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石山剑侠传》 1. 妖兽凶猛 星河耿耿,明月在天。 蛰伏一年后,司徒平终于得以御剑飞行,获得外出采集草精木灵的资质。他期待这一天已许久。 雪野派在火石山建立基业,风头正盛。派中风景与别处不同——驾驭弟子极其严苛。 司徒平只有采集到足够分量的草木精华,方可请假探视阔别已久的茅草屋。要说心中不曾挂念,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从骑羊历险开始算起,他离家已经整整五年。 想到这里,一股焦躁的情绪在夜色中升腾而起,缠绕着他。司徒平不由自主地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摸了摸腰间。 腰间的乾坤袋空空如也。脚下的飞剑发出不明不灭的幽幽蓝光。继续御剑前行,怕是飞剑灵力不能支撑到返回火石山。 他踌躇片刻,一咬牙,越过溪流和山丘,飞跃沉睡的村庄与田野。 宁尝鲜桃一口,不要烂杏一筐。司徒平初出茅庐,一心想找到绝佳的药草,不负所学。借着月色,他俯瞰下面的山山水水。 不看不知道,只有一眼,他便心念大动。 竟是难得的宝地。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幽微灵秀地,方能孕育不同凡俗之物。 司徒平按下剑光,进入密林之中。密林被一片平整草地所包围。草地外围,则是巨大安静的岩石,光秃秃的。 淙淙水声传来。 他没有费太大力气,便在柏树林中找到几株上乘花花草草。司徒平撑开乾坤袋,心中一阵窃喜。 不枉远道而来。 该不会是哪位高人的洞天福地?胡思乱想之际,他猛一抬头看到一株大柏树后不远处,一道白光闪过。 司徒平朝着光的方向看过去,像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野兔。 奇怪的是,这只野兔没有在灌木丛中,而是在长长的枝叶尖上行走。脚不点地的样子,透出一丝丝诡异。 司徒平放轻脚步往前移动,屏住呼吸,仔细望去。这“野兔”四腿修长,通体洁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确实像鸟儿一样攀在新生的树干上。 大小和野兔差不多,五官四肢轮廓分明是一只马! 小白马四只晶莹精致的蹄子轻轻落在长长的野草上,野草微微弯下腰,好像在鞠躬。 司徒平感觉自己的心脏某一刻忘记了跳动。他竭力吞下差一点脱口而出的赞叹与尖叫。 幸好没有惊动这造物主的杰作。 司徒平记起自己在司天台藏书阁中看到的记载:有些灵花异草经过百年、千年修炼,可脱却草胎木质,化为动物之状,通体晶莹如玉。它们跟着风儿摇摆,到达根系到不了的所在。 可不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司徒平抬头看夜空中的一轮皓月,暗暗祈祷,今天在月光下相遇,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这些灵物,普通人吃了可以延年益寿。修行之人吃了,可省却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苦练勤修,简直是可遇不可求。 司徒平心中暗道,小白马呀小白马,请你离开扎根的山水一趟,我才能回自己的老家。两害相权,得罪了。 小白马因是植物幻化而成,不能离根系太远,且不可触到土地,否则便要生根。 司徒平搜集起全身上下的耐心,等待时机。 微风拂来,站在野草茎上的小白马,随着风的节奏轻轻移动。它欢快地向前迈了几步。 已经到达柏树林和野草地相交边缘。 司徒平一动不动躲在树后,暗自思索。柏树林是小白马的主战场,四处都有遮挡,难以追赶。必须等它离开树林到草地上,凭借御剑之术,才有几成把握。 司徒平忍不住把手放到佩剑上。 剑的灵力还能支撑。 一只夜鸟惊飞,发出弹开树枝的声音和刺耳的叫声。小白马四下环顾,回过头来,警惕的望向柏树林。 这只不合时宜的鸟类!司徒平几乎把自己贴到了树里。 片刻之后,司徒平偷偷把眼睛望向小白马方向。 不远处的平整的草地上,飞来几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小白马见四周并无异样,放下心来。它抑制不住花花草草招蜂引蝶的天性,踏着草尖向蝴蝶跑去,试探几次,终于欢快地冲出柏树林。 机会稍纵即逝。司徒平紧随其后,立刻御剑而起,向小白马飞去。 破空之声传来,小白马回头看到从柏树林里冲出来势汹汹的庞然大物。司徒平时机拿捏得刚好,返回树林已经来不及。受惊的小白马无奈之下,在草尖上撒腿狂奔,进入了宽阔的草地。 视野中的草地就像中年男人的头发一样,肉眼可见变得越来越稀疏。司徒平马上就要看到光秃秃的岩石了。 小白马定会逃无可逃,走投无路。天助我也!司徒平几乎要将这小白马视作囊中之物。 他扬起飞剑,挽起几朵剑花,在小白马身后画了一个圈。有前方岩石作为天然屏障,加上剑光加持,剩下的就是瓮中捉鳖。 司徒平深吸几口气,一步步朝着岩石和草地相交之处而去。 大块岩石堆积在一起,却并非完全的不毛之地。水流冲刷,天长日久,竟然也积攒起细细浅浅的沙砾。被调皮的风带到此处的野草籽,顽强地扎下根,奉献出一抹抹瘦绿,点缀着岩石。 小白马艰难前行。 一些难缠的荆棘离散分布在光秃秃的岩石上。这一团雪白跳到一棵荆棘灌木上。 司徒平在草地边缘停下飞剑,展开乾坤袋。乾坤袋蕴有微弱而绵长的灵力,设计巧妙,只进不出。 他聚精会神,两眼放光,小心翼翼地向小白马走去。 距离小白马所在荆棘几丈远之外,有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石头上长满好像已经枯死多年的小灌木,枝枝杈杈。 站在荆棘上的小白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它遥望着灌木,似乎是估测自己有多大的把握跳跃到灌木之上,而不至于跌落到岩石上。 在它犹豫不决之际,司徒平步步紧逼。情急之下,小白马发出吱吱叫声,呜呜咽咽,好像哭泣。 这大概就是招蜂引蝶的代价。 司徒平的手朝小白马所在的荆棘伸过去,只剩下临门一哆嗦。 盯着枯死灌木目不转睛的小白马突然之间大惊失色,全身几乎变成橙色。司徒平吃了一惊。 小白马在荆棘上胡乱蹦跳,完全失去章法。它的叫声由哭泣变成惊恐。惊慌失措中,它居然掉转过头,主动跳到司徒平身上。 这是什么操作?司徒平看不懂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司徒平顺着小白马目光朝枯死的灌木望过去。 一片巨大的阴影以与其不相称的灵巧,从枯死的灌木上升腾起来。 确切地说,这枯死的灌木变成了巨大的阴影。 满载着枯死小灌木的石头上放出两道幽幽绿光,电射星驰。 千钧一发之间,司徒平一手握住惊恐万状的小白马,本能往后奋力一跳。 随着司徒平这一跃,几根灌木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钉到他刚才站立之处,将石头击得粉碎,当真有开碑裂石之力。 如果不是眼疾腿快,司徒平已命丧当场。直接回老家了。 原来那片枯死灌木从来就是灌木,灌木下的石头更不是石头。 这是一只磨盘一样大的刺猬。它伸个懒腰,瞪起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望着司徒平的方向,紧盯他手里的小白马。 是个识货的。 这只猛兽身上的刺一根一根动起来,发出浑厚的骨骼移动之声。根根倒竖的粗大的刺,在月光下流动着金黑相间的小短光。 显然是淬有剧毒。 司徒平大骇,急忙转过身来,抽出佩剑,驾起遁光。 佩剑的蓝光已经暗淡下去。司徒平刚刚起飞,剑光就被几根破空激射过来的刺所阻住,旋即被迫降落。 电光火石之间,这巨大的刺猬灵巧地一跃,轻轻松松跳到草地上,挡在司徒平前面。 这等神速,就算驾得起遁光,也跑不出妖刺的射程范围。 妖兽将司徒平包围了。 小白马紧紧抓住司徒平的肩膀,吱吱乱叫。司徒平心中冰凉,一步步退到岩石上。就像刚才司徒平从草地上步步紧逼小白马一样,此刻这只巨大而灵巧的刺猬步步紧逼。 猎人变成了猎物。 司徒平打量这不速之客,推测它的来历。 妖兽本已在月光下入定修行,被小白马叫声吵醒。它看起来天资尚可,但寿数极其长久。实际上,它已经有三百多岁。经年累月的磨砺,它的修为甚是了得。 妖兽早就看明小白马来历非凡,本想等羊入虎口,让小白马自投罗网跳到自己身上。小白马却早已察觉到它不对劲,进退维谷。 现在,妖兽知道自己占尽上风,修行不易,不想再浪费苦苦修炼的妖刺,打算通过物理攻击取胜。 妖兽目标是小白马无疑,为今之计,只好丢车保帅,献出白马,暂求脱身。念及此,司徒平伸手向肩上的小白马抓去。 小白马似乎明白这位小剑仙的心思,慌忙躲避。一个站不稳,它竟然滑落下去,掉到了乾坤袋中。 司徒平心里暗暗叫苦。 乾坤袋是雪野派掌门宗师和几大尊者设计制造而成,牢牢吸附在使用者身上。它可抵御些微水火风石等道行侵扰。其用于储存、携带采集的草木等富含灵力之物,自然是只进不出更为稳妥。 除非有道力高深之人破掉袋子上的禁法。司徒平显然不具备这种能力。 这下要和小白马共存亡了。 2. 洞底藏光 司徒平并未打算束手就擒。凭借手中的飞剑和高低错落的岩石,他跳来跳去,闪躲腾挪,像一只地鼠。 妖兽灵力与力道,均在司徒平之上。月色之下上演的,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饶是如此,司徒平极力周旋,显示出极大的勇气。 然而妖兽对猫捉老鼠这种游戏,没有太大的兴趣。 深夜的岩石上,几个起落回合,司徒平手中的剑光终于完全暗淡下去。妖兽不声不响,飞射出的低调妖刺将小剑仙围困其中。 进退失据。 整个过程中,刺猬几乎未曾闭合的口中流下口水越来越长,且不曾断开。它迫不及待地收紧包围圈,三步并做两步,准备享受胜利的果实。 司徒平满心凄凉。 正当妖兽扑上来之际,一道紫色电芒自宁静的夜空直射而下,向它劈去。飞驰在半空中的妖兽全身抖动,艰难改变航向,堪堪躲开剑光,身侧的刺被削去几根。 落地的妖兽久经沙场,不敢大意,旋即跃起,退出一射之地。 妖兽又躲过一道剑光,终于获得喘息之机。 一阵幽香袭来。 一身白色的道服自夜空缓缓降落,矗立在司徒平所在岩石上,挡在他和妖兽之间。妖兽两点绿色的眸子摇曳在夜空中,打量着来人,嘴里发出嘶声,露出锋利细碎的牙齿。 眼看大功告成,竟被阻挠,妖兽径自抓耳挠腮起来。 伴随着嘴里发出嘶嘶鸣叫,它来回踱步,直勾勾盯着一袭白衣的剑仙。 对峙片刻后,妖兽尝试着射出一只小妖刺。剑仙不慌不忙,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只见仙剑腾空而起,发出一道紫色光芒。就像浇到雪地上的开水一般,紫芒将纷飞的小小妖刺冲散。 来人身手,相当了得,想必是正周游天下,积累外功的剑仙一流。 司徒平脸上的汗水滴落下来。大难不死,他渐渐恢复了勇气。他抑制住颤抖的双手,躬身道:“多谢前辈剑仙出手相救。” 来人并未转头,轻声说道:“斩妖诛怪,护佑苍生,修道之人,义不容辞。”原来是心怀家国天下的女道友。这年轻女子的声音,如银铃一般轻快悦耳,听之忘俗,却也有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威严蕴含其中。 妖兽抖擞精神,再次射出若干妖刺。这些妖刺修长笔直,宛如经过打磨的针。妖刺凝聚了妖兽上乘修为,带着金色和黑色短芒飞来。 女剑仙轻轻侧转身子,手指仙剑。剑光大盛,妖刺和紫色光芒撞击在一起,变成星星点点,旋即消散。 来人修为,必不在妖兽之下。当是出自三大玄门正宗之一。 玄门正宗,司天台。 司徒平暗道,不像是素未谋面。 双方僵持不下,妖兽竖起全身的刺,周身大小瞬间暴涨一倍。司徒平吃了一惊。这些刺不停抖动,宛如滚滚波涛。 是虚张声势还是蓄力待发? 只见这刺猬张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喷出一坨黄中透绿的粘液,油光闪亮。 来人见此,手指微动分出一缕剑光,击碎了这团恶心的分泌物。这些分泌物并无妖兽修为,并不难破。 竟只是个障眼法儿。 恰在此时,数只巨大的妖刺同时飞出,瞬间妖光大炽。妖兽已经使出绝妙修为,将来人往后迫退了几步。剑仙随机应变,妖兽却并没占到上风。 妖兽多管齐下,几根小小的刺趁这短暂的时机突破紫色仙剑光晕,向来人和司徒平刺去。 司徒平见到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小刺,倒吸一口冷气,叫了出来。 仙林规矩,剑仙积累外功之时,不得伤害凡人性命。 来人听到司徒平呼救之声,扭头一看,下意识伸手格挡,右手居然中刺受伤,血流不止。 司徒平愧疚万分。他见状,急忙闪身抢到前面,拔出手中佩剑,释放出其中仅剩的一点蓝光,直向妖兽两点飘忽忽绿光飞去。 剑仙受伤,妖兽大喜。当此之际,它无暇分神,这蓝光不偏不倚刺中妖兽一目。 乐极生悲。 受伤的妖兽一声怒吼,声振山岳,惊起林中一群宿鸟,传来久久难以平息的夜啼。来人趁机逼退妖兽,维持住剑光。 只见妖兽血流如注,喷涌而出,浩浩荡荡。看来是刺到大动脉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腥烂臭之味,令人作呕。 妖兽退后几步,围着两人转起了圈圈。 司徒平挡在剑仙前面,说道:“多谢前辈搭救,您还好吧。”说毕扭头一看,愣住了。 女剑仙脸色惨白,勉强挤出一个甜美大方的笑容,向司徒平点头说道:“道友,有礼了。” 借着月光,司徒平看到她冰肌雪骨,乌发如墨,长长睫毛下的眼睛仿佛笼罩一层水雾。低头看去,水葱一般白皙的手指,沾满鲜血的手背,手背上有一根食指长的小妖刺,触目惊心。 不过才一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来人正是司徒平在司天台同窗道友秦寒萼。远在行走仙林之前,她就已经声名远播。 本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司徒平挡在秦寒萼前边,盯着旋转的刺猬说道:“秦道友,你…你受伤了。” 秦寒萼手指轻点,用道行逼出妖刺,斜眼看着自己的伤口,说道:“皮外伤,不碍事。” 话虽如此,血仍在不停渗出,一滴一滴,落到脚下光秃秃的岩石上。 司徒平偷眼看向起秦寒萼的手,不无忧虑地说道:“看这妖刺,黑里泛红,偶有短芒闪现,只怕淬有剧毒。” 司徒平的判断,得到同伴的认同。 秦寒萼用另一只手掩住口鼻,说道:“妖血发烂发臭,定是毒物无疑。” 说话间,司徒平看到自己佩剑上的蓝光完全消失。 秦寒萼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诡异的黄色。