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袍狱卒》 第1章 得之必死的秘牢婚书 “一条贱命,随便埋了便是,拉回庄中作甚?祠堂摆不下。滚!” 徐苦眼皮微动,感觉驮着自己的小板车打了个转,又颠来簸去上了路。 透过遮面的白麻,满眼都是破败封建社会乡村景象,极度落后。 徐苦暗道苦也,竟是穿越成了一个死倒。 前世,街坊都叫他“泥人徐”,是个手艺人。为了参展三夜没睡。最后一刀雕完,就差上彩入窑,眼前忽的一片黑,猝死。 再苏醒时,便听那一声吼,死无葬身之地。 “苦哥儿啊,其实被马踩死挺好,混个全尸。真去娶秘牢里的那位,死成两截儿都算赚到。” 秘牢?脑海刺痛,记忆涌来。 原主也叫徐苦,大峦楚州一狱卒。早上新得一道调令,擢升秘牢守卒,明日到任。并被告知还有一桩好事。 许是值夜的困顿,许是擢升的兴奋,走了神。一出牢门,就被州里张大户出门放账的马队踩死。 领头的见踩死的只是个狱卒,说声晦气,扔下二两银,扬长而去。 真惨。不过好像还听到个“娶”字。 “苦哥儿啊,那婚书一会儿就烧给你。到了那边,你也装没看见就好。”推车人叹一声气。 记忆逐渐清晰,下等职业,二两贱命,祠堂不收。 这些都在其次。 凭啥烧老子婚书?徐苦胸中憋闷,咳嗽出声。 推车的黝黑少年吓得一哆嗦,车子霎时一滞。 徐苦被惯性带的坐直了身体,身上的白麻落在腿边。 少年吓得懵了,对着徐苦跪下,闭眼磕头道: “我的苦哥儿,小弟刚才句句属实。娶秘牢里的那位,真不如马踩。你就放过小弟,安心的去吧。” 原主的记忆中,这少年叫胡小刀,同为楚州狱卒,原主唯一的朋友。 徐苦虚弱回了一句:“刀子,扶我下地。” 胡小刀听徐苦说话,吓得磕头更频,砰砰砰,头头到地。 “刀子,真是我,我还没死。” 颤抖着睁开一只眼,见真是徐苦,胡小刀连忙站起,惊喜道:“苦哥儿,你真没事儿。太好了,不用卖裤子埋你了。” “少扯淡,你那破裤值几个钱。你说的秘牢里的那位是谁?”徐苦认真的说。 听之前的话,穿越过来就判了死缓。关系到自己的小命,由不得他不认真。 胡小刀诧异的看着他,“苦哥儿你真被踩糊涂了?”,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便凑到徐苦耳边小声道:“大峦妖相,魏红鸾。” 妖相?魏红鸾? 徐苦在记忆中搜索这几个字,随即也瞪大了眼睛。 三年前,大夏帝国对大峦发动灭国之战。大峦惨败,男丁战死七成,先皇梦破山重伤,传位太子梦无忧后驾崩。 大峦裁撤军卒,称臣纳贡,成为大夏藩属诸侯国。 旧都望京和边陲楚州被当成封地,归还给年少的新皇梦无忧。国名依旧,但需尽焚兵书战策,主战文儒皆获罪下狱。 十七岁女丞相魏红鸾因登城督战,被独囚于楚州秘牢,终身不得参议军政。民间诬之为妖。 为快速休养生息,大峦下诏官配良媒。也就是直接指定适龄的相关产业人士婚配成家,签发婚书为凭。 比如桑夫配蚕女,船夫配渔女。狱卒,自然是配囚女。其中最受欢迎的是犯官之女,知书达理,还可能小有家资。 不过他这秘牢的囚女就有些特殊了。 狱卒娶丞相? 想来便是那桩好事了。咸鱼翻身啊! 有朝一日官复原职,自己不也平步青云了。 “哪位大人慧眼如炬,刀子放心,你哥我翻身的那一天,绝对护你周全。” 徐苦挺直了腰,笑得很是畅快。就冲胡小刀推自己跑了十里地的情分,这兄弟他认了。 “张大户家马蹄子劲儿真大,踩得你好赖不分了。那妖相要是能娶,为何三年未嫁。” 没等徐苦说话,胡小刀接着道:“秘牢是有大夏使者定期巡查的,之前得了秘牢婚书的守卒都被那小娘皮拉到当街斩了。上一个头七还没过。” “就……斩了?”徐苦的笑容一僵。 大夏使者他是知道的。 那是大夏派驻各诸侯国的巡查官吏,权力极大,生杀予夺尽在一掌之间,诸侯国民避夏使如避瘟鬼。 原来还负责巡查秘牢吗? “都是接到坊间举报,先说是给妖相传递军情,后又说协助妖相逃狱,由头可多咧。直到先前州牧老爷喝酒溜了嘴,大伙才有了个猜测……” “怎么说?”徐苦突然觉得浑身麻。 “据说,妖相曾与当朝天子定过娃娃亲,妖相不从。其实早就能脱罪了,还囚在楚州就是天子想要恶心她,逼她为后。”胡小刀神秘道。 难道是天子和夏使做的局? 死敌牵手了? 一个令人脊背生寒的想法跳出。 “你的意思是说……”徐苦艰涩道。 胡小刀也有些苦涩,“没错,苦哥儿。你就是天子用来恶心她的那坨屎,还是第八坨。” 说罢,便从绑腿里掏出个油腻小包扔给徐苦。 “里面是婚书和五两银,张家给你赔命的二两,还有你典当祖屋的五两,陈把头分去二两,还剩三两,都在这了。吃几天好的,反正也没活路了。” 陈把头是楚州城脚夫帮的头子,相传有山匪罩着,城里做买做卖都要给他抽水份子。 徐苦的祖屋就是被楚州城里的粮铺买了去,按例要抽。 不过这些已经被徐苦抛在一边。 看着婚书上自己和魏红鸾的名字旁的印章,徐苦头大如斗。 一般的婚书印,都是县令小印。身份高一点的像商贾富户,也就是州牧钦印。 徐苦和魏红鸾的印章却有八个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 天蒙蒙亮,徐苦被胡小刀一路推回楚州城门,小跑整整两个时辰。 也就是胡小刀这莽夫体质奇佳,换了徐苦早就在半路躺平了。 刚想买些馍馍垫肚,就见迎面一队衙役走来,后面跟着牢头老王,还绑了手。 “好你个臭卒,让差爷一顿好找,今天就打死你。” 将胡小刀推到一旁,衙役班头一把掀了徐苦的小板车。身后绕出的两名衙役不由分说,举水火棍劈头便砸。 原来是牢头老王畏惧张大户势力,扯谎说徐苦逃婚跑了。 见老王那瑟缩的怂样,徐苦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知哪来的力气,撑地跳起,将打人衙役的手抓住。 前世泥人捏的多了,最是会使巧劲,直接掐在那人寸关尺紧要处。 那人吃痛撒手,水火棍被徐苦捞在手中,转身去架另一人砸落的棍子。 可毕竟是带伤之身,只一下就被砸跪,又被衙役班头当胸一脚蹬翻。 “来,打死老子。看没人去秘牢报道,州牧老爷饶不饶得了你。”徐苦胳膊肘子撑地,半挺起身,吼道。 之前被夺棍的人亮出了腰刀,却被衙役班头拦住。 秘牢守卒接连被斩,还是他给收的尸,这要再死一个,确实是个麻烦。 “张兴,把刀收了。跟个快死的蚂蚱较什么劲。” 见那叫张兴的还欲上前,徐苦把嘴里的沙子吐到一边,眼角充血的一指自己的头,狞笑道:“你往这儿砍,你要是砍不穿就是个没卵的玩意。” 徐苦也是笃定张兴不敢,笑得愈发肆意。 “老子光棍一个,死也拉上你。” 牢头老王忙向后缩缩,调徐苦去秘牢的主意还是他出的,生怕徐苦暴起给他一下狠的。 这小子之前看着是个软蛋,哪知道还有如此凶悍的一面,刚才那眼神像极了嗜血的狼巴子。 “老王,今天的事儿不算完,回头再作区处。”衙役班头阴恻恻道。 老王连忙点头哈腰的应下,这衙役班头官配了县令之女,一朝得势,自是惹不起的。看向徐苦和胡小刀的眼中,也有了几丝怨恨。 将一切看在眼里,牢牢记住了这几人的长相,徐苦明白了一个道理。 既然已经穿越了,要么逮个地方窝着,要么就得拼命。不然肯定没得活。 自己的窝都典当了,那三两银还没捂热乎,再加上一纸婚书,窝着是不可能了。 那唯一摸得着的,便只有秘牢里的魏红鸾。 男人岂能无志? 死也要死在洞房花烛下,这辈子能摸到天子的女人也算没白活。 给了胡小刀一两银,算是推车的辛苦钱,徐苦裹紧了领子,向楚州牢的方向走去。 上秋了,有点寒。 第2章 妖相素颜可倾城 楚州牢的后街,行人寥寥。挂了幌的店铺仅有巷口的一家,卖些糙米饼子。 徐苦走到店家身前,买了三个饼子一碗酸汤,倚着冰凉的墙根吃了,余光向上斜去。 楚州牢的后墙三米多高,黑砖垒成,墙头插满了削尖的竹篾子。 唯独西北角那片不同,没有竹篾子,反倒有棵山桐子树高出了墙,枝上挂了几串果。 要不是得了调令,就算身为狱卒的他都不知,西北角的院墙内侧的小院,便是秘牢。 途经打铁铺子,买了一把短刀藏在里怀,又买了几包石灰粉,揣进了兜。 徐苦心一横,抬腿去楚州牢报到。 再见牢头老王,之前的怨恨已被对方隐藏。 收了调令,扔来一把铜钥匙,便再也不看徐苦一眼,只在转身时莫名扯了下嘴角。 徐苦向西北角的后院走去,一路上见到他的狱卒们都投来看死人的目光,绕了开去。 倒是那些还没被官配的女囚,见徐苦长相斯文,一个个从蒲草上爬起。 还有的裹紧了囚衣,露出身形,示意自己好生养。 “大哥娶我吧,我吃的少,还会纺纱。” “求你了,娶我吧。我是家里独女,不用受气。” “娶我,我家还有二亩闲田。” “官人娶我,日后要奴家怎么伺候都依你。” 一时间,嘈杂不已。 徐苦心道,我倒是想娶你们,可是你们问过天子的意见没有啊。 忽然觉得通向后院的那一扇小门,比城门还重三分。 用钥匙开了门,踏进,凉风吹得徐苦脖子一紧。 下意识抬头,就见后院露天,院中还有一处内院,紧窄的小门上,又是一把大锁。 内院从外形上看,更像是户寻常人家。只是院墙和外墙一样,被黑砖加高到三米多。 内院门上也有扇小窗,和后院门上的一边大,只能从里面打开,估计也是送饭之用。 两道院门间的一排屋舍,像是下人房。 年久失修,大半都已垮塌。没塌的也是缺顶少门,唯有一间还算完整。 应该就是被斩的倒霉同僚住的地方了。 推开陈旧的木门,几只苍蝇飞出,原来木凳上的一些剩饭残汤没来得及收拾,已经变质。一股馊味把徐苦呛得脑门生疼。 可见被斩之人的仓皇。 屋内一张木板床,棉絮散了花的被子堆在角落,枕头也没有一个,比他前世的廉租房还要破落。 廉租房好歹有个电暖气。这大峦的秋夜寒意逼人,可叫人怎么熬? 苦也。 要不和魏红鸾借个枕头? 徐苦使劲掐了下大腿,姑且疼掉这个念头。 咋说啊?直接亮婚书吗? 来都来了,理应苟住,别浪。 在院角的小井打了水,开始打扫。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浑身酸疼。只好裹了破被,倚在床边。 …… 不知是冻的还是饿的,徐苦在一阵寒战中醒来。推门一看,圆月当空。 坏了,竟是不知不觉睡到现在。连忙冲进院中,俯身四下查看。借着月色,那被他小心洒在墙根和两个门口的浅浅一线石灰粉很是完整。 证明没有大夏使者翻墙或开门。徐苦这才松口气,但转念便是一怔。 已经这般时分,连个送饭的也没来过? 转身再看那夜色中黑黝黝的内院,毫无声息。 里面到底有没有人?自己不会上任当日就被做局了吧。 进去看看? 徐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心理压力瞬间爆棚,要是突然有人喊一声“陛下驾到”或者“大夏使者驾到”就真的完蛋了。 想着这些可怕的场景,徐苦爬上了自己的屋顶。 看了看魏红鸾墙头的高度,取了破屋里的木凳,垫脚一跃,攀在了墙头之上。 就一眼! 确认了情况就走。 抛开夫君的身份,这是秘牢守卒的职责。 做贼似的将头探过院墙,也看清了里面的景象,不由眉头一皱。 一国之相,就住这地方? 屋子比他的好得多,却也只是间瓦房,孤零零的伫立在院子中间。瓦房侧面是之前看见的山桐子树,树下有石桌石凳,无人问津。 若不是墙脚下的地看起来新犁过,垄间也有些嫩叶破土,还真以为是处荒屋。 辘轳下的井绳都快断了。 没有掌灯,只借月色,看不清屋内情况。 莫不是趁自己睡着逃了?那明年的明天就是自己的忌日了。 徐苦一咬牙跳进院中,径直向窗前走去。心道:瞥一眼,算不得唐突,对方是不是佳人也不一定。 眼看离那破洞的窗纸就差两步,一个空灵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不用看了,人在院里。” “你怎么知道?”徐苦先是搭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心中警兆大起。 探手入怀,短刀在指尖绕了个刀花,猛地转过身来。看清来人后,短刀缓缓撒手掉落。 为了捏出惟妙惟肖的泥人,前世的他每日流连于各大网站、贴吧,自认阅女无数。 可像眼前之人这样的,生平仅见。 一想之美。素颜可倾城。 一袭天青色衣衫,长发浓密如瀑,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徐苦一时看得痴了,暗道梦无忧艳福不浅。 “翻墙而来,有胆识,但没素质。” 声音似一汪春水流过,徐苦回神,猜到了女子的身份,这秘牢之中,除了大峦妖相魏红鸾,哪还有旁人。 “但求活路,顾不上素质。此番见了丞相容颜,倒是死也值了。”徐苦微一拱手,镇定道。 没有选择见礼,尤其对方还小自己半岁。大方拾起短刀放好,走到魏红鸾的身前,还特意指了指袍服上那个“狱”字,言语间很是随意。 “向我这幽禁之人哪能求得活路。”魏红鸾也不恼怒,只是喟然一叹。 “外面已经都是死路,试一试也不吃亏。若丞相这求不到活路,借个枕头也好,门外的破屋里,只有烂被一床。”徐苦直接说出了心声,把婚书取出,撕了粉碎。 以对方的才智,隐瞒反倒显得小气了。 “你可知不从官配要问罪的?”魏红鸾玩味道,想看这狱卒如何应对。 “贱命一条,且由它去。丞相幽居三年,还能如此明艳动人,想来也不愿脏了手。惊扰之罪,小的日后给丞相捏泥人来赎,保管比这楚州坊间买的好看。” 魏红鸾失笑。 三年囚禁,想找个说话的着实很难。徐苦言谈中有股活泛劲,让她多看了几眼。 “得罪人了?” 魏红鸾语带问询,有了些讲话的兴致。 之前那些狱卒,要么一张嘴就跪了,膝盖比棉花还软。要么直接躲得远远的,仿佛她真是个吃人的妖怪。 更有甚者,还真拿婚书说事,觉得已然得志。 “人才能得罪人,像我们这些狱卒,得罪的可能是这世道。”徐苦感叹道。 “丞相乃大峦之魂,自不会久居于此。不知可否收下小的,小的鞍前马后……” 正要大表忠心,魏红鸾却已向屋里走去。 擦肩而过,没有胭脂香气,果然未施粉黛。心中这般想,嘴上倒也未停。 “如果丞相不收小的,小的就每日……” 耍赖的话刚一出口,忽觉一柔软之物掷来。徐苦伸手接住,见是一方小枕。 “明日午时之后过来,帮我浇园。” 第3章 三日之后,夏使巡查! 是夜,那软枕的幽香让徐苦睡得很踏实。 又是天蒙蒙亮,徐苦出屋拾起胡乱堆放的工具。 在那些倒塌了的残墙漏顶上一通乱砸,再拆两扇门板。用散落的木料和茅草做了一个草人和一架两截木梯。 将草人固定在院子当中,取来狱卒佩刀,徐苦遵循着脑中的记忆练起刀来。 大峦的狱卒是有集体训练的,由于连年征战,总结下来的招式极其实用。 一个时辰下来,徐苦出了一身透汗。刚准备洗漱一番,后院的门被敲响。 徐苦打开小窗,就见胡小刀递进一袋饼。 “苦哥儿,我用这月俸禄和你那一两银谋了个送饭差事。”胡小刀说道。 “你每天就准出院半个时辰,短啥了我给你带。” 每天还能出去半个时辰? 徐苦将这件事儿牢牢记在心里。 …… 晌午刚过,徐苦架梯进了内院。 “丞相每日都要做这些粗活?” 刚站稳脚,就见魏红鸾提着装满水的木桶向这边走来。 阳光下看去,美的让他迷了眼。 那天青色的衣衫浆洗得发白,尺寸上也不能完全裹住还在发育的身体。许是需要用力,腰肢挺起,身段更显玲珑。 徐苦忙奔过去,接过木桶。 “以后这些不养人的活计就由小的来吧。丞相的手,还是留着握笔的好。” 就在徐苦触碰到魏红鸾的手背时,隐隐有些粗糙。看来这三年,是遭了不少罪的。 “今早院外嘈杂,是你在做梯子?”魏红鸾明知故问道。 “小的担心丞相染了秋寒,特意做来修缮屋顶的。”徐苦一本正经道。 魏红鸾白他一眼,没说什么。 将墙根的菜园好生浇灌一番,又将一些长好的鲜蔬摘下洗好,徐苦转身问道。 “煮吃还是炒吃?” “只能煮。大战之后,大峦伤了元气,民间的菜油越发精贵了,哪还能流到这秘牢中。” 魏红鸾对此很是淡然,粗茶淡饭吃多了,早习惯了。 徐苦边烧水起锅边道:“这个不难,过几天就让丞相吃到新油。” “徐苦,莫要逞强了。有那银钱,不如换些口粮。” 印象中,这是对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徐苦愣了愣,嘴角扯起一个笑容。 这也是他穿越到此后第一次真心的笑。 …… “你说这山桐子能榨油?” 魏红鸾看着徐苦将烧柴烘干了的山桐子,放在茅草之中,编成五六个圆饼。 “得配上小的那些物件儿才行。” 手边物料有限,只够徐苦做了一个十分小巧的古法榨油模型。 主体用的是之前下人房修造屋顶的一根圆木梁。横放的原木装了腿,中间凿空成比那圆饼稍大的槽子,槽子下方有一道窄缝,用来导油入碗。 “起灶了,先将这些油饼蒸一下。” 魏红鸾之前久居望京,哪见过这些东西,疑惑下有些新奇。 直到徐苦将木楔子一个个钉进槽里,圆饼在挤压下流出几滴红褐色油水,魏红鸾的新奇变成了惊喜。 徐苦那一丝不苟的眼神她曾在钦天监的匠师身上看到过,如今却出现在一个狱卒身上。 此刻的徐苦,屏息凝神,将木楔持续钉入。 这法子是在前世的杂志上看到的。见出油率如此之低,一筐油饼才榨出的小半碗油,皱眉不已。 魏红鸾却将那油碗捧在掌心,用鼻子嗅闻。眉眼舒展,笑靥如花。 这得是多久没吃到油,才会如此。 徐苦心中刚生出些同情,就听魏红鸾兴奋道: “徐苦,你这法子若能流传出去,能赚不少银两。我大峦虽然贫瘠,却也有万亩山桐子。” 提到银两,魏红鸾的眼中似乎有了光,徐苦心中一动。 “丞相缺银?” “有银才能募兵,之前每有新衣送到,便托人卖了,也只……”魏红鸾的声音越来越小。 “只什么?” “只攒下了三两又三百六十二文。” 原来是这样。徐苦突然有些心疼。 如此人物被丢在秘牢落灰,梦无忧真是瞎了眼。徐苦在心中给当朝天子打了个差评。 接连几天,徐苦早起练刀,晌午翻墙,下午榨油。 不知是不是吃到了过油的菜,魏红鸾的脸上越发有了光泽。每天也能和徐苦多说上几句话。 二十岁的年纪,确实已经能够婚嫁,但说到底还是个姑娘,会为一些小事开心挺久。 眼看油已经攒了一罐子,徐苦把主意打在了每日准许出院的半个时辰上。 “且看这油合不合百姓的口味”,徐苦将油装进一个个半个巴掌大的小瓶子,“至于流传,等能活下来再说吧。” 他自然不会因为过了几天平静日子,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之前那惨死的同僚,至今未出现的大夏使者,始终是悬在头上的刀。 “你是准备……?”魏红鸾见徐苦面现忧色,帮忙封起瓶子。 “拿油换些银钱,一来在这里宽裕些,二来疏通些关系,或许能逃过一劫。” “一瓶卖几钱银?” “这些小瓶子是品鉴装,白送。效果怎么样,以后就知道了。”徐苦神秘道。 “品鉴装?”魏红鸾一头雾水。 …… 次日,依旧早起练刀。 与以往不同,这次竟专捡些凶悍搏命的招式来练。 那草人在徐苦的劈砍下,几近碎裂。 他没有告诉魏红鸾,就昨天送饭时,胡小刀慌张捎来一个消息:大夏使者,三日后到此巡查。 该来的,始终躲不过。 瞥向内院的方向,相处十日,那倩影已在心中留了印子。若是真出了事,便只能当个过客。 收招定式,脸也顾不上擦,揣了几个小油瓶在兜里,徐苦第一次主动打开了后院的门。 只有半个时辰,他准备寻些用油多的铺子攀谈。 可刚走出没多久,不知谁打的呼哨,左右两侧的巷子里,杂乱脚步声同时响起。 一怔之间,已经被十几人围在当中。 看那行头,都是这楚州脚夫帮的人。远处的两名巡街衙役见此,赶紧溜了边儿。 “让老子一阵好等,还特么以为你这臭卒要缩在秘牢一辈子。”阴恻恻声音传来。 人群分开一条缝,提着烟杆子的陈把头踱到徐苦身前。把烟从嘴角吐了,龇牙说道: “怎样,妖相床上的油水不少吧。二十两银,撂地上,你活。” 秘牢,妖相,这些字眼在徐苦看到陈把头身后的牢头老王时就不再惊讶,难怪刚才在走过外面的囚室时没有看到。 此时老王的眼中充满恶意,接话道:“不撂,那大夏的小娘皮保不定就会收到什么消息了。之前那些个不实诚的,还在下面等你呢。” 诬陷在先,威胁在后,徐苦眉头拧起,眯眼盯住了老王。 “原来是你这个老货!” 第4章 夏使,眼如星辰眉似月 再次被徐苦盯住,牢头老王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 不知这臭卒吃了熊心还是豹胆,眼中凶狠比城门那次更甚,称呼也变成了“老货”。 之前哪次不是弯腰恭敬唤声“王头儿”。 一声嗤笑传来,见是脚夫帮一个歪脖混子,那鄙夷的样子让老王憋屈不已。 羞得实在紧了,牢头老王跳前一步,攒足劲抡巴掌对徐苦扇去。 他就不信,自己这边有陈把头镇着,这徐苦还敢反抗。怎么说也得找回脸。 哪知徐苦不信邪,直接亮了狱卒刀。 要在之前,狱卒手里的刀就是个摆设,哪敢在人前出鞘。拔刀时锈死了都是常有的事。 偏偏徐苦练刀极其用心,这刀也是打磨的锃亮飞快。 见老王手臂抡来,避也不避,冷森森的刀刃就架在脸前几寸。 老王见状汗毛倒竖,急忙收力,手臂贴刃停住,额头出了冷汗,羞愤变成骇然。 就在刚刚,徐苦的眼始终未眨一下,根本没想躲! 脚夫帮里有几个人也是目光闪烁,站队形撑场面都可以,若是拼命,大抵是不行的。 果然是乌合之众。徐苦心里暗忖。 其实他也在赌,原主与脚夫帮接触不多,不知对方是什么路数。 但被这许多人围了,两条原则必须坚守。 不能露怯。不怕见红。 见暂时慑住对方,徐苦余光扫过周遭昏暗街巷,盘算着退路。 若是没见过魏红鸾,这二两贱命自然舍得。现在得了秘牢婚书,虽说只是名义上的夫君,却也不忍让佳人垂泪。 想到那日魏红鸾捧着半碗山桐子油开心的样子,怀里的小瓶子就感觉沉甸甸的压在了心上。 还未助她募得一兵,至少不能折在这暗巷之内。 想到这里,徐苦拧腰扎马,狱卒刀摆了一个守势。 “没想到是个吊卵的。” 陈把头到底是个老油子,狠人他在山匪绺子里见得多了,徐苦这架势还没放在心上。 “各退一步,现银没有,签个借据也成。不过得再添五两。” “或者你直接脱了这狱卒皮,入我脚夫帮。跟老子砸响窑,绑花票。吃香喝辣,小秤分金,大秤分银。” “撂个话,今天这局,爷让你过去,怎样?” 话是这么说,脚下却向左三步,堵住了人群唯一的缺口。身后的混子十数条棍同时架起。 徐苦见这阵仗,只得伸手在怀中摸索。 陈把头和老王见徐苦模样,露出得意表情。狱卒果然都是怂货,这就要掏银求饶了。 盯着徐苦鼓囊囊的里怀,指望他多摸出几两。 怎料,银子没见,就被扑面而来的石灰粉撒了脸。 视线瞬间模糊,钻心刺痛传来,徐苦面前几人尽数中招,痛呼蹲地。 徐苦瞅准空隙,在老王蜷缩的背上一踏,垫脚跳出圈子,向来路狂奔。 陈把头羞怒交加,咬牙道:“亮攮子,给我戳了这下贱畜生!” 剩下的几个混子得令,发一声吼,掏出短匕追去。刀尖离徐苦后心不足五步。 回身再扬两包石灰,徐苦转弯奔向楚州牢门。 慌忙中根本没注意,几步之外,那楚州牢门口的石狮上,正斜倚着一女子。 呼吸猛地一滞,想要站定,已经收力不住。 借着最后一抹月色,徐苦看清了对方那织锦蟒袍和动人心魄的容貌。 挽起的发髻因奔波垂下半边,俏脸沾了尘土,却难掩琼鼻朱唇。 眼如星辰眉似月。 虽不及魏红鸾的素颜倾城,可也多了大峦女子没有的一丝飒爽英气。 此时,女子的眉头紧蹙,胸口剧烈起伏。看样子比徐苦更加疲累。 被突然出现的男子抓住小臂,肩头又是一阵剧痛,竟是无力挣脱。 徐苦从心神荡漾中脱离,喉头有些干涩,赶忙撒手。 一个可怕的猜测让他脖颈一凉。 这装束,这气势,这地点。 九成是那大夏使者…… 不是三天后才到吗?这不凉了吗? 自己拽住对方的时候差点就贴脸了。 也许不用等人举报了,自己可能会成为第一个因轻薄夏使被斩的秘牢狱卒。 苦也。 此时,陈把头和牢头老王也带人追到了切近。 老王许是石灰迷眼的劲儿还没过,嘴中兀自喊着:“徐苦,你这下贱货。老子今儿就写信让大夏那小娘皮宰了你。” 陈把头状态比老王好些,朦胧中总算看清了徐苦面前之人。吓得三魂出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地,肩膀打着颤。 身后的脚夫帮混子虽然不认识那织锦蟒袍,却知道定然惹不起,都学着自家把头模样跪下。 只有老王,还在叫嚷:“之前那七个蠢货只是斩首,老子不让你落个寸折就跟你姓。” 徐苦嘴角抽搐,心下忽的一松,死局终于被豁开一个口子。 见对面的俏丽女子的眉头蹙得更深,平静抱拳一揖。 “新任秘牢守卒徐苦,见过大夏使者。” 老王闻声大笑,觉得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你这货失心疯了,死到临头,竟拿那小娘皮唬我。爷爷怕得紧呢。” 可是接下来的一道清冷声音却让他呆立当场,腿一软,整个人堆在地上。 声音不是对他说话,而是对着唯一未跪的徐苦。 “你不怕我?” 头上悬着的刀终于要落下,徐苦反倒没了惊悸感觉。 心中再次闪过魏红鸾的笑脸,洒脱笑道:“夏使眉眼如星月,当能照彻乾坤,明察秋毫。” “草民无罪,又幸借夏使威严逃过一劫,感激还来不及,为何要怕。” “不知夏使可否将尊名赐下,草民日后在家中立个长生牌位,为夏使日日祈福。” 徐苦的话惊得众人头伏得更低,暗骂这臭卒鲁莽。 油嘴滑舌?总好过膝盖无骨。 那俏丽的夏使心里呸了一声,无甚恼怒。只玩味看着对面与众不同的狱卒,轻启檀口。 “大夏锦衣卫,苏慕。” 苏慕说两句话,眉头再蹙。目光在跪伏的众人身上扫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紧张一闪而逝。 却没有逃过徐苦的眼,连再次听到熟悉的锦衣卫字眼都没有那丝神色令他心动。 联想到刚才那气喘的模样,再看到苏慕那拄在地上借力的直刀和微低的右肩。 有伤。 要不要借机除之?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徐苦掐灭。 慢说杀了一个夏使会不会引来更多,单是让他和地上这些杂碎联手袭杀一个受伤女子,这事就做不出来。 那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主意打定,徐苦的再次眯眼。 夏使可以留,老王必须死! 见被徐苦发现,苏慕自嘲一笑。若被这狱卒和地上的人围攻,断然没有活路。 将那狱卒此刻的狠厉之色看在眼中,苏慕刚要说话,忽被一指点在唇上。 诧异之下,就见徐苦使个眼色,朗声说道。 “草民不怕。那方才口出污言秽语之人可是怕得紧了。” “敢问夏使,徇私枉法,栽赃同僚,欺瞒大夏使者,可够斩吗?” 第5章 楚州明日城破 斩字一出,老王抖若筛糠。 徐苦是现代人,心中没有那些封建教条。 老王却不同了,大夏等级极其森严,夏使在他心中便是活阎王。伸手五支令,拳手就要命。 “按律,当斩。”苏慕语气森冷。 老王磕头如捣蒜,结巴得求饶的话也说不出一句。 “不忍脏了夏使手,草民斗胆借快刀一用。” 徐苦说着将手按在那已提不起刀的香肩之上。 苏慕挣扎一下,终究没有躲开。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麻利些,快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 徐苦正自疑惑,就听城门方向梆锣之声乱成一团。 烽燧之上,狼烟腾起。 不远处街角的桥楼轰然坍塌,硕大的石块被投进了城内。 投石机? 猛然转身,看向苏慕。 就听对方用极快的语速说道:“东戎蛮子点了九千兵犯边,我刚在城外斩了一队探马。你且快些行事,这楚州城要破了。” 楚州要破了? 那魏红鸾怎么办? 以那内院面积,被投进一块大石必定香消玉殒。 不再犹豫,徐苦抽刀在手。拎住老王领口当心捅了个对穿,温热的血溅了满脸。 听闻周遭大乱,陈把头和脚夫帮混子还没来得及抬头张望。 破空声传来,又一块巨石将眼前的屋舍砸塌。去势不减,撞翻了跪着的半数人。 惨呼声穿透烟尘。 不再理会四散奔逃的脚夫帮,徐苦抹把脸,将压在身下的苏慕扶起。 “你是秘牢守卒,也就是魏红鸾的官配夫君了,魏红鸾在哪?”苏慕急道。 心中升起警惕,徐苦道:“夏使要做什么?” “替你们大峦皇帝宣旨。” “什么旨,别说你不知道。”徐苦此时声色俱厉,也不管对面是谁。 就怕梦无忧知道楚州告急,再下个让魏红鸾守城的旨。依魏红鸾脾气,也许还真就遵旨赴死。 “你个狱卒……” 轰隆隆。 苏慕斥责的话未说出,石块又从天而降。 一连三块直对了楚州牢的屋顶。 “魏红鸾!” 徐苦大吼一声,目眦欲裂。屋脊和房梁断折的声音险些让他崩断心弦。 一股狠劲单臂抱起被震得头晕眼花的苏慕,另一只手将苏慕的刀举在半空。 直接向后院冲去。 “夏使巡视,代天子传旨。” “闲人回避,阻拦者斩!” 一句夏使慑住乱撞的囚犯和轰赶囚犯的狱卒,徐苦从乱作一团的楚州牢内穿过,直奔后院小门。 苏慕被抱着,盈盈一握的细腰贴在徐苦小腹,下巴枕在徐苦肩窝。 她能感受到徐苦心在狂跳。 都说大峦狱卒皆是渣滓,肮脏下作的鼠辈。 可这个男人,不同。 苏慕心里对魏红鸾升起一丝羡慕。 若是她有危险,思念中的那个人会为她舍生忘死吗。 将那复杂情绪压下,苏慕的双臂环住徐苦的肩,只为给这男人省一丝力气。 砰。 后院的门被徐苦踹开,一刀劈在内院大锁上,却只留下一道浅痕。 彼时坚固,此时要命。 正在焦急不已,忽听怀抱中的苏慕春风化雨般的一句话。 “钥匙在我这。” 怪不得从未见过这秘牢内院开门,原来钥匙是在夏使手中。 徐苦拿了钥匙,一阵痴狂傻笑。 不管地上的苏慕,开门进院刚要呼喊,就见到魏红鸾蜷缩在墙角。 除了染些烟尘,身上没有一丝伤痕。晨曦照在脸上,还是那般动人。 坍塌了半边的外墙,看得他一阵后怕。 长出一口气,直接坐在地上。 徐苦用前襟抹净了脸上的血和污垢,抱拳微笑道:“小的参见丞相。救驾这般辛苦,丞相可得记小的一功。” 魏红鸾从墙角快步走来,徐苦这才看见,她竟然将那古法榨油模具挡在了背后。 “都这般狼狈了,还要耍嘴。”魏红鸾一扶额头,蹲下身用衣袖擦拭徐苦额角的伤痕。 抬头时也看到了扶门站立的苏慕。 一丝睿智的光芒闪过,却还是装作不知问道:“徐苦,这位是?” “禀丞相,这便是大夏使者,此来是替天子传旨的。刚帮小的躲过一劫。” 徐苦起身站到魏红鸾身后,一副跟班模样。 苏慕走上一步,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卷轴展开,刚要宣读,就被徐苦一把抢过。 “夏使,事出从权吧。这院内窄小,再落一石,咱们三个都得完蛋。” 前世快递拆的多,熟练的拨开封套扔在地上,唰的展开。扫了一眼就递给了魏红鸾。 圣旨内容除去受命于天等废话,就一句有用。 “楚州有变,着丞相魏红鸾回望京面圣,由夏使负责护送。” 两女的神色都有些懵,徐苦那拆解圣旨的动作行云流水。 若不是知道他就是个狱卒,苏慕险些怀疑对方也是锦衣卫出身,这情报处理速度简直不要太快。 魏红鸾则是有些担忧,徐苦这做法证明,皇权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 外面的投石机已经不再发射石块,典型的东戎战法。 先用投石让城内自乱,再轰开城墙一角,放流民自行逃散,避免军民齐心登城戍守。取得城池再回头劫夺行动缓慢的流民,毕一役于旬月之内。 长途奔袭,劫掠为目的,最不宜久战。 这些都是魏红鸾和苏慕讲给徐苦听的,徐苦细心记下。 带兵打仗他完全不懂,眼下只有一件事情令他在意。就是对方明日才会攻城,今天是城内外双方的准备和博弈时间。 准备的充分,活命的几率就大。 安排带伤的苏慕在自己那破屋住下,徐苦倚着魏红鸾的门扉思索着对策。 山桐子油的小瓶被他打包。 这秘牢里家徒四壁,除了一筐菜,两个鸡蛋,便只有吃剩的半袋饼。 魏红鸾没有战力,苏慕带伤,如何闯得出去?就凭练了十天的狱卒刀吗? 一筹莫展。 “徐苦,你可以不用随我前去望京的。” 见徐苦反常的沉默,魏红鸾走到他旁边,并肩而坐。 “秋寒了,别坐地上,受凉就不好了。” 徐苦说罢将圣旨对折给魏红鸾做垫子,看得后者又是一阵无奈。 “以后在外面且要注意言行了,被有心人看去,那些流言就能要了你的命。” 魏红鸾将一个小口袋递来,徐苦打开一看见那三两三百六十二文一文不少。 “丞相这是不要小的了,给的遣散费?” 魏红鸾听不懂遣散费是什么,但也会了意,道:“楚州到望京已被东戎蛮兵阻断,随我前去九死一生。这些银钱也不白给你,有朝一日太平了,别忘了将榨油法推行出去。” 徐苦看向对面的佳人,几片山桐叶挂在如瀑长发之间。 伸手帮她摘去,手背却不经意间碰到了粉嫩柔荑,尘土和血污留下一道浅痕。 徐苦凝目光在浅痕之上,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一抹笑意爬上眼角。 “城破在即了,还有心思取笑别人。”魏红鸾白他一眼。 “小的怎敢取笑丞相。不过托丞相的福,混出楚州的办法,有了。” 徐苦说着拉起魏红鸾的手,摩挲着她略显粗糙的手背。 有办法了? 魏红鸾惊讶的看着徐苦,见他也目光灼灼望来,竟第一次红了脸。 第6章 瘦马残车出楚州 楚州城,东南角的城墙被东戎蛮兵轰出了丈许豁口。 天已上黑,阴云未散。 昏暗处一座塌了半边的草棚下,藏着两架残破马车。 透过茅草间隙,徐苦死盯着仓皇出逃的人群。 “苦哥儿,现在不走吗?” 在他的身后,胡小刀小声发问。半边身护住背后有些瑟缩的枯瘦女子。 枯瘦女子名唤秋娘,楚州老马场马夫之女。老马夫因欠张大户银钱,被逼债而死。 秋娘也落个入狱下场,去年官配给了胡小刀。 嫁妆是两匹瘦马,这次刚好用来拉车。 “守备兵这会儿还精神着,该来的人也没来,等。”徐苦说罢,回望楚州牢方向。 秘牢内院火势渐弱,却依然冒着烟。 半个时辰前,他亲手放火烧院,并让苏慕到守备司申斥,称妖相踪迹不见,着守备司派人搜索楚州牢及周边街巷。 成功将把守城墙豁口的兵力卸去一半。 搜人,可比守城墙安全多了,不少老油子兵都争相报名。 被甩下的几个新兵蛋子明显经验不足,那大批流民蜂拥而出也未详细盘查。 不少可用辎重被裹挟出城。 “不都已经那什么,啊,易容了吗?这还等谁?”胡小刀不解。 起初,他带秋娘来投徐苦。看到妖相和夏使也在院中,险些屎尿齐出。 这还怎么逃难! 抛去身份不谈,但这两人的绝色姿容就会被不轨之人当成靶子。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和魏红鸾等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就见徐苦和泥涂脸。 没有铜镜,便闭上眼。没有竹刀,便只用手指。 将自己想象成粗坯,打泥,揉泥,印头,镶接,开相一气呵成。 容貌被迅速改变。 虽然只用这些材料难以持久,甚至不敢做出太多面部表情。但单说混出楚州城,足够。 神乎其技。 徐苦则告诉大家这叫“易容术”。没办法,总不能说这叫非物质文化遗产。 本来有些抵触那罐烂泥的两女啧啧称奇,双双“上妆。” 在徐苦一翻涂抹下,魏红鸾扮成了一个经年劳作的乡下少女。 土坯偏黄,显得肤色暗沉,满面菜色。 将先前装菜的小筐提来,徐苦取出怀中短刀放在框里,捡些菜叶盖上,又蒙了块粗布。 苏慕则是换上樵女打扮,脸上涂了棱角褶皱,显得徐娘半老。 锦衣卫的直刀用破布缠了,装作柴刀插在背篓里。 背篓贴背一面还藏了特意做来固定肩伤的小支架。 苏慕心中一暖,暗赞徐苦的细心。 …… “来了。” 徐苦示意众人噤声,秋娘也将绑马嘴的草绳紧了紧。 就听人群后面一阵嘈杂,马队开道的呼喝传来,为驱散人群,还亮了鞭子。 胡小刀指了挥鞭人,对徐苦说道:“这厮就是当日赔你二两银的混账,名叫张旺。” “那天楚州城门跟你亮刀的衙役张兴,是他堂弟。” 但随即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苦哥儿,你要等的不会是他吧?” 见徐苦摇头,胡小刀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 说话间,张旺的马队行过草棚,露出后面三乘小轿。 为首小轿帘子掀着,能看清里面那阴鸷但颇有威严的中年男人。 楚州,张大户。 “夏使,肩伤在身,可还使得动吹箭?”徐苦对倚在车边的苏慕道。 那吹箭是帮苏慕更衣时顺带摸到的,试射过,准头很好。 “自然。”苏慕的清冷声音传来。 胡小刀只觉脑袋嗡了一声,“苦,苦哥儿,你要作甚?” “作甚?为民除害,给秋娘报仇!”徐苦的声音平稳,显然深思了很久。 听闻此话,秋娘身上一抖,眼中起了一层水雾。 报仇,做梦都想。可想又能如何?一介囚女,官配狱卒,没被再卖给清馆已是万幸。 “秋娘,若你全力驾车,多久能出城墙?”徐苦再问。 秋娘还有些没回神,下意识道:“二十息。” “套马,备车。” 徐苦说着将那日脚夫帮丢下的短匕攥在手中,用麻布遮了脸。 “徐苦……”魏红鸾喊住他,想嘱咐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眼中满是担忧。 徐苦心里一暖。 “丞相应该微低些头,切莫言笑。这土涂得浅,终究无法埋没姿容的。” 转身,混入了人群之中。 魏红鸾看着那不算高大的背影,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耳听得胡小刀喃喃道。 “这苦哥儿,真与以往不同了。” 城墙豁口只有那么宽,终究被拥挤的流民堵住。 张大户的开道马队有十几骑,被挤在靠右一侧。 任凭怎么甩鞭驱赶,也再难寸进。 “无能!废物!天亮前过不了金水湾,看老爷怎么整治尔等。” 张旺见状,只好把气撒在自家小厮身上。 可喊着喊着,就感觉所背蒲包上传来一股大力,接着就是后背一凉,酥麻温热。 伸手去摸,入目满手是血。慌张再摸,将插在硕大蒲包上的短匕取下。 尖端入肉半寸,只算小伤。可蒲包里装的粮食,有八成顺口子淌到了地上。 足有两斗之多。 不知人群中谁喊了句有粮,红了眼的流民纷纷聚来,将马匹挤得险些受惊。 什么大户,什么鞭子,粮才是命。 噗!噗!声响次第传来,又有几名小厮被割了蒲包。 人群越挤越密实,昏暗中根本看不清出手之人。 借守备兵卒火把的光,看清短匕样式的张旺一声怒吼。 “脚夫帮,陈盛洪,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便在此时,没人注意到的左侧,两驾马车冲出草棚,顺着缝隙驰入了夜色之中。 丢了口粮,张旺眼前本就金星乱撞。 忽又听得后面的小轿边一阵惊叫,还夹杂着女眷哭声。 弃马跑到跟前,就见自家老爷的侧颈被五寸铜针刺了半透。 死不瞑目。 …… “奴家,谢苦哥儿大恩。” 楚州城外十五里的洼地中,秋娘对刚刚返回的徐苦行了跪礼,膝盖溅起的泥水打湿了额发。 泪水决堤,秋娘嚎啕大哭。似要把这些年委屈与憋闷一朝倾尽。 徐苦伸手去扶,但被胡小刀拦住。 “苦哥儿,这一拜你受得。今后,我胡小刀这条命就是你的。” 语气诚恳而坚决。 其实,徐苦的心里有一丝惭愧。 他徐苦不是慈悲之人,杀张大户也不单纯为秋娘报仇。 说到底,官媒婚配也许能拴得住人,却不见得拴得了心。 逃难之路凶险莫测,魏红鸾和苏慕的身份也要严格保密。 胡小刀他信得过。可秋娘,便只好加把火,所幸成了。 聪明如魏红鸾,显然晓得徐苦为何如此安排,也不作声。 只将手伸进菜筐,在短刀旁的一个锦囊之上,摸了又摸。 “少扯淡,你这命给大峦留着就行了。”徐苦甩开胡小刀潮湿的手掌。 “刀子,你可愿脱了这狱卒衣,做大峦一兵丁。” 胡小刀挠挠头道:“想是想,去年还报了名。可伍长瞧不起咱,也不收啊。” 徐苦将早上魏红鸾给的小口袋取出。 见她不反对,反而目露希冀。便从里面取出一两银递给胡小刀。 “那你就是大峦兵丁了,这一两是这月的饷。文书以后再补。” “啊?苦哥儿,这就开饷啦?咱伍长这么大方的吗?”胡小刀一脸懵圈。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伍长的巴掌再大,也就遮尺宽的天。”徐苦循循善诱。 “难不成咱直接投了都伯?” 胡小刀越想越有可能,他听过最大的就是都伯,不然哪来一两银。 可徐苦的话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都伯算个卵。咱们投的是丞相。” “打今儿起,你胡小刀就是大峦丞相的带刀侍卫,从九品。” 徐苦微笑道。 第7章 捏泥人,解相思 “一两银帮丞相募来一兵,应该给小的记功。” 洼地里种了半亩甘蔗,徐苦用刀砍了几节,边去皮递给魏红鸾,边道。 “丞相尝尝,上秋刚熟的。” 成片的甘蔗足有成年男子高度,将两车五人掩藏得结实。 魏红鸾拿了甘蔗在手,小口啃着,“你怎的总惦记着记功,落难之人要功何用。” “小的早就说过,丞相乃大峦之魂。鸾凤再鸣之时,必能声震四野。” “小的这是先积些功劳,免得日后饭碗端不稳。”徐苦道,又惹来一个白眼。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这话谁说的?” 魏红鸾初听便觉得此言不凡,还是从一狱卒口中说出,令她很感兴趣。 “就不能是小的自创?”徐苦打趣道。 “不说算了。”魏红鸾别过脸。 “一位孔姓先贤说的,相传曾周游列国,座下弟子三千,贤者七十有二。” 魏红鸾想象着那场景,有些钦佩,但随后一声轻叹,“可能只有太平之世才能出此人才吧,想我大峦,缺兵少粮。如今再破了楚州……” “丞相,若小的说,这孔姓先贤单手能驭烈马,另一手可挥长兵冲阵。硬是在礼乐崩坏,各国相争,盗匪横行的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呢?” “信你才怪。” 一阵聊天下来,魏红鸾紧张的心绪终于安定,疲惫涌来,就在那破车上睡熟。 徐苦掏出破被给她盖了,又向地埂边的苏慕走去。 路过胡小刀和秋娘的那架车,难以言表的声音传来,车子抖动不休。 得亏没套马,不然此时恐怕已经冲出了甘蔗地,徐苦腹诽道。 苏慕脸上的土坯早已洗净,恢复了那顾盼生姿的眉眼。 见徐苦走来,连忙将脚下地上画着的涂鸦用脚踢乱。 抬头时也看到了胡小刀那边的情况,大皱其眉,呸一声道。 “你这兄弟,怎的如此……不知疲倦。”到嘴边的粗鄙言语还是被咽了回去。 “夏使莫怪。刀子自幼孤苦,来时路上还说,这世道乱了,保不齐哪刻横尸荒野。” “早些诞下一子,他胡家才有传承。还暗地里想了把孩子丢给富户养活的法子,只是秋娘不知道这些。夏使不要说与秋娘听。” 徐苦的声音带了一丝凄凉。 苏慕有些动容,却终究没有说话。 说到底,大夏与大峦有着灭国之恨,苏慕不觉得该说些悲悯的话。 就如此时的魏红鸾,虽已同车逃难,说话却总还有些顾忌的。胡小刀夫妇更是敬而远之。 唯有面前这狱卒,从见面到现在没有什么芥蒂和敌意。 徐苦看穿了她那点心思,平静道:“各为其主而已。” 又将视线对准了苏慕脚下,“不知哪个三生有幸,蒙夏使如此思念。”徐苦感慨道。 那涂鸦的线条虽已凌乱,以他眼力,也能看清是张肖像。 “有那个精神头,还不如去守着你家魏红鸾,那天楚州牢前不也脱口叫了名么。” “现在怎又一口一个丞相了,没个爽利样子。”苏慕语带嘲讽。 徐苦也不恼怒,吐了嘴里甘蔗渣。 从垫手的甘蔗皮上扯了一指宽的一条,薄厚与前世所用竹刀很像。将地上枯草抓起一些,掺进被苏慕踢松的泥土中。 暗赞这大峦土质之好,简直是泥人匠的天堂。 “丞相不比夏使气脉悠长,已经睡了,估计许久才醒。” “左右天明才出发,不若夏使说说所思之人的相貌,我捏个泥人赠与夏使。当报今早救命之恩。”徐苦提议道。 苏慕虽然见过徐苦手艺,很是动心。 嘴上还是说道:“你倒是会算,一个泥人就抵一条命了?” “乱世流民命如草芥,有时还不如泥人。” 手中的土坯说话间已经完成,徐苦看向苏慕眸子。 “人间最苦是相思。” “夏使若不介意,可将记忆最深的场景告知,这样才能神似。” 不知什么力量驱使,苏慕缓缓讲出,“那日飘雪,他捧一卷书……” 这次,徐苦捏得很是细致。 之后的一炷香时间,随着讲述的深入,泥人也愈发鲜活。 最后一甘蔗皮落下,徐苦将那泥人放在苏慕掌心。 “此番若活着到了望京,便帮夏使上色烧彩。” 说罢,徐苦起身离开。 苏慕隐约间听见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好诗。她望着泥人,深陷回忆。 …… 荒郊野外,逃难伊始,徐苦睡得不很踏实。 醒来时,眼眶十分酸涩。抬头观那天色,已经临近破晓。 将踢开的破被给魏红鸾重又盖严,徐苦提狱卒刀来到甘蔗间的一块空地。 继续操练。 “你的手腕很灵活。” 不知何时,苏慕已经站在不远处。看那微红的眼角,估计彻夜未眠。 “夏使何不盹睡一下,伤能好得快些。”徐苦手中动作未停。 “之前让我教你兄弟几招,我便留意过。他关节坚硬,四肢粗壮,适合走你大峦的刚猛路子。倒是你,更适合我的路数。”苏慕道。 “不若我教你练刀,抵你那泥人。命你姑且欠着,怎样?” 嗯?还有这等好事?早就听闻大夏锦衣卫身手不凡。 “那敢情好。可学锦衣卫的刀法被人看到,会不会死得很难看?”徐苦道。 “谁说要教锦衣卫的刀了。”苏慕撇撇嘴。 “我教你北梁刀法,同为大夏臣属,学了不打紧。平日里还使你那狱卒刀便是。” 当今天下,大夏雄踞中原,定都太平城。 其下有北梁、大楚、大乾、大峦、金水、黎阳六大藩属诸侯国。 北梁,便是除大夏外,唯一与大峦接壤之国。 见徐苦同意,苏慕将一套翩若惊鸿的刀招正反演示三遍,又帮徐苦调整数次姿势。 直到天光放亮,徐苦才将那套路勉强记下。 “北梁刀易学难精,每日操练,也要吃三年苦功。” “记着,命还欠着,需要时我随时来取。” 徐苦只能苦笑着对苏慕抱拳,任谁被大夏使者惦记着命,也不会太开心。 不过,捏个泥人就换了北梁刀招,总归还是徐苦赚了。 震人心脾的鼾声终于停止,胡小刀出了马车乌篷,秋娘脸微红着牵马去溪边饮水。 “苦哥儿,真早。”胡小刀刚哈欠连天打招呼,就被徐苦狠赏了一脖拐。 “你个夯货只顾自己舒服,就不能注意下场合。” 徐苦一想昨晚那时而高亢,时而低回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好好说道说道,西北边天际腾起几柱浓烟。 轰隆一声巨响震醒了整片旷野。 楚州城,破了。 惊呼声,哭闹声,碰撞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土坡上,壕沟底,树丛中,大股小股的流民涌出,向东南方向逃去。 “刀子,把你婆娘喊回来套车。” 徐苦握紧了刀。 第8章 柴憨子的逃难队 “苦哥儿,麦麸口袋见底了,盐巴也就剩一捧,揭锅都难了。” 胡小刀急得直搓手,“接下来咋整,你倒是撂个话。” 楚州城破已经十三天。 徐苦他们先随流民向东南方逃了三天两夜。 之后便下了官道,拐进岔路。藏身在一处山坳中,靠挖野菜饱腹。 进山以后,徐苦就做了两件事。 造模具,榨油。 面前的山丘贫瘠,野果都没几个,山桐子树却有一大片。 “蛮狗的劫掠队过去多久了?” 仔细将油坛的口封好,徐苦抬头看向胡小刀。 东戎蛮兵已经化整为零,五天清野一次。每次来时,大概五六十骑。 “前天远瞧着从前面的官道上过去,刚好撞到一队车马,砍翻了几个。”胡小刀道。 “把剩下的麦麸煮了,吃饱睡上一觉。天黑出山。” 徐苦做了决定。 风高无月,熄了马灯两架破车绕出山坳,依旧走小路。 胡小刀赶车打头,乌蓬之内整齐码着裹了草的油坛。 算上今天榨的,整整十五坛。 “照这个走法,几时能到望京。”苏慕似叹似怨说道。 “夏使莫怪,蛮狗的劫掠队很是分散,谨慎些还是能避开的。”徐苦微一抱拳。 “真正要防的,还是这逃难的三万流民。” 听到三万流民,车里人的神色都凝重了不少。 当下,楚州到望京之间的村寨都被焚毁,流民都已成了离窝的野狼。 起初两天,口粮勉强够用,大伙儿只顾逃难。 之后的这些日子,肮脏勾当就多了起来,典妻卖子随处可见。 男娃一斗粮,女娃半斗粮,就是这几天的行价。 小娃子留在身边就是逃难的累赘,换了粮食,不但全家得活,孩子的出路不见得更差。 聚众抢劫更是司空见惯。 每看到未熄的火堆,就要加十二分小心。或许有几条闷棍,已经离你的后脑不足半尺。 苏慕叹一声气,算是默许。起身出帐,去帮秋娘赶车。 “真要去投柴半城?” 到底不是秋娘这样的农家女,十几天下来,魏红鸾又瘦削了几分。 此时正披着破被,心事重重的磨着半路捡来的老旧柴刀。 “丞相将来还要治国安邦,安全最是重要。投个逃难队,小的也能安心些。” 徐苦心中五味杂陈,暗骂这纷乱的世道。 一国妖相,被生生逼成了磨刀傍身,驱车逃难的流民姑娘。 早先让胡小刀出山探听,这楚州外面,放出风来招募流民的逃难队有不少。 柴半城拉扯的那个便是其中势力最小的一支。 “之前说好的,不养人的活计都由小的来做。” 徐苦将柴刀放在一旁,帮魏红鸾揉着手掌。 “刀子打听了,柴半城的逃难队门槛高,人却也就没那么混杂。” “势力虽然最小,却有一支柴氏的私兵护着,眼下看最为合适。”徐苦道。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 万一魏红鸾真漏了身份,以柴氏的背景顶多绑了送给天子发落,至少不会害她性命。 “既然已经决定,有件事你要留个心眼。”魏红鸾稍微严肃了些。 “小的听着呢。” “那柴半城是个憨子,和他相处得注意分寸。” “憨子?”徐苦有些疑惑。 “当年望京传遍了的。”魏红鸾点头道。 “说大峦猛将柴三虎生了个憨傻儿子,还是个庶出的,整个柴家都不待见他。” “要不是他爹护着,早就被宗祠除了名。” 憨子? 憨子好啊。 就怕你是个正经人。 “刀子,离柴半城的逃难队还有多远?”徐苦向头车喊道。 “苦哥儿,还有五里多路。” “掌灯,走官道。” …… 万泉山南坡下,稀稀落落扎了几十顶帐篷。 帐篷外圈倒插着数十根削尖的圆木,用来阻拦东戎的劫掠骑队。 几堆篝火的光亮中,二十几名身披轻甲的私兵往来巡逻。 这便是柴半城的逃难队驻扎之所。 远处看,整座营地庄严肃穆,一派兵家气象。 实际上,只有柴家自己人知道,这营地完全就是纸老虎,中看不中用。 “秦老三,都是你这傻缺出的馊主意。” “狗屁的宁缺毋滥,这都八天了,算上吃奶娃子都没凑够五十人。” “帐篷也空着一大半,你说啥时候能干成楚州第一逃难队,啊?” 一身商贾白衣的柴半城拿着硕大的烟袋锅子使劲敲着桌,急得要跳了。 被唤秦老三本名秦怀,楚州牢里有名的疯秀才,战后下狱文儒之一。 那日清醒时喊句宁缺毋滥,就有了现在这糟心的局面。 “少爷。我的少爷。甭管你那楚州第一逃难队了。” “手下弟兄们还饿着肚呐。” 何玉春感觉自己这个私兵统领比谁都憋屈。 自家这憨少爷打肿脸充胖子,手头的粮都周济给帐篷里的流民了。 再有两天,不用等人家来抢,自己这两哨私兵全得饿趴下。 “要是用银子收粮,还能顶多久?”柴半城忽然觉得十分烦躁。 “探哨摸到的底价,十两一斗。”提到这个,何玉春更加闹心。 “少爷你攒了两年的俸禄,也就能坚持三天。” 帐中陷入沉默。难民队组建七天。 人,粮,银全部告急。 …… “苦哥儿,前面那万泉山周边,就是柴半城的地盘。” 胡小刀看到篝火,将车停在官道边。徐苦下车看了地形,若有所思。 “丞相,夏使,小的伺候二位易容。” 一炷香后,两驾破车到了辕门下。十几名探哨从暗处冲出,将车团团围住。 将三女留在车上,徐苦和胡小刀下车交涉。 何玉春心里有火,主动请命守夜,刚灌了半斤烧酒,脸有些红。 见走来的两人都是狱卒衣,皱了皱眉。 “楚州狱卒?你们两个小子来此作甚?” 徐苦对着辕门的柴字旗一抱拳,“这位军爷请了,两家五口,来靠柴东家的山。” 靠山是投逃难队的委婉说法,两边都有面子。 “靠山?去那边搜身登记,全部身家充公。分你们一顶帐篷,每天管一顿饭。” 徐苦心中一紧,不论是搜身还是充公,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何玉春吐出一口酒气,兴趣缺缺,转身想走。 “听说还能升灯拜山,直接见东家?” 徐苦伸手一栏,另一手递去二两银。 何玉春捻了捻,嗤笑出声。 “两个臭卒不知天高地厚。” 将那银疙瘩摔在地上,断喝出声。 “升灯拜山的规矩是有,不过得拿出东家感兴趣的东西。” “要是瞎咋呼,就别怪老子的刀快。” 旁边的私军纷纷把铁刀拔出,气势凌厉。 有就行。 富贵险中求。 徐苦平静的看着何玉春,眯起了眼。 好不容易穿越过来,又离了楚州城。不做点什么,好意思? “刀子,给老子升灯,拜山门!” 第9章 升灯拜山门 “得嘞。”胡小刀应一声。 从篝火里抽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柴,将辕门边石墩子上的铁胎红绸大灯笼点亮。 灯笼上有一条粗麻绳,尾端系了一块石头。 胡小刀铆足了劲,将那石块向辕门横梁上空投去。 两丈的辕门,石块却被他直接扔起三丈多高,轻松绕梁落在地上,咚的一声响。 “卧槽,好蛮力!” 几名暗哨惊呼出声,何玉春瞳孔一缩,他自问做不到。 胡小刀再一运力,拉动麻绳,百斤重的铁灯缓缓升起。 照亮了面前的路。 咚!咚!咚!擂鼓声响彻夜空。 帐篷中一阵嘈杂,流民纷纷被惊醒,都探出头来张望。 “快看!有人升灯拜山!” “真有胆子,拜山不成可是要剁了喂狼的。”议论声传来。 “大伙儿看,那灯下的好像是个狱卒啊。”一个眼尖的指着徐苦道。 “狱卒也比你卵大。”一个披着蓑衣的汉子嘲讽道。 “王老六,你还好意思说我。搜身的时候直接脱了裤的是谁?” “都别吵吵,来了,来了!” 帐篷边乱作一团。 “苦哥儿,该你了。”胡小刀一声呼喝。 听着那鼓声,徐苦心中生出了一股豪气。 将狱卒刀扛在肩上,看向四周的私兵。 “车马有劳哥几个看好,车上的女眷要是少了一根头发,白刀进,红刀出!” 撂完话,徐苦向半山坡上的金顶军帐走去。 透过乌篷帘子的缝隙,望着眼前人的背影,魏红鸾眼中闪过一缕光。 “苦哥儿真威风。”秋娘喃喃道。 “你那当家的也不错,称得上楚州第一匹夫。”苏慕评价道。 柴半城听见山下擂鼓,乐得从座位上撑起了身。 “卧槽,终于有人升灯了。” 这一刻他是盼了好久。 敢升灯拜山,多半是能人。有能人投靠,传扬出去也算在这荒野上露脸。 柴半城总觉得离楚州第一逃难队的目标近了一些。 “秦老三,你说一会我是不是得虎着脸说话,才显得有威严。” “秦老三,你说一会我是不是得亲和一些说话,显得礼贤下士。” “秦老三,你说……” 秦怀一捂脸,“东家,这次你让对方先说话行不,沉默值金子。” …… 看到徐苦进了帐,柴半城颇有气度的吐出一口烟,施施然站起相迎。 刚要说话,突然想起秦怀的嘱托。到嘴边的话憋成了一声咳。 徐苦眼见对方那挤眉弄眼的怪异做派,心里一突。魏红鸾诚不我欺。 这柴半城还真是个憨子,实锤了的。 “楚州狱卒徐苦,来救东家的命。” 柴半城的第二句话又被憋了回去。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不应该是前来投靠求自己收留吗? 随即有些恼怒,“老子的命壮着呢,会说话就说,不会说就滚。” “要不是楚州破了,你个狱卒连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这反应也是意料之内,徐苦也不理会帐中突然紧张的空气。 不显得特别点,后面的事儿根本没法谈。 升灯非儿戏,帐外的何玉春已经在磨刀了。 “那敢问柴东家,这屯兵山上的主意是谁出的。” “天干物燥,正对风向。就不怕蛮狗火矢抛射,烧了这半山基业?” 这是魏红鸾看到万泉山军帐后的第一句话,被徐苦用来先声夺人。 家有妖相,如有一宝。 “这……”柴半城尴尬欲死。 倒是秦怀抬眼看了一眼徐苦。 当初同样的建议他也给出过,柴半城偏偏不肯,而且理由很充分。 山风凉爽。 “赐座。”柴半城吩咐道。 他是憨子,可不是傻子。 如果对方真的懂些兵法,绝对会考虑收为己用。 他柴家的私兵都是铁憨憨,迎敌时的战术也十分刚猛:抄家伙,锤他。 流民中,有谋略的太稀缺了。连时常疯癫的秦怀都被当宝供着。 谁知徐苦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破了防。 “不知柴东家要油不要?” 你是憨子还是我是憨子? 请务必按套路出牌啊! “臭卒安敢欺我,兵荒马乱的,要油作甚?”柴半城真要气疯了。 “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个道理,就甭想活着下山。” 磨好刀的何玉春适时探进头来,看那样子只差一声令就把这厮砍了喂狼。 见火候到了,徐苦也适合而止,别真玩脱了不好收场。便严肃道: “东家曾放出风,要做这楚州第一的逃难队。” “那东家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废话,当然是人和粮,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柴半城不假思索道。 徐苦微微摇头,“那是以后的事。” “眼下蛮狗化整为零,只对落单流民下手。大多数人会觉得人凑得越多越安全。” “难道不是?”柴半城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几天之后,蛮狗集零为整,东家想想,那时候先打谁?” “人多,粮多,便是靶子。” “这……”柴半城怔住。 “刚才升灯,我看山下十帐九空,人丁确实稀薄。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那你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秦怀第一次开了口。 他在楚州牢的时间也不算短,可不记得狱卒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制度。”徐苦郑重道。 “制度?哈哈哈哈……”柴半城直接笑出了声。 “流民都要饿死了,这时候有粮就是亲爹,你跟我说制度。” 徐苦不理会那嘲笑,接着说道: “刚才我看那巡夜的兵丁脚步虚浮,面有菜色。流民却有精神看升灯的热闹,想来东家的粮都耗在流民身上。” “等蛮狗杀来,流民有力气逃跑,兵丁却由于饥饿提不起刀。东家指望自己杀出去?” 柴半城还有点没转过弯,何玉春却是激动得想给徐苦一个熊抱了。 这几句话简直说进了心坎里。 “若我没猜错,东家是按人头分粮?” “这也有问题?”柴半城擦了擦汗。 “当然有。”徐苦点头。 “就像那几十顶帐篷,帮忙搭帐篷的人出了苦力,回头却跟没出力同分一锅菜汤。时间久了,这帐篷就只能东家自己搭。” “再说那柴家兵,豁出性命保着东家,还不值一顿饱饭吗?”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所谓按劳取酬,就是这个道理。” 交谈了半个时辰,徐苦离开。 柴半城望着桌上的小巧油瓶出神。 “秦老三,徐苦说这油就是制度,啥意思啊?” “东家,且先按他说的办。这次可能捡到宝了。”秦怀喃喃道。 刚才这狱卒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当年那人。 本来正是如花年纪,却迎着大夏的流矢擂鼓望京城头。 明明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却站在先皇身边扛起了重盾。 “丞相,不知老朽今生可有再见的一天。” …… “丞相,幸不辱命。小的舍脸要了三顶帐篷。”徐苦表功道。 反正大多数帐篷都空着,柴半城也乐得大方。将靠山的三顶都许给了徐苦。 “油也卖了十坛,得了四十两,丞相点点。” 说罢将一个粗布口袋交给魏红鸾。 “徐苦,你赚的银子不用给我的。”魏红鸾失笑道。 “小的没说自己不用,以后每次用时都能从丞相这拿,心情会好很多。” 魏红鸾摇摇头,算是服了徐苦这张嘴。 “丞相早点歇着吧,明天有个事儿还得操劳丞相一下。” 第10章 美人汤 “爹,我饿。” “平儿乖,一会儿就有粟粥吃了,今天爹多给你盛一勺。” “爹,平儿只要半勺就可以了。剩下的给娘。” 多懂事的孩子,可惜自己已经是个废人。 钟文远看着自己空荡的袖口,强忍心中涌来的酸楚涌来。 清晨,柴憨子的营地里排起了队,又到了今天放粮的时间。 说是放粮,其实也只是一锅粟粥,一锅野菜汤而已,重复而单调。 即便如此,也要有私兵维护秩序才能不生哄抢之事。 今天的不同,便是那锅又多了一口。 “新添的锅里的汤好香啊!” “是啊,怎么这么香?” 排队在前面的流民闻到了气味,使劲吸着气。 何玉春只将头两口锅中的盛给队伍打头的,便叫下一个上前。 “军爷,那口锅里的不给吗?” “下一个。”何玉春瞪眼道,这是徐苦特意嘱咐的。 见何玉春长得凶,打头的悻悻退在一旁,却没有像平日那样离开。 “军爷,那锅里香汤给一勺吧,家里老太太还饿着呢。”排第二的哀求道。 “下一个。”何玉春头也不抬。 “凭什么不给香汤?摆在这里不就是给大家分的吗?”不知谁突然喝道。 “对啊,难道要吃独食?这逃难大伙都不容易啊!”马上有人接茬。 “分香汤!我们要香汤!”这次却是大多数都在吆喝了。 何玉春无奈,只得给盛了一碗。 排第二的还没来得及喝,打头的伸手便夺。 “这碗该是我的。” 争抢之下,那碗掉落在地。 后面的人纷纷对这两人投去愤恨目光,就像洒了自家的汤。 “东家,现在觉得按人头分粮如何。” 徐苦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对柴半城说道。 柴半城的脸色有些不好,绕到前面,走上了台。 “一碗汤争个卵。前天帮我柴家兵搭过帐篷的弟兄,上前来。” 毕竟是东家,楚州未破时在州里也横着走的人物,威严颇深。 人群霎时息声,几个汉子相互看看,出队走到切近。 “徐老弟家里的,请给这几个弟兄盛汤。” 魏红鸾闻言上前搅动汤锅,苏慕当着大伙的面往汤锅里添了盐巴。 带油的野菜汤本来就香,再添了盐巴,鲜味儿惹得一些人吞咽着口水。 对得了香汤的几人投去羡慕眼光。 “柴某的眼亮着呢,之前没有表示,只因托徐老弟弄的油昨夜才到。”柴半城道。 别说是流民,这汤他闻着都馋了。 望一眼苏慕,柴半城打起小算盘。 徐老弟这大姨子手艺真好。 找机会问问愿不愿做柴家厨娘,肯留在身边当私厨就更好了。 大姨子是苏慕现在的身份,今天的汤就是她熬的。 按着之前的安排,秦怀适时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来靠东家的山,就得按东家说的办。” “打今儿起,出了力的,自不会亏待大家。不出力的,平常的菜汤还有,粟粥减半。” “不服气的可以离开,只要留下,这就是规矩。” 流民一阵沉默,随后也都纷纷点头。 离开?恐怕两天就会饿倒。 万一再遇了蛮兵,只有横死的命。 逃难之前也都是穷苦劳碌过来的,想多吃就做事,道理一说就懂。 柴半城看法子有用,偷偷对徐苦竖了个拇指。 流民们却生出好奇,能被柴东家的叫兄弟的是谁? …… “身体不方便,就在这喝吧。” 魏红鸾清泉流响般的声音飘来。 钟文远怕人家嫌弃自己身残给撵走,婆娘和娃子跟着挨饿。那日搭帐最是卖力。 忙让小娃下地,接碗来喝一大口。 眼睛突然睁大,这汤里的居然是油! 别说逃难,就算之前在家里也没吃过几顿带油菜。下意识就要再喝,却终究没下口。 “我喝足了。” 钟文远小声道谢,端碗夹起小娃就要离开。 “你且喝完,孩子的我给。” 徐苦拿起空碗,挑稠的舀了满满一碗递过。钟文远挣扎一下,没有接。 “小哥儿,你怎的私下分这香汤,东家看了会怪的。” 这汉子真是实诚。 刚听柴半城耳语,这钟文远本来是他爹柴三虎军中的旗官,刚烈耿直。 戍边时折了手,原本是想要收入私兵的。可心结就是打不开,便回了乡下务农。 这次进了逃难队,宁可饿着也没去求助。刚站得近,才认出他。 “不白给你,过两天有个苦活儿。你要肯干,这碗汤算白送。干完活还有六钱银子。” 徐苦微笑道。 以对方脾性,无端施舍反而会恼。 “啊!小哥说的可是真的?”钟文远难以置信呼出声。 管饱饭还给六钱银子。这比正常日子做半月苦工给的还多了。 “哥几个也都听到了,有劳帮我透一下风。若本行是渔夫樵夫的肯来,银子再加二钱。” 徐苦对得了加油菜汤的几人说道。 “哥几个,你们说那小子说的靠谱吗?我看他也就是个狱卒啊,有那些银钱?” 往回走的路上,讨论还在继续。 “你懂个卵,狱卒怎么了?昨夜升灯拜山的便是他,看这架势是成了。” 昨夜看热闹的蓑衣汉子说道。 “这么年轻就做了柴家幕僚,说话定是算数的。” “我得拉我表哥入伙,他就是个渔夫。” “要我说,还是柴东家那个徐兄弟厉害,外面兵荒马乱,硬是弄来了油。” 热情高涨。 只有钟文远一路闷声不语,摸着徐苦偷偷塞给他的小油瓶,心里似有了团火。 “爹,刚才那个叔叔给的啥呀?”钟平奶声问。 “义气。”钟文远轻声道。 …… 流民都已散去,徐苦坐在铁锅边,借刚熄的柴火暖身。 “徐苦,油汤给你留了一碗。” 魏红鸾帮他盛出些锅底,刚才分汤,私下多留了菜叶。 “不从日后的工钱里扣,小的才喝。”徐苦道,笑得很是阳光。 “越来越油嘴滑舌了,苏慕还给你留盐了,放不放随你。” 放下碗,魏红鸾转身去找苏慕和秋娘会合,一会女眷们要去挖明天的野菜。 这柴憨子的逃难队还真有了点窝的味道。 徐苦这样想着,一仰脖,将汤喝的涓滴不剩。 “我靠,我说丞相咋守着锅,原来是给你留了油汤。” 胡小刀手捧大海碗郁闷的说,原来何玉春知道他力气大吃得多,特意给换的大碗。 本想显摆一下,看见徐苦加料的汤,立刻感觉自己碗里的不香了。 “苦哥儿你知道不?你这汤可火了。帐篷那边都说这汤是美人汤。” 美人汤? 倒是有理。汤美,人更美。 “苦哥儿,我是真服你了。连丞相和夏使都降得住。” “有时候我真想也被马踩一下,看看能不能变得和你一样。”胡小刀吃味说道。 徐苦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脖拐。 “这一海碗汤还堵不住你的嘴。这话你给我烂在肚子里。” 哪有什么谁降住了谁,不过是被这乱糟糟的局势绑在了一起。 “走,陪我去万泉山后面转转。” “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些好东西。” 徐苦起身道。 第11章 徐老弟,你家这几口子深藏不露 “丞相,跟着去挖野菜,看看也就是了。怎的把自己累成这样。” 帐篷中,徐苦看着魏红鸾累得抬不起的肩膀,很是心疼。 大峦秋日的阳光很是毒辣,为防日晒,结队去挖野菜的女眷脸上都蒙着粗麻布。 倒是省去了和泥涂脸的麻烦。 不过一忙三个时辰下来,魏红鸾有些吃不消。 “你那按劳取酬提出来,流民都互相看着呢。” “我和夏使若只熬些菜汤,时间长了会有人说你闲话。”魏红鸾道。 “小的是个狱卒,本也没啥好名声。”徐苦满不在乎。 “再说了,流民都管那汤叫美人汤。其实小的心里还是有些吃味的。” “过来帮我把外袍脱了。”魏红鸾道。 “小的……啊,得嘞。” 这种要求那是断然不能拒绝的啊。 徐苦没说完的话直接咽了回去。 将那青色长衣款下一半,里面贴身的小衫无袖。 徐苦将手按在露出的香肩上,缓缓帮魏红鸾揉捏。 “丞相放心,小的刚用溪水洗过手,干净得很。” 哪有被异性触碰过身子,魏红鸾的长发下,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若不是实在没法自己来,也不会提这要求。 手干净,心可就不见得干净了。魏红鸾心里呸了一声。 肩上的酸痛,在徐苦那无比专业的手法下渐渐消散。 “好了。不疼了。” 拍开徐苦的手,魏红鸾将长衣重新披上。 “丞相,你此等做法让小的觉得自己很廉价啊……”徐苦苦笑道。 “你这嘴啊,就连夏使都被你哄骗了。”魏红鸾有些无奈。 “话说夏使去哪了?刚才只见丞相和秋娘回来。” “惦记了?”魏红鸾玩味的看着徐苦。 “怎么可能。小的对丞相的忠心日月可鉴,要是小的……” 嘴被魏红鸾捂住。 “这一路蒙你照顾,所作所为我都是看得到的。”魏红鸾轻声道。 “不过,夏使那边你还是去看一看的好。” “怎么了?”徐苦边问边帮魏红鸾整理衣襟和领口。 “她被柴半城的人叫去军帐了,半个时辰前。” …… 安顿魏红鸾歇息,徐苦提狱卒刀往坡上走去。 他倒是不担心苏慕,他担心柴半城。 自己这一路小心伺候,哪句话都是想好了才说。 这憨子要是惹急了夏使,可就前功尽弃了。 苦也。 “小东家。” “小东家。” 山坡上沿途放哨的私兵对徐苦抱拳,语带诚恳。 这是柴半城上午吩咐的,徐苦是他兄弟,见面要称呼小东家。 若只是东家吩咐,也不见得如此局面。 只因徐苦一句话,私兵们吃上了饱饭。还得了两整坛油,美人汤管够。 这一声小东家就叫得心服口服了。 “东家可在?”徐苦问道。 “在的,不过……刚才军帐里闹了一阵,不知为何。”一个私兵小声提醒道。 “谢了兄弟。” 心道不好,徐苦加快了脚步。 才到帐门口就见苏慕挑帘出来,脸色蒙了一层霜。 看她衣衫完整,身上也没沾上某人的血,徐苦松了一口气。 走到苏慕身旁低声道:“夏使莫跟个憨子一般见识。” “白天在山后万柳塘抓了几只蛙,蛙腿烤了紧实弹牙。” “放在夏使帐中了,快去趁热尝尝,丞相我都没给。” 没说谎话,丞相只是给烤了一条白鱼。 苏慕脸色稍霁,点点头道:“放心,大局我还晓得。” “别当了小东家就飘了,北梁刀还是要练的,三日后要考校进境。” “这些私兵,底子不行。” 丢下这几句,苏慕转身下山。 你怎么知道人家底子不行?奇奇怪怪的。 进得帐中,这问题立刻有了答案。 一片狼藉中,柴半城呆呆坐在椅子上,若不是秦怀扶着,都要滑到地上了。 何玉春和几名私兵蔫头耷脑。 桌子的一角落在地上,切口平滑。 “东家,这里面许是有什么误会?”徐苦试探道。 柴半城见徐苦进来,眼中写满了倾诉。 “误会?不,徐老弟,这哪是误会。你那大姨子,她……” 徐苦心中一凛。难道苏慕漏了身份? 手直接扶住刀把,思考着要不要趁私兵不备,擒贼先擒王。 就听何玉春接道:“……好凶猛。” “老秦,到底发生啥了?”徐苦看向秦怀。 秦怀苦笑道:“东家见她汤熬得好,想问问她愿不愿做柴府的厨娘,月俸三两。” 啥?厨娘?还月俸三两? 人家见天子都是剑履上殿的好吧。 徐苦只觉背后出了冷汗,讪讪道:“我大姨子被宠坏了,气性上来还摔盆摔碗。这厨娘的事儿就莫再提了,让她熬熬油汤就好。” “是柴某唐突了,我若知道她是个侠女,也不会提这事。”柴半城道。 “侠女?”徐苦有些疑惑。 就听何玉春说:“难道不是。几个闪身就打落了这些弟兄手里的家伙。” “反手一柴刀直接劈穿了桌,绝不拉稀摆带。” “小东家,我是服了。你家这几口子都是深藏不露的主啊。” 何玉春心有余悸道。 “深藏不露可不敢当。”徐苦连忙道。 心下却给苏慕点了个赞。夏使不愧是夏使。 借着柴憨子招厨娘这事儿遮脸,试了柴家兵身手,误导了柴半城,还顺带一刀立威。 一箭三雕。 “徐兄弟,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柴半城道。 “跟你来的胡兄弟一身怪力,大姨子是个侠女,就连你家那婆娘也不是一般人。” 这怎么还有魏红鸾的事儿? “这个我来说吧。”秦怀接过了话,“想推行按劳取酬需要统计每人的贡献。” “老朽出了十道术算题目,想看看营里有没有识字之人,雇来当个记账先生。” “为了区分,特意出了两道怪题。” “刚好碰到你家婆娘,便也问了一下。你猜她解这些题一共用了多久?” “啊,这……多久啊。”徐苦打着哈哈,似乎猜到了结局。 “十息!就十息啊!老朽出题都出了两个时辰啊!”秦怀仰天长叹。 徐苦一捂脸。 枪口都是你们自己撞的啊。 跟魏红鸾比术算?咋不跟自己比捏泥人呢? “报!报东家!”站岗的私兵慌忙进了帐。 “怎么了?”几人同时向门口望去。 “报东家!有流民上山了,手里拿着柴刀鱼叉,拦都拦不住。这时估计到山腰了。” 何玉春一下子站直了身,抽出佩刀,沉声问道。 “可是这群养不熟的哗变了?” “那倒不是。”那私兵说着看了徐苦一眼。 “说是找小东家报名的。” “报名?”几人纷纷看向徐苦。 见对方终于不再纠着魏红鸾和苏慕的事儿不放,徐苦也连忙转移话题。 “没来得及跟东家打招呼,东家莫怪。” “东家可还记得之前说辕门外的圆木挡不住蛮狗骑队的茬儿。” “早上趁热打铁招了工,准备把这隐患除了。” “真能解决?”柴半城眼前一亮。 徐苦自信点头。 第12章 万柳塘水寨 “我要这万柳塘的地契。” 说是按劳取酬,做了活的又是加餐又是赏银,献策的徐苦却还被晾着。 柴半城觉得不妥,便让徐苦提个要求,没想到竟是要这地契。 “徐老弟你莫不是疯了,你要这一塘恶水做甚?”柴半城诧异道。 倒不是觉得徐苦狮子大开口,相反,对方要的东西几乎一文不值。 与别的逃难队不同,柴半城不用现挑地方去占。 这万泉山一带本就是先皇封给他柴氏的地方,只是山荒水恶,柴氏懒得经营。若不是这次城破逃难,他自己都快忘了。 尤其是这山后的万柳塘。 前两年上游水枯,连鱼都没剩几条了。面积也从方圆十里减了半,露出山坡下干枯的湖床。 只有搁浅了的数十条废船,证明这里曾经有人待过。再过两年要说彻底干涸都不奇怪。 柴半城实在跟不上徐苦的想法。 “之前穷困潦倒,连老屋都典当了。也许这阵乱过了,便与家里婆娘做对渔夫渔妇。” “要是东家舍得,可将那些破渔船也一并赏下。” 徐苦伸手一指岸边。 胡小刀和何玉春躬身拉纤,正向这边过来。 赤着上身,盘身的纤绳后面荡着十来条还算完好的渔船。之前挑选出的流民或帮忙推船,或扛了刚伐的圆木,干劲十足。 前日上山报名的太多,徐苦只选了十五名相对精壮的来用,钟文远也在其中。 柴半城乐得合不拢嘴,心心念念的逃难队终于有了些样子。 “苦哥儿,东西给你拽来了,接下来咋整?”胡小刀远远喊道。 “东家。小东家。”何玉春和流民们也打着招呼。 “樵夫伐木削板,渔夫钉楔补船。补完船多打三十根桨。” “何头,老钟。听东家说你们曾是剿过水匪的,水寨怎么搭不用我教。” “小东家是要……”秦怀好像明白了什么。 “老秦也想到了。”徐苦点点头。 “后山路窄,并排也就跑两匹马。万柳塘的水有齐腰深,蛮狗的骑队根本没法冲锋。” “搭个水寨,挡得住就挡。挡不住就上船,往塘子里面跑。” “要是正巧天黑,藏在芦苇荡子里连个影都看不到。就不信蛮狗一直耗着。” 徐苦微笑解释道。 “妙,妙啊!之前怎么没想到。”秦怀赞叹不已,“小东家这等见地应该投军。” “正好还有二十来把硬木弓,敢来攻寨就射他娘的。” 有些激动,激起了秦怀疯性,竟也吐了粗话。 投军? 还是算了吧。抱紧妖相的大腿就好,哪怕隔了青衫。 “搭水寨可是个慢功夫。”何玉春提醒。 “只需要打桩围墙,不用上顶。”徐苦道。 “那不露着天了?这塘子边的夜风冷得很。”钟文远也有些疑惑。 徐苦神秘一笑,“这个我来解决。” “刚才说的这些要是两天内做好,剩下的五顿饭,吃干的。” 一听能吃干饭,在场的人发出欢呼,脚下像生了风,各自忙活去了。 “我靠,徐老弟。干饭你也敢许?这两天的粮还是高价收的呐。” “你哥我舍了能喝十顿花酒的银子。” 流民刚散,柴半城就嚎上了。调动士气是没错的,可徐苦也太过大方了。 “东家,就快拼命了。吃几顿饱也不打紧。花酒等活下来再惦记吧。” “拼命?拼啥命?”柴半城心中一凛。 “之前蛮狗五天清野,这次拖得有点久了。” “常来打秋风的山匪也太过安静,许是得了什么风声。” “恐怕楚州战事提前了结,蛮狗已经集零为整,准备最后收网了。”徐苦解释道。 这是今早魏红鸾的判断,他自是信的。 “那也太多了……”柴半城有些肉疼。 话说一半,就见柴半城和秦怀整齐的往后缩了缩。 回头一看,头披麻巾,手握柴刀的苏慕走来,玉手拎了木桶。 徐苦这大姨子惹不起,已经成了共识。 “你说的那些草木浆水熬好了,的确是绿色的,刚才秋娘不小心还染了手。” 苏慕对徐苦说道,没看柴半城两人。 用手沾些浆水在日光下细看,徐苦满意点头。之前他指了几种后山生长的草叶和树叶让苏慕领人架锅熬煮,做成染料。估计上色率还是不错的。 “委屈夏使做这杂活了。”徐苦低声道。 “杂活事小。借着出去拾荒的机会听到些风声,离楚州城最近的两个逃难队已经被蛮兵平了,没留活口。不管你在算计什么都要尽快。”苏慕道。 怕什么来什么。 徐苦双眉拧在一起,有些凝重。 “徐老弟,你这弄的又是啥?”柴半城见苏慕走远,好奇的凑上前。 “借东家的军帐一试便知,光说解释不清楚。” 半个时辰后,几人站在辕门下,望着山坡上只隐约能看到轮廓的军帐,惊讶不已。 “卧槽,这也行?”柴半城比比画画,张大了嘴。 “小东家说这叫迷彩。迷彩迷彩,以色彩布迷局,端的神奇!”秦怀叹服道。 徐苦也暗暗点头。绿色染料涂在泛黄的旧军帐上,还真像那么回事。 虽说只有两色,染色也不持久,可胜在这大峦秋季雨水少,抗个几天应该没事。 “徐老弟,你这东西要是拿到军中推广,估摸着能换不少军功!” 柴半城抚摸着迷彩军帐,爱不释手。 “日后东家要是喜欢,可以找大些的染坊用上等油布来做。” “现在这水准,也就勉强能当水寨的屋顶。”徐苦道。 “那也不错了。有这法子,我肯定能从我爹那敲出千两银子,到时候分你一半。” “银子就不用了。东家这可有制式军弩,借我三把便可。” 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银子徐苦是不指望了,不如换些实惠的。 “只有一把,我成年的时候爹给的。”柴半城有些舍不得。 “东家若肯割爱,明儿我用好东西来换。” …… 是夜,北风吹得帐篷发出猎猎声响。 魏红鸾把省下的盐巴给徐苦添到粟粥里。 “慢些喝。又没人跟你抢。” 徐苦抹抹嘴,露出笑容,“今天从憨子那敲来一张地契,丞相收好。” “另外这军弩小的加了个准星,丞相留着傍身。筐里的短刀怕是不够用。” “你得的地契,我要来何用?” 魏红鸾看了眼那片帛书,上面盖的正是柴氏的章,还有柴三虎略显丑陋的签名。 “将来到了望京,丞相募兵又不能放在天子眼皮底下。” “依小的看,这万柳塘就是个好地方。” “这次搭水寨,打桩用的木料密实,估计十年八载泡不烂。” “小的跟刀子商量过,这次出楚州时做了张大户,以后或许东窗事发。他和秋娘将来就先在这边落脚。那些渔船也够使了。” 见魏红鸾低头不语,以为她在担心目前的局势。 “丞相早些睡,小的还要去看刀子准备的石料。” 帐帘再次落下,魏红鸾抬起头,眼圈通红。 将摆在地上的地契和军弩收起,喃喃道:“徐苦……” 第13章 荒野中最后一盏灯 “快,把徐苦给我喊来。真让他给说中了。” 两指宽一张纸条随手掌抖动不休,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算了,我自己去找他。” 柴半城擦一把汗,猛的起身。慌忙中带翻了身后的木凳,帐中啪一声响。 打盹中的秦怀惊醒,却只见着了一把揪住何玉春就跑的背影。 出事了? 将凳子扶起,目光也恰好凝在纸条上。良久,秦怀叹一声气。 “若丞相在,不使大峦至此矣。” 万柳塘边的山坳中,一座简陋的水寨已经搭了起来。 半依山岩半入水,三尺宽的圆木拼成一条栈道,下面泊了三四艘补好的渔船。 夜深了,点了十数根松油明子照亮。忙碌的人影在昏暗中往来穿插。 拆了半数闲置帐篷,涂成简易迷彩布再缝合的料子,被缓缓拽向寨顶位置。 这便是干粟饭加美人汤的效果。 打从魏红鸾的帐篷那边过来,已经两个多时辰。没有一个人喊累。 徐苦边指挥胡小刀和几名私兵将一块块挖来的大石砸碎,边计算着工期。 照这进度,明天这个时候应该就能将流民都搬过来了。 “徐兄弟,徐兄弟。” 柴半城的声音从后山口传来,显得十分惶急。 “哥几个,碎石料里面锋利些的,单独捡来堆放,明天我有大用。” 徐苦丢下句话,向柴半城那边迎去。 “东家,来得正好,最快明天就搬家。” “搬家……我看是脑袋要搬家了,蛮狗骑队在五十里外扎了营,要对老熊岭下手了。” 柴半城惊魂未定道。 徐苦也是心中一凛。 好的不灵坏的灵。上午的猜测,现在就应验了。 与之前苏慕所说被平的两个难民营比,这老熊岭的意义就不同了。 聚集了大概七八百人,势力数一数二,据说出城时还裹挟了不少辎重。 能打老熊岭,证明蛮兵骑队已经集零为整,之后的攻势只会更快。 “东家如何得知?” “前天派去南面的收粮弟兄里有个识字的,用鸽子捎了信儿。这几个小子机灵,蛮狗过时跳进了路边的泥塘,这才捡了命。”何玉春接话道。 “这夜不能睡了,东家再给加顿饱饭,唤大家连夜撤帐搬家。”徐苦道。 “撤帐便撤帐,怎的还加饭?这次南边没换到粮,也就再撑两天。”柴半城皱眉。 “不加饭怕是没力气训练,本来照五天打算的,蛮狗快,我们只能更快。” “训练?” …… “真没想到丞相还会女红。” 徐苦看着魏红鸾拿着粗针,飞快的将裁好的碎布料和拇指粗的麻绳缝在一处,赞叹道。 “这三年缝缝补补是常有的,算不得什么。倒是你,真指望这投石索能阻得住蛮兵?” 魏红鸾有些担忧。 “小的哪敢有那奢望,只怕流民没有武器,一照面就有人溃逃,士气也就折了。” “这布片做的能装三块石,到时候让流民躲在坡上,居高临下抛出便可。不用训练的。” 徐苦道。 “正经的家伙,得等刀子那边完事再说。” 水寨的远端,胡小刀正紧捂着鼻。 面前的柴堆上烧着的锅咕嘟嘟冒着泡,恶侫的气息散溢出来。 “苦哥儿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煮屎!”胡小刀嘟哝道。 徐苦有些尴尬,他还真的在煮屎。 确切的说是黏土,龟粪,枯草和棉絮的混合浆。 就地取材的情况下,这是他能想到的效果最好的黏合剂。 旁边帮忙搅拌的秦怀脸都熏绿了。楚州牢的恶臭跟这个比,简直就是田野的芬芳。 不过很快他就露出了惊奇的眼神,感觉到搅拌越发吃力。 “黏了,真黏了。小东家真有法子。” “侥幸成了。起锅,取石料和船桨。”徐苦吩咐道。 几名渔夫闻言将之前多打的三十根船桨搭到了锅边,船桨边缘被挖出了两指宽的凹槽。 徐苦亲自将锋利坚硬的石片插在凹槽里,又舀锅里浆勾缝粘好,烘干。 不多时,一柄四圈插满锋利石片的“浆刀”制成。 “何头,来试试威力。” 何玉春举起浆刀对着摆好的木桩劈去,咔嚓声中,木桩应声而断。 围观的流民和柴家私兵发出惊呼。 “神了,小东家,这是什么兵刃?好,好啊。”何玉春激动的大叫道。 大峦对金铁铸造的管控极严。私兵配的铁刀铁剑对上正规军的刀剑一下便会卷刃甚至折断。 没想到徐苦这般奇思妙想,硬是就地取材做出了此等家伙,虽然木桩没有斩断,但是撞击处的豁口很是狰狞。这要是斩在蛮兵的轻皮甲上,效果可想而知。 “叫浆刀就可以了,先凑合用着,不过需要一膀子力气。” 苏慕也是挑了挑眉,今天徐苦给的惊喜着实不小。 其实这浆刀本名马夸威特,是阿兹特克最精锐的美洲虎武士的佩刀,形如船桨,镶黑曜石,龟粪黏合。实战中杀伤力巨大。 不过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太过沉重,消耗体力。 这万泉山的石头质地比黑曜石差很多,但徐苦改良后的桨柄半人多高,挥动时借助惯性,势大力沉,弥补了单凭臂力的不足。 柴半城借机高声道:“大家轮流试刀,能挥动浆刀者,编入柴氏私兵。月俸二两,赐肥田三亩,官配兵家婆娘。” “我来!” “我也来!” “给我试试!” 柴家私兵身份本是不低,又有银田和官配待遇,试刀的人都憋足了劲。 最终可挥浆刀者共计十二人,被何玉春带到一旁单独编队。其余的人去一旁练习投石,呼喝声不时响起在万柳塘的夜色中。 “徐苦,流民看你的目光不同了。”魏红鸾轻声说道。 “覆巢之下,求活罢了。不拼命就是死。小的只是给了个拼命的机会。” “这楚州外面,能拉扯起这样的队伍已是极限了。” 魏红鸾自是看得清形势,语气带了几分萧索。 “若是我大峦兵强马壮……” “丞相不必如此想。” 徐苦将柴半城赐的大氅给魏红鸾披上。 “小的曾听人说过一个习俗,讲与丞相听。” “相传南国女子选夫时,会列成一排,在身前各自点上一盏明灯。” “求亲男子从排头依次走过,女子觉得心仪便留着灯,若不喜便熄灭灯。” “男子走完时,只要有一盏灯未熄,便会终身与女子相守。” “就如今日,只当是在荒野中留了一盏灯,哪怕是最后一盏。” 见魏红鸾抬眼望来,徐苦轻轻揽住她的腰。 “这大峦的天下,终有一日会如丞相所愿。” 第14章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翌日晨起,美人汤和粟粥的香气唤醒了沉睡的水寨。 一夜操练,中间虽歇了几回,还是把逃难队众人累的够呛。若不是及时做了按摩,估计半数人会抬不起胳膊,就连何玉春也不例外。 唯有胡小刀,单臂就能挥那浆刀。此时正没事人一样,端了汤粥来找山坡上的徐苦。 “苦哥儿,你给丞相灌什么迷魂汤了。刚才盛粥时,像年轻了两岁。” “少扯淡,帮我盯着官道。饿死我了。” 自打天边泛了鱼肚白,便在这坡上巡视,饿得前胸快贴了后腰。 边喝粥边望向山下那活泼了些倩影,徐苦回想着昨晚那幕。 第一次见到魏红鸾哭。 徐苦的衣襟被泪水打湿,只得紧紧抱住怀里的佳人,任她发泄积蓄已久的压抑。 江山破碎的压力,岂是一人扛得起的。 那便替她扛下半壁,徐苦头一回有了这个想法。 …… “有情况!” 耳听胡小刀一声低喝。 被打断了思绪的徐苦望向西南方向,瞳孔紧锁。 “刀子,俯身!”徐苦忙拉低胡小刀的身形。 远处的天地交界之处一阵扰动,亮闪闪的白色光点甚是晃眼。 纷乱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近,隆隆声响传来。 “那是蛮狗的弯刀反光,少说千骑。”徐苦低声道。 “怎么起烟了?”胡小刀努努嘴。 就见骑队后面和两边升起阵阵黑烟,隐约间有了火光。 稍一思索,徐苦惊道:“不好,蛮狗这是要烧荒清野了!” 话音未落,大片秋黄的林木和干草已经被引燃,火势蔓延迅速得就像出水的龙。 徐苦狠拍一下胡小刀后背。 “刀子,告诉东家,让大伙都进水寨,天塌了也不许动。娃子的嘴都给堵上,千万别哭出声来。把刚才烧过的柴拿水泼了,绝不能见烟。” “苦哥儿你呢?”胡小刀也一下子困意全无。 “我去砍崖顶的树,别一会儿烧了掉在寨顶子上。”徐苦言罢向山头跑去。 “哪用这么麻烦。”胡小刀三步追上徐苦,举浆刀直接斩在矮树之上。 木屑迸飞,矮树应声而断,只剩半尺树桩。 怪不得苏慕之前说胡小刀适合走大峦的刚猛路线,这沉重的浆刀简直像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赞一声好,徐苦转身就走。 “那我去传信,最多半炷香,不管剩下多少,你都下来。” 时过半日,万泉山陷入一片火海。 滚滚热浪似要把水寨压塌。 训练时无论多勇武,真见蛮兵杀到眼前,心里惶惧还是占了上风。 虽然只是在官道驰过,溅起的烟尘还是飘到了山坳这边。 不少女眷紧紧捂着娃子的嘴,扎堆蜷缩在角落里,寻找着最后一丝安全感。 柴半城后怕的擦着冷汗,若非徐苦当日提醒,此时怕是已经被烤熟了。 在压抑的气氛中挨到天黑,寨中的人才起了身。 “小东家,咱这是躲过去了?”一名柴家私兵问道。 “行军打仗我还嫩着,依何头和老钟看此时到了哪一步?” 关乎全员性命,徐苦不敢乱猜。 “若熬过这一夜才算没事。就怕烧荒只为驱赶流民,再派人截杀。”钟文远道。 何玉春也在一旁点头。 “便按小东家说的做,做干粮的出去几个,其余人原地休整。” “把娃子嘴里的布卸了,缓口气。” 苏慕站起身走到门口,回头道:“妹夫,你出来跟我做干粮。” 这还是苏慕第一次叫徐苦妹夫,语气随意,真像是个大姨子。徐苦却是心中一动,恐怕还有变故。走到背阴处,徐苦微一抱拳。 “夏使有何吩咐?” “也许只是蛮兵前哨,告诉魏红鸾和你那兄弟,一会儿千万莫睡死了。”苏慕凝重道。 “前哨?”徐苦吃惊不小,“夏使如何得知。” “之前蛮子打北梁的时候用过这招,大峦兵不知道也正常。” “再者,之前与你说过,蛮子这次点了九千兵。依马队速度和这官道的宽度,刚才过去的至多两千骑。后面估计……” “嘘!”徐苦比手势打断苏慕,耳朵动了动。苏慕也反应过来,柴刀直接横在胸前。 唏律律,一声微弱的马嘶从前山传来。 真有人! “夏使真乃福星。”徐苦赞了一声。 若不是苏慕特意拉他出来提醒,可能就被打个措手不及。 借着夜色,两人溜边儿到了山口拐角。 二里远处,一支百骑马队正奔这边过来,后面还拉了两辆堆得满满的大车。 劫掠队?不是早该集零为整了吗? 怪异的是,那队里分明还有几个大峦装束的人。 屏息凝目等了半晌,当终于看清那几个峦人相貌时,徐苦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怎么是这几个狗货!” …… “军爷,前面就是柴半城落脚的地方。眼下虽是烧了,却也可以搜上一搜。” 张旺一副谄媚嘴脸对旁边黄骠马上统领模样的汉子说道。身后的张府小厮一个个露出小人得志的贼笑,背着鼓囊囊的包袱,琢磨着如何再捞一笔。 出城时小轿太过显眼,速度也慢,第一个就遭遇了劫掠队。 张旺本就是个阴狠角色,主动将张大户的女眷绑了献给劫掠队统领。又仗着对楚州外面的地形很是熟悉,领着蛮兵剿了几个,换了自己苟命。 这几日集零为整,便盯上了一直没敢动的万泉山。 “带着你的奴才走前面。” 蛮兵统领撇嘴道,这些没骨头的东西他是瞧不起的。早就生了卸磨杀驴的想法,此次正好用来探路。 “这……好,好。”张旺吞了下口水,那黑洞洞的山口让他感到一丝不安,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催马。 有惊无险转到后山,再上了一个缓坡。一名小厮突然两眼放光。 “管家快看!前面有屋。” “有屋,真有屋!”有一名小厮兴奋叫道。 看到没被烧毁的寨子,张旺大喜过望。只要屋里摸出硬货,估计又能分不少。 “幸不辱命,柴半城弃屋逃了。请军爷催马。” 张旺对着蛮兵队伍喊道,殊不知看到的只是徐苦特意在空地上搭的木板房。 真正的水寨,还好端端被迷彩顶子遮蔽在五十步远的黑暗中。 “小东家,都就位了。就等这边给信儿了,打不打。” 钟文远对徐苦悄声道。 “等蛮狗骑队上窄道。”徐苦凝重道,眼望着缓坡的方向。 十骑,二十骑,五十骑…… 越来越多的蛮兵拥挤在一处。 “小东家,你这手太阴了,蛮狗估计死都想不到,暗中还有这么多手段等着。” 秦怀感叹道。 “只要能弄死蛮狗就行,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徐苦阴沉一笑,“老钟,鸣锣!” 第15章 楚州第一匹夫 锵!锵锵! 不甚响亮的锣声清冷,听在张旺等人耳中却犹如鬼哭。 “有埋伏!” 张旺大吼一声,打马奔向蛮兵骑队。 蛮兵统领闻声抬头,就见几十步外的半空中亮起一簇火苗。 一支燃火箭矢擦着张旺的脊背而过,精准射在空屋边堆起的柴堆上。 上铺枯草,下浇山桐油,迅速燃起的篝火照亮了蛮兵骑队的所在的窄道。 “搭弓,盲射。” 蛮兵统领吩咐道,语气很是轻蔑。 之前劫了的那些逃难队里有弓有箭的不在少数,但在极善骑射的东戎骑兵面前完全不够看。 两轮齐射下来,就会哭爹喊娘。之后再来一次冲锋,便是人头滚滚。 此处地势不适合骑战,但专为此行打造的狼牙铁矢,每骑都配满了两壶。 狰狞一笑,蛮兵统领举弯刀指向刚那火箭射出的方向,一蓬箭雨眨眼倾斜在水寨之上。 冰冷的铁矢刺穿迷彩帐顶,钉在水寨内的地面上,箭头没入半簇。 可此时的水寨里面,却早已没了徐苦等人的身影。 “好准头。”借黑暗躲上了半山坡的徐苦对何玉春赞道。 何玉春将手弩抛还魏红鸾,“弩法敌不过小东家添的准星,日后若能在军中流传,我大峦便不怕蛮狗的铁胎弓。” “蛮狗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等第二轮箭雨过后,便看柴家兵的了。” “得嘞。”何玉春应一声,猫腰奔向栈道边渔船停泊处。 看何玉春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徐苦转身望向身边的流民。 紧贴着岩壁,瑟缩发抖的不在少数。投石索中的石块随抖动发出撞击声。 “头次对上蛮狗,尿了拉了都不丢人。若不是世道乱了,谁愿拉着娃子上阵。” 流民循声望来,见徐苦伸出两根手指。 “两条道。一条是现在就上船往塘子里逃,若被蛮狗的箭射了也莫怨,生死有命。” 人群中有些意动的,不过望向渔船的视线刚好被蛮兵的第二轮剑雨填满。 齐射角度下移,箭头射穿寨墙木板的声音让他们脖子一缩。回头等待徐苦的下文。 “另一条,使出吃奶的劲,把手里的家伙投出去。怕极了就闭上眼。” “今天攒了的军功,我替东家做主全让与你们,等入了望京,换粮换田。还没官配娶妻的,自有良家女愿随。” “熬过一年半载,便是一门快哉日子。” 见有些效果,徐苦又指了蛮兵队后面的两辆大车。 “那车上有衣有粮,只要你的石块砸到蛮狗。分粮多一斗。” “横竖也是个死,干了!”一个抖得不轻的汉子站直了身。 “干了!” “砸蛮狗,分粮!” “砸他娘的!” 横下心的流民纷纷走到坡边,将手中的投石索狠狠甩出。准头不够,数量来凑。 一投便是三块,一轮便是百块,挤在窄道的蛮兵骑队一阵大乱。 “敌袭!守!” 蛮兵今夜第一次慌了神,完全搞不清情况。不知这山坡上怎就落下石来。 慌忙中有十几骑被砸得东倒西歪。也有连人带马翻进了塘中。 锣声再响。 “柴家儿郎,搭箭,一根不留,全给老子抛射!”何玉春看到山边情况喊道。 手搭渔船藏在水中的柴家私兵得令出水上岸,二十几把硬木弓开了满月。 几十支箭全都射向蛮兵后队。又是几名蛮兵落马。 吃疼的战马不受控制的前冲,将队形挤得更加紧实。暂时失去了回撤的能力。 蛮兵统领没料到水边也有埋伏,肩头被射中。 彪悍的将箭头拔出,看了眼那箭头的样式,眼睛突然圆瞪。 “下马架盾,这是峦国的边军!” 到底是经历过大战,蛮兵都飞快将背上的圆盾取下,垒起盾阵同时护住了自己和身后的战马。何玉春那边的箭顿时失去作用。 无法久战! 虽然仅仅交战片刻,徐苦也看得出来,这东戎蛮兵的战斗素养之高根本不是这两哨私军和流民能够抗衡的。无怪那楚州陷落如此之快。 幸好还有一张底牌未出。 “刀子。可还记得之前教你的大峦楚州歌?”徐苦对匍匐在身后的胡小刀道。 “记得的,还教给大伙儿了。”胡小刀的身后,都是手握桨刀虎士。 “来上两句。” “我们来自于蛮荒,一生不借谁的光。我将造我的城邦,在废墟之上。” 徐苦听罢站直了身,指了那盾阵之中,森冷道。 “且去宰了他,你便是楚州第一匹夫!” 胡小刀,嘿笑两声,两把桨刀分握双手。发一声吼,对着蛮兵统领一跃而下。 后面的虎士也生出豪气,齐齐叫嚷着跃下。 本就有些忙乱的蛮兵统领听得头顶有声,抬头去看。