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神降临》 第一章 “楔子” 万神殿,光明穹顶。 时空结界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将穹顶与外面的花海隔离。 穹顶内,万界至尊正坐上首,悠远而辽阔的台阶从他的脚下一直延伸,直至大殿正中。 数百级的台阶,象征着诸界万神和他之间地位和实力的落差。 诸界万神匍匐于下,回避着至尊手中,那光芒灼目的权杖,和来自至尊本身,那无法抵御的威压。 璀璨的星光,和大殿柱石顶端,千万年不灭的恒星星核所制的长明灯,将大殿之内照得纤毫毕现。 万年一届的诸神大会正式开始了。 一万年,看似很长,若按宇宙中各色文明的诞生至毁灭的尺度来算的话,这样的跨度可谓十分合理。 他们在开会,会场却一片静默,鸦雀无声。 原因是万界诸神早已不再用语言交流,而是启用意识直连。 若不是为了所谓的“仪式感”,他们甚至完全可以不用降临这威严的万神殿,而是将自己管理的某一星系或者次元的信息直接传给万界至尊,以期定夺了。 以下的交流,本不是基于语言的,但是为了能将其记录下来,现场的会议记录者将他们交流的内容,以文字的形式保存了下来。 “主上,m78星云中,新晋的六级文明正在肆意扩张。他们似乎还不清楚,他们只是主上眼中的一条爬虫。” “他们正在给整个m78星云的和平造成威胁。他们已经将他们的母星系资源开采一空,现在正在整个星系内横冲直撞。” “我可以采取行动了吗?” 这段内容来自m78星云的守护神文冉星尊,在这名星系守护者将某个张牙舞爪,开着星系舰艇在m78星系兴风作浪,像巨型蚂蚱一样的生物正在征伐比他们低等的文明的图像,传给万界至尊后,他得到了至尊的答复。 “宇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和平或是争斗?文明的存在和升级,动因为何?我想这些很重要,却又不重要。我们并不需要镇压一些扩张成性的生物,宇宙对这些文明来说,足够广袤,资源也足够富足。” “他们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绝对的贪婪——对于这两点,我想我是包容的。恃强凌弱不是多大的罪过,所谓的道德也不过是文明内部,为了更好的繁衍不至于自戕,装裱出来的规则底线。” 文冉星尊默默“聆听”教诲,从至尊表露的信息来看,至尊似乎并不打算让高于文明的“神”,出手干预其下辖星系内文明的乱斗。 谁料万界至尊话锋一转。 “不过,我还是同意文冉星尊出手制裁这个文明。” “因为我讨厌蚂蚱。” “这些蚂蚱,对神力一无所知。” “那么星尊,去教育他们吧。” 万余神明将“至尊圣明”的意识传给万界至尊,巨大的穹顶之内,携带信息的能量汹涌澎湃。 但从天穹之外俯视下去,这一方天地内,却又那么平静祥和,只有万余神明无声无息的伏于平处,对着高高台阶上的万界至尊行着大礼。 他们的会场,是绝对秘密、绝对坚固的,是万界至尊用神力撬动空间,“挖”出来的单独次元,原本,这样的空间,是不可能有其他的生命体能闯进来的。 警报响起——警报,已经上亿年未曾响过了,确切的说,报警器本应就是个摆设。 巨大的能量,游走于这方小天地的外围,所过之处,时空扭曲,黑洞避让,大小恒星、行星更是如逃难般离开轨道,有些甚至和周围的邻居们撞击起来。 诱发的爆炸让附近的星空各色光芒刺满宇宙。 创世者苏醒了。 如果“他”有身体的话,那么他也许只是伸了个懒腰,亦或是打了个喷嚏。 强大无匹的能量,让周遭的星系遭了大难。 其内裹挟着的,是无可匹敌的绝强意识体——138亿年前,他随手丢下了一粒种子,宇宙诞生了…… 随后,这位真正的造物主在自己创造的宇宙中沉沉睡去。 临睡前最后一句话是:“终于有了一个小窝了。” 现在,创世神再度苏醒,而他的“小窝”,早已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化。 这些所谓的万界至尊,诸界大神,都是最早找到宇宙规则密码的文明,经过斗争、谈判、推举,甚至撸起袖子肉搏,得来的势力和地位的。 宇宙中亘古不变的规则——强者为尊。 此刻,这些大神们通过彼此间的合纵连横,已经成了宇宙的真正主宰者,对新生的或是已经快要跨越七级文明的顶级文明,行生杀予夺之权利。 为的就是保障“神”的地位永恒。 “嗯,独立的空间?私密的聚会?”巨大的能量体渐渐收缩,凝聚成了一团暗红色的气状物体。 气状体渐渐变幻成了尖锥状态,扎向那个由万界至尊及众神,用神力构筑的透明空间壁垒。 空间壁垒瞬间龟裂开来。 那团暗红色能量穿过透明的空间壁垒后,重重砸落在万界至尊面前。 面对莫名的闯入者,万界至尊并未慌乱,而是一抬手。 一道巨大的威压之力——足以碾碎一颗行星的力量,沿着真空传递过去。 底下跪着的实力稍弱的众神,已经被压迫得犹如一张被擀过的饺子皮一般,紧紧贴在地上。 暗红色能量体,无动于衷。 “我感受到了你的敌意,小子。”创世神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语气平静。 数亿年来,万界至尊第一次被人称作“小子”。 “哪来的狂徒!” 底下叫嚣的,名为星际游神,是ngc7331星系的管理者。 这位星际游神脾气火爆性子急,更为了表忠心,他见这股暗红色的能量就萦绕在万界至尊的身边,于是大喝了一声,已经足足几千万年没用嗓子说话的星际游神,略微有些不适。 若要论年纪,创世神可比他们这些神啊至尊啊什么的,要古老得多了,但是论修养和脾气,对不起,此时的创世神,似乎和德高望重不沾边。 他甚至孤独了不知多少亿年,哪来和这些生物打交道的经验。 自然更不会惯着他们。 随即,星际游神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被锁定并禁锢了。 但他并不害怕,老大(万界至尊)在这里,不会坐视他被欺负,更何况,这具肉体本身就是幻化的产物,即便被销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们占了我的小窝,还自诩为管理者,谁赋予你们的权利?”不得不说,有时候,用低沉而压抑的嗓音说话,比用意念交流,更具威势。 诸神惶恐了起来,因为他们经过意念一番交流后,这才明白所有人都被禁锢了。 甚至连万界至尊也无法动弹。 “你刚刚说我是狂徒?”暗红色的能量,幻化出了一条胳膊,伸出了一根“手指”,指着星际游神。 星际游神的身体开始扭曲。 在众目睽睽之下,星际游神扭曲的身体开始被压缩,其身躯像是一张纸,正在被无形的大手搓揉着,慢慢挤作一团,成了个肉球。 然后就出现了让众神不寒而栗的一幕。 星际游神的元神被抽了出来,缓缓升到半空中,然后爆裂。 一个界神的元神损毁,在宇宙中会爆发毁天灭地的能量,甚至会波及整个星系,但此时,这本该可以将万神殿炸个稀巴烂的狂暴能量,被一个粉红色的透明罩子罩在内部无法扩散,然后这团狂暴的能量,缓缓融入到了创世神本体的那股能量之中。 “我并不嗜杀,这是我毁掉的第一个生命体。” “我也并不是小心眼,我弄死他,不是因为他冒犯了我。” “他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留着卫生胡。” “我讨厌卫生胡。” 创世神转过“脸”,面向万界至尊,并用“手”指着他。 “就像你这个老家伙讨厌蚂蚱一样。” 诸神噤若寒蝉,他们明白,真正的威胁或说主宰者,降临了。 “你到底是谁?” 万界至尊那苍老的声音响起,多少年没开口说话了,他差点忘记了这种落后的交流方式。 “哦,你们,你们,还有你们,在我创造的这个小窝里称王称霸了这么久,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创世神大概觉得自己现在这么个模样和这些家伙有隔阂,于是幻化出了一个人形。 “你们经历了这么久的时间,难道都搞不清宇宙的发端么?” 众神惭愧,他们现在有了能操控时间的办法不假,但是无法将时间倒回到宇宙诞生之前。 换句话说,宇宙诞生之后,时间才开始。 万界至尊自然明白了眼前这股能量,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他从王座上走了下来,然后加入了众神之中,撅起屁股趴在地上。 见状,众神大惊。 “至尊,您是我们的带头大哥,您怎么也跪下了?”规劝声四起。 只是万界至尊心头了然,宇宙中生灵的等级,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的,而眼前这位,是真正的宇宙缔造者,万物的始祖,一切的本源。 虽然自己早已纵横宇宙无敌数亿载,但这位创世神,想要灭掉自己,就跟自己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万界至尊只能臣服。 “我还是你们的大哥。” “但是,眼前的,是真正的神,创世者,更是给予我们生命的父亲!” “你们不是一直有个疑问吗?我们的爸爸去哪了?现在,爸爸回来了。” “叫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 光明穹顶,经历了无数个意念交流的诡异寂静后,终于在一片轰隆隆乱糟糟的“爸爸”声中,重新喧闹了起来。 第二章:目标 接下来的议题,变得荒诞而又奇怪。 创世神想要去某个落后的、野蛮的但却有趣的文明,去体验人生。 说人话就是:他似乎想去微服私访。 有这个想法,倒也不能怪我们的创世神,因为他孤独了这么久,实在渴求一番热闹和刺激。 诸神却很紧张,他们既怕创世神去了自己那一方势力范围,发现什么幺蛾子,或者捅出什么幺蛾子……又怕创世神怪罪他们不够热情,这种事情你们居然不争先恐后邀请我? 创世神的条件如此简单——落后,有趣,仅此而已;至于为什么创世神不愿意去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做客? 很简单,文明程度越高的地方,就越无聊。 万界诸神经过商议,最后一致认为,仙女星系的一个双子星,很有些意思。 他们开始向创世神描述这两颗紧密相伴的行星。 一个叫尼奥布拉斯星,这个星球上的人,大力发展科技。 一个叫太古星,他们排斥科技研究修仙。 两颗星上的文明截然不同,但若估算战斗力,则在伯仲之间,大约都是一级文明。 两家除了偶有技术或者仙术上的互补、合作之外,更多的是打来打去。 歼星舰和“真仙”(他们管低端生命体的即将进化的状态称之为真仙),时不时在太空中对轰一把。 抛去威力不谈,那真是相当有趣的。 创世神来了兴致。 于是那位主管仙女星系的原古老祖,从众神中屁颠屁颠地爬起来。 创世神的行程,接下来将由这位大神安排。 “你们不要干扰我快活,我没召唤你们现身,你们千万别露脸吓人,明白了吗?” “但是我要是叫你们来,你们不来,后果也请自负。” 原古老祖哭丧着脸,没办法,老老实实答应。 谁叫这位爷难伺候呢? 其他众神则一脸同情地瞟着原古老祖,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但愿这位爸爸在原古老祖那玩快活了,满足了,然后乖乖去睡觉,别再给我们添乱了。 直到创世神被原古老祖领走,万界至尊这才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 “多少年了,居然冒汗了,第一次啊。” “我们的爸爸,比我们的年龄要古老得多。” “可是实际上,他的阅历相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个孩子,还是个下手没轻没重的熊孩子。” “他现在玩过家家去了,你们没事干的,别去招惹他,更不要偷窥他。” “不要惹祸上身,他脾气不好,想必你们都感觉到了吧。” 众神慌忙跪拜,无比赞同。 来到双子星所在的小恒星星系后,原古老祖化身一直肥壮的大雕,驮着化身成一位年轻男子的创世神。 二人来到两颗星球的附近,原古老祖问:“我亲爱的父亲,您要莅临哪颗星球呢?” “嗯,我对大鼻子的白皮猪不是很感兴趣,还是去太古星看看吧。” “那您是要自己幻化身躯还是夺舍呢?” “我不幻化,也不夺舍,那样多无聊。我要去拯救一个倒霉蛋儿,我在太古星上转悠一圈,你可以回去了。” 原古老祖并不敢真的离开,从他踌躇的表情中,创世神读出了浓浓的担忧。 “你怕什么?怕我将这两个星球毁了?哦,你这个星系文明的数量很少,毁一个少一个……不过,我有那么蛮横?” 原古老祖连腹诽都不敢,隐隐在心底深处嘀咕了一下下:一来就将星际游神碾死了,你说你不蛮横? “那我走?” “赶紧走,没事别来烦我。” 创世神独自一人在太古星上空转悠起来。 ……………… 太古星,中古国,新天域属地西北行省,漠州驴县吴家沟。 山青水绿,古庙峥嵘。 这座古庙坐落在东西走向,横贯漠州的云山山脉最东边。 正值上午九点,庙前人头攒动。 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将各色人等的面容,映照得分外明朗。 他们或悠闲,或焦虑,或欣喜,或愁容不展。 这些人有的一身丝质长衫,有些则一身灰白粗布短衣,脑袋上都扎着发髻——与他们衣着打扮不甚般配的,有些人嘴里叼着烟,而还有些人,手里拿着的,居然是手机。 自从尼奥布拉斯的商铺,在县城开张后,尼奥人的商品,就渐渐在这一带传播开了。 此刻,吴家沟的马家跃,人称老马,今年四十有五,此刻正眉头紧锁,等待最后的结果。 他们正在抽签——可不是什么摸奖之类的,而是选定祭祀魁神的祭品。 千年以前,当那头长着一张猫脸的庞然巨怪在太古星云山山麓附近出没时,还被人称为山魁、魁魔。 近千年来,无数散修想去和这位魁神碰一碰,试图扬名立万,但都成了魁神的果腹之物。 当地的官府也筹集了些兵勇,但一见到那足足三四十丈高的巨物后,纷纷表示怪力乱神之辈不可与之力敌,须从长计议,这一“从长”,可就长了近千年。 而附近的那些修真门派,或许是因为“明哲保身”的规训,早就溶在了骨血里,或许又是因为无利可图? 总之这些修仙者,根本不理会这一代的魔灾。 本着打不过就加入,加入无门就逆来顺受的原则,这只巨怪,在吃人若干年后终成正果,摇身一变,被奉为魁神了。 这座魁神庙也在山脉之中,一处名唤百花坳的山坳里拔地而起。 出钱修建的自然是附近百姓,筹钱的,则是那一撮挂着“魁神党”名号的人,这些人的成员,主要是附近的大户,领袖者十分神秘,但是据说能和魁神通话。 这座庙占地近百亩,高墙耸立,前院建于平地,后院则沿着山坡而建,与前院约有三丈的高低差。 相较于其他的佛寺、道观,这座庙宇常年香火旺盛,看得见的威胁,远比虚无缥缈的信念,来得深刻。 而经过魁神党人的穿针引线,方园百里的百姓们,经过一系列和魁神的斡旋谈判之后,终于达成了和平相处的原则。 魁神甚至还答应,保佑他们风调雨顺。 灵不灵另说,但是至少山民们觉得脸上有光了。 代价就是,除了长年进贡食物之外,每三年还必须上供一名妙龄少女——十五到十八周岁之间,据说是为了…… 供其改善伙食。 好几百年了,从没见有女孩能活着回来。 而今日,就是将附有符合条件的女孩儿的家庭户主,召集起来抽签的日子。 主持的,是魁神庙的大住持,虽然他们不是僧人不是道士,但是还是借鉴了僧庙的行装打扮,穿了神黄袍剃了个寸头,以示独特。 “将你们手中的签递上来。” 底下被安排抽签的户主们,纷纷议论起来。 “往年不都是您先亮签,我们再递上去的吗?” 那大住持脸色微微一变。 “啰嗦什么,你们谁再嚼舌根,我可就要让童子记在赏罚簿上了。” 底下所有人立刻不敢出声了。 