她道:“妖兽凶狡,虽然被刺瞎一眼,尚需再给它点儿颜色瞧一瞧。” 话音刚落,妖兽浑身抖动,止住眼窝中流出的血,重又将刺发射出来。 这妖刺简直无穷无尽一般。 秦寒萼没有受伤的左手骈指如戢,再次祭起剑光,奋力顶住。 随着毒素运行,秦寒萼脸色由鹅黄变成惨绿,好像柳树叶长大了一样。她嘴唇发紫,豆大的汗珠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眉眼之间,渐渐显示出难以支撑的迹象。她一边运转内息,转头说道:“司徒道友,可请你帮我一起催动剑光?” 这位受伤的剑仙,曾是司天台的骄傲。她的正道剑光正和妖兽源源不断的妖刺纠结在一起。 仙剑对于修真之人,非同小可。能助同道催动剑光,是莫大荣耀。 司徒平说道:“义不容辞,只怕我道力低微…”一边说着,他催动灵力,汇聚到仙剑上。 他感觉这把剑好似未曾系住的小舟。司徒平低微的灵力居然如一阵狂风,猛地将剑刮向妖兽,一路丝滑。 当此之时,妖兽三角形头部大幅度摆动。它眼窝中重新流出妖血,好像加装了喷头一样,四面喷洒。秦寒萼见状急急去收取剑光,却是已经来不及。 仙家法宝,最怕污秽之物。黑狗血便是利用了这一原理。 两人眼睁睁看着宝剑被妖血秽物玷污,光芒随之暗淡。 妖兽着实凶狡,故意放仙剑近得身来。见秦寒萼宝剑光芒淡下去,它不顾疼痛,心中得意,长啸一声,声威大震。 司徒平急怒攻心,蹲下抓起一把小石子,朝妖兽扔过去。 妖兽居然愣住片刻,想必感到费解。 随后,它活动四肢,便围着年轻的剑仙,在剩余一只眼的指导下,按照阿基米德螺线的轨迹,朝两人奔涌而来。 再来个剑仙助一臂之力,就好了。 司徒平突然感到脚底发热,低头看到星星一样的光芒。二人所在石头上正发出一点一点淡黄色光华。光华逐渐汇聚勾连,融为一体。而后光芒越来越盛,上烛重霄,包裹住了整个石头。 妖兽又愣住了。 石头突然消失,下面现出一个黑洞。 两人站立不住,双双跌入洞中。 司徒平已经完全失去御剑飞行的能力,瞬间失去重心,一直向下滚去。 妖兽见两人带着千年灵花异草凭空消失,急急奔上前去。哪有踪影,只看到石头仍在,原封不动。 黑暗中,司徒平不停翻滚坠落,感到身边有一丝剑光。也不知道穿行了多久,他终于停下。 耳畔听到的,是淙淙水声。 司徒平感觉浑身疼痛,下落过程中被岩石划破好几处。 他小心翼翼站起身,睁眼看到的竟然是一片光明。能见度远高于月光。难道又从地里回到地表了? 他向发出光亮地方看去。 “这是一颗稀世罕有的夜明珠。”秦寒萼早已经练成身剑合一之道法,下落时,仙剑仍能救护主人,平稳落地。故而,她并未增添新的伤口。 她紧握住自己受伤的手腕,嘴唇紫中透出一点绿光,整个脸上好像开了染坊一般,显示出风雨彩虹的疲惫。 毒素还在扩散。 司徒平见状,牙齿忍不住打颤。他心急如焚,小心翼翼地问道:“秦道友,你的毒素看起来必须马上处理。” 秦寒萼看着自己受伤的手,微微点头,打坐运功。 毒素却并不容易处理,这可如何是好。 秦寒萼环顾洞中,微微张嘴,轻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道友不妨去这洞中一探,寻找些许可用之物。” 3. 杏花芳草 秦寒萼道友一如在司天台之时,自小领袖群伦,威望甚高,心怀大局。 司徒平点点头,说道:“这儿看起来有古怪,也不知是何人洞府。道友先小憩一会,我去看看里面有什么文章。” 洞里的夜明珠像月亮般闪耀却比月亮温暖,清辉照彻。司徒平竟觉通体舒畅。借着光华,他打量这个深藏地下的岩洞。 这洞建造得十分宽敞,洞中景致与洞外无异。虽已是深秋,洞中的瑶花奇草却四时不败,芬芳扑鼻。 司徒平细细看去,可叹这些花美则美矣,却并没有可供解毒所用的药草。 他继续前进。洞中岩壁的布置非常讲究,高低岩块错落其间,暗合先天五行八卦、风水阴阳之道。 洞中还能听到淙淙水声。习习凉风,又有夜明珠放出光芒照耀四壁。 此地采光、通风、流水都是上乘,富贵人家的深宅大院,都不一定有此奢华。建造必定颇为不易,花了极大心思。 山是福山,洞是仙洞。主人何在? 洞主应是修道之士,且不像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士。莫非是异派中人的洞府? 司徒平迈步进入。宽阔的洞正中,最显眼夺目的是一块巨大规整的长方体汉白玉石,通体无缝。玉石上面是一座巨大的狐狸雕像,纤毫毕现。尖尖的耳朵,蓬松的尾巴,狭长的眼睛弯弯的,看起来笑盈盈的。 玉面狐狸,兼具娇媚和英气,简直是凝固的精灵。 玉石左边是一组小雕塑,惟妙惟肖。看它们的排列组合,好像在讲故事。青铜铸造成的宝马昂首挺胸,好像能听到嘶鸣。马身上披赤色的丝绸,随风飘舞,宛如翻腾的火焰,似乎能听到猎猎风声。这些马正拉着一辆四人座马车。 司徒平凑上前去细看,这马车似乎由楠木雕刻而成。车上一朵丝绸系成的大红花,早已经褪色。陶俑烧制成的侍从排列整齐,前呼后拥,马车和陶俑的大小约只有正常尺寸三分之一左右。 是在游街?新婚?商人发了大财回来?县令巡街? 看到这极富市井之气的一幕,司徒平脑海中闪过小山环抱中一点如豆的灯光,,这灯光倒映在缠绕群山的小河上。 司徒平伸出左手,拂过青色的马背。 他的手尚未接触到马背,正中间狐狸雕像左前爪猛地暴长,露出锋利的指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司徒平的挠去。 司徒平眼疾手快,慌忙缩回手。可是已经晚了,他身上又多一道口子。 司徒平吓了一跳,极力压制惨叫之声。 他紧握住伤口,退后一步,转到白玉石的另一边。 右边是大理石打造的桌子凳子,上方悬挂有两幅画。桌子形状颇为独特古怪,上面精心罗列着金银制成的锅碗瓢盆之类,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看起来马上可以用餐,其乐融融,但是婴儿使用恐怕都嫌太小。 悬挂的其中一幅画上,远山前面的瀑布飞流之下,激起千层雪浪。水雾中,一男一女正在练剑,剑身发出赤色飞芒。男的长须飘飘,看起来仙风道骨,女的娇媚异常,万分可爱。 另一幅画上的内容则显得简单抽象。白底上有一红色的图案,似乎像是小朋友喝醉后的涂鸦。旁边是四个鲜红的大字:吾血之血。 这造成的视觉冲击力,与整座洞府不太和谐。 司徒平看着从指缝中渗出的鲜血,心道,这是何意? 再往前面走去,发现这大洞中还有两间小洞,恰如住宅之耳房。 耳房中是一张精雕细琢的白玉床。色色床上用品种类丰富,制造更是讲究。而且,床上更不乏让人脸红心跳之物,似乎能看到床上曾出现的旖旎春色。 司徒平粗通人事,见此物件,竟然心荡神驰。 司徒平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斥责自己,修真之人,在这个田地,在想些什么!如此看来,这洞府的主人不仅骄奢,而且淫逸。肯定不好惹。 身上划破的伤口隐隐作痛。 司徒平伸手拿过床上两块交叠在一起的丝帕。 那个时候的司徒平当然不会知道,随手展开的这倒霉丝帕会在不远的将来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几乎因此丧命,仙途尽毁。 此刻的司徒平看着手中之物,做工相当精巧。其白如玉,针脚绵密,刺绣功夫一流,宛如天成。 其中一块丝帕上春色如许,杨柳依依,繁花飞舞,楼上有一绝色佳人,满面桃红,掩齿而笑。旁边题有一句诗:玉楼人醉杏花天。佳人袖子上是一行小字:壬戌年子月十六日申时三刻。 丝帕上面最为独特之处,楼上佳人竟是满头银发。 司徒平一见之下,竟颇为喜爱。他低声说道:“事急从权,晚辈司徒平不幸受伤,借这丝帕一用,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说着,他便给自己包扎好伤口。 另一块丝帕上绿草如茵,小花点缀其间。草地上一匹骏马,金勒青骢白玉鞍;骑在马上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年,气宇轩昂。上面也题有一句诗:金勒马嘶芳草地。边上同样有一行小字:丁未年辰月六日辰时。 司徒平来回环顾几次,到处都找不到主人存在的痕迹。 等到他回到跌落之处时,发现秦寒萼的情形不太妙。 她所中之毒正在恶化。脸上的彩虹色已经雨打风吹去,只剩一片惨白。司徒平用金勒马嘶芳草地的丝帕帮她轻轻包扎伤口,她竟浑然不觉。 站在她身侧,可以感受到肤热如火。 司徒平心疼地看过去。只见她眼睛微微瞪着,眼皮搭着,却并没有闭上,必在承受极大的隐痛。看她双眉紧锁,满脸俱是悲苦之相,他心急如焚。 秦寒萼闷哼了一声,神思恍惚。苍白的脸上不断渗出细细汗珠,头发早已湿透。 饶是如此,秦寒萼并未发出更多的呻、吟之声。 司徒平自责道:我早就该想到,草木幻化成灵之后,一定会寻找那猛兽毒虫所在,以防山野渔樵或者修仙求道之人侵扰。为这小白马被困在这来历不明的洞府,连累秦姑娘中毒,可如何是好。 司徒平恶狠狠看着腰间的乾坤袋。 突然,他想到万恶之源的小白马,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小白马是灵物,运气好的话,应该能解百毒。 事到如今只好试一试。 说干就干。司徒平手忙脚乱拿过乾坤袋。几次慌乱尝试之后,司徒平才想起,原来自己只可向乾坤袋里放东西,而不能向外取东西。 此刻的秦寒萼已经陷入昏睡之中。 司徒平自语道:秦姑娘刚才让我一起催动剑光,想来他是同意我用她的宝剑。他拿过乾坤袋,喃喃说道:“各位火石山雪野派的掌门尊者,秦道友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为了救她,我不得不损坏乾坤袋。你们一定会理解的。” 说完,他双手合十,轻轻一拜,然后用秦寒萼的宝剑向乾坤袋刺过去。 乾坤袋纹丝不动。剑是宝剑,然而妖兽秽、、物仍在,威力无法发挥。 司徒平无法,重又陷入更深沉的焦虑之中。 他灵机一动将秽、、物沾到乾坤袋上。幸好妖血并未全干。 司徒平终于用这污秽之物破了乾坤袋封禁。 他取出挣扎的小白马,放到秦寒萼身上。小白马在这陌生的地下环境中,看到加害自己的司徒平,惊恐莫名。它急急钻到秦寒萼广袖之中。 司徒平上前一步跪在小白马前面,小白马一边倒退,一边吱吱乱叫个不停。 司徒平见状,急忙退后几步。小白马叫声稍止。 他毕恭毕敬,拱手道:“适才多有冒犯,还请前辈恕罪。” 片刻之后,小白马从袖子中探出头。司徒平问道:“晚辈冒昧,敢问前辈是何种仙草?可是何首乌?” 小白马摇摇头。 “冬虫夏草?” 小白马继续摇头。 猜了几次都不对之后,司徒平忐忑不安地问道:“敢问前辈可是灵芝化成?”小白马从广袖中钻出,气宇轩昂地点点头。 司徒平心中的光又变得更亮了一些。灵芝与别的草木,本就不同。何况有前年灵修。 他指一指头顶,说道:“刚才岩石上的事情,还请见谅。” 小白马重又钻回到袖中。 司徒平压低自己的声音,紧握住双手,说道:“想必前辈也是惊魂甫定,这位秦道友为救你我,被凶狡刺猬所伤,备受妖刺邪毒之苦。” 秦寒萼的袖子动了起来。 司徒平深吸一口气,说道:“芝仙前辈乃天地之所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必可以化解邪毒,还求前辈出手相救。” 小白马躲过司徒平热切的眼神,更未回应他诚恳的语气。 司徒平摸一摸腰间的乾坤袋,似乎明白了什么。 见小白马无动于衷,司徒平眉头微微皱起,欲言又止。他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天地之间水石草木,本无定主。历来是先到先得。然而刚才秦姑娘力斗妖兽,救下我与前辈。他已经是前辈不二之主。晚辈绝对不敢再觊觎。” 小白马听闻此言,满意地点点头。 司徒平心中五味杂陈。如今雪野派分发的飞剑灵力尽失,乾坤袋被破。自己双手空空回到火石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小白马沿着秦寒萼袖子爬到惨白到发乌的脸上,又沿着另一只袖子爬到沾满鲜血的手上。 司徒平顺着小白马的目光,解下丝帕。 它打量伤口片刻,四只晶莹的小蹄子聚拢在秦寒萼受伤右手上,闭目入定。 司徒平聚精会神,暗运玄功,随侍身侧,自觉担当起护法重任。以防施法过程有不速之客打扰。 4. 两人成行 小白马不愧集天地日月之精华。 它站在秦寒萼手腕上,周身散发出五彩光华。这光华沿着秦寒萼手臂畅游全身,伤口处便不断有黑血滴滴答答,落到地面上。 传来一股腥臭味。 仙丹妙药,非比寻常。秦寒萼气色就像趁着夜色盛放的昙花,偷偷而迅速变得好起来。司徒平悬着的心这才放到肚子里。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滴下的血变成鲜红色,伤口处和一般刀剑造成的颜色无异。 妖兽之毒已经化解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就是皮外伤。 所中之毒已无大碍。小白马口中吐出四片灿烂的灵芝叶子,覆盖在她的右手上。 一阵奇香袭来,沁人心脾。 它缓步踱到秦寒萼起伏不定的胸口上,伸出白色舌头,舔掉她紧闭的眼皮上渗出的汗水。 司徒平见状,脸上莫名其妙微微一红,轻声道:“多谢芝仙!” 秦寒萼恍恍惚惚中醒来,睁眼看到守候在身边寸步不离的司徒平,又沉沉睡去。 劳累的芝仙也趴在胸口睡着了。 希望这洞的主人一时三刻不会回来。该想个办法出去才好。 吾血之血。这诡异的洞,和“血”有脱不开的干系。 司徒平看看四周,回想从刺猬出现后发生的事情。他拿起丝帕,对着夜明珠的光芒,端详起来。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司徒平回到狐狸雕像处,盯着狐狸,将未曾受伤的手朝铜奔马伸过去。 有了上次的教训,司徒平成功躲过利爪的惩罚。实验多次之后,司徒平发现,这利爪确实不想让他触碰铜奔马,也确实能让他不敢碰这铜奔马。 他尝试着将沾染血迹丝帕包在手上,轻抚铜奔马。 司徒平裹着丝帕的手掌经过遒劲有力的马蹄,沿着宽阔的马背,顺着鬃毛,停留在长长的马脸上。 狐狸雕像纹丝不动,依旧笑眯眯的。 在这洞中的关键,是血? 莫非这洞和血魔有关系? 司徒平打了个激灵,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到了。 血魔纵横仙林,所到之处,腥风血雨。自从本朝一统天下,问鼎中原,便再也没有这只大魔头的消息。到粗算下来,已经绝迹仙林六百多年。 几乎已经变成传说中的怪兽。 如果真的和血魔有关,这洞恐怕已经被被异派盯上。怪不得如此奢华。必须速走为妙。 司徒平摇摇自己的脑袋,去小溪水边洗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 司徒平胆子变得大了起来。他循序渐进,用裹着手帕的手抚摸马车、陶俑、悬挂的画,甚至狐狸的尾巴和后腿。 面对这些蹬鼻子上脸的举动,利爪都默许了。 