸细,她忽然明了:“王爷意思是,此人是内奸?兵部侍郎云深羡是苏家抚养长大的,和我一起长大,不会是羡哥哥。” 苏家建了个收容孤儿弃婴之地,名为百善堂,而云深羡便是二十多年前收养的弃婴,前世曾冲进火场救她而烧的面目全非,没有一寸皮肤是好的。 羡哥哥? 萧沉韫面无表情地慢摇折扇,讥讽道:“你哥哥倒是挺多。” 苏南枝指尖揪紧袖口:“我知道王爷的判断一向不会错,我查清楚的。” “对了,他还是三年前的状元,你正好找他。”萧沉韫暗暗讽刺,“想必你拉拉他袖子撒娇,必定倾毕生所学教你。” “那我正好借教学之事,与他拉近关系。”苏南枝点头赞叹,“王爷妙计。” “呵。”萧沉韫啪地摔袖离开,将折扇折成三段。 苏南枝也回了府,恰逢孙斌在正厅与苏正许久。 还没走到,便听孙斌苦口婆心,一副老实忠诚的模样:“大哥,不是弟弟说你,你这当父亲的怎么半点不心疼南枝呢?世上女子从不算账,南枝也不擅长,这十日天天熬夜算账瞧着都瘦了好几斤,我这当叔叔的心疼啊!唉,她已到出嫁的年纪了,或许找一个良婿比较重要。” “枝枝这般辛苦?我以为她会学得很快的,看来是我给她增加负担了,这孩子一向乖巧懂事,就算受累也不和我说。”苏正叹口气,“罢了,家业有你打理我也放心,枝枝从小是我的掌上明珠,就算日后不会管账——” 孙斌连忙抢话:“还有我这个叔叔呢!” 真是一副好叔叔的模样呢。 苏南枝美眸光芒明亮,不容置喙地拔高音调:“劳表叔费心,这账我是管定了,表叔年近五旬,精力大不如前,替苏家管账大半生都没有自由,要我说,爹爹早该让大哥二哥插手,让表叔松松心了!可大哥二哥官务繁忙,那我便代劳了。” 见爱女有如此志向,苏正眼眸诧异,轻笑道:“原先总怕你性格温柔内向可欺,你能管账也算多条谋生路,什么代不代劳的?在爹爹这里,女儿也可继承家业,日后你经商,你大哥二哥从政,正好能庇佑你。” 女儿也可继承家业啊……路过此处的苏晓筱心中惊喜,连忙走来,替苏正倒茶:“侄女也想学学,我爹不在了,伯父曾说过把我当亲生女儿的~” 苏正慈爱点头:“好,认真学,你们姐妹二人正好互相帮衬。” 苏南枝心中微怔,面上倒没说什么。 伯父以前对苏南枝很好,苏晓筱本就是伯父独女,苏家自然该为她着想。 孙斌心里就不爽了,一个没打发走呢还来俩!不过没关系他全乱教! 苏南枝看向孙斌,笑道:“对了,日后我二人不劳烦表叔教算账,我突然想起云羡哥哥极懂管账,他会教我们。” “那、那还是我教你们吧。”孙斌心想,若是别人三下两下就教会,苏南枝还不直接挤走他的位置?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下好操控,他语重心长道,“苏家账目我最了解,也好方便边教边实践嘛。” “表叔管账固然厉害,可教学却不太好呢,一个简单账目,您都快把我绕晕了,我也没学会呢。”苏南枝意有所指,故意暗示他乱教一事。 孙斌微眯眼睛,咬紧后槽牙:“好吧,那你们先跟侍郎大人学吧。” “听方才好像提我?” 门外,走来一个极其英俊的男子,简朴灰袍满神书卷气,和苏正气质很像,云深羡嘴角淡笑,语气平缓温润:“枝枝,好久不见。” 第三十二章 撒谎 云深羡从冬日暖阳的光晕中走来,步入大片大片阳光的庭院,捏住青竹折扇的手紧了几分,有着书卷气的温润清澈,干咳了声盖住音线中的紧张与担忧:“枝枝瘦了,你、你可好?” “羡哥哥。”苏南枝笑吟吟道,“一切都好。”。 “嗯,那就好。”云深羡才转身朝苏正行礼,温声道,“老师。” 苏正亲自为他斟了杯茶递去:“我不在时,你代理尚书做的很好,过几年我年老退位,也放心把兵部交给你了。” “老师,是学生无能!”云深羡拧眉跪下叩首,痛心疾首地愤慨道,“您被冤入狱,我虽四处奔走却没能救您出狱,周易行刑那日,我恨不得将他刀刀凌迟——” 苏正将人扶起,打断他:“我理解你,你不必多说,况且此事也并未你奔走便能处理的,风波已过往事如烟,不必再提,你有这份心我很欣慰。” 云深羡温润柔和的目光落在苏南枝那处,又在她发觉前迅速收回,心跳如鼓地攥住袖尖低下头。 苏正唇边笑意一闪而过,心中思量:深羡与枝枝青梅竹马,而她在教坊司当花魁满城皆知,嫁人太难了,云深羡是扶持的门生,好掌控,年纪轻轻便从状元当到从二品侍郎,前途无量…… “咳,云羡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想过婚姻大事?”苏正笑着随意开口,沉稳老辣的目光却在不经意时瞧他。 “学、学生、生,呃……”云深羡手一颤,茶盏荡出几滴水,“我自幼失怙,视恩师如再生父母,婚姻大事都听您的。” 苏正满意地笑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托人帮你介绍嘛!” “孝顺、温柔、善良、举止得体、有教养……” 苏南辕鼓掌调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枝枝呢。” 苏南枝攥紧手绢,微笑接话:“其实二哥也到了成婚年纪呢,我觉得西门大小姐就不错,虽是胖了些,两百多斤,脾气暴躁了些,总爱磨刀骂人,但人家可对你一心一意呢,不若请父亲去西门家议个亲?” 苏南辕险些将茶喷了出来:“不必不必,是二哥不该拿你打趣。” “南辕,你方才说找我商量什么来着?事儿挺急的吧,那现在去书房谈谈?”苏正有深意地看去。 “我没说有事——”眼见苏正目光变冷,苏南辕连忙扶苏正离开,悟道:“确实有事!父亲和户部交代,把我每月俸禄都直接发给您,您看能否让我每月自己领俸禄啊,儿子钱不够,出去和姑娘赏景都没法付账。” 看二人渐远,苏南枝已明白父亲用意,她端庄从容地朝局促的云深羡看去,刚要说话却微怔…… 他身上有股极淡的潮腥味儿,脚边沾了几片米粒大小的水藻,连宽袖半遮的手腕也有些湿疹,而此时京城干燥,连着十日天晴,主城区并无易潮之地,这么好的天气,只有在暗河、溶洞、地道才会染上潮味,还长了湿疹,应是常去。 “羡哥哥,这些日子都在主城,没出去玩吗?”苏南枝笑着试探。 “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兵部家里两点一线,半年未出城了。”云深羡耳垂微红,不着痕迹地挠了挠有些发痒的湿疹,轻咳了声,“明日记得来涵芳园找我学算账,天色不找了,我先走了。” 撒谎。 云深羡若在京城,这段时间的天气,身上绝无潮腥也绝不可能犯湿疹。 苏南枝回房将此事飞鸽传书给了萧沉韫后,便在房中闲看《地理志》和《名医传》打发时间,她还得多看书多学习,才能更明智地保住苏家。 第二日。 苏南枝去了涵芳园。 涵芳园是京城最大的梅园,冬日绵延数里的腊梅绕着湖泊竞相开放,而游客们还可坐船赏花、听曲喝茶、钓鱼,今日便不少游客游船,等她到时,一叶圆拱小舟缓缓驶来。 舟上摆了各类糕点、茶水、浆果,还有两把算盘、纸笔墨,可见云深羡十分上心。 苏南枝上船后留意云深羡,他今日身上的潮味倒是被松柏香囊盖住了,可手腕不经意现出的湿疹却愈发厉害了,难道昨夜或今晨也去过潮湿之地?若他没去潮湿之地,就算不吃药红疹也不会加重。他到底去了哪里…… “枝枝,那现在开始学算账吧。” 云深羡不着痕迹将袖子盖住红疹,纸笔写出账目,耐心至极地慢慢教,碰上难的,他也会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清楚,即使苏南枝做错,他也会温柔地一遍遍重新算给她看。 二人学了一个半时辰,阳光彻底从天穹倾泻而下时,已是正午;他们身后不远便是络绎不绝的酒楼,大小游船画舫纷纷驶来,小舟不慎与一画舫微撞,沉浸在算账中的苏南枝毛笔落地。 苏南枝与云深羡双双低头去捡,头恰好相撞,侧面看去就十分亲密,而此时,左右两艘画舫抛下钩子抓住了他们的扁舟,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苏南枝?光天化日之下,你……” “枝枝?你这是与他做什么?” 萧沉韫一袭灰银仙鹤华袍,负手而立器宇轩昂,站在船尾冷冷看她。 萧瑜先是匆匆行礼喊了皇叔,随后跳下扁舟,拉住苏南枝手腕,将她带上左边的画舫,而踏出半步的萧沉韫不着痕迹收脚,看着被萧瑜牵走的苏南枝,漫不经意道:“本王很好奇,这般当街搂抱,九王与苏大小姐是有了婚约?” 萧瑜松开扶苏南枝的手,皱眉道:“皇叔误会了,我们二人暂时并无婚约。” 暂时,并无,不代表以后没有婚约。 而舟上,云深羡连忙参拜二人。 萧沉韫寒眸覆雪,冰言冷语:“本王正想找苏大小姐聊聊令尊的病情,不若劳烦九王将她送过来一下?” 萧瑜眸中闪过阴沉,却只能笑道:“枝枝,我送你。” 这三个男人聚在一起,为何气氛这么怪异…… 苏南枝愣是下画舫,步行饶了大圈才行至萧沉韫的画舫,额前布了层晶莹细汗,走进了雅间,她看向面如冰霜、寒眸阴鸷的萧沉韫,只觉得男人周身气场强大,散布着侵略气息,这种泰山压顶般的威严让她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这是为何生气?” “本王,没有生气。” 萧沉韫攥紧茶盏灌了口凉茶,缓缓道,“一介女子也敢揣测本王?日后不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 第三十三章 记忆里,他,是谁? “……”莫名其妙。 苏南枝垂眸不语。 萧沉韫瞥她这幅模样,语气稍微柔和:“你飞鸽传书的内容本王看见了,便派了暗卫日夜跟踪他,他每日半夜都会翻墙出府,走小道离开主城。” 果然如苏南枝所料,她分析道:“若他湿疹久治不愈,每日加重,只能证明他每夜都会去同一个湿地。以他的脚程,半夜去天亮回,应是去的地方不远就在京郊附近。可京郊湿地多如牛毛,我们又该如何得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湿疹伴随着过敏,你试探一下他对什么草木过敏,再根绝草木生长地筛选。”萧沉韫眸眼深沉如断崖。 “啊!他十岁那年接触了地钱后也是浑身湿疹,因地钱不常见,后来也并未见他犯过湿疹,他应是对地钱过敏。” 苏南枝想起往日看的地理书籍,黛眉紧锁,沉吟道:“地钱耐寒喜阴最易长在溶洞中,大点的地下溶洞甚至能住上万人,存放大量军火兵器……” 说完此话,她亦是暗暗心惊。 若京郊真有这么大的溶洞藏匿那么多人与兵器,对京郊是何等的威胁啊!前世萧瑜虽构陷爹爹却未参与乱党,他私铸兵器与贪污是年后的事,那现在这大溶洞又是谁的手笔?繁荣太平的京城表面竟是这般暗流汹涌…… 苏南枝的推测正中萧沉韫所想,他寒眸森冷如冰,缓慢转动茶盏:“你,懂地理?” “我大哥二哥父亲有很多书,我闲来翻看过不少。” “你能根据地图推测溶洞大概所在处?” “溶洞一般是特定地貌形成。”苏南枝接过萧沉韫递来的地图,微微诧异,没想到他这般信任自己,竟把如此详尽甚至标注官府的地址给了自己。 她将地图收入袖中,“京郊骊山早被您从里到外搜过了,溶洞不会在骊山,那就只有重岭了,可重岭连绵数十座大山,想要地毯式搜寻,不但会打草惊蛇还劳心费力。” “届时本王带你去。” 苏南枝刚要说话,萧沉韫捂住她的嘴,温软嫩唇擦过他的手掌,引得指尖颤了一下,他示意苏南枝有人来了。 云深羡与萧瑜寒暄了两句后,亲自去给萧沉韫布菜,没办法,谁能想到这还能碰到萧沉韫呢?云深羡官职最低,只有他掏腰包,他肉疼地掂了掂荷包,感觉心痛的无法呼吸,二人走进雅间,萧沉韫便收回手。 “枝枝。” “枝枝……” 萧瑜和云深羡同时喊道,随后二人相视一眼,云深羡便握拳咳了声:“苏小姐,请坐。” 他拉开长椅,是想让苏南枝挨着他坐。 苏南枝便从萧沉韫的身边走了过去。 萧瑜意味不明地扫了眼云深羡。 四人饭桌上并无话可谈,何况萧沉韫本就不喜交际,也从不与人同用膳,他慢条斯理地执著夹菜,举止间皆是矜贵随意,他不说话,也没人敢随便挑话题。 云深羡夹菜放入苏南枝碗中,压低道:“你爱吃这个,多吃些。” 萧瑜皱眉。 下刻,萧沉韫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本王用过了,你们,慢慢用。” 他不吃了,谁敢继续吃啊? 苏南枝连云深羡给她夹得那块梅菜扣肉都没来得及吃,只好和萧瑜云深羡一起站起身,恭送萧沉韫。 隔着半遮的幕帘,苏南枝看向车中正襟危坐的男人,萧沉韫淡淡地扫了她眼。 马车徐徐驶离。 身后跟着云深羡与萧瑜二人,二人共同送她回府。 苏南枝面上笑吟吟,心中却冷冷沉思,萧瑜今日接近她又有何目的,如今朝中皆知,摄政王救了苏家,而苏家必定追随萧沉韫,难道萧瑜还未放弃招揽苏家? 这次,又是什么招数。 到苏府走台阶时,苏南枝脚下没踩稳,萧瑜率先伸手扶她一下,她颔首道了声谢谢,恰巧这幕便被苏晓筱、苏南辕看见。 苏晓筱笑意微僵,袖中手攥紧成拳:“臣女参见九王,王爷万福金安。” 萧瑜微勾唇角,这是苏南枝的表妹,从前总爱躲在暗处偷偷看他,他温润笑道:“晓筱姑娘,免礼吧。” “晓筱……您记得我的名字?!”苏晓筱如遭雷劈,体内窜过酥麻电流般,眸中升起光亮,耳垂迅速涨红。 “你是枝枝表妹,这般风姿绝色貌婉心娴,谁见了都会记住吧。” 看似逢场客套,可在有心人耳中便如暗撩,苏晓筱白皙的脸颊浮出羞赧,心中窃喜,原来在九王心中她这般美好啊。 萧瑜与娇躯微颤的苏晓筱擦肩而过时,暗哑嗓音低低道:“表妹这般姿色可要少出门,免得叫路人患了相思病。” 这自是轻浮至极的话,可他是权柄滔天的九王,长得还那般清俊,本有几分情愫的苏晓筱胸口起伏不平,被撩的耳红燥热,呼吸急促,含情脉脉地看向萧瑜的背影。 她如此得九王青睐,是不是也可以搏一搏……当一个……九王妃呢?就不必寄人篱下了…… 此时,苏南枝与云深羡早就在正厅了,并未听见二人对话。 萧瑜与苏正寒暄很久,又命人送了不少昂贵药材,待到黄昏时才与云深羡一同离去。 晚些时候,苏晓筱满面春风地在庭院散步,见到苏南枝时也不似往常那般热络,反而抚着发髻,眼眸冷傲疏离地看她,而那疏离表面下,苏南枝窥见了一丝得意。 苏南枝不予理会,径直去了亡母生前寝卧。 四年前,亡母、以及十岁的小弟回江南外祖母家省亲,回京时遭遇恶劣天气,船翻了,幼弟与怀孕的母亲溺死而亡,回想至此,苏南枝忽而头痛欲裂,脸色苍白,额前迅速布满冷汗,她痛苦地推开房门,步伐摇晃地走进去…… 她趔趔趄趄地躺在床上,贪婪地深呼吸,妄想嗅到一丝属于母亲的气息,然而,四年了,亡母痕迹早已被清除,气味早已彻底弥散;她浑身发抖地攥住亡母曾用过的被褥,当年便是在这张床上,母亲总爱轻拍着她后背哄睡。 她是苏家唯一的女儿,却比苏家所有男儿都受宠。 苏南枝双眸猩红,难以遏制的心痛与头痛折磨的她小声啜泣,她极力地回忆幼弟与亡母,脑海却猝不及防地闪出了另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他,是谁? 第三十四章 哭哭啼啼小绿茶 隐在迷雾中的男人,看不清长相,虚晃一眼又彻底消失。 苏南枝头昏脑涨,纤瘦的脊背抵在床帐处,掐着太阳穴缓解疼痛,心中一片迷茫,那男人为何在记忆里一闪即逝?等她绞尽脑汁再次回想,却怎么也想不来了。 大抵是幻觉吧…… 苏南枝吸了吸泛酸的鼻尖,看向屋中的十个大箱子,里头装的都是母亲遗物。 她打开箱子,想寻亡母生前最爱的福禄寿翡翠手镯,消解思母之情,那镯子极为贵重,价值百金,她记得是放在箱子最中间的,可怎么就找不到了? 她将所有箱子一一打开寻找,不仅没有找到福禄寿手镯,还发现少了很多昂贵的器物,比如宫中赏赐的那柄晶莹剔透的珍品玉如意、全套羊脂玉步摇。 父兄从不动这些东西,难不成是有人偷了? 苏南枝脸沉了几分,美眸浮现冷怒,究竟是谁敢动她母亲的东西? 她,必须找到母亲生前最爱的福禄寿手镯。 …… 第二日,宫中便派人送来请帖,邀请官眷共度小年夜宴。 得知此事,春盛忙不迭地拉她坐在梳妆镜前,深思熟虑地分析:“姑娘,你喜欢素色,咱们要不今儿穿白色?我觉得宫宴上女子必定着装五颜六色,反而白色醒目一些。” “我为何要醒目?” “这样好找姑爷啊!”春盛笑道,“姑娘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呢,听二公子说夜宴上百官皆在,数不尽的王公贵族、青年才俊,您就不想认识认识?” “话说,春盛你也是到了成婚年纪吧,不若我带你去钓个金龟婿?”苏南枝调侃道。 却不想春盛给苏南枝绾发的指尖一抖,她垂下眼睫,有些自卑:“姑娘就别带我去了,我舞姬出身上不得台面,也没进过皇宫,教您要把带其他体面的婢子去吧?” “只能带你。” 别的她还不放心呢,苏南枝拍了拍她的手,“跟着我总要熟悉这些场合的,旁的人我可是一个都不想带。” 春盛眼眶一热。 等二人收拾好,苏南辕苏南澈与苏正已在府门等候,三人朝苏南枝看去,不约而同地眼前一亮。 苏正放声笑道:“不亏是我的女儿。” “不愧是我的妹妹!” “不愧是我家小妹!” 苏南辕苏南澈也由衷感慨。 苏南枝坐上马车,车夫刚架马时,忽而里头急急跑来一人,人未到哭声先至:“呜呜呜……伯父……大哥……你们真是把我忘了。” 盛装打扮的苏晓筱疾步跑来,哭的梨花带雨,面颊苍白,她气的跺地:“上次大哥二哥也是差点把我丢在教坊司,没带我回家,这一次又不带我去夜宴。” 苏正与苏南澈连忙掀开车窗。 苏南辕剥了葡萄递给苏南枝,一边悠悠道:“邀请苏家直系官眷,你又没在名单上,为何带你?” 今日宫宴盛大,文武百官皆会去不说,还有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也会在,所以根据官职每家限定家眷人数参加,比如宫中皆知苏正亡妻、膝下三子,就正好给了四个名额。 若是谁都拖家带口的把侄女啊外甥带上,岂不是乱套了。 所以苏家根本没有通知苏晓筱。 苏正犹豫片刻,他紧皱眉头,和蔼地叹口气:“既如此,晓筱上车吧,宫宴是礼部操办,我同礼部尚书打个招呼,多一人也无妨。” 苏南辕大声地怼道:“若是被旁人得罪,咱苏家强塞了一个人进去,这恐怕有损父亲清廉之名吧?咱们去的是皇宫,不是酒楼客栈。” 苏晓筱被呛的脸色越发苍白,索性拧着丝绢原地哭了起来:“我知道二哥向来不喜欢我,是一心要把我赶出苏家的,既然二哥如此厌恶我,我待会儿便趁着伯父与哥哥姐姐去宫宴吃好喝好的时候,偷偷收拾包袱走人便是!” “混账。住嘴。”苏正冷冷地骂了声,随后亲自下车安抚苏晓筱:“你二哥脾气向来如此,你别与他生气,你与伯父一同去,横竖你也是我苏家的人,没人会说什么。” 苏南枝与苏南澈坐在一处,二人各执一本书看,也懒得苏晓筱的心机了。 偏生父亲可怜父母早亡的苏晓筱,又因为伯父的原因,一向纵容她罢了。 第三十五章 人赃并获,解气! 而苏晓筱却未听出话外之意,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女儿家的私房钱总是有些的。” 萧子珊没忍住笑了声,摇摇头挽住苏南枝:“枝枝,此处无聊,我命人准备了御膳房新研制的糕点,你与我去尝尝呗,嗯……郡主可愿一同?” 萧子珊是皇后嫡女,宋佳月是皇后侄女,但萧子珊一向不喜宋佳月那副拜高踩低的性子,故而两人关系平平,可眼下碰到了一处,出于面子也要喊她的。 宋佳月也不好拒绝,三人便同行去了。 留下被夜风吹乱鬓发的苏晓筱…… 约莫半时辰后,宴会开始,宾客们已陆续入座。 苏南枝让萧子珊二人先入场,她去办点事。 借着办事为由,苏南枝找到了花园中还在阔绰送礼、结交贵友的苏晓筱,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四下无人的榕树下。 “春带彩翡翠手镯,怎么来的?”苏南枝取下萧子珊转送的那手镯,眸色微冷。 “就……就我私房钱买的啊,我用来认识朋友也没错啊!”苏晓筱伸手去抢那手镯,“没成想风水轮流转,手镯转到了姐姐手里,好姐姐你还给我,这很贵的,你又不缺这个。” “还给你?你还能拿去再讨好一个贵人,对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苏晓筱被戳穿,咬牙道,“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苏南枝将手镯收入袖中,微眯眼睛,脸色阴郁起来,一字一句道:“你骗人说是私房钱,可我们苏家子女每月零花钱只有三百两白银,手镯、鎏金簪动辄几十两黄金,你何处来这么多的私房钱?” “我……”苏晓筱脸色微变,转身就走,仓皇道:“反正我就是有私房钱!怎么来的你管不着!” “近来我娘亲遗物少了很多,许是府内进了小偷,看来得禀告父亲去京兆尹报个官了。你说是吧,表妹?”苏南枝唇角笑意讥讽,缓缓道,“这被偷的遗物中呢,最名贵的当是那价值三百两黄金的福禄寿翡翠玉镯,听说偷盗百两黄金以上终身坐牢呢。” 脚步微顿的苏晓筱,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嗫嚅着嘴:“阿姐何故和我说这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事呢,只是闲聊罢了,晓筱继续结交你的贵友去吧。”苏南枝微微一笑,隐在月影中的美眸却冷怒森然,啪地摔袖转身便走,“如果表妹认识那位小偷的话,劳烦转告一声,明日午时前物归原处,我可以不报官。” 苏晓筱额上布满冷汗,就连后背也湿了一层,她双腿发软地蹲在树后,待苏南枝走后掩面而泣,边哭边委屈道:“用点遗物怎么了!你不是说把我当做亲妹妹吗,一点遗物死人的东西而已,就要报官!可恶!” “妹妹这是怎么了?”一道清越嗓音响起。 萧瑜慢摇酒樽,似笑非笑地伸出手:“本王,扶你起来。” 苏晓筱杏眸乍现光亮,男人仿佛黑暗照进她世界的一束光。 她目中茫然,在触碰到萧瑜略有薄茧的指腹时耳根绯红,连忙心跳加速地低下头,刚要说话时,萧瑜指尖轻抚过女子带泪的眼尾,为她拭泪:“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王爷……”苏晓筱含羞带怯,脑中闪过个想法,柔弱无骨地靠去萧瑜怀中,娇音哭啼,“呜呜您真好啊……比我的阿姐、表哥、伯父还要好~” 萧瑜不着痕迹地推开她,勾唇道:“本王对你这么好,你可会报答?” “自然能!”苏晓筱满脸忠诚。 九王这般青睐她,她为了做九王妃,有什么不能! “妹妹真是人美心善啊……”萧瑜以折扇轻挑苏晓筱下巴,覆满笑意的目光一寸寸打量女子的琼鼻、樱唇、细腻天鹅颈,音线低哑充满蛊惑性,缓缓道,“那就帮本王留意下你阿姐的动向如何?比如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好!”苏晓筱满口答应,“王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真乖啊。”萧瑜轻笑,“去落座吧,宴席开了。” 苏晓筱如喝了蜜酒般飘飘然,满是欣喜、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待她离去,萧瑜脸色瞬间沉郁,接过心腹的手帕狠狠擦了擦手,狠狠擦了方才苏晓筱靠过的上衣。 …… 第二日,天麻麻亮。 有一鬼鬼祟祟的蒙面黑衣人,拖着大包东西,气喘吁吁地进了沁雪院。 那人将东西小心放入箱中时,刹那间门被砰地踹开! “何人?偷我母亲遗物!我非剥了你的皮!”苏南辕拔剑冲了进去,气势汹汹地横在黑衣人脖上。 春盛将屋中油灯点亮,只见披着大氅的苏正为首,身侧站着略有倦意的苏南辕、拢着披风的苏南枝。 黑衣人吓得跌走在地,疯了般要跑,却被重重围住,她使劲捂着脸,抵不过苏南辕的力气,哗地撕烂面罩—— “苏晓筱!” “晓筱?!”苏正有些震惊。 苏南枝心中冷呵,昨日还死不承认,今日不就正中圈套送上门吗? 苏晓筱看向平静的苏南枝,瞬间明白了,她死死地咬住唇,泪水夺眶而出:“表姐、算、算计我!” “昨夜是表姐给了我这包东西,让我天亮放到伯母装遗物的大箱子里,我前脚刚放,你后脚便带这么多人来堵我,是不是想栽赃我偷遗物卖钱?我就知道表姐从来没把我当做妹妹,早就想找机会赶我滚出苏家了!这就是你的阴谋!” “枝枝,这是怎么回事?”苏正拧紧眉宇。 一刻钟前,苏南枝叫醒了苏正与苏南辕、苏南澈,说是沁雪院遭贼,众人忙不迭地赶来就撞见那鬼鬼祟祟的苏晓筱。 第三十六章 密林,牵紧我 一刻钟前,苏南枝叫醒了苏正与苏南辕、苏南澈,说是沁雪院遭贼,众人忙不迭地赶来就撞见那鬼鬼祟祟的苏晓筱。 苏南枝脸上现出薄怒:“父亲有所不知,昨日表妹在夜宴上送礼都送了百金,先是送了子珊公主春带彩翡翠镯子,又送了佳月郡主鎏金簪,可二位贵人都知她是我表妹,不愿苏家破费,又将两样东西还给了我。这么名贵的东西,晓筱是怎么买得起的?嗯?” “那……那不是表姐托我送贵人的吗?”苏晓筱赤红着双眼,咬破樱唇,“呜呜呜姐姐就是处心积虑地想赶我走!呜呜呜爹娘啊,你们死的时候为何不带我一起走?你们生前对伯父那么好!可苏家便这般苛待我!让我死了,随你们一起去去吧!” 她仰天痛哭又提及亡兄,苏正沉默良久,终是于心不忍:“罢了,此事许是你阿姐误会了,晓筱别往心里去,地上凉别坐着了。” 苏晓筱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苏南枝冷下脸,拿出张当票,掷地有声道:“那妹妹签字画押的这张富安当票是怎么回事?你偷我娘亲遗物,又不好直接使用,只能典卖,否则你又怎么买得起那春带彩手镯?还需我拉你去当铺对峙吗?!” “我……” “你什么?呵!”苏南枝将那当票揉成团砸过去,厉喝道,“既然你说我陷害你,那我就还表妹一个清白!顺便我也想抓住偷我母亲遗物的小贼,二哥,快马加鞭去京兆尹报官!我今日非要揪出这贼!” “得令!这就去!”苏南辕大笑。 “我……我我我……”苏晓筱吓得双腿瘫软,连忙抓住苏南辕的手,摇摇头,“表哥,不要去……” “我去报官抓贼,你这般心虚做什么?”苏南辕推开她的手,“届时让京兆尹将贼人名字宣告全天下,给你一个清白不好吗?” 若真报官事情闹大,她会丢尽脸面!没人愿意娶贼人做妻!还怎么做九王妃! 苏晓筱脸惨白如纸,慌的六神无主,连忙去拽住苏南枝的袖子,求饶的话哽在喉咙良久,终于痛哭道:阿姐,求你放过我吧!我错了……” “嗳,什么叫放过你?”苏南枝唇角微勾,为她擦泪,“好妹妹,东西既然不是你偷的,那我今天一定要报官给你个清白!” “我错了,我不该拿伯母的东西!对不起、对不起阿姐!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报官了,我承认是我!”苏晓筱扑通跪地。 “诶?怎么可能是你呢?”苏南辕见缝插针,“你方才不是颠倒黑白,还污蔑枝枝陷害你吗?” “我我现在就把伯母的福禄寿玉镯赎回来,阿姐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姓苏,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姐姐,二哥,你们别报官……晓筱只是一事鬼迷心窍,被钱迷昏了头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要罚都怕凭阿姐……” 苏正瞳孔睁大,十分生气地捂着起伏不平的胸口,若是他亲生的早就打了,可侄女毕竟隔了层关系,若真打了骂狠了,只怕她会怨恨,他斟酌着词语,苦口婆心道: “晓筱啊你要什么和伯父说啊,何必送礼攀权附势?婚事我会给你安排好的,地位你也有,你是我苏府的人,走出去没人敢轻视你,你何必做这种事?去跪祠堂反省!唉!” 苏晓筱躲在苏正身后哭的肝肠寸断:”我、我以后不会了嘛……你们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你们原谅我……我这就去跪祠堂……“ 苏正犯了难,侄女大了,心思敏感,他又是男人,很多事情不好伸手去管,哪知侄女拿了亡妻的饰品,他心中异常伤心,可想到亡弟就这一个女儿,只能说服自己,给她一个机会。 苏正头疼地掐着眉心,疲惫叹气:“晓筱心思敏感又爱计较,还耍小聪明,你伯父生前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待我们不薄,你多开导提点晓筱,别让她长歪了,若教不好晓筱,我愧对你伯父!” “女儿省的。”苏南枝亦是深深叹息,“女儿先告退了。” 她走了会儿,坐在回廊下,握着赎回来的福禄寿镯子摇头叹息:“我原以为苏晓筱只是骄纵了些,没想到她竟这般虚荣……” “一些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春盛为她揉肩道:“姑娘别想这事儿了,今儿我在门口收了不少地理书册,是摄政王差余晔送来的呢。”’ 苏南枝决意要盯紧苏晓筱,不再让她作妖,听到春盛的话,才发现有些日子没见萧沉韫了。 他竟送了书? 苏南枝回屋便看到满满当当一整箱地理书册与医书,樱唇微勾,随手拿了本翻阅,这一看便到了夜深,看的起劲连晚饭都一推再推,春盛连饭菜都热了好几次。 “叮。”有小石子被掷到书页上。 苏南枝蹙眉抬头,只见瓦砾不知何时被移开了一片,而衣袂飘飞的萧沉韫站在月下看她。 “王、王爷?” 一个纸团扔下来,砸到苏南枝光洁额前,她吃痛地低吟一声,不悦地展开纸条:出门,随本王跟踪云深羡。 苏南枝踮起脚尖,刚出房门,便被萧沉韫揽住腰,直接飞上了屋檐瓦砾。 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凉风,吹得她鼻尖泛红,她有些惧意地看向四周,只见男人剑眉入鬓的半张俊脸隐在暗夜中,足尖轻点房梁墙桓,越过黑街深巷,在皎洁明月下迅捷如风。 不过四刻便已出了城。 待萧沉韫稳当落地时,女子玉手被寒风吹得冰冷。 萧沉韫卸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有些热,你帮本王拿下衣服。” 苏南枝拢紧男人尚有余温的外袍,这才没那么冷了,她刚要说话,又被萧沉韫拽入怀中躲在大树后。 漆黑无光的暗夜,凉风穿过的深山老林,偶尔响起几声尖利诡异的猫头鹰叫,苏南枝下意识攥紧萧沉韫衣襟,男人亦是条件反射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嘘,前方有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静密林里,有一盏飘摇微弱的灯盏,缓缓移动。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凉雨,前方有人喊道:“对,就倒在那里,下雨了,赶快回去吧!” 随后,一声轰隆隆的响声,像是有不少东西被倒入了坑底。 前方提灯之人,逐渐走远了,萧沉韫立刻牵住她走进危机四伏的密林中:“此处多猛兽毒物,牵紧我。” 二人随那灯盏亦步亦趋,等他们走后,才赶到最前面,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第三十七章 死人谷,你会害怕? 这是一片巨大的平地,分布着几十个大坑,不少工人将四面运来的垃圾倒入其中。 坑内恶臭熏天,食物残渣、废弃衣料、破碗烂木什么都有。 “这是京城焚烧垃圾的处理场。”萧沉韫蹙眉道,“朝廷垃圾也会由各部官员运至此处,对面那支运了十五辆板车垃圾的军队就是兵部。” 而同时,那提灯之人已隐入密林,静立在雨中看兵部将垃圾倒入大坑。 “羡哥哥是兵部侍郎,不需要亲自监督焚烧废料吧,那他来此定是有猫腻……”苏南枝心中沉闷,难道云深羡真是乱党之人吗? “云深羡轻功极好,前些日子本王的人跟踪他,每回跟踪他到重岭就跟丢了,本王只得亲自出马,却没想到他来了这里。” 只见密林中极其微弱的灯盏熄了! “灭灯了,羡哥哥有下一步动作。” 此时风雨交加昏天黑地,丛林杂乱声响混淆,那灯灭了,便无法根据光线判定方向了,萧沉韫揽住她腰肢,反而闭上双眼。 “王爷这是……” “嘘。” 萧沉韫沉心凝思,风拂过树梢的晃动、雨滴落水凼、踩过枯树叶细微至极的脚步声尽入耳中;他丹凤眼霍然睁开,目光深邃凌厉,只一瞬便踏上了树枝,如疾风骤雨般闪现在林中,避开所有阻碍,不出片刻便追上了远处的云深羡。 深更半夜,云深羡摸黑入了重岭深处,约莫半刻后,耳边隐约传来狼群嚎叫。 苏南枝连忙拽住前行的萧沉韫: “王爷别追了,前面是重岭大名鼎鼎的死人谷,书上记载,谷中毒气迷障环绕、猛虎成群,亦有厉鬼索命一说,谷口更是难寻,进去的人没有活着走出来的。马上暴雨将至,四处光线不好,不宜硬闯。” 什么死人谷,萧沉韫是不信的,他拥住苏南枝站在白桦树尖上,眸色淡凉:“本王曾以一敌万,扒了十位敌将的皮,死人谷本王亦是不怕,敢孤身闯一闯的。” 苏南枝惴惴不安地皱紧黛眉,俏脸布满担忧之色,暗夜中,头顶传来男人低笑声,他掐了掐女人弹软细嫩的脸颊,新奇地喟叹:“苏南枝,你也会害怕啊?” “我……” “罢了,不去便是。” 萧沉韫左手放在她头上挡雨,另只手揽住她飞回焚烧场,“云深羡方才停留此处,必有目的。” 苏南枝来回踱步,蹙眉道:“不知王爷有无发现,方才运垃圾的车都是随意乱倒,只有兵部只扔在这个大坑里。” 萧沉韫薄唇微勾:“方才兵部倒了十五辆板车飞卢,而现在坑中明显少了两三车。” 苏南枝佩服道:“两三车垃圾并不多,黑灯瞎火的,就算消失也不易发现,王爷真是慧眼如炬。垃圾里想来是藏了什么,才会短时间消失,可四处都是来往倒垃圾的人,他们怎么运走的?” “大坑四周并无挪动痕迹,今夜大雨泥土松软,若运走装满垃圾的板车回程,车辙子也会深压地面几分,可地面并无回程车轮深压的痕迹,所以,消失的垃圾没有从地面运走——” 苏南枝恍然大悟地打断:“王爷是说此坑有地道?倒下去的垃圾会顺着地道直接滚走?此处是平地,而云深羡去了坡底较低的死人谷,垃圾倒入坑中就会顺着地道滚进山谷。” “真是妙招啊,以运送垃圾为由、掩埋场做掩护,此处偏僻无人烟,完全可以瞒天过海,那我们去查探地道,看看那消失的垃圾里有什么?” 冬末的大雨冰凉,天上惊雷滚滚,冷雨淌过苏南枝苍白的脸颊,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现出纤不堪一折的纤瘦曲段,萧沉韫将手放在她略有些高热的额前,脸色微变,直接脱下中衣披在她身上,他不悦道:“查什么?回府!” “云深羡进了死人谷,现在是查地道的绝佳良机,谁知今夜之后他们会不会把地道堵上?” 苏南枝边说边提起裙摆,刚要走下脏兮兮的大坑时,被萧沉韫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她低呼一声,杏眸微怔,呆呆地看着男人严肃冷峻的脸。 “本王倒想知道,你天生就这么犟吗?”萧沉韫将她的头摁入怀中靠着胸膛,用衣袍将她兜头盖住,便不会被淋的那般厉害。 耳边掠过风雨声,苏南枝脸又红又烫地贴在他胸前,听着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浑身窜过一股酥麻电流,浑身都不自在,像是染了风寒,在他怀中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一件温暖的大氅被裹在身上…… 萧沉韫低喝了声:“姜汤、伤寒药、毛巾、衣服送来!” 余晔急忙去办。 待苏南枝睁开眼,竟发现她在摄政王王府,被放在了萧沉韫寝卧的床上。 男人顺手捞起被褥将她裹住,一圈又一圈,裹得像个粽子,又将姜汤碗低在她唇边,严肃道:“喝。” “……” 关心人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就跟下军令似的。 苏南枝发着高烧,乖巧地喝了姜汤药汁,随后一颗糖被喂入嘴中,弹润樱唇擦过男人冰凉指腹,她呆滞地看向萧沉韫,诧异道:“谢谢王爷……” “咳,咳,你是破案关键人物不能生病。”萧沉韫递给她一套长袍,阔步出门,“府上无女子,并无备用衣服,你先穿本王的,让余晔送你回府。” 萧沉韫竟还有这般行事急躁的时候? 苏南枝轻笑,换上衣袍坐进马车,到苏府附近时,余晔将她隐秘带回了房中。 第二日,苏南枝足足睡到午时,才昏昏沉沉起身。 春盛担忧地送来药汁:“姑娘昨夜许是踢被子染了风寒,大公子二公子老爷也来看过你了,快喝些药汤吃点饭菜。” “叩叩叩。”响起敲门声,“枝枝可醒了?” 是云深羡的声音。 春盛连忙解释道:“云大人今晨来探望姑娘,可那会儿您病着昏睡,他是外男又不好进屋,就在门口站了站了一个上午。” 他半夜冒雨进了死人谷,大清早又来看自己? 第三十八章 争夺管家权 “咳咳,咳。羡哥哥久等了。”苏南枝披了件银色蝴蝶披风,打开房门带他去正厅。 云深羡为她沏了一杯热茶,拿出几盒糕点:“知你最爱桂花糕,我给你买了些。” “谢谢羡哥哥……”苏南枝温婉轻笑,赞叹道,“桂花糕入口即化,还和儿时一个味道。” 云深羡犹豫几番,从袖中拿出个锦囊,还未开口耳垂便红了:“我想送你个东西。” “什么?” “我知你喜欢赏花,我便为你买了一处四合院,种满了桂树与花草。”云深羡从囊中拿出张地契,铺平展开递过去。 “咳!”吃糕点的苏南枝呛着了,连忙婉拒,“京城四合院少说也得五百两黄金,羡哥哥留着送给以后的嫂嫂吧,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地契上已经写了枝枝的名字,户部已登记入册,不管枝枝要不要这地契,四合院都在你名下了。”云深羡话语温润如春风,在苏南枝看不见的时候,目光宠溺又纵容,“我为官数载,也攒了钱,想送你一处房子还不许吗?” 苏南枝像接过烫手山芋般拿着地契,心中柔软温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搭话,叹口气:“羡哥哥这是何必……” “那里开满桂花,我命人摘来做糕点,你就吃不完的桂花糕了。” 苏南枝黑睫微垂,覆住眼中感动。 幼时爹爹官职并不高,家中清苦,她那时最馋桂花糕了,云深羡便常年不分昼夜地抄书赚钱,只为给她买一块桂花糕。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那般清楚。 “等闲下来,我去户部把地契改成你名字——” 见她要还地契,云深羡连忙起身,温声打断她:“我府上还有事,先走一步,我改日再来看枝枝。” 男人像丢盔弃甲的战士弃城而逃。 “诶!云大人对姑娘可真好啊!”春盛由衷赞扬道,“这般好男人真是不多见了,姑娘可要把握住了。”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回了房中,胸口沉闷地叹口气。 她想起昨夜前往死人谷的云深羡…… 羡哥哥,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苏南枝回了书房,将地契收入抽屉中,坐在书桌前提起毛笔,翻阅京城地图和地理书册,开始凭借记忆绘出昨夜跟踪云深羡的路线,标出他最后消失的地址,绞尽脑汁地推理死人谷的谷口处。 死人谷因地理位置特殊,内里多溶洞暗河,或许囤积兵器军火的地址就在谷内。 “姑娘!” 春盛急急推门而入。 苏南枝将地图收入抽屉:“怎么了?这般着急?” 春盛放下燕窝,皱眉愤愤道:”老爷不是允许二小姐和您一起管账吗?方才我回院时,亲眼看到她拿一袋金子贿赂孙斌掌柜呢,二人躲在廊下窃窃私语,离得远我听不清他们在密谋什么,但肯定没好事!”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有婢子恭敬禀告:“大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 …… 正厅内。 孙斌与苏正喝茶闲聊,满脸忠诚老实:“哥哥,你是不知道这晓筱算账多厉害,想必是随了她爹天赋。您把晓筱养在家中,自然是把她当做亲女儿来看,如今南枝也想要管账,不如让二人比试一场?” “你的意思是,谁赢了便把管家权交给谁?”苏正摸着胡子,深思熟虑道,“她们年纪也不小了,确实可以管家锻炼锻炼,将来嫁出去也不至于被婆家拿捏。“ 走来的苏南枝听到此话,微勾唇角:“父亲,表叔。” 苏晓筱紧随其后:“伯父、表叔、姐姐。” “你出题吧,我看着。”苏正喝茶吩咐。 孙斌成熟稳重地点头,眼中却闪过狡猾,提笔在白纸上写题:“二位侄女才学完算账,表叔也不会刁难你们,共出三道题,你们各自在白纸上写下答案,全对者既可执掌中馈。” 苏晓筱看了题目,当即笑道:“这有何难?表叔真是手下留情了。” 苏南枝坐于桌前执笔,秀眉微蹙。 她才学完管账,而这三道题,就有两道极难极复杂,是算账中最难的部分,可却被苏晓筱说的那般简单,或许……她提前买通孙斌知道了答案……而这三道题都是针对她的。 苏晓筱麻利流畅地写下算账过程,在她身后轻飘飘道:“诶,表姐难道不会吗?” 苏南枝不语。 “昨日表姐揭穿我偷遗物害我罚跪祠堂,今日这管家权,妹妹可不会让你半分。”苏晓筱揉了揉作痛的膝盖,声音压的极小,势在必得地悄悄道,“日后,这苏家就是我管家了!” 面对苏晓筱的怨恨与挑衅,苏南枝只是沉默算题,若今日真把管家权输给作弊且愚蠢自私的苏晓筱,只怕苏家会被她和孙斌二人啃得渣都不剩,她费尽心思才算出第二道题时—— 孙斌接过苏晓筱的答卷惊喜地高声道:“天哪,晓筱真是算账奇人呢,连我都要花些时间才算出的答案,晓筱竟然不到一刻钟就全部算对了!” 苏正接过答卷,也赞许地笑道:“是不错,看来枝枝也有短板啊……” 孙斌看向尚在奋笔疾书的苏南枝,苦心安慰道:“枝枝侄女啊,算不出来就放弃吧,你二妹已经全部答对了,最先全部算对的就是管家之人。你虽然算账不行,但琴棋书画样样出彩,也很不错的。” “伯父,执掌中馈的管家印章呢?”苏晓筱转头撒娇道,“您看是不是该给我啦?” 赶紧趁热打铁先把印章拿到手,免得丛生变故。 苏正犹豫地看向苏南枝,缓缓从袖中拿出印章:“嗯……晓筱,管家责任重大,希望你好好努力。” “等下,我算出来了!” 苏南枝额前布满晶莹热汗,将答卷递过去,孙斌却顺手接过撕成两半,无奈至极地笑笑。 “枝枝侄女,愿赌服输,我向来行事最讲公平公正,晓筱先算对就是她管家。想必哥哥也不会公然偏袒枝枝吧?那岂不是伤了晓筱侄女的心?她父母泉下有知,咱们失公允也不好。” 此话正戳苏正痛处,他点头开口道:“枝枝,你输了——” “慢着。”一道威严男声打断苏正。 苏晓筱气的牙痒痒,连孙斌也不悦地呵斥:“哪里来的人,敢掺和苏家家事?” 回廊拐角处,萧沉韫一袭绣青竹云纹银袍,慢摇折扇阔步而来,目光如刀锋般凌厉,不悦看向孙斌,“你在斥责本王?” 第三十九章 提亲,孤男寡女 第三十六章密林 真是倒打一耙啊! 苏南枝脸上现出薄怒:“父亲有所不知,昨日表妹在夜宴上送礼都送了百金,先是送了子珊公主春带彩翡翠镯子,又送了佳月郡主鎏金簪,可二位贵人都知她是我表妹,不愿苏家破费,又将两样东西还给了我。这么名贵的东西,晓筱是怎么买得起的?嗯?” “那……那不是表姐托我送贵人的吗?”苏晓筱赤红着双眼,咬破樱唇,“呜呜呜姐姐就是处心积虑地想赶我走!呜呜呜爹娘啊,你们死的时候为何不带我一起走?你们生前对伯父那么好!可苏家便这般苛待我!让我死了,随你们一起去去吧!” 她仰天痛哭又提及亡兄,苏正于心不忍:“罢了,此事是你阿姐误会了,我回头说她,晓筱别往心里去,地上凉别坐着了。” 苏晓筱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苏南枝冷下脸,拿出张当票,掷地有声道:“那妹妹签字画押的这张富安当铺是怎么回事?你偷我娘亲遗物,又不好直接使用,只能典卖,否则你又怎么买得起那春带彩手镯?还需我拉你去当铺对峙吗?!” “我……” “你什么?呵!”苏南枝将那当票揉成团砸过去,厉喝道,“既然你说我陷害你,那我就还表妹一个清白!顺便我也想抓住偷我母亲遗物的小贼,二哥,快马加鞭去京兆尹报官!我今日非要揪出这贼!” “得令!这就去!”苏南辕大笑。 “我……我我我……”苏晓筱吓得双腿瘫软,连忙抓住苏南辕的手,摇摇头,“表哥,不要去……” “我去报官抓贼,你这般心虚做什么?”苏南辕推开她的手,“届时让京兆尹将贼人名字宣告全天下,给你一个清白不好吗?” 若真报官事情闹大,她会丢尽脸面!没人愿意娶贼人做妻!还怎么做九王妃! 苏晓筱脸惨白如纸,慌的六神无主,连忙去拽住苏南枝的袖子,求饶的话哽在喉咙良久,终于痛哭道:阿姐,求你放过我吧!我错了……” “嗳,什么叫放过你?”苏南枝唇角微勾,为她擦泪,“好妹妹,东西既然不是你偷的,那我今天一定要报官给你个清白!” “我错了,我不该拿伯母的东西!对不起、对不起阿姐!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报官了,我承认是我!”苏晓筱扑通跪地。 “诶?怎么可能是你呢?”苏南辕见缝插针,“你方才不是颠倒黑白,还污蔑枝枝陷害你吗?” “我我现在就把伯母的福禄寿玉镯赎回来,阿姐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姓苏,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姐姐,二哥,你们别报官……晓筱只是一事鬼迷心窍,被钱迷昏了头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要罚都怕凭阿姐……” 苏正瞳孔睁大,十分生气地捂着起伏不平的胸口,若是他亲生的早就挨打了,可侄女毕竟隔了层关系,若真打了骂狠了,只怕她会怨恨,他斟酌着词语,苦口婆心道: “晓筱啊你要什么和我说啊,何必送礼攀权附势?婚事我会给你安排好的,地位你也有,你是我苏府的人,走出去没人敢轻视你,你何必做这种事?去跪祠堂反省,唉!” 苏晓筱躲在苏正身后哭的肝肠寸断:”我、我以后不会了嘛……你们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你们原谅我……我这就去跪祠堂……“ 一场闹剧才得以收场。 苏南枝坐在回廊下,握着赎回来的福禄寿镯子摇头叹息:“我原以为苏晓筱只是骄纵了些,没想到她竟这般虚荣……” “一些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春盛为她揉肩道:“姑娘别想这事儿了,今儿我在门口收了不少地理书册,是摄政王差余晔送来的呢。”’ 有些日子没见萧沉韫了。 他竟送了书? 苏南枝回屋便看到一整箱满满当当的地理书册与医书,樱唇微勾,随手拿了本翻阅,这一看便到了夜深,看的起劲连晚饭都一推再推,春盛连饭菜都热了好几次。 “叮。”有小石子被掷到书页上。 苏南枝蹙眉抬头,只见瓦砾不知何时被移开了一片,而衣袂飘飞的萧沉韫站在月下看她。 “王、王爷?” 一个纸团扔下来,砸到苏南枝光洁额前,她吃痛地低吟一声,不悦地展开纸条:出门,随本王跟踪云深羡。 苏南枝踮起脚尖,刚出房门,便被萧沉韫揽住腰,直接飞上了屋檐瓦砾。 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凉风,吹得她鼻尖泛红,她有些惧意地看向四周,只见男人剑眉入鬓的半张俊脸隐在暗夜中,足尖轻点房梁墙桓,越过黑街深巷,在皎洁明月下迅捷如风。 不过四刻便已出了城。 待萧沉韫稳当落地时,女子玉手被寒风吹得冰冷。 萧沉韫卸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有些热,你帮本王拿下衣服。” 苏南枝拢紧男人尚有余温的外袍,这才没那么冷了,她刚要说话,又被萧沉韫拽入怀中躲在大树后。 漆黑无光的暗夜,凉风穿过的深山老林,偶尔响起几声尖利诡异的猫头鹰叫,苏南枝下意识攥紧萧沉韫衣襟,男人亦是条件反射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嘘,前方有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静密林里,有一盏飘摇微弱的灯盏,缓缓移动。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凉雨,前方有人喊道:“对,就倒在那里,下雨了,赶快回去吧!” 随后,一声轰隆隆的响声,像是有不少东西被倒入了坑底。 前方提灯之人,逐渐走远了,萧沉韫立刻牵住她走进危机四伏的密林中:“此处多猛兽毒物,牵紧我。” 二人随那灯盏亦步亦趋,等他们走后,才赶到最前面,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第三十七章死人谷:你也害怕? 这是一片巨大的平地,分布着几十个大坑,不少工人将四面运来的垃圾倒入其中。 坑内恶臭熏天,食物残渣、废弃衣料、破碗烂木什么都有。 “这是京城焚烧垃圾的处理场。”萧沉韫蹙眉道,“朝廷垃圾也会由各部官员运至此处,对面那支运了十五辆板车垃圾的军队就是兵部。” 而同时,那提灯之人已隐入密林,静立在雨中看兵部将垃圾倒入大坑。 “羡哥哥是兵部侍郎,不需要亲自监督焚烧废料吧,那他来此定是有猫腻……”苏南枝心中沉闷,难道云深羡真是乱党之人吗? “云深羡轻功极好,前些日子本王的人跟踪他,每回跟踪他到重岭就跟丢了,本王只得亲自出马,却没想到他来了这里。” 只见密林中极其微弱的灯盏熄了! “灭灯了,羡哥哥有下一步动作。” 此时风雨交加昏天黑地,丛林杂乱声响混淆,那灯灭了,便无法根据光线判定方向了,萧沉韫揽住她腰肢,反而闭上双眼。 “王爷这是……” “嘘。” 萧沉韫沉心凝思,风拂过树梢的晃动、雨滴落水凼、踩过枯树叶细微至极的脚步声尽入耳中;他丹凤眼霍然睁开,目光深邃凌厉,只一瞬便踏上了树枝,如疾风骤雨般闪现在林中,避开所有阻碍,不出片刻便追上了远处的云深羡。 深更半夜,云深羡摸黑入了重岭深处,约莫半刻后,耳边隐约传来狼群嚎叫。 苏南枝连忙拽住前行的萧沉韫: “王爷别追了,前面是重岭大名鼎鼎的死人谷,书上记载,谷中毒气迷障环绕、猛虎成群,亦有厉鬼索命一说,谷口更是难寻,进去的人没有活着走出来的。马上暴雨将至,四处光线不好,不宜硬闯。” 什么死人谷,萧沉韫是不信的,他拥住苏南枝站在白桦树尖上,眸色淡凉:“本王曾以一敌万,扒了十位敌将的皮,死人谷本王亦是不怕,敢孤身闯一闯的。” 苏南枝惴惴不安地皱紧黛眉,俏脸布满担忧之色,暗夜中,头顶传来男人低笑声,他掐了掐女人弹软细嫩的脸颊,新奇地喟叹:“苏南枝,你也会害怕啊?” “我……” “罢了,不去便是。” 萧沉韫左手放在她头上挡雨,另只手揽住她飞回焚烧场,“云深羡方才停留此处,必有目的。” 苏南枝来回踱步,蹙眉道:“不知王爷有无发现,方才运垃圾的车都是随意乱倒,只有兵部只扔在这个大坑里。” 萧沉韫薄唇微勾:“方才兵部倒了十五辆板车飞卢,而现在坑中明显少了两三车。” 苏南枝佩服道:“两三车垃圾并不多,黑灯瞎火的,就算消失也不易发现,王爷真是慧眼如炬。垃圾里想来是藏了什么,才会短时间消失,可四处都是来往倒垃圾的人,他们怎么运走的?” “大坑四周并无挪动痕迹,今夜大雨泥土松软,若运走装满垃圾的板车回程,车辙子也会深压地面几分,可地面并无回程车轮深压的痕迹,所以,消失的垃圾没有从地面运走——” 苏南枝恍然大悟地打断:“王爷是说此坑有地道?倒下去的垃圾会顺着地道直接滚走?此处是平地,而云深羡去了坡底较低的死人谷,垃圾倒入坑中就会顺着地道滚进山谷。” “真是妙招啊,以运送垃圾为由、掩埋场做掩护,此处偏僻无人烟,完全可以瞒天过海,那我们去查探地道,看看那消失的垃圾里有什么?” 冬末的大雨冰凉,天上惊雷滚滚,冷雨淌过苏南枝苍白的脸颊,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现出纤不堪一折的纤瘦曲段,萧沉韫将手放在她略有些高热的额前,脸色微变,直接脱下中衣披在她身上,他不悦道:“查什么?回府!” “云深羡进了死人谷,现在是查地道的绝佳良机,谁知今夜之后他们会不会把地道堵上?” 苏南枝边说边提起裙摆,刚要走下脏兮兮的大坑时,被萧沉韫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她低呼一声,杏眸微怔,呆呆地看着男人严肃冷峻的脸。 “本王倒想知道,你天生就这么犟吗?”萧沉韫将她的头摁入怀中靠着胸膛,用衣袍将她兜头盖住,便不会被淋的那般厉害。 耳边掠过风雨声,苏南枝脸又红又烫地贴在他胸前,听着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浑身窜过一股酥麻电流,浑身都不自在,像是染了风寒,在他怀中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一件温暖的大氅被裹在身上…… 萧沉韫低喝了声:“姜汤、伤寒药、毛巾、衣服送来!” 余晔急忙去办。 待苏南枝睁开眼,竟发现她在摄政王王府,被放在了萧沉韫寝卧的床上。 男人顺手捞起被褥将她裹住,一圈又一圈,裹得像个粽子,又将姜汤碗低在她唇边,严肃道:“喝。” “……” 关心人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就跟下军令似的。 苏南枝发着高烧,乖巧地喝了姜汤药汁,随后一颗糖被喂入嘴中,弹润樱唇擦过男人冰凉指腹,她呆滞地看向萧沉韫,诧异道:“谢谢王爷……” “咳,咳,你是破案关键人物不能生病。”萧沉韫递给她一套长袍,阔步出门,“府上无女子,并无备用衣服,你先穿本王的,让余晔送你回府。” 萧沉韫竟还有这般行事急躁的时候? 苏南枝轻笑,换上衣袍坐进马车,到苏府附近时,余晔将她隐秘带回了房中。 第二日,苏南枝足足睡到午时,才昏昏沉沉起身。 春盛担忧地送来药汁:“姑娘昨夜许是踢被子染了风寒,大公子二公子老爷也来看过你了,快喝些药汤吃点饭菜。” “叩叩叩。”响起敲门声,“枝枝可醒了?” 是云深羡的声音。 春盛连忙解释道:“云大人今晨来探望姑娘,可那会儿您病着昏睡,他是外男又不好进屋,就在门口站了站了一个上午。” 他半夜冒雨进了死人谷,大清早又来看自己? 第三十八章争夺管家权 “咳咳,咳。羡哥哥久等了。”苏南枝披了件银色蝴蝶披风,打开房门带他去正厅。 云深羡为她沏了一杯热茶,拿出几盒糕点:“知你最爱桂花糕,我给你买了些。” “谢谢羡哥哥……”苏南枝温婉轻笑,赞叹道,“桂花糕入口即化,还和儿时一个味道。” 云深羡犹豫几番,从袖中拿出个锦囊,还未开口耳垂便红了:“我想送你个东西。” “什么?” “我知你喜欢赏花,我便为你买了一处四合院,种满了桂树与花草。”云深羡从囊中拿出张地契,铺平展开递过去。 “咳!”吃糕点的苏南枝呛着了,连忙婉拒,“京城四合院少说也得五百两黄金,羡哥哥留着送给以后的嫂嫂吧,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地契上已经写了枝枝的名字,户部已登记入册,不管枝枝要不要这地契,四合院都在你名下了。”云深羡话语温润如春风,在苏南枝看不见的时候,目光宠溺又纵容,“我为官数载,也攒了钱,想送你一处房子还不许吗?” 苏南枝像接过烫手山芋般拿着地契,心中柔软温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搭话,叹口气:“羡哥哥这是何必……” “那里开满桂花,我命人摘来做糕点,你就吃不完的桂花糕了。” 苏南枝黑睫微垂,覆住眼中感动。 幼时爹爹官职并不高,家中清苦,她那时最馋桂花糕了,云深羡便常年不分昼夜地抄书赚钱,只为给她买一块桂花糕。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那般清楚。 “等闲下来,我去户部把地契改成你名字——” 见她要还地契,云深羡连忙起身,温声打断她:“我府上还有事,先走一步,我改日再来看枝枝。” 男人像丢盔弃甲的战士弃城而逃。 “诶!云大人对姑娘可真好啊!”春盛由衷赞扬道,“这般好男人真是不多见了,姑娘可要把握住了。”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回了房中,胸口沉闷地叹口气。 她想起昨夜前往死人谷的云深羡…… 羡哥哥,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苏南枝回了书房,将地契收入抽屉中,坐在书桌前提起毛笔,翻阅京城地图和地理书册,开始凭借记忆绘出昨夜跟踪云深羡的路线,标出他最后消失的地址,绞尽脑汁地推理死人谷的谷口处。 