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妖当然要用妖术了》 第一章 林中鸟 郑海图一睁开眼,就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冷。 他迷迷糊糊地低头一看,一把阔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刀身古朴黝黑,粗粝厚重,浓烈的杀气沉郁在刀身上,在夏风中发出微微的铮鸣。 郑海图顿时清醒了,他的喉结动了动,微微抬起眼睛,瞅着阔刀的主人。这是一个穿着样式古朴的黑色长袍,带着斗笠,面部遮着黑纱口罩的怪人。 看她玲珑娇小的身段,和斗笠下半掩的丰盈明媚的桃花眼,应该是一位女子。 郑海图看着这个女子,身材不能说高挑,但是也不矮小,属于刚刚好的范畴。但是,她手中的这把阔刀却庞大笨重,看上去似乎比她本人还要高,所以此刻这把刀被女子拿在手中,显得十分违和。 郑海图试探地问道:“你们这是……在拍短视频么?”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一边,说道:“他醒了。” 郑海图这才看见四周也坐着几个人,和女子的打扮差不多。这些人和他一样坐在一片葱郁的树林中,斗笠下露出的眼睛满是冷漠与戒备。 一个年轻男子站起身走了过来,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辛苦了,你且去歇息,我来问问他。”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收刀离开了。男子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面色和煦,微笑着问郑海图道:“少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门派的?” 郑海图一阵无语。昨天晚上他喝了不少酒,被同学搀扶回宿舍后就不省人事了,再醒来就碰见了眼前这群人,但是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又怎么碰见这帮脑残的。 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不要消遣老子,什么门派不门派的!这是哪?” 男人也不生气,仍旧温吞的说道:“阁下还请如实告知,毕竟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协助大魏宿卫办案,无论报到县里还是府里都会有重赏的,在门派内也能受到重视不是?” “这几个人还演上瘾了是吧?”郑海图心里冷笑,嘴上却是说道:“好了好了,哥们,我看你们穿着这也蛮热的,真没必要演下去了。干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怎么样?” 话音刚落,郑海图脸颊边就掠过一股急促的寒流,刚才那个女子手中的阔刀贴着他的头飞了过去,一下子埋进郑海图身后的树干中,刀身还在微微摇晃。 郑海图愣住了。半晌,他才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身后嵌进树干一半的阔刀,暗暗咋舌。若是这把刀扎在自己头上,恐怕…… 郑海图反应过来,有些恼怒的说道:“这是刀啊,大姐!这么扔要出人命的!” 他立刻伸手去摸兜里的手机,这群疯子是需要警察叔叔来制裁一下了。 但是郑海图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裤兜,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上了一身麻布短衣,破破烂烂,污秽不堪,别说手机了,原来的衣服也不翼而飞。 “我的手机呢?”他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刚才问话的男人仍旧和蔼的说:“少侠先别急,我等不是坏人。刚才她确实是有些心急了,还请少侠见谅。”说着,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女子,又说道:“你的事情,对我们很重要,还请如实告知,我等必会重谢。” 郑海图冷静下来,看着男子真挚的眼神,认命般的低下头说道:“行吧行吧,我叫郑海图,你要问啥?” 接下来十几分钟里,通过与面前几人的交谈,郑海图终于接受了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他穿越了,穿越到这个还在古代社会的平行世界。 统治这片土地的国家叫做大魏,但是和他知道的名字带“魏”的王朝都不太一样,这个大魏是个大一统国家,正值盛世,河清海晏。 而眼前的这名男子叫做黄冠生,他和旁边几个人隶属于大魏一支叫做“宿卫”的部队,具体内容也没有和郑海图多说,他只知道他们是奉命来此查案的。 “还想叫警察抓他们,人家自己就是警察呀……”郑海图心中长叹。他只是喝了个酒,结果就穿越了,这又找谁说理呢? 不过也许自己也会像在那个世界看到的那些穿越的前辈那样,披荆斩棘,历经生死,证道飞升,锦衣玉食,妻妾成群……他越想越歪,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明显。 旁边几人看着他先是面色沉重,然后突然又是一脸奸笑,不由得感到有些厌恶。这时还是黄冠生站了出来,问道:“少侠方才的意思是,你无门无派,乃是散修?” “呃,算是吧。”郑海图搪塞道。开玩笑,自己哪里能说得出来?只能糊弄过去就算了。 “喔,好吧……”黄冠生点了点头,“那你的家人呢?” “……我行走江湖已久,已经很久不回家了,家中情况尚不知晓。”郑海图胡乱说道。 黄冠生盯着郑海图,脸上的微笑开始有些淡了。他眯着眼睛,打量着郑海图,说道:“无父无母,无师无门,少侠真是逍遥自在。” “哪里,哪里。”郑海图尴尬的笑着。 “不过少侠刚才在林中使得剑法,应该是剑门山紫竹门的吧?在下虽然眼拙,但是享誉天下的紫竹门独家剑法是绝不会认错的。” “额……”郑海图颇为头大。紫竹门又是什么玩意?难道自己这具身体还有个原主人,刚才在林中冲他们用剑法装x来着? “你可害死我了。”郑海图拍着自己的脑袋说。他看着周围几人越来越冰冷的目光,只好解释道:“呃,师尊清心寡欲,不好世俗名利,因此告诫我行走江湖之时不可用他的名字狐假虎威,故才隐瞒此事。” 黄冠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直看到郑海图有些不安起来,才又笑着说道:“老人家高风亮节,在下佩服。刚才是我失言了,还望少侠见谅。” 郑海图心虚的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 “少侠刚才从林中出来,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之物?” 黄冠生问出这个问题后,郑海图注意到旁边几个人都看向自己,似乎很期待他的答案。 郑海图被盯得发毛,只好有些犹疑的说道:“……没有吧。” 就在这时,插在郑海图身后的阔刀忽然开始微微抖动起来,发出轻微的啾鸣。刚才用阔刀掷他的女子瞳孔一缩,快步上前拔下了它。 黄冠生也看到了,和煦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凝重,他冲着几人低声说道:“警戒!” 郑海图有些愕然的四下张望,却看到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乌云,云层间有电光在隐晦的跃动,看起来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你们在……警戒什么?”郑海图低声问黄冠生。 “嘘!”黄冠生示意他噤声,随后把左手背到身后,用大拇指在食指关节上搓了搓。众人会意,站起身拔刀出鞘,同时缓缓的向后退去。 郑海图看着缓缓后退的几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当他也准备跟着几人后退时,脸上忽然多了一摊水。 “下雨了?”郑海图用手擦了擦脸,滴在脸上的不像是雨水,而是一滴透明的粘液,让他顿时感到一阵恶心。他有些恼怒地抬起头向上看去。 一道闪电掠过森林,在电光中,郑海图看到树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车轮大小的惨白的面孔,无悲无喜,眼帘低垂,嘴唇猩红,像是庙里的菩萨像一般。 第二章 白发如雪 “我草……这是什么东西……”郑海图看着这张脸,只觉着丝丝寒气沿着脊背爬了上来,腿脚也有些发软。 黄冠生冲他大吼一声:“你在看什么?后退!” 郑海图这才反应过来,撒腿就跑。没想到树上的那张脸反应也不慢,沿着树干迅速爬了下来。 众人借着电光看清了它的样貌:长着一张人脸,耳朵却是如狗一般的三角耳,左右耳上各缠着一条扭动的青蛇。 它的脸很大,但是身躯更为庞大,四足行走,浑身布满了青色的鳞片,在风中哗啦啦的抖动着。 “这是什么玩意……”郑海图声音有些颤抖了。其他人也紧张无比,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黄冠生皱起了眉头,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怪物,毫不犹豫冲几人说道:“快走!” 几人霎时身形急动,迅速与怪物拉开了距离。郑海图则是一边跑一边目瞪口呆的看着本在他后面的几个人像风一样掠过自己,眨眼间就离他很远了。 “这特么赶上博尔特了吧?”他暗骂道。看着越来越近的怪物,他一发狠,咬咬舌头,竭力奔跑起来。 可是树林里地形复杂,没跑几步,郑海图就突然被一道卧在烂泥中的树根绊了个狗吃屎。当他艰难的起身时,却看到那怪物已然在自己脸前了。 “完了。”郑海图面如死灰,随后就是眼前一黑。 已经跑远的几人回头看到了恐怖的一幕:那怪物张开大口,一下子把郑海图的脑袋吞了进去,然后像是吃面条一样,慢慢的把郑海图的身体吸进了腹中。 黄冠生回头看了一眼,长叹一声,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不知过了多久,郑海图在一片迷蒙中开始渐渐听到了朦胧的人声,似乎是一个婉转的女声,在用一种奇异的音调吟唱着什么。 “癸卯卜,今日雨。癸卯卜,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 吟唱声像是有魔力一样,随着这声音的舒缓流动,郑海图眼前无尽的黑暗中渐渐泛起柔和的光芒。 终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如气球一般漂浮于一片广袤无垠的黑暗空间中。只有在他前面不远处的地方,一盏样式怪异,约有一人高的灯笼发出一点点惨白的微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他试着划动手臂,慢慢地朝着灯笼飘了过去。凑近观察,这盏灯笼约有一人高,似乎是用某种皮革制成的,但是却薄如蝉翼,光线从里面毫不费力的散发出来。 刚才模糊的吟唱声此时已经消散了,只有灯笼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郑海图看了看周围,喃喃自语道:“这难道是……死后的世界?” 他忽然觉得十分愤怒:“我才刚穿越过来,就又特么死了?” 别人的穿越都是开着金手指到处乱杀,怎么到自己这里没待几个小时就糊里糊涂的死了,还是被一只忽然出现的长着人脸的大狗给吃了…… “这都什么玩意啊!”郑海图仰天长啸。 任何人心里都藏着一团火,任何普通人都想过一次不普通的人生。 但是当他真的获得这样的机会,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时,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这让人如何不愤怒? 就在这时,面前的灯笼忽然剧烈的燃烧起来,苍白的光芒瞬间让郑海图睁不开眼。包着灯笼的那层皮革被点燃了,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猪油放在了烤热的铁板上一样,不一会就燃烧殆尽。 当光芒有所减弱时,郑海图擦了擦眼泪,费力的张开双眼。面前的灯笼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抱着腿漂浮在那里。 那是一个全身都裹满了黄色的像是绷带一样的东西的少女,一头如银瀑垂下的雪白色秀发随风若有若无地拂在郑海图的脸上。 等身长的雪发中藏着一张秀丽精致的脸庞,双眸紧闭,同为白色的秀眉微微蹙起,似乎颇为不满。 郑海图愣愣的看着这个像是一团蒲公英一样浮在半空的少女,好久才说道:“这个世界的阎王……长这样?” 少女的嘴唇没有动,但是声音却清晰的传到了郑海图的耳朵里:“呵……什么阎王?我从没听说过。” “那你是……撒旦?” “不要在那里鼓唇弄舌了。”少女的声音有些愠怒。随后她有些不满的问道:“这是哪?” “我哪知道。”郑海图摊了摊手。 “你还想戏弄本官么?”少女的音调提高了。 “姐们,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睁眼就在这了。” 少女哼了一声,一只手伸了出来,屏息半晌后,忽然大怒道:“你竟敢乘人之危,把我拘在你的识海!你死定了!” 郑海图一听就被被气笑了,他指指自己:“我已经死了,再说什么识海识山的,老子从没有听过,讹人也不能这么讹吧?” 少女冷笑一声:“无妨,本官这就让你形神俱灭,死个彻底。”说着,伸出手指冲郑海图遥遥一点。 过了半分钟,郑海图看着完好无损的自己,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哈哈哈,这是什么,一阳指?” 少女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对诡异的纯白色瞳孔,她盯着郑海图,语气森然:“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可没做什么。不过,现在可以做点什么哦。” 少女没有生气,而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不说话了。 良久,她才幽幽叹道:“的确,凭你也不可能对我做什么。看来,有人想让我待在这里啊……” 郑海图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姑娘,咱们也甭打哑谜了,你不是知道这里是哪吗?想个办法,咱俩赶紧跑出去算了。” 少女指了指郑海图,说道:“这是你自己的识海,你问我怎么出去?” “啥,啥识海?”郑海图一脸懵逼。 少女白色的眼睛翻了翻:“装模作样很有意思吗?” “不是,我真不知道。” 少女看他不像说谎的样子,也有点难以置信:“你不知道?那你怎么开辟的识海?” “我和你一样,一睁眼就在这了。” “那之前呢?” 于是郑海图详细的给她讲了讲进入识海前发生的事情。少女听着郑海图的叙述,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就是这样了。”郑海图说完,咽了口唾沫。 “怪不得我会在这里醒来啊。”少女感慨地说道。随后,她开始认真打量起郑海图,良久,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郑海图。” “嗯。我乃是大虞巫官,名谢,你叫我巫谢大人就可以了。” 郑海图点了点头,看到少女的白发开始在寂暗的空间里闪烁起银色的光芒。 第三章 胃 “大虞?现在不是大魏朝么?难道说她还是个前朝余孽?”郑海图听完巫谢的话,暗暗想道。 巫谢自然是不知道他内心的活动的,她平静的开口道:“这样,你先闭目观想一扇门,识海中自会出现对应的实体,开门之后就可以离开识海了。” “什么是识海你还是没有和我说清楚呢。”郑海图撇撇嘴。 巫谢无奈道:“天下修士,凡有修内门者,都会开辟识海。识海是存在于你的意识中的一个精神空间,你的灵识存于此处,就是这样。” 郑海图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什么是识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知道了这里是一个能修行的世界,这个信息简直是爆炸性的,它标志着郑海图又拥有了许多选择。 “怪不得那几个什么宿卫跑的比兔子还快,看来是练家子。”郑海图低声骂道,但是眼前的空间也有些许顺眼了。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你不想出去了?”巫谢不满的问道。 郑海图干笑两声,乖乖的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勾勒一扇门。 不久,他就发现本来可以笼统想象整体的门的图案此刻却需要一笔笔勾画,而且每画一笔都让他感觉十分吃力。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睁开眼,看到一扇木门浮现在识海中。郑海图长出一口气,冲着少女说道:“不容易啊。” 巫谢没有做声。郑海图挠了挠头,看看门,又看看巫谢,有些犹豫的问道:“一起走吗?” 巫谢摆了摆手:“我出不去了。我的灵识没有依存之地,出去就会灰飞烟灭,只能……只能暂时待在这里了。” 郑海图心中冷笑,嘴上却无所谓地说道:“行吧,你住的开心就行。”说完,他打开门,消失在门外。 一直漂浮着一动不动的少女看到郑海图消失在识海后,缓缓的飘到了那扇大门前,伸出手抚摸着门。 随后,她有些惊讶的喃喃道:“我只是想试探他一下,没想到他还真观想出来了……” 在识海中凝聚这样的实体么?巫谢纯白色的瞳孔有些震动。这扇门除了长得奇怪以外,几乎已经是完美无瑕的作品了。 “他究竟是谁呢……?”巫谢喃喃自语道。 郑海图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于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的包裹着他,让他动弹不得,浑身湿漉漉的,十分难受。 他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我不会在那条大狗的胃里吧……” 想到这,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和恐惧。本来听了巫谢的话,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死,还是很欣慰的。 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很有可能在那个怪物的胃里,等着被它慢慢消化,他就浑身发抖。 “还不如死了呢!”他有些绝望的想道。 那些什么宿卫肯定早已经跑路了,自己就是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现在不自救,只能等着变成营养物质了。 可是怎么自救? 郑海图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但是声音还没有扩散,就被密闭的空间挡住,在他的耳朵里乱窜。 他咬咬牙,开始剧烈的扭动身子,用手使劲的推着胃壁,试图给那个大狗弄个胃穿孔。但是想到它的体形,自己估计对它来说也就一个饺子大小,这么扭人家的胃估计痒都不会痒一下。 “哪个杀千刀的给老子送到这里来的?!”郑海图心中怒吼道。 这时,郑海图的脑海中忽然又响起了之前那个吟唱的女声:“甲申日卜,用豕一……” “什么时候了还在唱!”郑海图恼怒的说道。那个寄宿在自己识海中的白毛,真是会挑时候…… 骂到一半,郑海图忽然发觉这个声音和巫谢的并不相同。他心中一动,难道还有人住在自己识海里? “认真听!”脑海中陡然响起巫谢的声音,穿插在那吟唱声中,郑海图这下确定这两个声音并非一人了。 他立刻认真听着这个声音。婉转的女声虽然令人愉悦,却尽说些稀奇古怪的话,让郑海图听的一头雾水。渐渐的,郑海图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 他努力的集中精神想要听清那个声音,但是眼皮却如灌铅一般,不可逆的合上了。他听到的最后一句吟唱是:“今夕兵兴,羿甲申启。” 森林中,黄冠生面色惨白的坐在一棵树下面,听着身后暗黑深邃的树林中传来的惨叫声,闭上了眼睛。 那个怪物太快了,几人虽然竭力奔跑,但是仍然纷纷被追上。被逼到绝境的众人刀砍斧劈,竭力反抗,但是都对怪物没什么用,仍然像不久以前郑海图那样被一个个吞食。 如今黄冠生自己也已经气息紊乱,刚才连番激斗,虽说是且战且退,但已经耗光了他的体力,刚才用刀格挡时又被怪物撞到,佩刀碎裂,自己也身受重伤,已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了。 这时,林中突然冲出一人,黄冠生抬头一看,正是那个配阔刀的女子,此刻她也面色惨白,嘴角溢出鲜血,踉踉跄跄的跑到了黄冠生身边。 黄冠生立刻艰难的起身,问道:“你还活着?其他人呢?那东西呢?” 女子语气黯淡道:“大人,玄武卫室卫除你我外……全部战死。那怪物……已经被我甩开了。” 黄冠生绝望的把断剑插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室卫十四人,只剩我们两人了?” 女子眼神中也闪过一抹悲伤,不过很快消失不见。她轻轻点了点头道:“是。” “好……你听我说,我已经走不了了,你速速离开,先就近通报,此事非同小可!” 女子刚想说什么,就被黄冠生阻止了。他脸上又浮现出微笑:“别说了,走吧,以大局为重。” 女子只好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刀,递给了黄冠生,随后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前面的树忽然一阵摇晃,刚才那个怪物从树冠上爬了下来,诡异的面孔上猩红的嘴唇微微上翘,似乎在嘲讽这两个将死之人。 原来那女子根本没有甩掉怪物,它只是在捉弄这两个可怜的猎物罢了。 黄冠生站了起来,按住女子的肩膀:“夕照,我拖时间,你赶紧逃。” 说罢,他一甩手中的短刀,冲着怪物说道:“大魏玄武卫在此!” 怪物歪着脑袋看了看眼前这个中二病,口中发出尖锐的嚎叫声。正当面前二人紧张不已时,它忽然仰起头剧烈的晃动起来,口中嚎叫愈发尖锐,耳朵上的青蛇疯狂的扭动着,巨大的头颅撞的周围的树木都摇晃起来。 终于,它不再嚎叫,而是突然垂下了头一动不动了。它的腹部鼓起一个大包,然后就是“刺啦”一声,墨绿的汁液喷涌而出,溅了二人一身。 不过二人没有在意身上的腥臭味,他们只是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人从怪物腹部的豁口爬了出来,走到他们面前,用血红色的眸子盯着黄冠生,厌恶的说道:“傻不傻啊?” 黄冠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液体,睁大眼睛看着来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被怪物吞掉的郑海图。 第四章 识海来客 “你,你……”黄冠生看着郑海图,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郑海图狞笑道:“对,你爷爷没死,回来啦!” 说完这句话,他眼眸里的血红突然褪去了一点,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名叫夕照的女子噌的一声将手中的阔刀立在地上,眼神警惕地看着这个死而复生的怪人。 郑海图看到这一幕,已经褪去的血红又如潮水般占据了眼眸,他轻蔑的问道:“怎么?想触你爷爷的霉头?” 夕照横起阔刀架在郑海图脖子上,冷冷地说道:“你嘴巴放干净些。” 郑海图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他用两支手指轻轻的捏住了刀身:“好刀,可惜你用不好啊……” 夕照眼神一凛,反手就要抽刀劈向郑海图。但是郑海图两根手指却好像钳子一般死死夹住了刀,无论她怎么用力,也难以撼动分毫。 “啧啧,有点脾气。”郑海图拿开手指,拍了拍手。夕照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刀身急转,刀锋直刺向郑海图。 郑海图捻起二指,轻轻一指弹在刀背上,阔刀竟被他轻描淡写的弹的飞了出去。 夕照只觉得一股巨力自虎口蔓延到胳膊上,震的她手臂发麻,站立不稳,向后退了几步,却正好倒在一双宽厚的臂膀中。 她转身一看,却看到郑海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了,张开双臂接住了她,那张泛着令人恶心的笑容的面庞也凑了上来,鼻子一张一合的抽动着,笑着说道:“还挺好闻。” 夕照用力挣扎起来,却发现对方力气奇大,自己好像一只小猫一样被搂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原本清冷的眼眸此刻也有些泛红了。 “少侠还请留手!”黄冠生此时站了起来,对郑海图诚恳地说道:“方才是我等唐突了,还望少侠恕罪!” 郑海图勃然大怒,说道:“放屁!刀都架老子脖子上了!” 黄冠生看到刚才郑海图弹指间就震飞了阔刀,知道自己绝非敌手,此时只能先稳住对方。于是他继续诚恳的说道:“这只是误会,刚刚历经恶战,我们有些过于紧张了,所以才冒犯了。” “恶战?什么他娘的恶战!”郑海图冷笑一声,手上开始用力,怀中的夕照立刻脸色通红,剧烈的咳嗽起来。 郑海图恶狠狠地说道:“我当年随王上征东夷时,你们连毛还没长齐呢,还在这和我说什么恶战,何恶之有?” “征东夷?”黄冠生愣住了。 “没听过东夷吗……”郑海图说到一半,忽然一动不动了。他眼中疯狂的神色再次开始消退,面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当郑海图的眼神恢复清明时,他有些愕然的看着面前面色复杂的黄冠生,问道:“黄……你怎么在这呢?” 随后他就感觉怀中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低头看去,只见之前拿阔刀掷他的暴力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抱在了怀里。 他急忙松开手,有些结结巴巴的问道:“姑……姑娘,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夕照站稳了身子,擦了擦眼角隐约的泪滴,又伸手要去捡地上的阔刀。黄冠生急忙拉住了她,随后问郑海图:“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我是……” 郑海图看着两个人的面色,又改口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黄冠生和他说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郑海图越听嘴巴张的越大,最后他说道:“我发誓,这事我真不知道……” 他忽然有些头疼,转头看向一旁伏着的怪物腹部的豁口,胃里有些搅动起来。他似乎想起来了,在那优美的吟唱声隐去后,自己的身体就不受控制了。 随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暴躁的声音:“怎么把老子喊到这来了?” 之后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具身体似乎被那个声音的主人控制了,行事狠辣乖戾,但是自己好像也还能见缝插针的宣示一下自己的主权,只不过总的来说拼不过那人罢了。 “鬼上身么……”郑海图有些不安的想着。 黄冠生看着他迷茫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先走吧,找个安稳的地方再说。” 郑海图点了点头。黄冠生走到那怪物的尸体旁边,用手中的剑在它腹中刮下一块肉,随后又去撬鳞片。但是怪物的鳞片过于坚硬,他撬了半天,只撬下来一小块碎片,便也揣进怀里去。 随后,三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三人离开后,地上卧着的怪物忽然颤动了一下,耳朵上早就僵直的两条青蛇也动了起来,昂起头注视着三人离开的方向,吐出猩红的信子。 三人出了树林,走到一条大道上。一路上,那个背着阔刀的女子一言不发,郑海图想要和她搭话时,也只是转过头去,并不理会,郑海图只能默默吃下这哑巴亏。 天知道她怎么跑到自己怀里去的!郑海图愤愤地想着。 三人行进数个时辰后,坐下来歇息,黄冠生将一个水袋递给郑海图,说道:“少侠,喝水。” 郑海图摆了摆手:“别叫我少侠了,叫我名字就行。” 黄冠生笑了一下,把水袋递给他。郑海图喝着水,忽然停下来问道:“你们是不是早就见过那东西?” 黄冠生叹了口气,说道:“是的。我们之前就遇到过,折损了不少人,但是没能看清它的模样。” “你们没有了解过这个怪物吗?” “没有。之前地方只是上奏此地有恶鬼袭人,闹得很大,因此我等前来调查,本以为是山民传讹,因此也未仔细准备,没想到如此棘手。” 郑海图又压低声音问道:“那你们现在准备去哪?” “去榕州府,那里是省治,宿卫设有分卫,常备良马,也离此不远,我们就去那借马前往京城禀报此事。” “宿卫啊……那边那个女的,她叫什么名字,也是宿卫吗?” 黄冠生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当然。她叫江夕照,是我的手下。” 随后黄冠生也压低声音:“她性格比较孤僻,习惯就好了,也不用刻意搭话。” 郑海图尴尬一笑,说道:“理解,理解。” 喝完水,几个人站起身继续前进。郑海图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黄冠生道:“哎对了,你知道虞朝吗?” “虞朝?”黄冠生想了想,说道:“那已是数千年前的朝代了。” 郑海图点了点头。他有些惊讶:“原来虞朝是千年以前的朝代?” “那那个巫谢……几千岁了啊。” 郑海图心中一动,巫谢,巫谢……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虞朝,大巫官,几千年…… 他的思绪中忽然掠过一道闪电。 “不会吧,巫谢……她不会是……” 第五章 奢比尸 郑海图想起还在那个世界时,小时候最喜欢看的书是《山海经》。那个光怪陆离却又充满了浪漫幻想的书中世界,深深吸引着他。 于是他想起了巫谢这个名字,似乎是书中上古时期巫官的名字,再结合黄冠生的话…… “我靠……这是捡了个大牛啊!” 看过山海经的他自然听过巫谢这个名字。那是与三皇五帝同一时代的人,乃是黄帝手下十大巫官之一,掌握祭祀鬼神,通达天地之能。 “这就是金手指么?”郑海图有些感慨,自己终于有个穿越者的样子了。 当然,这件事还得问问巫谢,确认一下,毕竟这已经是不一样的世界了。若是真的,自己肯定要供起她来…… “你在想什么?”黄冠生冷不丁地问道。 郑海图回过神来,说道:“没事,我们走吧。” 一路无话。三人走了整整一天,从日出走到日落,终于看到了一连片高耸的青石城墙,一座气势恢宏的门楼坐落正中,门楼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镌刻着两个工整的楷体字:“榕城”。 黄冠生如释重负的说道道:“我们到了。” 步入这座古代城市,郑海图有些好奇的四下张望起来。见惯了那个世界大城市的灯红酒绿,此刻再看这座古代都市,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宽阔的街道上,商贩在吆喝,儿童在嬉戏,傍晚的炊烟袅袅升起,笼罩在城市上空,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不少韵味。 那些或低矮或气派的房屋点缀在街道两旁,郑海图虽然在博物馆见到过古建筑复原图,但是此刻亲眼见到货真价实的,他还是有些激动。 不过黄冠生和江夕照两人自然是熟视无睹。他们只是默默地走着,时不时低声交谈两句。 穿过烟火气颇重的街道,三人来到城东一处僻静的地方。这里坐落着一幢气派的庭院,大门处站着两个持戟兵丁,二人身旁则是两块赑屃负碑,左书“大魏钦制宿卫司牌”,右书“西蜀道榕城司”,交相辉映。 刚刚还沉醉在烟火气中的郑海图神情开始严肃起来。这里自然是黄冠生说的宿卫司官衙了,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是却总隐隐感到一丝威压,让他不得不屏息凝神,心怀敬畏。 黄冠生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牌,递给了门口的卫兵。卫兵看了一眼,点点头,给他们打开了门。 三人步入其中,黄冠生对郑海图说道:“我先去通报,你们现在此处等候。”说完,他很隐晦的给江夕照使了个眼色,就进去了。 郑海图倒是没有不耐烦,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里。他们所在的是前院,东西二侧各有厢房,灯火通明,经常有一两个穿着枣红色制服的人怀抱文书进进出出,行色匆匆。 中间则是一间大堂,宽敞明亮,却没什么人。黄冠生就是走进里面去了,不知道他要找谁通报。 刚收束起念头,黄冠生就一脸凝重的出来了,对郑海图说道:“榕城司王大人想单独见你。” 郑海图点点头,走进大堂里。这里虽然放着不少案几,但是空无一人,显得十分空旷。他四下看了看,心中腹诽道:“王大人官架子挺大啊。” 这时,郑海图身后的大门忽然关上了。从大堂间间的屏风后忽然冲出数十个枣红色制服的人,手中都持着刀,面色紧张,将郑海图团团包围。 紧接着,一个面色威严,高大健壮的中年男子拨开人群走了出来,眯着眼打量着郑海图,良久才开口问道:“你是郑海图?” 郑海图看了看四周明晃晃的钢刀,说道:“是。” 现在就是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一路上黄冠生对自己客客气气的,江夕照被自己轻薄了也没说过什么,合着俩人给自己整了个白虎堂啊! 郑海图懊恼的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他们两个太会骗了,自己真的就放下了戒备心。 但是只要仔细想想,从刚开始遇见他胡言乱语,到徒手剖开那怪物的肚子,再到被夺舍差点杀了江夕照,这一切他们二人怎么会无所谓的选择忘记,还要带自己去榕城呢? “不要反抗,束手就擒吧。”中年男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不知我所犯何罪?”郑海图大声问道。 “不是犯罪,只是你比较危险。这你自己也清楚吧?” 郑海图咽了口唾沫,无奈地把手举了起来,抱在脑后。随后众人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深夜,榕城司的地牢内。 一间宽敞的牢房内灯火通明,榕城司王大人和黄冠生站在牢房中,看着被吊在木架上被铁链锁着的郑海图。 此刻,他正一脸愤恨地盯着黄冠生,嘴里还在骂着:“黄冠生,老子信了你的邪!” 黄冠生无奈地说道:“郑海图,这一切只是无奈之举,只要你配合,我们大魏宿卫向来公正,自会还你自由。” 王大人就是下午带兵捉拿郑海图的中年人,此刻他有些不满的说道:“黄大人,说这么多干什么,赶紧问吧。” 黄冠生点了点头,问郑海图:“我再问你一遍:你师出何门?为何会在那片丛林中?有什么目的?” “我真特么啥也不知道。” 王大人冷笑了一声,招了招手,身后一个强壮的男人立刻走到他身边,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给他上些手段,撬开他的嘴。” 郑海图忽然出声道:“等一下!” 王大人有些戏谑的问道:“怎么,想起来了?” “丛林中的事,我真的忘了。”郑海图说道。 “你就想起这事来?” 郑海图又补充道:“但是,但是,我知道那个怪物……” 黄冠生听到了,立刻走上前问道:“你知道那个怪物?” 郑海图点了点头,说道:“人面,犬耳,兽身,珥两青蛇,这东西叫做奢比尸。” “你是如何得知?” “家父曾给过我一本古书,现在已经遗失了。但是我还记得上面有记载,这书还有插图,和昨日的怪物一模一样。” 王大人捻着胡须,沉默不语。黄冠生则是问道:“还有呢?” “此物乃是上古妖物,邪门的很。虽说它已经死去,但既有先河,保不准还有其它妖物出世作祟。” 黄冠生点了点头,走到王大人身边,低声说道:“王大人,此人曾经用过剑门山紫竹门的剑法,还望王大人能查一下。” “黄大人放心,本官必会查明。” 黄冠生点点头:“我且飞鸽传书一封,问问陈大人的意思。在此之前,还麻烦王大人妥善安置此人。” 王大人点了点头,离开了牢房。黄冠生对郑海图说道:“你且在这待着,我等自会评议出结果,给你个说法。” 郑海图冷笑一声道:“你最好能。” 第六章 六与十 昏暗的地牢中,仅存的几盏烛火似乎也困了,有气无力的忽闪着。行走一天后被人像一扇猪肉一样挂在这个木架上,郑海图只感到说不出的疲惫与孤独。 他想找个人说说话,但是地牢里空无一人。自己似乎很受人重视,特地给他安排了一个单间,铁栅栏外只有墨绿色的石墙在快要凝固的空气中沉默着。 郑海图叹了口气。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识海中的巫谢。对呀,自己还有不少话想问她,可是怎么回到那片识海中去呢? 他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呼叫着巫谢。不一会,等他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又回到了那片广袤的空间中。 巫谢仍然漂浮在那里,看到郑海图,她有些不满的说道:“没事不要叫我,我也需要休息。” 郑海图没有理会,而是问道:“我如果想回到这里,应该怎么做?” 巫谢没好气的说道:“闭上眼睛,观想这个空间就行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修炼出识海的。” “巫谢大人,我这次来是有些问题想问您。” 巫谢睁开眼,白色的瞳孔动了动:“问什么?” “您……是不是活了几千年了?”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可是,您说您是虞朝人,但现在是魏朝,虞朝已经消亡数千年了。” 巫谢愕然地盯着郑海图,声音有些颤抖:“数千年?” 郑海图无声的点了点头。 巫谢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才低声说道:“没想到啊,这一睡就睡了几千年……” 郑海图叹了口气,又问道:“还有,昨日我遇见那个怪物,我想问问您是否识得。” 说着,他仔细描述了一下那怪物的长相。巫谢听完后,有些不可置信地说:“这是奢比尸……可是它应该早就被镇压了。” 郑海图心中震撼,果然,自己没有猜错,那怪物正是山海经海外东经中记载的奢比尸。 但是,接下来巫谢的话让他更为震惊:“奢比尸如此之弱,都能破开禁制,再次为祸人间,那其它的应该也要出世……” 巫谢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郑海图暗暗咋舌:“奢比尸都算弱?那其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但是听黄冠生的话,这片土地上的人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说明那些更为恐怖的妖物还在沉睡中。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但也是一个坏消息。 “必须尽快让黄冠生他们知道,此事十万火急!”郑海图心中暗暗想着。 一旁沉吟的巫谢忽然抬起头,问郑海图道:“昨日那个吟唱的声音,你之前听到过吗?” 郑海图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也是我想问您的,看样子,您似乎识得这个声音。” 巫谢微微颔首:“那是卜辞,至于谁在你的识海中吟唱卜辞,我便不知了。” 她又伸出白皙的手指指向远处深邃的黑暗,说道:“在那黑暗之中,可能还有别的东西,连我也不能窥见其全貌,得靠你自己发现了。” “卜辞?”郑海图有些迷惘。 “自古至今……不,直到我沉睡前,事无论大小,办事之前都需要问卦求卜,预测吉凶。那个声音所唱的,就是占卜后记录的卜辞。” 郑海图点点头,这他也是听过的。他看向识海深处的无尽黑暗,喃喃道:“是谁在那里吟唱卜辞呢?” 他定了定神,冲着巫谢笑了笑,说道:“谢谢您指点迷津。” 巫谢白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郑海图想了想,又诚恳的对巫谢说道:“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 “我想从您这学点东西。毕竟我什么也不会,这是十分危险的。” 巫谢没有睁眼:“我为什么要教你?” “我只是想让您指点迷津一下,也不用拿出什么压箱底的本事,现在的我可以说是对修行一无所知。” 巫谢没有理他,而是继续闭目养神。