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穑人生》 001 冬日的阳光虽然总是软绵绵的,但晒在身上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丝暖意。大墙门南面的屋角的影子被阳光拉扯到了北面孙继刚家朝南的灶间外面的墙壁上了。因为这屋角,一大块的墙壁还是阴着,只有靠近西面大墙门这一小段墙壁已经被阳光照着了。阳光虽然惨淡,但能够跨过高高的院墙照进这朝西的大墙门天井内的一角已经很不容易了。整个大墙门内每天最早遇见阳光的就是这个角落了,天井内的空地上因为常年少见阳光,即使是冬天,也还是开始有点泛青了,那是青苔在孕育了,估计明年的梅雨季节后,这苔米一定又有寸把高了。 朝西廊檐的瓦片上还是罩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冒着寒气,徒添了冬的肃杀,整个大墙门似乎被冻住了般的死寂。这个院落朝西靠近孙继刚家灶间这一侧的是用石门柱和石门帽搭成的大墙门,两扇厚重的原木穿成的大门被摇在各一边,南侧门边是一个鸡窝和一个猫狗进出的小门洞。北侧门边则是一堆整齐的稻草垛了。这个角落是整个院子太阳升起的地方,那只老母鸡也贪图这阳光懒得回窝睡了,整晚整天都窝在草垛上,鸡蛋都下在了那里。旁边趴着一只黑色的懒猫,平日里和这老母鸡一直追追闹闹弄得鸡飞猫跳的这两货色此时却能因为这冬天而相互共同抱团取暖,享受这冬天里的一丝温馨了。小黑猫眯着眼将头枕在自己的两只前腿上,不时因睡梦中的场景而微微那向上翘下那几根鱼刺般的白须,两只猫耳也如探照灯般时不时慢慢地小转一下。老母鸡那昏睡的眼时不时向上翻下眼睑,一会儿又低垂着头向下掉,当那尖嘴快要触踫到到底下的稻草上时,又突然警醒般地抬头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草垛边的小凳上坐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孩,头上罩着一顶黑皮帽,帽边上的遮风挡沿被翻下来紧紧地压着两只耳朵,因为怕冷,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裤,他的两只小腿肚中间依然夹着一个铜火熜,尽管铜火熜里还未燃尽的柴火冒出的烟熏得他原本就因气管炎而咳嗽的喉咙更加咳嗽不止了,但宁可咳嗽也要拒绝这寒冷的。两只小手捧着一只小碗边靠饭碗发出的热取暖,边不时将饭粒扒拉到嘴里,整碗饭都是酱油色的,那是他最爱吃的猪油拌饭。阳光已经开始洒到他头顶了,但他依然还是冷的发抖,瘦小的身躯不时随着咳嗽而猛烈抖动着。他有时连咳嗽的刹车都没了,不停地接连大声“吭,吭”着,嘴巴里还没咽下去的饭粒也随着这咳嗽被喷得很远。 “哎呀,荣然,咋又咳得这么凶了。”随着一声满含着心疼和慌张语气的声音,孙继刚母亲边将刚在大灶上烧猪食的手在自己身上系着的围布上擦干,边急急忙忙从灶间闪了出来跑到荣然身边。她来不及完全将手擦干了,便在荣然的后背轻轻拍打起来,帮助孙荣然缓过气来。 在她的帮助下,孙荣然总算缓过气来,将嘴里剩余的饭粒咽下后,对祖母说道:“奶奶,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唉,你这孩子,也不知啥时候能彻底好了这病。”祖母爱怜地轻轻说道。说完这话,她看到那火熜还在冒烟,便有点明白似的蹲下身子,掀开火熜盖,拿了一根小木棍,将里面的灰烬从火熜壁四周拢了一下后,又将中间的火堆轻轻拨开,生怕灰尘呛到荣然的喉咙里。拨开后的灰烬里又露出了那几根未燃尽的小柴火块,她附身去吹了一会儿,原本冒烟的这几块小火块便又燃烧起来,烟便不再有了,露出红红的火星,她便又盖上火熜盖,放到了荣然的脚下,让他不再受那烟熏的折磨了。 在她眼中,荣然这孩子是她的宝,是她孙家的寄望。毕竟这孩子来这世上能长到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儿子孙继刚和媳妇褚鸿英结婚整整三年没有怀上的迹象,在队上一直被人小看的。两夫妻为这事也是走了多少地方寻医问药了,自己媳妇一直喝着中药,希望能怀上,但始终一直没有声响,这三年里她也感觉抬不起头的。 她的娘家其实就是在大墙门外一路之隔的杨家。听老辈人讲,她们杨家和这孙家都是五百年前从外地搬迁到杨家墩这里的。 钱塘江从上游富春江和浦阳江辗转到了浦沿这一带便以一个巨大的转弯折而向东,奔赴东海,在折弯的那地块,水势平缓下来,由上游带来的泥沙便在此淤积下来形成了这一带俗称的“沙地”,于是便有了先祖们搬迁至此开荒种地,历经数百年的繁衍生息,形成了杨家墩说在的几个自然村,而整个包含杨家墩自然村在内的新庄大队也是多姓移民的大队。 在大队中心的自然村分别是陈姓家族聚居的陈家里,吴姓家族聚居的吴家,金姓家族聚居的金家里和戴姓家族聚居的戴家里,其间夹杂着一些徐姓,虞姓,华姓的少数移民家族。最东面的是褚鸿英她娘家那个自然村,因村内有一褚姓家族拥有的深水潭而得名褚家潭。最西面的是俞姓聚居的俞家里。最北面是张姓和朱姓聚居的张家里。最南面的自然村便是杨家墩,杨家墩得名于这里有整个大队最高的一块地头,是全大队的墩头。虽然这个自然村名为杨家墩,但主要生活着杨氏家族和孙氏家族,据说数百年前杨氏祖先和孙氏祖先是一起挑着担搬到这未开发的新地界的。但杨氏祖先子孙繁衍的很快,到孙继刚这一代,已经是孙氏的六倍人口了,孙氏家族数百年下来还只有总共二十三户人家,在整个大队中和褚姓这些家族一样属于少数民族的了。 孙氏家族的人口虽然少,但经济似乎在这个自然村属于上层的,明显要强于杨氏家族的,至少在尚有草舍林立的新庄大队,孙荣然一出生住的就是大墙门的。整个新庄大队这么几个自然村能见到的只有孙家,劳家,俞家这几个大墙门的。这几个大墙门最有故事的就是俞家和孙家大墙门了。 俞家大墙门在新庄大队是最气派的,也是最大最高的。据说祖上在钱塘江发洪水那一年因为救人而得到金砖相赠以表谢意而被人所共知的,因此也被小偷惦记上了。那一年,小偷潜伏在他家长达个把星期,欲从俞姓夫妇晚上睡觉聊天的时候偷听到金砖所藏之处,却未料夫妇俩始终守口如瓶,只字未提一声金砖的事,小偷只能悻悻然离去。小偷在他家潜伏的这段时间,每次都是趁人不备悄悄从他们挂在梁柱上的火腿割点肉用竹扫帚丝穿了反插在他们烧饭的竹蒸笼内上侧,佣人饭烧好,火腿肉也熟了。直到火腿肉也快没了,小偷再也待不下去了,才留书告知这家: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守口如瓶,财不露富的,今已肉尽计绝,只能作罢。这件事一直被俞家后人传说下来,到现在他们都深知一个理:金银不露白,露白要赤脚。 孙继刚的曾祖生养四个儿子,其祖父是家中老四。老大和老二后来搬到村的最南面的新屋,老三和老四被留在了孙家老墙门居住。