死人谷因地理位置特殊,内里多溶洞暗河,或许囤积兵器军火的地址就在谷内。 “姑娘!” 春盛急急推门而入。 苏南枝将地图收入抽屉:“怎么了?这般着急?” 春盛放下燕窝,皱眉愤愤道:”老爷不是允许二小姐和您一起管账吗?方才我回院时,亲眼看到她拿一袋金子贿赂孙斌掌柜呢,二人躲在廊下窃窃私语,离得远我听不清他们在密谋什么,但肯定没好事!”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有婢子恭敬禀告:“大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 …… 正厅内。 孙斌与苏正喝茶闲聊,满脸忠诚老实:“哥哥,你是不知道这晓筱算账多厉害,想必是随了她爹天赋。您把晓筱养在家中,自然是把她当做亲女儿来看,如今南枝也想要管账,不如让二人比试一场?” “你的意思是,谁赢了便把管家权交给谁?”苏正摸着胡子,深思熟虑道,“她们年纪也不小了,确实可以管家锻炼锻炼,将来嫁出去也不至于被婆家拿捏。“ 走来的苏南枝听到此话,微勾唇角:“父亲,表叔。” 苏晓筱紧随其后:“伯父、表叔、姐姐。” “你出题吧,我看着。”苏正喝茶吩咐。 孙斌成熟稳重地点头,眼中却闪过狡猾,提笔在白纸上写题:“二位侄女才学完算账,表叔也不会刁难你们,共出三道题,你们各自在白纸上写下答案,全对者既可执掌中馈。” 苏晓筱看了题目,当即笑道:“这有何难?表叔真是手下留情了。” 苏南枝坐于桌前执笔,秀眉微蹙。 她才学完管账,而这三道题,就有两道极难极复杂,是算账中最难的部分,可却被苏晓筱说的那般简单,或许……她提前买通孙斌知道了答案……而这三道题都是针对她的。 苏晓筱麻利流畅地写下算账过程,在她身后轻飘飘道:“诶,表姐难道不会吗?” 苏南枝不语。 “昨日表姐揭穿我偷遗物害我罚跪祠堂,今日这管家权,妹妹可不会让你半分。”苏晓筱揉了揉作痛的膝盖,声音压的极小,势在必得地悄悄道,“日后,这苏家就是我管家了!” 面对苏晓筱的怨恨与挑衅,苏南枝只是沉默算题,若今日真把管家权输给作弊且愚蠢自私的苏晓筱,只怕苏家会被她和孙斌二人啃得渣都不剩,她费尽心思才算出第二道题时—— 孙斌接过苏晓筱的答卷惊喜地高声道:“天哪,晓筱真是算账奇人呢,连我都要花些时间才算出的答案,晓筱竟然不到一刻钟就全部算对了!” 苏正接过答卷,也赞许地笑道:“是不错,看来枝枝也有短板啊……” 孙斌看向尚在奋笔疾书的苏南枝,苦心安慰道:“枝枝侄女啊,算不出来就放弃吧,你二妹已经全部答对了,最先全部算对的就是管家之人。你虽然算账不行,但琴棋书画样样出彩,也很不错的。” “伯父,执掌中馈的管家印章呢?”苏晓筱转头撒娇道,“您看是不是该给我啦?” 赶紧趁热打铁先把印章拿到手,免得丛生变故。 苏正犹豫地看向苏南枝,缓缓从袖中拿出印章:“嗯……晓筱,管家责任重大,希望你好好努力。” “等下,我算出来了!” 苏南枝额前布满晶莹热汗,将答卷递过去,孙斌却顺手接过撕成两半,无奈至极地笑笑。 “枝枝侄女,愿赌服输,我向来行事最讲公平公正,晓筱先算对就是她管家。想必哥哥也不会公然偏袒枝枝吧?那岂不是伤了晓筱侄女的心?她父母泉下有知,咱们失公允也不好。” 此话正戳苏正痛处,他点头开口道:“枝枝,你输了——” “慢着。”一道威严男声打断苏正。 苏晓筱气的牙痒痒,连孙斌也不悦地呵斥:“哪里来的人,敢掺和苏家家事?” 回廊拐角处,萧沉韫一袭绣青竹云纹银袍,慢摇折扇阔步而来,目光如刀锋般凌厉,不悦看向孙斌,“你在斥责本王?” 第三十八章 苏正连忙行礼:“老臣参见摄政王!” 众人立刻下跪。 孙斌却是煞白了脸,犹如大祸临头般冒着冷汗:“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摄政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算给草民一万个狗胆,也不敢以下犯上!” “呵!”萧沉韫薄唇冷勾。 余晔铁青着脸上前,狠狠掌掴怒喝道:“就你也敢呵斥我们王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我、草民,草民有罪!”孙斌连忙磕头求饶。 萧沉韫缓步行至苏南枝身侧,略微勾唇,以二人才可听到的音量,平静问:“解气了没?” 苏南枝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便并未作答,下刻,便见面容冷峻的萧沉韫无情下令:“拖过去,五十大板。” 余晔拽着孙斌衣领如对畜生般蛮横朝外拖,狠狠道:“放眼整个大庆,敢对呵斥我们王爷的,数不出五个人!你真是大胆包天啊,今日我便帮你泄泄胆子,看你有几条命敢对摄政王大呼小叫!” 孙斌吓的当场就瘫软在地,险些晕过去:“王爷,草民嘴贱!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啊!” 打板子声与他痛喊混淆着,响彻苏府。 满堂上下惧怕又唏嘘,无人敢上前说情。 这是撞在萧沉韫枪口上了,五十大板足以要了半条命。 苏南枝暗暗心惊。 “苏大人免礼,你旧伤可有好些?”萧沉韫扶起苏正。 “有王爷找的名医,微臣身体并无大碍了。” “那便好。”萧沉韫俯身捡起撕成两半的答卷,又拿起了苏晓筱那份答卷,随意比对了番,淡淡道,“这题出的是算账最难的部分,难为苏家两位姑娘也能答对了,但以本王之见,苏家大小姐答案不仅正确,还要诚实些。” 她诚实些?那就说苏晓筱不诚实,有作弊嫌疑了? 苏正蹙眉赔笑道:“微臣常年不管账,确实不太懂账目……” “苏家大小姐解题过程符合初学算账者的逻辑,另外一位姑娘算题方式老辣熟练,只怕当了五年以上管家的都做不到,观其速写笔迹,倒像是一看到题便丝毫不加犹豫,直接背诵写出答案的,有意思,本王再考你们三道题。” “我……啊,民女……”苏晓筱急了,她可经不起考验。 苏南枝心中微暖,看出来萧沉韫是想给自己一个公平,当即颔首:“臣女全听王爷的。” 萧沉韫将出的三道题公布于众。 苏南枝便执笔开始算账。 苏晓筱对比之前做题时的流畅与得意,现在却是汗流浃背,顶着巨大的压力,却什么也算不出。 两刻钟后,苏南枝交了答案,苏晓筱唇色苍白,差点用力地折断毛笔。 一个交白卷,一个全对。 “有意思。”萧沉韫薄唇微勾,“分明是与方才同类型的题,苏二姑娘却半道不会做,而苏大小姐虽然算的慢但亦是全对。” 就算再愚笨,众人也听出来了,摄政王是说苏晓筱先前是作弊,要不然现在怎么就算不出了? 苏正皱紧眉头,顺手将管家印章递给苏南枝:“王爷真知灼见,说你算账厉害,那便由你管家。” “可,可伯父!我方才也是算对的!方才叫您拿印章,您便左右磨蹭总不给我,眼下王爷说姐姐算对,您直接就给了印章,是否太过偏袒?您这般行事,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爹娘?” 苏晓筱眼中蓄满泪水,带着哭腔,“我爹爹已经不在了,您把我看做亲女儿,我也把您当做亲爹爹,您怎么就把管家权只给长姐一人?” “你,是在质疑本王?”萧沉韫寒眸微沉,有些不悦,“聒噪。” 第四十章 贱婢挨打 “屋中,怎么有人讲话啊?”云深羡疑惑地问。 “砰!”苏南枝果断狠狠关上柜门,吃了一脸灰的萧沉韫:“……” “我方才在赶飞进屋中的苍蝇,许是有些动静,让羡哥哥听到了。”苏南枝微整衣襟,笑着开门。 “姑娘,云大人,老爷正厅有请,大公子二公子也到齐了。”春盛难掩激动地恭敬道。 苏南枝轻声叹息,静默不语地走在云深羡身后,同去正厅。 苏正抚着胡子,欣慰高兴地点头:“羡小子是有出息了,聘礼如此之多,他是把这些年的俸禄都攒进了聘礼,可见求娶枝枝的诚意。” 连一向挑刺的苏南辕也拍大腿:“我也同意!” 云深羡惴惴不安地递上聘书,诚恳又紧张:“老师,学生想求娶枝枝。若枝枝愿意嫁给我,日后你管钱管家,我绝不厮混纳妾,我定会努力上进,给你挣个诰命夫人,我……我只愿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甚好。”苏南澈轻笑,接过聘书呈给苏正,赞道:“深羡兄的品性我知道,枝枝嫁与他,会幸福的。这桩婚事,哥哥们是一百个同意。” 云深羡是苏家养大的,知根知底,前途无量又好扶持操控,不怕苏南枝嫁过去会受苦。 苏正抚着胡子,目露赞许,虽然大家都极力同意这桩婚事,但还是要征询女儿意见的,他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柳叶眉微蹙,婉拒:“枝枝不想嫁人,还想多陪爹爹几年。” 众人微微诧异,满堂静的落针可闻。 “爹爹不需你陪,深羡就如我亲儿子那般,你嫁他,随时随地都可回家来。” 苏正锁眉劝道,“深羡德行品性俱佳,刻苦勤奋,我三十五岁才当上侍郎,可他二十四就已是兵部侍郎,等过几年他必是一部尚书,前途不可限量,如此佳婿错过就没有了。” 苏南澈有些严肃:“枝枝,平日你要怎么,哥哥们都愿意宠着你,可婚事不是儿戏。” 云深羡绯红的耳垂又是白一阵,大抵是没想到枝枝会婉拒,心底感激苏正父子为他说话,尴尬又小心翼翼地温声道:“老师,南澈兄,我等得起,等枝枝考虑好再说也不迟。” “好了,给枝枝一段时间想想。”苏南辕挡在苏南枝前面替她解围。 云深羡有些挫败失落地点头,深叹口气,攥紧被退还的聘书心中钝痛,失魂落魄地告辞:“是学生叨扰老师了,改日再来看望枝枝与兄长。” 苏南枝没答应这门婚事。 云深羡声势壮大地抬着聘礼而来,又浩浩荡荡地退回聘礼,闹得满城皆知,不少百姓指指点点看热闹。 “苏南枝进教坊司当过头牌,谁知道清白还在不在,能被状元侍郎求亲已是莫大荣耀。” “她就该撒泡尿照照,曾是官妓的烂鞋,还好意思挑挑拣拣?” 徐徐碾过石板桥的马车内,云深羡深吸口气,挑起窗帘一角,冷冷看向那说话难听之人:“割了他的舌头。” 车夫垂眸:“是。” …… 苏南枝命人关上府门,避开那些闲言碎语。 她心烦意乱地坐在书桌前,想起云深羡送她的四合院,那些如水般的聘礼。 两世云深羡都待她极好,前世更是冲进火海为救她而烧的面目全非,从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变成了浑身烧痕的怪物,被人唾骂讥讽至老。 她攥紧能定云深羡罪的地道设计图,心情复杂,为什么他会是乱党之人? 为什么! “咯吱——”衣柜从里轻轻推开。 双眼通红的苏南枝抬头,正好看见走出衣柜的萧沉韫。 “王爷还没走?” 萧沉韫递给她一方手帕:“如果你要哭,那快哭,哭完随本王去死人谷。此时正值黄昏,士兵已乔装后秘密集结在重岭了。” “……我不哭!”苏南枝将他手帕扔在地上,咬牙道,“头次见到像王爷这样安慰人的。” “不哭了,那就走?”萧沉韫薄唇微勾,“重岭潮湿多雨,这雨衣穿好,不要拖本王后腿。” 苏南枝将塞来的雨衣披上,便察觉腰肢被人一揽,从窗户飞了出去,正准备喝水的她:“……下次王爷要飞之前,能否提前告知一声?” “知道了。”山风凌厉,萧沉韫将她头胡乱地按入怀中。 而此时…… 苏府。 苏晓筱掂了掂手中的备用管家印章,吃过晚饭随意散步,便碰到廊下做针线活儿的春盛,得意笑笑:“春盛,你家姑娘呢?” 春盛福身行礼:“二姑娘来的不巧,我家主子用了晚膳刚睡下。” 苏晓筱意味深长地轻笑,苏南枝不在,想起算账输给苏南枝的事,牙痒地挑刺:“旁人见我都是跪下行礼,你却只福个身?” 府中通常见礼就是福身,跪礼是犯错谢恩才用的大礼。 春盛咬牙,不想给苏南枝添麻烦,只得跪下:“我错了——” “啪!”地声,苏晓筱抬手甩了春盛一巴掌,不悦地打断,“一个奴婢也敢在主子面前自称我?看来你没把我当成主子啊!” 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春盛却半声不吭地低头:“婢子知错了,请二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啪!”苏晓筱又狠狠打了她一巴掌,顺畅地轻笑:“是贱婢!” 春盛身躯微颤,嘴角淌出丝鲜血,被打的头晕眼花,她不能反抗,不能给自家姑娘节外生枝,眼中噙泪忍辱道:“贱婢记住了。” 苏晓筱冷笑,她不能拿苏南枝怎么样,还不能把气出在贱婢身上吗? 她愉悦地举起管家印章:“我贵为副管家,可得好好管教你,免得你丢了我姐姐的脸!我打你,你没有怨气吧?不会同姐姐告状吧?” 春盛屈辱服软:“贱、贱婢没有怨气。” 苏晓筱忽然看向那灭了灯的房中,不若趁着苏南枝熟睡溜进屋中毁了她主管家印章?她没有印章行事必定被掣肘,届时府上就只有自己有备用管家印章。 半夜,苏晓筱给春盛下了迷烟,蹑手蹑脚进屋,发现苏南枝根本没在屋里!她连忙飞鸽传书告知萧瑜,正当刚要离开时—— 霍地!四面八方涌来的火把瞬间照亮屋中! 春盛脸上红肿未消,她举着火把,目光冰冷,做事已隐有苏南枝的果决狠厉风格:“方才我正要睡觉,发现有人朝屋中吹迷烟,便假意昏睡,随后立刻去寻二公子与大公子来捉贼,未曾想,二姑娘就是这贼!” “二姑娘又是下迷烟,又是偷摸进我家姑娘屋,究竟想做什么?”春盛一边质问,一边朝寝卧走去,刚掀开被子打算扶人起身时,却发现被中只藏了枕头,她暗叫糟糕,“姑娘……不见了……” “呵!我先前看见姐姐院中溜出去个人,担忧阿姐安危才来这边看看,未曾想竟是阿姐溜了出去,白天阿姐拒婚云大人,半夜溜跑不会与人幽会偷情去了吧?”苏晓筱倒打一耙,不慌不忙地讥讽。 第四十一章 生死一线,你先跑 “什么叫溜?”苏南澈系着披风,很是不悦,“傍晚时子珊公主派人请枝枝到宫中夜宿,二人一向交好,许是想说些闺中密友的体己话吧。表妹不该这般恶意揣测!” 苏晓筱玉手攥拳,怒气被压在心底:“大哥不会在帮阿姐遮掩吗?我这就去禀告伯父!” “难道我还敢拿公主殿下编排谎话?”苏南澈素日最为温润,此时罕见地已有怒意,“你去找爹爹告状,我也会将你放迷烟之事如实禀告。” “事关枝枝名声,苏晓筱,倘若你敢把今夜之事拿出去嚼舌根,我不会放过你!”苏南辕打着哈欠,目光锐利,“我劝你安分守己。” “你、你们!” 苏晓筱气结,捂着被气炸的胸口跺脚,双眼赤红死死盯着二人,砰地声推门离开,心中泛起无边怒恨,等有朝一日她当了九王妃,定要让他们匍匐在脚边讨好她! 春盛松了口气,紧张担忧地问:“傍晚,我亲眼看见小姐关门灭灯,我特意守在廊下做针线活,等到夜深才去睡,期间小姐并未出过门,也没见有人闯进去,她是被掳走了还是自己跑出去了?” 苏南澈作为大理寺卿,精通判案,环视四周:“并无打斗挣扎痕迹,衣柜内沾了鞋印,曾藏了人,可能枝枝是自愿被带走的。先派人密不做声地四处寻找,千万不可外泄此事,否者夜不归宿,枝枝名声全毁了。” 苏南辕恨铁不成钢道:“若她真是自愿半夜出府,我非得打她手板!” …… 重峦叠嶂、荒无人烟的重岭。 拿着夜明珠的苏南枝猝不及防打了个寒蝉。 苏南枝带队,萧沉韫跟在她身侧,谨慎地朝前走去,重岭地势复杂,极易迷路,为了不打草惊蛇,又选在夜晚行动,山内视线也不好,走了两个时辰都没找到山谷入口。 八面环山,处处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峻岭,何处来坡度较低的死人谷? 苏南枝累的额前布着热汗,脚下被一荆棘绊住,朝前跌去,幸好被萧沉韫扶住。 她有气无力地叹道:“据当地人和书中所说,死人谷确实在重岭深处,可我们走了半夜都没寻到,我怀疑这谷口另有蹊跷。” 萧沉韫沉吟:“本王……背你?” 余晔惊的瞪大眼睛,怀疑耳朵听错了? 连苏南枝也微怔:“王爷……要背我?” “咳,你听错了,本王什么也没说。”萧沉韫朝前走去。 “王爷小心!那是迷障毒雾!”苏南枝看着前方飘忽的白雾,连忙拉住他,从袖中拿出个药囊,捂住萧沉韫的口鼻。 所有人立刻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药囊捂住口鼻。 女子皓腕上的淡淡体香与药囊味混淆,吸入肺中,萧沉韫有些恍惚,立刻也用袖中药囊捂住她的口鼻:“平日冰雪聪明,这会儿倒是蠢起来了,你不给自己捂,给本王捂什么?” 萧沉韫握住鼻尖上拿药袋的玉手,放回苏南枝鼻尖上:“从周边环境来看,此处不该有毒障,这是人为做出的毒雾,下毒者一定想在此处隐藏什么。牵紧本王。” 苏南枝脸颊滚烫,轻轻抓住萧沉韫的袖子,却不想,被他反手牵住指尖,脸颊现出红晕,好在身处浓白迷雾并不会被人看见。 众人走出毒雾,也是八面环山,根本没有山谷! 苏南枝观察四周环境,看向不远处。 只见两座直插云霄的山壁,像是被巨斧劈开般,中间留着条缝隙,大片大片月光从那边漏过来,不少石壁已被磨光滑,石涧长满青苔,而地上却干燥踏出印痕,证明此处长年累月有人行走。 “苏南枝,别乱跑。”萧沉韫追上去。 苏南枝走入极窄的山壁缝隙中,擦亮火折子照路,半刻钟后,身后之人连忙抓住她的手肘,脚边泥土松动滚入崖底发出闷响。 他们来到了一处断崖,断崖下是巨大的山谷。 银白月光静谧笼罩着山谷,隐约可见谷内苍翠林海,山风浮动时,花香沁人心脾,一条小溪自南向北蜿蜒贯穿山谷,这般美丽景色,哪里是死人谷?怕是乱党吓唬别人勿进才取的恶名。 “搭绳下崖进谷。”萧沉韫下令。 余晔立刻带人行动。 绳子垂入谷底,萧沉韫左手搂住苏南枝,右手抓着麻绳下飞,就在二人即将落地时—— “咻!咻咻!”利箭如密密麻麻的雨水射来! “有杀手!”萧沉韫拔剑斩断利箭,将苏南枝推到大树后,“藏好。” “保护摄政王!”余晔怒吼,连忙带人厮杀。 脚边尽是飞嵌入地的利箭,苏南枝拿出匕首护身,深吸口气压住心慌。 无数杀手从四面八方涌入,与萧沉韫的人厮杀。 看来,藏匿兵器的溶洞就在附近了! 苏南枝折断茂密草木挡住脸,小心翼翼探头观察四周,分析地形推测溶洞位置,就在此时,一柄长剑朝她砍来! 苏南枝连忙后退,转动匕首机关发射银针,那明晃晃的大刀离头顶只有咫尺时,一把利剑从杀手后背贯穿前腹,鲜血溅在绣花鞋上,萧沉韫面色冷厉,眼中布满骇人杀气,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周边的杀手越来越多,数不胜数的黑衣人将他们围住。 眼前尽是刀光血影。 萧沉韫杀人不眨眼,多数是一刀封喉后继续斩杀下个刺客,他冰凉的大掌牵紧苏南枝朝前飞,甩掉了不少追杀。 可山谷毕竟是乱党老巢,驻守了不少杀手,才刚甩掉一波,又前仆后继地来了一波。 一股鲜血从萧沉韫湿漉漉的衣袖,流到苏南枝手心,她话音微抖:“王爷,你受伤了?” “跑!”萧沉韫额前青筋乍起,将她朝身后树林狠狠推去,冷声低吼,“你先跑!” 苏南枝趔趄一步,连跌带爬地站起,红着眼跑入密林。 她待在萧沉韫身边,又不能帮他杀人,就是个累赘。 密林月光稀薄,视野极差。 苏南枝心惊胆战地摸黑逃跑,接连摔了好几跤,裙摆尽是污泥,没多久,身后传来余晔撕心裂肺地低吼:“王爷!!!” 萧沉韫出事了? 她脚下一顿,浑身僵硬,转过头看去。 第四十二章 厮杀,活阎王 密林尽头,朦胧夜色中男人步履虚晃后单膝跪地,将剑狠狠插入土中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苏南枝拿起匕首便冲了过去,连跌带摔地扑在那人肩上,大片大片的血淌过指缝,她双手发抖去探男人微弱的鼻息,慌乱地语无伦次:“萧、萧沉韫起来!你你你不是能以一敌万吗?” 男人身高体壮,她娇瘦力小,连扶了好几次都没能把人扶起来,她急出颤音:“你、你别、别吓我!我现在带你回去找御医——” “咳。”有人拍了拍她肩膀,“有没有可能,你认错人了?” 萧沉韫手执淌血的长剑,站在无边月色里,居高临下地看她,寒眸晦暗深邃,薄唇勾起极淡的笑意,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扯过她染血的手,用手帕为她简单擦拭,喉结微动。 这双纤细玉手好看极了,欺霜赛雪细腻柔滑,可见从小娇生惯养,可就是这双手将他从河底救出、推翻苏家冤案、绘出重岭地图…… 苏南枝比他预期的要精彩很多。 “我方才也将此人错认成王爷,他身形实在与王爷太像了!唉,虚惊一场,让苏大小姐着急,实在对不住。”余晔有些抱歉。 苏南枝确实着急,若萧沉韫死了,就没人能帮她对付萧瑜,二来,萧沉韫于苏家有恩,她不希望他死,仅此而已。 “后面又有大批杀手追来了,真他娘的阴魂不撒!”余晔看向密密麻麻的人影,双手攥紧剑柄,铿锵有力道,“王爷快走!属下断后!” “活着,回来。”萧沉韫目光沉重,“给你升官。” 余晔警惕地防守四周,趁火打劫道:“那属下还要涨三十两俸禄,嘿嘿。” “那就活着滚回王府!”萧沉韫拥住苏南枝逃入密林。 身后传来混乱的刀枪剑戟声。 苏南枝暗暗祈祷,余晔能平安归来…… 穿越密林后,竟还有无数杀手如天罗地网般落下。 “真捅到乱党老巢了。”萧沉韫攥紧苏南枝略有冷汗的手,目光冷凝,拔剑出鞘。 若是他一人,就算这里围的严丝合缝,他亦能全身而退,可带着不会武功的苏南枝,他,没有把握。 苏南枝深知萧沉韫向来会权衡利弊、独善其身,事关生死,一个权柄滔天的摄政王,没必要为了一个普通女子丢掉性命,他于社稷重若泰山,而她只是轻若鸿毛之人…… 正当苏南枝笃定萧沉韫会弃她而去时,男人冰凉的大掌裹紧她的手,顺势将她圈入怀中护住,低声轻问:“怕吗?” 苏南枝微怔,目光惊诧,无数愧疚涌上心头:“我会连累你的,要不,王爷先走。我知你一人定能全身而退。” “别怕。” 黑衣人杀过来,萧沉韫足尖点过树梢,飞身退入视线极差的密林,他感受到怀中女子在微微发抖,罕见地放柔了语气:“别怕。本王会带你平安回家。” 萧沉韫向来重诺,苏南枝莫名心安了些。 远处。 山峰上黑袍蒙面的萧瑜隐于暗夜中,站在树后,目光冷血阴鸷,细细摩挲着手中的弓箭,他慢条斯理地给利箭淬了剧毒,冷笑着搭弓上箭,瞄准数里外的萧沉韫,蓄满力量后腾地放弦,“咻——” 毒箭划破夜风,以雷霆之势狠狠射去。 而萧沉韫正与杀手混战,刚听见箭声,便将苏南枝扑倒在地。 这箭,没中。 萧瑜变换方向,神色嗜杀地微眯眼睛,第二箭射出,却是对准苏南枝的。 他料定,萧沉韫会救苏南枝,只要他为苏南枝分神,那必定自顾不暇。 “苏南枝!” 萧沉韫将冲来的杀手一剑封喉,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斩断暗箭时,杀手趁其不备砍下大刀,另几支毒箭朝他齐齐射来,萧沉韫躲避不及—— 一支锋利的毒箭狠狠射穿他的肩膀,响起利剑贯穿肉体的噗嗤声,鲜血四溅,溅到苏南枝惨白的脸上,还带着温热,可萧沉韫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拔出箭。 “有意思。”作壁上观的萧瑜冷笑,犹豫了下,接着将每支箭都射向苏南枝。 苏南枝不是习武之人,自然没有躲箭的敏捷。 萧沉韫分神救她,难免自顾不暇,身上受了好几处伤,逐渐变黑的血顺着衣袖淌下,苏南枝花容失色:“箭有毒!” 眼看萧沉韫行动变慢,有些吃不消时,萧瑜勾唇,心情愉悦地搭上最后一根箭,势在必得地射向苏南枝—— 却不想! 有一白衣胜雪的男子冲入视野,飞身替苏南枝挡了这箭! 是云深羡! 那一箭正射中云深羡腿部! 萧沉韫寒眸涌出无边杀气,目光冷怒阴沉,他攥紧剑柄的手青筋乍起,顺势将苏南枝推给云深羡,冰冷至极地命令:“带她逃出山谷,本王减你一半罪名。本王要去杀了山壁上放暗箭之人。” 苏南枝蹙眉,担忧地看向他。 萧沉韫衣袍被寒风吹的翻卷作响,剑上淌着杀手的鲜血,他如地狱阎王般一步步朝山壁走去,神色冰冷可怖,寒眸斥满狠厉杀意,气场强大令人胆寒,足尖如鬼魅般点过山石树木,飞上山峰处,跳跃在怪石嶙峋的山壁上,剑直前方逃窜的黑衣蒙面人。 萧瑜从未想过,萧沉韫会这么快追上来,他到底是低估了这位战神的轻功,心中警铃大作,连忙丢弓弃箭逃走,可身后萧沉韫狠决凌厉的剑招迅猛袭来,根本不给他喘气的机会。 他终于明白,萧沉韫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名号,从来不是白叫的。 这是萧瑜首次与萧沉韫对决。 萧沉韫往剑中灌入内力,以雷霆之势狠狠击杀萧瑜,萧瑜狼狈地躲开,二人刀剑相接乒乓作响,萧瑜的剑被震断成两截,背部被砍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可见森森白骨。 萧瑜吃痛慢了三分,萧沉韫便把剑刃横在了他脖子上,右手去扯萧瑜蒙面的黑布—— 萧瑜心中恐惧,要暴露了! 第四十三章 暗恋,卑微牺牲 千钧一发间,他心腹洛城誓死挡在前面,带人围住萧沉韫,这才让萧瑜心有余悸成功躲开。 萧瑜忽然勾唇,低声命令:“杀了那女子。” 洛城得令,杀手从天而降朝苏南枝袭去。 “卑鄙无耻,利用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掣肘本王。”萧沉韫冷笑,“可惜你错了,杀你比救她更重要。杀你利于千秋万代。” 他飞身追去,完全打乱萧瑜的算盘。 萧瑜慌了,无数杀手挡在前面,却全部不是他的对手,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萧沉韫俊脸溅了血,目光如千年寒冰会将人封冻般,无情狠厉,恐惧如暗夜无边的阴影般笼罩着所有人。 杀手们怕的腿发软。 萧瑜很后悔,他不该亲自截杀萧沉韫。 山底。 众多杀手从四边涌来,洛城持刀怒吼:“云深羡,你别忘了你是谁的人!摄政王已知你是乱臣,你救了这女人那你就得死,杀了她!” 云深羡温润如玉的脸上,头次现出杀意,他紧锁眉宇,拔剑,将女子护在身后,面对上百杀手,深叹口气,一腔孤勇掷地有声道:“杀她,先杀我,我豁出这身命,亦不会让你们伤她分毫!” 苏南枝有些震惊。 为什么云深羡是乱党之人,亦如前世冲进滔天火海般舍生忘死地救她? 待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云深羡略带歉意地握住她肩膀飞走:“冒犯了,枝枝。” “山壁缝隙是死人谷的谷口,穿过密林前面的荒野,便是深不见底的断崖,断崖上有木桥,木桥往北走两公里便能出谷,但现在不是乱党正常出谷时间,木桥那端,乱党会放出喂养的猛虎挡路。” 云深羡一路护她飞过荒野,因为对地形足够了解,躲过不少追杀,二人来到断崖边。 断崖深不见底,缭绕着冷雾,崖下传来激荡拍崖的澎湃水声,应是条大河。 对面是宽广的森林,断崖距那端大概百米,苏南枝却没看到过去的木桥时,云深羡跑到崖边,操作了一番,两端响起轰隆隆的机关声。 一道两米宽的长桥,从冷雾中升起。 “枝枝,踩准我的步子跑过去。”云深羡上桥,担忧地扶住她,“此桥机关重重,若行差踏错一步,便会引来万箭齐发。” 二人刚走到桥中央。 便听见身后追来的洛城大喝:“砍桥!” 长桥随着杀手砍桥动作而不断晃动,桥面轰然断开一截! 两声巨响后,木桥崖边的牵引断了,桥身急速分裂落入悬崖! 苏南枝紧紧抓住剧烈晃动的两边铁链,失重般猛然下坠! 垂坠的断桥左摇右晃,砰地巨响撞在崖璧上!苏南枝被巨大冲击力震的呕出一口血,却震惊地瞪大眼睛,看向雾中的崖璧,璧上有个三米高的洞口。 会不会是……囤积兵器的溶洞? 来不及细想,木桥再次猛/撞崖璧,震得苏南枝五脏六腑钝痛,她死死抓紧铁链的手磨出血痕,指甲撞裂,唇角溢出血丝! 然而至始至终,那抹白袍从未放开她的手。 云深羡左手抓着木桥铁链,右手死死攥住苏南枝手腕,目测了下离地面的高度,他拼尽全力将苏南枝抛了上去,而他耗尽力气再也支撑不住,朝崖下滑落。 见此,崖边的洛城赶尽杀绝地下令:“放箭!” 苏南枝大声惊喊:“云深羡!” “咻——”毒箭射进苏南枝后背,她闷哼一声,狼狈地摔在地面上,朝崖边爬去,看向冷雾环绕的悬崖,急急大吼,“云深羡?你怎么样了?” 崖下没有一点回声。 云深羡死了? 苏南枝眼眶猩红,浑身发颤。 如密雨般的毒箭再次袭来,一抹白袍忽然飞出崖底直接扑倒了她身上,替她挡箭,男人抹掉溢出唇角的血,不敢迟疑地扶起她,跑进森林。 崖边,洛城冷血无情地嘲笑:“云深羡就是个蠢货,自己的命被主上捏在手里,还想着救别人。” “罢了,那边猛虎挡路,二人没死在崖底,也必定被野兽连皮带骨地吞入腹中,撤兵去帮主上围杀萧沉韫!” 灰蒙蒙的天光,笼罩着晨雾四起的森林。 云深羡扶着苏南枝前行,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而四周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树枝草叶上滴着尚带余温的鲜血。 苏南枝将心提至嗓子眼上,刚朝远处看去,正与一只壮硕巨大的老虎四目相对。 恶虎松了口水四流的尖牙,嘴中鲜血淋漓的鸡落在地上,微眯眼睛,兽爪蓄力呈冲刺状,发出沉闷警告的吼声,随后,二十几只成年猛虎聚集而来,望着这主动送上来的美食。 苏南枝转动匕首,悄无声息地将银针对准老虎的眼睛,低声道:“云深羡,用野草擦掉伤口血迹,他们嗅觉灵敏会顺着血腥找来。我们悄悄分开跑,两个人存活的几率大点。” 云深羡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目光缱绻溢满深情,眷恋地深深看她一眼。 苏南枝谨慎道:“一、二、三,跑!” 二人分开逃命! 刚跑十几米,却听到身后云深羡大喊:“枝枝!你记得往北跑才能出谷!我走了,下辈子再见啦——” 身后传来搏斗声。 苏南枝浑身震颤地回头,只见云深羡提剑狠狠割伤本就中箭的腿部,鲜血汩汩而下,血腥味散开时虎群如失控般,更为亢奋,全部朝他追去,他故意大声告别也是为了引走虎群,甚至,他朝拼了命地朝南跑—— 唯一出谷的方向,在北。 他每朝南面多跑一布,便离谷口远了一步。 他拼了命般将猛虎全部引去南面,不过是为苏南枝争取更多的逃命时间。 苏南枝心情复杂,泪水扑簌而下,她肩胛中了一支毒箭,黑血已干涸,体内毒素在四处游走,脸色苍白地朝北边跑。 就在她不断朝前北跑时,身后有一黑袍蒙面人从树上摔落下来,虚弱地杵着长剑逃,他也看到了苏南枝。 二人四目相对。 这双眼睛,格外熟悉。 即使他黑袍蒙面,苏南枝还是认出来,他是萧瑜! 仇家狭路相逢,苏南枝悄无声抓住袖中匕首。 萧瑜犹豫地攥紧剑柄,看着同样中毒受伤命悬一线的苏南枝。 第四十四章 报官?我就是官 他沉默半晌,并不打算杀苏南枝,转身便踩着轻功趔趔趄趄地飞走。 萧瑜一来,此处便没了老虎声响,想来是他下令将猛虎关了起来,便于他逃命撤兵。 苏南枝松口气,转身走回森林,她要去找云深羡。 刚走几步,便听见大批人马的脚步声,她躲进草丛中,看见洛城捂着受伤的胳膊跟来,汇报道:“从荒野那边放了迷烟,甩掉了萧沉韫追兵,他今夜并未带多少人马,像是忙着寻人,撤兵了。” 萧瑜虚弱点头,被洛城急忙扶走。 苏南枝赶紧朝南边跑去,森林中混淆着血腥味,她眼睛发涩,心情沉重,吸了吸泛酸的鼻尖,隐约看到草丛中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她连忙捂住口鼻,有些作呕,颤颤巍巍地捡起混着白衫的肉。 应是猛虎咬掉云深羡的肉。 她吓得跌坐在地,又连摔带爬地站起身,腿软的站不住,朝森林南面尽头走去。 只见崖边,被咬掉小腿肉的云深羡白衣染血,浑身伤痕累累,他拿着淌血的银剑,奄奄一息坐在地上,许是想站起身,可他清瘦的身子连撑几次地,都跌了下去,他狼狈地靠在石头边吹着山风。 “云深羡!云深羡——”一道急出颤音的声音响起。 一听这么清灵的话音,他便唇角勾起笑意,肯定是枝枝来了。 可他笑意怔住,有些局促狼狈:“枝枝,回去……别、别靠近我……我是活、活不成了……” 苏南枝疾步跑去,却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云深羡血肉翻卷,小腿、脚踝被啃噬的只剩骨头,连手指也掉了几只,露着几根扯断的经脉,唯有这张满是书卷气、雅俊至极的脸完好,脖间大片鲜血流入衣领。 苏南枝掉着眼泪,将他扶起来:“云深羡,我带你回家。” “不、不必了啊…我活、活不成了……” 他这一身伤要么不治而亡,要么回去坐牢被斩首,要么被萧瑜灭口。 许是觉得生离死别的氛围过于沉重,他气若游丝,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笑着调侃:“可爱的枝枝,你、你怎么不叫我羡哥哥了?” 苏南枝声泪俱下,两世啊,两世云深羡都为她身受重伤。 她泪眼模糊,扶着他走在乱草丛生的林中,哽咽道:“你为何会是乱党?” 气氛仿佛凝固。 云深羡舌尖泛苦,他拧紧眉宇,本想解释什么,到最后,却化为一句极其无奈的叹息,他沉默不语。 偏生他什么都不说,若他解释,说不定苏南枝就信了。 苏南枝知道现在并不是追问的时候,云深羡不想说的,她一定都会查出来! 体内剧毒发作,苏南枝忍着五脏六腑的绞痛,拼尽全力,将云深羡扶出了死人谷,扶到了重岭时,浑身止不住地轻颤,嘴角溢出黑色血丝。 她咬紧皓齿,背着失血过多昏死的云深羡,终是人力有穷尽,再也坚持不住,一阵头晕眼花,嘴唇呕出一口黑血,朝地上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乱石上,脑中嗡鸣作响,现出一团浓雾,闪出与上次在沁雪院出现的男人身影。 那男人若隐若现,根本看不清长相。 为什么,他又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了…… 待她去细看,男人与迷雾消失的一干二净! 苏南枝觑出一条细缝的杏眸无力闭上,隐有感到有人慌乱地抱起她,不停地唤她,很是啰嗦,十分聒噪。 “苏南枝,你醒醒,醒醒,别睡!” “你不是爱钱吗?你睁开眼,本王给你黄金百两。” “你不是想学武功傍身吗?本王教你,只要你睁开眼,就把毕生所学全教你!” 可萧沉韫怀中轻若羽毛的纤瘦女子,再无回应。 他深吸口气,压住心中那股子莫名的烦躁与不安,拿过下属递来的干净外袍遮住苏南枝面容与身子,小心翼翼放在怀中,骑上烈马一路疾驰回王府。 他踹开房门,将人轻放在床上后,立刻去了别院狠狠踹门,夺门而入,那被踹开的门猛地反弹在墙上,砰砰作响。 还没睡醒的神医洛云崖吓得掀开被子,连鞋都没穿跳下床,大吼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拆我门呢!” “住在本王府上好吃好喝半年了,滚去救人!”萧沉韫拽住他领子,拖去了主院。 “……你放开老子,不知道的以为你强抢民男呢。”洛云崖扯回衣领,看向床榻上唇色发紫的苏南枝,瞬间瞪大眼睛,来了兴趣,“她这是中了诡异又少见的西域秘毒,太棒了,我又有研究对象了。” “她不是你研毒的对象,本王让你救她。”萧沉韫剑眉紧锁。 “好好好,救!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谁忍心让她毒发身亡啊!”洛云崖把脉,打着哈欠慵懒道,“我可是一代神医,必定把她救活。你放心,我也不讹你,你给我十两黄金做医治费即可。” “滚。” “咳。”洛云崖被他骂的噤了声,提笔写药单递给仆从抓药,看向萧沉韫亦有箭伤的肩膀,啧啧道,“百毒不侵的体质就是好,这样吧,我不要你的诊金,你脱了衣服让我研究研究伤口,为何你就百毒不侵呢?” 萧沉韫寒眸微沉,冷冷看向要来扒他肩膀看伤口的洛云崖。 洛云崖随机应变地顺手挠头,讪笑道:“罢了罢了,我给你拿点上药,你自个儿抹抹。从小到大就没见你受过伤,你多会明哲保身的人啊,这定是英雄救美受的伤!话说,你是不是对那女子有意思啊?要不我替云姨帮你把把关?” 云姨指的是萧沉韫生母太妃颜云,洛云崖生母是圣医谷谷主,与萧沉韫母亲是至交好友,故而,萧沉韫和洛云崖从小一起长大,成年后洛云崖云游四海学医,学医归来天天被催婚,他为了躲清静,躲萧沉韫府里一住就是半年。 “不必。”萧沉韫指向门外被抬进来的云深羡,“还有一个,你得救。” 洛云崖看着那密密麻麻处理起来极为复杂的伤者,有点想跑路,但若他不救,这世间就没人能救,最终,他咬牙道:“给我抬进来,真烦!现在才辰时一刻,老子瞌睡还没睡醒啊啊啊!” 紧接着,门外有一步伐踉跄的人走进王府,浑身是血的余晔倒在洛云崖脚边。 “排队!”洛云崖用脚踹开那双扒拉他袍摆的血手,骂娘的心都有了。 …… 苏府。 苏南澈与苏南辕相继告假,没去早朝,为了找夜不归宿的苏南枝整宿没合眼,二位兄长顶着乌青的黑眼圈,不顾困乏疲惫,急的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带人快翻遍了京城也没找见小妹。 此事他们断然不敢让大病初愈的苏正知道。 “大哥……我们要不,悄悄给哪位官员塞个红包,让他切不可声张,报官找人吧……”苏南辕心焦气躁,在院中走来走去。 苏南澈罕见地生气怼道:“报官?报哪门子官!我就是官,专管各类案件的大理寺卿。” “啊我急糊涂了!”苏南辕拍着后脑勺,急的跳脚,“那你倒调些衙役找人啊!我虽是护军参领,可手里守城门的兵不能调来私用。” “你以为我没调衙役找人?京城几个县的衙役早调去找了!”苏南澈又急又气,饶是素来理智温润的他,也心乱如麻。 第四十五章 你怕不能娶到媳妇 苏南澈想到了什么,连忙回屋展开笔墨,写了一封书信,递给随侍:“交给子珊公主,就说……微臣求她帮忙,日后定有重谢。” “大哥是想让公主假装对外宣称,南枝宿在了她宫殿中?确实是保全名声的妙计。”苏南辕百爪挠心般长叹。 又是两日过去! 整整两天!苏南枝都没有回来! 是夜,摄政王王府。 主院寝卧房门紧闭,溢出几丝药味。 床榻上盖着衾被的女子俏脸惨白如纸,光洁的额前布了晶莹热汗,她梦见自己跌落断崖摔得粉身碎骨,吓得病中惊坐起,面色惊惧,美眸直直瞪着前方—— 屏风后挑灯夜读的萧沉韫,披着狐裘大氅,指腹刚划开一页书时,便听到了动静,书从虎口滑落在地,当即起身阔步走去:“你醒了?” 苏南枝虚弱地点点头,本就冷白的皮肤更为苍白,病态娇弱,不堪一折的细腰微靠着床桓,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纤细皓腕从空荡荡白袖的伸出,将散落脸边的几缕碎发缓缓勾到耳后,掩唇轻咳:“咳、咳咳。” 萧沉韫眸色微紧。 窗外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已近深冬,后天便是除夕了,屋内落针可闻,苏南枝甚至能听见冬雪压枝低的簌簌声,她虚弱地看向点了灯笼的院落,银装素裹玉树琼枝,连心也被这飞雪冷的平静了几分。 萧沉韫看向女子绝美的侧脸,有些恍惚:“伤口好些了?” 苏南枝肩胛骨处隐约作痛,却平静淡笑:“好多了,多谢王爷在死人谷舍命相救。” “舍命倒是谈不上……”萧沉韫藏住眼中愧疚与自责,目光黯淡,“本王,并未把你平安带回家,很,抱歉。” “可我也活下来了啊,王爷又救了臣女一命,臣女该如何报答呢?”苏南枝唇色惨白,眼中闪过狡黠,“以身相许是不可能的。昏迷前王爷说要将毕生所学的武功教给我,不知此话可还算数?” 萧沉韫眸中阴郁散去:“那你当称本王一声师父?” “师父,咳、咳……”苏南枝虚弱一笑:“师父好……” “你当真是把能伸能屈这词诠释的淋漓尽致。”萧沉韫见她体弱体虚,却还能贫嘴卖乖,稍微放心了些,“你昏迷这两日,你兄长为找你,都快把京城翻的底朝天了。” “两天?”苏南枝吓得掀被下床,却因过于虚弱,掀被子的手都颤巍巍的。 萧沉韫按住被角,皱眉:“外面风雪交加,你身受重伤半夜回府,你父兄会怎么想?” 苏南枝有些惶恐:“那我父兄定是急坏了,父亲大病初愈,我就让他这般担忧,我良心不安,很是不孝。” “放心吧,你兄长为保你名声,已让萧子珊对外宣称这两日你住在公主府,你父亲并不知道你失踪。那日你重伤,只有王府医师能治,才将你留在此处。” 萧沉韫将婢子温好的大药碗,抵在苏南枝唇边:“明日本王差人秘密送你回府,喝药吧。” 她皱紧眉头,抗拒地推开那极苦的药:“王爷喂药都是将这么大碗苦药抵在别人唇边?好像谁能把这么大碗苦药一饮而尽似的。” “本王从不给人喂药,能递碗就不错了,军中男儿都是一饮而尽。”萧沉韫微勾唇,“你一个不怕死的人,怕药苦?” “哦本王忘了,你是女子。”萧沉韫拿来汤勺,颇为不习惯地一勺勺喂她,“掺糖会减弱药性,将就着吧。” 这药掺了大量黄连苦参,苦不堪言,药汁润上舌尖便令人反胃,苏南枝硬着头皮喝完,萧沉韫连忙将甜枣喂给她吃。 苏南枝喝完药便昏昏欲睡,看着静立床边的男人,犹豫道:“王爷……不睡?” “本王倒是不困,常年挑灯到天亮习惯了。” “啊,这样啊……”苏南枝耳垂红烫,攥紧被角,“可是,我困了诶,您看是否该出去了?” 这是他的府邸寝卧,面对下逐客令的苏南枝,萧沉韫握拳低咳掩饰尴尬,慌不择路地后退两步,出门还被绊了一跤:“实属抱歉,本王又忘了你是女子,现在就出去。” 苏南枝微惊:“原来王爷是把我当做了弟兄?” 洛云崖在雪地里支起红泥小火炉温酒,连连惊叹:“她长了那张绝色脸蛋,你竟把天下第一美人当做男人,你这辈子要是娶上媳妇,我手背煎鱼跟你姓!哦也对,你身边从来没有女子,连只母猫都不曾养过,难怪你这般心盲眼瞎。” “本王让余晔给你收拾包袱,明日就滚回圣医谷吧。”萧沉韫阔步踩过积雪,“你就该配个毒药,把你那聒噪的嘴给毒成哑巴。” 洛云崖赶忙喝了口热酒,防备地捂住嘴。 …… 第二日。晨。 苏南枝被王府婢子扶上马车。 萧子珊已对外宣称她这几日住在公主府,那就必然要走正门,才不被人怀疑议论。若偷摸回家,反倒惹人猜忌。 萧沉韫星眸平淡:“本王命人给你包了药,回去每日煎服三次。” 洛云崖从圆栱门急忙跑来,将潦草包好的药特地装进糕点袋中,掀开了车帘,对苏南枝爽朗笑言: “这位病美人,我好歹救了你一命,某人还不付诊金,当然啦你也不必付我诊金,我嘛,我也不是很缺那十两黄金,我且问你,你婚配了吗?年龄几何?” 苏南枝看着面容过分清秀也过分聒噪的男人,温茶淡笑:“我回府后会差人把十两黄金给公子送来。” 听到有钱,洛云崖笑的嘴都快裂了:“一言为定啊!当然啦我也不是那贪财的人,只不过美人有心付诊金,我就却之不恭喽。” “是的呢,公子一看就不贪财呢。” 饶是宫廷御医外诊,治病也不过百两银子,他一来就十两黄金!不过毕竟救自己一命,生命无价,十两黄金便十两吧,当洛云崖还试图攀谈几句,苏南枝礼貌微笑,砰地关上车门。 “……”洛云崖摸摸险些被砸到的鼻尖,颇为疑惑,“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余晔想起洛云崖今晨威胁自己不给钱就不给药的事情,呵呵地笑了。 马车徐徐出发。 苏南枝却蹙了眉,思虑怎么和兄长解释这两日的事。 到了苏府,苏南枝举止优雅缓慢地提着‘糕点’下车。 她肩胛骨重伤,断桥撞崖璧时还受了内伤,加上余毒未清,走几步便累的厉害,额前冒了冷汗,刚进府便撞上要出门的春盛。 “姑、姑娘!”神色憔悴的春盛,激动到无以复加,眼中涌上热泪,险些哭出声:“您、您回来了啊……” 苏南枝勾唇轻笑,替她擦泪:“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触及她红肿略有指印的脸颊时,苏南枝心蓦地一沉:“脸,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啊,就是摔得——”春盛连忙避开两步,却被苏南枝沉声打断,“撒谎!谁打的?大哥二哥父亲不会打你,府上其他丫鬟断不敢欺负到你头上,所以,是苏晓筱?” 春盛到底是瞒不过苏南枝,连忙解释:“那日是婢子做错了事,二姑娘罚我也是应该的。” 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苏南枝姐妹不和。 “我的人,轮不到她打。”苏南枝隐有冷怒。 “姐姐回来了?”苏晓筱带着上百个家丁走来,故作亲热地挽着她手笑道,“这两日姐姐不在,我代为管家,正统计人数发放年末工钱呢。” 她挽的正是苏南枝肩胛骨重伤的那只胳膊。 苏南枝不可察觉地皱了一瞬眉,隐约感觉伤口裂开。 苏晓筱闻到极淡的血腥味,察觉异常,眼中闪过阴谋,用力抱住苏南枝的上半身:“姐姐去公主府住的两日,我很是想你呢,血,血,你后背为什么有血?” 众人震惊看去,只见苏南枝后背衣裳正不断洇出血迹。 “啊!!”苏晓筱站在府门口,惊慌大喊,“姐姐两日夜不归宿,不是住在公主府吗!公主府森严戒备,你又怎会受此重伤?难不成没在公主府?来人啊!找医师给姐姐治伤啊!” 第四十六章 本王送你十里嫁妆 苏南枝盛怒异常,恨不得把苏晓筱扒皮拆骨。 苏晓筱心中早有盘算,远远的往府门走,嘴里还喊着:“姐姐你瞒着家里两日不归,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舍不得回来了?” “妹妹都担心死了……” 话刚说完,只听一声脆响。 “啪!” 原是苏南枝抬起未受伤的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你你打我!苏南枝!你发什么疯!!” 苏晓筱被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失声尖叫,抬手便要反击—— 苏南枝眼疾手快扣住她手腕,用力将关节往反方面掰,轻笑:“你出言不逊,胡编乱造,怕是魇了。你说我瞒着家里夜不归宿?子珊公主早就派人同爹爹说过我留宿公主府,你难道不知?” “作为长姐,妹妹言行不端,我自当管教,岂容你污了苏家女眷的名声。” “疼!你放开手啊!疼啊!”苏晓筱关节剧痛,胳膊仿佛要断了,低吼道,“知道又如何?!谁知道公主有没有帮你掩盖行踪!” “你既知真相,还胡言乱语,是想诋毁我名声?”苏南枝冷脸呵斥。 “子珊公主乃皇后嫡出,身份尊贵,当的得起天下女子的表率,你满口秽语,可有想过说这话的罪名?” 苏南枝这一顿操作,惊得苏府门口的众人一愣一愣,只见她盈盈一拜,礼仪周到,体态优美,端的是大家贵女,名门之风。 “诸位,我家妹妹喝了几口酒,胡言乱语,让你们见笑了。苏家蒙受皇恩,才有今日。我虽心疼妹子,却不能纵容她犯错。” “春盛,掌掴!” “得罪了,二姑娘。”春盛紧皱眉头,不敢拖姑娘后腿,重重打了苏晓筱一巴掌。 “啪!”的一声! 苏晓筱耳朵轰鸣,眼中有金星闪过,只能耳边响着苏南枝幽幽的声音:“晓筱,你可知错?” 苏晓筱一脸戾气:“苏南枝,我要杀了你!” “春盛,继续打。”苏南枝冷喝一声。 春盛也来了气势,一连几个巴掌,声声清脆,惊得四周的人直抽冷气。 苏南枝见苏晓筱并未服软,一脸沉痛惋惜:“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把她惯坏了,快拖下去,让她禁闭一个月冷静下。” 春盛马上给几个婆子使眼色,苏晓筱恼羞成怒疯了般冲过去时,便被婆子押住双臂堵嘴带走了。 众人唏嘘。 “这苏家二姑娘就跟个疯婆娘似的。” “同出苏家,她竟没学到嫡长女半点风范!” 苏南枝眸光平静,樱唇缓勾,进府道:“小春盛可解气了?” 春盛眼眶又涌上泪意:“谢谢姑娘……” 一听苏南枝回来了,苏南辕火冒三丈地去祠堂找戒尺,一米的戒尺太厚太长,小妹手掌细嫩容易被打伤,他这次定要狠狠收拾小妹,选来选去,拿了根手掌大小的戒尺冲到院中:“苏南枝!给我滚过来!” 苏南枝猛怔,气势瞬间矮半截:“二、二哥……” “你你你气死我了,我与大哥日夜不眠地找了你两天!”一见到她,面容憔悴的苏南辕当即扔了戒尺,急急围着她转了四五圈,“让老子看看,有没有磕着碰着?” 一袭仙鹤白袍的苏南澈急步而来,两日没合眼,素来干净清爽的他也长了胡茬,温润的脸上罕见现出薄怒:“进屋中说话。” 见如此关心她的兄长,苏南枝鼻尖微酸,乖乖进屋。 屋内,只有兄妹三人。 “公主府还是我给你找的借口,说吧,这两日去哪里了?”苏南澈目光锐利。 苏南枝绞尽脑汁地想理由,苏南澈似能看穿她所有小把戏般,紧蹙眉头:“你忘了大哥是大理寺卿?判案无数,识破上万个犯人的谎,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实在编不出来,就说实话吧。” 苏南枝垂眸,大哥太了解她了,不像二哥那么好糊弄。 但她不能说实话,不能将家人卷进万般凶险的案件里,正当她要接话时,门外有人替她解围了: “咳,这两日她与本王在一起。” 命人抬来大箱小箱赏赐的萧沉韫,看向病榻女子,心中闪过一丝连他也没察觉到的心疼。 苏南枝为帮他查案身受重伤,若他不站出来解释两句,就太没担当了,况且苏家知道此案,会有泄露案情的风险。 苏南枝微怔,没想到他会来。 众人纷纷行礼。 苏南辕心直口快:“不知王爷此言何意?我清清白白未出阁的小妹,怎么就和您夜不归宿地待了两日?还请您给个解释。” 萧沉韫看向那楚楚可怜的病中美人,喉结微动: “本王捕杀乱党时,杀手潜入苏府掳走苏家大小姐为人质,本王一路杀到重岭,她与本王困于死人谷两日,今晨才返回京中。” 这说辞,苏南澈二人倒是信得,毕竟他们从未见过苏南枝与摄政王有过交际,而堂堂摄政王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弱女子撒谎。 苏南澈拱手作揖:“小妹与您孤男寡女待了两夜,冒昧请问摄政王,日后她要怎么嫁人?她名声又当怎么办?您是男人自然不在意,可她尚未出阁。” “本王……” 萧沉韫总不能为保苏南枝名声而娶她吧,深思熟虑地许诺:“本王,定为苏家大小姐寻一门极好的婚事,还可为她出十里嫁妆。” 满屋死静。 这解决办法倒是不错,毕竟摄政王权倾天下,寻门好亲事并不难,还出十里红妆为陪嫁,更是阔绰至极,两位哥哥并无异议。 苏南枝黛眉紧皱,极为疲倦地叹息。 苏南辕连忙心疼道:“我们捧着手心十多年的枝枝,向来娇生惯养,不知困在死人谷那鬼地方受了多少苦,二哥这就给你去熬汤补补,我们出去,让她好好休息。” 三人先行离开时,苏南枝深深看了眼萧沉韫。 而萧沉韫正儿八经地出门后,又从窗户翻了进去。 苏南枝差点记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连忙拿起纸笔,画出那日她随断桥掉落悬崖看到的洞口,若不出所料,这洞必定是溶洞入口。 窗边隐有声响,苏南枝抬头便看到了萧沉韫,可……总觉得还有别人路过。 萧沉韫拿起那张画纸,方才苏南枝看他一眼,便知道她有事要说。 “这是?” “这是藏兵器的溶洞入口,藏于浓雾中的崖璧上,位置十分隐蔽,若事败,退可从谷口撤,进可从木桥往北出,最重要的是,往下是河,可将所有兵器走水路运出!” 苏南枝有气无力地写下洞口地址,“死人谷占地极为宽广,经过那夜乱党定会有所动作。” 萧沉韫勾唇,笑意极具危险侵略性,如王者睥睨蝼蚁般冷冷道:“想必乱党还不知道你画出了溶洞地址,本王马上集结兵马,直捣老巢,届时你可就是功臣了,苏南枝。” “咳,功臣倒是谈不上,咳咳。” “本王会把你的功劳写进折子禀告陛下,等着封赏吧。”萧沉韫见她咳的厉害,替她倒了杯热水,“本王替你寻门好婚事,喜欢哪家青年才俊,不要客气,本王帮你做媒。” 第四十七章 在笑,目光却如刀 有他做媒,哪家公子哥敢不应? 苏南枝哑然失笑,热水润喉:“王爷许下的婚事与十里嫁妆,我无福消受,等兄长娶了嫂嫂,我也不好意思给他们添麻烦,届时自立门户经商,或者劳烦王爷引荐尼姑庵当个尼姑也不错,总之,我不会嫁人。” 前世她惨遭心上人背叛杀害,害得苏家满门惨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情爱之事抵触极了,甚至很厌恶。 萧沉韫蹙眉追问:“为何?” 苏南枝素手摆弄窗前的樱粉铃兰花,随意淡笑:“成婚会限制自由,我不想整日惶恐纠结男人爱不爱我,更不想困在深宅大院中与别的女子争风吃醋,更不愿余生只围着孩子夫君转。” 或许她本就是风雪中的腊梅,而绝非暖帐里卖弄风情的菟丝花。 原来她根本不想嫁人,才不在乎名声地为钱做教坊司头牌。 “嗯……本王还有事,你照顾好自己。” 萧沉韫连他也没发现他有些失落,推开窗,风雪刮进来,纵身一跃走了。 苏南枝关好窗时,总觉得有人在观察她。 她眸光微沉,泰然自若地将溶洞图纸收入密匣,小心谨慎地藏在衣柜底部后,疲惫上床熄了灯,沉沉睡去。 屋内烧着的银丝炭很足,发出细微噼里啪啦声。 门外的人见苏南枝睡得很熟,便踮起脚尖走进门内,翻找衣柜底部拿走密匣,见苏南枝并未察觉,她隐秘退去,一路避开人赶去九王府。 王府内,洛城刚给萧瑜上完伤药,后背那道伤险些要了他的命,连着昏迷几日才醒来。 萧瑜脸色惨白,却丝毫不减俊朗,苍白修长的指尖系好扣子,气色不好怕引人怀疑,便披了绯色云纹大氅,松垮垮地拢在清瘦的身子上,看向略有些狼狈的苏晓筱:“二姑娘,有何事?” 苏晓筱被婆子抓去禁足时路过苏南枝窗外,竟无意看到她在神神秘秘地画地图,便偷跑出祠堂。她好恨苏南枝,恨苏家所有人都偏袒苏南枝,她必须找个新靠山,比如九王…… “王爷让我监视苏南枝,我时刻都不敢放松,方才偷瞧绘了张地图,很是可疑,许是她与人厮混幽会的地点。”苏晓筱将密匣呈上,柔弱无骨似的朝萧瑜靠近,讨好卖乖,“我与她很不同,我一向洁身自好、安分守己。” 见她拉踩苏南枝,萧瑜目光变冷,推开她蹭来的软腰:“站直和本王说话。” “二姑娘腰站不稳,末将替你找个医师看看?”洛城蹙眉。 苏晓筱脸红的快滴出血,退后两步。 萧瑜攥着上锁的密匣,心中万分警惕,死人谷占地宽广,难道是苏南枝画出了溶洞地图?她怎么可能发现! 他手法娴熟地解开复杂的密匣,里头有两张折叠规整的纸,微眯眼睛,目露杀意,霍地站起身打开,却又柔和了目光。 第一张纸写了《琵琶行》: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纸末写着瑜字。这是暗恋他的情诗。 而另张纸,则是苏南枝还没送出的密信,写着:既然摄政王与臣女皆未画出地图找到溶洞,那明夜再探死人谷? 萧瑜勾唇,苏南枝果然没画出地图,那萧沉韫不可能找到溶洞! 苏晓筱瞪大眼睛:“我明明见到她偷绘地图的!” 洛城冷言讥讽:“苏二姑娘为见咱们王爷,真是什么慌都能扯啊,故弄玄虚说是地图,其实是首情诗,我家王爷时间宝贵,烦请二姑娘不要无理取闹。” 被戳穿的苏晓筱万分羞愧,她偷看苏南枝画地图后,确实想以此为由来找萧瑜。 萧瑜厌恶道:“送苏二姑娘出府。” 苏晓筱却急红眼,幽怨道:“王爷……” “出去吧!难不成要我撵?”洛城拦住还想纠缠的她。 苏晓筱被萧瑜的冷漠伤了心,哭着走出王府。 而萧瑜将古诗耐心细致地叠好,放入书房抽屉中。 一时间,萧瑜有些看不透苏南枝的心思。 若说她发现是自己陷害苏正,那她又怎会写下情诗? 可若她心悦自己,为何会看着苏家倒戈萧沉韫? 全天下,除洛城以外,没人知道他才是乱党背后真正的主上,或许苏南枝是无意被萧沉韫卷入乱党案子,而并非敌对他。 看出萧瑜心中所想,洛城清醒又谨慎地开口:“属下觉得,苏南枝没有那么简单。” “她确实不简单,从小熟读地理医术,算是大庆最精通地理之人,才会被摄政王带入乱党案。”萧瑜看着情诗勾唇。 “……属下的意思是,苏南枝在故意伪装。” 洛城斟酌地小声道,“王爷为招揽苏家,在苏南枝身上花了不少心思,或许您对她有几分您都没发现的情意,而正是这几分情意,您觉得她温柔无害,但她当头牌、反杀玉兰,夜探死人谷、勾搭摄政王,怎么看也不简单。” 萧瑜攥紧那方纸,目光逐渐寒沉。 他在苏南枝身上花了四五年心思,深知她温柔乖巧,不像洛城所说,可她近来做的事,倒真让萧瑜要重新审视苏南枝了。 …… 苏晓筱心痛如绞地回了苏府。 她不仅想攀上萧瑜做九王妃,她还爱上了萧瑜,她还没来得及同他说几句话,就被送走,被苏家打击被萧瑜冷漠对待,愤懑之际,又碰到了苏南枝。 廊下披着大氅的苏南枝,捏碎掌中落雪,语气冰冷,警告擦肩而过之人: “我看在已故伯父的面子上,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安分守己。” 否则,她会毫不手软地除了苏晓筱。 苏晓筱对上那双冰冷如雪的美眸,莫名心生忌惮,此处没有别人,她肆无忌惮地发泄怒骂:“所以你是故意让我看到你画地图,故意装睡,把密匣中地图换成诗,让我拿去九王面前出丑!你今日一直在算计我!你这个毒妇贱人!” “你与九王眉来眼去,我就算准了你不安分!在窗外偷看我画图,你以为我毫无察觉?”苏南枝杏眸斥满肃杀,冰凉玉指忽然钳住苏晓筱的下巴,寒声冷笑:“你还好意思提偷密匣之事,帮外人监视我,你很能耐对吗?” 