司徒平心中升腾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暂时冲淡了担心主人突然出现的紧张忐忑。 这狐狸雕像处于洞正中,主持大局。想要离开,必须得它点头吧?司徒平想到此处,直勾勾盯着狐狸雕像,足足看了半个时辰。 最后,他鼓起勇气,跳到大理石上,用裹着丝帕的手,想让狐狸雕像“点头”。 这头硬的很,自然徒劳无功。 司徒平流下的汗珠汇集在下巴尖上,有点像脑子中进的水。 他转念一想,狐狸的右爪可以输出武力攻击,想必离做决定的地方不远。 他掉转身子,伸出胳膊,用裹着丝帕的手握紧了狐狸举起的右爪。 这个时候有要是有锋利的指甲破爪而出,肯定难逃一劫。型号狐狸仍慈祥地看着他。他稍稍用力,扭动爪子。 左边发出轰隆巨响,司徒平一个激灵,从大理石上跌了下去。伴随响声,墙壁随之移动,让出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 摔的这一下,还挺值得。司徒平欣喜若狂。快步走上前去。 几乎迈步进入了深渊之中,幸好头脑没有完全被冲昏。 这出口建在峭壁之上。司徒平探头望去,峭壁上接重霄,下临无地。一阵晨风吹过,攀援在上面的古藤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远远望去,正是晨光熹微。原来这两人一“马”,在洞中过了一夜。 趁着太晚之前,司徒平利索收拾行囊,离开是非之地。 如能御剑飞行,自然是小菜一碟,不成问题。 可现在秦寒萼昏睡未醒,飞剑沾染妖兽秽物。自己的剑灵力早就耗尽。 司徒平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峭壁几遍,心道,为今之计,只好攀着古藤慢慢坠下去。 司徒平将秦寒萼这金枝玉叶紧紧绑缚在背上,竭力控制住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下面爬去。小白马在晨光中神采奕奕,牢牢依附在秦寒萼的肩膀上。 这些古藤,少说也有上百年,长得遒劲粗壮,异常结实。虽是如此,司徒平仍觉得两股战战,心内发虚。 感觉自己好像背着整个世界。 等到他终于脚踏实地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司徒平长吁一口气,轻轻放下一袭白衣的道友,擦一擦身上的汗水。 秦寒萼醒来之时,上午已经过去了大半。小白马不愧是神物,秦寒萼看起来通体舒畅,身心俱佳,春风满面,生气勃勃。 她满脸微笑,看着司徒平。 未等她开口,司徒平说道:“昨晚道友中刺猬之毒,多亏这千年灵芝,化解毒素。” 秦寒萼看着肩膀上的小白马,若有所思地说道:“司天台记载,化成动物的千年白灵芝,似乎叫玲珑雪。” 司徒平恍然大悟,点点头。说的不错,确实是玲珑雪。 秦寒萼端详着站在自己身上的小白马,一边心中盘算,说道:“司徒道友能发现玲珑雪,确实仙缘深厚。” 司徒平急忙摆手说道:“玲珑雪选择了你做它的主人,这是天意。小道岂敢掠美”。他停顿了一下,不无自嘲地说道:“道友浸淫司天台多年,玲珑雪跟着你,可以拯救天下苍生。” 至于凭借玲珑雪回茅草屋这件事情,可以往后拖一拖。 秦寒萼踢着脚下的碎石子儿,说道:“仙林规矩,司天台不收弟子。”她略微停顿一下,抬眼看着司徒平,说道:“早在行走仙林之前,我便成了峨眉派弟子。” 峨眉乃三大玄门正宗之首。 司徒平心中自思,秦寒萼出身高贵,饶是如此,还是要有仙林基层经验,方可统领司天台。他避开秦寒萼的目光,说道:“峨眉天下秀,将玲珑雪移栽到那里,肯定比这妖兽出没之处强不少。” 秦寒萼轻抚被玷污的宝剑,说道:“看你这乾坤袋,有点儿名堂。不知在何处洞府修真?” 何曾修真,端茶倒水起早贪黑培训一年,昨天第一次外出采摘。司徒平将自己的小小抱怨咽进肚中,字斟句酌地说道:“忝列火石山雪野派。” 秦寒萼轻摆玉手,不无兴奋地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雪野派的道友。贵派这十几年日升月恒,瞬息万变,仙林之中一时风头无二。谁不议论几句,只不过…”秦寒萼突然停住,脸上的笑容随之僵住。 只不过雪野派收的弟子太多,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为此,派中门规既多且杂,稍有不慎,兜头便是一顿惩罚。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司徒平说道:“想来我已经外出一夜,该回派中点卯了。”他停下脚步,继续说道:“不就此别过。” 秦寒萼略一摆手,笑着说道:“后会有期。” 司徒平仙剑灵力尽失,加之对地理方位所知有限。返程困难重重。他只能凭着记忆,用脚丈量正回火石山的距离。 飞剑在手,天涯便是咫尺。现在,咫尺竟像天涯。这一路可给累得够呛。司徒平来到火石山脚下时,刚好掌灯时分。 雪野派大堂建在半山腰上。白天外出搜寻的弟子交回乾坤袋和飞剑,夜晚采摘的弟子接过被清空的乾坤袋和充满灵力的飞剑。远远望向山腰,雪野派弟子正驾起剑光向四面八方飞去,就像放起绚丽的烟火 司徒平在山脚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已。 此次外出,司徒平可是大大有愧于雪野派。等待他的,自然不可能是和风细雨。 平州城是帝国陪都。城里,达官贵人云集,是个温柔富贵乡。而平州城外的火石山则孕育了雪野派。雪野派拥有隐藏在山腰密林中的大堂和屹立山顶的大殿两大部分建筑群。大殿巍峨庄严,香火鼎盛,是雪野派金字招牌。大堂则暗合八卦五行妙用,讲究实效,主要提供修炼、讲习的场所。 司徒平透过山门,看到大堂中发散出柔和的白光。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还是自己看花了眼,司徒平觉得好像有五个大堂重叠在一起。 他高举起手中佩剑,打开结界。 灰头土脸的司徒平来到大堂外面,关大伦首席正含着一根狗尾巴草,聚精会神,打坐练功。 司徒平走上前去,轻声说道:“首席晚上好。” 关大伦双目紧闭。 司徒平忙将佩剑和乾坤袋放到前面,说道:“不肖弟子,司徒平参见首席”。 关大伦微睁开眼,口中的狗尾巴草一跳一跳,两撇小胡子也随之一跳一跳。他摸了一下佩剑和乾坤袋,目光像两把刀子,射向司徒平。 “怎么回事,你?”关首席依然不舍得吐出口中的草。 说来话长。司徒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两天的遭遇可能会给某些人带来不幸,比如说他自己。他嗫嚅道:“弟子外出采摘草精木灵,一时大意,走得太远。被畜生血溅到乾坤袋,导致灵力尽失…” 首席一挑眉毛,示意他说下去。 司徒平继续道:“返程之时,又迷了路…” 关大伦袍袖一甩,轻蔑说道:“司天台勤修四年,不过尔尔。玄门正宗浪得虚名。” 司徒平瑟瑟发抖,偷鸡不成蚀把米。 关大伦闭上眼睛,一脸轻蔑地说道:“让你采摘,确实难为你了。以后你在这大堂内外监视弟子行踪,确保两人成行,三人成列。” 5.两人成行 两人成行(hang,二声),三人成列,是雪野派诸多奇怪规矩中的一种。顾名思义,两名弟子可以并肩行走,三名及以上弟子,必须排成一列。 几人乱作一团,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热热闹闹。这种场景在火石山是绝对不允许的。故而,大家彼此之间,边界感特别强。 雪野派的路太窄,容不下三个人。 闲言少叙。第一次采药,便大获全败,司徒平降格成为这一门规的执行者。几乎不分昼夜,他在大堂里里外外盘桓,休假变得遥遥无期。渐渐地,司徒平对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变得熟稔起来。 雪野派修行丹鼎之术,大堂是炼丹所在。炼丹以火为尊,需要消耗金、木、水、土多种原料,需求量巨大。而且讲究配方,对火候挑剔,遵循阴阳调和,五行相生相克之道。 丹鼎之术,司徒平在司天台略知一二。雪野派专精于此,仙林之中独树一帜。 大堂共分三座,围成一个π形。中间燃烧九昧元阳火,来来往往的佩剑便在这熊熊烈火中构成千剑拓扑阵,吸收火光热力,并转化为灵力。 司徒平透支的那一把,是千剑之一。 六十个雪野派弟子轮番上阵,确保九昧元阳火昼夜不息。这些弟子,每月可以得到两粒小还丹。 外出采集的弟子每月可以得到三粒。 现在的司徒平每月只有一粒。 不外出采药,就没有饭吃。这个道理,司徒平理解得更加深刻。 这一天,司徒平坐在侧殿门槛上。殿中供奉的是雪野派发迹之初的宝物、早已不再使用的神木鼎。安静的午后,大堂之中弟子很少,自然不怎么需要监督。 司徒平无所事事,走了会神,便开始数苍蝇。飞来了几只,飞走了几只,累计了几只。 数到一百三十六只的时候,司徒平猛然感到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严肃的气氛。风停了。周围变得特别安静。苍蝇既不飞走,也不飞来,不再发出恼人的嗡嗡声。 司徒平感到心跳加速,手掌发麻,脑门冒汗,一股威压正在逼近。他不由自主转身朝殿外看去。 从未见过的、身穿雪野派道服的四位弟子一言不发,正并排走过来。不论走在何处,这一行人注定特别吸引眼球。他们身长八尺有余,站成一行比刀切的还要平整。相似性不仅表现在身高上,身材和衣着几乎一模一样。长身玉立,一袭白衣,手握佩剑,腰挂乾坤袋。 一脸严肃的石头表情,好像便秘一样。 坐在门槛上的司徒平仰视这些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油然而生。 不过在这个岗位上,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他拍拍双手,站起身来,迈步上前,说道:“敢问三位师兄是采集金、水、木、土何种灵物?雪野派门规,两人以下,方可并排同行。” 八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司徒平,面无表情。 面对扑面而来的威势,司徒平上前一步,搓搓双手,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老练一些,同时让神情严肃起来。他继续说道:“各位道友,职责所在,互相体谅支持。” 最左边的道友一双眼睛好像用韭菜叶轻轻划在脸上一般,几乎辨认不出来。看来女娲娘娘的工作,也有其敷衍的一面。他沉声说道:“我的职责是让九转长春鼎炼出天下最好的丹药,你如何支持我的职责?坐在殿中走神吗?” 雪野派发展壮大,是鼎不断变大变大的魔术。九转长春鼎脱胎于神木鼎,是雪野派造就的最大的鼎,相当了得。要让这大家伙运转正常,金木水火土,五行缺一不可。 司徒平硬着头皮说道:“雪野派上上下下都是靠九转长春鼎才能在仙林中立足,弟子敢不支持。” 第二个道友鹰勾鼻子显得更加刻薄,他从鼻子中发出哼的一声,接着说道:“我们在四海之内,风餐露宿,辛苦采集,到头来炼出小还丹还要分给你。还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第三个道友同前两个一样,冷若冰霜,说道:“雪野派的闲人,实在是太多啦!” 一边说着,一行四人无视司徒平的存在,就要继续往前走。 司徒平看着他们离开,提高声音说道:“我们在火石山上以丹鼎立派,鼎自然是重中之重。” 四人脚步没有停下,并没有打算继续和这位执着奇怪的弟子纠缠下去。 司徒平朗声说道:“可是丹鼎之术,关隘不在鼎。” 听闻此言,四人之中未曾说话的那一个竟停下脚步。 司徒平继续说道:“雪野派的关隘在丹,在配方,在五行,在阴阳调和。” 四人当中,一直未曾说话的道人转过身来。他的表情却要丰富得多。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刚毅不屈的性格。俊眼修眉,明眸皓齿,眼神之中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狡黠与聪慧。 他说道:“你啰嗦的这些,与三人成列有何关系?” 司徒平迈步上前,来到这位道友跟前。他迎着打量的目光,一口气说道:“丹鼎之术,关隘在配方。配方的关隘在保密,万万不可流传出去。九转长春鼎需要弟子源源不断采集金木水土之精华。知道此中搭配的弟子,则是越少越好。最好首席也不要知道。因此,采集不同五行的弟子私下交流,乃是大忌。” 说的有点儿意思。 未曾转身的三位道友仍然并排站在一起。他们身上的白色道服轻如蝉翼,而且变得越来越薄,到最后竟如晨雾。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闪着一团白银色的光芒,好像荷叶上被掀翻的露珠。 一只黑色的大苍蝇居然轻而易举穿越三位道友的道服。 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三位道友化成一缕青烟,消失不见。威势瞬间感觉不到。 司徒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幻术? 货真价实的道友,一直只有一位。这当然不算违反门规。 这反而让司徒平心中不解。雪野派骨子里有一种务实的精神,上上下下从未有人修习过中看不中用的幻术。玄门正宗之中,懂得幻术的人也不多见。 没等司徒平缓过神来,硕果仅存的道友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按你这种说法,雪野派只要禁止弟子私下交流便可,何必大费周章,三人成列?” 这位陌生人,穿雪野派道服,施展雪野派不传授的幻术,完全不像本门弟子。他出现在火石山,究竟所谓何事?这里恐怕有不正常的事要发生。司徒平心中生出丝丝对未知的惊恐。 道友欺身上前,直勾勾盯着司徒平,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该如何回答这步步追问?司徒平咬一咬牙,说道:“规矩不仅是用来遵守的,也是用来违反的。” 道人面上一惊。 司徒平解释道:“有的人从早睡早起的规矩中得到自由,有的人则是从违反早睡早起的规矩中得到自由。如果门规是不可私下交流,总会有弟子彼此互通有无。两人成行,大家顶多抱怨为何要三人成列,反而自觉地放弃了彼此交流的欲望。” 雪野派的路太窄,容不下两个人。 司徒平话音刚落,站在前面的道友身上的道服已经变成了一身紫色。司徒平偷眼望去,见他眉眼则变得更加凌厉,鹰一样的眸子之中尽是刚毅和聪慧。禀赋看起来像是万中无一,来者不善。 道友冷笑两声,袍袖呼呼作响,朗声说道:“这几年新收的小弟子,有点儿意思。你是在大伦门下,还是阿精门下?” 司徒平躬身看着脚尖,毕恭毕敬说道:“弟子不才,曾有幸外出采摘草精木灵。” 确切地说,只采摘过草精木灵一次。 道友点头说道:“看来关大伦对你不甚满意。” 