在这一带,魁神党的权利,可比官府来得更加直接粗暴,一旦赏罚簿上凑够了刑罚,真有人绑着你去受刑的。 于是,所有人将刻着编号的竹签递交完毕,并记录下来。 随后,大住持将手中的竹签亮了出来。 人群中,马家跃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第三章:劳其筋骨 马家跃再度醒来时,已经在自家的床上了。 床前,他的妻子王氏眼睛红红地坐在床沿发呆,显然是哭了很久。 而卧房内,他的准女婿吴极,正在来回踱步。 萧瑟的轻风吹动着有些破旧的窗户纸,“擦擦”声与呜咽的轻风和鸣,伴着吴极那单调而焦虑的脚步声,搅得刚苏醒的马家跃脑瓜子生疼。 他长叹一声。 两人这才注意到马家跃醒来了。 “伯父。”因为女儿还未过门,所以吴极对马家跃如此称呼。 “他们一定施展了什么诡计阴谋,就是针对咱们的。”吴极已经知晓,今年的抽签规则,和往年有些不同。 “可是……”马家跃闭上双眼:“咱们马家有什么可图之物呢?” “他们就是要害灵儿,还有我,我要去问个究竟。”吴极将手中的折扇往后腰上一别,就要出门去,找魁神党的那帮人理论。 “孩子,你不要这样。”马家跃不愿意和魁神党对抗,他挣扎着坐起来:“将灵儿唤来,咱们收拾收拾,跑吧。” 王氏再次哭了起来:“你一抽中那个鬼签,他们就将灵儿带走啦。” 马家跃的脑袋再度轰了一声,刚刚才离开床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又跌坐回去。 连吴极气冲冲出了门去,他也未曾注意。 吴极一路顾不得村民们的指指点点,一心就想找魁神党的那帮人理论。 他知道这帮人的驻地,在太古星的最西南这边,这方圆几百里,魁神党的名号早盖过了官府。 虽说还撼不动那些修仙名门,但那些名门大派都立足于灵气充盈的深山之中,根本不管世俗事务。 因此在这一代,魁神党可谓一手遮天。 他们的驻地,自然也落在了县城最繁华的地带。 从水路出发,逆着莫桑河的流向,坐了一个时辰的渡船,又走了七八里官道,从驴县县城的西门进入,七拐八折的拐过当地人的贸易区,路过违和感爆棚的尼奥布拉斯人的自由贸易区,一座尼奥人式样的建筑出现在了吴极的眼前。 他捶了下酸胀的小腿,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尼奥布拉斯人的店铺内,撕心裂肺的摇滚乐一阵一阵地传出来,将推着板车的太古小贩的叫卖声盖了过去。 吴极从心底将这些嘈杂的声音隔离,然后鼓足勇气,走向那座别致而又精巧的建筑。 “来者何人?”守卫早就看见了吴极,两名守卫架起长刀将吴极拦在门外。 “我是一个修行者,想来见一见长官。” “修行者?” 吴极将手中的修道者令牌——太古星人称之为“通神之令”的古铜色圆形令牌掏了出来。 “吴极,初级练气修道者。”两名守卫眼里闪着不屑的光。 太古星有句俗话叫“练气初级不如狗,二级三级满地走。” 在太古星的鄙视链中,皇权大过一切,下面就是真仙,依次往下排的是:修仙者,官员,武者,平民。 而练气初期的修仙者,则被排除于修仙者之列。 只因为练气期的修道者,无法修习法术,用人话来说,是一群战五渣。 而练气初级,则是所有人(甚至平民)鄙视的对象,因为是人都行,只需要花上几文钱,买上一本随处可见的《基础修仙》练上一练,便可入门。 “通神令倒在很多地方可以当做通行证,可是你这个不作数。” 那两名守卫者皮笑肉不笑。 吴极早就有所准备了。 他不仅是个修仙者,还是一名武者,虽然品阶也很低,但是还是练过一些招数的。 趁两人不备,吴极将手中的折扇猛地往右边那人的腰眼一插,左边那个慌忙来救,吴极一个膝顶正中要害,那人捂着裆缓缓倒下。 右边那个被捅了腰眼,身子一歪,吴极膝盖顶废左边的,又一记手刀砍在这边的后脖颈上,那人也倒地不起。 他立刻冲了进去。 对于被守卫第一轮查验过的,入了门的人员,里面的倒是没有太多防备。 没受到什么盘问,吴极闯进了二楼代理处。 他们打着的名号就是,代理魁神在驴县境内的一切事物。 吴极一脚将门踹开,此番狂躁的举动,令正端坐在办公桌前的几个人惊愕抬头。 完全“尼奥”化的布局,内部更是完全尼奥布拉斯人习惯的陈设,几人除了服饰保持着太古星人的样式外,俨然像是处在尼奥布拉斯地界。 “大胆!” 二话不说先开打。 “你们这帮鸟人!”吴极爆粗口,一边骂一边还手。 “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害我的灵儿!将我的灵儿还给我!” 这帮人都属文职,战斗力很是平庸,粗通武学的吴极,和他们三五个人打了个平分秋色。 哄闹声和门口倒在地上扭动的守卫被发现后,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围了过来。 吴极一边打一边大喊:“你们搞阴谋,你们临时改变规则坑我们,我要上告。” 被几个大汉围着,吴极仍旧丝毫不服软,嘴角已经被打出了鲜血。 “你们这帮鸟人,魁魔倒是没干什么恶事,全被你们干了。” “你们算什么东西?官不是官仙不是仙的,你们有什么资格带走我的灵儿!” 推搡拖拽,拳脚相加,吴极很快被按在地上。 此时,伴随着夸张的“吧嗒吧嗒”,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双鳄鱼皮鞋。 他看不见那人的脸,却闻见了来人身上熏人的烟味。 嘶哑的烟嗓里传来一声冷漠的话:“打断腿,扔进莫桑河。”说罢,抬起脚,镶了铁掌的鞋底,在吴极的脑袋上磨蹭了几个来回。 似乎是出于对上司的谄媚,或是发泄他们心中的暴力,这帮人在对吴极施暴时,超额完成了任务。 吴极被七八个大汉轮番暴打,一声不吭,只是不时朝着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手腿,伺机挠上一下咬上一口。 “哟呵,还挺硬气!” 浑身浴血,吴极没有一丝求饶的意思,直到胳膊和腿皆被打断。 围观群众不敢上前,远远观望。 而那座尼奥式样的四角小楼,最上层的一个小阁楼里,凄厉的“吴极哥哥”传来,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从窗户里跳下去。 “灵儿!”吴极听出了马灵儿的声音。 “哦,他们把梯子抽走了,那小丫头居然直接跳了下来。” “可别摔死了。” 吴极的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只剩下马灵儿跳楼前的一声惨叫,似乎还在其空旷的脑海里萦绕。 几个大汉将垂死的吴极,扔进了莫桑河。 “这是这个月丢进去的第几个人了?”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不敢施救。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云山一脉的山顶积雪开始融化,莫桑河汛期到来,河水深且湍急。 吴极的身躯,如同一条死鱼,被滚滚而逝的河水一路冲向下游。 而此时的老马家,在吴极离开了许久之后,老马夫妇才如梦方醒。 “吴极呢?那孩子去哪里了?” “不见了,糟了,这孩子是要去找魁神帮的人玩命啊。” “是啊这孩子从小就拧巴。” 老马夫妇慌忙前去通知吴极的父母。 吴极的父亲吴忠,生的就老实,为人也是憨厚,本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听到吴极可能去魁神党那送死,一下子慌了神,只会问怎么办怎么办。 母亲乔氏算是有些主见:“老吴,咱们赶紧坐船,去追极儿,说不定还来得及。” 四人再不废话,来到渡口,却见渡船上,摇桨老头愁眉苦脸地抽着旱烟,盯着船舱出神。 “老伯,出什么事了?” 老头示意他们看向船舱。 吴极静静地平躺在舱内,浑身湿透一动不动。 “唉,早上去县城的时候,搭的也是我这艘船,才下船没多久,这么快就被人打断手脚丢进了河里,我老头也算是做做善事,将他捞了上来,可是也快淹死了。” 吴极父母连带着老吴夫妻,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第四章:附体 话说创世神在太古星上空转悠了很久,他期望能找个新鲜的尸体,或是某个将死的倒霉蛋儿,附身上去。 毕竟真实的肉体可以带来真实的体验,自己照着人样捏一副躯壳,总少了些灵性。 转悠了许久,不是年老色衰的就是性别不合的——创世神想要玩男号。 或者某些各方面都符合要求的,但是生的丑。 诸位可以想象一哈子,玩个游戏建个角色,丑不拉几的您玩不玩得下去。 直到他看见了被吴忠抱着的吴极。 还别说,吴极这小模样,生的当真俊俏呢。 要不然,村花一朵——甚至堪称整个驴县颜值担当的马灵儿,凭什么喜欢上这家伙? 吴忠此时的脸上满是悲怆,吴极此时已经奄奄一息。 老马在一旁笨嘴拙舌地安慰他,老马的夫人则在安慰泪流满面的乔氏。 四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个强大到令人发指的家伙,正在尾随他们。 几人将气若游丝的吴极,放到了床上,然后开始找大夫。 村里人听到了吴极的遭遇后,七大姑八大姨的,来探望的不少,丢下几滴煽情的眼泪和一些礼物后,再一个个红着眼睛回家去。 而老马家里,也听到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马灵儿跳楼的事情,也在吴家沟传开了。 老马心头在滴血,自从听到马灵儿跳楼,他时刻都坐立不安,终于怒从心头起,抄起锄头就要去县城。 “老子也去拼命了,他吴极能为媳妇去送死,我老马这一条老命,为什么不能女儿豁出去!” 却被王氏一把扯住。 “吴极那孩子,还不是白送了性命?你去又有何用?” 就在此时,一个头戴员外帽,身穿紫褐色绸服的、五十多岁的半老头走了进来。 “吴员外,您怎么来了,快请坐。” 来者名叫吴清远,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地主。 王氏去烧水泡茶去了,只留下两个老男人端坐在桌前,吴员外一脸和气,语气温吞。 两人先是不痛不痒地寒暄了一大堆,然后吴员外一声叹息。 “唉,家门不幸啊。老马,你倒是个不错的人,小灵儿更是个不错的姑娘,我看着她长大的……落得如今这样子,我老吴也是深表同情呐。” 说到这个话题,马家跃脸色一暗,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了。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看到马家跃的脸色,吴清远适时抛出了诱饵。 老马瞬间眼睛一亮,但一想到吴员外的为人,他又迟疑起来。 “老马,信不过老哥?”吴清远接过王氏递过来的茶盅,一边吹气一边抬眉,观察马家跃的脸色。 “老哥,倒不是信不过你,可是咱们马家,就这么点……” “唉,你想哪去了?老哥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么?”吴清远掳着胡须哈哈大笑:“你莫不是以为,我看上了你家那三十亩药田?” 老马脸色一红,虽没说话,但答案却是写在脸上。 吴清远摇头叹了口气。 “世人对我多有误解,我出手哪一次不是帮乡亲们度过难关的?至于我的家业越来越大,我也坦然受之,这叫好人有好报。不啰嗦了,我们说说正事。” “我儿吴铁牛,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娶了个正妻倒是大户人家,可却是个不会下蛋的鸡。” “目前的情况是,我儿看得上的,唯你家灵儿一个。而灵儿这姑娘,人美嘴甜,铁牛那媳妇也和她合得来。要我说,你们那女婿吴极,基本已经……算了不说他了。” 马家跃脸色阴沉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知道老马你和吴极那个老爹,从小一起玩到大感情甚笃,更是早早定了娃娃亲,但是此刻吴极活下来的希望渺茫,而灵儿丫头更是落难之躯。难啊。” 马家跃似乎有些动摇,他抬起了头,深吸一口气后问吴清远:“吴员外,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下我家姑娘?” 吴清远微微一笑:“也难怪你们对这里面的门道一无所知。其实,抽签的过程是绝对公平公正的,但是你想,这百里方圆,多少人家有岁数合适的姑娘?甚至一些达官贵人乃至修道高人,他们也是和你们一起抽签的?” “从未见到啊。” “不就是了,他们早就从外地找来了代替的——事前就安排好送过去,预付酬金,若是不幸抽中,得加钱,买命钱。” “那是事前,万一没有准备好不幸中标,也有办法,花钱买个同岁的姑娘,将你那丫头换出来。魁神可不管什么貌美貌丑,岁数差不多的女孩儿就行。” “买命钱,我……”老马家虽然算不上家徒四壁,却也着实算不上富有。 “所以说呢,我来想办法,为我的未过门的儿媳妇操一下心,我心里乐意。就这么着了。” 说罢抬屁股就要走。 老马想拒绝,可是一想到马灵儿那凄凉的处境,一声“稍等”还是未能喊出口,眼睁睁看着吴清远的背影逐渐消失。 老马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对一旁的王氏说话。 “这事得跟吴忠老哥说一声啊,我总觉得对不起他。” 王氏倒是轻松了许多,不管如何,能救回女儿一条命,被人骂就被人骂了,多大点事。 当老马来到吴家时,看到了昏睡在床上的吴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沉默了好半晌,见乔氏外出喂鸡,他这才红着脸将刚刚吴清远的办法告诉了吴忠。 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灵儿生是吴家的人,死是吴家的鬼,老弟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回绝吴清远。” 吴忠感动万分:“马老哥,灵儿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我吴忠岂是那么不知轻重之人。” 而此时,创世神已经躺在了吴极身上,试试这副皮囊合身不合身了。 一附体巨大的疼痛立刻袭来。 “嗯?原来这就是疼痛的滋味,有趣。”用“有趣”来形容疼痛,似乎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而此时,吴极本尊的神魂已经在屋内游离,将死的躯体,会产生巨大的斥力,让神魂无法和肉身合一。 “你过来。” 创世神冲吴极的神魂招了招手。 吴极纳闷,这一团红色的东西居然能看见他,甚至可以呼唤他。 “我可以救你活命,但是,违背宇宙法则的事情,我不能做,因为更改法则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但因为连锁的反应,会给整个宇宙造成巨大的异变。” “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不帮你,而是不能。” 吴极的神魂显然因为失了肉身,有些懵懂,似乎没听明白,却又迷茫地点了点头。 “刚刚我费了些时间,去向这个世界的上层人物查探了一下善恶轮回簿。你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努力到让人心疼,所以,我给你一百年的福报,一百年之后,你再正常回归投胎为人。” “至于这一百年,我会虚拟一个小世界,将你,还有一大票大姑娘小妹妹,放在那里。” “我只要我的灵儿。”