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羽》 第一章 风沙 黄沙漫漫,袭天卷地。 西北的天气难测,原本无风晴朗的天气,在一瞬之间变得异常恶劣。 暴虐的风沙刮得黄土墙沙沙作响,同样也刮得人心一阵颤跳。 西北的风,从来就没有柔和的那一刻,经过这里的人,向来都是在这阴晴不定的阎王途上讨生活。 然而,这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毕竟都是一群糙汉子,不同那文弱书生,刀口闯活路是他们擅长的事,这阎王途的凶险,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几个大汉敞着胸口,板凳坐一边,另一边抬腿踩着,一手灌着佳酿,喝了个饱之后,又一手抹着从嘴角溢出的醇香。 其中一人抓起了一把骆驼肉,边吃边说道:“哈!老子早有预感会有风沙,这不正好来了!哼,让他们自作聪明,这次可是有去无回咯!” 另一大汉吃得满嘴油腥,身上的横肉耷拉着,咧嘴大笑,面上的肉和眉毛一叠,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愈发地令人看不清:“哈哈!让他们跟我跟我们抢生意,老天都在帮着咱们呢!就让他们好好享受这一场风沙吧!” 外头狂风大作,犹如催海移山之势,所有的人都在提防着突如其来的状况,也就没有人有心思闲聊,甚至是移动半步。 客栈之内静得连蚊蝇的声音都能听见,这一声声目中无人的笑声,自然是一下子就传遍了客店的每一个角落。 这座客店年岁太大,窗柩已出现了一丝缝隙,风从外头窜入,带着“丝丝”的呼声,听得人心惶惶。 那两桌的人依旧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喝着酒,吃着肉,正为这美好的日子提前庆祝。 “等着风沙过去,咱就立马抢先!那小娘们也进了荒原,那荒原里面什么也没有,我看等风停了,咱们就能带那娘们的尸体回去领赏了!” “这次咱得到的钱可不少呢!足足有一百两黄金,这二百两黄金什么概念?足够咱回去建个寨子也是绰绰有余了!” “等咱有了寨子,就不用过这漂泊的日子了。” “对!我还要娶上一个美娇娘!往后日子定要过得美美地!” “到时候,我们用剩下的钱来一个招兵买马,往后谁的脸色也不看!你们说,这日子能不好吗?!” 场中,又是一阵震耳的笑声。 客店堂中的所有人,都在听他们的笑声。大多数的人对这很不耐烦,只不过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招惹上谁,也就别过了脸,权当充耳不闻。 从窗缝之中吹进的沙砾落在了靠窗边的一个位置上。店小二见着,立马从掌柜的身边溜到了那靠窗的位置上,替那人将桌上的沙子拍走,赔笑道:“客官见谅,本店也有些年岁,破漏的地方总是有的。”小二的声音压得有些低,生怕会扰到了别的客人。 那人一笑,道:“既然我今天运气不佳,遇上了这场风沙,来后又只剩这么一个位子,有瓦遮头就是一件难得的好事了,我还抱怨什么?反倒是这位小哥,你的手抖得这么厉害,可有恙?” 这人的对面坐了一个人,这人有些瘦削,并不像是行走江湖的人,而他此时却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衣裳,像是从某个大人的衣柜里取出偷偷穿上。虽然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但仍旧遮蔽不住面容上略显的稚嫩,这人分明还未到及冠的年龄。 听闻对面的人这么一说,他当即将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干干净净,再将杯子放回了桌上。 店小二见他喝得这么急,以为他是渴得慌,也就问道:“客官可要添茶?” 听闻旁人这么一问,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回答。 店小二见了,堆笑道:“客官要是有需要,尽管开口,本店茶水价格公道,定不会因为风沙封路就随意抬价。” 那人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 “哈,你就别打趣他了,回去做你的事吧,有什么事,我们再让你过来。”能面对而坐也是有缘,他也就照顾对面这人是否怕生,催促着店小二离开。 谁知,店小二却是有些不乐意:“那几桌的人还在,我才不想回去等着,方才我站在那儿,耳朵都要聋了,我好不容易借这清理风沙的名义来了这里,客官你就莫要再赶我回去了罢。” 听闻后,他心里一叹:“大家同坐在此,也是无奈。” 店小二听了,附和道:“这些人也不知道到底得意什么,简直就没有把这里的人看在眼里,还是客官幸运,剩了这么一个角落的位置,也可离那些人远些,你们看,那附近的人恐怕早就已经忍受不住了。” 听那店小二说完,他也将这店内环视了一周,他已经看见了这店内的人对此的不满,甚至是已经腾起的杀意。所有的人都在忍耐,忍耐这风暴的无奈,忍耐这一群人的喧嚣。 再看向对面的这个人,此时他正抱着腹,头微垂,眼里也只低低地看着桌上的空茶杯,看上去好似怔怔出神,实则是在想着什么。 这样的人,在他漂泊江湖二十五年的时光之中,见的倒也不少。而这些人也因为某一些不同的原因落得同样的结果,最后,让他遇上。 他抬起了手,伸出了两根手指,敲打在了一旁正俯身和他说话的店小二肩前,说道:“你们店里来生意了,给我上两碗牛肉面吧。” 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有听他说话,那店小二先是一愣,随后又为店里添了进账而高兴应道:“好,客官稍等,面很快就来!” 风沙侵袭对于生活在戈壁里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大概已经是习惯,也大概已经明白真正的危机是什么,这风沙,永远催折不了大漠的人。 可远离这里的中原人,可就不一样了。 面对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惊喜就是恐惧。 不过片刻,面被端上,将其中一碗面推到了对面那人的面前,他道:“请你吃,不用钱。” 对面这人盯着那碗面好一阵,颤抖着手,拿起了筷子。 对面这人吃面也不敢发出什么声响,他见了,在心里苦笑,这样的人,到底能否有几个不一样? “有多少天没吃过东西了?” 这人抬起了眼珠子盯了他一眼,眼中透出震惊,而他又不舍得碗里的美味,所以没有停下,继续低着头扒着面。 “你应该还没成年吧?爹娘呢?都不管你?一个人来这里作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随便一个人,都能拧下你的胳膊。” 