当时建最南面新屋的时候请来的木匠师傅是远在三十里外的一个叫磨刀村的老师傅,老师傅名叫韩方魁,其实也不做的了,因为自己也已经家财万贯,在当时的渔浦镇上都有自己的钱庄了,自己住的也是全磨刀村最高的大墙门,而且开出大门就是自己的良田百亩的,只是因为他的发达就是靠手里的手艺起来的,所以也未放弃木匠活这一块,但其实都是借着他的名头揽活给自己的一帮徒子徒孙们养家糊口的。而他自己却总是拿着一块金砖在渔浦镇上的茶馆喝茶听大书的,从不付茶钱的,因为他告诉茶馆老板什么时候这个茶钱到那块金砖的钱了,什么时候茶馆老板就把那金砖当茶钱收了。 正因为太张扬了,这金砖被一位每天也到这茶馆歇下脚的挑泔水的人惦记上了。因为每天在那茶店碰到,大家彼此也熟悉了,挑泔水的人有意无意的把玩把玩那金砖,于是金砖的厚度,长度,宽度都被他大致摸透了,然后他去外面打了一块相似尺寸的铜砖。 那一天他把铜砖放到左手边装满泔水的桶里依旧不露声色地去茶馆歇脚听书,依旧去把玩那块金砖,玩着玩着,他便亮着嗓门说道:“方魁老板,我看你这金砖是假的,只是块铜砖么,天天拿到这儿只是来骗茶喝的,有啥用,扔掉么算了。” 说话间便把金砖扔到右手边的泔水桶里。 方魁老板见状,当然急了:“谁说假的,你赶紧给我捞出来,快点。” “哟,哟,稀罕啥呀,一块铜砖还真当是金砖了,别急,还你,还你,铜砖当金砖的家伙。”只见挑泔水的边说话边从左手边的泔水桶里捞出事先放在那的铜砖,往桌上一甩,挑起泔水桶就走,嘴里还假意嘟囔着:“一块假金砖想来讹诈人家,呸,呸。”。 由于挑泔水的动作很快,方魁老板和周围的人也是毫无准备,当时没看清他把金砖扔的到底是哪只桶的,只到他把金砖捞出来还给了方魁老板了,加上尺寸颜色差不多,再加上泔水浸过了,脏兮兮的,也没去细看,尽管拿到家洗干净发现金砖被调包了,方魁老板也只能打落牙齿自己咽了,否则开着钱庄一个有老板身份的他去和那挑泔水的理论,真的变成是铜砖去讹人家的金砖了,反正家底也还算厚,吃一堑长一智的,花钱买个教训算了。 在给孙家建房的时候,方魁老板也正是家财最旺的时候。而孙家也是日子最鼎盛的时候,孙继刚曾祖历来重视家族节衣缩食,一有积蓄便购置田地,随着田地增加,财富也在逐渐增厚。 每一次的购置田地后,都要赶到十五里外的古河乡公所去缴纳税赋。去的多了,自然和那边的管税务的官爷熟识了,恰巧那管税的也姓孙,一来二去一排家谱,才知道祖上都是从湘湖下孙那边搬出的,都是那边映雪堂孙氏二十世。 中国人的宗族观念历来都是很浓厚的,这一排族谱辈分,一下子拉进了两个人的关系,直接便是兄弟了。于是孙继刚曾祖每次去一次古河都会和他兄弟一起推杯换盏一次,久了,大家的底细很清楚了。那个管税的娶的老婆原来是县长妹妹,娘家远在上永兴的张家弄那边,虽然地名是是张家弄,却不姓张姓郭,因为老婆家有财有势,他自然也日子丰盛,还得了个管税的好差事。 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老婆不会生养,膝下一直没有孩子,尽管家产丰厚,却无人继承。本想再纳妾完成香火子嗣的事的,却又碍于老婆娘家势力,只能作罢。故每一次喝酒,见孙继刚曾祖田产置备,家有四子热闹,便总是黯然。 一日天色灰蒙,眼看似有雪意,冷寒彻骨,曾祖见他兄弟愁眉不展,便邀他一起去那河边小酒肆饮酒解闷。席间,曾祖兄弟又是长吁短叹,不时流露对曾祖后继有人的羡慕。曾祖见状,便和他说道:“兄弟,也莫再纠结于此不足,你若不嫌弃,我的四个儿子你喜欢哪一个你就挑一个做你儿子,以后你们夫妇百年身老均有他来尽孝尽子之份。” “此话当真?” “你我兄弟,本属同宗,彼此照应,自然当真!”。 于是那一天后,孙继刚的祖父便成了古河这曾祖的继子,他家的财产自然也被孙继刚祖父继承下来,家业自然更旺了。一直到今天,孙继刚家每逢过节祭祖第一个要叫的祖宗古河头老太便是由此而来。 再说回方魁老板给孙家造新屋的事,这方魁老板虽然不亲自出马给孙家做木工活的,但从木料的选材,核算都是给他们在把关的,因为他可不想徒子徒孙毁了他的手艺名声的,所以时不时来孙家转转的。久了,也知道孙家的底细了,见孙家家业蒸蒸日上,便也看上了孙继刚的祖父,想把自家的女儿许配给他为妻。 这事孙继刚曾祖自然同意。于是孙家的造房子似乎成了韩家方魁老板的事了,因为按乡村的习俗,兄弟分家自然是老大老二住老屋,老三老四住新楼的。基于这一点,方魁老板在木料上的选择自然是很讲究的,因为这房子可是未来女婿住的,这材料可得要好,不能敷衍的,房子自然是质量至上的。等房子建好,女儿和女婿也结了婚,谁知孙家曾祖在给四个儿子分家时却让老大和老二住到了新屋里,老三和老四住在老墙门。这方魁老板又一次失算了。 至此,孙继刚的祖父的财富一下子暴涨,远远高于其他三位兄长的。在村里自然也属于有家底的人了,有了钱的人便会培养自己的儿子读书求名的了,因此孙继刚父亲便担待着这份希望从《幼学琼林》开始,念到了四书五经,也是颇有学问的了。 002 那一年孙继刚的父亲跟着孙继刚祖父去给古河的曾祖拜年。曾祖自然高兴,但见到孙继刚父亲的面相后,就悄悄和孙继刚祖父说:“这孩子斯文瘦弱,面相寿短,你最好早点给他成家,找近点的兄弟多点的人家,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就这样与孙家大墙门一路之隔的孙继刚母亲就这样被嫁进了孙家。因为她的娘家兄弟共有七人,妹妹一人。在那个时代,这个家族是庞大的了,虽然兄弟七人中老二和老三一早夭折了,但人丁依然是兴盛的了。但孙继刚的外祖父嗜赌,本来家境也还可以的,却被这赌害的很惨,所以,这一大家子后来都是靠孙继刚的大舅父和外祖母在支撑了。 孙继刚母亲一直念念不忘的是当时嫁入孙家的时候,据说是请绍兴那边的大瞎子合过生辰八字的,说她八字很好的,能入大富之家,夫妇和谐,白首此生的。却未料自己的丈夫在27岁那年便丢下妻儿自个奔赴黄泉了,所以一生都在怀疑那瞎子是不是瞎说了。 其实据孙继刚的大舅父后来所说,其实压根就没请瞎子算命,只是瞒着孙继刚母亲说合过生辰八字,很好的。那年gz侵入家园后,见孙家颇有些钱财,便将孙继刚父亲抓去向孙家勒索钱财,可怜孙继刚父亲一介书生相,文文弱弱,很快便被绑在那钱塘江大桥上的柱子上。 这边孙家赶紧托人帮忙解救,在花费了不小的钱财之后,孙继刚父亲总算被放回了家,可怜一个文弱书生在桥上担惊受怕,日晒雨淋了七天后,在家便一病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世。而这一年,孙继刚的姐姐孙继芳才两周岁,孙继刚还在自己母亲的肚子里。这日子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过下去了,幸亏母亲娘家兄弟多,帮衬着照顾娘三活下去。 大舅父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在孙家日子最难熬的日子里,他总是建议祖母把金银首饰变卖了来度日,他始终认为守着田地日子总会翻身的,也正是由于他的坚持,到后来孙家因为成分不好而依然吃尽苦头。 