郑海图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当然,我不会让您白教的。” 巫谢闻言,轻轻的笑了一声:“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把自己交给您。” 巫谢睁开眼,有些嫌弃的打量了一下郑海图:“你?” “您想想,为什么会有那个声音?”说着,郑海图指了指识海深处:“卜筮之事,作为大巫官,您也是精通的吧?所以那个唱歌的,说不定是您的同事呢。” “同事?” “我是说,那可能也是个巫官。虞朝诸事皆卜,但卜权专断,不是巫官怎会知道这么多卜辞?说不定,是她们六个其中一位……” “别说了!”巫谢忽然厉声打断了郑海图的话:“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这是我的秘密。” 巫谢冷冷地盯着他,半晌后才说道:“你说把自己献给我,是什么意思?” 郑海图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招果然有用。他恭敬的说道:“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帮您办事。不过我想,您应该是可以操控我的躯体的吧?只要您吩咐,我就交出身体来,随您指使。” “你不怕我不还给你吗?” 郑海图笑了笑,说道:“您要我的这具躯壳有什么用呢?肉身凡胎,还是男身,我相信不会入了您的眼的。” 巫谢沉思一会,最终还是微微颔首道:“可以。但是,你刚才说的六个人这件事,必须说清楚,否则免谈。” 郑海图想了想,将自己骗黄冠生的那套说辞拿了出来。巫谢听到有一本记载她们生平的书籍,也颇为好奇:“那本书你还有吗?” “没了。家父只是借我看了几回,现在他老人家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寻得。不过,我还记得一些,这就要看您……” 巫谢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郑海图长出一口气。自己和巫谢的一系列拉扯和交易,全都是在赌博,只要赌错了就会全盘皆输。这样的压力让他现在仍是紧张不已。 当然,也多亏自己看过一些《山海经》。他知道,书中最初所载的巫官共有十位,但是到了海内西经中就只剩下六位,巫谢就是消失的那四个巫官之一。 所以,郑海图猜测她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导致了巫谢沉睡。刚才巫谢主动提起卜辞的事情,郑海图就明白她也十分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这两个信息结合,郑海图给巫谢,也是给自己提出了一个可能:吟唱卜辞的,极有可能是十大巫官中的其他几位。 至于郑海图说六位,只不过是想确定一下,十人变六人的背后,到底有没有藏着什么秘辛。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而是看向漂浮着的白发少女:“所以,您能教我些什么?” 巫谢将右手放在胸前,轻轻地说道:“呪。” 第七章 呪 “呪?”郑海图有些茫然。 “对,呪。这就是我要先教你的。” “那是什么东西?” 巫谢想了想,说道:“呪,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攻击手段,通过吟唱特定的呪来发挥威力。” 说着,她轻轻唱颂了几个晦涩的音节,郑海图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有些轻飘飘的,一股暖流涌过四肢百骸,令人感觉到无上的愉悦。 “这是‘阿’字诀中最简单的一种,有安神静气的效果。” 郑海图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我得通过念咒语来发挥效用?” “对。” “怎么听着不太靠谱呢……”郑海图心中暗暗想道。 巫谢似乎看透了郑海图内心的想法,有些不满的问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相信我吗?” “不,我只是没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说几句话就能发挥威力?我们平常不是一直在说话吗?” 巫谢哼了一声:“废话,当然不可能只靠说话。唱呪只是表现形式或者引导方式,核心还在于对于‘炁’的利用。” “炁……”郑海图听到这个字,有些愕然。这不是道士们说的东西吗?她一个大巫官怎么还整上这一套了? 巫谢没有察觉到异常,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天地生炁,人感炁而筑体。将炁引导至体内感知吸收,就能用炁引呪了。” “我好像有点懂了。炁就是能量一样的东西,我要吸收一定的能量,才能用这个……呃,呪?” 巫谢想了想,说道:“能量?嗯,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记不记得我让你观想的门?观想其实就是感炁的最佳方式。只不过一扇门并无特别之处,你应当观想的是太阳,将天地之炁化为内观太阳的阳气,来达到目的。” “可是太阳如此庞大,我怎么能观想出来呢?” 巫谢看向一旁的那扇门,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无妨,有个大概的形状就行。” 郑海图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后盘腿瞑目,开始内观太阳。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观想那扇门时那样吃力,他很快就睁开眼,看到一个橘红色的火球漂浮在识海中。 这个“太阳”表面光滑晶莹,更像是一个灯泡。郑海图虽然已经努力按照中学课本上看到过的太阳图片来构建了,但还是弄成了这个样子。 他叹了口气,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巫谢脸上惊讶的表情。 “接下来呢?”郑海图垂头丧气地问道。 巫谢回过神,轻咳一声说道:“屏息,抛却杂念,和我念……” 一炷香的时间后,郑海图盘膝浮在识海中,凝视着面前的“太阳”,心中一片清明。他口中开始默念:“唵……真……格……里……” 每念一个字,郑海图就感觉到一股微弱的能量流注入脐部,带来微微的灼热感。他看到那个“太阳”正在向外散逸着如烟雾般的金色光粒,到他身边时开始有目的的化为流体,被他吸收进体内。 这种感觉很震撼,没有办法用言语描述出来。郑海图只是默默地看着金色光芒流动,口中一直吟诵着,直到他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炽热包裹了身体,这才停了下来。 巫谢一直在静静地注视着,看到郑海图停止了感炁,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 “我成功了。”郑海图略带兴奋的说道。他吸了一下鼻子,又问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呢?有没有保命的东西,我现在……” “不可操之过急。这几日先练感炁,之后我会教你的。在此之前,我自会保你不死。” 郑海图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先出去吧,一会再见。”说着,他飘到那扇门前,推开门消失在了识海。 他离开后,巫谢有些兴味索然地闭上了眼睛。忽然,一阵微弱的吟唱声开始在识海响了起来:“兴我元苞,入我泥丸……” 巫谢猛地睁开眼,看向远处的黑暗。那个吟唱声似乎在挑逗她,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萦绕在她耳边久久回响。她咬了咬牙,开始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飘去。 郑海图睁开眼,正好看到一个狱卒在拿着钥匙开牢房的门。他身后站着的则是王大人和黄冠生,烛火的光芒将二人的脸映的明暗不定。 房门打开后,狱卒向二人拱手后便离开了。王大人和黄冠生踱步进入牢房,郑海图注意到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干瘦矮小的中年男子。 王大人和黄冠生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前者开口道:“郑海图,昨日我等经过调查取证后证得,你所说的基本都是假的,或不能证实存疑的。” 郑海图嗤笑一声,不做理会。 王大人咳嗽一声,又说道:“所以,按理来说,你身上疑点颇多,应当押解回京仔细盘查。但是总司陈大人特地写下手令,命你戴罪立功,留在此处帮助调查妖魔一事,你可明白?” 郑海图看了看黄冠生,问道:“这不会又是个局吧?” 王大人冷笑道:“我杀你易如反掌,还需要费这些周章?若不是陈大人下令,我早就将你正法了。” 郑海图笑了笑,说到:“那就谢谢陈大人了。” 王大人“哼”了一声,对身后那个中年男子说道:“行了,你赶紧把你的活干了去。” 男子点点头,从身上背的褡裢里掏出一张符和一根桃木制的锥子,来到了郑海图面前。男子简单打量了一下郑海图,然后扯开了他的上衣。 “喂,这是干什么?”郑海图问道。 男子默不作声,将符贴在郑海图的左胸处,随后对黄冠生说道:“大人,您的血。” 黄冠生点点头,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滴了几滴在符纸上。男人又拿出一个小笔刷,蘸着黄冠生的血画了一个奇异的符号。 郑海图本能地感到不安,身子不自主的扭动起来。男人不为所动,举起桃木锥子,一下子戳在符纸上。 郑海图心脏都停了半拍,但是锥子恰好刚刚扎在符纸上,那张软软的纸像是铜墙铁壁一般挡住了锥子,没有破损。 男人手指上开始萦绕着一股气流,随后单手成拳,一下子锤在锥子上。 郑海图只感觉心脏里忽然像是放进去了一块炸药,一股暴烈的疼痛忽然涌出,让他的脸一下子扭曲起来,惨叫声刹那间响彻牢房。 男人开始面无表情的一拳拳锤在锥子上,郑海图顿时只觉得疼痛如同潮水般一股股涌来,让他几乎要昏过去。几拳下去,郑海图已经低下了头,嘴里只剩下微弱的呻吟声。 过了约半炷香时间,男人终于停了下来。架子上吊着的郑海图此时双眼翻白,泪水和涎水满脸都是,身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着,像濒死的鱼一般只剩下些本能反应。 他裸露的胸前此时也多了一个深红色的印记,和刚才男人在符纸上画的一模一样。 第八章 审讯 中年男子收起锥子,用烛火点燃了符纸,然后冲着王大人和黄冠生拱了拱手:“成了。” 二人点点头,王大人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辛苦了,报酬你自己去东厢房领吧。”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消失在牢房外昏暗的烛光中。 王大人看着半死不活的郑海图,有些担忧的说道:“黄大人,我总觉得此事还是不妥……” 黄冠生出言打断道:“我相信陈大人的判断,王大人不必再说了。” 王大人的眼皮跳了跳,说道:“那此事就交给黄大人全权处理了。”说罢,拂袖而去。 过了一会,郑海图悠悠醒来,看到面前注视着他的黄冠生,有些艰难的问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一个禁制而已。” “咳……所以你们……要怎样?” “刚才王大人在,有些话不方便说。但是现在我们独处,所以我想和你聊一聊。” 郑海图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黄冠生微微昂起头,用一种像是讲故事的语气和郑海图说道:“在林子里的时候,我的那些手下们都被奢比尸吃掉了。所以看到你从它肚子里爬出来后,我仔细搜查了一下。” 他顿了顿,又说道:“和你一块躺着的,是我比较看重的一个手下。他呢,和你差不多大吧,双刀用的很好,人也很不错,爱笑……” 黄冠生脸上微微露出些惆怅的表情,随后说道:“可是你毫发无损的爬出来了,他呢,哈……只剩了个头,那颗头颅也只剩一半血肉了,另一半是白骨……” 黄冠生语气很平静,仿佛死的是一只随处可见的猫猫狗狗。 “我没把他的头取出来。因为带着他的头回来,不如直接说他失踪了,这样他的亲朋还能好受些……” 郑海图点了点头。虽然他很厌恶眼前这个伪君子,但是他感觉此刻黄冠生是有些许真情实感的。 黄冠生笑了笑,改口说道:“说的有点多了。其实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但是……” 他低下头凝视着郑海图,眼底漾出一丝冷漠:“我一看到你在这活的好好的,我就忍不住说了这么多。” “那你就别浪费时间了,赶紧问。”郑海图没好气的回复道。 黄冠生没有生气,眼睛里的冷漠反而渐渐稀释了。他深呼一口气,说道:“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你究竟是怎么从那东西肚子里爬出来的,又是怎么能将江夕照压制住的?” “凭硬实力。”郑海图说道。 黄冠生叹了口气。他用有些惋惜的语气说道:“凭你在紫竹门这样的没落宗门都只能混个打杂的硬实力?” 郑海图心中一动。紫竹门,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看来除了那片深邃的识海,这具身体或许还有另外的不可知的秘密。 郑海图感到有些烦躁,但是烦躁之中又有些隐晦的兴奋与好奇。这具身体的那位神秘的原主,究竟是什么人?这个紫竹门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黄冠生见他沉默了,又问道:“但是你还是逃出来了。所以,那个能请人上身的妖法,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郑海图说。 黄冠生闭上了眼睛,嘴里开始念起几个晦涩的音符。念完音符,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对着郑海图轻轻说道:“吒!” 一股剧烈的疼痛感再一次在郑海图的心脏处炸裂开来,让刚刚才从地狱般的痛苦中挣扎出来的郑海图再一次享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觉。 他双眼暴突,身体剧烈颤抖着,双拳攥起,十指像钉子一样狠狠戳进了掌心,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这样的疼痛叠加着让他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吼声。 没过多久,黄冠生听到郑海图惨烈的嚎叫声开始渐渐微弱下去了,这才又喝道:“讷!” 话音刚落,酷烈的痛楚忽然一下子从郑海图大脑中被抽离了出来,消失不见,好像刚才只是幻觉。 郑海图面色惨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短短几瞬,他就几乎被汗水和泪水淹没了。 黄冠生不动声色的问道:“想起来了吗?” 郑海图艰难的说道:“我,我……我不知道,有人在我脑子里唱歌,然后……我就晕过去了,后面,后面身体就被控制了……” 看到黄冠生没什么表情的脸,郑海图有些失控地吼道:“我他妈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什么紫竹门,什么妖法,我都不知道啊!” “那奢比尸的事情你怎么记得?” 郑海图顿时哑口无言。这样的问题,还真是尖锐,不过也让他冷静下来。他就算说出自己是穿越者,黄冠生也绝不可能相信这样荒谬的理由。 只能发挥自己编故事的能力了,郑海图想。 就在这时,牢门忽然被轻轻敲响了,狱卒的脸在铁栏外的烛光中忽隐忽现:“黄大人,王大人叫您去中堂一趟。” “我知道了。” 说完,黄冠生转身对郑海图低声说道:“此事暂时按下不提,不要和任何人说。” 郑海图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还有,我们又发现了妖魔的踪迹,这次你也得去,而且打头阵。如果你还要藏拙的话……” 黄冠生没有说完后半部分,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牢房。 郑海图看到黄冠生消失的背影,苦笑了一下。自己现在不仅被下了个紧箍咒,还要去给人当炮灰。不过,刚才那样的痛苦,他实在是不想感受第二遍了。 他只能吞下这样的苦果,毕竟自己没什么反抗的底气。 接下来漫长的等待让郑海图有些烦躁,于是他再一次进入识海,想利用这段等待的时间感炁。刚才遭受的痛苦让他意识到了在这里技不如人就只能被人随意蹂躏的事实。 但是一进入识海,他就看到巫谢正盘腿浮在识海中一动不动,双目紧闭,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本就白皙的脸庞此时更苍白了,像是行将就木之人。 郑海图诧异地问道:“巫谢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巫谢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漂浮着。郑海图咽了口唾沫,在这空无一物的识海中,有什么东西能将她伤成这样? 郑海图忍不住看向远处的黑暗,看样子,只能是那个藏匿在识海深处的未知存在干的了。 他虽然不太了解巫谢,但是也和她有了充分交流。但是那个会唱卜辞的女人,他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虽然之前从奢比尸的腹中逃脱,应该就是她施予援手,但是现在她又将巫谢重伤,郑海图又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目的了。 要不试着和她沟通一下?郑海图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于是他冲远处喊道:“喂,能听见吗?我是这个识海的主人……”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识海中唯有一片沉寂。 郑海图划动手臂,开始朝着远处飘去。周围的光线很快变得越来越暗,郑海图渐渐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黑暗之中,郑海图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沉重,但是周围仍然是空无一物。 “那个女人藏的很深啊……”郑海图暗暗想着。 就在这时,郑海图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吟唱声在他耳边若有若无的响了起来:“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也。” 随后他就看到照相机闪光灯一般的白色光芒刹那间席卷了识海,连他观想的太阳都被淹没在其中,看不清楚了。 第九章 死地 郑海图再一次睁开眼时,看到一个狱卒正在把他从木架上放下来。 那根锁着他都铁链此刻被丢在了一边,取而代之的是手上的镣铐。他的双脚刚站到地上,腿上就传来一阵无力感,险些让他摔倒。 郑海图摇摇晃晃的稳住身形,勉强站住了。在架子上被吊了两天,他已经变得极度虚弱。 但是狱卒没有给他休息的机会,直接拿起绑在郑海图手铐上的绳子,对他说:“走吧。” 一路上,郑海图不断地想起刚才在识海中发生的事。那个女人每次吟唱的卜辞似乎都是有特殊含义的,她总是在若有若无的引导着自己。 在遇到奢比尸时,郑海图似乎听到她唱了什么“兵兴”之类的,随后自己就被一个怪人附身了,而且这个怪人像是打过仗的将军。 看来这位的能力应该是通过特定的吟唱来召唤特定的东西。说句通俗易懂的,郑海图感觉这和跳大神请神上身没什么区别。 他自嘲的笑了笑。迈出这座监牢,他就要去给人当炮灰了,那个说能保自己不死的巫谢此刻自身难保,另一个更是一点都不了解,不知道危急的时候还能不能请的动这尊大佛。 怎么看,自己都已经要身处死地了。 郑海图跟着狱卒爬上了梯子,狱卒推开大门,阳光立刻挤了进来,照的郑海图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恢复了,郑海图第一眼就看到黄冠生站在自己面前,冲他笑了笑,说道:“欢迎。” 郑海图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说道:“没必要整这些虚的。” 黄冠生没有反驳,只是把身子侧开,露出身后站着的几人。他伸出手指了指身后,对郑海图说道:“这是你接下来一路上要并肩作战的同僚。” 郑海图顺着黄冠生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后者身后站着两个人,都和他一样带着镣铐,被几个士兵押着。 左边的是一个头上扎着一蓬像牛鼻子一样的抓髻发型的年轻道士,满脸脏污,看不清楚面容,青灰色的道袍也是破破烂烂的,下面穿着的筒裤裤脚仅到膝盖,而且几乎碎成了布条。 郑海图看他的同时,他也打量着郑海图,眼睛里露出些不屑的神色。 另一个则是一个高大壮硕的年轻男子,郑海图已经算是高的了,此人却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他长着一张农家少年一般的黝黑粗朴的面孔,身上却穿着一身怪异的黑色紧身衣,上面印着复杂华丽的金色花纹,看上去并不符合他的气质。 这人不同于那个道士,他面色平静,眼睛微张着,垂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对周围的一切显现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 黄冠生看了看几人,扬起手臂,说道:“你们几个都挺害羞的嘛,那就让我来介绍介绍吧。” 他走到那个道士身边,说道:“这位是正一门第一风流人物,玄阳道长。” 那年轻道士冷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接着,黄冠生又指了指那个大个子,说道:“这位则是偃家大关师晋。” 大个子仍旧是一副超脱世外的样子,眯着眼低着头不说话。 最后,黄冠生又走到郑海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呢,是紫竹门首席洒扫弟子,郑海图。” 玄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不过很快就又恢复成一副冷漠的样子。师晋听到郑海图的名字,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郑海图自己并不觉得好笑,他仍旧在想着识海里发生的事,思绪早就飞走了。 三个人就这么各怀鬼胎的杵在夏天清晨的微风中。从此刻开始,他们的命运就这样被草率的绑在一起了。 “好了,没时间给你们互相认识,你们路上聊吧。”黄冠生说道。他招了招手,旁边的士兵牵过来了一匹马。 他翻身上马,对着三个叫花子般的囚徒说道:“出发!”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一半。当太阳西斜时,几人已经离开榕城很远了。 三个人仍然被拷着,坐在一辆运输辎重的马车上。他们周围是十几个虎视眈眈的士兵,骑着马在四周默默地前进着。 郑海图昏昏欲睡地坐在马车上。他此刻已经沉入了识海,继续感炁。经过一天的修炼,他现在已经感觉到了浑身都充满了奇异的能量流动。 巫谢还是老样子,一动不动,像是雕塑一般,郑海图呼唤了她半天,仍旧还是没有动静。郑海图也再一次前往了识海深处,这次却并没有出现上次那样的白色闪光和那女子的声音。 他有些失望的睁开了眼,却看到玄阳正在盯着他,面色严肃。 “怎么了?”郑海图有些奇怪的问道。 “没什么。”玄阳收起目光,看向一边。 郑海图撇了撇嘴。玄阳此时又忽然扭过头来,指了指郑海图的胸口,问道:“你这有东西嘛?” 郑海图点了点头,袒露出自己的胸口,一个妖异的红色印记正牢牢的印在上面。 玄阳看了看,冷笑道:“这些红狗子还真是聪明,人手一个,不错,不错。” 郑海图不置可否。他想了想,又问玄阳道:“你是怎么被抓到这里的?” “关你屁事。”玄阳冷冷地说道。 “我猜猜,是不是因为太风流了,犯了戒?不过也不至于把你拘到这里来吧……” 玄阳盯着郑海图的眼睛,打断道:“我劝你别说下去了,不然你会死的很惨。” 郑海图哈哈一笑,问道:“戳到痛处了?” 玄阳沉默了。过了一会,他也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我会给你留个全尸的。”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来了。几个士兵从马上下来,其中一个踹了一脚马车:“到地方了,下来!” 三人不情愿的从马车上下来,几个士兵拿出钥匙,解开了他们手上的镣铐。 黄冠生从队伍的前面骑着马遛了过来,对着三人说道:“前面是三江镇,你们仨打头进去看看。别耍什么小聪明,除了那个禁制,我们还有的是控制你们的手段。” 说着,黄冠生从马上的褡裢里取出来三把剑扔在地上,说道:“拿上,之后记得物归原主。” 三个人走过去捡起了剑,互相看了看,然后就踉踉跄跄的朝着前方走去,走进了那笼罩在迷雾中的小镇。 第十章 群尸 这是一座不算大的镇子,依山傍水而建,但是看起来并不贫苦。镇中多是青石建筑,还有很多酒肆、商铺、客栈坐落其中。 这都是因为镇子虽小,但却是紧邻官道,无数商旅行人都会路过此地,也就促进了小镇服务业的发展。 但是当郑海图三人踏入小镇时,却发现小镇里空无一人。那些高低起伏的房屋在夕阳里沉默着,黑漆漆的窗户和门扇中往外散逸着不安的气氛。 三人推开几间屋子进去看了看,发现这里并不像是被荒废了。这些人家大部分都保留着崭新的人居住过的气息,甚至有一户桌上还放着仍然散发香气的饭菜。 这些人家里养着的家畜也安然无恙的生活在圈里,过着和以前一样的悠闲日子。 只是所有人类都好像是一瞬间凭空消失了一般,在自己屋子里最后做的事情也被定格在这里,像是一张张照片一样。 玄阳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镇子里的青石路上。他把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面色严峻,似乎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 郑海图看见了,也把剑抽了出来。他手里的这把剑锈迹斑斑,郑海图只怕一剑下去,剑刃都要像饼干一样碎掉。 他摇了摇头,看向身后,那个叫师晋的大个子仍然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拖着剑慢慢地在后面挪着。 郑海图颇为无语地冲着他喊道:“快点吧,跟个老头儿似的,这么搜下去搜到明年了。” 这话似乎起了点作用,师晋忽然抬起头,看向郑海图。他就这么盯着郑海图好一会,才用手指了指远处,随后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什么?”郑海图问道。 师晋又用力的戳了戳空气,郑海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排单调重复的青石屋。 “你倒是说话啊!”郑海图有些恼火。 师晋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郑海图手上的剑,又再一次指向那个方向。 “你说去那里?” 师晋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于是郑海图喊住了前面的玄阳:“喂,那边有动静!” 三人顺着师晋指的方向摸了过去,在微弱的夜色中,几个人来到一座小屋前。借着弱光,他们忽然看到有个人坐在不远处一口水井的边栏上。 “嘘……”郑海图将食指放在鼻子前,然后示意其他人静默。三个人蹑手蹑脚的借着小屋的掩护,缓缓的靠近那口水井。 这时他们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那是一个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老人。他正坐在那里,目光呆滞的盯着地面,嘴里念念有词。 玄阳看见是个老头子,也就从屋檐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持着剑走到老人面前,问道:“老头,你在这干嘛呢?其他人呢?” 郑海图来不及阻止他,只好也跟着走了出来。 那老人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呆滞的面孔顿时松动了,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麻娃子,你们来了啊?” “啥?”玄阳问。 “爹可算是把你们等来了……”老人说着说着,忽然又嚎啕大哭起来:“你们咋不早点来看看爹……” 玄阳大怒,立刻抽剑架在老人脖子上:“你是谁的爹?别给我在这装疯卖傻,其他人呢?” 郑海图走上前去,按住了玄阳的手臂。他蹲在老人面前,温和地说道:“哎,我回来了,来看您了。” 老人老泪纵横,一下子抱住了郑海图:“娃啊……” 郑海图轻轻抚着老人的后背,问道:“其他人呢,我想和他们打个招呼。” 郑海图感到老人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他推开老人的臂膀,却看到刚才还哭天抢地的老人此刻忽然面色惨白,嘴唇也在不停地哆嗦着。 他用畏惧的目光看了郑海图一眼,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他们……” “你他妈跟他废什么话?让我来!”玄阳在后面骂道。 郑海图冷冷的瞥了玄阳一眼:“你先闭嘴。”随后他对老人说道:“不着急,慢慢说。” “他们……互相……都死了。不对,又活了……” “什么死了活了的!”玄阳再也忍不住了,推开了郑海图,走过去揪住了老人的衣领:“快说,其他人呢?” 老人看着玄阳狰狞的表情,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双眼泛白,昏死了过去。 玄阳恨恨地把老人扔在地上,吐了口唾沫。 郑海图顿时怒不可遏地问道:“你干什么?好不容易有个见证人,你还……” “怎么?心疼你爹了?” 郑海图刚要反驳,就听见远处骤然传来一声怪异的低吼。原本在地上昏迷的老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以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迅猛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手舞足蹈涕泗横流地喊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来了!”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师晋忽然拍了拍郑海图的肩膀,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趴在了地上。郑海图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了,也趴在地上,用耳朵贴紧地面。 他们都听到了一阵隐隐的如同奔雷般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大地在马蹄的践踏下开始渐渐发出沉闷的哼声。一旁还在跳脚的玄阳也愣住了,抬头看向远处。 “军队怎么来了?”郑海图有些不解的问一旁的师晋,后者摇了摇头。 三人极目远眺,看到镇子最东头的屋子忽然像积木搭的一般分崩离析了,几个庞大黑影从残垣断壁中飞驰而出,一阵凄厉的像是号哭的声音随着黑影显现一下子如同雷声一般在镇子里炸响。 郑海图咽了口唾沫,大喊道:“妈的,真是骑兵!先躲开!” 镇子里的屋子开始像是纸糊的一般纷纷倒下,那些本来颇受地形影响的骑兵仿佛给马匹装了履带一般,如同推土机一样横冲直撞,那些看起来坚固的房子像落叶一样被卷在铁蹄底下无情碾碎。 郑海图三人拉着神志不清的老人绕开了那些骑兵前进的方向。玄阳四下看了看,看到一处用来排水的沟渠,冲着几人说道:“躲到那边去!” 他们连滚带爬的逃了进去,就看到那些骑兵已经离他们刚才站的地方很近了,而且后面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来,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冲天的号哭声越来越大,连月亮都有些悚惧的躲在了云层后面。 几个人胆战心惊的看向那些骑兵,只见他们都穿着和老人身上差不多的粗布衣服,身体僵直,脸上的五官都消失了,面部光滑的好像刚煮熟鸡蛋的蛋白。 他们胯下的马匹则是通体黑色,鬃毛像是有生命的一般不断蠕动着,也和它们的主人一样面部没有任何器官,仿佛玩具一样。 第十一章 折颈鬼 在壕沟里躲着的郑海图三人都面色苍白,说不出话。只有那个老人仍在那自顾自的手舞足蹈着,现在他不再像之前一样胡言乱语,而是开始用一种像是吟唱的庄严语调不停念叨着:“百鬼冲门,地有荧星……” 郑海图没空理会他,而是看向一边的玄阳:“跑吗?看这架势,是朝黄冠生他们去了……你懂我意思吧?” “我知道。等这波过去了,咱们就跑,让那些红狗子们自己玩去吧。”玄阳咬牙切齿道。 这时,那些恐怖的骑兵忽然减缓了速度,号哭声也开始渐渐微弱下去了,它们毫无表情的脸忽然齐刷刷的看向后方,像是等待着什么东西。 月光下,那股已然静止的黑色洪流中,仍有一骑全速前进着,直到奔袭到离郑海图他们不远的地方,才慢慢减速。 此人不同于那些衣衫褴褛的骑兵,身上穿着一副虽然已经光泽黯淡但是仍然显得肃杀气颇重的流光铠,手持一柄长矛,驾着马穿过一个个毫无生气的骑兵,像是将军检阅自己的手下一样。 郑海图三人惊讶的看着这突然杀出来的一骑。月光下,那人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他们。三人看清了他的长相,不由得感到脊背发凉,口干舌燥。 他的头并没有安然待在脖颈上,而是像被斩首了一般垂在胸前,脊椎被他垂下的头颅活活拽出了颅腔,弯成一个拱桥一般的角度,节节分明的脊椎骨在月光下反射着惨白的光。 随后,那条脊椎骨像蛇一样扭动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那个本来只能看见后脑勺的头颅渐渐的翻转了过来,露出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的脸,面色惨白而狰狞。 相比于那些鸡蛋脸的怪物,此人的脸倒也算是十分正常了。但是此刻看到它被旗杆一样的脊椎骨举在胸前,三人只觉得那些鸡蛋脸忽然不那么恶心了。 那个怪物盯着他们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忽然露出一个极其痛苦的表情,然后就开始大哭起来,鼻涕和眼泪一下子沾满了那张已经脱离身体的脸。 “恨也!”怪物一边哭一边抬起头,仰天长啸:“呜呼哀哉!” 啸声久久回荡在夜空中。 当他再次低下头时,三人看到他面部扭曲,眼神里已经充满了轻蔑和仇恨。他拿起左手擦了擦眼泪,用手中的矛指向了几人躲藏的壕沟:“既见狄人,众儿郎且与我同去杀敌!只诛首恶,余者皆为牺牲!” 几百骑兵齐刷刷拨转马头,号哭一样的渗人吼声再次响起,开始朝毫无保护的几人奔来。 三人也不含糊,起身就跑,连那个老头都不再念叨了,也颤颤巍巍地跟在了后面。求生的本能让几个人都拼上了命。 郑海图一边跑一边吼道:“绕着房子跑,别去路上!屋子虽然挡不住它们,但是能拖延一点时间!” 就这样,四人踉踉跄跄的在一幢又一幢房屋中间穿梭,他们身后的屋子被骑兵们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压的粉碎,几人只能闷头跑着,用上这辈子最快的速度。 当郑海图快要跑到镇子入口时,忽然听见后面一声闷响,回头一看,那个老人摔在了地上。 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能和他们一起逃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奇迹了。现在他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动弹不得了。 “老丈,快起来!”郑海图有些焦急地喊道。 那老人躺在地上,看着小镇上空若隐若现的月牙,面色终于不再那么充满恐惧和迷茫了。他“呵呵”的笑了起来,又说道:“不跑了……跑了也没用。” 郑海图知道,自己不是万能的,没空也没能力去管这个只会胡言乱语的老头了。于是他狠下心,将自己的佩剑丢给了老人,轻轻的说道:“对不起。”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隆隆的马蹄声中,忽然响起了一个苍老但洪亮的声音压过了那洪流:“百鬼冲门,地有荧星。期我大觋,呪得万兵!龟甲十罅,卜得今兴。杀尽芜魅,黄稚可民!” 这段戏文一样的话语很快戛然而止,被淹没在了骑兵群中,再也听不见了。 三个人气喘吁吁的逃出了镇子,却看到黄冠生一行人拦在了他们面前。众人如临大敌的看着这三个如丧家之犬一般的炮灰,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紧张与疑惑。 为首的黄冠生骑马拦在他们前面,眯起眼睛问道:“怎么回事?” “呼……哈,我们……镇子里,有……他妈的骑兵!冲……冲过来了!”郑海图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道。 “骑兵?”黄冠生愣住了。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对自己带来的那些骑兵说道:“临敌!” 众人抽刀在手,紧张的盯着镇子里那股庞大的烟尘。黄冠生面色凝重地问郑海图:“哪里的军队?” “鬼,鬼……不是人!”郑海图艰难地解释着。 黄冠生不说话了,他盯着越来越近的黑色影子,忽然大声命令道:“散开,往回走!” 众人得令,立刻散开,掉头往榕城奔去,郑海图三人也被拉上了马。 三人如释重负的坐在马匹上,看着已经在他们身后若隐若现的鬼骑,只觉得浑身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 今天发生的事是远远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郑海图不由得想起了那天他们碰到的奢比尸,若不是那个识海中的神秘女子,此刻他已经不会在这匹马上了吧。 这些东西,远远不是人所能抗衡的,即使这个世界充满了修行者。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喊。郑海图扭头一看,队伍最末的一个士兵已经被那些鸡蛋脸追上了。 它们就那么把那个可怜的吊车尾围在中间,与他并驾齐驱,没有五官的脸齐刷刷的面向他,但是并没有做更多的动作,就这么像是保护他一样围在他四周。 那个士兵崩溃的嘶吼着,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砍在这些鸡蛋脸身上,但是毫无作用。一直到手中的刀都砍得都快要碎了,他还是在疯狂的挥舞着。 和我一样,郑海图想着。每个人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他们都会在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中疯掉。 越来越多的鸡蛋脸追了上来,黑色的洪流很快淹没了那个士兵。他的叫喊声戛然而止,空气中一下子爆开一团红色的血雾。 “再散一点!往榕城跑!”黄冠生声嘶力竭的在前面吼道。 第十二章 我为饵 从榕城出发到三江镇的路,似乎走了很长时间。但是从三江镇奔逃回来时,没过多久,他们就已经看见了横亘在前方的高大城墙。 此时正是夜晚,城门早就关闭了,只有城上为数不多的守军在城垛后面打着瞌睡。但是此刻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他们还是不明所以的探出了脑袋。 随后守军们就看见了铺天盖地的诡异骑兵正在向着这座城市袭来。在这座内地城市,基本上是不可能有敌人的,所以这里守城的驻屯军队承平日久,早就没什么战斗力了。 不过最起码的示警他们还是会的,于是城上的钟与锣鼓很快惊恐的响了起来,一下子在这座歌舞升平的城市上空炸开。 在城下的黄冠生一行人看到了紧闭的城门,都忍不住声嘶力竭的吼叫起来:“开门,开门!” 两个看守吊桥铰链的士兵哆哆嗦嗦的就想要去砍绳索,一旁一个伍长急忙过来拦住他们:“你们疯了?!看看下面有多少人,还敢开门?” “可是,他们……” “看不清,谁知道是不是敌军的诡计!先去把吴参将叫来!” 城下一行人绝望的看着那迟迟不肯开启的大门,手已经抖得握不住缰绳了。黄冠生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匹,咬咬牙大吼道:“散开,散开,绕着城墙走!” 