视线中却只有两把样貌凶残的长兵。 格挡的盾牌直接碎裂,一口老血涌到喉头。膝盖拄地,再想站起已是万难。 其余人听徐苦吩咐,没理会愣神的蛮兵,直接举桨刀奔着马头马腿招呼。 “弃弓。亮刀!” 岸边的何玉春也带私兵冲来,对着盾牌的空隙径直刺入。 “你这当家的,万夫不当之勇,且真心对他。”魏红鸾对秋娘道。 秋娘已经累得脱了力,投石索的麻绳磨得腕子见了血,怔怔望着窄道上砍得人仰马翻的胡小刀,重重点头。 …… “胜了,我们居然胜了。”何玉春和钟文远虎目迸泪。 只有曾与蛮兵战过的大峦老卒才知道今日之胜有多侥幸,哪怕胜的只是劫掠队。 当今天下,能与东戎蛮兵正面作战的只有大夏。 “粮,好多粮!” “这还有麦子啊!” 后面的两辆大车全是硬货,不说粮食衣服,便是碎银也能凑够千两之数。 柴半城将这些东西依言分下,桨刀虎士的家眷乐得合不拢嘴。 都曾是楚州城的破落户,谁敢说能吃得饱一顿麦粥。如今却是得到了够吃三天的量。 “东家。”见柴半城走过来,徐苦抱拳。 “这大峦历经四朝,狱卒抢了蛮狗粮车的,老弟你还是头一个。” “逃难这么久,没见荤腥,已经叫人在熬马肉汤了。” 柴半城高兴得憨劲儿上来,居然给徐苦鞠了一躬,“以后你就是队里的饭东。” 饭东?这称呼也就憨子起得出来。 “东家,那马肉汤还是路上熬吧,如今这万泉山可是不能待了。” “却是为何?”柴半城挠头道。 “蛮狗的大部队正在来的路上,再不走,恐怕去望京的路就断了。” 望着当空一轮圆月,徐苦沉沉开口。 第16章 魏红鸾,莫要负他! 望京城外三十里,桃源县外,搭了漫山草棚。 颠沛流离,艰难留得性命的流民,身心俱疲。 三万流民,或直接返乡,或随逃难队就地修造新庄。 最终聚在这京郊地界的,只有两千余。 “你不生那些流民的气?”魏红鸾问徐苦道。 “小的为啥要生气,抱团取暖,再各奔东西而已。去了望京,那才真会饿死。” 几日前仓皇逃出万泉山,寻一处野山沟躲了几日,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逃难时是东家,蛮兵撤了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说了些好听的,便有人陆续离开。 到得桃园县,除了编入私兵的桨刀虎士,柴半城和徐苦再无从者。 “临别道声珍重,足够了。”钟文远离开时,徐苦也如此说。 前世也算在大城市飘过的人,推想到流民在望京讨活的场景,摇了摇头。 “山水若再有相逢,大家仍是一场故人。反倒是聚在这里的,没什么好鸟。” 徐苦撇嘴道。 要么是蹭粥的懒汉,要么是为一两头军功争执不下的小撮人,在等县衙给判。 起初是斗嘴,后来就是大打出手。 唯独柴半城那边没人敢滋事。那一车首级便是最好的震慑。 “快些给开城门便好。”魏红鸾道。 虽然已经同徐苦搬到山溪边上搭帐,丑陋的一幕幕还是让她心里不舒服。 “小的倒是希望这城门慢点开。”魏红鸾看向他。 “这样小的就能多守丞相几日。”徐苦说道。 “待丞相拿回本来的位子,来个日理万机。小的再想天天看见就难喽。” 心里说的却是,官复原职事小。若真的被立为皇后,可就彻底凉了。 一个狱卒,还真敢给天子整顶帽子带? 婚书都撕了,连个谈判的筹码都没。苦也。 徐苦说话间一脸惋惜,魏红鸾也有些沉默,轻叹道。 “徐苦,那两百头的功不必都让出去的。勉强够在望京换个守备司的下等职了。” “两百头功还不如换丞相给小的记一功来得实惠。” “为何又要记功?”魏红鸾失笑,情绪稍微缓和了些。 “丞相你说,这大峦可有狱卒得过军功?” “在你之前,没有。”魏红鸾想想说道。 “之前没有,现在就肯信?”徐苦一摊手。 “若领了功,有心人定说是丞相出谋划策。如此是非就多了。” “按之前定的,丞相不能再参军政的。不是每个夏使都似苏慕这般好哄。” “流言能要人命,还是丞相教的。” 竟是这样,魏红鸾心头一热。 …… 大峦望京,乾国公府。 手捻两颗雕龙铁胆的萧宏图怒瞪着二儿子萧和龙。 “你让老夫怎么镇得住这五城守备司,生个儿子竟是个没卵玩意。啊?” “蛮子来了连城门都不敢出。” 萧和龙不敢抬头,嘴里却嘟哝道:“那可是配了狼牙铁矢的精骑。” “再说大姐现在得宠着呢,还怕屁股坐不稳椅子吗……” 萧宏图长女萧婉,乃是梦无忧新封的妃,当下正得势。 “混账!得宠?就算是诞下龙子,外面也得靠萧家的爷们儿。” “你怕那狼牙铁矢,楚州逃难的贱民怎么就有人能灭得了蛮兵骑队?” 萧宏图从袖里抽出两张银票掷在萧和龙脚前。 “滚。把这银票给我守备刘将军拿过去,就说你阵前抱恙,无法出城应敌,表奏上去。” “哎,哎……”萧和龙忙退出去。 萧宏图摇头一叹,道:“韩立,戏可看够了?” “恩师,学生不敢。” 背后珠帘一挑,走出一白面儒衫男子。 “恩师可是担心贱民传的那个凤雏将军?据说是柴三虎的庶子。” 韩立是萧宏图义子,也可以说是关门弟子。年纪轻轻,思维和手段却颇为老辣。 “你自己都不信,还说来作甚。” “楚州牢破,魏红鸾和那苏夏使失踪。老夫担心是这丫头一时兴起,再为大夏惹来兵灾。” 韩立暗骂老货嘴滑,还不是怕抢了你女儿未来皇后的位置。 魏红鸾与梦无忧定娃娃亲的事在望京公卿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 “恩师忍辱负重,体恤大峦百姓,学生佩服,又念及当年情谊……” “就说怎么做。”萧宏图不耐喝道。 “苏夏使失踪,可这不还有个曹夏使吗?学生请其察查便是。” “正好万德酒坊张员外与学生说死了个楚州的弟弟。”韩立幽幽道。 “听说桃园县令张广泰给咱们的大青衣送了天价寿礼,攀附之意很是明了。” 萧宏图不咸不淡道。 “自当一并办妥。” 韩立转身而去,不忘扫了一眼国公府的后宅。 待韩立走远,萧宏图眼中的激赏之色变得冰冷。 …… 桃源县的城门,终于在第三天打开。 “快看,好像是望京的守备兵啊!” “这是京城的大人要亲自眼看我的军功?” “放屁,那军功明明是我的!” 再次乱作一团,人群前面已经挡不住后面的拥挤,被推着迎了上去。 徐苦三人低头跟在柴半城的车后,刻意降低着存在感。 先混进县城,再寻机去望京交旨便可。 “那骑马的后面怎的还栓了一队人?”徐苦一眼看到异状,苏慕眉头立起。 “夏使认识?”徐苦一惊。 见苏慕点头,凝目细看,发现那马上之人也是一身织锦蟒袍。 “天呐!”流民里爆发出阵阵惊呼。 “那是桃源县的张大人和县里的衙役!”一名之前来过桃园县的流民叫道。 就见张大人一身囚衣,血痕遍体,脑后插着斩签。后面的衙役也都各个带伤。 “原地站好!下面由守备司统计杀蛮军功,大夏使者曹大人监督公证。” “百头以上功的,出列!” 大夏使者名号一出,乱哄哄的场面顷刻肃静。 流民快速闪开,柴半城的车队孤零零被晾了出来。 “围了。”曹夏使目光阴鸷。 几百守备兵闻声冲出,将众人团团围住。桨刀虎士和柴家私兵再勇,也不能对大峦官兵出手。民袭官兵者最同谋反,何玉春虎目含嗔。 “军爷这是何意,我家少爷府上是……” 还未等他说完,曹夏使便先声夺人抽直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窝藏妖相,袭杀楚州大户,谎报军功。此三罪便是当朝公卿也当户灭九族!” “可惜被本使撞破,桃园县令便是同谋!” 说着,曹夏使说着随手指了名女子道。 “来人,将妖相擒下。其余乱民就地正法!” 他才没心情帮韩立寻妖相,天大地大,上哪找去? 但是拿了钱就得办事,这桃源县令和柴家憨子还是要帮忙处理掉的。 可那手指不偏不倚指向的,正是徐苦身侧的魏红鸾! 徐苦头皮一麻!暴露了!怎么可能! 徐苦一把拽出魏红鸾筐中的手弩,搭上一支弩箭。 “夏使,小的求你一事,一会不管发生什么,都带丞相趁乱离开。” “你要做什么!” 守备司军卒正大皱其眉,看得出来,这就是逢场做的戏。 可这夏使又偏偏不能得罪,正犹豫间,就见一道寒芒钉透了曹夏使的颈嗓。 “乱民大胆!”兵卒们目眦欲裂。 造反。这是他们脑中仅剩的两个字。 步兵长刀一瞬出鞘,弓兵利箭刹那搭弓。指向了人群中持弩的女子。 徐苦看着替他扣动的弩机的苏慕,手弩已被对方劈手夺下。 “夏使,你……” “你的命还是欠我的。且留着自己保你家丞相。” “再者”,苏慕与魏红鸾擦肩,“魏红鸾,莫要负他!” 魏红鸾怔怔落泪。 第17章 今夜无丞相,只有魏红鸾 “将这些反贼围住。” “刀撤半尺,断不可再伤人命。” 都尉吴通只感觉浑身的血快凉透了,慌忙下了令。 若曹庆活着,几条烂命死就死了。现在曹庆被刺,便动他们不得。 袭杀夏使的罪,总要有人来抗。 原本留在后面看守张广泰和一应衙役的守备兵卒全部来到前面,将徐苦等人围了个严实。 “夏使此情,草民谨记。” 徐苦看向苏慕的眼中满是担忧,却也只能抱拳一礼。 没必要说些一人做事一人当的空话,这大峦境内,只有夏使能杀夏使。 日后苏慕有用到自己的地方,万死不辞便是。 魏红鸾也对苏慕微微一福。 之前被曹庆指着,魏红鸾心下惨然,暗叹徐苦一语成谶,不知会被栽些什么罪名。 自己身死事小,若真为大峦惹来灾祸,就成了千古罪人。 怎料出面解围的竟是苏慕。 莫要负他?魏红鸾再次握紧了筐里的锦囊。 “你的确很不错。” 苏慕看出徐苦真诚,默默点头。 虽然只是狱卒,事到临头,也比那些跪了满地的柴家私兵强出不少。 对魏红鸾的羡慕更深了一些。 “大夏那边好说,这曹庆本就惹得指挥使不快,我立即回去澄清便不会追责。” “只是看今天这架势,到了望京也不见得太平,你俩自求多福。” 徐苦端来清水,为苏慕洗去涂脸的泥妆。 守备兵卒见只是净面,未做阻拦,只当是那女反贼赴死前的一番打理。 敢刺杀夏使,也算一代巾帼。 可接下来的一幕,令他们的心神再次巨震。 只见那女反贼伸手扯掉披着的破衣,显出内衬的织锦蟒袍。撕开柴刀上的破布,露出鱼龙吞吐的雕纹刀柄。 夏使! 第二个夏使! 看那蟒袍制式,官阶分明还在那曹姓夏使之上。 脑袋突然有些不够用,这女反贼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大夏使者。刚才那快若雷霆的弩箭,正是此人射出,难道是仇杀?让人猜测不透。 “尔等围住本使,难道要行大逆之事,还不给我退下。” 说话时,苏慕的眼神从温婉变得凌厉,一股饱含凶危的气势散溢而出。 徐苦后背一凉,原来这么凶的吗?亏自己让人家装了一路大姨子。 “大夏锦衣卫副千户,苏慕。” 说着亮出腰牌交与吴通眼看,吴通连道不敢,没有去接。 吴通已经麻了。 你是夏使你不早说,挖坑也不能这样挖啊。 看了看死透的曹庆,又看看苏慕。吴通一咬牙走上前来,“请夏使主持公道。” 活夏使肯定比死夏使管用。吴通这话说得极是漂亮,听得徐苦嘴角一抽。 不问缘由,不顾后果,只管执行。标准的官油子。 “本使奉大夏皇帝圣旨巡视大峦,又得大峦侯国国主手谕护送魏红鸾进望京。不料楚州城破,楚州牢空。” “便隐于逃难队中体察灾情。并未发现有私藏妖相,袭杀大户之事。两百头军功也非谎报,据实统计便可。” “锦衣卫小旗曹庆,诬陷良民。有辱大夏威仪,已经正法。本使即刻返回大夏禀告。” “可听懂了?” 苏慕说罢,看向吴通。 “夏使英明,吴通恭送夏使。” 望着苏慕策马而去,徐苦再次向那背影抱拳。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苏慕,这情我徐苦领了。 …… 桃源县最上等馆驿被县令张广泰包下,给柴半城的队伍居住。 他本就是屈打成招,现在曹庆已死,罪名自然无效。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张广泰特意派人送来私藏老酒给杀蛮英雄庆功。 柴半城白天受惊不轻,喝了小半坛才终于缓过气来。 “徐老弟,你,你他娘的不义气。你哥我可被你坑惨了。”酒气喷了徐苦满脸。 想到苏慕今日威风,再想到那日要拉人家当厨娘,柴半城心尖抖了三抖。 “东家,你还让夏使挖野菜,煮美人汤了呢。” 秦怀的脸得面红耳赤,不忘提醒道,方才划拳输得最多,被灌得够呛。 徐苦只好打着哈哈。 “我的小东家,我的凤雏将军,我老何敬你一杯。” 何玉春最为高兴,喝得东倒西歪,扶着徐苦的肩才没滑倒。 柴半城不稀罕军功,徐苦也不要,便都给了何玉春。徐苦拿碗跟他碰了。 “何头儿又喝多了,说的醉话,那凤雏将军不是与蛮狗统领同归于尽了吗?” 这是大伙儿之前约定好的说法。 “徐老弟,屋里就咱四个。你说你为啥不认这名号?多威风啊!”柴半城感叹道。 “有些名头,死了比活着有用。” “那你说说你跟夏使的故事呗。”何玉春打着酒嗝。 “这个可以,得加钱……” 大难得活,放肆吃酒的几人很快醉倒。只有徐苦毫无反应。 大峦的米酒寡淡,徐苦喝着跟饮料差不多。 帮他们关好房门,徐苦回到了东跨院。 小院不大,胜在幽静。只住他和魏红鸾两人,是柴半城特意安排的。 “丞相,小的给你留了菜,还在后厨顺来一只烧鸡。” 徐苦敲开屋门,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庆功酒都没醉倒你,还有精神偷鸡。”魏红鸾无奈道。 “小的对于他们只是过客。”徐苦拉魏红鸾坐下吃饭。 “丞相多吃些,到了望京怕是另一番斗智斗勇,小的这脑袋不灵光,活路还在丞相身上。” “徐苦,这一路你也尽力了。望京不是非去不可。” “丞相说哪里话,小的是立志抱着丞相大腿的。只可惜那婚书已经撕了。不然凭着上面的天子印玺,也还能说的清身份,这会儿恐怕只能另想辙了。” 徐苦有些无奈,自打苏慕走了,他就在盘算,可惜无果。 “徐苦,那婚书还在的。”魏红鸾犹豫半晌,终于小声说道。 “啊?”徐苦的眼从来没有瞪过这般大。 魏红鸾摸出筐里的锦囊打开,里面是小心折叠的一张文书。 零零碎碎的纸片被严丝合缝的粘在另一张纸上。 “丞相竟一直留着,小的何德何能,劳丞相如此。” 徐苦看着那仔细拼接的碎片缝隙,一时痴了。 这要花何等功夫,才能将撕得粉碎的婚书拼上。难怪那几日晨起见她,都是红着眼。 “若这大峦国富民强,便作对闲云野鹤,了此一生。” “可如今这形势,还要拉你去望京赴险。” 魏红鸾抬眼望着徐苦,神色里半是落寞,另一半却是羞赧。 “丞相,小的……”徐苦出声想安慰几句。 嘴却被魏红鸾的玉手轻轻捂住。 “今夜无丞相,只有魏红鸾。” 听得耳边温软的言语,徐苦心中的野火刹那燎原。 幔帐拉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后,锦被翻涌,浪潮迭起。 妖相不愧是妖相,文武双全。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娘子,唤徐郎。” “徐,徐郎……”魏红鸾的声音似在天外。 良久,徐苦看着睡熟的魏红鸾,再轻轻印下一吻。 万籁俱寂,只有秋蝉的鸣叫回荡在桃园县的夜色中。 第18章 在京城买房的梦想 “该起了。” 清晨,徐苦贴在魏红鸾耳边轻唤道。 初经人事的魏红鸾显得更加娇颜,似雨后的杜鹃。 深秋的井水被烧热,徐苦抱着魏红鸾走向浴桶。 “你快转过去。”魏红鸾拾起床边的衣衫,忙给自己盖上。 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徐苦心里很是甜蜜。 听着屋角哗哗的水声,徐苦整理好了床铺,将痕迹明显的物件全部撤下。 门扉上锁后,徐苦来到前院。 摸出几文钱,叫伙计套马栓车,顺带随意准备些早点。 再回跨院,魏红鸾已经出浴,正在对着铜镜梳理鬓发,脸上的羞怯已经褪去。 “这糙米饼和酸汤有这么好吃?” 看着徐苦狼吞虎咽的样子,魏红鸾忍不住问道。 “被调去守秘牢那天怕得要死,在楚州牢后街吃的也是这酸汤饼子,都没嚼出味儿。” “今儿给补上。” 说得魏红鸾也想起了初见时,徐苦鬼祟翻墙的那幕,莞尔一笑。 半个时辰后,骏马在驿馆旁齐整列队,桃源县衙役肃立街边。手里的托盘上摆着红绸和花球,只待夸官柴半城他们出现,便是鼓乐齐鸣。 来看热闹的百姓挤满了前街,杀蛮英雄的风采谁都想见。怀春的少女手里拿了绣球,翘首盼着传说中的凤雏将军。 无人注意的驿馆角门,一架不起眼的马车悄然离去,驰上了去望京的官道。 “就这么不辞而别了?”魏红鸾从乌篷里探出头。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有缘自会再见。”徐苦道。 “没想到你这狱卒还有文才,不若将来做个胥吏。” 魏红鸾盈盈望着徐苦,之前在楚州听他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很是精辟。 “做官?还是算了。我的理想是买房。” …… “姓名?籍贯?” “徐苦,楚州人士。” 望京城门前,登记的老城卒抬起头,眯眼盯着徐苦。 “没看错的话,你这装束是个狱卒。” “军爷明察,后面车里的是我的官配婆娘。” “能从楚州逃到这,命还挺硬。” 老城卒撇撇嘴,只挑帘扫了一眼易容后的魏红鸾便不再搭理。 大峦狱卒,名声太烂,官配的囚女也大抵无甚看头。 “既有柴氏的路引,姑且放你过去。务必时刻记着身份,别落个横死街头。” “请军爷指点。”徐苦悄咪咪地上两钱碎银,老城卒这才欣慰一笑。 “看你是个懂事的,便教你几句。望京城分内外,见了内城的人物,只管夹了尾巴就好。若是乞讨,不可去酒庄,粮铺门前,那里的员外宰你如屠狗。” “若侥幸得了银钱,记得给外城西边的把头交月例。入帮就别想了,你个狱卒人家也不会收,别自讨无趣,挨顿臭揍。” “倘若寻屋落脚,往何处去?”徐苦问道。 老城卒多看了徐苦一眼,“内城去官坊,外城去北面老柳树,找千婆子。” “谢过军爷。七日后会有个姓胡的给小子送几床烂被,还请军爷也放个行。” 徐苦说着又递去两吊钱,老城卒笑容深了些。 “好说,看你是个好交的人,以后出入城门报我徐谦的名头。” “额外附赠一句,去见千婆子,莫带你家婆娘。好自为之。” “原来是本家老哥,徐苦记下了。” 徐苦微微躬身,眉头却已拧成川字。 这望京,水好浑。 大峦虽已沦为诸侯国,这望京的盘查依旧很严。 来时路上听魏红鸾讲,她的丞相府早已被乾国公鸠占鹊巢。又不可能轻易住店,以免登记时被查官配婚书,人多眼杂,横生事端。 之前看曹庆张嘴就是窝藏妖相,两人皆是心生警惕。 身份暂且不能暴露。 那说不得,今天就要去那外城北面一趟。 老柳树,千婆子,徐苦把这几个字牢记在心,扬鞭驾车进了望京。 “徐郎,这望京与我在时不同了。”魏红鸾叹道。 到了外城,徐苦在一老井边歇马取水。所见的外城百姓不似楚州那样破衣啰唆,可也没有想象中的京城繁华。外城虽大,精舍只有几处,其余都是泥坯草房。 横竖十三条街,往来之人都是低头含胸,行色匆匆。乞讨之人处处可见,不时拉住行人的脚,又被不耐的甩开。 “国无良相,生民才这般苦。” 远望那内城的雕梁画栋,徐苦呸了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老柳树是城北的一处街角,勉强算是精舍。 千婆子本姓王,帮外城把头管着各处地契,抬价极是在行,一文钱的烂货也能涨到一千文,才得了这个名头。门路也广,许多事情硬是绕不开她。 此时的千婆子穿得五红大绿,打开小巧的鼻烟壶,取绿豆大一撮吸了。一个喷嚏打出,惊得院里的鸭子跑出三米。 忽见一架破车停在门口,脸笑得像发皱的橘皮。生意来了,还是早起就有。 迎到门前,见走下的徐苦一身狱卒打扮,皱了皱眉,脸上的笑容却也不减。 “这位小哥儿找老身有事?不过先说好,拆借的利钱最近可是涨了的。” 外城破落的人家不时会找她借钱,一般只借一月,还不上便是落得典屋卖地的下场。不过徐苦一看就是外乡来的,估计没啥家产,就先封了借钱的路。 “千当家的请了,小子是按城门徐谦老哥指引来的,想寻处老屋给自己和婆娘落脚。” 徐苦拱了拱手道。 “呦,没看出还是个富贵小哥儿。随老身内堂过话吧,车里的婆娘也下来喝口水。” “婆娘就不必了,我虽然烂人一个,家里也还做得了主。” 徐苦想起徐谦提醒,拒绝的那叫个干脆。 千婆子人奸脸丑,办事却是麻利,从徐苦进屋到拿了老屋地契总计不过一炷香。 屋舍虽破,却在热闹街上。院里还有菜圃和农具,省去不少麻烦。 花了八十两,也算变个法子实现了前世在京买房的理想。 “千婆子,那洪福巷可是旺地,当是卖百两的。” 徐苦走后,精舍的跨院走出的粗犷汉子皱眉说道。若是有外城混混在此,必定躬身叫一声袁爷。正是外城的把头袁弘,面上的一道疤更映衬了凶神模样。 袁弘今早来找千婆子收月例,看有人来找,便没出来。 “袁爷,正因为是旺铺才卖八十两。” “此话怎讲。”袁弘在院中懒凳上大咧咧坐下,抓起千婆子的鼻烟壶把玩。 “那洪福巷里有的是赌局,清馆。一个外乡来的臭卒哪禁受得住,三天两头花光了钱,卖了他家婆娘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刚才他婆娘虽未下车,乌篷里可露出一只手,看着是个细嫩水灵的。” “还是千婆会做。”袁弘满意点头。 “袁爷放心,老身懂得规矩,卖妻契签了的那夜,肯定先给袁爷送去。” 千婆子邪笑道。 第19章 白送油的傻狱卒 拿千婆子给的地契去见里正,备案外城户籍只用了半个时辰。 赶巧碰上里正的儿媳产子,徐苦又是一两碎银花了出去,里正的婆娘笑着接了。 进了洪福巷已是正午。 酒铺和饭庄客人不少,粗茶淡饭,价格不高。 清馆和赌坊数数也有七八家之多,一般掌灯才上客。无聊的姑娘们依着栏杆描眉打鬓,惹得替东家看坊的护院打起呼哨。 不时有一两名熟客打楼下经过,也听得见那句经典的“公子来玩儿呀。” 徐苦和魏红鸾的小院便在一家叫烟雨阁的清馆隔壁。 “碎银约莫十七八两,散钱还有半吊。别说面圣交旨,就连内城都进不去。” 洪福巷虽然混乱,但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魏红鸾清点着家底,小脸皱到了一起。 望京的内外城户籍管控严格,外城户籍者是不准进入内城的。变更户籍虽然允许,不过需要缴纳千两银子。这是听里正婆娘说的。 规矩前年改的,魏红鸾并不知道。本来买这院落只为躲避盘查,现在看恐怕还得住上一段时间。这会儿愁得够呛。 距离最后交旨的时间,不足半月。 逾期不交旨,视为忤逆。 “丞相在望京有无可信之人,最好是天子身边的。”徐苦拉魏红鸾坐下问。 魏红鸾知道徐苦在想什么,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禁军统领秦相如。裁军后领了羽林卫,不过除非外城大乱,断不会离开内城。” 原本也是想将婚书交给秦相如自证身份,然后面圣的。 “若我能丞相带进内城,就能找秦相如捎信儿给天子?” “徐郎莫说笑了,千两银子哪有那么好凑。”魏红鸾一筹莫展。 “这个包在我身上就好。十天之内,千八百两问题不大。” 见魏红鸾满面狐疑,徐苦捏她一下脸调侃道:“你家郎君啥时候让娘子失望过。” “不要脸。”魏红鸾啐他一口。 玩闹半晌,徐苦脸色变得严肃。 “只是这些天要警醒些,千婆子那边估计没安好心。” “我晓得的。所以才着急去内城。”魏红鸾的眼中也显出几分忧色。 说这话时,院里缸中水满,柴火垛得齐整,床上被褥也是新换的。千婆子命人办的,在两人入屋前就已经准备妥当。 魏红鸾也曾远远望过千婆子一眼,不然也不至于被看到手。只那相貌,就绝非善类,如此布置定是另有所图,只是不知具体目的。 “话说如何能凑千两,千婆子封了借钱的门路,你也听出了的。”魏红鸾好奇问道。 就见徐苦从车上卸下未用完的小油瓶。 “丞相可还记得这山桐油的品鉴装,先送着。七天后就看刀子的了。” 徐苦神秘一笑。 …… “你说这是油?色泽不太一样啊,不是泔水里整出来的吧。” 巷口是家包子铺,掌柜看着手里的油瓶疑惑道。 “无妨,这瓶品鉴装白送,明早且用此油蒸上一屉,好赖自知。” “七日后有新货,若整坛买,可以给掌柜的打八折。” 徐苦话不多,转身离开。掌柜看着小瓶若有所思。左右没啥付出,姑且试试也好。 一破落农户门口,一对老夫妻颤抖着手接过小瓶。 “真,真的不要钱?这要是在油坊得卖五钱银呐。” “无妨,以后可以团购。总归比油坊的便宜就是,东西好不好,您老慧眼如炬。” “团购?小哥儿那是啥呀?”老妇祖辈在望京住,却没听过这新鲜词儿。 “就是喊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一起买,价格实惠得很。不求别的,交个朋友。” 徐苦爽朗道。 “徐小哥儿莫不是傻了,这精贵东西白送作甚,快拿走。你也不宽裕。” 里正姓朱,人挺老实。早上刚受了人家的礼,好心提醒道。 “朱老哥别客气,我这初来乍到,日后这巷子里全仗您照应。” “我这多送一瓶,给产妇坐月子用。日后老哥家的油,都是半价。不过要七天后。” 徐苦说着又递上一瓶。 “家里的,这徐小哥儿的脑袋是不是有点……”里正婆娘见徐苦走远,小声说道。 “你个老婆子懂啥,看这手笔许是个做大事儿的。去把瓦缸腾出来,真能半价的话就买够过年用的。” 里正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这洪福巷,要变天了。 “程家嫂子,小弟来送油……” “铁匠大哥,七天后……” 走街串巷两个时辰,三十几瓶品鉴装送完。等待消息发酵就好。 回到小院,徐苦一愣。 只见魏红鸾半跪在院中,正用木桶内调好的砂浆涂墙。 墙下的地犁出几道沟,一座小菜园的雏形已成。 想来自己出去的两个时辰,一刻未歇。 “说了不养人的活计我来做,趁还在外城,不如过几天清闲日子。” 徐苦心疼的将魏红鸾抱起,耳边却传来低语:“今天有人送菜,被我隔门拒了。” 阴魂不散,这就急着上门了。 徐苦沉思良久,在墙上凿出几个射弩的孔。 第二天清晨,徐苦在院中练刀,自从那日杀蛮见过血,刀法进境就比较快。 之前许多不得法的地方逐渐贯通,杀人的刀,温室里自然练不出。 反正油已送完,索性守在了院中。 一日如常,只是巷口的包子铺门庭若市,顶得上往常三倍的客。 巷子里也流传几句闲言,主角是个白送油的傻狱卒。 …… “锦娘,可看清了?” 烟雨阁的二楼,千婆子喝着老鸨端来的枣子水,跷腿问道。 身后的一扇雕窗正对着徐苦和魏红鸾的小院,此时小院内灯火已熄。 “哟,瞧您说的。妾身这双眼别的瞧不准,若是瞧姑娘保管没差的。” “那狱卒的婆娘确是个肤白貌美的,比这花魁梁秀儿也不差了。” 千婆子眉头一挑,坐直身,橘皮般的笑容爬上了脸,“当真?” “千真万确。千当家的若是做了这活,可别忘让妾身当个近水楼台。” 被唤锦娘的老鸨笑得很是谄媚。千婆子在椅子上蹭蹭,仿佛坐了金银堆。 “那小娘儿白天做些什么?” “种菜浇园。浆洗旧衣。”老鸨回到。 千婆子撇撇嘴,“狱卒果然都是破烂糙汉,占着宝山不知垦。” “可听说那狱卒去了赌坊?输了赢了?” “这倒没听说,只是到的那天白送出不少油。” “怕是被猪油蒙了心。这巷子里哪个不是白眼狼,活该饿死的主。” “白白糟践了家底。” 千婆子心里对徐苦又看低了几分,起身下楼离开。 “看紧了。袁爷点名要的小娘儿要是给跑了,便拆了你这烟雨阁也赔不起。” 徐苦从柴房后的阴影里走出,盯着那五红大绿的背影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第20章 团购蹭到的热度 “袁爷,外城的菜油,每坛又降了半两银。” 屋里几个商贾打扮的都躬着身,外城油坊的掌柜们一个不少。 “慌个卵,都给老子滚回去待着,谁再敢降价,明天就挂在老柳树上。” 见把头发怒,掌柜们只好苦着脸退下,被骂了也只敢忍着。 外城老帮的挂柳树,可是要三刀六洞的。 袁弘脸色阴得能滴下水来。这外城的油坊,都有他三成干股。 大峦菜油异常精贵,每坛高时能卖十五两。 自从徐苦送了品鉴装,又透露了七天后有新货,半数百姓都在等。 平常油坊的销量每天都会低上一成。大把的银子还没摸着就顺水流了。 “陈瘸子,前日制备的铁胎弓取两把来,箭要猎户常用的就行。” 袁弘怒火压了再压,出了一口长气道。 “袁爷放心,铁胎弓就差上弦,掌灯前一准儿送到府上。” 身后的人应一声抬起头,正是楚州脚夫帮的把头陈盛洪。 楚州城破,逃难又遇了蛮兵。断了一条腿的陈盛洪靠着四头功进望京投了袁弘,算是外城老帮的狗头军师。不过也只能叫陈瘸子,寄人篱下便夹好了尾巴。 这是要对当初那狂妄的臭卒下死手了。箭用猎户的,就是为了掩盖现场。 “姓徐的畜生,没了夏使罩着,看你怎么死。”陈瘸子眼里闪着阴毒的光。 苏慕杀了曹庆,闹出偌大动静,混在难民中的陈瘸子是看见了的。 至于徐苦现在的婆娘,肯定是路上捡的。试想那妖相是何等人,怎会真跟了臭卒。 想到得意处,还桀桀怪笑两声,算是几日来唯一快意之事。 …… 内城,明德殿。 梦无忧一身龙袍,透过额前的九串冕珠看着喧哗的臣子。 若不是怀里搂着贵妃萧婉,还真有些天子威仪。娇笑声不时回荡在殿上,给殿内的争吵声更添了几分糜乱。 “柴半城吃酒误事,早朝未到此乃大逆。”廷尉孙昭怒斥道。 “胡说,我大哥家那憨子分明是亲见凤雏将军战死,悲痛过度才饮酒吊唁。” 虽然对柴半城很是不喜,柴镇南还是为其开脱,一顶大帽子扣给柴氏终归是不美的。 梦无忧轻咳一声,吵闹竟是未停。 “柴三虎庶子立了新功,虽早朝未到,但功过可抵。望陛下不予责罚。” 萧宏图出班奏道。听萧国公说话,群臣顿时肃静不少。 梦无忧眉头一皱,却只静静看着。 “臣,请为凤雏将军立像。供生民祭拜。” 龙椅后的大青衣程公公瞥了萧宏图一眼,又将头低下,心里骂声直娘贼。 看似未柴半城开脱,实际直接抹了杀蛮封赏。立像需调动国库拨款,说不得又是一番好收成。如今这内城五成生意都归了你萧府,却还不知足。 “臣,请为凤雏将军立像。” “臣,请为凤雏将军立像。” 从者如云,萧党势力可见一斑。 “准奏!即刻拟旨。”梦无忧从龙椅上站起。 “大战之后,大峦民生凋敝。内无贤相,外缺良将。每有外敌犯边,皆使生民蒙难。” “今于流民间得一凤雏,又失之交臂,朕心甚痛。特准予立像,以彰国民之志。” “望京开外城三日,准流民入望京祭拜。能寻回凤雏将军尸骨者,赏百金。” “吾皇,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三呼之后,梦无忧抬双臂过顶,沉声道。 “朕,恭送,凤雏将军,升天!” 国礼相送?巡回尸骨? 邀买人心的功夫而已。 流民将军,还是死了的,群臣多不以为意。这年少的小皇帝,怕是还做着千秋帝业的美梦。 萧宏图心下哂笑,当先出了明德殿。 梦无忧见纷纷随他而去的群臣,久未站起,只是手上的力道加了几分。 萧婉吃疼皱眉,终究没敢动。 “告诉你在外城那几条狗,这几天都安分些,哪个叫得欢了,就把牙拔了。” 见到早已等在宫门的韩立,萧宏图淡淡吩咐着。 稍一顿,又道:“明儿早起去柴氏为你说媒,礼已经备了。” “谢义父提携。” 韩立一揖到地,眼中露出浓郁失望。怀里刚淘来的翠蟾原已摸在掌心,又塞了回去。 至于那几条狗,叫得欢点才好。 …… “路上怎的净是些泥水瓦匠。” 拉砖石木料的车架自小院门前隆隆经过,看方向是去内外城交界之处。 “蛮灾刚过,便要大兴土木。府库若还殷实,不如重建楚州城墙。” 魏红鸾秀眉深锁。 看见队中将作寺的官衣,便知是奉了圣谕。若梦无忧如此无度,交旨意义何在。 徐苦替魏红鸾抚平额头,又用袖口帮她遮挡车轮卷来的烟尘。 正想安慰几句,无意间扫过车队尾端,目光忽的一凝。 警惕下将魏红鸾护在身后,手中弩已经搭上射口。 在那里,有一大车停下,并未随队前行。 但随即,烟尘散去,就见熟悉的黑脸龇着牙,“苦哥儿啊,你牛批大发了。” 胡小刀翻身下马,单手抚胸对魏红鸾行了大峦军礼,“带刀侍卫胡小刀见过丞相。” 啥时候学的这么人模人样了?牛批大发了?什么意思? 徐苦和魏红鸾都是揉揉眼。 “怎的提前到了?城卒没抽油水?” “托了你苦哥儿的福,这望京开城三天。”胡小刀贼兮兮道。 “却是为何?”徐苦问道。 “说下了圣旨,要为凤雏将军立像呐。要不说苦哥儿牛批大发了呢。” “我看苦哥儿你过去让照着雕,我来护着丞相。” 换来徐苦一脖拐,胡小刀挠挠头。 “少说浑话,四十坛可凑齐了?” 那日胡小刀用军功跟憨子换了大车,又拿着徐苦分的二百两,定的就是凑四十坛就先送来。 不料胡小刀伸出一根手指:“说出来吓死你,百坛,正好一百坛。” “卧槽?一百坛?” 绕是徐苦有些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数,直接爆了粗口。 既然多出这许多坛,之前没敢使出的手段也不愁 “嘿嘿。就知道苦哥儿会惊讶。多了干活的,快了不止一倍。” “钟文远带着他婆娘和娃,也住在万柳塘了。知道苦哥儿急用,昼夜不歇的。” “刚那军礼也是钟大哥教的。”胡小刀解释道。 若不是钟文远一家子在,他也不放心把秋娘自己扔下。 …… 黎明前的昏暗中,烟雨阁的雕窗打开。 铁胎弓搭了箭,已经对准小院。只待徐苦露头练刀,便是崩弓招呼。 几日观察,徐苦的作息被摸了个透。 “等等,怎么有人过来?”袁弘皱眉叫停。 “袁爷,那边也有。” “袁爷,怎的整条街都开门了。” 就见洪福巷几乎每户都有人外出,脚步惶急,冲到小院门口排起了长队。 “谁他娘的告诉老子,这是怎么回事!”袁弘低喝道。 “袁爷,好像嘴里叫的是徐坊主。”一名打手轻呼道。 “徐坊主?这臭卒是哪门子坊主。” 屋内,透过轩窗看到外面的胡小刀也是蒙了。 “苦哥儿,你昨晚到底跟里正说啥了,怎么一下子来这么多,都快排到巷口了。” 徐苦嘿嘿一笑。 “没啥,只是让他传了个话。” “头一百名。第二坛半价。” 第21章 柴悠,忽悠的悠 “苦哥儿,现在不出去吗?门要是挤破了,还得修。” 胡小刀看着排队的人群,兴奋得直搓手。赶过楚州大集,也去过几堂庙会。可要说买家急得砸门的,这还是头次见。 “说卯时三刻起售,便是卯时三刻。一息也不必早。”徐苦镇定道。 前世收入颇低,有薅羊毛的机会是绝不会放过的,深知里面的道道。 那些知名的电商,至多允许先把商品加车,至于付款,那是一秒也不会提前。 胡小刀似懂非懂,只好原地杵着。 “徐郎,这次出的风头有点盛了。若再真赚了那许多银,生出觊觎的怕会不少。” 魏红鸾担忧提醒道,俏脸却泛着潮红。一时间表情很是复杂。 平日沉静睿智的丞相,其实是最期待的那个。刚才心算之下,很是吃惊。 山桐子油每坛作价十三两,就算头三十名都买两坛,也凑得够内城的落户银。 一日千两! 徐苦知她所想,“富贵险中求。商场如战场,吃人不吐骨头的。” “再者,那些个鬼祟的要的怕不只是银,还有娘子这人。” “刀子。” “哎。” “掌灯,开门,出货。今天便赚够千两,总好过人死了,碗也空着。”徐苦沉声道。 “哎,哎。” 胡小刀应声去提桨刀。跨门槛时也不知迈的哪条腿。脑瓜子嗡嗡的。 徐郎?娘子?这才分开没几天,你俩就这么不见外了吗? 这个冲击比听到要立凤雏将军像大得多。什么叫牛批上天了,这便是。 苦哥儿……真他娘的威武…… 徐苦不知胡小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在行路中向烟雨阁二楼扫了一眼。 果然就见幢幢人影。站在最前方的汉子正森冷的看他,手中的长弓搭弦虚崩。 方向正对着徐苦的面门,似挑衅,也似威胁。换来徐苦嗜血一笑。 对于这种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事儿,他向来就是这个态度。死过一次,怎能怕了你。 “娘的,是个有卵的。”袁弘暗道。 小院的门终于打开,排头之人半只脚踩进了门,张口就是两坛。 徐苦一愣,忙抱拳笑道,“谢朱老哥抬爱。” 排头第一人正是里正老朱,也没提之前说的一律半价的事儿,爽快交了银。 有了里正带头,又见第二坛确实如言半价。氛围立刻热络起来。 团购的热度也确实够用,有的三人购买一坛,有的七人购买两坛。走货飞快。 看得袁弘身后那几个油坊掌柜心里酸酸的,精贵如油,也能这样卖! 见排头的买的欢,暗暗后悔出门迟了的不在少数。尤其是排第三十一位的,狠掐了自己一把。 偶有壮汉想要欺人插队,瞧看到胡小刀手里的家伙,也都掐灭了想法。 “那黑脸汉莫非就是杀蛮的桨刀虎士?那可是跟过凤雏将军的人呐。”有人议论道。 “你看那刀可不就像跟船桨嘛。可桨刀虎士不都被柴氏招揽了吗?”另一人说。 “我说这臭卒怎敢行此手笔,敢情有柴氏撑着。只是不知是主脉还是支脉。” 议论声传进袁弘的耳,久在望京混迹,脑补出一些内容最正常不过。 徐苦自然也听到了,心中好笑。也不知憨子此刻在做什么。 内城,正在柴府的软榻上酣睡的柴半城突然打了喷嚏,震碎了刚才的美梦。 门外的矮胖侍女唤声少爷,推门而入。将脸盆和手巾恭顺递上。 侍女是新换的,满院皆是矮胖的,坐一起能压塌骡车。这让憨子很是心安。 之前被苏慕那出惊的险些害了病,最近见不得高挑匀称的女子。 见朝阳已升,索性起床洗漱,边撩水边问道:“我妹子呢?怎的没见一起来用早膳。” 黑黪黪的侍女连忙答到:“小姐一早便去外城了,说是要看给凤雏将军立像。” 提到凤雏将军,憨子很不痛快。徐老弟居然不辞而别,此刻不知在哪潇洒。也不带他。 “以后,我这院不许提凤雏将军。”柴半城恨恨道。 “若是小姐提起呢?”另一个厚实的侍女请示道。 “你傻还是我傻,那祖宗的事儿我哪敢管。”恨恨当即改了悻悻。 后悔自己回家牛皮吹大了,妹妹对那凤雏将军崇拜的不行,就差以身相许了。 有官配婆娘,又有夏使垂青,自己妹妹一定被欺负。 柴半城如此想着,将一切都怪在了徐苦头上。 …… 再如何迅速,搬油坛总需要时间。一百坛油卖完,天已大亮。 与大伙约好,第二坛半价这类促销活动,隔月一次。 徐苦张罗着收了摊。 魏红鸾记账的小手微微发抖,两个时辰笔耕不辍,账上得银一千三百多两。 抛去之前的二百两成本,竟然真的净赚了一千之数。 想起自己之前三年卖新衣,只得三两又三百六十二文,有些感慨。 “刀子,中午想吃什么?便去对面松鹤楼订。管饱。”徐苦笑道。 “中午吃了外城饭,黄昏便是内城人。值得庆祝。” 千两银子的去处,徐苦此时已经盘算好了,只等一会儿同魏红鸾商量。 就要关闭院门时,斜刺里突然传出一声喝。不是对徐苦,而是对了胡小刀。 “堂堂桨刀虎士,不懂知恩图报,却在这帮狱卒卖油。烂心烂肺烂肠子!” 一位文生公子走到近前,叉腿抱胸,言辞激烈。 胡小刀正在琢磨是吃烧鸡还是板鸭,犹豫间便被指鼻骂了,张嘴怼了回去。 “我靠!我帮狱卒卖油碍你啥事了?” “你这身板要是挥得动浆刀,这虎士的名头送你。爷不稀罕。” 说着就要去揪住对方理论,徐苦忙拦住。 看了一眼对方打扮,一副寒门学子样貌。可那腰间露出的精美翡翠腰牌,还是漏了馅儿。 心下苦笑,指不定是哪家公子哥儿出来体验生活的。 “小兄弟内城人?”徐苦问道,若对方是内城的,正好打听些事。 “谁是你兄弟,赶紧站远些,莫挨老子。” 文生公子有些惊慌,不知对方如何识破,这衣服还是雇人趴地上磨的,边子都破了。 只得用粗鄙言语掩饰过去。 “读书人怎的比我这狱卒粗鄙。你且说说,我这兄弟如何就烂心了。” 文生公子一听这话,气得喘了。 “若非凤雏将军指挥有方,桨刀虎士再勇,岂能得胜。今早这城中正为将军立像。既然跟过将军,不去现场观瞻,却在这里赚那些百姓的血汗钱,不知羞的吗?” 此言一出,不只徐苦,就连胡小刀和魏红鸾都哭笑不得。 这是大峦的当代愤青?徐苦腹诽道。 强忍住笑,徐苦抱拳一揖,“小兄弟高见,我等受教。不知可否通个名姓。” “你这狱卒还算懂礼。不过不应该自报名姓在先吗?” 文生公子以为对方听进了自己的话,语气带了几分傲娇,也不再计较称兄道弟。 “徐苦,命苦的苦。小兄弟是?” “柴悠,忽悠的悠。” 第22章 千两银敲开内城门 “柴兄弟不嫌弃的话,进院边吃边聊。” 徐苦说着拉开院门,并示意胡小刀去买饭,胡小刀兴高采烈去了。 赚下千多两银子,降低关注是必要的。刚才的吵闹惹了不少人回头。 见柴悠有些犹豫,便又说道:“且放心,这顿饭的银是我的月俸,不是兄弟口中的血汗钱。” 柴悠这才点头。 烟雨阁二楼听见百姓议论的袁弘本就有些疑心。 这会儿见又有内城人进院,表情更加阴沉,踱着步子不知在想什么。 袁弘眼力远比徐苦毒辣,分辨一个人是内城还是外城,看走步的姿势就行。 徐苦那句柴兄弟又特意咬了重音。 柴氏?你这臭卒恐怕以为有柴氏撑着就能高枕无忧?那你离死也不远了。 “给我盯紧这厮之后做些什么,掌灯来报。你们几个跟我来。” 袁弘招呼油坊的掌柜们下了楼,今天办事失了手,面子是挂不住的。 “千婆子的消息出了岔子,下月的月例增加一成。” 关闭院门时偷瞟一眼,看到拿弓的已经撤走,徐苦心下也是一沉。 怕是山雨欲来了。 至少也要撑到晚上再说,内城的官坊办理内城户籍的老官要晌午才当值。 也不是渎职,只因来办这事儿的实在太少了。多是些内城老户的远房亲戚之类。 不多时,松鹤楼的酒菜已经送到,食材有限,亏得做法比较多,在这洪福巷已算顶流。 徐苦夹了醋鱼上一块活肉给魏红鸾。 “娘子,这一路让你受委屈了。” “兵荒马乱,有口饱饭已是不易。已经记功了,休要再煞风景。” 魏红鸾连忙堵上了徐苦的嘴,徐苦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娶个聪慧的妻子就这点不好,被猜得透透的,很没有安全感。”徐苦扶额轻叹。 “你这狱卒确实与其它人不同。” 柴悠嘴里塞满了菜,含糊不清的说。 “怎的如此说?”徐苦笑问。 “那些人只知道窝里横,哪肯同婢妻同桌吃饭。”柴悠指指魏红鸾的碗。 “娶来打一顿立规矩的不在少数,过几日说不得就给贱卖了。”柴悠笃定道。 说得徐苦一口饭险些噎住,这报应来得这么快? 自己刚利用完人家的姓氏,这就来给自己挖坑了。 苦也。 偷眼扫了一眼魏红鸾,见她无甚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这婆娘,可是我的心头肉。” 胡小刀沉默不语,感觉就像是个两百斤的胖子。 徐苦两口子你侬我侬他忍了,可这柴悠刚还剑拔弩张,这会儿就聊起家常了。 “柴悠,凤雏将军我们都是佩服的。今天赚的银,也会用到良处。” “立像供百姓参拜又如何,今天参拜了,明天又是柴米油盐。” “不如做点实事,让百姓吃上便宜又放心的油。你在内城也可以订,量大优惠。” “柴兄第你看,这价格我给你算下……” 不知一顿饭怎的就变成了推销,柴悠听得似懂非懂,下单离去。 三人望着桌上五百两的订金银票默默无语。徐苦还让魏红鸾掐他一下。 狗大户啊! 自己为了这内城户籍又是算计又是树敌,预热就用了六天。 对方这一出手就是五百两,眼都不带眨的。就不怕在这小院里被抢个精光吗? “徐郎,之前你说这银子要用在良处?” 魏红鸾好奇的看着徐苦。 “正要和丞相商量。我想买一处工坊。” 说道正事,徐苦不再失神。 “工坊?”魏红鸾欣慰笑问,猜到了徐苦要做什么,眼神上就已经同意了。 “对,工坊。” “另外,那秦相如可识得丞相手书?” …… “姓名,籍贯。” 同样的问题又被官坊的老官重新问起,只是声音里含了一丝官威。 “以何营生?” “楚州逃难狱卒,现在外城做些小买卖。” 老官撂笔抬头,看了看徐苦装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笑道。 “大峦狱卒有三千数,你今日,当是最出彩的那个,千两银敲开内城门。说吧,置地还是囤货。” “若是囤货,官坊这边可以便宜出租仓库,晚上也有人值夜。” “官爷,草民想盘下一处工坊。最好附近有柴山或者临溪。”徐苦抱拳道。 老官欣慰点头,暗道这狱卒有些志气。 若是真囤了些精贵货,也许卖的出。但也是坐吃山空,不出半年怕有被丢了出去。 颤巍巍起身从旁边的木架取下装着几十张地契的木匣。从里面捡出三张让徐苦挑选。 徐苦借着俯身看时熟练递去二两银。 “请官爷指点。” 老官更加欣慰,“是个做大事的,”便次从中剔除了一张,“这京西琉璃厂的地界看着最干净,可做起来也最难。” “与望京内城这些公侯的买卖离得太近。你这狱卒身份,怕是撑不起。” 徐苦心里一紧,这二两银花得值。 “另外这两处,距望京都要远些。不过地价便宜地盘大,有家资起了屋便能建庄。” “老夫建议选前一处。虽蛮狗来时毁了大半,但选这处的话木料官坊来出。” “另送长弓十把,箭二十壶。半年不用去桃源县交税。”老官继续介绍着。 “官爷慧眼,草民信得过,就选这处吧。不知这地界叫什么名?” 徐苦心下欢喜,选址条件甚合心意。看地图与万柳塘只有二十里,互为掎角。 “妙峰山,老北口。” “便是这处。” 远些才好,不过是路上时间长些。自己这油依托团购,本来也是一月一卖。 “爽快。”老官点点头。这被蛮兵烧了的地界不好卖,回头也能请的下赏。 “老夫做主,再与你两驾马车。千两银子已经交齐,你在这处画押,从此就是内城户民。” “谢官爷,小的还有一事相求。” “且说。”这会儿心情正好,且看这狱卒还有何需求。只要不是换地方就行。 “草民新得内城户籍,照例明儿午时才能进去。不过这一路逃难婆娘遭了不少罪。” “请官爷通融开个临时的条子,草民进城给婆娘选件首饰,哄她开心。”徐苦道。 “这个好说,既盘了工坊,日后便当得起一声徐坊主。苟富贵,勿相忘。” 谢过老官,背起来时的包袱,徐苦收起笑,按柴悠告知的方向快步走去。 内城的繁华如云烟过眼,只一扫便匆匆而过。一炷香后,已在一处守备森严的地界站住。 门口一对石雕的吞天兽,旁边两个手持长戟的羽林卫眉宇含煞。 “两位军爷请了。草民内城户民,特来求见秦将军。” 正是羽林卫帅府。 “蠢货,秦将军岂是说见便见的。就算王公贵族也要拿着拜帖来,赶紧滚开。” “那若草民得知了外城有人私造军械,意图不轨呢。” 徐苦说罢抬起了头,与那羽林卫对视。 第23章 金琥珀 在门前候了半个时辰,院内终于起了声。 门被咣当推开,一身重铠的秦相如虎步而出。帽盔被斜抱在臂间,斑白的鬓发上汗水涔涔。 “哪个说有人私造军械,若是扯谎。老子今天就拿他当箭靶。” 这么残暴的吗?徐苦正想着,就见秦相如已经瞪来。 “就是你这狱卒?快说是谁?可有证据?” 不愧为当朝出名的铁憨憨,这问话有在门前问的吗? “秦帅请了,草民身份地位,路见不平,却也怕得罪人。” “便把私造军械者的名字写在字条上,这便拿与将军。”徐苦道。 “倒是个鸡贼的,给我吧。” 秦相如一把抢过纸条,抖开来看。面色当即大变,忙将纸条团成一团。 深深看了徐苦一眼,对旁边的羽林卫道。 “牵涉重要军机,本将军要带这小子单独问话。没我的令,任何人不准进。” “诺!”两名羽林卫以戟磕地。 “小子,进来吧。” 秦相如大步走在前面,徐苦跟在身后扫视着羽林卫的驻地,暗自点头。 整肃庄重,站岗的军卒都带着肃杀,与外面那些城门卒天上地下。 一路不语,两人来到一处僻静小院。 秦相如将门扉紧掩,又在里面上了锁。 “说,谁派你来的。”说话间煞气迸射,腰刀已经握在手中。 徐苦也未说话,直接掏出秘牢婚书给了秦相如。 “这个当能证明。”徐苦没有一丝慌乱。 秦相如扫一眼婚书,暗自点头,但还是说道:“还不够。” 徐苦无奈一叹,但幸好做了准备。将背上的包袱取下,从里面取出手弩放在桌上。 “大胆,你可知在此处拿出手弩可以当场斩了!”秦相如须发皆张。 此人太过大胆,若不是那字条,恐怕已经喊人拿下了。 “秦帅可听说桃源县外,夏使射杀夏使之事?” “这个自然听过,大夏的人全死了才好。”秦相如怒道。 “当时那夏使苏慕杀曹庆便是为救这捎来字条之人。便是用的此弩。” 秦相如沉默良久,吐出一句:“丞相现在何处?” “怎的不进内城?”秦相如又问。 “这望京不太平,当时那曹庆张口便是窝藏妖相,恐怕这望京里全是对方的眼线。” “这内城也是草民办了户籍才进的,理当没惹什么猜疑。”徐苦道。 上下打量徐苦,秦相如点点头:“有点爷们样。” “说吧,丞相让老夫如何做?”指了指旁边的桌案,示意坐下聊。 徐苦也没客气,拉椅子径直坐了,将经过讲述一遍,听得秦相如唏嘘不已。 “丞相托将军以婚书为凭,面见陛下,代为交旨。” “这个自然,不过需要时间,约莫要有两三天。依你所说,外城那边已经准备动家伙了,这段时间怎么办?”秦相如忧虑道。 “这几天还撑得住,蛮狗都砍过了,还怕这些无赖作甚。”徐苦眼里闪过厉色。 “他娘的,行!你倒是个有担当的。不过这次见面也当有个说法,你能确定私造铁胎弓的是袁弘那厮吗?直接拿人怕是白费,人家背后有韩立那小白脸撑着。” “韩立?”徐苦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乾国公萧宏图的义子,说穿了也是条狗,只有他自己拿自己当回事。只不过这条狗可是会咬人的,一般人应付不来。” “占了丞相府的那个乾国公?”徐苦问道。 秦相如无奈点头,“如今这萧宏图势大,陛下都拿他没办法。不过也就在这说说,你出去莫提,会死。” “草民晓得,那便告退了。丞相还等草民回信儿。” 秦相如挥挥手让徐苦先走,自己则是望着屋脊。 “无羡兄,你这女娃还活着,还活着啊。” …… 小院屋中,魏红鸾裹被倚坐,面上还带着潮红。 徐苦拿长衫给她披了,“看来明天得去购置炉子,这晚上越发寒凉了。” 又看看家徒四壁的屋子,抱怨道:“连个幔帐也没有。” 遥听烟雨阁已响起女子唱曲声,想来已经定更天了。 “徐郎,你说那秦将军已经白头了?” 徐苦默默点头,让魏红鸾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当初分别时,还是满头黑发的,只三年就……” 徐苦正视着魏红鸾,“只待个两三日就能交旨了,有件事得让丞相知道。” “何事?” “若是非要做了皇后,才能让这大峦天下顺遂,只管去做。” “我虽爱极了丞相,可也断不会做那绊脚石。” “外面照样会赚银两留着募兵,我……” 徐苦还要再说,只觉一吻印来,似乎还有几滴晶莹。 且不去管那将来,珍惜每一刻即可,想着便又俯下身去。 …… 良久,唤人醒来的不是鸡鸣,而是不徐不疾的敲门声。 徐苦坐起,看眼外面的天,正是破晓前最深沉的暗。 魏红鸾也醒过神来,揉眼看向外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听起来约有两三个人。 “披衣,莫出来。” 徐苦提刀在手,将睡在柴房的胡小刀踢醒,指了指里屋的门。 胡小刀会意,摸出身边的桨刀,站在了魏红鸾的门口。 “何人叫门?”徐苦问道。 “徐小哥儿,袁爷有请,跟老身走一趟吧。” 听声音正是几日未见的千婆子。袁爷?徐谦口中要交月例的袁把头吗? “请千当家的上复袁爷,徐某天亮备齐月例和彩礼,登门拜见。”徐苦道。 “这恐怕由不得徐小哥儿了,老柳树那边快满座了,只能小哥儿过去。” 见千婆子不依不饶,想想也罢,有些事终归躲不过,接着便是。 自己得了内城户籍还是有些响动的,对方总不至于当众动手。 缓缓打开门,见千婆子身边两个打手模样的人站得恭顺,没有直接吆五喝六。心下稍定。 “有劳千当家的带路。” “爽快。”千婆子转身走在前面,徐苦紧随其后,约莫一刻钟,便到了老柳树地界。 堂屋中灯火通明,一张圆桌围坐着七八个人,有一张空椅想来是给自己留的。 鸿门宴?当老子是吓大的? 也不管千婆子,徐苦向圆桌走去。就见那当中坐的正是之前在二楼崩弓虚设的汉子。 “徐某刚到贵宝地,未及缴纳月例,这便补上。袁爷行个方便。” 徐苦试探道。 只见那汉子闻声站起也是一抱拳:“徐坊主客气,我袁弘开门见山。” “月例免了,袁某所求是那金琥珀的做法。” “金琥珀?”徐苦疑惑道,他可不记得自己有那东西。 袁弘嘿嘿冷笑:“徐坊主莫不是装傻。” “外城都传开了,徐坊主之前那油色泽褐红,不是俗品,已经有了个名头。” “金琥珀。” 第24章 徐氏油坊,建庄送宅子 名头是好名头,可也看从谁嘴里说出来。 袁弘的语气像是拿捏了什么罪证一般,咄咄逼人。 “那要感谢袁爷告知了,做些小本买卖,应该难入袁爷的眼。” 徐苦说得不卑不亢,只求拖延。 就算袁弘背靠着大人物,待那私造军械的罪证坐实了,应该也得安生几天。 至少魏红鸾是安全的。 “徐坊主自去打听我袁弘是何等样人,这便捅开窗说亮话。” “金琥珀的制法不白拿,一千两。” “之后的金琥珀再卖,袁某只抽三成。应下,这桌上便有你一把椅子。” 没有直接绑人逼抢,还是冲着徐苦背后脑补出的柴氏。 至于一千两,只因拿金琥珀给外城油坊掌柜们研究了半日。 无法仿制。 大峦民间的菜油大多用水煮榨法,成色和出油率均不如压榨。 在场之人闻言均是心生嫉恨,当初袁弘霸占他们的股份时哪曾有过商量余地。 “徐某早已有了主家,那金琥珀的制法乃是主家之物。” “三成抽头徐某可以做主应下一成,至于那椅子,自然也是不敢坐的。” 这是实话,卖油赚钱本就是他和魏红鸾说好的,表情十分自然。 “臭卒不识抬举!”油坊掌柜中的一人再也忍不住,指徐苦喝道。 “给你面子叫你声徐坊主,柴氏可不见得能护你一世。”袁弘阴沉道。 果然想歪了,也不知会不会给憨子惹麻烦,徐苦心说罪过,对袁弘这话不置可否。 “没得谈了?”袁弘皱眉道。 “不是没得谈,而是徐某无权替主家言事,袁爷慧眼,可要分得清。”徐苦抱拳道。 袁弘怒极反笑,“那袁某就与你主家分辩。” “徐坊主且舔得仔细些,别有朝一日失了宠,这望京的道可就垫不平了。” “徐某告辞。”徐苦冷笑离开。 我舔的仔不仔细关你啥事。 “袁爷,这厮忒猖狂了些,不若就手做了。”有人气不过提议道。 “千婆,去查下这臭卒办内城籍的银子用在何处。”袁弘道。 …… 匆匆回到小院,就见魏红鸾站在台阶上,握着手弩的指节已经发白。 徐苦忙抱紧她安慰几句,转身对严阵以待的胡小刀点点头。 “今夜应该无碍了。” “苦哥儿,你不知道,丞相刚才要出去救你呢,要不是我拦着……嗷!” 就见魏红鸾一脚踩在胡小刀脚趾上,红脸进了屋。 “嘶……苦哥儿别动我……真特娘的疼,小姑娘打架的招式。” 能想象魏红鸾之前的紧张,若有所思道:“好姑娘。” “先不说这个,刀子,之前给万柳塘那边打模具的工匠还能找到吗?” “能啊,都是桃源县请的,别处的也不认识。” 桃源县?这不巧了吗?徐苦脸色好看了些。 “刀子,你现在就套马去桃源县,跟他们就说有些活,需要离家几天。” “工钱按天结,一天给两钱银子,问他们做不做,找信得过的。”徐苦安排道。 “那丞相这边怎么办?” “我自有安排。不管那些匠人愿不愿意,正午你都回来就行。” “得嘞。” 进屋让魏红鸾安心,徐苦上街拎了两坛老酒,去了里正老朱家。 “徐小哥儿要雇工?”老朱惊讶道。 “刚在桃园县外盘了一处工坊老地,不过让蛮狗烧了大半,重建缺些人手。”徐苦微笑道。 “最好找能在那边落户安家的。正好官坊出木料,顺手就盖好新屋了。” “盖顶,修灶的钱都由我出。” 老朱赞叹道;“之前就跟我家婆娘说小哥儿是做大事的,果然呐。” “我这新添了丁,本就拥挤。之前就想让二儿子搬出去另立门户。他叫朱彪,粗人一个,不过有膀子力气,打猎是把好手。小哥儿肯收吗?” “老哥这说的啥话,就这么定了,我再另送套铺盖。”徐苦笑道。 里正老朱眉开眼笑,穿鞋便出了门去张罗。 午时刚过,胡小刀的大车拉着七个健壮匠人回到洪福巷。 健壮也是徐苦之前特意嘱咐的。 当看见所谓徐坊主是个狱卒的时,匠人们有些失望。 “舟车劳顿,先打个响儿。”徐苦也不恼,一人发了一个三十文的小口袋。 这也是他们平日里做一天活的工钱。 “刀子应该跟说了,这趟活需要去妙峰山老北口待上一段时日。” 见氛围变得热络,徐苦开了头。 “每月几钱银?” 大上半岁的匠人开了口,其余人也纷纷看来,带了些许紧张。 “起初这个数。”徐苦伸出五根手指。 “五钱?”匠人们有些犹豫。 五钱银跟每日接些散活差不多,蛮兵刚过本就活儿多,犯不上抛家舍业。 “我指的五两。”徐苦沉声道。 “啥?我滴个乖乖!”匠人们惊得合不拢嘴,就连胡小刀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东家说真的?” 都是粗人,却个个血气方刚。五两的天价工钱让人动心得紧。 “只是起初。” “做完这趟活,可以接家眷长住,宅子我白送,不收租。” “什么?”匠人们再次吃惊,激动地手有些抖。 白送宅子?不收租?闻所未闻的优厚啊! “不过,”徐苦神色郑重,“如今这外城,我至少已经惹了袁爷。背地里还有多少盯着的,还不知道。日后要做好了,可能还会有内城的对头。” “诸位可想好了。银子一起捞,刀子也得一起顶。如今手里的只有十把弓。诸位拉得了锯,可也得拉得开弓。” 原来还有这些后患,匠人们陷入沉思。应下了,便是绑在一起,再难分开。 “名利刀剑过,富贵险中求。等诸位一句话,是搏个新生,还是窝着受罪。” 半晌,匠人们咬咬牙,横下了心。 齐道:“去他娘的。今日便拜你做主家!” 一个主家,一个东家,里面的差别可是极大的。 “刀子,去买两屉馍,一坛酒。等人齐了便去妙峰山。” 胡小刀也感觉胸口堵着一腔血,苦哥儿,真的变了。 不多时,里正带着朱彪和几个少壮来到小院。 “徐小哥儿。这几个娃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还没官配婆娘,这便跟你去闯个名堂。” “好说,每个宅子都有一铺大炕。”徐苦笑道。 “要委屈丞相再出望京了,落脚的地方已经给秦帅去信儿了。” 徐苦回到屋里,轻轻摩挲着魏红鸾的玉手。 魏红鸾只抱紧了他。 前路艰险,却莫名心安。 第25章 醉仙楼的酒宴 “弓和箭都在身后库里,特意叫人挑了几把好的。” 当日下午,徐苦到官坊见老官辞行。 老官见徐苦身后跟着的几名壮硕汉子,点点头,“倒是有点模样。” 徐苦又将一个小布包塞过去。老官不动声色接过,只觉硬邦邦的硌手。 “何意?丑话先说,弓箭出入库清点得严。” “官爷明察,草民小本营生,没那些非分之想。”徐苦忙道。 “只求木料能给多拨些,若可以,最好有几棵两人合抱粗的良材。” “这好说。上秋的料里就有。”老官松了一口气。 “这就派快马去桃源县,木料给你散放在老北口那边,到了搬走便是。” 徐苦谢过,带人扛了东西离开。 “主家,真有你的。”朱彪扛着打捆的硬弓,爱不释手。 平日里打猎用的鸟弓跟着官坊的硬弓没法比。 “一路五十里,你将基础的崩弓射箭教下去。”徐苦问道。 “自然照办,不过准头没个十天半月练习提不上来。”朱彪提醒道。 “无妨。练练胆。” “主家担心半路遭劫?”朱彪压低了声音。 来之前里正老朱是与他说过些事的。 “有备无患。” 回到屋前,大小车马已经备齐。 “刀子,发短褂。” “得嘞。”胡小刀将刚送到的短褂发给在场的人。 依前世经验,只要统一了着装,不管打群架还是广场舞都更有气势和凝聚力。 徐苦照搬,在裁缝铺定了短褂。 短褂材质上乘,胸口绣了“鸾”字。对外只说图一好彩头,鸟随鸾凤飞腾远。 只有魏红鸾默默感动。之前徐苦说了,这工坊只是第一步。 “起车,掌灯前到桃源县。”徐苦吩咐道。 “传主家话,起车,勒紧缰绳。”朱彪向身后喊道。 “呦呵!” 未时刚过,车队经过望京城门,仍是城卒徐谦当职。 徐苦使一眼色,徐谦点头应了。 车队里的少壮中有人探出头,对徐谦扬了扬手里的新发的弓。 见车队走远,徐谦才喃喃出一句:“老子就这一根独苗,但愿真能走个正路。” 是夜,内城最高档的醉仙楼三层被包下。菜已上齐,没有走酒,只因首位的高椅还空着。 袁弘挤在众多大户员外和公侯僚属间不甚舒坦,那些文绉绉的寒暄他不会。 外城老帮说到底还是下九流的营生,能入席还是这些人在外城有用他之处。 看门狗也得时不时丢块骨头。 “董老板的布庄这月可红火了,今儿还让丫鬟去扯了两匹。” “民间买卖,哪里赶得上罗兄。令郎要是接了盐铁转运的肥差,这进项还能少了?” 两人相互吹捧间,又一人指着桌上的酒壶道:“还是张员外长脸,连着醉仙楼都要用了张家的新酒。再有些时日,怕是宫里都要有名了。” 张员外忙拱手:“新方新味,请各位品鉴。明早起给吴都尉捎一车过去,犒劳守备司诸位同僚。” 吴通拱手谢过,却没心思品这美酒。 那日苏慕杀了曹庆,虽没弄个丢官罢职,罚俸也损失不小。家里大妇正闹着。 袁弘的心情更是沉重。 不怕大雨下满湾,董家绸布可遮山。 罗氏盐秤顶上尖,可填沟渠作险川。 邀得明月落九天,张府美酒可醉仙。 这望京童谣说的便是先前说话的三人。再加上五城守备司的吴通,都是他袁弘惹不起的势力。插嘴也插不进去。 自己的菜油买卖,刚撞了金琥珀的门板。越听各家买卖都兴旺得很,心里对那卖油的狱卒恨得越深。今日定要好好告个状。 喧哗间听见楼梯响动,袁弘灵机一动开了声:“要让草民说,还得是韩公子年少有为。” “等国公府的总管,跺下脚,望京不得抖上三抖。” 众人听他插言本来不悦,但见韩立刚巧进门都暗骂声直娘贼。 有些后悔那话不是自己说出。 “恭贺韩公子担得重任,万古名扬。我等敬韩公子。” 为凤雏将军立像监工的差事,兜兜转转还是到了韩立手中。只要造势造得好,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又会上一个台阶。 拆了不少民房才成形的空地,等立像完成,人流也会大很多。自然有不少买卖店铺争相开业,谁能拿到旺地,还要着落在韩立身上。 今天这酒宴也是特意为此事摆下。 “请了。”韩立举杯示意,笑得半真半假,让人猜测不透。 “不是韩某不给大家面子,只是柴氏在里面横着。那个地段还是要走明庄的。” 走明庄与公开招标竞价差不多,竞争者多,比暗庄少了许多操作空间。 “柴氏仗着军勋横行无忌,可苦了我们这些买卖家。”董老板作凄苦状。 “看他还能横行几时,那柴三虎的嫡子战死,庶子还是个憨子。”罗大户轻拍桌案。 “不但是憨子,还是个怂包,前线不敢去,硬是被撵回了家门口。” “憨子?怂包。跟诸位讲,那都是装的。”韩立似感慨道。 “韩公子此话怎讲?”却是张员外出声。 之前听说张旺是投了敌才被杀,怕引火烧身便没有声张。若柴半城装憨,那会否是柴氏要针对他望京张家。 “柴半城最近活跃得很,集货囤粮,花了大把银子。恐怕是要跟内城的买卖家对着做了。” 韩立道。 憨子有商才?那这次走明庄是否也是他的主意。在场的望京商界大佬顿时坐立不安。 这买卖家的秩序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建立的。若柴氏也进来,利润自然就薄了。 见火候已经到了,韩立举杯:“韩某祝诸位日进斗金。” 看着在座众人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韩立心头暗爽。 柴氏?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按那日萧宏图的安排备了彩礼,韩立今日早起去柴府提亲。 对象正是柴半城的舍妹。 不料连提亲的对象都没见到,就被未来的大舅子挡了出来。在这内城,敢不给他韩立三分薄面的人真不多。憨子偏偏算是一个。 正愁无处报复,正好借这桌酒下了套。柴府正在囤货他隔门是望见了的。 “主家英明,那柴半城的确不简单。” 酒后的韩立走下醉仙楼,袁弘边为韩立整理大氅边在耳边吹风道。 “在这内城休要乱嚼舌头。” 对着袁弘,自不必装刚才桌上的那等深沉,说话间恢复了既往的凶厉。 “那柴半城的手早就伸到外城了。”袁弘脖子一紧,忙说道。 “说。” “草民这菜油买卖被人搅局,查知背后便是柴氏撑腰。” “细说。” 袁弘讲述期间,韩立先是皱眉,然后眉头逐渐舒展,最后则是冷笑出声。 “你说憨子的人已经出了望京?” “回主家,此时应该已到桃源县。”袁弘抱拳。 “跳梁的而已,下手干净些。事成,这内城的菜油生意有你一份。” 第26章 妹子,逃婚吧! 望京内城的夜远比外城寂静。 深宅大院将蝇营狗苟隔绝得干净,除了巡夜的守备军卒的荤话以外,一派祥和。 不合群的只有正阳街第一家的柴府。 朱漆广亮的大门里灯火通明,一对兄妹在小院中对峙着。 “悠悠,韩立那狗货再来咋整,你哥我今天就差亮刀了,总不能真阉了他。” 柴半城焦躁的走着圈,速度奇快。后面两名随身的矮胖侍女也跟得虎虎生风。 “我不管,要嫁也得嫁凤雏将军那般的英雄好汉,可惜将军已死。” “不若我为将军守孝。算是未亡人。那韩立估计不敢强抢人妻。” 柴悠悠俏脸上的大眼一眨一眨,满怀眷恋与追思。 没救了。 柴半城心里将徐苦骂了一百八十遍。老子的妹妹咋能给狱卒做小。 “凤雏将军有啥好,胡子拉碴膀大腰圆的莽夫一个,一天打你三遍。”柴半城气道。 身后的矮胖侍女圆目含春,膀大腰圆的才是英武汉子。至于打三遍直接忽略了。 谁料这话捅了马蜂窝。柴悠悠当即指鼻回怼道:“起码比你在家啃家底要强。” “我柴半城注定的经商奇才,大峦之光。要让二叔一家子刮目相看的。” “虽然起家只有五百两,却也敢以小搏大。院里赊来的硬货可看到了?” 果然,此话一出就见妹子安静了些,满目喷火变得欲言又止。 柴半城心中窃喜,一番作为已将这从来不服管的妹子震慑。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险些滑倒。 “哥,你那五百两我用作定金了。投给了外城的金琥珀,下月货到。” “啥???” 望着院里垛了半人高的精贵货,柴半城险些落泪,足足三千两的债。 “哥,人家还看到了一个桨刀虎士,给讲了好多凤雏将军的故事。” “啥??妹子,你……” 桨刀虎士都编入了私兵,柴三虎派来安排特训的将官已在回京路上。 唯一没入他柴家的虎士…… “哥,那金琥珀真的有销路,一早上便入账千两。不若我们求个入股。” 柴悠悠说着拿出徐苦送的品鉴装。柴半城一看那瓶子样式如遭雷击。 一把夺过,拧开瓶塞,倒在手上看了眼成色,又舔了舔味道。 “卧槽……这个就是金琥珀?” 柴半城心里万马奔腾,韩立是什么货色望京的公侯将军都是心知肚明。 那就是一条毒蛇,指不定哪天就反咬一口。 可若嫁个狱卒做小他没拦住,柴三虎一定打断他腿,何况还有大夏使者掺和。 一边是毒蛇,一边是夏使和腿,两桩婚事都要命。 “妹子,你……” “逃婚吧!” …… 烟雨阁二楼,花魁梁秀儿正被两个末流的姑娘死死按在桌上。 中衣已被褪下,姣好的臀腿遍布红痕。老鸨锦娘手里的熟皮带呼啸落下。 梁秀儿满头热汗,只咬紧了牙一声不吭。眼中满是仇恨。 “让你这小蹄子盯紧那院中的小娘儿,怎就给跑了?今儿就打死你。” “少他娘的给爷演戏。且说那臭卒总共有多少人随车。” 换往日见了这般春光定是满眼火热,此时却只有冰冷。 之前徐苦出京时得了信,车上并无他那美艳婆娘。 今天特来劫做人质,让对方投鼠忌器,不敢放开了拼命。 这下,如意算盘全都泡了汤。 强行截杀要带更多的弟兄,倘若折了,要开销抚慰家眷的银子。更怕人多走了消息,杀内城户民,罪名足够问斩。若不是荣华富贵馋得紧,也不会给别人当刀子使。 韩立说给三天,那便只有三天。 “陈瘸子,告诉老帮八个堂口的主事,各带十名精锐弟兄集合。” “此番若成了。以后有我袁弘一口肉,就有他们一碗汤。” 袁弘单唤陈瘸子来到外屋,悄声吩咐。 “得令。” 陈瘸子的手握紧脚夫帮的短匕,脚夫帮的耻,就用脚夫帮的刀来雪。 “袁爷,您看这小蹄子当如何处理。” 锦娘谄笑着擦汗。 “罢了。也算给老帮赚过银子。撵到街上便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道理你是懂的。” “跟千婆一样,烟雨楼下月的月例加一成,再有下次,就挪挪窝吧。” 锦娘心中一寒,暗道狠心的贼。 清馆姑娘扔到街上,下场恐怕比死还惨,尤其这梁秀儿还是个完璧身。 谈话有一炷香。熟皮带一刻未停,小花魁已经只剩一口气,被抬起扔到了街边的泥里。 被泥水激得醒转,剧痛让她连吸三口冷气。 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站起身,踉跄进了隔壁空荡的小院。 将院门重新掩上,这才流了两行清泪,沉沉睡去。 咚!咚咚! 不知睡了多久,鸡鸣伴着敲门声响起。惊醒的梁秀儿心中惨然。 到底还是不肯放过。 借着恢复了些许的力气,弯腰拾起了院角的柴刀。出神盯着颤巍巍的院门。 门开那刻,梁秀儿就想闭眼挥刀,推门而入的却是个俊俏的小书生。 听说话也是来找本宅主人的。 “快去告诉徐公子……” …… 也是听那一声鸡鸣,徐苦的车队从桃源县起车,两队县里的衙役随行。 夜宿桃源县,徐苦和县令张广泰匆匆会面,禀明了来意。 命都是徐苦他们救下的,这又盘下他桃源县治下废地建工坊。虽说半年免税,但这蛮灾后的废地若是头个建了庄,便是他桃源县的政绩。 张广泰十分上心。 不但妙峰山老北口的文书连夜备了案,还特意派衙役护送,干粮也给备齐了三天的量。 穿着鸾字短褂的庄客们眼看装着糙饼和馍的布袋堆了半车,开心得不行。越发相信了徐苦说的待遇,崩弓技能也练得更加勤谨。 队伍居中的马车上,魏红鸾已经卸了易容的泥妆。 徐苦盘腿坐在她身后,为她梳理如瀑的发丝。 “梳子断齿了,等到地方我亲手做个新的。这次要求不高,不用记功,抱一下就好。” “徐郎,你说秦帅可见到陛下了?”魏红鸾没有理会徐苦的打趣。 徐苦收回了张开的手臂,其实那发丝柔顺得很,本也不需要打理。 只是魏红鸾一路沉默,如此做只为化解她心中的忧虑。 “其实没啥区别。”徐苦沉默一下开口。 “田舍也好,庙堂也罢,丞相早晚都会凤鸣九霄的。” “徐郎,面前恐怕不是坦途。你……”魏红鸾转头看向徐苦。 就见徐苦眸子抬了抬。 “丞相,对个狱卒来说,从来就没有坦途。” 第27章 修好的墙它有人翻 “草民谢各位差爷相送,特意从县里带了老酒,这就架柴起锅,吃顿好的。” 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再取了管道旁的木料,赶到妙峰山老北口正好晌午。 徐苦让朱彪将里正送的半个猪腿煮上,又给每个衙役发了半两银答谢。衙役班头再加二两。 一是将来少不了打交道,二是张广泰的单子没有运费,定金里挤得出。 “徐坊主豪爽。” 衙役班头拱了拱手。 本来被派来护送这些庶民有些不愿,这会儿见了银子便不同了。 “将来到桃源办事,可报我马德来的名号。这顿饭我替哥几个谢了。” 安排下衙役,徐苦细细打量四周。 如老官所说,原来小庄十几间屋舍烧了大半。干涸血迹随处可见,想是与蛮兵打过一场。 工坊大屋烧得只剩泥墙,合住的屋还有三间,挤一挤勉强过夜。 所幸,庄子的外墙和大门还在。 “主家,何时开工建坊?”匠人们问。 “找两个兄弟扫出两间屋,铺草对付一宿。其余的,先修庄墙。” “官坊给的木料,除了那几棵良才。捡最硬实的做墙芯,越结实越好,记得留出射口。” “朱彪,射口的大小你来定。” 徐苦有条不紊安排下去。 “徐郎可是要仿军中制式,木芯泥墙里要加料才坚固,大峦边军常用,我可以教下去。” “那辛苦娘子了。”徐苦惊喜道。 大峦军营怎么搭墙徐苦不懂,魏红鸾既然能教那感情好。 真是宝藏女孩。 “主母竟然懂得这些。” 旁边的庄客们都投来讶异目光,这些东西连他们也是不会的。 都是穷苦人,娶妻多半靠的官配。婆娘在他们眼中的作用除了打桩儿,顶多帮衬农活。 主家的婆娘竟然懂这么多。 主母? 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魏红鸾有种特别的感觉,脸也有点红。 “手闲的跟我来吧,需要的填料这山上就能凑齐。刀子也跟我来。” 忙转了身,当先走去。 “主家真是有福。” “是啊,是啊,我家婆娘做饭都糊锅。” “嘿,你们不知道。昨晚拿了主家给的月钱给我婆娘看,愣是给我磕了一个。” “我家的都快把我供起来了。” 听着周围人的羡慕言语,喝着刚端来的肉菜汤,徐苦只笑笑不说话。 这就震惊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朱彪,可认得去万柳塘的路。” “回主家,去过两次,还记得。” “你拿我书信去找后山一个叫钟文远的,让他按信上说的做。”徐苦沉声道。 “得嘞,马上就去。”朱彪抱拳去了。 “徐达,托你爹弄的东西会用吗。” “主家,从小就会。”说话的正是城卒徐谦的独子徐达。 “你带两天的干粮去北面的山坳里待着,做活的工钱我给你双份。” “诺。”行的是大峦军礼。 只愿这小庄能撑到那天,望京里的那些杂碎怕是已经坐不住了。 想到这,徐苦眯起了眼。 …… 望京到桃源县的官道上,两匹马拉着一辆小车跑得飞快。 “凭什么要去给那狱卒报信儿,到时候不让他退回个百八十两我就不姓柴。” 俊俏小书生嘟哝道。 这狱卒谁啊?惹了小姐可有他受的。赶车的是柴半城的贴身丫环芦小花,孔武有力。 憨子特意说是逃婚专属,将来要还的。若是知道第一站就去找了徐苦,估计气得跳脚。 这还银子的事儿已经念叨一路了,芦小花也不敢埋怨,只能用力挥鞭。 打的瘦马一个趔趄,跑得又快了些。 马车内的棉被是从徐苦里屋拿的,此时对折了给梁秀儿躺着。 到底是心地良善,小书生看到弱女子却是不好不救下。梁秀儿也是聪颖,现在的身份是小书生的研墨侍女,比一般端茶倒水的身份高了不只一点。 “公子能否给奴家涂下伤药,快的话傍晚就能下地了。”梁秀儿抬眉道。 小书生心里一突,暗道真是尤物。连自己看了都快把持不住,那狱卒哪经受得住。 如此看,自己不像去要账的,反而像是去送礼的了。心下气恼,便狠声道:“老实待着,荒郊野地,就不怕我用强?” “公子莫说笑了,奴家一眼就看出公子也是女儿身,还是内城的。不若送佛送到西。” 这次轮到小书生惊讶了,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怎的,我……” “奴家虽是完璧身,却也服侍过许多贵人。公子看奴家的目光就是不对的。” “再者,公子洒的是内城叠翠堂的香粉,十五两三钱,奴家一闻便知。男儿郎大抵用不上。” 梁秀儿嫣然一笑。 …… 短短一下午,老北口的小庄已经变样。 虽说就要夜宿茅草硬地,但看那厚重结实的庄墙修缮已毕,做活的匠人皆是成就满满。 地盘本就不大,又背靠山坡,十丈的墙已经围得严实。 垛口修了十处,每个垛口下面都摆了两截木梯,崩弓射箭时用来方便上下,徐苦亲手做的。 之前翻魏红鸾的院墙做过一次,熟能生巧了,十架木梯总共才耗了一个半时辰。 看着主家行云流水般的制作过程,匠人里最擅木工的也自愧弗如。 “主家若是投军匠作营,只怕能做首席匠师。” “是啊,连墨斗都没用,那木料也是笔管条直。” 这发自内心的钦佩,有时比财帛收买还管用,匠人们看徐苦的眼神比昨日又有不同。 也许,以后把家眷接来同住真的不错。 徐苦不知做个梯子能有这般效果,此时正与魏红鸾坐在庄后的山坡上。 “多亏了丞相,有了这庄墙,便又安全了些。”徐苦道。 “你说的那些贼人真的会来?”魏红鸾蹙起眉。 一路之上徐苦的始终在赶时间,她都看在眼里。 “以前都盼着丞相晚些交旨,现在只盼着能早些交旨。预感这东西,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徐苦无奈道。 “这些平民的战力不如当初的柴家私兵和虎士,怕是挡不了敌。”魏红鸾一叹。 “那袁弘的老帮也比不了蛮兵骑队,只盼没别的势力掺杂便好。” “丞相若有心情,给我讲讲当年的事?” 初来此世,相识只因一纸秘牢婚书。 可经历了这段时日,徐苦只觉动了真情。做了这么多,也不再全为了苟活。 “伤心旧事,提来作甚。” 虽这样说,魏红鸾沉默一下,轻启檀口。 “爹爹辅佐过先皇,却走得早……” 正在徐苦准备聆听那段过往之时,“主家!主家!” 几声呼唤打断了魏红鸾的话。 真能整事儿!徐苦暗中骂娘。眼看就要走进魏红鸾的内心了,你给我来这出! 起身就见朱彪急慌慌跑上山坡。 “主家!刚才打马回庄,正见到有人翻墙进来,这会儿已经擒住了。” 翻墙? 徐苦和魏红鸾对望了一眼。 魏红鸾更多的是担忧,徐苦则是诧异。 这刚修好的墙,就有人翻啊? 第28章 徐郎,你纳个妾吧 “狱卒果然都是没出息的!” 小书生怒不可遏。要不是被人拿弓指着,恐怕又要骂出烂心烂肺烂肠子的话。 “你个穷酸书生,秀才怕都不是,凭什么说我们主家没出息!” 若不是看那书生身后的侍女貌美如花,围着的几名少壮就要挥拳招呼了。 能用得了这等层次的侍女,也许还真就如这厮吹嘘的,是内城大户人家。 刚建了庄,又吃饱肚,未来还要在这住。自然不能轻易给主家惹麻烦。 “你说我穷酸?你自去问那狱卒,是谁交了五百两定金!” “说他没出息怎么了?学人家凤雏将军建寨子,却都在这里睡大觉,敲门也不开。” 一开始的确敲过庄门,久无人应。 因为主家说要集合议事,庄客们都在忙着搬东西到工坊大屋,外面根本瞧不到。 这才情急翻了墙。 小书生在内城待久了,哪知外面的道道。看见这里围了墙,就以为是个寨子。 此时见好心报信儿还被弓箭指着,委屈和气愤便一同涌了上来。 不过这氛围倒是小书生没想到的。 这狱卒看来很受拥戴啊,怕不是都被他的银子砸了脸。 “公子,少说两句吧。” 梁秀儿小声提醒道,论察言观色她胜小书生太多。搭弓的那几人确是够胆射箭的。 况且,刚才那擒下她们的汉子分明是洪福巷里正的儿子,一口一个主家叫着。 “你就是太柔弱才被那般欺负。今天不光是定金,连那刮坏的长衫也得给赔。” 小书生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梁秀儿,后者只得心里暗叹。 研墨侍女不好当啊……看来以后得教她些观察男人的技巧了。 “怕他作甚。他建这庄子若没用我那五百两的银票,我就……” “你就怎样?” 徐苦刚好走到山下,便听见小书生叫唤,随口接道。 “我就把小花魁送你。” 花魁? 在场众人的目光立刻聚拢,在那侍女身上逡巡。 “梁秀儿?”朱彪刚才奔波匆忙,这才看清那书生身边的侍女。 去年初来洪福巷,还托里正老朱给扬过名,他是见过的。 “啊,这是望京的梁大家吧,听说身怀绝艺,名声在桃源县也是极响的。” “是啊,相传一手剑舞醉翻半个望京,想是这公子给赎的身。” 幸亏没鲁莽动手,等给梁秀儿赎身,那便不是一般的贵气。 梁秀儿脸红到了耳根,半是羞的,半是气的。 刚才说了一路狱卒不靠谱,见美色必起淫心,这转身就把自己卖了。 倘若那狱卒真的不堪…… 之前只是从雕窗俯视,面对面还是第一次,梁秀儿身体有些紧绷,迎上了徐苦的眼。 可徐苦只在她身上扫一眼,便沉凝看向了她身前的小书生。 花不花魁根本无暇关心。 小书生来的时间太凑巧。难说是不是袁弘做的局,或被威逼来探路的。 “听朱彪说,柴兄弟此来是有要事?那便随我来吧。”徐苦对胡小刀使了眼色。 又对在场人说道:“这位公子之前给徐氏油坊下了定银。议事要延后些。” “撤下庄门火把,朱彪领人巡夜,一丈一哨配一壶箭,半个时辰一轮。” 安排干净利索。 “是,主家。” 回应整齐划一。 什么情况?小书生和梁秀儿的心里都是动了动。 这寨子,不简单啊。 不过闪念间,心又放下。这次捎信儿可算得雪中送炭,对方感激还来不及呢。 大不了那长衫就不让赔了。 “你这寨子里连个帐篷都没有?” 小书生脚步跟紧,四下打量,像极了老帮的探子。 “苦命人,有蒲草就能安睡。比不了柴兄弟精贵。”徐苦眼眸微敛。 “柴兄弟若有苦衷不妨直说,定金徐某可以全退。速速下山离去便好。” 徐苦站定,此时已到后山坡下。 “苦衷没有,值钱的消息倒有一个,那定金你看着退。” 小书生答道,不忘暗赞自己聪明。 直说退两成对方肯定还价,对方先说自己则是可以借机抬价。 太过得意,连身后的梁秀儿被胡小刀用短刀抵住都不知道。 “什么消息?” 徐苦向前几步,梁秀儿惊恐的睁大了眼。完了,果然落在了狱卒手里。 也许今晚就双双没了清白。 “有人盯上了你家婆娘,这几天就会派人来绑。你看那定金……啊!” 话未说完,小书生只觉胸前一紧,脖子一凉。已被徐苦扯衣领架刀抵在了喉间。 “谁派你来的,袁弘还是千婆子?” 徐苦语气森寒,事关重大,无奈出此下策试探。若错了,大不了这批油白送。 “我哥出的主意。”下意识说出实话,小书生眼角带了泪。 哪见过这阵仗,吓得从脚底麻到头顶。人面兽心先前只是听说,这次是真的见了。 “什么主意?”徐苦喝问。 “逃婚……”这次彻底哭了出来。 逃婚?这算什么答案?好像有些乌龙了。 徐苦刚感觉不妙,就见小书生肩头耸动下,头顶的文生公子巾撑了开。 发髻散落。 “柴悠?”徐苦有些尴尬。 “老娘叫柴悠悠。”柴悠悠咬牙道,“好心给你送信儿,不想你是这般的登徒子!” “抓也抓了,摸也摸了。要是不给个说法,老娘便叫家里桨刀虎士端了你的寨子!” 柴悠悠发狠喊出声来,事到临头,死也不能弱了柴家名头。 桨刀虎士? “你哥是?”徐苦干涩问道。 “柴半城。” 苦也…… …… “定金给退了?” “嗯,还给了小花魁十两银,让好好劝劝。已经安置在北面的空地了。” 放芦小花的马车进庄时,徐苦掏出原本的五百两银票,郑重还了。 没啥效果。只是哭。 “这下子没法跟憨子见面了。丞相可有好的法子教给小的。”徐苦苦笑道。 只见魏红鸾神色有些复杂,拉了徐苦的手说道:“徐郎,你纳个妾吧。” 纳妾?这是什么法子? “丞相可是恼了?我对丞相……” “徐郎,你的心意我懂。”魏红鸾打断徐苦的话,“这个事儿我之前便想过。” “我这身份有些复杂,用那婚书交旨是步险棋。真能还朝也会满地荆棘。” “柴氏有些军权,娶了柴悠悠。关键时候或可保你一命。我可以去和她说说。” 原来魏红鸾是这般想。 徐苦心头巨震。 与人同侍一夫,只为保他一命。 “莫再提此事了。我虽是下等烂人,也不怕那满地荆棘,舍命陪你就好。” “只是听丞相这般说,有了启发。憨子妹子的事儿,好像还有第二种解法。” 徐苦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第29章 跳梁 庄内北边的空地上,芦小花握着浆洗衣服用的棒槌放哨。 黑夜黑脸小白牙,还是挺唬人的。 柴悠悠将徐苦给梁秀儿的十两银抢过,塞进用文生公子巾扎成的小包。 反正已经露了真面目,索性就不再装。 “就十两?”柴悠悠阴着脸问道。 梁秀儿睁大眼看她,不知该说什么。 刚还在哭自己的清白没了,这就惦记人家给的钱少了。清白有些廉价了。 芦小花则是暗暗打定主意,回去一定得把这把柄告诉少爷,省得吵架总输。 “要不奴家再去榨出点?或者小姐说个数,多少两原谅徐坊主。” 徐坊主?刚才还被架着刀,这会儿也跟着叫徐坊主了,不知被那狱卒抹了什么蜜。 连带徐苦的心肺又被骂了好多遍。却也不能真的说个数字出来。 “他说认识我哥?” “说也是楚州逃难队中人,患过难的。” 梁秀儿点头道,刚才徐苦来时确实打了柴半城旗号,不然那拿棒槌的不能让进。 “净结交些狐朋狗友登徒子,还没从人家身上学点长处。” 一提这个,柴悠悠更气。 这狱卒虽然可恶,可也有点商才,不然哪能卖得了金琥珀,现在又有了自己的庄。 看着那被退回的五百两银票,确实丝毫未动,这便是人家的底气。 乱时靠粮,平时靠银。自家兄妹这支脉要是硬气,哪还会被韩立逼得逃婚? 就算逃婚,没有盘缠又能逃哪去。 越想越不舒服,又将登徒子翻来覆去骂了几十遍,最终还是咬牙下了马车。 “走,去前面。” 今日轻薄的账暂且记下,早晚要算。 “小姐,还是别去了。前面闹腾起来了。” 一直盯着的芦小花说道。 闹腾? 确实是闹腾了。 只不过大多是难以置信和兴奋的惊呼。从还未盖顶的工坊大屋传出老远。 “主家,你说的那啥子合伙人制度,是真的?”庄客们已经站起了身。 “当然是真的。”徐苦点头。 没想到大伙儿的反响会这么积极,原以为惧怕的会占多数。 刚才,马德来信鸽捎书,说有百多人已到桃源县,还打听了老北口的位置,样貌不是善茬儿。 不可能指望桃源的守兵来救。 毕竟没见明火持械。人家肯捎个信儿,多半冲了白天的情分。 刚才已经跟大伙儿实话实讲了。硬是没有一个跑的,徐苦暗赞老朱看人之准。 工钱,那是活下来之后的事。 拼命,总要有个理由。为别人拼命,总是不如为自己拼命的。 想过眼下这关,只能让大伙儿把这庄子当成自己的家业,便有了现在的做法。 “眼下袭庄的杂碎已在来的路上,不拼命,连个渣子都剩不下。” “过了这次的坎儿,庄子头三批货赚的银子,徐某只取三成。” “剩下的算诸位的合伙出资,再赚的钱,就按出资的多少分红。” “远的不说,单说这次守庄子。杀敌一人,计二十两。宰了领头的,计百两。” “敢第一波上垛口的,再加十两。要是不幸折了,家眷庄子出钱养。” 徐苦沉声宣布。听得已经躲到屋外的柴悠悠三人满心震撼。 这是,战前动员? 大峦裁了军,真有战事全靠临时募兵,斩敌记功的规矩百姓并不陌生。 可记功为了什么?除了那些想爬军阶的,大抵还是换了钱粮。 徐苦直接省去了中间的过程,用杀敌折了银子,简单粗暴。 “我也能上垛口。” 一声娇喝从屋外传来,庄客们转头就见面容清丽的柴悠悠走了进来。 众人先是一愣,但看到她身后的梁秀儿和撕了口的书生打扮也都明白了过来。 “五百两的银票还你,买卖照做。我柴氏一门尚武,我也拉得开弓。” 柴悠悠迈步来到徐苦身前。 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道:“登徒子,烂狱卒,咱俩的事儿还没完。” 徐苦只能抱拳苦笑。 倒是个英武的姑娘,就是这脾气,做妾还是算了吧。 …… “这就是你说的另一种解法,让柴悠悠做合伙人?” 魏红鸾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热烈的气氛中,脸庞有些酡红。 每次徐苦做事总能给她惊喜。 “丞相自己在望京,我不放心。这老北口总要有人经营。” 徐苦搂了她的腰,看着严阵以待的庄客们,柴悠悠终于还是被挤了下来。 血气方刚的少壮,怎肯输给个富家小姐。 “咱们跟憨子算是旧识,交给她妹妹总比再雇人强。” “合伙出了银子,自然也会用心做。这次正好借柴氏的光,推广山桐子油的制法。” “柴氏的军权与其用来保命,还不如留着镇住庄子。望京里有人想插手,总要掂量掂量。” 徐苦其实原打算说通庄客再去找柴悠悠谈,如今倒是剩下了力气。 “一会儿让刀子和朱彪护着点。真不行了就从后山送出去。”徐苦道。 “徐郎,这样为民造福的就变成了柴氏,怕是没人记得你的名字。” 魏红鸾还是有些为徐苦惋惜。 “名字?丞相心里记得就行。” …… 两里外,袁弘领着老帮的精锐在一处老林休整。眼望着熄了火把的小庄。 为了不惹注意,穿的都是各色市井装束,只在肩头系了麻绳作以区分。 也没带马匹,这才来得慢了。 “臭卒鸡贼得狠,扔下屋子先修了墙。”千婆子喘着如牛的粗气骂道。 若不是之前出岔子开罪了袁弘,她才不来走这一遭。这会儿腿都快断了。 “少废话。底子可摸清了?”袁弘道。 “使了银子套的话,二十几人,十把弓。”千婆子狞笑回应。 “匪帮联系得如何了。”袁弘又看向了粗布遮面的陈瘸子。 “肯做这事儿的只有大黑山的二当家。要得有些狠。”陈瘸子硬着头皮道。 “不要现银。说等袁爷拿了金琥珀制法,每卖一坛抽水二两。” 袁弘冷哼一声,“无妨。只管围住了后山,以后的银子,够胆便来内城拿。” 身边老帮堂口主事的都哄笑起来。 “且记得今晚的规矩,不开声,不露脸。只要肩上没记号的只管招呼。” “千婆年纪大,只管带人捅了臭卒拉车的马匹,再绑了那俏娘儿便是。”袁弘吩咐道。 陈瘸子则是拽出了磨亮的短匕,“袁爷可否容我亲手戳了那臭卒,给脚夫帮弟兄报个仇。” “随便。韩公子说了,跳梁之人而已,只要下手干净就成。” 第30章 起烟 漏顶的屋舍挡不了箭,庄客们都在庄墙下蹲了身。旁边摆着遮头的旧木板。 徐苦攀梯站在最靠庄门的垛口上,凝视着庄外深沉的黑。 倒提的狱卒刀,柄子渗满了汗水。倒不是害怕,只是盘算对策过度耗神。 官坊领的二十壶箭,不够用。 远远瞧去,荒草被踩得左右摇摆,来者将近百人。太多了。 还特意猫腰隔了距离,防着弓箭攒射。 底子,好像也被摸透了。 魏红鸾在他身侧探出头来,“想先皇在时,大峦虽非盛世。可也没有峦人自戕道理。” 徐苦帮她止了肩膀的轻颤。 “秦帅那日说交旨需三日,这已是最后一夜。且拖延一阵看。” 说话间望向官道方向,仍是未见烟尘。庄边河道的湍流,搅得人心烦。 破晓,还要两个时辰。 “主家,射一箭问问?”朱彪低声问。 “射几支照亮的,记得木板挡脸。” 柴悠悠闻言递了火折子,火油箭照起巴掌大的光,映出的脸庞有些苍白。 故事里听的都是虚的,这次是真的。 朱彪果然是好手。只听弓弦响动,也未如何瞄准,三支箭衔尾,扇面射出。 眨眼间,东面草窠里一声闷哼。随即就是清脆的断裂声,想是中箭的发狠给折了。 徐苦心里一紧,来的恐怕都是亡命徒。 比徐苦更吃惊的是袁弘,压根没想到对面的破庄里有人能一弦三矢。 等反应过来,两簇枯草已被射空的两箭引燃。忙叫人去扑,还是慢了一拍。 照出的几个老帮人遮了面,虽分不清谁是领头的,却也被看清了手里的家伙。 “主家,袭庄的杂碎有绳钩。” “莫让靠近了庄墙!”徐苦沉声道,不但看见了绳钩,还看到了撞门的桩子。 “主家,可要崩弓?”朱彪急道。 徐苦皱紧了眉。 庄子里的汉子准头可都不如朱彪,这么远的距离怕是顶多放倒十个。 不过也不能由着贼人靠近。 “套马,开庄门!”徐苦咬紧了牙。 庄客们闻言去后面准备。柴悠悠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缩回木板后的身子僵了僵。 “等过了这关,还你两匹良种。” 徐苦见状安慰道,“车子后山还备了一辆。庄破拼命时,带着两个姑娘家逃。” “你那婆娘不跟着?” 徐苦转身见下了梯的魏红鸾仍是攥了那短刀望来,目光透着决绝,只好喟然一叹。 “她,不一样。” 刚交了心,便又陷进了困局。过不了今天的坎儿是死,逃了交不了旨也是死。 “袁爷,庄门开了。” 陈瘸子伸手指了坡上,语气中夹着兴奋。 就见一辆马车缓缓出了庄。 黑暗中看不清驾车之人长相。不过这当口,冒死出庄的除了正主还能有谁。 “早知今日,当初放那狠话作甚。那时应了老子好意,便在望京逍遥自在。” 袁弘讥讽道。 “臭卒就不该碰袁爷的油,既然伸手了,就活该被剁了去。” 陈瘸子噌的抻出短匕,对袁弘抱拳,招呼他手底的几人向马车迎去。 谈是不可能的。只盼三刀六洞前逼出金琥珀制法,在老帮就能待得稳。 若能借此讨得韩公子欢心便更好。人往高走,水向低流。 “袁爷,陈瘸子这人太过奸猾。当不得信的。”老帮中资历较老的一人提醒道。 “长眼的都看得出。一会儿在后面给几箭,逼他们当靶子。” “再者,给大黑山那厮传信,一点力都不肯出,也不怕银子烫穿了爪子。” 袁弘狞笑道。 眼光老辣,瞧出了那马车轮子压地时有些轻浮。至于有没有问题,便让陈瘸子探探。 “袁爷英明。” 那人也吐气开弓,一支响箭穿云而起。约好了的,箭响便围山,不会放走了一个。 “主家,那是老匪的响箭啊!” 有庄客惊呼道,他是老家常年遭抢,才被逼卖了祖产,搬进桃源县讨活的。 “一响是围,两响就是冲进来抢了!” 老匪?屋漏偏逢连夜雨。 听刚才只一响。 “刀子,让徐达点狼烟。”徐苦深吸一口气,大喝出声:“其余的汉子,搭火油箭。” “射马车!” 夜风中,数支火油箭如流萤划过。 载满浇油枯草的马车顷刻燃起,喷出的火舌烧焦了拉车两匹瘦马的鬃。 惨嘶几声,惊马拉着草车向陈瘸子撞去。所过之处,漆黑的荒野照如白昼。 “关门落锁,崩满弓。”徐苦再喝。 陈瘸子躲闪不及,胸骨被撞断。剧痛中仰面栽倒,就见一阵箭雨落下。 准头是可耻的,可有了火光照亮。几轮齐射下来也放倒了二十多个。 被算计了。袁弘只觉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头,强烈的屈辱感袭上心头。 老帮在外城横惯了,哪吃过这亏。见终于突进到三十步内,目眦尽裂吼道。 “抛钩撞门,头个冲进去的晋升堂主。” 一群亡命红了眼,十数把绳钩甩出,攀住了庄墙,几把弓掩护着撞门桩子靠近。 “架木板,不理钩绳。只射举桩子的!” 近距离对射,两边都是拼了命。徐苦这边还好,倚着垛口,只有一人被射中了肩。 那些本已露出嗜血表情的老帮混子却是懵了,“他娘的,这是什么墙!” 十几条攀城钩,三十名精壮汉子用力猛拽,硬是纹丝不动。转眼又扔下十几条性命。 队伍里几个当年的痞兵见了这架势,已经在往队伍后面缩,偶然抬头,又是大惊。 后山起了烟,笔直入空不散。老帮混子纷纷哗然,不开声叫名的规矩摔了稀碎。 “狼烟!怎么有狼烟!” “袁爷,有官军。起狼烟了!” 袁弘一巴掌呼在叫嚷之人脸上,“哪个再瞎嚼舌头,老子宰了他!分明是那臭卒诡计。” “有官军也是先对上后山的老匪,门快破了,有富贵不取就是天杀的!” “捡些垫肩的,给老子撞门!” 一听垫肩的,地上负伤的混子立刻开始挣扎,却还是被抓起扛在了肩上。 一群亡命,借同伴的身体藏好头。直接逼到了庄门下。 “袁弘,直娘贼。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也被扛起的陈瘸子跛腿直颤,腰上又挨了两箭,眼看血止不住。 借最后力气拽下身下混子背后的弓,暗藏的两支响箭又被射了出去。 “狗日的果然藏着祸心!我说那后山没有动静,原来是你这老狗做了局!” 庄门出撞击不断,又听了两支响箭。徐苦忙问刚才那匠人:“一支围,两支抢。那三支呢?” “屠……屠庄。” 正在这时,点完狼烟的徐达也跑回了庄强边,“主家,后山的道给老匪断了。” 徐苦心下一凛,“还有呢?” “还有之前交代盯着的事儿。” “官道上,起烟了。” 第31章 跳城营幸存五十三卒,参见丞相! 官道上尘烟漫天。连带着夜色沉甸甸压在了心坎儿上。 小小一座庄,前前后后聚了快三百人。 大黑山老匪的火把点了起来,将紧窄的山道站了半满。竟是整寨人马都在。 呼哨和马嘶声响成一片,只待总瓢把子发话,就将下面隔墙混战的两拨人包了饺子。 “三爷,陈瘸子响了三支箭。小弟这就点两哨弟兄砸窑。”二当家谢秃子就要上马。 被称三爷的姓崔,四代为匪。陈瘸子当年在楚州混得开,全仗他撑腰。 这次被撺掇来做票大的。 “滚犊子。”崔三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破庄砸响了都没二两膘。不就是惦记那几个小娘儿吗?没出息玩意儿。” 老匪里传来哄笑,谢秃子驴脸一红。 心里却还是痒痒,按陈瘸子说法那娘儿原本捉了是要献给内城大老爷的。 “三爷,官道上起烟了!”放哨的回头喊道。 “日的,怎么有官军马队打这过。”谢秃子指着马队的大旗叫唤出声。 “是面老旗。都先杵着,别叫雁啄了眼。不行就扯呼,反正盘子踩了。跑不了庙。” 崔三爷皱眉吩咐,总觉得那大旗的样子有点熟,一时想不起来。 庄门距离被撞散只差一线。 两边的箭都已射光。扔下木板和垫肩的混子。能看到对方杀红的眼。 徐达不知主家为何一定要他盯紧官道。但看那凝重的表情,怕是有大事发生。 身后那匠人颤声道:“主家,老匪可比外面那帮蒙脸的凶多了。再不走,怕是走不成了。” “的确是走不成了。” 徐苦将手中弓抛给徐达,拔了狱卒刀在手,“不过说的不是我们。” 马蹄声隆隆,露头的大旗卷了边,底子已经看不出成色,只写了个“跳”字。 “刀子,可敢出庄砍翻几个?” “苦哥儿,我若能凿穿这帮狗货,你得请饭!”胡小刀将两把桨刀抄起。 “内城的馆子随便挑,管十天饱。”喊话的却是柴悠悠,此时的她眼中满是震撼。 不认识那旗帜,却认得盔甲。 大峦,羽林卫。 那可是禁军,只听命于龙椅上的那位。绝不是刚巧碰上,马头所向就是这小庄。 唯独魏红鸾,怔怔望着那旗帜。 湿了眼眶。 手中的弩掉在地上,最后留给自己的那支箭摔得滚在一旁,又被徐苦踢远。 “莫担心了,见这阵仗,那帮老匪多半风紧扯呼。只再拖一炷香,就过了这关。” 饶是魏红鸾经过大战,做了这一夜困兽之斗,也会担惊受怕,徐苦温声安慰道。 就听魏红鸾喃喃。 “大峦跳城营,居然还有人活着。” “这,便好。” …… 官道上,五十多骑驰来。 端着长戟的秦相如满面阴云,额角已经见汗,只顾夹紧马腹挥着鞭。 但愿还来得及。 两天前借奏报宫中防务的机会密见了天子,过程极是顺遂。 准许带两百羽林卫借魏红鸾入宫面圣,还赐下丞相冕服一套。仪式也吩咐司礼监连夜准备。 本是大好局面,哪知第二日晨起点卯时就怪事连连。 羽林卫府称病告假者过半,连带羽林卫马厩中的良驹病倒一片。 之前那狱卒说望京中有人不想魏红鸾还朝,他就加了十二分小心。 可还是出了这事。 不管是陛下身边,还是羽林卫府,都有被渗透的嫌疑。若宫中有失…… 不敢再想,秦相如只好带两个亲信老仆去库中取出待修的旧铠,推车去了望京南郊。 “想我大峦昔年,被十万夏军困城。持矛跳城,与敌同归于尽者整整三千。换来的却是婆娘娃子在破屋饿肚。”披甲的老卒悲壮道。 一条腿已经断掉。只能用麻绳把自己绑在马背之上才好坐稳。 羽林卫铠披在身上,撑不起威严,却有一种决死的凶悍。 都是秦相如当年临时募来的痞兵,裁军后入不得羽林卫,杂居在南郊的岭子上。 “头儿,看在当年情分,你撂句实话。是不是蛮狗杀回来了,要用我们这帮废人填命。” “头儿,再死一把倒也敢。家里的老娘你羽林卫得给照顾下来。秋寒了还少件袄。” “嘟哝个卵,要是蛮狗破了城,我等同样是死路一条。侥幸苟活几年,莫忘了殉国志。” 不知路旁是否有耳,虽心如刀绞,却只能闭口不言。老匪亮起火把时,秦相如带队驰过桃源县。 “前面有狼烟,弟兄们握紧刀。跳城营,都他娘的是英雄!”扛大旗的嘶声吼道。 没有孬种。 秦相如本该欣慰的心却更加沉重,堂堂羽林卫,论气节还不如这群痞兵。 “都别嚷嚷了,每家十两银都堵不住嘴。那是老子一年俸禄。现在都给老子听好。” “老北口狼烟里站着的,是当年给你们这群痞兵擂鼓的女娃,是我大峦的丞相。” “现在被外城老帮的杂碎堵了门。可愿随老子去救!” 丞相? 无甚言语,只有响彻旷野的一声吼。 “带卵的,开庄门!” 庄子里仅剩的四匹瘦马上了人。徐苦和胡小刀并肩勒缰挺直了腰。 两件狱卒衣都因乱战扯了口,溅了血。竟与久战的征袍有了几分像。 “苦哥儿,我想了。秋娘要是给生了娃,不去寻富户丢门口了。庄子里也能养。” 没想到胡小刀这时候能想这个,要换做以前,直接嗷嗷叫着冲出去了。 “行啊,沉得住气了。等哥混好了,在望京给你置宅子。”徐苦笑道。 “苦哥儿,我觉得你变得老厉害了。” “有一点不可能变。” “啥?” “老子的女人和银子,不许别人碰!” 一马当先,徐苦挺刀冲出。胡小刀两把桨刀抡开,撞门的阵形被斩了东倒西歪。 “真是猛士!”秦相如大喝赞道。 “跳城营,直冲庄门。敢拦的,死伤不论。” “诺!” 袁弘只觉得脊背发凉,抬头望那后山,哪还见老匪的踪影。 队伍被彻底凿穿只在刹那,羽林卫的铠甲惊得他心弦绷断。 猫腰伏在荒草中,差点被呼啸而过的马蹄踩死当下。起身想逃,就见一把狱卒刀插在眼前地上。 抬头,就见徐苦戏谑看来。 “臭卒放肆,可知你家袁爷背后是谁?识相的放某离开。金琥珀的买卖任你做着便是。” 见被拆穿,索性去了遮面的麻布,冷眼盯着徐苦,将心中无尽的恶念压下。 只待回了望京上复韩公子,定叫这混账死无葬身之地, “且好生看着,做个明白鬼。” 徐苦一指庄门,袁弘转身去瞧,终于愣在了当场。 只见那吓得他三魂出窍的羽林卫,纷纷卸了罩身的铠甲,露出残破的旧袍。 单手抚胸,齐齐喝道:“大峦跳城营幸存五十三卒,参见丞相!” 秦相如下马,单膝跪地,“大峦羽林卫帅秦相如,帅守城老卒,恭迎丞相还朝!” 第32章 馋她只是银子 活下来了。 眼见着马队已将庄门封住,本凭一股激劲搏杀的庄客们仿佛卸下了千斤的担。 后山老匪已退,庄外蒙面的贼人跪了遍野。老北口的天终于破晓。 强忍自周身各处涌来的疼痛和疲惫,庄客门大口喘息着望向庄门。 旧袍老卒,白头卫帅,吼声似能喝断奔流的河。庄客们看清老卒样貌,震撼得垂泪。 “草民等,谢军爷相救啊!” “英雄,这才是英雄啊!” 大峦,还有好汉子!倘若大峦军卒人人如此,何苦受那蛮狗欺负。 跳城营,只名字就让人觉得悲怆。 “大峦羽林卫帅秦相如,恭迎丞相还朝。”秦相如再喝道,老卒们再次躬身。 刚才怀疑自己听错的庄客们先是满脸震惊,随后面面相觑,议论声传开。 喊的真是丞相。 莫不是搞错了? 肯随主家来这建庄的,都是求个苟活的匠人猎户,哪里会有丞相。 大峦,当得起丞相称呼的,唯有那传说中的魏红鸾,楚州城破后已经找寻不到。 袁弘笑得岔了气,“臭卒无知,惹了塌天祸。羽林卫也是你能招呼的?” “识相的放某离开,再交出金琥珀制法。爷爷回京递个话,或者能留个全尸。” 探头张望的柴悠悠急得快疯了。难道是那登徒子谎报了军情引得羽林卫来此? 那可是户灭九族的重罪。甚至不需再向上申报,可以就地正法。 看到那尚未熄灭的狼烟,越想越有可能,顿时将徐苦又骂了好些遍。 饮鸩止渴啊,搞不好自己活不成,还要搭上所有人的性命。 咬紧银牙,跺脚起身。终于有些不舍的将翠玉腰牌扯下,在手中攥了又攥。 那是陛下赐给她爹柴三虎的免死牌,又给了她。终生只能用一次。 登徒子虽然可恶,却也豁出命保大家周全。小庄刚看到希望,决不能折在这。 回头必须得让烂狱卒加钱,五百两打底,还得给赔长衫。柴悠悠心里发着狠。 刚要冲出去亮明身份,忽觉一只玉手搭在了肩上,是那狱卒婆娘。 “柴家妹子,且带她俩去河边梳洗吧,屋里还有两件浆洗干净的旧衣,莫嫌弃。” “我一人出庄便是。” 声音竟是这般好听,莫名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下意识想要答应,突然回过了神。 一介女流出庄又有何用。 难道是要与那狱卒同死?这对夫妇怎的都是如此不要命的主!自己明明能救的呀! 再想拉她回来,就见那狱卒婆娘扯下遮面的粗布,轻吐一句话,款款走远。 “我名,魏红鸾。” 庄客们见到魏红鸾走出,也惊呼出声。 “主母,这是主母,怎的这么漂亮!” “我的天呐,这看上一眼会醉的吧?” 没想到这少言寡语的主母竟是如此美人,还会搭墙,主家真是好福气。 可再漂亮,也对付不了这些兵。人家刚才通了名,那可是堂堂的羽林卫帅,来寻丞相的。 “秦叔,各位兄长。救命之恩,魏红鸾代夫君和庄中诸位乡亲谢过。” 回头迎向庄客们难以置信的目光,魏红鸾嫣然一笑:“都是好汉子。” “愿为丞相效死!” “愿为丞相效死!” 之前身后是望京的烽火和决死的悍卒,现在身后是咫尺焦土上的破败小庄和潦倒的匠人和猎户。 徐苦温柔的望着那玲珑倩影,将狱卒刀从袁弘的后背抽出,借他麻巾抹了血迹。 嘴角扯起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我说头儿,你看丞相家那狱卒,无耻的样子颇有跳城营当年风范。” 之前听说丞相嫁了狱卒,跳城营的众人就想掏刀子逼徐苦退婚。 但听说了从楚州牢到老北口的几番作为,也只好作罢。暗骂好白菜让猪拱了。 其实还是有些佩服的。这狱卒的庄客,起码一天两顿是饱饭。起码不小气。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论无耻你要是能敌这狱卒一半,老子给你磕一个。” 看着徐苦领着庄客疯狂舔包,扛旗的老卒痞笑道。战斗已经结束,这便现了原形。 老帮的混子被尽数诛杀,都不是慈悲的人,也没必要留那后患。 一阵搜刮下来,弓箭,铁刀,熟皮甲堆了三大箱。连袁弘的烟袋锅,千婆子的鼻烟壶都没放过。 看得秦相如一阵无语。魏红鸾则是捂嘴轻笑,日子就得省着点过。 留下梁秀儿和芦小花起锅炖肉,食材就是柴家拉车的两匹死马。 拿着徐苦给的大号铁勺,芦小花哭得嗷嗷的。发誓一会儿要多吃。 让朱彪去桃源县去找马德来报告情况,就说引见他给羽林卫帅认识。 徐苦则是抱着战利品回到了庄内。 庄客们看他的眼神满是佩服。老帮混子身上搜出的散钱都让分了,回去至少够给婆娘裁件新袄。 柴悠悠则是拿走了袁弘身上搜出的银票,回去就能把憨子囤货的债堵上。 “即拿了这银票,以后再不许提陪长衫的事儿,连带登徒子这称呼也给我去了。” “来,叫声好听的。”徐苦循循善诱。 “东,东家。”柴悠悠红着脸道。 “好,即认了东家。这物件你且拿着。”徐苦说着抛去一个卷轴,早就准备好的。 之前想直接交给钟文远,但既然已与柴悠悠合伙,就直接给了她。 柴悠悠打开来看,登时张大了嘴:“这东西可是命根子,东家就这样送了?” 那卷轴上是精密一些的榨油机具的图纸,流程,工艺和详细注解。 “你知道多少人肯为这东西拼命吗?”柴悠悠简直搞不懂徐苦在想什么。 “我和丞相明早便回京交旨。这老北口的庄子还得劳你给建起来。不给你给谁。” “以后的徐氏油坊,你便是掌柜的。算是还了憨子逃难收留之情。”徐苦道。 “只是为还我哥的情?” 柴悠悠神色一黯。 “徐郎,你可知这么说,她心里会难受的。”见柴悠悠走远,从屋后走出的魏红鸾叹道。 “丞相,我算服了。”徐苦捂脸迎上去,“天底下哪有催郎君纳妾的娘子?” “这样做让我很没安全感,望京都有点不敢回了,怕半路就被踹下车。” 魏红鸾白了徐苦一眼,“将门虎女,刚才看你的眼神明明是有意的,你就不馋?” “此馋非彼馋。”徐苦大义凛然道。 又小声在魏红鸾耳边说:“馋她只是银子,而馋娘子你的就多了……” 魏红鸾呸了一声,越发油滑了。 第33章 回望京 大白天的,自然不能陪徐苦在这破屋外面腻歪,魏红鸾拍开那不甚安分的手。 “徐郎,真不去追上她?荒郊野岭走丢,可就难寻了。”魏红鸾道。 “墙都能翻,大抵丢不了的。” 徐苦摊手,摇了摇头。 “至多是对咱们的信任有些感动,有意就说得远了。就算有意也不敢接受的。” “丞相遵旨官配狱卒,大伙儿只当小的交了好运。骂几句,踩几脚,也就算了。” “若这狱卒还是柴氏嫡女的未婚夫,背后的冷箭便要多了,总不能终日防着。” “还是这样,比较平静。” 大腿抱着魏红鸾一人就足够,他还没有参与进内城圈子的想法和实力。 前世那些爬得太快摔死的,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德不配位,遭人嫉恨而已。 不若先攒些积蓄,活得滋润些。 “随徐郎吧。” 徐苦不愿,魏红鸾也不强求。 整了整衣衫,帮芦小花烧柴去了。不知怎的,听徐苦这样说,心里反倒有些甜蜜。 半个时辰后,锅里的马肉被熬得酥烂,香气传遍整座庄子。 “秦帅,各位军爷请了。搭救之恩无以为报,此处无酒,就亲手切些马肉犒劳大家。” 徐苦将马肉削成大块,分给跳城营的老卒们,那些手脚不方便的,特意给切了薄片。 魏红鸾招呼庄客吃饭,熟稔的分着盐巴。 “谢过丞相,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吃到丞相给煮的吃食。” “嘿嘿,跟夏人死战那夜少吃了一个馒头,之前觉得亏了,没想是给今天修了福分。” 嘴说着当年事,老卒们打怀里掏出油纸,将那马肉裹了大半。 秦相如见此一叹,解释道:“丞相勿怪,他们不是嫌这马肉不合味。” “这些年日子不好养成的习惯,出门见了吃食,都要给家里的婆娘娃子带回些。” 魏红鸾哪会不知,只是心里止不住酸楚。 徐苦微一沉吟,开口道:“若各位军爷不嫌弃,可以接家眷来这庄中住。” “盖屋的木料不够,小子叫人从后山伐些便是。怎么样?”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秦相如忽然觉得呼吸急促,这些老卒都是自家弟兄,安置已经成了心病。 却又不好替大家表态,只能目光灼灼的看着,盼着大家答应下来。 “一天管几顿饱饭?” 扛旗的老卒攥紧的拳头不安抖动,之前杀敌都没如此。 自己身有残疾,又拖家带口。论作用肯定赶不上那些少壮,不知人家什么想法。 “跟其他庄客一样,一天两顿饱。等这庄子稳当了,三顿也不是不可能。” 徐苦微笑道。 “我这废人也可以?”断腿的老卒颤声问。 “老哥不要这般说。腿为大峦断的,大峦养着怎么了。大峦不养,小子来养。” “再说,等下次回庄我给老哥打个假腿。走路爽利不敢说,但至少不用扶墙站着。” “假,假腿?世上还有这东西?” “老哥只管在这等着,要是不好使,以后小子天天背着你。” 不管断腿老卒在一旁落了泪,其他老卒的欢呼已经震飞了后山的麻雀。 秦相如喉头发堵,随意抹了一把眼,仿佛进了沙子,对魏红鸾说道:“丞相,刚才听你说这小子好话还有些不服。” “现在看来,丞相真是慧眼。” 山下热烈的气氛也听进了柴悠悠的耳,看看手里的卷轴,终于露出了笑容。 徐苦所料不差,先前真的只是感动。 清醒之后,还掐了自己几下。暗骂自己不争气,竟在登徒子面前丢了脸。 此时的心却又变得火热。 可惜你就是个狱卒,不然不管你愿不愿意,老娘就硬是要以身相许了。 至于凤雏将军,牢记勿忘便好。 “秀儿,这些银票你拿去内城给我哥还债,这庄子我要多住一段。” 待会儿就把合伙人的事儿讲下去,无论如何得给留住。人越多越有把握。 真不知那狱卒东家的脑袋怎么长的,竟能想出合伙人这等主意。 …… 马德来领人到时已过晌午。 看着地上那些被捡得溜干二净混子,这是谁抢了谁啊?怎么连双好鞋都没剩下。 尤其见了那被人从后心刺死的袁弘,他人都快麻了。 只说见到强人就通知下,哪知却是这么个棘手的主,望京外城的把头死在桃源县,这怕是要严查的。 徐苦将千婆子的鼻烟壶递给马德来,“差爷,望京最上等的鼻烟,孝敬您了。” 老子谢谢你啊。还孝敬,就差破口大骂,这个案子他碰着扎手。 “秦帅何在,领我拜见。捡走的家伙给我吐出来点,明火执仗总要有个证据。” 徐苦见状松一口气,真怕对方掉头就走。 眼下这案宗要是不做实了,袁弘背后的人动不了秦相如,但多半会报复那些老卒。 “谢马头儿为草民等做主。听草民庄客说,后山曾被大黑山老匪围过。” 马德来瞪了徐苦一眼,“带路。” 心里想的却是以后千万别惹这狱卒,甩锅跟不要钱一样。不过这样确实最好。 老匪太难剿,估计也没人爱踩浑水。 秦相如心情极好,见了马德来也算友善,没有摆羽林卫帅的架子。 马德来搬走一箱老帮的武器,叫仵作草草填了尸格,便径自回了桃源县。 “还算有点正气。”秦相如评价道。 转天清早,魏红鸾在河边洗漱。俏脸沾满水珠,晨曦下泛着光。 “丞相不穿那丞相冕服?” 从未见魏红鸾穿过官服,想来也该是极美的。徐苦想着问道。 “戴罪之身,穿冕服又给谁看。流民一日不安,我便一日不穿。” 朝阳之下,秦相如一马当先出了庄。来时愁云密布,此时颇为快慰。 老卒们在望京南郊分别,整理搬迁的家当,其实除了锅碗被褥也无甚他物。 徐苦驾着马车跟在秦相如身后进了城,过门时对徐谦抱拳谢过。 徐谦举头望着屋脊装没看到,一切尽在不言中。只在桌下挑了大拇指。 老帮被灭的消息连夜传回望京,偌大地盘,觊觎者不在少数,一时间暗流涌动。 外城百姓只觉这天高了三尺,身子都跟着直了些。却不知是谁给出的气。 只有徐谦看着徐苦的背影暗道。 狱卒,真他娘的威武。 第34章 臣,不愿 “魏红鸾回来了。” 冼玉宫中,萧婉的一句话带来良久的沉默。 萧宏图手中盘玩的铁胆一滞,抬头望向自己的嫡长女。 “娘娘自己养了暗谍。”听不出任何情绪,甚至语气都不似疑问。 “只是把公爷的暗谍撕了,有些声音便随风入了耳。” 角落里的两名婢女噤若寒蝉,忙背过身去,以面贴墙。 前任婢女被逼跳井的那幕还在眼前。 萧宏图只看了她俩一眼,未予评论。 再沉吟半晌,才似追忆般道:“娘娘召见得愈发少了,总会有些牵挂。” 贵为国公,想进这后宫大内也需蒙得召见,即便是自己的女儿。 不管真实想法是什么,那暗谍的事已被一句话定了性。 “若有牵挂,当初何必送我入宫?就为公爷那所谓大计?” 此言一出,两名婢女慌忙跪下,磕头不止。 萧婉自知失言,眉头一皱:“国公为天下百姓计,贱婢听得懂吗?还不退下。” 到底被魏红鸾的回归扰得乱了方寸,否则决计不会出此纰漏。 “满口浑话,如何母仪天下。”见婢女出了后门,萧宏图才漏了怒容。 “公爷知我心意,都系韩立一人,却要在此与那小陛下虚与委蛇。” 萧婉红眼道,每每想到梦无忧还小自己两岁,却要任其施为,就浑身不舒服。 “慎言。”萧宏图直接起了身,手指着萧婉,却终究没有训斥。 “事到如今,却连一身爹都不肯叫了。” “公爷想要只是我肚里的儿子!”萧婉悲愤咬牙。 “母凭子贵,有什么不对!不诞下龙子,偌大的萧家能撑过三代?” 梦无忧只有一双女儿,还是已故太子妃所生。哪个嫔妃诞下龙子,就有可能执掌后宫。 不过都有一个前提,定过娃娃亲的魏红鸾不在。 “再说那韩立痴心的是你小妹萧嫣,实话与你讲。韩立已经去过柴府提亲了。要迎娶那……”萧宏图沉声道。 “那也必非韩立所愿。就像吾一样,都是公爷一人决断。”萧婉打断道。 “况且,这满宫嫔妃莫说诞下龙子,近来怀了龙种的都没一个。难道都怨肚子不争气?” “分明是那小陛下银样镴枪头!” “公爷与其在这冼玉宫耗着,还不如使人去寻世间良药!” 萧婉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浑身虚脱般坐回榻上。 再提韩立纯属发泄,依然已经入宫,便没有了回头之路。依萧宏图这般权柄,若有人先她诞下龙子,恐怕整个后宫和小陛下都不会再容她活着。 龙子,她做梦都想。甚至生出过给小陛下一顶绿帽的危险想法。 可这后宫,除了太监便只有宫门口的羽林卫,都是没法成事的。 竟是这样,萧宏图也是头次知此秘辛。一时间没了言语。 “本宫倦了,公爷请回吧。”本宫二字被萧婉咬得极重。 不欢而散。 …… “丞相,这与礼不合的。” 来此迎接魏红鸾的司礼太监悄声提醒道。 宫门外已经铺了百丈红毡,各式礼器准备周全,确实极其隆重的仪式。 可马车上下来的魏红鸾不但未穿丞相冕服,还要带个男人进宫。 司礼太监只觉得冷汗热汗齐齐湿了后背。 “公公回奏陛下便是,陛下将我官配了楚州秘牢狱卒,圣旨又毁于兵灾。只能携外子一起交旨了。陛下圣明,当能体谅的。” 魏红鸾的话字字属实,可听在司礼太监耳中就变了味道,却也只能无奈点头。 只在心里暗忖,这妖相怕不是对陛下有了怨恨。回头得给总管知道。 “宣,丞相魏红鸾觐见!” “宣,丞相魏红鸾觐见!” 宣声随三人一路唱到明德殿下。 明德殿内依旧喧嚣,不过不是臣属间的争吵,而是奏章异常的多。 仿佛要紧事都发生在了同一天。 急得司礼太监的汗又流了不少,硬是没有插话禀报的机会。 魏红鸾和徐苦也只能站在殿外。 徐苦还好,初次见到前世电视剧中才有的场面,眼中满是好奇。 魏红鸾则是失望皱眉,这大峦的朝堂已经毫无规矩,如同猴戏了。 梦无忧与嫔妃同坐龙椅,萧宏图剑履上殿还在其次,群臣的政见无一字能入耳。 尸位素餐。 少有的几个言之有物者,也是才能平庸和无队可站者,都是近两年擢升上来的。 萧宏图也在心中冷笑。 是无门可投,把主意打在了魏红鸾身上。想靠一两条政见博得青睐? 可惜啊,你们一心攀附的人恐怕自身都未必站得住脚。 往小了说,伙同望京大户捞得盆满钵满的不想上面多层管束。妖相可没有这小陛下好忽悠。 这次凤雏将军像七日落成,光物料运输一项就都赚了大几千两,更别提瓜分了周边店铺的日后进项。 往大了说,嫁了女儿入宫的可不止萧宏图一个。岂能容魏红鸾争那皇后的位子。 “陛下,臣以为今日宫中大摆仪仗不妥。如今流民未安,楚州百废待兴,用度理应节俭。”治粟内史出班奏道。 还算客气,只拿了规格说事。 “陛下,臣带家眷祭拜凤雏将军,本想长儿女报国志。却听流民道出隐情。” 廷尉孙昭向上一拜,“凤雏将军之所以能胜蛮兵是妖相出谋,已经背约参了军策。若还朝,恐再起刀兵。” 这便是诛心之言了。凤雏将军那边死无对证,魏红鸾这里也将百口莫辩。 徐苦却在心中狂吼,这老小子是谁?这帽子扣得真准,全都猜对了。 梦无忧始终盯着殿外,群臣的奏报也没听进多少,只当是麻雀在叫。 当终于看到那青衫身影,身上终于散发出了一股往日没有的气势,无端坐得直了。 砰!龙胆一拍。 惊的怀里的萧婉一个哆嗦,孙昭当时停了嘴,就连萧宏图都抬了下眼。 “左一个楚州待兴,又一个流民未安。你倒是说说如何安置楚州流民。” “啊,这,陛下。府库中确实已经无赈灾之银了。需从长计议。”治粟内史支吾道。 梦无忧又看向孙昭,“朕也担忧再起刀兵。孙卿可愿携长子为国戍边,朕予你虎符。” “陛下,大峦还有冤狱未雪,臣……” “够了。”梦无忧打断孙昭的话,“魏红鸾,可看见了?这便是如今的大峦。” 殿中群臣循声望去,终于给司礼太监抓住了机会,忙轻咳一声。 “罪相魏红鸾,携官配夫君,楚州狱卒徐苦,觐见交旨。” 楚州狱卒?魏红鸾嫁人啦?巨大的疑惑充斥每个人心头。 就连廷尉孙昭,最高的司法狱讼负责人,也是一愣,自己治下还有这么一个人? 萧婉和萧宏图对望一眼,各自沉思。 “朕今日旧事重提,你若能复我大峦荣光,朕立你为后,可好?” 梦无忧起身,目光灼灼向那思念之人望去,却只迎上了魏红鸾清冷的眼。 “臣,不愿。” 第35章 魏红鸾,你想死吗? “魏红鸾,朕不是在求你。” 明德殿内落针可闻。 魏红鸾的破旧青衫与在场群臣格格不入,徐苦满是干涸血迹的狱卒衣触目惊心。 这便是传说中的妖相? 新晋的臣子许多第一次见魏红鸾,除了容貌端的是绝色,这衣装与难民无二。 更令人错愕的还是那句臣不愿。 他们对梦无忧的惧怕虽已只限表面,却也不敢如此干脆的回绝。 否则,不用梦无忧如何做。光是对头们的落井下石扣帽子,也能让你身败名裂。 “陛下亲自签发婚书,臣已有夫君。若非楚州牢破,此刻还在幽禁。怎敢觊觎后位。” 萧婉看到魏红鸾,全身都绷得紧了。像一只随时会暴起的猫般缩了瞳孔。 论姿色,她差得远了。 此刻听魏红鸾这样讲,心中嗤笑。怕是去朝久了不知这小陛下脾气。 这样不冷不热的话最是听不得的。 又将目光投向徐苦,想看看什么样的男人能配上这等姿容。 一看之下,果然感了兴趣。 样貌远比那些太监和羽林卫潇洒。加上这低贱的身份,身后也不可能有势力撑着。 可能是某些事情的不错选择。 徐苦见萧婉侵略性的撩火眼神,忙往魏红鸾身后缩缩,手不经意间扶在她腰上。 这女人谁啊? 豁得出去啊,竟然勾引狱卒。这大峦的宫中如此寂寞和空虚吗? 魏红鸾皱眉将那爪子拍开。 这下意识举动看在群臣眼里,别有一番意味。这般亲昵,那官配看来不是幌子。 莫名觉得来气,之前献策想引魏红鸾注意的更是二目喷火。 直娘贼。自己这些世家子抱腿都难,这下贱胚倒好,已经爬上了床。 爬吧,且看你如何摔死。嫉恨,总是这样无端而来,徐苦也不在意。 “下等卒子,还不滚出去候着。” 廷尉孙昭见到徐苦那衣衫不整的做派呵斥道。毕竟理论上是下属,真给他丢脸。 “这老头谁啊?这么凶。”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此时寂静的殿中还是传出老远。 不少人也立刻捂嘴,心里却笑开了花。这孙昭最是牙尖嘴利,很少吃亏的。 孙昭气得脸都紫了,胡子一撅一撅。 “徐郎,这是当朝廷尉孙大人,掌管大峦狱讼的主官,莫唐突了。” 徐,徐郎?官配夫妇实锤了呀。 不少嫁了女儿入宫的大员都松了一口气。这还争啥皇后,与礼不合。 唯独萧宏图心里一紧。 作为少数知晓秘牢婚书之事的人,他想得最多。丫头好算计,这是以退为进呢。 与那狱卒的婚事犹如儿戏,弃之也如敝屣。按梦无忧脾气,恐怕还要给些补偿。 “啊?原来是最大的头儿啊。” 都在猜测时,就见那狱卒冲到前面,一把扯住了孙昭袍服,干嚎出声。 “头儿啊,你可得给小的做主啊。有人要杀小的啊,都蒙着脸。还带着硬弓。” “要不是被老匪黑吃黑了,小的这会儿连灰都被扬了啊。” 也没见眼泪,但就是嚎得悲愤,握得紧实。孙昭甩也甩不开,只能由那脏手蹭着袍子。 袭杀? 梦无忧本来怒极的脸色松弛了些。魏红鸾惊悸的心也随之缓缓放下。 刚才看殿角的卫士已举了金瓜小锤,只等龙椅上一声哼就治搅闹朝堂之罪。 那是可以当庭击杀的。 但随即也明白徐苦用心,这是怕桃源县的案子给翻了。便又拼了命。 江湖之远也就罢了,这庙堂之上,竟也需要徐苦来护,魏红鸾握紧了拳。 “魏红鸾,这狱卒说的可是真的。路上确遭了袭杀?”梦无忧挥退金瓜侍卫。 “回陛下。昨日亏得秦帅及时赶到,那些山匪才没有卷土重来。” 心领神会,魏红鸾顺徐苦的话应到。 真默契。 徐苦松开了抓袍的手,施施然回到了魏红鸾身后,继续好奇打量四周。 龙椅背后,程公公看了徐苦一眼。 好懂事的小子,懂得护主。这眼色要是做个太监,也许会爬到很高的位置。 最主要的是这小子居然懂得如何降低存在感,是块当都公的料。 要是……目光扫过徐苦某处。 这幕恰好被徐苦瞧见,浑身打个冷战。老货莫非喜好龙阳?以后得绕着走。 “谁给的狗胆,给朕严查!” 梦无忧龙胆一摔,已是气极。 昨日?那可是他下了圣旨之时。这朝堂中可还有一尺全属于他的地方。 话落良久,无人出班应这差事,刚才那些大表忠心的也都噤了声。 “陛下,您看……”程公公适时解围。 “那秘牢婚书只是权宜,若朕愿意,下旨撤了便是。你若为后,这大峦谁能动你。” 自己既不顾群臣诟病,摆下国礼规格迎接。又不惜借开罪重臣的话茬儿盛情相邀。 那皇后位子若不是苦心留着,哪等得到今天。分别三年,已有些相思成疾,由不得你不识抬举。 正思索要不要力排众议,强行下旨。不和谐的声音却自极近处传来。 “陛下不可。” 震惊!又不可?原本低头群臣心中一突。 今日陛下被顶撞得似乎有点多。偷眼看了发声之人,又赶紧将头埋得更低。 这是,恃宠而骄的戏码?徐苦诧异的望着梦无忧怀里的萧婉。 “萧妃,想清楚告诉朕,有何不可?” 只见梦无忧脸涨得通红,却还是窝囊至极的压下火气。话自牙缝中挤出。 徐苦见此看得透了。看来支持魏红鸾还朝是步臭棋。之前就猜到皇权衰微。 可也得有个限度啊。你是陛下,你怀里的女人都干政了,居然还要问原因。 萧婉却是蒙了,刚才只感觉那后位已经离她远去,根本就是下意识说出,完全忘了场合。 这时被问,只得咬牙道:“魏红鸾与这狱卒已有夫妻之实,如何服侍得了陛下。” 萧宏图闻言皱眉,暗道糊涂。这没人愿意捅破的窗户纸,却被你给戳破了。 姓梦的就算没了牙,也是猛虎。尤其是能忍的猛虎,更是要小心些。 这便只好唱红脸帮魏红鸾说话了,否则萧婉这贵妃恐怕都坐不稳。 之前明明准备了魏红鸾私造军弩,参与袭杀夏使曹庆的证据。可是花了不少银子。 都砸在了手里。扶不上墙的坑爹女!姑且再帮一次,若不行就只能把萧嫣也送进宫来了。 萧宏图无奈拱手,正要说话。就听魏红鸾幽幽一语传来,声音不大,却直慑人心。 “臣,不嫁投降之君。” 静,极静。这是满朝最大的忌讳。 她怎敢!一时间妖相当诛之声响彻明德殿。 程公公大摇其头,萧宏图归班站定,萧婉笑得癫狂,金瓜武士齐齐上前一步。 只有徐苦将魏红鸾护在身后。 “魏红鸾,你想死吗?” 梦无忧握紧了天子剑。 第36章 院门口,除了我都是卧底 司礼监的内堂修了一座暖阁。程公公侍弄着花鸟虫鱼,精心得像拨弄婴孩的胎发。 腿脚不便,后背佝偻。但只要那先皇赐的青衣还披在身上,便稳坐那宦官之首。 身后的司礼太监低眉顺目的弓着腰,已经有半炷香时间。事实上,自早朝结束他便等在了这里。 “小德子,方才你跟咱家说,魏相今早在殿外曾有怨愤陛下之言?”鲜活的鱼虫被丢进缸。 “回干爷爷,确有。让更衣也是不肯的。”小德子回道,还顺势递上了谄笑。 “小德子,你过来。” “哎。”司礼太监笑得愈发柔了。 这下发达了,许是要赐下件名贵的,忍不住凑上眼瞧那刚拉开的抽屉。 美梦正酣,突见豪光一闪,一把修枝用的精巧剪刀已经对准了眼珠。人也被程公公死死拽住,丝毫动弹不得。 “干爷爷饶命。”司礼太监吓得腿软,却也只敢小声哭求道。若是多了,那整治的手段只会更烈。 “好叫你这灰孙子知道咱们的本分。” 司礼太监的眼珠刺痛,仍张嘴不敢寸动。 “这宫里别说一个人,就是一条狗也不是咱们能议的。”程公公阴柔的调门化了吼。 良久,司礼太监终于被松开。刚才他真觉得下半辈子要做个瞎汉被丢出宫去了。 “堵嘴的银子收了多少?” “十,十两。孙儿这就给干爷爷。”司礼太监颤抖着入怀,翻找徐苦偷塞的银疙瘩。 “借采买的机会,再添十两。买些家当送去洪福巷。”程公公道。 “说了那最忌讳的大逆之言,还是全身而退的,天下仅魏相一人而已。” “还有今天那狱卒,给咱家盯紧了。吃了熊心豹胆,敢在明德殿拔刀。” “明儿,把这开得正艳的牡丹给萧贵妃送去,今儿朝堂上,也受了惊的。” 小德子屁滚尿流走了,大青衣喟然一叹。 这大峦的天下,怕是快烂了。 …… “丞相,刚才可吓死小的了。”徐苦道。 马还是那瘦马,车还是那破车。只是这次换了羽林卫来驾车。 徐苦和魏红鸾回到了洪福巷小院。 梦无忧的天子剑没有出鞘,魏红鸾却也断了还朝的路。手中的圣旨墨迹未干。 禁足思过,仍是戴罪之身。 徐苦仍为秘牢卒,需尽看守之责。只是秘牢改成了洪福巷的小院。 原就微薄的俸禄,又被砍了一半。 “去拉那孙昭袍子时怎未见怕,这会儿却来装可怜了。”魏红鸾无奈道。 不知怎的,从明德殿走出,再回到小院,本该焦虑的心却莫名有些释怀。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党势大。猴戏般的朝堂,窝囊的陛下。似乎都被关在了门外。 “怎的不怕,当时就吓软了腿。现在就更糟,每月还得回去一次,指不定哪次就凉了。” 索性耍赖躺在魏红鸾腿上,徐苦叹道。 按圣旨所述,让徐苦每月要进宫禀明魏红鸾的近况,直到回心转意。 是人话吗?让夫君盯着自己婆娘改嫁,这不就是觉得他好欺负。自己偏偏还就被欺负住了。 “连累徐郎了。”魏红鸾轻声道。 “谁跟谁啊,还说连累。虽不能抱着丞相的腿爬得快些,但总归苟了命。丞相若真还了朝,才是死路一条。” “只是欠了那老太监偌大人情,将来肯定不好还的。”徐苦道。 梦无忧不忍杀魏红鸾,但对冲动下拔了刀的徐苦,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幸得程公公一声咳,救下他一命。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阉党之权,恐不在国公爷之下。 这又让司礼太监送来了锦被和若干家私。小院里少了几分寒酸样。 这天下永远没有白吃的馍。想起老太监看自己的眼神,徐苦又打了个突。 “徐郎,以后当着人面,莫轻易拔刀。就像你之前说的,苟……” “苟住别浪?今夜要除外的。”徐苦说着印下一吻。 一夜安寝,魏红鸾睡得不算踏实。隔壁烟雨阁的鸡刚打鸣,便穿衣起了身。 小院之中,徐苦已经开始了忙碌。这次却不是练刀,而是精心削着木桩。 暂居柴房的梁秀儿在旁边帮着扶,眼睛望的却是烟雨阁的雕窗。 “刚买的浆水面条,在锅里热着。我这手脏,就不帮丞相盛了。” “削木头作甚?”魏红鸾端了面碗坐在门槛儿上,颇有乡下小媳妇样。 徐苦见状笑道:“给丞相搭个棚子,深秋日头毒,免得晒黑。以后这院中,每日怕是要坐上一阵。” 梁秀儿听了这话心里升起羡慕。 亏自己小姐还骂人家登徒子。自己若有人这般体贴着,可能会幸福得要死。 “为何要坐在院里?屋舍虽小,却也比宫中透得过气来。”魏红鸾奇道。 徐苦向院外的街边努努嘴:“丞相且自己看。现在这院门口,除了我都是卧底。” 五城守备司在巷子守卫各填了一道卡。斜对面的赌坊换了看场的,那挺拔身姿,当是羽林卫无疑。 松鹤楼二楼临街的窗挑着。两名食客高谈阔论,但那尖细嗓音,想不是个带把的。 “阴魂不散。”魏红鸾皱起了眉。 “不过也有好处,这外城没了袁弘,怕是要乱上一阵。有人守着,倒也敢出去走走。” “小的只是责成看守,可不是禁足。” 徐苦自信一笑。 …… 早朝刚过,萧宏图的轿子一转弯,奔了冼玉宫。婢女传信,娘娘召见。 刚进宫门,就见萧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眼前摆几个空酒壶,喝得俏脸嫣红。想是一夜未睡。 “娘娘当仔细着身子。” 萧宏图的眼中难得闪过一丝心疼。萧婉见了只是惨笑。 “公爷。陛下昨夜翻了秦嫔的牌子。” 萧宏图自顾自坐下,望着嫡女的眼。 “没入冷宫便是幸事。娘娘且记住这次的凶险,再也不要发那干政之言。” “这小陛下的心思深着呢。” 萧婉未领半分的情,只萧索叹道:“一万个女人,也比不上她心头的魏红鸾。” “那方面的良药已着人去寻。再蒙圣宠,便要尽心伺候。你肚子里的是萧家的命。” 萧家的命?与自己何干。一入宫闱,便没了温良恭俭让,只有斜刺里的刀光。 萧婉冷笑望着宫门,早已没了萧宏图人影。 道理虽懂,可已经没有了退路啊。有些事情哪是几服药就能医的,没看太医已被斩了几茬吗? “红玉。” “奴婢在。”又是新换的婢女。 “拿新得的翠蟾送寝监的刘公公那,什么也不用说,他自然晓得。” “传话那几个知近的小太监。若有个姓徐的狱卒进得宫来,便找个由头留住。” 船,自然是脚踩两只才稳当。 萧婉抓起最后半壶酒,一饮而尽。 第37章 桃源县的热卖会 “多买几个馒头,再打一壶老酒。吃饱了带你去裁做冬衣的料子。” 徐苦笑着递上两串铜钱。 “主家放心,酒肯定够老。” 梁秀儿应一声,提篮出了院。纤腰摆动间消失在了巷尾。 “来外城圈地的纨绔子还都没回去,小花魁这姿色怕是会惹麻烦。” 魏红鸾担忧道,顺手给徐苦抓了一把花生,这几天院里新刨的,很是软嫩。 打老酒是暗语,意思是让梁秀儿去找城卒徐谦给老北口的庄子带话儿。 几乎要穿过整个外城的暗巷。 棚子已经支了起来,若不是木料不够,徐苦估计能直接修座小亭。 自从袁弘的老帮被灭,这外城把头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引得许多势力来争。 背后的老家伙也不方便直接出面,都是派了自家纨绔二世祖,庶出居多。 为几间旺铺,打赌斗殴也不新鲜。把外城折腾得乌烟瘴气。 “命都是拼来的。冒些风险也为在柴悠悠那站稳脚,收留不能只凭善心的。” “清馆女子,人情世故最是懂得。” 徐苦道,顺手给魏红鸾续了水。 小德子送来的茶盏虽不如宫中精美,可在这洪福巷里已是极入流的货色。 将从里正老朱家自晒的菊花泡了,徐苦和魏红鸾坐在院中,脚边点了火盆。 清甜的茶汤入喉,颇有些闲趣。 “徐郎,积蓄的散钱快见底了,再过几天怕是要动柴悠悠给憨子偿债的那份了。” “菜圃里的绿菜才抽芽,也不能摘的。总不能吃喝全靠买。” 魏红鸾说着,愁上了眉梢。 抬眼望向松鹤楼二楼,窗边的太监已经换了今天的第二波。正笑吟吟朝这边点头。 想是被徐苦的银子喂得饱了。 见魏红鸾扁着嘴,徐苦心中好笑。 “丞相莫心疼,贪点才好。拿了银子,总要给办点事的。比那摆着臭脸的守备兵强。” 回到小院这几日,徐苦只跟魏红鸾种菜浇园,如初遇时一样。 出门也是直奔松鹤楼,羽林卫和守备兵全当没看见。和太监厮混,能有什么好。 那帮子没把儿的,迟早榨干你。还不如去赌坊潇洒,来运气了还能赢点。 只要妖相不出院门,由着那狱卒摸鱼就好。两个美人陪着,换他们都不出被窝。 “这些天只当休沐。回头我找朱老哥捎点温补的食材熬汤给丞相补补身。” 徐苦知道魏红鸾的压力,心疼道。 “再者,这几天若经营得好,银两暂时是不愁的。钟文远的船也该到老北口了。” 自从那日出了明德殿,徐苦一门心思都花在了赚钱上,按他的说法。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下次进宫不知是福是祸,那银子还是多多预备的好。 “现在比的就是耐性。丞相活得悠闲,外面那些人就越猜不透。” “三个月内,咱们的油当能卖进内城。募兵是后话,眼下只管赚钱。” “嗯。” …… 老柳树边,老帮的堂口结了蛛丝。 原先这逼得人绕着走的地方,被外城百姓泼了许多污水秽物,发泄着愤懑。 隔街的一家酒肆,外城的油坊掌柜们有些落魄的喝着闷酒,只比袁弘在时还难。 暂时无人来收月例,却也没了人罩着。那些纨绔子的威胁让他们透不过气。 像是商量好了。张嘴都是五成干股。 “内城的大人带话,让铲了金琥珀。袁爷都栽了,让我们这些买卖家咋整?” 卢氏油坊的掌柜愁苦道,一口饮下面前的浊酒,只觉得呛嗓子。 “整不了也得整啊,要是成了,人家韩公子只要三成股,还给办内城户籍。” 好记油坊掌柜一摊手。 虽然很是打怵,可重利诱惑下,说不眼馋那是假的,只好聚起来商量对策。 “不若这样,咱们把散在外面的货都调回望京,不信臭卒拿得出这么多货。” 其余掌柜纷纷点头,也只好如此。外面卖的再好,丢了望京的买卖也都是白扯。 “我在守备司有个远房亲戚当百夫长。若能凑个五百两,找些人堵城门便是。” “金琥珀若进不了城,还不是由着咱们卖。定价上,咱们比臭卒每坛低半两。” “咱们也放出风去,越轰动越好。” 掌柜们的眼越来越亮,一条条策划下来终于也恢复了原有的气度。 卢氏油坊的掌柜冷哼一声挂了狞笑。 “看那臭卒如何砸自己招牌。” …… “小子钟文远,边军陷阵营的卒子。折了一只手,逃难后就跟主家讨活了。” “亏得各位大哥的家眷帮衬,不然小子上哪请这些车夫去。” 钟文远向跳城营老卒行了大峦军礼,身后望不到头的骡子车烟尘滚滚。 车上编好的油饼堆得满满,只余了蒸饼榨油两项工序。连续半月两班倒的成果。 “听主家说过,钟老弟是个重义的好汉子。刚熬的粟粥搁在大屋边了,还有些腌菜。” 扛旗老卒叫罗大有,现在是护庄队的教官,训练很是有一套,少壮们都很服气。 胡小刀一把将秋娘抱下车,狠狠在脸蛋上盖了章,羞得秋娘捶他几下。 哄笑声传来也不理会,可见这些日子混得熟了。柴悠悠看着大伙儿的状态很是满足。 咫尺的小庄,却比那柴府待得自在。 庄子还很破败,除了外墙再次修葺,只有几间木屋被草草搭来栖身。 精力都放在了那间工坊大屋上,确切说是里面的东西上。 钟文远看着工坊里几架两人高的榨油机具,端碗的手激动得有些抖了。 “这是主家的新图纸?打楔子竟然要用吊起的杠子,这得两三个汉子才拉得动吧。” 也终于明白了为啥这次让扎五尺大小的油饼,那装饼的槽子得有两人合抱粗细。 “这,这怕是半天就能百坛吧……” 先不说徐苦怎么就在短短时间建起了庄,单这精密设计的机具就让他五体投地。 …… 五天后,随着望京油坊的动作,京郊七县的全部断了油。 不少百姓上街请愿,闹得沸沸扬扬,县令们一筹莫展。 只有桃源县例外,县衙门口高搭彩台,还特意请了舞狮的队子。 县令张广泰亲笔题写的匾额上的红布掀开。 “桃源县官办山桐子油热卖会”几个大字亮了出来。 啥叫热卖会啊?难道咱们老爷还能弄到油? 来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临街的屋顶都挤满了。 “望京油商接连调货,致使全县断油,害大伙儿受苦了。” “本县治下徐氏油坊深明大义,没有跟那些黑了心的沆瀣一气。” “五百坛金琥珀,望京市价的八折。没现钱的县衙给贴,分摊到来年的赋税里,不收利!” “想囤些去隔壁县卖的,衙门不拦着!” 五百坛?桃源县的百姓睁大了眼。 柴悠悠望着陷入疯狂的现场,只觉得驾了云。徐苦的信已被手心的热汗湿透。 上只有一句话:本月,不卖望京,卖桃源。 第38章 憨子欠下五千两巨债 “县令老爷威武!” “县令老爷敞亮!” “张大人是个好官,明天草民等就给张大人定做护民伞!” “咱们清河街坊七户,团购五坛!” “力挺徐氏油坊,以后不买别家油!我老刘头和邻居合买一坛,给现钱!” “陈记铁铺买三坛!” 亏得马德来带全体衙役维持秩序,不然临时搭的彩台这会儿就挤塌了。 柴悠悠和庄客们都兴奋得不行,哪曾见过如此红火的买卖。 “卧槽,就说跟着苦哥儿有肉吃!” 胡小刀大声道,把之前偷拿的一口袋糙米饼子又还给了马德来,看得后者一阵无语。 万一这油卖得不好,这糙米饼子能顶两顿饱。 还记得张家给徐苦赔命,也才给了二两。 五百坛,乖乖,就算打八折那也是五千两! 刨去成本,净赚四千两! 登记账簿的柴悠悠运笔如飞,手腕都快累断了。 售罄,只用了两个时辰。 “本县代桃源县百姓谢过柴掌柜厚意。”张广泰抱拳道。 自打楚州城破,就没这样精神抖擞过。 做了近水楼台的衙役们囤了快小半车油,乐得合不拢嘴。 柴悠悠眨着大眼,实话说还没有反应过来,头次被称掌柜的感觉端的奇妙。 就算金琥珀的存期比寻常菜油要长,也不至于五坛七坛的存吧。 看出她的疑惑,张广泰笑道:“柴掌柜是否在想我桃源县为何吃得下这许多油?” 这么容易被看透的吗? 看来回头得和登徒子学学怎么装得像。连妖相跟在身边这种事都能藏得那么严实。 但还是红着脸点点头。 “柴掌柜出身名门。本县也不瞒你。桃源县虽是京县,却不富庶。” “之前楚州城破,安顿流民的镇抚银子并未到手。” “流民在城外吃住两月,一天仅只施粥两碗,也是顶不住的。按户从百姓那抽的银,虽能从县库里支些去补,可也得刨除朝廷的税赋。便留下了天大的窟窿。” “百姓买这些油,不过是借隔壁县无油,做些倒把买卖。赚了散钱,勉强换粮猫冬。” 镇抚银未到?抽银?换粮猫冬?这些都是她这柴氏小姐不曾想过的。 想起刚那些抢油红了眼的百姓,心里突然有些堵。 张广泰见她这般,语气又温和了些。 “多亏了徐兄弟,眼下看过冬是不难了。” “柴掌柜可知,他劝本县下定金只用了两句话?” 张广泰手捻须髯,不知不觉间,称呼徐苦也从徐坊主变了徐兄弟。 “两句话?” “嗯,第一句,望京之外,金琥珀只卖桃源县。” 这点看徐苦的信就猜得出来。 之前混在自家哥哥的逃难队里,这桃源县收留难民是见过的。 好毒辣的眼光,竟能从中看出商机。 “第二句呢?”柴悠悠好奇问道。 “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张广泰赞叹道,似乎还在回味这话的意思,柴悠悠闻言出了神。 振聋发聩。 这是那登徒子说的? 那这声东家喊得似乎不亏啊。 “真的都给我们?这,这使不得啊。” “是啊,太多了。” 县衙后院中,柴悠悠正在分银。除了百多两零头,大部分都在钱庄换了票。 庄客们看着手里薄薄几张纸,难以置信道。 平时吃穿用度,花得多半是铜钱。银票?那是梦里才见到过的东西。 “东家说了。建庄贵在有信。头三批货说好只取三成,便只取三成。” “剩下的自然都是大伙儿的。” 柴悠悠微笑道,心里对徐苦的大气佩服得紧,对那合伙人的制度也多了几分深思。 “替主家给大伙儿个建议。” 柴悠悠轻咳一声,也算正式带入了掌柜的身份。 “这些银子拿到手,切莫去做些花天酒地,聚众赌博的勾当。” “除了修缮屋舍,添置家当。也想想自己擅长的手艺。” “庄子现在卖油,却也不能永远只有一座工坊。” 庄客们纷纷点头,这提醒来得及时,有些少壮拿了银已经动了活泛心思。 “暂时想不出就先存下,总之用在正路就好。”柴悠悠最后提醒道。 “下午大伙不妨在桃源县转转,看着采买些。” 听得旁边的张广泰很是欣慰,暗道这女娃好手段。 赚了钱在桃源县采买,也能让县里百姓好过些。一座新庄,需要的物件儿可是不少的。 亲自推荐了几家实诚的商户,又管了庄客们的午饭,张广泰领着衙役离开。 柴悠悠则是套了车,让芦小花打马上了官道。 凉风吹过了脸,刚才的兴奋劲儿也就过去。柴悠悠握着刚分的银票,眉头又蹙了起来。 逃婚在外,头次回家。向徐苦交差还算简单,洪福巷的小院就在那摆着。 给憨子还债心里却是打鼓,但愿这几天没有搭进更多。 饶是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哥,你说你欠了多少?” 柴府之内,柴悠悠捂着鼻子惊叫道。 一进门就被粪水和骚臭味呛得没站稳,再听到柴半城支支吾吾说的数,顿感天旋地转。 “五,五千两……”柴半城眼窝深陷,干涩道。 原本准备拦着的侍女见柴悠悠杀人的目光,也识趣退了出去,还将门带上了。 一身管家新衣的秦怀也微微摇头,这次他也不准备劝了。 真得让二小姐好好管管自己的主家,这些天干的都是啥事儿。 明明被做局了,还乐得给人家数钱,门房等着要账的已经凑了一桌。 想起逃难时小东家常说的话,也跟着叨咕道,苦也。 柴家主脉已经放下话来,让主家自己兜着。就连三岁的侄子来要糖,也会啐一声赔钱货。 再这么下去,离他卷铺盖跑路也不远了。 “五千两!把咱俩卖了也不值五千两!气死老娘了!” 就算赖着徐苦的一千五百两先不给,这也还差一多半。冒着被韩立堵门的风险回家,就想着还债止损,顺带拉柴半城也做合伙人,让主脉刮目相看。 现在看,一颗真心喂了狗。狗屁的名门之后,也许明天就露宿街头。 伤心,委屈,愤怒。柴悠悠将怀里的银票摔在桌上,泪如雨出。 柴半城直接蒙了,手脚不知该往哪放。若是吵嚷打闹他还能挺住,可这哭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好的,打小就是这样。 正犹豫要不要给这小祖宗磕一个,就见柴悠悠抬起了眼。 “让秦怀把囤货的账单拿来,老娘要一笔笔的点。” “另外,把要账的先打发回去,晚上去洪福巷见一个人。” 第39章 架梯爬烟雨阁的窗 寸厚的账单被秦怀小心翼翼的搁在院中的石桌上,柴悠悠研墨蘸笔。 归类誊写,分项小计,俏脸越发黑了。本来娟秀的小楷变了鬼画符。 芦小花给沏的茶水晾了三遍。 柴悠悠肃杀的表情她只在老北口见过。还敲了徐坊主十两银,硬是没敢唤一声。 葱头,咸鱼,山芋,活猪,蛋鸡都是望京郊县出产,想是这内外城的酒楼不收。 还能用错过了季候解释。 粗盐,罗绢,糙米酒,虎骨,砖茶这些精贵货色就极其凑巧,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成色。 外城走街贩卖,百姓嫌贵。销给内城户,又着实抵不过三大户家的品质。 东戎蛮子盛产的乳牛乳羊也有一批,刚刚罢战,怎的便凑巧进货到了柴家。 珍惜的木料还有几方,大夏的香料也有几匣子,看品质足够皇室使用,但却最烫手。 都是大峦管制的货,真脱手了许是个贩卖违禁货品的罪名,足够罢官罚俸。 “哥,你得罪人了。”柴悠悠扶额道。 饶是柴半城再傻,也凑不出这完全卖不出去的品类,除了有心人操作还能是啥。 你是憨子,就会有人欺负你。 秦怀看得暗挑大拇指,不愧是二小姐。短短一个时辰就看清了里面的道道。 他之前也提醒过,还红了脸。怎奈柴半城像个急于翻本的赌徒,越陷越深。 “一定是韩立那狗日的。那天落了他的面子,这就回来报复了。” 柴半城吼道,满眼血丝。现在压力最大的就是他,赔钱货的名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五千两,足够边军一月的军饷。柴三虎回来不扒了他皮才怪。 “是谁现在已经不重要。债总归是柴氏的。趁天黑,我们去下外城。” “事到如今,恐怕也只有求东家了。” 定更天刚过,留下秦怀对付账主。柴悠悠拽着布衣小帽的憨子溜了后门。 “妹子你不是逃婚去了吗?咋还有东家了,刚那银票不会是嫁妆吧。” 柴悠悠咬紧牙,只顾黑脸赶路,根本不理会憨子的喋喋不休。 要不是你,哪还要去求登徒子。这怕是要被他把定金讹回去了。 “站住,定更以后不得出内城。” 