听他这么一说,这人霎时抬起了头。 他看着,无声一笑。看着一双圆睁的眼睛倒也挺有意思,特别是这少年人纯净的眼睛,曾经他也见过这样的眼睛,而流露出这种模样的人,当然不是他所遇上的,和他一样落得如此的人。 在他们的眼中,他能看见的是沧桑疲惫甚至是麻木,绝非是纯净。 想来这少年从前也是被保护得很好,直到现在才吃了苦头。 这一双眼睛停留没多久,就缓缓移向了别的地方。此时此刻,少年也在观察着这周围。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真正的江湖。 少年人正视了这周围的状况之后,又立马低下了头,扒着碗里的面。最后,他吃得一滴汤汁都不剩。 “哈,吃得这么急,是想着当个饱死鬼吗?” 对面的人再次摇了摇头,显然是没有听出他的恐吓。 “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人往后缩了缩,没有回答。 想来这人是不会回答他任何的问题,而他却是对此乐此不彼,并没有要作罢的意思。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就已经出来行走江湖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离开家游荡到的地方,是南疆的百毒山。那里的天气啊,一年四季炎热潮湿,山中一旦下了大雨,那就是绵延好几日啊!” “我第一天到那儿的时候,就像是今天这样,如今是风沙狂乱,那时是大雨迷眼,回想起来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好些,有店家,有酒有肉,那个时候,就只能是忍着潮湿和寒冷睡山洞啃干粮。” “从前被困大山,如今被困荒漠,说起来,倒是有些当年今日的异曲同工啊。” 听着他所说的故事,对面的人缓缓抬起了头。 “面,谢谢,但话,我……”说完,他只摇了摇头,并没有将话继续下去。 见后,他无奈道:“好好好,那就算了,我也就不套你的话了,不过少年郎啊,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走到的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也没带武器,也不像是有能力在危机面前自保的人,我劝你等这场风沙过后,赶紧回家吧。” 那人听见他这么一说之后,竟然是皱起了眉头,看向了那几像狂欢一样的那几桌人的方向。看见了之后,他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继续像是刚才一样,垂着脑袋缩着身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 第二章 笑话 看来,这少年郎是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中。 少年人脾性倔强,就算是性格看起来怯懦的,骨子里也有一股狠劲。若是不狠,这少年人也不会只身来到这里,若是不狠,这荒漠上面的传闻早就已经将他抬起的脚吓僵在了门框内头,又怎么可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来到这古来就不太平的西北边陲? 他觉得,这样甚好。 唯有握住这样的狠劲,才能走得远。 想到此处,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之后,他也埋头吃面去了。 那两桌的人依旧在大口地喝着酒,大口地吃着肉,大声地说着,大声地笑着,将这里的人视若无睹,将外头的风沙当做小风细雨,润物有声。 “啪”! 水迸出碗边,淌在了桌面上,缓缓地流向了桌角,一滴一滴滴落地面。 除了这边角落的坐着的吃面人和胆怯少年,其余的人,都没有移动自己的目光。因为他们早就已经看着这个地方,盯着这两桌人的狂欢。而砸碗的那个人,就是坐在这两桌人边上那桌的其中一人。 狂欢停止,这两桌的大汉看向了那砸碗的人,之后,带着一双藏着怒气而又不屑的眼神,盯着那人:“你小子砸什么碗,坏了爷爷的好兴致,赶紧给你爷爷我道歉,不然这件事没完!” 一声沉重的碎裂声在这客店里面响起,那大汉抄起了手边的碗,将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破碎的瓷片四向飞溅。 风沙突袭,被困在这逼仄的地方,所有人心中早已有一股无名怨气,若是此处安静可还好,一吵杂,人心就乱,这一乱,怨气就越重。那么最后,就会令所有人的矛头共同指向这一群饮酒狂欢的人。 “如今被困此处,谁有好心情听你们喧闹!从你们踏进这客店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安宁的那一刻,说来也是你们坏了这里的秩序,你们可有什么脸面,让你爷爷我给你道歉!” 隔了两桌外的某一人也道:“因为你们,这大漠里难得的佳酿,也丢了味道。”说罢,他将手中的酒杯放回到了桌上,一脸鄙夷。 见如此情景,他们已是气极,其中一人倏然站起,将那人的衣领给提了起来:“凭什么,就凭老子的拳头比你这龟孙子的硬!”他抡起了拳头,向那人的脸上砸去。 忽然桌面一阵晃动,吃着面的人这才抬起了头。那个一直表现得怯怯诺诺的少年,在此刻竟然站了起来。他抬眼一看,看见这个少年面上竟然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他目光一移,恰好看见了那大汉已抬起了手,拳风有劲,抡向了手里被提着领子的那人。 一把闪明亮的刀,亮在了那被提着领子的人的肩膀前,划向了大汉抓着领子的手。 这是一把只有一个手臂长短的弯刀,刀身内厚外薄,不作修饰,通体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带出的刀风能闻得一声铮响。 一瞬之间,两人被这一把突如其来的刀给分了开来。 大汉惊得倒向了身后的桌面,支撑着这才起了身。 那人早已将弯刀收回了腰间刀鞘,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注意。他上前一步,对那大汉说道:“无意冒犯,还请海涵。外头风沙搅得人心生厌烦,也就请各位好汉见谅,稍静片刻,各位的兴致在方才也算已经尽了,如今何不一起安静等着风沙过?此间误会,还是能解就解,如此算了。” 那大汉见识了他的刀法,先是受了这么一惊,而后又听他这一套委婉说辞,心里也想就这么算了,于是,这语气也少了点锋芒:“有酒不大口吃,说尽兴话,这酒喝来还有什么意思?” 那人道:“虽然如此,但酒是尝那入喉时的刺激,更是品其后扩散的醇香,能喝出这样的味道,就是一种意思,各位何不静心品尝,体会个中滋味?” 