第四十八章 战袍染血手捧鲜花 那日萧瑜来苏府,又扶苏晓筱又喊表妹,而苏晓筱一脸春意含羞带怯,她便知道,二人有事,毕竟萧瑜从来不会在没利用价值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苏晓筱心中生出密密麻麻的恐惧,脸上血色渐失,她从未见过这般骇人气场的苏南枝! 苏南枝狠狠扯住她头发,将她头按入栽种睡莲的水缸中,声音温柔,目光冷如冰窖:“表妹,好自为之,不要拿命开玩笑,我并非心慈手软之人。” 冬日的冰水刺骨渗人,苏晓筱口鼻皆是污泥,浑身冻得瑟瑟发抖,温柔至极的语气,却说出寒刀利刃的杀意,她吓得呆如木鸡,心里充满恐惧,几乎窒息地抓住水缸边沿,不敢还手。 见她如此胆小,苏南枝寒笑讽刺:“也就这点本事了。” 她蓦地松手,苏晓筱哗地抬头,湿漉漉地站在原地,乌发眉梢滴答落水,狼狈发抖。 苏南枝笑意浅淡,美眸却覆寒寒刀,平静优雅地拿出丝绢轻擦沾水的手,带着春盛转身离去。 春盛唏嘘开口:“您今日让我跟踪偷密匣的二姑娘,没成想她进了九王府诶,她光想攀高枝,可她无父无母无靠山无权势,皇室又怎么可能让她当九王妃呢?” 苏南枝轻嗤一声:“连小春盛也看得明白,偏她鬼迷心窍。出生不好那就努力走正道变强,利欲熏心丢了底线不会有好下场。” 苏南枝修剪栀子叶的手微顿,今日也算是她为萧沉韫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夜她与萧瑜狭路相逢,便猜出他才是乱党真正的幕后主使。 她故意让苏晓筱传递假消息,一是给攀高枝的苏晓筱捣乱,二是故意伪造密信,让萧瑜以为萧沉韫并未找到溶洞地址,便会放松警惕,给萧沉韫创造趁虚而入的良机,打他个措手不及。 至于情诗嘛,苏南枝想让萧瑜误会她还喜欢他,放低对她的戒心,日后才更好暗地里对付萧瑜,这便是她的一箭三雕。 苏南枝将地图放在灯盏上,烧成灰烬,扔到了雪地里,立于窗前看着漫天大雪,掐算着萧沉韫进攻溶洞的时间。 当夜。 死人谷的战火烧红了京城半边天。 还在书房想着如何转移乱党据点的萧瑜,听闻此事,生生被气的呕出了一口鲜血,他气的浑身发颤,拔剑将案桌、书架全部砍成碎木,咬紧的牙缝间全是血丝,后背深长的伤口也因大动作崩裂开,鲜血浸红衣襟。 地上跪了一排浑身发抖、不停磕头的下属。 他心中郁结,睚眦欲裂,将素日的温润表相撕碎成渣,险些气死过去,面目狰狞至极地将他们踹翻在地,咆哮道:“迅速销毁一切线索,决不能让萧沉韫查到本王身上!若查到半分,本王杀你们全家!!” 洛城带着其余人连滚带爬地逃出书房。 乱党是萧瑜呕心沥血建的势力,打算争储所用,现在被萧沉韫端了老巢,被悉数剿灭,这无异于掐碎他的喉管、要了他命! 他发疯发狂地砸东西,直到书房内全是碎渣木屑、墙上皆是砍痕,后背的血流不止,才狼狈无力摔倒在地,猩红着眼像要吃人肉喝人血,一字一句快咬碎牙那般狠狠道:“本王必须杀了萧、沉、韫……” 恨入骨髓,他气的又吐了一口血,昏了过去。 京城没人知道重岭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斗,士兵与乱党的尸体堆成山,一具一具抬出,而缴获与追回的国库兵器一车车拉回皇城,阵仗之大,连夜惊醒了宫中的皇帝萧睦。 萧睦推开温软香嫩的爱妃,从龙床暖帐中急急起身,披着龙袍边走边穿,召见了在殿外等候多时的兵部尚书、京兆尹、大将军等十几个武官,威严命令:“随朕去城门看看。” 天刚麻麻亮,瑞雪纷飞,城门戒备森严,萧睦带着大臣立于城墙,皱纹深长的双眼紧盯前方。 而辗转难眠的苏南枝也终是披上狐裘大氅,带上春盛出府提前去城门外等萧沉韫归来,她……想知道萧沉韫是否受伤? 乱党一直是国之毒瘤,不少百姓听闻此事,也纷纷激动观望。 灰色晨雾中,军队班师回朝,众人沸腾喝彩。 只见如长龙的军队前方,红鬃烈马上的萧沉韫黑金麒麟铠甲,腰佩长剑,气宇轩昂,勒着缰绳缓慢而来,他脖间染着大片干涸的血迹,十分触目惊心,袖袍还在滴血…… 苏南枝心一紧。 路过她时,居高临下的萧沉韫停了马,眼里划过诧异,蹙眉道:“苏南枝?深更半夜,你一弱女子出城?是怕采花大盗不敢抓你?” 苏南枝从腰后拿出一支玫粉铃兰花,大方递给他:“我也参与了肃清乱党一案,自然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才在这里等王爷,铃兰花语是庆祝胜利,送你。” “结果,自然是胜,将死人谷杀了个底朝天。”萧沉韫从无败绩,勾唇接过粉色铃兰,看着大雪中的窈窕女子,他语气罕见地柔和,“伤还没好,雪天冷,回去歇着吧。” “嗯……”苏南枝有些仓促地将发丝勾到耳后,看向他脖间鲜血,“那王爷脖子是……” 萧沉韫将衣领竖高挡住,平静道:“没什么,死人的血。” “嗯。”苏南枝悬着的心放下,“我有个不情之请,王爷能否让我去见云深羡一面?” 萧沉韫摘下令牌扔给她:“自然。” “多谢王爷。那臣女先回府了。”苏南枝恭敬转身,退出他的视线。 余晔却担忧叹气:“王爷,您脖子明明受了暗器的伤,还说是死人的血,我们和陛下讲一声,先回去治伤吧。” “不必。” 萧沉韫一身威严凛凛的染血铠甲,掌中却护着朵娇滴滴的玫粉兰花,众臣见这场面十分诡异。 “这是哪家姑娘送摄政王的花?能让摄政王这般护着,难不成是心上人?”萧睦微眯眼睛,虽是在笑,眼中却冷沉持重,笑意并未达眼底。 “陛下说笑了。玫粉铃兰极为少见,全草可入药,从死人谷摘的,打算带给御医院研究一二。”萧沉韫将花小心收入袖中。 “哈哈哈……”萧睦放声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也是随口一问,难为皇弟还解释一番!说吧,你立下肃清乱党大功,要何赏赐?不若朕赐你一桩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 “臣弟还未遇到心仪女子,不愿成婚,这份赏赐留着日后再找皇兄讨。”萧沉韫蹙眉婉拒,递上提前写好的折子,“此案全部过程已详记入册,请陛下审阅。” “你做事朕向来放心。”萧睦翻开折子,指着出现最多的名字问,“苏家嫡长女,苏南枝,竟如此有能耐,被摄政王多次表彰,不会那花儿就是她送的吧?” 第四十九章 南枝县主,摸头杀 萧沉韫蹙眉,沉默不语。 萧睦倒是并未深究,看折子的神情逐渐凝重:“乱党老巢竟敢安在京郊,可见其狼子野心!私囤兵器八万件,数量骇人,若非你及时肃清围剿,必定引发时局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众臣亦是听的心惊担颤。 八万件兵器,若真事发,京城必定血流成河。 萧沉韫拱手谏言:“陛下放心。乱党头目周易李尚兄弟已被斩首,余下乱党也悉数剿灭。” 萧睦又道:“你折子中写,苏南枝潜伏教坊司助你抓捕李崇,舍生忘死夜探重岭推理死人谷位置,还曾九死一生找到溶洞?” “苏家大姑娘极其通晓地理医术,提前发现溶洞地址,微臣才能赶在乱党逃窜之前,将余孽悉数抓获,及早追回国库兵器。”萧沉韫毫不犹豫地将苏南枝功绩抬高,甚至高于他,“若非有她在,肃清乱党不会这般顺利。” “你们也看看她的功劳!”萧睦将折子随手扔给身后众大臣:“倒是奇女子,朕倒要见见她是什么样的人。” 萧沉韫唇角勾起极小弧度:“余晔,将人给陛下带来。” 余晔点头应是。 苏南枝根本没走,此处人流汇聚、摩肩接踵,她本想着等人群散去些再离开时,余晔便满脸笑意朝她恭敬行礼:“苏大姑娘,陛下看了王爷写的折子,召你面圣。” 余晔这般恭敬行礼,还是头次。 苏南枝隐有诧异,心中却明白,平静坦然随余晔去了城墙之上。 前世她对这位皇帝并无多少印象,只知道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君王。 无数人面圣都万分紧张,众臣原以为苏南枝一闺中女子,头次见天子更会露怯惶恐。 却不想城楼之下,那雪色狐裘的窈窕女子,走上寒风乍起的台阶,在细雪纷飞里缓步而来,仙姿玉貌倾城绝色,气质清冷如高岭之花,她举止大气端庄,从容行礼,声线好听沉稳:“臣女苏南枝,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古稀之年的老丞相左清微怔,难掩震惊,这般巾帼风姿的绝色佳人,让他想起另一女子…… 连萧睦亦是眼中闪过错愕,看苏南枝那张脸良久,才回过神:“免礼。” 萧沉韫紧皱眉宇,下意识将苏南枝挡在身后。 这位陛下的眼神,就像通过她在怀念某个人…… 苏南枝不动声色谢恩起身。 萧睦冷冷道:“三十年前,京城也有一个极为精通地理的奇女子,你与她很像。” 白发苍苍的左清,官袍中的手微微发颤:“连陛下也觉得她像智贤皇后吗?她走来时,老臣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智贤皇后。” 尘封许久的智贤皇后名号响起,群臣稍有异动。 苏南枝心跳如鼓,她听过这个女子。 萧睦二十岁当上太子那年,娶左清丞相嫡女为太子妃,这位太子妃博学多识,曾随太子治理旱涝天灾、建学堂兴农桑,是多次提出女子也可入朝为官的第一人,却在边疆战争中为萧睦挡刀而亡,死时才二十六岁,便潦草结束了绚烂而本拥有无限可能的人生。 后来萧睦登基,追封她为智贤皇后。 三十年过去,众人渐渐忘记这位奇女子,连后来入朝为官的苏正等大臣也没见过其真容。 萧睦看着与智贤皇后容貌相似的苏南枝,情绪复杂:“苏南枝,你协助摄政王肃清乱党,立下奇功,要什么赏赐?” 苏南枝表现的大气沉稳:“臣女身为大庆子民,协助朝廷铲除贼子义不容辞,不敢要赏赐。” “像,说话也像……” 帝王轻叹,皱纹深长的双眼掠过深沉惦念,饶是三十年过去,再想起她时,心脏仍如被尖刀碾过,只一瞬,他迅速敛去所有情绪,恢复成睥睨天下的威严帝王,神色冷峻: “肃清乱党的功绩,不亚于平定边疆。朕向来奖罚分明,身为女子能有这般胆识才智实属不易,朕便封你为县主,赏良田千亩、金银百箱,择日划封地,赐县主府。” 众臣难掩震惊! 大庆共有五位县主,都是亲王之女继承封号,而宋佳月郡主则是靠父母为国捐躯换来的封赐,六人虽吃俸禄却没封地。只有苏南枝这县主,实打实靠自己功绩封的! 自古至今,皇帝喜爱的公主才有封地,郡主县主想要封地难于登天。苏南枝虽只是县主,可她有封地,实权上比郡主要多八分。 可众臣转念一想,她参与肃清乱党、剿除国之毒瘤!这有封地的县主,实至名归! “臣女叩谢陛下浩荡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南枝唇角微勾,平静冷定行礼。 萧睦睥睨着她,冷视和智贤皇后容貌性情都极相似的苏南枝,心想,若是太子妃在世,必定会赏识她。 “回宫!”萧睦威严冷傲转身。 众人跪地恭送。 待群臣离去,萧沉韫将苏南枝扶起来:“你身上有伤,不宜久跪。” 苏南枝又朝萧沉韫郑重行大礼:“多谢王爷故意抬高我的功劳,又在折子中多次表彰,若非王爷推波助澜,我怎能当上县主。” “你父亲受乱党构陷,你无奈做了教坊司头牌,为此案身受重伤、名誉受损,县主是当之无愧。”萧沉韫再次将她扶起,轻笑,“你少有这般言辞郑重,本王倒有些不习惯了。” “总之是多谢,多谢王爷。” 苏南枝从未想过萧沉韫会这般为她筹谋,感动的难以言表。 萧沉韫顺势坐在城墙之上,看向苏南枝极美的侧脸,“原以为你只是普通女子,却没想,你一步步打破了本王对你的偏见。你大可不必这般感动,不管男女,本王绝不委屈功臣。” 苏南枝心生暖意,终于明白萧沉韫为什么受世人爱戴众臣敬仰了。 大雪飘扬,男人大长腿搭于城墙,衣袂翻卷,清潇俊朗洒脱不羁。 东边大亮,清晨的朝阳倾泻万丈天光,风雪染湿苏南枝的青丝,萧沉韫站起身,替她带上大氅兜帽,顺手摸摸她的头:“南枝县主,抽个空,本王教你武功。” 摸摸头的动作,苏南枝雪腮微红。 萧沉韫忽然蹙紧剑眉不可思议道:“苏南枝,你脸为何这般红?可是病了?染了风寒?” “我、我、我……” 第五十章 爱意灼烈且怂 “我、我、我……” 萧沉韫面色凝重地摸她额头:“倒也没发高热。” 可苏南枝脸颊更红了,如吃醉酒那般。 “本王带你去御医,你脸红的那般厉害,定是病了。”萧沉韫严肃地抓起她袖子往前走,却被苏南枝推开了。 她咬唇跺脚,急忙道:“我、我我先去看云深羡,明日找你学武,先先、先走一步。” “病了要记得看医师。”萧沉韫蹙眉交代。 “噗!”余晔忍笑忍得差点憋死,谨慎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县主害羞了?” 萧沉韫凝视落荒而逃的倩影:“她为何害羞?” “方才,呃,方才您又是摸头又是抓袖子,呃您又长的这般招女人喜欢,或许女子都会害羞。” 萧沉韫心跳如鼓,敛眸沉声道:“咳,回王府。” …… 苏南枝也不知刚才为何匆匆逃走。 她急急喘口气压住慌乱情绪,与春盛走去京兆尹。 沿途,不少人在议论早晨之事。 三五挑担小贩新奇道:“诶听说了吧,苏家大姑娘封为县主了!” 有一珠围翠绕的妇人笑言:“她还有封地呢,听说上门提亲的人快踏破苏家门槛了!” 扫街婆子喜滋滋道:“真给咱们女人长脸!!原来她在教坊司当头牌是协助摄政王查案啊,多能干!” 男摊贩激动鼓掌感慨:“这般巾帼风姿的绝色佳人太难见了!” “对啊对啊!”几个过路人附和。 春盛满面得意,走路雄赳赳气昂昂,对苏南枝的佩服油然而生,她何其有幸,能够跟着这样绚烂出色的主子! 听到不绝于耳的赞扬,苏南枝却十分淡定。 二人行至京兆府,拿出令牌进大牢。 狱卒将她带进最为森严的特等牢房:“云深羡赶紧滚出来,贵人来看你了。” 身受重伤的云深羡尚在昏睡,刚要睁眼时,狱卒便闯进去,狠狠踹他两脚:“起来别装死!要死也是断头台上死——” “住手!” 苏南枝高声厉喝,箭步上前甩了狱卒两巴掌。 “啪!”耳光响亮。 狱卒吓得连忙跪地:“不知属下做错了什么,请贵人息怒。” “若有下次我定不轻饶,将你虐待犯人的事禀告王爷。” 苏南枝眸中冷光毕露,温柔扶起被踹翻在地的云深羡,拿出丝绢为他擦去嘴角血丝:“云深羡,伤怎么样了?” “枝枝,你、你不该来这腌臜之地……” 云深羡薄唇干涸起皮,俊脸灰白,身子本就清瘦如今更是瘦骨嶙峋,脊背虚弱地抵靠在墙角,在看到苏南枝那刻,沉闷如死潭的双眼升起光亮。 那是将死之人,眼中最后的光。 苏南枝接过春盛递来的温水,一勺勺喂云深羡:“喝些水润润喉,上次那神医不是为你治病了吗?怎么半点不见好?” “咳,咳咳。”云深羡刚要说话,便是阵疼入肺腑的咳嗽,他扯出抹温润浅笑,轻轻讲,“我并未喝药。” “你为何不喝药!”苏南枝鼻尖酸的厉害,“我不信你会自愿加入乱党,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苦衷。” 云深羡嗫嚅唇角,拧紧眉宇后轻声叹息,避而不答转移话题,音线轻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卑微到尘埃里,忐忑请求:“枝枝……你能不能再……再喊我一声羡哥哥啊?若是不能,那就算啦……” 苏南枝忆起前世云深羡冲入火海为救她而被烧的面目全非,又想起此生坠落悬崖也绝不放开她的手,引开虎群被啃食撕咬,桩桩件件,那样不是为她九死一生? “羡哥哥。”苏南枝眼眶微红。 云深羡唇角溢出一丝黑血,虚弱地笑着,温柔极了,看她的目光犹如春风暖阳,双眸皆是快漫出来的宠溺,轻声道: “我这一生命不好……自幼无父母无家族倚靠,儿时乞讨为生被欺辱践踏,所幸被苏家收养于百善堂,读书习武、科举当状元做官。我本身很愚笨,并非像世人说的神童过目不忘,别人看一遍我要读十遍,没有大儒授课,捡别人丢弃的一摞摞书苦读,买不起油灯只能凿壁借光。” “你可知,我为何读书,为何要拼死考状元?” 苏南枝静静听他讲述,心酸摇头。 “是,因为你。” 云深羡指尖微蜷发颤,深深吸气缓解紧张,可他还是有些怂,笑意漾开:“其实我,一直喜欢枝枝,很喜欢很喜欢。可围绕在枝枝身边的,都是出生极好的世家公子,我这种草芥蝼蚁,若不努力考取功名,又怎配站到你眼前?” 苏南枝心中激起千层浪:“我,一直把你当做哥哥。” “可我从未把你当做妹妹。” 云深羡目光万般缱绻温柔,深深看她,许是要死了,胆子也比平时大了不少,强忍剧痛扶墙呕出一口血,狼狈擦去唇角血渍,“枝枝你……你不知道我多想娶你。我无父无母,这些年省吃俭用,给你攒了万两白银做彩礼,却总觉得不够。我不想委屈你半分,想让全天下女子都羡慕你,我日日攒彩礼,又害怕哪日别人先拿着彩礼去你家下聘……” 所以,这些年云深羡永远朴素简单,原以为他是节俭,却不想他在为她攒彩礼啊……苏南枝险些落下泪。 云深羡颤巍巍地从袖中拿出一把钥匙、一张凭据,牵强轻笑,舌尖泛苦:“现在我把彩礼,送给枝枝当嫁妆,我知你对我无意,遗憾的是我死的太早,日后不能当你娘家人给你撑腰,也不知道怎样的男子,才有幸被枝枝喜欢,总之,不会是我了。” 苏南枝哽咽道:“你、你究竟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好不好?” 第五十一章 还他一个公平 避而不答的云深羡指尖颤栗,将钥匙和凭据放入她手中:“这是我在钱庄存了万两白银的凭据,已吩咐亲信将钱划到你名下,这是我在京城府邸的钥匙,府邸旁边我买了一处庄园,咳,咳咳…” 说到最后,云深羡面色微变,喉咙处源源不断涌上腥甜,舌尖全是血,他怕死状会吓到枝枝,奄奄一息地局促道:“枝枝,你、你先走,我…我有点困了…” 苏南枝心揪着疼,还未说话时—— 云深羡大口大口呕出黑血,紧皱眉宇倒下去,难受痛苦到浑身颤抖,眼睛一点点闭上,他疲惫至极地睁着扎,还想多看枝枝一眼,他听到苏南枝急声大喊:“医师!来人啊!!” 他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染血薄唇动了动,再也没力气讲出那句我爱你。 我爱你。 我曾无数次在心中练习怎么对你讲出这三个字。 好遗憾,你一次都没听到…… 苏南枝蹲下急急为他擦血,他的侧脸轻轻挨着苏南枝手背,再也没了呼吸。 丝绢从手中滑落,苏南枝跌坐在地。 她急的几次都没能捡起丝绢,泪水无声落下,指尖颤抖覆上那双清润如玉的星眸,替他合了眼。 身后萧沉韫带着洛云崖疾步跑来。 洛云崖懵了,冲去查看情况,有些难以置信:“先前救他时,并未发现他中毒,可现在来看,他临死前半年就中了一种极其隐秘难以察觉的毒。需要定时定量吃解药才不会毒发,他是超过时限没吃解药,毒发身亡的,想必一直被人用毒威胁。” 苏南枝泪水无声落下。 她早就猜到云深羡有苦衷,原来是被人以毒要挟! 萧沉韫心一紧,拍了拍右肩:“这里……借给你靠。” 苏南枝吧嗒掉泪,攥住钥匙推开萧沉韫:“我要去云深羡的府邸看看。” “本王陪你……” “不必了!”苏南枝眼眶泪水打转,摔牢门而出,脑中迅速整理思路。 中毒的云深羡帮乱党偷运国库兵器,而萧瑜是真正的乱党主使,他,极有可能是被萧瑜下毒威胁。 苏南枝目光冷冽,抢走余晔拴在京兆尹门口的马,策马朝云府赶去。 身后萧沉韫追来。 苏南枝推开云府大门,却是愣在原地,又红了眼。 她从未来过云深羡府邸。 只见偌大的庭院种满她最爱的各色铃兰,长廊爬满紫色藤萝,花园小径种满四季常开的繁花,她知道他最喜欢竹,可却为她种满了花。 他这一份暗恋可真是苦啊。 他把对她的爱,藏在心底数年都不曾宣之于口,却又默默做了这么多。 苏南枝笑他傻,又笑自己愚笨,两世都没能看出他的心意,他明知道自己对他无意,还为她舍生忘死。 她红着眼翻找云深羡生前留下的东西,找了整整一个下午,却毫无收获。 萧沉韫知她心底不好受,便安静地陪她找,忽然道:“云深羡府邸外还有处庄园。” 苏南枝跑出去几十步,便看到一片偌大的桂花树林,暗香清冽沁人心脾,云深羡记得她爱吃桂花糕,就在府邸外种下无边无际的桂树。 最大的桂树旁,有小块土被翻过,苏南枝蹲下将土刨开,指甲缝全是潮湿的雪泥,萧沉韫握住她的手拿开,他亲自刨土,摸到一个上锁的箱子,用剑撬开,便看到箱内杂七杂八的旧物件。 木簪、小册子、厚厚的一摞书信。 泛黄的书信上标着序号,一共九十封,拆开第一封,上面写着: 今天枝枝及笄,我科举中状元,好开心!可我没钱送她像样的生辰礼,我上骊山折桃木雕了木簪,雕的手都破了,可看着其他人送她的金簪步摇…我还是别送了。好丢人。 第二封: 今天升为正二品侍郎,枝枝喊我云大人啊啊啊!!!她送了我一件白袍庆贺,我决定以后都穿白色!现在我终于有资格喜欢她了吧?我也不比那些追她的公子哥差,至少我官不小。 …… 第九十封信染了血,似乎是毒发急匆匆写的: 佞臣下毒威胁我构陷老师,我宁死不肯,死又何惧!?他构陷老师后会拿证据为苏家平反,以此让苏家死忠于他,我痛恨这卑鄙的招揽!我答应偷运国库兵器与他虚与委蛇,待时机成熟,我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揭穿他! 苏南枝眸中皆是愤怒,攥紧信纸的指关节发白:“羡哥哥心怀天下,却被佞臣胁迫惨死。他死也不愿意讲,是怕连累我。” 信纸中提及佞臣、招揽。 萧沉韫寒眸阴沉的可怕,周身升起无边杀意,音线如冰刃般锋利:“佞臣,指朝中还有漏网之鱼,联合乱党逼迫云深羡构陷苏家,再用设计时留一手的证据救苏正,让世代忠良的苏家死忠于他,心计可谓狠辣。” 萧沉韫猜测全部正确。 没人比苏南枝更清楚,这就是萧瑜的手笔!她故意将嫌疑引到萧瑜身上,冷笑勾唇:“招揽,当今天下谁需要招揽苏家呢?” “陛下年近六十,七王、太子、九王早已按捺不住招兵买马,为储君之位斗的如火如荼,为招揽羽翼,逐渐将官员划为三派。太子有皇后母族,七王则有贵妃依仗,九王却没有任何靠山。” 苏南枝点头:“所以王爷的意思是,九王可能性更大了?” 萧沉韫蹙眉,寒眸如断崖般幽冷,忽然道:“你当初和本王说,你心悦九王不肯牵连他进此案,所以才拒绝他帮忙,怎么如今又故意将嫌疑引到他身上?” “苏南枝,你到底,哪句是实话?” 第五十二章 惊喜绵长 许是被萧沉韫这般寒沉冷凉的目光刺到了,苏南枝目光微黯:“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更信任王爷能给苏家平反。” 有那么一瞬间,萧沉韫看不透苏南枝,脱口问道:“那你,现在还心悦九王?” 月色撩人,晚风习习,树影下女子樱唇微启:“并不。” 并不喜欢,相反恨死了,恨不得现在提刀将萧瑜刮成肉片。 “你们女子总是善变花心的,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又不喜欢。”萧沉韫心中已有推测,将箱子拿走,“所有物件收入京兆府存进档案。云深羡这案子,短时间不可能查清,你可明白?” “我明白。”苏南枝随他一起走出庄园,“威胁云深羡之人权势滔天,牵扯皇室,又是九王七王太子之类的身份,更不能随意查探,但我有耐心查清。” 二人行至云府,苏南枝神色落寞地将府门上了锁,透过门缝,看着月光下的那片庭院花海轻声叹息。 从此,那个十八岁夺魁、弱冠之年官拜二品前途光明的状元郎死了。 死后背负天下骂名,说他勾结乱党祸民乱国。 但苏南枝一定会还他个公平! 萧沉韫与苏南枝并肩走过深长幽冷的小巷里,走到耍花灯喧闹的街边。 皇城一片祯祥太平,瑞雪覆盖红墙碧瓦,街道处处张灯结彩,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小孩儿抽陀螺放鞭炮,大人喝酒吃茶玩牌,唱戏的走街串巷变脸谱。 苏南枝深吸口气,扫去心中阴霾。 “苏南枝,过年了。” “是啊,新年了……”苏南枝掏钱买了支金簪,打算送春盛做新春礼。 “你不想嫁人,那你想做什么?”萧沉韫余光看向身侧女子。 苏南枝随意反问:“怎么总提嫁人这事儿,王爷不也没娶王妃吗?您这年纪,别人孩子都生俩了。” “王妃?”萧沉韫看向街边璀璨灯火,人海喧闹,眸光微淡。 “哦,王爷是要等那位画中人。”苏南枝轻笑,“都道王爷凉薄,可我觉得比谁都深情。” 萧沉韫沉默良久开口:“余晔说她死在了水里,本王不信。” 这还真说不好。 前世萧沉韫为找画中女子终生未娶,至老死都没找到,若说没死,摄政王手眼通天怎会寻不到? 苏南枝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她在王爷看不到的地方平安活着。” “嗯。”萧沉韫也坚信,“她还活着的,一定活着。” “天色已晚,我先回家了。” 苏南枝又买了几样礼物,浅笑着与萧沉韫分道扬镳。 萧沉韫看着她消失在灯火阑珊处,才回了王府。 …… 新年伊始。 朝阳高升,一抹霞光透过窗棂洒在苏南枝枕边。 她翻身起床时,春盛便紧锣密鼓地拿来好几箱新衣裳、首饰、胭脂,一边讲道:“这箱首饰是老爷送的,二公子说他眼光好,给您挑了两箱衣裳,大公子昨日就找我打听您喜欢的胭脂,去给您买了一大箱。” 苏南枝雪白如玉的指尖伸到窗边接那抹暖阳,心里暖洋洋的点头。 春盛替她盛装打扮好,格外神秘地笑笑。 苏南枝开门时,眼底难掩惊喜,低呼一声! 只见院中小路上放了各式各样的礼盒,一路蜿蜒至正厅! 她一路捡一路拆,礼盒是大哥二哥和爹爹买来混着摆在地上的,拆开后有地理书册、精美玉镯、宫廷糕点、水墨字画!全是她爱的! 苏南枝喜笑颜开,杏眸发亮,连步子也轻盈了不少。 嗳!好开心! 苏南枝笑意明媚如春光,刚踏进正厅时,苏南辕便跑过来为她斟茶倒水:“呀~这不是咱家丰功伟绩的南枝县主吗?我们苏家祖坟冒青烟了!” 苏正愧疚又欣慰,眼眶湿润:“枝枝怎么从来不说你帮王爷肃清乱党?你以身犯险为我平反、又闯死人谷,爹爹最希望你幸福平安,却连累你涉险至此。” 苏南澈亦是心疼地叹口气。 苏南枝乖巧温婉:“也没有多危险,不过是误打误撞立的功罢了。” 她越轻描淡写,苏家人就越知道她不易。 但凡想到苏家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吃了这么多苦,他们就特别后怕自责。 此时,小厮擦着汗水疾步走来:“老爷,门口又来一批媒婆。” 苏南辕将茶盏哐当按在桌上:“赶走!拿盆凉水泼出去!” 自从枝枝当了县主,这些个趋炎附势的世家,大年初一天麻麻亮就派人说媒! 苏正犹豫道:“枝枝啊,咳,若不然爹爹把那些世家公子的画像给你看看?绝非让你相亲,你就当看个乐子,倘若相到有眼缘的也可见见,全凭你喜好。” 苏南枝自知这是父亲的一片苦心,接过那一叠厚厚厚厚的画像,低咳声:“咳,爹爹,我想去总店看看,给去年操劳的工人发点奖赏。” “你执掌中馈,也不要太累了,去吧。”苏正慈爱点头。 苏南枝带着春盛逃出正厅,那叠厚厚厚厚的画像真是太恐怖了,二人刚出府时,便看到一窝蜂的媒婆与世家嬷嬷,她顿觉该从侧门出府! 但已经晚了。 “嗳这就是苏家大小姐吧?”“这般倾城绝色肯定是她!” 众人便要围过来,苏南枝赶紧上马车关门:“快走。” 马车驶了半里路,才将追上来的媒婆们甩开。 苏南枝刚到总店,就看见乌泱泱的人群围着账房指指点点。 “这条街都是苏家的!”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来这里闹事!” 春盛扒开人群,给苏南枝腾了条路。 只见地上跪着个骨瘦如柴的七十老汉,肤色如泥土般黝黑,哆哆嗦嗦哭道:“我、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和儿子在苏家酒肆做苦力,大半年没算过工钱了,你们还打伤我讨薪的儿子——” “一派胡言!”孙斌将老汉踹翻,高声怒喝:“还愣着干嘛?!” 苏家护卫立刻冲去暴打白发苍苍的瘦弱老汉,绑猪般将老人五花大绑。 老汉痛哭流涕,毫无尊严地蜷缩在角落求道:“求求你们别、别打我,我只是想讨点薪资给儿子看腿……” 孙斌生气地抽口卷烟,怒吼道:“打死他!!算我的!” “你要,打死谁?” 一声清泠泠的质问,如冰刃扔进油锅。 众人朝那话音极为好听的绝美女子看去…… 第五十三章 削权,徐徐图之 孙斌脸色猛变! 苏家护卫的拳脚僵在半空。 苏南枝亲自将鼻青脸肿的瘦弱老人扶进屋。 丑事不外扬。 春盛立刻关房门,将那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隔绝在屋外,又给茫然惶恐的老人上了上药。 苏南枝端坐主位,喝口凉茶压住火气:“谁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话长!” 孙斌擦擦冷汗,干笑解释,“他父子俩去年在酒肆做工一年,账房不慎漏发工钱,我正打算补,这老东西却不依不饶,诋毁苏家不结工钱,坏苏家名声!表叔是气急了才打他,这事就交给表叔处理,不敢让侄女操心。” 满口表叔侄女,企图让苏南枝顾及亲情之面不要深究。 而她却淡淡微笑:“孙管事说漏发,是漏发了多久的工钱?” “也、也没多久!”孙斌大汗淋漓,“忘、忘了。” “孙管事贵人多忘事,没关系,我来亲自对账。”苏南枝笑意越深,眸光却冷如冰,“拿账本来吧。” 孙斌连忙拍额:“侄女不必看了,表叔想起来了,是漏发一年……” “父子俩在苏家做工一年,你们竟漏发一年工钱?!” 苏南枝骤然挥袖,将茶盏拂落在地! 碎片四溅!惊破所有人的心! 众人连忙跪下! 孙斌吓得怔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搁从前还能回顶几句,可如今苏南枝是县主,他爆汗如雨:“侄女别气着自己,表叔必定狠狠罚漏发工钱的账房小厮!表叔管理不当,日后必定加强治理,绝不再出错。” “漏发工钱殴打老人,传出去才真是有损苏家百年清誉,误会苏家恃强凌弱。即是错那便当罚,表叔也上年纪了,即日起就当个副管事,松松心吧。” 孙斌气得脸色青白交加,怒火中烧!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苏南枝悠闲走到孙斌身侧,压低声音轻笑道:“表叔怎么还生气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出如此纰漏,我不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怎能压住苏家上万长工?” “我与爹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表叔好好干别出错,等下个月侄女再给你升回主管事。” 孙斌眼中一亮:“真的?” 苏南枝笑而不语。 春盛立刻接话:“自是真的啊!我家姑娘向来一言九鼎!” 苏南枝杏眸幽深:“既然主管事空缺,那我便让春盛暂时顶上,表叔若有意见,那便从另两位副管事挑一人暂代?” 与孙斌同为副管事的还有两人,若让他们暂代主管事,再干出点成绩,日后他重做主管事就难了,一个啥也不懂的婢子,总比竞争者上位强。 孙斌故作深思熟虑:“表叔认为春盛很合适。” “那便好。” 苏南枝微笑点头,将五张银票放在老汉手中:“老爷爷,是苏家管理不当,让你受苦了,这是工钱和一点心意。日后若有困难,可来苏府找我。” 老爷爷如沟壑般的皱纹柔和上扬,攥紧银票,扑通跪地十分激动:“苏大小姐您是好人呐!我父子俩去年的工钱不过才一百两,您给五百两,这多的四张银票还给您,老头子不要。” “拿着吧,总归是苏家对不住你们!” 苏南枝笑着将他扶起来,走上马车,又撩开车帘,目光略冷地扫孙斌等人一眼,“老爷爷回去吧。有我在,没人敢欺负您;若敢,不论是谁,我打折他的腿。” 老爷爷感动的抓起衣角擦眼眶,笑容淳朴,朝她使劲挥手再见。 苏南枝放下车帘,笑意消失,眸光冷沉:“小春盛可记得,今日打人的那几个护卫?” “记得。” “你寻个错处,辞退他们。”苏南枝玉指摩挲手镯,淡淡道,“他们是孙斌心腹。你还需悄悄将重要账本带回来。” “嗯好!” 春盛盛赞道:“姑娘妙计啊!前兵后礼,削减孙斌大半权利,贬职为副管事,又将我安插为主管事上!您故意许诺让孙斌重做主管事,是徐徐图之、不打草惊蛇,让他误以为我们还没察觉他贪钱,从而放松警惕吧?!” 苏南枝唇角轻勾,微微点头,刚要阖目养神时—— “吁!吁!!” 一阵急急停马声! 苏南枝身子前倾几分,蓦然睁眼。 拦车之人着急道:“南枝县主,苏家出事了,王爷请您去京兆府。” 是余晔的声音。 苏南枝神色凝重:“多谢余副将告知。掉头去京兆府,要快!” 车夫立刻扬鞭疾驰。 前脚处理完老人的事,后脚苏家就出事?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棂,若有所思。 随着马蹄重重踏地,春盛扶她下车:“姑娘,到了。” 二人刚到京兆府,便见几百个麻衣短打的长工高举锄头镰刀,以一个杵着拐杖的男人为首,群情愤怒,高声怒喊: “我们要钱!要苏家结算工钱! “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稚子!苏家不结钱,我们便冲进苏家抢!” 有甚者高声痛哭:“要钱才能活下去啊!一年没发工钱了!” 果然是为这事。 路上苏南枝便料到了。 不知是谁认出了她,当即吼道:“看!她就是封为县主的苏家大小姐!” “她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我们却忍饥挨饿!”拐杖男人大喊,“冲过去截住她,找她要钱!” 百号长工如汹涌浪潮般奔袭而来—— 苏南枝神情凝重,寒沉高喝:“苏家欠你们的工钱,本县主现在发!若有人胆敢趁乱生事,门口便是京兆府,被抓去留个案底,子孙三代可就不能入仕了!想清后果!” 她一声厉呵,冰封住冲动的人群。 人们面面相觑,紧握镰刀却不敢上前,他们坐牢没事,可入仕事关家族,一时间,倒没人敢群起攻之了。 春盛目光警惕地展开双臂,护在苏南枝前方。 苏南枝纤背笔直,紧皱黛眉,面色沉冷地朝前长工们走去,气场沉稳强大,她樱唇轻启,音线响亮清脆、格外好听: “我父亲散财千两建百善堂、救济老弱病残,逢灾年必布善施粥,修桥建路动辄万两,又怎会拖欠各位起早贪黑的血汗钱?苏家绝不拖欠任何工钱,定是账房有人捣鬼!” 第五十四章 巧计收服人心 拐杖男人义愤填膺道:“你们账房捣鬼,跟我们没关系!我这腿便是讨工钱被打伤的!发钱!发钱!别扯那么多!” 长工情绪又被他调动起来。 苏南枝打量此人,身高八尺、身材魁梧、脸型方正,虽脾气暴躁,但那一双眼满是清明赤诚,倒是性情中人,腿被打伤……他是那老人的儿子? “现在你们排好队,一一上前写好名字、写下在苏家店铺做的什么活计、写出拖欠数额,待本县主核实后双倍补发工钱。”苏南枝站上台阶,安抚躁动的人群,高声许诺,“核实时间不会超过两天,请大家稍安勿躁!” 拐杖男人有些猜忌,不太信。 苏南枝语气铿锵:“本县主说到做到!” 就在长工半信半疑时,有人一巴掌扇到男人脸上! “啪!”耳光脆响。 “江源你小子!气煞我也!我让你别那么冲动,你就领着大伙来京兆府闹?还记得你这腿是怎么伤的吗?就是你爱出头被打的,枪打出头鸟啊!”原是先前的老人。 江源人高马大,却被老人训的半声不吭。 老人愧疚尴尬地朝苏南枝不停弯腰道歉:“苏大小姐,对不住!是我没管好儿子,给您添麻烦了,我也是听说他带工友来京兆府闹事,才赶来阻止他的。” “爹!!你为啥给她道歉啊?就是她家拖欠大伙儿——” “你住嘴!”老爷爷急声打断,“我念着你腿伤要钱治病,去苏家总店讨钱时被打了一顿,是苏大小姐制止他们,亲自扶我起来给我上药,还多结算了几倍工钱,又给你出了医药费!” 江源震惊,逐渐有些羞愧。 苏南枝却在无声打量他。 老爷爷嘴角激动发抖,动容地高声道:“诸位听我江老头子说两句!这苏大小姐是好人呐!苏家应是被底下捣鬼的人蒙蔽了!苏大小姐愿付拖欠的双倍工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主家?你们看,这五张银票就是苏大小姐给我的!” 长工们偃旗息鼓,镰刀锄头掉落在地。 有人附和:“江老人品还是能信的。” 江老投桃报李。 苏南枝欣慰地高声道:“父兄和我确实不知大家被拖欠工资!诸位在苏家分店辛苦劳作,苏家又怎忍心辜负你们的付出?今日苏家双倍赔付,还请各位继续信任苏家,安心踏实继续做工,苏家绝不亏待大家。” 长工微怔,大家心里暖暖的。 他们拿钱务工,勤恳卖命挣三两碎银,却从未被正眼瞧过,可如今县主,不仅肯定他们的劳作付出,还说绝不亏待大家,还要付双倍工钱。 有人心酸地默默擦眼眶。 苏南枝叹息,朝人群微施一礼:“苏家失察,不慎让底下的恶人拖了各位工钱,我深表歉意。今日宴请大家在醉香楼食用午膳,一切吃喝算在苏家头上。” 倒是江源有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先前是我误会了大小姐,对不住……对不起……” “大小姐赔付双倍工钱不是小数目,咱们怎么还能让您破费请客啊!” “是啊!登记完就各回各家吧!别让大小姐花钱了!” 长工们笑容灿烂,七嘴八舌喊道。 苏南枝心生暖意。 春盛亦是感动。 善良在澄澈的心上温暖生花。 将这幕尽收眼底的萧沉韫,也不觉微勾唇角,刚从京兆府走出来时,又听苏南枝清扬悦耳的音线响起。 “江源?” 江源憨厚点头,老实不少:“不知县主有何吩咐?” “你愿意带领长工讨要工钱,证明你不畏权贵,有几分领头风范;被亲爹当众打脸也不怒,还挺孝顺,知错后又对我诚恳道歉,说明你敢作敢当,你可愿跟着我做事?” 江源被惊喜砸昏头,急忙作揖:“若能跟着您这样明事理的老板,我心甘情愿!” “很好。”苏南枝抿唇轻笑,“待会儿让春盛给你重签一份契约。” “我我我定会好好跟着您做事!”江源激动地跪下磕头,能被县主看中,前途必定光明,比那旮旯村里种地强多了! 苏南枝虚扶起他:“今日就到这里,大家登记完就散了吧。” 待她说完后,熙然人群逐渐散开。 江源也扶着江老感激地走了。 苏南枝舒了口气,朝前走时不慎被台阶绊住,身子朝前跌去,眼看要摔惨—— 有抹人影闪现而来,脸颊拂过顺滑如水的缂丝面料,跌入麒麟官袍怀中,鼻尖萦绕着淡而好闻的清冽雪松香。 雪颊浮现樱粉,苏南枝美眸盈着柔水,怔怔瞧他。 一袭麒麟金线霁青官袍的萧沉韫,束着玉冠,剑眉星眸威严无边,亦是愣住,与她四目相接,心跳如鼓地移开视线。 站稳后,苏南枝连忙推开他。 “你——” “你……” 二人又异口同声。 萧沉韫垂眸:“咳你先说。” 苏南枝脸烫得吓人,看向他指腹未干的墨渍道:“王爷手上怎么染了墨?” 萧沉韫将手藏在腰后。 余晔便接话:“先前王爷在京兆府处理紧急案件,听闻长工围截南枝县主,王爷未放毛笔便疾步赶来,墨不慎沾了手。” 苏南枝将丝绢递给他:“王爷,擦擦手。” “谢了。” 萧沉韫指尖微颤,接过馥郁女子香气的丝绢。 他举止矜贵地将墨擦干净。 苏南枝却留意到,他那双手好看极了,修长匀称,如冷白玉笛般骨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泛着健康的光泽…… 萧沉韫顺着她视线,看到自己手上,略微疑惑地看她:“本王手上可有东西?” 咳,倒没什么。 只是觉得那手格外好看。 苏南枝当然不会讲出心中所想,笑意温雅:“我还需去处理此事,臣女先行告退。” 看着女子窈窕纤瘦的背影,萧沉韫将染上脏墨的丝绢收入袖中。 他回了王府,走进书房。 书桌上摆着小山堆般的折子,旁边放着质地莹润的白玉瓶,盛满清水,养着一支枝叶干枯的铃兰花。 他沉心静气地阅了几本折子,又不由自主地拿出那方丝绢,放在掌中仔细摩挲。 雪色丝绢上,绣着铃兰花与苏南枝小字,蚕丝面料。 犹豫了下,将丝绢折好压在玉瓶底下。 …… 苏南枝本欲回账房核实工钱名单,但刚走到总店门口,便瞧到一吊儿郎当的绯衣男子,微乱的衣领半敞,喉结处一抹唇印若隐若现,浑身酒气,眼睛朝街边女子乱瞅,时不时朝她们吹口哨。 春盛警觉地拉着苏南枝绕开。 那男子步伐不稳地闯进苏家总账房,嘟囔道:“把孙斌找出来!老子没钱儿花了!” 可苏家护卫并未拦他,还点头哈腰地给这地痞倒茶:“小公子来啦?您坐,我这就去叫孙管事。” 孙斌忙不迭跑来,戒备谨慎地看向四周,苏南枝拉着春盛藏进拐角处的巷子。 小公子? 苏南枝怎么不记得自家还有个小公子? 呵,她倒要看看孙斌搞什么鬼! 第五十五章 头顶青青草原绿帽 “哎哟!宝贝儿子怎么上这儿来了?” 孙斌紧皱眉头颇为无奈,拽着男子朝外头走:“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不准上苏家账房!” “我的好爹爹,儿子没钱儿花了。”男子伸手在孙斌身上翻翻找找,只找到十两白银,逐渐不耐烦,“搞快点拿钱!尹家娘子还等着堕胎呢,她丈夫可是大理寺少丞,若被发现,我要被打死的!” “我——”孙斌险些气得眼冒金星,身形摇晃。 他这辈子就这一根独苗,儿子英俊潇洒,期初他觉得很自豪,不愧是他儿子,女人都一大把;后来总有怀孕的姑娘来找他算账,不是歌姬就是有夫之妇,孙斌只能赔钱了事,才免去儿子一次次牢狱之灾。 年轻嘛,玩的花可以理解。 可这次!他居然搞大了正六品大理寺少丞妻子的肚子!! 孙斌扶着墙深呼吸好久才缓过来,脱口第一句便骂:“我他娘的真想打死你!这些年你乱搞大的肚子,我次次给你擦屁股,可这次,她丈夫是官啊!” “诶诶可不能打死我,你想绝后啊?”孙辰摊手耸耸肩,无赖道,“所以叫你拿钱,起码五百两白银,我找人给她打胎啊,赶紧的吧,别墨迹!” 孙斌看四下无人,便弯腰从鞋垫下拿出张金纸,脸色青白交加道:“拿这票号去镇宝钱庄去取!” “老爹我爱死你了,我日后必定给你生七八个大胖孙子,让你享受天伦之乐!”孙辰连亲票号好几口,得意洋洋地吹着口哨走了。 孙斌这才擦了擦汗,愁眉苦脸地回了账房。 苏南枝目光幽深,嗤笑:“我记得父亲多年前提过,孙斌养了个风情万种的妓子,但那妓子品行不端还企图爬爹爹床,祖母震怒,绝不准她进门,哪怕是当妾也不行。” “这私生子没有认祖归宗,想来是那妓子所生。” 苏南枝讽刺笑笑,“你去核实名单补发工钱,顺带将账本带回来,我去找大哥办点事。” 春盛点头。 苏南枝坐上马车,气定神闲地吃着青提,心中已有成算。 五百两的存银,孙斌说拿就拿,看来没少贪苏家的账目。 这次,她要将苏家的耗子屎们连根拔除。 马车驶入官道,两侧碧海绿林,山清水秀。 约莫两刻钟,便到了大理寺。 苏南枝命小厮提着水果糕点,报了名讳。 不会儿,从繁忙公事中抽身的苏南澈,身穿天青色竹纹官袍,在绿藤摇曳的廊下,疾步走来温声问道:“枝枝难得来大理寺寻哥哥,可是有事?” 正当二人要朝前走时—— 身后,又响起一阵马车急停声。 人未到声先至:“宝贝枝枝!苏大人!” 一袭粉白可爱长裙的萧子珊掀开帘,被婢子素素扶下车,便跑了过来:“方才我路过镇宝钱庄,看见枝枝马车驶向大理寺,便跟了过来,几日没见枝枝,好生想你哦~你也不知道进宫看看我!” 众人朝她行礼。 萧子珊挽住苏南枝胳膊,看见苏南澈那刻,凤眸升起小星星,甜甜道:“苏大人好久不见呀。” 昨日才见过…… 倒不算好久不见。 公主府在京城南,大理寺在京城最北,这一年来,萧子珊经常路过,而苏南澈竟总能和她偶遇。 苏南枝问道:“哥哥手底下是不是有一位大理寺少丞啊?” “是有一位,你找他做甚?” “说来话长。” 苏南枝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抱着卷宗走来,礼貌询问:“大人,属下将卷宗全部分好类了。” 说曹操,曹操到。 苏南澈朝她看一眼,苏南枝便知此人是大少丞,默不作声打量他。 “大人,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俺与媳妇才成婚半年,就忙于公事十几天没回家了,前日她写信与俺闹别扭,俺想请假给她买几身漂亮衣裳、买点胭脂首饰哄哄,她跟着俺挺不容易的。” “大理寺办案官员,事务特殊,常年与家人聚少离多,本官准了。” 少丞又摸摸头,不好意思道:“俺老大不小了,家中老娘催俺要个孩子,您看能否给属下多批几天假?” “本官给你批半个月的假。”苏南澈笑意雅正,“回头怀上孩子,本官去喝满月酒。” “那真是太好了,俺终于可以见媳妇了!” 大理寺少丞喜笑颜开地大喊,屁颠屁颠去正衣冠,对着厅堂的铜镜照来照去,还臭美地刮了胡子。 苏南澈笑着打断他:“赶紧回去见媳妇吧,挺俊的别照了!” 少丞高兴地翻身上马,疾驰离去。 苏南枝却情绪复杂的叹口气。 苏南澈缓声道:“他叫元朗,三年前入大理寺做少丞,为人不错,枝枝专门提起他,是有何用意?” 萧子珊亦是不解。 苏南枝硬着头皮道:“他媳妇已经怀上孩子了。” “那不挺好的。”苏南澈道,“元朗估计会高兴坏了。” “但这孩子,不是他的。” “你如何得知!”苏南澈难掩诧异,连忙压低声音,“进屋说。” 萧子珊八卦地竖起耳朵。 三人关上门。 苏南枝将孙斌私生子的事儿讲了一遍。 苏南澈面色蓦然变得万分凝重,严肃道:“元朗憨厚老实但嫉恶如仇,若他得知此事,必定要出人命!我去喝喜酒时见过他娇妻,长得面若芙蓉,咳,扬州瘦马出身,性格温顺,被元朗捧在手心疼着护着。” 那完了。 三人面面相觑! “我去看看。”苏南澈推门而出,翻身上马。 “公主先回去,我改日进宫陪你。”苏南枝也连忙上马车。 不敢打搅他们办正事,萧子珊只得按捺住凑热闹的心,叮嘱道:“枝枝和苏大人千万小心啊,办案有危险千万别往前凑!枝枝去了之后,下回讲给我听,我好想知道这三角恋的结局啊!” …… 京郊一处四合院。 有一美貌妇人小心翼翼溜出后门,左顾右盼后小心弯腰钻入草丛中,许是怀了孩子,身子重,没走几步,便累的香汗淋漓。 她怜爱地抚摸小腹,顺着人迹罕至的小路走进一间破败的茅屋时,一道人影便闪来抱住她的后腰,挑起她下颚,戏弄她:“怎地怀了孩子还这般楚楚动人,叫我怎么忍得住?” 第五十六章 喜提五十年牢饭 “哥哥别闹了。”美妇嬉笑着推开他,垂下眼眸道,“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孙辰瞬间变脸,将一张百两银票扔过去,极为不悦道,“你别开玩笑了,你想我死啊?去打了。” “可、可这是你的孩子啊!”美妇慌了,“你说过你爱我……”。 “我不仅爱你,我还爱教坊司牡丹、爱宫女玉芳、爱隔壁新娶的小娇娘。乖,听我的,把胎打了,补偿你二百两白银,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美妇震惊地瞪大水眸,掩唇哭出声:“医师说我打了这胎,日后就不能怀孩子了!” 孙辰眸眼阴沉情绪不明,指尖摸过女子温软脖颈后,将她狠狠推开,全然不顾惜她是孕妇,凶横道:“你怀不了孩子和老子啥关系?是老子求你怀的?蠢妇!扬州瘦马出身,还想嫁给老子?你也只配让老子发泄两下。” 美妇跌坐在地,嚎啕大哭道:“你当初趁我夫君未归,撩拨我尾随我强迫我,我要报官,是你跪在地上说爱我,求我放你一马,我才冒着天下大不违与你在一起!你怎能辜负我……” “你那傻大个夫君也是蠢,八抬大轿娶个温软美妻,让老子爽了几个月!”孙辰嚣张至极,万分得意,“说来我还得谢谢这大兄弟——” “砰!”简易木门被猛然踹飞! 官服未脱的元朗怒发冲冠,身壮如猛虎,铁拳捏的咯吱作响,眼眶猩红睚眦欲裂,闯了进去! “夫、夫君?”美妇险些吓晕! 孙辰噔地白了脸,傻了! 元朗如拎小鸡般掐住孙辰脖子。 孙辰脚尖离地,万分恐惧道:“哥、大哥,好哥哥,有话好好说,是!是她勾引我的!” “砰!!” 元朗额前青筋暴起,将人狠狠砸在地上:“奸夫淫妇!老子要杀了你们!” 地被砸凹半分,孙辰肋骨断了半根,嘴角吐血,连忙跪地磕头求道:“我爹有钱,你要多少我赔多少!别打我,我认错!” 先前孙辰兴高采烈回家,便见娇妻钻入草丛,还以为她在与他玩捉迷藏,可后来跟到这里,听了那番话! 元朗力大如牛,扣住孙辰手腕狠狠一捏,只听清脆咔嚓声,双手全断! 孙辰想跑,刚跑两步,元朗便闪现过去猛踹他胸口两脚! 人被踹飞砸到墙上,重重落地! 屋中到处是血迹。 一股尿骚味从孙辰的下身溢出…… 美妇慌的瑟瑟发抖,脑中空白,瘫软在地。 元朗高壮虎躯的阴影将她罩住,咆哮道:“你是扬州瘦马,俺极力帮你在母亲面前说好话!说你温顺安分!你便是这般安分的吗!我要杀了你和腹中孽种!让你们三个下地狱!” 他拔出腰刀,残忍挑破孙辰脚筋手筋。 惨绝人寰的尖叫求饶在人烟罕至的荒野响起! 从前二人偷情的绝佳胜地,也是杀人藏尸的宝地。 就在刀要割破孙辰喉管时,一柄长剑飞来,打偏腰刀! “住手!!” 苏南澈面色铁青,“这二人偷情违背律法,自会受到惩治!你祖上三代为农,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个少丞,杀了他们泄愤,你的前程可全毁了!” 元朗愤恨地吼道:“可是他们如此辱我——” “我知道你的感受,理解你的心情,若我是你,我也想杀了他们!”清泠有力的女声响起,苏南枝下车,字字珠玑道,“你是少丞大人,是维护大庆律法秩序的功臣,难道也要杀人泄私愤吗?相信国法,会给他们应有的惩罚!” 一番话砸下来,元朗虽恨意滔天却冷静了些。 “大哥,带少丞大人上马车休息。”苏南枝看了眼大哥。 苏南澈会意,将情绪极不稳定的元朗带上马车,再不走,搞不好他还杀人。 待人离去。 苏南枝拢了拢方才跑乱的衣袖,目光如剑刃般锐利,看向半死不活的孙辰:“孙公子,我已派人去请你父亲了,恭喜你迎来后半辈子的牢饭。” 好听声线如黄莺出谷,听在孙辰耳中更是娇音萦萦,饶是浑身淌血,也忍不住心一动,故意仰起英俊清朗的脸,桃花眼含情脉脉,看向绝美女子,虚弱地柔声道:“姑、姑娘误会……此事真是她勾引我,我看你与大理寺卿很熟,能否帮我美言几句?你这样漂亮心善,肯定乐于助人……” 苏南枝笑了,轻抬绣花鞋踩在男人脸上,逐渐用力,凉薄道:“确实长得英俊,利用这张皮囊祸害了不少姑娘吧?皮囊有何用?心才最重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都想替少丞大人,一刀刀将你刮成肉片喂狼。” 孙辰脸被踩扁,分明女子音线好听,却让他万分惊悚,不敢再动歪心思。 下刻,一道人影慌乱跑来,带着哭腔心疼道:“我的宝贝儿子啊!” 被大理寺官员找来的孙斌,哭嚎着扑过去,小心翼翼扶起这根独苗:“我带你去医治,天大的麻烦爹给你兜着!” “你怕是兜不住。” 苏南枝温声淡笑,眸光冷冽。 即使怒火中烧,孙斌还是克制了下,阴恻恻道:“侄女是何意?今日是南澈侄儿带人伤的他?” “你儿子与大理寺少丞妻子偷情,是要处以阉刑、吃五十年牢饭的。” “阉、阉刑!” 孙斌吓得脸白如纸,六神无主,“我就这一个儿子啊,他阉了我就绝后了,南枝,我求求你,主管此案的是南澈,你帮我说说好话,救我儿一命。” 苏南枝意味深长:“我救他?他罪孽深重,我为何救他呢。” 孙斌听出弦外之音,连忙道:“只要你救他,表叔愿意答应你一切条件。” “哦,这样啊……”苏南枝笑意凉如寒刀,“那劳烦表叔归还,这些年在苏家账房所贪银两吧。” 淡淡音线,却让孙斌如泰山压顶般喘不过气。 他彻底慌了! 第五十七章 预判了他的预判 “我不明白侄女的意思……”孙斌咬牙装傻。 苏南枝笑意陡然变冷,微眯杏眸:“本县主理应建议下大哥,如此罪犯,当明日就处以阉刑——” “我、我还!给表叔一点时间,表叔必定给你还回来,一分不少!”孙斌五内俱焚,如履薄冰。 “口说无凭呢。” 苏南枝冷冷看了眼遍体鳞伤的孙辰,摔袖离去,“把人搬上车,劳烦表叔写一份欠条,贪钱数额那里留个空,回头我让春盛查清,再填上去。” 孙斌如遭雷劈! 他满腹怨恨,气的七窍生烟,原来她安插春盛是这个目的!! 还要把数额空着,避免他弄虚作假。 从前他怎么没看出来这苏南枝,心思如此缜密可怕! 大理寺捕快将浑身血迹的孙辰拖狗一样,拽上马车。 孙斌心疼地丧着脸:“轻些,别拽,扶着走不行呀!” 苏南枝在马车上找出备用纸笔,递给他。 孙斌爆汗如雨,手发着抖连拿了好几次笔,才哆哆嗦嗦写完,老奸巨猾如狐狸般的他,在苏南枝面前,却半点心机都不敢耍了。 没有印泥,苏南枝便拿出红色唇纸给他签字按押。 回了大理寺,孙辰被狱卒关入大牢。 孙斌焦头烂额地回去筹钱,当初如仓鼠存粮般一点点贪账房银两,现在全部吐出,他如何甘心呐?! 但凡想到银子要像流水那样涌回苏家,他就生不如死! 怨入骨髓,孙斌眼睛猩红的快要喷出火,乌青嘴唇斜勾,心生一计。 …… 春盛为了尽早完成差事,三日不眠不休,带着江源和另十个信任的长工,清算了苏家二万三千零八百家店铺近十年的账目,一一推算核对,得出惊人数目。 她拿着一摞厚账单,刚踏出总店,便觉得天光刺眼,脚下虚晃险些猝倒,疲惫地捂紧狂乱高跳的心脏。 就在此时! 有蒙面黑衣人从背后飞来,拔刀砍向她!抢走账本! 鲜血长溅! 伤口骇人,从左肩连贯右腰。 她倒在血泊中,拼命去抢被夺的账本,那是姑娘要的,不能丢…… 黑衣人又补了一刀。 “杀人了,杀人了!”四周高声尖叫。 正逢巡逻街道的苏南辕,翻身下马即刻赶来,黑衣人迅速逃之夭夭。 春盛背部剧痛,疼的她低声抽气。 苏南澈冲来将她抱入怀中:“你别慌,本将军救你去医治!” 大片血浸湿他的玄金铠甲。 强忍剧痛的春盛俏脸惨白,自责道:“我丢…丢了姑娘要的账目,是我不中用……” 伤成这样还记挂账目,倒是忠诚。 苏南辕心直口快地安慰:“什么中不中用的,你最中用了,放心吧,你如此尽责,枝枝不会怪你的,傻不傻,要死了还想着账本!” 苏南辕带春盛回府时,苏南枝正温习先前萧沉韫教她的武功。 她手中的武书哐当掉地,一路跑了过去。 医师已在里头救人了。 苏南辕这才喝口茶,将来龙去脉讲了遍,盛赞道:“你最开始带春盛回府,她连路都找不到,我心想这小丫头真笨,可现在觉得你眼光不错,她很忠心。” “小春盛可千万不能有事……”“苏南枝忧心忡忡地踱步。 苏南澈揉着太阳穴:“账本是最有力的证据,好不容易算出的账本丢了,若孙斌趁着这空档卷款跑路,我们没法按贪墨罪抓捕他。” 苏南枝道:“没什么,比春盛的命更重要。” 门廊下传来急急跑步声。 江源拿着摞厚账本,气喘吁吁跑来:“没丢!我当时想着这账本如此重要,就多誊抄了一份备用!” 兄妹三人连忙走去。 苏南辕拍了拍江源肩膀,由衷赞道:“枝枝这眼光也太好了吧!找的长工也这般聪明,下次你教教我怎么挑人。” 身为大理寺卿的苏南澈,翻看账目后勾唇道:“贪了多少,在哪笔账上贪的,都圈出来了,做的不错,我现在回大理寺带人抓孙斌入狱。” 苏南辕补了一句:“大哥记得把伤春盛之人,也缉拿归案。” …… 孙斌抓心挠肝三日没睡,做好了所有部署。 他袖中揣着一包药粉,翻墙潜入苏家,用覆满蒙汗药的帕子捂晕了看井人。 看着清澈透亮的井水,他眼眸阴狠如毒蛇,笑意森冷,咬紧后槽牙道:“都是你们逼我的,我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不过你们苏家还得感谢我,毕竟是我一包砒/霜,送你们全家整整齐齐到地下,大团圆、不孤单。” 这一幕,恰好被饭后消食,路过此地的苏晓筱看见。 她藏在拐角处,吓得目瞪口呆,可很快就想明白了。 苏府洗菜做饭都得用这口井水,今日苏正、苏南辕、苏南澈、苏南枝都在,若都吃了这井水做的饭菜,全部会被毒死。 她可是苏正唯一的侄女,等苏家人死绝了,她就能继承苏正偌大的家业。 这毒嘛,也不是她下的,就算官府抓人,也只能抓走孙斌。 和她苏晓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对这顿晚饭真是充满无限期待啊! 而下完砒|霜的孙斌,已花了上千两白银买通了狱卒,傍晚时,狱卒会送宝贝儿子出狱,在城外歪脖子树与他汇合。 他现在要做的是,拿几十张票号去钱庄,将这些年贪的所有钱取出来,卷款跑路! 他也不是没想过出京城再取钱,可出了京城,有的钱庄不一定能取出这么大额的银两,还有的钱庄在京城外没有分店。 孙斌惴惴不安地去镇宝钱庄取钱。 掌柜看他一眼,摸着票号辨真假,十分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大老板,你要取的十万两银票,今日取不了,改日再来吧。” “为何!?”孙斌急了,“我今日必须取钱,我家中出了急事——” “别说是你,今日就连万世子来了都没取到钱。摄政王上午来这儿丢了点东西,命锦衣卫查封了镇宝钱庄。”掌柜颇为无奈,好声好气道,“大老板明日再来,我就不送了!” 孙斌气的后脑勺嗡嗡作响,又去了另一大钱庄,但那钱庄居然关门在修缮屋顶,他接连跑好几个钱庄,跑的腿都快断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好不容才在小钱庄取了五百两银票,赶忙去城外歪脖子树等儿子,又怕赶路饿着儿子,还去买了点吃食。 夜幕四合,虫鸣鸟叫。 孙斌站在树下阴沉冷笑。 他做的隐秘,没人发觉他下毒了。 苏家吃了井水应该死绝了吧?!报应啊! 他等啊等,等过了时间,孙辰还没来汇合,隐约察觉坏事了,刚要跑—— 四面八方的铁骑围了上来。 “表叔真是久等了。” 