孙家的大墙门虽然没有俞家那么气派,但也是不小了,大墙门面西而建,三级台阶而上,进大墙门便是一个近百平方的大天井,连着大墙门贴西而建的是长长的一排柴火房,右手侧为一个孙继刚家的大厨灶间,而穿过天井正对大墙门,正中朝西的是厢屋,厢屋右侧是铺着地板的会客室,再右侧是偏屋,和厨房隔着一檐廊,檐廊下面放着一口大水缸,接着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水。厢屋右侧和左侧是对称的,不同的是左侧廊檐尽头是朝南的一扇小墙门。整个天井都铺着石板。 大墙门以厢屋为界,厢屋右侧的都是孙继刚一家的,因为他的祖父排行老四,分家时和老三家一半一户。左侧自然是孙继刚祖父的三哥一家的。因为孙继刚的祖父只有他父亲一个儿子,所以这祖产仍旧是占着一半。而祖父的三哥却有两个儿子孙瑾宝和孙瑾矩,自然这一半的财产再减半了,于是厢屋左侧主客间住着孙继刚的堂哥孙瑾宝的二儿子孙继明一家,偏屋住着另一个堂弟孙瑾矩的二儿子孙继泽一家,和孙继刚灶间相对的房子住着孙瑾矩的大儿子孙继骞一家。 整个大墙门内似乎男人短寿,孙继刚的父亲是最早过世的,他的两位堂叔孙瑾宝和孙瑾矩似乎也寿命不长,所以大墙门内是孙继刚母亲和她的两个堂妯娌在管控了。好在堂妯娌间都同病相怜,能相互帮衬的。整个大墙门内都能和睦相处的。 整个大墙门内人丁还是兴旺的,孙继明有三个女儿,虽然年龄都已经有十三四岁了,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都不会说话,只会简单地喊着“姆妈,阿爹”,然后傻笑一番,三个女儿成了他的累赘,他为自己这三个女儿总是感到脸上无光但又无奈的。好在他自己两个儿子比女儿大,大儿子孙荣生和小儿子孙荣欣只相差两岁,都已经长成小伙子的样了,在生产队开始挣工分贴补家用了。 孙继刚的另一位堂兄孙继骞则有三个儿子,老大孙荣晖虽然和堂兄荣生,荣欣年龄差不多,却没有他们那么听话懂事了,生产队的活懒得去干,一天到晚到处闲逛,捕鱼捉虾掏鸟窝。比孙荣然大两岁的老三孙荣光倒是他最忠实的小跟班。老二孙荣阳倒是很听父母话的,也帮衬着孙继骞两夫妻一起在生产队挣工分了。所以这个家便分成了两派,最不讨父母喜欢的孙荣晖和孙荣光成了一派,父母和孙荣阳成了一派。每到晚饭的时候,孙继骞就因为大儿子和小儿子两个光吃饭不干活的货色而啰嗦几句,一顿晚饭弄得很不愉快,吵架成了习惯。幸亏大墙门里人多,大家帮着拉架,最后还是能偃旗息鼓的。 大墙门里唯一比孙继刚年龄小的同辈就是堂弟孙继泽了,这个孙继泽在杭州钢铁厂上班,是整个大墙门里最风光的一个了,和兄弟孙继骞分家后,母亲跟他过日子,在这个院子里生活水平属于很上等了,逢年过节单位发的东西都是令人羡慕的。只是娶了个老婆特别小气的,他又惧怕老婆,所以尽管他很大方,也不敢明目张胆照顾院子里的任何一家的,儿子孙荣茂刚刚两周岁,所以整个院子里他家的日子过得是最滋润的了。 新庄大队所在的地方是一块钱塘江沙土淤积而成的土地,因此这片土地由潮水冲击而成的池塘很多,社员们都叫潮冲池,而一些池塘因早期搬迁来的先民临水而居便成了这些家族的私家池塘了,名字也被命名成了孟家池,瞿家潭,华家池,吴家潭,梁家池……。这些池都是有小河或小溪沟连互通,因此新庄大队的水系从东面的褚家潭,竹林池,新堰池,经吴家潭,穿潮冲池,至华家池然后再流过孙家大墙门前的小沟入徐家河到西兴河,然后流过苗堰那地块与新生大队西面的新堰大队的河流汇合后流到永久河与六和塔九溪隔江而望的飞机场水闸这,由这水闸决定着河水与钱塘江的嫁娶与否了。 孙家大墙门外面的小沟整个一段水沟只有在靠近孙家这一侧都是用整块的条石砌成的,坚强地守护着孙家大墙门外面的大晒场,据老一辈人说其实这大晒场以前也是孙家的池塘,叫孙家池的,只是因为这池塘里老是淹死人,后来孙家就填了这池塘做了晒场。 大晒场的北面是一排楼屋,住着的是孙继刚的一个远房叔祖,这个叔祖由两个老婆,到孙荣然懂事时这个大太太和二太太还一直在的,大太太生育了两个女儿,二太太生育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房子由三个儿子孙茂清,孙睿清,孙奕清住着,只有小儿子孙奕清还未娶老婆。 这排房屋东面贴着孙家大墙门,西面靠着沟,而靠着沟的这一间原来是孙继刚一个墙门内的堂叔孙瑾宝的大儿子孙继根家的,分家后孙瑾宝把这房子分给了他的,可这孙继根却因为赌博把这房子输给了梁志林家,于是一直在小沟的那一边贴着徐家河的入河口这搭了间茅屋住着了。 这堂大伯孙荣然是从未看到过的,在他出生前就因病离开了人世,留下妻子带着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孙荣桥艰难度日了。 孙继刚因为自幼没有父亲,从小娘三个就被村里人欺负的,加上出身的问题,只上了三年的学,便被要求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尽管他们娘三个的工分没别人那么十足的,但因为省吃俭用,日子倒也很少倒挂的。 只是有一年,姐姐孙继芳后背长了很大一个浓疮,腐烂地疼痛不了了,里面浓烂得很深了。孙继刚母亲心疼的不得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只能留着泪,将放了盐的水轻轻擦拭在孙继芳那个毒疮上,希望能够治愈它,这可是真正的伤口上撒盐了啊。 孙继芳痛得嗷嗷乱叫,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啊呦,姆妈唉,你别再给我擦了,痛死了!哎呦,哎呦!”孙继芳哭喊着透不过气来,两只脚痛得不停抽蓄着。 看着母亲和姐姐的痛苦,孙继刚心头的痛就如钢刀在剁他的心一样,他最爱的母亲和姐姐居然要为这个毒疮忍受这种折磨,他实在是难以把持住了。 他下定决心只能硬着头皮向他最惧怕的小队长虞渭德去请求预支审批了,可是虞盈德死活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一大早的日子,孙继刚只能跟着他从他家的院子里到他上茅厕,虞盈德阴沉着脸,正眼都不看孙继刚一眼。 孙继刚只能像做了错事般的跟在他后面胆怯地央求道:“盈德舅舅,我姐的浓疮真的发透了,不能再耽搁了。” 虞盈德像个铁面包公般稳稳的坐在那茅坑上的木座位上,点燃一根香烟一边吸着,一边顾自憋着气想把那泡屎痛快地从他的体内给憋出来,可是憋得越长越是臭不可闻的。随着“咚”、“咚”的几声,他那些一肚子货色便被挤到了粪坑里,恶臭熏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孙继刚只能忍着恶臭,依然强装笑脸地对虞盈德哀求道:“盈德舅舅,我姐真的挺不过去了,你能否帮我们个忙,同意我们在队上预支些钱,我想送她去医院看下。” 