吴极的神魂依旧痴情。 “放心,这一大票小妹妹大姑娘,每个人都有马灵儿的影子,每一个都是你的完美理想型,你去吧。” 一挥手,吴极的神魂便消失,一方小天地在宇宙深处诞生。 创世神没有食言,吴极的神魂在那里凝聚了实体,而一百名美女也随之而来。 “这个处置办法虽然很俗气,但想必你会喜欢。就算是借你肉身一用的回报吧。不过这小胳膊小腿的,疼起来还真……有趣。” 随后,创世神检查了下,这具肉身所能承载的神力。 一番查探后,创世神还算满意。 虽然残破不堪,身体素质也是人体中的最低端,但是毁灭之力,符合熵增定律,因此可存储,流失和消耗小。 也就是说,创世神本尊的那些毁灭类型的力量,大多可用,只需注意不要破坏这具肉体便可。 只是创生之力,逆熵增,难以存储在人类身躯之上,被限定了许多。 话虽如此,创世神也可以选择作弊。 他可以暂时放弃肉身召唤真身,来替代这副弱鸡肉身干一些无法完成的事情——在不违背宇宙基本法的原则下。 当然,若是想较为完整地体验一个低端生物的生活,召唤本原形态开挂这种事情,还是能不干就不干,一旦上瘾,这趟旅程,很快就会疲倦和无聊。 从即刻起,创世神便融入角色,呻吟出声。 正在窗外晒药材,端着个大簸箕的吴忠,听见屋内吴极的呻吟声,喜出望外,满簸箕的虫草差点被打翻。 吴忠夫妇盯着呻吟不止的吴极,齐齐飚泪。 “我这是在哪,我脑袋疼。” “儿啊,你现在是在家里,你安全了,不要怕。”吴忠看着迷迷糊糊的吴极,一边擦眼泪一边安慰。 “我怎么浑身都疼?”床上躺着的吴极,似乎连撇过脖子都费劲,一直仰躺着,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你被魁神党的那帮人打成这样子的,你不记得了吗?” “魁神党是个什么东西?”艰难地撇过头,吴极问吴忠夫妇。 吴忠夫妻二人再次泪流满面。 “我儿真惨,脑子都被打坏了,这可咋办?”吴忠问乔氏。 “让孩子慢慢修养吧,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是祖上积德了。孩子啊,你饿不饿?” 至少目前,创世神并不想认个爹妈什么的,即便是附身在吴极体内。 因为在他眼中,宇宙中的一切生物,都是他的子民,管一个落后蛮荒地区的中年夫妇叫爹妈,他觉得有辱尊严。 更别折煞了他们。 于是他收回了满脸的倒霉相,面目冷峻了起来。 “我不饿,你们先出去吧,我慢慢会好起来的。” “唉,唉,好。”吴忠点头答应,并将妻子拉了出去:“别打扰孩子休息。” “得先修复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才能玩得起来啊。”创世神有些苦恼,创生之力,真的无法由这具身体来调动开。 作弊?离开这具身躯然后对其实施修复?分明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可是,违背本心了啊。 我堂堂创世神,遇到这么点屁事,就想着开挂?太丢脸了吧,别让万神殿那帮老废物笑话了。 还是一点点来吧。 屋外,老两口商量。 乔氏对吴忠道:“极儿醒来了,这事千万别让人知道了。” 吴忠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唉你老糊涂不明白,我就跟你说了吧,要是让魁神党那帮人知道极儿没死,怕是会……”乔氏不敢往下想了。 吴忠又问:“那要不要跟马老哥说一声?” 乔氏摇头:“老马也是个好人,咱就别害他了吧。” 吴忠还是不理解,乔氏解释道:“你要说极儿还活着,那么老马肯定不肯解除婚约,任由灵儿那孩子去死,也不会答应吴清远。到时候岂不是害了他们一家?” 吴忠一听是这个理,蹲下抽起了旱烟,闷闷地道:“那这样的话,大夫也不能请了啊。” “唉,你不是种了一辈子药吗?多少懂点。我看极儿精神很好,似乎问题不大的样子……” 吴忠抬头斜了乔氏一眼:“那能一样么。”说罢继续将旱烟锅子塞进嘴巴里。 第五章:害命 吴家沟,村子的正中心,深宅大院被绿树繁花簇拥着,规模和气派不像是山沟里的建筑,倒像是城里飞来之家。 便是吴清远的宅子。 青石水泥砌成的高墙足足三丈——水泥这种材料,原本是舶来品,但是自打尼奥布拉斯的工厂在太古落了地,这种建筑材料便广受富有阶层青睐了。 至于其他的小民,大多还是泥浆垒墙。 高墙内,进进出出的,多是县里有头有脸的贵人,也不乏一些当地修道的散修高人。 今日吴清远的庭院内,似乎有些冷清。 吴清远正在向他的宝贝儿子吴铁牛交代着什么。 “你要纳妾,路老爹已经给你铺好了,马灵儿也陷入绝境,就等着你去捞他了。但是,老爹不能由头给你安排到脚,有些事情你得自己办,还有些事情你要偷偷摸摸找人去办。不要坏了我的名声。” 吴铁牛受不了吴清远的絮叨:“不就是找二妮将马灵儿换下来吗,我去找二妮那老不死的爷爷。” 吴清远见吴铁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怎么就不明白?你打算让那老头乖乖地将孙女送去?” 吴铁牛脖子一梗,斜着眼看着自己的老爹:“那不然呢?” “你怎地如此鲁莽?你要将我的名声都败光了。”气呼呼地冲进屋内,不多时,又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胖乎乎的管家。 “张管家,这二十斤烟土,你就一道送给二妮的爷爷,那老头好这口。”说罢瞪了吴铁牛一眼。 二十斤烟土,对于一个穷乡僻壤的破落户来说,是天价了。 只不过,这次是当做一个小姑娘的买命钱。 吴铁牛闷闷不乐地跟在张管家后面,出了宅子。 慢慢走出了些许路途,吴铁牛拦住张管家。 “老张,你直接回家,这事情我来办。” 张管家满脸迟疑:“可是老爷交代……” 吴铁牛脸一绷:“啰嗦什么?那老家伙半截入土了,后面的吴家我来做主,你要想好后路。”吴铁牛竖起大拇指朝自己的脸上指了几下。 张管家犯了难,这不两头不是人了么。 但是吴铁牛这厮什么德行,他心里更是清楚,可不敢忤逆,于是假装离开,等吴铁牛拎着整包烟土哼哧哼哧离开后,他悄悄跟在后面看。 得将少爷的所作所为报告给老爷才是。 果不其然,这厮没有去吴老怪(二妮的爷爷)家,而是将一大包烟土搁在了大虎家。 大虎、二狼、三鳖,和吴铁牛四人,自称吴家沟四杰,当然别人送他们的外号则是吴家沟四害。 四人很快凑到了一起。 步子豪横如螃蟹,手上持着棍棒,前往吴老怪家。 二妮今年刚好十六岁,生的枯瘦如柴,看起来约摸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配上黑漆漆的皮肤,让她看起来活像一小节成了精的烧火棍。 吴老怪杵着拐杖,常年抖抖索索的,近年来抖得更加凶了,让人着实担心,这把老骨头,抖着抖着就会散落一地。 尼奥布拉斯人将这种症状命名为“帕金森”,而吴家沟的人则认为,这老东西是大烟瘾犯了。 “哟,来得可巧了,老头在家啊?”大虎一进来,就开始在院子里瞎瞅。 一瞧吴家沟四害汇聚一堂,吴老怪便知道准没好事了。 “还瞅啥,有点东西都被你顺走了。”吴老怪浑身抖如筛糠,说话却还利索。 “二妮也在啊。”大虎企图表现得平易近人,所以嘴角挂着笑,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二妮正在拾掇一捆野菜,见大虎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便站起来,默默地盯着他。 “几位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怎么样的。”吴老怪的意思很明显,我反正无力反抗,你们就别装了。 “呵呵,不是怕你误会吗。我们这次来可是好意的。”吴铁牛一使眼色,二狼嘿嘿一笑走了过来。 “我姨夫在县城开了个织布厂,缺能干的小姑娘,我一想,你家二妮不是正合适吗?