那大汉静思片刻。 就在这个时候,楼上,传来了一声悦耳的女声:“在座的各位在此处熬了这么久,就凭这么一人一言,甘愿就此算了吗?” 这家客店前半为门面,后半为厨房等的杂间,厨房杂间的正上方,是供人客住下的客房。此时穿着一身玄色衣裳的美貌少女,正站在过道上,倚着围栏撑着手臂,笑着俯视这一群大汉。 那大汉闻声而望,面上露出了些许的震惊,大多数,却是欢喜:“原来是你!哈!看来这次不用等风沙过后将你的尸身挖出,是直接取你的命了!小妮子,将你的命纳来!给咱兄弟领赏去!” 说着,便要带着一众兄弟上楼将女子擒住。 玄衣女子笑道:“方才不是答应这位小哥稍静片刻的吗?怎么不过一阵就要再闹了?对了,你方才叫那位小兄弟什么?这位小兄弟,你可会忍下他方才对你的羞辱?” “还有,刚才你在众位英雄面前,自称什么?” 听那女子一连串地问着,那大汉顿时就对女子吼道:“你爷爷就是你爷爷!废话这么多,可扛得住你爷爷一刀!” 几个大汉从桌背处抽出了长刀,那带头的大汉接了刀,欲往楼上去的时候,这才发现客店中所有的人,都已经站起了身,隔壁桌的人,已亮出了自己的兵器。 那带头大汉见这样的仗势,提着刀的他,也不得不立马停下脚步。 那使短刀的人立在了他们的面前,阻挡了他们的去路:“请各位稍安勿躁,也请各位暂且放下武器。” “是啊,小店年岁已久,外头风沙又未停,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还请各位客官手下留情啊!”客店的老板见店内出现这样的架势,战战兢兢的他还是站了出来如此说道。 带头大汉看着众人,进也不是,又不肯后退,提着刀的他们立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竟是硬生生被逼至了如此尴尬的位置上。 此时,楼上传来一阵笑声。 玄衣少女笑出了声,目光仍旧是落在这里人的身上。被灭了威风,原本就觉得窝囊的他们一听笑声便就来气,带头大汉提起手中的刀,指向了少女:“你笑什么!” 少女答道:“你们刚才不是喝酒喝得很欢吗?怎么只许你们喧哗,就不许我笑了?再说了,若不是你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搞得自己如此滑稽我又怎么会笑?我看,你们还是乖乖坐下,别杵着,像是在自家一样就可以了。” 听这少女说出这番话,看不惯的人已经是笑出了声,剩下的人更是带着讥讽的意味转过了头,举杯轻抿去了。 大汉涨红了脸,对楼上的人吼道:“小妮子,你有种就下来!” 少女歪头道:“下去?为何啊?我还没见过不敢在生人面前上楼的人呢。” 几个大汉一听,终于是再也忍不住,其中一人怒吼道:“我今天不将你分成十八块,我今天就不过了!”说着提着刀冲了出来。 那用短刀的人一手握住了劈来的手腕,反手擒住了他,其余的人见了,怒从心生:“狗娘养的,竟然敢动我的兄弟!”一众大汉提刀上前,有一些更是高举了刀,欲砍向这牵制住了一名大汉的人。 就在这不过一瞬的之间里,场中乱成了一团。 那用短刀的人从大汉手中将自己兄弟救下,他们不可能看着这人被报复而坐视不理,也就立马围了上去。而另外一些靠近的,也因为看不惯这一群大汉而上前帮助,如此,在人数的悬殊之上,他们很快就遭到了压制。 少女带笑看着下方的混乱,她还俏皮地数了数围攻上去的人数,那群大汉被三两下给制服在了当场,围攻的人也慢慢回到了自己的座上。在看见了他们狼狈的模样之后,少女更是噗嗤一声后掩嘴偷笑。 不过一阵,这群人已被捆绑在了当场,脸上已经是鼻青脸肿,分辨不清谁是谁了。 此时,吃面人身前的桌子再是一动。这次,连带着碗里的汤汁也洒了出来。对面的板凳一倒,扑起了一阵的沙尘,他看向少年奔向的方向,一边夹着碗里的牛肉送进嘴嚼着,一边看着这少年接下来的举动。 这次,他面向众人展开双手,横在了这一群大汉的前方。 “不许再揍我爹了!不许再揍我爹了!” 横在众人面前的少年人身子微颤,却是目露凶光对着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一人道:“只要你爹不惹事,我们又何必多事,你爹被我们绑着完全是自作自受!等风沙停了,我们就会给他解绑!此前你就莫要动它。” 那少年人听了,面露难色。 他低着头半晌了过后,转过了身,来到了他父亲的面前,面对着他跪下说道:“爹,你跟孩儿回去吧,娘她很想你,她……她只剩一口吊着,为的就是要等爹你回去啊!” 那大汉眯睁着眼睛,看着跪在身前的这少年:“一路顺风顺水地,人差点就要抓着了,你这小子一来,老子我立马就碰上晦气,这下不仅人没抓到还丢了人,晦气!当真晦气!” 第三章 风停 那少年郎听他开口闭口说的都是抓人的事,绝口不提他们母子,一直忍着什么的他,终究还是再也忍不住了。他慢慢垂下脑袋,眼泪也跟着一滴一滴地垂落于地。 那大汉虽被众人教训得鼻青脸肿,但语气却没有丝毫的软下,他对少年郎吼道:“哭什么!跟你娘一副苦相!我就是烦腻了你们娘俩才离开那条破村的!怎么着,老子要行走江湖,还要给你们缚着不成!” 少年吸了吸鼻子,回道:“爹,娘说,家里不能没有您在,她也很是想你,已经三年了,爹,孩儿求你了,孩儿不求你能留多久,只希望爹你能等到母亲下葬再离去,孩儿长大了,能自己一个人照顾好自己,绝不赖着爹您。” 少年人向他磕了一个头,继续着道:“大夫也说了,娘活不到今年冬天了,娘她辛苦了大半辈子,对这个家任劳任怨,不说半句苦话,看在这份上,爹你回去吧,或许就一眼也行,孩儿会设法隐瞒娘亲,只求爹能回去,满足娘亲的心愿……” “够了!”大汉吼道,“哭哭啼啼地作什么!丢我的脸!” 这一句怒斥,斥得少年郎的身子一震。 大汉愤怒一吼,扯着脸上的淤青和身上的伤一阵钝痛,搅得他是呲牙咧嘴,动了动身子觉着更疼,不敢再动。 一旁的人听得这少年的话,心里对这一堆大汉虽然鄙夷,但也都默默装作并未看见也未曾听见,该吃吃该喝喝,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不作声。 坐在角落的吃面人“呲溜”着吸入了碗里最后一束面条,默默地嚼着面食,然而不同于周围人的是,他是看着这场中的情况。 这一扯,疼得他呼吸急促,不敢乱动。静默了片刻后,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样,道:“丢人现眼的东西,给老子滚!” 少年郎垂着头一直跪着,看着他这样的背影,“吃面人”竟然觉得这韧劲之下,穿着宽松的少年人竟也如磐石一般。 他饶有趣味地打量这少年郎,也不管碗里剩下的几片牛肉了。 “滚不滚!” 那少年郎一咬牙,摇了摇头。 “老子干不过他们,还干不过你这狗儿子不成!”说着也不顾疼痛了,抬起一脚就要踢在少年郎的身上。 少年郎衣领一紧,被生生地提了起来,后退了两步。他回头一看,才知道是那请他吃面的人。 “喂,小子,他真的是你的老子吗?” 少年人点了点头。 