虞盈德虽然不是姓杨的,而且年龄比孙继刚只是大了四五岁的,但是孙继刚母亲一直按上辈的辈分排下来的,让孙继刚在村里礼貌地称呼这些和杨家原先比邻而居的同村人,这个村上一大半不管是外姓还是杨姓,孙继刚都是叫舅舅,外公,老表的。 此时哪怕虞盈德说让孙继刚跪下来,孙继刚都愿意跪下来,为了姐姐,一切他都愿意。可是虞盈德却什么也不说,依然慢悠悠地吸完那根烟后,提着裤子从那座坑上下来,慢慢地将裤腰折叠好,将绳子紧紧地系住裤子后,一声不吭地向家中走去。 孙继刚只能又在后面跟着,小心翼翼地哀求着。快到虞盈德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对着孙继刚吼道:“你这小子识不识趣的,自己去照照镜子,你们一家三口,小人家,哪能在队里预支那么多钱的。都像你们这样,我们小队还怎么生存了,回去告诉你娘,队里不同意你们预支的,顶多给你预支几毛钱。”说完,虞盈德重重地关上他家那扇破木门,留着孙继刚一个人含着泪水怔怔地站在外面。 孙继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行热泪流了下来,他用舌头舔着这泪水,咸咸的,酸酸的。他感到有点走投无路,只能悻悻地往家走。在快要走到自己家的小墙门的时候,碰到了在一个生产队的四舅父杨维桢。 杨维桢也是过来看下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的,远远看到孙继刚满脸愤恨地走过来,便向他喊道:“继刚,你去哪儿了?” 见到自己的四舅父,孙继刚擦了下眼泪把去向虞盈德借钱给姐看病的事说了下。 四舅父宽慰他道:“继刚,别难过,借钱的事我去想办法,你回家去,让你姐姐和娘准备好,今天无论如何我们要带你姐去医院看下。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 杨维桢便转身走回家去了,他去和自己的大哥杨维艮,五弟杨维超商量了下,大家七拼八凑了一部分钱,然后由他出面向队上预支了一部分钱,便背上孙继芳和孙继刚母子两人向杭州赶去,路上三兄弟轮流着背外甥女走过钱塘江大桥,到了万松岭下的杭州四院。 没多久,孙继芳的毒疮总算给治好了,但孙继刚和虞盈德的梁子也结下了。 003 孙继刚一向为人和善,也乐于挑重活干,在生产队也是有好多要好的朋友的了。特别是那几个城里来的知青,特喜欢他,因为年龄相仿,加上孙继刚的聪明好学,让他们很快成为朋友的。 知青中有一个叫虞文昊的,他的父亲解放前就背井离乡外出谋生的,在杭城安家的,解放后自然成了城里人,他又回到了父亲的老家新庄大队回乡插队。 文昊个子虽然很高,但皮肤总是晒不黑的,整个人就跟廊檐下立着的竹竿,细细长长的,田里的重活对他来讲就是虐待了。孙继刚在旁边总是尽量帮衬着他完成农活的。 田里翻地,除草这些活尚且还能忍受,因为孙继刚多做点,文昊的那翻不到头的地也能翻到的,除不完的草也能除尽的。就这么一点的互助合作,让虞盈德知道了,他心里恨恨地在想着怎么整一下孙继刚这一圈子的人。 于是孙继刚和虞文昊两个人很快被派到挑大粪浇棉花的这一组。粪坑在村边,有两米长,两米宽,一米六十深,一般都是用平坟开荒时候弃用的坟墓石板围成的。而大粪都要用粪桶挑到八里开外的大桥边一块叫九甲的棉花地里浇掉。 整个大桥边的土地都是很平整的,因为都是沙地淤积而成的,那年gz来的那个时候,他们想把这么大一块地建成飞机场的,后来被打败了,这事也就没能成功,因此在老一辈人嘴里还是把这地块叫飞机场的,而社员们更多地是叫它现在的名字七甲,八甲,九甲。九甲是孙继刚他们这个第九生产队的土地,靠近大桥出来的火车铁路的西边了,往钱塘江上游走就是八甲,七甲了。而铁路东边往钱塘江下游走又是第九生产队的土地,这些都是适合种棉花络麻的,因此社员们叫东边的这大片土地棉场的。 天刚蒙蒙亮,孙继刚和虞文昊其他六个人就开始舀粪,挑担往九甲出发了,大家都知道要把这么大一坑粪挑完并把棉花地浇好,只能一早就开始干的。第一担,文昊还能合着大家的脚步走的,按时到达了棉花地里,浇好棉花,和孙继刚他们一起有说有笑的回到粪坑这准备第二趟的出发。随着趟数的增加,虞文昊便开始一点一点地落单了,粪桶怎么感觉是越挑越重了,肩头热辣辣的疼。 他只能歇着挑着走。刚开始一趟歇三次,后来一趟要歇十次,再后来干脆是走五步歇一次了。这样的速度,自然其他几个挑粪要多挑好几担了,其中几个难免有点闹情绪了。 孙继刚只能挑的更快一点,他在路上是不敢歇的,想多挑几担帮着虞文昊抵掉一担的,虞文昊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可他实在是吃不消再挑的了。他心里默念着这位孙大哥的好,却又能怎样! 在下午太阳快要落山前,粪坑的底终于开始如期见到了,还有最后几担了,刚好每人一担,六个人又一起慢慢地朝九甲走去,反正是最后一担了,大家也不再心急了,那几个原本对虞文昊有点怨愤的也已经平复了心中那丝不爽,毕竟都是人,人家本就不是干这个活的,彼此照顾下也是应该的。而此时虞盈德也反背着手屁颠屁颠跟在他们后面去检查劳动了。 一副很应景的画面便出现了,挑粪的六个犹如鸭子蹒跚地在前面一撇一撇地迎着夕阳慢慢而行,后面赶着这几只不情愿的鸭子是一个绷着脸背着手的僵尸般笔直的赶尸人。本来这最后一担粪大家可以慢慢挑着走的,路上虞文昊若吃不消了,大家可以停下来歇一会儿给他一个喘口气的机会的。而现在被虞盈德赶鸭子上架的逼着前进,谁也不敢喘一口气的。 虞盈德那公鸭嗓的声音还在耳边不时如臭粪般的飘过:“你们今天总共浇了几垄地?是不是浇到棉花根的?每个人挑了几担?”没有人吱声,一天下来,这六个人嘴巴里只有被粪担压出的“哼哟,哼哟”的号叫声,而其中的几个更是把这“哼哟,哼哟”喊出了调子,一种比任何歌声还美的劳动号子了。 虞盈德看没一个人搭理他,自感也无趣,便对文昊说道:“你今天总该没人替你帮着挑了吧。” 此时走在挑粪队伍最后本就想休息下的虞文昊心里已经开始很不耐烦了,他本就厌恶透顶了这个比大粪还臭经常欺负队里老实人的生产队长了,见他还像臭皮膏药般来黏上他了,心里的恶心一下子泛了上来:“咋的了,社员之间不兴互帮互助吗?你这个生产队长的活是不需要互帮互助的,我们干农活就兴互帮互助!” 虞盈德一阵愕然,咋回事,今天这个家伙是不是被大粪熏坏了,居然敢顶撞起自己这个生产队长来了。他那不容置喙的眼光紧紧盯着虞文昊的脸,似乎要把虞文昊的脸给彻底看破,看烂了。 虞文昊本是低着头挑着担在走路的,见虞盈德这样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了,他见挑到九甲这地块还有一半多的路,而脚下路边就是第十生产队的棉花地,于是不顾一切地挑着担走向路边的十队的棉花地。 虞盈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时呆住了,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向虞文昊喊道:“你干嘛?”