司徒平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脸上显出一抹红色。他不无警惕地说道:“冒昧相问,前辈如何称呼?” 这位道友食指微动,飞剑上前。司徒平忍不住退后一步,看到剑柄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齐”字。 司徒平恍然大悟。 来者正是雪野派四大首席之首,齐弘毅。 这几年来,他一直四处云游,搜寻天下火种,极少在火石山露面。难怪司徒平不认识他。 司徒平重新恭恭敬敬地施礼,说道:“弟子司徒平,参见齐首席。” 齐弘毅伸出左手食指轻轻扫过自己的卧蚕,点点头,问道:“原来你就是司徒平。不愧在司天台历练过,与那帮蠢货果然不一样。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的弟子,一切听我吩咐。” 久未露面的首席现身火石山,雪野派应该要发生一些事情了。 司徒平急忙推辞道:“弟子天资愚钝…” 齐弘毅打断司徒平的话,说道:“不管如何愚钝,有本仙首点播,定能让你脱胎换骨。” 司徒平哑口无言。 第二天,关大伦爽快地同意了齐弘毅的这一要求。司徒平正式走马上任,在修真之路上拐了第二个弯。 接下来几天,司徒平便跟在齐弘毅身后,在火石山上蹿下跳。 齐弘毅回到阔别多年的雪野派总部基地,自然想四处走走。火石山正拥抱秋天,金风送爽,黄叶飘飘。陪着首席重温派中时光,司徒平又莫名其妙忆起梦中经常出现的小茅屋。 不知道茅屋可曾为秋风所破?陪在首席身边多久,可以告假返乡呢? 6. 欧阳巧石 司徒平很快被这位正直而天赋异禀的仙首散发出的乐观向上的气息所感染。他非常认真地学起几乎没有实战用处的幻术,而且学得有模有样,乐在其中。这种小把戏对灵力要求不高,齐弘毅教得得心应手。他是雪野派创派掌门绿袍老祖的四大弟子之一。 绿袍老祖功成身退,云游四海。大弟子普清散人,荣升本派副掌门,主持火石山日常事务。二弟子齐弘毅是四大首席之首。入门较晚的关大伦首席和阿精首席,随普清散人镇守火石山,运行九转长春鼎。 这一天,司徒平随着这位首席来到了火石山顶雪野派的门面。 金乌观高高在上,空气清新。香火鼎盛,紫气腾辉。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多有前来朝拜。道观里里外外修建得宽广恢弘,气势不凡。司徒平站在大殿门口,脚下的风略过密密麻麻的树林,远处袅袅炊烟。 山登绝顶我为峰,齐首席兴致高涨,他半是开玩笑半是调侃地问道:“在司天台求道四年,你也算见识过天下玄门正宗。比起峨眉山、蝴蝶谷和点苍门的香火,火石山如何?” 将雪野派发扬光大,跻身玄门正宗之顶流,是掌门和仙首的夙愿。司徒平心中暗想,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三大玄门正宗纵横仙林的格局已维持三百多年,其公举的司天台受朝廷敕封,更是领袖仙林,一呼百应。齐弘毅高看司徒平一眼,亦属正常。 可是,火石山在仙林谱系中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玄门正宗皆以内丹修炼为要,并无一门派涉足外丹。峨眉山上阴阳割昏晓,洞晓五行,义理深奥,明灭幽暗,仙林之尊。蝴蝶谷一灵不昧,最擅长驾驭灵鸟、灵兽、灵草,一言以蔽之,天地间有生命者都在蝴蝶谷找得到踪迹。点苍门开物成务,藏身山川河流,矿物岩土,硫磺硝石,各有妙用,总能于无声处释放惊雷。 司徒平略一沉思,说道:“火石山上的丹鼎之术,冠绝仙林,四海之内,罕有其匹。” 此言非虚。九转长春鼎得到的外丹,应是天下最好的外丹。 不过,以己之长,比人之短,胜之不武。 齐弘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微微一笑,对这敷衍的回答并不满意。他继续问道:“雪野派的飞剑法宝与玄门正宗相比,又是如何?” 雪野派成立的日子太短,掌门才传到第二代,家底自然不如代代累积的玄门正宗深厚。实际上,雪野派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法宝,如果不算九转长春鼎的话。 司徒平字斟句酌地说道:“弟子加入本派时间尚浅,只见识过飞剑和乾坤袋,对其他门派的法宝,更是知之甚少…” 齐弘毅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语气舒缓,平心静气地说道:“放心,我不是关大伦。说你知道的。” 司徒平的确有许多困惑。他曾尝试理解这规矩奇特的修仙门派,甚至有了一些不成熟的猜测。不过他守口如瓶,从未对人提起过。 思忖片刻,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雪野派的飞剑和乾坤袋,只为弟子所用,不为弟子所有,确实与仙林百派不同。” 司徒平与一音大师叶缤有过一面之缘。大师将万物寻主之术相授,故而,他总能发现任意一件东西的真正主人。 这也是在实战中并无什么用处的小技巧。 修真而没有自己专属的飞剑,这是雪野派给司徒平的第一印象。 齐首席对着年轻弟子的想法了然于胸。他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个自然。绿袍老祖白手起家,雪野派这几十年风头日盛,让人眼红。不少奇门异士乔装打扮,混入我门,图谋不轨,不得不防。” 火石山上下是其毕生心血,怎会拱手让人。 齐首席继续解释道:“九转长春鼎得以立身的六乙心法,早就引起正邪两道觊觎。新入门的弟子可得外丹,五年之内绝无机会接触鼎和心法。你们手中的飞剑乾坤袋确实是借用。” 这其实也难怪。 司徒平踏上修道之路,实属偶然。他见首席语气甚是诚恳,苦笑一下,自嘲地说道:“有时候感觉九昧元阳火中千余把剑,才构成了真正的雪野派。仙首们只不过为每一把剑,配备两位弟子。” 弟子来去如流水,千剑拓扑阵却会一直光芒闪耀下去。 听闻此言,齐弘毅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很快被严肃所取代。他收起脸上的笑容,郑重其是地说道:“玄门正宗香火不绝数百年,雪野派要想出头,绝不会像吃饭喝茶那般简单。轻重缓急,必须有所取舍。只要派中弟子一心向道,披荆斩棘,自然会得到福泽庇佑。” 司徒平顺从地点点头。 齐弘毅凑近一步,继续说道:“你有司天台基础,是块难得的好材料。九昧元阳火需要你来燃烧。放心,我会给你机会出头。” 司徒平诚惶诚恐地说道:“谢首席指点!” 话音刚落,传来一声高亢刺耳的破空之声,一道红色电芒由远及近。电芒落地后,显出一个矮矮胖胖的道人。 只见这道人五短身材,面色黢黑,矮胖却非常紧实,肥而不腻,毫无赘肉,就像一个小钢炮。他一头卷曲的短发钢丝一样,精神十足。乍一看去,就像一只严阵以待的壁虎。 这钢炮发出的爽朗笑声,有一种逼迫人的威严,顺便惊走了旁边树林中几只小憩的喜鹊。他开口道:“怪不得今天的火石山顶有一股祥云瑞霭,原来是四大首席之首驾临此地。失敬失敬!” 齐弘毅满脸笑意,快步上前拍一拍来人的肩膀,说道:“欧阳前辈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前辈移驾火石山,带来地脉穿行之术,是雪野派真正的恩人,居功至伟。” 来人是雪野派四大首席中的欧阳巧石。他曾是峨眉弟子,深得玄门真传,炼成几件至宝。传闻他专攻五行之土,擅长地下穿行,深通地肺。他受绿袍祖师感召,放弃一派的大好仙途,在火石山重开仙府,德高望重。 雪野派自然不能亏待了他,可惜派中地位,还是略逊齐弘毅。看来明里暗里,他心中难免有一个小疙瘩。 加上一直镇守火石山的阿精和欧阳巧石,四大仙首再聚首,黄泉路上送谁走。 欧阳巧石的笑声打断了齐弘毅的吹捧。他大方地摆摆手,说道:“我们在雪野派共事多年,如此互相奉承,大可不必。你我都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事情筹备得如何?” 司徒平心中燃起打探消息的小火苗。欧阳巧石说完,才觉察到司徒平的存在,谨慎地看了他一眼。 齐弘毅随着欧阳巧石的目光,扫到司徒平身上,说道:“这位小道童是我在大堂九昧元阳火外捡到的,去过司天台,天资不错,是可造之材,需善加引导。” 司徒平闻言,急忙上前一步,趋近到欧阳巧石前面,乖巧恭敬地说道:“弟子司徒平,拜见欧阳首席。” 欧阳巧石的眼光在司徒平身上一扫而过,重新回到齐弘毅身上,鼻子中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司天台嘛,也不乏浪得虚名之辈。弘毅要抬举他,这次我派牵头打猎,他必得出点力气,证明一下自己。” 虽然不知道雪野派要去哪里打猎,司徒平急忙表达自己的忠诚:“弟子虽然只是微不足道一小卒,但绝不后退一步。” 齐弘毅巧笑一声,说道:“什么绝不后退,你可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 司徒平自然懵懂无知,一脸茫然地摇摇头,补充道:“不管做什么,弟子都绝不后退。” 齐弘毅继续说道:“用到你的时候多着呢。” 欧阳巧石一摆手,袍袖声响,说道:“进观里谈。” 司徒平随之进入金乌观中。 齐弘毅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附近的修真小门派以我派和莱山派为尊,莱山派同意后,其他都愿意前来助拳,问题不大。” 欧阳巧石听闻此言,深色的面孔上眉头皱起。他摇摇头,迈过金乌观高高的门槛,说道:“这就是最大的问题。莱山派掌门人是点苍门成名弟子,名望尚可。至于这些小门小派,无真才实学,又不务正业。就喜欢依托玄门人脉,拜拜山头,弄点香火钱。” 齐弘毅分辩道:“他们结成修真世界和芸芸众生千丝万缕的桥梁。” 欧阳巧石继续点评道:“这次行动非同小可,小门派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只不过壮一壮声势罢了,难堪大用。” 话虽如此,雪野派仍需要他们的认可与尊重,众人拾柴火焰高。 金乌观中,弟子和匠人正在四处收拾打扫,本就威严的道观换上新颜,更加有一种值得崇拜的气质。 齐弘毅点头表示赞同说道:“莱山派背靠大树。这次绿袍祖师和莱山派掌门人亲自前去点苍门邀人助拳,仙首驾临,出手相助。” 听闻此言,欧阳巧石黝黑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阴云。不过,他很快就换上笑颜,说道:“如此甚好。点苍门之前也吃过亏,如能有仙首相助,这事情就成了八九分。” 司徒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居然惊动大大小小这么多门派?” 欧阳巧石瞪了这不懂规矩的弟子一眼。 齐弘毅环顾四周,轻声说道:“我派一如既往,又要为仙林正道做一件大好事,事成之后定能扬名天下。” 欧阳巧石看着富丽堂皇的金乌观中宽敞的庭院,说道:“半个月后,这里剑仙云集,一定会走出一代仙林英杰。” 7. 猎狐大会 雪野派召集仙林同道,尚属第一次。自然是摸着石头过河。为避免贻笑大方,火石山精英严阵以待。 阿精和关大伦负责九转长春鼎日常运作,从众多仙剑使用者中遴选了一批眉眼周正,手脚麻利,机灵有眼力见儿的弟子,在金乌观内外筹备。 司徒平也被齐弘毅安排到这些人当中,忙得焦头烂额,脚不点地一般,为即将到来的修仙同道做万全准备。 总不能辜负前辈期待。 司徒平隐隐约约听说,九转长春鼎副产的小还丹产量极大,除分发给弟子外,还有过半结余。这丹药不仅对修道大有裨益,而且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平都城中,销路极佳。雪野派经营有方,积累大量的财富,为从事各种活动提供了充足的费用。 有钱才好办事。 十天之内,金乌观中的匠人日夜赶工,完成交代的任务,陆续下山离开。火石山顶只剩下本派弟子。大家言语之间,便肆无忌惮了许多。 这天,一个入门较晚的弟子,站在三清道人金身塑像旁边,一般擦拭,一边睁大眼睛,好奇地说道:“这次斥巨资修葺一新,纠集这么多人,摆下大阵仗,你们知道是为了什么?” 正在擦地板的司徒平手上的动作慢下来,不由自主竖起耳朵,几乎撞到前面的弟子。 前面弟子停下身来,转过头,问道:“你是齐弘毅尊者安插进来的,应该知道个中详情吧?” 司徒平成为齐弘毅的挂名弟子,纯粹是巧合。他手上没有停下,摇头说道:“只是听说要围猎。” 前面的弟子说道:“这个大家都知道。围猎嘛,肯定和异派有关咯。” 一个入门较早的弟子,看起来三十多岁。他总是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见到大家嘁嘁喳喳小声讨论,他不无责备地说道:“你们只管安心干好手头上的事情,其他的,不用操心。” 金身塑像旁的弟子正擦拭宽大的金手掌,吐吐舌头,说道:“这不是关心雪野派的前途嘛。雪野兴亡,匹夫有责。” 入门较早的那个弟子稍稍环顾四周,脸上严肃的表情逐渐散去。他突然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这次这么大动静,是为了一只狡猾的狐狸。” 站在司徒平前面的弟子已经重新动起来,一脸不相信的神色,说道:“这些异派中人,谁还不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金身塑像旁的弟子正擦拭金手指,仍不忘抖个机灵,说道:“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人。” 入门较早的弟子眉头一皱,说道:“你们呀,不要听风就是雨。这次是真的要围猎一只狐狸,好像是叫什么天狐。” 司徒平心中一震。这个名字曾出现在司天台。 金手指旁的弟子点头道:“怪不得我听其他门派的弟子说,这次叫做猎狐大会。” 司徒平努力搜寻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总算抓住一鳞半爪。蝴蝶谷最擅长修炼有生命的灵物。他们已经追踪这狐狸多年。在司天台时,司徒平曾听闻花思邪和郭士猎多次谈起。 这只狐狸源自西域群山之中,有天山雪狐和博克大阪火狐的血统,是极为罕见的天狐品种,据说千年不遇。传闻这只生就异相的天狐已三百多岁,是仙林一块久治不愈的心病。 她得日月之精华,修炼成人身,美艳异常,恃靓行凶。与仙林众多同道谈情说爱,深为玄门正宗不齿。 这是仙林异派左道一个标志性角色。 外面的吵闹之声,打断了洒扫弟子的闲聊。片刻之后,阿精首席陪着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修仙者进入殿中。 两位修仙者统一穿着蓝色道服。男子生得虎背熊腰,面上却是白白嫩嫩。