一辆软缎包就的华丽马车在夜色中驶停。 苏南枝提灯而来,走在阡陌小路上笑意浅淡:“方才你要去哪家钱庄,我便委托王爷关了哪家钱庄,取出了你贪的所有存银。五六十万银票取得久了些,让你多等了会儿。” “对了,你收买的那狱卒,是大哥让他假意装作被收买的,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今夜要带儿子卷款跑路呢?” “还有,你花钱雇去砍春盛的杀手,大哥也抓到了。” “至于,那井中砒霜嘛,我与父兄在祠堂开了窗缝,亲眼看着你下的。我早就料到你心有不甘、必有诡计,加强了苏家守卫,你以为你翻墙就能溜进来?那是我故意让护卫放水,看你翻墙进府想干什么的。” 第五十八章 挚爱与旧情人之子 孙斌猛然变脸,大惊失色:“绝无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我只不过是,预判了你的想法。” 苏南枝眸光如雪,粉唇轻启。 孙斌后知后觉,目光骤然变阴森,勃然大怒:“你早就知道我贪钱了,所以设了此局?!我竟半点没察觉,你怎么可能如此步步为营,城府如此缜密!” 他难以接受贪钱半生、混的风生水起,竟惨败给一闺阁女子。 “从你乱教我算账开始,便对你设局了。” 苏南枝般般入画的黛眉微弯,那一剪秋水眸莹澈动人,漾着点点笑意,音线也宛若天籁般清雅淡缓,可皓齿扇合间,字字杀人不眨眼,令人心生滔天寒意。 孙斌后背发凉,盯着四周严丝合缝的衙役们,逃无可逃,眼睛逐渐如幽狼般毒辣沉戾,猩红的可怕! 忽然面露凶相抓起袖中匕首,朝苏南枝疯了般扑过去,崩溃咆哮:“我死也要拉上你!” 苏南枝杏眸霎时沉冷,便被人拽到身后。 “面对这种疯子,你还挺淡定,也不怕伤着。”萧沉韫抬脚踹去,疯狗似的孙斌便被踹飞、砸到树上。 孙斌五脏六腑撞得生疼,痛的浑身发抖,灰头土脸地瘫在地上,狼狈可怜如丧家之犬。 苏南枝蹙眉,摇头道:“孙斌,你贪这么多钱,可享受过吗?” “你是什么意思?” “之前大哥去搜过你家。屋舍陈旧、瓦砾破损、家中清贫,床板被老鼠咬坏也不换、坏衣服缝了又缝,却给你儿子买豪宅庄园、雇二十个婢子伺候他,你贪苏家几十万两,全给儿子善后填窟窿了。” 孙斌下意识将袖上的补丁藏住。 苏南枝冷言讽刺:“可你节俭有什么用呢?惯子如杀子,大把钱砸下去,宠出了恶棍地痞。” “这些年,你吃苦他享福,他闯祸你善后,后悔吗?” 似触及到伤心处,孙斌情绪跌入谷底,痛心低吼: “我最开始不想贪钱的!可我就这一根独苗!我想给他最好的生活!起初他打架喝酒,我觉得男人有个性很正常,直到他吃喝嫖赌,搞大别家媳妇的肚子,我拿不出钱赔偿,只能贪啊!我绝不可能看着独子坐牢!” “真是无可救药。”月光如碎玉般从叶缝中漏下来,给苏南枝清雅冷美的脸染了层微芒,声音淡凉: “勿以恶小而为之,否则积恶余殃。你一开始便纵容他,在无意中助长恶习。这恶便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待到你想阻拦时,也会被大雪球压垮至死。你正因不断给败家子善后,才贪钱落到如此地步!” 话语犀利,刺的孙斌心酸落泪,开始反思这一生。 年近五十的男人深感挫败,抬袖抹了把老泪纵横的脸,如丧考批、颓唐至极,从肺腑发出一声沉重叹息,再也撑不住了,如将老死的狗那般,沧桑苦笑: “儿子是我和此生挚爱清姬的独子,我当爹又当娘,将他含辛茹苦拉扯大。清姬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只想对儿子更好一点。” “清姬?”苏南枝百感交集,叹气反问,“你可知她去哪里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孙斌死气沉沉的眼睛迸出光亮:“清姬当年生下孩子便消失无踪,我以为是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将她弄走了。” “从我知道孙辰是你的私生子,便让大哥找统计人口的户部打听生母。在骊山村落里,寻到一对男耕女织的恩爱夫妻,那妇人便是清姬,听闻你与孙辰出事,不管不顾地找来了。” 孙斌不可遏制地声音发抖:“她在哪里?我的清姬在哪里?!” “嗯……” 苏南枝沉吟了下,有些遗憾,终究如实告知:“她已经不是你的清姬了。当年是因为你与她战死边关的爱人有八分相似,才和你相恋。未曾想她爱人死里逃生、重伤归来,二人重逢情难自禁,怀了他的孩子,又怕你报复,干脆逃去骊山,与爱人归隐山村。” “怀了他的孩子?” 如当头一棒,孙斌眉头皱的仿佛能夹死苍蝇,百爪挠心般追问:“你此话何意!” 苏南枝见他怒发冲冠,有些难以启齿,叹息道: “她与你相恋时,怀上旧爱孩子,又因旧爱重伤、无力抚养,便谎称孩子是你的。清姬觉得你是主管事,收入可观、家境不错,决意让孩子待在京城,被你养大,总比在村子里强。” 气血疯狂涌上后脑勺,孙斌面目愤恨狰狞:“我、我不信!” 他当独苗般养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儿子,是与爱人唯一的结晶,对其百般宠爱。他不接受!也绝不相信孙辰是挚爱与旧情人所生! “你休要胡言乱语!我知道我贪了苏家钱,所以你在胡编乱造报复我!” 苏南枝抿唇,淡淡苦笑:“清姬夫妇从前畏惧你是兵部尚书表弟、苏家管事,觉得你权势颇大,不敢来找孙辰相认。可去年,他们独子打猎跌落悬崖摔死,又得知你贪钱被抓、再无苏家做依仗,便横了心要来将孙辰带回去认祖归宗。” 话音当落。 一道发颤带歉意的女声响起:“斌郎,是我对不住你……” 从马车后走出个瘦弱的素衣女人,虽年近四十,但眉眼清秀,依稀可见当年美貌,她抹着泪,哭道, “这二十多年,辛苦你抚养阿辰了,我与崇哥是真心感激你。你如今落魄,需还苏家贪的钱,这九十两银子,是我与崇哥毕生存款,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女人身侧站着个老实的农夫,赶忙从袖中掏出个旧布囊,天色太黑,生怕银两掉在草里不好找,双手捂着递过去,愧疚道: “孙大哥,我夫妇二人真的对不住你……我多次想找你说清此事,但很害怕被你报复……便将错就错这么多年……” 第五十九章 苏家人死绝了吧? “滚!!” 孙斌抓起布囊狠狠砸过去,银两四散,农夫心疼地嘶一声,赶紧去捡。 “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哈哈哈!”他状似疯魔,看着经年未见的挚爱,又笑又哭,像个疯子般将她抱紧:“清姬你回来跟我过,我养你。” “你清醒一点!物是人非了!” 衙役立刻将孙斌摁倒地上。 清姬急忙后退:“对不起,斌郎。我爱的是他,辰儿也是他的孩子,可我太害怕你报复了,我不敢说啊!” 话如最锋利的刀将五脏六腑搅碎,孙斌气的心脏绞痛,一阵阵痛苦冲击的他双眼发黑,怒急攻心,吐出大口血。 为独苗善后二十年,却是挚爱偷情所生,太荒唐了! 他的世界轰然坍塌…… 罢了。 孙斌奄奄一息地绝望瞪天,目光呆滞空洞:“清姬,你来抱抱我……” “清儿……我二十年没见到你了……我想你啊……我快死了,你抱抱我,当做两清了……” 就当临死告别呐。 在场人唏嘘一声。 “斌郎,我真的对不起你……”清姬于心不忍,将濒死的孙斌扶在怀里,轻轻地抱了一下,刚要离开时—— “噗嗤。” 灰蒙蒙月影里闪过寒光,是刀贯穿肉体的声音! 血溅三尺! 萧沉韫转连忙将苏南枝拽在身后,他下意识捂住苏南枝的眼睛—— 只因场面过于诡异渗人。 苏南枝拿开他的手,深叹口气:“不必遮,我全都看见了。” 方才。 清姬刚说完对不起,孙斌便殊死一搏将她紧紧反抱在怀,掏出袖中长匕首,狠狠刺穿女人背部正中央后,用力贯穿自己胸前,避免清姬命大独活,又快速抽出匕首重复加捅五刀!在她耳边低语: “我要死,你也别活。” “既然要道歉,就陪我下地狱。” 清姬至死都错愕恐慌。 二人死于一柄匕首。 还保持着相抱姿势。 孙斌死不瞑目,猩红双眼阴戾有报复后的快感,诡异渗人,嘴角痴痴的笑。 如此渗人场面,饶是见惯生死的衙役也有些遭不住,纷纷退了半步。 农夫啊地一声惨叫,扑过去扯开尸体冰凉的清姬。 苏南枝拧紧秀眉:“孙斌睚眦必报,我便料到他有阴谋,却没想到如此毒辣。” “回去吧。”萧沉韫有些怕她会做噩梦。 苏南枝心口郁积的复杂情绪化为一声轻叹,提着鎏金铜灯折返。 通往歪脖子树的是一条单人行的田埂小路,朦胧迷离的月色下,斜雨如丝,凉风冰凉,拂在脸上,苏南枝有些冷,握紧灯柄的指尖泛着青白。 萧沉韫卸下大氅,披在苏南枝身上。 今晨,苏南枝找他说有事相求,萧沉韫念她协助铲除乱党的功劳,便应了。 此时林中乌鸦尖声嘶叫。 倒挂树梢的猫头鹰双眼绿亮。 田间鼹鼠窜来窜去,窸窣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林,不是个好天气。 “本王送你。”萧沉韫攥紧躁动不安的马匹缰绳。 她拢着身上的大氅,撩开车帘,话在舌尖打转:“王爷……” “嗯?” “王爷把大氅给我御寒,但雨势渐大,您要不要上车避避?” 雨夜里,耳边尽是珠落棋盘般嘈杂水声。 若在往日,萧沉韫会上马避雨,但现在有京兆府捕快和大理寺衙役,夜晚车上只苏南枝一人,孤男寡女,于苏南枝名声不利。 冷雨淌过脸颊,湿透全身,萧沉韫背直如松,淡淡道: “一点雨罢了,也不是淋不得。” 余晔提醒:“可您脖子上的——”伤字尚未说出口,便被萧沉韫看了一眼,他噤了声。 风雨吹进来,苏南枝莹白面庞沾了水丝,怔怔看向红鬃烈马上身影清潇的墨袍男人,他半边英俊如画的脸被无尽暗夜隐去,另半张脸,被铜灯镀上柔光,竟恍若不可亵渎的神祇。 “本王脸上可有东西?” “没有……” “那便关上窗,雨大风冷当心着凉。” 苏南枝将窗合上,遮掉那人身影。 大氅尚有男人余温,带着股子极淡的清冽沉香,萦绕在她鼻尖。 车外又响起男人凉淡如水的音线: “这几日不太平,有一伙盗墓贼从边疆流窜至京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曾窃了太傅亡妻之墓。你……” “你当心些,晚上不要出门。” 苏南枝微微颔首:“那……王爷查案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许久之后,窗外人缓缓开口。 “嗯,不会受伤,你……别担心。” 恰逢电闪雷鸣,她只听见萧沉韫嗯了一声,剩余的话被嘈嘈切切的雨声盖住。 只有余晔,从这话中听出了温柔。 待苏南枝回了家,萧沉韫才离开。 苏府内。 苏晓筱在屋中来回踱步,她知晓井水有毒,便谎称身体不适并未吃饭。 盘算着时间,砒|霜剧毒,苏家人在正厅应当死绝了吧? 毕竟她可是亲眼看见孙斌下毒,仆人用那口水井煮饭洗衣,不可能不死! 死了好!死绝了她就是苏家家主!偌大家业都是她的啊! 哈哈哈……真是想想都开心! 苏晓筱咯咯咯地掩唇轻笑,难掩期待地推开房门,便看见雨夜里有一行人走来—— 怎么回事!? 为什么苏南枝没死? 连苏正、苏南辕、苏南澈也赶来了? 在她还没摸情况时,一巴掌便落到了脸上。 “啪!”耳光响彻院落! 苏南枝寒眸冰凉如雪,淡淡道:“解决完孙斌之事,险些把妹妹漏下了。” “什、什么啊?!苏南枝你你你发疯吗?伯父你你你看她打我!”磕磕巴巴地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苏晓筱还属于错愕中,想不通他们为何没死。 苏正只是冷眼旁观,缄默不语。 “表妹似乎很想让全家死绝啊……” 苏南枝温声冷笑,抬手钳住苏晓筱错愕惊恐的脸颊,十分惋惜,“可惜父兄与我并未食用井水,表妹继承家业的愿望落空了!” “你什么意思?我不懂!我不明白!”苏晓筱发颤低吼。 “明明看见孙斌下毒,却知而不报,企图顺水推舟毒死我们,但孙斌下毒本在我谋算之中,他下毒时,我与父兄在祠堂开了窗缝,正好瞧见你躲在拐角处目睹这一切……” “以及你嘴角那抹兴奋的笑、眼底的狂喜,都仿佛在咒苏家赶紧死。” 第六十章 一顿打,一顿骂 “父兄在正厅等你一个下午,本想最后给你个机会,只要你禀报此事,迷途知返,就能证明你心肠没那么歹毒。但没曾想,你这般殷切希望苏家死绝!” “苏家是留你不得了,你就像养在苏家的蛇蝎,藏在阴影里总想着咬我们一口。” 苏正难掩失望,颇有些痛心疾首。 他实在想不通善良的亡弟,怎会生出这般恶毒的侄女! “父亲不必自责,有些人从根上就烂了,心自然是黑的。”苏南澈扶住险些站不住的苏正。 苏晓筱被看破心中毒计,脸色大白,疯狂摇头:“我没有啊没有,你们不能这么胡乱揣测我,啊我是、是猜到姐姐自有良策应对孙斌,才知而不报的——” 然而,苏家人面色冰冷,全然不信。 苏南辕呵呵:“你当我们是傻子?” 苏晓筱跌坐在地,终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本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待孙斌毒死苏家,继承家业。 可没想到,她那点心计被苏南枝轻易识破。 她连忙跪下,胆战心惊地朝苏南枝磕头:“姐姐,是我鬼迷心窍,我对不起伯父、大哥二哥,可我们都是苏家人啊,本是同根生,你们不能把我撵出去!” “我爹爹生前是大善人,帮了伯父那么多。”苏晓筱说到最后,十分激动,歇斯底里咆哮,“你们不能忘恩负义!” 苏正大失所望,用力掐着眉心,终究是痛定思痛:“给你三日时间收拾行囊,速回嵩阳老家,好好反省,若你还这般鬼迷心窍,这辈子就毁了!” “离京城上千里的老家?那个偏僻的穷地方!苏正你凭什么送我回嵩阳!我恨你们!苏南枝我恨你!”苏晓筱牙齿打颤,痛哭嘶吼。 苏正怒目而视,抄起扫帚便想打一顿,苏晓筱吓的抱头躲避。 都说黄金棍下出好人,可毕竟不是亲生的,再打一顿,苏晓筱定对他这位伯父恨之入骨。 “不、不可救药!”苏正将扫帚折断砸在地上,直接气晕过去! “爹!”“父亲!”“老爷!” 众人连忙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扶着苏正回房。 苏南枝睨着狼狈不堪的苏晓筱,拿出戒尺,疾言厉色呵斥:“苏晓筱,今日我便替已故伯父打你,不学其善、毒蝎心肠!” “啪!啪——” 厚戒尺狠狠打下去,当即血痕红肿。 “其次,是替父亲打你,他狠不下心那我来!你从小在老家长大,他本可以把你搁在老家不闻不问、或将你扔去亲戚家寄养,但他却亲自把你接到繁华京城,开阔眼界。” “让你吃穿用度样样与嫡长女平齐,为你办嫁妆、准你学算账,给你挑选的夫婿要么高门世家、要么炽手可热新臣,若你待在老家只能嫁给贩夫走卒,没有娘家撑腰未来又会怎样?父亲是想给你找门好婚事,让苏家给你撑腰。” “有苏家在,婆家不敢欺负你。大哥是大理寺卿,二哥是护军参领,父亲是一品兵部尚书,门生遍天下,哥哥们日后还会擢升,前途不可限量。可你来京城,被权势富贵迷了眼,开始贪得无厌鬼迷心窍,而这一切,你都不配拥有!” 一顿打,一顿骂,苏晓筱被训的狗血淋头。 她浑身都是青紫尺痕! 蜷缩在墙角痛哭,寒心酸鼻。 苏南枝将戒尺摔在地上,冰眸冷怒,砸下重重训诫:“好自为之!否则,我让人提前给你修一座坟。” 待她刚迈出门,身后便传来尖声哭嚎。 苏晓筱惙怛伤悴,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却不及心里痛苦的十万分之一,那一番番训骂,仿佛将她摁进了地狱。 她不得不承认…… 没有苏家依仗,她在京城毫无立足之地。 密密麻麻的恐慌,如带刺的荆棘缠住脖子,让她几欲窒息! …… 苏南枝又去安慰完苏正,才回屋就寝。 等到第二日,苏南枝上午去总店打点生意。 苏家这难关算是过去了,她有意将主管事交于江源担任。 江源父子秉性善良,她信得过。 下午便男扮女装去了摄政王王府。 萧沉韫说要教她武功,前些日子给了她一本武术书,早背的滚瓜烂熟,该去找他教点新东西了。 她穿着阑衫绿袍,叩响王府门环。 余晔刚开门,便惊得张大了嘴:“啊苏大……苏大公子里面请。” 刚进门,苏南枝便撞见路过的萧沉韫。 今日他墨发半散,半束玉带,水蓝长袍外罩雪白狐裘大氅,穿的格外厚实,衣领并未竖起,露出一道手指长短的血痂,似乎憔悴了不少,肤色苍白到透明。 “王爷?”苏南枝走进去。 萧沉韫眼中划过诧异,下意识竖起衣领,握拳咳嗽。 “咳咳、咳。” “围剿乱党那日,您分明就受了伤,加之昨夜又淋雨,想必是发了高热。” “小伤。” 苏南枝蹙眉咬唇:“脖子上那么大道口子,若是深一点,就要命了。” “小问题。”萧沉韫淡笑。 这还是苏南枝头次看见萧沉韫生病。 战神也是血肉之躯。 平时冷峻的神颜染上病色,现出几分清瘦疲乏,他走去花园,命人搬来几百件兵器摆在地上,握拳微咳:“理论武书背完了,熟悉下兵器,我教你武功。” “这些可都是王爷的典藏,不轻易外送,县主可是赚大了!”余晔眼馋地搓搓手。 刀枪剑戟、长鞭斧头、弓箭短刀,应有尽有。 苏南枝一一翻看,身后人评论道: “斧头不行,你拿不稳。” “长鞭不行,虽方便携带,但你臂力不够。” “本王打算教你缠腰软剑、袖箭、短刀匕首。”萧沉韫勾唇道,“软剑好藏好拿,袖箭可用巧劲,短刀匕首能出其不意。只学三样就够用了,但也要知道其他兵器利弊,碰上不同的杀手才能应对。” 苏南枝血液里仿佛有一股异样的东西在缓慢觉醒,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兵器。 兵器,可杀敌、自保、扬善惩恶,能弥补她短板,不再被动。 第六十一章 唇吻到了他剑上 “我不会挑,劳烦王爷帮我选把软剑,我出钱买。”苏南枝极为真诚。 萧沉韫接过余晔递来的热茶,浅酌了口,剑眉星眸氤氲在热雾中,思忖了下:“余晔,去把沧月剑,拿出来。” 沧月剑…… “那可是您亲手千锤百炼锻造的,名动天下的软剑,缠腰佩戴,吹发可断,韧性绝佳,您……” “去拿来。”淡淡的三个字,余晔不敢再言。 苏南枝心跳如鼓地接过沧月剑。 那是一柄女子见了都会喜欢的软剑。 纤尘不染的雪色雕月剑鞘,特殊材质,淌着流动的银色柔光。 剑鞘缠腰时柔软似水,按动机关,又坚若精钢可开山劈石,她眼底难掩惊喜,轻轻拔剑出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剑身银白如玉,比铜镜鉴物还清晰,萧沉韫握住她的手,灌入些许内力,朝景观石上一劈,石头顷刻断裂。 削石如泥,可见其锋利! 萧沉韫语气随意:“送你了。” 嘶。 余晔有些震惊。 “多谢王爷——” “不必谢,这本就是女子专用剑,蒙尘多年也可惜。本王先教你轻功,再教剑术。” “好!” 于是,余晔便将案牍搬到了花园,萧沉韫一边教她一边处理政务。 萧沉韫身为战神,校场练兵上万次,能化繁为简,最精练的方式教苏南枝速成。 见过无数士兵练武的余晔,剥着橘子惊诧感慨:“王爷从未收手把手教过徒弟,就连属下也没能得到这特权,王爷亲授堪比一日千里,县主练的是真不错。” “她有这个天赋。”萧沉韫合上折子,星眸微亮,“去云深羡那儿拿点速成内力的丹药,本王也对这小徒弟好奇,她能进步的多快。” “再快肯定也没属下快。”余晔不服地嘟囔。 “那可不一定。”萧沉韫接过递来的白玉药品,送给苏南枝,“每日服用三颗后再练武,云深羡是天下第一神医,他淬炼提高内力的丹药,外面一丹难求。” “王爷这里真是什么好东西都有啊……”苏南枝有些新奇。 “本王好歹是摄政王,好东西多,很正常。”萧沉韫勾唇,目光多了几分连他也没发觉的柔和,忽然忆起一事: “方才宫里送来帖子,说今夜皇宫举办元宵夜宴,苏家也应邀在列,你先回吧,改日再来。” 苏南枝收剑,气喘吁吁地擦汗,腿软的要命,练轻功先学飞檐走壁,要练脚速,可怜她两世不懂武,真快练晕了,朝下一跌,萧沉韫顺手扶她起来。 “那我、我先回去了,父兄肯定也在找我参加夜宴。” “咳,那你可翻墙回去?顺便练练飞檐走壁?”萧沉韫平直唇线微勾弧度。 反正她现在女扮男装,不会被认出。 沉默许久…… 苏南枝咬牙:“好。” 她翻过一道道墙,身形不稳,累的大汗淋漓,好几次差点摔了。 可她没发现,萧沉韫身轻如燕般踏过墙桓,藏于暗处,准备随时保护她,直到她回了苏府,他才折返。 苏南枝迅速洗了个澡,穿好衣服。 在正厅的苏南澈苏南辕看着梳洗好的苏南枝,微怔:“枝枝是何时回家的?” “嗯,就从侧门回的啊……” 苏南澈眉头皱了下,又舒展开:“先去宫宴吧,再晚就迟了。” 待马车走后。 苏晓筱刚要出门,就被下人拦住。 她便低喝骂道:“伯父让我明日回老家,又没说禁足,明天就走了,我想出去置办点东西,还不成吗?!” 这位表小姐脾气不好又一向受宠。 下人不敢再拦。 苏晓筱要离开京城了,可她想去见萧瑜最后一面。 此去一别,老家嵩阳离京城数千里,怕余生都见不到他了。 她没什么精致美丽的首饰,便狠心豁出去,偷借苏南枝各种衣饰穿戴,盛装打扮,光彩照人,去了皇宫必经之路的官道等待。 等到看见瑜王府马车,她赶忙跑去路中间拦着。 萧瑜竹纹深青华袍,屈指慢敲桌面,心中盘算谋划,他决不能看着如日中天的苏家倒戈投奔萧沉韫。 据暗线所来报,苏南枝近日与萧沉韫走的十分近。 他在苏南枝身上耗费了太多心血,他不允许掌中之物被萧沉韫虏获! 羽翼,女人,都绝不能被抢走。 他溢出一声轻笑。 洛城便问:“王爷这是有主意了?” “苏南枝被苏家视若珍宝,若她成为本王的女人,招揽苏家便如探囊取物。”萧沉韫眸眼寒沉,微微一笑。 “王爷,前面有人挡路!吁!”洛城急急停车,有些不悦,“苏二姑娘拦车是不要命了?你怎么在这里,也是去参加宫宴的?” 宫宴…… 苏晓筱心之一动,硬着头发道:“先前我在外逛街,误了时辰,伯父与阿姐先去宫宴,我后来雇车去的,哪想马车出了点问题……” 洛城朝马车内看去,萧瑜微微点头,他才道:“上车吧,我们顺路。” “谢谢洛城将军。” 苏晓筱欣喜地上了车,就算回去挨打挨罚也认了! 能与九王同乘马车,太幸运了。 马车颠簸时,苏晓筱故意佯装没坐稳,跌进萧瑜怀中。 萧瑜不为所动,眼中戏谑,一寸寸扫量女子眸眼、脖颈、锁骨,嗤笑:“差远了。” 与苏南枝比,差远了。 苏晓筱被悸动冲昏了头,此时孤男寡女,若能与萧瑜发生点什么,抓紧九王这根救命稻草,就能留在京城了。 她如水蛇般攀上萧瑜脖颈,不管不顾亲上去,猛然看到他将剑横在唇前—— 苏晓筱亲在了剑上!密密麻麻的寒窜入骨髓,倘若间剑竖着,整张脸都会被划成两半! 她惊惧后退,魂飞魄散般捂着心口! “到了。”洛城停车。 苏晓筱心惊担颤下车,恰好碰到苏南枝与萧子珊挽手叙旧。 四目相对。 苏南枝眸中闪过寒凉,但顾及四周权贵,关乎苏家脸面,总不好现在赶苏晓筱回去。 苏晓筱连忙道:“我、我不惹祸。” 苏南枝冷冷看她一眼,朝春盛使了个眼色。 “二姑娘不熟悉宫中,婢子跟着您吧。”春盛走去监视她。 萧子珊会意,笑道:“素素也去跟着,免得让枝枝的表妹迷了路。” 大宫女素素当即颔首,说是带路,实则双重监视,若苏晓筱有不轨,素素就把她绑了扔出宫。 “枝枝,今夜你留宿梓熙宫吧,你挨着我睡觉好不好啦,陪我说说话。”萧子珊摇晃着她肩膀撒娇,“诶,上次那个三角恋结局是什么啊!快说!” 苏南枝宠溺地拍拍她脑袋:“别摇了,快把我要散架了。” 二人有说有笑在花园里聊天。 不会儿,萧瑜端着三杯果酒走来,指尖微晃,药粉滚入杯中。 “皇妹、县主。” 萧瑜温润尔雅笑道,“今日这桂花佳酿,是宫中珍藏,可不常见,本王敬你们一杯。” 萧瑜亲自递酒。 萧子珊因着亲哥太子的关系,与萧瑜一向不熟,但也听过九王与枝枝的事,便逢场作戏地接了那杯果酒。 苏南枝亦是接酒,抬袖遮唇。 三人闲聊了几句,宫宴便开始了。 萧子珊作为嫡长公主,自然要端坐主位,待在皇后身边。 推杯换盏间,一个时辰过去,夜宴也逐渐结束。 接着有个宫女走来,着急地低声道:“您便是县主吧?您带来的婢子好像出事了,连鞋都跑丢了。” 宫女从桌下递来只绣花鞋。 确实是春盛今日穿的那只! 她出事了?! 第六十二章 反虐,巧破奸计 苏南枝糕点落地:“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冷宫那边。您跟我来。” 苏南枝摸了下缠腰软剑,跟着她去了。 只见路越走越偏僻,似乎进了冷宫。 宫女连忙后退几步,指着前方另外一只鞋道:“估计是您那婢女落得另外一只鞋,冷宫死过不少弃妃,闹、闹鬼,奴婢不敢去了,您自个去看吧。” 说完她就跑了。 苏南枝戒备环顾四周,捡起春盛另外一只鞋,走入深处,灯光微弱,耳边尽是青蛙呱呱声,阴森可怖…… 风拂过宫巷,被拉长的影子东斜西扯。 地上有条尖头黑蛇吐着蛇信子,眼睛绿亮地看她。 接着,几十条长蛇围过来,而身侧是撒了雄黄、半开的屋门…… 这是有人用蛇挡道,逼她躲进屋子。 想起萧瑜敬的那杯酒,苏南枝看着袖中酒渍,冷笑了下,飞檐走壁绕开蛇群,在夜里摸黑前行,直直撞上一堵墙,撞得她眼冒金星,只不过这堵墙,怎么尚带温热—— 她好奇地摸了摸。 “你往哪里摸?”话语局促沉冷。 “松手。” 苏南枝像被沸水烫了般,急忙将手从萧沉韫的腹肌上拿开。 萧沉韫揽住她,在冷风黑巷中,闪现到半开房门的隔壁,墙体年久失修,裂了小缝,恰好能看清密密麻麻蛇群的长巷。 只见另一女子走进去,嘟囔道:“方才苏南枝鬼鬼祟祟走进这里,我倒要看看她搞什么鬼……” 女子首饰、衣物,是苏南枝以前穿戴的。 暗影里,那抹身影与苏南枝十分相似! 是苏晓筱! “啊!” 深巷里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声! 她连忙躲进身侧漆黑无垠的屋子,迅速关门。 蛇挡道,她出不去,惊魂未定地四处摸索。 屋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忽然有一人将她揽在怀中,低低呢喃:“枝枝,做我的九王妃,我会让你登上至尊荣耀的凤位……” 方才酒中下了媚药。 萧瑜相信,怀中人已逐渐神志不清。 果然,她没有反抗,甚至转身迎合他。 在男人开口那刻,苏晓筱便听出来这是萧瑜,是她心心念念的九王啊,从未曾想有朝一日能借着苏南枝的光,与他翻云覆雨。 苏晓筱必须牢牢抓住这机会,她做九王妃的机会,她得到萧瑜的机会! 衣裳层层剥脱时,萧沉韫捂住苏南枝眼睛。 刚要把她带出去时,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了?! “……” “……” 二人相顾无言。 若是强行撬门而出,必定惊动隔壁的萧瑜。 院外,萧瑜的心腹掂量手中钥匙,飞上树梢同喝酒的洛城禀报:“夜太黑,属下看不清怕出错,动作十分隐秘,把周围四间屋子全锁了。” 洛城扔去几锭银子:“清理一切痕迹,不要露出马脚,天亮把人引过来。” …… 屋内,四面老墙,没有窗户。 萧沉韫脱下大氅铺地,二人一同坐下靠墙。 “怎么出去?”苏南枝压低声音问。 萧沉韫十分平静:“本王一时兴起想看你来冷宫做什么,所以并未带暗卫。余晔爱酒,正在宴上喝得不可开交,短时间不会寻到此处。” 苏南枝叹口气。 袖上酒渍还泛着淡淡果香,萧瑜敬酒,她当时便遮唇倒在了袖中,定是萧瑜利用春盛将她引到这里,既如此,春盛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萧瑜招揽苏家这计,真是卑鄙下流! 萧沉韫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很快推理出事件全貌。 黑暗里,他寒眸裹挟如飓风骇浪般的杀意,连他都吓了跳,又把这股子暴戾压了下去。 老墙不隔音,传来低喃欢呻,以及男子粗喘,还有老床不停咯吱声…… 有些尴尬。 萧沉韫直接捂住了她耳朵。 凉滑衣料拂过脸颊,苏南枝微怔,脸迅速涨红,鬼使神差地抬手,也帮萧沉韫捂住了耳朵。 与萧沉韫共处黑暗,苏南枝却很有安全感,不怕屋外的蛇更不怕刺客。 过了很久。 她委实太困,睡着后头一歪,靠在萧沉韫肩膀上。 萧沉韫身形一僵,捱了半时辰后,稍微动了动被压麻的肩膀,睡着的女子身子便栽了下去,栽到他腿上,侧脸轻轻挨着他胸膛。 “……” 他默看一眼,便正襟危坐,为她盖上大氅,心中默念清心咒,温习下佛学。 院外。 余晔醉醺醺地带人找了小刻种,才找到他们,在不让萧瑜发觉的情况下,悄悄透过门缝,竟然看到了睡在萧沉韫怀中的苏南枝。 呃,那就不打扰了。 他将钥匙揣入怀中,溜之大吉,甚至加强周边警戒,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聪明懂事的下属! ……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 察觉到萧瑜的心腹隐约有所动作,余晔赶紧开门。 萧沉韫将浅睡的女子小心翼翼抱入怀中,刚要飞到半空时,苏南枝便双眼惊睁,醒了—— 二人稍显尴尬。 深巷里传来几道脚步声。 苏南枝与萧沉韫又躲在院中。 只见没怎么睡醒的皇后掩袖打个哈欠,带着一群宫女浩浩荡荡赶来。 “你说九王与人偷欢,可是真的?” 宫女拿着只半人高的黄鹂风筝,连忙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谎言!昨日黄昏公主纸鸢飞进冷宫,奴婢天亮时才找到,却无意窥见九王与一女子,衣裳尽、尽脱交缠……” 说到最后,宫女埋下头,不好意思讲了。 而皇后也行至门口,让大宫女去看了眼后,立刻转过身! 皇后摔袖怒斥:“拿盆水泼醒!!” 一声怒喝,萧瑜迅速拿衣服遮住怀中女子,迅速穿好衣裳磕头:“母、母后,您听儿臣解释,儿臣昨夜吃了些酒,与心上人情难自禁……” “你确实到了娶亲年纪,血气方刚本宫理解,可这成何体统?!”皇后微眯眼睛,看着这个宫女生的庶子,若非受陛下喜爱,她早就重罚了! 苏晓筱醒来,故意慌乱地穿错衣服,露出脖子锁骨大片吻痕,扑倒皇后脚边哭诉:“求、求求娘娘为民女做主!民女是兵部尚书苏正唯一的亲侄女,亦是大理寺苏南澈唯一的表妹,民女昨夜误入此处,没曾想会与九王……” 萧瑜脸色噔地变了,温润表相四分五裂。 第六十三章 做九王妃 怎么会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萧瑜眼底闪过杀意。 皇后左如玉微怔,凤眸掠过无数讥讽。 她可不愿意让苏家和九王联姻,但这无足轻重的侄女,与九王搞在一起,兵部尚书就绝无可能再让嫡长女嫁给他。 显然,萧瑜睡错了人。 皇室威严,绝无可能让此女做九王妃,但就算给萧瑜当个妾,也足以坏了他的名声,未娶妻先纳妾,可是皇室大忌,日后要娶个权贵嫡女,难如登天,等于断了九王联姻之路。 “放心吧,本宫会让九王给你个交代。”左如玉温柔笑言。 她匍匐在地,压住激动:“叩谢皇后娘娘之恩。” 面对顺杆爬的苏晓筱,萧瑜心中席卷过无数嗜杀,沉眸许诺:“此事儿臣会妥善处理,请母后放心。” “关乎女儿家终身大事,你可不能马虎。”左如玉接过宫女递去的令牌,递给苏晓筱,和蔼关怀,“若九王不给你一个交代,你便拿着它来寻本宫替你做主。” 这是逼九王纳她为妾。 若萧瑜不纳,苏晓筱哭哭啼啼闹上几回,皇后正好推波助澜,暗中借此败坏九王名声,届时全天下都会知道萧瑜始乱弃终、德行有亏,从而失去民心,那太子争储便会少点竞争。 萧瑜目光暗沉,冷冷看过去。 偏生苏晓筱毫无察觉,就伸手接了令牌…… 左如玉眼底笑意更浓,雍容华贵地离开,慈爱道:“本宫相信九王办事妥当,你可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可不要让你父皇失望。” “儿臣恭送母后——” 待众人离去,四周只剩萧瑜的人。 苏晓筱仰起脸,兴高采烈地问:“王爷,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成亲?” 萧瑜眼底覆满冰渣,嘴角微微一笑:“那,你可要回去,好好准备,嫁衣。” 苏晓筱大喜,含羞带怯道:“我嫁给王爷,会以王爷为天,一心一意对王爷好,愿意为王爷去死,我、我这就回去绣嫁衣啦……” “呵呵,是吗。” 苏晓筱处于巨大狂喜中,连忙点头,兴奋的差点晕过去,如踩在云端那般深一脚浅一脚,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冷宫,去准备嫁衣了。 待那抹背影走远。 萧瑜笑意冷如雪,嘴角弧度一点点消失,将腰间玉佩攥碎为齑粉,嗓音凉薄冷血至极: “那你便,去死吧。” “不留痕迹地——” “杀了她。” 洛城冷笑点头。 这一幕恰好被苏南枝与萧沉韫看在眼里,可二人离得远,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盲猜不是好话。 苏晓筱既然要招惹他,那还是自求多福吧。 此人过于危险,心思永远藏在迷雾中,上一刻和你谈笑风生、推心置腹,一息间,就能面不改色地杀了你。 萧沉韫墨瞳微沉,看透太多,但他不想管。 “县主这表妹,虽然蠢,可胆大包天,大概是所谓的搏一搏,骡子变马车。”余晔煞有介事地点评,随后拍脑袋,立刻道,“对了,属下今晨在假山洞里寻到了昏迷的春盛。” 春盛穿着余晔找来的鞋,连忙跑过来:“姑娘!昨夜我与素素姐跟着她走到御花园假山,恰逢宫人换灯芯,一片黑暗,不知怎地晕了过去,鞋也没了,清晨才被余将军喊醒!” “姑娘,都是我不好,把人跟丢了。” “没事就好。”苏南枝为她将鬓发勾到耳后,抱抱她,“回去再细说。” “余晔送县主回府,近来京城不太平,那伙盗墓贼还没抓到。”萧沉韫还需回去处理此事。 苏南枝点头。 在车上,苏南枝将此事细细与春盛说了。 春盛心惊肉跳地拍着胸脯,后怕道:“幸好姑娘您没事。” 回了苏府。 刚走到长廊,便看到正厅苏正气白了脸,浑身微颤。 “苏晓筱,你怎能、怎能……”未婚勾搭男人苟合。 这话冲上喉咙,又被苏正咽了下去,心力憔悴地长叹:“我会给你备嫁妆,此后苏家与你一刀两断。” 苏晓筱跪地磕了头,不甘示弱地冷笑:“磕一个头,当做感谢伯父十年养育之恩。可您又有什么资格与我一刀两断?” “我嫁给九王,便是皇室的人,而你只是给皇室卖命的官。要一刀两断,也是我嫌弃苏家,跟你们断绝关系!伯父话别说太满,我是九王的人,说不定日后你还有求我的地方呢?” 苏正气的趔趄两步,将茶盏砸到地上泄气,摔袖怒斥:“不可救药!!” “对了,我现在还是苏府的人,若嫁妆太少,苏家可就怠慢未来的九王妃了。”苏晓筱心情很好地抚着鬓发。 苏正如万箭攒心般,摇摇晃晃跌坐在椅上,怒急攻心一阵眩晕,顾念着亡弟,心中还残存最后一丝仁义,要不然早就撵出去了! 苏晓筱娱心悦目,叹道:“伯父别气,若气死过去,苏南枝又要找我算账了。” 下刻。 苏南枝箭步走去,将她狠狠推倒! 苏晓筱未加防备,朝台阶滚去,后背磕在石头棱角处,当即渗出点点血迹。 “春盛,把大哥二哥请来,揍她。” “是。” 代为管家的江源连忙赶来,给险些背过气的苏正倒水。 苏南枝手放在缠腰的软剑上,只一瞬又移开,拔下簪子抵在苏晓筱脖子处。 动作之快,苏晓筱根本没反应过来。 又撞上苏南枝了!苏晓筱紧蹙眉头,气场登时矮了半截:“误、误会……” “苏晓筱,别以为你攀上九王,就高枕无忧了。”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在出嫁前。” 苏晓筱双眼惊瞪,被强大气场压的喘不过气,一瞬间猛然意识到苏南枝有这个能力,杀了她! 她硬着头皮,牙齿打颤道:“阿姐,我、我错了……” 苏南枝将簪子刺破她脖子表皮,流出红豆大小的血珠。 她甚至觉得,苏南枝当场就可以杀了她! 苏晓筱低声哀求:“阿姐,你放了我,我们是一家人……” “谁跟你是一家人?”苏南枝美眸冰冷如刀,如死神般语气凉薄。 “滚去,磕头道歉。” 苏晓筱抽口凉气,早知道嫁到王府再狂。 她麻利地爬起来,苏南枝平复情绪,微微一笑,替她竖起衣领遮住血迹、拍了拍背上的灰,音线平和:“滚过去。” 众家丁疑惑地挠挠头。 也不知大姑娘同嚣张的二姑娘说了什么,她就跟见了鬼似的,双腿扑通朝前一跪。 第六十四章 穿着嫁衣逃亡 “伯。伯父,我方才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过于放肆。” “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在苏南枝逐渐变冷的眸光中。 苏晓筱咬牙道:“我我错了……请伯父责罚……” “冥顽不灵!”苏正揉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摔袖离开。 “父亲何必为她生气?”苏南枝连忙跟过去耐心劝慰,“您已仁至义尽,没人能挑出错处,若换旁人有这么个侄女,早就任其自生自灭了。” 苏正皱成核桃的眉宇舒展半分,沉沉叹气:“但愿亡弟不会怪我。” “怎么会怪父亲?您足够仁慈了。” “她全然没看见我的良苦用心!我做这么多,只希望百年之后,能有脸去见你伯父伯母。”苏正穿着古朴简单的灰袍,因为疲倦至极,神色尽显沧桑,走进书房,叹道,“罢了,江南水患耽误不得,我先处理公务。” “您每日因政务忙到深夜,要注意身体啊…” “唉,父亲会的。” 苏南枝这才福身离开。 不远处,从地上起身的苏晓筱,摸着脖间血痕,如针扎般微微刺痛,她真想赶紧嫁出去,搬出苏家。 从此再也不用寄人篱下! 甚至她还会拥有自己的家,王府就是她的家,她再和九王生个孩子,那也算苦尽甘来了! 届时,她会把苏家踩在脚底下。 让苏南枝像个哈巴狗那样对她行跪拜礼。 她未来可是九王妃,收拾苏南枝将易如反掌呢。 苏晓筱走出门,瞥着苏府那块鎏金牌匾…… 目光轻蔑、不屑、嗤之以鼻。 忆起雨夜里那一顿骂,苏晓筱冷笑。 苏家确实养了她,细想来,苏正对她不错,可—— 可苏正他偏心啊!他处处偏袒苏南枝!卖个遗物就骂她,还不给她主管家权,还想拿扫帚打她,他又何曾骂过、打过苏南枝? 苏晓筱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发誓:“待我当上九王妃那日,我要将苏家牌匾砸个稀巴烂,我要苏南枝跪地求我,我要苏正悔不当初,我要表哥唯命是从,我要夺走家业。” 正要出门的苏南枝,与她擦肩而过,温声戏谑:“果真是,志存高远。” “你讽刺我?”苏晓筱僵着身子。 “有我在,你就别想翻出浪花。”苏南枝随意抚过她脖间血痕,笑吟吟问,“伤还没好,就忘了疼?” 苏晓筱潜意识躲开,用衣领遮住伤。 那只手细腻如玉,漂亮至极,轻抚脖间时,却让她后背发凉,丛生出密密麻麻的畏惧。 苏南枝,真的很可怕。 苏晓筱赶着去选嫁衣,恨恨地走远了。 反正苏正备嫁妆,嫁衣也是他买单,苏晓筱去了京城最贵的成衣铺,挑了最名贵的嫁衣,看着标价三千两一套的喜服满意极了。 嫁衣花纹繁复精美,金蚕丝走线,裙摆缀着流光溢彩的红宝石,左右袖口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外披璎珞祥云霞帔,头冠华贵万分,嵌满万颗粉白小珍珠。 贵,但是值。 绣娘看出她的惊艳,笑着奉承讨好:“姑娘这般貌美,穿上这款必定倾国倾城呢,定会在新婚当夜把夫君迷得七荤八素,您要不试试?” “嗯,试试!” 几个绣娘伺候苏晓筱穿戴整齐,很贴心地给她带上头冠。 铜镜中人,足穿红莲,苗条细腰被收的不堪一折,宛若即将嫁给真爱的幸福新娘,颊生媚态,虽不是绝世美女,但也颇具妩媚风情。 她陶醉地臆想,萧瑜会被她惊艳,甚至比在冷宫那夜还要炽烈几分。 这样的话,她很快就会怀上孩子。 就在此时—— 一支带火的长箭以破云之势杀来! “锃”地一声! 摧毁那面映着女子娇羞媚态的铜镜! 镜片瞬间四分五裂飞溅! 满屋破碎的镜片,绣娘慌乱跑走,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走水了,不好了!” “烧起来了!” 感受到热浪,苏晓筱脸色一变,这才转身。 只见她身后的布料库房,不知何时着了火,迅速蔓延而来。 起风时火星子乱飞,沾到她穿的嫁衣上,便迅速起火,烧的噼里啪啦响。 苏晓筱连忙用茶水扑灭,不知何时,店铺正门被关了,只能从后门跑出去,跑到了人迹罕至的老街。 她这才发现,嫁衣像被浸过某种燃料,才能一沾火星子就燃。 好凶险。 有人害她? 怎么有人敢害未来的九王妃! 她有些生气地攥紧拳头,却发现街上空无一人,死静地可怕。 老街后面是座山,她有些不安,刚准备离开,便有几个杀手从天而降。 “完、完了。” 站在街上就是给人当靶子,苏晓筱拔腿疯了般朝山里跑去。 她躲进半人高的灌木丛,东躲西藏,弯腰朝前逃,这一刻,她竟想到,如果苏正那个偏心伯父在,肯定会救她。 杀手拔剑不耐烦地砍断灌木丛,便找到了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 洛城微眯眼睛,缓缓拔剑,飞身砍去。 苏晓筱躲避不及,背部中了一刀,痛的尖叫出声,拼了命地朝前跑—— 谁承想,路的尽头是山崖! “诶,你要么跳下去,要么我补一刀,你选那样?”洛城眼中蕴藏狠辣杀意,出声戏言。 这声音有些熟悉…… 苏晓筱背部疼的跌坐在地,狼狈后退,惊悚恐惧地问:“你,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杀我?是不是苏南枝雇你来的?” “你看我是谁?” 洛城扯下面罩,硬朗的面颊布满杀气。 “你是九王的人?你怎么敢杀我!我要见九王!!”苏晓筱难以置信地大喊。 一袭绝美嫁衣的待嫁女子,凤冠哐当落地,珍珠四散。 洛城若有所思,兀自点评:“长得还行,就是蠢了些。” “若看上了,本王赏给你。” 山风袭来的崖边,枝叶簌簌晃动,从林间深处走来一面如冠玉、雪袍华服的男人,面无表情,墨眸泛着寒,目光极其冷,眉宇像覆着万年冰霜,连语气也冷若冰窖。 正是萧瑜。 洛城连忙跪地:“王爷说笑了,属下怎么可能看上她?” “为什么她还活着?” “连杀人这点小事,如今还要本王重复下令?” 第六十五章 跳崖补刀善后 下令、杀人? 四字振聋发聩,所以,是萧瑜下令杀她。 苏晓筱错愕至极,登时泪流满面:“王爷,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怎么能杀你未来的妻子……” “妻子?”萧瑜目光冷,说话极其冷,“你也配?” 如泰山崩塌,巨石泥洪流将她淹没,苏晓筱锥心刺骨,疯狂摇头,去抱住萧瑜的裤脚,喉间嘶哑苦苦追问:“是你,让我回去准备嫁衣的,王爷,你看、你看我穿嫁衣,那么漂亮,你不能这样对我——” “刺啦”一声,萧瑜不耐烦地提剑划下去,削断半边红袖。 苏晓筱哭着慌忙松手,若再迟半分,整只手都会被斩断。 萧瑜如冰山之巅最冷血的神祇,眼底泛着嫌恶,薄唇微启,说出的话将她打入无间地狱: “本王要娶的是苏家嫡长女,天下第一美人,南枝县主。” “至于你,只是本王安在她身边的暗棋罢了。” “可你蠢,不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还不安分,竟敢觊觎九王妃之位。” 语气无情如刀锋,将苏晓筱砍得遍体鳞伤。 如此冷酷狠戾的男人,薄情寡义杀人如麻,偏生了一副温润儒雅的皮囊。 给她虚无缥缈的希望,又让她绝望,苏晓筱以为即将飞上云天,却被他摔入深渊。 亲手粉碎了她美好的全部臆想。 什么当九王妃、王府就是家、生孩子…… 萧瑜用吹发可断的寒剑,缓缓轻划过女子锁骨、脖颈,最后挑起她的下巴,面无表情,音线冷如冰川,一字一句道:“九、王、妃,只有苏南枝配当。” 泛着寒光的剑刃步步逼近,苏晓筱狼狈后退到崖边。 原来…… 萧瑜对她从未有过半分着真心啊! “不要!求求王爷不要杀我!我以后不会给你添麻烦!” “啊!!不要!!!” 苏晓筱不想死! 剑刃落下时,苏晓筱急忙后仰躲开! 这一后仰,便栽下悬崖,传来女子凄厉惊悚如鬼的尖叫,锐利地像要刺破耳膜—— 她落入深渊,耳畔是急速掠过的凛冽寒风,她看着萧瑜衣袂被崖风吹得猎猎翻飞,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崖边,无情极了,那一双眸子寒冷如刀,平静如万年冰潭,平淡道:“补一刀。” 崖地高度可能不致死。 需要补一刀。 冷血麻木的三个字响起,洛城甩出飞刀刺去。 “噗嗤——” 尖刀没入胸前。 她闭上眼那刻,也难以相信,心爱的男人会被这样对她…… 她不信啊!不信! 大红嫁衣的女子,身躯如断线风筝般滚落山崖。 崖边男人面无表情,平静吐出二字:“善、后。” “是。” …… 第二天苏正派人去找失踪的苏晓筱。 报官后,京兆府说苏晓筱在嫁衣店遭遇大火后遇上流寇,跳崖自尽了。 苏晓筱失踪,九王纳妾一事自然被搁置,他派人平息了皇后散出的流言,一时间,除了皇家与苏家之外,无人知道温润仁德的九王还有这档子秘辛风流史。 再过了十五天。 萧瑜携着礼盒登门拜访。 马上就要清明了,苏南枝正为亡母祭祀做准备。 江源将一袭玄袍黑玉束冠的萧瑜迎进门。 苏南枝兄妹与苏正放下手中的祭祀物品,朝萧瑜行礼。 萧瑜赶在苏正跪地之前,扶起了他,叹道:“苏大人何必这般多礼?” 苏正自从决定追随救苏家于危难的萧沉韫,便潜意识把苏家划为摄政王羽翼,对萧瑜远比从前客套疏远。 五人坐于正厅,气氛尴尬到沉默。 萧瑜眸光如春水,温润克制地看了一眼苏南枝后,又满怀歉意地站起身,朝着苏正微微作了一揖,拱手道:“苏伯父,那夜本就是意外,但不管怎么样,本王都打算对苏晓筱负责,奈何她命薄丧于流寇之手……” 随后命令洛城搬来了一大礼箱,以做安抚。 苏正立刻同他行礼,忙道:“王爷这是折煞老臣了。” “本王一点心意罢了。” 萧瑜蹙眉叹气,“至于苏晓筱葬礼一事,若伯父有何困难,尽管找本王协助,毕竟她是枝枝表妹,本王无法袖手旁观。” 因为苏晓筱是枝枝表妹,他才愿意来宽慰、协助苏家办丧,而绝非那夜情缘,话里话外对苏南枝一片真心。 苏南枝面上不起波澜,心中却掀了风浪。 她笃定苏晓筱已被萧瑜所杀。 前脚杀完苏晓筱,后脚又备礼来宽慰苏家,甚至暗暗对她表明心迹。 若非知道那温润羊皮下,是不择手段的狼子野心,恐怕苏南枝听了都要感动呢……呵呵。 苏正蹙眉长叹:“待寻到晓筱尸首再办丧,此事晦气,王爷日理万机,怎敢劳烦您?” 你来我往又打了好一番太极,萧瑜这才笑着转身离去。 出了苏府上马车的那瞬间,萧瑜骤然变脸,神色冰寒,将手中茶盏捏碎成齑粉:“苏南枝今日一句话都不说,是不信本王!她经常去找萧沉韫,他们关系就这么好?她连本王王府都没去几次,去摄政王府,就跟走亲戚那般频繁。” 若是旁的情敌,杀了便是。 可那人是第一权臣战神萧沉韫。 洛城思索了下:“陛下身子近来不太好,可能就是这几年了,苏家这块硬骨头难啃,倒戈成摄政王羽翼。但太傅独女也未婚配,儿子不比苏正二子有出息,但太傅旁支发展也不错,听说太子正在接近太傅之女。” 萧瑜阖眸颔首,太阳穴青筋微跳:“苏南枝一事慢慢来,不急娶王妃,先处理死水县一事。辛苦蓄养的乱党势力被萧沉韫连根拔起,银票一事再出错,你提头来见。” “明日清明,苏南枝必定祭祀亡母,替本王备礼送去。” “……” 敢情王爷还没放弃苏南枝,那他先前白举荐太傅之女了。 有时连洛城都分不清,王爷对苏南枝到底是想招揽,还是有情意? 第六十六章 枝枝是心尖宝贝呀~ 第二日,清晨。 灰蒙蒙的天升起微凉薄雾,细雨如丝斜斜飘下来。 未等春盛来叫,苏南枝便揣着心事醒了。 今日要去祭祀亡母,她身着素衣,用一根白色发带,将青丝半散半绾,随后推开了窗,任凉风裹着冷雨打进来。 她想,老天爷既然都让她重生了。 为何不重生到母亲在世之前? 那样,她就可以看到二十多年未见的母亲了啊…… 孩提时,娘亲总将她抱在怀中哄睡,给她梳妆,对她无底线的疼爱,但凡兄长对她说话大声了些,都会批评他们。 她八岁时,曾问娘亲为何这般疼她啊?别家都重男轻女,只疼儿子的。 娘亲将她抱起来放在膝上,一边给她戴绒花,一边刮了刮她鼻尖,温柔笑言:“因为咱家三个儿子,就你一个闺女啊,你就是我们心尖尖上的小宝贝呀~”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还会有两个弟弟,父母健在、家庭美满。 四年前,苏南枝及笄,已有八月身孕的娘亲带着她与幼弟,去老家省亲,回京时遭遇极端天气,船翻了,母亲幼弟溺水而亡,出行前太医便说,母亲怀的是男孩啊,唉…… 人生总有憾事。 这遗憾,是扎在苏南枝肉里的针。 不知何时,天光已亮。 父兄与江源已备好所有祭祀用品。 春盛安静地给苏南枝撑伞。 一行人去了城北樱羽山。 山中景色极美,不少世家先祖都埋在此处。 几十里花树随着山脉绵延起伏,其中最多的便是各色樱花树,玫粉、艳红、雪白等色点缀着葱茏青山,还有海棠、梨花、芙蓉、木槿等,正值春盛,雨打下来,花片簌簌而落。 行人或多都身着淡色,垂眸低头。 也有碰上出|殡的。 春盛细心地将地上冥钱踢开,怕自家姑娘踩到了晦气。 走到山顶苏家庄园,挨个祭奠先祖,最后才来到亡母墓前。 一见到石碑上‘爱妻楚氏’四字,一路沉默不语的苏正,便将伞倾斜过去,为墓碑遮风挡雨,任凉雨淋湿他瘦削的后背。 兄妹三人跪地磕头。 苏家百名仆从陆陆续续跪下。 苏南枝眼眶红的厉害,将冥币一张张放入焚烧的铜盆中,连素日里话痨的二哥都吸了吸泛酸的鼻尖开始摆贡品,向来理智冷静的大哥点香烛的手也在发颤。 母亲是苏家最温暖的阳光。 慈善、贤惠、温柔、治家有方,就连生气也是和风细雨。 她与幼弟意外身亡的那年,整个苏家昏天黑地,没有一丝光。 众人默哀,缄默不语地完成祭祀。 气氛隆重沉闷,直到苏家离开樱羽山后,都没有人笑过。 苏南枝心情抑郁地回了家,吃了萧沉韫给的丹药,便关在自己院子里练武,她心情不好,就越想努力变强大,强大到能护住这苏家,不再发生母亲那样的悲剧。 今日晚膳,苏南澈、苏正都没胃口吃饭,甚至没上桌,苏南枝也说乏了不吃,只有苏南辕唉声叹气地趴在饭桌上,有气无力地夹菜,兴致缺缺时,恰好碰到路过的春盛。 苏南辕诶了声:“小丫头过来,陪我吃饭。” “啊?奴婢?陪主子吃饭,于理不合。” “那我也没少看你陪枝枝吃饭啊!”苏南辕用筷子敲了敲旁边的碗,“坐下,陪我吃饭,这是命令,我给你钱。” 见四周没什么人,春盛只好坐下,陪他吃饭。 苏南辕心情不好,喝了点酒,便开始大着舌头,苦涩嘟囔:“你是不知道,母亲死的有多惨呐……” “先夫人不是落水溺亡吗?”春盛微怔。 举壶灌酒的苏南辕猛然惊醒,连忙止住话题,抽自己一巴掌:“我醉了,瞎编的,我醉了就是这个样子,连自己在瞎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往心里去,更别在枝枝面前讲这些。” 春盛懂事地哦了声。 待二人用完膳,春盛回到院子,发现天黑了,苏南枝还在练。 春盛心疼地走去为她擦汗:“姑娘,好姑娘,你已经很厉害了,咱们别练了。” 苏南枝累的手软,靠在春盛肩膀上,春盛刚要扶着她进屋时,余晔便翻墙进来,特地敲了敲墙:“县主,春盛姑娘,我能翻墙进来吗?” 春盛颇为无奈:“余将军不是已经翻进来了?” 余晔尴尬低咳一声,面色十分凝重:“县主。有个事你可能无法接受。” “什么事?”苏南枝蹙眉。 “令慈的墓,被那伙盗墓贼,盗了。” 虽然料到余晔夜里来不会有好事,但—— 苏南枝面色陡然冰冷! 盗墓、盗了母亲的墓? 余晔察言观色,谨慎开口:“苏大人年迈已入睡,你二哥冲动,若得知此事怕会提刀去把贼砍了,你大哥在忙大理寺其他案件,王爷便让我先同你讲。而且……令慈墓内疑点重重。” 疑点重重?苏南枝心提了起来。 “他在哪里?” “樱羽山清查案发现场。” 苏南枝踩着不太熟练的轻功,便翻墙出去,就看见墙下站着的萧沉韫。 “王爷?王爷您不是在樱羽山?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不来吗?”余晔微惊。 其实是怕苏南枝受不住亡母被盗墓这消息,萧沉韫才亲自赶来的。 “你的轻功不足以飞到樱羽山,本王带你去。” 萧沉韫没说别的,便揽着她飞走了。 夜色中,男人脸色稍显严肃。 苏南枝便知道墓里,或许被贼糟践的不成样子。 刚赶到时,远远便看见四个守墓人死在血泊中。 若是往常,根本没人敢盗一品大臣亡妻的墓。 可那一伙盗墓贼猖獗至极,先前就敢盗太傅亡妻的墓,又听说苏家富贵,给先夫人陪葬了无数金银财宝,天黑就窃了这里。 作案专业老练,萧沉韫赶到这里还是晚了一步。 修葺规整的墓,被斧砍刀撬,破坏的满地狼藉。 到处坑坑洼洼,棺材从正中劈成三段。 往日苏家给先夫人楚莹陪葬的各类珍宝被洗劫一空,就连亡母戴的耳环也被扯走。 娘亲生前倾城绝色,死后遗容安详,体态得体优雅,下葬时爹爹亲自给她穿戴敛尸,可是—— 盗墓贼钱迷心窍,全然不顾母亲体面,粗暴扯走她身上所有的饰品!遗容狼狈,被扔在杂草中,身上爬过蚯蚓、虫蚁。 “娘亲生前最爱干净,连棺木都是百年不烂的香木。”苏南枝双眼赤红,连忙扔掉虫蚁,看着那久别经年的熟悉面容,是疼她入骨护她长大的娘亲啊…… 拼尽全力克制,仍然掩面而泣。 萧沉韫命人重找来绝佳的棺材,围了现场,将遗体放进去。 苏南枝重新敛尸,咬唇落泪,拿来帕子擦拭亡母沾土的地方。 娘亲衣领扣到下颌骨处,进了些土,苏南枝便替她解了两颗袖子,刚要擦干净时,忽然手抖的拿不稳手帕—— 她瞳孔急剧猛扩! 掩唇惊哭出声! 第六十七章 血!全是血!谎言! 苏南枝看着亡母脖子与锁骨深刻的致命刀伤,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万分恐慌震惊:“娘亲或许不是溺水而亡,是死于刀伤!” “本王去叫洛云崖验尸。”萧沉韫连忙扶着站不住的女子,喉结上下滚动,憋出一句话,“有本王在,你安心。” 苏南枝双腿发软,若非萧沉韫扶着,早就吓得跌坐在地。 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连针扎破手指都会疼很久的母亲,死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泪流满面,不看去想。 火速赶来的洛云崖拿出一套工具,郑重严肃:“得罪了。” 随后便开始验尸。 半时辰后,洛云崖神情复杂道:“死者并非死于溺水,尸体并没有溺亡体征;锁骨一处刀伤、喉管一处剑伤、背部被斧头砍穿,三处皆是致命伤,推测是被同时围攻致死,死后抛尸水中。腹中孕有成型男婴。” “可是,父兄他们说母亲是溺水而亡的啊……” “父亲亲自敛尸,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娘亲死亡真相?” “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这其中必有隐情!” 疼她入骨的母亲死状如此惨烈。 苏南枝情绪激动,泪水夺眶而出,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为亡母继续敛尸。 用手帕细致耐心地一寸寸擦拭亡母弄脏的领口,为她抚平起皱的衣袖时,有硬物扎手,察觉袖中放了东西,苏南枝紧皱眉头,连忙看去。 只见袖中,放了支粉樱绒花桃木簪,做工虽别致精细,却不值钱,没被盗走。 她攥着那木簪陷入沉思时,萧沉韫忽然唇齿微颤,喉咙发紧,也拿出了支一模一样的桃木簪。 同样是粉色樱花做成绒花的桃木簪。 连工艺细节都如出一辙。 两只簪子是一对! 出自同一人之手! 萧沉韫浑身震颤,忽而眼底涌出难以遏制的激动,单膝跪地,用力攥住苏南枝双肩:“令慈这只簪子,是在哪里买的?认不认识另外一个戴这簪子的年轻女子?” 这木簪,像在那里见过。 苏南枝拼尽全力去回想时,脑袋炸裂一般,嗡嗡作响,疼的她眼前发黑,仿佛千万根铁针刺入脑髓! 好疼!疼的她浑身是汗,再也支撑不住,朝前一栽,痛苦倒地蜷成一团发抖。 “这是被亡母死因刺激到了。”洛云崖哎呀喊道,“快把美人抱回王府休息休息,之后再问嘛!” 萧沉韫攥紧那两支木簪,将苏南枝抱入怀中,上了马车。 后脑勺疼的仿佛被巨石碾过砸过!痛感一阵比一阵强烈,几乎让她失去意识,而脑海里却莫名闪现出一些前所未有的碎片画面: 风云诡谲的海上,黑衣人将她绑了扔进大海喂鲨鱼,娘亲和十岁的幼弟当即跳海来救她,身后有乌压压的人追杀他们—— 大刀就要砍到身上时,幼弟将她推开,她尖叫着哭喊:“娘亲,弟弟!别、别杀他们!” 紧接着汹涌的骇浪将她吞没,记忆里全是血!血将白裙染成红衣,鲜红刺目的血液浸透了整个回忆画面,似乎要从脑海中滴出来时,她猛地惊坐起,哭着喊道:“血、都是血啊,全是血!” 她脸上湿了一片,惊恐地摸了摸,才发现是泪。 头痛欲裂让她意识模糊,竟分不清刚才到底是记忆错乱,还是在做噩梦? 