此时其他五个挑粪的也都停了下来,他们要看文昊究竟要干嘛了。 “干嘛?浇棉花啊。”虞文昊响亮地回答道。 “那是十队的棉花地啊,你有没搞错!”虞盈德依然威严地吼道。 “没搞错,都是社会zy的地,都是社会zy的苗,浇在这儿,浇在那儿都一样!”伴随着这几句话,虞文昊早已把大粪全部倒在了十队棉花地里了,他拎着粪桶走上大路,又抢过父亲的粪桶,挑着走入棉花地,边走边说:“哥,都一样,今天我们就把这粪浇这了。” 就这样,虞文昊把其他几个人的粪担的粪也倒在了十队的棉花地里,虞盈德气的直跺脚,可又无可奈何,文昊说的也没错啊!都是社会zy的地,都是社会zy的苗! 孙继刚在生产队好事是轮不到的,而最苦最累的活往往是轮得到的。生产队苗堰上那的一块地在被征用为钱塘江大桥守桥部队四连的高炮阵地。按照当时的政策,生产队土地被征用了,便有几个名额可以进入国营电化厂,龙山化工厂等企业做工人的。 这名额自然是轮不到孙继刚,都是那些出身好的,生产队长虞盈德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第一个进国企电化厂的。 大队书记陈永煜为了全大队农田基础水利建设,决定从每个生产队抽几个人成立大队土建队,工分按工分评比最高的生产队的工分比照算。听起来似乎很好的,既是队办企业职工,又可以工分高于一般生产队的。其实这个土建队干的都是全大队最苦最累的活。洪水来临的时候,他们就是敢死队冲在最危险的决堤塘坝上昼夜挑泥抬石守住海塘,台风驾临的时候,他们又是逆行者顶风加固大队的公共建筑。平时就是作为大队的一个队办企业在钱塘江大修段背枕木,扛盐包,………。累死累活为大队挣点钱作为全体社员的公共财产积累。一年四季是基本没有休息的。因此这个土建队的成员基本都是每个生产队出身不好的或是那些刺头,孙继刚自然也被生产队抽调到了这个土建队。 土建队的活虽然比生产队的活更苦更累,但孙继刚更喜欢在土建队劳动的。一是土建队在大队里是任何重活险活的先锋敢死队,在大队干部心目中的地位不一样了,平时被出身压着的低卑一下子似乎没了,因为大队干部总会让这支队伍去完成上级派下来的重大任务的,时不时为如何更好地完成任务,大队干部还要和队里的所有队员商量讨论的,这让孙继刚提气了很多。二是这个土建队的所有队员基本都是每个生产队的出身不好或不受待见的,彼此也不会相互看不起谁,大家甚至都是彼此相互照顾,相互怜惜的,在一起干活的那份团结友爱真的是无法比拟的。三是在土建队的活不像生产队的活,一天到晚被绑在土地上,出不去见不了世面。而土建队因为时不时要去杭城干一些清淤河道,垒石坎等这些苦力活,孙继刚和队员们便有机会经常进城见到一些新鲜的东西的,也开阔了眼界的。这一切都得要感谢大队书记陈永煜的,是他提前用另一种方式解放了孙继刚他们这些出身不好的人。 孙继刚和褚鸿英的婚姻其实也不是门当户对的,褚鸿英父亲是浙建公司的一个木工,在杭城上班的,算是工人。褚鸿英母亲带着一窝五个孩子在新庄大队这乡下务农。褚鸿英在娘家排行老二,和大姐褚鸿文两个帮衬着母亲干农活和照顾底下两个弟弟褚鸿云,褚鸿翔和一个妹妹褚鸿逸。 在那个年代,这样大的家庭生活是很艰难的,幸亏褚鸿英父亲算是工人,在农村算是高收入了,尽管家里人口多,但日子比农村人已经是很鲜朗了。逢年过节还时不时能吃到一些农村人吃不到的城里货的,比如带鱼,咸鲞这些的。 这个家庭唯一的包袱就是褚鸿英的小弟褚鸿翔,小时候因一场脑膜炎而死了,人已经被放在竹籩里等褚鸿英父亲钉好小木棺准备去葬了。边上他的母亲和几个姐姐陪着哭泣,还有邻居帮衬着给他穿衣服。 而也是在此时帮忙入殓的一个邻居突然和褚鸿翔父亲说道:快……快……,还有救星,先别急。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把他重新抬回到竹榻上,灌水的灌水,掐人中的掐人中,就这样一个行将入土的人被从阎王殿拉了回来,但毛病是落下了,从此褚鸿英就有了这么一位小弟,走路一条腿踮着向前冲,讲话结结巴巴,含混不清,吃饭时嘴巴合不严,口水会时不时下来。 唉,一场大病把一个健康的生命折磨成这样一个人,从此他在世间的苦便可想而知了。褚鸿翔虽然成了包袱,但有他的父亲和母亲罩着,更是得到眷顾的,衣服有几个姐姐洗的,饭有人端的,他开心了就去外面逛逛,不开心了就呆家里。而两个姐姐也为他而和外祖母没少吵架的,每一次吵架,大姐褚鸿云都是替罪羊被惩罚着去干活,而排行老二的褚鸿英却总会负气地跨过钱塘江到父亲那寻求庇护,在那,她会得到父亲的工友们公主般的招待,家里吃不到的东西在那可以尽情享受,顺便还可以轻松地逛逛街,看看这看看那,呆上几天,和父亲一起回家。而家里的风波也随着日子平息了,只是大姐褚鸿云在承担双份的活。 褚鸿英就这样被放纵惯了,脾气也被惯出了,以至于读书也不想好好读的,时不时逃课到自己父亲那的,只要不顺她意,出走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的日子长了,褚鸿英也变成了一个半拉子的城里人,半拉子的农村人。吃东西挑剔,动不动爱使性子。 孙继刚和褚鸿英的结合缘于褚鸿英父亲在村里机埠建造房子时的一次帮工,褚鸿英父亲是大木匠,在现场指挥着木料的挑选,木样的弹线和榫卯位置的确定等技术活的,而其他人只能是在边上帮忙抬抬木头,拉拉锯子的,而这些活自然是孙继刚他们土建队在操劳的。 就在这一次短短几天的共同劳作中,褚鸿英父亲发现了孙继刚的聪明,勤快和不怕苦的品性。他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未来的女婿,因为他深知自己女儿的性格,只有嫁给这个男人不会吃苦头。 褚鸿英父亲便找来自己相识的徐水锦说这事。徐水锦比孙继刚年长十来岁,家离孙继刚家并不远,自幼也因为家贫常受到孙继刚母亲时不时照顾的,所以和孙家关系一直很好的。褚鸿英父亲觉得找他去说这事比较合适,一个是他和孙家熟络,另一个这徐水锦比较喜欢自己敲敲打打干点木工活,没有入门师傅带的,总是到自己这里讨教一些木工活的诀窍的,因为的好学好问,自己平时也没少指点过他,可以说是他的半个师父了,他平时也总是叫自己师父的了。 于是这一天,褚鸿英父亲备了几样好菜,让徐水锦来自己家里喝酒。 徐水锦有点纳闷师父怎么请他吃饭了,因为这名义上的师父可从来没有邀请他吃过一顿饭,就连自己邀请这师父去他家吃顿饭,师父都是拒绝不去的,一直告诉他,和他没有师徒名分的,没必要这样的。所以这顿饭,徐水锦有点忐忑不安,但师父叫他去总得去的,说不定师父正式承认自己这徒弟了呢。 徐水锦战战兢兢地来到褚鸿英家的时候,褚鸿英父亲早已坐在桌前等他了。他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师父。” “哦,水锦,你来啦,快,快坐下。”