值夜的兵丁刚呼喝出声,就被柴悠悠塞去的五钱银子堵了嘴。 “我哥疯病犯了,只有外城能治。军爷行个方便,小意思只管打酒暖身。” 待得二人走远,值夜的撇撇嘴。疯病犯了?鬼才信。私会情郎还差不多。 这内城的纨绔子,也不比外城那些杂碎好多少,家里有钱有势。 却不在自己那金窝里下蛋,非要去外城的烂屋寻个刺激。呸。 “妹子,你跟哥说实话,你这外城的东家真能对付那些要账的?” “这些账主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可不是纠集些混混就能耍得开。” 柴半城忧虑道,最主要的还是他柴公子的面子,那是比命重要的。 “进门记得行礼,东家身边有丞相。” …… “丞相吃的可还顺口?这酱料可是特制的,一般人绝不给调的。” 徐苦夹起的羊肉薄片在窝里只滚一下便打了卷,又蘸了料碟。才放到魏红鸾碗里。 “徐郎,这火锅确实好吃。之前只听说草原的骑兵喜吃盔锅,大抵没这精细劲儿。” 下午朱彪回家时,已经把桃源县热卖会的情况报了来。徐苦和魏红鸾都松口气。 银票还在路上,也不想铺张,徐苦便用剩的碎银制备了火锅。算是庆祝一下。 看着魏红鸾吃得笑眯了眼,徐苦心中暗叹。如此佳人,跟着自己确实遭罪了。 未来不好说,现在只要在一起一天,便要给她一天的快乐。之前这只是奢望空谈。 但现在不同了。 望着身边多出的一把已经空了的椅子,徐苦会心一笑。人已经离开,只在桌上留了一个未上色的泥人。 捏的是一个捧书夜读的文生,树后暗处一执刀的俏丽女子,正深情望来。 “卧槽,饭东!” 一声熟悉的吼,将宁谧的氛围和遐思震得稀碎。徐苦凝目望去就是一愣。 魏红鸾手握不稳,筷子上的一个丸子滚回了锅里,找不到了。也跟着抬了头。 饭东?这是啥称呼。柴悠悠推门进院,向着魏红鸾一福道:“悠悠,参见丞相。” “卧槽,丞相!这不是徐家婆娘吗?” “你,我,她,我……你们,哎呀我去。” 半晌之后,徐苦眯眼抬头,狠厉的神色一闪而逝,看得柴悠悠打了个突。 “所以说,七日之内便要还这五千两,不然就要典屋卖地?”徐苦沉声道。 “账主子就是来外城抢食的那些纨绔子,背后是个叫韩立的?” “也就是逼悠悠逃婚的那个?” 魏红鸾也是皱起眉,思考着里面的利弊。韩立是乾国公萧宏图义子,在望京不是秘密。 柴悠悠静静站在一旁。 这两口子凝神思考时给外人的压力太大。魏红鸾看出清单的猫腻,只用了三息。 恐怖如斯。 只有憨子还在咕哝着徐老弟你瞒得我好苦,丞相当初不该让你熬汤云云。 听得柴悠悠恨不得呼他一脸。 “丞相,东家可有法子?” 徐苦望魏红鸾一眼,“先是霸了丞相府,这又惦记着柴府,不管背后是不是他。” “总要先收些利息回来。” “柴兄,府上的家丁可能抽出一些?囤的那些货里我们捡些存不住的加工一下。” “放出风去,这般如此……” 柴氏兄妹听了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柴悠悠一咬牙:“都听东家的。” “徐兄弟你要去哪?” 见徐苦吩咐完就要披衣出门,柴半城问道。 “我去烟雨阁转转。” “啥?我命都陪你赌上了,你居然要去逛清馆。”柴半城感觉快疯了。 有句话没敢说,还是当着丞相的面。现在的狱卒都这么破罐子破摔吗? …… 烟雨阁楼的小阁,徐苦推窗而入。 “夜了,不陪着你家丞相,反倒进来这烟花之地作甚?没有要紧事就滚回去。” “一月未见,甚是想念。滚回去不必了,要紧事真的有一件,求夏使帮忙。” 苏慕转身迎上徐苦的目光,身边的老鸨锦娘和几个姑娘噤若寒蝉。 这狱卒就这么跟夏使说话。看这夏使居然不恼?亏袁爷还打人家主意。 “说来听听,正闲的紧。” 徐苦俯身在苏慕耳边,悄声说了些话。温热刺得苏慕耳痒,但那内容更令她在意。 “如此做,恐会有人告你伤风败俗。依你大峦律,是可以发配充军的。” “只是借这些姑娘一用,事成后每人十两,算正当雇用。”徐苦笑道。 “还有,要是再敢在这窗边架梯爬上来,就治你不敬之罪。”苏慕冷声道。 “草民,收到。” 第40章 直播带货,可见过? “今天听到的,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如果传扬出去,罪同谋反。”苏慕道。 烟雨阁的几人已经吓得脸色发白。 夏使,妖相,柴氏。随便哪个挥挥手,这烟雨阁怕是灰都剩不下。 但是更加可怕的分明是那狱卒啊。 本来以为就是个借着卖油捞了一笔横财的烂货。现在想起那笑容都会做噩梦。 “大人,妾身和姑娘们都未曾排演过徐坊主给下的舞步和唱词的。”锦娘都快哭了。 “两天时间,唱跳不齐者罪同谋反。” 锦娘彻底哭了。知道了,合着您这最轻的罪名就是谋反了吧。 天刚放亮,柴府上下鸡飞狗跳。 柴镇南亲自来到柴氏兄妹的跨院,指了憨子的鼻子,骂了个结实。 实在忍不了。 这府内现在端的是六畜兴旺了,早上还有只花猪冲进书房,拱翻三排架还排了粪。 刚已经叫人取针线把泄处给缝上了。叫唤的挺惨,惊得小妾的奶娃一直哭。 “他娘的赔钱货,你疯了还是傻了。赶紧把那赌注给老子撤了,柴氏的脸都丢光了。” 昨夜,柴氏兄妹自然没脸留下喝那火锅汤,虽然那味道闻着,啧啧。 回到内城,憨子领丫环挨家砸了那些个纨绔子的门,只为通知一事。 柴氏商会,准备挂牌剪彩。 “悠悠你也跟着胡闹。亏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事的,这等蠢事也做得出。” 武将世家开商会也就算了,还扬言之前囤的货,一准儿卖的出,否则利息翻倍。 借的都是高利的款,若再翻倍。整个柴氏的田宅怕是要典出去半数。 “二叔,你就是个怂包。”憨子回击道。 “赌输了利钱翻倍,可要赌赢了,他们一赔三呐。五千的本,咱们净赚万两!” 语气好像成竹在胸,听得柴镇南想揍人了。可念及死去的嫂子,巴掌终未落下。 只有柴悠悠在心里嘟哝,登徒子真黑心。居然开了要占六成干股的血盆大口。 可谁让自己走投无路呢?只要过了这关,就不去计较柴氏商会老板姓徐这小事了。 毕竟名字里还有个柴字。 “万两?怕是还没睡醒。” “二叔今天把话撂这,打赌这个事儿,主脉绝给你兜着。要是输了,自己卷包滚蛋!” 说罢,柴镇南扬长而去。 得给柴三虎写封信了。这混账侄子绑也得绑到边军去。再住半年,柴家真就败了。 “看什么看,还不快给少爷我干活去。今天干不完,全都撵出去!” 身后站成一堵墙的侍女连忙低下头,继续把山芋去皮,上屉,碾泥,打丸。 多亏柴府有冰窖,再加上深秋本就寒凉,保鲜不太发愁。 至于他自己,已经冲向了改成牛棚的后花园,亲自监督挤奶去了。 柴悠悠换上柴家二小姐衣装,坐轿去了官坊,办理柴氏商会的备案手续。 地点就设在了外城洪福巷。徐苦小院斜对面的赌坊已经被人铲了。正好空着。 “臭卒发了癔症,给清馆挂灯呢。” 松鹤楼二层,油坊掌柜们看着烟雨阁房上房下忙活的徐苦,嗤笑道。 “在桃源县捞了一笔又怎样,还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跟我们斗,也配吗?” 卢氏和好记的两个掌柜举杯走了一个。 “让明早挑油的队子就扎在这洪福巷,当着臭卒的面卖才过瘾。” “望京,不是他这下贱货的地儿。话说还得防止臭卒撒泼捣乱。”有人提醒道。 “无妨”,卢氏掌柜自得仰起脸,“还怕他不捣乱呢,已经跟我那远房亲戚打过招呼。” “明日休沐带弟兄也来洪福巷,敢动就砸了破院见官,金琥珀配方也得交。” 砸院? 旁边桌的人脸当即黑了下来,一名盯梢太监要起身,被正好当班的小德子拦下。 “咱家怎么告诉你的,在外面少惹事,只管盯着。若真砸了院再去解围。” “这人情啊,得溜溜的喂到嘴里。” …… 好巧不巧,油坊掌柜们定下的日子跟柴氏商会挂牌的日子是同一天。 洪福巷挤满了各色的人。 虽然品质不如金琥珀,但十二两半一坛的售价稳压了金琥珀一线。 买油队伍也从巷口排到了巷尾,暗处的卢氏掌柜等人只觉得通体舒坦。 看见那带家丁堵住了巷子各个出口的内城纨绔子们也未在意。 甚至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看你们狂的,还觉得自己大得过韩公子了。 只留柴氏商会门口装扮得极其正式的柴半城默默擦汗。 “妹子,账主堵路了。今儿要是演砸了可能连洪福巷都出不去。” “一个个杂碎都拿着棍呢。” “信东家的,应该过得去这关。那东西我尝了,确实好喝得紧。” 虽这么说,柴悠悠握拳的指节也有些发白,屏息望向了巷子南口。 “来了,来了。” 锣鼓喧天,挑夫身披红绸,喜庆得像送亲的队子。 也是五百坛,整齐码在了徐苦院门口。可惜院中已无人。 烟雨阁三楼,魏红鸾和苏慕并排坐着,徐苦忙活着将各种佐料填进面前的杯子。 “两位尝尝,加料的芋圆奶茶。可不是一会外面卖的那些普通货色可比的。” 苏慕轻啜一口,眼前就是一亮。 太香甜了,饶是大夏上邦也没尝过。尤其是飘在上面的花瓣,芬芳入鼻,极是享受。 “秀儿,看你的了。”徐苦微笑道。 “快看头顶,窗开了!” “梁大家,我看到梁大家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咋这些姑娘同时亮了像。烟雨阁,不愧是烟雨阁啊。” 人群一阵喧嚣赞叹,连带排头即将掏银买油的也循声向上望去。 烟雨阁二三层的二十几扇轩窗打开,打扮的俏丽的姑娘翩翩起舞。 “快看,她们手里捧得什么?” 翠玉的杯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整齐慢饮一口后,婉转的调子如仙音临凡。 “你爱我呀我爱你,芋圆奶茶甜蜜蜜。” “你爱我呀我爱你,芋圆奶茶甜蜜蜜。” 啥曲子?怎的如此撩火?人群打起呼哨,却没一人喊停。 砰!轩窗关闭,一楼门扉打开。 端盘的姑娘们次第走出,盘子上摆着的正是那看起来极其珍稀的芋圆奶茶。 “诸位乡亲主顾请了,希望各位喜欢柴氏商会的新品。” 趁着现场的一瞬宁静,柴半城借机喊道。 “这芋圆奶茶每杯作价二两,今日开张,不限量供应!” 反应却没有想象中的热烈。二两? 太贵了!除了那些纨绔子,没人喝得起。 油坊掌柜们露出讥笑,就这? 百姓们也纷纷摇头。 看来还得拿出杀手锏。柴悠悠心里对徐苦又服气了几分。 不顾形象站上了桌,轻咳一声补充道。 “柴氏商会已经收购徐氏油坊,今日只要购买奶茶,都可以领柴氏的惠牌。” “一杯领一块牌。凭牌买半月后的金琥珀,整坛六折!今天的奶茶算是白喝!” 人群又是一静,随即哗然。 六折?那就不再等半个月吗?算得了啥? 那芋圆奶茶闻着是太诱人了。 看着蜂拥至烟雨阁和柴氏商会的人群,徐苦对苏慕一笑。 “这可不是有伤风化,那舞步和唱词都只是噱头。百姓得了实惠,谁还追究这个。” 望着已经愣在当场的油坊掌柜们,徐苦轻哼一声。 直播带货,可见过? 第41章 苏慕买下烟雨阁 “老爷,完了。” “少爷和小姐被围在外城烟雨阁。守备兵全都拔了刀,快冲进去逮人了。” 嗓门大得好悬震落了瓦。 正在给柴三虎写信的柴镇南手中的笔一顿,又被狠狠摔在案头。 书房里的几只蛋鸡咕咕了几声。 “老子就说这憨子是灾星,以为整个什么奶什么茶的就能翻盘了。” “说,这次打赌输了多少?” 看来刚才那信的措辞还是不够严厉,不应该仅是绑了,送去戍边。 应该先打断腿,再绑。 “老,老爷,少爷赌赢了的。” 跑来报信的芦小花脸皱得愈发圆了。这老头看上去就不像好人,肯定憋着坏。 自己刚一报信就摔笔了。得告诉少爷知道。 “柴家的脸……什么?赢了?” 柴镇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爷的芋圆奶茶火了。不但外城,刚进内城的时候,还见有人拎回来喝。” “赢了怎的被围了,还惹了守备兵?” 憨子虽然脑袋缺筋,可那也是柴家的种。如果被外人欺负了,是要打回去的。 只不过涉及了守备兵,情况就变得有些复杂。 “喊的有伤风化,包庇要犯什么的。” “哦,还说是要交守备治所。” …… “公子们,消消气,可别砸了。妾身这烟雨阁小本经营,姑娘们已经快吃不饱了。” 锦娘看着纨绔子们指使家丁敲碎的窗,不断哀求道。 “柴公子,您给劝劝啊。看在妾身已经撕了秀儿的卖契,又赔了银子的份儿上。” 从此望京再无柴大家,只有柴氏二小姐的研墨侍女。 柴半城已经顾不上纨绔子们砸场子这事儿了,那二十几个守备兵还要周旋。 见一波军卒肆无忌惮的砸了徐苦小院,又围了烟雨阁拿人。 便领着柴悠悠直接堵在了门口,神色间没有什么犹豫。 “这两兄妹不错,是对儿知恩图报的。不枉你帮他们做下这场。”苏慕评价道。 “小的可没那么高尚,互惠互利而已。” 芋圆奶茶早已卖完,千多两入了账。此时的做法,就真的是怕楼上三人出事了。 这些也都入了有心人的眼。乔装的羽林卫和小德子等人都无甚动作。 只要没真跟妖相对上,就先眯着。正好瞧瞧魏红鸾的态度,向上汇报。 “连狱卒都能包庇的地方。不砸了留着碍谁的眼?砸!给本公子狠狠砸。” 崔世龙断喝道,急得后背见了汗。 仗着老爹是客曹尚书,从东戎贩运些乳牛乳羊,从柴半城那诓出了天价。真按了赌约,赔得也是最惨的。 既然逮住了守备兵拿人的机会,自当牢牢抓住。要论见风使舵,在场的纨绔子里崔世龙若自认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喊的要抓个狱卒? 管他抓谁,能赖账就行。 没那些淫词滥调,怎能卖得红火。就凭憨子那两把刷子,大抵想不出这主意。 狱卒,或许真是主谋。 “老卢,本来是冲着整死臭卒,怎么真跟柴氏放了对。这怕是要捅破天了。” 好记掌柜嗫嚅道,之前真的不愿相信。现在看柴半城那回护的架势,心里有些发怵。 金琥珀,看来就是柴氏的了。还收购了徐氏油坊?也就骗骗三岁顽童。 “只当是投名状。投了韩公子,日后定是一场富贵。” “不过说好了。这事儿要成了,以后在内城,我卢氏要先选铺子。” 之前故意砸了几坛油,硬给徐苦寻了个寻衅滋事的帽子,才换得守备兵出手,只是没料到臭卒带着婆娘竟是躲进了烟雨阁。 若不是有个眼尖挑夫看到,只以为绕后跑了。 失了智的玩意,躲哪不好,非躲在那花柳之地。 等拿去了守备治所,就这有伤风化一条,就足够废了你。 直到此时,才终于有了些报仇的快慰。 煮熟的鸭子飞了,愤怒和窝囊不知哪个更多些。 整坛六折?那就是七两八钱一坛,成本都合不上。 抽调这些油品,光运费是笔不小的开销。那白白损失的日常买卖更是心疼。 “要不咱们降到七两半拼一下?” 掌柜们有不想惹事的建议道。 “拼?拼个屁!降到七两半,刨去人吃马喂,还不够给内城主家交抽头。” “今天就是都折在这,也得弄到金琥珀的配方。有这些公子哥打头阵正好。” …… “你倒是好耐性。被诬了罪名,还笑得那般开心,可是起了什么歪心思?” 站得高,那些掌柜们自己砸油坛的举动看了满眼。苏慕却没见徐苦如何犯愁。 “草民能有啥歪心思,没见都成了人家嘴里的要犯吗?吓得就差跳后窗跑了。” “徐郎,憨子闹得有些大了。”魏红鸾担忧道。 “无妨,估计芦小花这会儿也求援求得差不多了,柴家都是要脸的主。” “柴氏商会这竿子,今儿起就结结实实的插在洪福巷。”徐苦沉声道。 “那金琥珀的买卖既然好,为何一定要靠柴氏商会?” 苏慕边问边伸手学徐苦调了奶茶,浅饮一口,总觉得味道差上许多。 徐苦连忙帮她添一勺糖霜。 看眼魏红鸾,见她无所谓,才对苏慕说道:“同患过难的,草民也不瞒夏使。这金琥珀的买卖,没打算长做。现在的银子,只算过路财。以后还得傍个商会容身的。” “却是为何?”苏慕奇道。 “之前答应过丞相。时机到了就将山桐子油的制法推广出去。” “就连这奶茶,也只会卖寻常价格。” 见苏慕诧异,徐苦微笑道,目光真诚而自然。 “油,可以富民。奶,可以健体。” “虽然眼下看不出效果,那便等上二三十年再看。” 竟是这样! 良久,苏慕吐出一口气。不知怎的,总觉得心中有股热流。 想想新得的大夏圣旨,仍要她监视魏红鸾,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等人物,岂是能监视得住的。 “既如此,便再帮你们夫妻一把。徐苦,把那老鸨叫来,谈笔生意。” …… 巷口,带私兵赶来的柴镇南疾行如风,可还是来得晚了。 入眼便是守备兵收刀搭弓的场面。真被送交治所,要把人要出来恐怕得惊动陛下。 油坊掌柜们尽皆狞笑,既然已经摆下阵仗,楼里的人除了束手就擒也断没有第二条路。 只要擒下了,那就…… 啪嗒。 不甚响亮,却惹得众人抬头望去。 只见三楼的轩窗打开,有一俏丽女子摘了蟒袍上的腰牌,当窗抛下。 “大夏锦衣卫副指挥使苏慕,奉旨暂居洪福巷。” “方才看得清楚,那些卖油的奸商贼喊捉贼,是你五城守备司瞎了眼。” “再者,这烟雨阁是本使私产。再有妄言有伤风化者,诛!” 咣啷一声,腰牌恰好落在柴半城脚前,惊得他瞪大了牛眼。 “大,大姨子来了。” “谁?” 第42章 拆了这墙,带你看皎白月光 “便宜这些混账了。” 柴悠悠愤愤看着守备兵押走几个油坊掌柜和崔世龙等人。 照着以往,那按律问罪,无非是敲好处的幌子,留宿一宿也便放了。 若真舍得,捎进些熏鸡烧酒也是行的,甚至不用吃那稀馊牢饭。 今天的守备治所却变了样。 掌柜们还没等掏银,就被赏了三十杀威棒。看那力度没半月下不了炕。 崔世龙能好点,却也被他爹拎着鞭子撵了半条街,鞋都跑丢一只。 夏使的淫威哪敢抵抗,留下了两千两的银票和一千两的借据,才算过了关。 其他纨绔子也被搜刮干净。散钱也有三百多两,还扯下两块玉坠子。 “你们几个真听清了。那柴半城称呼夏使时,喊的确是大姨子?” 韩立面色阴沉的看着几个疼得脱了像的油坊掌柜,手里也是盘着一对铁胆。 “小的们死也不敢骗韩公子啊。这次拼了命只为跟着公子喝碗汤。谁想……” “行了,别扯没用的。都去养伤,记住这顿打,以后办事要过脑子。” 区区油品买卖,他韩立还没看在眼里。只是这句大姨子值得深思。 本以为柴氏都是只懂抡家伙上的无脑莽夫,现在看这水可就深了。 要不是柴半城失口叫破,真不知还有这层关系。憨子?装得真像,差点就信了的。 那与柴家二小姐的婚事…… 出得治所门来,正好看到挥汗如雨的秦相如打马过来,韩立换上了春风般的笑。 “秦帅请了。前几日小可从外面得了两匹好马,待适应了季候,便亲自给秦帅送去。” “你小子还来这套。我留着好酒好肉,等来的时候一起咱俩支张桌子。” 和谐的一幕幕在望京内城上演,好一派繁华“盛世”之景。 秦相如拱拱手算是谢过,转身便换上了浓得化不开的忧愁脸色,往宫门口去了。 最近主动送礼之人太多了些,尤其是梦无忧冷落萧婉,时常临幸秦嫔以后。 那正是他的宝贝闺女,秦丝涟。 羽林卫还没察查干净,这又卷进了后宫的旋涡,稍有不慎便会被万只臭脚踩上去。 …… “悠悠,徐氏油坊的惠牌发出多少?” “总共七百二十六块。” 烟雨阁中,徐苦等人正在算着精细账。加上崔世龙他们赔的银票,还账是不成问题了。 柴镇南早已离开,最看不得柴半城那得意模样。也给了芦小花告状的机会。 添油加醋将坏老头的言行翻来覆去汇报了好几遍,还是徐苦一杯奶茶堵的嘴。 “你说你要将金琥珀的制法推广出去?一文钱都不收的那种?” “这芋圆奶茶以后也只买百文?” 柴半城眼睛瞪得比见了苏慕的腰牌还要大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不是现在,可也不会太晚。” 徐苦点头道。 “那一会回去多囤点饼子,省得被挤兑到沿街乞讨。没了这两样尖货,迟早被三大户给弄趴下。” 听徐苦解释了缘由,柴半城一张脸垮了下来,但随即便也释怀。 这做法倒真是魏红鸾和徐苦的风格。就像当初不要那军功一样。 见那苦瓜样的脸,莫名有丝喜感。 徐苦拍拍憨子的肩,安慰道:“无妨。我教你空手套白狼的方法。” “只是运作上,需要有些手段。” “啥?”柴半城听得迷糊了。 就连苏慕也竖起了耳,生意什么的她本提不起半分兴趣,已经要去睡了。 还说自己没动歪心思,这眼瞅就要坑蒙拐骗了。不然哪来空手套白狼。 “草民在夏使心中就如此不堪的吗……经商贵在诚,骗人把戏是不会做的。” 见苏慕那玩味目光,徐苦知她所想,耸耸肩无奈道。 “我这法子叫零银购。” 抛开听得眼睛放了光的妹子,柴半城借还债的由头脱离了听不懂的尴尬。 文有妖相,武有夏使,和稀泥有烂狱卒。他只需打好酱油,端的轻松快意。 至于柴氏商会是否姓徐,他才不在意。就她妹子那脾气,赔钱是不可能的。 “二叔,那后花园改牛棚改得对不对?” “对,对。” 看着拍在桌上的六千两银票,柴镇南只得附和,就算还了债还富余不少。 “那山芋是不是烂之前就卖出去了?” “是,是。” 柴镇南点头,目光瞥向还在院里放味儿的葱头,是不是也可以快点弄走。 “要不主脉以后跟我混吧?” 柴镇南拿起了架子上的刀,憨子转身就跑。老小子忒也不讲武德。 看着跑远的侄子,柴镇南叹了口气。同时跟妖相和夏使搅在了一起,不知是福是祸。 这望京的事态,越发不可测了。 …… “徐郎,不若回小院安歇吧。” 烟雨阁顶有一方露台。徐苦抱魏红鸾躺在懒凳上。 清辉洒下,外城点点灯火。 “小院虽然安稳,却也无趣,哪有外面逍遥快活。” “逃难时总说有朝一日,带丞相看望京的皎白月光,今儿还特意砸了墙。” “应当给小的记一功。”徐苦补充道。 小德子已经叫人修缮了小院。 本来想得好好的,砸院便冲出去拦着,可那腿怎么就不争气的软了? 守备兵刚撤,就赶紧来补献殷勤。 妖相,跟交好了夏使的妖相。那是大不同的。 待修好了院门,要修院墙时。徐苦不但没让修,还让把隔着烟雨阁的墙都给砸了。 看得苏慕大翻白眼。连呸了数口。 这得多大的色心和色胆。说是方便苏慕查看,当真脸皮厚比城墙。 “那赏月便是,盯着别人看是何道理?” 魏红鸾理了理长发,又侧过头,隔绝开徐苦目光。 “月色迷人,美人更迷人。眼却只有一双,要懂得取舍的。” 徐苦理所当然道。 正要给魏红鸾盖个章,就听不远处一声响,正是苏慕攀梯上来。 “夏使,草民是实在人。说这梯子好用便是好用,以后也给夏使打造一架。” “少油嘴滑舌,本使来是告诉你们。那小院又被人盯上了。”苏慕冷声道。 又被盯了?白天守备兵的卡子不是刚撤吗? 又惊又羞,魏红鸾慌忙跳下懒凳。脚下忘了力道,踩得屋瓦清脆几响。 小院门口的汉子察觉,抬头望来。月色下可见满头斑白鬓发。 被发现了。急忙向前几步,抽了狱卒刀在手的徐苦俯身去看。 苏慕也将吹箭拿在了掌中。却是那汉子先开了声,还掀开了蒙头的斗篷。 “是你小子?我说这院里怎么不掌灯。可否下来一叙?” “秦帅?” 徐苦和魏红鸾相视一眼,走下了烟雨阁。 第43章 要命的零银购 见是魏红鸾和徐苦认识之人,苏慕也不再跟着。点点头,回去烟雨阁的内堂。 姑娘们战战兢兢的排了两队。正在背记望京各类货品的价格。 这是徐苦特意交代的。 烟雨阁归了苏慕,当然不能再做那下贱皮肉生意,品性顽劣的都给撵了出去。 正好借着芋圆奶茶热卖,准备训练成专事推广柴氏商会货品的货娘。 “尔等日后便跟着今天那柴氏小姐。没有要事,不得再上这三楼来。” “手里让背记的这些,两日后会有人考校。能通过的,正式留用,每月三两银。” “官坊已经打过招呼,都能官配良家。” 苏慕说罢拂袖而去,只留这些姑娘泪湿了眼。许是场美梦,不愿醒。 来到当街,魏红鸾和徐苦招呼秦相如进屋。后者只咬咬牙,低头沉默跟着。 徐苦特意回头望望,见盯梢的无甚反应,心下一松,看来只被当成了普通访客。 “秦叔怎的有空来这边了,还着了便服。” 见徐苦把好了门,魏红鸾出声问道。还顺手倒了水递过去。 没接那碗,秦相如行了军礼。 “老秦想请丞相救救小女丝涟,听说晌午冲撞了萧妃,这会怕是已经幽禁了。” 这才看清,秦相如虎目满是血丝,皱纹似乎也多了不少。这才短短几天不见。 “丝涟那可传了消息?” 魏红鸾拽起秦相如,脑海中也闪过了秦丝涟的样貌,孩提时也是一起读过书的。 快十年没见了,没想到也进了宫。 “怕就怕在没有消息。” “我在宫门蹲到了掌灯,那些太监见我就躲,跟避瘟似的。愣是没套到一句话。” “这才来向丞相求个主意。” 秦相如求助望向魏红鸾。 “老秦,若要让丞相再进宫就算了。刚被罚了禁足思过,要出这院都难。”徐苦道。 虽然对秦相如的搭救很是感激,但若要让魏红鸾涉险,他泼了命也要拦的。 “说些屁话,老子比你心疼这丫头。”秦相如撇撇嘴,拿起碗灌了一口。 “我没心思跟那些个伪君子掺和争宠的事儿,丝涟那性格也不适合。” “我想求的是让丝涟进冷宫的主意。” 进冷宫? 这倒是新鲜了,徐苦和魏红鸾都是一愣。哪有亲爹希望闺女进冷宫的。 “秦帅为啥惦记冷宫?”魏红鸾奇道。 “冷宫好啊,至少萧婉那娘们儿懒得去。至于别的人还不敢欺负丝涟。” 秦相如狞笑出声,语带了几分戈铁味道。 “我老秦好歹是个羽林卫帅,管不了宫里的,还整不死宫外的吗?” 果然彪悍,思路也是真野啊。徐苦腹诽。 “可现在人都见不到,说什么都是虚的。总要先见到秦嫔再议的吧。” 说完这话,屋里安静了半晌。然后徐苦就发现魏红鸾和秦向如都看向了他。 好像挖了个了不得坑啊…… “小子,记得陛下好像让你每月进宫回禀一次的吧,这月的还没去过吧。” 完了。能不能收回刚才的话。 “徐郎,要不你试试。” 见魏红鸾也这么说,徐苦更加无语。这不是要跳火坑了吗?对方还偏偏救过自己的命。 “得加钱……”徐苦干涩道。 …… “丞相,那秦丝涟长得漂亮不?” 秦相如走的时候老脸通红,摸遍了浑身居然只带了二两多银,凑整给扔了二两。 又是这二两贱命。 “惦记人家的美色了?”魏红鸾打趣道。 “钱财,美色,总得靠一头吧。本来就怕回不来,这又接了个要命活儿。” “后宫那么大,上哪找秦丝涟去。” 徐苦无奈道,赖在地上扶都不起来。 “徐郎。” “嗯?” “谢谢。”魏红鸾正色道。 “说这就远了,刚才也就是抱怨下。” 没想到竟是这话,徐苦捧起魏红鸾的脸颊,印了一吻。 “只是这样压力就大了,进宫前得把零银购的底子给垫好,金琥珀也得开始备货了。” “面上已经跟憨子这商会绑在了一起。场面铺得越开,在宫里也越安全。” …… 翌日,朱彪和徐达快马出了望京。 按徐苦安排,庄子里十天内得产出七百坛油,还要收拢京郊七县的一些铺子。 自然要先跟张广泰打好招呼,一县之力比徐苦这几个人要强,也更懂当地水土。 “徐坊主,当真奇才。” 看了徐苦的书信解释,张广泰拍案称奇。 这笔买卖做好了,不但县里的货不愁卖,好端端过个肥年。 连那税赋上的窟窿也堵得上。 外城一些不隶属三大户的铺子正被盘剥得焦头烂额,甚至开始怀念袁弘在的日子了。 柴悠悠带着烟雨阁通过了考校的十七名货娘挨家砸门递上了契约文书。 除了两三家还在观望,其他的十几间铺子都准备陪这新生的柴氏商会搏上一把。 风声散得极快。 存银,囤货,上架这几个词成了坊间最热的几个词。 内城的大买卖家听了这些消息只当是猴戏。 柴氏者,匹夫也。卖个奶茶就飘了。 同样听了汇报的萧宏图神色凝重,这东西,怕是魏红鸾亲自操刀的。 “丫头好算计,只是那存银的关怕是不好过。” 话虽如此,手里那铁胆却是盘得快了些。 零银购自然不可能真的零银。 只是金琥珀开售前七日存银的主顾,赠送同价值的货品。 赠送的货品需到柴氏商会去做上架登记,也便有了金琥珀的售卖权力。 拿小院对面的松鹤楼来说。 两坛六折金琥珀作价十五两六钱。送十五两六钱的热菜和烧酒,但只能在松鹤楼用膳。 送的热菜一顿也就吃光,但剩下的烧酒再去饮时,又岂能无菜。 再点热菜,便是实打实的好买卖。 缺菜,柴氏商会便宜卖。桌椅坏了,柴氏商会派匠修。 之后的买卖,柴氏要占半成利。 半成利,换足不出户做买卖。光省下的人工和运费,已经盖住了往日的月例银。 “弄出这么大动静,不怕被人家射冷箭吗?怎的还有心思来我这闲坐。” 看徐苦举着小锤,装模作样的在屋里敲敲打打,苏慕清冷道。 “还要多谢夏使昨日喝退守备兵,算帮商会立了威。不然呐,想从那些铺户兜里掏出银子怕是要难比登天喽,这便帮夏使修修屋,表示表示。” 徐苦说着又钉了几个楔子,一把椅子霎时稳了。 “雕窗那里,草民也叫人裁了新绢做窗帘,免得被外面的粗人看了去。”徐苦道。 “你这狱卒,当真极煞风景。有话直说,说完就滚。” 本来对徐苦的关心甚是受用的苏慕,当即差点气得摔杯。 你滚出去就没人看了。 “草民这次进宫心里惶惧得很,若回不来。丞相那还求夏使给照应下。” 第44章 这秦丝涟不一般 马商和车夫火了。 除去烟雨阁的俏丽货娘,如今的外城最令人艳羡的就是这两个行当。 原本三五日卖不出一匹的老马场中,黑白丑俊的骡马,只要牙口尚好,都告售罄。 车夫的被雇长工的占了九成,月俸虽仍微薄,却也翻了一番有余。 若能披上柴氏商会的行头,就更是扬眉吐气,要呼一声谢老天赏饭的。 被举荐坐镇老马场的秋娘已经有人暗地里叫上句秋当家的,胡小刀乐得够呛。 “苦哥儿这是要发横财了。” 孤零零站立宫门外的徐苦打个喷嚏,抬头望那宫墙,心里打着小鼓。 上次是与魏红鸾同来,又有小德子领着。他便走红毯似的跟进了明德殿。 这次自己来的,怎么进去都不知道。 怀里揣着魏红鸾的奏章,上面针砭时弊的言辞他看了都有些扎眼。 慢说还要想办法见到老秦的闺女,单是交旨都有被推出斩首的风险。 老秦也是个粗心的,根本不知道具体怎么走,只知秦丝涟的居所叫柔仪殿。 苦也。 颠了颠手中的小包裹,阵阵幽香传来。里面是憨子那取来的大夏香料和一对冬珠。 徐苦横下心,向站在角门望天的两名太监走去。幸好知道小德子本名庆德。 不着痕迹塞去几两银,徐苦低声道:“两位公公万安,草民受司礼监庆公公所托,给程公公送些松糕,还请两位指点一二。” 虽然老太监疑似喜好龙阳,可也总比在宫门口耗着强。也不敢让羽林卫去通禀。 按秦相如所说,不知道谁是国公府的暗谍。被胡乱找个由头拿问就凉了。 “你倒是个懂事的,跟咱家来吧。” 得了好处的太监看一眼包裹,棱角分明,哪能真是松糕,却也没有刁难。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青衣程公公刚好在司礼监的暖阁歇着,听说有个狱卒求见心中一动,随即挂了笑。 “就看出是块做都公的料,这脑子当真是转得快的,叫进来吧。” 等带路的太监带好了门,徐苦紧走几步到了程公公切近,躬身施礼。 “草民拜谢公公活命大恩。” 老太监也不应那话,只在徐苦前后踱了一圈,抽了抽鼻子。 “私携禁品入宫,可是好胆。” 卧槽,属狗的吗?这鼻子也太灵了。 徐苦腹诽,却也有些佩服,好个先声夺人。只这见面第一句就能镇住绝大多数人。 可惜了,自己就是那极少数。扫一眼暖阁内的雅致陈设,徐苦心中有数,再一礼道。 “真趣淡然居物外,忘机多是隐天台。自古奇香赠雅士。” “至于禁不禁的,草民见识短浅,还以为是烧菜的花椒磨了粉。” 果然,就见老太监眼露精光。拊掌而笑,连叫了三声好。 “咱家那时便猜,魏相身边的怎可能是俗人。论马屁功夫,火候真是足够了。” “可是魏相如陛下所言,回心转意了?” 老太监说罢盯紧了徐苦的眼,想看他怎么答。 怎么可能回心转意,旬月就能回心,也就不是大峦妖相了。 只是得先判断出她的真实心思,才好拿捏跟那小陛下奏报的字眼。 可老太监失望了。 “烂卒一个,哪敢僭越。这奏章火漆封着,草民只管跑腿来送,写的什么就不知道了。” “这交旨的流程还请公公指点。” 小兔崽子好定力,瞎话也能说得如此诚恳,不做太监糟蹋了。 “去门房候着吧,陛下勤于国事,什么时候看着折子咱家也是不知。” “门房有口井,渴了自去取水。只是需要噤声,免得扰了妃嫔们晌睡。” 心中不爽,但冲着对方给了礼,还是好意提醒了一句。 老太监撂下这话,便拿魏红鸾奏章往深宫走去,徐苦被打扫小太监带到门房。 这小太监与之前见的两人是不同的。 破衣啰唆,面有菜色,想是地位低微,吃不饱饭。 本来领到地方就想走,见徐苦拦住门,忙往后缩缩。 “公子可还有什么教咱家。” 摸不清徐苦路数,可仅是能从司礼监出来这一点,就不敢怠慢,甚至有些惧怕。 公子? 自己哪是什么公子。虽然唐突,但也试探出了小太监态度。 徐苦释怀一笑,套话的机会来了。 “都是苦命人,莫取笑了。已经快到晌午,我这有些吃食,不若一起对付一口。” 就怕宫里不供饭,来时特意带了肉干和煎饼,正好拿了出来。 “这,这使不得呀。”小太监推辞道,不过身体很诚实,眼巴巴盯着肉干不动弹。 “相见即有缘,这顿算我请。” 门房冷清,两人狼吞虎咽也没人管。 装作不经意,徐苦再次试探道:“来时听庆公公讲,有胆大的冲撞了萧妃,当真吗?” 平时净受闲气,是个人见人踩的主。见徐苦说话随便,还给吃的,小太监消了戒心。 只是嘘了一声。 “公子是说秦嫔吧?那你可得小声点,别被正主听了去。喊上两声,咱俩就惨了。” “公公别诓我。这后宫深的什么似的。咱俩唠句嗑咋能就被听去了。” 徐苦拍一下小太监,极熟络的样子。只见后者指了门房后墙,贴耳出声。 “秦嫔的柔仪殿,就在那墙后面。” 啥?难道最近做好事做得多转运了? 这不就巧了吗? 不过后面还有句:“再给你提个醒,日后真见柔仪殿的,别犹豫,转身跑就对了。” 跑?为啥呀? 还没等徐苦发问,就见一块泥巴隔墙飞出,砸在了小太监脸上。 “上次就是你嚼舌根,这回还敢来?” 徐苦抬头望去,就见一婢女打扮的小丫头虎着脸,站在了墙头上。 …… “温雅这丫头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惯坏了。” 隔墙递了秦相如手书,徐苦被请进了殿内。身上好几个泥巴印子,诉说着刚才的遭遇。真准。 连着会儿被罚站在墙角,也不忘向徐苦吐舌头。 “她也只是气不过那些谣言,说这柔仪殿的人晦气,见了会害病。” 秦丝涟恬静的语气带着些许歉意。 一身鹅黄宫装,衬得肤色莹白,凤眼顾盼生姿,眉心一点朱砂。 谣言至少说对了一半,就这相貌要是见不到了,怕是许多人会害相思病吧。 也不知道老秦这粗鄙武夫,如何生了这般端庄大方的闺女。徐苦暗道。 “草民看娘娘气色极好,似乎并不在意这禁足之事。” 不敢离开门房太久,直接引向正题。 “这宫里圣宠不衰的,可活不了多久。入宫两年就封了嫔,遭点子罪是好事。” 徐苦闻言一愣。 这秦丝涟,不一般啊。 第45章 冼玉宫萧妃赐酒 大峦的深秋天不算长。打柔仪殿出来回到门房闲坐两个时辰,日头渐西。 一方小巧铜壶中的热水早已喝干,再添的都是身后的井水,凉得脑门儿疼。 曾经在楚州秘牢同魏红鸾要过枕头,现在跟她闺蜜讨个水壶也没啥心理压力。 不过,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出来时秦丝涟本来是想赐银的,徐苦却破天荒没敢收,匆匆告别离开。 “虚伪,不识抬举。” 温雅那小丫头是这样骂的。 秦丝涟可能连自己都没发现,她看似豁达的言辞下掩藏的东西。 野心。足以撑死自己的野心。 进冷宫? 亏自己和魏红鸾都帮着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可见了秦丝涟便知,不可能愿意。 绝对是个一心想往上爬的主。 这样的女人稍有不慎,就会给自己和身边人带来灭顶之灾。 徐苦甚至怀疑,羽林卫里的暗谍是不是梦无忧亲自安插的。谁让你秦相如有个这么心机的闺女。 今天的交谈到最后,哪句真,哪句假,徐苦已经分不出。也懒得去分。 自己这局面已经够复杂了。至少现在的实力,是没能力也没理由掺和进去的。 日后如不得已要掺和,也得等自己能消受得起那美人恩,拿出等价的筹码再说。 和魏红鸾的关系,也没敢告诉她。谁知道会不会被利用来下几步险棋。 如今只待魏红鸾的奏章批复下来,就赶回洪福巷,答应了两女再吃顿火锅的。 至于梦无忧召见,根本就没有想过。 狱卒这下贱身份还在其次。分明看到曾有两队太监抬了软床打后宫大门出来,向深宫行去。 如此勤于国事的陛下,哪有闲暇召见他呢。 软床锦被里探出脑袋的女子脸上满是娇羞的嫣红,眼中却是极致的渴望。 想是梦无忧冷落了萧妃,又禁足了秦嫔,让她们看到了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不知怎的,徐苦突然很是想念魏红鸾。 “尊驾可是姓徐?跟咱家走。” 在这一声轻唤下回了神,把秦丝涟的事情抛在了一边。抬头一望,已是傍晚。 “有劳公公了。” 终于要结束了吗?徐苦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脊背,跟那太监去了。 心想到了司礼监,不管老太监如何说都只装听不懂,拿了圣旨就走才安全。 可走着走着,就感觉路线不对。 这太监面上是把他往司礼监带,可兜兜转转之下竟是又回到了原地。 刚还人流不断的后宫门前,冷清得只剩他们两个。值守的羽林卫不见踪影。 徐苦心中警兆突起,站定不前。 难道是梦无忧看了折子恼羞成怒了,要除了自己?不太可能。 天子想杀狱卒,不用这般麻烦。 却是有些看不懂了。 没有狱卒刀傍身,只好将那铜壶稳稳攥在手中。咋说也算个防身的。 “好机警的心思,不愧是贵妃娘娘点名要见的。咱家姓刘,替陛下打理寝监。” “日后若是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是咱家带你进的门。这便请吧。” 只见那刘公公回头笑道,脸上露出满意表情,似乎对徐苦的作为很是赞赏。 贵妃娘娘? 那明德殿上对自己抛过媚眼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脑海,徐苦头皮发麻。 那日下了殿便听魏红鸾讲过,这大峦称得起贵妃的除了萧婉还有谁? 若说这次交旨最不愿意见的,第一当数天子梦无忧,第二就是这萧婉。 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 秦丝涟也就是顶句嘴就被禁了足。同样的罪名扣给自己还不得剐了。 已经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根本没有能借力翻盘的东西,只能任人宰割。 这次身边没有妖相,也没有夏使。活不活得下来,就全凭演技了。 就冲萧婉对魏红鸾的敌意,徐苦越想心里越没底。只好掏出一锭银子递过。 低声对刘公公说道:“草民出身卑鄙,怕冒犯了贵妃,求刘公公指个活路。” 心疼啊。这五十两是今早从魏红鸾那拿的,还没捂热乎就没了。 怎料,刘公公竟是笑着推开银锭子,反而把那铜壶拿走,揣进了袖。 “咱家听说你是个狱卒身,肯来接你也不图银子。再者,你怎知前面就是死路?” “只是这柔仪殿的壶还是别拿着好,免得惹贵妃娘娘不喜,误了大好前程。” “且让咱家看看,你能走多远。” 之后不管徐苦再说什么,刘公公只当没听见了。萧妃在等,谁敢耽搁。 一路进了深宫,所见是完全不同于柔仪殿的奢华贵气。满满的影视剧代入感。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青砖缝隙里的杂草似乎刚被捡拾过,端的纤尘不染。 “娘娘,人咱家给带来了。” 冼玉宫前,刘公公回了一声就离了开去,擦身而过时还投来了鼓励的眼神。 看得徐苦一阵无语。 “殿内回话吧。” 徐苦就这点好,每每到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时候,也最是冷静。 真进了冼玉宫,反而没有路上那般紧张了。死也不能弱了魏红鸾的势。 “草民遵命。” 迈步进了正屋,一眼就瞥见贵妃榻上斜躺的萧婉,随意而慵懒。 完全不似那日龙椅之上的咄咄逼人,反倒透着几分媚意。 面前的案上摆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个卷轴模样的物件儿。 “陛下见了魏相的折子很不开心,这手谕原本是明天才给的。本宫托人要了来。” “你这便拿去,免得在门房冻上一夜。秦嫔心气儿高,不会留你在柔仪殿歇脚的。” “外城的柴氏商会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本宫备了御酒一壶。” “不若暖暖身再走。” 未等徐苦说话,萧婉自顾自说了三句,人也从榻上起身,一阵香风到了徐苦面前。 好个尤物。 怪不得梦无忧被迷得神魂颠倒。但此时的徐苦全无旖旎心思,只后背渗出冷汗。 好大的势力,好灵通的耳目。宫里宫外,还有什么是对方不知道的。 还好说错了一点,那柴氏商会他才是幕后的老板,看来身边的人还没被渗透。 若不是早知对方是什么货色,简直会觉得这才是值得去抱的大腿。 “草民谢娘娘体谅。这便领手谕回去复命了。”徐苦说着将手伸向托盘。 “慢着。”萧婉握住徐苦的手腕。 徐苦的心猛的一沉。被那柔若无骨的玉手抓着,远比拿刀架着脖子更加骇人。 “本宫赐的酒,还没有人敢不喝。” 第46章 娘娘,莫再饮了 在徐苦思索对策的时候,萧婉也在打量这个照理说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男人。 狱卒衣是浆洗过的,不再像上次那样满是泥污血迹,眉眼看着也更舒坦了些。 “怎的,怕这酒里加了料?” 萧婉松开抓腕的手,指尖似不经意在徐苦手背上打了个转。 “怕还不上娘娘的恩。”徐苦绷紧了背。 心里把梦无忧骂了好多遍。家花不采,采野花。这可要把他坑死了。 这反应看在萧婉眼里却是另个味儿了。 哼。男人果然都是一路货。有没有色胆不要紧,只要有色心就行了。 母凭子贵的梦再疯狂,也不敢在这几天生事,倒不是在意徐苦的下贱身份。 只是没料到梦无忧这次居然冷落她这么久,显然是下了狠心的。 万一怀了龙种的时间对不上,不用梦无忧,就是她爹萧宏图也不会允她活着。 “日后每月进宫交旨时,都要来这冼玉宫请安。可算得难吗?”萧婉玩味道。 每月都来?这次受的惊还没消化呢。 不过听这话,这次真的是没打算动手了。 “就只是请安?” 徐苦心念电转,猜不透这萧妃怎么想的。但总觉得不是寂寞那么简单。 “难道你个狱卒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本宫图谋的?允你请安已是恩赐了。” 萧婉有些恼怒,让请安还很不情愿似的。换了别的世家子早就美上天了。 “就这么定了。酒也不用你喝,拿了圣旨便滚回魏红鸾身边去吧。” 欲擒故纵? 这阵仗不答应怕是不行了。想想也没损失什么。不如为下次来铺个路。 “既如此,小的答应便是。只是这酒还有别的喝法,不知娘娘想不想试试?” 徐苦边说边挑了挑眉。 不用死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忙换了个舒服姿势站着,称呼也从草民变成了小的。 这变化让萧婉有些反应不过来。刚才还满心戒备,这会儿就一脸市井俗气无赖样。 现原形了?萧婉心里哂笑。 果然是个没城府的。若是一直绷得住,还真怀疑是受过特训的暗谍了。 可叹魏红鸾一朵鲜花插牛粪,为了这么个货色连皇后都不想做了。 “说来听听。”萧婉坐回榻上。 “娘娘可听说柴氏商会新推出的芋圆奶茶?让柴东家一天赚了千多两的那个。” 萧婉点点头。 不但听过,还喝过。极是香甜。 若不是韩立去了柴家提亲,让她对这对兄妹生了天然恶感。许会成为常客。 “有个秘密,小的只说给娘娘一人听。那奶茶的方子其实是小的想出来的。” 徐苦神秘道。 “满嘴胡话,真是你想出来的还穿戴得这般寒酸,进得宫来也不知道打理下。” “再告诉娘娘个秘密。这酒水也能调制奶茶,甚至口感更好。” “不如打个赌,若是口感不好,小的听凭处治便是。若是好喝,娘娘得看赏。” 半晌之后,萧婉脸上两朵红云。 微微烫口的奶酒加了蜜饯和花瓣,连喝了三杯,萧婉美目低垂,留着一丝缝隙。 一股浓郁的暖意在胸中升腾,驱散了这几日抑郁积蓄的寒凉。 朦胧间,眼前的身影与思念中的人逐渐重合。本来已经快放弃了。 可那冤家又偏偏差人送了翠蟾。为不乱心,之前让刘公公做事才特意赏了去。 可就是忘不了。 恍惚间再举起杯,手腕却被托住。一句韩郎差点脱口,却见了一张不同的脸。 “放肆!” 谁给的这狱卒狗胆,竟敢抓着自己。 “娘娘,热奶酒后劲儿大,莫再饮了。醉倒在这大殿里,会染风寒的。” 徐苦有些后悔,谁知这萧妃酒量这般差。虽然这贵妃醉酒看着别有风韵。 可万一回过神来治个罪,就搬石头砸了自己脚了。现在咋整?苦也。 也不知真醉还是借机发泄,萧婉娇喝出声:“哪个真在乎本宫身子,都是虚情假意。” “拿着你的圣旨和赏银,滚!” “哎,这就滚。” 徐苦闻声抓起圣旨和两锭银,扭头就走,管你开不开心,小命更加重要。 已经走到殿口,就听身后传来呢喃。 “再给柴氏调出什么新东西,都给本宫献一份儿来。敢忘了就治你的罪。” “你们这些……” 再回头,只见萧婉已经扶在案头,睡得甜了。好险,差点坏了自己清白。 我们这些啥啊?真是矛盾的女人。 徐苦回头拿起滑过在一旁的大氅给萧婉盖上,施施然昂首出了冼玉宫。 掂了掂手里的银,足有百两,打赌赢的。好像每月来一次也不是不行。 够给的旧屋翻新一下了。 …… 这雕得完全走样了啊。 出宫门回洪福巷的路上,徐苦经过凤雏将军像。 之前几次经过都是匆匆,这还是头回细看。 横刀立马,威风凛凛是不假,可那五大三粗的样貌再加上半尺虬髯端的令他无语。 徐苦摇摇头,直奔广场边一家肉铺。前几天开业的,据说买卖极好。 火锅是不敢不给做的,可这已经月上柳梢头的时间,自己现切肯定来不及。 “掌柜的,五斤上好羊肉,改成薄片。”徐苦掏出块碎银晃晃。 “现银?小哥可落伍了啊。” “老哥这有个白吃肉的法子你要听不?” 屠户将刀在磨布上蹭蹭,边切肉边问道,还挤了挤眼。 “掌柜的直说。”徐苦无所谓道。 “小哥儿可曾听过零银购?” 什么情况? 这卖肉的提零银购作甚? 看徐苦一脸困惑,屠户立刻两眼放光,清了清嗓子。 “这么大的优惠都不知道,那老哥可得好好跟你讲讲了。” “老哥这肉已经在柴氏商会上架了,你去存银买油,我这送肉白送。” 徐苦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是不是只能在这铺子吃,下肉的酒菜也都可以在这点?”徐苦问道。 “小哥儿上道啊,这不后面摆了几张小桌,菜牌写在墙上了。” 刚在宫里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 柴悠悠行事儿啊。 连着生意红火的买卖家都已经上架了货。那些整天为主顾少上火的可想而知。 看来距离自己当甩手掌柜的那天,不远了。 …… “且跟秦帅实话实讲吧,人各有志,强求不得的。” 小院中,魏红鸾听徐苦讲了秦丝涟的态度叹一声气。 “已经顾不上她了。”徐苦扶额道,只感觉眉心生疼。 “丞相你说那萧妃看没看过陛下的回旨?下月可还要去见的。” 梦无忧的手谕平摊在桌上,偌大的版面只有一行字。 楚州何以安。 第47章 宫外的“盛世” 手谕竹简装帧精美,入手圆润细腻。 是生火的好材料。 许是沾染了龙气,今天的炭火特别的红亮。魏红鸾看着碗里的肉,只能无奈接受。 “丞相莫忧心了。如今这形势复杂。总不能当着苏慕的面参与军政的,都不好做。” 患过难,经过事,关系也还算和谐。但毕竟各为其主。想来不会帮着瞒。 自从亮了夏使身份,这火锅便也不能同桌享用。徐苦特意将食材送去了烟雨阁。 “姑且先赚银子,其余的从长计议吧。等时机到了就把万柳塘那边也建起来。” 徐苦劝慰道。魏红鸾点点头,只是被炭火映得通红的脸上带着忧色。 楚州城破,有段时日了。 似她和徐苦这样的小庄发展得再快也就是些私产。想要快速恢复国力,非楚州不可。 “方才给萧妃调的奶酒不错。