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稚气未脱,脸上天真的神气中不乏小家碧玉的贵气。她道服上挂着玉石等装饰之物,更是表明富足无忧的日常生活。 阿精首席是四大首席之中唯一的女子。她扫视大殿之中,白皙的手掌轻拍,说道:“诸位停一下手上的活,过来认识一下莱山派甘熊和甘莹莹道友。他们前来火石山切磋道法,彼此印证。” 众人聚拢过去,纷纷问好。甘熊一一作答,旁边的甘莹莹笑容可掬。 莱山派是离雪野派最近的名门正宗,源于点苍一脉。甘熊乃是掌门长子,甘莹莹则是深受宠爱的小女儿。虽然说是来印证道法,但此次活动,莱山派算半个主人,预先派人前来协助。 甘熊环顾一周,抱拳说道:“此次大家齐心协力,妖狐必定伏诛。” 在紧张筹备之下,猎狐大会如期举行。 这天,天还不亮,负责接引的司徒平便早早站在山脚下,远处是早已荒废许久的小村庄。仲秋时节,霜露交加,司徒平感到丝丝寒意。 这次行动,附近修仙的小门小派一十七家,挤破头皮共派出精英十九人,趁着夜色赶来。他们一个个热情高涨。 赫赫威名之下,果然云集景从。 司徒平热心地指引接待,将他们妥善安置在金乌观中。 这也难怪。天狐不仅凝聚内丹、炼成很多异宝,邪道正道的法宝也被这情场老手以聘礼或者定情信物的名义收去不少。妖狐如果伏诛,自然可以瓜分她的藏宝库。就算此行失利,至少有机会结识雪野派和莱山派两家玄门正宗。 这笔买卖,想来肯定是划算的。 等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金乌观的匾额上时,阿精首席首先出现。 阿精中等身材。鹅蛋脸上有一个小巧的鼻子,长眉入鬓,一双细长的眼睛,生得妩媚多姿,又不乏英气。今天的她珠光宝气,简直不似修道之人,倒像是哪家公侯贵妇。 她在这深山密林之中,面对刚刚落脚的修真道友,八面玲珑,就如穿花蝴蝶一般游刃有余,安排得妥妥帖帖。 在这期间,四大首席依次现身。 众人依照名望大小、道行高低围坐在院中,逐渐安静下来。司徒平扫眼看去,发现众人独独将正中两个位置空了出来。 点苍门有约,正中位置必是留给即将到来的仙首。 辰时未到,远处的天边遥遥飞来一道青色的光芒,箭矢一般迅疾。青光转眼飞近,随着破空之声,一位身着素服,手执拂尘,年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素雅道姑出现在道观门前,一派仙风道骨。 阿精首席早就察觉到剑仙驾临。她满脸含笑,疾走上前去,启一点朱唇,露两排碎玉,热情地说道:“晚辈雪野派阿精,恭迎妙一真人,真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来者正是点苍门仙首,妙一真人。 妙一真人首先扫视了场中众人,然后目光聚焦,朝着阿精含笑点头,说道:阿精道友不必多礼。” 阿精首席说道:“真人里面请。” 妙一真人在阿精的陪同下进入观中,环顾四周连连感叹:“火石山果然灵山妙境。难怪雪野派这些年来风头无二,朝气蓬勃,气象万千。” 说话间,副掌门普清散人几乎与妙一真人同时现身。他迈着大步,满面含春,大笑着说道:“仙首驾临,小小火石山真是蓬荜生辉!” 众人大笑不已。随着妙一真人入座,猎狐大会正式开始。 转眼之间,阿精首席已经更换了一身装束。只见她高贵典雅,恍若神妃仙子。镶嵌在她额头的一块祖母绿猫眼,正式揭开今天庆典。 阿精首席站在垒起的高台上,开口道:“各位道友,大家上午好。今天,敝派邀请诸位集会,原因想必都已知悉。各位道友积极响应,敝派深感荣幸。” 坐在主人位置上的普清散人开门见山,说道:“天狐祸害修真界已经一百五十多年,也不知道迷倒了多少根基深厚的子弟。实在可恶。是该清算这一笔仙林血债的时候了。” 站在齐弘毅身后的司徒平朝着掌门人的位置望过去。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打量掌舵人。散人瘦削的脸上爬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一双大大的眼睛分外引人注目,里面似乎有小火苗在燃烧。因为眼睛太大的缘故,周围的小细纹也格外细密。 可能是因为这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太过抢戏了,为了抵消这巨大的吸引力,他的眉毛就像头发一样,一根也没有。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远道而来的妙一真人轻轻摆手,语气平静地说道:“说来惭愧,我辈本应早就收服这妖狐,却拖到现在。三大玄门正宗,都有道友被这妖狐所勾引,道行尽废,法宝丢失,身败名裂,令人扼腕惋惜。” 说毕,真人无奈摇头。 阿精微笑看着妙一真人和普清散人,继续说道:“此次猎狐,还请各位仙友各显神通,共襄盛举。” 堂下一个中年道士慨然响应道:“修仙之人,行道替天,斩妖除魔是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座下众人纷纷赞成。 妙一真人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她正色道:“这个妖妇狡猾非常。想必大家清楚她的来历。她本是一只天狐,百年修为,幻化人形。神通不可不谓不广大,禀赋不可谓不上乘。然而其心向恶,狐媚淫、贱,专门挑选福泽深厚之辈,以阴阳双修精进道行为诱饵,行采补修炼损人利己之恶行。加上姿容甚美,迷惑性极强,危害特别大。” 8. 未来可期 司徒平心中一直纳闷,阴阳双修,其实仙林之中算不上什么大错,懂得节制便可,需要这么大阵仗吗? 普清散人义愤填膺,胡子一抖一抖,激情澎湃、咬牙切齿说道:“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知道这刀下一个会劈到谁的头上呢。 关大伦坐在人群中,一摸左边的半撇胡须,说道:“为何等到现在才想起收服这妖狐?” 妙一真人说道:“峨眉派和蝴蝶谷曾围剿妖狐。可恨妖狐狡猾多诈,精于变化。她自知罪孽深重,聚敛大量仙剑法宝,结交不少邪门异人,与正道抗衡。” 如此看来,仙林之中对妖狐的习性该是有所了解。 堂下有人喊道:“自古邪不胜正,雪野派一定旗开得胜!” 这大概就是这些小门小派存在的作用吧。司徒平仿佛听到欧阳巧石首席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 妙一真人一脸严肃,没有朝喊话方位看过去。她盯着手中的拂尘,说道:“妖狐绝非等闲之辈,不可泛泛视之。尤其是她一出世时就炼成一样叫做弥尘幡的宝物,可藏山川于微尘,妙用无穷。随心收发,瞬间千百里,飞剑法宝,玄妙阵法都阻她不得。” 如此一来,妖狐如果想要逃生,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这一番话,简直兜头一盆冷水。这种宝物在手,怎能除妖?众人兴致低落下来,沉默不语。 堂下的一个少年站起身来,问道:“那这次猎狐岂不是很可能空手而归,无功而返?” 气压变得有点低,司徒平仿佛听到退堂鼓的声音。 此时,一个稚嫩却坚毅的女声传来:“修仙之路,本就艰难,成正果者,千未有一。虽难尽如人意,必得拼尽全力。”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实在振奋人心。话语的主人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粉雕玉琢般稚嫩,声音清越激昂。 妙一真人赞许地看着小女孩,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起身施礼,大方回答道:“弟子莱山派甘莹莹,拜见真人。” 妙一真人含笑点了点头,对着旁边的普清散人说道:“有此弟子,何愁正道不能昌明!” 自古英雄出少女。 普清散人一脸严肃地说道:“众位道友不必如此悲观。妖狐获罪于天,每六十年必定逢一次天劫。届时,妖狐褪去人形,现出元婴。三个时辰之内,神识皆无,灵力全失,飞剑法宝统统不能驾驭。十天之内,元婴必须要以人乳为食,否则元气大伤。” 以人乳为食,妖狐口味刁钻至此,令人发指。 妙一真人点点头,说道:“不错。今年正是妖狐的应劫之年。” 看来这浩浩荡荡一行人,有备而来。虽然如此,留给剑仙们的窗口期只有三个时辰。一旦错过,又是一个六十年。 这是不是有点儿趁人之危?司徒平偷眼看来看去,似乎没有人有此疑问。 甘熊见乃妹受到仙林前辈赞许,大出风头,想必也按捺不住。他急切地问道:“既然如此,妖狐的劫数是应在哪一天,什么时辰?” 坐在他旁边的欧阳巧石听到这问话,瞪大眼睛,挑起眉毛,大笑道:“如果能知道的话,妖狐早就伏诛,怎会等到今天。” 此次行动,虽有胜算,但机会稍纵即逝。 堂下一个弟子怯生生问道:“说了这么多,这妖狐现在躲在何处?” 众道友脸上都闪现出忍俊不禁的神色。 还是站在高台上的阿精,忍住笑容,说道:“这位道友,我们请帖上曾言明,平州城外小路旁一座修建得颇为华丽的大房子,碧瓦朱甍,层楼叠榭,浪漫庄严。天狐居住于此,可择机除去。” 这个弟子红着脸坐下。 普清散人问道:“闲话少叙,妙一真人认为应该如何除去妖狐?” 妙一真人格局比较大。她首先谈到一个宏观的大命题,然后由远及近地说道:“信息是宝贵的财富,是进行正确决策和行动的基础。如获取精准的信息,则可以事半功倍。今天群仙毕至,不如先选派人打探妖狐消息,以便对症下药。” 欧阳巧石不等妙一真人说完,便说道:“贫道愿做马前卒。” 妙一真人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司徒平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三大玄门正宗同气连枝,每年总会组织数次清谈会,印证道法。欧阳巧石和妙一真人同为修真弟子,年纪相仿,应该早就认识。如今的处境却有高低。 她现在是点苍门三仙首之一,所到之处前呼后拥,与雪野派副掌门谈笑晏晏。须知玄门正宗仙首,乃是三派一起评出,受司天台敕封,通行仙林。 他虽然贵为首席,却也只在雪野派内部受到认可,与玄门正宗仙首差距还是挺大。想必他对于妙一真人,有一些不服气。 接下来的一幕,印证了司徒平的猜测。 只见妙一真人嘴角上扬,微微一笑,言语中流露出丝丝轻蔑,是对这种不服气最绝妙的回击。她说道:“欧阳首席玄门正宗道法神妙,此行如亲自出面,必定马到成功。” 话虽如此,但妙一真人嘴角的微笑流露出的轻蔑,必然令欧阳巧石感到极度不适。 司徒平偷眼向欧阳巧石瞧过去,之间他满脸怒容,正极力克制。 气氛变得有点儿微妙。 稚气未脱的甘莹莹落落大方,朗声说道:“弟子愿肝脑涂地。” 受这小姑娘感染,堂下群情高涨,纷纷请命。 普清散人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他说道:“此次前去打探妖狐虚实,人太多反而容易露出马脚。务必低调行事,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惊扰百姓。” 他看了妙一真人一眼,妙一真人微微点头。普清散人张开手,说道:“不可超过五个人。” 三十余人面面相觑,名额很紧张。 妙一真人紧接着说道:“甘莹莹少年英才。若有需要女道友出面之处,可以助力。” 说毕,妙一真人微笑望着阿精。 甘莹莹朗声说道:“请诸位道友放心,盈盈必定不辱使命。” 阿精听闻此言,笑盈盈的脸上闪过一丝苍白,额头上的猫眼都歪了。甘莹莹是莱山派女道友,她入选之后,甘熊和阿精的处境变得尴尬起来。 片刻之后,阿精眼波流转,伸手整理一下额头的猫眼,笑盈盈地说道:“想来此次前往,陪都附近免不了有用得着钱财的地方,我还真是不得不去呢。” 雪野派售卖小还丹敛聚财富,金钱上的事情全部由她掌管,这种说法合情合理。 普清散人点点头,说道:“此次行动,一定要有的放矢,控制开销。少花钱,多办事。好刚用到刀刃上。” 这相当于支持阿精获得一个名额。 司徒平站在齐弘毅身后,替雪野派盘算起来。甘莹莹虽胸怀大志,终究还是个孩子,毫无经验,道法平平,不过是借此机会去增加历练,难有助力。欧阳首席都到这个年纪,这么容易被妙一真人激怒,显然不好相处。阿精和甘莹莹怕是会被他摆布。再说,他真的愿意一直屈居在雪野派吗?万一有什么厉害的法宝到手,会不会脚底抹油,溜了? 毕竟,他已经溜过一次。 正胡思乱想间,普清散人捋一捋胡须,笑容满面地说道:“齐弘毅曾在西域博克大阪收服火狐,得到九昧元阳火。他应当有经验的。此次理应让他一同前去。” 妙一真人点头微笑,说道:“这个自然。” 雪野派中,齐弘毅首席确实能制衡欧阳巧石尊者。三言两语之间,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 四大首席,只剩下关大伦。 齐弘毅冷冷地说道:“贫道愿做前驱,但我要带一人同往。” 欧阳巧石和关大伦几乎同时问道:“谁?” 齐弘毅没有回头,只是用手指着站在后面的司徒平说道:“这位小道友,与我同去。” 众人眼光齐刷刷看着他。瞬间成为全场焦点的司徒平,顿觉不适,几乎无地自容。机会来得太快,他完全没有准备。这也是一个得罪关大伦的机会。 毕竟,齐弘毅在火石山的停留是短暂的,以后还是要在关大伦手下修真历练。 甘熊看到司徒平衣着平平,侍立身后,想必道行不高。他走进几步,居高临下用看弱智的眼光和哄小孩的口吻问道:“这位小道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司徒平猝不及防,说道:“小道司徒平,有礼了。” 他感到关大伦的目光几乎能杀死自己。 齐弘毅这一决定掀起不小的波澜。 甘熊转向众位剑仙,直抒胸臆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这是个无名之辈嘛,寸功未立,有什么资格前去刺探天狐。” 齐弘毅未曾起身,他语气平静但有力地说道:“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自然寸功未立,当然要先做无名之辈。” 司徒平下意识看向甘莹莹。 甘熊挡在妹妹前面,白净的脸上冒出几滴汗珠。他身材壮硕,却选择以理服人。他一板一眼地说道:“盈盈自幼受家父教导,前途无量。此次猎狐,顺理成章。” 齐弘毅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小道士在司天台求道四年,是陆修静国师盖章认可过的,未来可期。” 9. 折煞老身 这几天相处下来,司徒平深知,齐弘毅天分太高,在火石山几乎说一不二。自己前去刺探天狐,好比是趴在汗血宝马尾巴上的蜂蝶,要驰骋千里。众位仙友自然不会服气。 司徒平感到自己左右为难。 甘熊朝齐弘毅呛声道:“谁能保证呢?” 堂下有人呼应道:“对啊,这谁说得准”,“没谱的事儿!”