褚鸿英父亲指点着位置让徐水锦坐下,自己已经拿起装满酒的锡壶给徐水锦的杯子里去倒酒了。 正半蹲半坐姿势想坐下的徐水锦赶紧又立起身去抢褚鸿英父亲手里的酒壶:“师父,这怎么能让你给我倒酒呢,这怎么可以呢?”他有点忙不迭的慌张。 “唉,你这是啥话,你总喊我师父,其实我也从没给你正式指点过什么的,你别太正经的,随便点,没事的,你坐吧,坐吧。”褚鸿英父亲却坚持着给他倒酒,酒几乎要被两个人的争执而洒出杯子了。 徐水锦拗不过褚鸿英父亲的,毕竟他是师父,自己得听从的。便惶恐地坐在那儿了,任由褚鸿英父亲给他夹菜,倒酒了。 “水锦,请你来是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此时褚鸿英父亲才对徐水锦挑明了请他来吃饭的缘由,“想请你吃十八顿半。” “十八顿半”在浦沿这一带就是做媒人的意思。因为媒人去和人家说媒会受到两家人的热情招待,请人说媒的饭那是第一顿了。这之后媒人去女家说媒也能吃上女家的点心的。双方都有意向的时候,男方便又会请媒人来自家吃点心吃饭央求媒人去女家拿取女孩的生辰八字贴。这个拿生辰八字的日子,女孩也又会招待媒人一顿。这以后双方的下聘财礼的商讨又得请他去吃点心吃饭,再是订婚日子挑选后要通知女方,还是得请媒人吃喝后把日期帖子拿去给女方,一直到结婚结束,来来去去的,有人给媒人算了下从点心到正餐总共得吃上十八顿半,因为点心算半顿,这样媒人就有了“十八顿半”的另称了。 “哦,这样啊,师父,你有事尽管吩咐我。”明白了这顿饭的意思后,徐水锦如释重负般说道。 “你也知道我家二女儿褚鸿英也不小了,这几天帮村里建机埠房,我感觉孙家继刚那孩子不错的,想请你去探听下他娘愿不愿意这好事的。” “哦,这事啊,师父,你放心,我马上就跟婶子去说下。我也没少受过孙家婶子的照顾的,和她家一直也是好说的。继刚弟人我很清楚的,从小就是聪明勤劳能干的,也很是有志气的。”徐水锦明白了意思后,便真的有点媒人味道的说话了,“师父,你又是有手艺有这么好单位的,我去和婶子他们说这事,他们肯定愿意,这事准能成的。” 于是第二天徐水锦一大早便去孙家说合,孙继刚母亲自然是满心欢喜,自己出身不好的儿子能娶上这么好出身的媳妇是很大的荣耀了,就怕褚家嫌弃。 孙继刚一向对自己的母亲孝顺的很,不敢忤逆的,自然答应的。而褚鸿英这边,她的父亲在家里是顶梁柱,一言九鼎的,谁也不会异议的。于是写着褚鸿英生辰八字的喜帖先被拿到了孙家供在灶司爷的神位下敬告家里所有的菩萨神奇历代历祖,待算命的合过八字便择定日子完婚了。 004 可是褚鸿英嫁过来以后整整三年没有动静,孙继刚在队里也是感觉抬不起头的。看着大墙门外和他年龄差不多的,比他结婚都迟一年的远房堂叔孙茂清的女儿孙丽华都已经一岁多了,会叫爹和妈了。 孙继刚心里很不是滋味的,他一声不吭地每天忙碌这忙碌那的,把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自留地里的庄稼上了。每天起早贪黑把自家自留地里的甘蔗培植的根根都有小手臂那么粗壮笔直的,任何一家自留地里的甘蔗都要比他家的矮那么一大截,而且几乎都是猥琐而弯曲的。没有一个人不羡慕他家的甘蔗和其它蔬菜的,都是那么有模有样,让人垂涎欲滴的。 有时一个小队的,一起在自留地里劳作的陈长富都忍不住夸赞他:“继刚,你种甘蔗真的有一手的,咋能种出这么好的甘蔗呢!” 按辈分,孙继刚该叫他外公的,陈长富在生产队里担任会计,平时没少照顾他们娘三的。 孙继刚只是憨厚地笑笑:“长富外公,没啥的,你们的也不差的。” “你这孩子就是那么谦虚,明摆着的事,你怕泄露种甘蔗的诀窍给我们啊。”陈长富又继续说着,“唉,你看看我家,你那个国祥妹夫就是眼热我的工作,不愿低头学习种地的事。” 他儿子陈国祥刚和孙继刚四舅父二女儿杨仪凤订婚过,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有感情,好在不是同姓的,虽然辈分上有叔侄女之分,但其实也是上辈这样叫叫过来的,所以这种联姻没多大问题。 孙继刚有点哀伤:“长富外公,你咋那么说呢,国祥弟有文化,初中毕业自然不该来摸田地的,哪能像我干这种活的,该去干这种有文化的事的,我仪凤妹真的有眼光的。” 陈长福听出了孙继刚有点自卑的语气,便有点不好意思了:“继刚,你看,说着说着说到那去了,唉,我可真的是想知道你种地的诀窍呢!” “长富外公,其实也没诀窍的,就是多施粪肥,多清沟泥护住甘蔗根底防倒伏,及时去除老叶拔高甘蔗长度又能减轻甘蔗的自重负担。”孙继刚被陈长富那么一说,反倒是自己不好意思了,赶紧扯种甘蔗的事了。 陈长富停下手中的活,认真听着孙继刚的经验之谈,不时点点头表示认同。 “稀罕啥啊,会种甘蔗又咋的啦,种的再高再粗也没自家小孩来吃的,这种甘蔗种给谁吃呢?”耳边飘来一阵阴冷的嘲讽声,孙继刚此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虞盈德提着篮子在隔壁他家的自留地里割菜了。 “你!” 孙继刚被他这话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可自己又能怎样,结婚三年至今,还是和老婆,自己母亲三个人在家过着毫无生气的日子,没有别人家小孩子的哭闹和欢笑声的,他也感到好郁闷的。面对有一女四男孩子的虞盈德,他只能沮丧的沉默。他恨恨地将最后一锹从地里铲起的泥压在甘蔗根部后,便转身扭头就走回家去了。 人其实有德无德从他的话里便可知端倪的,有德之人不揭他人之短,无德之人专揭人家之痛处。存好心者必说好话,做好事。存恶心者往往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在孙继刚独自黯然的日子里,突然某一天吃饭的时候,褚鸿英开始感觉恶心,不想吃饭,站起身去外面干呕了一会儿独自走上楼去躺下了。褚鸿英本来在娘家就身体单薄,吃东西挑精拣肥的,脾气执拗的,自从来到孙家三年,身体一直不好,为了孩子连年吃药的。 尽管孙继刚母亲对她百依百顺,但她总是吃得不多,嫌淡嫌咸的。孙继刚母亲总是忍着,她觉得自家这样的条件能把这媳妇娶进门已经是上天对她们的眷顾了,她怎么还能委屈了这媳妇的。她见褚鸿英独自上楼去了,有点担心是不是又有啥事惹得褚鸿英不高兴了,赶紧让孙继刚上楼去看下。 不一会儿,孙继刚捧着一床被子下楼来,将板车架子背出大墙门架在车轱辘上后,又将被子垫在板车上,告诉母亲道:“姆妈,你管自吃饭,我带鸿英去下医院。” “唉,继刚,鸿英哪又不舒服了,要不我也跟去吧?”孙继刚母亲有点担心地问。 “没事,姆妈,你在家吧,她就是有点头晕,想吐。”孙继刚不想自己的母亲担心,他对自己相依为命的娘孝顺得很。 孙继刚母亲便不再说什么,看着孙继刚把褚鸿英背下楼放到车子上后,目送儿子拉着媳妇去卫生所后,回到灶间,在灶上点了几根香,心里默默祈祷着儿媳妇不会有事。