萧沉韫立刻端来安神止疼药,手忙脚乱地将冰糖放进去,洒了不少在地上,疾步走来坐在床边,悉心地舀了一勺,等不烫了,才送到她唇边,温声问:“苦吗?” “不苦。” 苏南枝额前冒着细密冷汗,俏脸惨白如纸,扯出一抹虚弱弧度:“王爷喂药方式,倒是比从前细心温柔了很多。” 温柔这两字还能和他萧沉韫扯上边? “本王,温柔细心?” “嗯。” 萧沉韫神色微怔,不敢与那温雅如玉的水眸对视,匆忙移开目光,缓缓致歉:“是本王失职,没能尽早抓到贼,才让令慈墓园被盗。” “这事儿绝不能怪王爷!”余晔替自家王爷打抱不平,恨恨开口: “那群盗墓贼还偷过匈奴皇室的东西,作案二十年经验丰富、又会易容,太难抓了!在京城犯了两桩惊天大案,是要捞笔大的离开京城,远走高飞逃去邻国逍遥。” 萧沉韫垂眸,覆住眼中凉寒杀意:“本王必定缉拿归案,给你一个交代。” 与她致歉,又许诺给她一个交代…… 他是摄政王,其实不必这样低头的。 苏南枝心中浮过一丝温暖,深叹口气:“王爷已经很厉害了,连匈奴皇室都抓不到的盗墓贼,您又何必自责?” 王爷已经、很厉害了…… “本王在你心中,很厉害?” “是啊。”苏南枝颔首,掀开被褥下床,抬袖擦了擦细汗,捂着仍有些心悸的胸口,眸光逐渐变沉,“事关亡母,我愿意与王爷一起查案。” 萧沉韫耳根微烫,握拳咳了声,冷静了下,点了个头:“可、可以,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家休息,明早辰时来王府寻,咳,寻本王商讨。” “王爷,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磕巴了? “无碍……” 萧沉韫灌了口凉茶,再次冷静了下,“明日本王还想问,嗯,问你一些关于绒花木簪之事。余晔,送县主回府。” 今日苏南枝受了刺激,他不想再追问。 余晔与苏南枝刚踏出书房。 身后之人,郑重地再次交代: “送县主安全,安全回府。” 待二人离开后,萧沉韫移开案牍上的白玉瓶,拿出苏南枝那日给他擦手的丝绢,放在手中摩挲,帕上绣着枝枝二字,他竟鬼使神差地读了出来:“枝、枝……” “枝枝,这二字倒是绣的不错……” 自从苏南枝随口夸了句王爷很厉害之后,萧沉韫也不知怎地,心脏蓦然一缩,便开始磕磕巴巴起来,许是近来熬夜太狠,总忙政务忙到半夜,生了点小病吧? 他细心地将叠出折痕的丝绢抚平,夹在了兵书中间后,拿出了那只绒花木簪,神色便逐渐凝重,注视了良久,沉默了半个时辰。 这才收入袖中,挑夜灯制定明日抓捕计划。 …… 深更半夜,寅时四刻。 苏南枝回府时,正厅却灯火通明,兄长二人面色凝重地踱步,而苏正疲惫沧桑地叹气。 三人衣袍都沾了草叶、湿泥,像是刚从山中回来。 不出苏南枝所料,他们应是知道了母亲墓园被盗一事,修完墓回来了。 一看见她,苏南辕便抓起放在椅子上的大氅,跑来给她披好,心焦道:“母亲墓园被盗,都是余晔将军告知大哥,我们才知道的。这么大事儿,枝枝怎么不和我说?二哥抓住那些狗|日的,非得把他们千刀万剐,妈的!” 说到最后,暴脾气瞬间压不住。 苏南辕提剑就要冲出去。 然而,苏南枝一句平静的质问,却将父兄三人彻底冰冻住: “母亲,究竟因何被杀?” “她与幼弟并非溺亡,而是被人围攻用三种兵器重伤致死。”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第六十八章 秘密,遗失的记忆 怒火三丈的苏南辕气势萎了大半,剑哐当落地。 苏正忽然剧烈咳嗽,脸色灰白:“咳咳咳、咳咳。” 黯淡月光下,苏南枝站在细雨如丝的院中,目光暗沉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缓缓推测道:“母亲、幼弟的死,与我有关,你们才瞒着我吗?” “与你毫无关系!” 苏正稍显激动,咳得肺部火辣辣的疼,平息情绪叹道:“枝枝,你不要胡思乱想,此事说来话长,唉。” 久而不语的苏南澈终于从袖中拿出一案卷宗,递给苏南枝,将当年之事轻声娓娓道来:“父亲和大哥、二哥,之所以瞒着你,是想让你永远无忧无虑,一直没有思想负担地幸福生活。” “哥哥从不希望你挑起家中重担,可枝枝到底成长了,能力挽狂澜于苏家危亡之际,又能协助摄政王剿灭乱党,还靠学识和本事成了有封地的县主。你冰雪聪明,既然问了,哥哥不打算接着瞒你。” 苏南枝展开卷宗,上面写着,四年前海盗血腥杀人案,卷宗记载: 苏家夫人楚氏携一子一女回乡省亲,归程画舫遭遇海盗残忍杀害,抛尸大海,只余独女存活,海盗二十人悉数缉拿归案处以绞刑…… 详细记述案件过程,经过再三审查,确认无任何疑点错点,末尾盖着京兆尹、大理寺官用印章。 可是! 为什么她不记得这件事? 难道她记忆有问题? 苏南枝美眸微沉:“四年前我与娘亲弟弟同遇海盗,为什么我不记得?” “你母亲与弟弟被杀后,海盗将你绑了扔进大海,险些溺死,头磕到礁石上失忆了,幸好我与父亲及时赶到,这才把你救回家了。”苏南澈仍然有些后怕,窒了一息,心有余悸道。 “娘亲与小弟被杀场面过于血腥残忍,跟着你们的三十个奴仆全被杀害,夹板上血流成河。救你回来后,你吓得精神错乱,昏迷不醒日夜噩梦,醒来后彻底忘记了那大半年发生的事。” 苏南枝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极力隐忍痛苦,额前冒着冷汗。 “我们都很庆幸你失忆了,这样能让你忘掉那些痛苦。”苏南澈心疼地深叹:“所以父亲与我,在你醒来后迅速粉饰太平,将知晓此事的奴仆全部换走,平息百姓议论,将此事封禁为秘密。” 却不想他们苦心保守四年的禁事,却被一群盗墓贼揭开。 苏南枝头疼欲裂,脚步虚浮如踩在大海上,身形摇晃,脑袋深处像有什么痛苦的东西袭击而来,似要冲破禁忌…… “都说了不能让枝枝想起这件事!该死的盗墓贼!”苏南辕赶忙扶着苏南枝坐下,“枝枝不要想了,都过去了,万事有哥哥在,没有谁可以伤害到你!” 苏南澈与苏正对视后,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面色惨白的她:“枝枝,喝点水缓一缓,春盛,扶大小姐回屋休息。” 苏南枝喝了那杯茶,如穿针引线般热水入喉润胃,稍微好了些。 只是喝了后,便困的厉害。 刚被春盛扶到床上,便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午时才醒。 起床时神清气爽,却唯独像忘了什么东西。 苏南枝揉着太阳穴,坐在梳妆镜前。 镜中人,青丝如瀑散在腰际,俏脸被黑如缎的乌发衬的欺霜赛雪,一双润过清泉般的水眸明澈透亮,渐渐的,她便皱了柳叶眉。 不对…… 不对,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昨夜母亲墓园被盗,她伤心欲绝后昏了过去,被余晔送回了苏府;到家后,喝了杯茶,便困乏地沾床就睡。 她不是嗜睡的人,不可能困成那样。 “春盛,我昨夜喝过的茶杯在哪里?” “昨夜大公子交代我把杯子洗了。”春盛将那只干净的白瓷杯递给她,“怎么啦,姑娘?” “无事,替我梳妆吧。”苏南枝黛眉紧蹙。 待到午后,她在廊下看地理志与兵书,萧沉韫便翻墙进来了。 一见到她,萧沉韫颦起的剑眉便舒展了几分:“本王还以为你出事了,在王府等了你一上午。” “等我?王爷为何等我?”苏南枝掐算日子,“您让我看的三本武书还没背完,上午不教武功吧?” “你全然将抓盗墓贼忘得一干二净?”萧沉韫蹙眉,目光黯下去:“你可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夜墓园被盗,我去给母亲重修墓园,哭昏了过去,接着余将军送我回家。”苏南枝对上萧沉韫如断崖般深邃的墨瞳,皱眉反问,“那王爷说说昨夜还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洛云崖验了尸,你还在墓中找到了这木簪。”萧沉韫拿出那支粉樱绒花桃木簪,沉吟了下,“以及令慈死因……” “我记忆错乱了。我一点都不记得这些事了!”苏南枝霍然站起身,使劲拍着脑袋,颇多疑虑,踌躇道,“我记忆不可能这么差,我是病了?劳烦王爷能不能叫洛神医帮我看看?” “本王叫洛云崖给你诊治——”二人异口同声。 “走。”萧沉韫拉着她去了王府。 洛云崖简单问了两句,便嗤了声:“这世间能让人选择性失忆的,只有秘药忘忧散。大美人没病,但显然被人下了药。” “可有解药?” “这忘忧散是我娘研制的,她每年就卖十几颗,看来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这便是解药。”洛云崖从瓶瓶罐罐中找出一颗药给她,“幸好大美人遇到了我,才能找回记忆,我真是太强了!!” 苏南枝吃下解药,昨夜记忆重现脑海。 忽然面色沉凝,冥思苦想。 为何父兄要给在茶里放失忆药? 或许,一是为了让她忘记母亲死亡真相,后半生无忧生活;二是,想极力掩盖什么秘密。 此时—— “等等!”嬉皮笑脸的洛云崖忽然面色凝重,抓过她的手把脉:“你头部曾受过剧烈撞击?引起过失忆?” “父亲说,我落入大海头撞到礁石上,醒来后失忆了。” “你脑内确实有一小块淤血压迫筋脉,造成失忆。”洛云崖闭眼把完脉,摸穴,“但你,已经连续吃了四年多的忘忧散,来加强这段失忆了。” “什、什么?!” “这淤血并不危害身体,待筋脉自行吸收便能恢复记忆。但有人怕你记起来,还给你下了忘忧散。忘忧散药效是三年,药效过去,记忆也会逐渐恢复。可如果每年定量服用忘忧散,吃满五年,便会永久彻底失去那段记忆。” 苏南枝脸色忽变,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她前世被养的不谙世事,竟对此毫无知觉。 兄长与父亲如此煞费苦心,让她忘掉那段记忆。 当年被追杀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母亲的死究竟隐藏了什么惊天大秘? 第六十九章 搂住他问吃醋了吗 “那我还能恢复这段记忆吗?” “能,但是特别难。” 洛云崖紧锁眉头,拍桌兴奋起来:“终于又让我碰上医术难题了!首先你要吃药散淤血。你服用四年多的忘忧散,常年累积的药效,绝非几日能解,究竟多久能恢复记忆,我也说不好。” 苏南枝点头,松了口气。 只要能恢复记忆就行。 父兄万般保护她,不让她卷入当年之事,可她也必定会查出真相! 如今苏家祥和温馨,她更要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安乐,排除一切危机隐患! 等抓到了盗墓贼,她就回江南嵩阳老家查清此事。 苏南枝深吸口气,将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统统压下去,主动转移话题,佯装轻松道:“王爷,您制定的抓捕计划,与人物画像呢?” “这里……” 萧沉韫将她眉眼间的不安尽收眼底,那一句本王可以帮你,被咽了回去。 二人短暂相逢,他能帮她一时,不能帮她一世。 总有些困难需要她独自解决,他们总会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苏南枝会嫁人成家,而他也要寻他的栀栀。 “盗墓贼好色成性,除盗墓外还曾奸|辱女子,今夜他们去青楼寻欢,您派了女子做卧底?”话说一半,苏南枝发现萧沉韫在看着自己发怔,目光温和复杂,墨瞳幽深如无垠夜空。 她轻唤了声:“王爷?” “嗯,安排了女杀手伪装歌姬。”萧沉韫视线局促移开。 “不若我去?”苏南枝真想亲手逮贼,泄盗墓之愤。 “这不失为好主意!”余晔忽然拍手插话,“那盗墓贼头领王虎见过无数美女,口味刁钻至极,咱们那些女杀手,王虎不一定看上,但县主绝色,必定会上钩。” 萧沉韫沉默了下。 苏南枝点头:“我能行。” “摔杯为行动信号。”萧沉韫嘱咐:“抓人不重要,保护好自己。” “带县主去乔装打扮。”余晔招手。 …… 几个女杀手将苏南枝带去青楼后台。 约莫半时辰后,夜幕降临。 王虎还有半刻才到,她必须提前入场伪装成真正的歌姬。 苏南枝穿着朱红石榴裙,轻薄飘逸的红纱衬的雪肤莹润嫩白,黑亮柔顺的青丝半绾,额前垂了几绺碎发,给倾城之姿再添无数动人风情,媚眼如钩,细柳腰、夺魂刀,缓步走进楼中时—— 全场黯然失色,众人朝她看来。 天下第一美人,绝非浪得虚名。 易容后的萧沉韫在回廊下慢摇酒樽,目光越过人海看她。 有几个喝醉的嫖客拿着钱袋子围堵上来:“小娘子新来的吧?陪爷喝酒,给你十两黄金!” “我给她二十两黄金!” 其他男人咬牙竞价,步步逼近,苏南枝淡笑演戏。 “滚滚滚,老、老子出三十两!” “小爷四十两!” “黄金百两。”一人挤过来,将银票塞给苏南枝。 全场唏嘘一声!哑口无言! 萧沉韫将苏南枝圈进怀中,推开人群,将她按到墙上,凑到她耳边温声私语,滚热的呼吸烫红了女人脸颊:“我陪你逢场作戏。” “嗯?” 苏南枝愣了下,反应过来,立刻与他打情骂俏,娇嗔道:“方、方才奴家与其他公子厮混,哥哥莫不是吃醋了吧?” “确实吃醋了。”萧沉韫眼底晦涩,突然将她抱入怀中。 他演的倒是逼真入戏。 苏南枝被他抱得很紧,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几分,鼻尖全是萧沉韫那股成年男人浓烈的侵略气息,还夹杂着丝丝入扣的松柏淡香,她心中窜过一阵酥麻电流,娇音软糯:“哥哥,松开一些,我喘不过气。” “没怎么抱过女子。对对不住。” 萧沉韫刚松手,苏南枝敏锐地瞥见王虎等人进青楼了,当即转个圈,巧笑倩兮地挥舞香袖,挑起摄政王的下巴,使了眼色,撒着娇道:“哥哥给这么多钱儿,想让奴家陪你多久啊?” “当然是,一辈子了。” 暗香袭来,撩人勾魂。他会意,同样发现王虎进门,再次嘶哑戏言。 下刻,一道豪气大方的喊话响起:“他出多少钱,老子就出双倍!小美人,你来陪老子。” 果不其然。 王虎进门就看上了她,拍手盛赞:“先前怎么没发现这儿还有此等绝色?” 一沓银票扔在地上,杀手乔装的老鸨急忙去捡,另一沓银票挑起苏南枝下巴,邪笑勾唇。 苏南枝装作见钱眼开,连忙离开萧沉韫,去了王虎身边,吴侬软语,娇滴滴地夸:“还是这位公子豪爽!奴家就从来没见过那么钱,您是想听曲儿还是赏舞?” 她陪王虎上了二楼雅间。 十个歌舞姬抱着琵琶进屋。 不会儿传出丝竹乐声。 青楼内,接连来了许多嫖客,互相装作不认识,实则全是盗墓贼组团来寻欢。 青楼周边的暗处,值守着王虎上百个保镖。 若要将盗墓贼全部抓捕,并非易事,王虎狡猾多端,贪图美色却不去教坊司,偏偏选了这青楼,是因为此处地理位置四通八达,若事发,东西南北都可逃。 雅间内,王虎挑了苏南枝,却待她十分规矩。 角落里坐着王虎另外一个保镖,喜怒不显,面色沉沉,那双眼老谋深算,目光极具冲击力,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盯着苏南枝那光滑雪白的脚踝,像是打量精美器物,缓缓搓了下手。 王虎便去抱来另一歌姬,将苏南枝推过去:“你去伺候他,把他服侍好,老子有重赏!” 豪掷巨款带走苏南枝,却把她让给这保镖? 苏南枝举止皆是风情,笑着给保镖斟酒,而那保镖面上逐渐现出垂涎之色,心情大好地下令:“把鞋脱了。” 她微怔。 王虎不耐烦大吼:“让你脱了啊!傻站着干嘛?” 走廊处,假意喝酒路过的萧沉韫,眸光淬冰般冷。 脱了?脱什么?脱衣服? 酒樽被他捏碎成四分五裂。 屋内。 赤脚倒是没什么,苏南枝将鞋褪去。 那男人眼露惊艳,神色怪异且偏执,有些变态地鼓掌:“美、太美了。我看那脚踝雪白纤细,便料到这双玉足极美,果真莹白如羊奶,像精美瓷器,砍下来,带回去摆在台上观赏。” 他随口吩咐,王虎便点头哈腰,连忙道:“是。” 苏南枝美眸微闪,发现异样。 王虎分明是主子,却对保镖点头哈腰? 王爷给的画像无误,那只有一种可能—— 这王虎是易容的假的,而角落命令她脱鞋的男人,才是真王虎,只不过谨慎地易容成保镖来寻欢作乐。 门外余晔摔了杯,示意苏南枝万事俱备,可以行动。 苏南枝却若有所思。 假使开始行动,王爷的人必定主抓王虎,但这王虎是假的,而易容成保镖的真王虎却能轻易蒙混逃脱,好一个金蝉脱壳! 她笑里藏刀,故意走近真王虎,柔声问:“不少人都说奴家这双脚好看,公子可想摸一下?” 真王虎双眼痴迷贪恋,当即走来蹲下,就在手即将碰到那双绝美玉足时—— “哐当!”苏南枝砸碎酒杯! 啪地碎片飞溅! 她抽出软剑,快狠准地横在真王虎脖前! 她怎么可能让这龌龊罪犯,碰到自己? 便衣士兵破门而入,萧沉韫赶来,狠狠将真王虎踹翻在地,踩着他的脸,冷沉道:“你可有事?他可轻薄了你?” 第七十章 与君初识又别离 许是被萧沉韫这骇然杀气惊住了,苏南枝怔怔地摇头:“没有……” “本王带你离开这里。” 萧沉韫拉着她走出青楼,穿过绽放烟火的长街,行至晚风徐徐的江边,停在柳絮纷飞的树荫下,四周月光空澈如水。 “王爷何时看出了那保镖才是真王虎?” 萧沉韫嗓音清越平缓:“他进门便发现了。” “王爷慧眼如炬,臣女佩服。”苏南枝由衷敬仰。 那双美眸如此清透真诚。 萧沉韫后退半步,隐进光线微弱的树影,攥紧袖中木簪,刚要拿出来,又藏了进去,看着波光粼粼不断泛起涟漪的江面,沉吟开口:“坐会儿吧。” 苏南枝看不清他的神色。 桥上行人如织,江面游人秉烛泛舟。 江风微凉,苏南枝拢了拢他给自己披上的外袍。 “盗墓贼已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萧沉韫语气轻缓。 “去江南嵩阳,查娘亲被杀的隐情。”佳人嗓音温雅荏弱,稍不注意听,便会被江水声盖住。 萧沉韫吹着江风,认真地听她讲话:“嵩阳离京上千里,去了多久回?” “一年半载?总之查清再回吧。” “本王记得,你二十了?” “是呀,今年中秋满二十。” “与你同岁的早就嫁人了,本王答应过给你介绍良婿,你就没……没看上哪个世家公子?” “王爷三番五次提我嫁人,怎么不先操心自个?摄政王王妃呢?”苏南枝掩唇笑他:“与你同岁的都生三胎了。” “咳。”萧沉韫攥了下拳,又松开。 二人认识了大半年,也曾同生共死,萧沉韫帮苏家平反,于她有恩,苏南枝也救了萧沉韫,协助他破案,是盟友,也是彼此的路人。 事情处理完了,他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 囿于后宅的管家嫡女和日理万机的朝堂权臣之首,将不再有交集。 彼此不语良久,苏南枝随意找话:“日后您娶王妃,要记得喊我吃酒席。” 前世萧沉韫寻了画中人几十年,终生未娶,她很想看到他得偿所愿。 如此深情的人,不该孤独终老。 娶王妃…… 萧沉韫终于顺势拿出那支簪子,神色复杂:“令慈那根簪子,是哪里买的?” 苏南枝绞尽脑汁回想,摇头:“我没见过娘亲戴这发簪,之前问父兄,他们也说没见过,许是娘亲临死前在嵩阳买的,放在袖中还没来得及戴。” “王爷为何问这?” “因为,这是本王心上人失踪前最爱戴的簪子。” 苏南枝微怔,脑子嗡地一声,猛然想起画中人背影,发髻确实绾了根簪子。 因为时间久远,她都快记不清细节了,经萧沉韫说起,她才知道为何看见这簪子眼熟了—— 画中背影女子戴的木簪,与亡母袖中那根簪子,一模一样! “王爷是想找到卖簪子的人,通过线索,找到她?”苏南枝皱眉,“这都是四年前卖的簪子,用料廉价,必定是摊贩售卖,但大街小巷摊贩成千上万,流动性那么强,不好找。” “本王这四年寻过市面上所有簪子,再也没有找到同样的。” 苏南枝细若蚊叮,试探问道:“当年……当年王爷与她,是怎么走散的?” 她一问,萧沉韫又想起从前,浑身如被雷击般,喉咙发紧,额前陆陆续续起了冷汗,几乎窒息,面色瞬间苍白: “本王当年重伤失明与她共困荒岛,被敌军追杀落水,她被旋涡冲走,消失在水中,此后本王不敢下河,如今仍然恐惧入水。” 原来如此。 竟是因为萧沉韫当年失明,没看过女子模样,才会画一副背影图挂密室。 当真可叹呐,找了几十年连人家姑娘样子都不知道,却痴情半生。 苏南枝心中泛起涟漪,看着男人叹息。 江边路过的画舫放着爆竹,绚烂烟火窜上天时,点亮半边夜空,将男人俊脸上的落寞遗恨映照的很清晰。 只一瞬,萧沉韫又恢复平静冷淡:“本王该回王府了。” 烟火流光在他墨瞳里,一点点消失。 “此去嵩阳,山高水远。” “……日后珍重,别再孤身涉险。” 苏南枝慌忙站起,笑意淡了些,美眸弯起来,目光攒了点暖意,折了条依依杨柳,送与他:“那我也祝王爷——” “所盼皆可期,所愿皆所得。” “心上人归来,白头到老。” 萧沉韫接过杨柳。 苏南枝微施一礼,浅笑着转身离开,打直纤瘦的腰背,在灯火阑珊处走远、直至消失,入了喧闹深巷,她终究是停了脚,躲在拐角处,目送那一抹黑袍。 折柳,代表离别。 萧沉韫剑眉深皱,攥着那柳枝,喉结滚了几番,终究下令:“回府!” 余晔立刻跟上。 回了王府,他又将那根杨柳养在白玉瓶中,突然没缘由地问:“断柳插土里,能活吧?” 余晔不解挠头:“能的。” 萧沉韫抬脚,忙将柳条栽进书房的花坛中。 …… 第二日。 春雨连绵,淅淅沥沥下着。 搁置了几月的封地,总算有了动静。 年前后政务繁多,户部谨慎斟酌,拟了几十个封地呈给萧睦抉择,都说陛下会给南枝县主一处富饶之地,毕竟她功劳实打实能载入史册。 开朝以来,没有几个县郡主被赏封地,萧睦格外重视,特令重臣亲自宣旨。 苏府上下的人都在正厅候着了。 门外传来车轮停靠声,苏正便笑着拍案,赶忙站起身:“来了。” 众人全部跪下。 那双刺金仙鹤官靴踏进来,苏南枝还以为是萧沉韫来宣旨,毕竟他正是重臣之首,却不想,头顶传来另一道陌生的男声。 “合该是摄政王皇叔来,但他今晨微服出巡了,便由本王代为宣旨。”语气爽朗、漫不经心,却又不失威严,萧仁明正了正官帽,扫视四周。 “老臣参见七王殿下。”苏正率先行礼。 原来他便是,在争储中与太子、九王形成鼎立之势的七王萧仁明。 苏南枝跟着叩拜。 “县主与苏家请听旨。” 萧仁明|慧眼如炬,笑着看向苏南枝,展开圣旨:“苏家嫡长女苏南枝,蕙心兰质、德才兼备、钟灵毓秀,于肃清乱党一案中屡建奇功,巾帼不让须眉,当得起世间女子表率,特封县主,赏死水县为封地食邑,钦此——” “臣女叩谢陛下皇恩浩荡。” 苏南枝恭敬磕头,接过绣着龙图腾的明黄圣旨。 父兄三人面色却微微变化。 怎么会是死水县?! 第七十一章 封地死县变活县 苏正将萧仁明请进正厅品茶。 “茶就不喝了,皇叔微服私巡走得急,本王还需处理他留下的政务。” 萧仁明礼貌婉拒,将他们神色尽收眼底,富有深意道,“南枝县主,可别小瞧了这死水县。” 死水县可是声名远扬的瘟疫县,与老家离得很近。 苏南枝温茶淡笑,点水不漏地接话:“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臣女能被赐封地,已万分感激,又怎敢小瞧。” “都说你与智贤皇后相似,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萧仁明眉眼清朗如晨曦,举止皆是君子之姿,笑意颇深:“智贤皇后曾说,能将死水县变成大庆南部最富庶之地,父皇见了你又想起此事,才将死水县赏为封地。” 苏南枝笑而不语。 萧仁明满含期许地打量她,朗声轻笑,出言提点:“父皇给你出的这道难题,天下人都想看你怎么解。但愿你能如先皇后所说,将死水县变成南部最富庶之地,届时,苏大小姐的前程可不只是县主。” 那和煦的目光洞察力极强,初见就将她看的透彻,竟说出如此犀利的话。 “臣女不配与智贤皇后相提并论。冥冥之中无意与先皇后相似,那必当好好治理死水县,不丢智贤皇后的脸、不辜负陛下隆恩。” “县主当真是八面玲珑、舌灿莲花!哈哈哈。” 萧仁明负手而立,大步流星离去。 男人如盛夏森林的清风,直爽舒朗,像皇室的一股清流。 身后。 苏南澈在廊下踱步,蹙眉思索:“死水县隶属江南蜀州嵩阳城。位置偏僻闭塞,三面环山,地处黄河长江交汇处,每逢涨潮县城必定遭殃,又脏又穷,混乱不堪,常年不被官府重视,因此盘踞了诸多山匪,不好治理。” “不仅如此。”苏正掐着眉心,补充道,“四年前那场百年难遇的洪灾,县城五万人溺死。大水之后必有大疫,官府灾后疏漏、未及时清理,导致县内瘟疫不断,陆续感染瘟疫病死者数以万计。” “一爆发瘟疫,知府会立刻封锁死水县,阻断人群流动,致使农商落后,百姓穷苦,路边常有饿殍。”苏南澈不太乐观地摇头,“虽是封地食邑,但死水县一年税收千两白银都够呛,还不如咱家生意半月利润。” “麻雀再小也是肉!封地税收一半上交朝廷,一半给被册封者。” 苏南辕盲目自信,强作安慰:“想开点!千两税收朝廷五百两、枝枝五百两,每年能多买些金簪翡翠也不错。咱家又不缺那五百两,重点不是食邑,而是咱们宝贝枝枝,是个有实权有封地的县主!我这就去放鞭炮庆祝一下,要让隔壁三条街都听到!让别家姑娘都羡慕我家枝枝,嘿嘿!” 说罢,他便带人去找爆竹。 苏南枝坐下喝着雀舌茶,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听明王那一番话,陛下是故意给我出难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哥、父亲不必担心,我过几日便启程去死水县看看。” 她正好顺水推舟,正大光明地回嵩阳查亡母死因。 “若有难度,随时写信给家里,大哥帮你解决。”苏南澈目光宠溺,“我是文状元大理寺卿,你二哥是武状元护军参领,父亲掌兵十万的一品兵部尚书,必定能协助你管好这死水县,把它变成活县。” “对!”苏南辕一边在门口点鞭炮,一边大声附和,“我们就是枝枝永远的后盾!” 苏正亦是慈爱点头。 有父兄在,再难的题,也会帮她解决。 府门口响起噼里啪啦的喜庆鞭炮声,大红爆竹四溅,在地上铺满一层又一层红纸,苏南辕做派一向夸张豪放,看到同僚好哥们就炫耀他家宝贝妹妹有封地了。 恰逢撞见路过街口的宋佳月。 苏南辕记得她没少找枝枝麻烦,便挡在前头,呀地一声:“这不是郡主吗?对不住啊,今儿我小妹被赐封地,我高兴地晕了头,不小心挡了你的路呢。” 凭什么苏南枝都有封地?她不服! 宋佳月脸色非常难看,知他故意来炫耀,带着丫鬟就要离开—— 苏南辕又满脸疑惑,认真地问:“诶,郡主肯定是有封地的吧?” 不,她没有。 宋佳月心生愤懑,手攥成拳,刚要骂人—— 苏南辕拍了脑袋,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真差!我想起来了,郡主没有封地的啊!这也太尴尬了,您一高高在上的郡主怎么能没有封地呢?” “滚开!”宋佳月狠狠瞪着他,欲发作时,苏南辕得意地勾唇,转身回苏府。 宋佳月再生气,也不会追着他回家吧? 哈哈哈。 苏南辕大摇大摆跨进门,身后宋佳月脸都快气变形了。 就在苏家其乐融融时,江源见了鬼似的,急急走来:“大小姐、老爷,门口跪了个人。” “谁?” “是表小姐。” 苏晓筱?不是跳崖了吗? 迟迟未找到苏晓筱的尸体,苏家刚打算立衣冠冢,她却死里逃生回来了。 廊下慌慌张张跑过几个丫鬟,惊吓地喊了两声:“鬼、鬼鬼啊!” 一个粗布麻衣、面容尽毁的女子,小腹微凸,狼狈地走进院中,扑通跪倒在地,狠狠磕了几个头,直至额前磕出血迹才停。 若不细看,没人能认出她是苏晓筱。 她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大小伤疤,很是无地自容,胆怯、畏惧、毫无尊严,羞愧地梗着脖子,没开口便泪流满面,又生生将哭腔咽了回去,不敢直视苏家任何人。 现场出奇地死静。 “你怎地又回苏家了?”苏南枝温声寒笑:“不是要嫁出去,与我们一刀两断吗?不是做着九王妃的梦,要将苏家踩在脚下吗?” “我。”苏晓筱鼓起勇气,又重重磕了一个头,磕的眼冒金星,头前血流不止,嗓音嘶哑饱含酸楚,“我错了……” “我对不起苏家、对不起伯父的谆谆教导,对不起阿姐给的机会。”苏晓筱跪到苏南枝脚边,眼里包满泪水,一声声道歉,不停磕头苦苦求饶,“长姐我错了!我求你原谅我,就算你拿戒尺打死我,我也心甘情愿!” 她狠狠自扇巴掌,耳光洪亮迅猛,扇的嘴角冒血,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卑微如蝼蚁般求她:“阿姐,我想回苏家,我想回家。” “你既把苏家当成勾搭权贵的台阶,又把苏家当成失败时的退路,却唯独没把苏家当成家,何谈回家?”苏南枝柳叶眉轻皱,冷冷睥睨着她,目光清醒锐利:“江源,把这位擅闯苏府的路人,撵出去。” 第七十二章 高冷清醒女阎王 一番话骂的苏晓筱醍醐灌顶,苏晓筱万箭攒心般,痛苦道,“那日我滚落山崖,脸被乱石划的面无全非,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被圣医谷的医者所救,这些日子我都在反思,我真的知道错了!” 江源走来,抱拳道:“得罪了,您是自己走?还是?” 苏晓筱整个人仿佛冻在冰湖里,苦笑了下,也不再纠缠辩解,如行尸走肉般,主动跟着江源走出苏府,在人群往来的街头,对着苏府的牌匾无声跪下。 她真的知错了。 苏府不要她,她举目无亲,又该怎么存活?她再也不敢做九王妃梦了! 萧瑜是要杀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她。 遭此大难,死里逃生,苏晓筱想起雨夜里表姐对她的痛斥,忽然找准了定位,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曾经苏家给了她多少庇佑? 若无苏家,她什么都不是! “鳄鱼的眼泪罢了。”苏南枝嗓音凉如夜雨。 苏正与苏南澈亦是沉默不语。 他们给过苏晓筱太多机会了,早就失望透底,很难相信她是真心悔改。 苏晓筱从白天跪到深夜,下起瓢泼大雨也不走,硬生生淋了一夜寒雨,第二日出大太阳,初夏的天气又晒又热,她不吃不喝像尊石雕似的,巍然不动。 连着跪了三天,奄奄一息的苏晓筱,就快要跪死在门前。 有信使送来信,苏正看了后,急急召见三兄妹。 “嵩阳来家信,你们外祖母突发急病,怕是不行了,可能就这十天。” 苏正拧着眉心,愁绪万千,“为父要忙南部水患,陛下不准我告假,你们三个谁代我去探望?” 苏家皆是忠孝之人。 可……自古忠孝两难全。 苏南澈攥紧茶杯,沉沉叹口气:“儿子手里积着几桩命案,正是关键时期,若离开京城,对死者家属不公平,只怕凶手会逃之夭夭。” 二人齐齐看向苏南辕。 苏南辕脸皱的跟苦瓜似的,愁云惨淡:“一来,我这月轮值巡视,二来,另个参领已经告假,京城不可无人值守,我若擅离职守,脑袋得搬家——” “什么脑袋搬不搬家,呸,二哥你这嘴净说晦气的。”苏南枝提壶给父兄斟茶,“我先去探望外祖母,再去死水县。” 苏正沉吟了下,点头:“你有管家印章,此去嵩阳的吃穿用度,尽管从账房取,不要苦了自己,该花就花。咱家离嵩阳上千里,两年都没回去探望过,对外祖母阔绰大方些,若楚家钱不够就尽力帮衬,毕竟是我岳母。” 苏南枝颔首:“女儿晓得。” “京城到嵩阳最快也需七天,那枝枝岂不是明日就要启程?” “春盛去收拾行礼,捡紧要的带上即可,其余的去那边再买,今夜启程吧。”苏南枝思忖道,“我背过江南地理,大哥给我份最新的水路图即可。外祖母最疼爱娘亲,若她在世,必定刻不容缓地去看外祖母。” 我与大哥去送你。”苏南辕担忧不舍,连唉了好几声,摸摸苏南枝的头,“二哥会给沿路的同僚官员打招呼,万事小心。” 站在檐下的苏南澈温润雅俊,从墨绿袖袍中拿出一块备用官员令牌,递给她:“大哥不能亲自陪你去,你又从未独自出过院门,我实在不放心,遇上难处,拿着令牌去找衙门,这几条水路的知府,我或多或少认识。” “干嘛呀?回去省亲又不危险。”苏南枝心中温暖又感动,眼圈微微泛红,“大哥二哥真像爱操心的唠叨嬷嬷!” 省亲…… 幼弟与娘亲就是回嵩阳省亲而死的。 父子三人内心一紧。 苏南辕逐渐不安,脸色也不自觉白了几分,念叨着:“我晚上去静安寺给你烧柱香。” 他从不信神佛,却甘愿为小妹祈祷平安。 “大哥、二哥、爹爹,我也回屋收拾一下啦。”苏南枝笑容和煦,杏眸里攒了整个春日的暖意,再不回屋,只怕要掉金豆子了。 待到黄昏时,春盛收拾好行囊。 长街细雨朦胧,寒雾灰白。 奴仆陆陆续续走出去送她。 苏晓筱唇舌干涸,暴瘦的面如枯槁,从前那么自私蠢恶的人,还真豁出命般跪了三天三夜,她虚弱颤抖地朝苏南枝磕了一个头,断续不清地求:“阿姐,求你原谅我……只有你点头,我才能回苏家……” 许是因那声濒死般沙哑微弱的阿姐,又许是因她微隆的小腹,想起了父亲亡弟,苏南枝停脚,睨着昔日光鲜亮丽、离开苏家后卑贱如泥的苏晓筱。 苏晓筱眸眼自卑躲闪,急急低头,不敢与纤尘不染、恍如神女的苏南枝对视。 她如今可是有封地的实权县主,而自己则是任人碾压的蝼蚁。 同出苏家,怎么就拉开了那么大的距离呢? 苏晓筱悲戚绝望,这几日哭干了泪,眼眶火辣辣的痛。 她匍匐在苏南枝脚边,诚心悔改:“阿姐,我真的知错……” “你以前有多恶毒,如今代价就有多惨痛。” 苏南枝用油纸伞挑起她的下颚,高冷、理智、平静,空灵的音线冰冷如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信任经不起摧毁。” 如审判官那样,清醒狠决的话,将苏晓筱打入地狱囚牢。 她又哭了,抓起头簪便要刺喉、自杀—— 苏南枝用油纸伞打偏了簪子,面无表情道:“自个妥善处理好腹中孩子,不要再被萧瑜抓到把柄,远离他。” “我听阿姐的!”苏晓筱嚎啕大哭,浑身发抖,“他要杀我啊,我怎敢再靠近他……阿姐我害怕,他要杀我……” 苏南枝清冷面容,在薄暮中绝美昳丽,淡淡道:“真想悔改,便跟着苏家出海货轮做杂活吃几年苦,躲躲风波,等你彻底改了骄纵善妒、敏感自私、斤斤计较的性子,重来苏府认错,再谈原谅和回家。” “能让你们原谅我,我做什么都愿意!”苏晓筱激动磕头。 “是么?” 苏南枝撑起海棠伞,踩过青石板离去:“既如此,那便给你几年时间,让苏家,看到你的悔改,但若死性不改……” “我必定会改!” 苏晓筱咬牙,狠狠磕头,看向那抹纤瘦背影,分明腰肢荏弱不堪一折,偏生如地狱女阎王,字句珠玑,比男人还寒厉果决几分,若她能学到表姐三分心性,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苏南辕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刚出门,便看见苏晓筱对着枝枝背影又磕又拜,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跟个教徒似的满脸虔诚。 “枝枝,等等我!” 苏南辕绕开她,将大小包袱塞进车内,有猪脯肉、桂花糕、时令水果、胭脂水粉、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等…… 他这才淋着雨坐进车内,抬袖擦头:“要不是时间紧迫,二哥少说给你备五车吃喝玩乐的东西,免得你长途跋涉无聊。” 第七十三章 杀!冰剑被她攥热 “我去探亲,又不是游山玩水。”苏南枝笑着嗔道。 大哥父亲也上了车。 一路上聊了好多话,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 苏南辕巴不得时间停止,再慢一些,好拉长这段到码头的路程,让他婆婆妈妈地再多交代两句。 下车后。 苏正丧着脸,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站在码头上挥手:“女儿,好好的。” 苏南辕嘴角叼根稻草,转来转去,恨不得上船跟着走,叹气大喊:“枝枝,一路平安啊!” 细浪翻卷的江面,苏家画舫逐渐驶远,苏南枝嗯了声:“回去吧二哥!” 苏南澈只字不语,袖中手攥紧成拳,直到那船彻底看不见时,才拉着苏南辕回家。 船上。 苏南枝站在甲板许久,抹了抹发酸的眼眶。 分明去几月就回,但离家还是很不舍。 这天雨势渐大,如倒豆子般连下了五日。 天空布满乌云,如鱼鳞般密密麻麻的排列,低的快压在了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滚滚惊雷乍响,闪电杀破厚云层,将灰色天空撕成好几半。 天气,不妙。 苏南枝走进画舫雅间,推窗撩开纱帘,看着波浪壮阔的江面蹙眉道: “马上要从运河驶入淮海,让船夫与护卫日夜轮值,打起十二分精神,船沿挂上刀网,不要聚集使用明火。” “是。”春盛立刻去办。 海上也无事可做,苏南枝练剑看书,命人搬来古筝,坐在窗前,看着诡谲云涌的海面,素手轻抚琴弦。 奏出夜雨般嘈嘈切切的乐声,曲调如翻山越岭的猎猎清风、又如骇浪般急转直下,忽然,噌地一声!琴弦断裂,她双手心烦地压住古筝:“再将船开快点,此处人烟稀少、又是雨夜天,几十公里都没碰见官府巡逻船,极易出现海盗。” “姑娘!咱们右前方有艘客货船在求救。” 春盛赶紧为她披上大氅,苏南枝秀眉紧皱,走向船头。 只见百米之外的大船,载满纺织绣品,船帆写着醒目的“楚”字。 此处刚入蜀州地界,还有三天才到嵩阳,这楚,不知道是不是外祖母楚家的船,听闻姨母便是做蜀绣生意的。 甲板上的人手忙脚乱地抬着大肚子孕妇,下腹洇出血迹,像是快生了。 一脸上带刀疤的男子朝这边大喊:“喂你们听得见吗?这儿有人要生了,情况紧急,船上可有医师帮帮忙?借点药物绷带!” “姑娘,咱们要去帮忙吗?”春盛思索道,“那孕妇昏迷不醒,只怕要一尸两命。” “问他们,可是江南嵩阳楚家的船?”苏南枝美眸冷静。 很快那边扯着嗓子,在风雨里大喊:“对对对!嵩阳楚家锦绣坊,大善人,帮帮忙,这孕妇不行了!” “好!我帮!你们且先等等,我去拿药!”苏南枝大喊答话,立刻按住春盛找药箱的手,疾步走进船舱,脸色骤变,冷冷道:“不要管!船长开到最快,赶紧走!” “那孕妇是假的,下腹血迹醒目刺眼,是用颜料涂上去的,被雨水淋了也未减淡半分。”苏南枝喉咙变紧,“夜雨天附近没有官府巡逻,恰逢孕妇生产求救,本就可疑,那刀疤男子扶孕妇的手势,粗暴直接,不像心善之人。应是海盗劫了楚家货船,又来劫我们。” “姑娘明智!”春盛胆战心惊。 画舫即刻迅速驶离。 那楚家船甲板上的刀疤男,满怀邪笑,还等她们停船过来救人呢。 但凡她停船,潜藏在海中的海盗就便能顷刻爬上船,直接挟持苏南枝抢劫,却不想—— 那画舫逐渐开远! 刀疤男当即一拳砸在船沿上,骂道:“妈|的,这娘们早就看穿伎俩了!让弟兄们从四面八方围截,射火箭投石!” 那伪装孕妇的女子干脆扯掉上衣内的海绵,拔剑出鞘:“抢钱别杀人,别犯命案,会被通缉的。” 无数点燃的火箭集中射向船舱! 万般小心翼翼,还是遇上海盗。 苏南枝紧闭双眼,蹙眉后再次睁开,拔出缠在腰间的沧月剑,将春盛护在身后,如主心骨般大声号令:“全都拿好防身家伙,菜刀、棍棒有什么拿什么;年过五旬的家丁嬷嬷躲起来、丫鬟女工站在我身后。” 护卫们将苏南枝团团围住。 漆黑海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异动,不少海盗扔上倒钩,爬了上来! 无数火箭将船身射出窟窿,海水漏进去,船沉了几分,连行驶也变慢了,画舫内到处起火,一片狼藉。 大家都怕,却在苏南枝的号令下,没有一个人乱,没人嘶吼逃命扔下主子。 越是面临危机,越要拧成一股绳。 很快,越来越多的海盗杀来。 护卫伤的伤,局面逐渐处于劣势,苏南枝攥着沧月剑的剑柄,忽然想起萧沉韫从前教她习武的一招一式。 手中冰凉的沧月剑,被她一点点攥热。 细数来,重生到现在,还没真正杀过人、手上沾过血。 可今夜,她不杀人,别人就要杀她、杀春盛。 苏南枝美眸一点点染上杀意,俏脸沉下来,竟比从前还临危不惧。 与萧沉韫待了大半年,她也学了摄政王的六分肃杀,气场强大凛冽,抽刀那刻,杀气外泄。 哐当一声,与海盗长刀相撞,耳朵嘶鸣,能劈山开石的沧月剑直接斩断大刀! 她眼中现出意外惊喜。 用它对敌,才真正意识到,萧沉韫究竟送了她一柄多厉害的绝世宝剑啊…… 要是萧沉韫在就好了。 她怎么有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萧沉韫不会来的。 苏南枝奋力御敌时,手腕被刀撞得酸痛,脑中闪过人体经脉图,挑了好几个海盗的手脚筋。 刀疤男见她逐渐吃力,纵身一跃擒住春盛,高声大喝:“别打了!喂喂喂,大美女,看看老子抓了谁?” “放开她!” “你把剑放了,我就放了这小婢子。”刀疤男勾唇得意笑笑,将剑横在春盛脖子上,“这画舫修一下还能值不少钱,将船上值钱的宝贝都运回去!这票简直是大丰收!另外把她给老子绑回去做妾。” 他中指,指着苏南枝。 苏南枝深吸口冷气,刚要放剑时,春盛脖子朝刀上一抹,大喊:“不要!姑娘放下剑,我宁愿去死!” 第七十四章 你是不是画中人? “妈的,这性子真烈啊!” 刀疤男连忙扯住春盛头发,差点,她就撞剑而亡了! 苏南枝瞥见那边翻找宝贝的海盗女子,纵身一跃,从身后掐住了她脖子:“让你的人退出去,不然我也杀了她。” “那你就杀了她吧!”刀疤男浑然不在意,冷笑,“老子眼里只有钱,你杀了谁都行,就是别妨碍老子发财!” 这是碰上了穷凶恶极的海盗团伙。 苏南枝心中暗叫糟糕,一边担心他挟持的春盛,一边看着四处起火的画舫,望向风浪四起的海面,此处离岸边约莫百米,苏家大部分都会游泳,她低喝了声:“会游泳的带着不会游泳的,跳!” “能逃几个是几个!” 四周不约而同响起跳水声。 “好姐姐!你放了我!”先前装孕妇的海盗女子,哭唧唧地求,“我就抢个钱,没想害你们性命,我和他们不一样——” “哐当”一声! 苏南枝抓起花瓶,将絮絮叨叨求饶的海盗女子砸晕,随身佩戴的袖箭,朝刀疤男射去。 那细小如绣花针的袖箭,淬了剧毒,在光线昏暗的画舫上看不清,咻地射进刀疤男的左眼,他啊地高声尖叫,条件反射捂着炸裂流血的眼球—— 趁这空档,春盛跑了,苏南枝箭步上前揽住她,如海豚入水般跳进海,溅起大片浪花! “啊啊啊!杀了她!” 刀疤男勃然大怒,痛苦地低声嘶吼:“今天谁杀了那贱娘们,谁就是二当家!所得财物分他一半!” 大批海盗蜂拥而至,被吸引来杀苏南枝! 苏南枝紧皱黛眉,在水下迅速解开袖箭,给春盛戴在手腕上。 她指了指岸边:“你先逃,等我活着回去找你。” 还未等春盛开口,苏南枝便将她重重推向远处,脚狠狠蹬了下画舫船底,借力将自己弹射出去,如游鱼般猛然下沉,在海浪中激流勇进,憋着气潜入密密麻麻的海草中,将自己藏了起来。 春盛如丧考妣般,哭着去找苏南枝。 她不可能离开! 绝无可能在生死关头,弃姑娘而逃! 因着海上大雨滂沱,乌云遮天蔽月,离开画舫那夜明珠与油灯的光,海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昏天黑地。 苏家奴仆全部跳入水中后,海盗很难找到他们,正是逃亡的绝佳时刻,然而,却没有一个人逃! 他们在海中无言地自发寻找苏南枝,去救他们的主子、大姑娘! “杀了他们!朝水里放箭!!”刀疤男狂怒,暴躁地捶墙,杀红了眼,“炸鱼|雷!放照明弹!不管如何,这娘们必须死!” “照明弹怕是会引来官府,鱼|雷杀伤力太大了,咱们总共也没几颗……”海盗女子揉着后脑勺的淤青,暗自思忖后,脚尖一拐,悄悄溜之大吉,“捞不到钱不要紧,我看这傻缺杀红眼,是要把自己赔进去!” 照明弹以火药制成,射向空中爆炸那刻,火光照亮方圆十公里。 鱼|雷从投石器上掷出,如闷雷般入水即炸! 掀起十米高浪!不少鱼被炸碎成块! “她在那里!” “不把她炸死,对不起老子这只左眼!”刀疤男阴恻恻冷笑。 苏南枝刚想走,却被海藻缠住了脚踝,拔剑刚割断海草时,慢了一个呼吸,鱼|雷入水,炸出惊涛骇浪—— 她拼了命地躲开,美丽瞳孔映出爆炸的巨大水花,被震的耳鸣作响,嘴角溢出丝鲜血,憋气到脸色青白交加,冒出海面便是送死,接着,无数利箭如雨滴般簌簌射来—— 她不能死! 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在她失去所有新鲜空气,无力浮出水面,眼睁睁看着身子下坠,美眸渐渐闭上时,她又想起了在沁雪院脑中闪现过的男人背影,也是死人谷濒死时隐于迷雾的男人! 他,到底是谁? 为何屡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苏南枝仿佛置身于冰湖寒潭,浑身战栗,那个昂藏七尺的男人逐渐透明,就要一闪即逝时,她奋力薅开云雾,终于、终于见到了他的脸! 是一张玉质金相、俊美清潇的脸—— 他迎着暴雨般密密麻麻的利箭而来,身后是火光粼粼的海水,穿梭于惊涛骇浪中,九死一生地躲开鱼|雷,最终俯下身,将苏南枝按入怀中严严实实护住,掉转方向,用后背挡下所有可能致命的危机,抬开她的下颚,为她渡气—— 湿漉漉的吻,冷如冰玉的温度,带着丝丝凉意穿针引线般,进唇、入喉、润肺,她呛了口气,火辣辣几欲窒息的肺部松快了,美眸霍然惊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萧沉韫! 他…… 他、他怎么是自己脑海中的男人? 为何他的面容,竟与迷雾散开后的男人一般无二的重叠了? 难道他曾在自己遗失的那段记忆里出现过?她把他忘记了? 亦或者,她希望萧沉韫能救她于危难,所以,出现了幻觉? “哗!”地一声,萧沉韫抱着她游出水面。 不是幻觉吗? 海水淌过苏南枝纤细的黛眉、精致的琼鼻、冻奶一样的唇,她呆呆地看着萧沉韫,湿漉漉的玉手抬起来,抚上萧沉韫的喉结,捏了捏他的脸,看看是不是幻觉—— “不要乱动。” 萧沉韫轻咳了声,反手攥住她,将她拦腰抱起,走上沙滩。 苏南枝耳垂迅速涨红,双眼一黑,选择装死。 所以,不是幻觉!她还那般轻薄地摸了他! 萧沉韫:“……?” 装晕的苏南枝,很快就发现,湿漉漉的萧沉韫全身都在发抖,抱住她上岸的手,难以遏制地打颤,才走上沙滩便跌了一跤,险些摔倒,却极力稳住身子,将她小心放在地上。 他脸色惨白,薄唇嗫嚅着哆嗦,冷到发白的指尖,颤巍巍地抓起柴禾生火,最后发抖,抖到连火折子都点不燃。 他在害怕…… 他害怕什么? 苏南枝轻轻睁眼,声音荏弱:“王爷你,怎么了?” “无、无事。” 萧沉韫音线止不住地颤抖,终于点燃了柴禾。 苏南枝忽然想起来。 上次水灾,还是她救了洪水中的萧沉韫。 他是害怕游泳、恐惧入水的,却为了救自己跳入大海,克服心理障碍。 苏南枝指尖不自然地蜷起来,有些愧疚,刚要安慰—— “她当年,就是消失在这片海域的。” “本王跳海救你的那刻,水就像瘟疫一样,无孔不入地锁住了全身……虽然痛苦恐惧,却无法做到,眼睁睁看你溺死在水中,四年多来,第一次凫水……” 在水下的那刻,苏南枝被海藻绞住、在利箭鱼|雷中逃生,像极了当年的栀栀。 萧沉韫突然抬头,直直地看着她:“四年前,你有没有流落荒岛?” 突如其来的质问,苏南枝想起水下萧沉韫与记忆里男人的面容重叠,也蹙紧秀眉,湿漉漉的眸子,盯着他问:“王爷……从前见过我吗?” 第七十五章 他心尖上的栀栀 萧沉韫认真地看着她,沉默良久,仔细回想后摇头:“骊山之前,本王从未见过你。” 他没见过自己,苏南枝却忘记了有没有见过他。 毕竟,她缺失了一段大半年的记忆。 “怎么了?” “没什么……”苏南枝揉了揉头疼的太阳穴,“我并没有流落荒岛过,王爷为何问这?” “嗯……没事……” 萧沉韫把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苏南枝怎么可能是栀栀? 栀栀软糯单纯、脆弱静美,如被精心呵护的雅兰,而苏南枝坚韧聪慧、温柔与肃杀兼备,是能抵御风暴的海棠。 二人截然不同,若栀栀是苏南枝,他不敢相信,他视若珍宝的栀栀究竟遭了多大变故,才能变成如今的苏南枝。 他真是傻了疯了,才会把两个女子想到一块去。 萧沉韫紧闭双眼,任凭海风冷雨打到脸上,攥紧了拳头。 他深呼吸好几口,这才压住心里那股子躁动不安,发颤的全身才逐渐得以平息,身后,隐有女子冷香袭来。 苏南枝搓搓手,哈了口气,冷的俏脸泛白,脱下外袍披在了他身上:“王爷离火堆近些。” 温暖,最是能抚慰人心。 柴禾在雨后漆黑无垠的暗夜里,烧的刺啦作响,火星子四溅。 萧沉韫睁开寒眸,瞳孔倒映的火焰逐渐缠绕攀升,窜上夜空与黑暗博弈,噼里啪啦爆着火花,绯红、炽烈、惹眼。 他伸手去烤火,语气淡的几乎没有情绪:“自母妃去世后,还是头次有人给本王披衣服,怕本王着凉。” “王爷微服私巡。”苏南枝挑开话题,“却恰好碰上我去嵩阳,好巧。” 巧吗? 不巧。 萧沉韫知道这条水路海盗猖獗,听闻她画舫夜行至此,都睡下了又披上外袍赶来,本想默默跟在船后不做打扰,见她遭难又拼力相救。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儿。 他却没说出真相,神色浅淡地嗯了声:“此次微服私访,丞相北巡本王南巡,和你顺路,无意碰上了,是挺巧的。” 苏南枝刚要说话,那边传来一声嚎啕大哭,春盛连跌带爬地扑过来:“姑娘!呜呜呜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人扑进苏南枝怀里,险些将她扑倒在地,抱着她哭了好久。 苏南枝失声低笑,面色温暖如春,俨然世上最温柔的人,轻抚春盛后背:“好了好了,小春盛,我没事,一点伤都没受,你别哭了……” 春盛抽抽噎噎个不停,眼里汪着一包泪,瘪起嘴腮帮子鼓鼓的,咬牙不再哭出声,目光寸步不离地锁紧苏南枝,生怕她再消失。 苏家奴仆陆陆续续从水里走出来,有的是被余晔捞起来的,在地上跪了一排又一排,抹着眼泪,庆幸劫后余生,更庆幸他们的大姑娘毫发无损。 天知道,方才利箭鱼|雷海盗,有多危险啊!不亚于上了战场! “是大姑娘临危不乱、指挥有序,我们才捡了条命活着!” “我们能跟着这样仁善又睿智的主子,呜呜呜真是太幸运了……”有些后怕的小丫鬟掩唇哭出声。 “好了,都过去了。”苏南枝笑着安抚他们,思忖道,“看来今夜要去附近城内,找个客栈歇脚了,第二天重买画舫继续南下。” “不必。” 萧沉韫指了指不远处的军用航海船,专用于南巡渡洋,抵得上百艘画舫,比普通客货船安全百倍,却因微服私访,伪装成了货运船,上面轮值的家丁全是他的精锐,沿岸还有乔装成樵夫、路人、小贩的暗卫,以及隐藏在隐秘角落的杀手。 “既然顺路,本王载你一程。” 苏南枝脸上写满了正合我意,福身作礼恭维:“那,就却之不恭了。” 那厢。 余晔将海盗头子狠狠踹翻在地,扯着他头发,将人拖了过来,沿路掉了不少头发,看的众人头皮一紧。 “海盗已悉数缴获。”余晔供上一份名单,“请王爷清点。” “王、王爷?”刀疤男鼻青脸肿,衰神般恐惧道,“不会是、摄政王?听闻他杀伐果断、残酷冷血,令罪犯闻风丧胆,老子不会这么衰吧……” “正是本王。” 萧沉韫冷肃平直的唇角微微斜勾,抽出苏南枝手中的沧月剑,随意甩过去,刀尖却以破竹之势刺进刀疤男胳膊后、嵌进沙土半米,将他如同钉苍蝇般,钉在土上,再也逃不得! 刀疤男吓得一哆嗦,连翻白眼,晕死过去。 “方才他那么猖狂,这就被王爷给吓晕了?” 苏南枝走去想将沧月剑拔出来,然而,使尽全力、累出薄汗,也抽不出来镶进土的剑身,已经学武的她,忽然惊觉,萧沉韫武功有多么深不可测了,他方才只是随意轻轻甩剑啊…… 萧沉韫覆上她的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拔出剑,再随意甩进剑鞘。 捆猪般被绑的海盗们,纷纷吓得瘫软无力,个个跟鹌鹑一样,不敢看萧沉韫,生怕和他对视后拎出来挨打。 萧沉韫刚走过去,胆小的就吓晕了,他气场强大威压,器宇轩昂走在前,苏南枝跟在后,忽然他停脚,问:“你还觉得本王,温柔吗?” 苏南枝看着晕死的几个海盗,心不由己地接话:“温、温柔极、极了。” “有县主在,王爷今天内敛了很多。”余晔踹着横七八竖的尸体,留了十几个人押送海盗给当地知府,啧了声摇头,“确实比以往温柔了丢丢。” “县主敢想象,王爷上战场的景象吗?” “以一敌万,扒了十位敌将的皮啊!你敢想?!他举着十张人皮从累累尸骨踏过,邻国都闻风丧胆啊!他那会儿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像杀不死的神一样,没有谁不害怕他!就这群小海盗喽啰,吓晕过去实属正常。” 只身走上船的墨袍男人,那般清潇玉立,苏南枝难以想象,他战场时的模样。 萧沉韫将手放入水盆中,平静地洗净血腥,用白布擦干,墨瞳看向海面:“开船吧。” 他不温柔,也不细心。 她心不由己地说温柔极了,其实根本没觉得他温柔。 他杀神,战神,怎么会和温柔沾边? 罢了。 萧沉韫神色黯然,刚要走进内室休息,身后,苏南枝将沧月剑擦干净,喊了他声:“王爷?” “嗯?” 哐当一声,苏南枝发簪掉在甲板上,许是在海里松动了。 萧沉韫走来,俯身弯腰,半蹲地,将那簪子捡起来时,瞥见她鞋尖黏着的海藻与小虾米,顺便抬袖给她擦干净,直起身后又将簪子擦干净,递给她:“掉了,给你。” “看吧,王爷很温柔细心的。” 第七十六章 隔代仇,下马威! “戴好,别再掉了。” 萧沉韫顺手将簪子插入她发髻中,刚要走,没戴稳的簪子又掉了下来,他连忙接住,又眼疾手快地为她戴上。 他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苏南枝樱唇扬起笑:“王爷给人戴簪子都不会。” “本王会。” “你不会。”苏南枝摸着那支歪歪斜斜的头簪,取下来重新戴好,笑意满面地走进雅间。 军用航海船住着比画舫舒服百倍,行船平稳又快速。 那艘楚家被劫的货船,萧沉韫也派人沿路送回嵩阳了。 连着三日。 苏南枝住在雅间,却与隔壁书房的萧沉韫一面未见。 萧沉韫处理不完的公事,桌上累着小山堆似的公文,就算处理完了,也是坐在书房内临窗的位置,看着大海喝茶想事。 苏南枝偶尔会弹琴,琴音从隔壁传来,萧沉韫执笔的手便会一顿,蘸满墨汁的笔端滴下来,在纸上洇开墨花。 待到第四日,到了嵩阳码头。 苏家奴仆收拾好行礼,苏南枝穿着一袭淡紫雅兰襦裙,肩上披着雪色帛巾,顶着盛夏又晒又热的阳光,站在船头等了会儿。 余晔不好意思道:“县主,我家王爷在午睡,就不出来送您了。” “嗯,好。” 苏南枝撑着伞,轻提着裙摆,刚要走下甲板时,身后一柄油纸伞偏过来,遮住火辣辣的骄阳,她诧异回首。 高她一个头的萧沉韫攥紧伞柄:“本王能否去楚家借住几天?” “王爷不住驿馆或官府?” 萧沉韫颦起剑眉:“你也知道本王是微服私访,若住当地驿馆,知府、郡守知道本王南巡至此,提前部署假象,无法视察到真实民情。” 苏南枝在犹豫。 他又强调道:“微服私访是要隐藏身份,秘密巡察。” “我外祖母那里,如今是姨母当家,我带个贵公子去,只怕他们要误会。” “本王……”萧沉韫硬着头皮道,“可以做你随侍,小厮。” “嗯……?”苏南枝柳叶眉紧皱,笑了声,“怕是不妥。” “本王最多借住七天,还得南巡下一座城。” “那好。”苏南枝点了头。 萧沉韫留在船上做了简单部署,只带余晔一人,跟在苏南枝身后。 楚家说过会派人来接她,等了半时辰,却连影儿都没瞧见。 炎炎夏日,就算站在树荫底下,也跟闷在火炉子里似的,光是站着不动,额前便腻了一层细汗,空气里尽是人流不息的汗水味儿,尤其是码头,各种货物都有,还夹着各种海鲜腥臭。 苏南枝脸色便不大好看:“直接去楚家。” 马车上。 萧沉韫蹙眉问:“你姨母和令慈是有过节吗?连人都不来接。” “我从小长在京城,没怎么见过姨母。” 苏南枝捻着丝绢擦额上的汗,“外祖父是医学世家,总共两个女儿。母亲颇具医学天赋又是小女儿,因此大家总偏心母亲,冷落姨母,导致姐妹不和。后来母亲去世,楚家医学无人继承,便从宗亲过继了个表舅教养,而姨母厌恶医术,偏生喜爱蜀绣,还独自创立锦绣坊,靠这技艺成了嵩阳首富。” 谈话间,马车已停在了楚家门口。 苏南枝被随侍萧沉韫扶下马车后,看着紧闭府门的楚家,抿唇不语。 春盛便先发作了:“早就写信说了今日到,这门哪天不关,偏生今天关,这是不待见咱们。” “姨母讨厌母亲,自然也讨厌我。” 苏南枝命人拿出大大小小的礼盒、特产,亲自叩响门环:“京城苏家苏南枝,代表父兄,前来探望外祖母,烦请通报一声。” 院内响起细微脚步声,偏生没人答应开门。 “外甥女探望外祖母,请通报姨母一声。” 她礼数周全地朗声重复。 楚府内无人答话。 萧沉韫俊脸沉下去,看了眼余晔。 余晔朝府门狠狠踹了一脚,砰地一声,哎哟叫着朝里面跌去:“对不住啊!小的没站稳脚,方才摔了一跤,不慎把贵府门给摔开了,绝无冒犯之意!” 其实苏南枝正有此意,感谢地看向想法一致的萧沉韫。 “让我看看!是谁硬闯楚家?来人!把他们围起来报官!” 一翠围珠绕、淡扫蛾眉的中年女人,面若冷霜,疾步上前,不悦地盯着苏南枝,在看到那张脸时,她明显恍惚了下,脸色依旧难看。 “……这哪是姨母啊?这是隔代仇啊。”余晔小声吐槽。 “姨母这是哪儿的话?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便认不得侄女了?” 