众人闻言很快分成两队,绕着护城壕朝两侧逃去。而那些鸡蛋脸的骑兵有许多刹不住的,直接跃过了护城壕去,撞在了城墙上。 城上的守军只感觉城墙开始发出一阵阵的哀鸣,巨大的震动不断传来,灰尘“簌簌”地落下来,守军全都东倒西歪,城墙上一片混乱。 不过很快,城墙上开始有了一些零零星星的反击。几支箭矢像是应付差事一般零零星星的射向了那些鸡蛋脸的怪物,但是没几支命中,就算侥幸命中的也都毫无作用。 但是没过多久,那些怪物就不再撞击城墙了。它们再次聚集起来,开始绕着城墙右侧向前,忽略了那些还在朝它们射击的守军。 没错,虽然黄冠生一行人分成了两队,但是那些怪物似乎有意放过了绕行城墙左侧的那一队,去追另一边的人了。 左侧的队伍也发现了此事,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发现,自己的指挥官黄冠生刚才好像是向右边去了。 “怎么办?”一人出声问道。 “先想办法进城找援兵,去救黄大人他们!” 与此同时,宿卫榕城司内。 刚才急促的鸣钟声自然惊醒了这座时刻紧绷精神的衙门,所有宿卫司的成员都被调动起来,在大院里进进出出的走动着。 江夕照此时正躺在东厢房后一间屋子里。几天前,她被发狂的郑海图几乎勒死,虽然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在返回榕城后,她开始感觉到有些不适。 经过诊断,她的脏器有些受损,但是并不十分严重,不过也没法再自由活动,只能躺在这里养伤。 现在听到屋外纷乱的叫喊声和脚步声,她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来到屋外,她拉住一个慌慌张张的宿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城外敌袭!”那人简短的回答道。 “哪来的敌人?” “我哪里知道……”那人这样说了一句,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敌袭?”江夕照有些愕然的重复道。忽然,她眼神一凛:“黄大人……” 她顾不得收拾,直接从屋里拿来了自己的阔刀,离开了宿卫司,朝着城门赶去。刚到城门,就看到与黄冠生一同前去的几个士兵正东倒西歪的坐在城门下,气喘吁吁,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疲惫惊恐的神色。 她立刻走上前,掏出宿卫腰牌,问道:“我乃是大魏宿卫,黄冠生黄大人在哪?” 为首的一个士兵立刻答道:“黄大人没有进来,那些怪物还在追他……” “怪物?” “对,怪物,怪物……” 江夕照没时间多想,提着刀,拨开这些士兵,消失在夜色中。 城墙下,郑海图看着越来越近的怪物,忍不住冲前面载着他的士兵道:“再快点,追上来了!” “闭嘴!若不是黄大人让我载着你,我早把你丢下了!两个人骑一匹马,怎么可能再快了!”那士兵咬牙切齿的吼道。 郑海图咬咬牙,又问道:“那我们得逃到什么时候?” “天知道!” 郑海图恨恨的吐了口唾沫。一路上,他都在疯狂的呼唤识海中的两位大神,可是她们都坚信沉默是金,没有任何回应。 刚才和他们一起来到右边的几人几乎都被那黑色洪流吞噬了,只剩下黄冠生和郑海图三人,以及载着他们三个的士兵。不过正如刚才载着郑海图的士兵所说的,马匹载着两个人,终究会被那些鸡蛋脸追上,落得和其他人一样的下场。 怎么办?郑海图大脑一片空白。 玄阳此时在一旁怒喝道:“妈的,怎么就追着我们跑!不能换个人吗?” “换个人……”郑海图默念着。他看向四周,脑海中忽然闪过镇子里那个折颈鬼。 “只诛首恶,余者皆为牺牲!” 郑海图记得他似乎说过这样的话。刚才在城墙下分流时,这些怪物直接忽视了那些从左侧逃走的士兵,说明它们的目的并不是杀光所有人。 既然这样,那个折颈鬼口中的“首恶”,应该就在他们几个人中间,而且是那些怪物的首要目标了。只要此人离开队伍,其他人就能得救了。 只是这个人,会是谁? 肯定不可能是黄冠生和几个士兵,所以只能是他、玄阳、师晋三人中间的一个。 但是谁会愿意离开队伍独自赴死呢? 郑海图摇了摇头,他自己肯定不愿意,但是他也无权让别人去送死。 于是他看向队伍前列的黄冠生,咬牙道:“只能让他来选了。” 于是他冲着前面的黄冠生吼道:“黄大人,他们在追我们三个其中一个!和其他人无关!” 黄冠生诧异的扭过头来,不过只是一瞬间,他就听明白了郑海图的意思。于是他立刻喊道:“你们三人,间隔十息,分别离队!绕开这些鬼东西往回跑!” 那几个士兵也不傻,很快明白了黄冠生的意思。但是他们都面色惨白,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奔驰着。道理虽简单,但是他们并不知道那个真正的目标是不是就坐在自己后面,所以没人敢做那个英雄。 “快离队,不然我们都得死!”黄冠生怒喝道。 郑海图咬了咬牙,对他前面那个士兵说道:“你一会跳到旁边的壕沟里去,我来骑马逃。放心,这些怪物都会避开壕沟的。” 士兵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护城壕,终于点了点头。于是二人开始朝着护城壕靠近。快要到护城壕时,那名士兵大吼一声,从马上一跃而下,跳进了护城壕里。里面还有不少水,因此他也没受什么伤。 郑海图握住缰绳,艰难地掉转马头,朝着一旁冲去,离开了队伍。 当他稳住马匹回头看向后方时,心脏几乎要停下来了:那些怪物也掉转马头,朝着他的方向追了过来。 “三分之一的概率啊……”郑海图哀叹道。原来那个“首恶”,正是他本人。 第十三章 施救 榕城城墙下,江夕照正骑着马跟在那股黑色洪流后面。刚才问过了城墙上的守军,她确定了城墙下那足足有千余人的骑兵所追杀的,正是黄冠生几人。 江夕照知道这些城墙上的守军都是什么货色,也没奢望他们能短时间内凑出人来去支援黄冠生等人。于是她只是简单和负责防卫的吴参将说了一声,就骑马出城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一人杀尽这些骑兵救出黄冠生等人,因此只是远远的跟在后面。 但是跟了一会后,她惊讶的发现,这些怪物根本不理会她,甚至她试探性的靠得很近时,它们也视若无物。 还没等她多想,那股黑色洪流忽然转向离开了城墙。江夕照见状,也拨转马头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这些骑兵的前方,郑海图正死死的握着缰绳,同时不停的抽着马匹。可是刚才的高速奔袭已经耗光了这马的体力,它现在已经开始口吐白沫,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 郑海图疯了一样呼唤着脑海中的两位,但是仍然杳无音信。他有些绝望了,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死亡像老朋友一样总是不离不弃。 “为什么就偏偏是我呢?”他十分不甘地想着。 郑海图不想当英雄。他不是那种舍生取义的伟人,他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期望肯定是在这里度过一个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更好的人生。 只是这点希望很快也要破灭了,一想到这里,他就再次感觉到无尽的愤怒。 郑海图看向身后的那些哭丧一样嚎叫的鸡蛋脸,双拳忍不住攥紧了。他必须活下去,但是和这些怪物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他的大脑再次飞速运转起来。 如何才能破开死局? 看着那股黑色的席卷一切的洪流,郑海图想起了四个字:“堵不如疏。” 拦住它们,让它们停下来显然是不现实的。郑海图看向四周,不远处虽然有森林,但是肯定也挡不住那些坦克一样的怪物。 什么样的东西不会被怪物撞碎,还能挡住他们呢? “水!”在队伍两头的郑海图和江夕照脑海中同时闪过这样一个字。 江夕照随即抽动马匹,一下子从队伍末尾冲刺到了前面。月光下,她看到队伍前面只剩一骑还在拼命的奔跑着,不由得大吼道:“黄大人,东北方有盐池!” 郑海图听到后方模糊的喊声,愣了一下,随后就是一阵狂喜。他真想抱住那个声音的主人用力亲一口,简直是救世主! 虽然听不清是谁,虽然她喊的也不是自己,但是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等到逃出生天,他一定要好好认识一下这位和他颇有默契的人。 郑海图再一次抽打了一下马匹,拍了拍它的脖子,轻声说道:“哥们儿,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得救了。” 马儿好像听懂了他的话,长长嘶鸣一声,开始全力冲刺。一人一马都将自己的身体调动到了极限,向着那片充满生的希望的地方冲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郑海图只觉得夜里的冷风都要把他脸上的肉刮掉了,才终于看到月光下那被割裂成无数方格的盐湖,波光粼粼的湖水反射着清冷的光芒。 郑海图怒吼一声,催动马匹,径直朝着盐池飞驰而去,一人一马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一头扎进了盐池里。 郑海图落入水中,苦咸的池水让他呛了好几口,好在他很快憋住了气,拼命朝着另一边游去。盐水蜇得他眼睛剧痛无比,但他咬牙忍住了,只是拼命的划着手臂。 若是他能回头眺望,就会看见这样的情景:无数鸡蛋脸前仆后继的冲进了盐池,像是蜉蝣一般填满了湖面。它们仍然骑在马上,任凭池水将它们吞噬。 郑海图一边游一边畅快的大笑着,却听到一旁有人喊道:“这边!” 他扭过头,看到一个人影正在他侧面的岸边冲他招手。郑海图松了口气,开始朝那边游了过去。 当郑海图的脚踏上岸的时候,只感觉身体几乎要散架了。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对他施以援手的人,刚想道谢,可是看到那人的脸之后,所有话瞬间卡在了嗓子里。 几日前,郑海图见到的她还带着面罩。虽然现在她摘去了面罩,但是郑海图还是认出了那人正是几天前那个配阔刀的女子,江夕照。 江夕照也看清了他的面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很快转变成憎恶:“怎么是你?” “呃……我也想问。”郑海图咽了口唾沫。 “黄大人呢?”江夕照语气不善地问道。 郑海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他们应该得救了。” 此时郑海图的大脑有些混乱,那个救他于水火的神人,怎么会是她? “那你又怎么会在这?” “哦……我看到黄大人他们快支撑不住了,就独自离队把它们引开了……” 江夕照看着郑海图,眼中憎恶的情绪稍稍消散了些。她转过身去,说道:“既是如此,赶紧回去吧。那些怪物应该发现了。” 郑海图点了点头。 那匹刚才载着郑海图的马此刻已经找不到了,郑海图只好和江夕照共同骑一匹马。在江夕照阔刀的威胁下,郑海图只能抓着马的鬃毛和一旁的褡裢,摇摇欲坠的乘在马上。 两个人绕开盐池,重新奔波在回榕城的路上。两个人沉默着,气氛比之前被那些怪物追的时候还要沉重。 终于,郑海图挠了挠脑袋,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那个,谢谢你……” “不必了。你不要多想,我只是认错人了,不然也不会到这里来。”江夕照冷冷地打断了他,说道。 “那现在……” “不想死就闭嘴。” 郑海图不说话了。他看向后面,刚才追着他们的那股黑色洪流此刻已经枯涸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十几骑没有落水,仍然在后面追着,不过已经不成威胁。 郑海图长出一口气,从鬼门关走一遭原来是这种感觉。虽然新奇,但是他绝对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前方不远处,榕城城墙巨大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了。二人都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只要进了城,他们就安全了。至于那些怪物,就让别人来处理吧。 就在两个人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前面响起。从路边斜刺里忽然杀出一骑,手执长矛,惹人注目的是他裸露在体外的脊椎骨,它不停扭动着,将悬在上面的头颅举了起来。 “恨也!”痛苦的嘶吼响彻云霄。 第十四章 一拳 “你们两个,带好家伙跟我走。” 榕城城门内,黄冠生对坐在地上的玄阳和师晋二人说道。 玄阳的面色在火光中显得明暗不定,他沉声问道:“去干什么?” “救人。” “救谁?” “郑海图。” 玄阳轻蔑的笑了一声:“关我屁事。今天晚上被人家像狗一样追,不是因为他吗?我没找他要个说法就不错了,还去救他?” 黄冠生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玄阳的胸口。 “好好好,我和你说不清楚。我只是不明白,他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何必要出这么大力去救他呢?何况,那么多骑兵,我们怎么救?” 黄冠生笑了一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什么也不会?” “你们应该都能看出来的吧?这小子去的时候在路上感炁,看他那样子是刚入门。” “这就是理由了。”黄冠生说道。 “啥?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你不想想,一个刚入门的人为什么和你们种着一样的禁制?何况,理由不止这些……” 黄冠生走到玄阳面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本来一脸嫌弃的玄阳听完愣住了,过了一会,他脸上开始慢慢浮现出阴鸷的神情,说道:“我知道了。” 随后,黄冠生又走到一旁闭目养神的师晋面前,说道:“你有意见吗?” 师晋微微睁开眼瞄了一下黄冠生,没有说话。 黄冠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师晋听完,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看着黄冠生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所以骑兵怎么办?”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玄阳有些不快地问道。 黄冠生直起身,眼睛望向东北方向,说道:“看他自己能不能解决了。若是不能,也就没得救了。” 榕城之外的大路上。 郑海图从马上跳了下来,看着眼前自己在那手舞足蹈痛哭流涕的折颈鬼,恨恨地吐了一口口水。它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但是郑海图反而感觉更紧张了。 “究竟为什么要杀我……”郑海图低声说着。 江夕照从背后抽出阔刀,丝丝气流开始在她的指尖萦绕,她知道,不能成为被动的一方,虽然对方还没有进一步动作,但是,一切都可能是瞬息万变的。 阔刀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也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这时,江夕照的左手忽然被按住了。她低头一看,郑海图正紧紧的将手压在她的手上。她立刻想要抽出手,同时有些恼怒地问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别动。你说得对,它是冲我来的,和你没关系。你走吧。” 江夕照感觉到按着她的那只手此刻正在微微颤抖。她看了一眼郑海图,这个年轻的囚徒脸色苍白,恐惧想必已经占据了他的心灵。 很正常,江夕照想着。即使是她自己,看到这样一个怪物,也感到有些惊悚。不过她很快发现,虽然郑海图很害怕,但是眼睛里燃烧着的更多是仇恨与愤怒的光芒。 “动作快点,它不会追你的。”郑海图颤声道。 江夕照抽出了手,慢慢的把阔刀放了回去。他说的对,这事和自己本是没有关系的。既然黄大人安全了,她也就没什么留在此地的理由了。 她一抖缰绳,骑着马慢慢的从那个怪物旁边绕了过去。果然,那个怪物没有理会她,只是一边继续疯言疯语,一边盯着郑海图。 于是她纵马奔驰了起来。 可惜了。骑着马的江夕照心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她连忙把它压下去,那个即将赴死的人,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一个登徒子,一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那个折颈鬼一样的怪物,有什么可惜的呢? 郑海图看到远去的江夕照,苦笑了一下。他最后一次在识海里呼叫巫谢和那个神秘女子:“我就要死了,你们没什么说的吗?” 识海中沉寂了一会,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波动。郑海图大喜过望,立刻提起精神,再次呼唤道:“你们听到了吗?” “和我念吧。”巫谢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郑海图听到后,几乎要落泪了。他疯狂的点着头,说道:“您说……” 巫谢开始轻轻唱起几个音符:“阿……嘛……剋……吽……” 郑海图跟着念了一遍,却没什么反应。巫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引导你体内的炁……” 郑海图闭上了眼睛。这几日感炁,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些炁流都注入了他的后脑和小腹处,被存储了起来。于是他试着引导起这两处的炁来。 “阿……”再次开口,炁流开始在郑海图的经脉中游走起来,渐渐汇成一股洪流。 “嘛……”郑海图接着念第二个字。 那个还在哭嚎的折颈鬼停下了,有些疑惑的看向郑海图。它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于是它也不再吼叫,直接一抖长矛,说道:“受死!” 随后,它身形急动,手腕翻转,手中长矛如毒蛇一般径直刺向了还在唱呪的郑海图。 “剋……”念完这个字,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了郑海图心头。一瞬间,郑海图感觉自己听到了无数人在冲他叫喊: “为何?我等皆要做这折颈之鬼刀下觳觫材?” “为何,郑海图,为何?” 为何?为何?郑海图心中咆哮着。 他猛的睁开眼,怀着满腔的愤懑与不甘,怀着对生的渴望,冲着折颈鬼怒吼道:“吽!” 一道凌厉的拳风渐渐成形,将地上的尘土与落叶都卷了起来,郑海图也身形急动,迎着那刺来的长矛冲了过去。 当矛尖就要刺到郑海图身上时,他忽然身子一矮,长矛带着一股劲风从他肋边穿过。随后他抓住矛杆,手腕猛的发力,眨眼间就借势跃到折颈鬼面前。 郑海图怒吼一声,右拳自腰部猛然轰出,拳劲一下子在折颈鬼惨白的脊椎骨上炸开,惊天动地的如金石交击般的巨响一下子以二人为中心扩散开来,他们脚下的尘土也被拳风波及,吹出一个圆形的巨大空当来。 刚刚赶到的黄冠生几人正好目睹了这震撼的一击,全都说不出话来了。良久,黄冠生才对玄阳说道:“你看看,我说过什么?” 在黄冠生三人旁边站着的江夕照也怔怔的看着郑海图。刚才在马上奔驰了没多长时间,她就忽然停了下来,望向后面的郑海图。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让她有些犹豫了:真的要丢下他独自逃生吗? 就在这时黄冠生三人出现了,他们遇到了江夕照后说明了来意,江夕照便也和他们一起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心里有一块石头落了地。 此刻忽然看到郑海图惊世骇俗的一拳,她也和其他人一样,脑袋空白,好久才反应过来。 看着几乎折颈鬼被打折的脊椎,江夕照喃喃道:“他究竟是谁呢……?” 第十五章 强弩之末 “吼——”折颈鬼暴怒的吼声响了起来。它的脊椎骨几乎被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人一拳砸断了,这是它万万不能接受的。 它用力抬起头,手中沉重的长矛在地上划过,矛尖与地面摩擦出了点点火星。随后,它猛的仰起马头,操纵着马的四蹄朝着郑海图狠狠地踩了下去。 郑海图就地一滚,躲开了铁蹄,站起身后,他再次蓄起拳势,朝着折颈鬼冲了过来。但是这次它肯定不会像之前一样轻敌了,手中长矛猛的抬起,再次刺向郑海图。 郑海图终究赤手空拳,只能被动的躲闪。那怪物发了狠,沉重的长矛甚至开始被它舞出来了残影,抡、砸、戳,无所不用。刚才还在气势上占上风的郑海图很快被逼的十分狼狈,身上已经有好几处血痕了。 一旁的黄冠生眼看郑海图陷入绝境,于是对玄阳和师晋说道:“上。” 二人对视一眼,玄阳从背上剑匣里抽出一柄光泽黯淡的长剑,拔剑出鞘,在自己掌心一抹,顿时一股细密的血线沾在了剑刃上。 一旁的师晋则是背后绑了一个大盒子,通体黝黑,看着十分笨重。不过师晋好像视若无物,还将盒子抖了抖。 “走吧。”玄阳说道。 师晋点点头,两人身形急动,朝着折颈鬼杀去。玄阳冲在最前面,面色平静,手中一剑递出,看起来虽然速度不快剑势不猛,但是却蕴含着一种沉郁的杀气。 师晋则是拍了拍背后的匣子,霎时间那匣子响起“咔咔”的齿轮转动声,随后一下子被打开,四个侧匣弹出,几道银白色的光芒溅出,射向折颈鬼。 玄阳一剑先到,剑刃上的几滴血溅到折颈鬼身上,顿时生出一股青烟。它猛的转身,矛杆向后狠狠地捅向玄阳。 电光火石间,玄阳急停身形,剑作横拦之势,先挡一着,随后脚步踏空,身子一矮,师晋射出的几发暗器顿时全部打在折颈鬼身上。 那是几根纤细的铁棒,看起来脆弱,此刻尾部却旋起一股卷流,冲击力之大让折颈鬼几乎跌下马去。 被几人夹击的折颈鬼怒不可遏,它身形庞大笨重,此刻面对几个灵活的小矮人,确实力不从心。它只能将矛左右横扫,把他们暂时抵挡在外。 黄冠生和江夕照见它已经处于劣势,也各自提起武器杀了过来。一剑一阔刀,对上长但重的矛丝毫不逊色,一时间折颈鬼开始节节败退。 “郑海图,再来一下!”黄冠生一边舞剑,一边冲着郑海图吼道。 郑海图站了起来,想要再次唱呪,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鼻血一下子喷涌而出。这几日他才刚刚入门,道行不深,刚才那下绝地反击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郑海图擦了擦鼻血,胸中郁气难平,身体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于是看着几人渐渐占据上风,他有些犹豫了。 “你愣着干嘛?”玄阳冲他咆哮道。 就在这时,那怪物眼看不敌,再次怒吼一声,随后洪亮的吟诵声自它口中忽然响了起来:“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正当众人都惊异不已时,它的身体忽然膨胀起来,身上老旧的铠甲开始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无数尖锐的白骨忽然如雨后春笋一般从它的背后破出,然后不断的伸长,刺破了坚硬的铠甲。 它裸露的脊椎骨骨节出也开始侧向长出新的骨头来,没过多久,细长的骨殖就在它背后舒展开来,远远看去好像长了一双洁白的翅膀。 那些横向生出的白骨忽然如同有生命一般扭动起来,尖锐的一端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众人,而且因为数量奇多,渐渐舞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状。 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瞬间落入下风,暴雨一般袭来的骨刺让几个人瞬间目不暇接,手忙脚乱。 方才奔波苦战良久的江夕照此刻只感觉到眼前发黑,动作迟缓。她本来有伤,再加上那把庞大的阔刀使用起来比其他人费力,所以现在她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 再次挥舞阔刀荡开几支骨刺后,一阵眩晕感传来,让她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地。几根骨刺抓住机会再次刺来,江夕照虽然拼命格挡,但还是被一支骨刺刺穿了肩膀,阔刀顿时脱手。 折颈鬼口中发出“呵呵”的怪声,将江夕照如同一根肉串一样举了起来,分出几根骨刺就要朝她的要害扎下去。 黄冠生眼疾手快,拨开面前的骨刺,长剑一挑,将江夕照面前几根骨刺挑开,将她从上面拔了下来。剧烈的痛楚让她几乎昏过去,但江夕照还是颤颤巍巍的捡起了丢在一旁的阔刀,准备死战。 “郑海图!!!”黄冠生咆哮道。 一旁的郑海图听着他们在绝境中的嘶吼声,身子微微颤抖着。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但是除了让他更加虚弱以外毫无用处。 从刚才开始他就不断的尝试再次唱呪,一直唱到七窍流血,也没再有之前那股力量了。大量失血已经让他眼前发黑,手脚虚浮,意识模糊。 他隐隐约约地听到巫谢在跟他说着什么,但是已经听不清了,黑暗渐渐侵袭了他的视野,死神已经在冲他招手了。 “不能死在这里……”他最后的意识在自语着。 黄冠生看着身后倒下的郑海图,几乎要把舌头咬烂了。看着已经重伤的几人,他终于狠下心喊道:“别打了,跑吧!” 正在苦战的玄阳和师晋顿时松了口气,拨开骨刺,身形急退,与那怪物拉开了距离,黄冠生也拉着江夕照掉头跑路。 不过折颈鬼似乎被他们惹恼了,丢下郑海图,纵马追杀而来。四个人皆是步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骑马的折颈鬼拉开距离,很快再次被追上,又是一阵恶战。 “不行……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死。”黄冠生一边挥剑,一边思索着脱身的办法。还没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听到一旁的江夕照冲他说道:“黄大人,你们走吧,我来断后拖住它。” “不要瞎说……” “黄大人,我已经重伤,逃不了了……若是还要犹豫不决,只能都死在这里。” 黄冠生只是发狂似的砍着身边的骨刺,沉默不语。江夕照的语气有些急促了:“慈不掌兵,黄大人……” “我知道了。”黄冠生忽然低声说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会付出代价的……” 江夕照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阔刀。 那一瞬间,时间的流动似乎变慢了。江夕照的眼前闪过的不再是骨刺的残影,一个高大威严的背影忽然出现在视野中,让周围的景象都模糊了。 “你真的会用这把刀吗?”那个背影问道。 江夕照没有说话,手中的阔刀在暗夜中开始发出铮铮的鸣声。 第十六章 烈刃 “记住我教你的东西。”那个背影说着,然后一晃消失不见了。 江夕照看着那个背影,咬咬牙,艰难的举起了阔刀。肩膀上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她的右臂,滴滴答答的滴在地上。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手中阔刀的震动愈发激烈,原本漆黑的刀身开始燃起暗红色的光芒。看到黄冠生几人离开战圈后,她竖跨一步,刀作上挑之势,狠狠地斩向那些骨刺。 “当”的一声巨响,那些骨刺顿时像是遇到狂风一般齐齐地向后退去。折颈鬼怒吼一声,它没有想到这个已经重伤的对手还能再发出这样的一击。 于是它散开骨刺,重新挥起手中长矛,矛尖迅速挥舞,在它目前勾勒出一阵密集的枪影。 江夕照所学的阔刀取大道至简之意,虽然只是简单几招,但是却凭借厚重沉稳的刀锋抵御了折颈鬼疯狂的攻击,还趁它挥矛的间歇连斩几刀,将它逼的十分狼狈。 折颈鬼骑着马后退几步,眼神怨毒地盯着江夕照。它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开始避战,只是被动的抵挡着江夕照的进攻,时不时还后退几步,游离于江夕照攻击范围之外。 江夕照吐出一口鲜血,盯着眼前的怪物。她的右臂已经失去知觉了,全凭本能挥着刀,但是现在她似乎再也挥不动了,站在原地,扶着右臂,闭上了眼睛。 那怪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它看出来了,刚才那些凌厉的攻击只不过是江夕照透支生命所得,现在也油尽灯枯了。它得意地吼道:“奈何?奈何?” 但是它没有注意到的是,江夕照手中的阔刀此刻已经变得炽热无比,暗红色的气流萦绕在刀身上,仿佛快要喷薄而出的岩浆。 怪物笑了一会,骨刺全部绷直,在背后展开一张惨白的大网。它催动马匹,长矛借着马匹冲刺的动能如闪电般刺来,在寂静的黑夜发出“呼呼”的破空声。 江夕照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折颈鬼,一刀挥出,阔刀剧烈的燃烧起来,无数火星噼噼啪啪的在空气中炸裂,猛地劈向折颈鬼。 又是一声令人心颤的巨大撞击声,炽热的火焰瞬间点燃了长矛,蔓延到了折颈鬼的身上,一下子把它连人带马都如同稻草人一般点燃了。 同时,那着火的长矛也刺进了江夕照的腹部,两人身上都发出火焰烧焦皮肉的味道。江夕照这怀抱必死之心的一击,终于起了效果。 那怪物哀嚎着摔下了马,浑身都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身后的骨刺也被烤焦。本就浑身漆黑的它此刻更加焦黑,站在烈火中如同地狱的魔鬼一般。 折颈鬼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好火!” 它全然不顾身上的火势,拔出长矛,照着江夕照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忽然出现,以极快的速度从后面杀了过来。他先是单手接住了折颈鬼的长矛,然后又提起膝盖,把长矛往膝盖上一撅,坚硬的长矛竟然被他一下子轻松折断了。 陡生变故,折颈鬼也愣住了。看到自己的长矛被折断,它立刻调动身后熊熊燃烧的骨刺,刺向那个突然出现的黑影。 没想到那人速度极快,躲开了所有骨刺的直刺一下子如猫一般窜到了它的身后,纵身一跃,坐在了它的脖子上,全然不顾折颈鬼燃烧的躯体,一下子从它背后拔下来了一根骨刺,腥臭炽热的鲜血顿时四射飞溅。 那人像是择菜一般拔出了护在折颈鬼脑后的骨刺,折颈鬼只能双手背后,使劲的锤击着骑在它脖子上的人,但是对方硬挨了几拳却毫无反应,继续沉默的拔着。 终于,折颈鬼脑后的骨刺都被拔光了。那人右手成爪,拍在了折颈鬼的天灵盖上。折颈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怒吼起来,双手疯狂的撕扯着那人,但是毫无用处。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那人开口问道。 “我不知也。”折颈鬼忽然用哀求的声音说道。 那人叹了口气,紧紧箍住了折颈鬼的头,一下子把它的头连同脊椎从它的身体里扯了出来,扔在地下。折颈鬼的无头尸体轰然倒地,沉默的燃烧着,一动不动了。 它的马也瞬间倒下,一下子就烧成了一堆灰烬。 那人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走向了奄奄一息的江夕照。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却看到那人俯下身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举了起来。 “为何逃遁?”那人问道。 江夕照脸色苍白,被卡着脖子的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看着那人的面庞上猩红的眼眸,闭上了眼睛。 “最起码没有死在那个怪物手里。”她想着。 那人盯了她好一会,眼神里的猩红忽然褪去一点,表情霎时间变得焦急万分:“不能杀她!” “彼时你将死,她却逃之夭夭,此乃避战之死罪。”那人又换了一副语调,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自己和自己开始吵了起来。 “不不不,那是我让她逃的……” “哼哼……那你更该死。”那人说着,手上的力度加大了。 “你说得对,此事和其他人无关,还是放了她吧。” 那人闻言,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江夕照顿时落在地上,不住的咳嗽着。每咳一声,就有大量鲜血从她嘴里溢出,很快她就没什么声息了。 “妇人之仁。”那人啐了一口,然后也忽然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旁边的草丛忽然发出了“簌簌”的声音,黄冠生从里面爬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后,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二人,摇了摇头。 “和我想的一样……”他轻轻地说着。随后,黄冠生走上前摸了摸二人的脖颈处,松了口气。他转身看向一旁还在跃动着火苗的折颈鬼的焦尸,嘴里开始低声的呢喃起来。 郑海图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只感觉到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在痛苦的呻吟,于是只好躺着不动。 “我这是怎么了?”郑海图有些疑惑不解。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他只记得自己被许许多多的怪物追着,然后剩下的事情都忘了,再醒来已经在这里了。 他观察四周,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很是简陋,但是郑海图却总有一种来到了天堂的感觉。 这时,屋子门被人推开了。黄冠生带着几缕阳光走了进来,站在床边问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郑海图简短的答道。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些怪物呢?” “你放心,那个折颈鬼死了以后,那些怪物就都消失了。” “折颈鬼死了?” 黄冠生愣住了。过了一会,他才笑了笑,在床边坐了下来,说道:“对,死了,你放心吧。如果你感觉身体好点了,就来找我,我在西厢房乙号等你。” “有什么事情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他站了起来,挥了挥手:“好好养伤。” 第十七章 验血 郑海图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一夜。榕城外的死战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郑海图用几日前从巫谢那里学来的阿字诀调息一日,方才感觉身体有所恢复。 他掀开被褥坐了起来,下了床,微微舒展了一下筋骨。除了身体还有些酸痛外,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了。 郑海图想起来了黄冠生之前说过的话,于是也没浪费时间,推开门走了出去。外面的阳光正明媚,几日前的阴云已经被一扫而空。 郑海图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意外的很熟悉。没错,此处正是几日前上演白虎堂戏码的宿卫榕城司。 他摇了摇头,走向坐落在西边的一排厢房,找到一扇挂着“乙”字银牌的屋子,推门而入。 黄冠生正坐在案几后,端着一个白玉茶盏喝着茶。看到郑海图进来,他把茶盏放下,问道:“这么快?” 郑海图点了点头。 黄冠生指了指旁边一个胡椅,说道:“坐。” 郑海图坐了下来,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先不说这个,有另一件急事。你的那些妖术,我知道你不方便多说,我就不再追问了。现在我问你,你有没有办法可以救人?” 郑海图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救谁?” “江夕照。” 郑海图愣住了。一阵剧烈的头痛忽然袭来,让他一下子从凳子上跌了下来。江夕照,江夕照……他似乎想起来了一些诡谲的记忆片段——燃烧的阔刀,被扯烂的折颈鬼,草丛中潜伏的身影…… 黄冠生静静地看着挣扎的郑海图,直到他缓缓的站了起来,捡起胡椅再次坐下,才说道:“她快要死了。” 郑海图抬起头,面色苍白,大汗淋漓。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不知道行不行。” “试试吧。”黄冠生叹了口气。 “……好。” 黄冠生带着他穿过中堂,来到衙门后院,走到一栋掩蔽在角落里的被厚重的铁门封着的小屋前。郑海图忍不住问道:“这里是……?” “榕城司有一医官,平时放荡不羁,颇爱研究些奇技淫巧,便申领款项在这自己建了这个小屋,起名叫‘蚕室’。虽然其人怪异,但医术高明,我就把江夕照送到这里来了。” 郑海图点了点头,和黄冠生一起敲响了蚕室的大门。不多时,铁门被打开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站在门后,打量着二人。 黄冠生掏出腰牌递给小男孩,他看了一眼,就谦恭的说道:“请进,黄大人。” 二人走了进去,看到一个巨大的两人高的木柜摆在屋子一侧,一个矮胖的老头正背对着他们,踩在一个小梯子上,一个接一个的打开那柜子上的小抽屉,一边自言自语着:“三七,茜草,蒲黄……” “金官正。”黄冠生叫了那小老头一声。 “哎,别官正官正的叫了,老夫只是个不入流的郎中,哪能算得上官儿呢。”说着,他慢慢的从梯子上爬了下来,转身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二人。 “黄大人,这位是……” “不方便说。”黄冠生简短的答道。 老头笑了笑,说道:“是老夫唐突了。黄大人可是为那姑娘而来?” 黄冠生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郑海图:“他也来看看。” 老头看了一眼郑海图,叹了口气,说道:“跟我来吧。” 金医官带着二人来到屋内一处被白幔布围起来的床铺前,前者走上前去把帘子掀了起来。江夕照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腰间紧紧的裹着一圈布料,不时有殷红的血迹从上面渗出来。 “这姑娘送回来时还能说话,她运炁把血脉封住了,算是暂时止住了血。但是炁总有尽时,一天一夜了,她快要止不住血了,老夫现在也是只能用药为她吊着口气,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血崩而死。” 郑海图看着躺在床上的江夕照,怔怔出神。 这几日奔波血战,他还没有仔细看过她的脸,此刻再看时,才发觉她其实长得十分秀丽,皮肤洁白如雪,五官如莹光美玉般精致,眉目间隐然有一股恬静清气,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用阔刀的人。 只是这张面孔此刻已经被将死之人特有的惨白色覆盖了,让人生出无尽的惋惜之情。 一旁的金医官看着愣住的郑海图,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捻了捻胡须,叹息道:“这位小友,老夫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郑海图抬起头,略显疑惑地看了金医官一眼:“怎么不输血呢?” “输血?”这回轮到金医官迷惑了。 郑海图摇了摇头,他忘了这里是古代了。于是他对金医官解释道:“既然失血过多,那就要补血。” “血从何处来呢?” 郑海图看了看周围几人,然后对金医官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大概验一下。烦请金官正准备半碗清水,银针一枚。” 金医官看了黄冠生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半碗清水和银针很快准备好了。郑海图用针扎破了江夕照的手指,挤出她的血滴在了碗里。然后他对其他人说道:“你们谁先来试试把自己的血滴进去?” 金官正先是有些不解的看着郑海图的一系列动作,然后听到此话,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立刻兴奋的问道:“小友的意思是,将我等的血换入江姑娘体内?” 