。 气氛一度有点尴尬。 众目睽睽之下,关大伦站起身,走到近前,拍拍甘熊的肩膀,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甘道友不必着急,正餐之前的开胃甜点,不吃也罢。好戏在后头。” 甘熊斜眼看着司徒平。轻哼了一声。 关大伦哈哈笑起来,说道:“甘道友是第一次来火石山罢,趁这两天有时间,在我们这儿好好逛一逛。” 甘熊拱拱手,朝关大伦说道:“多谢首席美意。”然后他不忘白了司徒平一眼,坐回到座位上。 大堂逐渐安静,气氛重又变得融洽。 这算是认可司徒平前去刺探秘密的合法性。凭借关大伦的威望,众人再无异议。 普清散人见大家都已经默认这一结果,便朝司徒平嘱咐道:“此次前去,量力而为,要不甘人后,不能给司天台和火石山抹黑。” 司徒平用力点点头,感觉自己好像偷了一件特别宝贵的东西一般,心中有愧。 作为此次活动的精神领袖,妙一真人和蔼可亲。她笑眯眯问司徒平道:“你对这次猎狐行动,还有没有什么疑问?” 求道之人,自然以修行为第一要务。司徒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敢问仙首,阴阳双修和采补修炼有何区别?”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司徒平感到不论站着还是坐着的修仙道友们背都挺直,射过来的目光比刚才更加阴森。 司徒平幡然悔悟,答案会不会太过香艳? 只见妙一真人微微一怔,陷入了尴尬之中。 普清散人面色一冷,说道:“这个,这个嘛,不应是我们玄门正宗应该问出的问题。” 妙一真人浅浅一笑,直面这个让人难以启齿的话题,说道:“小剑仙未经人事,但说无妨。阴阳双修是二人同心同德,一心一意,阴阳调配,交合缠绵,功力可短时间内快速精进。这无伤大雅,我道中人虽有修炼,然而并不多。采补修炼好比走火入魔,死缠烂打,纠缠不休。” 关大伦两侧的小胡子一跳一跳,手掌拍在司徒平肩膀上,开玩笑地说道:“能问出这种问题,怕是会被妖狐迷惑。真人这个回答,你可还满意?” 司徒平感到手上的力道。雪野派领衔的这次行动,不能让自己耽误了。他微微点点头,几乎难以察觉,显示出别样的乖巧。 普清散人总结道:“事不宜迟。你们五人快快准备一下,尽早出发。” 第二天,探秘小分队一行普通路人打扮,还配备了一辆马车。坐在马车里的是大小姐甘莹莹,坐在马车外的是贴身丫鬟阿精。赶马车的是欧阳马夫,不苟言笑的管家齐弘毅骑马跟随。这家人的小厮司徒平跟在最后,骑驴找马。 一行人前行在平州城大路上。 甘莹莹终究少年心性,初次行走仙林,对平民生活充满好奇,在马车上掀起帘子偷偷想外面看去。 最后,她终于忍耐不住,掀开帘子坐到马车前阿精旁边,攀折阿精的臂膀,问道:“这个什么新月狐,居住的地方怎么这么多平民百姓?” 一般剑仙,不应该在深山大泽之中用功吗? 未等阿精开口,一直悉心调教马匹的欧阳巧石收起鞭子,转头说道:“甘姑娘有所不知,天狐爱好广泛,除了勾引剑仙,偶尔也品尝良家男子的味道。” 甘莹莹将目光转向司徒平。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安慰自己,好在我既不算是剑仙,也不算是良家男子。 那个良家男子应该还在茅草屋中。 阿精伸手握住甘莹莹,说道:“她在这温柔富贵相中自号宝相夫人,很是吃得开。” 司徒平骑在小毛驴上,跟在旁边,好奇地问道:“妖狐真的专门挑选福泽深厚的弟子,加以勾引?” 欧阳巧石手扬鞭子,说道:“那可不,蝴蝶谷的心尘子,很可能继任掌门,却葬送妖狐之手。” 司徒平颠簸在小毛驴上沉思,问道:“他们既然根基深厚,想必能分得清阴阳双修和才补修炼才对。” 普清散人不由自主地敲打着马匹,加快了速度。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并不加以掩饰,说道:“这个自然,一失足成千古恨,谁人不知。” 司徒平跟得有点儿吃力,他一边敲打着毛驴,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既然如此,阴阳双修也好,采补修炼也罢,这些仙友洞悉后果,估计也是出于个人选择。既然双方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宝相夫人所获何罪?” 坐在马上和马上的四个人一时语塞,面面相觑,瞪着司徒平。 齐弘毅一拉缰绳,停马说道:“并非自愿的事情便可为,修仙更是如此。我们修真,绝不仅仅是为长生久视,更要为众生做出表率。玄之又玄的大道为天地之准绳,规矩仙凡行止。” 甘莹莹声音清越地说道:“如果随心所欲,岂不是要永堕魔道?” 欧阳巧石不吝赞美之词,表示热烈地赞同;说道:“就是这样的道理。” 可是,玄之又玄的大道,到底是什么呢? 欧阳巧石突然放慢速度。司徒平朝前面望去,大路上有两个骑着毛驴的行人。近前一看,是两个妇人。其中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生得白白净净,体态丰盈,目不斜视,满脸娇羞,看样子应是极少抛头露面。 另一个是个婆子,约有五十上下。举手投足之间,看着甚是老练。像是专以走街串巷买卖人口、保媒拉纤等为生的牙婆。 甘莹莹早就已经钻回到马车之中。现在毕竟在普通人的生活中,不宜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阿精坐在马车上,和善地开口问道:“大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牙婆识人无数,快言快语,说道:“前面宝相夫人家要用一个奶娘,老身陪这位小娘子试试运气。” 阿精进一步确认,问道:“是哪一位夫人家?” 牙婆爽朗地一笑,说道:“嘿嘿,就是前面大路叉出去的小路上,再走两刻钟,独门独栋的心月山庄宝相夫人住处,还有哪个?” 仙林皆知,妖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俗名宝相夫人。 不等阿精答话,小毛驴上的牙婆继续连珠炮般地说道:“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心月山庄南来北往的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阿精笑盈盈说道:“大娘好眼力,我们是到平州城投奔我家老爷的。老爷在这经营药材生意多年,一家人聚少离多。今天带着管家和马夫送我家小姐,一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 牙婆伸长脖子,朝马车里张望,笑眯眯说道:“小姐真是好福气,怪不得你们一个个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司徒平问道:“大娘,宝相夫人为何名气这么大,众人皆知?” 牙婆挤眉弄眼,看着司徒平说道:“小伙子问我算是你问对人啦。话说这宝相夫人,三年前才搬到这儿来。大手笔买地起了前面一栋宅子,改造成心月山庄,说不尽的雕梁画栋。” 旁门左道,大约都是这个风格。沉溺于物欲享受。 阿精对金钱更敏感一些。她问道:“宝相夫人独居这么大的房子,会不会太冷清?” 牙婆驴不停蹄,哈哈大笑,说道:“心月山庄要是冷清,其他地方就是大冰窖了。不是老身吹牛,我曾在心月山庄走动,也算常客。里面真称得上是金银成山,宝相夫人花钱如流水。宾客盈门。” 宝相夫人游戏红尘,应该不会单身吧?司徒平问道:“想是三年来,宝相夫人已经出阁?” 牙婆说道:“还没有。我们媒婆都把门槛给踏破,牙齿磨短,求亲的后生着魔一样,数也数不过来。都没入法眼。” 阿精问道:“大娘,既然尚未出阁,怎么会需要雇一个奶娘?” 奶娘听到这话,羞得满面通红,头低得几乎要到驴子肚子下面去了。 牙婆说道:“老身也正纳闷着呢。夫人不仅雇奶娘,还要得很急。这才刚放出消息说要,限这三天就要找到最好的。如果迟了,以后也不用去得她们府上走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 阿精问道:“这心月山庄可是一笔大生意,估计出的银两自然不低吧?” 牙婆嘿嘿一笑,当着奶娘的面,并不谈论价钱。 齐弘毅换了一个角度,问道:“不知道我们阿精姑娘说得对也不对,奶娘?” 骑在驴子上的奶奶满脸通红,嗫嚅道:“回这位爷,去心月山庄这二十天,顶得上去别家三年。” 司徒平问道:“只用去二十天?” 奶娘点点头。 阿精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牙婆手里,说道:“奴家想和大娘做个买卖。” 牙婆看到银子笑逐颜开,但是不知高低就里,却是不肯收,嘴里还说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折煞老身。” 10. 讨生活的 牙婆摆手说道:“姑娘你有事说事,动手动脚这,这算什么嘛。弄得身上怪痒的。” 看着牙婆敷衍地拒绝,阿精眉目舒展,粉面含春,笑眯眯说道:“大娘你先收下,收过了,我才敢说。” 牙婆一个劲儿地推辞,仍是不收。 阿精加大筹码,说道:“姐姐莫非嫌少?” 牙婆从大娘变成了姐姐。 未等牙婆答话,阿精急忙又取出黄灿灿的两锭金子,也塞到牙婆手里,道:“这十两金子,一并奉纳。若姐姐再不收时,便是故意和我过不去了。” 牙婆突然多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妹妹,一时间看起来像是大脑短路。她满脸堆笑,不再怎么推辞,却仍没有收下。 阿精说道:“姐姐放心,我这钱来路正得很,我家老爷在平州城的寿仁堂,是最讲信誉的生意人,一打听就知道。” 小还丹在手,药店老板自然要给阿精几分颜色。司徒平暗中佩服阿精变通的能力。 听闻此言,牙婆笑容满面的脸上,都找不到眼睛在何处。她说道:“姑娘你说道哪里去了,老身怎么平白无故取人钱财。”一边说着一边收下银子和金子,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阿精朝马车中看了一眼,又扫过奶娘,笑嘻嘻说道:“我家小姐从第一眼看着这位小娘子就觉得甚是投缘,想接她到平州城同住十天半个月,不知姐姐能否行个方便?” 牙婆面露惊讶,不可置信,仿佛生怕阿精把钱财要回一般,说道:“就这?老身又不是人贩子。腿长在小娘子自己身上,还要看她愿不愿意。” 奶娘默不作声,只是低下头,满脸通红。 司徒平暗想,看来大家都心照不宣,认为奶娘之事,关联妖狐天劫。 阿精热情朝奶娘说道:“大姐放心,我们的酬劳,是心月山庄的两倍,同样的工作时间。” 奶娘笑盈盈,脸色通红,问道:“不知道,姑娘雇我们这位小娘子过去,是做什么活计呢?” 甘莹莹突然掀开帘子,说道:“不过是想请这位小娘子陪我逛逛平州城,教教我女工。跟着本小姐,肯定比在心月山庄舒心。” 心月山庄这种风月场所,的确不是正经人家的小媳妇应该出现的地方。 阿精和甘莹莹齐齐盯着奶娘。 奶娘从驴子上下来,走到牙婆跟前,低声说道:“如果我信不过王婆,也不会出接这桩活儿。凡事但凭王婆做主。” 王婆嘿嘿一笑。 片刻之后,牙婆调转小毛驴,向来路赶去。奶娘坐到了马车里。甘莹莹觉得既新奇又好玩,格格地笑了起来。 欧阳巧石眼睛微微闭上,一副思索的样子,开口说道:“单从这慌乱找奶娘的架势看,什么事情能急成这样。” 明知故问,叫做设问。还能有什么事情?妖狐天劫后,十天之内,必须以人乳为食。未雨绸缪。 阿精负责小还丹在药店销售之事,对这名利场上打滚的姐姐自然是信不过的。她说道:“这些牙婆可不简单,惯会走街串巷,保媒拉纤,买卖人口,见多识广。说不定红口白牙乱说,不可全信。” 欧阳巧石眯起的眼睛睁开了一点,转头看着远去的小毛驴上的牙婆,说道:“话虽如此,不过她根本没有必要向我们撒谎。妖狐天劫良机难逢,万万不可错过。” 看欧阳巧石兴奋的架势,好像马上要去和天狐干一仗一样。如果能擒住妖狐,便可在妙一真人面前耀武扬威。司徒平心中浮现出妙一真人一抹轻蔑的表情。 这一点轻蔑在欧阳巧石心中掀起的波澜还没有平息。 司徒平此次前来,却并没有多少立功的心思。他急忙开口说道:“万一只是虚幻的烟雾,那岂不是打草惊蛇?毕竟好不容易才锁定妖狐位置。” 欧阳巧石眉头皱起,瞪了司徒平一眼,说道:“如果让妖狐顺利度过这次天劫,那才真正是仙林之耻,雪野之辱。” 司徒平瞬间觉得,自己马上要变成修真界的罪人了。 齐弘毅说道:“机会不能错过,陷阱亦不可不防。不如先投石问路。” 投哪一块石头,问哪一条路呢? 阿精捋一捋自己被风吹起的头发,一边收起手中的钱袋子,记好账,说道:“先断心月山庄奶娘。三日之后,如果妖狐真的遭遇天劫,无奶可饮,必会有所行动,我们再相机行事。” 甘莹莹突然从马车中钻出来,插嘴说道:“此言甚秒。仙家法宝,妙用无穷。随随便便一点道法就能收服这些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 司徒平不安地问道:“腿长在奶娘自己身上,怎么能随便限制她们的行动自由呢?” 阿精急忙掀开帘子一看,刚才的少妇已经在车中酣然入睡。 欧阳巧石凑上前来,皱眉说道:“我们修真,如何能对平民下手?以后万不可如此草率行事。绝不能扰乱黎民生活。” 修真之人,应当守护天下苍生。司徒平在司天台学到的。 甘莹莹低下头,红了脸。阿精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大小姐也只是为了帮忙。”她探头朝马车中看了一眼,说道:“况且此种黑甜咒,治疗失眠有奇效。” 齐弘毅说道:“帮忙自然是应该帮的,也要分方式方法。奶娘这件事,像刚才这般,用世俗的方法解决世俗的难题最好不过。” 阿精和欧阳巧石点点头,表示赞同。 欧阳巧石环顾一周,说道:“既然没有什么异议的话,就开始分头行动。” 阿精掌管财政大权,掂量手中的钱袋子,主动请缨,说道:“那我据守要路津,阻止奶娘前往心月山庄。” 甘莹莹点点头,期待地问道:“我该干点什么呢?” 欧阳巧石点将用兵,说道:“甘道友可在平州城陪奶娘,照顾她们。不要让她们生事,更不能让她们溜走。你是一道坚固的防线。” 甘莹莹拱手,满脸笑意,响亮地说道:“贫道领命!” 欧阳巧石转向司徒平,说道:“马车归你用,将花钱请来的奶娘毫发无损地送到平州城寿仁堂或者客栈。” 一直骑着小毛驴的司徒平被迫升级。他点点头,说道:“弟子领命。” 欧阳巧石看着齐弘毅,说道:“齐首席和我,助阿精一臂之力,还可抽空暗中监视心月山庄的一举一动。” 众人各就各位。 不过小半天时间,阿精就聚拢来了十几个奶娘。 司徒平在马车上观察这些出来讨生活的素人女子。她们年纪都不足二十岁,结婚刚过三五年,生得都还算白净,打扮虽然朴素但是整洁,衣服上有个把补丁。