她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了,她将菜架在锅里,盖上锅盖,让灶膛里的余火给菜热着,一个人傻坐在边上等着孙继刚和褚鸿英他们回来。 等待往往会觉得时间的长,心里的担心往往会化成不耐烦。孙继刚母亲熬不住了,便走到大墙门外往大路上望一会儿,然后回到屋里坐一会儿又站起来走到外面往大路上张望,这样的来来回回多少趟了,总算看到孙继刚拉着板车的影子了。便赶紧迎上去帮着孙继刚把车子推到大墙门边,嘴巴里想问孙继刚有关褚鸿英的话,又不敢问。 孙继刚将板车拉到大墙门边后,把住车杠,慢慢翘起让车尾顶在了地上。孙继刚母亲赶紧将褚鸿英扶下车子,搀着她走上台阶,走到灶间让她坐在了椅子上后,便转身去拿了个杯子倒满了一杯热水递给褚鸿英:“鸿英,喝杯热水先暖下,肚子一定饿了吧,呆会再吃点。” 褚鸿英此时虽然人有点憔悴,但眉梢间却已经有了一点喜色:“没事的,娘。”孙继刚母亲见褚鸿英脸色和悦的,心里想该没多大问题的了,心已经放下了一大半。 不一会儿,将板车背进大墙门竖起来靠在廊檐下柱子上捆绑好后的孙继刚也走进了灶间。他面露喜色地对母亲说道:“姆妈,你饭菜给我整出来吧,我肚子有点饿了。” 孙继刚母亲应承着边去揭锅盖,端上饭菜,边悄悄地问孙继刚:“鸿英没事吧。” 此时,孙继刚才高兴地对母亲说道:“姆妈,没事,医生说鸿英有了。” 孙继刚母亲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问了一句:“鸿英真的有了?” “嗯,有了,姆妈。”孙继刚给母亲一个清楚的回答。 孙继刚母亲转身便又去灶膛上点了几根香,边拜着,边嘴里嘟哝着:“感谢菩萨,感谢菩萨,我们终于有盼头了。” 这一天之后,褚鸿英更被公主一样地呵护着,家里的活是不让干的了,想吃啥只要张口,孙继刚总想办法去搞到。只是那个年代,物资紧张,水果只能用自己家种的萝卜代替了,肉只能是孙继刚去池塘里掏来螺狮替代了。好在这消息很快也传到了褚鸿英的娘家,生活条件相对好一点娘家还能时不时拿点城里人才能吃到的货色给褚鸿英解解馋了。只是褚鸿英生来体质的弱不禁风,挑精拣肥的,胃口总是不好,连带着肚子里的小孩也受累了,但新生命还是在这种喜悦中顽强的孕育着。 这是1972年的7月16日的凌晨,农历六月初六的天气和往年一样,入伏前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些暑气逼人了,浦沿这一带既种植水稻,也种植棉花络麻。这个季节早稻已经抽穗扬花,棉花也已经开始开花,红的,白的,黄的,这些花谢了后才结成绿色的棉桃,里面包裹着白白的棉花。而此时络麻也已经长成一人多高了,笔直而纤细的密密麻麻地站在田里,成片成片的,人钻进去便难以看到了。 凌晨一点多的大地和人们一样沉睡在梦乡中,除了蚯蚓和田鸡怕夜太寂寞,一刻不停地哼唱着小夜曲,一切都和平时那样的寻常。要说不寻常,就是前些日子大队广播里叫了好几天,据说附近鸡鸣山上发现了两只老虎,要求大家平时晚上注意,出门更要小心。 而偏偏在这一天,我们的孙荣然要来到这个世界了。褚鸿英已经有要把他带到这个世间的迹象了,孙继刚赶紧架好人力板车,垫好棉被在车肚里,小心翼翼地把褚鸿英扶上车子,让她躺在车上后,便在车前把住车杠低头向浦沿卫生所拉去。 浦沿卫生所在离孙继刚家两公里的镇上,要经过大片的络麻地,拉过周家河上的洋铁桥,穿过坂里虞这个村庄便到了。这是最便捷的一条小路,路虽然窄,但去卫生所是最方便的。大路虽然很宽阔,但要多绕二十多分钟,孙继刚想也不多想的,自然是选择了小路去那的。也许因为要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兴奋与快乐让孙继刚忽略了大队广播的警告,脚步轻松,车子平稳,想尽快能赶到医院马上成为一名父亲。苦熬了三年多,今天这个事终于要实现了,母亲也终于将成为母亲,父亲也终于将成为父亲,祖母也终于将成为祖母,如此令人高兴的事,孙继刚怎能不兴奋和快乐。夏天凌晨的夜,虽然是夜,但不是不见五指的黑,东方的鱼肚白虽然细微,但已经能让人大致看清路和前面的东西了。孙继刚拉着人力板车穿过络麻林,转个弯很快就要上那洋铁桥了,卫生所已经一步之遥了。他开心地透过夜的黑幕望向前方,刚转过弯,突然发现桥上隐隐趴着两只东西,比狗大,头耷拉着在相互磨蹭。孙继刚猛然想起大队前几天的广播通知,一下子冒出一丝冷汗,往前拉是断然不能冒险的了,可这人力板车在这狭窄的小路上是不能调头了,只能倒推着逃离。褚鸿英此时也发觉了异样,大气不敢出,只是让孙继刚蹑手蹑脚地赶快逃离这路。谢天谢地!孙继刚总算是没有惊动那两位拦路的,把褚鸿英送到了卫生所。于是孙荣然便终于来到了人世。别的孩子来到这世间都是“哇”的一声啼哭向世界问候的,孙荣然的到来却是一声不吭,他是那么的瘦小,只有两斤二两重,和刚出生的小猫那么大,满脸的皱纹,似乎是很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痰堵咽喉,随时可能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但终究是一条生命来到了,接生的小孙医生一只手拎着这可怜的东西的两只脚,倒提着,用另一只手拼命拍打着那双小脚,一直到满头大汗,只听见这可怜的家伙喉咙里“咳”的一声,随之而来“哇”的一声,可怜的家伙终于被赶到了人间。此时医生才敢向孙继刚宣布并恭喜:生了个男娃,恭喜你做爹了,只是小孩太孱弱,能不能养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闻讯赶来的孙继刚母亲此时早在产房外面候着了,当她听到自己有了孙子后,她便高兴地向上苍拜着,她终于迎来了她的宝贝孙子,尽管听说很孱弱,但她依然高兴,她知道这个日子是六月初六,属于猫狗生日的,这孩子挑了这个日子来到这世上,一定会像猫狗那样好养的,否则村里面那些难养的孩子都不会取名叫阿猫阿狗的了。 孙继刚此时是又激动又高兴,终于迎来了新生命,尽管弱小,但他已经决心要好好把他养大的了,尽管弱小,但终究是让他当爹了。现在他的儿子孙荣然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但却似乎没带来口粮,妻子褚鸿英虽然给了儿子生命,却因为血虚体弱,下不了一点奶。可怜的孙荣然只能靠祖母用红糖冲泡点甜水来维持生命,而在那艰苦的岁月,买点红糖都是要凭票的,一个农村人是没有那么多糖票的,幸亏四连炮队的程连长老婆也生育了一个女儿,看着孙荣然可怜,他当兵的有红糖配给,便把所有的红糖都给了孙荣然做口粮。但红糖毕竟只是红糖,生命的成长终究还是要靠母乳的喂养的,这样终究不是办法。祖母只能抱着孙国琮四处讨奶喝,好在祖母和父亲在村上的人缘真的很不错的,有许多自己有小孩在奶着且奶水又多的婶子大妈也很愿意给这小生命一口奶喝的,但她们都是偷偷地背着自己的婆婆喂养着孙荣然,因为她们的婆婆可不愿意自己的媳妇吃着自家的饭,养着别家的孩子,生活本来就不易,奶水都是心血合成的,怎能轻易将这心血给了别人家的孩子,这是抢了自家孙子孙女的饭碗的了。