于是我就来了。” “你也别急着谢我,我是拿得到好处的,我可没白帮你……”话音未落,吴老怪那抖抖索索的拐杖,朝着二狼的脑袋便敲了过来。 “你们弄死我没什么,打二妮的注意,老子跟你们拼了!”颤颤巍巍的孙老怪,此刻像是一头垂死的野兽,眼里暴发出噬人的红光。 眼见要起冲突,二妮突然冲了过来,将吴老怪和四人隔开。 “爷爷,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他们这是在帮咱们,您回屋去休息休息吧。”再回头冲四害微微一笑:“几位哥哥,你们等一会儿,我就跟你们去城里看看。” 说罢,将吴老怪搀回了屋。 不一会儿,再度走出来时,二妮的眼圈有些红。 “几位哥哥见笑了,刚刚有些风沙,迷了我的眼。” “还是二妮懂事。”四害握紧的拳头松开来,几人将二妮围在中间。 “走,哥几个带你去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也别担心你爷爷,我们会照顾他的。” 二妮甜甜一笑:“多谢四位哥哥。” 四名大汉将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姑娘簇拥着,走了好几里地,前面就是渡口。 二妮突然脸一红:“几位哥哥,我想解手。” 几人不耐烦:“一会儿就上船,你忍一下。” 二妮苦着脸:“不是啊哥哥们,坐船要坐一个时辰,我怕到时候在船上……” 一说到这,四人都觉得恶心,于是一脸嫌弃地指着旁边小树林:“去那边去。” 二妮再度脸一红:“几位哥哥,不要偷看哦。” “去去去,跟个豆芽菜似的,谁爱看?” 于是二妮去了一旁小树林。 一刻钟过后,二妮还没回来,四害终于意识到,这小丫头片子将他们耍了。 “快,回去找。” “嗯,那小丫头一定回去找她爷爷,然后跑路。” 四人撒开脚丫子,往吴家沟狂奔。 话说二妮一钻进小树林,就扭头一路跑着往家赶,她明白时间就那么一炷香时间,慢了,自己怕是必死,而爷爷,更是断无生路。 当拼尽力气跑回家时,可怜的姑娘扶着门框吐了一地。 一边吐一边往屋里去,扶着吴老怪出门。 吴老怪此时十分精准地演绎了,什么叫拖油瓶。 颤颤巍巍地刚出门没走出几步,四名大汉气喘吁吁地杀了过来。 吴铁牛站在最前面,一脸狞笑。 “二妮,这样可不对哦。” 而吴老怪的拐杖,再起不到丝毫威胁。 拐杖举起,被吴铁牛大棒子打飞,大虎一棍子扫在吴老怪的腿上,老头吃痛跪地。 随后棍棒雨点般落下,在脑袋上挨了数下后,吴老怪长大了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二妮哭着喊着拉扯着,被大虎一膀子掀翻,然后这汉子见二妮挣扎着还要来救吴老怪,一脚便踩在二妮的膝盖上。 “喀嚓”一声,二妮再没出声,孙老怪也终于没了气息。 世界清静了。 吴铁牛先探了探二妮的鼻息,还好,没死。 又探了探吴老怪的鼻息,摇了摇头。 几名壮汉将枯骨一般的老头儿扔进了路边的水沟,找来一个布袋,将二妮往里一塞,便扬长而去。 四人赶到县城,已是正下午。 没有吴极初到魁神党代理处的境遇,守卫早就认识吴铁牛这号人,通报了声后,二妮被带到了代理处处长的面前。 这位魁神党驴县代理处的处长,名叫赵仁新。 其人皮鞋油光锃亮,头发和皮鞋似乎抹了同一种油渍,光芒可鉴,梳着中分留着一撇精修过的八字胡,眼神淡然地看着已然断了一条腿,身体似乎还在抽搐的二妮,最后皱了皱眉头。 “自愿的?” “自愿不自愿,这事我们说了算。”吴铁牛四下朝着几个职员扫了几眼,那几个职员心领神会,纷纷告假出了门。 吴铁牛的几个跟班也识趣地离开房间。 吴铁牛将一小袋金币塞进那处长的手中。 “你小子,艳福不浅。”赵仁新将金币袋子轻轻掂了掂,揣进怀中。 “要不是你老子千叮咛万嘱咐,那妞我就上了。”赵仁新朝着吴铁牛吐了个烟圈:“看在钱的份上,便宜你小子了。” 吴铁牛心里在开骂,狠话满肚子里乱嚷嚷:敢动我新媳妇儿的念头?要不是你是魁神党的人,老子揍你信不信? 脸上却还陪着笑。 “不过,你们带来的这个黑炭精,我们也不要了,你们很走运,昨天才得到最新消息,魁神提前进入休眠期,所以,这次的抽签不算数。这两个小妞你们都可以带回去。” 吴铁牛听完这一番话,心头大感荒唐,感情自己这一通忙活,是白费力气?若是回去让老马知道抽签作废,马灵儿是被自动遣送回来的,那婚约还作不作数? 好在一点,吴极那小子死翘翘了,只需要将这个消息隐瞒好,老马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只是这二妮…… 几人见到马灵儿后,差人找了个步辇,找了几个劳工将马灵儿抬着,然后使了个眼色。 大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还在昏迷的二妮往布袋里一塞,然后丢进了莫桑河。 第六章:神威 几人将马灵儿带回了吴家沟,马灵儿一路哀求他们,要回自己的家里,都被吴铁牛冷着脸骂了回去。 “你爹爹已经将你许配给了我,你那小情郎吴极,早就死了,你安心陪我回家生孩子去吧。” 几句话,外加几声附和,让马灵儿不由死心,静默无声地坐在那,只是脸上的泪,始终未曾停下来。 “真丧气,挺高兴的一件事,搞得哭哭啼啼跟死了人似的。”吴铁牛坐在一旁生闷气。 将马灵儿接回了吴清远的宅邸,吴清远吴铁牛父子,甚至根本没打算,将马灵儿回来的消息告知马灵儿父母。 马灵儿知道自己能回来,并不是来自吴清远家人的运作,而是因为自己摔断了腿。 只是,现在自己不能回家将情况说明,父母还蒙在鼓里,承着吴清远父子的情呢。 而她最怕的,就是吴铁牛将生米煮成熟饭。 到时候就一切无法挽回了。 在她的心里,即便吴极已经死去,她马灵儿也不会作践自己,找这么个混蛋度过余生。 躺在床上时,默默地将头上的银钗取了下来,握在手中,只要吴铁牛侵犯她,她就刺死吴铁牛,再自尽。 而没想到的是,吴铁牛的正妻,给了马灵儿相当长的缓冲期。 这名醋意翻天的女子,终日就守在马灵儿的房前,死盯着那道木门,那种执着,让吴铁牛一阵阵灰心。 他的正妻可有些来头,是驴县县令的侄女。 他吴家也不敢怠慢这位姑奶奶,因此,吴铁牛一直未能得手。 而这段时间,创世神吴极同学,依旧躺在床上,每日吃吃喝喝,养身体。 而吴极还活着的信息,渐渐被有心人得知了。 原因很简单,那日吴极已经垂死,按说不久后吴忠夫妇就会摆席做丧事了,迟迟未动,怕不是出了问题? 所以自然有人便打探到了吴极的讯息。 这小子居然挺过来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吴铁牛的耳朵里。 这令他大为着急。 吴铁牛蛮横,不讲理,但是上面有个爱惜名声的爹。 这老爹是个什么脾气,吴铁牛是知道的,这老头就是个思想有洁癖,但却行为不端的矛盾体。 干坏事了,也要名正言顺,让人无话可说的主儿。 若是吴极活过来了,马灵儿也是因为自己断腿才被遣送回村,那老头因为顾及名声,肯定要把马灵儿送回马家。 而吴铁牛,早就垂涎马灵儿的身体好几年了。 “这小子,活过来了?不是时候啊。”四害此时正在吴家大院的葡萄棚里,吃着烧烤喝着酒。 吴铁牛的话外音,大虎似乎听明白了。。 “那就让他彻底睡去?”害人性命一事,大虎早就轻车熟路了,语气显得十分随意。 吴铁牛倒是比前一阵子谨慎了些——原因是他们几个干掉孙老怪的时候,被盯梢的胖管家目睹了个正着,胖管家战战兢兢地回去报告了老爷。 吴铁牛因此被好一顿骂。 而耿耿于怀的吴铁牛想要报复多嘴的管家,却怎么也找不见那胖管家了。 想来是那滑溜的胖管家,偷偷溜回老家了吧。 不过做事须小心,不要留痕迹的念头在他心里生了出来。 所以,对于大虎的提议,他显得不置可否起来。 “我可没这意思,人家活过来了,咱们应该高兴才是,乡里乡亲的啊,是吧?” 大虎却心领神会了,并感慨,少爷终究是成熟了,学会含沙射影的暗示了。 