咱们也调点来饮,今晚便醉上一场。” “善。” 从楚州相识到现在,这是第一次对饮醉卧,魏红鸾撩起额发,朦胧望着徐苦。 “徐郎,方才唱的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这曲大善,颇有些侠儿气。” “娘子只当听个开心。” 徐苦道。三分醉意在酒,七分醉意在人。 “怎的不叫丞相了?”魏红鸾白眼娇嗔。 “清醒时候睁眼就是这乱糟糟的世道,叫丞相感觉安全些。现在醉了便不想了。” “再饮?” “善。” 半晌后,看着魏红鸾仰面醉卧,喃喃似有梦话,徐苦有些痴了。 将火盆里的碳拨得旺些,也学她的样子躺下,摇摇头,轻声念叨。 “醉些好。”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 内宫,景福殿前。 梦无忧执了银壶在手,已然微醺。 看不远处一双女童嬉闹,沉郁的面色稍解。女童身着金红色小袄,辫子摇得欢快。 这便是他世间仅剩的至亲之人。大的三岁叫梦长喜,小的两岁出头叫梦长安。 “父王,长喜想出宫看看,行吗?” 小丫头见梦无忧走近叫唤道。 “宫里不好吗?为何非要出宫?” 梦无忧笑问,只是觉得那酒壶沉了几分。 “萧伯伯说外面是盛世,大峦的军队横扫四方,还出了位大英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然父王哪有心思饮这美酒。长喜你记着,有英雄就有盛世。” 心突然有些疼。 梦无忧一扬脖,将壶中酒一口干了。 盛世? 刚才分明见了一群疯狗抢食。那手谕确实是他亲笔写的。那一问也是有感而发。 楚州,恐怕又要乱了。 …… 内城,醉仙楼雅阁。 韩立面前的醉仙酿一口未动。连带着满桌的酒菜凉得没了一丝热气。 “今日上朝议了楚州事。既然柴家那边说媒不成,便去楚州做个守备偏将积功吧。” 萧宏图甩下这么一句就没了言语。只那冷厉的眼神,想是没有反驳的机会。 就这样被打发了?那之前的付出算是什么?自己已经弃了萧嫣去巴结萧婉了。 即便这样也留不在望京。 郁闷得只想买醉,可真到了地方却一口也喝不下。义子?还不是条赚名声的狗。 袁弘那事明明已经擦抹干净。却依旧这般着急的撵人。真是让他齿冷。 楚州?怕是城墙都没补好,更别提治所了。他这守备偏将不得去野地里窝着。 “韩公子,坏了。这外城的月例已经收不上来了。那些个狗日的都投了柴氏商会。” 张员外肥硕的身子踩得楼梯咯吱不停。罗氏,董氏的掌柜也满头大汗跟在身后。 “这个零银购跟害了瘟疫似的,远比预想的要命。” “是啊,今早票号都已经不给提银了。” 望京三大户,一个不少。 “全他娘的是废物,不是已经托吴通拦下那些拉脚的马车了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 没那些月例供着,怎么去巴结新任楚州牧。相传那孙昭的大公子是个胃口极大的。 “不知那柴氏从哪弄来几十名老卒押车。听说都是当年跳城营的痞子。” “守备兵不好招惹,怕起民愤。” 啪! 手中的酒杯被摔在桌上。张员外溅了一脸菜汤也不敢动,依旧躬着身。 韩立看这恭敬模样越发恼怒。 这三个养不熟的还不知他要调离望京。否则可能就要变个嘴脸了。 “手头还有多少现银可动?” “回主家,手头能凑出八千两。” 布庄董掌柜嗫嚅道,样子极不情愿。 奸商!韩立心里痛骂,却也不想在此事上太过纠缠,“我个人再添两千,凑足万数。” “都给我砸进去。三家的尖货同时降价。就不信会输给柴氏商会。” “哪个耍滑拖了后腿,以后这望京内城就别想再卖出一个铜钱。” 目送三大户悻悻离去,韩立坐在椅子上思索良久,脸色越发阴了。 跳城营? 那不是秦相如的旧部吗?前天刚一起吃过酒,还送了好马。转身就捅了刀子。 “崔世龙。” “韩爷。” 原本是要吊起来抽的,多亏韩立求情,才从老爹那脱了身的崔世龙连忙应道。 “记得袁弘的老帮还剩了几个杂碎在望京,你去给本公子找几个路子广的来。” “办好了,本公子给你铺条敞亮大路。” …… 翌日清晨,徐苦和魏红鸾正在洗漱。就见柴悠悠风尘仆仆进了门。 “东家,庄里的货还剩最后一批。其余的都已经送到上架的铺户了。只等正式开售。” 几日不分昼夜的忙碌,柴悠悠清减了一些。 “见过主家。” 身后的几名跳城营老卒纷纷抱拳。 “辛苦几位老哥了。”徐苦见这些老卒眼中都有了神采,真心高兴。 “嘿嘿,”断腿老卒拍了拍假腿,“托主家福,俺老刘又是个囫囵个儿的汉子了。” “那可不,秋娘这车队拉扯起来,家里的闲人都有了活儿干。”扛旗老卒兴奋道。 “文远哥留在庄子了?” “嗯,钟平那小娃还闹脾气呢,说要来京城吃烧鸭。过几天就回去换他们过来。” 说着说着,柴悠悠似想起什么。 “另外,还有一事和东家商量。”柴悠悠收起笑,脸色严肃了些。 “今早我二叔来找过一趟。” 柴镇南?徐苦和魏红鸾对望一眼。 “怎么说?” “让小心些。清早时候曾见三大户也在调货,应该是冲着咱们来的。” 第48章 我中奖了! 今日,望京外城的炊烟比往日升得早。 也有的住户只捡了隔夜的冷食垫肚,便裹了衣裳出门排队。 柴半城和柴悠悠特意牵了披红的骏马,后面跟着锣鼓和舞狮的队子。 “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最好的安排。切莫在百姓面前露出惶急。” “就算零元购败了,那金琥珀也会是笔肥财。我和丞相也在后面帮盯着。” 跟苏慕打过招呼。徐苦和魏红鸾装扮成货郎和货娘跟在了憨子马后。 “徐郎,这遮面的泥装有日子没涂了。” 魏红鸾自打明德殿回了小院,便只去过打通了墙的烟雨阁,算是谨遵了圣旨。 “丞相只管看热闹,今儿就在这外城好好转转。遇到了就一起买糕吃。” 徐苦拉着魏红鸾的手笑道。 心里却远没有那么轻松,只因还带着位特别的客人。 “列位且听了。”徐苦吐气开声。 “今儿这关闯过去了,婆娘和娃子就再不愁吃穿,茅屋变瓦房的买卖。” “按之前约的,两千坛金琥珀的银子,徐某只取三成。剩下的按销量分账。” “打光棍的,自有媒人踢破门槛。买马只挑带膘的,置地只选土肥的。” “还愿住在庄里的徐某欢迎。想来望京的,这大街小巷也尽可去得。” “乞讨的洒铜钱,拦道挡财的就碾过去。今儿中午松鹤楼徐某包了。” “一醉方休。” “呦呵。呦呵呵。”队伍齐声应和。 重铠长刀的胡小刀对紧勒着花车缰绳的秋娘挤挤眼,“家里的,苦哥儿要起势了。” “鸣锣。呼号。” “呦呵。呦呵呵。” 肆意的呼号声刺破晨雾。几乎站满整个洪福巷的队子迈开了步。 都是贱民,柴氏商会的马褂下露出的破衣寒酸,此刻也能挺直了脊梁。 “天为罗盖地为毯。” “日月星辰伴我眠。” “问天借来肝与胆。” “能渡海来敢破山。” 烟雨阁楼头,苏慕看着默默走在人群中的徐苦,满是欣慰。 北梁刀,没有错付。 在柴氏商会上架了货的店铺总共四十六家,涵盖了五行八作。 每家约莫五十坛金琥珀码放整齐。门口登记账册的桌案前各站了徐氏油坊的人。 桌案边还各有几人捧了大箱,却是昨日韩立和三大户的探路小厮们没见过的。 “柴氏商会怎么一夜多了许多伙计,那些大箱会否有甚猫儿腻啊?”大户们心下疑惑。 至少砸进来三成家底,容不得半点差池。 “管他作甚,贱民还敢硬抗官军吗?台子给你们搭好了,若是唱砸了可怨不得韩某。” 醉仙楼雅阁,韩立嘲讽道。 “乖乖的越老越回去了。信不过谁还信不过韩公子吗?吴都尉的守备兵也列队了。” “那憨子敢滋毛就当场拿了。让柴氏拿银子来赎。”董老板奸笑道。 “开内城门,傍道。”韩立冷声道。 手中一杯寡酒入了喉。 “头儿,京牢的弟兄们可比楚州牢的滋润多了,婆娘一个个都养得水灵。” 人群中的徐苦对旁边的一乘小轿道。 轿帘掀开,露出孙昭略显疲惫的脸。 “徐苦。这次多谢你雇这些京牢狱卒的家眷了。算老夫欠你和丞相个人情。” 为大儿子争那楚州牧的位子不是没有代价的。 不但被萧党和宦党联手参了几本重的,连带着全体廷尉下属被扣了三月的饷。 位置高点的还能拿积蓄挺着,最下级的狱卒们刹那揭不开锅,已闹了几次。 “头儿说哪里话,那日明德殿只有您老力挺丞相还朝,都记着呢。” “今儿若成了,柴东家保证京牢弟兄每户按人头发银。” 徐苦做得很是到位。 不单雇佣了望京狱卒家眷去抬那大箱。还给了每人三次第二坛半价卖油的特权。 辰时一到,四十六家店铺同时开板挂幌,人群立刻起了喧哗。 “我们五个存了二十两,先取一坛,其余挂账。” “我取三坛,下午给京郊送去。” “零银购的赠送我要十斤糙米三斤豆。以后每天早晨来你这喝豆汁。” 五花八门的需求被提出。 眼看就是红火的局面,却突然听了内城门口鼓响三声。 “内城门开了?往日不是巳时才开吗?” “出来好些大车。怎的还有守备兵?” 交易的速度为之一滞,许多人扭了头去看热闹。徐苦和魏红鸾对视一眼。 “不对啊,那守备兵冲这边来了。” 排队的有人喊道。 “继续走。”徐苦喝道。 “传东家话儿,贴铺子走,护住箱子。” 胡小刀的闷声吼出五十步远。 “苦哥儿,守备兵傍道了。” 柴半城打马上前,“都疯了,拦我柴氏的道作甚?我这是有官坊文书的。” 官军傍道,大车又宽,路上即刻现了拥堵。 挤不过去的路人也只能停脚瞧热闹。 锦袍小帽的张员外哂笑出声:“柴公子,那官坊的文书不止你有。” “巧了,我们这儿也有些尖货要卖!” 也不等柴半城搭话,一旁的罗氏掌柜对人群朗声道:“列位主顾老客儿,今天内城的盐,酒和绸布都是半价倒贴。相中的请上眼了。” “百年没有的便宜,只收现银。”董老板补充道。 半价? 确实太划算了。这是铁公鸡拔毛了。 看这情形,三大户面带得意。只见在场排队的大半回了头。 “可是只要现银啊,一时凑不出。” 刚有人这样嘟哝,就听不知谁喊了一句,“让柴氏退钱就行了,这不柴东家在吗?” “我要买便宜盐,柴氏退钱。” 柴半城的脸憋得通红,不过突然想起徐苦的话,只哼一声道:“妹子,退钱。” “我也要退钱。” “妹子,退钱。” 董老板心头乐得欢了,憨子就是憨子,连那喊话的是故意安排的都看不出。 “徐苦。这如何是好?”孙昭担忧道。 “要不要老夫舍脸去交涉下。就是几个买卖家。不敢不给面子的。” 徐苦有些意外。这人还行啊,为了下面人的生计,脸都不要了。 “头儿,您老瞅着就行。要是守备兵来硬的您老再上也就是了。” 退钱的声浪此起彼伏,柴氏兄妹给围在当中。 三大户抱着肩膀冷看着。韩立已经将窗撂下,再饮了一杯,胜局已定。 “啊!我中奖了!” “卧槽我陈老五打牌就没赢过,今天竟是交了运道,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兴奋吼声打断了退钱的呼喊。 啥?中奖了? 什么意思? 就听捧箱的高声念道:“徐氏油坊酬宾,领油的可以参与抽奖。” “刚才这位大哥中了三等奖,织机一架。晌午便送到家去!” 织机?居然是织机啊! 那不是以后可以在家纺线,不用再出去做工了。 一架织机,破的也要五十两吧。 这还只是三等奖。 人群当即沸腾,整条街上的人除了羡慕已经说不出别的话! 见火候到了,徐苦向柴悠悠点头,后者会意直接站到了胡小刀的肩膀上。 “列为主顾老板。今天柴氏商会的抽奖断不空抽,人人有奖。最低五等,蛋鸡五只。” “至于那一等奖……” “望京外城老柳树边的宅子一座。” 嘶,嘶嘶…… 抽冷气的声音传来,然后就是炙热的疯狂眼神。多数人还窝在棚户苟活呢。 你跟我说抽奖能抽宅子? 虽然地段一般般,是原来的贼窝子,那也是好端端的二百两的地儿。 “只要刚才没退银的,都可以抽!” 第49章 疯了,都疯了! “疯了,都疯了!” 外城的街巷上乱作一团,率先反应过来的汉子撒丫子奔去自己存银的店铺。 其它人随即明悟原因,忙各自跑散。 片刻之后,参与零银购的买卖家的登记桌案被围个严实。 “快登记,俺留的名儿是麻三。” 汉子也不选赠的货,只急慌慌将手伸进了旁边的大箱,摸索出一张纸条,颤巍巍递出去。 “啥……”声音带了嘶哑。 接纸条的店铺掌柜扫了一下,也把眼瞪得圆了。 “我滴个乖乖,福星高照,二等奖!” “兄弟,撞大运了,二等奖啊!” 一声高呼传遍窄巷。自己这店开出大奖,买卖也会红火很多。 锣鼓顿时敲得震天响,娇俏的货娘捧红花给有些不可置信的麻三戴了。 “京郊桃源县的闲田两亩。如果大哥不要,可以折银抵给商会,作价一百五十两。” 刚巧负责这家店铺的梁秀儿笑道。 田?居然是田? “我要!我要啊!谢谢老天爷!” 麻三流了两行浊泪,“爹,你看到了吗?我麻家又有田了,这回伢子再也不赌了。” 一个烂赌鬼,输光了田产气死爹,如今做着挑泔水的馊臭活计,这便重活了一遭。 “我留的名儿是……” “四等奖,乳羊一头。” “我存了八两……” “五等奖……” 看着沉浸在疯狂中的人群,三大户惊如撞鬼,怎么也没想到当今的局面。 高价雇的戏班,高价换的酒坛盐篓,高价雇马送来的绸缎都被晾在了当场。 更别提塞给守备兵的份子钱。 万两白银如水流了? 头晕眼花,人已经麻了。 以往看这外城户,只如待割的韭菜。尖货,只要降价就会有人巴巴的舔过来。 可如今,只有那几个退了银的凑过来贪个小便宜,带了满脸追悔色。 点货的像吃了苍蝇。 高下立判。 终于,刺耳的尖叫和呼哨声响了。 “恭贺这位鸿运的老人家!这地契您且拿去!三进的院落两层的阁!” “一等奖!一等奖啊!” 老汉瞎一只眼,拐棍砸得地面见了烟。 “袁狗货,你霸我儿媳,又戳瞎我眼。今儿老子翻了身,天天在你地头拉屎。” 和众人想象中的狂喜不同,老汉怒骂出声,然后就是快慰的疯笑。 周围的人均是一愣,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呐喊。一浪高过一浪。 这外城谁没被老帮欺负过,老汉的话直接戳在了心坎儿上。 “徐兄弟,这不是你请的托吧?”柴半城手指着沸腾的人群,咽了口水。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民愤起了,三大户再喊降价已是无用。 柴氏商会终于在外城彻底打响了名头,连带着柴半城的威望水涨船高。 憨子拔拔脖,颇有些人中龙凤的味道。 “妹子,这回够二叔刮目相看了吧。” 混在贩盐车队中的崔世龙见此,眼中满是血丝。快恨疯了。 憨子得志的模样就像撒在伤口上的盐粒子,蜇得他满脸狰狞。 抽出把公子哥儿常佩的解手刀。往那日拿他去治所的百夫长边上挤了几步。 都是仇人,不如一起去死。今儿就算豁出命,也得搅了这局。 还在抻脖瞧热闹的百夫长毫无察觉,就被崔世龙一刀插在了马腹上。 唏律律!唏律律律律! 傍道的队伍本就扎得密,被这一匹惊马搅得大乱。再想扬鞭打马,却已坐不稳当。 乱甩的鞭子都抽在了旁边马上。 “苦哥儿快闪!马疯了!” 胡小刀坐得高,看了个清楚。直接两鞭子抽在柴氏兄妹马上,给赶了开。 “快躲!” 徐苦暴喝出声,拉着魏红鸾往旁边跳开。胡小刀转身挥刀斩在了撞来的马腿上。 百夫长直接摔在当街,几架大车撞进了正在热卖的铺户,货架一片狼藉。 金琥珀的坛子摔得粉碎。 守备兵的领队头皮一麻,这怕是几条人命的案子。再回头,哪里还有崔世龙的影子。 “倒反天罡,乱民袭军了!擒下那个斩马的乱民,就地正法!” 牙一咬,一顶大帽已是扣下。三十几名守备兵立刻向胡小刀围来,刀已出鞘。 “苦哥儿,救我当家的!” 秋娘喊得破了声,徐苦管不了许多,亮刀与胡小刀背靠背站在一处。 “苦哥儿你快跑!” “少放屁!你就给老子站着,今天谁特么也动不了你。”徐苦喝道。 眼看一场热卖变成乱局。脱了险的柴半城跳脚就骂,也被守备军分人围住。 暗处的崔世龙得逞阴笑。疯了,都疯了。杀吧,要是再砍翻几个就更解气了。 正要逃跑,却只觉脖子一凉。 “一定是柴氏商会指使的,草民等请军爷严查。”董老板借机提醒道。 “放屁!一定是你这老混账输不起,在这演的戏法。我那兄弟只是救人!” “你说那斩马的是你兄弟?” 守备兵领队正愁帽子扣得不严实,听到这话儿却是心里有了底。 见了吴都尉就也这么说。就算闹到公爷那边也是不怕了。 柴悠悠心里一凉。完了,这话说得太不巧了。果然,就听那领队刀尖一指。 “来人,去把坠马的弟兄抬回来。这几个闹事都给老子绑了带走。” “慢着。” 声音不大,却饱含上位者的威严。 轿里的孙昭撩帘走出。本不想露面,可那汉子说到底救了他的命。 若不斩马。直接被撞的就是他。 “刚那汉子是为救本官斩马,并非有意袭官军。倒是你,栽赃嫁祸坐实了的。” “便跟本官回去述职吧。” 醉仙楼中的韩立瞳孔一缩。怎的孙老头也在场,还跟在商会的队子里。 这憨子背后到底有多少人? “这位大人,说卑职栽赃嫁祸可有证据?若没有,请大人收回这话。” 领队故作镇定,装不认识孙昭。 这老头可是廷尉啊,之前跟在吴通身后拜见过一次。顶撞上官,也是大罪。 “证据?你自己问这贱民便是。” 崔世龙被丢进了人群,摔了个四脚朝天。也只敢对面前的蟒袍女子磕头。 好端端,怎么又被这祖宗逮到了。 …… 景福殿御书房中。 梦无忧看着案上的奏报头大如斗。 前几日刚为楚州吵得不可开交,今天望京就又生了事。 内城大户货车冲撞人群。守备军领队栽赃庶民,又与当朝廷尉起了冲突。 客曹尚书的庶子与柴氏庶子结仇,袭了守备军马队,又被大夏使者擒获。 怎么好像除了朕,就没有良民呢。 恍惚间,又听殿外一阵喧哗。烦得他将手中笔掷在龙书案上。 刚要呵斥,就见一名羽林卫的暗探慌张的跑了进来,身上的尘土还未散去。 难道外面也出事了?这暗探还是他前几日让秦相如亲自安排出去的。 “奏。” “陛下,楚州外数股顽匪生事。” 梦无忧猛吸口气,直到胸腔憋得疼了才吐出。转身阴沉道:“损失呢?” “蛮兵退后,重建起来的十余座新庄全部焚毁。所幸楚州城暂时无恙。” 羽林卫的探子冷汗涔涔道。 “所幸?狗屁!” 再也顾不上所谓的天子威仪。 “人都没了,朕要楚州作甚!” 第50章 烧庄匪劫走柴悠悠 “今日当真酣畅,商会能开了这局面,全仗着各位帮衬,柴某再敬一杯。” 松鹤楼中,柴半城的脸红似晚霞,醉得只睁得开一只眼,靠扶桌才站稳了脚。 换作往日,这做派已然失态。但在今日楼中之人看来,只当作了豪爽。 连带百姓和商铺预存的款子,万两白银入了账。 甚至内城的买卖家都有些主动找来的。 风头无两。 十数张桌,从掌灯一直喝到了半夜,东倒西歪的不在少数。 酒菜换过两次,庄客们的女眷和娃子不饮酒的,还特意备了桂花糖水。 老北口的庄客划拳行令,烟雨阁的货娘嬉笑打闹。 就连盯梢的小德子都唱起了曲,捂着袖里刚给塞的银票乐不可支。 唯有窗边的徐苦,只是浅饮几杯,眼睛俯视着夜色中沉寂下来巷口。 “徐,徐老弟。莫担那没用的心了。夏使何等人物,进个宫没什么大不了吧。” “崔世龙那小子咎由自取,哪怕判了斩也怨不到商会头上。” 苏慕和孙昭同去宫中议事已经三个时辰。 不知怎的,徐苦的心绪无端烦躁。 过去的半个时辰内,眼见着三队快马从洪福巷驰过,奔向望京的外城门。 反常。 正思索间,又听得马蹄声急。柴半城随徐苦看去,发了大笑。 “徐兄弟你,你看。就说没,没事吧。这不好端端回来了吗?” 徐苦刚松一口气,就见苏慕的马没有回去烟雨阁,而是在松鹤楼下勒住了缰。 “那,崔,崔世龙可是判斩了?” 下楼迎接的柴半城满身酒气问道。 苏慕一皱眉,没搭理他,转身看向了跟来的徐苦。 “出事了。让都来烟雨阁吧。” …… 随着苏慕的讲述,空气逐渐凝固。刚才那点高兴的热乎劲儿也告散尽。 楚州匪患暴发,规模之大史上仅见。 两大绺子裹挟着零散的山头同时起事,千余喽啰兵洗净了楚州外的新庄。 京郊七县里,桃源,大溪,恩济,永望四地外出的县民成批遭抢。 只昨夜和今天发生的案子就有数十起之多。 喝得烂醉的汉子惊得酒醒大半,连忙抱紧了身边的婆娘和娃子,后怕的冷汗流了满背。 若不是今天零银购和抽奖需要纠集所有人来望京,可就悬了。 柴半城已经急得用冷水浇了头,可也只是强迫自己清醒,终究无法冷静。 “徐兄弟,悠悠她还在外面。这会儿,这会儿……” “刀子,秋娘几时走的?” 胡小刀也见了满头汗,“秋娘带着柴掌柜走了挺久了,应该已经到了桃源。” 大车撞进店铺,金琥珀便欠了些坛。 柴悠悠下午招待完内城的商户,马不停蹄,让秋娘套车出了望京。 “喂饱料的良马有多少?” “主家,能凑二十数。” 徐达回道,这几日跟着秋娘做活儿,老马场的底子心里胸中有数。 “少壮的,带上趁手家伙,咱们去桃源县。” 徐苦做了决定,胡小刀忙点头去了。秋娘未归,早就急得快疯了。 跳城营的老卒留下一部分腿脚不便的看家,也跟出去一小队人。 柴半城披衣就走,却被苏慕拦住。 “你走不了。崔世龙上吊了。守备司那边的事儿还没完,让你近日不得出京。” “这是你们陛下的口谕,已经叫人去柴府传了。你这时走,便是畏罪。” 苏慕也不纠缠,直接一口气说完。 徐苦心里一紧。 上吊? 那小子惜命的样儿早就看在眼里,怎么看也不像能自尽的人。魏红鸾也陷入思索。 有些事情,真不愿往坏处想。 “那混账上吊关我啥事?夏使你让开,我要去救我妹。”柴半城火气也上来了,言语间也没了平时那般恭敬样。 赚了银子,赔了妹子,他是不干的。 “夏使,方才到底议了什么,可说吗?” 徐苦挥手打断争执,问苏慕道。突如其来的匪患和崔世龙的死由不得他不多想。 “也没什么。就是一群有心机的在争剿匪令。白天的事作罢了,因为崔世龙畏罪自尽。” “剿匪令?” “为了积功。” 魏红鸾接话道,眼中闪过些许没落。 “裁了军,每有匪患都是要成立剿匪队的,剿匪的功不如抵御外敌,却胜在容易。” “得了剿匪令。便可以在所过的州县招募乡勇,也可以动用府库的军械。” 后面的话没有说,徐苦已经听得明白。外敌打不过,想爬上去只能靠剿匪。 至于争剿匪令,想都不要想。 魏红鸾不能参军政,秦相如的羽林卫要守皇宫,柴半城这条路也被梦无忧的口谕堵死。 就凭自己这该死的狱卒身份吗?徐苦第一次萌生了对这身份的无奈。 幸亏还有庄客和跳城营的老卒。庄子烧了可以重建,总之先把人接回来。 “徐郎,这二十骑怕是杯水车薪。” 魏红鸾看着黑夜中的马队,除老卒有些旧铠,其余人都是布衣挎刀。 “此去桃源只是接人,要是真跟老匪撞了,咱们转身就跑,丞相莫担忧了。” 夜色如枭。 二十骑的影子被月光拉了老长,直奔桃源驰去。 柴半城望着重新沉寂的窄巷良久无语,最终一跺脚,往内城去了。 算了。 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徐兄弟吗? 刚才上马之时,徐苦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柴兄速向边军求援,记得避开盯梢的探子。现在起,谁的话也不能信。” …… “苦哥儿,对面来车了。” 风声呼啸,胡小刀的声音有些含糊。 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官道两旁尽是荒芜。 见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亮了一盏马灯,胡小刀大声提醒道。 “不管,冲过去。” 外面已经乱了,还敢深夜行车,实在摸不准路数。 二十骑向右靠拢,从那车边飞驰而过。徐苦余光去看,只觉得那马夫的衣服有些熟悉。 “不对,快回去。”徐苦一拍脑门,当先猛拽了缰绳。 那马夫见刚刚过去的马队一个圈转,直奔自己而来,忙亮出军弩,口中断喝。 “尔等要袭官军?嫌命长了?滚!” 呼喝间车里又是几把弩亮出,竟是有五个人。 “对面可是马头儿?” 马德来一愣,擦擦眼,“徐老弟?” “快近前来,车上的是你庄里的伤号,正寻你呢!” 伤号? 徐苦心下一沉,掀开了车帘。 只见满身尘土的秋娘斜倚窗边,腿上缠了布,看样子伤得不轻。 “苦哥儿?当家的?”终于见到自己人,一直咬着牙硬撑的她终于流了泪。 “庄子给老匪烧了,柴掌柜被劫走了。” wap 第51章 桨刀虎出骁虎关 柴悠悠被劫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人没事就好,先回去在我那小院住下休养吧。秋娘你受惊了。” 徐苦验看过伤势,多是皮外伤。只是那翻墙逃跑时摔伤的腿,恐怕还得十天半月。 留下胡小刀安慰自家婆娘,徐苦转身对马德来一礼,“徐某谢过大哥救秋娘一命。” “还有事想问,请务必告知。” 马德来推开徐苦递过的银,“兄弟莫再这样,肯来送伤号便是认了你这兄弟。” 送到隔壁恩济县金琥珀着实卖上了高价,过年的物什都已齐备。托了徐苦的福。 “那小弟就直说了。这桃源县上报的遭抢案子里,可有人被劫走吗?” “这个……还真没有。”马德来道。 果然。徐苦的心再沉了几分。 “谢了。秋娘还劳大哥给送到地儿,人吃马喂柴氏商会包下了。” “送人好说,兄弟这是去哪?之前去你庄里看过了,烧得没剩下啥。” 马德来叹一声气。好好一座庄子就这样没了,重建还需要不短的时间。 不过,徐苦没有半分肉疼之色。 “救人。除了柴姑娘,小弟还有个姓钟的大哥,和婆娘娃子留在庄中。” 刚才问过秋娘,并没有看到钟文远一家。估计是逆流而上去了万柳塘。 “救人?老弟别不爱听。” “就你这几个人恐怕连最小的绺子都挑不过。更别说大黑山和阎王寨这两大绺。” “还是先去桃源等朝廷的剿匪队。张大人给说几句话,也会上心帮寻的。” 徐苦知马德来好意,也没反驳什么。人家说的是事实,也无力辩白。 “苦哥儿,接下来咋整。你撂个话。” 胡小刀终究没有跟秋娘回去望京。现在的他只感觉一股怒火憋不住。 “救人。报仇。”徐苦目光如刀。 “嘿,就知道苦哥儿是个带卵的,那打不过就跑是安慰丞相的。” 胡小刀的指节捏得脆响。 “怕了的就回窝待着,不怕的就跟老子去桃源县。”徐苦望向马队上的汉子。 得到是只是哄堂大笑。 马队再次驰上官道,只是朱彪肩上多扛了一面旗,斗大的“跳”字直对了天穹。 …… 望京到峦夏接壤的骁虎关有三百里。 柴半城托书的鸿雁也飞了整整三百里。扑棱棱落在了骁虎山苍云驿。 骁虎山不甚雄浑,相反还有些秃。可就是这秃山,硬是存住了大峦最后的威严。 交错纵横三十里,被裁撤的仅剩一万众的大峦边军驻扎于此。 “军帅,你的亲启书信,望京来的。” 柴三虎背靠着半山腰望楼的柱子上,战铠上已经覆了一层雪,脚边火盆噼啪燃着。 “几时了。” “巳时。” “王观子,字程燕。是个臭棋篓,却非要屠了先皇三条大龙,被罚戍边。可后悔吗?” 柴三虎这话每隔几天就要问一遍。王成燕的耳早已起了茧,依旧面无表情。 一到边关无岁月,归去只有白头翁。柴三虎在这骁虎关坐镇已经十八年。 “信不看就丢火盆里。” 王观子淡淡道,作势欲扔。 “小子的还是丫头的?” “二公子的。” “那你扔吧,估计是些屁话。” “他想去剿匪,找你搬兵,的确屁话。” 王观子揶揄道,跟了柴三虎十年,是这帐下的首席策士,对方的脾气早就摸了个透。 果然,就见柴三虎砰一下夺过信,放在眼前看了又看,终于放肆大笑起来。 战铠上的雪震得簌簌落下。 “哈哈哈哈,到底是老子的种。这他娘的终于开窍了。叫何玉春带人回去。” “不不不,老子亲自回去!” “你说,若有一天二小子继承了我这帅位,继续镇这骁虎关,你当如何?” 柴三虎豪迈一指山下的营盘。 “辞官不做,远走他乡。” …… “军帅。你就这么摔耙子走了。守备司的那几个狗货脸都绿了。” 骁虎关到望京是本是沃野。这是这些年人丁凋敝,遍地生了荆棘杂草。 百余骑结成锋矢阵,一路东去。 何玉春的黄骠马打得飞快,才勉强跟住了柴三虎的宝驹胭脂兽。 “几个腐儒能翻多大的天,王观子那老犊子一只手就能扒拉得过来。” “萧宏图越活越回去了,按在老子身边的钉子都是带锈的。” 柴三虎不屑道。 “这次老子带的私军回去,再敢参老子,回来就锤烂他们狗头。” 之前本以为那些桨刀虎士都是柴半城吹嘘出来的,随便派了教官就打发了。 哪知这些个村夫居然打翻了教官,当真是捡了宝,借势调到边军特训旬月。 方法非常粗暴,除了每天双倍常规训练外,还跟金水和离阳的小股探马打了几场。 十二名桨刀虎士折了两人,却是脱胎换骨的最快路径。也算积了几十头功。 这便都给升了什长,配了重铠长戟和九名邑从,凑齐百骑队,赐名“桨刀虎”。 “屁股颠不坏的,都给老子打马,五个时辰到不了地方,每人二十军棍。” “提前到了,带你们杀牛吃顿好肉。” 虎士们在胡萝卜加大棒的伺候下,总算在城门关闭的最后时分进了望京。 “二小子,你爹我回来了。怎的不知道出门来迎?” 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极高兴的。 天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但这药就是好,总算弃商从武了。 “告诉爹,哪帮子不长眼的惹你了!爹带你去捅人!” 推开柴半城的门,刚要给个熊抱,却看到了自家兄弟柴镇南。 “老二?我那小子的呢?” 柴三虎有些疑惑,自己这弟弟就是看不上他那庶子,这会儿怎的在这跨院房中? “大哥,两件事说与你听。先说好,事情不小,不许犯浑。” 柴镇南拍了拍旁边的凳子。 “老二,你肯来最好了。哥早就说过,分个屁的主脉支脉,哪个不是柴家的种。” 柴三虎欣慰坐下,拍了拍柴镇南的肩,“说吧,是不是二小子又糟践银子了。” “第一,我承认看走了眼,你这二小子确实有商才。柴氏商会只用了半月就赚出了柴家内城两年的开销。萧家的铺子也给挤黄了几间,甚是风光。” 啥?还真让他整成了?难道是个麒麟子? “那剿哪门子的匪,难道让那些杂碎给劫了?” “是给劫了,不过劫的不是财物……” 柴镇南心里发虚,嗫嚅道。 “那是啥?” “是悠悠那闺女被老匪给劫了。” …… 第52章 狱卒徐苦,寄存一条命 “把这畜生给老子锁进柴房,悠悠一天找不回,就一天不给饭。” 芦小花一缩脖子,将已经被揍得背过气去的憨子拽出了屋。 目前的事态和原委已经了然。 “何玉春,点齐队伍跟老子杀去桃源县。库里的老弩也都带上。” “徐苦是吧?老子就先杀你祭旗!” 柴三虎煞气冲天对着院中垂首而立的何玉春吼道,却没注意后者那垮了的脸色。 “大哥你糊涂!” “没有剿匪令,你望京城门都不去。擅离职守,强闯城门,都是不赦之罪!” 柴镇南追出屋子喝道。起了匪患,望京的宵禁是下了严令的。 “不用他赦!” “没老子镇着,大峦早就他娘的亡了,我倒看看谁敢动我柴家!” 整个大峦,敢说这些忤逆之语的,仅一人而已。柴镇南也只能无奈甩袖。 “老祖宗,柴帅已经出了望京。” 司礼监暖阁,小德子一脸恭顺对程公公汇报道,手里拿着底下人递的条子。 “三锤砸断了城门拴?还真像他的风格。老虎老得没牙了,也护得住崽子。” 老太监语气带了一丝缅怀。 “下去吧。给咱们的人传话,柴氏商会那边日后要照顾下了。别叫人给铲了。” “咱家记得了。”小德子道。 “陛下今夜可是留宿在了冼玉宫?” “正是。” …… 桃源县西山坳方圆二里地界,已经被衙役们围了起来,五十步一哨。 张广泰后悔得直搓手,怎么就被姓徐的劝服了,做出了如此错事。 “徐老弟,停手吧。咱们这是私造军械,你这东西造好了也不敢拿出去使啊!” “诛九族,诛九族的啊!” 张广泰焦虑不已。 徐苦凝眉望着天色,盘算着接下来的事。张广泰的吆喝当了耳旁风。 连夜去过老北口,从溪边树桩里摸出钟文远的纸条,阴郁的心情稍解。 这是两人单独的暗号,秋娘是不知道的。万柳塘芦苇荡中,藏得下十艘小舟。 不过也确如马德来所言,小庄已经只剩下瓦砾和焦炭,无数心血付诸东流。 这便是私仇了。没有不报的道理。 “张大人,桃源县周边的老匪窝子能摸得清位置吗?”徐苦问道。 “徐老弟,你究竟有没有听进本县的话,你我已经犯了重罪啊。” “怎的就是重罪了?” “枪矛,箭镞的制造许可文书县里都是齐备的。为防备老匪造得多了些而已。” 图纸徐苦给具体讲解过一遍,在场的工匠也都以为在做些普通物件儿。 管饱饭,有工钱就很好。 只有张广泰气得骂了娘。 “是,这些都是可以的。可你这造的啥?这他娘的能屠了我这桃源县了。” 深夜的西山坳插了数十火把,全县的铁匠和木匠一个不少,十数个铸炉同时开工。 烧红的铁胚被铸锤砸得金星迸溅,纷飞的木屑被夜风吹得洒满了山。 “还是那话,分开来打造的都是些农具或者普通枪箭,用完拆了就是。” 徐苦狡黠一笑,“何况,好像也等不到咱们来用,自会有人乐意接手。” “老弟这话就是瞎扯了。这掉脑袋的玩意藏还来不及,疯了的才接。” 这明明就是敷衍,过了这遭便离这姓徐的远点。银子赚得爽快,也得留命去花。 “老爷,完了,全完了!” 山坳外发一声喊,马德来带着几名衙役狂奔而来,一脸惊魂未定。张广泰忙起了身。 “什么完了?可是有老匪叩门了?” 这两天反反复复担心再出匪案,一听出事当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来了骑队,都是悍卒,铠甲的样式没见过,陈守备带队去拦,直接给打散了。” “县民可有伤亡?” “倒是不曾滋扰县民,只是……” 马德来看一眼徐苦,有些支支吾吾。 “只是什么?快些讲。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张广泰有些不悦。 “咱们县衙的大门已经被砸了。领头的传出了话,让交出徐老弟。” 砸县衙?那不就是造反了? 治下出了叛乱,丢官罢职已是注定。要是真出了大乱子,掉脑袋也是可能的。 可这怎么又跟徐苦扯上关系了? “徐老弟,带着你的人逃吧。一会儿到了县衙,本县只说没见过你便是。” 张广泰狭长的眼中满是苦涩。 徐苦心中一热。张广泰这人可以处。别看从自己这得了好处,有事也真肯上的。 “马头儿,铠甲不认识不要紧。那骑队可有番号或者其他什么标志?”徐苦问道。 “倒是有面旌旗,没看太清,写的骁……” “骁虎?” “对对对,就是骁虎。徐老弟你认识?” 马德来诧异望向徐苦,张广泰也投去探寻的目光。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这是正主寻来了。张大人可知那被劫走的柴掌柜是何许人?” “当是望京柴氏的某位小姐?” 张广泰试探道。 “她本名柴悠悠,边军统帅柴三虎的闺女。骁虎乃是柴三虎亲卫的战旗。” “张大人和马头儿留步吧。毕竟门给砸了,真对了面,人多反倒尴尬。” 徐苦整整衣襟,将狱卒刀扛上了肩,带了几分敬重断喝出声。 “同来的汉子跟我走,咱们去见见这大峦的边军统帅,气魄比跳城营如何!” …… “老子再给那狗县令一炷香,交不出姓徐的狱卒,就烧了他这鸟窝。” 县衙前院正中摆着一把椅子,柴三虎大马金刀坐了,嘴里嘟哝着让人不敢抬头的话。 何玉春颇为无奈的看着自家军帅。哪都好,就是这蛮不讲理改不了。 桨刀虎士都被他支开到各处盯着已经缴械守备兵,免得一会儿骑虎难下。 一边是军帅,一边是有活命恩的小东家,帮谁都不对。 他自己则是把着通往县衙后宅的门,免得惊了这县令的家眷。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军爷,来人了。” 正忙着端茶倒水的师爷兴奋喊道。可算来了。再晚些谁知自己会不会被当柴火。 至少县衙算是不用烧了。 “不算太怂。”柴三虎评价道。 闻声抬眼,就见一队人信步进了门,全然没有被这院里沉凝的气势压弯腰。 旧铠已经锈蚀,布衣卷边破洞。竖起的一面旗上,“跳”字触目惊心。 跳城营? 柴三虎微眯起眼,目光定格在独自走出的扛刀年轻人身上,一袭狱卒衣尤为扎眼。 “徐苦?你还真敢来?” 柴三虎战锤驻地,站起冷声道。 “狱卒徐苦,来找军帅寄存一条命。” 第53章 三弓床弩铁蒺藜 存命在大峦算是最大的赌注,意味着若是输了,任凭对方随时取命的意思。 柴三虎瞪视着对面的年轻人,若不是跟眼前这厮搅在了一起,闺女哪能出事。 “你那烂命怕是存不住。花言巧语唬得住我那傻闺女,又来唬老子了。” “拿你祭了旗,就去掏匪窝。” 存命,量你个狱卒还没那资格。想及此处,战锤挂定风声,劈面就砸。 这么不讲理的吗?苦也。狱卒刀刹那出窍,北梁刀的路数在脑中电转。 拼得断条胳膊也得拆上几招了,不然后面的事儿根本没法谈。 “兀那老货,休伤我苦哥儿!” 一声暴吼,不待徐苦上前,胡小刀从队里窜出,手举的是徐苦特意给打的关刀。 直接用了吃奶的劲。 火星迸溅,鸡蛋粗的刀柄崩得战锤颠起半尺,刺耳嗡鸣震得人眼前发黑。 脚下的青砖碎了两块,眼前也是金星乱撞,虎口险些裂开,却终究没有坐下。 好蛮力! 柴三虎吃惊已极,枪杆对上锤,本就是对方吃亏,大峦民间还有这样的猛人? “何玉春,将那狱卒擒下绑了。老子要陪这带劲儿的小子耍耍。” 柴三虎扔下这话,信手抓起何玉春的长刀,向着胡小刀走了几步。 何玉春不能抗令,只得拔了腰刀在手,“小东家,军帅脾气就这样,老何得罪了。” “好说。也让小子称称自己的斤两。”徐苦将刀鞘丢在一旁,主意已经打定。 练了俩月的刀想伤何玉春这等老卒不可能。对方也不可能真宰了自己。 索性就用无赖打法,将何玉春想成死敌,直接拿拼命的手段招呼就是。 何玉春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好能劝停这场打斗。忽然就见徐苦的气势一变。 卧槽。这是什么眼神? 如此狠厉。加上嘴角那一抹嗜血的笑,怎么看怎么像个癫狂疯子。 之前一起杀蛮,这小东家用脑动嘴居多,还以为是秦怀那样的幕僚人物。 微愣间,徐苦已经先进了招。 不同于峦刀的刚猛,徐苦的刀路飘忽不定,肩臂腕轻灵如风,出刀速度比峦刀快了两倍不止,刀尖子从未离开何玉春的眼耳鼻喉。已经有了苏慕三成火候。 同来的庄客们已经是彻底服了,真不知主家还有这刀法傍身。 一个个止住了奔来助阵的脚步。终究是没有发生乱战。 电光石火,徐苦已经熬过二十回合。 何玉春则是十分憋屈,虽然对方也露了破绽,刚想去抓,又被对方给逃了。 滑不留手。 这是什么招式?怎的有些像那些传闻中的江湖侠儿? 本来收着五成的力也逐渐放得开了。 柴三虎越打越是酣畅,对面这小子是块璞玉啊。 招式?那是没有的。 步法?那也是没有的。 可就这膀子力气真是令他欢喜。那不要命的样子与战死的长子有几分像了。忍不住手痒,不断喂招给胡小刀。这样的猛人要是扔在桨刀虎里怕也是个出类拔萃的。 心想只要何玉春那边完事,就使出几招压箱底的给震住,然后收编帐下。话说何玉春这也太磨叽了,擒个狱卒也要这么久?看来回去得加训。 偷眼去瞧,就看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画面。 何玉春这是动了真火? 那狱卒的刀像是黏在了何玉春的刀上,两人的距离不足半尺。论凶险程度比这边的蛮力硬碰更甚,妥妥的是在搏命。 北梁刀? 好像又不是普通的北梁刀! 不能再这样下去,真出了事不好收场。毕竟想收这狱卒的兄弟呢。 柴三虎猛地变招,戎马半生锤炼出的战场杀意腾起,真如猛虎插了翅。胡小刀手里的关刀被三招崩飞,又被补了一记直踹,滚出了半丈余。 再一回手,沉重的长刀直接压在了两人之间。徐苦只觉得刀刃沉重如山,对这大峦的边军统帅的战力赞叹不已。 何玉春早就不想再打,借势撤了手。看向徐苦的目光却又不同了。 “使的不是峦刀?”柴三虎淡淡问道。 徐苦气喘如牛,热汗湿透了前心后背,“管它什么刀?砍得了峦敌便是峦刀。” “这会儿还是要问军帅,那烂命可够寄存了吗?” …… “靠这些东西就想剿匪,儿戏了。” 柴三虎看着西山坳里堆了满地的物件,皱起了眉。 何玉春和原本跟过徐苦的桨刀虎士则是不差眼的盯着看。当面那熬的草汁也觉得没用,就有了迷彩的军帐,恶臭的粪浆也觉得没用,就有了破蛮的桨刀。 谁知道这些又是个啥? 徐苦拿起一枚铁蒺藜,又试了试锋利程度,满意点头。桃源县的铁匠手艺是过关的,这四齿的铁蒺藜过钝则无用,过利则易断。不论怎么抛出,总有一齿向上。 “张大人,舍一匹老马探探路。” “好。” 不远处的窄道上铺了百十来个,衙役给了一鞭,老马小跑起来。 头几步没啥反应,再跑了几步,老马突然栽倒。吃疼滚动之下,噌地的一侧又是扎上了两枚顷刻间鲜血如注,一会便不动了。 徐苦暗暗点头,这齿上的血槽威力甚好,“这叫铁蒺藜,中间开孔穿上可以回收。只做抛投也是可以,手上能加护具就更好了。” 在场的人立刻头皮发麻,这看似不起眼的东西竟是如此歹毒。 柴三虎想着晓虎山的两山夹一谷的地势,两道精光闪过。这东西要是用在边军…… “若是老匪死守山头,不肯下山当如何?”何玉春问道。 “一定会下来。” 徐苦自信一笑,当先走向了那堆大伙眼中的破烂儿,“手巧的过来帮忙。” 除了巨大的弓胎和小儿腕粗的弓弦,怎么看就是些农家物件。车轮,木板,绞轴的辘轳,零零碎碎铺了满地。只有张广泰一闭眼。 终于要见到这玩意了,这两天每每想起都会从梦中惊醒。 木板被拼成巨大的弩床,弓胎两正一反,被绕过绞轴的弓弦串联。 扳机,滑轮,用作牵引的钩绳被组合在了一起。 转动辘轳崩了弦,车轮柔顺的打了个转。 铁枪般大小的箭矢对准了西山坡上的几棵老树。 “军帅亲自试试?”徐苦向已经张大了嘴的柴三虎说道。 扳机按下,西山坳中亮起一道乌光,几棵老树应声炸碎,连带着几块大石被犁平。 柴三虎激动地扳住徐苦的肩,兴奋道:“小子,这叫什么?” “三弓床弩。” “说!什么条件肯献出来,军功还是银子,能给的都给!” 柴三虎简直要疯了,这东西在战场上有多大杀伤力一眼就看得出! “把桨刀虎借我,平了大黑山救人。这东西我白送。” 徐苦咬紧了牙,目光如刀。 第54章 徐苦独上大黑山 “你能肯定老子闺女在大黑山?” 说到这事,柴三虎从方才的狂喜中冷静下来。语气也带了几分沉凝。 军械再好,哪有闺女的命重要。 “猜的,五成把握。”徐苦道。 庄子烧了,线索也就跟着断了。 只听秋娘说都用了麻布遮脸,没有什么价值。楚州外的老匪砸窑时很少有露脸的。 还好这老匪的地盘也有界限。 望京这一片都认大黑山是总瓢把子。就算是小绺抓的人,身份紧要也得给大黑山送去。 之前听徐达说过,袁弘打庄时,围了后山的就是大黑山的人,盘子早被踩了。 砸窑捡熟的最有可能。 “再不怕告诉军帅,这次八成是有人借匪患针对柴家。” 徐苦又将之前守备兵傍道,崔世龙上吊这些也说了一遍。 张广泰不知里面还有这许多事,能混到京县县令也不是一般人,敏锐的发觉到一些不对之处。连到嘴边的等剿匪队到了再作区处也憋了回去。 剿匪队,向来都是守备司牵头的。 柴三虎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赌与不赌,军帅一句话,总之这大黑山小子是要去一趟的。” …… “三爷,那小娘皮忒也不识抬举,真想给顿臭揍。” 大黑山北麓的老林坡上,谢秃子气得七窍生烟。 说是老林坡,其实并没有多少树木,有的是满坡直立的尖细石头,都是天然掩体。箭射不透,火烧不化。一大片屋子都用石块磊了高墙,远看只露草顶。 背阴处的一处独院,瓦罐杯盘碎了一地。 刚送进去的饭食又给砸了。 “兵家小姐,都是烈马。不是你惦记人家眉眼,主动要来伺候,不然哪用受这鸟气?” 崔三爷从篝火中拾起根木条,给烟袋续了火,撇嘴哂道。 “嘿,倒是生得溜光水滑的。”谢秃子搓搓手,驴脸上现了急色。 要不是总瓢把子吃错药非得亲自看着,早就冲进去欣赏了。 “狗日的,给老子听清喽。这女娃是公子爷点名要的,就是在你脸上拉屎也只能供着。” “要是背地里做了啥埋汰事儿,老子就点了你的天灯。”崔三爷发狠道。 要不是分出去不少人马盯着那些小绺子,守山一准儿轮不到他。那柴家小姐的姿色,就是他这把年纪看了也晃眼。 “三爷,这次的银子可火吗?” “银子?银子算个卵。这遭要是做成了,咱们都能脱了匪皮换官衣。不然吃饱了撑的,接这烫手的山芋头。五十匹马,两百弟兄能在楚州谋个上等职了。” 篝火的映照下,崔三爷脸上堆叠的褶子都开了不少。美梦正酣。 “到时候铲了阎王寨,楚州外面的地皮还不都是咱们兜里的货。想女人了,自己开家清馆都成。” “公子爷啥时候到,小弟带些像样的弟兄去迎。” 谢秃子听了自家总瓢把子的话,馋得流了口水。 “熬过明晚,草鸡变凤凰。” “赏你个便宜,进屋给我捆结实了。莫叫寻了短见。” …… “苦哥儿,给块饼吃,要饿晕了。” 胡小刀看着五里外黑涔涔的山嘟哝道,“还真他娘的黑。” “马车停下,招呼大家吃顿饱的。” 徐苦看着大黑山外的五里荒地,皱起了眉。 定是老匪特意砍的,不叫生一棵树,风吹草动的就会被探哨发现。环山四座箭楼,居高临下崩弓,铁甲也给你穿个窟窿。 “倒是好算计。”徐苦恨声道。 “吃饱了就冲盹儿,这活儿怕是天黑透了才能做。” “得嘞。” 就在道旁起了锅,连着赶了百里路,光吃干粮顶不住。 “主家,后山摸出条小道,已经让何头儿带人绕过去了。”朱彪打马回来报信道。 跟何玉春先来的桨刀虎有二十几骑。配备精良,不是望京官军可比。怕露面惊了山匪,就让都绕了后。 西山坳的铁蒺藜和三弓床弩出发时还在赶制,出发要晚四个时辰,柴三虎要亲自押着。 “苦哥儿啊,你说柴掌柜真在山上?” 胡小刀喝口菜汤含糊道。 “我哪知道,一会儿探探再说。” 天色渐暗,大黑山上亮了火把。谢秃子领着两哨喽啰挤在了寨门,开始洒扫。 “苦哥儿,老匪晚上娶媳妇?怎的铺开红毯了。” 徐苦和胡小刀趁了夜色,趴在不远处的草窠里。 “别瞎扯,娶个屁的媳妇。许是在等什么人。往回走,该咱们上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柴悠悠在这大黑山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除了寨门口,那山上还有一处的火光,过于亮了。 “今天且赌上一遭。带卵的就披马褂。” “要是接了白刃,豁了命也崩掉老匪几颗牙。可敢?” “挂马灯!”朱彪发一声喊,赶了头车。 “呦呵,呦呵呵。” 与那漫山火把相比,庄客们亮起的马灯犹如萤火,也硬是照亮了丈许的路。 “二当家的,来人了。” 公子爷不是要子时才到吗?怎的这就来了。谢秃子拢目光望去,忽的一愣。 怎的是这帮人?围山时一直没到前面,不认识徐苦等人,可那柴字他是认识的。 “后面可有官军?”谢秃子忙问道。 “二当家的,就见了这三辆车十来匹马,配的硬弓,没见有后队。”有眼尖的喊道。 “速去报给三爷,我先拦着。” 谢秃子挥挥手,跟过来的十几人都亮了家伙。 “天公坐堂前,大路朝天走哪边?” “主家,这是老匪盘道呢,问咱们是谁。”同来的庄客里有明白的提醒道。 不知怎的,脑海里冒出了天荒盖地虎,徐苦表情很是精彩。 “一座玲珑塔,面向青寨背靠沙。” “卧槽苦哥儿,你咋啥都懂。”胡小刀嘴咧得瓢大,有些难以置信。 徐苦只盯着谢秃子的眼,镇定自若。甭管喊什么,总之让你摸不准路数。 果然,谢秃子眨了眨眼。不是这片的话,但听口气很是不俗。难道是柴氏的家传? “来大黑山作甚?”不能弱了势,谢秃子喝道。 “赎人。”徐苦淡淡道。 一语出,谢秃子忙偷眼向徐苦身后瞧,一众喽啰手里的刀也举得高了些。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也许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 赌对了,徐苦暗道。 “这位当家的莫惊,就我这几个弟兄还不敢来大黑山送死。若肯赏脸,上山讨口水喝。” “只要三爷划个道,便是一场富贵。” 谢秃子有些为难,可也不敢就这样耗着。若是耽误了迎接公子爷…… 使劲晃了晃头,咬牙道:“若有意,便自己跟谢某去见三爷,可敢?” 一人上山?那不是送死吗? 庄客们当即有些不淡定,胡小刀的手已经摸上了刀,却被徐苦抬手打断。 “带路。” 