这样东一口奶,西一口奶的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孙荣然祖母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孙荣然的姑妈孙继芳。孙继芳几年前就由在新浦大队东面的新光大队的自己的亲戚做主嫁给了这亲戚家族里的一个同辈远房兄弟徐博涛了,孙荣然的这个姑夫从小没了爹娘,兄弟姐妹几个也是苦着长大的,只是成分好,在铁路上做临时工,只是家穷一直娶不上老婆,孙继芳是很不愿意的,因为徐博涛比她大十多岁的,但对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母亲,孙继芳又不敢违拗的。 孙荣然出身的这一年,孙继芳的女儿徐金秋已经五岁,儿子徐金焕刚好两周岁,要快断奶了。于是孙继芳的母亲觉得让自己可怜的孙子去接过他表哥的这一口奶,孙继芳自然是很愿意的,她看到自己深爱的唯一的弟弟有了儿子,哪怕自己再苦也愿意喂养自己的侄子。于是孙荣然和他的祖母便住到了姑妈家,一直到孙荣然能够自己不靠母乳而活下去了才离开孙继芳家回到自己的家。孙荣然在自己的祖母的悉心照料下,总算是长到了现在这样子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虽然身体很孱弱,支气管炎和哮喘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整个人瘦得很,但祖母对他却依然宝贝的很。 现在这个大冬天的寒冷更让荣然受不了的咳嗽,祖母只能每天早上让他睡得晚点,等太阳出来了,让他坐到太阳底下吃早饭了。虽然现在褚鸿英已经又生了个女儿孙荣平,但妹妹孙荣平的体格明显要比他强多了,所以孙女孙荣平让祖母要少操好多的心。 荣然在祖母的帮助下,吃完了那酱油拌猪油的早饭,便将碗交给祖母,蜷缩着身子坐在那儿了。祖母便一手拿了那空碗走到那稻草堆旁,一手将美梦中的那只小黑猫赶了下来,嘴里埋怨着:“该死的猫,非要把稻草垛给弄漏了。” 黑猫极不情愿地跳下草垛,跑到孙荣然的脚边寻秋庇护,它将两只前爪往前伸得笔直,整个身体向后拱起拉了个大懒腰,嘴里“喵”地一声向平时老和它玩耍的荣然邀了下宠,便紧贴着荣然的裤脚又趴了下来,咪上眼睛继续那个被打断了的梦。 祖母嘴里继续埋怨着:“这赖窝鸡,生个蛋就是想赖窝偷懒,非要赶下来才会勤快点生蛋。”,顺手又将那只老母鸡也赶下草垛。 本来窝着鸡蛋准备将它孵化的老母鸡委屈地叫着“咯嗒,咯嗒,咯咯嗒”地跳下来在地上扑闪了几下翅膀,又将一只翅膀顺着鸡腿的伸展极度地伸展了下后,便也无可奈何地就地寻找孙荣然咳嗽时喷出的饭粒,一颗一颗很仔细地啄到嘴巴里享受着这意外得来的美味。 自从有了孙荣然之后,这老母鸡也是为他养的,希望能多产蛋来给他补充营养的。这黑猫是孙继刚为了让孙荣然有个耍伴而养,一切都是为了孙荣然和孙荣平两个孩子。家里尽管有时鸡飞狗跳的混乱,但有了孩子的家就是充满生气和欢笑的。 做好了这一切后,祖母听到楼上孙荣平的哭声,便又上楼去给她穿好衣服把她抱下楼,让她也坐在孙荣然的身边后,去灶间拿米饭来喂她了。 妹妹孙荣平现在也能张口说话了,大墙门里的孙继明总是从公社搬运队下班回家后走进墙门就会向孙荣平讨要“乖女儿,叫我声爸爸。”于是孙荣平总是很听话地喊一声:“爸爸”。 孙继明会很高兴地亲下孙荣平,“乖,荣平真乖。”然后会转身向屋内坐着的自己的三个傻女儿骂道:“养了你们这么多年,都没荣平乖,连清清楚楚的喊声爸爸都不会。”自己女儿的不争气更让他宠爱着这堂侄女。 整个大墙门内人丁似乎在兴旺起来,孙继泽老婆的肚子又开始挺出来了。每一家都相安无事地一起过着日子,每天早上大家打个招呼出门,晚上又打个招呼见面。 孙继刚现在在土建队和他的队友们已经开始很有名气了,甚至还接到了上面一些重要的工程任务了。这年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杭城灵隐寺的驳石坎的任务,因为m国总统要来访问了,必须要把破旧的灵隐寺整修一番,以新貌接待客人的。土建队的任务就是把坍塌的石坎重新驳齐加固,把一些枯树杂木弄干净。灵隐寺的石坎驳起来倒还是比较容易的,因为材料和洋灰上面都是很快给满足的,难的是石坎位置的一棵三人牵手抱不住的大枯樟树必须连根挖掉的,这棵樟树虽然死了好多年了,但老根依然扎的很深的,而且,枝干很高了,万一挖断了根倒下来,可是要把边上的千年古刹大殿给压塌了,这个罪是谁也承担不了的。孙继刚提出了能不能先用绳子将树拉住,然后分段锯断放下来。大家感觉这个办法倒可行的,虽然慢点,麻烦点,但至少不会伤了边上的古刹大殿的。很快土建队分成三组,一组搭了脚手架在上面树干上切割,一组在下面刨根问底,上下同时开工。另外一组在边上离枯树远的地方做石坎的驳砌工作。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大樟树总算被彻底连根挖出,只是树干被分成了三段。这树干的处理对孙继刚他们来说似乎是一笔意外之财了。这棵枯树外面的躯壳虽然已经开始腐朽了,但里面的木质却依然是完好的!因此在西湖风景管理所头痛如何处理这货色的时候,土建队的队员们都向管理员们提出一致的意见:让他们把这棵枯树带回乡下由他们去处理。 管理员们喜出望外,这批乡下佬真是善解人意,一个难题他们愿意解决最好。便一口同意了他们的意见,并还问他们有啥别的要求。其他的队员似乎想不出有什么别的要求了,能弄到这么粗的一根木头,不知道能做多少的桌凳了,还能有啥要求?每个人心里都在暗暗高兴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便宜,生怕被管理所知道了他们心中的小九九的,怎么还敢提别的要求了! 孙继刚却对管理员说道:“有一个要求,不知道你们能否帮我们解决?” 队员们着急地看着孙继刚,生怕他提出过分的要求,管理员会反悔的。“什么要求?你说吧。”管理员疑惑地看着父亲。“你看能否让工地拉材料的汽车帮我们把这烂树拉过大桥?”“哦,完全可以啊!我还以为什么大的要求呢,等下我和驾驶员汪师傅说一声,等下班后让他帮你们拉一下,不过他的晚饭可是要你们解决喽!”管理员笑着说道。“好的!好的!”队员们真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好的要求能满足,在绝大部分队员心中都是准备用人力车连夜拉回家的,现在居然能由汽车帮着拉回去,而且这汽车有特别通行证的,在路上能省去交警的拦路检查的,如果他们用人力车拉肯定是要被一道道的交警检查过关的,现在这一切麻烦都免了,自然开心的不得了,他们心里在佩服孙继刚的胆大和思虑的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