郑海图点了点头,那老头顿时狠狠一拍大腿:“妙啊,此事我怎么没有想到过呢……只是这滴血之事又是何意?老夫与江姑娘之前素不相识,怎会有亲缘关系呢?” 郑海图无奈地说道:“这不是滴血认亲,官正想多了,请您照做便是。” 金官正也没再说什么,拿起银针,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挤了些许血液滴进去。郑海图拿来一个盖子盖在碗上,静待一会,再次打开时,发现二人的血已经互相溶解,合成絮状的一团了。 “这这这……”金医官大惊失色,急忙说道:“老夫一生从未婚配,这是……” “救人要紧,改日我再和您解释为何。”郑海图说着,又让金医官去换了一碗水,又从江夕照那取了些许血液滴进去,然后对黄冠生说道:“你也来试试。” 待到再次打开碗盖时,黄冠生的血也和江夕照的溶在了一起。黄冠生的表情此刻也不再那么淡定了,有些诧异的看向郑海图,想要让他给个说法。 郑海图没有理会这两个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前半生的人,而是再次换水,把自己的血滴了进去。过了一会,他打开碗盖,不由得松了口气。 只见他们二人的血滴彼此排斥,完全独立的漂浮在水中,并没有融为一体。郑海图点了点头,说道:“还好,还好。” 第十八章 入京 郑海图站了起来,将碗中的水倒掉,问金医官:“您这里可有软管?” 金医官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答道:“小友是说管子吗?我只闻有陶管木管,何为软管?” “完了,我忘了这个时代还没有橡胶……”郑海图心中暗道。 于是他又问:“那细一点长一点的管子有没有?” 金医官想了想,说道:“老夫这里倒是有几根烤过的鹅毛管,可否?” “也行。”郑海图说道。 金医官又走到柜子前,打开一个小抽屉,取出几根洁白的硬鹅毛管,交给了郑海图。 郑海图又借了把小刀和一个水袋,将两根鹅毛管一头削尖,然后放在烛火上烤了一下,用其中一根一下子扎进自己的血管内。 刺痛让郑海图皱了皱眉头,但是当他看到纤细的鹅毛管正好控制住了血液的流速时,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一旁的金医官和黄冠生目瞪口呆地看着郑海图施展着“妖术”,尤其是看到他把自己的血挤进水袋里时,他俩只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 郑海图没发现他们的异状,只是静静的看着血液流出。过了一会,看到水袋里已经装满了沉甸甸的血液,郑海图才如释重负般地将鹅毛管拔了出来。 然后他问金医官道:“官正,您可知道她手臂上的静脉……额,怎么说呢,就是经络里,将血液泵回心脏里的那一根。” “老夫……老夫也不确定,且让我把一下脉。”金医官咽了口唾沫,说道。 他颤颤巍巍地将手搭在江夕照的手臂上,闭目沉吟一会,才按住一处说道:“张缩如潮汐,应当是这根了。” 郑海图也不废话,用另一根鹅毛管扎破水袋,尖锐的一头刺进江夕照的手臂,暗红色的血液霎时开始流进了她的静脉中。郑海图聚精会神的看着,时不时掐一下鹅毛管来控制流速。 渐渐地,江夕照脸上的苍白开始渐渐褪去,一抹淡淡的血色浮现在她的双颊上。 终于,一袋血输完了,郑海图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对金医官说道:“她的伤口,用酒洗过后,内用羊肠晒干后做线缝住,外用普通纱线缝住,过段时间长好了就可以拆了纱线了。” 金医官脸上的震惊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叹服。他点了点头,说道:“小友请放心。” 郑海图压制住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心里一阵轻松。这样的输血实在是过于简陋危险,好在江夕照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不错,才让他这个庸医成功了。 他转身看向黄冠生,说道:“走吧。” “小友请留步,在下还有事相问……”金医官急忙喊住郑海图。 郑海图摇了摇头,说道:“我身体不舒服,不便多说了。之后我会把这些东西写在纸上,给您看的。” 金医官见黄冠生也站了起来,只好拱手道:“那便谢过小友了。” 两人从蚕室里出来,郑海图问黄冠生:“第一件事办完了,第二件呢?” 黄冠生停下了脚步,看着郑海图。过了许久,他才说道:“第二件事……陈大人召我回京,嘱咐我要带上你们三人同去。” “然后又被关到地牢里去是吗?”郑海图问道。 黄冠生干笑了一声,说道:“非也。陈大人的意思是……让你们加入宿卫。你现在无依无靠,跟我去京城享俸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我会考虑的。”郑海图淡淡地说道。 黄冠生无所谓地说道:“没关系,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告知你一声。” 郑海图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在榕城司养伤的这段时间过得很快,郑海图基本上每天都在屋子里调息感炁,同时与已经醒来的巫谢讨教学问。 当他问起巫谢被重伤的原因时,她却讳莫如深,不愿多说,郑海图也只好不再多问,但是他对于另一个识海中的存在越来越好奇了。不过他每回尝试与她交流,都无功而返。 结束一天的感炁和学习后,他就用剩下的时间给金医官写了写血型的基本概念,以及输血的大致方法。 金医官得到以后如获至宝,经常跑到他这里来拿着那张纸请教。郑海图只好每天都给金医官普及一些不太深的医学知识,结果弄得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非要拜郑海图为师,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委婉的搪塞过去。 就这样过去了七日,郑海图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同时,经过几日的感炁修炼,他开始感觉到脑后和小腹处储炁的地方变得越来越充盈,这样的储备也让他的体质有所改善。 巫谢还教他了许多新的呪术,在这几日的勤加练习下,郑海图也渐渐地熟练。之前那个什么也不会,只能乞求他人帮助的郑海图,终于消失不见。 似乎一切都是美好的,直到第八日早上,郑海图还在房间内感炁时,黄冠生推门而入,打断了他平淡的生活。 “走吧。”黄冠生一进门就说道。 盘腿坐在床上的郑海图睁开眼,叹了口气。这几日他想了想,既然京城那边有招安的意思,似乎在这个世界混个编制也是不错的事情,所以他还是决定跟着黄冠生去京城了。 至于事情的真实性,如果黄冠生要设什么局的话,自己一个菜鸟,也没什么背景,榕城司十几个宿卫就能将自己抓住,实在是没必要再把自己骗到京城去。 于是他下了床,开始收拾行李。黄冠生看到郑海图这么听话,也就满意的离开了。走到门口拉门时,黄冠生回过头,别有深意的说道:“注意门外。”然后就离开了。 郑海图听的一头雾水,也就没理会,继续收拾着。说起来,来到这个世界,他还没换过衣服,身上已经有了一股馊味,而且这衣服上面还全是暗红色的污秽…… 他盯着自己衣服上的斑点,忽然想起了来到这个世界伊始他所做的那个梦。那些绝望的哀嚎和那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感到十分困惑。 那个梦,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是不是发生在郑海图从林中醒来之前? 他又想起了江夕照将阔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面的情景。当时他们有很多人,为什么她要将刀架在一个完全昏迷的,手无寸铁的人脖子上?又为什么要问自己在林子里干什么事情? 这只有一个答案:黄冠生和江夕照肯定是看到了自己醒来前发生的事。 行李很快收拾完了,他挎起那个小布包,一边思索着一边打开了房间的门。刚一看门,他就差点和门口一个人撞在一起。 他以为是黄冠生,就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然而当他看清来人后,后面的话顿时都吞进了肚子里。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黄冠生,而是被自己救活的江夕照。 第十九章 行路 “江姑娘,你……”郑海图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打量着江夕照,只见她之前还惨白灰暗的脸上此刻已经有些红润了,比几日前多了几分蓬勃的生气,显得更加明媚动人。 她看着郑海图,洁白的牙齿轻轻的咬在嘴唇上,面色十分纠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海图放下行李,问道:“有什么事吗?” 江夕照轻轻捏了捏拳头,终于还是说道:“血……是怎么回事?” “啊?”郑海图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哦,你说那个……我看你失血太多,就抽了些我的给你输进去了。怎么,你感觉不舒服吗?” “不……你的血,在我这……我……” “你怎么了?慢点说,慢点说。” 江夕照清丽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有些微怒地说道:“你怎么听不懂呢?” “你这支支吾吾的,我怎么能听懂呢。”郑海图苦笑着说道。 “……没事,总之……”江夕照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的说道:“谢谢你。”说完,她没留给郑海图反应的时间,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郑海图摇了摇头,这个女人还挺奇怪,一会用刀扔自己,一会又跑过来道谢,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他也没多想,拎起行李也走了出去。 榕城司外的青石大道上,黄冠生几人已经骑着马在此等候了。郑海图从大门里走了出来,看到黄冠生指着队尾冲他说道:“你的马在那儿。” 郑海图点了点头,开始向队尾走去。江夕照此刻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骑在马上,脸上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冷漠的表情,没再看他一眼。 玄阳和师晋则安然坐在江夕照后面的马上,身上没戴枷锁,看来不知道黄冠生用了什么手段,让二人也心甘情愿的去京城了。 他们出城救过自己,也算是恩人,于是他跟二人分别打了个招呼。玄阳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略微点了点头,而师晋则是冲他憨厚的一笑,作为回应。 郑海图感到有些奇怪,玄阳向来是看不起自己的,怎么今天还“屈尊”跟自己点了点头?师晋也是,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半睡半醒的,居然还特意和自己笑了笑。 他笑了,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于敏感了。来到队尾,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旁边还有一骑,抬头望去,居然是金医官。 “金官正,您怎么……”郑海图问道。 金医官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先生不愿收我为徒,想必学生我见识浅薄。既是如此,那我便跟着先生学习,直到您满意为止。” 郑海图哭笑不得,只好说道:“哎呀,金官正,什么先生学生的,行医一行我只不过是个半吊子,哪敢做您的先生呢,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金医官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问道:“老夫这耳朵,想来是不中用了。先生您刚才说什么?” 郑海图无奈地上了马,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您老开心便罢。” 金医官点了点头,轻轻捻了捻胡子,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微笑。 黄冠生扭头看了一眼,马鞭扬了起来,冲着众人喊道:“出发!”一行人催动马匹,离开了这座是非颇多的榕城,向着京城而去。 在马上长途奔波的旅程是无聊至极的,尤其是对郑海图这种没骑过几次马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 长时间的奔波让他浑身酸痛,双腿浮肿,到后面几乎已经是只能将自己挂在马鞍上才不掉下去的程度了。 好在一日奔波后,众人来到了一个驿站,便准备不再前行了,在此休息一晚。 黄冠生掏出腰牌给驿站里的驿丞看过后,驿丞不敢怠慢,急忙指挥几个驿卒将众人的马牵了进去,又赶紧为他们安排了饭菜和住宿。没过多久,众人就已经在暖和的屋子里吃上热乎乎的饭了。 郑海图被安排和玄阳师晋住在一个屋子,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驿卒就给他们送来了饭。 桌上是一锅炖鸡,三碗苋菜羹和几个面饼。玄阳看了一眼,就有些不满地问那个驿卒:“没有酒吗?” 驿卒有些为难的小声答道:“大人,按大魏律法,供给朝廷往来公干人事的餐饭里,是不能有酒的。” 玄阳听了,顿时大怒道:”放屁!没酒吃他娘的什么饭!你去想办法给我们弄点过来!” 驿卒被玄阳吓到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轻俊秀还一副出家人模样的大人竟然是这样一副土匪的脾气,只好唯唯诺诺道:“好好,大人您少待,我这就去找。”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没过多久,那驿卒就做贼似的抱着一个陶罐和几个碗回来了,他将这些东西递给了玄阳,然后谄媚的笑道:“大人,这是我家自酿的小酒,不是什么好酒,但只能找到这些了,您且将就着喝。” 玄阳接过酒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拍了拍驿卒的肩膀道:“好样的,明天我和驿丞说说,让你干个轻松的活。” 驿卒点头哈腰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说完,他就出去了。 玄阳拍了拍酒罐,将它放在桌上打开,倒了一碗酒。接着他又扯下来一个鸡腿,大口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大口大口的喝酒。 喝到一半,他看到一边目瞪口呆的郑海图和师晋二人,放下了碗说道:“你俩愣什么?老子都把酒要过来了,你们不喝?喂,你,你叫郑什么玩意儿来着?过来陪老子喝两碗。” 说着,他递给郑海图一个碗。郑海图接了过来,也倒上了酒,“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这个世界的酒不是很烈,郑海图喝起来倒也没什么感觉。 “喂,哑巴,你也来点。”玄阳又冲着师晋说。 师晋摇了摇头,默默地拿起一个面饼,啃了起来。玄阳有些不爽的说道:“爱喝不喝。”说完就把碗收了回去。 饭很快吃完了,师晋离开饭桌,坐到了床上又开始闭目养神。而玄阳和郑海图则是越喝越兴奋,酒虽然不烈,但也麻痹了二人的戒备心,一碗接一碗的下肚让二人渐渐都有些喝高了。 玄阳醉眼迷离的看向郑海图,说道:“你挺能喝嘛……” 郑海图大着舌头回应道:“那……那当然,我,我可是我们宿舍……呸,我可是千杯不倒小王子……” “嗨,你小子深藏不露啊……脑袋里不知道还藏着什么东西呢……”玄阳闭上眼睛说着。说完,他又干了一碗。 第二十章 抉择 夜深了,玄阳和郑海图二人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睡着了,鼾声如雷。师晋默默地睁开眼睛,从床上下来,把这两个醉鬼都扛到了床上。 郑海图感觉到了,睁开眼看了一下,又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今晚喝的实在是太多了,一天的奔波加上醉酒让他意识十分模糊,一沾床就顿时什么也不知道了。 冥冥之中,郑海图忽然听到了一阵隐隐约约的战鼓敲击的“咚咚”声。这声音越来越响,吵的他根本没法睡,于是他有些恼怒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面前此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愤怒的喊道:“谁他妈大半夜的敲鼓呢?”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忽然在战鼓声中响起,仿佛就在郑海图耳边,他吓的手臂胡乱挥舞一番,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谁在装神弄鬼,出来!”郑海图吼道。 没人回应他,战鼓声越发急促了,兵戈相击和人吼叫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仿佛置身于战场一般。 郑海图感到有些惊悚了,他的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周围仍旧是空无一物,但是那巨大的声音却离他越来越近,仿佛要吞没他一般。 “谁?是谁?”郑海图大声问着。 一阵白色的闪光在他眼前骤然亮起,让他不得不用手挡住了眼睛。待到白光消散后,郑海图放下手,忽然看到自己已经不在驿站中了,而是站在一座低矮的土丘上。 这里的天空十分阴暗,太阳掩藏在厚厚的阴云中,让世界都蒙上了压抑的气氛。在那仍旧响着的战鼓声中,郑海图向下看去,只见下方是一片辽阔的平原,此刻平原之上站满了黑压压的带甲士兵,像是一块巨大的地毯一般。 郑海图粗略的估计了一下,那里恐怕有十万人往上。他们此刻正在那片平原上激烈的交战着,隆隆战鼓中喊杀声和惨叫声不断响起。 这就是战场么?郑海图大为震撼。此刻他已经忘了去想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只是颇为沉迷的看着下面惊天动地的万人搏杀。 “兵主大人。”郑海图背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郑海图回头一看,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跪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他们都穿着厚重的黑色铠甲,面目模糊不清,浑身血迹,身上浓郁的杀气让郑海图感到一阵寒冷。 “何……何事?”郑海图有些颤抖地问道。 在最前面跪着的那个人语气有些焦急地说道:“我军形势危急,如果再不让那几位大人出手,恐怕要败了。” 郑海图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说道:“那,那就让他们出手啊。”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兵主大人答应的这么干脆。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激动的抱拳说道:“是,我这就去通知那几位大人。” 郑海图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兵主大人又是那些大人的,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郑海图忽然听到靠近自己这边的军列中,响起了一阵高亢的吟唱声。大军立刻欢声雷动,喊杀声又大了几分。 随着吟唱声缓缓流淌,辽阔的平原忽然剧烈的震动起来。郑海图向后看去,只见身后一股黑色的洪流突兀的出现在地平线上。之前他见过的那些鸡蛋脸骑兵冲锋形成的洪流,比起眼前这个就像是水滴一般。 黑色洪流越来越近,郑海图渐渐看清了组成这股洪流的成员。那是一群完全不可名状、无法描述、形态各异的诡异生物,它们的奔流让郑海图如同置身地狱一样,只是看上一眼,他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这股黑色的洪流很快就和前面的十几万大军狠狠撞在了一起。大股大股的鲜红血液如同喷泉一样瞬间在这黑色的洪流中爆开,仿佛那黑色地毯上开出来了无数朵小红花。 郑海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震撼心灵的地狱绘图,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样会是这样的展开。在他的身后,大批大批奇形怪状的怪物仍在奔涌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在那纷乱繁多的怪物中,郑海图居然看到了两个噩梦般的身影——一个是耳朵上挂着两条蛇的人脸大狗,另一个是骑着马挥舞着长矛,脊椎被扯出体外的折颈鬼。它们转头看向郑海图,露出诡异的微笑。 他大叫一声,顿时感觉眼前一黑。那阵银铃般的笑声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随后就是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兵主之道,已同吾道矣。” “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郑海图有些崩溃的怒吼着。他听出来了,这就是藏着他识海里的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血战之时,兵主择优谏从之,呪得万兵,其战定矣。故曰已同吾道。” “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是因为我才出来的?” “正是。” “所以你的道就是把这些怪物叫出来帮你杀人?” “非也,是助兵主一臂之力。” 郑海图咆哮道:“胡说!这都是你骗我说的!” 那女人轻轻的笑了一声,郑海图顿时又一阵头晕目眩。定神之时,郑海图发现眼前又是一个陌生的场景。 此刻他正站在一处悬崖边上,后面一步远处就是万丈深渊。在他面前站着一人,仔细看去,竟是江夕照。她身穿一身素净白裙,裙袂随风飘动,衬托得她身上散逸出一种清丽脱俗的气质。 江夕照此刻正拿着一把长而纤细的剑,指着郑海图,一双明媚丰盈的大眼睛不知为何蓄满了泪水。她声音有些颤抖的大声问道:“郑海图,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郑海图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声音自己从嘴里发了出来:“是。”那声音平静而冷漠,不带一丝感情。 “为什么?”江夕照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你不会懂的,夕照。”低沉的声音又自己发了出来。 江夕照闭上了眼睛,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她才睁开眼,眼神变得十分悲伤:“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郑海图心中只感觉憋闷不已:“妈的,倒是让我说句话啊!” 还没等他多想,就看见江夕照身形急动,手中长剑直直向他刺来。那剑破风而行,一声清脆的像是鸟鸣的声音从剑刃上传来。 郑海图想躲,但是身子也不听使唤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剑刺穿了自己的胸口,身体向着后面倒飞而去,二人一起坠下了悬崖。 “为什么?”郑海图看着江夕照,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中大吼着。 一滴水忽然滴在了郑海图脸上,他仔细看去,江夕照已经泪流满面,滴在他脸上的,正是她晶莹的泪珠。 “故此非吾之戏言,实为兵主之抉择也。”那个女声又响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解梦 “喂,你说什么梦话呢,快醒醒!”黄冠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郑海图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剧烈的喘息着,浑身都湿透了。他看向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驿站中,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黄冠生拍了拍他的脸,问道:“做噩梦了?” 郑海图平复了一下呼吸,点了点头。玄阳正在他旁边掏着耳朵,听到这段对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什么噩梦,我看是做了春梦。” 郑海图有些心虚的怒喝道:“你放屁!” 玄阳冷哼一声,然后故意把嗓音掐的很尖道:“噫,你不会懂的,夕照~” 郑海图一听,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什么意思?” “哼哼,你心中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黄冠生用玩味的眼神看了郑海图一眼,然后打断二人道:“不管什么梦,都该出发了。麻利点。” 几个人各怀鬼胎的收拾起东西来,然后准备离开驿站。临行前,玄阳找来了驿丞,要他多照顾照顾那个给他拿酒的驿卒。虽然没说明原因,但是驿丞还是诚惶诚恐的答应了。 “狐假虎威。”郑海图嘀咕着,但是心里似乎不再觉得玄阳那么可恶了。 一行人再一次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一路上,郑海图都在回忆着昨晚的梦,但是宿醉和疲惫让他思绪乱糟糟的,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也只能专注于赶路了。 之后枯燥的旅途上,倒是金医官经常和郑海图搭话,让这段行程也没那么枯燥了。他们两个越聊越投机,郑海图也知道了金医官的真名。 “老夫姓金名无志,只愿做个小小郎中。”当他念出自己的真名时,还得意的捻了捻胡须。郑海图也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既然黄冠生允许了金无志同行,自然是当做自己人了。 “郑海图,好啊,搬山虽难,莫若镇海。老师此名,属实妙哉。” 郑海图笑了笑,这个老头还是挺可爱的,也就乐得和他多聊天。说着,二人又谈起了之前输血一事,金无志先是大大称赞一番,然后又开始磨着郑海图要他收徒。 郑海图急忙转移话题:“先不说此事,金官正,输血一事,你告诉江姑娘了?” “莫要叫老夫官正了,叫我本名就可。至于输血一事,我的确是告诉了江姑娘。” “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老师神乎其技,以一手换血续命之神术,将自己体内男儿至阳至刚之精血送入江姑娘体内,换得她一线生机。唉,江姑娘也是命好,以后一辈子都有老师之精纯血液在体内游走经络,实在是让老夫羡慕的紧啊。” 他一番胡乱吹捧后,只见郑海图一脸黑线的问道:“后面的你也说了?” “是啊,老夫这番话都是真情流露。”金无志得意洋洋地说道。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你啊……”郑海图一脸冷笑的说道。 “怎么了,老师,你……哎,你怎么还动手了,是学生哪里做错了……?” 一番打闹之后,又是很长时间的奔波。一日虽长,但是也在这不停歇的赶路中很快过去了。 太阳西斜之时,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城中。这里叫做绵谷,乃是西蜀道北部边境一座县城,过了此地向北,就是直隶道,离京城不远了。 黄冠生看出众人都有些疲惫,于是下令在此休整一日,后日出发。众人都松了口气,来到驿站暂做调整。 坐在房间里,郑海图终于能静下心来了。玄阳拉着师晋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房间里只剩他自己了。他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起昨晚发生的怪事。 可以肯定的是,昨夜把他拖进幻境中的就是那个识海中的神秘存在。只不过她有什么目的?难道只是让他看两场戏吗? 他眼前又浮现出江夕照在悬崖上执剑刺向自己的一幕。 “不对劲。”郑海图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一直被他忽略了的细节:“识海里的人,是没有办法看到外界发生的事情的!” 记得他在树林里遇到奢比尸的时候,他向巫谢发问时,她好像并不知道郑海图遇到的怪物就是奢比尸,还是郑海图向她描述了细节,她才猜了出来。 那另一个女人是怎么知道江夕照这个人的? 他迅速将意识沉入识海,巫谢正在原地调息,看见郑海图,她点了点头说道:“你还是挺刻苦的嘛。” 郑海图没有回应,而是有些焦急的问道:“巫谢大人,你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吗?” 巫谢诧异的看了郑海图一眼,说道:“当然看不见了,怎么,你又碰见什么东西了?” “倒也不是。”郑海图摇了摇头,不过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问道:“哎,说起这个,前几日那个将我逼到绝境的东西,您是否认得?” 说着,郑海图给巫谢描述了一下折颈鬼的长相。巫谢听了,沉吟一会,问道:“它有几只手?” “两只啊。” “两只?……按你的描述来看,这东西应该是北地据比之尸,但是它的左手被砍掉了,如果是两只手的话……” 原来那折颈鬼是据比尸——也是山海经里的怪物,怪不得郑海图一直觉得很眼熟。不过断手一事他倒是觉得也正常:“那些怪物不是生命力都挺强的嘛,有可能自己长好了。” “非也。它的手乃是被神兵所斩,凭自己的恢复能力是绝对长不好的。”巫谢断言道。 郑海图听了,也没当回事,反正听说不知道黄冠生他们用的什么办法,居然把据比尸干掉了,那些鸡蛋脸也跟着灰飞烟灭,这事算是翻了篇。 于是他摇了摇头,和巫谢说道:“没关系,那东西已经死了,无所谓。” 巫谢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也许吧,只是希望不要有再多的妖物出现了。” 郑海图点了点头,冲巫谢告了别,就离开了识海。 回到现实后,郑海图坐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原来识海中真的是看不到外界的,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受识海的限制。 不过郑海图觉得巫谢说的应该不假,那么还有第二个可能:那个女人在变成灵识寄住识海之前,就见过郑海图和江夕照。 但是郑海图觉得这也不太可能,虽然他没有在树林里醒来前的记忆,但是明显江夕照看上去和自己并不熟悉,之前应该没有交集才对,现在也基本上是两个陌生人,那女人怎么会把他俩联系在一起? “哼,要联系也应该是把黄冠生和江夕照联系起来吧,俩人谁出点事,另一个就急得跳脚。”郑海图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 正胡思乱想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了。玄阳和师晋做贼一般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郑海图奇怪地问道:“你俩这是干嘛呢,踩点吗?” 玄阳低声骂道:“别在那说废话了,赶紧把嘴闭上。有人朝驿站过来了,而且来者不善。” 第二十二章 夜行人 绵谷县东的驿站是建在县城外面的,不能说附近荒芜一片,但也基本上没什么人家。按大魏律例,三十里设一驿,所以才让这个驿站处于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 此刻,本是深夜,附近就算有人也应该都睡了。但是驿站外的官道上却突然传来了铃铛声、马的嘶鸣声、牛羊的哼声,一时间这里热闹的好像集市一样。 郑海图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郑海图才问道:“外面是什么东西?” 玄阳低声说道:“老子在城里逛完,刚回驿站,就看见有一支马队从远处过来了,本来也没当回事,但是那帮人居然直直的朝这里过来了……你听懂了没?” 郑海图点点头。如果对方是一支马队,加上现在又听到牛羊的叫声,那他们应该是做牲口生意的商队。 只是,哪个商队会在大半夜赶路?就算是因为赶时间,又为什么朝着驿站来? 按大魏律例,驿站是严禁平民使用的,商队若是想休息,应该向西去县城里,而不是特意绕路到这个根本不可能接纳他们的地方。 “不会也是官家吧?”郑海图问道。 玄阳冷笑一声,讥讽道:“你们家官家还带着牛羊赶路?你以为咱们是北边的胡人吗?” 郑海图不说话了。他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眼睛凑上去看向外面。 驿站外一片漆黑,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一大团黑影正在向着驿站靠近。在深夜里,这些人竟然毫无照明工具,就这样沉默的在黑暗里行走着。 郑海图感觉脊背有点发凉。虽然说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见到的诡异东西不少了,但是现在他仍旧感觉到一丝悚惧。 “阿,目,叿,吒。”郑海图简短的念了几个字,一股奇异的气息顿时开始在他身上萦绕,本来在黑夜中黯淡的眼睛渐渐发出了荧光。 与此同时,郑海图的视野也清晰起来。这是巫谢教他的呪术之一,可以保证使用者在黑夜的战斗中也可以看清四周情况,现在正好用在此处。 随着呪术催动,郑海图眼前的世界开始泛起柔和的绿色光芒,那团模糊不清的黑影也逐渐清楚起来——那是一支约摸十几人的队伍,每个人都牵着马,数十只牛羊在队伍两侧慢慢的踱着步。 郑海图只能看清那些人的大概轮廓,并不能看到脸或者服饰。只是他能看出来,那些人走路的方式很奇怪,每个人的脚都像是沾了胶一般,慢慢的在地上蹭着,还时不时地跳一下。 他们赶着的牛羊和马匹也很怪异,行走之时,左侧和右侧的两足都是同时迈出收回,和人类走路时顺拐的样子一模一样。 玄阳看到郑海图的眼睛微微发光,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低声问道:“看清楚了?” “嗯……”郑海图点了点头,眼睛瞬间恢复了正常,然后给玄阳和师晋描述了一下自己看到的东西。 听完郑海图的描述,师晋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指了指一侧的墙壁。 “什么意思?”郑海图问道。 玄阳看见了,有些不屑地说道:“他的意思是告诉黄冠生一声。我说,哑巴,那红狗子只是恶心而已,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没听见这么大的动静?” 师晋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玄阳顿时有些恼火的说道:“我叫你哑巴,你还真装起哑巴了?张张嘴会死吗?” 郑海图诧异地看了玄阳一眼,问道:“他会说话吗?” “废话,这傻大个只是不愿意说话罢了。他们那什么狗屁偃家天天就讲究个苦忍修性,连话也不让说,你说这是什么事儿?” 郑海图看向师晋,只见他淳朴憨厚的脸上有些不快的神情,看来玄阳这番话惹到他了。于是郑海图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现在情况紧急,就不要内讧了。师晋,你也不要太固执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师晋盯着郑海图好一会,才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又指了指隔壁,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人多力量大。” 郑海图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师晋说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说道:“我明白了。” 三个人轻轻推开了房门,外面月光如水,洒在驿站内的空地上。不过他们没心情欣赏月色,直接蹑手蹑脚的溜到了不远处黄冠生的屋子里。 三人刚一开门,一把阔刀就架在了为首的郑海图脖子上,一个身影在黑暗中低声问道:“何人?” “江姑娘,是我,郑海图。” 江夕照闻言,收回了阔刀,闪开身子放他们三个人进了屋子。屋内没有点灯,但是借着窗外的月光,郑海图还是看见了屋子里黄冠生和金无志都坐在桌子边,看着进来的三人。 黄冠生冲他们点了点头,说道:“约摸有半炷香的时间,它们就会到驿站门口来。你们怎么看?” “都干掉不就完了。”玄阳摊了摊手说。 黄冠生冷笑一声道:“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良民呢?若是杀错了,你们谁来挨西市口那一刀?” 玄阳看了一眼郑海图,说道:“良民?黄大人,你真的觉得那些人像良民么?” 玄阳说着,拍了拍郑海图的肩膀:“我看呀,它们不仅不是良民,而且多半是冲这小子来的。” 黄冠生的脸隐没在屋内的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他语气漠然地问道:“所以呢?你的意思是要把他踢出去吗?” 一旁的江夕照听到了,马上将手中阔刀举了起来,盯着玄阳,火药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郑海图咽了口唾沫,看着有些剑拔弩张的几人。玄阳的话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块香饽饽,如果接下来还要面对这样无穷无尽的妖魔,其他人会怎么办呢? 玄阳看着黄冠生,忽然笑了:“如果我有此意,那天为什么要出城?既然要留这小子,不更应该杀尽外面那些东西么?” 黄冠生看了江夕照一眼,示意她放下手里的刀。然后他冷声对玄阳说道:“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与此同时,驿站大门外。 一个驿卒揉着眼睛,看着在门外驻足观望的奇怪商队。此时正是丑时,本该是睡得正香的时候,他却被他们弄出来的动静吵醒了。 所以看着面前的商队沉默地站在黑夜里,他顿时没好气的骂道:“喂,我说你们,大半夜的干他妈什么呢?这里是驿站,不是客栈,速速离去!” 这支商队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奇怪的兽皮衣服的中年男人,满脸沧桑,鬓角已经能看见花白的头发,一看就是长年奔波在外的样子。 此刻看到驿卒发了火,那男人没有生气,而是上前拱了一拱手,语气谦恭地说道:“深夜叨扰,实在是抱歉。只是我等迷了路,此时又伸手不见五指,所以想向您问个路。” 驿卒看见他态度不错,火也微微消去了些。他问道:“你们要去哪?” 那中年男人忽然愣住了。过了一会,他才苦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望着澄澈的夜空,脸上流下了一行清泪。他有些更咽的对驿卒说道:“回家。” 第二十三章 归乡 “回家?”驿卒愣住了。 那男人仍旧哭着,点了点头。 “你们的家在哪?” 中年男人长叹一声:“沧海桑田,我等已不知家在何处了。” 驿卒一听,顿时大怒道:“你在耍我吗?” 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一个人按住了。驿卒回头看去,是今天住进驿站的京城来的大人其中之一。他轻轻说道:“辛苦了,你走吧,让我来和他们说。” 驿卒虽然能欺负这些行商,但是京城来的大人自然是惹不起的。他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道:“不辛苦,不辛苦。” 来人正是郑海图,他点了点头,那驿卒就忙不迭的跑了。郑海图看着驿卒离开后,转身对那个中年男人说:“阁下远道而来,一定辛苦了,不如我和驿丞说说,让诸位进去权且休息一晚。” 那男人连忙拱手道:“不敢劳烦郎君,我等只是问个路便走。” 