这些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妇应该是把唯一一身外出的行头都捯饬上,几乎都是未语脸先红。 原来天底下的老百姓,生活都是差不多的。离家五年的司徒平感到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思绪不禁变得纷乱起来。 司徒平马不停蹄,不断往返在平州城客栈和阿精首席之间,划出了一道道疲惫的曲线。 随着日头偏西,路上的奶娘逐渐变少。可是心月山庄出的价钱却一直在不断上涨,从十几两到几十两,后来甚至于上百两、数百两。 水涨船高,牙婆们从中得到的好处也越来越多。 银子的花销越来越多。 司徒平眼看着马车上条件相当的客人变得越来越尊贵。他战战兢兢,连鞭打马的动作都变得温柔了。 金乌西坠,明月东升,路上行人绝迹。 司徒平驾着马车,停在阿精处,等待客人。 欧阳巧石踏着月色前来,与阿精合计这半天时间的收成。 只见他一脸严肃,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多亏阿精严防死守。弘毅监视那妖妇住处,心月山庄一滴奶也别想喝到。” 阿精将钱袋握在手中,语气复杂地说道:“这个自然,欧阳前辈放心。不知道…这次行动,副掌门给拨了多少经费?” 欧阳巧石笑呵呵地说道:“两万两,应该够了罢。” 阿精脸色变得沉重。她摇摇头说道:“今天就把探秘的预算花费一半了。” 可是妖狐天劫,要到三天后才能见分晓。 这与司徒平私下中盘算的,差不多。雇佣价钱越来越高的奶娘、打发穿针引线的牙婆、为奶娘们寻找住处等色色加起来,该有上万两银子。 听闻此言,欧阳巧石急忙接过阿精手中的账单,细细看起来。他一边翻着账单,皱眉问道:“奶娘的工钱,怎么这么高?” 阿精一五一十地说道:“心月山庄请不去奶娘,自然提高报酬。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然怎么截胡呢。” 欧阳巧石点点头,说道:“照这情形,恐怕等到明天就不是几万两银子可以摆平的事情了。” 阿精脸上布满乌云,不得不表示赞同:“谁说不是呢。”她断断续续诉说工作上的难题,道:“虽然小还丹没有什么成本,就算我们雪野派家大业大财源滚滚,必定不甘心在这些事情上投入巨资。等到兵返火石山,肯定免不了迎来普清散人一顿暴风骤雨,直说得人泪如雨下。” 欧阳巧石将账单还给阿精,说道:“无妨,钱没了,可以再赚。修真之人,本就应该摈弃物欲享受之心。将妖狐擒拿回去,一切都好说。” 万一擒拿不到的话,可就… 欧阳巧石突然转头,看到坐在马车中的司徒平,问道:“客栈里情形如何?” 请神容易送神难。司徒平跳下马车,走上前来,回答道:“有点不太妙啊。” 11. 灵魂圣殿 阿精仔细妥帖地收起账单和钱袋子,说道:“怎么回事,看这些妇人们并不像是难以相处之辈。” 司徒平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奶娘们都还好,我们的甘大小姐这道防线,太强大了一点。折腾来折腾去。奶娘们一步都离不开自己的房间。” 阿精微微一笑,说道:“小姑娘初次行走仙林,拿着鸡毛当令箭,且随她去吧。” 欧阳巧石也收起对甘莹莹敷衍的尊重,眉头一皱,一脸轻蔑地说道:“妙一真人也是一言难尽,将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安插进来。” 欧阳巧石恨屋及乌,与妙一真人一争高下的心已经四散蔓延。 司徒平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未等别人答话,欧阳巧石停顿片刻,继续说道:“看这天色,今天不会再有牙婆来做生意。不过为防万一,我守在这儿,阿精回客栈休息片刻,别让大小姐闯出什么祸来。” 阿精没有违拗欧阳巧石的意思,说道:“一切就拜托欧阳首席。” 司徒平赶起马,望平州城而去。劳累一天的阿精躺在车上闭目养神。 马车停在客栈外,远远望见只有一间房间里灯火通明,有争执和哭泣的声音传来。 阿精睁眼,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地飘入到客栈房间。司徒平跟在后面,往楼上而去。 今天的成果——所有的奶娘,聚集在一个房间,围成一个大圈圈。房间中气氛甚是严肃,有的奶娘捂住嘴巴无声抽泣,泪水涟涟。有的怒气冲冲,大声说着“凭什么,你这不是欺负人吗”之类的话语。 突然圈子正中心一道温和的青色光华,照亮整个房间。耀眼的光芒瞬间让所有奶娘都呆住闭嘴,因为惊讶而短暂忘记哭泣。 被围在圈中的,正是甘莹莹。就她露的这一手判断,她的道行,相当了得。这本领,与司天台同窗相比也并不逊色。司徒平暗中猜测,妙一真人是否偷偷给她开过小灶。 伴随这道光华,甘莹莹声音清脆,开口说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少妇们不自觉地扩大包围着甘莹莹的圈子。 甘莹莹抬头挺胸,张开双手指着众人,义正辞严地说道:“各位奶娘们!血肉之躯是灵魂庄严的圣殿,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高贵。怎能因为区区几两碎银子就出租圣殿,绝对因小失大,得不偿失!挣这种钱,是要遭天劫遭天谴的!” 劝别人不要在意那一点点碎银子。听这话的意思,莫非甘莹莹克扣奶娘们报酬?司徒平心中一个大大的问号。 奶娘们集体失神片刻,第一个被雇佣的奶娘最先反应过来。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我的酬劳是五十两银子,而同样是你们找来的奶娘,有人却拿到了数百两。奴家心里苦,奴家不明白。” 原来是钱的事情。 说毕,奶娘竟放声大哭起来。完全不是白天时的害羞模样。 奶娘群中嘁嘁喳喳讨论起来“对啊,都是你们请我们来的,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拿到三百两银子的酬劳,我们差在哪了!” 一个丰腴的奶娘一边比划,一边说“看我的奶水多足,肯定给养的白白胖胖的!” “难道我这座圣殿偷工减料了嘛,今天就要给我说明白,不是为了银子,也要为我‘灵魂的圣殿’讨个说法!”这是一个秀气的奶娘,眼神中有几许狡黠。 没想到这些少妇,看起来像金鱼一般听话,原来真像金鱼一般听话——她们完全没有把甘莹莹的话往心里去。 真正关乎切身利益的时候,这些金鱼竟是勇猛非常,寸步不让,组织起来还颇有条理。 “听说宝相夫人给五百两的酬劳,你的银子还给你,我们要去心月山庄!” 奶娘们一边争吵,一边朝门口翻涌过去。甘莹莹初次行走仙林,立功心切,生怕奶娘逃走。她喝道:“我是点苍派的仙女,这么做是为了你们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她食指一动,剑光大盛,将所有奶娘围困在光华中。 奶娘们的哭声中夹杂着怪叫,场面眼看失去控制。 目睹事件整个过程,沉默的阿精开口,沉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一切都好商量,不要冲动,和气生财。” 声音不大,但极富穿透力。 众人齐刷刷往阿精的方向看去。 阿精瞬间转移,来到甘莹莹旁边,对着惊魂未定的奶娘们说道:“我们大小姐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伴随阿精轻轻一个眼神,甘莹莹手指伸缩之间,光华被收起。 阿精上前一步,神色温和。她轻轻挽住其中一个奶娘的手,说道:“姐妹们,奶能化血。奶者,生之本也。” 这个奶娘还挺配合,她点点头,说道:“一滴奶,十滴血。” 阿精继续往前,声音变大,说道:“大家在外面做奶娘,损伤的是自己的元气。抛夫弃子,看人脸色,却被夫家视作外人。忙碌一场,到头来得到什么呢?银子能留在我们手里吗?不过是给夫家置地盖房,或者少挨一顿打。” 这一切,终究是错付。 动之以情。司徒平趁机插嘴说道:“是的呀,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劳为谁甜。” 阿精瞪了他一眼,画上一个句号:“我们小姐善举,只是不想再有善良的人受到不应承受的苦难。” 修真大道,普度众生。 奶娘们听罢,沉默片刻后再度窃窃私语。 司徒平上前一步,说道:“你们在这儿陪我们大小姐玩乐几天,还有银子拿,这不香吗?” 奶娘的沸议渐渐止息。 甘莹莹见局势向好,说道:“依我说,这天底下,就不应该有奶娘这种职业!” 此时,一个全身素净,肩膀上一朵小白花的奶娘说道:“想我夫主七个月之前入山采药,三天没回来。没想到竟是遭受野猪袭击,躺着到家,撇下我们母子三个,撒手不管。叔伯兄弟们家境都不宽裕。奴家又是个没脚蟹,谁人能依靠。现在做几年奶娘,心里还有个奔头。如果连这个都不能做…” 奶娘泪流满面。 感情牌对感情牌。 另一个奶娘也说道:“做不做奶娘,还不是我自己说了算。不管别人怎么想,你们的银子给你,我是要去心月山庄的。” 反击迅速扩散传染。奶娘们又变冲动。 甘莹莹满脸愤怒。她看向阿精,眼神中似乎还有一点儿期待:动手吗? 阿精脸上阴晴不定,终于抑制住脸上的怒容,含笑说到:“我们肯定不会亏待大家。价钱好商量。” 奶娘们的酬劳,统一调整为六百两。 众人安歇,一夜无事。 第二天,刚蒙蒙亮,阿精拦截下到第一个奶娘。心月山庄的要价已经到一千两银子,额外给牙婆一百两酬劳。 阿精一边付钱,一边肉疼。探秘未过半,竟花光预算。 司徒平上下打量这奶娘。看起来二十五六。 阿精问奶娘道:“你这是第几次做奶娘?” 奶娘咧嘴大笑,说道:“第四次啦,有经验。以后有这种活找我,我便宜还不挑活。”一边说着,奶娘灵活地爬上马车。 心月山庄不仅提高了价格,而且放宽奶娘的年龄要求。 司徒平正要启程之际,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跳下来,到阿精跟前,低声问道:“阿精尊者,这位…妇人,还要安排到昨天的客栈吗?” 阿精俏丽的脸上有疲惫的神色。她问道:“有何不可?” 司徒平朝马车看了一眼,说道:“昨天的奶娘,可都没有拿到一千两酬劳。万一…” 阿精想起昨夜之事,点点头,说道:“是该换个地方,分而治之。” 为了保证奶娘不能互通信息,还需要给后来人安排单独的客栈。行走江湖,抬手动脚,都是银子的声音。 司徒平收到阿精的示意,便抽身朝马车上走去。 阿精突然叫住他,问道:“昨天一共招待了几位?” 司徒平回想昨天走过的路,说道:“昨天奶娘有三十多个,都不到二十岁。今天好像放宽年龄了。” 今日酬劳一千两,就算从不做奶娘的妇人,也会动心。 不到二十岁的,有三十多。二十到三十岁该有上百个,三十岁往上数百个。这些妇人,一直生到四十岁。 司徒平偷眼看阿精,见她眉头皱起,雪白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半晌,她开口说道:“看这个样子,心月山庄的开价今天轻轻松松突破万两大关。” 心月山庄财力之雄厚,同样不可小觑。 归根结底,这是一场不公平的竞赛。妖狐目标是得到一个奶娘,探秘小分队却需要阻止所有人前去心月山庄。 阿精看着钱袋子,喃喃自语道:“一定有少花银子的办法。” 司徒平凑近一步,试探性地说道:“一个牙婆往来穿梭,一次一个的话,半天可以给两个奶娘牵线搭桥。” 阿精转头扫了一眼这位因为损坏乾坤袋和飞剑受到惩罚的弟子,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控制牙婆而非奶娘,花得少一些。” 司徒平面带微笑,躬身说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阿精点点头,说道:“是个主意。可惜这些牙婆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厉害主儿,恐怕不好对付。” 牙婆可不是奶娘。甘莹莹毕竟刚出道,能应付这些混迹三教九流的人精吗?阿精自己都有些吃力。 司徒平并不知道牙婆真正的威力。此时,马车上的妇人已经等的不耐烦,数次朝外面观望。叫好几声“小哥哥”。 司徒平见状,说道:“但凭首席定夺。”然后,他转身登上马车,踏上寻找平州城新客栈的旅途。 12. 黑甜之乡 阿精正在思忖权衡之际,一个牙婆领着三个看上去有三十岁、面色暗黄的奶娘从远处过来。 远远地,牙婆就热情的打招呼:“姑娘早啊,昨天辛苦一天,也没到心月山庄里去一趟,今天赶早儿,趁着人少。” 这个牙婆一次能送三个奶娘,效率如此之高,阿精眉头皱起,银牙暗咬。转瞬之间,她就像戴上面具一般,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大娘早上好。我们家大小姐刚好也需要几个奶娘,不论价格高低呢。” 牙婆笑逐颜开,说道:“看这事儿给弄的,都凑到一块儿去了。” 这个牙婆,似乎摆明是给阿精送奶娘来的。 阿精凑上前去,掂量手中的钱袋子,说道:“看我们刚好遇上,不如大娘救救急呗。” 牙婆眼睛滴溜溜盯着阿精手中的钱袋子,在驴子上哈哈大笑,拱手说道:“好说好说,一位奶娘是纹银三千量。” 三千两,不如去抢。 阿精显得比昨天还要大方。她掏出银子,问道:“好说好说。” 眨眼之间,消费九千多两。 牙婆笑逐颜开,翻身上驴,说道:“姑娘再会。” 阿精急忙上前一步,笑盈盈问道:“不知道大娘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忙吗?” 牙婆长叹一声,说道:“我这一天天,能不忙嘛。真是一个打两个一般,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阿精急忙给大娘送上一杯水,说道:“能者多劳嘛。实不相瞒,敝府有件事情想拜托大娘,这件事情,除了大娘,恐怕别人还真办不了。” 大娘急忙摆摆手,说道:“小姐可别给我戴高帽子,先说说是什么事情呀?” 阿精一边说话,一边塞给大娘一张三百两银票,说道:“大娘举手之劳,事成之后,还有重谢,还望到敝处一谈,小小茶水费,请笑纳。” 等到司徒平赶着马车回来的时候,阿精差一点和这位能言善辩的牙婆义结金兰。 就这样,司徒平的乘客变成江湖经验丰富的牙婆,银子的花销得到了大幅度的削减。 司徒平驾车的难度增大的却不是一星半点。这些牙婆,年纪四十开外,生过五七个孩子。有离异的,有丧偶的,还有多次离异和多次丧偶的,当然也有正常婚配实际上婚姻名存实亡的。她们老于世故,言语爽利。 司徒平在这路程之上,几乎应付不过来。 吸取奶娘教训,为避免牙婆彼此接触,导致管理上的困境,司徒平这次特意为她们准备了隔音效果优异的单间。 然而,与每一个牙婆打好交道,尽力拖延时间,让她们耐心等候三五天显然是甘莹莹难以升任的工作,尤其是牙婆们都受到心月山庄利益诱惑。 天下乌鸦一般黑。好在这些牙婆财迷心窍,一大早就往心月山庄赶,未到正午,最为精明干练的十几个牙婆的行踪得到有效的控制。 