二狼和三鳖,向来没什么主动性,执行力倒是可以,他们丝毫未领会到这样的暗示,只知道没心没肺地喝酒。 除了大虎刻意留了份酒量外,其余三人都酩酊大醉。 等到散场,大虎回家浅浅睡了一觉,天黑之后,他将自制的剜心尖刀往腰上一别,便直奔吴家沟村口方向而去。 大虎并未叫上二狼和三鳖,独自一人领悟吴铁牛少爷的意图,那功劳就该自己独得。 同时也在暗自思忖,要不要将吴极父母一并干掉。 天边半残的月亮,枯树顶上邪性的鸦叫,和不远处莫桑河那透着苍凉的浪涛声,让大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当月亮被一丝浅云彻底遮蔽,他终于到达了吴极家的小院旁边。 突然一片死寂,奇声怪音如同惨淡的月光一样,通通遁入黑暗。 大虎弯刀执手,多年习武,武者三段的身手令他紧张的心绪平复了许多,他纵身一跃,翻过院墙。 “你来啦。” 一名青年男子,身披白衣,端坐在一张躺椅之上,晃晃悠悠,嘎吱嘎吱,正处在院子正中。 大虎惊讶地揉了揉眼睛。 “看不清?” 疑似错觉,但又清晰展现在眼前,令大虎瞬间汗毛一炸——那个人,椅子上的人,做了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看不清的话,就让你看清楚些。”手臂向着天空一挥。 天空中原本一团团一簇簇的云朵,像光滑镜面上的水渍,被抹布一抹,消失得无影无踪。 淡淡的月光普照大地。 “哦,手臂还是有些疼,这帮畜生,下手可真狠。” 那人嘟囔了一句,又继续道:“怎么,还是看不清?” 那人的右手高举,像搓面团一样虚空比划了几下,大虎见到了毕生难忘的情景。 那轮残月,像是被拉扯的面皮,一点点地充盈,最终化成了一轮圆月。 而吴极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也渐渐清晰。 “你,你……你不是吴极!”大虎手上的汗早就将木质的刀柄浸润,浑身的衣服也已经湿透。 太古星各种妖魔横行,强大的妖魔夺舍、重生,将十里八村屠地生灵俱灭的传闻,村民们是从小听到大的。 处于这样的成长环境之中,任何人,对此番诡异的情形,不可能不产生联想,不可能不被吓尿。 “你是来杀我的么?来呀。” 吴极手一抬。 大虎本能感到即将大难临头,暴喝一声转身便跑。 “嘘——不要惊着屋内熟睡之人。”那声暴喝似乎被无形的墙给反弹回来,在大虎耳边不断炸响。 就快摸到那道院墙了,大虎纵身一跃…… 跃到半空,却怎么也找不回脚踏实地的感觉。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他托举着,滞留在了空中。 然后就看见那院墙越来越远,他被这股力拖拽着,缓缓往院子中间飘过去。 他玩命挣扎,却离“吴极”越来越近。 “你看我这双手,抬一下都冒冷汗。” “你看我这双腿,站都站不起来啊。” “就是缺少了一股生命能量,修复它们。” “什么叫雪中送炭,这就叫雪中送炭啊。” “我谢谢你啊。” 大虎在这平淡和冷漠的声音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恐惧。 然后,他瞧见了自己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等等,我见到了自己摔在地上? 大虎心头惊诧万分,然后就见强光一闪,巨大的力道似乎正在挤压他,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搓揉成球,仅剩的知觉里只能体会到越来越强烈的痛苦,直到意识完全熄灭。 “呃,这具神魂里满是罪恶的气息。”吴极右手握着一个泛着黑色光泽的半透明球体,那是刚刚被他炼化的大虎的神魂之能。 随后,这个光球慢慢地拉伸,变成数道细腻洁白的雾气,缓缓流进吴极的胳膊和双腿。 “呵呵,我吴极,终于又站起来啦。” 撇了眼地上生机全无的大虎,拖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冷笑了一下。 “我还缺个跑腿的,你这身躯完好无损,扔了怪可惜的。” “你可以做一个小玩偶,还是不错的。” 说完,“大虎”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肯定会问你,吴极怎么样了啊,你就说,嗯,吴极已经被你干掉了,尸体扔进了莫桑河。” “我现在双腿恢复了,可以四处走一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真的相当好呢。” 第七章:辞退 莫桑河发端于云山山脉西端,源头就是山上的水流会合而来。 东头通过人工开挖,已经深入太古星中古国的腹地,而作为一条连接中古国腹地和西北的最大河流,自然而然地承载了运河的功能。 由于造船技术和机械技术的限制,中古国的运船,大一点的通常只有几十吨的排水量,而小型的货运船,则不到十吨。 在尼奥人的巨轮驶入莫桑河前,这些船老板也算活得滋润。 莫桑河上短途载人的小船,依旧慢悠悠地晃荡在泛着白花的河流之中,而至今为止,行了三十年渡船的王船夫,已经在莫桑河中打捞起了无数具浮尸。 还有一些奄奄一息的倒霉蛋儿。 比如吴极,比如二妮。 二妮被王船夫捞上来时,尚有意识,当被问起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何人时,二妮沉默了片刻。 随后,二妮将自己的遭遇向王船夫诉说了一番。 王船夫没听出来这位十六岁的小姑娘,语气中有什么痛苦和抱怨的意思。 反而品出了一股冷到令人不寒而栗的仇恨气息。 “唉……”王船夫听闻二妮唯一的亲人,被村中恶霸杀害,便明白这姑娘若是回村,必死无疑。 “你腿怎么样了?” 二妮凄惨一笑,猛地站起来,然后王船夫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二妮又倒了下去。 “断了。”二妮的语气有些轻描淡写,似乎断的是别人的腿。 “虽然不好意思再麻烦我那位老朋友,但是我毕竟有一大家子要吃饭,实在照顾不了你啊。”王船夫见这位姑娘脾气强硬,摇了摇头。 等靠了岸,王船夫从屁股底下摸出一截断桨,递给二妮,二妮拄着断桨站了起来。 上岸后,二妮四下看了看,这里应该是驴县的城郊。 缓缓地走了几里地,一个破旧但宽大整洁的院子呈现在眼前。 “白老哥,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喽。”王船夫冲着油漆斑驳、颜色脱落的院门门环拍了拍。 开门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他看清了王船夫的脸后,朝着王船夫叫了一声“王伯伯好”,将二人让了进去。 院子里十几个七八岁到十来岁的孩子,有男有女,有的在舂谷子,有的在拾掇野菜,此时都停下手中的活,目光直直地盯着二妮看。 随后,从这些孩子的口中得知,王船夫口中的白老哥,当地人称“白善人”的白芳敬,已经进城开工了。 老人的职业是拉洋车的车夫。 “他都九十岁了,还不歇着呢?”王船夫吃惊地叫嚷了一声。 此时干净的院子内,那些被白芳静收养的孤儿,一个个正忙碌着,只有一个招呼他们的小女孩过来答话。 小姑娘约莫十来岁的样子,有些怕生,低头怯生生地开口:“爷爷很早就出去了,他说他要是再不多拉几车,多挣点钱,等年纪大了就干不动了……那我们这些孤儿,就要被饿死了。” “他都九十了,年纪还不够大吗?”王船夫无奈。 二妮知道这位救了自己的恩公,打算将自己暂时托付在白老爷子这里,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白老爷子那么大年纪还在拉车,自己都十六岁了。 