苏南枝轻笑,命人将流水般的礼箱抬入正厅,走上台阶与楚冷曦平视,“恰好我带了不少奇珍异药,能治姨母眼疾。” 对方不善,她也不必客气。 “你!”楚冷曦指着她,气的胸口此起彼伏。 “姨母把我晾在码头晒了半时辰,知晓我要来,又故意关门,烦请您搞清楚,我是来探望外祖母的,不是来看你的。”苏南枝微微一笑,刚要去看祖母—— “她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女儿来!” 楚冷曦挡住她,非得发一通火才行,各戴翡翠金玉镯的两只手腕,重重拍桌,出言教训:“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县主,我是你娘的亲姐,是你长辈,今日便替你娘好好管教你,罚你跪在祠堂抄一夜佛经!” 拍完桌子,楚冷曦才反应过来今日戴了翡翠、镂空金镯子,埋头一看,金镯子瘪了一半,翡翠镯子裂了小缝,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又恢复冰冷神情。 “外祖母尚在,楚家便是外祖母为大,就算要罚我跪祠堂抄佛经,也是她老人家开口。”苏南枝将她神色尽收眼底,接过春盛递来的名贵锦盒,走了过去。 楚冷曦警惕地后退半步:“你要干嘛?!” 第七十七章 不受宠就得死 苏南枝握住姨母的手,摘掉拍坏的手镯,拿起盒内紫玉翡翠,替她戴上:“多年不见,送您一个礼物。” “别以为送镯子,我就会喜欢你!” 楚冷曦刚想摘掉手镯,却被苏南枝按住手,她平静微笑:“巧了,我也不喜欢姨母,送个镯子走过场罢了。” “你!!”她本想给苏南枝一个下马威,却被反制了。 苏南枝住进娘亲生前的屋子,换了身干爽素雅的衣裳,去了主院,还没走到屋内,便嗅到一股熏鼻的苦药味儿。 婢子面色沉重,端着药碗匆匆进出,朝她行礼。 “给我吧。” 苏南枝颔首,接过端药的托盘:“外祖母,外孙女代父兄来看您了。” 屋内,形容枯槁的八旬老妪,稀松白发散在枕上,虚弱地觑着一条缝,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半梦半醒地痛吟:“哎哟……痛啊,我浑身……痛啊……孩子他爹……你来带我走吧……莹儿,为娘想你啊莹儿……” 听着老人饱受病痛折磨的痛呼,苏南枝心中泛酸,推门进去。 床上,瘦到皮包骨头的外祖母,连手都抬不起来,费力瞪着眼,想朝她看去。 四年前回来省亲,外祖母虽然满头白发,却脸盘圆润有气色,皱纹弯起来,笑声爽朗,像是可爱的老太太,如今却……唉! 那双枯瘦如柴的手颤巍巍晃来,苏南枝连忙心疼地握住:“外祖母我来看你了,父兄原本也打算一起来的,可他们事务缠身,望外祖母谅解。” “莹儿啊,我的莹儿啊……” 楚老太太盯着那张脸,把她认成了亡女楚莹,含糊不清地痛哭,“女儿,你怎么走的那么早……你怎么能让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哇啊……” 门外,楚冷曦冲进门,冷着脸夺过苏南枝手中的药碗:“愣着干嘛?喂药啊!这是烧糊涂了!” “莹儿莹儿的喊,她都死了四年多了!”楚冷曦气笑了,却还是小心翼翼把楚老太太扶起来坐着,往她后腰塞了枕头靠着,白着脸喂药,“这四年是我给你端屎端尿、亲力亲为照顾你,你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大女儿?” 话如刀扎心,激怒了楚老太太,哭着将她喂的药吐出去,赌气骂道:“滚、滚!我的莹儿没有死!她就在我面前,你凭什么咒她死……” 楚老太太躲进苏南枝怀中,浑身发颤,哭道:“莹儿…她凶我……你爹不在了,你也不在了,你大姐成天凶我……” “呵呵。”楚冷曦气的太阳穴青筋横跳,怒叱,“还愣着干嘛!去重新煎碗药!去把郎中请过来啊!” 母女关系就像火药,一点就炸,满屋子下人跪地,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苏南枝将如惊弓之鸟的外祖母揽入怀中,轻轻安抚,柔声道:“咳,嗯……娘,莹儿在,您先乖乖喝药好不好?” “我、我喝药。”楚老太连忙点头。 楚冷曦针一样的目光,朝苏南枝扎过去,虽然有诧异,但还是把药递给她了。 苏南枝亦是冷冷瞥她一眼,端着药,一勺勺耐心地喂外祖母。 已至耄耋之年的外祖母,就像个老小孩,哄一哄,竟安静了不少。 苏南枝冒充亡母,陪着外祖母入睡,替她擦完嘴、盖好被子,床上渐渐传来均匀安稳的呼吸声,她才小心抽出酸麻的胳膊。 她指了指门外,示意楚冷曦有事出去说。 苏南枝踮起脚尖,关好门扉时,屋内又传来迷迷糊糊的梦话:“莹儿啊,女儿,我好想你……她爹……你们带我走吧……” 二人走到院中。 黄昏时余晖朦胧。 苏南枝面若冰霜,提起石桌上的水壶斟杯茶,解了渴后,一点点攥紧茶盏,寒冷质问:“姨母,这四年多,你真的有好好照顾外祖母吗?” “你外祖父十年前死了,你母亲二十多年前嫁人,四年多前死了!如今楚府没有穷困潦倒,是我一针一线做蜀绣从商撑起来的!你外祖母,四年前就病了,郎中说她活不过一年,是我挣钱给她找遍郎中,她才能活到今天!” 苏南枝攥紧茶盏的手,略微松了些,侧身看向濒临崩溃的楚冷曦。 楚冷曦身边的绿衣老嬷嬷,也是绷紧脸,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敢说话。 “楚家有困难,你为什么不写信给苏家?”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楚冷曦皱紧眉头,哂笑,“我不靠你娘救济,也可以撑起苏家,事实证明,我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此话,苏南枝重新审视这位姨母。 虽然言语刻薄,不好相处,但她一女子,独立白手起家,从事蜀绣,当上嵩阳城首富,至今未嫁,可见其执著和毅力。 “但你该对外祖母脾气好点,她没多少时间了。” “是啊,她没多少时间了,时至今日,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楚冷曦似是而非地轻嘲笑笑。 “外祖母哪里做错了?” 楚冷曦咬牙,转过身气红了眼:“她和你外祖父偏心啊!从小只疼爱你母亲,只宠小女儿,就因为你母亲嘴甜会讨乖、医术又好,吃穿用度样样给她最好,把她用剩的、戴旧的首饰给我,我不戴就是浪费、就是不孝顺。” “给她养老送终的人是我,她梦里却总喊你母亲名字!你从小受苏家独宠,又怎么明白,摊上偏心父母,不受宠的那个是什么感受?受宠的横着走,不受宠的天天看脸色。” 当年,母亲确实受楚家独宠。 至于外祖母究竟多偏心,苏南枝不了解,也不敢妄加评论。 楚冷曦寒心酸鼻,疲惫地回了屋。 萧沉韫从圆栱门走来,装的真跟个随侍似的,捧着一蛊乌鸡菌汤:“蜀州人爱吃,美食众多,这汤鲜美浓郁,来尝尝,嗯?你不开心?” 苏南枝有气无力地接过汤碗,走回寝卧院子,唉了声。 萧沉韫想起方才二人对话,沉吟了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不受宠,顶多是看脸色,皇室不受宠,便会丢命。” “王爷出生就封王,是先帝最爱的皇子,想必是平安长大的吧。” “也不是,每年都有人对本王下毒、刺杀。” 汤汁在舌尖洇开,鲜香入喉,苏南枝微怔,勺子磕在碗沿。 “后来他们都死了,要么被母妃杀了,要么被父皇杀了。” 二人说了会儿话,苏南枝就困了。 萧沉韫刚要离开,苏南枝却扯着他袖子,将他拉到床边—— 他刚想问干什么,却看到那铺好的柔软被褥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萧沉韫抽出她腰间的沧月剑,划破被褥,便看到棉花里填满密密麻麻的花蛇,大小不一,大的约莫小腿粗细,小的细如筷子,都是无毒蛇,可见放蛇之人不敢闹出人命。 屋檐外似有踩过落叶的嘎吱声。 二人相视一眼—— 苏南枝头皮发麻,尖叫出声:“啊!” “有蛇啊!!!” “救命!” 一声尖叫,楚府陆陆续续亮起了灯。 而萧沉韫早已闪现出去,踩上屋舍瓦砾,将那躲在檐后偷看的绿衣嬷嬷抓住,扔进了满是蛇的屋中,锁好门窗。 二人配合默契。 苏南枝站在院中,目光冷冽:“劳烦放蛇的嬷嬷,在里面待会儿,我找人去报官,请衙门来抓蓄意害人的恶奴。” 第七十八章 惩恶奴:跪下! 上百条蛇,不是毒蛇也能把人给吓死了! 绿衣嬷嬷疯狂拍门:“放我出去!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救命啊啊!妈呀!不要过来!” 屋内响起乒乒乓乓砸蛇声。 “诶,屋里是我娘的东西。”苏南枝笑着喊道,“砸烂要赔钱的!” 萧沉韫气定神闲地坐下,给她斟了杯茶:“清明龙井,从王府带的。” “果然是好茶。”苏南枝浅酌了小口,瞧着那爬上门窗的蛇影,“我只不过是回来探望外祖母,姨母竟起了这样害我的心思,看来真是隔代仇,讨厌我的紧。” 一边跑来,一边慌忙穿衣的楚冷曦,像是哭过了,略有几根鱼尾纹的眼睛又红又肿,看眼苏南枝全身:“哪里有蛇?我看你这般淡定,不像遭蛇了。” “姨母果真有眼疾。” 苏南枝哐当一声,将茶盏按在石桌上,无边威严散开,吓得满院奴仆心狂跳。 她笑眯眯看向百蛇乱爬的屋子,老嬷嬷疯了般在门上抓出血迹。 楚冷曦啊地一声尖叫着,吓得双腿发软,若不是婢子眼疾手快扶着,险些跌倒地上:“苏南枝!你简直疯了!你把谁关在屋里了?” “关的自然是……”苏南枝美眸攒着寒意,嘴角微勾,“服侍你几十年的嬷嬷,穿绿衣服的。” “奶娘!”楚冷曦吓得面色一白,彻底摔在地上,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恐惧地咽了咽口水,爬起来便朝屋内冲去,“救、救人啊!来人!!” “家主!!” 身后一群丫鬟婆子心惊肉跳,急急去拦楚冷曦:“家主最怕蛇,您莫要进去!当心吓着!” 然而,迟了! 楚冷曦打开门那刻,百蛇乱爬,三条碗口粗的蛇掉在她头顶,四条小蛇丝滑地钻进袖口—— 她身子直直朝后栽,哐地一声倒地,吓晕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 苏南枝就着茶汤,小口吃着桂花糕,极为平静:“让王爷看笑话了。” 萧沉韫墨瞳平静如古潭,看着茶面如悬针浮立的龙井,寡淡道:“下次该换匈奴献贡的雀舌试试。” 余晔咬着猪肉脯,身子斜斜倚墙:“属下也觉得。” 仆从手忙脚乱地洒雄黄粉、逮蛇、找医师,待楚冷曦昏昏沉沉醒来,已是半时辰后,正好看到苏南枝悠闲吃着糕点。 分明她才是挑起闹剧的人,却能置身于闹剧之外。 楚冷曦再看浑身是蛇伤、吓得丢魂失魄的六旬奶娘,满面怒火冲过去,抓起茶水狠狠泼向苏南枝—— 萧沉韫立刻起身挡住,背后洇湿大片凉茶! 完蛋了! 余晔目瞪口呆,吓得嘴里猪肉脯掉地,居然有人敢泼摄政王茶啊!! “住手!”苏南枝也惊了,赶紧上前,将面色沉冷的萧沉韫护在身后:“姨母让嬷嬷放完蛇,又让她守在檐后看我笑话,她是自食恶果!你火气这般大,才该灭灭火!” 话毕,苏南枝提起茶壶掀开盖,连水带壶泼过去,哗地一声! 凉茶浇了楚冷曦满头!茶壶砸在额前,砸得她头晕眼花、连连后退! 随后,茶壶哐当落地,像巨石砸在满院奴仆的心上! 众人才反应过来,扶住楚冷曦,给她擦水。 向来在家极具威严的楚冷曦,独立从商经历诸多风雨,如今面对这小侄女,却险些被砸的哭出声。 手中丝绢刺啦一声,被她扯裂,沾着茶叶的眼眶通红,怒叱:“我行得正坐得直!我那般不喜你母亲,也从未害过她!又怎会放蛇使那下三烂,害你这小王八羔子!” “一个循规蹈矩的奶娘,克己守礼大半辈子,未受你主使,她怎敢谋害我?”苏南枝美眸覆满寒霜。 被点名的绿衣嬷嬷,梗着脖子,脸都气成了绛紫色,直直睥睨着苏南枝,没有丝毫尊敬,却朝楚冷曦心虚地看了一眼,辩解道:“曦儿,奶娘没有害她,奶娘不敢……” 苏南枝微诧。 再受宠的奶娘也该尊称一声家主,可她脱口而出曦儿,想必是喊习惯了,观楚冷曦反应,也像听习惯了,倒跟真母女似的。 从奶娘心虚的眼神中,楚冷曦意识到什么,心中有了数,垂下眼眸盖住眼中沉思,耷拉着头深吸口气:“是姨母没修缮好院子,才让蛇入了你屋子,累你受惊,不是人为的,请……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苏南枝唇畔牵起弧度:“那这屋子真是风水宝地,上百条蛇竟能同时钻进被褥,如此奇闻,合该报官请知府查清,究竟是碰巧还是人为?” 报官二字,如泰山压顶,奶娘身子微颤,大汗淋漓,本以为苏南枝和她那软柿子娘一样好拿捏,可她错了! 楚冷曦面色逐渐惨白,颇有些举足无措:“苏南枝,此事就算了吧……日后我不会找你麻烦……不会再想着给你下马威……我真没有害你!” “姨母没害我,那便是嬷嬷想害我,还是报官给姨母一个清白吧,总之,是有一个人是要坐牢的。” 若真坐牢,六旬奶娘怕会死在狱中! 楚冷曦浑身一震,攥紧拳头,焦心地看了眼嬷嬷,咬牙求道:“今日我替奶娘向你赔个不是,对不起!苏南枝,你要怎样才不会报官?” 苏南枝冰冷地看向奶娘。 “跪下!”楚冷曦冷呵。 奶娘双腿一软,朝苏南枝磕头认错:“是是我的错!请表小姐不要生气,日后必定不会犯糊涂。” “将上百条蛇缝进被褥里,叫犯糊涂?这是蓄意害人,犯罪!”苏南枝沉声怒叱。 奶娘吓得哆哆嗦嗦,险些被这一喝给吓晕。 楚冷曦为保全奶娘,心急如焚万般焦躁,朝着苏南枝也要跪下—— 在她双膝微弯时,苏南枝便沉沉出声:“以后不要再犯!” 奶娘忍辱受气地连连磕头:“是是是,我记住了!” “不是我,是老奴。”苏南枝冷笑。 此话一出,全场微惊。 众人皆知,家主与亲娘关系不好,却对这奶娘孝顺至极,在楚府,奶娘能与楚老太太平起平坐,没人敢说这奶娘原是个嬷嬷。 如今表小姐一句话,又将奶娘打回奴仆。 奶娘不可置信,震惊地看向楚冷曦,盼望楚冷曦解围,但楚冷曦为了保全她,不让苏南枝报官,只能默不作声,甚至催促地看她一眼。 奶娘心有不甘,咬牙切齿,重重哽出四字:“老奴,知错。” 第七十九章 小庙装不起神佛 苏南枝点了头。 楚冷曦这才松口气,赶忙扶起奶娘:“奶娘今日被蛇咬的那般严重,我扶你回屋休息。” 二人走了后,苏南枝换了个院子住下。 春盛愤愤道:“还是姑娘仁慈,这般轻饶了那嬷嬷!” “给姨母三分薄面罢了。”苏南枝指尖倦乏地抵着眉心,“娘与姨母关系不好,但爹娘从未说过姨母半分不是,常说要多帮楚家,姨母也从未辱骂过娘亲,虽然言语刻薄,但人品尚可。” “可今日放蛇……” “我起初也以为是姨母所为。但从二人反应来看,姨母像是不知情,是奶娘自作主张害我。” “这嬷嬷好大的胆子!”春盛咂舌。 苏南枝颔首,淡淡道:“这嬷嬷仗着从小养育姨母,是想翻身做主子。” 甚至还有可能想将外祖母取而代之,让姨母只孝顺她一人。 换了衣袍的萧沉韫从西厢房走来,苏南枝蹙紧秀眉,赶忙福身致歉:“王爷,方才姨母泼茶,多有得罪,请您海涵。” 余晔面色铁青,说话极重:“连陛下都不敢泼王爷茶,楚家算哪根葱?若非微服私访,楚家以下犯上早被押走吃牢饭了,若有下次——” “够了。”萧沉韫瞥了他一眼。 余晔只好闭嘴,止住了滔滔不绝的批评。 苏南枝唉了声,替楚家暗暗捏了把汗,不该让萧沉韫借住楚家,旁人又不知他皇室贵胄的身份,思忖道:“我姨母这个性子,只怕还会冲撞王爷,要不然我重新给王爷寻一处宅院?” “你赶本王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为何需要换住所?”萧沉韫屈指慢敲桌面,冷冷清清地看着她,“你还是怕别人误会本王借住楚家,你我之间的关系?本王与你清清白白,都纡尊降贵扮成随侍了,旁人再误会,那便是恶意猜忌,合该割了嚼舌根的嘴。” “……” 苏南枝带了三四十个奴仆来楚家,萧沉韫余晔隐藏在其中,又闹出放蛇之事,旁人哪有空观察他们?但倘若过两日,众人难免不起疑。 毕竟萧沉韫昂藏七尺、面如冠玉,举手投足皆是与生俱来的至尊矜贵,就算他不说话,一身小厮打扮,也像个贵公子,他是不知道,今日在街上有多少姑娘偷瞧了他。 “王爷莫要为难我了,楚家这破庙,哪儿能装下您这尊神佛?” 然而,萧沉韫却有自己的思路,见她避而不答,又重复了遍:“难道你在嵩阳有心仪公子,怕让未来夫婿误会我们的关系?” 苏南枝不想让萧沉韫住楚家,就姨母那爆脾气,还有奶娘的阴谋诡计,若是再冲撞摄政王,便是捅了天大的祸!楚家怎么担得起? 她硬着头皮,嗯了声:“算是有心仪公子吧,您外貌气质那般惹眼,就算扮做小厮,也会引来猜忌,会给您徒添麻烦;楚家吵吵闹闹,也会影响您处理公务。” 合着苏南枝讲了那么大一段话,萧沉韫只注意到五个字:有心仪公子。 他指尖微蜷,脊背僵了下,嗯了声,淡淡笑:“这样一说,借住楚家,确实会给你添麻烦。待你确定心意,记得同本王说是哪家公子,嗯……本王好赐婚。余晔收拾行囊,去住客栈。” 余晔意识到办砸事情,火速逃离现场,去收拾包袱。 苏南枝连忙起身:“夜深了,客栈或许住满了,倒也不用那么着急,王爷今夜可留宿,春盛收拾好屋子了……” “不必。” 萧沉韫不容置喙地拒绝,墨瞳沉了下来,急步离开,临走时还替她关了门。 “咯吱”一声,门扉合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彻底消失。 “我是说错了什么吗?”苏南枝茫然,“他为何走的那么急?都说了今夜可宿下,明日再走。” 春盛也不懂,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大抵是屋舍鄙陋,摄政王住不惯吧。” 苏南枝点头:“……既然住不惯,当初为何还说借住楚家?楚家就这条件,不比他金砖玉砌的王府。” 屋檐上,萧沉韫心口有些闷,脸冷如寒霜,踩着清风飞出楚家。 “分明答应本王,允许借住七天,一天没过,就想着法赶本王走。” “啊?”余晔背着行囊,十分心虚,装作听不懂。 萧沉韫刀子般锋利的目光,看向他:“你该和洛云崖一样,把自己毒成哑巴。”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余晔蓦然跪地,急得快哭了:“楚氏泼您茶,属下着实动怒,便想敲打县主,让她管好自家人,别再冲撞了您。” 萧沉韫冷冷看他一眼,摔袖寒声道:“回船上住。” 余晔愁容满面,大气都不敢出,回了船就抓心挠肝地反省,该怎么弥补错误。 …… 深夜。 楚家别院。 屋内烛火摇曳。 楚冷曦坐在桌前,一边埋头处理账务,一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奶娘,叹口气:“奶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这一问不要紧,一问奶娘就像憋不住委屈似的,掩面哭泣,如数家珍般回忆:“曦儿刚出生就瘦成了皮包骨头,我日日给你喂奶,甘愿吃各种稀奇古怪的补药,只为奶|水能好些,让你吃饱长身体。” “你一哭我就去哄,日夜不敢入睡,那年瘦了二十斤。夫人老爷说你没二姑娘漂亮,医术也没她好,各种偏心,我就特别心疼你!更加悉心照顾你!那会儿别人说了好几门亲事,我都拒绝了!我不嫁人,只想把你照顾到大!” “我为何会放无毒蛇吓苏南枝?!” 第八十章 放肆!真凶反转 “因为我气不过!凭什么曦儿无微不至地照顾夫人,尽孝道的人是你,她心心念念却是早死的楚莹!既然死的早,那奶娘就把气儿撒在她女儿头上!”奶娘又哭又委屈,余光察言观色地瞥着楚冷曦,继续道。 “就因楚莹嘴甜会讨乖、有医学天赋,老爷便亲自教养,却把你扔给我带大!曦儿记得八岁那年吗?你与楚莹同时落水,老爷夫人跳河去救了楚莹,只有我奋不顾身来救你!” “你与楚莹都爱吃梅菜扣肉,老爷夫人每回都把瘦肉撕下来,全放在楚莹碗里,却从不记得你不吃肥肉!” 随着她的话,楚冷曦握笔的指关节一点点用力变白,奶娘拿捏有度,点到即止,连忙哭着抱楚冷曦入怀,抚拍后背安慰道:“不哭啊宝贝曦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一哭就要了奶娘的命呐!夫人不疼你,奶娘疼你!” “奶娘……”楚莹哭的稀里哗啦,委屈愤懑道,“撑起楚家的人是我,养老尽孝的人是我,给母亲端屎端尿擦身子的是我,为何母亲就看不到我的付出?只念着妹妹一个人?” “因为他们偏心!!”奶娘得意勾唇,眼底笑意一闪而逝,慌忙哄道:“好了好了,乖孩子,奶娘疼你爱你护着你。” 这一幕,恰好被屋顶之人看见。苏南枝将移开的瓦片轻轻复原,踩着轻功回屋。 萧沉韫走后,苏南枝想起姨母二人同回院子,料定她们会讲今日之事。 于是她翻上屋顶偷听,如她所想,害自己的人是奶娘,不是姨母。 想起奶娘那抹得意笑容,苏南枝推测,姨母和外祖母常年关系恶劣,这奶娘怕是没少出力,挑拨离间。 或许,她母亲与姨母关系不和,怕也有这奶娘的功劳? 她冷笑着洗漱躺床,既来楚家,她便替亡母清理门户,将藏于楚家的蛇鼠毒蝎,斩草除根,让那些搅扰楚家安宁、见不得光的东西,逮住来挨打。 让天上的娘亲,安心。 …… 第二日。 天麻麻亮。 正厅,楚家奴仆在开例会。 奶娘将粗重的金手钏戴在手腕上,趾高气昂地走过台阶,眼皮上掀,抬起下巴看人,炫耀道:“呀呀呀,曦儿给我新买的金手钏可贵呢!可不能摔了!” 昨夜她被迫自称老奴,当众失了面子和威严,底下人便闲言碎语嘀咕她,加之她总打骂体罚奴仆,众人隐有造反趋势,她今儿得把面子找回来。 一年长的六旬嬷嬷,双手环抱于胸前,哼了声:“我们啊,还是要以楚老夫人为尊,旁的什么奶娘啊,沾了奶字,也是个奴才,还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 那是老夫人贴身奴仆王嬷嬷,伺候四十多年,地位自然不同,说话犀利,呛的奶娘七窍生烟,还不敢打她。 正巧此时,初入楚府晕头转向的路痴春盛,端着千年人参汤要回屋,从拐角走去,不慎撞到奶娘肩膀。 热汤洒在奶娘鞋上,渗进去灼烫脚趾! 正想抓错以儆效尤,重新威慑全府的奶娘,见她穿楚府婢子着装,当即横眉冷对,抬手便狠狠甩春盛一巴掌,抓着她头发往墙上撞,吼道:“不长眼的贱婢!今日你烫着的是我,若烫着家主怎么办?我非收拾你不可——” 她余光瞄着底下人反应,众奴仆果然吓得脸色大变、十分畏惧。 奶娘高声怒骂:“贱婢!还不跪下求饶?!我今儿要打死你——” 眼冒金星的春盛,反应过来后,眸子一冷、覆满寒刀,快狠准地踩她一脚,奶娘抱脚喊疼时,春盛迅速揪住奶娘耳朵,重重打了两巴掌! “啪!!” 耳光响亮,惊飞檐上麻雀。 “睁大你那不中用的眼睛,看清楚,我不是你楚府的人!”春盛额前淌血,脸上赫然五根手指印,沉冷呵斥,“我是京城苏家的人!我昨日衣服洗了没干。这才穿了你楚家婢子的衣服!” 奶娘错愕,左右脸巴掌印刺眼醒目,迅速红肿! 底下幸灾乐祸的王嬷嬷放声大笑,众人也憋不住偷笑。 她瞪大眼睛,更加火大,不仅没立好威信,反而被人打成这样! 奶娘咬牙切齿,冲去打她,骂道:“左右你不过是个婢子,而我是家主奶娘!小贱蹄子!!我要打死你!” “放肆!”一声隐有怒意的威严冷斥! 正要去主院的苏南枝大步流星走来,俏脸阴沉的可怕,美眸像是淬满冰霜,粉唇勾起寒厉的冷笑。 众人连忙后退让路。 奶娘昨夜见识过苏南枝的厉害,气焰当即熄灭,白着脸道:“表小姐!我不知道她是您的人,是她先撞到我——” “啪!”苏南枝赏了她一巴掌。 苏南枝习武后力道变大,孙奶娘险些被这耳光扇晕过去。 孙奶娘尖叫着,见了煞星似的,被打的哭出声:“县、县主!我当真没有故意打她啊!” “我让你自称老奴,你又忘了吧?没关系啊,小春盛给她纠正一下。”苏南枝坐下椅子,冷定地看她。 “谨遵姑娘之令。”春盛额角尚且淌着血丝,冷冷睨着跪地之人,打了她一巴掌,“请奶娘反省下,你该在表小姐、以及主子面前,自称什么?” 众人针扎一样的目光,看过来。 奶娘迟疑着不开口,春盛又用力打她一记耳光:“说话。” “理应自称老奴。老奴记性不好,县主莫要刁难老奴了,求求您饶了我!” 春盛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吃着糕点,嗤笑道:“我刁难你?我是帮你认清身份!接着打吧,她污蔑我刁难她。” 春盛重重嗯了声,打了半炷香时间。 从前被奶娘苛待的人,比涨了月钱还高兴。 王嬷嬷扬眉吐气,有些激动地在苏南枝耳边,悄悄道:“孙奶娘早该挨打了,若不是她横在中间,老夫人和家主关系不会那么差。” “她都做了什么,私底下你慢慢和我说。”苏南枝吃完桂花糕,优雅从容用丝绢擦完手,睨着满嘴是血的孙奶娘,关切地问,“奶娘学会自称了吗?” “老、老奴会了!求县主放过老奴吧,老奴真的知道错了……” 苏南枝笑着问:“我不太明白,你说的错了,是哪件事做错了?” 是放蛇呢?还是自称呢? 孙奶娘浑身如遭雷劈,这一语双关的质问,让周身气血凝固,惊惧地看向苏南枝,懊悔就不该招惹她! “够了!苏南枝!!” 匆匆闻讯赶来的楚冷曦花容失色,火急火燎推开春盛,心疼地扶起孙奶娘,双目喷火般瞪着苏南枝:“欺人太甚!昨夜已经道过歉了,你还要怎样?若非是亡妹之女,我早就把你打出去了!滚!给我滚!” 孙奶娘失声痛哭,紧紧抱住楚冷曦:“曦儿啊闺女啊!我差点被打死了!” 另一边,主院的丫鬟满手是血跑来,急急喊道:“不好了!老夫人呕血了!” 楚冷曦刚要走,孙奶娘就连忙抓住她,奄奄一息痛吟:“我胸口好痛……我喘不过气了……救我……曦儿救我……” “所以,姨母究竟要救这装死的孙奶娘,还是去看看性命垂危的外祖母?” 第八十一章 小爷和阎王抢人 苏南枝砸下冷言重话,转身跑去主院。 院中丫鬟婆子端着掺血的水盆进进出出,王嬷嬷率先进门,连跌带爬地跪在床前,急急哭嚎:“夫人!老夫人!” 床榻之人大口大口朝外呕血,面色蜡黄泛青,双眼虚弱地瞪着前方,艰难地扯了扯嘴,干涸起皮的唇便撕裂开,淌着血珠子,似乎察觉快死了,神智反而清明了些,声音嘶哑的像老鸦:“外孙女……说要来看我……人可到了?” 王嬷嬷涕泗横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昨日表小姐就来看过您呢,彼时您高烧不退、神志不清,还说了好些胡话。” “外祖母!我来了。”苏南枝急忙坐到床沿,握住那枯瘦如柴的手。 “诶……这不是莹儿吗?啊不对……你是南枝啊……”楚老太太错愕了下,一行泪便从眼角滑落,“和你母亲年轻时真像呐……” 火急火燎冲来的楚冷曦,恰好听到那声莹儿,全身被冰冻般躲在门外,不肯进来。 一股红中带黑的血,牵着口水丝,从楚老夫人嘴角溢出,淌进衣领,即使年至耄耋病入膏肓,骨子里的尊严和优雅却难以磨灭,她摇摇晃晃竖起衣领盖住脏血,又用丝绢颤巍巍擦脖子。 苏南枝连忙帮她净面。 楚老夫人虚弱地像随时会断气,笑言:“谢谢南枝啊……” “你都这般大了……你姨母还未嫁出去,也不知她日后没个亲生子嗣怎么办……”楚老夫人沉沉叹息,瞳孔逐渐失去聚焦,不安地朝门外看了几次,像在等谁,又像较劲似的,不想喊出名字,呼吸越来越慢,控制不住地要睡过去,流下几行泪,翻着白眼,头一斜。 “外祖母!”苏南枝高声急唤! 一众老奴扑过去跪着,哭天抢地:“夫人!夫人啊!” “娘!” 楚冷曦赤白着脸冲进屋,哭的不成样子,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娘!我我来迟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满屋子哭作一团。 门外风驰电掣般飞进个人,险些没刹住脚撞在墙上,洛云崖气喘吁吁,累的大汗淋漓:“呼、呼,他娘的累死我了!收了余晔的信,快马加鞭赶来嵩阳,马都累死两匹了!县主,我来了!快快快闪开!” 洛云崖手忙脚乱摆开医药箱子。 众人惊愕看他。 苏南枝眼前狂喜,扶着哭瘫的姨母,给洛云崖挪个地方,难掩激动道:“他是圣医谷少谷主洛神医,医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洛云崖听了十分受用,看眼帕上血迹颜色、黏稠度,轻嗅后,掀开眼皮看瞳孔、把脉,直接给楚老太太喂了三颗药,轻狂道:“都出去,影响小爷和阎王爷抢人!” 苏南枝屏退奴仆,扶着绝望的楚冷曦,朝门外走去。 楚冷曦吓得浑身无力,整个人都挂在苏南枝身上,但凡她松一下手,楚冷曦就会摔坐在地。 时间缓缓流逝,犹如凌迟般刀刀剐着众人的心。 王嬷嬷在门口走来走去,焦急打转,肩膀一高一低地抽噎。 苏南枝紧紧攥着杯盏,茶水从热变凉,都没喝一口,看着那紧闭的屋门,掐着眉心叹气。 一晃六个时辰过去,等到深夜,忙到一口水没喝的洛云崖,身形摇晃了下,累的精疲力尽,为老人家掖好被角,揉了揉视线模糊的眼眶,写下几张药单,走出门递给苏南枝。 “这人,我算是从阎王手里暂时抢了回来。目前无碍。” 楚冷曦像被按了机关似的,猛然站起身,喜极而泣,刚要跑进去时,身后急急跑来一嬷嬷跪在地上:“家主,午时孙奶娘送回屋中后,一直喊胸口闷,眼下像不大行了。” “什么叫不大行?!” “一直在喊喘不过气,也咯血了。” 楚冷曦纠结矛盾地停住脚,深深看了眼血腥味极重的屋子:“苏南枝,外祖母这里,你好生照看一下,多谢了。” 呵呵。 什么时候不咯血,偏生这时候咯。 苏南枝眸色沉郁,懒得搭理她,疾步跑进屋中。 床榻上,气息微弱的楚老太太,眼皮沉重的好似灌了铅,艰难睁开一条缝,烛火昏黄,打在蜡黄枯瘦的脸上,她看着那盏快烧尽的油灯芯,讷讷半晌:“方才好似……看见了鬼门关,莹儿和她爹来接我,说带我过奈何桥……” 众人心口又是一酸。 楚老太太眼珠子缓缓打转,有些颓败地问:“冷曦呢……是忙生意去了吗?叫她当心身子,别累着……哦现在是晚上吧?那她怎么没来看我呢?唉她厌恨我,临到死,都不愿意瞧瞧老婆子……”她苦笑,无声落泪。 王嬷嬷掩面而泣,咬牙答:“家主在孙奶娘那里。” 楚老太太愣了好久,目光呆呆瞪着屋顶,忽然紧紧咬牙,哇地痛哭出声,神色隐忍悲戚,病痛又席卷而来,蚕食着行将木就的身子。 她这母亲当的真失败。 十月怀胎生孩子的亲娘,不如奶娘! 情绪激烈下,楚老太太呕地一声,吐出血,在床上浑身抽搐。 “我去叫姨母!”苏南枝转身后,脸彻底沉下来。 院中,洛云崖正喝水吃饭。 苏南枝将一荷包银票全塞给洛云崖:“洛神医,眼下我碰上个要死的奶娘,劳烦您也治治?” 洛云崖掂着满荷包银票,在萧沉韫微沉的目光中,忽然塞回去,呀地声:“瞧你这话说的,我医者仁心啊!收什么钱?我是拿贪财的人吗!走走走,我陪你去。” 不知何时,余晔和萧沉韫又是小厮打扮,来了楚府。 苏南枝没空细想,冷着脸带洛云崖去了别院。 还没进屋,便听见孙奶娘紧紧抓着楚冷曦袖口,一把鼻涕一把泪:“曦儿啊你快去看看老夫人!我这儿不要紧的!我死不足惜……” 她边说着,脸色就不对劲起来,以丝绢捂嘴狂咳,松手后,帕上大片血迹,又哭道:“今晨表小姐打我几十巴掌,险些打死我!她是楚莹之女,隔代仇罢了,回楚家和你顶嘴、又泼你茶,心中记恨你,把怒火撒在我身上。” “幸好是撒在我身上,曦儿没事就好!她又恶又凶狠,我真怕她害你!若她敢害你,就算是县主!奶娘也要和她拼命!若不然寻个理由把她打发回京城吧?” 楚冷曦连忙喂她喝药,叹道:“我瞧着苏南枝没那么坏,奶娘会不会多虑了?” 孙奶娘立刻扬起脸,脸连苦瓜似的,委屈道:“好孩子,你看看我这脸都快给她打烂了,这还不坏?不狠?” “我住外祖母家,轮得到你个狗奴才,打发我回京城?”苏南枝冷笑着跨进门。 第八十二章 将楚家吞入腹中 楚冷曦瞥她一眼:“奶娘只是随口一说,你别上纲上线。” 孙奶娘立刻躲在楚冷曦身后,哎哟哎哟捂着胸口:“胸闷啊喘不过气咳咳,我要休息咳咳咳……” 楚冷曦便将孙奶娘扶上床,替她盖好被褥,“苏南枝你有什么事情,出去说!你今日打奶娘那顿,权当和放蛇之事抵消,日后不得为难她。” “我瞧着孙奶娘病重,带洛神医给她看看。” 毕竟是医药世家,楚冷曦听过洛神医名号,侧身让路:“那劳烦您帮她看看。” 一听神医要看病。 孙奶娘连忙用被子捂住头:“不必了,老奴命如草芥,随便抓点药吃就行。” “咯血、喘不过气,这么严重抓点药吃就能好?”苏南枝温声轻笑。 洛云崖拾起她咯血的那方帕子,随口问:“你咳得?” 孙奶娘没敢承认。 楚冷曦担忧点头:“奶娘咳得很厉害,咳了很多血,她这是什么病?严重吗?” “装疯卖傻病。”洛云崖一本正经道,“没救了,她是个人,却咳出狗血,不知道是狗成精了,还是人成了狗?” 一句弯弯绕绕的话,楚冷曦攥紧丝绢,极为不悦:“洛神医治病就治病,何故骂人?” “狗血膻味偏重、比人血黏,这是狗血,她根本没病。” 洛云崖说完,苏南枝看了眼春盛。 春盛当即掀开孙奶娘的被褥,抓起她的袖子。 孙奶娘惊叫:“你干嘛!!” 春盛从她袖中深处,抢出来小节肠衣包好的狗血,尚带温热,递给苏南枝。 “我见奶娘病重,请来神医为你诊治。”苏南枝笑道,“却不想你假意咳嗽,以丝绢捂嘴,再将肠衣掐破,将狗血淋到帕上,伪装病重啊。” 孙奶娘避重就轻:“我确实胸闷气短,病的不轻……咳咳咳…” “哈哈哈!”洛云崖忽然捧腹大笑,浑身抽搐、翻白眼、舌头斜出嘴角,笑岔气道,“装病要像我这样才逼真!你有没有搞错?在小爷面前装病?你中气十足,哪像病得不轻?不过是脸受了皮外伤!” 门口丫鬟都被洛云崖逗乐了。 “孙奶娘这病装的好啊。外祖母病重,你也跟装病,居心叵测地将姨母缠住,你是故意让外祖母与姨母关系不和?外祖母是姨母亲娘、楚家主人,你就算今日真病死,也该提前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而不是把姨母从外祖母病床前引过来。” 苏南枝语言犀利清醒,直打奶娘七寸命脉,“何况你是装病!你哪里来的胆子装?你只是遵外祖母之命,将姨母带大成人的奴仆,还胆敢与外祖母争姨母?!” 一番话直击要害。 楚冷曦从商那么多年又岂会不懂? 只不过从前没人敢这么点破孙奶娘罢了。 孙奶娘支支吾吾:“曦儿,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装病……” “奶娘你不分轻重缓急!”楚冷曦罕见地对孙奶娘发火了,“简直糊涂!” 苏南枝唇角浅勾,眸子却不见半分笑意,又直直盯着楚冷曦:“你总说外祖母心里没有你,可你却不曾听过,她濒死前的一声声冷曦。” “她何时喊我了?我没听见。” “你总往孙奶娘这里跑。”苏南枝摇头,“你又怎么听得见呢?” “她方才差点就……”苏南枝叹气顿了下,继续道,“好不容易醒来,知道你在孙奶娘这里,哭了好一通,她那么难过……说冷曦为什么没来看她啊?又痛苦地呕了血!我不知道假咯血的孙奶娘,究竟干了多少挑拨离间的事,致使你们不和,但姨母理应清楚,你是外祖母十月怀胎闯鬼门关生下来的女儿。” 一番话,说的院中奴仆纷纷叹息。 终于有个人,敢,站出来为老太太说话了! 以前这么劝家主的人,都被奶娘割了舌头发卖。 楚冷曦眼眶赤红,当即跑去了主院! 孙奶娘在床上,一双眼阴恻恻的,像隐藏在暗处要吃人肉喝人血的毒蛇,她恨极了说实话的苏南枝。 苏南枝目光寒凉地扫向孙奶娘,唇角斜勾:“看我的眼神不必这般阴险,有什么招数,尽管在你临、死、前使出来。我见招拆招,必定将你这毒瘤,从楚家砍掉。” 话罢,她转身离开。 孙奶娘气得浑身发抖,这下是彻底气的胸闷气短,差点气疯了,捂着突突狂跳的心脏,恨得牙痒痒! 若无苏南枝这小贱蹄子,待老夫人一死,她就能做楚冷曦唯一的娘,奶娘又怎样?奶娘也带了个娘字,待亲娘死了,冷曦必定对她言听计从、更加孝顺! 她原是黑奴被买进楚家,从低等杂役、到三等丫鬟、贴身婢女,熬成嵩阳首富楚冷曦的奶娘,日日穿金戴银,走出去比寻常夫人还阔绰几分。 现在,苏南枝挡她福路、要除掉她,那就休怪她心狠手辣了。 何况,她本就恨极了老夫人! 等着吧,她会将整个楚家吞入腹中! …… 苏南枝回了院中,为春盛涂伤药,看着她额前留下的伤,心疼道:“若是留疤就影响容貌了,要日日坚持涂,涂到没了印子才行。” 春盛见姑娘为自己担心,很懂事地转移话题:“这个孙奶娘还挺棘手……” “她是姨母视若恩亲的人,若我直接处置,必定会被姨母憎恨,结下死仇,楚苏两家关系就坏了。外祖母姨母关系恶劣,只有揭开孙奶娘层层伪装的皮,让姨母看清她真面目,才能破局。” “而且……孙奶娘在楚府挑拨离间多年,应当不止做了一件坏事。” “叩叩叩。”院外响起敲门声。 “县主,方便进院子说两句吗?”余晔探头问。 “方便。”苏南枝连忙起身,笑脸相迎,“我听闻洛神医说,是你专程写信请他来为外祖母治病的,若非是你——” “是王爷请的!!”余晔赶紧打断,笑嘿嘿道,“船上日夜听着江水哗哗声,睡也睡不好,我把楚家隔壁宅子买下来了。” 此时,萧沉韫就在一墙之隔的花园中练武。 余晔灵机一动:“王爷让洛神医也住在隔壁,能随时来为楚老夫人诊治呢,对了,王爷每日天亮,便会在花园习武,县主可翻墙过去学武,让王爷指导啊!” 楚府隔壁原是蜀州一商贾的豪宅,雅致舒适,萧沉韫入住并不稀奇。 已经深夜,余晔不敢叨扰,指着墙讪笑道:“那我先回了!” 话罢,他纵身一跃翻墙过去。 苏南枝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余晔朝萧沉韫行礼,而男人淡淡嗯了声。 好近啊…… 回趟外祖母家,竟和摄政王做了一墙之隔的邻居。 她感慨低语:“真是太巧了。都以为不会有交集了。” 墙那边。 萧沉韫只穿着里衣练剑,蚕丝雪衣盘扣半散,交领松松垮垮,隐约透着九块板正硬朗的腹肌,汗珠从他下颌骨滚落,滴过精瘦的肌理线,滑下去,在腹肌上牵出水丝。 院中踱步的苏南枝,翻了墙过去。 而背对着她的萧沉韫,吩咐道:“把外袍拿来。” 苏南枝美眸微怔,呆了一瞬。 “还不拿来?”嗓音凉淡。 苏南枝雪白的俏脸绯红,像是吃醉酒般,拿起搭在树上的外袍,莲步慢移,递了过去,头也晕乎乎的,忍着紊乱的呼吸,不敢看他。 第八十三章 药汁上的涟漪 “洛云崖你走这般慢,是要挨个踩蚂蚁?你给楚家治病花销,记本王头上。”男人哗地一声扯过衣袍,蹙眉转身时,“苏苏南枝?!” 苏南枝看到了他腹肌,急忙移开眼。 萧沉韫将外袍穿上身,看着她映红如霞的耳垂,咳道:“本王以为是洛云崖翻墙回来了。” “嗯……不是他,是我。” “你……找本王可有事吗?”萧沉韫擦去额前源源不断冒出的汗珠。 “王王爷把那对粉樱绒花簪拿走了,我来找王爷拿簪子,去问姨母是否知道来历,看能否帮您探听到画中女子线索。” 萧沉韫垂眸将袖中簪子,递给她。 苏南枝拿走簪子,连连后退:“那臣女先走一步。” 刚转身,砰地一下撞到墙上,苏南枝吃痛低吟一声。 “没事吧?撞着了?” “没、没事。” 苏南枝一刻也不敢呆,连忙翻墙走了 萧沉韫这才收回急跨半步的脚,深吸口气,转身径直走回书房,哐地一声,险些被门槛绊倒,连连跌了几步,扶住门框,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袍。 余晔看着这一个撞墙、一个绊脚,险些笑出声。 …… 第二日。 苏南枝亲自给外祖母煎好药,与春盛一同端去主院时,却碰到一陌生面孔。 那男人约莫三十,很是风流倜傥,身穿亮眼的云纹紫袍,腰佩大红流苏,高兴地跳进楚府门槛,走路带风似的,疾步而来,朝院中人打招呼:“呀呀呀,半月不见巧云妹妹又漂亮了!” “哟呵石大叔扫地呢?瞧瞧都快五十了,手脚还那么麻利!” “诶呀!孙奶娘孙婶儿,这是我给你带的补品,你照顾冷曦表妹辛苦了!” “二公子来便是了,还给我带那么多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收呀。”正在监督下人做事的孙奶娘一喜,迅速接过大小礼盒。 二人寒暄两句,楚恒便随意扫了眼,恰好看到檐下路过的白裙女子,折扇在手中有规律地拍了拍,推测道:“这是京城来的苏家人,干娘的外孙女吧?” “是她呢。三公子可要小心她,瞧见没,我脸上这伤,就是她打的!她歹毒着呢。”孙奶娘悄悄嘀咕。 “带刺的霸王花?我去会会。”楚恒哈哈笑了声,朝那边招手,大喊道,“天哪!是我眼花,看到仙女了吗?” 苏南枝蹙眉,循声看去。 楚家无男丁,姨母从事蜀绣,这世代祖业无人传承,外祖父生前便收了个远房亲戚当干儿子,继承医学,故而楚府称他一声三公子,苏南枝四年前与这楚恒有过一面之缘。 楚恒快步走来,分明知道她身份,还要装糊涂:“小仙女,你是谁呀……” 如此轻浮。 苏南枝抬脚便走。 春盛很不悦地挡住他视线。 楚恒故意绕开春盛,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支玫瑰,笑眯眯道:“送你了,小姑娘。” 苏南枝面无表情地看他。 楚恒又连连变出几朵康乃馨、水仙花,全递给她:“总有喜欢的花儿吧?” 苏南枝微微一笑,在接过花时忽然松手,花朵全部掉地,她皮笑肉不笑地踩过花瓣:“抱歉了,表舅,侄女不喜欢花。” 巧妙点明身份,楚恒尴尬地拍着脑袋:“呃……你这是去看干娘吧?我随你一同去。” 二人同去主院。 楚恒故意走在苏南枝后面,偷偷打开袖中小瓶塞,薰了熏眼睛,跨进门的那刻,流出四行泪,朝病榻前跪过去,声情并茂道:“娘啊,儿不孝啊!前些日子在死水县采药,今晨才知您昨夜病重!” 接着,他自扇巴掌:“儿不孝!没能及时在病榻前照顾您啊!” 楚老夫人颤巍巍阻止他,叹道:“无碍。恒儿不必担忧,我……挺好的…” 楚恒哭的涕泗横流,眼圈通红,絮絮叨叨地拉着外祖母说了好久话。 苏南枝笑着打断:“外祖母,早上还没喝药吧?” “没呢。” “我喂您喝药。” 苏南枝在床沿坐下,将药碗端来,刚要一勺勺吹凉时,楚恒痛哭流涕地抢过药碗,宽大袖袍自然垂落挡住众人视线,一个呼吸后,他端起药碗跪在床前,哽咽道:“儿来喂药,儿来伺候母亲。”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碗药水面,泛起了一圈细小的涟漪。 只有苏南枝,盯着那转瞬即逝的涟漪,眸光沉了下。 楚老夫人极其欣慰。 王嬷嬷感动地夸道:“像三公子这样孝顺的人不多了!” 甚至,满屋奴仆觉得,这干儿子,比亲女儿楚冷曦更孝顺。 楚恒那勺药刚要喂到外祖母嘴中时,苏南枝头一晕,身形摇晃后,朝前栽去,打翻了那碗药。 哐当一声,药撒了满地。 众人惊呼。 “表小姐!” “快快去找洛神医!说表小姐晕了!” 丝绢从苏南枝袖中滑落,掉在地上浸满药汁,她给春盛使了个眼色。 屋中奴婢手忙脚乱来扶苏南枝时,春盛捡起那方湿哒哒的帕子塞入袖中。 楚恒连忙惊呼道:“瞧这脏的!快快把满地药汁扫干净,重新熬碗药!扶表小姐去休息啊!” 楚老夫人面露担忧,王嬷嬷连忙安抚:“夫人莫担心,表小姐许是累着了。” 苏南枝被扶回了屋子。 春盛关了院门,屏退其他丫鬟。 洛云崖赶来时,苏南枝神色清明地端坐着,哪像会晕倒之人? 苏南枝端来一个碗,将那湿漉漉的丝绢拿出来,拧干丝绢,浓郁药汁被拧出来,流进碗里:“洛神医看看,此药有没有毒?” “原来县主装晕是为这事儿啊!这不是我开的药嘛。”洛云崖闻了闻,脸色微变,“谁在里头加了断肠草?胡闹!” “春盛按单子买药,由我亲自煎药,端到老夫人房中后楚恒抢着喂药,宽袖遮了药碗一瞬间后,水面泛起细小涟漪,我就留心眼打翻药碗,没成想,他真下毒了。” 洛云崖蹙眉:“老夫人病重,哪怕喝下一点断肠草,也会要命。” 苏南枝思忖了下,问道:“我外祖母的病还能好吗?” “人将老死,百病纷至。楚老夫人病重四年,养好太难了。” 苏南枝看着那掺了断肠草的药汁,想起今晨热络寒暄的楚恒与孙奶娘二人。 原来,不止一条毒蛇藏在楚家暗处啊…… 第八十四章 嫁过去当后娘吗! “洛神医,会易容吗?” “小菜一碟啊。”洛云崖大拇指与食指搓了搓,嘿嘿道,“技术和钱挂钩,钱越多,我这易容术越好。” 苏南枝给他一张五十两黄金的银票。 “拿钱做什么!我怎么好意思收?”洛云崖惊得站起身,赶紧接过银票放在太阳底下摸了摸,狡黠道:“唉!盛情难却呐!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你就算让我把王嬷嬷易容成春盛,本神医也义不容辞。” 苏南枝笑意颇深,嗯了声。 …… 主院内。 楚冷曦已经吃了两次闭门羹。 上次孙奶娘装病,楚老夫人醒来没见着她,彻底被寒了心,就算她来道歉,楚老人也只是冷着脸,并不说话。 王嬷嬷悄悄给楚冷曦开了门。 一直朝门口瞥的楚老夫人,连喝几天洛云崖开的药,精神好不少。 二人先前关系那么恶劣,常常大吵大闹,眼下都抹不开面子说软话。 楚冷曦端来药,唉了声:“娘……今日好些了吗?” 楚老夫人赌气不说话。 “娘……” “你是喊得哪个娘?要是喊奶娘,你就去找她。” 楚冷曦攥紧碗沿,被呛的紧皱眉头。 “我那日险些病死,你也不是在孙奶娘身边吗?来我这作甚?” “如果你是来看我这老东西死没死的,现在你看到了,我还活着,没被你气死,回去吧。” 楚冷曦被怼的脸色惨白,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解释。 楚老太太难过地叹口气,语重心长道:“自你二十起,我便给你招上门女婿,到今天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你瞧不上还把人都轰走。去年呢,知府大人有意找媒婆上门说亲,你竟装孕肚吓跑人家。” “那知府死了三任妻子,我嫁去给人当后娘吗?”楚冷曦没好气道。 “你四十多岁,不当后娘,还指望媒婆给你介绍二十的未婚小伙子吗?” “那也不是不行。”楚冷曦咬牙,快言快语回呛。 一年十二个月,没有哪月不催婚。 催了二十年! 她若想嫁人,早就嫁了! “你!”楚老太太捂着狂跳的心脏。 “我有钱,我嵩阳首富,我又不靠男人养。招个上门女婿,我还要养他吃饭,将家产分他一半。若他纳几个小妾,我还要养小妾,天天争风吃醋!我有这闲工夫,多绣两幅山水画卖钱,不行吗?” “你没子嗣,老了怎么办?”楚老夫人无法理解她的荒谬言论,苦口婆心劝道,“你现在拿得动针刺绣,那老了呢?放眼望去,哪个女子不嫁人?不嫁人的要么是寡妇,要么是尼姑,你既不是尼姑又不是寡妇,迟迟不嫁,全看你笑话,说你没人要。” “你瞧瞧莹儿,嫁给当年的状元,又生了两个状元、一个县主,女婿当上一品大臣且从不纳妾,满门荣耀!若她没去世,那是享不完的泼天富贵。”她试图举例证明嫁人有多幸福。 楚冷曦脸一点点垮下去,沉默半晌后冷笑:“处处拿我与妹妹比!儿时她医术天赋好,轻易就能学会药理,我通宵也学不会,你们说我懒不肯用心!” “她嘴甜逢人便能讨乖,我不喜讲话,你们说我不懂礼貌、孤僻古怪。我从商,你们说我抛头露面,她学医街上义诊,便是有出息能干!嫁人也要拿来比!你怎么知道,我当年不想嫁人?” 一通飓风急雨的话,楚老夫人气的胸口起伏不平,忽然看向她怔怔问:“你当年……想嫁人,想嫁给谁?” “呵呵,不重要了!”楚冷曦将药碗重重按在桌上,极力控制情绪,摔门而出,“你好生养身体。我死都不嫁人!” 这回,楚老太太却没有怒火中烧,反倒陷入凝思,想起桩往事,但又不敢细想,她哪里敢想呢?若大女儿当年想嫁的是他,那当真亏欠她太多了。 二人这通吵架,恰好被来看外祖母的苏南枝听见。 楚冷曦前脚来,苏南枝后脚到,就听见她们吵架,还扯出那么多往事。 透过窗棂凝视外祖母复杂的神色,想起姨母最后句话,苏南枝也有些好奇,当年她想嫁给的人是谁?是因为没有嫁给那人,才终身不嫁吗? 楚冷曦气红眼眶,仰头看天,好让眼泪别那么快掉下来,却没注意脚下台阶,不慎踩空,朝前一跌。 苏南枝疾步去扶稳她。 瞥见扶她的是苏南枝,楚冷曦拧头就走,处处不如亡妹,若被亡妹之女看到她因此而哭,更觉没脸见人! “姨母。” “喊我作甚?!” “你妆哭花了。” 只见楚冷曦眼妆漆黑一团,胭脂跟浆糊似的洇开。 苏南枝拿出丝绢,为她擦干净黑眼圈,沉吟了下,缓缓道: “如果外祖母偏心娘亲,让姨母受了很多委屈,我代外祖父外祖母向你道歉。若我娘亲生前,没能站出来纠正楚家的偏心,我也代替娘亲,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什、什么?你同我道歉?”楚冷曦更加泣不成声,难以置信,“你代替他们道歉?!” “是啊……同是父母所出,却偏心对待,是不公。不公便该有人站出来指正,还您公平。” 楚冷曦彻底破防,像有一片炙热的光融化了冰湖,化为夺眶而出的泪,她掩面而泣:“从来、从来没有哪个楚家人说父母偏心,是不公平。” 她也从没想过,为她喊不公的人,是亡妹之女,苏南枝。 “谢谢你啊……苏南枝……” “我又没做什么,姨母不必言谢。” 苏南枝替她擦泪,也顺势拿出袖中粉樱绒花簪子,问道:“对了,这是娘亲的簪子,你知道簪来历吗?” “知道啊。”楚冷曦拿起那一支粉樱绒花木簪,仔细摩挲,眼眸有些黯淡怀念,“这是你娘画图设计的自制簪子,当时做了一对两支呢。那时你醉心医术,整日泡在阁楼看医书,对此事没印象。” “自制簪子?!”苏南枝心提到嗓子眼,急忙追问,“当年,她把另外一支簪子送给谁了?” “让我想想啊。”楚冷曦认真回忆。 第八十五章 别忘双胞胎被谁毒死! “你娘温柔友善、人好,颇多好友,她们时常互赠礼物……”楚冷曦冥思苦想后,摇头,“我也不记得她送给谁了。” 苏南枝思忖:“能否劳烦姨母列一份我娘昔日的好友名单?” “你且等我两日,她朋友太多了,我暂时想不完。” “多谢姨母了。” 楚冷曦斜斜瞥了她一眼,哼了声:“我又没做什么,侄女不必言谢。” 话罢,疾步离去。 楚冷曦一回到别院,就研磨执笔,毫不犹豫地写了长串名单,边写边幽怨道:“你朋友多如牛毛,每次去玩都不带我。就这秦芳,只送你串手链,你却天天喊她姐姐;还有那贺媛,给你做顿糕点,你就说她是好姐妹!” “每年清明我都给你烧纸钱,但那些朋友早忘记你了。我知道爹娘偏心不能怨你,所以我不厌恨你。想必你很讨厌我这闷葫芦姐姐吧?我不如你那些姐妹能说会道、逗你开心。”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 楚冷曦絮絮叨叨地自语,写了满满一页后,翻页继续写,忽而眼眶泛酸,带了些浓浓的鼻音,嘟囔道:“有空就给我托个梦吧,我只想见见你,不和你吵架。” “轮回往生,你已四岁了吧?希望你,仍拥有如爹娘这般偏爱你的父母,也希望你……有个疼爱你的姐姐。” 一颗泪滴在纸上,将字墨洇开。 吧嗒、吧嗒。 楚冷曦仰头看屋顶,脸上湿漉漉的,连脖子也被染湿了。 “咯吱”孙奶娘推门而入。 “曦儿?!”孙奶娘慌忙跑来,心疼道,“今日老夫人对你说的话,我都听人说了。好曦儿不哭!不嫁人也没事啊,你瞧我,当年为了照顾你长大,不也没嫁人吗?现在也活得好好的。” “咱不嫁就不嫁,奶娘支持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永远站你这边!男人要来何用?你有钱又能干,后半生没男人会过得更好!” 好话如此悦耳。 楚冷曦心中温暖,唉了声:“还是奶娘懂我。” “从你嗷嗷待哺到如今,我照顾你四十多年,我必然懂曦儿啊。” “夫人处处拿你与楚莹比,真是太过分了!”孙奶娘察言观色,挑拨离间道,“若夫人过世,楚莹女儿必定和你抢家业,要不借机将苏南枝撵出去?免得给你添堵!” “抢家业?”楚冷曦不可思议看她,“你知道苏南枝多有钱吗?封县主,被赏良田千亩、金银百箱,死水县作食邑。苏家专宠的嫡女,庞大家业定有她一份。她怎么瞧得上楚家这点苍蝇腿?楚家拢共不超过五万两白银。” 五、五万白银?! 孙奶娘眼前一亮,立刻压住那抹精光,替楚冷曦殚精竭虑地着想:“苍蝇腿虽小也是肉。苏南枝这贱胚子毒蝎心肠、满肚子坏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楚冷曦看着奶娘那斥满仇恨的双眼,微微心惊,想起苏南枝同她道歉那番话,蹙眉纠正:“且不说苏南枝是楚府表小姐,她更是大庆有实权的县主,饶是我也不敢骂人贱胚子……你这话若被她听到,足以割舌头砍头。” 孙奶娘愣怔,不敢相信楚冷曦会指责她。 楚冷曦只当奶娘小城村妇,没有远见和权贵尊卑意识,深思半晌后郑重道:“你放百蛇害她,她只打了两巴掌警告你;你打她贴身婢子,她虽严惩却没处置你。若非我护你,她可能会杀你。” 孙奶娘心中震颤,难过地抹眼泪:“曦儿怎么能因为苏南枝,这般严肃地批评奶娘啊……奶娘知错了,奶娘这就给你跪下……” 她朝前一跪,楚冷曦心软地扶住她,叹道:“在我心里,你是我敬重爱戴的奶娘,但你在苏南枝那里,只是个奴。不要去招她惹她骂她。哪日苏家追究下来,真要杀你,我一介商贾,在权势面前人微言轻,也保不住你。” “我错了!奶娘记住了。”孙奶娘悲戚万分,扶着门框哽咽道,“唉,奶娘去睡下了……” 楚冷曦点头。 孙奶娘转身踏出门槛那刻,那老谋深算的双眼,迸射出阴沉狠辣。 心中升起密密麻麻的怨恨。 这十多年,楚冷曦从未提过她是奴仆!对她孝顺听话!如今却因为苏南枝批评她、指责她,言语之间,敲打她认清地位! 孙奶娘图谋几十年,如何甘心停止复仇? 天高皇帝远,等苏家的手伸到千里之外的嵩阳,苏南枝和楚夫人的尸体,早就凉透了。 而她将携带巨款,逃之夭夭,去过称心如意的晚年生活! 孙奶娘冷笑着回屋后,打开窗户,学了几声布谷鸟叫。 不会儿,有一蒙面男人翻窗进屋,极为不满:“为何楚府又冒出个洛神医?怎么回事?” “苏南枝那贱胚子带来给老东西治病的!” 孙奶娘压低声音,二人躲在门后悄悄议事。 男人不耐烦道:“我解决老东西,你搞定楚冷曦。小暑之前,必须得手!” 离小暑,还有五天。 “楚冷曦必须死吗?”孙奶娘犹豫了下。 男人像是听了个笑话,嘲讽道:“孙婶还真把她当亲女儿了?别忘了,你当年腹中双胞胎是谁毒死的!” 第八十六章 西瓜里全是黄金 “我担心苏南枝那难缠贱东西,会坏咱们的计划。” 男人呵了声,笑道:“有什么女人,是我解决不了的?把她卖进匈奴皇室,谁还记得她是大庆县主呢?我不宜逗留,先走了。” 那厢。 苏南枝去楚冷曦的院子拿完名单,望着五页名字,有些不可思议,没曾想母亲生前人缘那么好,也难为姨母能写出来这么多了,刚要往回走,却发现孙奶娘屋中闪过一道虚影。 她侧身到拐角处,借着微弱月光,看着那抹眼熟的云纹紫袍—— 果然是楚恒呵。 苏南枝唇角微勾,悄无声息回了院中。 她攥着手中的名单,看着那堵墙,忽然又想起萧沉韫那日只穿里衣练剑,耳垂又烧了起来。 罢了,还是走正门吧。 仲夏之夜,空气里泛着清新凉爽的薄荷味,又夹杂淡淡花香扑面而来。 苏南枝悄悄走出府,便看到那题着云翊居三字的门匾,而巷口的十字路,停了不少乔装过的马车,零零散散站着人,即使身穿寻常人家的衣裳,亚麻短打、简朴长衫,也难掩一身区别于普通百姓的官里官气。 这些人极为恭敬,假装路过却时而徘徊。 “我等了仨通宵,这贵人也未曾见过我一面唉!” “三天算啥?他来之前我就在嵩阳苦蹲了半月。” “我听蜀青总督说,丞相北巡,至于这南巡官员的身份无人知晓,不知是哪位钦差大臣?咱们从各州赶来已是不易,他还紧闭大门,这般摆谱,真是难伺候!” “都别说了!那边来了个小姑娘,散开些,别惹人生疑。” 三三两两的人不着痕迹散开。 苏南枝拎着桂花糕,走了过去。 心想萧沉韫附近暗卫无数,却唯独让这些人靠近云翊居,向来应是前来拜访的周边官员?萧沉韫不喜交际,放眼整个大庆,大概只有他敢这么晾着人了。 她叩响铜环时,四周的人微微一惊,伸长脖子看了过来,又开始议论。 “这姑娘,怎么半夜来敲门?” “门肯定不会开的!” “只怕还会被骂一顿!” 连达官显贵的他们,都敲不开门,那位又怎肯见这小姑娘? “敲什么啊?疯了啊!瞧瞧什么时辰了?”里头传来余晔不耐烦的训斥声,往日官员敲门拜访,他都装听不见,还是头次碰到大晚上骚扰的,谁那么不懂事?!刚要骂人,门外传来温婉轻柔嗓音—— “那既然他睡下了,我便明日再来。” “咯吱!”余晔火速开门,扇了自己一巴掌,连忙出府亲迎,“我还当是哪个醉汉,原是姑娘啊?我家大人尚未歇下,请进请进。” 他改了称呼,将王爷改为大人,也并未暴露苏南枝是县主,使了个眼色看向不远处。 苏南枝便会意,点头浅笑着进去。 而身后。 四面八方陆陆续续涌来十多个人,在余晔未关门时,前后脚踏进了门槛。 也不知是谁说的,这大门开了,他们心想里头那位终于同意见他们了,纷纷铆足勇气挤进来。 余晔额前冒了几根黑线,双手环抱于胸前,颇有些无语地盯着他们,这人都进了门,也不好赶走,只能硬着头皮疾步去通禀了声。 “王爷,蜀州青州的太守、沧瀚两州总都督来了……” “哦。”萧沉韫提笔蘸墨,不慌不忙地批阅下一本折子,不甚在意道,“让他们在前厅喝茶等着,若等不及便回去,本王今夜要处理文书。” 余晔看了眼小山堆似的文书折子,批完起码得后半夜,挑眉道:“县主也来了,说找您有点事儿,那属下去回拒了她?” “走吧。”