平州城的牙婆,尽入阿精吾彀中矣。 司徒平很快将甘莹莹独木难支这件事情报告给阿精。这也在阿精预料之中。她遂拜托欧阳巧石驻守在路上,以防有漏网之鱼,亲自赶回客栈。 司徒平陪在阿精旁边,看她和牙婆们谈天说地,宾主尽欢。与此同时,暗流涌动地斗智斗勇。 人手实在不够的情况下,赶鸭子上架,阿精给司徒平分配了指标。 司徒平战战兢兢,轻轻敲门,进入一个牙婆栖身单间。 司徒平神色自然,满脸堆笑说道:“大娘日安,敢问大娘怎么称呼?” 牙婆悠闲坐在桌子旁,爽利地说道:“我姓薛,你叫我薛婆子就好。” 司徒平未等对方询问,施展缓兵之计,说道:“薛大娘稍等片刻,我家阿精姐一会儿就来和你详谈。” 牙婆抬头瞄司徒平几眼,站起身来问道:“敢问小哥,贵府是有什么事情用得到老身,怎么来大半天了也不到府上去,就在这客栈里挨时光。” 司徒平含混其词,糊弄说道:“具体为啥事情,我也不清楚。不过薛大娘走南闯北,见识高绝,一身本领,以后需要拜托大娘的地方可太多了。” 奉承人永远有用。将话题牢牢锁定在对方身上。这是恋爱中的小女人惯用伎俩,对牙婆也有效。 牙婆笑着摆摆手,满脸皱纹特别晃眼,说道:“见笑。老身原本也只是做做奶娘。后来当家的死了,老身就学了些须针线,讨口饭吃。后来当家的又死了。老身无法,只好仗着胆子大,给人抱腰。” 司徒平抓住细节,步步深入,问道:“什么叫做抱腰?” 牙婆嘿嘿一笑,上上下下打量司徒平,问道:“小兄弟还没成家吧?” 司徒平一脸无辜,摇摇头说道:“还没有。” 牙婆点点头,说道:“抱腰嘛,就是生孩子的时候,抱着产妇腰。” 司徒平一脸崇拜地说道:“大娘妙手回春,抱腰真是大材小用。” 牙婆大笑起来,拉着司徒平的手,说道:“小兄弟不瞒你说,做着做着,认识的人也多了。一来二去的,就有人找上门来,让老身给做媒。哎呀,也是老天爷赏饭吃。老身心里有杆秤,生辰八字、长相性格,都估量好,肯定给他匹配成功咯。” 司徒平不敢抽回自己的手,他借坡下驴,故作好奇地问:“这怎么匹配呢?” 薛婆子举重若轻,说道:“比如说,你姑娘家脸上有点小麻子,我就给你配一个眼神不太好的夫家,刚好看不到麻子。” 司徒平居然有点羡慕,春波荡漾。她竖起大拇指,趁机让自己的手重获自由,说道:“妙呀!厉害!” 薛婆子摆摆手,兴致高涨。她重又坐下,比刚才更加放松,说道:“这里面道理可多了去了,终身大事可容不得一丝马虎。媒婆做得好,官老爷买卖的奴婢也找到老身。老身也时不时到衙门里去走动。” 还是一个事业型牙婆,不断拓宽经营领域。司徒平连连叹气,惋惜地说道:“大娘如果是男儿身,县令也做得。” 薛婆子急忙摆摆手,嘿嘿一笑,说道:“小兄弟眼光还不错。老身一心向善,也认得几个庵里姑子,听她们讲因果报应善恶轮回。听着听着也把这话学给府里的奶奶和少奶奶听。” 司徒平用力点头,说道:“大娘真是冰雪聪明。” 牙婆正在兴头上,唾液横飞,自顾自说道:“这些善人菩萨听了心里高兴,待我就像家人一般。只因相处的人广了,老身一个身子也周不过来,到了这一家,就留住了,一连几日不放出来,其他家就转不过去。等到见了就念骂,说道老身如何炎凉,如何势利,‘雀儿拣着旺处飞’,!实际上,老身可真是井底蛤蟆,没见甚么天日。” 这薛婆子虽然吹牛吹得起劲,却绵里藏针,想要脱身呢。司徒平急忙给她倒一杯茶水,顺着她的意思趁机说道:“那薛大娘就安心在这住两天,我们小姐还想随时请教呢。” 薛婆子将茶水一饮而尽,问道:“你们小姐该不会是看上了哪一家的公子哥儿想要老身通风报信吧?” 司徒平将计就计,说道:“薛大娘真是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您老。” 薛婆子嘿嘿笑了几声,问道:“不知道是哪一家?”只见她眼神满含期待,八卦的小火苗在燃烧。 司徒平敷衍道:“这种话,怎么好乱说。大娘心里有杆秤。” 阿精和司徒平马不停蹄,周旋在众多牙婆之间,头昏脑涨,顾此失彼。好在总算有成效:经过二人不懈的努力,甘莹莹小姐重金求夫之事终于深入人心,必将在不远的将来传遍平州城。 牙婆们深信在比较远的将来,这桩婚姻是自己囊中之物,将会成为轰动一时的盛事。 阿精开玩笑地说道:“有这样一支精兵强将组成的队伍,大小姐的大婚一定会成为仙林中的一桩大盛事。” 甘莹莹却还几乎还没到提起婚配之事便害羞脸红的年龄,反而表现得落落大方。说道:“那是自然。” 牙婆虽然被困住,可是她们仿佛能嗅到金钱的气息一般,千方百计想要脱身。 想想也不难理解。心月山庄的开出的价格一刻比一刻高,事业心极强的牙婆自然会充分利用并不常见得银子的诱惑,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眼下如何继续困住这些精明的牙婆,着实让人犯愁。 更加糟糕的是,司徒平从薛婆子那里得知,宝相夫人放出风,如果明天前不送奶娘去,心月山庄的门,以后不要再进。这就像磁石一样吸引着闯荡南北的牙婆们。 有些牙婆拿腔作势,一会儿吃桂花糕,一会儿喝银耳莲子羹,总之想要逛街的借口多了去了。阿精的钱袋子,渐渐显露出杯水车薪的态势。精力更加难以应付。 正在为难之际,甘莹莹大小姐出手相助,略施昏睡咒,帮助牙婆们进入了黑暗香甜得梦乡。 阿精长舒了一口气。 司徒平心中暗暗感叹,规则是一条细细的线,有的情况下是用来遵守的,有的情况下,则是用来打破的。 对牙婆来说。这一觉,就是二十四个美妙的时辰。 13. 酩酊大醉 凡事皆有例外。 关于黑甜咒的例外便是,无论阿精或者甘莹莹用什么级别的咒语,施加多大灵力,都无法让薛婆子安静入睡。 真是咄咄怪事。司徒平都能看出来,薛婆子并无道行,绝非玄门中人。 例外之所以是例外,乃是因为数目极少。阿精三人,便集中火力,围困薛婆子。司徒平尬聊余额已经不足,率先退场,默默围观。 阿精灿然一笑,问道:“大娘好啊,今年贵庚?” 薛婆子爽快地回答道:“老身今年五十四啦。” 阿精惊叹道:“大娘身手矫健,干净利索,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一天能跑好多东家呢吧。” 薛婆子语气里反而更多是无奈。她感叹道:“老喽老喽,不行啦!以前能跑十几二十多家,现在就串几家。年轻时一觉睡到大天亮,这两年夜里总要醒两次。” 阿精话锋一转,杏眼圆睁,语气真诚地说道:“大娘,咱这个年纪,身子硬朗比什么都重要。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就随他去吧。” 图穷匕见。 五十多岁的薛婆子看到阿精将话题扯到生死上,脸上笑嘻嘻,看不出被冒犯的神情。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姑娘你还年轻,不知道个中轻重。老身可是过来人,劝你几句。钱财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出生前没有,死之后也没有,就活着的短短几十年有几个钱。你说对不对啊?” 阿精点点头,含笑说道:“大娘看得真通透。” 薛婆子嘿嘿笑了两声,更进一步,说道:“所以说啊,你活成什么样子,就看你有多少钱哇。你说对不对?” 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儿歪理。司徒平第一次听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八个字的这种解读方法。 看来这事业心难以撼动。 阿精竟然无言以对,只好说道:“银子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嘛,哪有赚够的时候。” 薛婆子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有笑意,她拉住阿精说道:“老身知道,你们年轻人好讲究个义气,讲究个感情。视钱财如粪土。老身也年轻过,都懂。” 阿精趁机握住薛婆子的手,一起坐下,说道:“大娘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相见恨晚啊。” 薛婆子攥住阿精的手,哈哈大笑说道:“怪不得我觉得和姑娘有眼缘。好比说,老身和宝相夫人约好,明儿前去心月山庄,老身不能食言。这就是‘说到做到’。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阿精只得说道:“大娘真是我等楷模,吃个饭再走罢。” 看来这位首席已经黔驴技穷。 甘莹莹看到阿精和司徒平因小小的薛婆子焦头烂额,自告奋勇。 面对“重金求夫”的年轻女子,薛婆子一开始毕恭毕敬。过了没两三句话,她轻而易举掌控了整个聊天的走向,给甘莹莹上了一堂生动的走近科学。 司徒平见证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只见这个薛婆子以自己五十多年的亲身经历为主干,辅以牙婆朋友圈的聊天日常,旁征博引,融会贯通,信手拈来,对男人进行了由内而外,然后由外向内,由浅入深,再由深而浅的介绍和点评。 这次聊天,真可谓声音有味道,话语有颜色,连语气词都充满了动感,让人觉得听到哪怕一个音节都是犯罪。 还是少女的甘莹莹学到了很多并不想现在就知道以及一些永远都不想知道的冷热知识,而薛婆子手舞足蹈的丑态更在以后的岁月里数次闯入她的美梦,并将其生生变成噩梦。 这可能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由女孩到女人的蜕变。 侧耳倾听的司徒平竟也精神恍惚。 终于还是招架不住,甘莹莹头昏脑胀、跌跌撞撞地离开房间。 薛婆子意犹未尽,独自回味。 片刻之后,她将目光投向司徒平。他感到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欧阳巧石首席现身客栈,恰好是甘莹莹小姐夺门而逃之际。看到一个小小的牙婆竟能让阿精她们束手无策,欧阳巧石无名火起,一言不发地进入了薛婆子的房间。 这位首席看到曾经的道友已是玄门仙首,难免醋海泛起浪花,更加贪功心盛。 司徒平反而很好奇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欧阳巧石皮笑肉不笑,和薛婆子打招呼:“老嫂子在客栈居住有何不满,干嘛急着要离开?” 薛婆子神色平静地说道:“老身对客栈非常满意。不过老身与老友相约,今天要去一趟。我们行走江湖,最讲究一个信字,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欧阳巧石上下打量一番,说道:“老嫂子可是要去心月山庄?” 薛婆子听罢,同样上下打量欧阳巧石,笑说道:“看大哥你黑里透红,一脸正经,居然宝刀未老,也惦记心月山庄里的可人呢。老身估摸着,大哥是有话让我带去?” 司徒平差一点笑出声。 欧阳巧石修真多年,向道之心异常坚定。薛婆子这话说得如此放肆,意图撩拨欧阳巧石,简直是在坟头跳惊鸿舞。 这位首席果然面上神色不悦,说道:“老夫听说心月山庄之中,有人行为甚是不检点,勾引了诸多浮浪子弟,声名狼藉。老嫂子与这等阴沟里的人交往,小心雷劈她的时候连累自己。” 薛婆子哈哈大笑,说道:“老身做了两次新娘,自己本就不检点,难道还害怕这个不成!心月山庄中的无主娇花,样貌好,家业大。正当好大好年华的子弟仰慕追逐,两情相悦。这难道还要听阴沟里的个丑八怪说三道四!” 欧阳巧石一拍桌子,喝道:“贼婆子,无耻之尤!” 薛婆子毫无惧色,哈哈大笑,继续说道:“不瞒大哥你说,如果没有这些个浮浪子弟,老身还懒待去呢。” 这火上浇油的一笑,反而让欧阳巧石的愤怒显得小题大做,像在和空气吵架一般。 转瞬之间,欧阳巧石极为少见地粲然一笑,居然有那么一点惊悚。他艰难地扭转话题,说道:“实不相瞒,老夫前几天途径火石山,听住在里面的剑仙高人说,心月山庄藏污纳垢,招惹上专门吸人精血的妖狐,同流合污。想这妖狐,这两日就要在心月山庄伏诛。老嫂子何不等过几天再去?宝相夫人肯定会理解的。” 这次换成薛婆子拍桌子,她一边拍一边喝道:“老哥你莫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老娘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马,叮叮当当响的一个好婆娘。这些个畜牲妖孽,别让我碰到它们,要它们好看。” 司徒平心内暗暗发笑。 欧阳巧石语气诚恳,推心置腹说道:“话是这么说啊老嫂子,可是这些狐魅的东西,精于变化和幻术,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斗得过。你说对不对。” 薛婆子笑道:“看把大哥给吓得。不瞒你说,水月庵的慧能大师出家前是我第二个老公的头一任婆娘。我和她比亲姐妹还亲。” 这个关系,有点儿一言难尽。 薛婆子继续说道:“那个婆子,颇有一些神通,传给我几道护身的符咒。任是什么鬼怪除非逃的快,要不然都要现出原形。” 司徒平明白,水月庵的尼姑并无一个通道法的。 话说到这儿,司徒平能感受到,欧阳巧石想必恨得牙根痒痒,鼻子都快气歪了。 这个贼婆娘,果然油盐不进。 薛婆子巧舌如簧,阿精败下阵来;走近科学,甘莹莹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舌灿莲花,欧阳巧石含恨而出。威逼利诱,均无效果。 好在,阿精吩咐的酒菜来了。薛婆子也不推辞,和阿精等人愉快入席。 四人轮番上阵,与薛婆子敬酒。薛婆子是个中老手,像沙漠一样海量。带起节奏,更是高手。 事急从权,四人只好偷偷用道法化解酒力,终于成功把薛婆子灌醉。 这到是个好主意,怎么没早一点想到,酒色财气,这薛婆子如此贪财,其他几样想必都是很擅长的。 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醉酒的结果出人意料。 在酒精的助力之下,薛婆子当仁不让,占据了整个舞台,却仍不甘寂寞,上演了一场舌绽春雷加口吐芬芳的独角戏。这场毫无来由的骂街真是中气十足,节奏明快,疏密有致,余韵悠长,闻者胆寒,听者落泪。 好好的夜晚,就这样全部毁掉。 已经熟睡的牙婆差点被惊醒。未曾入睡的客栈老板几乎要把司徒平安排进来的所有奶娘和牙婆一并请出去。巨额花销,几乎功亏一篑。 看来,如果这块烫手山芋明天继续留在客栈,怕不是要把天掀翻一块下来。 好消息是,薛婆子醉酒后肆意发挥,终于兴尽安然入睡。 酒桌上的四位朋友却无心睡眠。经过一晚深入细致的讨论,四人比较公认的一致结论是——并无能力将薛婆子困在客栈。纵然可以强用道法,但薛婆子市井之徒,黑甜咒不算太大的问题,万万不能伤害她,如此只能用结界将其困住。不过众人已经见识过她骂街的本领,仍然心有余悸。 强扭的瓜,恐怕会变成炸弹。 大家讨论的焦点是如何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