她再次倔强地站了起来,腿间剧痛传来,然后又“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院子里原本在干活的男孩女孩纷纷围了上来。 王船夫寻思着小丫头怎么有些彪的样子,于是皱眉:“你不要再乱动了,否则这条腿可能就废了。” 几个孩子见二妮的裤管里隐约有血水渗出,连忙去屋子里寻找包扎用品。 虚掩的大门此时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年轻人。 院子里几声“三皮哥”的童声响起,说明了来者的身份。 “弟弟妹妹们都在哈,我来看望你们了。爷爷呢?”王三皮手里拎着一条正在扑腾的草鱼,看见王船夫后微笑示意后,走了过来。 “哦,我记得你,你这么大就被白大哥收养了。”王船夫拿大拇指和食指一搾,比划了一个长度,开了个玩笑。 两人便笑了起来。 随后两人攀谈了一番,二妮默默坐在一旁。 “春芽,秋水,你们几个将鱼收拾收拾,等爷爷回来,咱们改善下伙食。”王三皮一招呼,几个小姑娘答应了一声,欢天喜地地将鱼接了过去。 “日子不好过呀。”王三皮叹了一声。 “怎么改姓王了,我还记得你不是叫白波的吗?” “入赘王大户家了,承蒙他们两口子看得上我,改姓也不是我的意愿啊。”王三皮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忧虑。 “至于三皮这个名字,还不是有次字写得太开了,‘波’变成了三皮,我也不计较这些了。” 王船夫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王三皮,发现此人面皮白净,眉眼精致,倒是生的一副不错的皮囊。 王大户的女儿眼界挺高,想必是看上这副皮囊了,不过,赘婿的日子可不好过,尤其是这种“娘家”地位十分低下的赘婿。 两人只是略微有些认识,因此话题并不深入,直到午饭时间,白老爷子还未见回,王三皮只好朝王船夫作了个揖,准备告辞了。 “三皮哥,爷爷中午一般不回来的,你要不晚上再来吧。”有个小女孩建议他。 “晚上,晚上也不是不行。”王三皮苦笑一番,脸上布满失望的神色。 “再说吧。”正待出门,和刚要进门的一个大汉撞在了一起。 “王三皮,你来做什么?”那大汉大喝一声,好似平地一声惊雷。 王三皮不由自主地退开,给大汉让出了身位。 “虎哥,你也回来了。”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在。 孩子们全都围了上去。 来者名叫白翼虎,在成为孤儿前姓庄,十岁那年被白芳敬收养后,为表达恩情,改姓了白。 白翼虎生得高大威猛,脸上的络腮胡已经初现峥嵘,皮坎肩内微露的护胸毛也规模显露,肩上搭着一条被汗水浸湿的白毛巾,显然,见到了王三皮,白翼虎的心情有些不愉快。 王三皮似乎有些怕他,还未等白翼虎再度开口,就急匆匆低着脑袋溜了。 “这小子,一富贵了就忘本了,连姓都改了。” 王船夫想缓和一下气氛:“那倒也是身不由己。” “王伯伯,你有所不知。”白翼虎显然也是认得王船夫的。 白翼虎打开了话匣子,至此,王船夫和二妮才明白,看似温馨和谐的大院子,早已被涌动的暗流波及,有些朝不保夕了。 “魁神党私底下和尼奥布拉斯的人有勾结。”白翼虎声音粗豪而沙哑,虽然是对着王船夫说话,孩子们却也不自觉地外在一旁倾听。 “他们说那叫合作共赢,这一片和那一片……”白翼虎目光越过院子,用手虚空指了指几个方向:“都要改造成码头,巨大的码头” “据说西边不远处,和王家岭挨着的大荒岭,很适合建机场,他们以月球为中转站,然后运输舰就降落在大荒岭,然后通过一小段的陆路运输,将货物运到我们这里,再从运河走水路,运到中古国腹地。” 规划中的巨大码头——意思是这个院子,可能要保不住了。 “尼奥人向来以绅士和修养自居,处处弘扬他们的文化,吹嘘他们的文明,所以,将咱们赶走这件事情,就落在了他们口中‘野蛮而粗鲁’的、油滑而悭吝的当地的合作伙伴手上了。” 白翼虎咬牙切齿地道了声:“便是那魁神党!” 王船夫这才回过味来:“你是说,那王三皮已经加入了魁神党?” 白翼虎摇头:“魁神党可不要他这样的瘪三。他入赘的王家,几个月前王家家长求爷爷告奶奶地托关系,将自己的小女儿硬塞给了驴县的财税司的官吏司马乐——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做了七姨太。” 白翼虎接着往下说:“而这个司马乐,外界都盛传他是县里官吏和魁神党之间的桥梁。因为这层关系,司马乐帮他的新丈人,捞了个本地拆迁安民的好差事。” 王船夫也恍然大悟:“因此这王三皮,成了王家的马前卒了。” 白翼虎点头:“而整个驴县,帮尼奥人建码头,驱赶当地居民的总头子,就是那个赵仁新!” “赵仁新?”王船夫嗦了嗦牙花:“驴县魁神党代理处处长!” 白翼虎目光中满是愤恨:“没错,尼奥人跟县里官吏合作,会遇到很多的麻烦,官方的屁事总是多,瞻前顾后的。而魁神党这么个当地的一霸,行事素来不择手段,毫无顾忌,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尼奥人合作的最佳伙伴。” 见一旁的孩子们被这较为复杂的人物关系绕得面色迷茫,白翼虎又继续补充。 “所以,弟弟妹妹们不知道的是,这个王三皮,私底下已经找过我好几次,甚至上街去拦白爷爷的车,都被我的人给教训了一顿。白爷爷心地善良,面对王三皮这厮,总是不忍心呵斥。唉,白爷爷收养了这么多的孤儿,唯独这个王三皮,是从襁褓阶段就被接过来,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的……真替爷爷不值。” 白翼虎边说边摇头,找个小凳子坐下来。 聊到码头,聊到水运,两人似乎有了共同话题。 最近这一两年,莫桑河的水面上肉眼可见的,多了很多机械动力装置的船只。 人力摇桨的小舟,生意是越来越差了。 而白翼虎自打成人,离开了白芳敬的小院,就到以前的小码头做了装卸工。 而现在,一旦大型码头建成,原本的装卸工们似乎也会失业。 说着说着,两人的眼中都现出了深不见底的忧虑。 而同样忧虑的,还有王三皮。 现实的生活,和臆想中的完全不同。 他接受了王家的招亲,也曾在几年前偷窥过王家三小姐的美貌,理想中你对我好我对你好的恩爱生活从不曾有过。 而今日,自打他从白家院子落荒而回,便一直跪在自己和王三小姐的“爱巢”前,时间已经一个小时有余。 来来往往的,除了王家的各色人等外,还有数不清的下人。 而这些地位低下的下人,望向他的目光中,也是饱含了不屑。 尊严像是一张铺在地上的地毯,任由千万人轮番践踏。 “什么时候,将你那死鬼爷爷赶走了,再进屋吧。”屋内终于传来了女子的斥责声。 “现在,给我滚得远远的。” 王三皮这才如蒙大赦般起身,搓揉了下麻木的膝盖,无视众人讥笑的目光,落寞地坐在了王家大院的小凉亭中。 他现在有些恨自己了。 想当初为了在王家人眼中露脸,他自信的拍胸脯保证,只需要在别的地方建一处院子,凭白芳敬对自己的关爱,自己去劝,一定马到成功,上面分发的安家费什么的,王家得着吧。 我王三皮自当令你们刮目相看。 孰料白芳敬老爷子执拗得很,更有凶神恶煞的白翼虎作梗,好几个月了愣是没搞定,令他原本软饭男的人设更加板上钉钉了。 他从亭子里站了起来,摸了摸发凉的屁股,叹了一口气,似乎做了个什么决定。 与此同时,同样做了个艰难决定的,还有白翼虎。 当天下午,果不其然的,白翼虎的工作丢了。 当他拿到解聘通知书的时候,和他一起愁眉苦脸的,除了十几位同事外,还有那位专管人事的科长。 “兄弟,我就负责发通知单,发完了我也滚蛋了,你们不要拿这副眼神看着我。”那位科长耸了耸肩:“这座小码头,就要拆掉了,我能怎么办。” 末了,他甩了句:“要找,就去找赵仁新吧。嘿嘿。”哼着小曲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