吃面人道:“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这算什么?我看,你是劝不动你爹的了,他这不是铁了心不回去,而是根本对你们母子从未放过心上,对一个从未上心的人哀求,那是在浪费时间。小子,回去多陪陪你娘亲吧,时间不该被浪费,感情也是一样。” 少年回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眼里边满是挣扎。 毕竟也算是旁人的家事,吃面人也不好多说,也就任由这个少年自己选择去了。吃面人倚靠着楼梯上的扶手栏杆稍作歇息,眼神随意悠闲。他忽然抬起了头,看向了楼上,楼上的玄衣少女依旧看着下方,只不过那略带嘲笑的神情,如今已经变得是毫无心机的悠哉悠哉。 片刻,玄衣少女也注意到了他,带笑向他微微摆手。 看着她懒惰地动着手指和他打着招呼,吃面人也露出了一个懒惰的笑意,随后便不再看她。 在客店里面度过了两天。 这两天少年都在父亲的身边看顾,他还问吃面人借了钱,请店小二烧了热水给他的父亲擦脸。 有人见了,也对这少年劝说着无需再管,可少年人并未听入耳,他只听自己的,既然这人是他的父亲,他便要照顾。 见这少年人沉默着做事,他们也就不再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风沙,在第三天的午时有了渐渐消散的迹象,后来,持续了三天的风沙,终于还是在这落日时分停下。 肆虐的风沙停下,人也终于可以继续赶往各处了。入夜,被困在客店里面数天的人,在店门外扬起了火,带上了酒和肉,尽情共饮。 一人喝得昏昏醉醉,歪斜着身子走进了客店,坐在了一众被绑之人的面前,糊里糊涂地拍着木桌,对他们道:“怎么样,听着别人庆祝,如何?” 那大汉冷着眼别过了头。 那人见了,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滋味挺不错的吧?咱明天就走啦,老兄,往后可再也见不着了,你的儿子是好儿子,看在他的面子上,分你点喜庆,来,小子,去找个碗给你爹和几位叔叔倒碗酒庆祝,明天啊,咱就江湖不见了,有什么都在今夜了了,明天就各散四方,江湖不见。哈哈哈哈!” 那人拍了拍少年郎的手臂,留下一坛酒在桌上,之后便带着醉意上了楼。 少年郎看着那一坛酒,又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之后便继续沉默着。 风沙过后,月明如镜。 圆月之下的黑夜,并不漆黑。远方绵延的岩石丘轮廓能都看得清清楚楚,更别说脚下的碎石。 一道黑影从客店内掠出,一步踏在了马厩上的平整土墙后,远远地再掠出数丈后落在了地面上,其中并未发出半点的声响。 其实人在客店前狂欢,谁人会留意到这后方的情况,然而此人却是不得不防。 回头看了一眼掠出的客店,见确实无人,这才得意地插着手,转身离去。 然而不过半步,却令这人再度停下。 眼前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那位吃面人。 “姑娘好身手,师承门派在江湖上必定是名声响亮,不知姑娘愿不愿意且停下,听我猜猜这门派是何,说得又对不对。” 从客店掠出的人,正是那玄衣女子。 玄衣女子面露傲色,初见时的慵懒随性之意已全无,她只当这人不在,从他的身旁越过,径直向那宽阔的荒原上走去。 见这姑娘傲得目中无人,吃面人也就说道:“姑娘还未付过住店的钱,这就想离去了吗?” 玄衣女子秀眉一蹙,转过了身。人已经面向了他,脸上傲气依旧:“我已经付过了,就放在房中的桌上!” “你说的可是这个?” 说着,那人双指夹着的东西如箭离弦脱手而出。 玄衣女子反应极快,一手接住,随后摊开手掌,手中之物惊得她双目一睁。 吃面人见她如此便也一笑,道:“你掂量掂量,看看是不是你放下的东西?” 玄衣女子怒而抬头,盯向了他。她不过才从房中离开,这人就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还带上了她在离去前一刻才放下的银两,这人的身手,已经远超了她往日里遇到的所有高手。 玄衣女子手掌一合,怒道:“我才放下东西从房间离开,你下一刻就带着我放下的东西来到了我的身后,你是鬼魅还是怎的!” “哈哈,要是是鬼魅,恐怕姑娘你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还能站在这里了,姑娘,既然银两已经回到了你的手中,也就不算是付过店钱了,不如你就随我回去,先在掌柜的面前,将钱给结了再说吧。” 玄衣女子一听,怒道:“你想我跟你回去,我偏不!回去告诉姓江的,我在江湖好好地,就让他别挂念了,要是他还不愿放弃,就让他在我的几位小妹里面挑选一个,也好与我彻底有个了结,谁也别烦着谁,这不很好?” 吃面人道:“原来你就是那姓江的小子要找的人。” 玄衣女子蹙眉道:“你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那你怎么会来此?又为何要拦我的路?” 吃面人道:“他确实来找过我,可我觉着寻人太烦,还是要寻一位姑娘,也就拒绝了他。” “那你来这里作什么?”玄衣女子心中存疑,对他的话并不相信,也就追根问底,总会问出一个破漏处来。 吃面人道:“行走在道上,必定会遇着些事,也就因为这么一件事而改变了行程,对于此处,我是偶然经过。” 玄衣女子自然是不信:“哼,就凭这样还想欺骗我,人都给我出来!别躲躲藏藏了!” 一人从马厩墙后走出,夜色虽然照着地上微亮,可要在这夜中看清是何人,也就只能是走近了才能知晓。 玄衣女子盯着走近的人,恨道:“果然是你。” 走近的这人,正是三天前那位使用短刀震慑那群大汉的人。 “没有办法,我已暴露,也只能是请这位侠士帮忙了。” 玄衣女子目光一转,再次看向另外一人:“你说你拒绝了江家的人,所以并不认识我,那你可知道,他也姓江?” 吃面人一听,脸上并不见诧异,只笑了一声,道:“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应下了江家人的聘请。” 那使用短刀的青年侠士拱手道:“辛苦侠士了。” 吃面人道:“不辛苦,只不过就是有些嘴干,待会回去请我喝上两坛就好。不过这位姑娘嘴皮子的厉害并非你我两人能及,就不知道,等下回去了,会不会给我们招些什么黑来,到时候,我们两可真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玄衣女子听了,怒道:“我才不会以我的清白来诋毁别人,这种为了损敌而自毁的事情,我才不干!” “就算没有这些事情,也总会有别的事情,不然,你也不会在这位小兄弟即将平息那几个大汉和场中所有人的矛盾时,挑起所有人的情绪,挑破这一层岌岌可危的安宁。如此说来,姑娘如此善于玩弄人心,我还真是望尘莫及,还好,此处除了我们三人以外,并无他人。” 