萧沉韫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将笔杆一撂,喝了口凉茶,阔步朝前厅走去。 前厅内众人猜测那小姑娘同钦差大臣的关系,从未开过的大门却独独因她而打开,堪称奇迹! 隐有脚步声,众人朝前方看去…… 只见来人身穿玄黑仙鹤华服,长得极为清俊,昂藏七尺,腰间配白玉,一双寒眸如冰潭,裹挟凌厉,朝众人随意扫了眼—— 一股子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众人心生紧张。 他面色极淡,淡到几乎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目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尚未说话便让人心生惶恐,众人便知,这是个极其不好相处的贵人。 萧沉韫走向檐下女子:“你找我?” “我原以为那簪子是摊贩上买的,姨母却说是娘亲自制,难怪您寻遍江南也查不出来历。”苏南枝微施一礼,将名单递去:“那支簪子应是送给了名单里的人。” “……多谢。” “若无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送你。” 苏南枝余光扫向他身后满屋子等着的人,刚要婉拒,萧沉韫提过小厮手中铜灯:“走吧。” 这样不大好,她又不是不认识路,还劳烦萧沉韫撂下众多官员送她。 苏南枝与他走过深幽寂静的前院,穿过回廊长亭。 月光微弱,如墨般的夜色将二人裹住。 男人的神情隐在婆娑夜影中,眼看要送出府了,他才低低地说道: “楚家的事……若你难处,我可以帮你。” 他沉默半天竟是憋出这句话,苏南枝眉眼弯弯,温雅轻笑:“我不想欠人情。” “我帮你……不算欠人情。”萧沉韫站在云翊居门口,“举手之劳。” “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袖手一挥便能解决无数事。”苏南枝粲然一笑,摇头道,“不必劳烦你,我可以的。” 苏南枝走下台阶,径直回了楚府。 她并未回头。 萧沉韫目送她进了楚家门,这才回前厅。 余晔将到场的人员身份确认了个七七八八,同萧沉韫低声汇报了下。 萧沉韫眼底那一丝极浅的柔光彻底消失,朝主位一坐,敛了袖袍喝茶,淡淡道:“诸位寻本官,可有要事?” 嵩阳毕竟是蜀州太守的辖地,赵远当即笑着恭维:“听闻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下官特来拜访,您辛苦了!” 其余人连忙附和。 萧沉韫目光却沉了下来:“不论你们从何处得知本官微服南巡的小道消息,但即日起,本官不希望此事扩散,若再多一人知晓,便治你们一个泄露朝堂机密……” 众人连忙擦汗。 大庆南部蜀青沧瀚四州,常年贿赂钦差大臣,此次也不例外,都想提前和萧沉韫打好关系,却不想他是个硬茬。 钱能解决万难,如果不能解决,那就是钱不够多。 约莫半时辰后,该说的也说完了,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蜀州太守赵远命小厮送来一车瓜果,讪笑道:“这是蜀州各城不值钱的特产,但口感极好,十分养生,请您笑纳。” 萧沉韫目光又冷了几分,嘴角勾起个略有深意的弧度:“送太守出府吧。” 余晔皮笑肉不笑:“请——” 赵远心就悬了半分,心道这硬茬怎么收了礼,还不给个笑脸? 待送完赵远后,萧沉韫走到那车瓜果前,里头有南瓜、西瓜、香瓜、木瓜,亦或者海鱼干、肉脯等,确实是寻常特产,挑不出什么错…… 他冷笑着拔剑,狠狠插进西瓜中,没有汁水四溅,反倒发出闷响。 哗地一声!不少瓜果破开成两半,里头瓜肉早被掏空,塞满了金元宝,而海鱼干中肚中也装满银票。 第八十七章 杀蛇拔牙斩七寸 “没曾想这赵远穿棉麻长衫,却这般有钱。”余晔嚯地一声,看着满车黄金瞠目结舌,嘿嘿笑道,“这猪养肥能宰了!” 萧沉韫颔首,勾唇回屋后继续批折子。 …… 第二日。 苏南枝伺候楚老夫人吃完药膳,在廊下看书。 楚恒提着大小礼盒,叩响了院子铜环。 春盛开门那刻,他敛了敛袖袍,沉声静气咳了声,眉开眼笑道:“南枝啊,我看你那么瘦,今日去看干娘的时候,顺带给你带了些补身子的!多吃些,补一补!莫要学旁的姑娘减肥。” 他将礼盒放在桌上,故意堆成了小山,一副心意满满的样子。 春盛却心中不屑,那两斤荷花糕分明半个盒子就能装完,他非要装成三个。东西没多少,礼盒倒不少,啧。 素手抻额的苏南枝放下医书,今日热,她便穿了身凉爽的浅粉轻纱裙,裙摆绣着大片芙蓉,她坐在繁花锦簇的亭台中,在翠绿欲滴的榕树下回眸看去。 却不想,正好看到了隔壁宅子屋顶的萧沉韫,穿着闲适的鸦青竹纹阑衫,手握小酒壶,躺着瓦砾晒太阳,随意散漫,清俊如玉的半张脸被镀了层柔光,恍如不可冒犯的高贵神祇。 她怔了一下。 大白天,他怎地在屋顶喝酒? 她这才看向楚恒那张痴痴的笑脸,不悦地咳了声,楚恒这才回过神,擦了擦哈喇子,比初见还殷勤了十倍,竟从袖中变出一捧玫瑰花,害羞地递给她:“天没亮的时候,我便去采了玫瑰,最美的人要配最美的花。瞅瞅,你喜欢吗?” “我上次说过,我不喜欢花。” 苏南枝冷脸将玫瑰花打落在地,睨着花梗上的标价,“一两银子十朵,买一送一?” “咳咳咳。”楚恒连忙转移话题,“不喜欢花,那你喜欢什么啊?” “我喜欢什么,你做什么?”苏南枝嘴角噙笑,眸光凉如水。 “那是自然啊!”楚恒帅气地撩撩额发,“说吧,只要你说的出口,我都能办到!” “我喜欢……”在楚恒激动兴奋的目光中,苏南枝轻启樱唇,“你离我远一点。” “春盛,送客!”苏南枝眸底划过丝不耐烦,敷衍道,“今日乏了,我要休息了。” 噗。春盛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她打量着楚恒,心想这是什么奇葩? 楚恒见春盛直勾勾瞧自己,走出楚府时,他倚着门框,潇洒帅气地撩额发,舌尖抵着上颚,嗓音蛊惑,低低道:“阿盛妹妹……” 春盛浑身起鸡皮疙瘩。 见门房在打瞌睡,四下又无人,楚恒从腰包掏出十两白银,不由分说放在春盛手中,十分真诚:“我对你一见如故,你可愿做我的干妹妹?哥哥必定疼你爱你护你。” 因他是楚府三公子,春盛不想给姑娘惹是生非,这才没甩他两巴掌,她正要严词拒绝,楚恒却一把将她强抱入怀,连忙道:“妹妹这是在玩欲擒故、欲迎还拒?别装了,你方才那么盯着我,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春盛不敢大喊出声,若惹人围观她名声可就全遭了,想起教坊司学的下三路,抬脚狠狠踢了楚恒裤裆,响起细骨头咔嚓声,只听一阵嗷嗷嗷地惨叫! 楚恒面色大变、大汗淋漓,捂着那块儿跳脚,疼的满地跑。 众人连忙投来好奇目光。 门房被惊醒,不少小厮也追来了,丫鬟巧云闻声急急跑出来,扶着他喊:“哥哥这是怎么了?” “这哥哥妹妹的,啧,三公子干妹妹真多。”春盛讥讽哂笑。 痛到险些晕过去的楚恒,脸色惨白如纸、爆汗如雨,方才她踹的那处咔嚓响,他便猜想那儿应当是断了,气的想拔刀杀了她,可恨他现在疼的连刀都提不起! “三公子出府被门槛绊了一下,朝柱子摔过去,就成这样了。流年不利啊,快送去看看吧!保不齐影响香火呐!” 春盛面上极为担忧,转身离开时,勾唇翻了个白眼。 “你你你!” 楚恒瞅着那白眼险些气死过去!他寻不着好的理由将春盛扣下,总不能说他调戏不成反被踹吧?别人会骂他活该!他哑巴吃黄连,咽下这暗亏,拳头攥的咯吱作响,算是和春盛结下死仇! 苏南枝对他没兴趣,他就打算勾搭春盛为己所用,加上这小妞儿长得不错,能睡几次也还凑合,却不想险些断子绝孙!这个贱人! 有血迹顺着裤裆滴落,众人微怔!终于知道他伤到哪里了! 越来越多的目光投来,路人指指点点、阴阳怪气,楚恒尴尬羞恼恨不得当场土遁,头一歪疼晕了过去! 而春盛刚回到院中,便将此事讲给了苏南枝听。 苏南枝翻书的手一顿,乐了:“你能这般反击,我不担心你被人欺负了。” 春盛指着桌上楚恒送的大小礼盒,问道:“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拆开看看,有什么。” 春盛立马将所有盒子拆完后,拢共就两斤荷花糕、一根人参、四斤枣糕,三个驱蚊香囊。 “这就是那奇葩说的补一补?” “吃什么补?吃枣糕补?” 春盛简直叹为观止,拿起驱蚊香囊嗅了嗅:“楚恒懂医,这驱蚊香囊倒是配的不错,清新怡人。不若我将香囊放到姑娘床头?夏天蚊子未免太多了。” 苏南枝眸色一变,连忙抢过春盛鼻尖的香囊,解开后瞧着里面的草药,眼中泛起冷霜:“这香囊添了蛊虫末,虽能驱蚊,但睡觉连闻四天,再施加催眠秘术,便会对施术者言听计从。” “被催眠后就毫无意识,真是太可怕了!”春盛心中恐惧,连忙将那香囊砸在地上,踩了好几脚:“幸亏姑娘识破楚恒奸计。” “他呐,是当我蠢,不懂医理罢了。”苏南枝睨着被踩烂的香囊,唇畔牵起凉薄嘲笑,“殊不知楚家全部医书我都看过了,包括藏书阁秘书。” 春盛愤懑仇恨道:“他为何要干这档子事儿?” “农夫与蛇的故事罢了。外祖父收他做干儿子,让人尊他三公子、教他医术本领、给他锦衣玉食,他不感恩就算了,竟想谋夺楚家。”苏南枝提起水壶浇花,漫不经心地淡淡道,“那便把这条蛇的毒牙拔了,斩它七寸,杀了他。” 春盛附和:“他先前就给老夫人下断肠草,这种人,确实该除。” 忽而。 墙壁那边传来着急的喊话。 “县主,不好了!” 余晔飞上墙,气喘吁吁道:“我方才外出办事,碰见楚家主口吐白沫、性命垂危,像是突发急病。” “在何处?” 苏南枝霍然站起身,书掉在地上。 “天香楼三楼。”余晔连忙道,“县主稍等,我把洛云崖从床上拎起来,随你一起去看看。” 苏南枝翻墙出府,抢了一辆马,急急策马赶去。 她本以为楚恒和孙奶娘最先会对外祖母下手,再害姨母,瓜分楚家,却不想已经动手了。 第八十八章 以死明鉴,那死吧 她不信,好端端的人会突发急病。 苏南枝十万火急地赶到天香楼三楼,便听见里头哭天抢地的喊声:“曦儿啊!你快醒醒啊!没你我可怎么活啊!你千万不能有事!” 苏南枝推门而入。 榻上的楚冷曦早就昏迷不醒,气息弱到几乎没有,脸色灰白。 紧跟其后的余晔,将拎来的洛云崖扔进去:“来活儿了!” 尚在打瞌睡的洛云崖,连忙惊醒,冲过去把脉施针。 孙奶娘一屁股站起来,急忙放下吃了大半的酱肘子,唇边油亮反光。 桌上堆了不少的吃食,橘皮、瓜子、肉脯。 苏南枝眸光一点点冷下来,笑吟吟问:“孙奶娘,吃的挺开心吧?” 孙奶娘连忙擦嘴,狠掐大腿疼出几滴泪:“呜呜呜每逢悲痛万分,老奴就爱吃东西缓解焦虑。家主突发疾病,老奴心中难安这才含泪吃了几口,请表小姐勿怪。” “姨母突发疾病,为何不派人告诉楚家?不告诉我?” “家主说这是老|毛病,不必惊动老夫人。”孙奶娘哭道,“老奴谨遵家主之命,才没通知家里。” “她病的危急,就算怕外祖母担忧,也该告诉我。我看你瞒病不报,是想将突发急病的姨母拖死在外。你在房中又哭又嚎,却不曾落过半滴泪,假装悲痛,吃的大快朵颐,也不曾请郎中来诊治,你究竟是何居心?!” 一声娇喝如雷霆砸下,苏南枝将大肘子砸过去。 孙奶娘被砸的头晕目眩,闭口不言。 床边,洛云崖给楚冷曦吃下两颗解药:“楚家主有胃病,食物中毒后引发心悸,若不及时诊治,撑不过半刻。” 看着眉眼与亡母三分像的姨母,苏南枝目光凌厉如寒刀,剜着孙奶娘:“滚去把姨母吃过的东西全部端上来!敢漏一样,我砍你一根手指头。” 屋中人皆是被这厉喝吓到了。 孙奶娘吓得连跌带爬,见鬼似的逃出屋内,颤颤巍巍走下楼。 苏南枝朝春盛使个眼色,春盛暗中跟了上去。 不过片刻,屋中便摆满了茶水糕点早膳等,苏南枝与洛云崖一一拿银针检验。 “我验过了,所有食材确实无毒。”洛云崖盯着满地菜肴,摸着下巴思索。 所有食物、器皿无毒,那楚冷曦为何会中毒? 苏南枝沉思良久,盯着其中一盘鹅肉,眼光微沉,拿起筷子随意拨弄:“奶娘,吃块鹅肉吧。” “我对鹅肉过敏,吃不得。”孙奶娘急忙摆摆手。 “没事,过敏长些疹子罢了。”苏南枝平静地看她,笑问,“怎么不吃呢?那吃个柿饼吧?” 她从盘中拿起沾了白糖的柿饼,将两样东西同时递给她。 孙奶娘手心起了冷汗,极力强装冷静:“吃、吃不得,我吃了鹅肉会过敏,会死。” “死不了,没事,我给你治!”洛云崖接话。 “给她灌下去。” “是。” 几个丫鬟扣住孙奶娘的双臂,春盛将鹅肉柿子灌给她吃,孙奶娘瞳孔急剧猛睁,忽然就奋力反抗,挣扎的头发乱散,掀翻那盘鹅肉!她急的赤白脸,抠喉咙吐出来:“我不吃!!” “因为你知道鹅肉柿子同食,会相克致毒!才会拼死不吃!”苏南枝笑意凉薄,樱唇启合,犀利揭穿,“两样食物分开看,都无毒,同食却能致死!” 孙奶娘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连忙磕头求饶,哆嗦道:“家主爱吃柿饼,恰巧今日天香楼大卖鹅肉,她自己要吃的,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吃完解药的楚冷曦,虚弱睁开眼,颇有些难以置信:“我不爱鹅肉,是你说好吃,喂我吃的……” 当即被打脸,孙奶娘猛然瞪向楚冷曦,眼中闪过慌乱,哭着扑过去:“曦、曦儿何时醒了?呜呜呜我好担心你啊!” 看着企图浑水摸鱼混过去的孙奶娘,苏南枝目光锐利:“知晓鹅肉柿子同食致死,拼死不吃;又谎称是姨母自己要吃,结果是你喂姨母吃的。” 经她点醒,楚冷曦将孙奶娘推开:“为何要害我?” “我我我不知道两者致毒!县主那般强灌,谁知道里头掺了什么,老奴这才拼死不吃……”孙奶娘跪倒在地急忙磕头,伤心欲绝道:“家主竟然不信老奴?老奴服侍了你四十多年,将你伺候到大,若想害你,岂会等到今日?” “既然你不信老奴,老奴以死明鉴!”气愤至极的孙奶娘,浑身抖得像个筛子,朝着墙就撞了过去—— 她只有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挽回楚冷曦的信任了,以死自证清白。她也料定,楚冷曦必定会着急拦她,毕竟有四十多年的奶娘情分。 苏南枝、春盛、余晔、洛云崖冷漠地看她做戏。 果然,楚冷曦掀被下床就要冲过去拦住,然而,苏南枝朝她脖颈一掌劈下去,劈晕了楚冷曦,扶住姨母,音线温雅寒笑:“孙奶娘朝柱梁撞啊,那样才能脑颅破裂,溅血而死。” 众人一副‘你倒是撞啊’的表情。 孙奶娘见楚冷曦被劈晕,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硬着头皮,找准墙壁最软的窗户边缘,猛地撞上去,愤怒大喊:“老奴不知两者致毒!绝无谋害家主之心!这就以死自证!” 哐当撞上去,孙奶娘晕倒在地。 “绑回去关起来,听候姨母发落。” 苏南枝冷眼睨着她,将姨母扶上马车后,这才松了口气,好在及时把人救下了。 回了楚府,苏南枝将此事瞒了下来,并未告诉病重的外祖母,将姨母扶回屋中休养。 她守了昏睡的姨母好一会儿。 带着阳光气息的夏风倒灌进窗,吹落书架上的插花瓶,哐当一声。 那插花玉瓶骨碌碌滚到床底,苏南枝生怕吵着楚冷曦,便跪地俯身去摸,一通乱抓后,终于抓到花瓶,却也摸到了块略凸起的地板。 她心生疑窦,指甲嵌进地板缝隙抠了下,拿开那块砖,摸到本小册子、一沓书信,拿出来后翻开,是姨母隽永大气的字。 那封信陈旧泛黄,像是二十年前的旧物,连丝褶都没有,可见保管者十分用心,压平的纸上,写着:苏正公子,亲启。 苏、苏苏正公子? 这是姨母二十年前写给她爹的?! 第八十九章 姨母与娘是情敌? 苏南枝压住起伏的心绪,认真看完了信。 这是封二十多年前,母亲尚未出嫁,姨母写给父亲的情书。 信中写到,楚冷曦女扮男装爬山采药受伤,被苏正救助,她对苏正一见倾心,偷偷找人查了他住址,以匿名笔友的身份与他书信往来,给尚未科考还是穷小子的苏正匿名买书、送钱。为了不影响他科考,迟迟未表明心迹、未说明身份。 洋洋洒洒一千字,写了她对父亲卑微隐忍炙热的爱。 如此情真意切的情书,为何姨母当年没送出去?反而搁置床底二十多年? 苏南枝将书信封存好,又翻开那本子。 本子每页详写日期地点,是记事本。 从字迹稚嫩的孩提时期,记录到字迹沉稳的及笄之年。 内里写了诸多心事,其中有一页都快翻烂了,轻轻一碰便掉在地上。 她捡起那半页纸,字迹潦草慌乱,似乎被不少水滴洇过,墨迹斑驳。 苏南枝费了好些劲儿,才看清内容:嘉庚十六年,晨。我看见楚莹身中数刀,血染红了甲板,我心里很…… 后半页被楚冷曦撕了!苏南枝杏眸惊瞪。 心里很什么?后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嘉庚十六年,正是四年前。 ‘楚莹身中数刀、甲板’,也就是说,楚冷曦目睹了娘亲被杀的全过程! 为何她没被海盗灭口? 当年楚冷曦想嫁的人是父亲,与母亲是情敌,会不会……母亲是被她雇请海盗情杀? 思至此,苏南枝四肢发软,险些跌在地上,连忙扶住了床桓。 “南枝?”榻上之人疲惫睁开眼,忽然喊她。 苏南枝连忙将书信藏进袖中。 “今日谢谢你及时赶到……”楚冷曦眼眶微红,忍着酸楚,叹道,“其实我食物中毒后,虽然昏着,但意识是清醒的。我原以为奶娘会焦急救我,却不曾想她吃着喝着、假意痛哭,却无半分救我的意思。你进门那时,我便听了你们的对话。” 楚冷曦咬唇,原先冷硬的心像是软成滩水,憋出一句话:“先前我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家主好生休息,我先走了。”苏南枝疏远冷淡,不等楚冷曦反应,率先走了出去。 楚冷曦微怔,挽留侄女的话哽在喉间,紧紧皱眉,自责无措:“你肯定还怪我先前给你下马威,我……我先前是糊涂……” 闻言,苏南枝秀眉紧蹙,一路捂着狂跳的心脏走回院中,纤瘦的后背抵在石墙上,倒吸口冷气。 当年娘亲死在嵩阳海域,想必当地衙门必定封存了此案的详细卷宗。而父兄给她看的是精简版,她要去嵩阳衙门看详尽卷宗。 她想知道,幕后真凶是不是姨母? 苏南枝出了府,朝云翊居走去。 刚要走近时,却看到有一撑伞的美艳丰腴女子站在牌匾下等待。 盛夏烈日炎炎,阳光晒的脸火辣辣疼,那女子不停用丝绢擦汗时,萧沉韫从巷口策马回府,她立刻迎了上去,千娇百媚地唤:“公子,回来了?” 那音线就如小奶猫般细嗲。 听得苏南枝一激灵。 她与萧沉韫是何关系? 一身鸦青阑衫的萧沉韫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随侍,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便跨步走入府中,忽然又顿住脚,朝侧方看了眼,便看到浅粉纱裙的苏南枝,站在晒人的烈日下,热汗涔涔。 那柔粉纱裙清雅精美,将她欺雪赛霜的脸颊衬出一层淡淡樱粉,葱白如玉的柔荑就跟沁在粉水里似的,整个人美如天仙。 萧沉韫晃了一下眼。 “这位公子,我见、见你楚楚不凡,请问怎怎么称呼?”绯衣美艳女子含羞带怯地跟上去,脸颊羞红的快滴出血,磕磕巴巴道:“我叫……余珊,你呢?” 身侧传来女音,萧沉韫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从余晔手里拿过油纸伞,撑开后朝苏南枝走去,那柄山河油纸伞倾斜,替苏南枝挡住火辣燥热的烈阳。 他一只手撑伞,一只手负在腰后,低头看她眉眼:“是,寻我有事?这么大太阳,怎么不打把伞?” “嗯,无事。”苏南枝看向牌匾下尚等着的女子,浅笑施礼,“路过罢了,既然王爷有佳人相约,便不打扰了。” 苏南枝转身才走两步,萧沉韫手就跟灌了铅似的,僵了一下,险些伸手去拉她,疾步拦在她前头。 “余晔买了冰镇西瓜、荔枝,去吃点?” 苏南枝樱唇漾着浅笑,刚要婉拒,萧沉韫僵着的手微蜷了下:“去吧……” “我不认识她。”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女子。” 男人没缘由地说出这两句话,苏南枝微怔,他这是在同自己解释?可他同自己有什么好解释的?二人又没什么关系。难不成他怕自己误会他是放荡之人,说出去坏了他名声? 苏南枝笑着道:“您相约佳人,一同聊天赏玩也没什么啊,反正您并未婚娶,又年龄合宜,您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您去吧,让女孩子等着总归不太好。” 她笑着让他和其他女子聊天赏玩…… 分明是劝他的话。 可萧沉韫常年平静如古潭的情绪,却被挑起来了,一把拉住苏南枝的袖子尖,朝云翊居带去:“去吃冰荔枝。” 第九十章 我太难过了 余珊被萧沉韫冷落在门口,当即羞恼跺脚。 等萧沉韫带苏南枝进门后—— “关门。”男人嗓音寒凉。 砰地一声,余珊吃了满脸灰。 余晔看着泫然欲泣的余珊,默默摇头。 自从王爷微服私访隐去身份,身边不再跟着侍卫,总有些女子要跟上来问他名讳、是否婚娶,真是可惜那些姑娘的满腔热忱啊,嗯,等下,余珊?有些耳熟。 余晔记起之前看过的邸报,嵩阳知府余江独女便叫余珊。 院中。 护卫推来盛满冰块的木桶,上头铺满各种水果。 萧沉韫顺手剥了颗荔枝递给她,苏南枝沉默了下,他便看出她有心事。 “有事直说。” “我想去衙门看我娘当年的卷宗。” “好。” 萧沉韫点头,将荔枝递给她,苏南枝一喜,拽住他的袖子:“那我们现在去吗?” 那颗荔枝被晃落在地。 萧沉韫星眸黯了几分:“好。” 二人一同飞去了衙门。 萧沉韫微服私访了这么多处知府,早就对存放卷宗的衙门轻车熟路了,拉着苏南枝绕开侍卫,抛颗石子打在其他地方,引走门卫,二人翻窗进门。 屋内排列五十多个的架子,陈列嵩阳城发生的大大小小案子。 苏南枝蹙眉道:“我娘案子极大,连京兆尹和大理寺都惊动了,向来会放在重要卷宗一类。” 萧沉韫翻找了下,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密匣,从腰际摸出一把钥匙,打开后按照时间名称翻找后,拿出一卷楚氏,拍了拍上头的灰:“这里。” 苏南枝刚要走过去,门口传来有说有笑的谈话。 “大人上门提亲的事儿,属下保准给您办妥帖!您放心!” 知府余江摸着胡子,笑眯眯点头:“你办事本官一向放心,开门,本官要例行抽查卷宗。” “咯吱”一声。 苏南枝拽着萧沉韫一同躲进狭窄逼仄的架子过道。 二人身子贴着身子,鼻尖相挨,苏南枝连别开脸的余地都没有,萧沉韫屏气凝神,鼻腔全是栀子味儿的发香…… 趁着这空档,苏南枝翻开卷宗: 楚氏楚莹携子女回乡省亲,遭多名海盗残忍杀害,经仵作验尸倒推,推测凶器为绣春刀、阔斧、细剑,海盗所用凶器精练,如图所示。 苏南枝攥紧卷宗,面上一喜,压低声音道:“姨母与我娘亲是情敌,姨母也目睹了此事,我曾错以为杀娘亲的人是她。可四年多前,姨母还不是嵩阳首富,根本请不起用绣春刀的海盗。” 萧沉韫低头看她:“绣春刀百两一柄,细剑阔斧也很贵,这样的顶级杀手,出一次任务起码万两白银,你姨母请不起,她不是真凶。” “先前本官来的时候,这些无人问津的卷宗落满了灰,眼下却多出几个翻找的手指印,指印细长,似是女子翻过,衙门内并无女子。”余江微眯眼睛,“一群饭桶!有人来偷卷宗了!” “哗!”屋中人齐齐亮剑,脚步逼近。 苏南枝手放在缠腰软剑上,萧沉韫眉宇不可查觉地微皱,握住苏南枝细腰,抓起蒙住卷宗的遮尘布朝远处一甩! 厚厚的灰尘扑去,叫人看不清视线! 萧沉韫带着苏南枝翻窗跑了。 “有人胆敢在本官面前偷卷宗,改日他们是不是就敢来杀本官了?”余江威严怒喝。 “追!他们在那里!” 可一眨眼,萧沉韫就揽着苏南枝飞出好远,他们根本追不上。 回了云翊居,萧沉韫带她去书房,提笔将方才看过的所有楚氏卷宗一字不漏地默写下来。 看着墨迹未干的楚氏卷宗,苏南枝微怔:“就看那么会儿,十几页卷宗,王爷竟然全背下来了吗?” “嗯?有何不妥?你怕本王背错内容?”萧沉韫将小狼毫毛笔放下,挑眉看她,“不会有错的,本王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有些天赋是旁人比不了的。 饶是记忆里极好的苏南枝,也甘拜下风。 她拿着新写的卷宗,轻嗅上头的淡淡墨香味儿:“多谢王爷。” “不谢。本王也是去找卷宗。”萧沉韫从袖中拿出一本记着失踪人口的小册子。 苏南枝指了指墙:“那我先回去啦?” “嗯。” 苏南枝踩着轻功一跃而起。 待她回了苏府,坐在亭台中,一手翻着姨母写的日记本和书信,一手翻卷宗。 姨母既然目睹了娘亲被杀,想必知道其中一些内情。 可眼下她与姨母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足以让姨母袒露内情,毕竟牵扯凶杀案,守口如瓶是最好的保命方式…… 她,得一点点撬开楚冷曦的嘴。 苏南枝一页页翻着日记,姨母六岁时,字迹歪歪扭扭,还有错别字: 偶好喜欢梅干菜扣肉呜呜呜~可娘亲都瘦肉全撕给妹妹,只剩肥肉给我吃,不吃她就骂窝我浪费呜呜(t^t)…还是奶娘好!奶娘给窝留了梅干菜扣瘦肉!嘿嘿耶! 八岁: 今天偶和莹莹放风筝掉进水里。莹儿不会游泳,千万别出事才好!可爹娘为什么同时跳水,都去先救妹妹呢?呜呜呜偶也是爹娘女儿啊!幸好奶娘跳水救我了呜呜。娘打了我一顿,质问我为什么没看好妹妹?让妹妹掉水里?我哭了好久o(╥﹏╥)o 十三岁: 莹莹不再黏着我玩了,她有很多朋友,我也不想去打扰她,想必她很讨厌我这闷葫芦姐姐。毕竟我不爱笑、不好相处。 十七岁: 奶娘爹娘偏心莹儿,连苏正这门亲事,爹娘也从未问过我意见,就先介绍给妹妹。是我先喜欢苏正一年多的!从来如此!只要有好的都先给妹妹!!苏正对妹妹一见倾心,我那情书不送也罢,我不能破坏别人姻缘。祝愿他与妹妹能两、情、相、悦…… 二十岁: 苏正很好,莹儿能嫁给他,我放心。我没敢参加成婚宴,大家却说我们姐妹不合。我实在太难过了,让我躲一躲、缓一缓吧……没人知道我暗恋他四年多。莹儿、苏苏妹夫,祝你们幸福。 第九十一章 你怎么笑的出来? 看完后,苏南枝心中五味杂陈,眼眶发涩,不曾想姨母心里藏了那么多酸楚。 分明是她先女扮男装暗许芳心,以匿名笔友的身份与爹爹书信往来,却不想爹爹科举后被外祖母相中,介绍给了娘亲,而所有人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姨母对爹爹四年多的暗恋。 她那么喜欢爹爹,却不使阴谋诡计夺人所爱。 字里行间,姨母从不讨厌娘亲;而娘亲生前也说过,她很想亲近姨母,但姨母不爱对她笑,以为姨母讨厌她。 姐妹之间性情不同,彼此都想亲近对方,却又误会对方讨厌自己,从而渐行渐远,关系平平。 多么遗憾。 苏南枝叠好日记本、卷宗,藏在枕头下,忧愁地轻叹口气,忽然思及一事,唤来春盛:“去将关孙奶娘房间的锁撬松,留条缝隙。” “姑娘这是为何?” “如今姨母对她失去信任,我们还得让她原形毕露,趁此机会,让姨母彻底看清她的真面目。” “是。” “对了。”苏南枝起身,附到她耳边悄悄讲,“……” “这件事也要办妥。” “是!”春盛眼前一亮,难以抑制的惊喜,立刻去办了。 食过晚膳后,苏南枝弹了会儿琴,听着夏虫嘶鸣,便倦的不行,早早歇下了。 睡到半夜,屋中传来均匀的浅浅呼吸声。 院墙垂着层层叠叠的紫藤花,散发着沁人芬芳,昙花舒张枝叶,在静谧的月下悠然绽放。 檐下值夜的春盛坐在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小鸡啄米似的耷拉在胳膊上,似乎做着美梦,还痴痴地笑了下。 有三个身穿夜行衣的人翻墙入内。 为首者头戴黑色兜帽,他手中拿着画满鬼纹的西域铜铃,拿出沾药粉的帕子捂住熟睡的春盛,彻底将她迷晕后,这才翻窗进去。 他勾唇议论:“兄台,这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啊,少说三万两白银吧?” 另一波浪卷发的男子,用生疏拗口的大庆话讲道:“行行行,王子就爱这款。我瞅、瞅着那小丫鬟也不错,一起掳走。” 楚恒看了眼床头的驱蚊香囊,邪笑着晃动铜铃,嘴中念秘术咒语,半刻后,床榻上熟睡的苏南枝坐起身子,木讷呆滞地睁眼,瞳孔并无聚焦地看向前方…… 那涂满黑血符文的铜铃发出魔音,在苏南枝眼前匀速摇晃,咒语系数传进耳中,如鬼魅般蛊惑着人神志不清。 “听话。”楚恒下达指令,“乖乖跟他上车,去西域。” “我听话。” “我去西域。” 苏南枝麻木点头。 楚恒叹道:“可惜了,如此绝色,若非我缺钱……” 匈奴人朝前走了两步,苏南枝如行尸走肉地跟他走两步,他翻窗,苏南枝跟着翻窗,他出了出府,上了巷口马车,苏南枝亦是重复他的动作。 春盛亦是如此。 马车上约莫四个彪头大汉的匈奴人,里面还绑着十几个帕子堵嘴的汉人姑娘东倒西歪挤在一起,呜咽地看着主动坐进来的苏南枝。 有个女子试图用脚将被催眠的苏南枝踹醒,然而下刻,西域男人将她逮入怀中,骂道:“给老子安分点!” 黑色兜帽遮掉楚恒大半张脸,他在马车后低声道:“快走吧,明日午时前要出边境,催眠术只能管八个时辰。” “剩下的钱,卖给王子后结算。”西域人塞给他一把银票,架马离去。 几个西域人如欣赏绝美玉璧那般,对苏南枝评头论足:“我们卖给王子,八万两白白银咋样?” “这女人脸就跟羊奶一样,白乎乎的,想摸。” “摸个蛋!若真把她卖给王子,日后她和王子告状怎么办?” 马车徐徐驶出嵩阳城,就快进入山道时,匈奴人打着瞌睡,谁也没注意到苏南枝涣散呆滞的瞳孔正逐渐聚焦,那双绝美的杏眸正一点点苏醒,迸出淬冰般的寒意。 她看向马车内同样被绑的十几个少女,想必都是被楚恒催眠后,卖去草原的,若非要救她们,苏南枝早就出手了。 苏南枝刚要拔出软剑,以开窗为信号,让埋伏四周的苏家侍卫拦停马车时,十支蓄满力量的铁箭忽然射来,砰地声! 车顶四分五裂,木板飞溅! 一袭与暗夜相融的黑袍从天而降,那绸缎带着寒凉的夜露,拂过苏南枝的面颊,将她裹入怀中。 银白如雪的月色下,男人手执长剑、冷光微闪,几道血迹溅在车壁上。 车中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几个惊醒的匈奴人还没拔出刀,便被挑断了脚筋,瘫痪在地,惊惧恐怖地看向这袭黑袍,男人剑眉入鬓,眸眼如冬日星辰,英俊且冰冷,杀气强大到恍如阎王莅临。 苏南枝感觉得到,萧沉韫揽紧她腰肢的手,在极其细微地发颤。 男人墨眸沉冷,带她飞出马车,落在地上后,松了手。 树影婆娑朦胧,月光莹澈如水,像迷幻的雪白薄纱将二人拢住。 苏南枝从萧沉韫眼中看见了一丝外溢的薄怒,那双墨眸不再冷定如古潭,起了骇浪波澜。这还是苏南枝第一次看到,情绪起伏如此明显的萧沉韫。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被卖去匈奴了?” “被卖进匈奴皇室,你该怎么办?” “本王与他们结仇颇深,可能没办法救你。” 所以他生气的地方在于什么?是生气她险些被卖去草原,还是生气可能无法救她出来? “可我现在没事,没被卖啊。”苏南枝笑着解释:“我假意被楚恒催眠,上马车就准备让侍卫围截,应对楚恒接下来的诡计。却不想车内还有那么多姑娘,想着城内容易误伤行人,等到郊外一起营救。” 萧沉韫紧蹙剑眉,凝视着女子唇边那昳丽的弧度:“你怎么笑的出来?” 他方才带人查江南一带失踪女子的案件,在前方几座山脉的交汇处蹲守匈奴人贩子,听闻苏南枝被催眠,翻山越岭赶来,连鞋都磨破了。 可她还在笑语晏晏,说的那般轻松,丝毫不知此事危险。 萧沉韫指着前方,神情寒凉冷漠,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前面死水县,三洲交汇之地,地形复杂,山路连通五座城邦,埋伏数千名匈奴人,在那地交接贩卖人口。你往前十里就落入交易网,就凭你从苏家带来的普通侍卫,你能逃得掉?” “你逃不掉。” 他重重砸下四字,说完后,脸上彻底现出愠怒。 苏南枝许久没见过这样的萧沉韫,就像是初见那般冷漠无情。 那厢,余晔解救了十几个少女,正拿着萧沉韫从衙门带出来的小册子清点对应的失踪人口。 苏南枝垂眸,哑着嗓子施礼:“多谢王爷及时相救……给您添麻烦了……抱歉……” “你和本王道什么歉?嗯?”萧沉韫冷冷道,“京城折柳分别时,本王便劝诫你,不要孤身犯险。你……你哭什么?嗯?唉,本王不该这么说你,你别掉金豆子……” 第九十二章 谁敢走,杀无赦 风沙迷了苏南枝的眼睛,被萧沉韫训斥的心里酸胀苦涩,她垂着睫毛覆住眸色,转身便走:“臣女没哭,还不至于哭。先带春盛回楚府了。” 一滴血从萧沉韫左鞋底淌出。 他疾步走去,地上留下浅浅的血印,紧跟在苏南枝旁边:“日后不要犯险。” “……” “本王送你回楚府。” “……” “怪本王厉言训诫?” “回答本王。” 苏南枝坐上马车,关上车门,那珠帘微微晃动,传出淡淡的话语声:“王爷的训诫,臣女记着了。王爷与臣女萍水相逢,并无交情,怎敢劳烦您送我回府?春盛,架马。” 萧沉韫吸口气,平复心绪。 “这夜黑风高的,王爷赶来救县主又急又快,不慎踩着荆棘,属下帮您把刺拔出来,上点药吧。”余晔忙完后,拿着镊子绷带走来。 三根荆棘刺进脚底,萧沉韫浑然不在意,每走一步,地面赫然血印,冷冷道:“不必了。” 他面色快滴出墨般阴郁,眉头紧锁。 萍水相逢、并无交情,八字犹如重石压的萧沉韫喘不过气,二人认识大半年,她却来个萍水相逢,好得很呐。 萧沉韫面如寒霜,气的发笑。 然而回城的苏南枝,面色也不好看,萧沉韫当着众人那么凶地训她,她又不是他属下,须对他言听计从。 何况她上匈奴人马车,就做了万全之策,一到出城就让侍卫拦截,根本不会傻傻前行十里落入交易网! …… 楚府。 后院松了门锁的杂物屋,孙奶娘蹑手蹑脚地摸出来,与楚恒汇合,二人忙忙碌碌大半宿,等到天亮时,楚府一如既往,表面风平浪静。 朝阳的金辉从天际一泻千里,温暖柔光笼罩着静谧的楚府,阳光落在屋檐瓦砾上,丫鬟婆子陆陆续续醒了。 王嬷嬷大清早就熬好药,端去喂楚老夫人,一走进屋子,如往常那样,面带笑脸地轻轻唤道:“老夫人,该起啦!” “这药真是管用呢,您喝七八天,气色也好了不少。” 她连着唤了七八遍,床榻上之人毫无反应,她脸色微僵,颤巍巍地去试了试老夫人鼻息,忽而!药碗落地! “哐当!”药渣四溅! 一声尖叫响起:“夫人!老夫人啊!” 楚冷曦正画眉时,王嬷嬷跌跌撞撞冲进来,吓得她一用力,螺子黛一断,在眉梢画斜了好长一笔,连到太阳穴去了,厉声斥责:“何事如此慌张?” “老夫人!归、归天了!” 楚冷曦双腿一软,连忙扶住门框,跑了出去。 她忍住飙泪的冲动,哽咽问:“通知表小姐没有?” “表小姐今晨留书一封,说苏家有急事,她赶回京城了。”王嬷嬷哭着递上那份家书。 “怎么这般赶巧!”楚冷曦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冲到主院时,早已跪满了熙熙攘攘的丫鬟婆子小厮,纷纷抹眼泪,低声抽噎。 不过是半个时辰,床榻上的楚老夫人已了无生机,面色泛青,嘴唇惨白。 楚冷曦冲过去把了脉,探了鼻息,终究是头重脚轻栽倒在地,愣怔好久,许是不敢相信,又接连摸脉,哽在喉咙处的悲咽终于溢出声,死死捂着嘴,瞪大眼睛,撕心肺裂地痛哭:“娘!!!” 孙奶娘带着心腹下人走来,看了眼悲痛欲绝的楚冷曦,沉沉道:“家主,老夫人已逝,你再难过她也活不过来了。我知你从未操办过丧葬,主动为你寻了入殓师。” 她一招手,身穿缟素的抬棺人进门,搬走楚老夫人尸首。 楚冷曦猛然怒瞪,火冒三丈道:“奶娘!你在胡闹什么?!不是把你关起来,让你好好反省吗?你来添什么乱?人死后三天才可安葬,别动我娘!” 孙奶娘微微一笑,刚要说话,廊下传来一道喟叹,惋惜纠正:“大姐,正值盛夏,若等三天下葬,干娘就该发臭了。下葬!” 抬棺人立刻将老夫人搬进棺木。 楚冷曦厉喝:“来人!全部去给我拦住她!我说不准下葬就不准!” 然而—— 身边成群奴仆不为所动,默默站到孙奶娘与楚恒身后。 王嬷嬷百爪挠心地嘶吼:“看吧,我早说过!孙奶娘居心叵测!故意离间您和老夫人是有图谋!该死的孙奶娘,早就和楚恒勾结了!” 楚冷曦指甲用力嵌进掌心,反应过来后,气极反笑:“原来,楚府上下早被收买了。孙奶娘,若你现在迷途知返,你与楚恒合谋之事,我便念着往日情分,不予追究。” 孙奶娘却讥笑回怼:“我往日待你好,不过是想受你庇佑,在楚府过得更好罢了!我与你何来情分?我在楚府潜伏四十年之久,大仇终于得报,老夫人终于死了。” “你报什么仇?”楚冷曦捂着狂跳的心脏,险些气晕,紧紧盯着她,“亏我这几十年,待你那般好!当真是真心喂了狗!” 孙奶娘但笑不语,心中畅快至极。 楚恒看向棺材中的楚老夫人,那脉搏似乎微弱的动了动。 人没被毒死?那便活埋吧! 楚恒亲自盖棺,蹙眉下令:“合上棺材,封死,以免干娘遗体有损。” 随后,他望着哀毁骨立的楚冷曦,精明冷笑:“家主因干娘过世,悲痛欲绝,受刺激后有些疯癫了,将她绑到后院,好生看管。” 楚冷曦扑在棺材上痛哭流涕,破口大骂:“滚!” 仆人拿着铁棍长棒,上前去绑楚冷曦。 “要钱是吧?我都给你们!” 楚冷曦从袖中掏出账房钥匙,狠狠砸过去,气的胸口快要炸裂,咬牙切齿怒骂:“拿着钱滚出楚家!我不稀罕和你们这些畜生抢家业!滚滚滚!都给我滚!” “是不稀罕抢,还是抢不过?”孙奶娘勾唇哂笑,“府中奴仆都被三公子收买,你是有心也无力!三公子拿了钥匙分我一半银票,我立马消失。” 楚恒得意笑笑,指着楚府停好的马车,爽快道:“两万五银票已经给你装箱了。若非你在楚冷曦与老夫人之间挑拨多年,将楚家搅乱,咱们不会这么顺利。合作愉快,孙奶娘,一路顺风。” 孙奶娘春风满面,高傲地睥睨着楚冷曦,以胜利者的姿态转身出府,极为荣耀,颇有些功成身退的意思。 “今日谁敢走?踏出此门半步,杀无赦!” 那厢,一道娇喝。 数百个苏家侍卫拔刀,围了上去。 苏南枝推着轮椅上的楚老夫人,从东厢房缓步而来。 第九十三章 整骨换皮 城墙外,隔壁的余晔也要带人围上去。 屋顶上的萧沉韫示意他停手,寒眸微眯,围观这场闹剧。 楚府上下无一人不目瞪口呆,众多奴仆更是当场惊愕石化! 孙奶娘顿时气势全无,被那明晃晃的大刀逼退几步,咬牙质问:“三公子怎么办的事?不是说苏南枝被卖去匈奴了吗?” 楚恒汗毛倒竖,也没摸清状况:“县县主怎么在这里?” 苏南枝弯腰,将盖在外祖母膝上的薄衾掖了掖,温声冷笑:“对啊,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应该被匈奴人卖去边疆的路上吗?可惜啊,催眠术对我无用。” “怎么可能!?”楚恒笃定反驳,冷汗如雨,“驱蚊香囊里添了蛊虫末,连闻四天,再用咒语秘术,你必被催眠无疑!到底哪里出了错?” “我早将香囊中的蛊虫末扔掉了!又做了同样的香囊放在床头,让你的眼线误以为我连闻了四天。我正好将计就计,应对你接下来的诡计。” 忽然,大厅的棺材传来拍木声:“姑、姑娘,不行了!封死了,我喘不过气!” 苏南枝拔出沧月剑,疾步去挑开木钉,命人开棺,只见那面色灰白的尸体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喘气,扶着棺沿跳下来。 “诈尸了!”众人吓得尖叫四窜! 孙奶娘更是直接吓瘫在地,连滚带爬躲去房梁后面。 楚恒挥汗如雨,忌惮地后退几步。 那人撕去脸上薄薄的面皮,扯掉黏在手上与老年皮肤无异的假皮,竟是易容后的春盛,方才假装的楚老太太! 春盛在棺材里闷了一身热汗。 “昨夜你对我催眠,我便料定你要动手,让洛神医将春盛易容成外祖母,再将外祖母转移安顿。春盛故意躺在床上,等你去强喂她吃毒药,你一走,洛神医后脚便给春盛解毒,给她吃了假死药。” “只有你们都以为外祖母死了,才会将阴辣诡计尽数使出来!我才能将你与孙奶娘安插在楚府的心腹眼线,连根拔起!” 苏南枝看向方才追随楚恒的大半家仆,寒笑:“没想到,楚府大半人都卖主求荣啊,那便大换血吧。” 满院家仆连忙磕头求饶。 “表小姐,奴婢们方才只是一时糊涂啊!” “老奴们全是受三公子胁迫!”众人开始推卸责任。 “闭嘴吧!我给你们钱的时候,嘴都快笑到耳根子去了!” 楚恒眼见事情败露,七魂丢了三魄,五内俱焚地攥紧拳头,瞥了眼四周,刚想逃跑—— “你以催眠之术拐卖少女,这是一桩死罪。”苏南枝冷言如冰,“给楚老夫人两次下毒,这亦是死罪!将他送官!” 侍卫就来绑人。 楚恒被五花大绑,忽然惊惧错愕:“所以,上次你是故意打碎药碗,因为你知道我袖子遮碗时下了断肠草?!” “对啊。”苏南枝笑容昳丽。 “我!!你——” 楚恒气的面目狰狞,脖间青筋暴起,眼将要被拖去官府,又连忙翻身跪地,惶恐求饶:“侄女,表舅错了,你放过我这次,我日后不敢了!” “谁是你侄女?忘恩负义的东西。” 苏南枝眸眼微冷,抬手狠狠掌掴他一巴掌:“你给外祖母两次下毒,又何曾念起她是你干娘?这会儿来攀亲戚,迟了!拉下去!” “放了我!我有好几万白银全给你!苏南枝求你放了我!”楚恒嘶声力竭嘶吼,拼命挣扎。 “把他嘴堵了,贩卖人口的脏钱我不屑。” 苏南枝不耐烦地下令后,目光随即看向孙奶娘。 孙奶娘立刻感觉,有把尖刀悬在头顶,浑身难以遏制地发抖。 “孙奶娘,嗯不对,应该叫你吴艳茹。”苏南枝如女修罗般,目光森然寒沉,音线清脆冰冷,“四十五年前你从黑奴市场,被买进楚府,爬过外祖父的床,怀上一对双胞胎……” 提及此事。 一直情绪激动的外祖母,猛然抬头,也开始不寒而栗。 连亢奋骂人的王嬷嬷亦是焉了气,神色不安。 孙奶娘屁股跌在石阶上,急扯白脸怒怼:“我不是!你胡说!” “你怀上双胞胎时,正值外祖母生产姨母之际,外祖父唯恐刺激到外祖母,便派王嬷嬷逼你喝堕胎药,打掉双胞胎后,将你发卖到北方。” 苏南枝从袖中拿出张人像,上面画着从前的吴艳茹:“后来你拼命逃走,偶遇匈奴秘医,求他给你整骨换脸,你才顶着如今这张脸,处心积虑混回楚府当奶娘,日夜想报仇。” “先前我便察觉出来,你绝非图谋楚家财产那么简单,你对楚家有浓烈的仇恨。我就托人查你从前经历。”苏南枝蹙眉道,“才抽丝剥茧地查出这档子事儿。” 孙奶娘手覆在小腹半晌,豆大的汗水从额前滚落,沉默半晌后,看着横在脖间明晃晃的大刀,怒目切齿,豁出去般大吼: “今日横竖也是死!没成想你这贱胚子居然查到了我的前尘往事!老夫人,你说你该不该死!” 第九十四章 哭完几十年心酸 “就因为你快生了,老爷就让王嬷嬷逼我堕胎!当年,我腹中双胞胎已怀六月了啊,成型了啊!逼死我一双孩子,午夜梦回时,你不会做噩梦吗!我那双孩子即使变成鬼婴,也不会放过你们!” 楚老夫人一生从未杀过人,唯独此事…… 她从震惊中逐渐缓过神来,嘴角嗫嚅道:“当年我知晓你怀了老爷孩子,可我从未唆使老爷逼你堕胎!” “你不杀我孩儿,我一双孩儿却因你而死!老爷怕你受刺激难产,才逼死我一双孩儿!你手上没沾血,便没有罪孽了吗?!”孙奶娘捶胸顿足哭道,泪眼朦胧地比划,“若我一双龙凤胎没死,也该长这么大!成家立业了!” 悲戚哀嚎仿佛要将天劈开般,声声震耳欲聋。 王嬷嬷瘫软在地,极力辩驳:“是你非要爬床勾引老爷的!夫人得知你怀孕备受刺激,气的生产时大出血,母女险些不保!若你不爬床,就没这双孩子,我也不会逼你堕胎。” 当年,王嬷嬷心狠手辣地灌吴艳茹喝下堕胎药,眼睁睁看见她下体排出两个血淋淋的幼婴雏形,她整整做了三年噩梦! 外祖母眼角淌下泪水,攥住薄衾的手抖如筛糠:“放她一命……” “外祖母……”苏南枝轻唤。 “我虽未害她,但她一双龙凤胎却因我而死。念着两条楚家亡婴,且留她一命……” 苏南枝看向哭成泪人、疯疯癫癫的孙奶娘,冷冷道:“那便留你一命,将你遣出嵩阳。若你胆敢心存歹念、徘徊在楚家人附近,不论楚家谁碰到你,都可杀。” “我不服!” 孙奶娘双眸赤红如厉鬼,头发尽数披散,拔出袖中匕首便朝楚老夫人和王嬷嬷杀去:“我要给孩子报仇!!” 一道人影落下。 萧沉韫雷厉风行,将苏南枝护在身后,将剑横挡在楚老夫人身前!孙奶娘轰轰烈烈、恨意滔天撞上来,剑刃穿肠破肚,随即倒地抽搐。 那双充血的眼睛瞪天,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有胆小者,吓得寒毛倒竖。 外祖母看着那一滩血迹,呼吸猝然变急,彻底吓晕了过去! 先是被干儿子下毒,又扯出她此生最愧疚的往事,备受刺激,楚老夫人身子败了不少,奄奄一息躺在床桓处,待她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刻。 稀散昏黄的晚霞,从窗棂处落进来,洒在被褥上。 楚老夫人沉重地睁开眼,手发着抖,看向守在床前的楚冷曦等人,喃喃喊道:“曦儿,女儿。” 女儿? 多年未有的称呼,让楚冷曦眼眶愈红:“娘,我在。” “对不起…” 这三字,听在耳中犹如山崩地裂,楚冷曦呆呆看着母亲。 “对不起……南枝和我说了很多你日记里的事……”楚老夫人艰难开口,红着眼圈,痛心落泪,“你从小不爱表达……我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若非南枝点醒我,为娘就算死也想不到这一层。” “我生你时难产,你自幼瘦弱还挑食,才把瘦肉全撕给你妹妹,逼你吃肥肉长身体。落水那次,我和你爹知道你会凫水,才去救你妹妹。” “你又不爱笑、整天冷着脸,我以为你叛逆、不听话,我才总拿你和莹儿做对比,希望你也能像莹儿那样学好医术,有一技傍身。” 楚冷曦怔怔听着,这几十年也未等来的道歉,扑簌落泪。 “婚事,是我对不起曦儿。我若早知你对苏正暗许芳心,必会先过问你,唉。当时你不爱说话、内向木讷,我怕你受婆家欺负,便打算让你继承家业、招上门女婿,保你此生安乐。而且苏正绝不会做上门女婿,所以也没想过将他介绍给你。” “当年,苏正对莹儿一见钟情。那时,你看他眼神就不太对劲,但我不敢细想。既将莹儿和苏正促成一对,我就没过问你对他的想法。” “却不想,你当年想嫁之人,竟是苏正那小子啊……” “你为了他至今未嫁,竟是我,耽搁了你……” “对不起……是我和你爹爹没考虑到你感受……” 父母有错也占三分理,很少有人会对子女道歉。 即使犯错,他们也会自恃着长辈身份,不肯低头。 楚冷曦心中的千千结,昔日的怨气委屈,全在这一声声对不起中烟消云散。 她掩面而泣,扑进楚老夫人怀中,像个孩童般哭的肆无忌惮,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完前半生委屈,哭尽几十年心酸,也不知哭了几个时辰,楚老夫人枯瘦如柴的手,一下又一下,颤巍巍地摸女儿头,无言落泪安抚。 楚老夫人看向苏南枝,欣慰露出个笑容,带了几丝祈求,虚弱开口:“南枝啊……你姨母无儿无女……希望你帮忙照顾她老年……” “我可以,我会照顾好姨母的。”苏南枝鼻尖微酸。 “我强撑的这口气,总算能松了…” 楚老夫人怜爱地揉揉苏南枝额头,看向门外替她挡剑的萧沉韫,眯起眼睛,和蔼可亲地笑:“南枝啊……我看那个小伙子就很不错,若我还能多活两天,倒是愿意给你牵个姻缘线啊……可惜……” 她气息断了,笑意释然轻松:“可惜……你娘和你外祖父……来接我走了……” 话毕。 楚老夫人慈祥含笑的双眼,一点点闭上。 眼睑安详落幕,盖住宠溺的目光,了无遗憾地结束了此生。 楚冷曦哭到看不清,眼睛肿的像核桃,握住那苍老、逐渐冰凉的手。 苏南枝双膝跪地,肩膀微颤,扶住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姨母,哽咽抽泣:“姨母别难过啊……外祖母肯定见到我娘和弟弟了,也见到外祖父了……” 丧亲之痛如铁丝勒紧苏南枝全身,心脏疼的厉害,她泣不成声,朝楚老夫人磕头:“外祖母呐……若您见到了我娘和弟弟,记得同他们说,我和父兄很想他们……” 门外的王嬷嬷、苏家侍卫跪成一排。 见帝王也不必跪拜的萧沉韫长身玉立,站在檐下,以晚辈身份朝楚老夫人,郑重行了一礼,鞠了三躬。 第九十五章 设灵堂、发讣告 楚冷曦是个极易情绪化的人,眼下楚老夫人刚过世,她哭的昏天黑地,根本无暇细想丧葬,一想到要将亡母入土,就哭的更厉害了,几乎理智全无。 苏南枝换上麻布孝衣,头戴白簪花,嗓音哑的像吃了砂砾:“春盛,叫人清理现场,莫要让前来吊唁的亲戚邻居看了笑话。” “王嬷嬷年事已高,服侍外祖母五十多年,突闻噩耗,我怕她撑不住,你也要派人盯着点。” 苏南枝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一阵响动。 春盛疾步进门察看情况,脸倏地白了:“姑娘……” 她忍着泪捂住嘴,悲戚哀嚎:“王嬷嬷,服、服毒自|杀了!” 苏南枝夺门而入,浑身震颤。 只见跪在外祖母床边的王嬷嬷,嘴角淌出丝鲜血,眼里带泪,嘴角却是噙着一抹安详的笑:“县主,老奴去下面服侍老夫人了…老奴要陪她走黄泉路……她怕黑……” 待洛云崖赶到,王嬷嬷已然断气,安详地闭上了双眸。 “厚葬吧。”苏南枝强撑着身子,扶住墙,通红着眼艰难开口,“将王嬷嬷,葬入楚氏陵园。” 没人有异议。 王嬷嬷不是楚家人,却早是楚家魂,对老夫人忠心耿耿一辈子,没什么大作为,对外祖母尽忠尽责就是她唯一的信仰。 苏南枝仰天,不让泪珠滚下来,深吸口气:“设灵堂,发讣告吧。” “是。” 她修书一封,也寄回了京城家里。 …… 苏南枝跪坐在灵堂停棺的蒲团前,捻开一沓厚冥币,一张张放入火盆里烧。 楚冷曦哭的嗓音嘶哑,万念俱灰地跪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那么哭着愣着不说话,一口水不喝,一口饭不吃。 春盛端来好几次吃食,苏南枝没食欲,也一口没吃。 “姑娘,丑时三刻了,去睡会儿吧,明日前来吊唁的人很多,你不休息好,我担心你身子撑不住…” “父兄政务缠身来不了,我要代替他们守夜。你忙活了一天,若倦了便去歇着吧。” 春盛双膝跪地:“姑娘不歇,我也不休息。” 隔壁宅子灯火通明的操办丧事,云翊居书房里,萧沉韫合上兵书:“苏南枝还没歇?” “县主正在守夜,怕是要通宵了。”余晔掐指一算,“县主昨夜被匈奴人拐上马车,便一宿没睡;通宵守夜,天亮还需接待吊唁亲友,就两天两天没合眼了。” “我方才翻墙瞧春盛,看见县主煞白一张脸,像要晕过去似的。” “你去瞧春盛做什么?”洛云崖忽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这就不用洛神医关心了。” 萧沉韫飞去了灵堂,果真看见苏南枝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她柳叶眉紧紧蹙着,向来打直的脊背,也微微弯着,娇瘦身子像跪不住似的就快要倒下去,又抻着地面强撑住了。 他就站在屋檐上,无边清冷的月色里,静静凝视她。 想着,只要她一倒下,他就去扶她。 可她偏偏撑住了,守到后半夜。 泼了浓墨般的夜空逐渐被天光点亮,寒凉的晨雾夹杂冷气,灰蒙蒙地拢住整个嵩阳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穿堂风从巷口倒灌进来,扑了众人一身冷意。 昨日还是艳阳天,大家都穿的单薄凉快,可今日气温骤降,不少人冻的瑟瑟发抖。 苏南枝打了个喷嚏,扶着棺木站起来时,整个人天旋地转,极力站稳瘦弱的身子。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冷风一吹,更是疼的像车轮碾过那样。 萧沉韫分毫不差地扶稳她。 二人前夜还互相斗过嘴,说什么萍水相逢、毫无交情,可现在,萧沉韫只是平静地看她,敛袍朝楚冷曦施了一礼:“楚家主。在下与县主兄长是好友,特此前来吊唁,若不嫌弃,在下愿意协助办丧,尽绵薄之力。” 眼下楚家没人,奴仆才大换血完,就苏南枝和哭到无法理事的楚冷曦,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楚冷曦感激不尽地回礼:“有劳公子了。” 萧沉韫颔首回礼,朝门外招手。 余晔带着乔装成家丁的精兵入府,办事效率极高地打理灵堂,维护秩序,搭建接待亲友的交谈区,不会儿,楚府便比之前还井然有序了好几倍。 苏南枝看着前夜那般凶她的人,不计前嫌主动帮忙,还朝姨母行晚辈礼,心中好暖。 “谢谢你啊……” “谢不是靠嘴上说,要行动证明。”萧沉韫将麻衣披在外袍上。 “……那我要该怎么谢你?” 萧沉韫唇角微勾,一抹极浅的笑意转瞬即逝,揉了揉苏南枝的头:“我顺手帮忙,没想让你感激,与你开玩笑罢了。” 苏南枝的白簪花被他揉落在地。 她直着身子没动:“王爷捡,是你弄掉我头饰的。” 萧沉韫捡起来擦干净,插入她发髻中:“本王发现你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还发号施令让他捡。 苏南枝心想,他这回戴的簪子倒是很稳。 二人在屋檐下说话的空档,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萧沉韫就跟个影子似的,保持好距离,站在苏南枝方寸之外,她接待吊唁亲友,他便递上冥钱香烛,帮她打下手。 苏南枝本就疲累不堪,通宵守夜已是强撑,忙到午后送走不少宾客,她就扶着墙冒虚汗,一阵心悸,有些猝晕,眼前时常发黑。 灵堂内,楚家宗亲见外人散的差不多,不知谁忽然发问:“诶,我大哥走的早,也没个儿子,这家产怎么办啊?” 那老大叔身穿缟素,一派愁眉苦脸,约莫六十,是外祖父的庶二弟楚建。 “怕是要决议个继承者,撑起偌大的楚氏家族了。” 苏南枝就知道,这帮宗亲窃窃私语半天就没好事。 她扶着墙深吸口气,如踩在冰渣上般,脚步虚浮、浑身发冷地走去:“无需决议,我姨母便是继承人。” “自古没有女儿继承家业的说法啊……” “有。是舅公孤陋寡闻不知道罢了。”苏南枝道。 “不是舅公狭隘啊。”楚建唉了声,“冷曦总和大嫂吵架,大嫂连遗嘱都没立,依我看,我大哥大嫂根本不想把家业传给她这不孝子。” 第九十六章 是客礼待,是敌挨打 另一边,外祖父的庶三弟楚飞帮腔道:“大哥也没儿子,就剩冷曦这独女,一把年纪还离经叛道不肯嫁人!依我看,不若将家业平分成三份,二哥、我、冷曦一份,也算给冷曦留个保障。” 这话说的…… 苏南枝便笑了:“我外祖父的家产,你们有何资格分配?你们这些外人怎好意思像个主人似的,还你一份他一份。给我姨母留一份,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大度?” 楚建吹胡子瞪眼,连忙道:“自古女儿没有继承权!大哥大嫂本就不让冷曦继承家业,才未立遗嘱!我与三弟能留给她一份,已待她不薄了。” “外祖母未立遗嘱是因为,她没想过你们会如此恬不知耻。”苏南枝微笑,“但凡外祖父知道你们敢以女儿无继承权为由头,来和姨母抢家业,我相信遗嘱里第一条便是不让你们进门!” 楚建身后有个三十岁的棕衣男人,不耐烦地推了推他。 楚建当即微眯眼睛,气势全开,以长辈身份怒斥:“家业不管,必须平分!” “若你们前来吊唁外祖母,我奉上好茶,若你们执意闹事,我便送诸位一顿打。在我眼里,落井下石者,不是亲戚,是敌。既然是敌,别怪我心狠。” 苏南枝握住楚冷曦气到发抖的手,冷静看向楚建身后的棕衣男子,二人眉眼相似,似乎是父子。 “这位是舅公的儿子?表舅才三十出头吧?你缺钱就去挣、去打拼,不要唆使舅公盯着我姨母的家产。” 被戳穿的棕衣男人当即脸色爆红,恼羞暴怒:“你别乱说!”他瞪向楚建,眼里有威胁的戾气。 楚建被瞪的心惊肉跳,硬着头皮拍桌,撒泼骂楚冷曦:“若你不分,我便天天来闹!你从前总与大哥大嫂吵架,母女关系不和,我甚至怀疑,大嫂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楚冷曦崩溃怒骂:“老东西你放屁!若是我害死娘,我不得好死!” “有你这么骂长辈老东西放屁的吗!大家瞅瞅啊,这便是大哥独女,四十多不嫁人,离经叛道,之前天天和大嫂吵架,常把大嫂气哭!不孝子!她根本不配继承家业啊!” “就是!二弟骂的对!”楚飞见缝插针帮腔。 这一通话砸下来,宗亲都对楚冷曦颇有微词。 不嫁人是真的,女子哪能不嫁人呢?简直离经叛道。 和老夫人关系不好,常年吵架也是真的。确实不太孝顺。 众人纷纷数落楚冷曦。 楚冷曦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咬牙切齿冲过去,拽起楚建的袖子:“你是又被儿子打了吧?你儿子真孝顺!这么大了不仅啃老还给你活动筋骨!” 被扯开袖子的手肘伤痕遍布,尽是结痂旧伤或淤青,楚建慌乱放下袖子。 门外小厮通报:“知府大人前来吊唁——” 众人微怔,胡乱猜测。 大家都是嵩阳人,晓得知府余江妻子早死,曾想娶楚冷曦续弦,只不过上次楚冷曦搞个假孕乌龙,续弦之事便没了后续。 可眼下,余江在这关头来吊唁,也不知是对楚冷曦仍有意思,还是上赶着来吃绝户啊? 苏南枝与萧沉韫此次隐瞒身份来嵩阳,外人不知县主回了楚家。 