郑海图愣了一下,刚才驿卒和商队的对话他没有听到,所以没想到对方这么有礼貌。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们要去哪?” “归乡。” “乡在何处?” 那男人苦笑着说:“我不知道。自我等上路以来,不知已经几世,道路早已变得认不出来了。因此我等一直问路至此,但故乡仍无处可寻。” “你们的故乡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擦了擦眼泪,苦笑着说道:“殷丘,但是我等一路走来,没人知道这个地方。” 郑海图叹了口气,他也没听过这个地方。来到这个世界,他不过也就知道榕城和京城罢了,顶多加上现在所在的绵谷县。 男人看出来了郑海图也不知道殷丘是哪里,于是摇摇头说道:“唉,谢过郎君好意了。我等还是接着走下去吧,我们就此别过。” “这就完了?”郑海图有些纳闷。不过,他看到这支商队真的在转向离开时,才相信他们真的要走了。 于是他也冲着那男人拱了拱手,说道:“也祝你们一路顺风。” 那男人扭过头来,郑海图看到他冲自己咧嘴一笑。只不过那嘴渐渐的开始越咧越大,到最后,他的脸颊处忽然“刺啦”一声裂开了,上颌与下颌直接分了家,粉红色的口腔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 他脸上的泪水顺着分裂成上下两半的脸缓缓流下,然后滴滴答答的滴在他暴露在空气中惨白的后槽牙上,溅起极细密的水雾。 他身后一直沉默着的商队也开始动了起来。郑海图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到那些和他一样穿着兽皮的手下,他们脸上也都留下了悲伤的泪水。 紧接着,各种各样的器官开始从这些人身上掉下来——有手,有脚,有鼻子,有脸上的皮肤等等,随着他们无声的哭泣落在地上,然后很快化成一股青烟消失不见。 他们牵着的牛马羊也都一瞬间掉光了身上的毛发和血肉,变为和主人一样的青烟蒸腾了,只剩下乳白色的骨架在月光下静静的诉说着它们的前世今生。 男人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这些手下,然后看向郑海图,那仅仅由脖颈连接的嘴巴一张一合的感慨道:“谢过郎君了,我等行路万里,郎君是第一个请我们进去休憩的人。” 他的话因为漏风的缘故显得有些口齿不清,但是郑海图仍旧勉强听懂了。他说完,就要牵着身旁仍然系着缰绳的马骨离开。 随后,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又说道:“郎君身上有股气息,颇为吸引我等,故此现身叨扰。我看郎君与我投缘,所以告知,望郎君小心为妙。” 郑海图的嘴唇显然有些哆嗦地回应道:“好……” 男人转过身去,抚摸了一下身旁爱马的颈骨,冲着自己的手下说道:“走吧。” 一行人再次启程,踏上了那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归乡路。 他们走后,郑海图还是没有从震惊和恐惧中缓过神来,直到玄阳出现在他身后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这是吓尿了走不动路了?愣着干嘛?” 郑海图转过头,声音颤抖地问道:“你看见了没?” “废话。” 郑海图又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这个……” 玄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知道!所以你们说什么了,怎么他们还走了?老子还说把他们骗进来干掉……” “没说什么。”郑海图打断道,“他们应该没有恶意,不然我已经死了。” 玄阳冷笑了一声说道:“有我等在,还能让你死掉?你倒是想得美。” 这时,黄冠生几人也回来了,众人都面色凝重地看着郑海图,希望他能给个说法。于是郑海图和几人讲了讲事情的经过,还把那个中年男人最后和他说的话也讲了。 黄冠生听完,摸着下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他才问道:“也就是说,你会吸引那些怪物?” “对。”郑海图没有撒谎。 玄阳在一边说道:“你看看,这小子就是个灾星。” 黄冠生没有理会他,而是独自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他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对众人说道:“目前,这些妖魔鬼怪都只在晚上出现,所以接下来的行程,我们白日赶路,晚上到城中住宿,这样遇到的危险会少一些。” 几个人点了点头,黄冠生四下看了看,说道:“今夜就这样,都去休息吧。” 几个人很快散了,各自回房睡觉。正当黄冠生也准备回去时,郑海图忽然在背后叫住了他:“我想和你聊聊。” 黄冠生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一片空地,示意坐在那里。二人在明亮的月光中坐了下来,郑海图还没开口,黄冠生就说道:“我暂时不会丢下你的。” 郑海图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只是想问……” 他盯着黄冠生,眼睛在月色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们在树林里看见了什么?” 黄冠生拔起一根地上的野草,说道:“怎么,你要灭口?” “不,我只是有好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黄冠生看了郑海图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他慢慢地给郑海图讲述了起来。不过故事也没多长,三言两语间,他就已经说完了。 郑海图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黄冠生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说道:“不用谢。既然讲完了,我就去睡了。” “等一下!”郑海图忽然出声阻止道。 黄冠生扭过头来,问道:“你还想问什么?” “我想问你……”郑海图抬起头看着他:“杀据比尸,也就是折颈鬼的那天,你为什么躲在草丛里?” 黄冠生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沉默一会后,他忽然轻轻的笑了一声:“你想起来了啊。” 他抬起头看向月亮,幽幽地说道:“这下子,我们算是彻底绑在一起了。” 第二十四章 未来一瞥 第二天早上,众人都起的很早。此去京城不过九百里,早点出发就能早点到了。所以虽然几个人都很困,但还是勉强骑上了马,离开了驿站。 玄阳握着缰绳,无精打采的坐在马背上。一旁的师晋却显得神采奕奕,根本不像是折腾到半夜才睡的人。 玄阳看了师晋一眼,冲他招了招手道:“哑巴,过来。” 师晋骑着马来到他身边,玄阳压低声音说道:“我说,哑巴,昨天晚上你有没有看见……”他说着,指了指黄冠生和郑海图:“他们俩偷偷说话说到半夜。” 师晋点了点头。 “你们不是有什么耳聪法吗,他俩说啥来着,你听到没?” 师晋又摇了摇头。 “废物一个。”玄阳吐了口口水,骂道。他看向郑海图和黄冠生,二人都没什么表情,只是骑着马目视前方,就连天天跟屁虫一眼在郑海图眼前晃悠的金无志,今天也没讨到什么好脸色。 “怪哉。”玄阳嘀咕着,狠狠的抽了一下马鞭。 众人行进一日,离开了西蜀道,进入了直隶道。几个人快马加鞭,在日落前来到了一个叫洋洲的县城内休息。 郑海图躺在客房的床上,望着有些发霉的天花板出神。在城里,他们不用再挤在一个房间内,每个人都有了单间,所以郑海图也乐得清净。 昨天晚上的谈话,郑海图并没有问出很多信息。黄冠生说的那句和自己绑在一起,郑海图也追问了,然而黄冠生只是沉默着,不愿说出更多。 不过,虽然信息不多,但也都是重量级。 那天在林中,黄冠生他们确实早就看到了郑海图。那时他们分成两队在林中搜索,却遇到了奢比尸,损失惨重。 而郑海图此时突兀的出现在了林子中。他手持一把长剑,将奢比尸杀得节节败退,但是最终奢比尸还是逃走了。 郑海图没有去追它,反而向着黄冠生一行人杀了过来,不过还没交战一会,他就口吐鲜血,自己昏倒了。后面的事情,就是郑海图穿越而来后发生的一切了。 “长剑……”郑海图自言自语着。他知道这具身体其实并不是自己的,他只是鸠占鹊巢罢了。而郑海图现在也失去了原主的所有记忆,只有那个执剑杀人的梦境中还留着些原主的踪迹。 他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昨夜的商队,将他拖入幻境的女人,别有目的的黄冠生,让郑海图越来越觉得自己正在身处一个看不见的漩涡的中心。 从西蜀道那块小小的树林中走出来到现在,他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样活着,怎么样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所以他一直跟着黄冠生。 黄冠生不是什么好人,他知道,但是最起码没有危害。他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离开了这些人,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妖物,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此刻,事情已经不只是跟着黄冠生去京城,然后过安稳日子那么简单了。如果昨夜的商队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块鲜美的糕点,无数的苍蝇会纷至沓来,把他身上的血肉撕光咬尽。 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这具身体失去的记忆,或许这样,就能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妖魔追杀。 思索一番后,郑海图渐渐的感到有些疲倦了,上下眼皮不住地打着架。终于,他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郑海图眼前又闪过一阵耀眼的白色光芒。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又身处一片黑暗的世界当中。 这次他很平静,自己看来又被识海中那个女子拉进了幻境。果不其然,一阵清脆娇媚的笑声在郑海图耳边响了起来:“兵主大人……” 郑海图长出了一口气,这次他不再害怕了。他必须要拿到主动权,问出点东西来,不能再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何事?”郑海图中气十足地问道。 “无它,只想大人随我一观。” 郑海图点了点头,然后忽然眼前一花,自己就来到了一处繁华的街市中。这里是一个十字通衢,四个路口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此时都踮着脚探着头看向路口中间的一个巨大的木制刑架。 郑海图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去,只见木架之上正吊着一个人,已经没了气息。他的死状极其凄惨,双腿自膝盖以下消失不见,左臂也没有了,断口处流下的血液滴滴答答的从空中落到地面上,溅起红色的小水花来。 一阵风吹过,吊着的尸体开始摆动起来,风吹开了那人脸上散乱的长发,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那正是郑海图自己。 木架下面,一个穿着官服的人正拿着纸大声朝人群宣读着:“恶犯郑氏海图,身为宿卫,勾结胡人,传布邪教,暗施巫蛊,黎明百姓深受蒙蔽,罪大恶极,现已伏诛。奉陛下之命,曝尸三日,望军民百姓引以为戒。” 随后,郑海图眼前一黑,所有景象再次消失不见。 “你想表达什么?”郑海图问道。 “我并无它意,只是想让大人之后抉择之时能忆起当今之事,深思熟虑。大人自己做何感想?” 郑海图平静地问道:“这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么?” 女人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没什么感想,我的抉择不会被人所影响。至于未来,那不是我现在考虑的事情。” “千年以降,兵主大人风采依旧。”那女人柔声道。 “那是自然,从我降生之时,我便如此。” “降生之时?”那女人轻笑一声,道:“大人降生之时,我确未曾见,毕竟大人自天外而来……” 郑海图心中一动,看起来,这个女人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于是他问道:“这几日给我看的,你是不是也给别人看过呢?” “是。然而先魂看后,一夜发狂,魂魄尽皆崩碎,已经身死道消矣。” 郑海图点了点头。这个女人居然能看出来这具身体灵魂已经换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穿越而来绝非偶然。 至于她说的先魂,应该就是身体的原主,他看了那些幻境之后发疯了,然后魂飞魄散的死去了。郑海图想起在穿越伊始的那个梦,这里应该就对上了。 从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不可置信的质问原主是不是他杀的人,已经那人叫原主“孽徒”等细节来看,原主应该是某个门派的门徒,平时很正常,但是发狂之后杀害了同门师兄弟。 只要找到这个门派,也许很多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也许,那样惨痛的未来就不会再发生了。 当郑海图的身影在幻境中消失不见后,那个女子幽幽长叹一声,喃喃道:“爱而不得,失之空悔矣……” 第二十五章 京城 从洋洲出发再行一日后,众人已经来到了京城郊外。那座宏伟华丽的城市,已经在地平线彼端显现轮廓了。 “京城啊……”郑海图勒住马,驻足远眺那沉默的巨大墙壁。他又想起了昨天自己被曝尸的一幕,如果那个女人真的能看到未来的话,那这个京城,他是去还是不去呢? 就在这时,在他眼中远处恢宏的城墙忽然变成了血红色,无数突然出现的奇异的粉色血肉如有生命一般自城墙根攀附而上,像悍不畏死的攻城士兵一般迅速铺满了整个墙面。 那座肉墙还在不停的产生着新的血肉,无数新生的肉块和前辈们拼命的争抢着已经没什么地方可以吸附的城墙,不时有肉块噼里啪啦的从墙上掉下来,像是下起了一场雨。 那些肉块就这样蠕动着,拥挤着,最后竟然慢慢形成了无数张一模一样的人脸的形状,整齐的排列在城墙上。 郑海图定神看去,那些脸正是在幻境中看到的被吊在木架上的自己那张惨白的脸,只不过此时已经变成了粉红色,看起来竟多了几分滑稽的生气。 那些脸蠕动了一会,居然齐齐开口说话了,声音有些嘶哑。无数张脸一起低吼着:“为了这些人拼死拼活,最后就是这样的下场么?郑海图!” “……”郑海图看着那些脸,沉默不语。 “说话呀,郑海图!”那些人脸催促着。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郑海图忽然愤怒地吼道。随后,他看见身旁几人都被吓了一跳,诧异的转过头来盯着他。 玄阳没好气的问道:“你他妈发什么疯呢?” 郑海图指了指城墙,然而他再次看向城墙时,上面的人脸在这一瞬间忽然消失的干干净净了,厚重的条石重新露了出来。 “什么?”玄阳看了看城墙,莫名其妙地问道。 “没什么……”郑海图说着,摇了摇头。 刚才那是幻觉吗?可是那样的幻觉,未免也太真实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难道这又是那个神秘女子弄出来捉弄自己的?但是,她的那些妖术,真的能影响到识海之外么? 郑海图感觉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开始改变了。 夕阳将几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那些影子拼命的向着太阳的反方向延伸着,将地上的花花草草笼罩在阴暗中。 京城和榕城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城市。进入城门后,郑海图才对“富庶”和“祥和”这两个词有了明确的概念。 自内城门开始到中轴大街,所有的建筑都是深宅大院,雕梁画栋,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显露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 此时虽是傍晚,但是大街上灯火通明如白昼,人群熙熙攘攘,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士民工商都沉醉在热闹欢快的气氛中,似乎世界本就是这样的,无忧无虑,美丽轻松。 郑海图、玄阳和师晋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四周的一切。他们都被这样的繁华震住了,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孩子一样东瞅瞅西转转,惹得黄冠生十分不快,多次催促他们加快脚步。 穿过中轴大街,众人来到了一个挂着“东十二坊”号牌的街区。这里应该就是官衙的聚集地了,坊口有士兵把守,坊内基本上没有行人。 几间庞大的院落占据了东十二坊的全部地盘,郑海图一行人来到了这里,马蹄扫起了地上的落叶,微微打破了这里静谧严肃的气氛。 京城宿卫司的大门与榕城的大同小异,只是门面稍大了些。同样两位守军,两只赑屃负碑,分别写着“大魏钦制宿卫司牌”和“宿卫总司”。 一行人都松了口气,这扇让他们为之奔波几日的大门终于近在眼前了。 黄冠生将腰牌交给守卫,检查过后,一行人将马交给士兵,就走进了大门。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穿着枣红色官袍的中年人正站在门口。 中年人看到他们,对为首的黄冠生拱手道:“黄大人,恭候多时了。” 黄冠生回了一礼,说道:“有劳林参事,不知林参事有何贵干?” “陈大人派我在此等候,他说若是黄大人回来了,务必带上身后诸位先去见他,陈大人有要事相商。” “在下正有此意,谢过林参事了。” 林参事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便走了。”说着,他的视线越过黄冠生,投向了他身后的郑海图。二人目光交汇仅仅一瞬,林参事就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了。 黄冠生带着几人穿过前厅,来到了后院一间厢房处。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进来吧。” 推开门,郑海图看到屋子中的案几后坐着一个清瘦的中年人,面部轮廓分明,剑眉星目,浑身上下都散逸出一种书卷气,不像是宿卫头子,更像一个教书育人的大儒。 他正提着笔写着什么,听到几人进来,也不抬头说话,只是静静地埋头写字。 黄冠生和江夕照对视一眼,弯腰拱手说道:“卑职黄冠生(江夕照),自西蜀道而来,现特回京复命。” 陈大人停下笔,抬起头,没有看弯着腰的二人,而是冲着门口喊道:“进来!” 话音刚落,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推开门走了进来,陈大人用手中的笔指了指黄冠生,对两个士兵平静地说道:“拿下。” 两个士兵得令,离开擒住黄冠生,压住他的肩膀让他跪在了地下。几个人都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除了跪着的黄冠生,他似乎早就猜到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大人将从刚才就一直在写的那张纸从案几上拿了起来,对两个士兵说道:“把他押进大狱里,然后将这张纸交给朱雀卫的皮大人。” 士兵得令,拿了纸,押着黄冠生出去了。陈大人这才看向郑海图几人,指了指面前的空地:“不用拘束,随便坐。”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旁震惊的江夕照缓过神来,立刻冲陈大人拱手道:“大人明鉴,我等所遇之物实在太过奇诡,超出常理,所以才……” 陈大人摆了摆手打断道:“江姑娘,你是懂律法的,黄冠生玩忽职守,轻敌寡谋,致室卫十四人仅剩二人,按律该当何罪?” 江夕照声音颤抖地说道:“合……合死。” “你明白就好。” “可是……” “没有可是。从你加入宿卫的第一日起,你就应该明白法大于情的道理。” 江夕照攥紧了拳头,仍旧说道:“卑职明白,但是此事既无先例……” “江夕照!”陈大人忽然怒斥道:“作为大魏宿卫,不要说现在是你表兄犯法,就算是今日堂下被拿的是你爹,你也不应该求情!” 第二十六章 暗子 江夕照沉默了。过了一会,她才低声说道:“卑职知罪了。” 陈大人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道:“罚俸一月,好好反思。” 江夕照应了一声,直接推开门离开了。 郑海图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原来黄冠生是江夕照的表兄啊,既然如此,突然听到自己亲人要死了,换谁也会难受的。 但是郑海图心中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轻松感,他赶紧摇了摇头,看向坐着的陈大人。 陈大人也摇了摇头,看向剩下四个傻站着的人,问道:“谁是郑海图?” 郑海图站了出来:“我。” “你留下,剩下三个人,去对面戊号房找裴参事,他会将你们安排妥当的。” 玄阳听了,顿时一脸不爽,但是也没说什么,拉着师晋和金无志出去了。 屋子内就剩下了郑海图和陈大人两人。陈大人看着有些局促的郑海图,开口问道:“你说过你看过一本书?上面有妖魔图鉴的那本。” “是。” “书上有没有写那些妖魔为什么会出现?” “没写,只有一些对妖魔外貌的零星记载,而且也不全了。” “你说书在父亲手里,不知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郑海图擦了擦汗,说道:“呃……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不在了。” “这样啊……”陈大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此事看来没什么关注的价值了。你去刚才我说的地方领些钱,走吧。” 郑海图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到现在为止,出现妖物不过三次,其中两次已绝后患,一次对方并无恶意。而你,也只有一本不存在的破书,不能证明妖魔还会出现。宿卫司事务繁多,不管闲事,也不养闲人。” 郑海图愣住了,过了好久,他才不可置信地说道:“您说我闲人,便也算了,但是就凭这几项,您就可以把妖魔的存在无视吗?” 他有些激动地继续说着:“西蜀道榕城府三江镇,近千名百姓,一夜之间被妖魔屠杀殆尽,尸骨无存,这怎么是闲事呢?那是千条人命!” 陈大人看着郑海图,冷冷地说道:“人命?最近北地胡人南侵,烧杀抢掠,军民死伤无数,那也是人命!如果我们不管,胡人南下,死的就不只是三江镇那么多人了!” “而你说的不过是几个妖物而已,能撼动整个大魏吗?而且,你真的是想为那些百姓申冤吗?难道不是因为你怕自己再被妖魔找到,所以才愿意找我们这个避风处?” 郑海图静静地听着陈大人说完,忽然微微地笑了:“要我来的是你们啊。如果前几日你说我是为了一己之私才要同意来这里,也许我真的无话可说。但是……” 郑海图看着陈大人,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了:“但是现在,我已经不一样了。我或许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是妖魔一定会再次出现。” 他想起那个神秘女子带他看的那些场景,说道:“或许,它们撼动的不是大魏,而会是普天之下所有的人。” 陈大人看着他,好一会才咳嗽了两声,说道:“去吧,戊号房。” 郑海图站了起来,没再说什么,离开了房间。 来到对面的戊号房,郑海图叹了口气,推门进去,看见里面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正微笑着看着他:“是郑海图吧?” 郑海图点了点头,那人拿出一个小包裹,说道:“这是你的东西。” 郑海图接过来,只感觉包裹轻飘飘的。他捏了捏包裹,里面是一块长方形的硬物,并不像是钱币。 “金条?”郑海图说着,拆开了包裹。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上部刻有繁复花纹的木牌,花纹下面光滑的平面上刻着几个银色的字:“钦制宿卫司公凭郑海图”。 把牌子翻过来,背面是一个蛇颈龟身的神兽图案,下面也有几个字:“玄武相室卫”。 郑海图愣住了,他呆呆地问那个男人:“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现在就是大魏宿卫了,记得好好干。” 这样的转折实在是太快了,郑海图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陈大人……” 那个中年男人笑了:“自宿卫司建司以来,未曾有过整整一分卫死伤殆尽的情况,宿卫司内已经质疑声四起了,陈大人现在也是压力颇大呀。” 他指了指窗户外面,低声道:“隔墙有耳,陈大人这样做一是为了不落人口实,二呢则是试探一下你。” 郑海图心情复杂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那中年男人拍了拍郑海图的肩膀道:“出了这扇门,我们就不再认你了。但是那个令牌你仍然要拿好,记住,除了宿卫司,在哪里都可以用。” “至于下一步的安排,自会有人告诉你,静候消息吧。” 那男人又拿出一小袋钱:“拿着这个,避免有人怀疑。离开宿卫司,带上该带的人,去东七坊环采阁找一个叫雪芦的人。” 郑海图微微颔首,把令牌揣在怀里,拿着钱出去了。 一路上,郑海图都在想着与陈大人的对话。那个书生一样的宿卫头子,究竟在想什么? 他不动声色的摸了摸怀中的木牌。月光洒在地上,将他前面的路照的一片明亮。 出了宿卫司大门不远,他忽然看到路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一把阔刀,有些蹒跚地挪着脚步,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 “江姑娘。”郑海图唤了一声。 江夕照转过身来,看了郑海图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郑海图加快脚步赶上了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然而江夕照只是低着头走着,不愿说话。 郑海图又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江夕照从怀中摸出一袋钱递给了郑海图,低声说道:“拿着,走吧。” 郑海图看着钱袋,有些明白了。他将钱推了回去,问道:“不是只罚俸吗?” “不,我被除名了,永不叙用。”江夕照平静地说着,声音丝毫听不出悲喜。 郑海图看着江夕照,脑海中想起来了那个中年男人的话:“带上该带的人。” 原来如此,他心中豁然开朗。于是,他也掂了掂的钱袋:“我们一样。” 江夕照没有理会他。郑海图挠了挠脑袋,说道:“江姑娘,我给你看个东西吧。你随我来。” 他也不顾江夕照的想法,拉起了她的胳膊就走。江夕照也没有反抗,像个人偶一样任由他拉着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郑海图四下看了看,将腰牌从怀中掏了出来,遮遮掩掩地对江夕照说道:“你看。” 江夕照看到了,脸上终于有了些诧异的表情,她开口问道:“你这是哪来的?” “陈大人给的。”说着,他将那个男人的话复述了一遍。江夕照听完,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郑海图的目光落在江夕照脸上,月光将二人的侧颜处理的十分柔和。他轻轻地说道:“而且,你就是我应该带走的人。我们走吧,去东七坊。” 第二十七章 大隐隐于市 江夕照盯着郑海图手里的牌子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她应该知道了自己并没有被永久开除,但是看似平静的脸上,仍在眉间郁积着一丝愁绪。 郑海图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微笑着说道:“别想了。我这样的小喽啰,陈大人都给了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不用说黄冠生那样有能力做室卫首领的人了,陈大人不会真的砍了他的脑袋的。” 江夕照抿着嘴唇,没说什么,只是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些。 二人从十二坊出来,来到了东七坊。这里不像十二坊那样充满肃杀的气氛,而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无数华丽的马车在坊间穿梭着,穿着锦绣衣袍的达官贵人们成群结队的在这里游玩。 如果说京城充满了繁华安逸的气氛,那么东七坊无疑是这种气氛最浓的地方。用郑海图原来在的那个世界的话来说,这里就是大城市里的红灯区。 但是二人没心情也不敢在这里慢慢闲逛,享受纸醉金迷的生活。在东七坊,他们既要保持低调,又要在拥挤的街道上寻找环采阁,所以当二人站在环采阁门口时,已经快要到深夜子时了。 虽然天色已晚,但是这里仍旧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正站在二层的露台上,冲着楼下的顾客们抛媚眼,时不时有一阵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响起来。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江夕照看着郑海图,有些狐疑地问道。 “呃……是。”郑海图点了点头,心中暗骂:“谁他娘的会把人安排到青楼接头啊?” 江夕照看了看楼上几个正招蜂引蝶的青楼女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但是她最终还是咳嗽了一声,说道:“那走吧。” 郑海图和江夕照走进了环采阁,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冲的人有些头晕。大堂里坐满了大呼小叫的客人,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喝多了,搂着那些陪酒的女子,丑态百出。 郑海图和江夕照捏着鼻子穿过这些东倒西歪的客人,站在楼梯口的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看到他们,立刻热情的迎了上来,笑眯眯的将手中香帕甩了一下,轻轻的像是猫爪一般挠在郑海图胳膊上:“这位公子是喝花酒还是听琴?” “我来找人。”郑海图咳嗽一声,有些局促的说道。这种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只感觉比面对妖物时还要紧张。 “找人?”老鸨看着衣服破破烂烂的郑海图,又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年轻姑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也是见过各式各样人物的老油条了,知道人不可貌相,所以仍旧笑着问道:“公子想找谁?” “雪芦。” “雪芦姑娘啊……我且去问一问。” 过了一会,老鸨“噔噔噔”地从楼上下来了,她满面笑容地对郑海图说:“公子,请上去吧,雪芦姑娘在菊室恭候已久。” 郑海图点了点头,和江夕照走了上去。二楼相比于楼下就显得清雅多了,只有泉水般的抚琴声从各个房间里流泻出来。 来到一扇挂着一块刻着菊花图案的小室前,郑海图伸手敲了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请进。” 郑海图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一个不大但充满古色古香韵味的房间。红木桌椅,插花玉瓶,山水墨画,都摆在令人感到愉悦的位子上,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让人心静如水。 房间中间是一个木制拱门,珍珠制成的帘子垂在门前,帘子后是一扇画着百鸟朝凤图案的屏风。烛光中,屏风上引出一个窈窕的背影,是一名女子正坐在屏风后梳头。 听到动静,她站了起来,自屏风后走出,掀起了倒垂的珠帘,一张娇媚柔美的白皙面庞从闪烁银光的珍珠间显现出来。 雪芦对着郑海图和江夕照深深施了一个万福:“郑公子,江姑娘,雪芦在此等候多时了。” 郑海图咽了口唾沫,点点头道:“有人要我们来寻你。雪芦姑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雪芦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道:“郑公子不用着急,先听小女子为公子抚琴一曲。” 说着,她淡蓝色的流苏纱裙飘动起来,飘向放在一旁的一尊杉木古琴。 一旁的江夕照忽然冷冷的说道:“不用了,我等来此不是为了听琴的。” 雪芦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坐在了琴前面,很快,舒缓流畅的乐符缓缓的流动起来,沁人心脾,让郑海图不自知的有些沉醉了。 一曲作罢,郑海图赞赏地点了点头。雪芦再施一礼,然后语气暧昧地问郑海图道:“公子,一曲听罢,可知小女子的心意?” “够了!”江夕照在一旁冷声道:“若是雪芦姑娘没有要紧的事相商,我等还是离去吧。” 雪芦没有说话,一双漾满笑意的娥眉眼仍旧直勾勾地盯着郑海图。 郑海图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只感觉有些如芒在背。他摇了摇头说道:“在下不太懂音律。” 雪芦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琴身,说道:“此曲乃是古人所作的渔樵问答一曲。渔樵皆为高人隐士,厌倦世俗却又心系天下,故此曲虽有山水之乐,却也有未展抱负之忧。” “姑娘的意思是……” 雪芦嫣然一笑,说道:“望郑公子隐入尘烟时,莫忘了心中抱负。” 郑海图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才点了点头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原来如此。” 雪芦站了起来,说道:“这也是我一时兴起,还望二位见谅。这里有一封密信,小女子便交给二位了。” 说着,她从琴下摸出一张纸,递给了郑海图。郑海图接了过来,就听见雪芦又说道:“环采阁背后,有一小阁楼,几位暂且住下。” 郑海图点了点头,接过了纸。雪芦又笑着说道:“若是公子想听琴,随时找我便可。” “一定,一定……”郑海图尬笑着,转身离开了房间。江夕照看了雪芦一眼,也转身要走,却听到雪芦对她说:“江姑娘,顺其自然。” 江夕照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二人出去后,雪芦重新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琴,她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知我们谁是渔,谁是樵呢?” 她看向面前,那里虽然空无一物,但是雪芦仍然对着空气说道:“大人,你也感觉到了吧——他身上那两股熟悉的气息。” 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你们应该是老熟人了吧,几千年的那种。” 第二十八章 囍 “老师?老师?”金无志的声音把郑海图拉回了现实。 郑海图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小老头,问道:“怎么了?” 金无志此时正捧着一张纸,他恭敬的问道:“几日前老师说创口感风毒乃是……呃,细菌导致,学生有点不明白,这细菌是如何让创口溃烂的?” 郑海图点了点头,给他讲起了原因。他嘴上说着,心思却不在上面,而是想起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从见过雪芦后,他和江夕照在环采阁后面的阁楼里住了下来,已经过去了三日。他们刚到这,就发现玄阳师晋和金无志三人也被送到了这里。 五个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在这里暂时住下了。他们并非通缉犯,却不能见人,只能在这个狭窄的地方看着近在咫尺的灯红酒绿,所以仅仅三天过去,众人就都有些烦躁不安了。 郑海图倒是有事情可做,这几日他日日感炁,修炼呪术,但是当他从识海里出来的时候,却感到成倍的空虚。 而且还有另一件更让他焦躁的东西,随着这几日感炁精进,储炁越来越多,他又看到了几次像那天在京城外看到的幻觉。 当他洗脸时,盆里的水会忽然变成粘稠的鲜血;当他看着环采阁中衣冠楚楚的客人们时,他们的头会忽然裂成四瓣,颅腔里蠕动着无数细小的牙齿;当他和玄阳等人说话时,他们的脸会像之前看到的商队那样撕开。 这些恐怖的幻象没有吓到他,但是让他寝食难安。这究竟是什么?是神秘女子真的影响了识海外的现实世界,还是什么东西的副作用? “老师?”金无志又叫了一声郑海图。他反应过来,说道:“刚才讲到哪了?” 金无志忧心忡忡地看着郑海图,说道:“我看老师最近精神恍惚,要不学生去配药一副,为老师调养一下?” “不用了,谢谢你,老金。” 金无志叹了口气,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江夕照从外面走了进来,对二人说道:“有任务了。” 郑海图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什么任务?” 江夕照扬了扬手里一张纸条,说道:“捉鬼。” “捉鬼?”从阁楼里忽然传来了玄阳的声音,紧接着,他和师晋推开门走了出来,看着江夕照手里的纸条,玄阳吐了一口口水骂道:“老子虽然当过道士,但那是以前了!现在他娘的让我干这个,老子可没力气干了!” 江夕照没有理会他,开始读起纸条上的字:“戌时前,至东廿坊庚号,拿鬼。焚。” “别念了,老子不去。”玄阳轻蔑地说道。 “有俸,十贯钱。”江夕照收起了纸条,说道。 “……”玄阳的表情僵住了。良久,他才转身看向一旁的师晋:“你去吗,哑巴?” 师晋点了点头。 “那老子也去,不然一个人在这里多没意思……” “老夫就不去了。”金无志很不给面子地打断道。 玄阳一阵语塞,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小老头,骂道:“他又不算人,老子可不想再受这坐牢一样的苦了。” 江夕照淡淡地说道:“那便收拾东西,三刻后出发。” 三刻钟后,几个人已经安排妥当,出现在了阁楼外面。东七坊白天并没有多少人,几个人也不用再躲躲藏藏,快速离开了这里。 东廿坊庚号门前,四人看着紧紧锁着的大门,面面相觑。 “这算什么?”玄阳问。 “不知。我只拿到这一张纸条。”江夕照简洁地答道。 郑海图走到门前,敲了敲大门,然而里面寂静一片。他看了看四周,对众人说道:“要不翻墙吧。” 郑海图暗自吟呪,炁流被调动起来,向腿上流去。他站在墙下,后退几步,随后一个助跑,三下五除二蹬墙翻了进去。 一落地,他就看到几口大水缸摆在院子正中央。他走过去趴在水缸旁边探头往里看,却发现里面装满了深红色的液体。 他伸手搅动了一下,确定这不是幻觉,而是真的盛满了奇怪的红色液体。正奇怪时,就听到剩下几人已经翻了进来。 他们看到郑海图正围着一个水缸打转,也都忍不住过来探头往水缸里看去。看着那一大缸鲜红的液体,众人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是老金在就好了。”郑海图想着,却看到玄阳伸出手指在水里蘸了蘸,放进了嘴里。 “喂……”郑海图刚要出言阻止,就看到玄阳咂吧一下嘴,然后“呸呸”地吐了出来。 他擦擦嘴说道:“是朱砂。” “朱砂?” 玄阳点点头道:“娘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摆这么几大缸,这家人是要飞升么?” “也许是辟邪用的。” “辟邪?谁家泡几大缸朱砂来辟邪啊?” 郑海图摇了摇头,离开那些水缸,朝屋子里走去。推开房屋的大门,他看到屋内摆满了蜡烛,但是都没有点亮。整个屋子都由红色的软布帐幔装饰着,一个大大的“囍”字贴在正中间桌椅后面的墙上。 “这是婚房。”