玄衣女子冷哼道:“是他们自己先作的死得罪了人,不然,单单凭我几句话,又怎么能挑动他们之间的矛盾?” “人确实是作死了些,可你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来惩戒他们,可知,这是小人行径?” “哼,小人又如何,这江湖之中若太过认死理,下场会如何我可就不知了,我只知道,若不是他们被绑,就是我被绑!” 那使短刀的青年道:“若是真有此事,我必定会保护姑娘!” 玄衣女子轻笑一声,道:“你与那几人起冲突,之后不会被卷进去了吗?你要知道,场中的人因为风沙已经厌烦了喧闹,要是你为了护我而和他们起冲突,你的下场,不过是和他们被绑在一起而已。” “确实是有点道理,”吃面人道,“只不过,结局并非只有被绑,客店内的人并非蛮不讲理之辈,只要和他们讲道理,明原因,他们也定会放过小兄弟。” 吃面人觉着道理说道此处也已经够了,于是也就将话锋一转,道:“如今你也该说说,他们为何必定要取你的命了。” 玄衣少女露出了冷冷的笑意,秀美俏丽的面容,顿时如同覆了一层薄霜。 “因为,我杀了百刀庄的人,这件事,你们还不知道吧。” 一双娇俏的桃花眼从另一人的身上移开,剜入了短刀青年的眼中。 短刀青年心下一震,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此时,他的心中应是纠结该如何回禀。 玄衣少女虽是甜甜地笑着,却能令见者觉着心底一寒。 这姑娘表面上不过是一初出江湖的憨直少女,然而令人难以想到的是,这少女的决绝果断并非其外表能看出。 没想到,在这突生转变的路途之上,竟然会遇见两个如此之倔的人。只不过一人令人欣赏,而如今站在眼前的这人,却是要令人小心提防。 “就算是害了人,也必定是要回去的,唉,既然我已经收了你的钱,就只能是帮着你将这件事完成了再说了。”他拍了拍那短刀青年的肩膀后,当即对玄衣女出手。 玄衣女子只见得黑夜月下的眼前一乱,一掌劲力径直而来。一个侧身躲避,掌风带过前额,惊得她运力拍开了他的手臂,后退了几步之后,便抽出了臂上藏着的短刀。 见对方现出了武器,而奈何自己又无称手武器,他也就将手伸向了短刀青年。 第四章 抓获 铁器出鞘的声音在毫无征兆之中划响。 短刀青年眼看着自己腰间佩刀被人夺去,随后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把朔月短刀与细长短刀互相一击。 这一阵的力道震得玄衣女子手臂微微一麻,收刀的动作也随之一滞。玄衣女子瞪眼看他,他不以为意,面上甚至有运筹帷幄之意,手中发力继续攻向细长短刀。吃面人认定只需要三招之内便能将细长短刀打落,既然只是要抓人,也就尽量用计将其制服就好。 短刀青年见吃面人用着同一招式敲击玄衣女子的细长短刀,看出他并未有意要伤害于她,他也就放宽了心,在一旁看着不出手。 玄衣女子生生接住了他两招,手臂便麻痹得几近失觉。她深知继续抗击之下的结果,唯一的破局之策唯有扭转刀势,于是在这转念之中,握刀的右手划到身侧,左脚一踏,呈软蛇缠身之势贴近了吃面人的右身,随后一划而上。 手中朔月短刀一转,刀背贴上手臂,刀锋与刀锋一接,又是一声撕裂争鸣。 玄衣女子一旋手中短刀,反转方向向下一划。吃面人侧身躲过,随即便用左手掐住了玄衣女子手腕上的穴道,玄衣女子心下一惊,决计不能让其控制,下划的短刀再转刀势,划向那人手腕,欲断其手。 此间刀势极快,吃面人不得不且松手,避过再说。 只不过一松手,便就是他人夺得优势。玄衣女子乘胜追击,接连出招。吃面人面上已有凝神之色,挥动朔月短刀以作抵挡。 抢夺到了优势的玄衣女子面上一笑,直取此人中路,刺向其腹。吃面人将弯刀一沉,刀面恰恰好挡住了对方的刀锋,在贴近腹前以左手顶住刀尖,随后他运力一震,刀上传出来的劲力震上玄衣女子手中。 玄衣女子立即收刀,再向吃面人攻去。 因着这一股劲力,再加上刚才一开始的猛烈攻势,玄衣女子手上运力不如平常,几次抓中死穴而击的她屡屡失手。寻常人在这几次的绝对优势之中不得估算的结果,早已有不忿,可这女子却是冷静得厉害,手上不得发力,刀影却越发轻灵,宛若游蛇一样,渐渐盘踞此人,等待刹那的破绽,一口咬下,让其尝到冰冷得惊惧与毒液蔓延之下的死亡。 吃面人挥刀的猛烈也随之减弱,只随玄衣女子的刀锋而走,短刀青年一见如此,便觉着不妙,随势而走,便是失势的征兆,而接下来不久,便是受人牵制,破漏百出。而如今已经过了十数招,吃面人的破绽即将显现! 短刀青年在一旁看着,心下一急,盘算着在顺势的一招之下镶助吃面人。 见吃面人眼中已无他物只盯着刀锋走向,玄衣女子面上一笑,当即运用内径划向了吃面人项颈处。 忽然,她眼中的欢喜一滞。 吃面人一绕刀锋一挑刀尖,破解了她这一招。刀锋急转,刀势一带,竟然将她的刀推向了她。眼见刀锋即将划至面上,左手一掌挥出欲要击向对方右手。 忽然腰下传来一阵麻痹,挥出的左手生生停在了半空。短刀停在面前一指距离,对方忽然就撤去了朔月短刀。 玄衣女子运力欲行却动弹不得,她圆睁了眼睛,看向了眼前之人。 “你!” 吃面人面上已恢复了惬意的笑,对她道:“刀锋圆融,并非剑走偏锋,挺好。” 玄衣女子对他怒目而视,道:“你若有好本是,就放了我!” 吃面人道:“我本来无心管此事,也不论对方出多少的钱,我都打算不管。” “可你还是管了不是?伪君子,尽说仁义说辞,你虽满嘴道德,但以我看,你所做皆是小人之行!所说皆是来掩盖自己虚伪行径!” “若不是你在楼上故意挑动群侠情绪,或许我还未必会答应这小子来抓你。本来还以为是谁家熊孩子贪玩逃家,没想到,竟然是抓住一人犯了,如此,回去后你打算如何禀报?”吃面人取下玄衣女子手中短刀,连带着将朔月短刀一抛,将刀还给了短刀青年。 短刀青年接住了刀,目光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过后,他才缓缓着道:“我想,还是先带姑娘回唐家,再将此事告诉家主,让唐家家主定夺此事,毕竟我是江家人,而,姑娘尚未过门……” “呸!什么尚未!是根本没有此事!从头到尾,没有此事!” 短刀青年轻叹一声,越过了这一句话,对吃面人说道:“此番辛苦侠士了,时候不早,请侠士暂且回去歇下,待我们一同回往玉门关,此后方算结束任务。” 吃面人回道:“好好,只要钱付够就行。不过,中原江家,蜀中巨富,又是什么钱是付不起的。” 听他惬意地说完,短刀青年一笑过后,便走向了玄衣女子:“姑娘,多有得罪了。” 玄衣女子骂道:“你要敢带我回去,我就咬舌自尽!” 那短刀青年一听,忙道:“姑娘,万万不可!” 在短刀青年一时的慌乱之间,吃面人早就已经抢先一步,在玄衣女子的喉侧一点。玄衣女子对阻拦自己的他本就不忿,遭他点穴更后是一怒,然而如今对着他,却是张着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吃面人靠近了道:“你们的事情我就不管了,点你的穴也情非得已,毕竟我答应了这位小兄弟,一定要带个活人回去,你就将就一下,安静一晚上吧。” 