余江也未曾见过苏南枝长相。 他摆着官威,似笑非笑道:“本官只是作为晚辈,前来吊唁楚老夫人,诸位何须多礼?把本官当做普通人便是。” 余江点香插烛,语气随意:“方才你们在议论楚家家产该如何分配吗?” 没人敢搭话。 楚建楚飞就跟个鹌鹑似的,民终究不敢与官斗。 余江行至楚冷曦身侧,压低声音道:“冷曦啊,嫁我为妻,我帮你保住家业。” 楚冷曦抿唇不语,紧皱眉头。 余江见她不答话,呵呵道:“女儿确实没有继承权。” “你……”楚冷曦肺腑哽了口郁气。 余江悄声道:“你争家业输赢,本官一句话便能评定。既然你不嫁,那本官也不相帮了。” 卑鄙!楚冷曦暗骂。 “看吧,看吧!知府大人明察秋毫!楚冷曦交出家业!平分!” “拿来吧你!”楚飞去抢楚冷曦袖中的账房钥匙。 灵堂前鸡飞狗跳,虚弱的苏南枝脸白如纸,刚想开口,后脑勺便是钻心入骨的疼,没休息好加之染了风寒,喉咙一阵灼痛。 萧沉韫递去热水,扶着她就近坐下。 “律法没有规定女儿不能继承遗产,余知府以公谋私,不大好吧?” 一道冰凉犀利的嘲讽,众人循着那清越男声看去,便看到个玉质金相的华袍男人。 这男人气场强大,敢嘲讽知府更是胆子不小。 当众被怼,余江脸色难看:“你是谁?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闲人一个。”萧沉韫墨眸如森冷断崖,深不可测。 “即是闲人,何必在这里装?”余江瞥了眼衙役,“来人!给本官将他拿下,不准他在楚家灵堂胡言乱语!” 好一通颠倒黑白。 萧沉韫攥碎手中杯盏,茶水从裂缝四溢,冷笑:“我与南巡的钦差大臣是好友,眼下他已到嵩阳,若余知府这般不辨是非,必定告你一状。” 余江知晓朝堂派钦差南巡,却不想已到嵩阳。 他,他他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然认识南巡的钦差?! 知晓南巡消息者,大多是政商名流,余江不想得罪这身份未知的男人。 他挤出一丝笑:“公子说笑了,别把事态上升到告状那么严重。本官方才说了前半句,女儿没有继承权,但后半句还没说完呢。” 继而环视四周,冷言道:“女儿没有继承权都是老黄历!腐朽陈规!楚冷曦是独女,子女是遗产第一继承人!你们这些掉钱眼里的宗亲,就别惦记了!” 楚家宗亲气焰被熄灭。 余江顿时对萧沉韫多了无数讨好,擦着汗道:“公子,眼下住在何处?” “隔壁。” “那本官给您送点美酒佳肴?” “不必了。” “哦这样啊,冒昧问一下,南巡的钦差大臣如今住在何处?本官好尽地主之谊,前去拜访。” 第九十七章 入骨噬魂的执念 萧沉韫瞥他一眼,目光锋利如刀。 “不说也不打紧,本官知道这是朝廷机密,不问便是。”余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乐呵呵笑着,一副我懂的样子,“小兄弟在嵩阳地界吃喝玩乐,一切记在本官账上,今天老兄还有点事,先回衙门哈!” 而楚家宗亲全部也焉了气,作鸟兽散。 楚建神情难看至极,小心翼翼用余光观察身侧的儿子。 棕衣男人拳头捏的咯吱作响,骂了一句:“不重用的老东西,让你抢遗产都抢不到,不如去死算了!” 楚建被骂的灰头土脸,刚要溜走,便被儿子拎小鸡似的揪住衣领。 棕衣男人将六旬老人推倒在地,抡起袖子,拳头如雨点般打下去:“一天比一天不中用,老了还要吃喝拉撒,就知道拖累我!别人家父亲都能挣钱,就你没本事!连聘礼都赚不到!” “哎哟儿子,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我要被你打死了!” 响起一片惨叫。 楚冷曦命人拉架:“你爹给你攒的聘礼,老早被你输完了。你吃喝嫖赌哪样不费钱?” “别别别说了!你们骂他,让他丢了面子,他回去还得打我。”楚建抱头求饶,鼻青脸肿拉着儿子,“我回头去做苦力,也会给你把聘礼钱凑上,给你娶上媳妇。” “这还差不多。”棕衣男人冷哼,“我要娶不到媳妇,老东西你香火可就断了。” 楚建唉声叹气,捂着伤口被儿子数落,一前一后离开了楚家。 “有时候养儿还不如养女呢。”楚冷曦冷言讽刺。 刺的楚建脸火辣辣的疼。 楚飞也不敢再语,跟过街老鼠那样夹着尾巴跑了。 苏南枝强撑的那股精神,终于崩了,头重脚轻朝后倒去。 “南枝!”楚冷曦惊呼。 “苏南枝!”萧沉韫将昏倒的她拦腰抱起,阔步走回屋中。 楚冷曦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打量萧沉韫颀长背影,想起他为苏南枝挡剑,又记起老夫人临终前说这小伙子不错,想牵姻缘线。他与钦差大臣是好友,想必家世能力也不差,这外貌也一等一的出众。 萧沉韫将苏南枝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又找来洛云崖给她开药。 见洛神医也要听他吩咐办事。 楚冷曦微微一惊,对这后生的身份十分好奇:“这位公子屡次相帮楚家,我还没请教名讳。” 萧沉韫起身作揖,回话:“在下肖城。” 楚冷曦音调拖长地哦了声,心直口快道:“婚配了吗?” “尚未。” “我瞧你也二十三四了吧,怎么还未婚配呢?”楚冷曦琢磨,这后生不会有隐疾吧,这般俊的面相、家世不错、会武功,不至于找不到媳妇啊。 这问题…… 萧沉韫沉默了下:“家里人不着急给我娶妻,男儿当以建功立业为先,立业再成家,我也不着急。” “你搬到隔壁住,是因为南枝吗?听口音,你是京城人,就算来嵩阳办事偶遇南枝,也不会那般赶巧住这么近吧。”楚冷曦目光如炬。 “噗。”余晔一口茶喷了出来。 萧沉韫并未回答。 楚冷曦倒也不追问,坐在床沿,怜爱地将苏南枝额前一缕秀发,勾到耳后:“我家小南枝,四年前那么软糯乖巧,如今竟能独当一面了。她是不是生的极美,又聪慧能干、与寻常女子不同啊?” 萧沉韫微微颔首:“是……” 楚冷曦笑了,现在年轻人怎地比二十年前还要含蓄。她瞧这肖城也不像花言巧语之人,又放心地点了头。 “天色已晚,我便不叨扰了,楚家主告辞。”萧沉韫手心起了汗,转身离开。 “以后喊我楚姨就行。” “楚姨,告辞。” 萧沉韫出了楚府,才发现手心已是湿漉漉。 经过这几件事情,楚冷曦对苏南枝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不下厨的她,亲自熬了鸡汤守在苏南枝床边。 第二日。 苏南枝神清气爽醒来,刚要掀开被褥下床,便看到趴在床边守了她一宿的姨母。 楚冷曦揉了揉黑眼圈,连忙端来鸡汤:“醒啦?好些了吗?” “好多了。”苏南枝一勺勺喝着鸡汤,看向与娘亲眉眼三分相似的姨母,讲道:“姨母不必担心我,送外祖母入陵园安葬吧。” “行。”楚冷曦放下碗,“我让隔壁肖城帮忙抬棺——” “肖城?隔壁?”苏南枝咬了舌尖。 天哪,不会是让化名肖城的萧沉韫抬棺吧? “嗯呐,有何不可?”楚冷曦为她梳发,“姨母想试试这小子能否吃苦耐劳。” “你试他吃苦耐劳做什么?” 楚冷曦笑眯眯,不语。 萧沉韫从门外唤了声:“楚姨,可以出发了。” “楚、楚姨?”苏南枝咂舌,咽了咽口水,瞪大眼睛看向萧沉韫,“你抬棺?不可不可。” 天哪,她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萧沉韫堂堂摄政王,居然唤姨母楚姨,还要抬棺。 “无妨。”萧沉韫平静道,“举手之劳。” ……他日理万机,跑来抬棺,这真是举手之劳?! 众人一同将外祖母下葬,忙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才结束。 楚冷曦处理丧事,又马不停蹄赶去锦绣坊打点生意。 而苏南枝则与萧沉韫一同回府。 萧沉韫为她撑伞遮阳,忽然道:“之前你给本王那份名单,上面的人都查过了。无一人收到你娘送的这只簪子。线索断了。” 苏南枝接过那一对粉樱绒花木簪,叹道:“王爷当年被追杀失明,与那栀栀一同流落荒岛,就没主动问过她的身份吗?” “本王问了,她没说,她只讲她叫北栀。她也是遭难才流落荒岛,不愿提及往事,所以本王不忍追问,心想等眼睛能看见,就能知道她模样了。”伞柄在萧沉韫手中断裂,垂眸沉冷道,“后来杀手追来,本王与她失散大海,只模糊地看到她背影,就昏迷了。” “按理说,那位北栀姑娘见过王爷长相,应该会主动寻您。” “如果她活下来,也不一定会大费周章找本王吧。”萧沉韫沉吟了下,寒眸黯淡:“本王对她的感情,是单方面的。” 第九十八章 逢场作戏,谁当真了? 单、单方面。 所以萧沉韫四年多前,是暗恋那位栀栀?! 苏南枝目光复杂,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为萧沉韫的情深似海感到不可思议,他就只是因为与那栀栀萍水相逢、流落荒岛相处半年,就暗恋人家,前世寻觅她几十年?! 她以为两个人恋爱必定甜蜜、轰轰烈烈,才能让萧沉韫刻骨铭心,前世偏执又疯狂地找到老死,终生未娶。 却不曾,只是暗恋,仅因暗恋。 就让他如此…… 苏南枝沉默后问:“倘若您找到栀栀姑娘时,她已经成婚生子了呢?” “无妨。”萧沉韫唇畔牵起一抹苦笑,“本王只想见见她。” “也不知道栀栀姑娘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王爷这般铭记。” “她很好。本王失明残疾那半年,狼狈如丧家之犬,是她不离不弃悉心照顾。” “嗯……”苏南枝牵强扯出笑意,“听起来,我也觉得她很好。” 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快要走到楚府时,便瞧见余江带了女儿站在云翊居门口候着。 余珊先是看了眼与萧沉韫并将行走的苏南枝,随后挤出一抹笑,粉白面庞现出红晕,朝萧沉韫微施见面礼:“肖公子。” 余江昨日查了萧沉韫,查出他微服私访捏造的名字,知晓他是京城来的商人,买宅院就跟买菜似的,一来就买下嵩阳城最奢华的云翊居,便想让女儿结交一二。 放眼整个蜀州,如此有钱的年轻男子不好找。 余江看了眼余珊:“肖老弟,想必你初来嵩阳并不熟悉环境,我让小女给你带带路,你们都是年轻人,必定聊得来,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余珊面色潮红,低头垂眸道:“那日珊儿唐突了。珊儿代父亲给公子送些佳酿美食,略备薄礼以尽地主之谊。” 若是从前萧沉韫不屑一顾,可如今微服私访,不好直接与当地知府交恶,勉强点了头。 余珊不动声色走上来,肩膀撞开苏南枝,隔在二人之间,一面含羞带怯,一面滔滔不绝地介绍嵩阳。 萧沉韫觉得她比夏日蝉鸣还聒噪,侧目时,不知苏南枝何时走在了后面,似笑非笑地瞧他,像是在看他热闹。 苏南枝心想,他这般俊朗,就算不是摄政王,也有无数女子趋之若鹜,这不,余珊便是色迷心窍那个嘛。 小径两侧的花坛里栽了荔枝树,萧沉韫顺手摘了一颗,剥皮,露出晶莹水亮的果肉,走过去。 余珊俏脸爆红,还以为他要喂自己。 却不想,萧沉韫绕开她,指腹划过苏南枝水润的樱唇:“喂你吃颗荔枝,上回来你没吃着。” 苏南枝一愣,知晓萧沉韫在拿她挡桃花,连忙撇清关系:“肖公子别这般喂我,余姑娘看了要误会,我和你可是清清白白。” 她刚要后退,萧沉韫便握住她的细腰,将荔枝塞进她嘴里,低头宠溺看她:“误会什么?嗯?我们还怕误会吗?” “余姑娘我和你说,他是故意的,我们就只是普通朋友。”苏南枝嚼着果肉,甜汁在唇齿间游走,想要挣脱却被他死死箍住。 萧沉韫抬手摩挲着苏南枝小巧莹白的耳垂,低声玩笑:“谁想和你做朋友?我可没把你当朋友。我把你当——” “你你你们!”余珊气的没眼看,哭着扭头就跑,“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公子不喜欢我,也没必要做戏给我看!” 苏南枝这才成功推开他:“我瞧着余姑娘还不错,怎么不相处试试?还拿我挡桃花!来一朵桃花,你掐一朵桃花,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娶上王妃?” “期初没想拿你挡桃花,是你看本王热闹。” “……罢了,那王爷就孤独终老吧。” “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吧。”萧沉韫星眸温润如水。 “我先回楚府了。”苏南枝翻墙离开。 看着那抹背影,萧沉韫这松了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书房,不知何时,手心已起了一层热汗。 她耳垂摸起来温温凉凉的,像软奶糕似的,雪白、柔软。 萧沉韫念了一遍清心咒,一遍又一遍,直到实在念不下去。 他从未如此心虚浮躁过,大抵是盛夏炎热,人也跟着燥了起来吧。 他叹口气,看着方才摩挲过苏南枝耳垂的那只手,忽然没缘由地笑了。 余晔抱着大摞书进门:“王爷今天看见我这么开心吗?” 萧沉韫翻开一本兵书:“不是看见你。” “那是看见谁才这么开心?”余晔八卦追问。 “是……” 第九十九章 他说:苏南枝你没有心 萧沉韫顿了下:“反正不是你。” 他正襟危坐,又恢复以往的清冷,怕余晔乱猜,补了一句:“今天阳光很好,所以本王开心。” “……属下都快被肉干了,这么毒辣的日头。”余晔又讲,“咱们在嵩阳已逗留十四天,您看何时启程去下座城邦?” 萧沉韫颦起剑眉:“今夜启程吧。” “蜀州地处大庆最南部,嵩阳则位于蜀州正中,不管去南巡哪座城邦,到嵩阳都不超过三个时辰。”余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 苏南枝不知萧沉韫要走,被春盛拉着去逛夜市,路遇临江码头时,她看着那艘乔装成货运船的军用航海船,正缓缓驶离岸边。 “姑娘这个好好吃啊!”春盛买了两碗冻奶。 苏南枝小跑向岸边,只见大船甲板上,俊朗如谪仙的萧沉韫,一袭霁青云纹华袍,衣袂被江风吹得不停翻卷。 他怎么走了? 哦对,他还需继续南巡。 可要走怎么不说一声?不告个别? 苏南枝转念一想。 他是高高在上权柄滔天的摄政王,没理由向自己说行踪啊。 他心里,大概只把自己当做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所以,离开嵩阳无需告知。毕竟,谁会和路人告别呢? 苏南枝吃着甜腻的冻奶,也食之无味:“回楚家吧,今日乏了。” 航海船上。 萧沉韫攥紧那副水路图,看向那抹女子背影,半晌后收回目光。 余晔走来道:“王爷,咱们行船这么慢,丑时赶不到下座城啊。” “恢复正常行驶吧。” 萧沉韫音线沉闷,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也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当他在视察水路。 …… 第二日。晨。 苏南枝起床后,就在翻看萧沉韫默写的卷宗。 如今楚家一片太平,她也该继续办正事了。 楚冷曦端来热气腾腾的莲藕鸡汤:“枝枝!我给你熬了汤,尝尝!” “姨母啊……” 苏南枝将卷宗收入袖中,不经意地问:“我母亲当年真是被海盗所杀吗?” 楚冷曦盛汤的右手一颤,左手不着痕迹按住右手:“官府是这么说的,唉,那年海盗猖獗,逝者如斯,你别再难过了。你……看我记事本,是看到了什么吗?” 苏南枝很快将视线从她微颤的手上移开。 姨母这般含糊不清,苏南枝就越想查出娘亲被杀的隐情。她守口如瓶,苏南枝也问不出什么。想要窥探人封死在心底的秘密,绝非易事,那就慢慢来。 苏南枝笑着喝汤:“当时外祖母病危,我没细看啊。” 楚冷曦松了口气,笑着拿来几个锦盒:“嵩阳不比京城繁华,成衣铺子卖的衣裳也不好看。我就给你做了几身凉爽的蚕丝裙。瞧瞧你喜欢吗?” 苏南枝打开锦盒,里头躺着重量极轻的夏裙。 蚕丝面料、多种绣法,袖口精致小兰花,裙摆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华美雅致,做工不比皇宫绣娘差,她摸着那凉爽丝滑的面料,叹道:“姨母这技艺真好!合该把生意做到京城去。” “我脾气急躁,嘴笨不会谈生意。安安稳稳在嵩阳赚点钱过日子就好啦。”楚冷曦抖开长裙,“换上给我看看,我虽没量过你身段,但目测合身。” 苏南枝换好裙子,撩开帘子走出时,楚冷曦立刻哇地一声鼓掌,又拿出新买的蝴蝶金簪步摇,就像给亲女儿打扮那样,给她戴上:“啊呀!好好看!” 她也没一儿半女,是真把苏南枝当成了亲生闺女看待,一个劲儿地想把自家闺女捯饬的漂漂亮亮,鱼尾纹上扬的双眼满满宠溺,亲自给她描眉:“枝枝啊,你二十啦,要想想终身大事了,可不能像我这样。” “像姨母这样,不也很好吗?” “如果遇上喜欢的合适的,还是要抓紧,家里面有个男人,总归要好些。” 楚冷曦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只有她知道,这几十年她一个人咬牙扛了多少风雨,才走到今天。她希望有个靠谱的女婿,能给闺女挡风雨、撑起一片天,让她幸福安乐,不去经历自己受过的那些苦。 世俗,对女子有诸多桎梏,不嫁人是错、不生孩子是错、抛头露面是错、经商同男人抢生意也是错,楚冷曦常年行走在偏见中,知道终身不嫁有多难。 可她吧,没能嫁给当年爱上的公子,不管多难,她也不愿再嫁给旁人。 所以啊,年少时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倘若没成婚,余生全是遗憾。 楚冷曦将眼底的落寞难过藏了起来,忽然拔高音调问道:“你觉着,替你挡剑的那位肖公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不告而别的人,能怎么样? “你是不是嫌他性子太冷清?但是姨母和你说哦,只做不说的男人,很实在的!” 苏南枝知晓楚冷曦为她着想,但她委实没想过嫁人这事,前世在情爱上跌了大跟头,她不想再蹚爱情这浑水;再者,前路艰难,她不想连累旁人。为打消姨母乱牵姻缘线的念头,故意讲道: “我不喜欢他这样的,天天冷着一张脸,话也不多,也不怎么笑,就算再可靠实在,和他待在一处也很无趣。余生漫长,和一个无趣沉闷的人过日子,还不如终生不嫁呢。我喜欢幽默爱笑的男子。” 门口,响起脚步声。 “王……呃,肖公子。”春盛看着站在门口的萧沉韫,有些震惊。 苏南枝也愣怔住了。 她看着逆光而立的男人,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霁青长袍,面色不悲不喜,眸光依旧淡凉如水,手中提着安阳城的特产礼盒,唇角旋即扯出一抹弧度:“原来楚姨在与苏姑娘谈事,是我打扰了。” 他转身离开。 那句不怎么样如魔音一般在脑中回响。 原来她觉得他不怎么样,觉得他无趣沉闷,倘若和他过日子,还不如终生不嫁。可他生来性情就凉薄。他生在尔虞我诈的皇室、与阴谋诡计博弈,手上沾满了无数仇敌的血,他冷漠、麻木、狠厉、杀人不眨眼,又怎会爱笑? 萧沉韫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他发现他有点失控。 失控的莫名其妙。 当年以一敌万杀破重围,一刀刀剐了敌将的皮时,他也不曾失控过半分。 身后,有女子一路小跑,追着他回了云翊居。 “你昨晚不是离开嵩阳了吗?原是去南巡安阳啦啊?我看见你带了安阳城的桂花糕特产。怎么去安阳又回嵩阳?一来一去起码得四个时辰吧?” 苏南枝那张昳丽惊艳的脸在眼前晃。 他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他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听。 “回去吧。本王要办公。” 苏南枝声音微弱、长长地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语气比冰霜还冷。 难道是方才她同姨母说的那些话吗? 可自己确实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以防姨母乱牵姻缘线、总是打扰他,她才故意那么说。 “那王爷先忙,我先回楚家了。”她自认为进退有度,他让她出去,她就出去,绝不给他添堵。 苏南枝出了书房,正要为他礼貌地合上房门,离开时—— 萧沉韫看着她良久,他说: “苏南枝,你没有心。” 第一百章 我乃陛下亲封! “本王……” 做了那么多,你却觉得本王这个人不怎么样。 你有心吗? 你没有。 可这些话萧沉韫并未说出来,他从不喜解释。 “我怎么没有心了?”苏南枝站在微风四起的花园中,目光怔怔的,大片大片灿烂炎热的阳光晒在她身上,却觉得有些冷。 两人四目相对,久而不语。 茂盛青翠的柳条被风吹起,轻拂过苏南枝侧脸,她就那么静静看着萧沉韫,直到他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 “罢了,你走吧。” 苏南枝却踩过青石板,一步步走向他:“ 你告诉我,我怎么就没有心了?” “你看到本王穿的衣袍了吗?” “看见了。” “听说你爱吃桂花糕,安阳城的桂花糕天下闻名。本王昨夜去安阳,巡视完城防后,上午就赶回嵩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桂花糕是早晨买的,店家说出炉后四个时辰内最好吃。” “苏南枝。”他很平静地喊了她名字,平静地像是起不了任何波澜的冰潭。 “王爷……” “你回去吧。不要再站在这里了。” 苏南枝杏眸现出一丝慌乱。 萧沉韫紧蹙剑眉,指着书房内桌上大堆小堆的折子文书,音线冷淡暗哑:“本王真的要处理公务了,我真的不闲,我真的浪费了很多时间……” “我知道!”苏南枝陡然拔高音调,满含歉意,“我知道你很忙!你陪我找卷宗、协助我办丧、抬棺,是我耽搁你公务浪费了你时间,对不起,我我我同你道歉,我以后不会麻烦你。” 她转身慌忙离去。 萧沉韫急踏出半步的脚,一点点收回,他没有追上去,也没有理由追上去。 他发现,苏南枝能挑起他的情绪,能让他心里发闷发酸。 他有点怕自己会失控。 站在权势顶端的人,理应永远杀伐果断,不该也不能被人左右情绪。 他经过事,很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所以他要毫不犹豫地摧毁还未发成芽的种子。 萧沉韫从那片阳光里抽身,麻木冷沉地回书房,关上门、执笔、处理公务。 变成和从前一样铁石心肠的摄政王。 苏南枝回了楚家后就胸闷气短。 娘亲死因一案,进展缓慢,连封地死水县,也还没去料理,而萧沉韫这个从前的盟友,今日也有要和她决裂的趋势。 男人心,海底针,他不告而别,还对她冷的不像话。 他比极寒之地的冰川还冷。 或许他对自己冷,是因为自己给他添很多麻烦,浪费他很多时间,所以他终于对自己不耐烦了,冷淡处之,好让自己有自知之明,日后不要再去烦他。 苏南枝自嘲地笑笑。 “姑娘眼圈怎么红红的?”春盛端着一盘切好的冰西瓜进门,连忙蹙眉问。 “无事,方才眼睛不大舒服,揉了揉,就揉红了。前厅怎么吵吵闹闹的?”苏南枝吃口冰爽清甜的西瓜,便听见前院一阵七嘴八舌的喧哗声,当即起身,“去看看。” 春盛紧跟其后。 二人一同走到前院时,便看到楚府宅门大开,门口围满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成一团踮起脚尖朝里面看热闹。 余江穿着深紫华袍,站在牌匾下同楚冷曦恭敬作揖:“楚家主,我来下聘,这是聘礼单子,请楚姑娘过目!” 婆子与抱孩子的妇人们便开始七嘴八舌议论。 “余大人都来下聘两次了,好痴情好羡慕啊。” “也不知这老女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楚冷曦一记眼刀朝长舌妇剐去,将聘礼单看都不看地塞回:“民女福薄命贱,配不上大人厚爱,还请大人给个面子,将礼箱原路抬回去。” “我的天!一个老雏儿还摆谱?” “她抛头露面经商,也不知干了多少权色交易才当上嵩阳首富,上回我看她和一七旬老商人拉拉扯扯,啧啧啧,她怎么有脸拒绝余大人?” 几个女子冷嘲热讽。 余江面色不虞,笑眯眯走近两步,悄声道:“还是你给我个面子吧,我都两次下聘了!今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瞅见那些妇人的脸没?多羡慕你啊。你可别不识好歹。” 楚冷曦脸色一白,刚要否认,余江泼皮无赖般大笑:“哈哈哈, 楚姑娘同意了!将聘礼抬进前厅!” 众人全当楚冷曦癞蛤蟆吃天鹅肉,终于应了。 她一个老女人有什么不能应得呢? 纵使是嵩阳首富,也该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 流水般的聘礼箱被抬进去,楚冷曦脸色大变,刚要骂出声,余江顷刻逮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敢这会儿大吵大闹,本官马上勒令衙役停了你锦绣坊,看你这嵩阳首富还能不能当得成?你四十多了还清高给谁看?” 楚冷曦气的咬牙切齿,愤然瞪他。 余江勾唇,顺毛驴般笑:“乖,笑一个。” 商终究斗不过官。 他可是一城知府! 饶是他逼婚,强取豪夺,楚家一介商贾又能说什么? “慢着!” “她根本不想嫁,你凭什么逼她?” 一道清泠泠的质问响起。 众人循着天籁之音看去,只见藤萝缠绕摇曳的廊下,清风四起,有一雪纱长裙的窈窕女子,从金灿灿的阳光中走来,美的不可方物,犹如神女下凡般绝尘脱俗。 楚家,何时有这样倾城绝色的人物? 见有人要阻拦,余江蹙眉厉喝,先发制人:“来人!此女子寻衅滋事,将人堵了嘴绑走!” “一个小知府,也敢这般**?”苏南枝勾唇。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竟敢置喙本官做事!本官想让你坐牢你就得坐牢,想抓你就能抓了你!”余江冷笑,“这嵩阳城,全凭本官做主!” 衙役就要给苏南枝戴上铁链时—— “本县主乃陛下亲封的县主!连京兆尹都不敢说抓就抓!你一个四品知府,倒是胆大包天!” 第一百零一章 路边饿殍,救世 余江面色一变,他没听说县主来了嵩阳啊! 而且,楚冷曦与其妹交恶,苏家虽满门权贵,又怎么管楚冷曦的闲事? 苏南枝优雅随意地从袖中拿出一方令牌,玉牌鎏金字,写着:县主! 余江脸色青白交加,梗着脖子:“我怎知你是否假冒的?” “假冒?”苏南枝云淡风轻地再拿出一方官员备用令牌,温雅寒笑,“我大哥,大理寺卿的令牌你总该认识吧?” 同为官,余江怎么不认识!? 他气势陡然灭了大半,跟个鹌鹑似的不敢说话。 “娶我姨母……”苏南枝抓起聘礼箱中的金元宝,朝他当头砸去,“就你,也配?滚!” 金元宝砸的余江额头发晕,当即捂头后退。 苏南枝莲步轻移,扫了眼方才议论楚冷曦的长舌妇,冷笑:“本县主的姨母,不容你们谩骂抹黑。” 春盛当即会意,公事公办上前,赏了那几个长舌妇两巴掌。 耳光声响亮,听的人心惊肉跳。 苏南枝扫视窃窃私语的众人,不怒而威大声道:“姨母虽是女子,却清清白白从商创业,而你们同为女子,却如此辱骂抹黑她。你们甘愿困于后宅整日为男人争风吃醋,可她不愿!她坚毅自强,不仰人鼻息吃饭。” 长舌妇们脸红脖子粗,被说的羞愧难当。 “姨母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你们将命运系在男人身上,有什么资格说她?同为女子,不以她为榜样,反而妒恨羞辱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长舌妇沉默不语,脸臊得慌。 攥紧拳头的楚冷曦激动的浑身发抖,小侄女每句话都说到了心坎上。 人群中响起鼓掌声! 原是锦绣坊的绣娘们,不知何时赶来了,簇拥着楚冷曦和苏南枝,几十个女子如淤泥中昂首挺立的新荷,掌声如雷般啪啪啪响起。 长舌妇们无地自容,做鸟兽散去。 余江顶着铜墙铁壁的厚脸皮赔笑:“原是县主大驾光临,令嵩阳蓬荜生辉。这一切都是误会!既然县主有令,那下官这就滚!您别生气!” 他讪讪一笑,带着浩浩荡荡的聘礼,火速撤离。 苏南枝蹙眉,总有感觉有人在看她,扫视四周。 只见人声鼎沸、车流不息的巷口,有一清瘦病弱的青衫少年,眉目疏朗清俊,眸子像初冬的溪水,冰冰凉凉的,唇极薄,微微抿起来,面庞笼着无法消散的忧郁。 少年手攥《周易》,听她说完话后,暗沉的眸一点点亮起光。 随后,他转身离去。 苏南枝也收回目光。 她折身回房,提笔就写了余江所作所为,寄去京城。 随后执笔,顺手将亡母一案卷宗上的目击证人圈了出来。 她这几日翻来覆去地研究卷宗,但总被其他事情打断,现在,决意从目击证人入手查起。 卷宗上写,当年母亲被杀的那片海域,所属嵩阳管辖,毗邻死水县,故而被死水县一樵夫与一渔民无意撞见。 死水县。 她美眸沉了沉:“春盛,备马车。命苏家侍卫乔装成樵夫、路人,让暗卫潜伏起来,今夜留宿死水县衙门。” “姑娘要去封地看看啦?” “嗯。” 春盛立刻收拾好行礼,随苏南枝去了正厅。 彼时,楚冷曦心情大好,正哼着小曲,端着绿豆银耳汤过来:“枝枝啊!我给你熬了消暑汤。” 苏南枝握住楚冷曦的手,叹道:“姨母不必忙活了,我要——” “你不会要走吧?!”楚冷曦看见春盛背着的包袱,急忙抓住她胳膊,“不行,你都没呆几天!怎么这样快回京城?我不放你走。” “姨母我不回京。我是去死水县巡视封地。” 苏南枝笑着盛碗绿豆汤,凉爽豆汁在舌尖散开,心满意足道:“过几日便回来。” “……好吧。” 苏南枝喝完汤,便带着春盛上了马车。 楚冷曦唉了声:“那你早去早回嘛,我在家等你。” “好!” 苏南枝莞尔一笑,姨母待她就如女儿,只是从城区去县里待几天,姨母便如此不舍。 马车徐徐碾过石板路,从嵩阳城区拐入山路。 窗外绿荫成林,小山丘逐渐变成连绵起伏的大山脉。 眼前重峦叠嶂、道路险峻,而官道也逐渐泥泞荒芜,山顶时而哐当哐当滚落碎石,在地上砸出好大个坑。 苏南枝拿着地图,心便凉了半截:“车夫再开快点。” 这一路怪石嶙峋,山峰直插云巅,连个樵夫都没碰见。 官路荒凉至此,可见官府对死水县确实不上心。 路不好,贸易发展差,县城便越来越穷。 死水县是蜀州、青州、沧州交汇之地,连接三州五城,但因为环境险峻、脏乱差、土匪横行,根本没商贸敢路过,但真说起来,死水县是三洲交通枢纽之地,若治理好县城,贸易必然发达。 在苏南枝沉思之际,春盛急忙推攘她:“姑、姑娘!前面路中央倒了三个人!” 荒野偏僻之地,若停车…… 苏南枝撩开车帘,只见杂草丛生的路旁,有个形如骷髅的耄耋老人趴地,脸色灰白,手瘦的像枯树枝,还有两个孩童仰躺在地,嘴里塞着泥土树皮,肤色铁青。 成群苍蝇盘旋在三人身上。 有条黑红相间的赤练红色,尖头,吐着蛇信子慵懒地爬在老人头上。 春盛就要冲下去救人,苏南枝眼疾手快拦住她,嗓音低沉至极:“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 “肚腹紧贴肋骨、眼眶凹陷。饿死的。应该饿死好些天了,但并没人来敛尸下葬。”。 她面露悲戚:“命人葬了吧。” “拦住这辆马车!” 下刻,有一麻布短打的女子从林中拎着大刀冲来,低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接着,几十个半大的孩子,也提长棍菜刀围上来。 身后三个老头气喘吁吁跑上去,拿着砍柴刀大喝:“交出钱财!留你们一命!” 苏南枝挑眉,看向一群老老小小:“要多少?” 老头气势颇足,开口就露了怯:“不、不不多,就五十两白银!” 苏南枝不语。 老头子苦着一张脸,跺脚:“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五十两太多的话,那就给三十两!要不然别想过路!” “喂喂喂何爷爷,您来这儿添什么乱?待会儿打起来,我是先抢钱还是先救你?”女子不悦,随后打量马车装潢,伸出三根手指,冷笑道,“三百两,一两也不能少。娇滴滴的美人,可不想死在这荒郊野外吧?” 第一百零二章 劫富济贫,天下大同 苏南枝走下马车,循环望去,在看到那女子时眸中闪过诧异。 此人面熟,见过。 她是来嵩阳遇袭时,那假冒难产孕妇的女海盗。 “是、你?”女子提刀的手一抖,后退两步,咽着口水道,“何爷爷你赶紧带人撤!我断后!劫不得,劫不得,就是她让海盗全军覆没的!她强的很,她武功很好,此处必定隐藏了暗卫! “那啥,真是有缘啊漂亮姐姐!现在我麻溜滴滚蛋,您继续赶路——” “慢着。” 女子僵着脖子,擦着汗转身:“漂亮姐姐有何吩咐?” “这官道颠簸崎岖,断树乱石挡道。男的负责清理路障,女孩子侯在马车旁,护送我到县城区,届时支付你们三百两白银酬金。”苏南枝看向提刀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有三百两,女海盗收刀入鞘,当即咧嘴一笑,小麦色的脸颊浮出两个梨涡:“我叫灿夏!灿烂夏天的灿夏。” “死水县再穷苦,也不能行抢劫之事。”苏南枝走下马车,视察山脉:“此县本就土匪横行,你们再抢,只会让天下人都觉得死水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人敢来贸易经商,死水县才一直穷。” 灿夏沉默半晌后,高声道:“我这叫劫富济贫!偷富人小钱,养活村里的老弱妇孺,重新分配财富资源,实现你好我好的天下大同!” 苏南枝被她奇奇怪怪的思维逻辑逗乐了:“那你做海盗劫船,也是为了养活这群孩子和老人?” 灿夏朝自己竖起大拇指:“怎么样!我很厉害吧?死水县就是蜀州累赘,没官府管。我又听说天子把死水县划给了什么南枝县主做封地,啧,这县主远在京城衣食无忧、权贵无双,哪能管我们的死活?” “谁说县主不管你们死活?!”春盛辩驳。 “京城女子最紧要的是嫁个好夫婿,她哪里有空管我们啊!就算要管,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的脑子够用吗?笑话!百年来没人能治理好死水县,她更不能了!” 苏南枝水眸不起波澜,嘴角始终勾着浅淡的笑:“既如此,那灿夏,我要你和这死水县数万百姓看着,亲眼看着这位南枝县主究竟能不能将死水县治理成富庶之地,让路边不再有饿殍,让百姓安居乐业。” 她一双璀璨如皓月的美眸,倒映着死水县崇山峻岭、巍峨山川,泼墨般无边无际的绿林碧海在她瞳孔中凝聚,灿烂的阳光在蚕丝雪裙上熠熠生辉,笑意浅浅,眸光温柔如星光,说出的语句却如此铿锵有力,直击人心。 就仿佛有一丝天光,照进了昏天黑地的死水县。 死水县百姓早已心生绝望,可这一刻,有人说,南枝县主要救你。 灿夏打量着眼前美到极致的女子,总觉得她与别的美人不一样,忽然就心生澎湃,一股脑地激动感慨:“如果你是县主就好了!你击退海盗时有勇有谋,武功不差,长的漂亮还不是花瓶——” “我就是。” “啊啊啊!?什么?”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林中飞鸟尽数乱窜,“你就是??” “嘘。”苏南枝指尖点着她唇。 灿夏连忙捂住嘴点头如捣蒜,心情复杂的难以形容,不可思议极了,她就随口感慨一句,哪想眼前的人居然是真的南枝县主,那她方才还说了南枝县主坏话,立刻道:“我我我方才不知你——” “不必道歉。你可愿帮我做事?给你酬金。” “我愿意!” 苏南枝面色凝重了些:“我需要你帮我去开山村找叫何强的渔民,李三的樵夫。” “开山村?我们就住在开山村啊!何强……” “何强是我大儿子,整个开山村就他一个叫何强。”何老头累的哼哧哼哧,搬完断树后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您找他作甚?他四年前就染疫死了。” “我翻过县史,四年前县城并未爆发瘟疫。” 何老头唉了声:“那是小规模的瘟疫急病,十三个人染病死后,瘟疫自己就消失了,便并未上报。” “**还能自行消失?” “那年正盛夏,太阳把瘟疫晒死了吧。” 何老头抬袖抹抹眼角:“死的十三人,是我老婆子、三个儿子儿媳、四个孙子、高山村砍柴的樵夫李三夫妇。我大儿子边打渔边参加科举,乡试前二十呢!眼看就要有出息了,却不想逢此变故……当年只留下个三岁小儿子,如今也呆呆傻傻不怎么说话……” “何老爷爷你哭什么啊?你把我当成你亲儿子不就好了?你想哪个人,你就把我当成哪个人,我既当你的孙女、又当孙子、儿媳,好不好?”灿夏看着老人被泪浸湿的袖子,急地好一阵安慰。 何老头哎呀几声,像个老小孩般反驳:“我哪里哭了?袖子是今晨打渔湿的还不行吗?” “今晨你就没打渔!” 看着吵吵闹闹的二人,苏南枝心沉入冰湖。 死了。 也就是说,目击证人在事发当年死了。 死的真凑巧,而那场瘟疫也来的莫名其妙。 瘟疫的传播速度极其可怕,自行消失绝无可能,或许,他们并非死于瘟疫,而是死于……会出现瘟疫症状的毒药?如果是死于毒药,真凶竟为了杀何强灭口,而狠心连杀数十人来制造瘟疫假象。 其心可诛! 苏南枝看着头戴草帽,瘦骨嶙峋皮肤蜡黄还乐呵呵的何老头,若非儿子们全死,他应该是个子孙满堂的幸福老头吧。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便进入县城内。 岂止是脏乱差?入目穷困潦倒,人烟稀少!还不如说是小集市。 连主城区都如此萧条,她无法想象百姓怎么活。 苏南枝心一酸,让春盛支付三百两银票的酬金。 “是、是银票诶?”何老头兴奋地到处跑,摸了又摸,“我活一辈子都没摸过银票!这得多有钱的人,才能随手揣那么多银票?” 听说银票,一群披头散发的乞丐便如恶鬼般冲上去。 他们眼冒绿光,大的五六十岁,小的七八岁,个个身穿破洞补丁的麻衣,齐齐跪倒在苏南枝脚边:“善人、大善人,给口吃的吧……” “不给,那就抢!” 难民堵上去,将苏南枝与春盛这些细皮嫩肉的人当做盘中餐!抢不到钱,若食人肉可果腹…… 苏南枝紧闭美眸后一睁,她不想伤人,可需要震慑难民,从这混乱不堪的秩序中艰难建立规则,正要拔出缠腰软剑,下令让便衣侍卫现身时,一个清瘦书生推开难民,按住了她的手:“县主,不可。” 他是先前围观她训斥长舌妇的病弱少年。 “你是谁?” “在下,温言斐。” “……是你啊,我知道。” 第一百零三章 稚童说,你们都得死 “我是死水县任职半年的代理县令,如今您来了,我是师爷。”温言斐敛袍跪地,以清瘦如竹的孱弱身躯,挡在难民前面,垂眸遮去眼中黯淡:“他们,只是饿太久了;他们,没有罪。请县主不要罚,若要罚,请罚我从前治理不当,没挽救死水县于危难——” “不要罚温师爷!”有难民看见那抹青衫,忽然清醒过来。 接着,一个、三个、五个…… 上百个难民围住那抹青衫,崩溃痛哭:“我们只是饿太久了啊……温师爷为了咱们县城殚精竭力,你不能罚他……” 苏南枝打量着双膝跪地的少年,有些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竟成为难民崩溃发疯时一抹曙光,看见他,难民竟然能恢复理智。 “我没打算罚任何人。春盛,命人放粮。” “是。” 那数百个伪装过的暗卫、侍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推着一辆辆装满粮食的板车。苏南枝早料到此地难民众多,却又不敢明目张胆运粮,怕被土匪劫走,才让侍卫分成小队秘密运送。 苏南枝站在喧闹杂乱的街头,朗声道:“我是苏南枝。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都一定会对死水县负责。我会连续三十天放粮,但想拿粮者,不得干土匪抢盗的勾当;还需按村来分摊任务,按照我给的施工图维修官道、修建新路。” “我想救你们,但前提是,你们自己想从深渊里爬起来。” “其次,死水县作为本县主封地,受本县主管辖。在服从朝廷律法的基础上,我会再制定一套县法,来整顿县城。如有不从者,本县主绝不手软;从中作梗、阻挠县城变好者,杀之。” 虽然最后那句话又凶又狠,可百姓们却眼眶发热;他们寸草不生、一片荒芜的内心,正有什么种子在复苏萌芽。 他们理应配合这位县主,将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齐心协力建好。 数百个侍卫分发粮食。 苏南枝带着春盛转身踏进县衙门。 温言斐紧跟其后,苏南枝一停脚,他也跟着停脚。 苏南枝扫量县衙门,虽简陋但干净整洁,丝毫不乱,地板是从山上砍下的新木铺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树木清香,她勾唇转身:“辛苦了。” “不辛苦……” “随我去开山村走走。” “是。” 苏南枝带着温言斐前去灿夏生活的开山村时,问了不少县城的事,而温言斐都能事无巨细的对答如流、且有独立见解,态度不卑不亢,提及难民时,他眼底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悲悯。 “我查过你。温言斐,年十七,去年科举乡试会试,每次都是第一,却在即将参加殿试前,被揭发父母杀过人的案底,因此不可入仕。但因太傅惜才,扔你到这偏僻县城。” “县主说的是。” 苏南枝走进晾晒渔网的开山村,看着眼眸黯淡,犹如行走在夜雨寒雾中沉郁的少年,气质像浸在冷水里的玉石,像极了亡弟。 “你可以,唤我一声姐姐。不必总喊县主。” 少年站在海鸥飞过的沙滩上,暗沉如夜的眸子微亮:“我今年十八。” “我二十。” “……” 温言斐沉吟了下,眸眼明澈冷寂,音线清透:“姐姐。” 少年似乎没有变声期,那声姐姐,像初春的清溪击石,如箜篌过耳般好听。 灿夏在远处豪迈大喊:“县主!师爷!来吃满汉全席啊!我们全村请你的!” 一群村民如浪潮般将她簇拥起来,迎接她去了村长灿夏的屋子。 嗯…… 说是满汉全席,不如说是全鱼宴。 各种海鱼、海菜,腥咸味极重,连调料也很少。 因为县城穷苦,连猪油都买不起,将海货打捞起来煮熟切盘,就算是最高礼仪了。盛菜的碗盘一看就用了很多年,泛黄、裂着小细缝,就连饭桌也是山上砍树自制的,桌面尚有没磨好的倒刺。 屋舍破旧,用棕榈树搭建。 众人心情忐忑地观察县主神色,生怕没接待好掌握死水县命运的贵客。 一见她不说话,众人就心慌,紧张地擦了擦汗。 然而,摆在苏南枝面前的却是一双银筷、玉碗,她执筷吃菜,笑吟吟道:“很好吃。” 她指尖微颤地放筷子,眸光微微一变,筷子不慎掉落在地,哐当声,众人瞪眼深吸口气,这银筷十两一双,摔坏了好心疼啊!! 灿夏眼疾手快接住,不动神色还给苏南枝。 “都坐下一起吃吧, 哈哈,真的很好吃。”苏南枝语气轻松地招呼村民坐下。 敞开的房门外,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夏风拂过,椰子闷声落地。 苏南枝吃了很多海鱼。 众人这才既放心又自豪,县主很喜欢他们的菜呢! 食过午饭后,何老头带着她去看了何强住所,以及留下的遗孤。 “当年我大儿子死后,就留下这么个独孙。从四年前开始,他就变得不太正常,偶尔还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何老头朝沙滩上捡贝壳画画的小男孩喊,“小湛,过来!爷爷给你带啦糖哦!” 小湛撒开脚丫子跑过来。 何老头展开拳头,只见褶皱如深壑的手掌心躺着一把快热化的白糖;小湛咧嘴一笑,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完白糖,眼珠又黑又亮:“还要吃……” “姐姐给你买啊。” 苏南枝蹲下身子,用丝绢擦了擦小湛沾满糖渍的嘴。 然而—— 小湛在看到苏南枝面容时,忽然惊悚尖叫,浑身吓得剧烈颤抖:“血、好多血!” 七岁的小男孩面目狰狞,用孩童稚嫩的嗓音凶狠道: “咱今儿要杀了你!” “你见不到明儿的太阳了!” “都得死!!” “没有一个人逃得了!哈哈哈。” 第一百零四章 宣战!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些话分明是头次听到,句句却如利箭刺进后脑勺。 苏南枝额前冒了细密汗珠,胃里一阵钝痛,扶着棕榈树后退半步。 何老头急忙冲来抱住情绪激动的小湛,安抚道:“小湛小湛!你又在胡说什么啊?哪里学的这些古怪话?这可怎么办?” 苏南枝玉指一点点蜷起来,紧攥成拳:“小湛,是从他爹娘死后,才不正常的吗?” “是啊!”何老头吸了吸鼻,险些哭出声,“他们染疫死后第二天,小湛就这样了,以前他特别聪明,小小年纪能作一手好画。后来都说小湛是被鬼附身,找巫婆也看了很多次。” 苏南枝抿唇不语,脸色逐渐苍白。 她不信鬼神,自然不信小湛被鬼附身。他更像医书中遭遇重大事故后的创伤应激,受刺激后会精神错乱。 “他一般什么情况才会这样?” “给他爹娘上坟的时候。” 苏南枝沉思。 小湛会被亡母父刺激而发疯,但为什么见到自己也会发疯?二人从未见过,按理不可能刺激到他。 忽然小湛惊慌失措,肩膀不停发抖,像逃命似的拽住她朝前跑:“跑!快跑,他们要杀人!” 正当众人要拦住小湛时,苏南枝却摇摇头。 小湛像陷入某种经历过的场景,在受刺激后,重演了遍当年遭遇。 小男孩拽着她跑了半里地,跌倒又急忙爬起来,紧张到瑟瑟发抖,眼里全是恐惧,蹲在一处灌木丛里,指着前面那片大海,害怕的连话都说不清:“看,他们在杀人,那个人把砍下的脑袋扔进了海里!! “被杀的人全被推进海里喂鲨鱼了!打雷了!啊!!”小湛拉着她逃命,哭嚎到嘶哑破音,“暴风雨要来了,快走、走!” 小湛心胆俱裂地尖叫后,忽然倒地猝晕过去。 苏南枝连忙将小湛抱入怀中,看着那片波涛诡谲的大海,脑袋像被斧头砍了几刀,疼的要炸裂开!她手指用力抵住翻江倒海的胃,脸色惨白到几乎透明。 小湛所指的位置,便是卷宗记载,苏家遭海盗截杀的海域! 为什么小湛会知道这些? 或许!他、他他是世上仅存的最后一个目击证人。 苏南枝欣喜若狂时,只觉天旋地转,朝后重重倒下去,她反手将小湛护在怀中,后脑勺哐地一声磕在石头上,沙粒飞扬。 纤尘与细沙翻飞的阳光下,苏南枝望着那一轮太阳,光晕五彩斑斓,海风带着清新味徐徐吹来,头疼的眼角冒泪花,却勾起了樱唇,她从未感觉离真相这么近过…… 她缓缓闭上眼睛,觉得头发被打湿了。 “县主!!”“姑娘!” 春盛大惊失色冲去。 灿夏冲回屋中拿起绷带赶来,捂住苏南枝磕出鲜血的后脑勺。 那血像止不住似的,从后脑勺外溢开来,浸进淡金色的沙滩中,触目惊心。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耳畔是**声,楚莹给刚及笄的她梳发戴簪,笑着掐她脸蛋:“不怕。”“娘亲在呢。” 烛火摇曳时,窗户倒映着一擦刀男人的背影,声音如鬼魅般森冷,又有女子的阴柔,掐着嗓笑道:“苏夫人呐,可别怪咱家心狠。事关江山社稷,您呐,死的不冤!哈哈哈哈。” 楚莹猛然变脸,将苏南枝姐弟推给嬷嬷:“走!带他们走!” “可他们,已经看见了。”男人戴着狰狞的面具,轻笑一声下令:“杀。” 无数戴面具的黑衣人如地狱使者般,在暴雨飓风中降落。 “哈哈哈。”男人猖狂仰天大笑,笑声令人头皮发麻,双眼骤然变得如鹰隼般阴戾,拔剑杀了过去。 才及笄的苏南枝清雅纯美,水眸像一汪清澈泉水,哭着抱住楚莹:“娘!我们一起逃!” 几个嬷嬷十万火急地将她拦腰扛起,逃,疯了似的逃! “没有谁逃得了!哈哈哈。” “咱今儿要杀了你们!” “都得死!!没有一个人,可以见到明儿的太阳。” 极端天气下的深夜,飓风摧垮一切,天像塌了似的大雨如瀑,冰雹砸穿船顶,乌云诡谲的海面狂风巨浪,一场腥风血雨,甲板被鲜血一次次染红,又一次次被雨冲淡,再次被染红。 苏南枝撕心肺裂地逃,大刀就要砍到身上时,幼弟眼疾手快将她推下大海:“阿姐你先跑,我去救了娘再找你!” 少年不过习武三年,攥着长剑,正在抽条的清瘦身躯与那群乌泱泱的黑衣杀手宣战,凭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满腔孤勇,一次次护住娘亲,直到再也护不住,刀光剑影中,他的头颅滚落在地,身首异处,热血喷溅,将甲板又染红了几分。 他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 男人将那颗头扔进海中:“放鲨鱼毁尸灭迹、处理现场,抓住苏南枝!” 风雨像恶鬼缠住苏南枝,她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沉浮,被浪花掀上半空时,她看见他们手拿大刀、阔斧、长剑,刺穿娘亲怀孕的腹部,而娘亲飙泪,唇瓣嗫嚅,焦急担忧的目光越过疾风而来,好像在安慰她,说: “枝枝别怕,娘没事。” “你快逃,一定要逃出去……” 海中的暗流将她冲出去很远…… 她不如去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娘亲弟弟都死了,她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要怎么面对父兄?她没有把娘亲和弟弟平安带回家啊…… 苏南枝放弃了求生,任海水倒灌进口鼻,身躯一点点沉入海底时,一股激流将她狠狠推上去—— 苏南枝猛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床边,春盛急忙抱住她发抖的身体。 “姑娘我在,我陪着你。” 而屋中,洛云崖把熬好的药端过去,春盛心疼地红了眼,安慰道:“姑娘昏迷了三天三夜,我没办法,只好求洛神医来给您看看。” 苏南枝抚着狂跳的心口,扫视四周。 洛云崖来了,萧沉韫没有来。 “县主肠胃不好,不适合腥味极重的事物,胃痛加头痛引发昏厥,又撞在了石头上,这才昏迷了那么久。”洛云崖写着药单子道, “方才替县主把脉时,发现你脑中淤血散了小半,应是坚持服用忘忧散解药起了作用。” 前有小湛重现当年场景,苏南枝被刺激后磕了头,忽然想起在船上被截杀时的记忆片段。她掀被下床,提笔画出那群黑衣人戴的面具,想起那句:事关江山社稷,死得不冤。 娘亲的死,与江山社稷有何关系? 苏南枝画图的手一抖。 咱家、今儿、明儿……男人说话带儿化音,声音森冷阴柔,他难道是……皇宫太监?! 第一百零五章 小可爱才不是灾星呢 毛笔从苏南枝手中惊落在地,目光怔然。 良久后她问:“小湛怎么样了?” “那小男孩有创伤应激,一直没人开导治疗,幸好他遇到本神医了!”洛云崖勾唇道,“给他吃了药,情绪稳定下来了。” 苏南枝端起桌上的糕点,抓了一把蜜饯,朝开山村赶去。 蹲在地上的小湛,用沙粒堆马车,又呆又萌:“爷爷,坐马车是什么感觉呀……” 这个问题嘛。 何老头在死水县活了一辈子,也没坐过马车,摸着下巴思索道:“大概跟坐牛车一样吧,就是跑得快没那么颠。” “小湛~”苏南枝笑意灿烂,将大包糕点蜜饯放在他怀中,温柔地哄道,“姐姐给你带了糖,想坐马车吗?我今天要回嵩阳,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在看到那张脸时,服过安神药的小湛只是沉默了下,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苏南枝,小手悄悄拿起糕点,咬一口,吧唧一声,忽然眼睛发亮,又拿了一块吃。 何老头一喜,随后不大好意思道:“县主还是别带小湛了,他会给您添麻烦的……” “没事啊,小湛很好,我很喜欢小湛。” 糕屑从嘴角掉下,小湛呆呆地问:“你喜欢我?” “我很喜欢小湛啊,听说小湛画功很好,小湛那么可爱,姐姐看见你就心里欢喜。” “哦……可是他们都骂我是没爹娘的野孩子、小疯子、灾星,说我克死了全家。”小湛鸦羽一样卷长细密的睫毛,倾覆下来盖住眸子,自卑道,“姐姐离我远一些,我怕我会克你。” 众人脸色微微变化。 苏南枝刮了刮小湛鼻尖,牵着他走向马车:“下次有人骂小湛,小湛就骂回去。小湛不是灾星,小湛是福星,自从遇到了小湛,姐姐事事顺遂、连走路都能捡钱。” 春盛超级配合,扔了几两碎银子在地,苏南枝踩上去呀地一声,惊喜道:“小湛!你看!你真是福星诶,姐姐真的因为你捡到钱啦!” 小湛惊呆了,咧嘴大笑,黑宝石似的眼睛冒着泪花:“难道我、我真是福星?” “你是。” “对啊,小湛是福星!” 洛云崖与春盛附和。 开山村的人将他们送上马车, 何老头朝着马车就要跪下:“那就麻烦县主带小湛见见世面了。小湛在嵩阳花的钱,回县后我付给县主。” 春盛眼疾手快扶住他。 何老头又从缝满布丁的袖口,掏出个小纸袋,拆开层层纸后,里面裹着十几个铜钱,塞进七岁的小湛手中:“去买点好吃的,有空记得去学堂偷听先生讲课。你爹当年乡试前二十呢,就是这么偷学考上的。” 苏南枝鼻尖微酸,将铜钱推回去:“何老放心吧,小湛交给我。” 马车徐徐驶上车道,小湛探头出去大喊:“爷爷!我会想你的,我过两天就回来,我给你带风湿药!” “我这老|毛病啦,带什么药!自己多买点零嘴吃吧!” 何老头抬袖擦了把眼睛,转身离开。 马车中。 苏南枝抱着小湛,给他讲故事,说京城的趣事儿,小家伙时而眼冒光亮,时而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会有人会用玉铺地板啊……” “比如摄政王,他就会。” “摄政王是谁?” “他是心怀天下的第一权臣。” “那他长得好看吗?有姐姐这么好看吗?” “比姐姐好看。” “我不信。” 小家伙脑子里有十万个为什么,认识了大姐姐,他才知道原来世界有平原、有沙漠、有繁华昌盛的京城,还有匈奴人、狡猾多端的东瀛人。他从前一直以为,开山村就是全世界,从村口走到村尾,就算周游世界了。 “你想去这些地方看看吗?”苏南枝笑着问他,“去京城、去北地、去边境。” “想。” “那你要好好读书了。读书,才能走的出去。”苏南枝指向同乘马车的温言斐,温雅轻笑,“他就很厉害,你可以让他教你。” 温言斐垂眸,收回余光,握拳咳了声,耳垂微微泛红。 他不敢看苏南枝,他觉得这个女子在闪闪发光,他音线清清凉凉的:“嗯。到时候我教小湛读书识字。” 陪小湛闲聊了一路,当马车到楚府时,苏南枝口干舌燥,喉咙发涩。 楚冷曦放下绣花针疾步赶来,人未到声先至:“南枝回啦?快快快备上佳肴,顺带请隔壁的肖公子也来用膳。” 跳下车的洛云崖追问道:“有大肘子、鲍鱼、狮子头吗?有十荤五素三汤吗?” “可以有。”楚冷曦哈哈笑。 “那我替肖公子答应了。我们云翊居三个人哦,楚姨。”洛云崖乐滋滋回去,走进书房便道,“南枝县主请王爷吃饭,还说你必须得去,有惊喜。” “?”余晔对洛云崖传话方式叹为观止,额了声,在萧沉韫怀疑的目光下,点了个头,“是是是,对,是县主请您去吃饭。” 才巡察完其他城池回嵩阳的萧沉韫,好不容易得闲,坐在窗前下着一局残棋,他敛了袖袍,左手黑子右手白棋,交叉落盘独自博弈。 落日余晖洒在藏青色阑衫上,他淡淡道:“不去。” “县主后脑勺被磕了个大伤疤,差点失血过多死了,人家死里逃生就请你吃顿饭,你是不是忘记人家帮你肃清乱党的功劳了?”洛云崖言辞夸张啰嗦,手舞足蹈比划。 萧沉韫将白子落在棋盘正中央,不语。 …… 楚冷曦在厨房忙活了许久,二十样菜陆陆续续端上桌。 苏南枝左边坐着小湛,右边坐着石灰长衫的温言斐。灿夏、春盛跟着落座,二人聊的异常合拍,时不时捧腹发笑。 当萧沉韫与洛云崖、余晔走来时,楚冷曦抱走小湛笑眯眯道:“小朋友挨着姨坐,好吗?” 于是,苏南枝身旁空了个位置。 洛云崖余晔十分有眼力劲儿地避开。 萧沉韫脚步顿了下,自然而然落座。 苏南枝瞥了眼他,笑道:“言斐, 你能不能同我换个位置?我想和春盛说点话。” 温言斐嗯了声:“听你的。” 楚冷曦、余晔、洛云崖:“……” 气氛有点微妙,但当事人浑然不觉。 洛云崖立刻活络气氛:“余晔啊,你瞅瞅人家楚姨做饭,比御膳房厨子还香。” “那可不?” 众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苏南枝执筷,夹了好些菜放在温言斐碗中:“你那么瘦,该多吃些。怎么不动筷子?” 萧沉韫瞥了一眼。 温言斐蹙眉,看向了他,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如短刀相接。 温言斐薄唇抿开一抹浅笑,眉间笼着的郁色消散,竟十分清秀俊朗,他动作稳当地给苏南枝回夹了筷红烧鲤鱼,温润道:“谢谢你。” 看着互相夹菜的二人,楚冷曦恍然大悟,呢喃自语:“原来南枝喜欢小的啊……” 此言一出。 萧沉韫手中的筷子险些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