郑海图自言自语道。 后面三人也走了进来,看着屋内的布置,有些愕然。 “这些布置都挺新的,应该是最近要成婚。但是为什么人都不在了?”郑海图说道。 玄阳有些不忿地说:“这里估计只剩下鬼了。” 郑海图看着四周,感到有些烦躁。他们什么线索也没有,只有一句轻飘飘的捉鬼,这如何能完成呢? 郑海图想起来了那天雪芦交给他们的密信,上面说过:“郑海图等计五人作玄武卫外编,有怪力乱神危及京畿之事,皆为分内。因其人多怙恶不悛,故不予联络,仅环采阁雪芦一人监其事。” 但是,雪芦也没有透露有关这件事的信息。他们都被一纸莫名其妙的命令圈在了这里。 “不对。就算是要我们负责查这些怪事,也不可能是只要有案就查,天下遇鬼的案子何其多,何况还有三日没什么事干。那么,今天来到这,就不仅仅是捉个鬼那么简单。” 郑海图心里想着,再次打量了一遍屋内。这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所谓的鬼也不知道藏在哪里。 一切合理的地方都会蕴含不合理,郑海图仔细地思考着。如果一个普通的人家闹鬼,在这个还处于科学蒙昧的时代,他们会怎么做? 他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这并不是普通的结婚,而是冲喜! 第二十九章 囍·贰 天色已晚,京城又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只不过郑海图几人仍然还在那小小的房间里,感受着与这座城市丝毫不同的寂静与悚然。 初到这里时已经是申时,除了这个诡异的婚房,几个人又在院落搜寻了一番,所以现在已经快要到戌时了。 雪芦给的那张纸条上写的就是戌时到达,说明戌时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众人坐在院子里的水缸前面,静静地等待着。夏末的晚风轻轻地吹过院子,将几缸朱砂水吹起一阵涟漪。 坊内的小钟此时“铛铛”的响了起来,戌时终于到了。本来微弱的晚风仿佛受到了召唤,猛的在院子里狂烈吹过,几个水缸瞬间开始“呼呼”作响。 几人纷纷抽出了武器,紧紧握在手里。那些朱砂水缸剧烈的震动起来,鲜红的液体四处飞溅着,一层细密的红色水雾在空气中凝结起来。 忽然,像是一场演奏最后的休止一般,那些水缸“嘭”的发出一声巨响,那些液体瞬间静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屋子里响起来的一阵微弱的歌唱声:“泛彼柏舟,在彼中河。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那是一个极其哀婉的女声,幽幽的歌声中夹杂着些许呜咽,似乎有几生难解的愁绪和哀怨一般,在这昏暗的院子里徘徊。 几个人只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江夕照反应最快,快步上前,一下子将门撞开,众人紧随其后奔了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但是那些蜡烛忽然一下子全被点燃了。奇怪的是,这些蜡烛都摇曳着诡异的深红色火苗,似乎拼命地在营造新婚的气氛。 屋子正后方的墙上贴的大红“囍”字,此刻也每一笔每一画间开始洇出鲜红色的像是血一样的液体,顺着墙流成了几十条红线。 “谁在装神弄鬼?”郑海图吼道。 没人回答他。那个声音像是屋子本身发出来的一般,尖锐哀怨的歌声无死角的将几个人包裹起来,冲的人头昏脑涨。郑海图催动明目呪向四周看去,仍旧是什么都没有。 玄阳放下剑,从衣服里摸出来几张泛黄的符纸,咬破牙齿,开始用血在符纸上勾勒起来。 随后,他口中高声吟道:“上呼玉女,收摄不祥,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一股金色光芒猛地在狭小的房间内爆开,几人都捂住眼睛不断后退。 金光闪烁间,房屋内的温度也开始急速升高,那些跳动红色火苗的蜡烛瞬间融化了大半,血红色的烛泪瞬间流的满地都是。 然而,金光散去后,那歌唱声仍然如故。玄阳面色苍白,恨恨地骂道:“这他娘的哪是鬼?!” 郑海图突兀的感觉眼睛有些难受,鼻子发酸,忍不住揉起了眼睛。等到再次睁开眼,他忽然看到玄阳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两行红色的泪水。 “你的脸……”玄阳和郑海图同时说道。随后四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开始流下红色的泪水。那歌声似乎激起了众人悲伤的情绪,眼泪止也止不住。 郑海图反应过来,喝道:“这歌声有问题!” 江夕照看了看那间屋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沉声道:“耳朵是不能完全堵住的。房间里面,肯定有个东西是它的本体,把它找出来就好了。” 众人打量四周,这时,一旁一直沉默寡言,几乎被忘记的师晋拍了拍郑海图的肩膀,示意他让出些位置。 “你……”郑海图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师晋在一片混乱中竟安然盘腿坐了下来。那张憨厚微胖的脸上泪水横流,但是面色却十分平静,有一种怪诞的滑稽感。 他就那么坐着,而其他三人已经快要被那歌声折磨的快要疯掉了。但是奇怪的是,江夕照自不必说,一直暴躁的玄阳居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师晋打坐。 “耳聪术……”玄阳心中暗自低语。 师晋瞑目坐在地上,如同老僧入定,树木生根。在他闭着的眼睑下,眼珠正在快速的转动着,细密的汗珠渐渐浮现在他的脑门上。 仔细观察,他的耳朵旁有无数纤细微弱的炁流萦绕,汇成一个小小漩涡扎进了师晋的耳朵里。如果说他的耳朵是织布机,那些炁流就是纱线,被他一根根的理清。 终于,他睁开眼站了起来,指了指墙上鲜红的“囍”字。玄阳和江夕照看见了,立刻拔剑掣刀刺向那个流血的“囍”字。 哀怨的声音一下子变成了高亢的尖叫,那个“囍”字忽然动了起来,本来单薄的身躯一下子膨胀成一个肉色的球形物体,无数触手一般的细长肉条一下子从肉球里如烟花般炸开,扑向几人。 那歌声消失后,几人眼泪果然止住了,此刻都打起精神,开始砍杀这些触手。 郑海图口中吟呪:“阿,真,,吒!”一股炁流顿时萦绕拳上,挟着一股无前的威势砸向那些触手,瞬间他眼前的触手寸寸崩碎。 那肉球嘶吼一声,再次膨胀起来,霎时间涨成了半个房间大小,将几人逼得退出了房间。接着,那个房间的门和窗一下爆开,急速生长的血肉从那小小的方格里挤了出来,整个屋子都开始抖动起来。 终于,“轰隆”一声,那条石筑成的房子竟然活活被挤爆了,无数木条碎石飞射而出,砸的众人站不住脚,再次后退,然而身后就是紧锁的大门了。 瘆人的歌唱声又响了起来:“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那坨肉球缓缓的移动了起来,将门前几大缸朱砂水卷进了身体里。“砰砰”的水缸炸裂的闷响声在它身体里响了起来,像是给它唱的歌加上了鼓点。 吸收了那些朱砂水后,它的身体开始由粉红变成了深红,如同淤积的血块一样缓缓朝着几个人滚了过来。 “怎么办?”玄阳低声问道。 郑海图看着那肉球,说道:“这东西也是血肉之躯,试试用火。” “那得多大的火?”玄阳一脸怀疑。 郑海图没有说话,玄阳二人可能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人会弄出足够大的火焰来。 果不其然,他身后的江夕照闻言,将阔刀插在地上,说道:“我来试试。” 第三十章 囍·叁 东十二坊,宿卫司内。 陈大人正端着茶盏,轻轻的吹着里面的热茶,边喝边看着桌上的文书,这时,房门突然被轻轻的敲响了。 “进来。”陈大人放下茶盏,一个穿着褐色斗篷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恭敬地施了一礼,说道:“大人,您要卑职办的事情都办完了。” “嗯。”陈大人应了一声,又喝了一口茶水:“室卫那边怎么样?” “东廿坊那边动静有点大。那东西有点超乎想象,卑职有些担心他们能不能顶得住。” “没关系。带着你的斗卫去附近待着,如果他们顶不住,你们就负责收尾。” 男人应了一声,然后又有些为难的问道:“卑职担心,在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不是会惊动……” “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东西。”陈大人打断道,“何况,没有这么大的动静,那些目光短浅的食禄之人怎么能注意的到呢?” “是卑职愚钝了,那我现在便去东廿坊。” “记住,擦亮眼睛,看看那伙人会不会现身。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应该忍不住的。” “是。”那男人抱紧双拳,然后离开了房间。 陈大人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看起了桌上的文书。 东廿坊的几人就没有闲工夫喝茶了,他们看着越来越近的肉球,都止不住的把目光投向江夕照。 江夕照手中的阔刀已经开始显现炽热的暗红色,但是看样子,想要像上次那样剧烈燃烧起来,还需要不少时间。 剩下的三个人看着紧锁的大门,玄阳咬牙说道:“妈的,先跑吧,让江夕照不要再继续了!” “不行!”郑海图果断拒绝道,“这可是京城,外面全是百姓!” “这关我们什么事,自然会有人操心的!难道第一次干活我们就要搭上命?” 郑海图握紧双拳,对玄阳说道:“听着,我不知道黄冠生给你们许了什么好处,或者你们有什么目的。” 他指了指眼前的妖物:“但是你们留下来了。我不说什么拯救苍生之类的空话了,只是你们想想,如果今天逃了,那么我们就白来这趟京城了!” 玄阳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出声骂道:“老子迟早有一天被你害死!”说着又举起了剑。 郑海图松了口气,来不及多说其它,急切地冲着玄阳和师晋吼道:“得想办法拖住那东西一会!” “我知道!”玄阳骂了一声,喝道:“上!” 三人身形急动,反过来扑向那个肉球。那肉球尖啸一声,再次伸出触手刺向他们,三人只能尽力抵挡。 “不行,这样没法靠近它。”郑海图暗自焦急,这个肉球身上每处都可以伸出触手,无论怎么变换方向,它都能游刃有余的阻挡他们的攻击,不受影响的继续前进。 也多亏是它极其缓慢,不然众人早已经化为齑粉。 郑海图的大脑急速运转着,这个妖物实在是太大了,基本上没有能以蛮力阻挡它的物体。如果它能小一点,或许还有些办法。 “小一点?”郑海图心中一动。说起来,自从那妖物挤爆了房屋之后,增长的速度就没那么快了,甚至现在已经趋近于停滞了。 郑海图斩断伸过来的几只触手,借着战斗的间隙看向那妖物,只见那些被斩断的触手又慢慢蠕动着向着怪物的身体爬过去,融入进去。 仔细看的话,能发现妖物在射出触手时,身体会微不可查的收缩一下,那些掉落的触手重新回去时,又会微微膨胀。 而且,最重要的是,比起之前在屋子里的时候,妖物射出的触手有明显的减少,制造起来也缓慢了些许,只是保持在恰好挡住他们的界限。 “它的血肉是有限的,不能一直膨胀下去,而且制造触手会消耗血肉。只要逼迫它在在同一处制造大量的触手,它就会缩小,而且也会被拖住。”郑海图想道。 怎样逼迫它这么做呢? 正当郑海图苦苦思索时,一旁的师晋打开了身后的匣子,几根闪烁银光的铁棒闪电般射向肉球。肉球立刻分出几只触手阻挡,但是铁棒速度极快,还是有一根绕开了防守,狠狠扎进了肉球的身体里。 顿时,一股鲜血喷泉般的在肉球的身体上炸开,伤口蒸腾起一股洇灰色的雾气。一直在唱歌的肉球声音猛的变形了,一阵令人意图抓骨抽髓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郑海图顿时有了想法。这东西的触手没有痛觉,但是身体是有的。 于是他冲师晋吼道:“师晋,多来几根,射一个点!” 师晋回头看了郑海图一眼,指了指身后的盒子,摇了摇头。 “怎么这个时候没有了?”郑海图心中骂道。他想了想,又吼道:“不用那种大铁棒,其它的,只要多就行!” 师晋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郑海图的意思,用力的点了点头。他伸手在背后一阵按动,一阵机括运作声“咔咔”的响了起来。 然后,无数闪烁着清冽银光的针状物体从师晋背后的匣子里射了出来,迅速飞刺向肉球。和郑海图想的一样,那妖物没有眼睛,只是凭借听觉听到了无数破空声袭来,大批触手瞬间出现,将飞针挡了下来。 “去它后面,绕着它走!”郑海图喊道。 师晋立刻奔向肉球身后的残垣断壁,绕着肉球快速奔跑,同时银针源源不断的飞出,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弧光。 那肉球一下子有些手忙脚乱,顾此失彼,身上顿时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豁口,银灰色的雾气和鲜血不断的溢出,看起来极其凄惨。 它尖啸一声,将触手收了回来,血肉迅速在后部汇集,然后猛的拓宽,伸了出去,在背后张开了一个盾牌一样的肉墙,银针射在上面如同遇到了精钢,“叮叮当当”地被弹开到地上。 同时,那肉球肉眼可见的缩小了一大圈,前进的脚步就此停滞,还因为前部的血肉缺失而后退了不少。 几人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他们就发现,师晋绕了肉球半圈,身上的银针已经用完了。 他有些急切的拍了拍自己的匣子,但是确实已经一根针都没有了。 郑海图看见了,不由得转头望向江夕照。那把阔刀上已经溅射了些许火星,江夕照眉头紧锁,眼睛紧闭,面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显然,要像上次一样在绝境中一鼓作气劈出那熊熊燃烧的一刀,并没有那么容易了。不过,那一刀也应该近在咫尺,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怎么办?”郑海图自己目前还是靠拳脚和呪术,根本没有办法像师晋那样造成大规模的杀伤。如果师晋的飞针用完了,那肉球就会再次朝前面滚过来。 “我来吧。”一旁的玄阳忽然出声说道。 第三十一章 囍·肆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玄阳低低吟诵着,手中的剑开始颤动起来,一股金色的流光开始浮现在剑身上。 “妈的,老子有些后悔跟你们来趟这浑水了。”玄阳咬牙切齿地说道,然后身形急动,以一种超出常理的速度一下子闪到了那肉球背后。 随后他双臂青筋暴起,汹涌的炁流瞬间奔腾着流入那把长剑。 他的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上金光大盛,无数金色的细小剑影开始自剑身飞出,悬浮在他的身旁。随着炁流疯狂涌入,那些剑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如蜂群一般在空气中浮沉。 “孽畜!”玄阳冲着那肉球咆哮道,然后用剑尖指向它:“尝尝老子这一剑!” 玄阳向前跨了一步,剑刃劈出,引得这一方天地间数万金色剑影源源不断的向那肉球砸去。 那妖物再次伸出肉盾,金色剑影如陨石般狠狠的撞击在上面,坚硬的肉盾被硬生生砸出了无数小坑。 玄阳目眦欲裂,脸已经被凌乱庞大的炁流吹的变形了,他握着剑的手虽然抖如筛糠,但是剑却岿然不动。 他眼前已经模糊一片,没过多长时间,这恢宏的剑雨就几乎将他榨干了,渐渐的,剑雨开始变得稀疏起来,那肉球已经开始顶着剑雨慢慢前行了。 郑海图知道玄阳大势已去,立刻准备催动呪术。当今之际,能拖一点时间便是一点时间。 但是还没等他冲出去,就感觉身后一股炽热的气息腾空而起。他看向身后,江夕照手中的阔刀已经燃烧起来。 她冷若霜雪的精致面孔在火光中映照分明,一股威压从她的身躯上散逸出来。她转了转手中的阔刀,脚步疾动,冲向了肉球。 金光消散之时,橘红色的炽热火光取而代之,那冲天的火焰凝结着不甘,凝结着孤勇,凝结着人类的愤怒,向着肉球攻去。 玄阳看着扑向肉球的江夕照,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双臂血流如注,意识也开始变得朦胧。不久前,他还想着如何逃命,但是现在却拼上了性命来为这几个所谓的同僚拖延时间。 “我怎么会变脸变得这么快呢?”玄阳心中暗暗想着。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裙袂飘飘的紫色倩影,一个熟悉的俏皮声音响了起来:“你们这些牛鼻子道士,还挺会为别人着想的嘛。” “妈的,原来是你。”玄阳嘴角上扬,闭上了眼睛。 江夕照挟着火势劈向了那肉球,果然,那些触手一遇到烈焰就四散奔逃,让江夕照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杀到了肉球前,一刀劈在了它身上。 一道火焰猛的附在了肉球身上,江夕照迅速后退,看到那熊熊烈火仿佛遇到了干柴,“轰”的一声在肉球身上爆开,一阵响彻云霄的凄厉尖叫声响了起来,震的人耳膜剧痛不已。 它浑身的血肉疯狂的蠕动着,开始变换形状,从球形变成了一个海胆一样的怪异形状。无数燃烧的延伸出来的血肉拼命的在地上拍打着,试图扑灭火焰。 但是那火焰如跗骨之蛆一般,只是沉默地燃烧着,不为所动。那肉球的动作渐渐的微弱下去了,如同一堆篝火一样,将夜空照的通明。 血肉燃烧产生的焦臭气味中,大量银灰色的烟雾开始随着燃烧飘散出来。郑海图本来没有注意,但是当烟雾接触到他的时候,他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反胃恶心,旁边的江夕照等人也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掩住口鼻,这雾有毒!”郑海图大吼到。然后他却想到什么似的,骂了一声,转身居然冲进了烟雾中。 过了一会,他踉踉跄跄的跑了回来,背上多了一个人,原来他把玄阳从肉球的尸体旁边背了回来。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走吧……” 几个人撞烂大门,冲了出去。东廿坊已经乱做一团,无数百姓如无头苍蝇一般乱哄哄的在街上四散奔逃,让还在火光映照中的他们有些迷失方向。 就在这时,几个黑影从旁边的巷子里钻了出来,将几个人围住。为首一个人问道:“你们可是环采阁的几位?” 郑海图点点头,没好气地问道:“有何贵干?” “辛苦了,你们走吧。”那人说道。 郑海图愣愣地看了他一会,才说道:“好。” 他背着玄阳,看向身后燃烧着的巨大尸体,一股不可言说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那万柄撼天动地的金色剑气,那熊熊燃烧的古朴阔刀,那暴雨迅雷一般的银针,已经深深的刻在了郑海图的记忆里。 他们曾经互相嫌恶,他们曾经各谋其事,他们曾经互相怀疑。 但是今天,郑海图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室卫这辆貌合神离的马车似乎已经装上了一根新轴,就看能不能再坚持走下去了。 “把老子放下来……”玄阳用微弱的声音说着。 郑海图笑了笑,然后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连带着玄阳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次日,环采阁背后的小阁楼里。 金无志一脸担忧的将针从郑海图的身上拔下来,叹了口气。一旁坐着的江夕照问道:“怎么样?” 金无志摇了摇头:“你说,那妖物体内有朱砂水?” 江夕照点了点头。 “朱砂遇火,散为汞毒。”金无志说着,又指了指旁边躺着的玄阳:“老师和玄阳道长在火中中了丹砂之毒,而且很可能已然入骨。” 江夕照沉默了。过了一会,她才低声问道:“有什么办法吗?” “丹砂性燥,毒性颇烈。天下可速解此毒者,非性极寒之天山冰盐不可。只是此物只在泰西诸国常有,若是去那里采买,恐怕回来时二位已经……” “京城呢?” “此物在这儿,只能说有价无市也。”金无志捋了捋胡须道。 一旁沉默的师晋忽然出声说道:“我可以去那边。五日便可。” 金无志诧异地看着这个一直不说话的憨厚后生,好久才反应过来,叹道:“怕是没有五日时间了。” 他背着手站了起来,说道:“二位应该要醒了。丹砂毒隐,他们仍能动如常人。老夫不愿多说,这丹砂之毒一事,就由你们来定夺要不要告知真相了。” 说着,他收起装针的盒子,走了出去。 江夕照看着昏睡的郑海图和玄阳,摇了摇头。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看到这两人就要死了,她还是感觉内心有些不舒服。 她看向一旁的师晋,那个沉默寡言的大个子此时也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郑海图和玄阳,眼神有些闪烁。 第三十二章 解药 郑海图从床上醒过来时,看到自己已经身处于那熟悉的小阁楼里了。 他坐了起来,却忽然用手捂住嘴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张开双手,上面全是殷红的鲜血。 他想起来了,他们和东廿坊的妖物大战一番,最后取得了胜利。然后,他从那毒雾中把玄阳背了出来,救了他一命。 想到这,郑海图低头看着自己吐出的血,苦笑了一声。他有点明白那银灰色的烟雾是什么了。 朱砂,在之前那个世界,应该叫做硫化汞。那里的人们将硫化汞煅烧之后,就能得到汞,也就是水银。 那肉球身体里有不少朱砂,看来在燃烧的作用下变成了汞蒸气,而且被他吸进去了不少。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郑海图心中叹息。汞中毒在原来的世界治疗并不难,但是在这儿,似乎也就只能等死了。 他挥了挥沉重的手臂,看向四周,发现玄阳正躺在他旁边。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此刻显得十分晦暗,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看来他也中毒了。 郑海图摇了摇头,下了床,推开门走到院子里,看到江夕照正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在院子里的桂树下练刀。 她并不壮硕,但是手中的刀却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线,如涛如雷,气势撼人。不知道当初她开始练武的时候,为什么会选一个这样违和的兵器。 他静静地看着江夕照舞刀,暮夏的风吹起地上的桂花,飞舞的花瓣轻轻地掠过江夕照在阔刀下显得格外单薄的身躯,一种朦胧的感觉涌上了郑海图的心头。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这个挥舞阔刀的女子是怪异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郑海图却铭记了很多年。 “我还想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啊。”他想着,站了起来。江夕照听到动静,把刀收了起来。她静静地站在飞舞的桂花中,看着垂死的郑海图。 二人在空气中沉默的对视许久,还是郑海图先开口道:“昨天的事情结束了吧?” 江夕照“嗯”了一声。 郑海图点点头:“那就好。”随后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指了指自己,问道:“老金也没有办法么?” 江夕照怔住了,然后摇了摇头。 “但是我不想死。而且我相信,世界上所有的毒,总是有解药的。” “有是有的。”江夕照轻声说。 郑海图苦笑了一下,问道:“但是我们买不起,或者拿不到,对吧?” 江夕照没有说话。 “是什么东西?不管能不能弄到,我总要试一试的。” 江夕照抬起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地说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能会有。但是……” “没关系。”郑海图坚定地说,“没有什么比死更艰难了。” 江夕照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试试吧。” 半个时辰以后,二人来到了京城西边一个气派的院落前面。郑海图抬起头,看到一个巨大的牌匾挂在大门上方,上面镌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江府”。 郑海图愣住了,过了一会,他才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不会是你家吧?” 江夕照轻轻的点头默认了。郑海图心中震动,能在京城有这样的宅邸,她家应该不是普通人家。但是她又为什么不在家享受荣华富贵,而跑出去当什么宿卫呢? 江夕照轻轻的叩了叩门,过了一会,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拉开了门上的小窗,问道:“谁呀?” “福叔,是我。”江夕照轻轻地说。 那老人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着江夕照,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小姐……?” “是我。” 老人急忙打开了门,惊喜的说道:“您怎么回来啦……我这就去让下人准备准备,给您接风洗尘。”说着,他看到了江夕照身后的郑海图,有些愕然地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同僚,郑海图。不必麻烦了,福叔,我们有急事,需要见……见宣威将军大人。” 福叔愣住了。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姐还是这样子啊……老爷正在休息,我去通报一声。你们先进去吧。” 随后,福叔引着两人进了门,然后离开去找宣威将军大人去了。 二人绕过影壁,郑海图瞬间惊呆了。只见院中皆是垂花门楼,琉璃抱厦,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虽然没有金碧辉煌的土豪气,但是有一种大道至简的清新美感。不过,虽说是有大道至简的感觉,这个宅院也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 郑海图嘴巴都合不拢了,他诧异地问江夕照:“这真的是你家?” “原来这里是礼部侍郎的宅邸,他因科考舞弊事发被诛,先帝就将院子赐给了我家。”江夕照平静地答道。 “你之前就在这里住啊?” “不,我之前都在宿卫司内居住,基本没有回过家。” “暴殄天物啊。”郑海图心里默默吐槽着。他刚想问问为什么,就看到福叔走了过来,说道:“二位,老爷让你们过去。” 说完,他领着郑海图和江夕照来到了客室,为他们拉开了门。 郑海图走了进去,看到一个看起来已过五旬的老人正斜坐在太师椅上。虽然他的头发和胡子已然花白,但是身材仍旧健硕,一双锐利的眼睛射出审视的目光,看向进来的二人。 老人盯着郑海图看了一会,移开目光,又盯着江夕照,开口问道:“你回来做什么?那么大的宿卫司也容不下你江夕照么?” 郑海图看到江夕照的双拳倏地握紧了,但是她表面上仍旧不卑不亢地说道:“我这次回来,是想问你借一件东西。” 老人眯着眼睛,冷笑了一声道:“这就是求人的态度?” 江夕照抿着嘴,不说话了。郑海图看出来了她的为难,于是叹了口气,站出来拱手说道:“将军大人,恕在下冒昧。此次前来叨扰,乃是我有求于您,和江姑娘是没什么关系的。” 老人终于看向郑海图,审视一番后,有些不爽地问道:“你他娘的又是谁?” “在下是郑海图,和江姑娘同属玄武卫室卫。” 老人看着他,如剑一般锋利的眼神刺的郑海图浑身都不自在。 “你要求老夫什么?” “在下身中丹砂之毒,想问您寻一副解药。” 老人轻蔑的笑了一声,说道:“老夫凭什么给你?” 郑海图又谦卑地拱手道:“事关生死,将军大人请随便开条件,在下会照做的。” “老夫没什么条件,你滚蛋就行了。” 第三十三章 父女 郑海图闻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冲着老人拱了拱手,说道:“那在下就告退了,今日多有打扰,望您见谅。” “等一下!”一旁的江夕照忽然出声道。 郑海图诧异的看向她,只见她盯着坐在椅子上的老人,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果我说,我也中毒了,你会给我解药吗?” 老人似笑非笑的看了江夕照一眼,说道:“当然了,我可是你爹。” “那就给我吧。” 老人轻轻的用手指叩着扶手,说道:“给你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放下你的刀,去做点女人应该做的事。” 江夕照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看你根本不像是我爹,更像是一个牢头。” “江夕照!”老人拍案而起,大怒道:“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你也从没有和我好好说过话。”江夕照说道。 老人愣住了。江夕照转过身去,头也不回说道:“你不想给我,我就自己去拿。”说完就走了出去。 “你!”老人脸上的胡须都颤抖了起来。 一旁站着的福叔赶紧扶住了老人,拍着他的背有些苦涩地说道:“将军,消消气,消消气,您怎么总是这样……” 老人吹胡子瞪眼地骂道:“老吴,你说说,老子养了她二十年,现在翅膀硬了,就来跟我顶嘴叫板了!白眼狼!” 郑海图默默地看着这对父女,别人的家事自己是管不了的。但是他还是准备去拦住江夕照,如果因为自己而导致他们的亲情破裂,那便是在死前又添一罪了。 走出房间,郑海图四下张望起来,却没有看到江夕照。 “她走的还真快。”郑海图摇了摇头,准备去外面找找。就在这时,背后忽然有人叫道:“郑大人!” 郑海图回头,看到福叔急匆匆的从房间里出来,追上了他。他急忙施礼道:“大人之称不敢当,在下不过是个散兵游勇而已。不知福叔还有什么事?” 福叔伏着膝盖,喘息一会才说道:“让郑大人见笑了,我家老爷和小姐经常是这样的。吴某自然司空见惯,但是郑大人权当没看见便罢了。” “在下明白。”郑海图点了点头。 福叔微微颔首,然后开始上下打量着郑海图。过了一会,他叹息一声道:“小姐居然肯带你回家,看来郑大人也颇有手腕啊。” “福叔,您误会了,我并没有利用江姑娘的意思。若是不方便,我就走了,不会再打扰的。” 福叔摆了摆手,说道:“吴某也年轻过,郑大人不必多解释了。不过你们二人的事,我也管不了,郑大人尽可放心。” 郑海图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江姑娘带我来是因为……因为……可能是因为欠我一个人情吧。” “什么人情?” “我救过她一命。额,也不算救,只是……”郑海图支支吾吾地说道。 “既然大人救过我家小姐,还请受吴某一拜。”说着,福叔就要弯腰作揖。 郑海图连忙扶起他,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在下只是会点三脚猫功夫,其实也主要是江姑娘自己命硬,挺了过来。” 福叔又叹了口气,说道:“郑大人当真谦虚。说起来,那解毒用的天山冰盐,府上确实有一副。但是,库房钥匙在老爷手里,吴某也实在是无能为力,郑大人若是有别的想要的,吴某可以想想办法。” “不必麻烦了,在下还有别的事,就不叨扰了。” 福叔最终还是冲郑海图作了一揖:“实在对不住了。” “没事。话说,福叔,库房在哪里?我去把江姑娘找回来。” 郑海图来到外面的大院中,刚要朝着库房过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黑色背影正坐在院子里一口小池塘边,望着湖水出神。 他走过去,在那个身影旁边坐了下来,问道:“江姑娘,你在看什么?” 江夕照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眶有些微微发红,但是声音仍然很平静:“没什么。” “那我们走吧。” “对不起,我没有钥匙,蛮力也破不开库房的门。”江夕照忽然说道。 郑海图一愣,然后哑然失笑道:“没事,这东西不能强求的。” 江夕照看着郑海图,他的脸已经变成了暗灰色,连微笑都显得死气沉沉,看来瘀毒已经随着血液流动开始侵蚀他的全身了。 她只感觉到一股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无力感。不久以前,这个男人抽了自己一水袋的血输进了她的身体里,才堪堪把她从地府门口拉回来。 但是现在,郑海图要死了,自己除了在他面前将家丑几乎扬尽,竟然再没有别的能做的事情了。 江夕照想起了金医官说过的话:郑海图将自己珍贵的精血输给了她,才有那么好的效果。当时江夕照的第一反应是感到很迷惑,为什么他会救自己? 对于郑海图来说,她不过是一个用阔刀掷他,丢下他逃跑,从来不屑于和他说话的一个怪女人罢了。 为什么呢? 在这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本不会中毒的,全都是因为他跑回去背起了总是对他恶语相向的玄阳,才会变成这样。 郑海图不是一个锋芒毕露,星光璀璨的人,他实力很弱,他总是在做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事情。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宿卫司把鹅毛管扎进了自己的血管里,在榕城外恳求占据身体的意识饶过了已经动不了的自己,在东廿坊漫天的丹砂毒雾中把玄阳背了出去。 但是他其实也很害怕死亡啊。 江夕照轻轻地对郑海图说道:“这里不行,我们就去别的地方,直到找到解药为止。” 郑海图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他擦了擦嘴,苦笑着说道:“我好像走不动了。” 丹砂毒已经深入骨髓,郑海图的腿失去了知觉。 “这他妈也太快了。”郑海图低声骂道。 江夕照站了起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说道:“那我再去找他。无论如何,我都会拿到解药,你等着我。” “谢谢你,江姑娘。”郑海图笑着说。 随后,他一头栽进了水池里,沉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水火 “那小子怎么说?” 刚才的房间里,江夕照的父亲正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问着一旁垂手站立的福叔。 福叔把自己和郑海图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就听见那老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那小子看起来也不老实,谁知道说的是不是真的?” 福叔颇为无奈的说道:“将军,您自己的侄子就在小姐身边,郑海图的话是不是真的,您应该知道吧?” 老人啐了一口,火气已经消去不少了,只是嘴里仍旧嘟囔道:“老子自然是清楚。” 福叔看着这个倔老头,终于忍不住说道:“我说将军,小姐毕竟是您的女儿,为什么总是要闹得这么难堪呢?小姐也大了,这辈子怎样过,您就让她自己选吧。” 老人沉默了。这个征战一生,杀人无数,脾气暴躁的老将军身体不知为何有些佝偻了。 他倚在椅子上,语气忽然不再那么暴躁了,而是有些感慨地说道:“老吴啊,老子十六岁参军,在先帝麾下征战四十二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几百场,在那陈兵百万的战场上,老子也从没有败过。” 老人看着从屋外射进来的阳光,苦笑了一声说道:“但是,唯独在夕照他娘还有夕照面前,老子输得连底裤都没剩下。” “但是,老吴,我没有办法啊……你也知道,那把刀是什么东西,夕照她驾驭不住的。” “这孩子从小就因为他娘的事恨我,这我认了。但是我没想到她会去练刀啊,老吴!老子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看见她把那个刀耍的一套一套的那天——老吴,我终于知道什么是害怕了。” “你跟着我也有几十年了,你知道,我江建德是军中出了名的村野汉子,大字不识一个,面对不听话的只有一个字——打。” “可我舍不得打她,但又不会去哄她,只能吓唬她,让她害怕,没想到她的脾气跟她爹一模一样,什么都不怕……” 福叔静静地听着自己的老上司发自肺腑的感慨,那颗在军中千锤百炼的心似乎也跟着他变得柔软了些。 他也有儿子,所以理解江建德的心情。他的这位上司,其实是很爱自家小姐的,只是他一辈子也没有学会怎么表达。 “老子错了,真的错了,可已经晚了。”江建德喃喃道。他忽然抓住了福叔的肩膀:“但是,老吴!不管怎么说,她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除了拿着那把刀去杀人,她干什么我都不再管了!” “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福叔苦笑道:“那你就把药给她吧,这样她还能念你点好,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江建德叹了口气,说道:“回心转意,何其难哪。今天若不是那小子,我哪能见得到她呢?” 就在这时,江夕照忽然推开门闯了进来,一进门就颤声说道:“把药给我。” 江建德惊呆了,怔怔地看着自己一脸寒意的女儿,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她又说道:“不用说了,我把刀给你,你把药给我。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江建德不知道女儿为什么突然就开窍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给我钥匙!”江夕照将刀丢了过去,大声说道。 “没有钥匙。”江建德艰难地说道。 “什么?”她的声音瞬间如同千年寒冰一样冰冷:“你不是说,把刀留下,你就给我药吗?” 福叔在一旁戳了戳江建德,他才反应过来,说道:“天山冰盐,不在库房,在,在池子里。” 另一边,院子里的池水中,郑海图的身子快速的朝底部沉了下去。他面前一片黑暗,耳边只有沉闷的水泡碎裂声。 “我怎么会这样死去?”他有些不甘地想着。 他浑身上下都如同被烈火炙烤一般滚烫,似乎要把冰冷的池水煮沸了。刚才落水后,江夕照将他救了上来,但没过多久,这股灼烧感就让他抓狂不已,竟又跳进了池子里,意图为自己降温。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而且因为手足都麻痹了,他连划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像石头一样沉下去。 池水开始灌进了他的口鼻,他的肺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酸麻感和痛感。他不停的咳嗽着,大量鲜血从嘴里冒出来,让水下搅动起了小小的血红漩涡。 他的眼前开始浮现出许多人的身影,在仅有一束微光的池底显得模糊不清。 “这就是走马灯么,哈……” 郑海图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此刻,不仅那股酷烈的灼痛也开始减弱了,他所有的感觉都已经在渐渐消失了。 等到江夕照赶过来时,池岸边的郑海图已经不见了。她探头往池水里看去,只见一缕血水从池底漂了上来。 江夕照没再犹豫,直接跳进了池水。一盏茶的时间后,她再次出现在水面上,拖着已经生死不明的郑海图,艰难的游向了岸边。 后脚赶到的福叔和江建德急忙也跳了进去,三人合力,很快把郑海图从池水里救了上来。 上岸后,江夕照顾不得喘息,立刻对着福叔说道:“福叔,快去请郎中来。” 福叔拍了拍身上的水珠,答应道:“小姐放心,我这就去。”说完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江夕照把郑海图翻过来,用力的在他背上按压着,不一会,郑海图张开嘴,“哇”的吐出了一大口池水,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小子命还挺大,正好就跳进那个池子里。”江建德在背后感慨地说道。 江夕照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给咳嗽完又昏死过去的郑海图按压着背部。 江建德自嘲地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温和地说道:“爹老了,你把刀放下,爹也就不管你了。” “你不管怎么恨爹都没事,只要你以后自己过得快活就行了。”江建德说完,背着手离开了。阳光照在老人身上,这个打了四十年仗,至今仍能驰骋沙场的人,此刻似乎真的有些老了。 江夕照没有去注意父亲离去的背影。她只是咬着嘴唇,手上用力。 过了半个时辰,福叔领着一个郎中急匆匆地回来了,几个人合力把郑海图抬到室内的床上,郎中开始给他把脉。 在郑海图胳膊上摸索半天后,郎中终于放开了手。