人被彻底定在了当场,动弹不得。短刀青年又不能将人留在这个地方,也就对她说了一声得罪之后,便将人扛上肩头,从这后方院子的楼梯上了楼,将人给带回了屋内。 在床边坐下,玄衣女子盯着桌面,双眼圆睁。 吃面人推开了门走进,看见玄衣女子投来的视线比之方才是越发凶狠,他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走到了桌旁坐下,拿起桌面上的东西抛了一下,随后就将其收入囊中。 方才在他手中的东西,是一锭银子,而这一锭银子,正是玄衣女子所放下的那一锭。她万万是没想到,自己不仅输了武功,更在一开始便已输了计谋。她一时懊恼,奈何又动弹不得,只能是别过眼睛,恨恨地生着闷气。 吃面人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短刀青年:“事情我已经打点好了,歇一晚上,卯时就可以出发。” 短刀青年接过茶道:“为了避开那几个大汉,也是辛苦侠士了。” “行走江湖二十余年,更险的事我都遇到过,这并不算什么。” “对了,合作也有这么久了,我仍未知晓侠士姓名,不知侠士可方便告知在下?” “你要我名字作甚?” “江家人,知恩图报,侠士能相助于我,也算是一恩,往后侠士若是有什么困难,来蜀中江家报上名号,江家人必定动用一切的力量来为侠士排难。” 吃面人一听,笑道:“傅才庸,不过等这件事过去,咱们就江湖不见了罢,像我这样时常行走江湖的人,是越没有名声,就越好,江唐两家乃是大族,和其中一个有所牵扯,往后日子便不再太平。” “名声越是响亮,就越是引人注目。” “既然你也知道,就少提我的名字罢,不过我若是真的有难,届时可别忘了我的名字就好。” “傅侠士也曾遇到过什么麻烦吗?” 傅才庸感叹道:“是啊,此前就遇上了一个,不过还好,我轻功还算不错,逃得快,对方对此也是没有法子,若不是如此,恐怕如今,我已掉进了一个大麻烦里面,脱身不得了。” “傅侠士身法已是上乘,不知是何人能有如此能力,能让傅侠士陷危?” 傅才庸一笑置之:“不提了罢。” 短刀青年江言也不再提此事,见时候不早,便在靠窗的太师椅上坐下,闭目养神。 傅才庸并未选择阖眼,而是看着烛火慢慢烧尽。 未到卯时,两人就从马厩里面牵出两匹马。江言与玄衣女子同坐一匹,傅才庸独坐一匹。 在荒原上走了许久,天慢慢地亮了。塞外荒漠的微晨之光,同任何地方一样,都是将天映得蓝蓝地,待彻底地明亮之后,才有所区别。 人已走出了十里外,但吹来的风仍旧带来一股沙尘。十里之外仍旧是黄沙的地盘,百里之外再行半天才到玉门关,这次,他确实是走得太远了。 这二十年来,他已经走遍了整个中原,只要是他想去的地方,他便能前往,这就是只身一人的好处,了无牵挂,意随天地。 在半个月前经过中原西北的某一处小镇,在听说了某一件事,看见了商人从西域带回来的东西之后,他忽然萌生了离开中原,前去西域的想法。 以脚步迈开,便能成事为信条的他,终于也被异常风沙给困住了脚步,只得暂且停下。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西北气候的恶劣。 经此一见,他也就明了,为何商贾的口中常道“富贵险中求”了。 人险,老天更险。 若不是恰好路旁有一家客店,恐怕任他轻功再怎么厉害,定也是葬身风沙之中了。 第五章 口述 铁蹄踩下的印很深,不过仍旧抵挡不住大漠里风的几阵吹拂。 人行至午时,日头当空。他们停下了行程,撑起了一块布作为遮荫,人牲共处一荫,令玄衣女子深感不适。傅才庸拿着干粮和水给她的时候,恰好看见了她正皱着眉头,回避着什么。 傅才庸见了,忽觉有些好笑。他人虽然已经在玄衣女子面上蹲下,而目光却是看向一旁坐在阴凉处吃干饼的江言:“这位唐家小姐,出来行走江湖应该不满一年吧?” 江言一闻,放下了握着干饼的手,思量了一阵,对傅才庸说道:“江家,是在三个月前插手此事的,不过根据我们听到的说法,唐五姑娘,是半年前逃离唐家。” “原来如此,说起来,我也是差不多两个月前遇到你们家少主的。”说完,他扭头看向这个被称为“唐五姑娘”的女子,“根据唐家的势力,唐不可能会你逃家这件事而求助江家,看来你对江家来说,确实重要。” 他抬手在玄衣女子的左肩上三寸和右肩一寸的地方各点一下,玄衣女子透出一口气,这才觉着自在了些。紧接着,她狠狠地剜了蹲在她面前的人,骂道:“你管这么多,是闲得慌吗?” 傅才庸答道:“身在江湖,从来就没有闲下来的一刻,就算是你想闲下来,麻烦也总会有机会找上,我们江湖人从来都是劳碌命,你淌了进来,总要想到有这么一天,就算没有江小子,没有我,也有那几个大汉,没有那几个大汉,也有另外几个大汉,只怕到时候你是躲也来不及了。” 玄衣女子对此嗤之以鼻:“你认为我没有能力去收拾那几个庸才吗?” “确实,能让你玩弄在股掌之间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对你造成半点伤害?只不过适可方能有止,按照他们寻你而来的目的来看,你想要这件事有一个结束,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玄衣女子傲气十足,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或许吧,我带他们来,的确是想要一个结束。” 玄衣女子稚气未脱,笑容纯真,内中所藏傲气却是如刀锋上闪现的冷光,警醒着人不得太过靠近。 傅才庸面对着她随意而坐,道:“所以,你就想带着他们走进那一处沙漠,让他们迷失在沙漠之中,被活活折磨致死,对吧?” 玄衣女子平静回道:“不错!而且,有一队人马,已经被那场风沙给带走,永远不会回来啦!” “要是没有那一场风沙,你还能觉得你会成功吗?” “为何不能!” 傅才庸咬了一小口干饼,就着清水吃下,边咀嚼着,边说道:“看来你的计划挺周详。” 玄衣女子得意道:“当然!” “只不过任凭计划再如何周详,都输给了天。” 玄衣女子面上的笑容一凝,随后便渐渐淡了下去。她带着压着的微怒,盯着坐在眼前的人。 傅才庸笑道:“你败给的,是天,是天不收那几个大汉的性命,你盯着我看作什么?” “你故意和我说这么多,无非也是想我回去唐家而已,唐家我可以回,但想要我踏进江家的门,那还请莫再宵想!”她眼神一斜,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江言,“这次回玉门关,你家主子会来吧?” 江言回答道:“近来蜀中无事,为了能让小姐安心回去,我想,少主必定会来。” 听到这里,玄衣女子咬牙切齿,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要骂的人不在,骂出来也不痛快,她也就别过了眼。 “百刀庄,嘶,这百刀庄,是何处的百刀庄?” 玄衣女子道:“何处的百刀庄?当然是陕西莫家百刀庄!” 傅才庸道:“原来是陕西莫家的百刀庄,他们的庄主四十多岁方有成,后一手创立的百刀庄,成立的时间不过十年,附庸的人不多,如此一小门小户,不知是如何惹上唐五姑娘?” 玄衣女子斜了一眼江言,冷哼道:“谁惹我,谁就要死,这有什么好说的?” 傅才庸说道:“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谁敢惹河东唐家?要是你当初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河东唐家,又怎会惹上这些麻烦,还需要你堂堂唐家五姑娘特地跑到西北关外一趟?”说着,他也就起身坐到了江言的身边。 玄衣女子听后,骂道:“什么河东唐家!我行走江湖,才不会拿唐家的名声来讨便宜!什么陕西百刀庄?我定要灭了莫家,直接让百刀门消失江湖!” 听着她的叫喊,傅才庸颇为无奈。 人常言初生牛犊不怕虎,看来这丫头也是一样。只不过她恰好是唐家的五小姐,就算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遭到反噬。 只不过是苦了唐家的人,要为她的是操心了。 傅才庸将她丢在一旁,过了会儿等到她安静下来了之后,才将饼和水,拿到了她的面前。“话说了这么多也累了吧?吃点东西,可别亏待了自己。” 玄衣女子盯了他一眼,随后一口咬下他手中的饼。看着这一头初生牛犊,傅才庸忽然觉着有些有意思,也就撕开干饼,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她。 太阳倾斜,两人收拾了一下,坐上了马,也是终于再次启程。 乘着马走过了朗朗白日,来到了圆轮西斜的时候,身后一轮火红的光映在地上,又扯出长长的黑色虚影,看得人恍若如入画中。 玄衣女子坐在马上,跟随着两人一同在这落日之下往中原回去。或许是因为午时已经把所有的话都给尽数说出的缘故,她也就安静地坐在前方,重复着话题只会让人觉着厌倦,即使两人未再点她哑穴,她也不再多说一句话。 繁星布满天空,他们再次席地而坐,都打算过了这一个夜晚再说。 下了马后玄衣女子仍旧是一句话也不说,只由着傅才庸喂她点干粮。傅才庸一边给她送着干粮入口,一边看着她的眼睛。这是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只是因为其主人的个性,这一份明亮也带了一丝刀剑一样的锋芒。 傅才庸给她一碗水,等她喝完,就将碗丢回给了接下来要当她几天跟班的江言。 火堆之上的夜空悄然流逝,破晓后的明光,越发清晰地布满长空。 第六章 “归家” 顶着烈日在荒芜里走了大概有三天。 三天后,他们看到了城郭的轮廓。那绵延数百里,一眼看不尽的感觉,与身后无边无际的荒漠一样壮阔,一线切割繁荣与荒凉,这或许是某一种神迹。 傅才庸看着这样的辽阔,心中一时复杂。视线收回时又见唐令依正静静地侧头看着他,虽不作表情,但眼中却隐隐含着一股怒火,这顿时勾起了他戏弄的心思。他一挑下巴,示意前方的景象,对这默不作声的小姑娘说道:“回家了,高兴吗?” 唐令依冷呵了一声,脸色却是缓缓柔和:“当然高兴。” “不是不愿回家吗?” 她嗤声笑道:“千金小姐,养尊处优,我独自一人行走时也不见得待自己如此之差,你看看你们带的,这些都是人吃的吗!” 江言闻言,立即道歉道:“此行委屈五小姐了。” 傅才庸立即打断:“你和她道什么歉?这才是江湖生活,唐五姑娘若是不满,大可在深院享福,实在不必跑出来闹出这般事。” “哦?看来傅大侠很不耐烦嘛。” “怎么可能不耐烦?应该要说欢喜才是。” “哈,能得酬赏,当然喜,不过你要记着了,你能得或不能得,多或少,都得看我。” “放心,我相信能找到动用阖府上下都不能找到的人,江少主必定不会薄待了我。” 唐唐令依闻言,当即冷下了脸,愤愤地看向城郭。 未入城便听见了叫卖声,更别提步入了城中能有多热闹了。 三人一行无言,直向城中最大的酒楼悬月楼走去。悬月楼前,早已有人等候,在见着江言后,立即上前抱拳一礼,道:“一切已安排妥当,这便请唐五小姐入楼。”那人见有人在旁跟着,便继续问道:“这位是?” 江言上前解释:“这位是傅侠士,能得五姑娘行踪,皆仰赖傅侠士。” 听到这般前因后果,他又向傅才庸一抱拳,表示感谢:“多谢侠士出手相助,请侠士一同入内让我等款待,以表感谢。” 傅才庸回道:“不必了,我也不过看赏钱办事,取了钱我也该走了,留下来也不过徒增叨扰。” 说着走到了唐令依的身边,替她解开了穴道。 “到家啦,好好地,别再乱跑了。” 唐令依闻言只是笑了笑。 江言抛来钱袋,傅才庸掂量了一下,塞进了腰带间。随后他扯了扯缰绳,驱马向城东走去。 出了东城门,便是向中原而行的路。 此次他的行程被打断,已经无心继续往西域去,剩下能如何?回中原呗。一路悠闲,不急不忙。 唐令依恨恨地看着他远去,听闻了江家人请她下马后,她便翻身下马,大步走向悬月楼大门。 “你们家公子呢。” “我家公子知晓五姑娘请见,已在三楼雅座备妥一切。” 唐令依闻言,命他带路。 打开雅间的门,便见一熟悉人。那人风光霁月依旧,恍若无事地品茶,几上茶具一应俱全。 唐令依见这等状况,浅笑一声,走进雅间。 “想见山河风光,何不告知于我?” 唐令依坐到了茶几一侧,与他相对。 “是想不到你有这么好的兴致,愿意陪我走这么一遭,早知道你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不是?” 他闻了闻茶香,并未品茗,反而将杯子放下。 “临行前,唐伯父特地叮嘱,见了你便将此物交给你,如此,你还要辜负伯父对你的期待吗?” 他丢出了一块玉佩,唐令依只撇了眼桌上的玉佩,冷笑了一声。“用他人的期待来压我,江渊,你就只会这种路数了吗?” “你若想见识,我也没有半点的心情给你展示,但若成婚后,何惧见不着?” 唐令依忽然灿然一笑:“是呀,那确实会有很多机会,可惜,你没心情,我也同样没心情,既然你我心意相通,何不正视此事?” “逃,便是正视了?” “如何不算?遇极端的事不逃,那可很是伤身的。” 她娇俏一笑,夺走了几上的玉佩。 江渊见她如此动作,立即顺着她的动作挡在了身侧。凌风一下就至,唐令依挥掌而出,以臂挡下。她抢先在江渊身前并勾起了脚旁的茶几,茶几立即破窗而出。重物落地,名贵木材碎散一地,而紧接其后落下的那道轻巧身形脚尖于地上轻轻一踮,飞出数丈才又落地。她回头看了一眼,得意地将玉佩藏在了衣裳之间后,大步奔向远处。 守在悬月楼大门的江家侍卫听闻声响后立即追了上去。 虽有预感唐家五小姐会再行逃脱之事,只是未曾预料到踏入悬月楼至事发前后竟然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江言一时顿感头疼。他叹息一声,立即奔上悬月楼查看少主情况。 这座城规模不小,唐令依想要躲藏,也无需动用多少的心思。