他面色有些凝重地说道:“池中有天山雪盐,方才郑大人喝下去不少,抵消了些许毒分,性命算是保住了。” “但是,他中的毒怕是远远不止丹砂毒那么简单,也有炎毒。此毒不立即致命,只是时常发作,令人痛不欲生。但若是长时间未治,终会骨肉溃烂而死。” “那怎么治?”江夕照问道。 那郎中叹息一声,说道:“在下才疏学浅,炎毒其毒,我不知何解,天下能解之人也寥寥无几。我只能开几服药,暂时调和。” 江夕照看着郑海图有些扭曲的面孔,轻轻地说道:“谢谢您,我知道了。” 第三十五章 消失的冷漠 郑海图躺在小阁楼里面,看着金无志在一旁给他煎药。 昨日在江夕照家折腾一番,总归是没有死,还用带回来的池水将玄阳也救了回来。不过听江夕照和金无志说,此毒虽解,但还有另一毒潜藏在了他体内,而且还会时不时的发作。 他叹了口气,坐了起来。金无志看见了,急忙丢下扇火炉的扇子,走过来问道:“老师,你醒了?” “嗯……有水吗?”郑海图扶着额头说道。 “有,我去给你拿。”金无志转身准备出去,刚打开门,就和门口站着的玄阳撞了个满怀。 金无志揉了揉眼睛:“玄阳道长,你也醒了?” 玄阳点了点头,说道:“早就醒了,来这看看。” 金无志侧开身子,让玄阳走进了房间。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凳子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郑海图,像是来监视他的一样。 郑海图冲他虚弱地笑了笑,问道:“你看,跟着我没被害死吧?” “废话,老子要是干脆不去,都没有中毒这码事。” “也是,如果没去,我也不会变成这样了。”郑海图话中有话的说道。 玄阳轻蔑地“哼”了一声:“要是你躺那了,老子才不会像头蠢驴一样跑进去救你呢。” “玄阳道长,你这卸磨杀驴还是挺有一手的。”郑海图讥讽道。 “行了行了,老子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我听金老头和江夕照家那个郎中说,你还中了别的毒?” 郑海图诧异地看着玄阳:“怎么,你没中么?” “没有。”玄阳简短地答道。 郑海图愣住了。过了好久,他才喃喃道:“老天不长眼哪……” “别忙着骂老天爷,你这个毒,和那个大肉球有不小的关系。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得搞清楚那个肉球的底细。” “我知道。”郑海图说。 “所以,那个肉球为什么会在那?东廿坊发生的事,你不觉得奇怪么?” 郑海图拳头渐渐捏紧了:“我当然觉得奇怪了。那个妖物的出现绝非偶然,从确定的时间地点,到正好摆在院子里的朱砂水,那个用来冲喜的屋子,还有恰到好处出现的收尾的人,这一切都说明……” “这次任务是被人提前布置好的,从头到尾。”玄阳抢先说道。 “对,但是理由是什么?是陈大人想试试我们的底吗?” “不太可能。”玄阳断言道,“这次我们可能是被利用了。陈大人敢放心让我们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是想要用我们引起谁的注意来。” 郑海图点点头,低声道:“所以我们得搞清楚这件事背后,究竟有谁在盯着我们。” 玄阳“嗯”了一声,站了起来。他拍了拍郑海图的肩膀,说道:“看来你也不傻嘛。” 他说着,有些咬牙切齿起来:“老子从不会吃哑巴亏,这次也一样。所以,等你能下床了,就来找我,咱们……”他冲郑海图比了个手势。 “知道了。” “那你就好好躺着吧,老子走了。”玄阳挥了挥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郑海图摇了摇头,继续躺下,看着天花板出神。 说起来,陈大人那边,他本来也没想过自己会被无条件信任,他们只不过是雇佣兵罢了,还是不能见光的那种。 但是即便如此,郑海图还是感觉有些不快。这次去东廿坊,自己的命丢了一半,这样的代价未免有些大了。 就在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了。郑海图侧身一看,只看到江夕照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她将水递给了坐起来的郑海图,说道:“喝吧。” “江姑娘……老金呢?” “金医官昨夜一夜未眠,我让他休息去了。”江夕照淡淡地说道。 “哦……”郑海图接过水来,喝了两口,把碗放在了床头。 江夕照从怀中摸出来一个小袋子,递给了郑海图:“这是宿卫发的俸,我从环采阁那里替你领来了。” 郑海图接过来,真挚的说道:“谢谢你,江姑娘……我说,所有事情。” “……”江夕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郑海图觉得有些尴尬,连忙转移了话题:“江姑娘,玄武卫的陈大人,你了解吗?” “陈大人?”江夕照想了想,说道:“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在我进入宿卫之前,陈大人就已经是玄武卫指挥使了。” “我只知道先帝在位时,他是军中参赞,后来先帝北伐时陈大人受了重伤,于是退伍回来加入了宿卫,一步步当上了指挥使。” “参过军……”郑海图喃喃道。他又问江夕照:“那江姑娘你和陈大人关系如何?” “陈大人和……家父……关系不错,但是和我没怎么说过话。” 郑海图注意到江夕照对他父亲的称呼有所变化了,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他摸了摸下巴,对江夕照说道:“嗯……行,我知道了,谢谢你,江姑娘。” “没事……”江夕照摇了摇头,又说道,“还有,那个……” “什么?” 江夕照轻轻的咬了咬嘴唇:“算了,没什么。” 她站了起来,说道:“好好休息吧。”然后走了出去。 郑海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轻轻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曾经冰冷的像一块冬日的石头一样的姑娘,似乎有了些什么变化。 他说不太清楚,只是内心自然而然的感觉到了仿佛微醺般的愉悦和轻松。 房间里就剩了他一个人后,郑海图盘腿坐在床上,开始继续修炼感炁。在识海中的时间过得飞快,当他再次睁开眼下床时,已然是太阳西斜之时了。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有些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个颇为不爽的声音:“老子让你好好躺着,你就真他娘的躺整整一天哪?” 郑海图抬头一看,果然是玄阳。他拱了拱手,说道:“让道长久等了。不知道长有何高见?” “别放那些没用的屁了。”玄阳骂道,然后从背后拿出来一个布包,扔给郑海图:“换上,出去转转。” 郑海图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套衣服。他没说什么,走进屋把衣服换了。 再次来到院内,只见二人都换了打扮——两套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都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俩人都是一副京城阔少的样子。 “这衣服哪来的?”郑海图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一身,问道。 “从雪芦那儿要来的。我们也得有个便服不是?” “行吧。”郑海图无奈地说道。 第三十六章 诡宅 入夜,郑海图和玄阳摇着扇子,走在东七坊的大街上。 二人本就都是眉清目秀,高大丰朗的年轻男子,此刻配上那一身风流倜傥的装扮,只引得路上的小姐夫人们频频回头,青楼酒肆中的艺伎们娇声招揽。 郑海图自然是有些不习惯的。不过,奇怪的是,喝酒吃肉,出口成脏的道士玄阳,此刻却仿佛想起来了他们道家的清规戒律,对那些女子视若无物,甚至隐隐露出厌恶的神情。 “看来他今天有重要的事情,不然怎么会这么正经。”郑海图腹诽道。 但是,二人在街上闲逛了足足半个时辰,玄阳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郑海图忍不住问道:“我们今晚出来究竟要干什么?” “老子不是告诉你了吗?出来转转。” “什么?你不是说要……” 玄阳打断道:“怎么,你累了?那我们找个地方歇歇。” 说着,他拽着郑海图走进了一间茶楼,找了个大堂的位子坐了下来,然后冲着茶倌喊道:“喂,这边,一壶拨云绿,再来点梅子和干果。” 茶馆应了一声,很快就把东西送了过来。玄阳也不客气,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郑海图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你怎么还真吃喝上了?” “发了俸,可不是要好好享受一下?来,你也吃,这会正是梅子最鲜的时候……” 郑海图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吧。既然没什么事,那就赶紧回去。” 玄阳喝了一口茶,轻蔑地笑了一声:“你这个土包子懂什么?老子和你说,这种地方才是我们应该来的。不管是京城还是什么地方,茶馆酒肆,赌场青楼,永远是最容易打探消息的。” 他看着郑海图一副懵懂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同时潇洒的将杨梅一个个扔进嘴里。 郑海图叹了口气,也抓起了桌上的杨梅开始吃了起来。 没过一会,玄阳忽然放下了茶盏,低声对郑海图说道:“听听,对面那桌。” 郑海图看过去,只见两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正坐在那里喝茶。两个人一边喝,一边闲聊着。郑海图支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你听说了没?东廿坊那边,好像闹鬼了,有一户人家大半夜的有人唱歌,还有人交战,最后不知怎么的居然烧起来了。”其中一人神神秘秘地说道。 “啊,在下听说了。据说那地方都烧成了一片白地。” 其中一个人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对着另一个人说道:“我跟你说,听说那户人家里住的人,就是咱们户部的人。” “是吗?哪一位啊?” “就是早上点卯时,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的那个,刘主事。” “哦——你这么一说,在下想起来了。” 郑海图听着二人的对话,顿时心中有数了。他从怀里摸出来了一个木牌,对玄阳说:“你有这东西吗?” “当然。”玄阳也掏出一块来。 “记不记得给你牌子的人说过什么?” 玄阳笑了,又将一个杨梅扔进了嘴里:“废话。” 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个中年人喝完了茶,付过钱,离开了茶楼。郑海图和玄阳立刻也跟了上去。 两个中年人同行了一段,就在一个岔路口分开了。刚才那个知道东廿坊庚号户主身份的中年人,转身走进了一条小路。 他刚走进去,就感觉背后有些发凉。转身看去,只见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 “这位大人,请留步。”其中一人出声说道。 中年人看向两个人,均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也就稍稍放下心来。他不卑不亢地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郑海图走上前,亮出了宿卫司木牌,说道:“我等乃是大魏宿卫,奉命调查东廿坊一事。方才阁下在茶馆中高谈阔论,不知现在能否再和我们说说呢?” 那中年人一惊,随后心中暗骂道:“这些红狗子真是无孔不入,早知道就不在茶楼多嘴了。” 但是表面上他还是点点头说道:“可以,你们想问什么?” “东廿坊烧毁的房屋,阁下知道是谁的?” “自然。不过,此事你们宿卫应该能查出来吧,何必问我呢?”中年人狐疑的问道。 郑海图心中“咯噔”一下,但是他仍然用淡漠的语气说道:“我等当然是能查到的,所以不过是想问问……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大人当时也在?” 中年人有些出汗了,他摆了摆手说道:“不不不,只是因为那家主人恰好是我的同僚罢了。” 郑海图上前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中年人:“大人和这位同僚关系不错吗?” 中年人慌乱地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们只是见过两面而已。” “见过两面,就知道他家的住址?大人真是长袖善舞啊。”郑海图冷笑道。 中年男人咽了口唾沫,解释道:“非也,非也。只是之前在户部有人提起,刘主事用仅仅十五两白银买了一幢宅院,一时传为美谈。在下只是恰好记住了这十五两的东廿坊庚号。” “十五两……”按照郑海图在前世看过的知识,十五两白银,相当于前世的几万块钱。这样的良心价,还是在京城,郑海图自己都要感动的流泪了,也怪不得这个中年人记得这么清楚。 他点了点头,对中年人拱了拱手:“原来如此,打扰大人雅兴了,实在抱歉。大人可以走了。” 中年人愣住了:“就这些?”他还以为要接受好一番盘问,没想到这两个人就这么放过他了。 “怎么,你他娘的还想跟我们再喝会茶吗!”玄阳在后面骂道。 “不敢,不敢,在下告辞了。”说完,中年人心惊胆战的离开了。 郑海图看着中年人离去的背影,问玄阳:“户部刘主事……你听到了么?” “嗯,看来接下来我们得去拜访一下那位刘主事了。” “但我们又不能去户部抓人。不如这样,我们先去问问卖房给他的人,或许能知道点什么。” 玄阳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行吧,就这样。今晚就到这了,老子已经困得不行了。” 漫天星光下,郑海图和玄阳悠哉游哉地向着环采阁走去。或许是两个人都困了,竟没有注意到,街旁的小楼上,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直直盯着他们。 第三十七章 诡宅·贰 次日一大早,郑海图和玄阳就离开了环采阁。二人换上了普通的衣服,朝着东廿坊走了过去。 来到东廿坊,玄阳又拉着郑海图进了一家饭馆,在那里吃了些早饭。付过账后,玄阳倚在柜台上,笑嘻嘻地问老板:“我说,店家,这坊内有无牙人?在下想购置一套房屋,所以来问问。” 老板收了钱,也就很热心地说道:“有啊,出了小店向西三间,就有牙人,叫何老九。我们这的房子一大半都是他经手的。” 玄阳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说道:“谢了。”然后就和郑海图走了出去。 向西走了三间,郑海图和玄阳看到了一间低矮的屋子。他们敲了敲门,从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谁呀?” “在下想购置间房产,特来请教下何先生。”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看了看,说道:“请进吧。” 二人跟着他来到客厅坐了下来。何老九冲二人拱了拱手,说道:“不知二位想在什么地段买房?” “就在这里,东廿坊。”郑海图说。 “唔,我想想……甲丙号的裴大人外调了,空了个宅院,前屋东西二丈……” “等一下。”郑海图打断道:“你就说多少钱吧。” 何老九笑了,这两位年轻气盛,估计是不差钱的主。他眼珠转了一下,说道:“这个宅子裴大人要四十八两,我收些牙钱,合五十两,二位意下如何?” “有点贵啊。”郑海图似笑非笑地说道。 “五十两,二位,这样的价全京城也没有人能开这么低了!”何老九有些激动地说道。 “嗯?不会吧,我怎么知道有比这低的价呢?” “二位,我何老九干这行有几十年了,怎么会砸自己的招牌呢?您倒是说说,您看的价儿是多少?” 郑海图伸出双手,说道:“十五两。” “十五两?只有傻子才会出……”何老九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十五两……你们是什么人?” 郑海图掏出木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大魏宿卫。” 何老九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几乎要坐在地上。他惊恐地看了郑海图一眼,支支吾吾的说道:“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大人……您明鉴!” 郑海图冲他微笑了一下,说道:“我还没问,你怎么就不知道了?” “我,我……”何老九结结巴巴地说道。 昨日的那个户部的小官或许不会对宿卫过于恐惧,但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光是听一听宿卫的名字就要腿软了,何况真人现在站在他面前。 “别紧张。我问你,庚号房,是不是你经手卖给户部刘主事的?” “我,我……” 玄阳看见他磨磨唧唧的样子,顿时大怒,过去揪住了他的领子:“你舌头打结了?要不要我给你揪出来?” “是我,大人,是我。”何老九的声音有些哭腔了。 “原主人是谁?”郑海图问道。 “我不知道啊……” 玄阳听见了,手中用的力更大了:“不知道?不知道你就敢卖给别人?!” “哎哟,大人,我只是一时财迷心窍了……”何老九哭喊道,“那个给我房的,要我七两把房卖了,我就,我就……” “七两的房,你他娘的收八两的牙钱?你可真够黑的。”玄阳咬牙切齿地说道。 “行了,把他放下来吧。”郑海图劝道。然后,他看着被玄阳摔在地上的何老九,又问道:“七两的房,你便是收四十两牙钱,也没人知道,怎么只收了八两?” “我本来是要收的多些的……可是卖房的人跟我说,要是不想遇到什么灾祸,就不要太贪,按房价收牙钱即可……” 郑海图冷笑了一声,问道:“这单有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利润,你会被他一句空话吓住?” 何老九涕泗横流的脸忽然僵住了。良久,他才瑟瑟发抖的说道:“本来不会的,但是……” 接下来,何老九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他遇到的事情。 那人说完那番话后,就离开了,没有留下名字,只说如果卖出去了,就将钱送到东八坊的一间当铺里去。 何老九一口答应下来。只要有钱赚,他才不在乎卖家是什么人。很快,他就以五十两的价格将房子卖了出去,只等着买家将钱送来,他就交地契。 然而就在那天晚上,何老九在家睡觉,忽然听到有个人在敲他家窗户,吵的他难以入睡。他有些恼怒的爬了起来看向窗外,却并没有看到人,那声音也消失了。 本来他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没有在意。但是,从那天起,每天晚上都会有人来到他家窗外敲敲打打。如此反复,何老九几乎要被折磨疯了。 然而每天他都找不到谁在敲窗户,渐渐地,他也感觉到有些惊悚。于是他请来了一位高人为家里作法驱魔,这才感觉心里稍微安定些。 但就在驱魔完的那天晚上,他被一阵女人唱歌的声音吵醒了。何老九战战兢兢的看向窗外,只见窗户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鲜红的“囍”字,像是血一样的红色液体不停的从上面流下来。 然后,那个“囍”字忽然膨胀了起来,生长出无数蠕动的血肉触手,慢慢地伸向了床上的何老九。 他几乎要被吓死,急忙冲着那个“囍”字磕头痛哭,表示自己不会再贪心了,那个“囍”字才停下来,消失不见。自此,晚上也没有人来他家窗前敲打了。 吃了苦头的何老九当即就对之前的买家表示自己不卖了。然后,他为房子标价十四两,希望快些出手。 不过,和那个买家毁约的事情让他名声扫地,没什么人敢来买了,何况标价如此便宜。最后,还是初到京城,又贪小便宜的刘主事用白菜价买进了这座宅院,还多给了他一两做酒钱。 “就是这些,大人,别的我真不知道了。”何老九哭道。 郑海图和玄阳对视一眼,都从二人脸上看到了凝重的表情。 何老九居然也见过那个肉球状的妖物。 玄阳把郑海图拉到一边,说道:“这事有点复杂了。怎么说,要不要先去他说的当铺看看?” 郑海图摇了摇头,他总觉得除了当铺这个信息以外,何老九的话里面还有什么让他感到奇怪的地方。 “不去?那你想干什么?留在这听他接着讲鬼故事?” “有什么鬼故事可讲,那鬼不早就……” 忽然,郑海图脑海中闪过刚才何老九说过的话。他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哪里有问题。 郑海图大步走到何老九前面,问道:“来你家里给你驱魔的高人,是从哪找来的?” 第三十八章 诡宅·叁 “什么?”玄阳和何老九都愣住了,他们都没有想到郑海图会问这个问题。 “我说,给你驱邪的高人是哪来的?”郑海图急切地问道。 “啊这……我不知道啊……” “他又去哪里了?” “这……我也不知。”何老九又要哭出声了。 “你真是没用……”郑海图摇了摇头,说道。 何老九看见他摇头,顿时连滚带爬的扑倒郑海图脚边:“大人,等一下,等一下……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当时我要给他钱,他没有收,只是说若是我有悯人之心,以后可以多施义财给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 “那人说他们叫……叫什么蟹冢。” 一旁的玄阳撇了撇嘴,冷笑道:“这是什么破名字。”他拍了拍郑海图说道:“行了,该问的都问了……这人怎么办?” 郑海图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呆滞的立在原地,头低了下去。玄阳叫了他好几声,却发现他毫无反应,只是呆呆的站着,眼神空洞,似乎丢了魂一般。 玄阳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立刻拔出剑来架在何老九脖子上:“你先别动!” 何老九颤颤巍巍地点点头。 玄阳另一只手摇了摇郑海图:“喂,你他娘的发什么愣呢?” “蟹冢……”郑海图没有搭理他,只是低着头喃喃自语着。 “我说你啊……”玄阳有些恼火,用力推了一下郑海图,却看到他猛地抬起头,面色十分狰狞,双目血红,脸上青筋暴起,像是地狱恶鬼一般。 “你……”玄阳愣住了,随后就被郑海图一拳砸在了脸上。这一拳力量极大,几乎将他头骨打碎了。玄阳眼前一阵阵地冒起金星,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你他娘的……”玄阳捂着额头,口鼻中溢出了几行鲜血。 郑海图看着玄阳,发出一阵怪异的咆哮声,既像是痛苦,又像是愤怒,声音极其暴烈,一旁的何老九竟然直接被震得昏死了过去。 玄阳吐出一口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也被激怒了,“噌”的一声将剑竖在身前,恶狠狠地盯着郑海图。 郑海图看着玄阳,口中忽然发出一阵机括运转般毫无感情的沙哑声音:“我曾立誓,将世上诸妖杀尽,发毫不留。为何你还敢在此现身?” 玄阳怒吼着回应道:“放他娘的什么屁,老子听不懂!郑海图,你清醒点!” 而此时,郑海图眼中,面前的玄阳头颅已经四分五裂,每一块都长出几只蜘蛛一样的腿来,那残缺不全的头颅碎块恶心的在玄阳脖子上蠕动着,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愤怒。 “安敢狡辩?”郑海图怒喝一声,再次冲向玄阳。深受重伤的玄阳只能勉力招架几招,很快手中的剑就被郑海图一拳打飞到远处。 玄阳跌跌撞撞地退到房屋角落,看着步步逼近的郑海图,心中没有恐惧,反而松了口气。 “老子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但是没想到是这样,还是死在这小子手里。妈的,真冤哪。”他想着。 他冲着郑海图呲了呲牙,骂道:“来吧,快点的!杀了老子!” 郑海图看着玄阳,忽然笑了一声,停下了脚步。然后,他竟然转身离开了。 玄阳愣住了。他看着郑海图离去的背影,又忍不住骂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站了起来,想去追郑海图,却一下子跌到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何老九屋子外不远处的一间酒肆里,一个穿着斗篷的男子透过何老九家的窗户看到了这一切,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有意思。” 很快,又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京城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噼噼啪啪的打在房顶的瓦片上,激起一阵清脆的声浪。 玄阳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仍旧躺在何老九家里,只是本该在这的郑海图和何老九都不见了人影。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现已经肿的和西瓜一样了,眼睛也被挤成了一条缝,让面前的一切都显得十分模糊。 “妈的……”玄阳骂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已经受了重伤,独自去找郑海图可能不太现实了,于是他推开门,跌跌撞撞地朝东七坊的方向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东廿坊庚号。 这幢不久前被烧毁的宅院,如今只剩下些残垣断壁,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摇摇欲坠。 一个黑衣男子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宅院门口,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了,才推开了只剩半扇的门。他走了进去,来到那堆瓦砾前,沉默地站了一会,然后伸出手开始刨起石块来。 在雨中刨了一会,男人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吓的立刻站了起来,转头看去,一个年轻男子从雨幕中走了出来,沉默的盯着他。 此人没有带雨具,头发已经被冲乱了,胡乱地披在脸上。虽然脸被头发挡住了,但是男人还是清楚地看见他露出的下颌和颈部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树根一样的粗大血管,几乎要破开皮肤蹦出来。 男人颤抖着问道:“你是谁?” “你又是谁?”那人的声音很奇怪。 “我……”男人被惊恐噎住了喉咙,说不出话了。 那人拨开面前的头发,露出一张同样布满粗大血管的恐怖面孔,猩红的眼眸射出凶恶的光芒,死死地盯着他,问道:“无相之鬼,是你放出来的?” “什么无相之鬼……你在说什么啊?”男人有些崩溃的吼道。 那人冷笑了一声,说道:“纵鬼害人者,当诛。”说完,他就缓缓地朝男人走了过来。 “等一下,等一下!你是说,‘囍’……?” 那人继续沉默地走着。男人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同时哭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有人告诉我,只要能办一场婚事冲喜,我就会……是他让我贴上去的!” 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是谁?” “他只说……他是什么蟹冢的外方人,然后……”男人说着,忽然跪在了地上:“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害死了她……” 那人笑了,眼中的猩红褪去了些。他接着问道:“她又是谁,说清楚点!” “是,是我从路上买来的女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你是说,你把她买来就是为了和你结婚冲喜?” “是,是。” “人呢?” “被……被鬼吃了……” 那人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好一个冲喜啊,刘主事。” 第三十九章 诡宅·肆 “你知道我是谁?”男人愣住了。 “当然知道了,我找你找的可是很辛苦啊。” “那,那你不能杀我,我可是朝廷命官!”男人吼道。 “朝廷命官?”那人冷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牌:“看好了,我是大魏宿卫!” 男人瞬间面如死灰,他绝望的从瓦砾堆里捡起来一块石头挥舞着,冲郑海图说道:“不要过来……” 雨幕中又响起了许多脚步声,十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的人瞬间出现在宅院中,将男人团团包围起来。为首一人喊道:“罪人刘维!我等乃是大魏宿卫,奉命前来捉拿你,速速束手就擒!” 刘维看着四周的宿卫,忽然暴怒地大吼一声:“我究竟有什么错,你们都要这样对我!” 随后,他痛苦的哀嚎起来,背后“噗嗤”一声,几根触手破体而出,鲜血四处飞溅,几块惨白的脊椎骨被挤得掉了出来。 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纯黑色,面色狰狞,口中发出“呵呵”的怪声。那些触手瞬间伸长,朝着周围的人刺去。 但是,那些触手还没来得及到众人眼前,刘维就看到刚才那个面目可憎的年轻男子脚下疾动,向他奔了过来。他急忙抽调出触手抵挡,但是那人速度极快,灵巧的避开了触手,转眼间就来到了他面前。 “你该死。”那人说着,一拳打在了刘维脸上。刘维的头瞬间像一个水球一样爆炸了,红色白色的东西像烟花一样在空中散开,溅了那人一身。 他的尸体轰然倒地,微微的抽搐着。 “把他的尸体带回去。”那人对身后几个宿卫说道。 “你究竟是谁?”宿卫中有人问道。 “陈大人会给你们解释的。”那人说着,一下子就闪到了门外,然后消失在了大雨中。 另一边,玄阳回到东七坊后,立刻到环采阁和江夕照以及师晋说明了情况。看到状况凄惨的玄阳,二人也不敢怠慢,将玄阳交给金无志照看,随后就冲进了雨幕中。 刚到门口,二人就看到路口处,有一个古怪的身影正站在大雨中,盯着他们,一动不动。 “小心。”江夕照低声对师晋说,后者闻言,立刻将背后的匣子打开。 那人看了他们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话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江姑娘,师晋,是我,郑海图。” 二人终于松了口气,收起了武器。江夕照朝郑海图走了过去,准备查看他的情况。 “别过来!”郑海图忽然大声说道。 江夕照诧异地停下了脚步。 郑海图苦笑了一声,说道:“江姑娘,你听我说,我没有开玩笑……” 他顿了一下,才又坚定地说道:“我现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会,说不定我会攻击你们……” 江夕照愣住了,良久,她才问道:“还是因为毒吗?” 郑海图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如果我还要伤害你们,请你们不必顾虑,随意处置。” “你在说什么……”江夕照眯起眼睛,问道,“或者说,你是谁?” “我是郑海图,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不仅仅是郑海图了。” 江夕照抿着嘴唇,看着在雨中面目模糊不清的郑海图。她感受到了他平静的语气中隐藏着的痛苦,自己的心情竟也如天气一般有些阴郁了。 江夕照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但是,你仍然回到这里,是还想和我们说什么吗?” “去找陈大人。”郑海图简短有力地说道。 说完,他就消失在了雨幕中,没有回一次头。 大雨一直下着,江夕照站在雨中,看着郑海图消失的方向。直到师晋拍了拍她,她才回过神来。 “走吧。”江夕照对师晋说道。 大雨中的宿卫司,明显比以前更压抑了。江夕照和师晋心情沉重的站在大门前,只觉得那屋檐几乎要朝他们压下来了。 在雨幕中,一个穿着披风,带着纱帽的男人正站在宿卫司门口看着这场大雨。看到他们走近,他将纱帽摘了下来,问道:“你们怎么才来?” 江夕照冲那人拱了拱手:“黄大人明鉴,我等被雪芦姑娘告知不可轻举妄动,故此没有出去,直到今日午后才获许出门。” “然后,正好碰到了玄阳和郑海图,我等不敢耽搁,立刻就赶过来了。” 站在台阶上的男子正是本已经下入死牢的黄冠生。他笑了笑说道:“夕照看来是颇有怨气,平常你都不会说这么多话的。” “属下不敢。”江夕照的声音很平静。 黄冠生摇了摇头,说道:“那就进去吧,陈大人等候多时了。” 三个人进了宿卫司,来到了陈大人的公房内。陈大人仍旧点着灯在查看文书,看见他们进来,淡淡地说道:“坐。” 几个人坐下来,看着陈大人,都没有开口。 “是郑海图让你们来的?”陈大人没有抬头。 “是。”江夕照答道。 “你们想知道什么?” “……”江夕照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双脚。 陈大人放下笔,抬起头看着江夕照。他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在怪罪我,但是宿卫司有规章律条,就算是我也不敢逾矩。” “卑职不敢。”江夕照说。 “好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陈大人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接着说道:“东廿坊的事情,我确实事先知情,也确实是想要用你们钓出大鱼来。” “不过,我给你们安排了后援。何况,他们几个人刚进宿卫,总是要证明自己,不是么?” 江夕照仍旧没有说话。 陈大人接着说道:“至于郑海图,他当时已经有些失控了。我不知道凭借我手里的牌还能不能制地住他,所以……” 他瞥了江夕照一眼,又说道:“你也不要赌气了,若是你爹知道了,能扒了我的皮。从这件事情开始到现在,郑海图做的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而且,他也能证明,他基本上能控制住自己。” “我觉得这已经足够了,足够让我再次信任他。这件事中,他掌握全局的能力虽然还有欠缺,但是已然超乎我的预料。” “所以,现在你要问我,我会说,你们仍旧是玄武卫室卫,仍旧是我的麾下。” 陈大人说完,忽然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把心里话说出来就是好。当时把你们安排进来,我只能板着脸。现在想想,装模作样的感觉真不好受啊……” 屋外的雨渐渐地变小了。 离此不远的环采阁小阁楼里,玄阳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在床边照看他的金无志被吓了一跳,问道:“玄阳道长,怎么了?” 玄阳看了看四周,转头急切地问道:“金老头……老子问你,郑海图找到了没?” “还没有。”金无志叹息道。 “这都半天过去了,你们还没有找到他?我和你说,那小子现在很危险……” 金无志苦笑了一声:“玄阳道长,不是半天,而是已经过去三天了……” 第四十章 呪兵 “已经过去三天了啊……”郑海图坐在一个阴暗小巷里,盯着从地上的缝隙里长出来的一朵小花,喃喃自语道。 他脸上如树根般密密麻麻盘根错节的暴突血管仍然没有消退,只是眼睛已然恢复了清明。 从何老九家误伤玄阳开始到现在,三天的时间,已经发生了太多事了。郑海图现在对于自己,对于他人,对于这个世界的原本认知已经天翻地覆。 他虚弱的靠在一旁的矮墙上,思绪飞回了三天前的东廿坊。 “他们说他们叫……蟹冢。”何老九说。 郑海图刚要继续提问,面前就忽然亮起了剧烈的白色闪光。光芒褪去之后,郑海图惊讶的发现眼前已经不再是何老九家了,而是那片深邃的识海空间。 离他不远处的是一个巨大的光滑椭球状物体,郑海图总觉得十分眼熟。他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 他当初在榕城的地牢时瞥见过这个椭球的一角,那时,他和识海中另一个女子谈过一会儿,就是从那时开始,她深刻地影响了郑海图接下来的生活。 只是,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郑海图几乎忘了识海中还有她的存在。 “兵主大人。”熟悉的声音从球里传了出来。 “你把我拉进来有什么事?”郑海图问道。 “无他,我只是想保护您。” “保护我?我有什么危险?” 那女子叹息一声:“这几年来,我一直努力地压制您体内那些妖魂,今天却不知为何,它们躁动了起来,一下子就脱离了控制。” “什么意思?” “兵主大人不妨想想,您每次在生死关头时,是不是总会如请神上身般被人夺舍,实力大涨,将敌人杀尽?而且,在快要失控时,那夺舍您的魂魄又总会消失不见?” 看到郑海图点了点头,那女子说道:“那就是妖魂,是我放出来的,也是我收回去的。” 郑海图恍然大悟。一直以来,他都搞不清楚为什么每次危机时刻他就会突然爆种。一直以来,他都把原因归咎于是原主人的“遗产”,却从没有想过是识海中另一位的功劳。 “我向来对它们收放自如,今日它们失控,必然是有其它原因的。不知兵主大人看到了,或者听到了什么?” 郑海图想起了何老九的话,于是他说道:“蟹冢。” 那女子忽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有些愕然地说道:“蟹冢?” “是的,这个组织已经开始在京城活动了。”郑海图说。 “看来这已经不是失控不失控的问题了……”那女子语气萧然地说道,“所有的妖魂很快就会脱离我的枷锁,将您的理智全部吞噬。” “蟹冢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为何……这些妖魂会对它反应如此激烈?” “蟹冢啊……”那女子有些怅然。 “你不是知道我们和其他六个人的故事吗?”另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郑海图回头看向身后,一个白发的美丽少女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毫不避讳的站在了椭球旁边,正是巫谢。 郑海图看了看巫谢,又看了看那个椭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必担忧,兵主大人。我和巫谢妹妹都是那消失的四巫之一,乃是同一伙。”那女子说道。 “你是……” “您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巫咸。” 郑海图心中顿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这个会说话的椭球,居然是巫咸?他既然知道巫谢,也肯定知道巫咸是谁。 十巫之首,也住在自己识海里?!这样的爆炸性消息砸的郑海图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 “告诉他吧,谢。”巫咸对巫谢轻声说道。 巫谢看着郑海图,一字一顿地说:“蟹冢,就是剩下那六位的信徒们的组织名号。”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恐怕我们现在还不能告诉您。但是,他们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兵主大人您的秘密,无数追杀者很快会纷至沓来。” 郑海图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我已经清楚这件事了,但是,我也清楚自己并没有自保的能力。” “这也就是我今天见您的第二个原因。”巫咸说。 “什么?” “兵主大人,我等终究是限制颇多,无法替您挡住所有事情。”巫咸说着,叹息一声:“从今往后,就得靠您自己了。所以,现在又到您抉择的时候了……” “要我抉择什么?” 巫咸认真地说道:“抉择如何面对这场危机。” “一就是我将控制妖魂的手段教给您,让您能控制那些妖魂,而且有对蟹冢的一战之力。二便是我等自行离去,带着所有危险的东西消失在您的识海中,这样就不会有性命之虞了。” 郑海图摸了摸下巴,毫不犹豫地答道:“我选一。” “大人是否屡次在识海外看到诡异的幻觉?”巫咸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郑海图疑惑地点点头:“是。” “所以,选一是有危险的。那些幻觉,乃是请妖魂上身后的代价。我控制之时,还能尽力帮您分忧,但是我不知道您能能把我的手段发挥到什么程度。若是不能达到我的程度,幻觉只会十分严重,直到让人发疯。” “当然,心中若是有一坚定信念,或者牵挂之物,也许会对控制妖魂有利,它能让你保持清醒,这就看你自己了。”巫谢最后补充道。 