跃下悬月楼后,她立即抽身冲入了长街,长街上人群熙攘如荒漠里的流沙,人一但进入立即被淹没,如何能寻得她的身影。江家家仆不过片刻便失去了她的身影。 “领头,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先让四人先前往出城的四个出入口,随后集合人手分别向四方搜寻,若是让五姑娘出城,往后便难寻了。” 随后他开始着手安排事宜。 四道人影急急向东西南北四方奔去,其余的人回到了悬月楼,清点了一下人数后也的分别往东西两市去寻找。 傅才庸为了能远离那片喧嚣,特地选了一间简陋又僻静的客店。丢下了刚赚回来的银两想要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番,待到明日再启程回中原,不曾想僻静处竟也生了喧闹。 铁器相击的清脆“锵”声自客店外传来,每落一击是搏命,声声急促,催命夺魄。 傅才庸本不想掺合这场突如其来的斗争,但听闻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后,令他稍稍注意了外头的动静。客店内的掌柜惊惧地看了一眼外头,傅才庸则是踱步到了客店门口,随意一靠。 第七章 出手 兵刃相接,清脆的“铮”声十分悦耳,一听就知道材质和造价必定不菲。这本应该震慑旁人,闻之令人唯恐避之而不及,如今却有一闲人正倚门而立,欣赏似地看着外头的动静。 外头打得火热,内里却开始了盘算,店内掌柜的愁眉苦脸盯着外头,吩咐着跑堂的看着外头,必要的时候闭门谢客。 那跑堂的觉得甚是为难,一个看起来也不太好惹的大活人尚还站在门口,想要避免殿内受到波及,着实是一份苦差事。 突然闻得一声声拍掌声,登时令跑堂的全身一抖。 这占着大门的人看起来不好惹,实际却是一个大傻子。江湖人的事江湖规矩解决,而其中一条江湖规矩就是切勿多管闲事,他这一拍,直接向对方说明了他对此很感兴趣,既是江湖寻仇,这毫无疑问是触了他人的霉头。 这可吓得跑堂的身子往回缩了缩。 傅才庸之所以会拍掌,自然是因为看见了精彩绝伦的一幕。 一身玄色衣裳的人灵巧躲避过两三人的拦阻,一跃而至。 身若水蛇,式同闪电,一招劈落,削铁如泥。 若不是尚有他人牵制,恐怕对方的脑袋也要被削成两半。 纵然招式重重落下,回击之势却不轻纵,并不顾此失彼。 “这一架打得可是精彩,就连我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一双丽眼瞪了他一瞬,片刻后又去专注即将而来的一招一式。 “唐五姑娘,寻仇可比寻人更难对付,你自己小心。” 唐令依呸了一句:“闲人多废话。” 顺即手中小刀一落,一道深长的血痕自对方肩头延伸至手背,红色迅速染红整条衣袖。那人疼得青筋挑起,无力再握住武器的他呲牙咧嘴捂着手臂退向了一旁,一声闷哼也未曾发出。 这倒是一条汉子。傅才庸有些感慨。 剩下的三人一同扑了上去,唐令依反过刀柄击向对方腹部,又迅速将刀锋回转过来,刺向迎面而来的两人。那俩大汉往后一躲,免了对方的尖刺划破胸膛。 唐令依刚想追击上去,当即脚下一顿。 被打趴的那人双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向同伙大喊道:“取这贱人首级!” 那俩大汉闻言握刀而上,一人高举,一人横刺,就算她挡下一招,还有同时而出的另外一招,脚下被制,如何躲避。 “铛!” 两枚石子从客店出发出,一上一下同时击中两把大刀,一声嗡鸣自前方炸开。 唐令依心下一惊,看向客店门口。而如今客店门口已是空荡荡。身前的大汉中的其中一人手被反扣在背上,另一人见了立即出手相求,唐令依刚好得了空档,立即去制服牵制她的那人。 一行三人,就此被制服下来。 另外一人压制不住手臂上的血,血仍在汩汩地流着,伤痕之深可见非同一般,此后也不知能否再提大刀。可他仍旧心系弟兄,对两人大喊道:“恶女贼!放了他们!” 唐令依点了手下那名大汉的穴道,拍了拍手面向他道:“你们做那等勾当的人,也好意思叫我女贼?当初我所做之事那叫替天行道,你们如今呢?欺负一名女子还起兴了?你们呀,何必追我八百里路?” “呸!我们那是正经营生,你突然闯入还杀我弟兄,如何能称正道!” “不能?算算那些被你们断送了往后人生的人,再好好反思一下什么叫正经营生!你们能好好活,他人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了吗!我杀得有理,你们多行不义,就算没遇上我,也会遇上别人。” 唐令依说得义愤填膺,大步走向那名受伤的大汉身前,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威压而下,令失去血色的脸上更添恐惧薄色。 唐令依勾起嘴角,笑容娇俏又带了丝丝狠色:“你以为,我只有盲勇,不懂计策了?如今的百刀庄,你们可是回不去了。” “什,什么!” “你们的头头,应该在官府的大牢内蹲着了,就算我放了你们,你们如今也是流亡之徒了,是自首还是被我们押送过去,你们选哪个?不过就算你逃了,我们唐家的人和江家的人,也会替官府追踪你们至天涯海角。” 那人听后双唇打颤,神情变得更加惊惧。此女一身玄衣,能有这等的武功身法和胆量,他早该料想她应是唐家的人。而如今她又提起江家,可见在唐家的地位更是不简单,又加上最近江湖上盛传的江家少主与唐五姑娘的婚事…… “你,你是唐家的五姑娘。” 唐令依笑得随兴:“能让我闻风而至,你们也算走到头了。”说着往他的项颈处一点,对方登时动弹不得。 拍了拍手,拂去一身尘埃,她看见傅才庸还在,也就上前和他打个招呼:“堂堂傅大侠,住这等小店可太折身价了。” 傅才庸摇头叹道:“没办法,江湖人,吃一顿饿一顿,不省着可不行,任务也不是随时都有的。” 唐令依笑道:“以你身法,何至于甘愿做这三姓奴啊?” 傅才庸笑道:“任务做不做也得看我心思,有钱时吃熊掌,钱袋见底时喝薄酒,其中恣意怕也是唐五姑娘所不能体会,再说我既有能力,何愁没有金主青眼有加,如此,奴之一字,何来?” “唐五姑娘的这段江湖路,是白走咯!”一边往客店回去,一边高呼:“人生快乐莫过于恣意而行呀!” 身后的唐令依盯着他的背影,脸早已沉下。 客店虽小,但客人想要的也不差,一顿酒足饭饱,傅才庸上楼回房,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夜幕沉沉,房内一盏油灯,豆大点的光映着桌上一片橙黄,而远些的地方,就迷迷蒙蒙,不知有光还是无光。 油灯上的火苗跳了一下,复又恢复平静。 窗密闭,本是无风吹入。床上双眼紧闭的人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这无声的变化。 一道阴冷的掌风袭向他,他似早有感觉,方睁眼就接下了这一掌劲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