然后,她们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郑海图的抉择。 “我有什么信念呢?又有什么牵挂的东西呢?”郑海图心中思索着。 但是令他失望的是,这两个好像都没有。 不过他仍然说道:“我还是选一。” 即便这些都没有,不想死,也可以算成是他的一个执念。 巫咸叹了口气,说道:“那便听您的心意罢。” 那白色的椭球上忽然亮起了金色的光芒,一个个鸡蛋大小的字符开始在椭球表面浮现,不一会,椭球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色字符。 “呪兵术……”巫谢在一旁轻轻地说道。 “计得妖魂一千七百八十三,请大人过目。”椭球再次发出了声音。 “这么多?”郑海图惊讶的问道。 “一字一人,一呪一兵。想必大人已经学了巫谢妹妹的呪术,此术唤作‘呪兵’,与其原理相似。” “一曰跋唱,一曰呪兵。”巫谢也说道,“我的跋唱之前只教给你一些皮毛,今日便也趁此全盘托出。” 两个人的声音合在了一起,对着郑海图唱出庄严的语调来:“天生大觋,一呪万兵……” 巫咸的声音单独响起来了:“一字一辞,一辞一兵。一兵一体,一体通神。” 接下来是巫谢:“一呪四部,首颌中尾,缺一不可。千变万化,不离四字……” 第四十一章 夺还战 在庄严地吟诵了一番后,她们二人又详细的为郑海图解释了一下两种呪术的发动方法和进阶细节。 首先是郑海图一直练习的“跋唱”。这种呪术由四个部分组成,分别是字首,承字,中字,字尾,分别发挥不同的作用。 “例如明目诀,取‘阿目叿吒’四呪,阿为运流,目为眼,叿为点亮,吒为发动。四字组合即为一呪,引流明目,牵而行之。跋唱用的字,我会传授你,但是需要你自行记忆修炼。”巫谢说。 郑海图点了点头,有些明白了。这就好像在之前那个世界的代码一样,有严格的逻辑链,需要用特定的语句顺序来运行这个“呪”。 “跋唱一术,千变万化,也有部分不是非得四字,四字者也可自由组合。不过也不能随意串联,若是疏漏,发动不明呪术造成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料。”巫谢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接下来就是巫咸的“呪兵”了。 郑海图对于这个能力奇诡的寄住者总是有一种恐惧、敬畏以及一点点厌恶的混合感觉。 不过他还是竖起了耳朵,因为要想变强,有时候就需要摒弃自己的喜恶。 “先虞一战,我拘妖鬼二千废去主识,和我的灵识关在一起。需要用时,一妖一辞,呪辞召唤出来即可。” “这倒是没有其他繁杂,只需要按辞召唤即可。关键是召唤后对于它们的控制,以及身体强度能否支持它们附身。” “有妖魂一千七百八十三,我把它们分为甲乙丙丁等。大人战奢比尸时,用的是丁等;战据比尸时用的是乙等。” 郑海图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与奢比尸一战后没什么大碍,但是与据比尸一战后幻觉却层出不穷,是因为这吗?” “对。但是之前我每次都为大人挡住了些许反噬,因此经常需要修养,不过之后,大人就要自己承担了。” “……所以,如果是我自己,目前能承担什么等级的妖魂?” “丁等。”巫咸平静地宣判道。 郑海图有些失望,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巫咸继续说下去。 “呪兵用的卜辞我也会一一传授大人。只是……眼下有一个更要紧的事情。” “请说。”郑海图咽了口唾沫。 “有一甲等的妖魂现在脱离了控制,而且很可能已经在操纵您的身体了。如果您的灵识仍然维系,就会受到它的反噬,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把您拉进来。” “而且,凭借我现在的能力,也无法完全束住这只脱缰之马,若是继续放任下去,恐怕大人的身体会崩溃。”巫咸低声说道。 郑海图并没有露出恐惧或者绝望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如果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那你也就不会再告诉我这么多了。” 巫咸轻轻地笑了一声:“此话不假,只是看大人要不要赌一把。” “怎么赌?” “大人既然选择学习这些,必然有我说的信念一类的东西。我现在把您的灵识放出去,大人和我一起,尽力控制住它,方有一线生机。” “信念……”郑海图喃喃着,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想想之前的时候,大人是否感觉自己仍然有对身体的控制力?当时您很迷茫,所以没有尽力夺取。但是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关头了,大人……” “我知道了,我愿意赌一赌。”郑海图说。 是拼尽全力之后死去,还是畏缩着死去?郑海图只会选择前者。 “好的,我会把这段卜辞授与大人。成败在此一举,大人,希望五年前我们没有选错。” “五年前?什么五年前?”郑海图诧异地问道。 两个人没有回答他,一阵剧烈的白色闪光再次亮了起来,淹没了他的视野。 郑海图再次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同时,他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旁观者一样置身于这具身体里,虽然能看到眼前的景色,听到周围的声音,但是所有的行为和动作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眼前还是京城中的街道,郑海图正像是树懒一样缓缓地行走在午后的街道上,引得周围的人都驻足观看。 “大人,开始吧。”巫咸空灵的声音传了出来。 郑海图应了一声,回想起了之前与奢比尸据比尸战斗时,与占据身体的妖魂抢夺控制权的经验,然后开始将意识沉入身体。 巫咸的吟唱声也同步响了起来:“” 郑海图的意识在身体中不断渗透,虽然有一些阻力,但是接着巫咸吟唱的助力,郑海图还是很快就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当他能挥起自己的手臂时,才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同时在脑海中问道:“就这么简单?” “不,它只是没有想到。之后,它的反扑会不断袭来。” 郑海图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同时观望四周。这里已经不再是东廿坊的地界了,但应该仍然在京城之中。 “我本来是在干什么来着?”郑海图暗自思索着。每次被妖魂附身,他都会暂时失去之前的部分记忆,现在也一样。 “似乎要调查东廿坊的事情……但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呢?” “我得回去找江夕照他们。”郑海图想着,朝着东七坊的方向走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 入瓮 “你和玄阳调查了半天,有什么结果吗?”江夕照问道。 “呃……”郑海图仔细想了想,自己和玄阳从环采阁出来以后的事,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郑海图惭愧地点了点头。不过他很快又说道:“所以当务之急应该要先找到玄阳,他一定知道。” “但是京城这么大,应该去哪找他呢?” 三个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互相看了看,还是郑海图先说道:“我们可不能在路上问别人啊……所以依我看,我们可以借助点宿卫的力量。京城说大也不大,他们找个人应该是小菜一碟。” “可是陈大人不会见我们的,我们也进不去宿卫司。” 郑海图拍了拍手说道:“我们可以先去问问雪芦姑娘,就说我有极其紧要的事情要面见陈大人。” 江夕照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真的有事禀报,还是说……” “有,真的有。”郑海图咽了口唾沫,打断了江夕照的话。 “好吧。” 不一会儿三人就来到了环采阁菊室内,看到雪芦正卧在屏风后的软榻上。她并没有起来的意思,就这么将三人挡在了屏风后面。 郑海图咳嗽了一声,刚想说话,雪芦柔美慵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三位,实在是抱歉,小女子昨夜出牌一夜,实在是倦的很了。不如几位择时再来,小女子一定设下薄酒,抚琴谢罪。” “雪芦姑娘,我等真的有要紧事情需要面见陈大人,还望姑娘能通融一下。”郑海图说。 “几位东廿坊一事劳苦功高,但是事情已毕,也没有新的任务了,你们找陈大人能有什么事情呢?” “‘蟹冢’的事情。”郑海图说完,看了一眼屏风后,又问道:“这个理由可以吗?” 屏风后的雪芦沉默了。过了一会,她才出声问道:“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等待着下文。 雪芦只好从床上起来,推开了屏风,来到他们面前。她漂亮的眼睛狐疑地打量着郑海图,然后说道:“就凭这几个字,我是没办法和陈大人解释的。” “不必解释,雪芦姑娘只要帮我们说一声就行,是非定夺就让陈大人来吧。” 雪芦扫视了几个人一眼,最终还是说道:“好吧。” 她走到屏风后面,吹了声口哨,一只皮毛光滑翠绿的小鸟从窗外飞了进来。她掏出一截小纸条,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绑在小鸟的腿上把它放了出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鸟儿欢快的啼鸣再次在窗口响了起来。雪芦将鸟儿腿上绑着的纸条拆下来,然后对三人说道:“去吧。” “谢过雪芦姑娘。”郑海图拱手道。 雪芦没有说话,将鸟儿放出去后,就倚在窗边,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静静地望着外面。 三个人来到宿卫司门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宿卫司门口等着他们。 “好久不见。”那人微笑着说道。 郑海图擦了擦眼睛,发现这个正等待着他们的人,居然是已经下入死牢的黄冠生。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随我来吧。”黄冠生说着,就转身走了进去。 几个人有些惊讶的跟上了他的脚步,来到了陈大人的房间外。黄冠生敲了敲门,里面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三人走了进去,看到陈大人正在端着茶盏看着他们,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都知道了些什么?” 郑海图也没有废话,说道:“陈大人,‘蟹冢’这个组织,乃是上古大巫的信奉者们创立的,恐怕已经有千年之久了。” “他们和最近的妖魔出现的事情,有极大的关联。卑职认为,他们想在京城搞些动静出来,此事不得不防。”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还有吗?”陈大人不咸不淡地说道。 “还有,之前在东廿坊作乱的妖物,叫做‘无相’。它可以幻化为任何东西,包括真正的人。然而,在东廿坊,它却只有个肉球的形状,而且被轻易消灭了,所以卑职认为……” “那只是它身体的一小部分,真正的无相,还隐藏在暗处没有被找出来。” 陈大人将茶盏放在了桌子上,说道:“这倒是有点意思……” 他看向郑海图:“你告诉了我这么多,是想让我如何报答你呢?” “报答不敢当,卑职只是想借助宿卫之力找到一位同僚——玄阳,我们前往调查时,他查出了些关于那天事情的信息,但是现在他失踪了,我们需要找到他。” 陈大人眼睛里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盯着郑海图,让他有些口干舌燥。 “可是玄阳……他已经在这里了。”陈大人平静地说道。 郑海图有些愕然的抬起头:“什么?” “他早就来到这,和我说了一些事情。而且……他和你说的不太一样。” “他……说什么了?”郑海图仍然没缓过神来。 “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很长。”陈大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但是简而言之,他认为你才是一切事情的元凶。” 此话一出,三个人都感觉脑袋里瞬间“嗡嗡”地响成一片。 “你能将妖魔吸引而来,这是事实。”陈大人的语气仍旧波澜不惊:“直到现在,我们也对你有什么深刻的了解,只是看到你每次遇到困境,都会用一些妖术来脱困。” “你说的‘蟹冢’确有其事,但是从我们与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碰撞中,我仍然能看出来……” 陈大人指了指郑海图:“你和他们战斗时用的招式,一模一样。” “我说的对吗,兵主大人?” 陈大人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郑海图的耳边炸开,让他瞬间感觉到天旋地转。 与此同时,他身上几乎每一寸皮肤都开始鼓起密密麻麻的青色血管,眨眼间就蔓延到了全身,包括他的脸。 “不好,是妖魂的反扑……”郑海图心中一凉,急忙开始拼命压制妖魂。 但是甲等的妖魂的侵袭实在是过于猛烈,他很快就有些摇摇欲坠,身体的各部分已经开始僵硬了。 黄冠生“噌”的一声拔出剑,站在了陈大人前面,注视着这个正在发生诡异变化的年轻人,一旦有变故发生,他的剑会毫不犹豫的刺出去。 没过多久,一直在剧烈挣扎的郑海图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眸。 第四十三章 血战 傍晚的宿卫司本应该是肃静之地,然而此刻却突然响起了狂暴的吼叫声。 两个身影从玄武卫指挥使陈大人的房间里飞了出来,他们在院子里交战一番后,其中一个身影迅速抽出身来,越过宿卫司的墙壁,跃入了街道中。 这两个人正是黄冠生与郑海图。刚才在院子里交战一番,郑海图忽然就逃走了,黄冠生也没有多想,持剑追了上去。 他们二人刚刚离开,玄武卫的院落中又出现了几个身影,朝着他们追了过去。 郑海图一直在和那个妖魂努力的搏斗着,他的身体也是一会急速前行,一会又慢下来原地不动。这样跌跌撞撞的前行,很快就被黄冠生追上了,他手中的长剑也毫不留情的斩了过来。 郑海图本已经有些清亮的眼睛迅速被染红,他怒吼一声,身体腾空飞起,竟然直接从黄冠生头顶上跃了过去,躲过了这一剑。 黄冠生冷笑一声,一股炁流开始自手指尖流出,萦绕剑身。他那把纤细的长剑渐渐亮起了金色光芒,剑意瞬间大涨。 他挥起剑,向着身后的郑海图遥遥一指,轻声道:“去。” 一阵金色剑气自剑身射出,尖啸着撕开了空气,极其迅疾地刺向了郑海图。 郑海图站定身体,举起双手,手心向外,二掌上下靠在一起,口中快速吟道:“阿,咪,格,吒。”随后一阵凌厉的风场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瞬间爆开,将那金色剑气一下子击得粉碎。 黄冠生神情有些凝重,这一剑虽然不是什么绝招,但是威力也不小,孱弱的郑海图却如此轻易地就化解了他的剑气。 “果然是妖术啊……”黄冠生喃喃道。 郑海图接下一招,却没有还手,只是看了黄冠生一眼,再次转身向着远处逃去。 黄冠生将手指放在剑边轻轻弹了一下,响起一声清脆的铮鸣。随后他再次将剑尖指向郑海图的背影,数道金色剑气再次激射而出。 听到身后的呼啸声,郑海图脚下疾动,双脚竟然腾空而起,利用道路两旁的树和墙壁蹬踏而上,身体好像陀螺一般旋转起来,同时左右闪动,避开了大部分剑气。 至于没有避开的,他只是口中吟诵一番,然后旋转的气流便从他手中喷出来,将剑气轻易撞碎。 黄冠生摇了摇头,想要再次抚剑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黄大人被关了些许时日,连剑都不会用了?” 黄冠生回头看去,几个穿着宿卫制服的人正整齐地站在那里。为首一个年轻男子就是出言讥讽他的那人,此刻他正掏着耳朵,面带笑意看着黄冠生。 “废话不必多说了。”黄冠生淡淡地说道,“要帮忙,就赶紧上。” 那人伸了个懒腰,说道:“真不知道陈大人怎么想的,追一个小屁孩还要出动六个分卫尉……”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身体已经动了起来。一对环首双刀被他从下摆中拽了出来,两把刀互相摩擦着,溅出了些许火星。 “啧啧。”年轻男子摇了摇头,然后瞬间从原地消失。下一秒,他就来到了郑海图身后,双刀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直奔着郑海图的脖子而去。 郑海图一直在拼命压制妖魂带来的冲天的杀意。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反击,只是且战且退。虽然陈大人冤枉了自己,但是如果他出手攻击,那么就再也洗不清嫌疑了。 不过,当他听到耳后传来的破空声时,一股莫名的怒意仍然从心底油然而生。为什么他们就不相信自己呢? 他身体急速翻滚,躲过了一刀,同时有些心惊。刚才的怒意险些再次让他心智失守,多亏他被吸引了注意力,这才堪堪把妖魂压制下去。 不过郑海图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如果再不能压制住妖魂,他终究会失去理智。 “我要见玄阳!”郑海图冲着身后几人咆哮道。 “没用的。”使双刀的年轻人说着,刀身上的炁流沸腾起来:“速战速决吧。” 一个炁流凝成的龟蛇兽渐渐地在刀尖成型。年轻人轻轻掐了一下手指,喝道:“疾!”两只龟蛇神兽长啸一声,挟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威势朝着郑海图扑去。 龟蛇所到之处,砖瓦沙砾全部都寸寸崩碎,被裹挟进了高速旋转的炁流中,像是蜂群一样狠狠地扑咬在郑海图身上。 而且,年轻人双刀祭出的龟蛇神兽本身就有着极强的威势,二者合一,一下子就将郑海图狠狠地撞进了一旁的房屋中。 这一刀,竟然将一栋屋子一下子撞的支离破碎。无数砖石木屑像烟花一样溅射出来,然后再噼噼啪啪的砸下去,将郑海图掩埋了起来。 年轻人轻蔑地笑了一声,把双刀插了回去。他拍了拍手,对身后跟着的几个人说道:“不用看,已经搞定了,赶紧把他刨出来去和陈大人交差吧。”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我也得去睡会了……”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向几人。还没有迈出几步,就看到他们脸色忽然变得十分惊诧,其中一人还出声冲他吼道:“后面!” 年轻人反应也很快,插回去的双刀立刻出鞘,回身斩向身后。只见刚才被轰进瓦砾中的郑海图如鬼魅般出现在他后面,右手成爪,狠狠地朝他的脑袋拍了过来。 一爪两刀撞在一起,如同京城的鸣钟被敲响一般发出沉闷但撼人的巨大声音。年轻人感觉自己这一刀仿佛砍在了京城的城墙上一样,虎口竟然被震裂了,流出血来。 一声清脆的“咯嘣”声响起,年轻人的双刀竟然直接从中间断开了。他目瞪口呆地退了几步,看着眼前的郑海图。 他披头散发,浑身上下都爬满了蚯蚓一样的粗大血管,双目赤红,仿佛地狱的恶鬼一般。 “搞定了吗?”郑海图声音沙哑地问道。 年轻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在他身后的黄冠生几人眼见事情不对,立刻各自挥起武器杀了过来。 郑海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几个朝他而来的宿卫,露出一个比那个年轻人还要轻蔑的笑容。 他伸出手,像是点卯一样挨个指了指面前的六个人,冲他们冷声说道:“莫说只尔等六人,便是此刻城中有甲士六万,于我不过土鸡瓦狗耳!” 第四十四章 血战·贰 听到郑海图的狂言,他面前五人之中,一个黝黑壮硕的男人率先出声怒喝道:“狂徒!莫要口出狂言,先尝尝这一杵!”说着,就举起了手中兵器。 他用的武器是一把通体漆黑色的降魔杵,杵头上嵌着一个金色的垂帘转轮,上四面画着画四尊威严的瞑目打坐神像。 在男人运炁加持下,四尊神像开始闪烁出圣洁的金色光芒来,降魔杵顿时威势大盛,狠狠地砸向了郑海图。 然而郑海图只是将双臂交叉护在身前,竟然就这么凭借肉体硬生生的挡住了这一杵。 男人眼见无效,再次催动炁流,珠帘猛的哗哗摇动起来,降魔杵再次下压,将郑海图几乎压地跪在地上。 一个金色的“卐”字图案在郑海图脚底渐渐开始成型,他顿时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威压如山岳一般压在双臂上。 郑海图咆哮一声,紫红色的诡异炁流开始从身体每一个毛孔逸散出来,遇到降魔杵的金光就发出“嗤嗤”地声音,同时将金光消融。 很快,那个“卐”字印就被紫红色的炁流完全溶解了。郑海图趁势用头一顶,将降魔杵顶飞,然后额头狠狠地撞在了男人的下巴上。 男人的头颅顿时响起了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闷响。几颗牙齿带着血液瞬间飞出了嘴巴,他也一下子被撞飞了出去,落在远处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一起上。”黄冠生低声说道。 剩下四个人点点头,轻视之心已经完全消失了。短短几瞬,眼前这个赤手空拳的妖人就把玄武卫六个卫尉打伤了两个,这让他们难得的紧张起来。 “四下夹击!”黄冠生大吼一声,四个人立刻散开到四个方向,各自运炁。 黄冠生和他左边的一个背着酒壶的男子均是用剑,因此二人先催动剑意,朝着郑海图杀了过去,希望先以剑势打乱郑海图的步伐。 而其他两人,一个是双手缠满奇异的黑白相间的丝线的女子,另一个则是一个身后背着匣子的男子。他们擅长用暗器,所以在后方寻觅郑海图的破绽以期进行刺杀。 前面两剑先到,银色剑身携带着金黄色的剑气砍向郑海图的两肋。郑海图冷哼一声,双手交叉,竟各自只凭借三指就捏住了二人的剑。 黄冠生猛地把剑抽了出来,剑刃在郑海图的手心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刚抽出剑,郑海图就反手一掌击在他的剑上,让他倒飞了出去。 然后,郑海图另一只手松开,再送一掌,轻松将另一人也击退出去。 “就是现在!”那人大吼一声,和黄冠生一起闪开身子,让出后方空挡。 郑海图抬头看去,只见千万条黑白相间的丝线瞬间如天女散花般射来,那些线好像有生命一般扭动着,攀附在郑海图身上,一下子将他全身缠住,瞬间让他动弹不得。 另一个人拍开身后木匣,三只游镖附着炁流飞刺而来,点向郑海图的咽喉和心肺处,速度极快,动弹不得的郑海图看来只能硬扛这几镖了。 “成了。”四个人心中长舒一口气。 然而,被缠住的郑海图忽然叹息了一声,手指轻轻的摇动起来。一阵狂风以他为中心忽然爆开,那些坚韧的丝线一下子被扯碎了,三枚游镖也被卷的不知去向。 狂风吹的几人站不住脚,拼命抵挡的同时,四人心中也大为震撼。即便放眼全天下,能挡住他们六人合力攻击的,屈指可数。 何况,现在他们已经祭出杀招了,但是面前这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年轻人仍然轻而易举的挡住了他们。 “拿出点真东西来。”黄冠生冲着几人说道。 其他人点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们现在确实被逼到了危急关头了。 风势渐渐地减弱了,狂风扬起的沙尘渐渐褪去。消散的尘雾后,忽然飞出了四个快到模糊的残影,迎面撞向了郑海图。 “我有一剑,你能接否?”背着酒壶的男人轻轻说着,稳稳地递出了一剑。这一剑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凌厉,如清风拂过山林一般,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滔天的杀机。 黄冠生的一剑则是华丽的很,剑身金光大盛,剑气闪烁奔腾,剑招速度奇快,好似神罚天雷一般要将郑海图抹灭。 在他们身后,舞丝线的女子手中的线正在如风铃般飘摇着。她轻叱一声,丝线立刻绷直,线头如锥,线身如刃。飞速射出后,仿佛要把空气割裂。 另一边背匣子的男子也射出十枚游镖,夹杂在纷乱的丝线流中,好似大河上顺流而下的兵船一般勇进。 四个人终于祭出了绝招。两剑两器,四人四式,这样的威力,恐怕妖魔见了都要俯首。 郑海图盯着四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就凭尔等跳梁小丑,也想杀我?” “用剑,用线,用镖?不过是雕虫小技,徒增笑耳。” 郑海图脚下站定,双手横在小腹前,狂笑道:“鼠辈,让我来教尔等这剑、线、镖是何用法!” 大量紫红色的炁流再次从他毛孔中散逸出来,将他包裹在里面,看上去好像自燃一样。那如火焰般跳动的紫红炁团疯狂的舞动着,无数细小的黑紫色物体开始凝结。 “不过两剑,十镖,百线……哈哈哈哈……”郑海图大笑一声,炁团瞬间光芒四射。 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向几人:“我有万兵,能否压毙尔等宵小?” 天地仿佛凝固住了。 只有无数黑紫色的细小炁剑自郑海图炁团中不断快速成形,并悬浮在了他的身体两侧。 这些剑并没有寻常剑士们那种正气凛然的剑势,反而长短粗细参差不齐,剑刃上全是獠牙般的豁口,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安、厌恶的妖异气息。 “大觋今至,呪得万兵……”郑海图咆哮起来,“吒!” 霎时,天地间百万炁剑同时动了起来,砸向飞驰而来的四人。 “这是人力所能及的吗?”四个人看着遮天盖地的炁剑,心中想道。 那镖与线,过往时杀人无数;那两剑,本也是世间罕有。 宿卫四个卫尉用血与意喂养起来的绝对招式,放到何处,也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存在。 只是这样的招式,在那御剑百万的妖术下,竟然显得十分可笑。 “以人撼鬼神,不过是痴心妄想!”剑雨中,响起了一个蕴含无尽怒意的声音。 第四十五章 信念与牵挂·壹 在那恢宏磅礴的剑雨中,四个人影正在艰难的抵挡着冲击。 本已经将郑海图追的如丧家之犬般的几人,现在竟被郑海图的剑雨逼得节节败退,甚至他们身后已经能隐隐看到宿卫司的轮廓了。 四人也都看到了身后的宿卫司,心中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今夜这一战,本就在京城造成了不小的破坏,若是再被郑海图打回老窝,他们今晚恐怕都要自裁谢罪。 可是他们也实在是束手无策了。此时此刻,他们的体力和炁都已经接近枯竭,光在这摄人心魄的剑雨中自保都有些吃力,想要再反击郑海图,无疑是痴心妄想。 “顶住,顶住。禁军应该快要来了……”黄冠生吐出一口鲜血,冲着几人低声说道。 其他三人沉默不语。一直以来,他们都自视甚高,禁军那些全是关系户的花架子们向来被是他们鄙视的,如今却沦落到要等他们来救,几人心情都十分复杂。 正当他们苦苦支撑时,一旁的废墟中忽然传来一声略微有些焦急的呼唤:“郑海图!” 一边肆意狂笑一边施放炁剑的郑海图愣住了,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他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江夕照和师晋正站在废墟上,面色复杂的盯着他。 “嗬嗬……”郑海图喉咙里发出一阵如同锯木头一般的声音,没有一丝迟疑地腾出一只手来,指向了二人。 炁剑顿时分流一半,飞向了江夕照和师晋。 两个人的实力根本不及六名卫尉,面对这凶狠凌厉的攻击,只能勉强招架。短短几瞬,他们身上就多了许多伤痕。 “他们来添什么乱!”背着酒壶的男人怒喝道。 “没关系,他们引走了不少炁剑,这下我们可以反击了。”黄冠生神色不变,淡淡地说。 背酒壶的男人叹了口气,拨开了几把炁剑。既然那俩人的上司都对他们漠不关心,自己更没有帮忙的必要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眼前这个怪物干掉。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在写意地挥舞手臂指挥剑雨的郑海图忽然顿了一下。 他从没有放弃抢夺身体控制权,但是力度已经越来越微弱了,他能感觉到那暴烈的戾气正在侵蚀他的全身,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真的会被吞噬堕落成一个妖物了。 不过,当他看到那些炁剑飞向了江夕照和师晋时,他忽然觉得一种莫名的怒火从心底燃烧起来。 “我他妈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郑海图的灵魂咆哮起来,竟然硬生生的将妖魂压下去一头。 终于,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四肢,但是仍然没办法控制它停下来,似乎它们和自己之间仍然有一层薄薄的膜,但是凭借一时孤勇的他已经没力气更进一步了。 “小子安敢!”郑海图口中怒斥道。 郑海图知道这是妖魂说给他听的,但是他并没有理会。 “看看你眼前这几人!”那妖魂继续严厉地斥责道,“你待之以宾礼,视之如手足!此间宵小,却都想杀你!” “我助你诛杀此等奸恶之徒,你为何要拦!”妖魂声音在这一方天地间炸响,震的人耳朵生疼。 “用不着你来管。”郑海图心中道。 那妖魂冷笑一声,将剑雨全部转向了黄冠生几人,将他们压制住,然后身形迅速飞掠到江夕照和师晋前,一下子钳住了前者的喉咙:“你睁眼一观!此女受你多少恩惠,此刻却仍要来杀你……” 江夕照没有挣扎,她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冲着郑海图轻轻的摇了摇头。 一旁的师晋将用宽厚的手掌抓住了郑海图的胳膊,憨厚的脸上一脸严肃的神色。 妖魂附体的郑海图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你待如何?” 师晋终于说话了,声音低沉:“郑海图,我相信你。” 他轻轻地把背后的匣子摘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妖魂愣住了。过了一会他才面目狰狞地喝道:“休要多言!” 郑海图自己也有些愕然地通过那分享来的视野看着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师晋。 这个一直以来没什么存在感的憨厚的年轻人似乎永远待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像是背阴处的野草一样,普通不被人注意。 没什么人会想起有关他的事情,因为他基本上什么事情也没有。 不过郑海图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从西蜀道一路走到今天,他都没怎么和这位永远不愿说话的大个子交流,甚至他有时候都有些排斥这个怪人。 但是郑海图想起了自己和玄阳喝醉的时候,好像总是这个大个子把他们扶上床;他想起了在环采阁的时候,他总是自己一个人挑水去把水缸灌满;他想起了自己中了朱砂毒之后,是师晋把自己和玄阳背了回去;他想起了解毒之后听金老头说,师晋愿意去一趟西域,给自己找药回来…… 这个大个子总是在做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就好像一块被子,总是在夜晚的时候轻轻地盖在每个人身上,然后在天亮时被遗忘。 郑海图松开了钳着江夕照脖子的手,但是他的眼神中仍然闪烁着猩红的光芒。他冷冷地问道:“那……你们来做什么?” “来证明你不是妖物。”师晋说。 郑海图沉默地盯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空气中飞舞的炁剑似乎有些微微抖动起来。 师晋看到后,指了指那边飞舞的百万炁剑:“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小子安敢妄加揣测!”郑海图忽然怒吼道。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得醒了。”师晋轻轻地说。 “闭嘴!”郑海图捂住了额头。 “你看看……”师晋又指了指坐在地上干咳的江夕照:“她把刀留给她父亲了。” 郑海图放下了手,抬起头看向江夕照。 “给你解药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放下你的刀,去做点女人应该做的事。”江建德的话忽然在郑海图耳边响起。 “啊——”郑海图疯狂地咆哮起来,那百万柄飞驰的炁剑一下子散开来,毫无规律的在空气中四处飞舞,显然已经脱离了控制。 “跑!”不远处那个背酒壶的男人急切地冲着其他人大喊道。 在这如同飓风般的纷乱剑雨中,郑海图跪在地上,抱着脑袋痛苦地嘶嚎着,似乎要把所有的不甘、懊悔、不解、愤怒都倾泻出来。 师晋拍了一下地上的匣子,那匣子顿时像一张毡纸一样张开来,将师晋和江夕照围在了中间。 他们两人在匣子里坐了很长时间,听到外面叮叮咚咚的撞击声渐渐微弱了下来,直到最后消失不见,才打开了匣子。 郑海图正静静地站在他们面前,披肩长发在风中飘动着,遮住了他的面庞,看不清他的神色。 师晋伸手把江夕照拦在了身后,看着郑海图,一言不发。 那个静静矗立的身影忽然动了,他冲着师晋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说完,他就消失在了月色中。 第四十六章 信念与牵挂·贰 郑海图在月色下的京城中急速奔跑着,像是很多年以前在那个世界放学回家的时候一样。 就在不久以前,他曾以为自己真正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感觉。 陈大人的怀疑不无道理,他的确用着脱离正道的术法,他也的确被妖魂趁虚而入,攻击了宿卫一行人。 他以为没有人会相信他。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确实有人还相信着他。 所以,他现在需要去找到答案和真相。 他要让相信他的人能证明自己的眼光,让不相信他的人转而相信他。 他也要找到那个让他疑惑、失落、不甘的问题的答案,虽然他心底已经有些想法了。 郑海图就这样怀着一种坚定的信念,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东廿坊。这里虽然没有东七坊那样繁华,但是也没有到睡眠的时候,仍然有店铺和人家挑着灯火。 他走进了东廿坊门口的饭馆,店里没什么人,只有饭馆老板正在擦着桌子。 他听到声响,抬起头看去,却陡然间看见一个面目可憎的人走了进来,差点没吓晕过去。 他哆哆嗦嗦地说道:“这位大爷,我这是小本生意……” “我不是打劫的,我只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郑海图向他描述了一番玄阳的长相。 “见……见过……”老板胆战心惊的说道。 “他去哪了?” “他应该是去找牙人了……” “牙人?” “对,他说他想买房,就……” “牙人家在哪?” “出门,过……过两间就是。” 郑海图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铜钱放在桌子上,说道:“谢谢你,深夜叨扰,实在抱歉。” 老板连忙摆摆手:“不敢,不敢……” 郑海图没有再说什么,把钱放下就离开了。他循着老板的话,来到了牙人家门前。 郑海图深呼一口气,准备推门进去。这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看向身后:“是谁?”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从路边屋檐下走了出来,脸被宽大的帽子遮住了,看不清面部。他不温不火对郑海图说道:“阁下好敏锐的感知。” “你是谁?”郑海图冷冷地盯着他,问道。 “老熟人。”那人笑着说。 “既然是老熟人,怎么不把帽子摘下来叙叙旧呢?” “在下容貌丑陋,怕吓着您,就这样说两句也不错。” 郑海图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没空听,改日再说吧。” “看来您刚刚苦战一番,心情不好啊。是在下没有审时度势……”黑袍男子仍旧语气谦恭。 郑海图没有再理会他,推开门准备走进去。 “您请留步。”黑袍男子出声道:“我知道您在找谁,不如让我来帮您?” 郑海图停下了动作,看着那个男人,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人笑了笑,说道:“蟹冢的人。” 郑海图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上开始萦绕起紫红色的炁流。 “今日我来,并非前来交战的。而是……想劝说阁下加入我们。”男人诚恳的说道。 郑海图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抱着双臂淡淡的说道:“我总得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吧。” 男人说:“也是。那我就和阁下说说……” 他挥舞起了双臂,庄严的说道:“我们的目标,是创造一个真正的大同世界。” 郑海图愣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大同世界?这就是你们的目标?” “阁下不要笑。这样的目标只是最终目的,我们现在要做的,还不是这些。” “你说的对我没什么吸引力,我不是那种意图改变世界的大圣人。”郑海图说。 “我们不需要您改变世界。只是,您身上背负的东西,您自己也知道,终究不会为天下正道所容纳的,今夜就是最好的例子,因为就在刚才,宿卫司已经发下了海捕文书,您就要成为通缉犯了。” “您真的想这样一辈子被诬蔑成妖物,被无止境的追杀吗?我想您应该不会这样想的。所以,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 男人语气激昂的说道:“既然我们不被正道所承认,那我们就成为正道!这就是第一步!” “加入我们,我们可以保证您的安全,而且凭您的实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在宿卫司当一个外编,还要被人追杀,您会成为蟹冢的领导者,带领我们走向大同!” 郑海图看着手舞足蹈的黑袍男人,若有所思。他说的倒是没错,画的饼也看起来很可口,但是他总是生出一股厌恶的情绪来。 他想起了之前巫咸给他看的幻境:自己四肢被砍掉三根,然后被钉死在高大的木架上示众。他的尸体在风中微微摆动着,像一串风铃。 他曾经问过巫咸这是不是未来的场景,但是巫咸没有回答他。 现在他心里有答案了,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被抓到,那么一定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巫咸给自己看的,也确实会是未来的场景。 黑袍男人似乎知道郑海图心里在想什么,对他投来了期待的目光:“怎么样,您想清楚了吗?” 郑海图摇了摇头,说道:“想清楚了……我不会加入你们的。” “为什么?”男人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就凭你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逃过宿卫的追捕的,只有我能帮您。” 郑海图捏了捏手指的关节,轻声问道:“你相信未来是注定的吗?”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略显疑虑地说道:“我不相信。” “那就对了,我也不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 “看来,您体内的那些东西已经把您的脑子烧坏了。”男人叹息一声,将双手伸出了袍子外面:“既然这样,那我只能让您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忘掉了。” 他轻轻地从口中吐出几个晦涩的音节,霎时间一股绿色的炁流开始在他身子周围流动起来。 另一边,宿卫司内。 几个卫尉垂头丧气地坐在屋子里,低着头,不敢直视坐在桌子对面的陈大人。 “我说过,这个人不简单,但是你们不信。你们是不是真的觉得凭借以前的老本,就真的天下无敌了?” 陈大人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所有人都能听出来其中蕴含的怒意。 他看了看这几个霜打茄子般的手下,摇了摇头,问道:“江夕照他们呢?” 黄冠生拱手道:“已经交给方雪芦看管了。” 陈大人点了点头,说道:“还有,那个叫玄阳的道士呢?” “正在侧房休息,也有人盯着。” 陈大人思索了一会,说道:“把他派出去,让他去追杀郑海图,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