第55章 床弩破山 带路二字说出,毫不拖泥带水。就连谢秃子都是多看了徐苦几眼。 是真有胆,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宁走鬼门关,莫往大黑山。俗谚在这楚州外传了几十年。 尤其到了崔三爷这代,大黑山的名头说是能止小儿夜啼也不夸张。 “那这位柴家的小哥儿就跟来吧。你的人去路边等着,堵在门前看着碍眼。” 谢秃子一指西边的荒坡,几个喽啰随即驱赶的动作,脸上满是不屑。 拉货的脚夫配了弓刀也是乌合,大黑山的马队一冲就会哭爹喊娘。这些年见得多了。 柴氏又如何?不还是要备礼拜山?那几辆车上许是有不少好物件。 “某家姓徐,且记住了。” 胡小刀再想跟上,却见徐苦摇摇头。也只好撤到一旁。 “主家真是好胆,好气魄。” 庄客们心里起了波澜,就连跳城营的老卒也都暗暗赞叹,随后就是为徐苦捏了把汗。 “去给何头送信,半个时辰不出来,就跟狗日的拼了。七八丈的坡子,就是爬也得爬上去。” 胡小刀恨恨道,“柴帅的人马怎的还不来,不然非得射了这帮杂碎。” 朱彪弃了马,趁老匪都去瞧寨门前的热闹,挤进了夜色。 老卒中的两人悄悄将车上的大箱卸下,从箱底摸出铁蒺藜,装了满怀。 …… 老林坡的独院中,柴悠悠悄悄抬起发麻的脚,地上是一块碎了的瓦片。 摔了十几个罐子,才有这一块弹到了脚边,被她死死踩住,再也没敢挪开。 眼神涣散,头脑昏沉。 将门虎女,说到底还是个未过门的闺女,身处匪窝,两天未进饭食,状态极差。 外面两个老匪的话听得清楚,望京能称得上公子爷的本就没有几个。 够胆子在自己身上动这等歹毒心思的,除了那说媒不成的韩立还能有谁。 狗贼! 想想晚上见面后的种种可能,身子微微发抖。绑了自己能做什么? 柴家满门忠烈,不可能受狗贼要挟。真心疼自己的只有远在边关的爹和憨子哥哥。 也许还有烂狱卒? 暗呸一声,什么时候了,还想那烂狱卒。小院中,明明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自己。 驱散纷乱的念头,柴悠悠将衣角叼在嘴里,避免发出声响,缓缓俯低了身。 刚才谢秃子顾着揩油,绑手的绳子被她撑开了空子也没发现。 尽全力抽出一只手,腕子被麻绳搓去一块皮肉,冷汗涔涔而下。 咬牙将瓦片拾起,紧紧攥在掌中。瓦片割不断麻绳,却切得开喉咙。 死,也得留住清白。 也许自己死了能引得狗贼和老匪自相残杀?勉强也算是为民除害的义举了。 一缕疯癫的笑意浮现。手中的瓦片离喉间已经不足寸许,忽听山道上起了声。 “三爷可以将徐某留下,却也莫忘掂量柴家的分量。别真当这秃山牢不可破了!” 这声音…… “敢在这大黑山地界跟我崔三耍横的,坟头草都枯了。柴家给你的狗胆,敢独自上来。” “三爷只管划个道,至于淌不淌得平,那是徐某的事。只一点,要先看到人。” 真是烂狱卒! 独自? 这是不要命了啊。 挣扎着站起身,居高去看山下的寨门,只盼能见到柴家增援的队伍。 哪知入眼的却是更深的绝望。 寨门前旌旗招展,几十名守备兵和老匪正簇拥着为首的一人上了山。 “参见公子爷!” 谢秃子特意嘱咐的,寨门两侧的山道上列了两排,喊声颇为嘹亮。 这可是未来的大东家,富贵荣华的守护神。 韩立扫了一眼停在远处的柴家马车,狞笑不已。 许是柴家在撒网寻人?让你蒙对了又如何。剿匪令已经到手,一会就当乱匪砍了。 偏将?等收了大黑山,再将楚州外的老匪全部诱杀,一夜之间便是正牌的将军。 “参见公子爷!” 又一处转角,整齐的呼声再次响起。韩立挺直了腰,仿佛置身拜将台上。 “参见公子爷。” 崔三爷和谢秃子也是转身喝道,徐苦被直接晾在一旁。 之前为了拖延,还要做做样子。现在,柴家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小崽子,正主来了。老子给你划个道,你柴家能胜了官军,老子就放人。” 崔三爷阴恻恻说道,转而放肆大笑,声如夜枭啼哭。 “居然是你。” 韩立见了徐苦,微一凝神,随即带了十足的愤恨。 “你倒真是柴家的忠犬。献了金琥珀,怕是没少分了油水。” “鼠目寸光,以为攀了高枝就成事了?今天就把你三刀六洞,祭了袁弘!” 徐苦没有太过意外,之前早有猜测。 只是如今这局面太过凶险,只能故意拖延时间。 “袁狗那日袭庄,是奉了你的命?” 徐苦嘶声说道,脚步则是向山顶退去。脸上惊恐的表情异常真实。 “陈盛洪是折在你手上了?” 没等韩立说话,倒是崔三爷先开了声。 “他娘的,老子为了养条狗费尽了心,原来是你个犊子坏了事。” 山道上,老匪的刀全部出了鞘。数十把尖刀将徐苦逼得靠在了小院的墙上。 “莫伤烂狱卒!姓韩的狗贼,你不得好死!” 终于吐出了堵嘴的麻布,柴悠悠歇斯底里吼道。 “韩某的婚也敢逃,柴家二小姐真威风。心疼了?那便当你的面剐了这臭卒。” 桀桀怪笑回荡在人群里,谢秃子换了短刀就要上前。 “娘的,这山真是难爬,没给老子累出屎来。” 突兀的声音在不远的崖边响起,何玉春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 手里的小弩举起,一支响箭入了云。 “兀那小白脸,你刚说要剐了谁?” 崔三爷一巴掌扇在谢秃子脸上,“后山的弟兄呢?” “小弟寻思迎接公子爷的阵仗得壮些……” 正说话间,二十几名桨刀虎士不分先后爬了上来。 “这是柴家养的桨刀虎士?守备兵加上大黑山的好汉还怕了不成。” “一群乱民,今天就是你们那凤雏将军再生,也无济于事!” 韩立一挥手,“上前,不管是谁,斩首一枚,赏银三百!” 三百?那可是够花半辈子了! 本来生了退意的老匪发一声喊,直接跟桨刀虎士接了白刃。 本就是刀头舔血的勾当,又仗着人多,气势一时足了。 可堪堪斗了十几息,就听尖锐破空声传来,接着就是震耳的轰响。 什么东西?听声音是寨门方向。 “啊!” 有偷眼去看的惊呼出声,只觉得浑身发麻。 烟尘散去,那经历数次大战不倒的寨门直接成了一地碎屑。 “啊!” “啊!” 轰响再次传来,围屋的石墙直接被钉透,连带着拥挤奔逃的老匪一阵血肉横飞。 这次不只老匪,就连守备兵也完全麻了。 这是什么威力?此生从未见过! “莫乱,守住山道!先解决眼前的!” 崔三爷目眦尽裂吼道,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 第56章 拜见凤雏将军! 莫乱?扯淡! 刚那东西再来上一下,谁知被射碎的是不是自家脑壳? “山下集合,围死这个山头,就不信他们还能跳得下去。”韩立语气森寒。 听了韩立这话,一帮子老匪蜂拥向紧窄的山道。 桨刀虎士执刀怒向,却也只冷冷望着,没有上去缠斗。 山上有虎,山下可是也有虎的,甚至更加凶残。 “崔某誓死护公子爷周全。” 崔三爷褐黄的眼珠一转,几步到了韩立身边,手中刀挥舞得密不透风。 让他殿后?真当他傻。那些汉子一看就是见过不少血的。 徐苦跳进屋内,边快速切割着柴悠悠的绑绳,边沉声道。 “有劳何头儿,三支响箭。让这些三箭屠庄的杂碎也尝一尝。” “得嘞。这次咱们就过把瘾。”何玉春坏笑着掏出把小弩扬了扬。 “登……东家。” 似从滔天压力中脱出,柴悠悠竟是站不起身。两日的饥饿带来的眩晕感更甚。 “害你遭罪了。”徐苦替她捋顺额发。 从幔帐上扯下块碎料,给扎了手腕伤口,又打怀里摸出张剩饼。 “先垫肚,一会儿就带你回家。” “刚从窗子望寨门时,狗贼带了几十骑。再与老匪的马队会合,怕是不好对付。” 柴悠悠狼吞虎咽中担忧道,“何头儿这些人扛不住的。” “你爹亲自来了,就在山下。” …… 桨刀虎原地矮身,身后十架三弓床弩的弓胎崩至满月。 “军帅,三响箭,人已经救下了。” 救下了。 柴三虎惊悸的心终于揣进了肚。下一瞬,嗜血的虎目之中杀意纵横。 既然如此,便只剩下报仇! 为闺女报仇!也为楚州外面饱受欺凌的百姓报仇! “齐射!一箭不留,都给老子齐射!” “军帅,韩立那狗货带了守备兵马队来,还挂了旗。逼急了会冲锋骑战。” 同样翻身上马的胡小刀提醒道。 “哪有守备兵?老子眼瞎,就看到一群老匪。” “至于冲锋,莫忘徐小子准备了啥。” “爽快!”胡小刀嘿笑出声。 心里对柴三虎的印象又好了几分,有仇就报,管你背后是谁! “兀那汉子,”柴三虎看向胡小刀,“可能挥动老子这样的重锤。” “就是给一座山,某也扛得起!”胡小刀回道。 “此战之后,来老子的边军听用怎样?之前那乱劈风的锤法也教给你。” 实在是越看越爱,柴三虎抛出了橄榄枝。 “不去。胡某已经有主公了,还给封了官。” “放屁!明明就是个莽夫,你当个鸟的官!”柴三虎立刻吹了胡子。 “大峦丞相带刀侍卫,从九品。苦哥儿说的。”胡小刀信誓旦旦。 “丞相?你小子说的是魏红鸾那丫头?你见过?”柴三虎震惊道。 “前天还见了啊,我去。军帅你不是不知道吧?丞相和苦哥儿是两口子。” 啥?两口子?魏丫头嫁了个狱卒? …… “公子爷,马队堵寨门了。” 当先跟韩立下得山道的崔三爷皱眉道。 好像也是官军?姓韩的带了尾巴? 韩立闻声望去,旗帜上醒目的骁虎两字刺得眉心生疼。 回头再瞧。紧窄的山道上拉了老长的队。 除开他和崔三爷,哪个不想先下山。一时间推搡踩踏,拥堵不堪。 “善马战的跟守备骑队汇合,劳崔三爷领人回去坡上,将那女的绑下来。” “公子爷你……” “到了楚州,本将封你楚州参军,赏金五十锭。” 奇险,重赏,崔三爷心灵交战,最终咬了咬牙。 “公子爷莫负我这糟老头子,大黑山在外面撒着不少嘴快的汉子。” “办好你的事,亏不了你。”韩立冷厉道。 私通老匪,要是传了出去,萧宏图也保不住他。许还要装个大义灭亲的样子出来。 “后队改前队,随三爷擒人。敢去的每人一锭金子!” 崔三爷脚步不停,抬头喝道。话音刚落,更为密集的破风声呼啸而至。 “俯身!快俯身啊!” 眼角快要瞪裂,只见山道上刚转了半身的队伍中惨呼不绝,血光崩现。 督后队的谢秃子更是直接被钉在了山岩上。 “跑!”不知谁发一声喊,已经懵了的喽啰抱头鼠窜,脚下蹬空的几人直接摔下了山。 破空声再起,本就被射出十个窟窿的山墙轰然垮塌,混混烟尘扑面而来。 待再睁眼,两轮齐射的落点一片死寂。 站得靠上的百余名老匪,全灭。 “上马,都上马,突围!”韩立有些慌了。 山下的马厩前厮打成一片,留下的三十来匹马很快抢光。 余下的二十多人再欲夺马,只见昨天还在一起喝酒侃女人的兄弟纷纷拔了刀。 “真是群杂碎。”韩立骂道。 崔三爷心中不快,却也不敢翻脸,“听公子爷安排。” “楚州守备司的儿郎,锋矢阵!” 半里之地,自己占着高坡,冲锋便是先机。 正经的边军是不能私离驻地的,对面必然只是私军。自己这边则是守备司的精锐。 柴三虎又如何?这次就连你这边军统帅一起砍了! “拔刀,冲锋!” 八十骑挥鞭打马,俯冲而下。 “军帅,冲锋了。” 柴三虎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自作孽,不可活。” 唏律律!嘶嘶!扑通!扑通! 冲出十几丈远的守备骑队先是觉得胯下马匹一顿,接着就是天旋地转。 骑阵中心的韩立再想勒马已经来不及,被前马一绊,整身砸在地上。 右肩刚好被一枚乌黑的铁蒺藜刺了半透,袭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还未站起,已经被数把钢刀抵住。 什么情况? 刚才好端端冲锋的马匹怎么就无故栽倒。 对方明明原地未动! “桨刀虎听令,一个不留。胡小刀,去寨门迎徐小子和悠悠。” “柴三虎!你不能杀我,我乃陛下钦封的楚州守备。你杀我罪同造反!” 从未有过的绝望袭上心头,韩立疯癫吼出。却被柴三虎飞起一脚蹬翻踩住。 “娘的,居然威胁老子,就算萧宏图那老狐狸也不敢这么同柴某说话!” 柴三虎脚下用力,韩立胸骨发出咔咔声,却还是发狠道。 “我死了,便要你柴氏陪葬!除非你再也不出望京!” 果然,就见那脚上的劲力泄了几分。 “哈哈哈,哈哈,有种就杀了我啊!我死一个,你死一窝。” 韩立笑得咳出血来,脸疼得已经扭曲。 “杀你还用不着脏了柴帅的手!”不远处,徐苦的声音传来。 韩立艰难扭头,徐苦和柴悠悠等人已经站在切近。 “是你这臭卒!就凭你也配和我说话?滚!” “韩公子,好大的威风。死到临头了还拿身份说事儿。”徐苦也不恼,淡淡道。 “要身份?那我便给你一个,要是一个死人杀了你,陛下估计也不会说什么。” “不藏了?”何玉春会意,笑道。 徐苦无所谓一摊手。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就在何玉春一揖到地,十名桨刀虎什长单膝跪地抚胸。 “吾等,拜见凤雏将军!” “吾等,拜见凤雏将军!” 柴三虎惊得虎目圆睁,韩立骇得通体升寒。 柴悠悠的美目中,猛地生出异彩,一双手捂紧了嘴。 第57章 招募私兵的资格 登徒子是凤雏将军? 烂狱卒是凤雏将军? 想起自己一次次当着憨子哥哥的面说要嫁给凤雏将军,柴悠悠羞了满脸红。 敢情人家两个一直是认识的。 方才在山顶,桨刀虎执行徐苦的命令没有丝毫迟疑,她就生过疑惑。 这些莽夫傲得很。派来的教官出言不逊都给揍了,怎么突然如此听话。 心中一团火,腾起又黯淡。 人家已经与魏红鸾有了婚书的。还有那苏夏使。总觉得关系也很不一般。 “管你是凤雏还是野狗,庶民杀官即是造反。韩某可也是受了皇封的。” 凌乱的思绪被韩立的话打断,柴悠悠将那朦胧的情愫压下,担忧望着徐苦。 按大峦律,韩立说的是事实。 “闺女,给爹看看伤到没有。” 柴三虎拉过柴悠悠左看右看,似乎这边已经完全不需要他再操心。 “爹,人家都在看着呢。”柴悠悠脸变得更红,连忙挣脱站在了一旁。 徐苦只摇摇头,没再言语。拾起老匪掉落在地的家伙,出刀不见任何犹豫。 看着韩立难以置信的倒下,轻声道:“庶民怎么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 柴三虎满意看着徐苦,是个带卵的汉子。刚才松了脚上的力,并非被那大话欺住。 “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没想到你小子居然就是凤雏将军,也对,单论这铁蒺藜和床弩的点子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柴三虎唏嘘道。 “什么将军不将军。命虽烂,乱世也要求个苟活。蛮狗的骑队就摆在那,你不整死他,他就要整死你。”徐苦摇头道,也真是这么想的。 “要不是憨子和何头带着私军,流民哪有硬抗蛮狗的勇气。说到底还是借了柴家的光。” 柴三虎越来越满意了。若徐苦真说得大义凛然,反倒落了下乘。 “清理战场。起锅造饭。把本帅酒囊拿来,今晚就在此扎营了。” 看着第一时间冲向那片狼藉的老北口庄客,柴三虎嘴角一抽。 为啥觉得你们特别熟练呢? “东家,谢谢。” 柴悠悠依偎在徐苦肩上,不远处柴三虎和胡小刀举锤对练着。 “人没事就好,莫怨你哥没跟着。只是挨了顿揍,又给关了柴房。” 徐苦抢过柴悠悠手中酒囊,仰脖喝了干净。姑娘家已经喝过了量,再饮就伤身了。 “别提他,等老娘回去定叫他再吐些私房钱。” “悠悠,你应我一件事。”徐苦看着已经半梦半醒的柴悠悠道。 “嗯?” “以后出门,身边要带庄客。这次韩立栽了,以后暗处指不定又冒出别的贼人。” “庄子,生意,都没有命重要。” “那东家怎的就敢独自来这匪山?若不是何头儿来了……”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好一句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黯淡的那团火再次燃起,再想动作,却已经醉倒在徐苦怀里。 也是个好姑娘。 …… 老匪和守备兵同归于尽,新任楚州守备偏将韩立误走大黑山,遭伏杀而死。 救女心切的边军统帅柴三虎私离驻地。念及其凭借新制军械连剿数股顽匪。 功过相抵,不予追责。 这就是最后的结论。萧宏图借机提议追封韩立游击将军,赏金又置了百亩良田。 物尽其用。 “送嫣儿进宫吧。再请客曹尚书过府一叙,听说他那嫡子崔丛云是个机灵的主。” “那太学博士也不用做了,回老夫身边帮忙吧,宫中府中诸事,也学得差不多了。” “王观子终有老朽的一天。” 萧宏图淡淡说道。将骁虎关传来的几封密报丢进了脚边的火盆。 “学生听恩师的。” 大黑山和阎王寨两个大绺已经灰飞烟灭。那些小绺就成了剿匪队争功的香饽饽。 楚州匪患旬月扑灭。明德殿前摆下珍馐盛宴,群臣称颂少年天子洪福齐天。 “盛世”依旧,唯有冼玉宫中的萧婉垂了泪。 “来人,去请寝监刘公公来一趟。这几日的嗣子汤熬得不错,晚些会看赏。” “婢子谢过娘娘。” 吩咐过后,萧婉望向院外的天空,眼中满是疯狂。 …… “小子,桨刀虎得随我回骁虎关,不能留给你,条件换一个提。” 桃源县馆驿中,无心跟野狗争食的柴三虎整军待发。 楚州外的匪患平定,也没了留在这里的意义。 本来说要带柴悠悠去边关长长见识,之前闺女提了几次他都没答应。 怎想这次却不干了,非要留在老北口修建新庄。 更为奇怪的是,这几天柴悠悠见了徐苦都躲着走,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两人聊了啥。 “再给你提个醒,要是敢欺负我闺女,老子就锤了你。” 徐苦只能无奈苦笑。 “敢问柴帅,要想拉扯起一支私兵,需要多少军功?上缴军械制法所得的可够换吗?” “你小子起野心了?”柴三虎沉凝道。 “军功是可以换的,但毕竟没有官职,私募兵丁得往上递折子,很难获准。” “只是之前答应过丞相,给大峦留点根基。” 事到如今也不必隐瞒,相处半月,对方的脾气也不难摸。 “魏红鸾那丫头想得深呐。”柴三虎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不过这就更不行了,让有心人知道她再参军政,便又不太平了。” “所以说这私军得在小子治下。盯着丞相的苏夏使跟小子的关系也还可以,不会生事。” 徐苦微笑道。 柴三虎诧异望着眼前的年轻人,怎的跟夏使也能扯上关系。 看不透了。但总之不是坏事。 “也罢,老子就为你这事见一次陛下。” “训练的方法王观子那有的是,回去抄一份捎给你。”柴三虎道。 “王观子?” “嗯,一个臭棋篓子。” …… “丞相,小的想死你了。” 终于回到洪福巷小院,徐苦抱住魏红鸾的柳腰,嗅闻着她的气息。 半月分别,无日不思。 魏红鸾听到熟悉的惫懒声音,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之前徐苦带人出望京时担心的不行,之后的两天音信全无,更是未曾片刻合眼。 直到听说柴三虎带队灭了大黑山,又传言出凤雏将军名头才安下了心。 “韩立是你们杀的?”魏红鸾轻声问道。 “丞相可别乱扣帽子,明明是中了老匪圈套才殉的职。可惜了国之栋梁。” “信你才怪。”魏红鸾嗔他,却露了笑。 “对了丞相,小的又立功了。得给记上。”徐苦神秘道。 “说来听听。” 熟悉的话语今日再听,竟别有一番味道。 第58章 是这狱卒羞辱本宫! “柴帅何时进宫面圣?” 魏红鸾听了这消息振奋不已,眼角笑得弯了。 募兵,终于有了着落,哪怕只是很小的一支私军。万事总得迈出第一步。 “先说给不给记功?” “成了便记,”魏红鸾道,“这折子徐郎也带着,奉旨每月要报的。” 徐苦一愣,旬月的拼杀,忘了还有这事。 送折子无所谓,只是再去那冼玉宫请安着实打怵。 “便约柴帅一同进宫吧。真遇了事,应该能给带出来。”徐苦沉吟道。 弯腰从被褥中取出存的银票递给徐苦,“徐郎且拿着,许用得上。” “但愿用不上吧,这些银钱,够给私军发两月的饷了。” 真见了柴三虎,已经是两日后的傍晚。 “骁虎关紧急军情,快随老子进宫,奏完就走。至于陛下是否同意,就看心情了。” 看那阴沉脸色,徐苦也没多问,“小子感激不尽。” …… “草民在桃源的庄子被老匪烧了,无心研制新品,请娘娘赎罪。” 冼玉宫中,徐苦见礼道。 柴三虎有面圣的资格,他可没有,只能分道而行。 刚打司礼监出来,就见到半路等待的寝监刘公公,徐苦暗道苦也,也只好跟着。 “无妨。柴帅已回边军,陛下的回旨在桌上,自己拿。” 又是熟悉的先声夺人,不过声音却是与上次不同,似带了莫名情愫。 徐苦伸手拿了圣旨,见到托盘边的两杯酒又是一愣。 “本宫叫人仿制的奶酒,尝尝比你柴氏商会的如何?” 又喝酒?上次萧婉醉酒的一幕还在眼前,怎的就这么不知悔改呢? 不过这次还好,酒只有一杯。 “不愧是宫中之物,这酒尾韵极为悠长……” 其实味道是奇差的,只想说几句好的,哄了对方高兴就算交差。 已经忍不住想看那回旨上是不是准了他招募私兵了。 “奶水的品质也是……嗯?” 话到一半已经顿住,徐苦只觉一股惊悚填满了身躯! 起初还好,只觉这奶酒比之前的凛冽。可再过了盏茶时间,徐苦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小腹处似有一轮烈日照着,灼热中夹杂着刺痛上涌。酥麻之感直达四肢百骸。 绝对加了料!还是猛料! 为什么!徐苦仅剩的理智不足以让他想清楚这个问题,只能维持身形稳定。 抬眼去望萧婉,却只见到眼中的决绝,似乎还带着一缕复杂。 母凭子贵,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又有何妨? 死前得了鱼水之欢,也算是恩赐了。 狱卒,就这点好。死了也就死了,那魏红鸾说不得还要谢自己。 如牛般的气喘过后,眼睛也变得通红。理智也在寸寸碎裂,徐苦大脑一片空白。 “红鸾……” 这么深入骨髓的吗?原本复杂的情绪顷刻变了无尽的羞愤,银牙险些咬碎。 如此做法已经极致疯狂。可偏偏,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情况就出现了。 自己竟然还要被当成别人! “传太医!此人旧疾发了。” 萧婉羞愤吼道,同时一把将徐苦推坐在椅子上,总不能再闹出更大响声。 “红鸾……” “将殿内的门窗锁死,不能再让受了风寒,真死在殿里,都脱不了干系。” 婢女闻声跑了出去,虽然看不懂眼前的局势,可娘娘倒那药粉是瞧见了的。 她只知道,再不走。会死。 踉跄出了角门,一句传太医已经到了嗓子眼,猛然胸口一凉,就被一柄短剑刺透。 “小喜子,”拔剑而出的刘公公对边上的小太监道,“且来刺上一剑,丢井里。” 被唤高喜的太监已经吓白了脸,不过为了不被灭口,只能如言做了。 “见多了就好了。手上不沾点血,这寝监是待不下去的。”刘公公冷漠道。 只等萧贵妃摔杯为号,就进去结果了上次那小子。看在上次给了银,便给个痛快。 萧婉靠近,幽香飘过,徐苦如久旱逢了甘雨,一把将萧婉箍住,扯进了怀。 “放肆!” 只觉沛然大力传来,与梦无忧的温柔相比,徐苦那坚实的手臂勒得她险些窒息。 事情的走向跟想象的大相径庭。 再这样下去,不待欢好,自己可能就先殒命了。 日后寻了由头,定叫那进献药粉的吃不了兜着走。药性温和就是满嘴胡话,担心成不了事特意加了双份。将这本就血气方刚的狱卒逼成了凶兽。 有些屈辱,有些无奈,萧婉猛地抽出纤手,自己拆解起繁复的衣衫。 许是用力过猛,无意间带翻了桌上的玉杯。 心脏漏跳一拍! 再伸手想拦已是不及,随着玉杯的滑落,萧婉两行清泪滚落。这满屋的春色岂不是要让刘公公他们看个通透。 啪嚓! 砰! 萧婉已经闭上了眼,只要现在能够逃了开去,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一阵寒风吹在殿中,激得徐苦身子一突。 药劲儿与酒劲儿起了反应。本来饮这大峦酒水千杯不醉的徐苦竟是站立不稳,仰面摔在地上。萧婉被他拉倒,双臂按住了徐苦的肩窝。 在外人看来,似乎是萧婉借势欲要欺辱身下的狱卒了。 “娘娘糊涂!” 熟悉的声音尖细,却含着几分怒意。却不是寝监的刘公公。 实际上正要推后门的刘公公听了这个声音亡魂大冒,急忙扯了高喜就跑。 “深宫内院,怎能行此大逆之事!” 大青衣程公公面沉似水,刚接了那人传的消息,让去救徐苦。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杯碎之声,本以为进门会看见刀斧手擒杀徐苦的场面。 谁想…… 就是他这宦官之首,也不知当如何讲。 “是这臭卒羞辱本宫!” 辩白如此无力,任谁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那地上的徐苦闭目紧咬牙关,似在极力克制。 “误,误会……”徐苦声音嘶哑,只能说出这个词儿。 幸有那阵冷风,让他恢复了一丝的清明。 萧婉和程公公都是一愣。 似抓住救命稻草,萧婉连忙叫道:“对,是误会。刚已经叫太医去了。” 程公公则是心内一松,骑虎难下的局面可算解开了,越发觉得这小子是难得人才。 身为贵妃,背着陛下与人私通。 若是罪名做实了,乾国公府就是抄家灭门的局面。就是梦无忧再能忍,也必然会如此下旨,否则就会沦为天下笑柄。 萧宏图那厮也定然不会坐以待毙,谁知这许多年都买通了谁。直接纠集五城守备司反了都有可能。 一句误会,息止一场大乱。 好机敏的心思! “哼!误会。娘娘当一句误会就能解释得了?陛下圣明着呢。” “依公公看当如何,过了这遭,乾国公府欠公公一个人情。”萧婉楚楚可怜道。 人情,就凭你萧婉吗?不过却也没有反驳,只是此地不宜久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有人拿着狱卒去审,不出半日就会水落石出。除非……” “除非什么?”萧婉的眼中又有了些神采。 “除非他也是个太监,就算想行那事,也是不成的。” 卧槽,净身? 本以为得救了,哪知竟是要让自己当太监! 说出那句误会已是极限,此刻再也不能动弹一寸。 仿佛只能任人宰割。 第59章 徐苦:我现在感觉极不安全 真的怕了。 自从来到这大峦徐苦从未如此无助,就算面对蛮兵和大黑山的老匪这种需要短兵相接的阵仗,也不及此时惊恐之万一。 头可断,血可流。 那东西绝对不可以没有。 “慢,慢着……” 徐苦费尽力气又挤出几个字,想叫停正在把他搬上软床的两名小太监。 “娘娘,咱家这便告辞了,今晚的事……” “你知我知。”萧婉惊魂未定的递上挺厚的银票。 程公公将银票当着萧婉的面抻出两张,给了抬软床的太监,也算是给了萧婉肯定的答复。 看见这一幕的徐苦,再也无法抗拒头脑的眩晕,沉沉睡去。 两个小太监抬着软床走在当先,程公公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转头道。 “娘娘且安歇吧,陛下今夜不会来冼玉宫了。” 门扉再度关闭,冼玉宫内再次冷清了下来。萧婉坐在地上久久未起。 错过这一次,如何能率先怀上龙种呢,明明已经算好了日子。 那狱卒本可以说破真相的,为何只说是误会? …… 哗! 接连不断的几桶冷水浇在徐苦身上,终于眼睛欠了一条缝。 一碗汤药灌下,甚是苦涩。遍布全身的灼烧感终于消退了七七八八。 “这是哪里?” 挣扎之下,发现已经被捆住了手脚。 “这是净身房啊。咱家十岁就入宫了,小哥儿这岁数倒是稀罕事。” 徐苦:“……” 还真是净身房,之前就觉得老太监对自己图谋不轨,没想到这么快就着了道。 “就是一刀的事儿,挺过了也就过了。”小太监极没眼色道。 徐苦:“……” 看着软床被抬进了一间黑洞洞的屋子,房门紧紧关闭。 徐苦顿时觉得被关在了希望的另一边。 “这么怕做太监?” 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嗯?徐苦蓦然睁开了眼,如快要渴死的人得了一眼泉。 狂喜!震惊!好像从十八层地狱又爬了上来。 “且记得这个教训,这宫里向来草木皆兵。一碗水一个馍都可能藏着玄机。” “萧家的酒也敢乱喝,真不知道整天在魏红鸾屋里都学了什么。” 一盏油灯燃起,晃动的火苗照亮苏慕的脸。 “夏使,要不就熄了灯吧。夏使的眼睛就比月光还亮的。” 徐苦笑道,也不再挣扎,死狗一样躺在软床上。 “最好下次就用这油嘴滑舌自救。”苏慕无奈扶额。 “可否给草民松个绑,这捆得也太结实了。草民怀疑那俩小太监收了礼。” 两刀挑断徐苦绑绳,苏慕将梦无忧回旨的卷轴抛给徐苦。 “自己看,告诉我都看到了什么。” “这是陛下给丞相的,草民若看就是僭越了。这宫中凶险,夏使刚教的。” 徐苦吃不准苏慕什么意思,只得如此应对道。 “少说废话,再装假就给你绑回去净身。” 苏慕气坏了,之前蛮兵攻打楚州牢,那圣旨当废纸撕的,今儿倒是像个人了。 唰!圣旨直接在徐苦手里散了花,将那绢布拿在手上就是瞳孔一缩。 只有一句话。 “着秘牢守卒徐苦觐见。” 这回旨,竟然不是写给魏红鸾的! 莫名其妙抬起头,苏慕收了笑,沉凝盯住徐苦。 “说。” “第一,萧贵妃没看过圣旨,不然不敢那般行事。” “第二,柴帅是个大嘴巴,陛下知道了楚州剿匪的细节。” 徐苦飞快说了前两条就欲言又止。 “还有呢?”苏慕冷声道。 徐苦犹豫一下,叹气道:“第三,夏使的身份不简单。” “不知怎的,草民现在觉得极不安全。要不咱们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好不?” 啪啪啪!掌声自黑暗角落中传出。 “怎么样?咱家就说这小子是个可造就的。” 果然,太不安全了。徐苦在心中吐槽道。 只见那袭熟悉的青衣出现在油灯的光亮下,程公公一脸笑盈盈对徐苦点了点头。 “可还是嫩了点。若是那第三不说出来,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既然说了,便也再难抽出腿了。不过对你好说未见得就是坏事,且跟咱家来吧。” “又要去哪里?”徐苦懊恼问道。 程公公一指圣旨,“景福殿,御书房。” 真要去面圣? 其他世家子眼中光宗耀祖的事儿,到徐苦这却犯愁不已。 想起那日明德殿拔刀相向的场面,脖子一缩。 梦无忧这厮不会借机报复吧。 一会见面说什么呢? 之前办事前还能和魏红鸾商量一下,这次也就不好办了。 转身去看苏慕,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随程公公走在宫道上,只觉得每个角落都有窥视感传来,步子也跟着变得沉重。 “小子,楚州外面那勇气都哪去了。怎的前怕狼后怕虎。”程公公打趣道。 “刚才小子慌了神,还没谢过公公活命之恩,请受一拜。” 徐苦站定,行了一礼。 “好说。好说。救你也是受夏使所托。” “不过这样一来,不在宫里住个三两个月怕是出不去了。” 徐苦无言,程公公又一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 萧家的疑虑哪有那么好消除的,不以太监的身份在宫里漏些日子的面。恐怕出了宫就会被找机会干掉。大逆之事,定是要捂得严实。 想到魏红鸾还在洪福巷等着,徐苦心里有些难受。 …… 隔着龙书案,梦无忧的脸色阴沉。审视了徐苦有一炷香时间。 徐苦只得保持着见礼的姿势不动,腰酸腿疼。 “若非柴帅说你有改良军械的能耐,只这未得朕的旨意,两次出入冼玉宫,就能剐了你。” “再加上私造军械,无令剿匪,当罚三罪归一。” 仅这梦无忧的开场白,就引发了徐苦强烈的吐槽。 你自己的贵妃看不住,也怨我吗?我可是好悬就丢了清白的。 知道对方召见自己肯定不是为了当面治罪,却又不能直接问,只得再拜。 “草民知罪。” “魏红鸾要私军作甚?”梦无忧眯起了眼。 徐苦张嘴欲言,却被梦无忧打断。 “别跟朕讲那私兵是你自己想要的,一个狱卒,那柴氏商会的买卖就够你折腾了。” “想好了再说,朕只给你一次机会!” 徐苦心中一凛,谁说这小陛下是个草包来着? 当真,在外面混,极不安全。 第60章 御书房见梦无忧 “丞相募兵,只为给大峦留下火种。” 说这话时,徐苦的思绪仿佛回到了楚州秘牢中初见魏红鸾的那几日。 魏红鸾捧着卖新衣攒下的三两多银,跟他说大峦无兵时,那落寞的表情现在想来都觉得心疼。 梦无忧沉默良久。 “她还好吗?” “当然……不好。任哪家姑娘正值妙龄被囚咫尺小院,也不会太好的。何况那等人物。” 徐苦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上编些瞎话。 “你是在埋怨朕?”梦无忧沉声问道。 “草民不敢。” “不敢?还有你不敢做的。” “你可知杀了韩立会起多大的波澜吗?那是朕任命的楚州守备。” 梦无忧的声音逐渐冷厉。 露馅儿了? 不可能的。 柴三虎再鲁莽也不会实话实讲。他可以回骁虎关,一双儿女总还要在望京待着。 其实他也不知道韩立到底有多大的分量,只知是萧宏图义子。 义子再得器重,也毕竟不是儿子。 “草民听柴帅说,韩大人撞了大股老匪,为国捐躯的。草民极是敬仰,怎能……” “罢了。朕召你来为的两件事。” 梦无忧打断道,没心思听徐苦的屁话,只是又深深的看了一眼。 终于说正题了。徐苦躬身再拜。 “其一,那三弓床弩和铁蒺藜的铸造需由朝廷控制。没有朕的旨意,不许私自传授。” “柴帅说了,组装的材料都是你临时拼凑的,朕想知道,若是用最好的材料,最好工匠,能够达到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自己只是泥人匠,机械的知识不甚精通的。 但总比继续纠缠韩立的事儿好得多,便也沉下了心,搜刮着脑海中的零散知识。然后就悲哀的发现,书到用时方恨少。有些东西,不会就是不会啊。 可在梦无忧眼中看来,这狱卒简直犹如匠魂附体,那专注度吊打整个钦天监。 两炷香时间在沉默中过去,徐苦叹气睁眼。 “可是无法提升了?”梦无忧微微失望,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草民能力低微,铁蒺藜无法改进了,床弩至多能做到一射三弩……” 啪嗒。梦无忧手中茶盏掉在桌上。 一弓三弩? 呼吸突然变得粗重,龙袍下的手臂上汗毛竖起。 那得是何等惊人的威力?怎么看你好像还很失望的样子。 “私军的事准了,五十人以内随她折腾,不过不许进望京内城。” 梦无忧拍板道。 “谢陛下。画图纸需要几天时间,完成后草民便交给程公公。” “其实,那私兵还真是草民要用的,护持奔波在外的货车队子。草民赚点钱是很不容易的,费尽心思建了的小庄烧得渣都没剩,草民……” 徐苦边说边偷望梦无忧的脸色。 “大胆狱卒!竟试探起朕来了。放心去交,程卿是可信之人。” 梦无忧险些气乐了,后面那些碎碎念只当没听见。 可信?还是老太监藏得深,徐苦腹诽道。 “其二,魏红鸾这话什么意思,需要给朕一个解释。” 魏红鸾之前让递的折子被掷到徐苦脚前,上面四个大字:民富则安。 “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拿来欺朕?别人不知道,她魏红鸾难道还不知道吗?” 当朕不想国富民丰?梦无忧憋屈得很。 “大夏抽走的岁贡占了国库入账的九成,楚州流民的救济粮还是乾国公出的。刚起的新庄都遭了匪患。聚在楚州的流民又有了两万众。” “刚派的守备被杀,州牧借故拖延。如此局面如何富民?” 别看徐苦拿梦无忧的圣旨随便拆解,似不当事。但对魏红鸾的折子是极其尊重的。两次帮着递,还真没看过其中内容。 原想着怎么也会写个数百言,谁料只有四个字。 民富则安,倒是极其恳切。 以目前外面这团乱糟糟样子,说再多都是虚的。 估计落笔时也颇为无奈吧。 “陛下,草民奉旨守护丞相不假,但这国政上的事却是没有谈及的。况且那大夏使者就住在隔壁,总要避着点。所以,草民对丞相的意思并不清楚。” “这么说,你也想敷衍朕了?” 梦无忧作势欲起,就听徐苦接着说道。 “草民生来贱命,险些横死,所赔之银不过二两。去守秘牢之前,破屋缸中的糙米从未凑过满碗,有过几个鸡蛋,还是从旁人窝里捡的。” “人嫌狗憎也不为过,陛下可知当时草民想的什么?” 左右不知魏红鸾的具体想法,就只说自己的,先混过今夜再说。 “嗯?”梦无忧提起了几分兴趣。 “混吃等死。” “再做份工,慢说有没有人要。就算做好了又如何,牢头扣着粮食,把头抽着银子。卖的力气到不了自己兜,做的也不是自家事。” 梦无忧似有所悟,坐直了腰身。 “发饼子不如发种子,给散钱不如给差事。” “单说这楚州城墙,蛮狗已经退了不短的时间,却还未修葺。与其让大伙儿埋怨救济粮吃不饱,不如以工代赈,让大伙儿去修城墙,卖力就给饱饭。” “再如那庄外的荒地,不如发下种子让百姓去种。朝廷定下征粮的数额,超额者行赏,不足者受罚,联产承包,职责到户。” “修自家的墙,种自家的粮。想来心气儿是不同的。” 以工代赈?联产承包? 这狱卒竟想得出此等妙计! 自己虽然下诏大峦官配良媒。可若真想恢复国力,怎么也要等百姓诞下子嗣,再抚养长大。 等能干得了农活了,又要一些年月。 正要给予肯定,却忽然想到萧宏图等几张权臣嘴脸,心中又堵得慌。 做法虽好,到了这些人手里怕是换汤不换药。 “且在宫中候旨吧。” “草民告退。” 之前含恨签发的秘牢婚书,竟是钓到这么一条锦鲤。 “长喜和长安呢?” 徐苦走后,梦无忧思忖良久,轻声问道。 “回陛下,两位公主已经睡下了。长公主又说要出宫去。” 躲在屏风后,屏息听完梦无忧和徐苦的对话,程公公转到了龙书案前行礼道。 “程卿观此人如何?” 轻啜一口参汤,梦无忧靠在龙椅之上,似不经意问道。 “如臣所言,是个可造就的。身份低微,才思敏捷,又没仗谁的势。” “能有今天这面圣机会也是幸运所致,没有安排的痕迹。”程公公微微颔首。 “查,给朕查这姓徐的祖宗三代。” “臣,遵旨。” 第61章 烧彩 到底行不行啊? 那小陛下怎的突然不言语了。 不过也总算熬过了这一遭,不知是不是神经过敏,站在那御书房也有窥视感。 以徐苦的见识,那两个办法是前世实测有大用的。 至于采不采纳,是梦无忧的事。 私军的事成了,总算没白折腾。只待出得宫去,就去将万柳塘建起来。 自己的命,还是不能指望别人。 “徐公公,快到咱家这边来。” 徐公公?谁啊? 徐苦正疑惑,就见等候在台阶下的小德子眼巴巴瞅着自己。 “徐公公,咱家带你去住处。” 徐苦:“……” 怎么忘了还有这茬儿,虽说是假的,可听起来就无比的别扭。 “且快些,咱家是冒了风险的。”小德子见徐苦发愣,催促道。 你个假的愣什么,我这真的就接受命运了。若被有心人看见你好端端站着,咋整? 刚净身的哪有这般生龙活虎的。 黑着一张脸,徐苦跟着小德子来到了一间比脸色更黑的屋子。 “徐公公莫嫌弃,只这间房最为僻静,最是方便咱们这些人修养了。” “徐公公得了造化,老祖宗极是器重的,看在之前的缘分,还请关照咱家一二。” 说着,小德子从袖中摸出二十两银递过,这戏剧性的一幕让徐苦哭笑不得。 “庆公公,这是羞煞草民了。洪福巷那边还请庆公公给捎个信儿。” “丞相还在等陛下回旨。” 谁想这话一出,小德子立即变了脸色。扔下几句嘱咐的话就慌忙告了辞。 徐苦拿着银子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怎么了?这话有毛病吗? 想着未来个把月要在这破屋中装着养伤,徐苦暗道苦也,无奈插上了门。 还真是狱卒命,不是看着被囚之人,就是自己被囚,总之就是巴掌大一块地。 不知魏红鸾当年是怎么熬的。 进屋掌灯,徐苦眼前一亮。 里面的布置还是用了心的,也知道了小德子那句极得器重的出处。 日常应用之物比洪福巷中的考究不少,虽不奢华,但也不是寻常太监之物。 桌上已经摆好的笔墨纸砚,墨斗,直尺等物,墙角堆放着木料,矿料。简直就像复刻了一个小型的匠作司工坊。 早料到自己会在这里制图造模? 想起程老太监那饱含意味的眼神,徐苦身上一抖。 突然觉得梦无忧这皇位做得有些尴尬。 明里有萧宏图,暗里有程老太监,这还只是自己知道的。不知每夜如何入的睡。 吃了几口点心,徐苦钻了被窝。 画图纸?不可能的。 慢说今夜受了不少惊吓,单是如今这局面,就有种强烈的危机感。 谁知这图要是交上去,会不会被卸磨杀驴。 尤其是刚才小德子的反应,太过异常。给洪福巷那边送个信有那么可怕? 也不知道苏慕回去了没。尽管身份有些复杂,但就之前的交往看,反而成了最值得依靠的伙伴。 给魏红鸾送信儿这事儿还要着落在苏慕身上。 再也没有睡意,徐苦将用得上的材料搬到院里忙活起来。 话说,答应过苏慕的事儿还没给办。 三天后的清早,小德子砸响了徐苦的门。 “徐公公,你发达了……啊!” 本来已经准备好的谄笑变成惊骇,手中盛着锦服的托盘险些没端稳。 “徐,徐公公。损毁宫内殿宇是要判斩的,就是这下人房也不行啊!” 视线中的小院一片狼藉,花花草草被拔了个干净。青砖缺了几块,侧室的门窗被砸,院角处还有两尺深坑。取而代之的是正当院的一座小型烧窑。 徐苦正拿屋里的木料生火,烧窑上七扭八歪的烟囱冒着青烟。 “是庆公公啊,怎么发达了?”抹一把脸上的黑灰,徐苦微笑问道。 小德子苦着脸。 判斩没听见,就听见发达,老祖宗说得极对,这心态给个都公当都屈才了。 “陛下钦赐了锦服,这可是殊荣啊。这宫里两年间从未有过的。” 不管了,当没看见,以后再也不来这院子。 “咱家给放这了,告辞。” 本来想攀个高枝,可这高枝太容易折了。别一脚蹬空,摔个头破血流。 徐苦无所谓摇摇头,锦袍都送来了,圣旨还会远吗。 …… 是夜小雪,徐苦没有进屋,而是在院里温了一壶酒。晚饭时特意让小德子送来的。 之后便搬了凳子坐在烧窑边添着柴。 “望京宵禁都还没解,却有人在这皇宫内院烧火,成何体统。” “就说这世间极不公平。”徐苦感慨道。 “却是为何?” “夏使人生得美,身手还这般好,让草民这等普通人如何活?” 徐苦抬头望去,就见苏慕俏立在屋檐之上,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 “说到底这火还是为夏使生的,不如下来饮上两杯。” 徐苦抬头看向苏慕,手中银壶摇了摇,热气从壶嘴飘出,温得刚好到了火候。 “衣服倒挺合身,人模狗样的。”苏慕跳在当院。 “肯给烧彩了?” 苏慕指着那烧窑,仿佛知道徐苦是要做什么,直接掏了那泥人胚子递过去。 徐苦愣愣的接在手中。 说好的感动呢?怎么感觉自己有些廉价了。 不过还是拿起竹片刀,将这些天泥坯上的开裂的缝隙小心修补。 入窑,出窑,彩绘,全程半个时辰不发一言。 苏慕也只静静看着,手中的一壶酒不知不觉间已经饮尽。 “幸不辱命,还需晾上一炷香,色泽终生不褪的。” “夏使此来是为传旨?”徐苦吐出一口气,转入了正题。 “传旨会由司礼监负责,着你明日早朝后面圣。” 苏慕的视线从那圆润泥人上移开,看向了徐苦。 “此来是给你提个醒。这次面圣,多讨些实惠最好,退路已经断了。” 怎的就说到退路了,徐苦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请夏使明示,草民还受得住。” “看在你说话算话的份儿上,便告诉你。”苏慕变得严肃了些。 “有人对魏红鸾动了杀心。” …… 洪福巷小院中,魏红鸾的泪水染得手中帛书模糊了字迹。 枯坐一夜未挪寸地。 “丞相啊,这热汤面你好歹吃点儿。苦哥儿回来看你瘦了会恼我的。” 胡小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魏红鸾坐了一夜,他也在院子里踱了一夜,连菜脯里的苗儿都踩了两颗。 “刀子,你苦哥儿许是回不来了。” 魏红鸾干涩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净身,净身……好狠的心。” 第62章 巾帼一怒,魏红鸾雪夜归庄 冬夜的寒风裹着雪,院中一时息声,只剩了门轴的吱呀。 苦哥儿被净身了? 胡小刀手端的面碗掉落在地,嘴巴张张却说不出话。 脚板将地面跺得山响,八尺男儿直接飙了泪。 “呜呜……”憋屈的哭声卡在喉头。 这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怎的人就给废了。这便是想生个崽子都不成了。 之前觉得徐苦变了个人,此时觉得不如不变。 “咱就是条下贱命,狱卒当啥子英雄……呜呜……祠堂都不收的……” 只把魏红鸾的心刺得更痛。 “住嘴!” 自从被囚楚州秘牢,魏红鸾就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此时的她,只是个疼夫的婆娘。宫墙的里面,她的夫君刚遭了欺凌。 “胡小刀,你给我听着。徐郎他变成什么样,都是我魏红鸾夫君,都是好汉子!” “整天把烂命挂在嘴边。我告诉你,这烂命徐郎不认!我也不认!” 几句话吼得胡小刀没了声,魏红鸾跌坐回椅子中,胸口上下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按梦无忧的意思,徐苦两次冲撞萧贵妃理应判斩,是念其有功,才净身留用的。 建立私军的事情准了,自己也不需再闭门思过。 这是向两面妥协了? 那这天子当不当还有什么意义! 萧党得有多大的势力,竟能让梦无忧连个正经的回旨都不能给,只用这布帛陈情。 前因后果,各种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在魏红鸾脑中反复盘旋。 “刀子。” “啊?” “套车去老北口。”魏红鸾吩咐道。 “现在?去干啥?” 胡小刀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魏红鸾的气势与之前不同了。 “给徐郎争口气。” 抛下两道车辙印,胡小刀驾车直奔望京城门。 半盏茶时间之后,几条消息从洪福巷传出,递到了各自主家的桌案上。 “乱了,都乱了。取帽盔铠甲,本帅即刻进宫面圣。” 秦相如见了羽林卫的捎书困惑不已,“魏丫头这是要做甚?” 按着梦无忧安排,洪福巷的动静需第一时间上奏。 “陛下。魏相抗了闭门思过的旨,已出望京了。” “且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秦帅有话便明讲吧,今晚说出什么都不算忤逆。” 原想等候宣见需要不断时间,秦相如做了站到天亮的准备。 不料,梦无忧根本没有睡下。甚至连御书房的灯油都是添了满盏。 “老臣斗胆一问。这次给徐小子净身,又逼走魏相的,是不是萧家的人?” “秦帅慎言。”梦无忧拧了拧眉。 “小女丝涟遭些罪也就罢了。这次魏相要是也出事,这羽林卫帅陛下另请高明吧。” “秦帅实在威胁朕?” “威胁不敢,心寒是有的。明日早朝,递弹劾折子的人不会少,老臣希望陛下给挡回去。” 这便是秦相如啊,真的啥都敢说。 “不若你我君臣打个赌,朕就赌这明日早朝一本弹劾的折子也不会有。” …… “主母,是主母回来了!” 许是憋着一口气,胡小刀的车子赶得极快。到了老北口庄子,庄客们还未就寝。 虽然都已经知道了魏红鸾。身份,可还是觉得主母叫着顺口,也更亲近一些。 “主母回庄啦!” “参见主母!” 所过之处,往来穿梭的庄客纷纷打着招呼。手中活计不停,铁签和锹镐被仔细打磨着。 场地被清理一空,只待明早雪停开工。 山下的背风处几十顶帐篷便是临时住所,从桃源县低价拿的,被火把照得通亮。 依柴悠悠的话,与其在废墟上建新庄。不如直接另起炉灶,重新规划。 木料和石料已经整齐码放在一旁,直接就选了最坚固的,商会之前赚的银子花了大半。 “丞相怎的出望京了?这外面风雪正急。” 正在分配活计的柴悠悠有些诧异。 “且慢派工。” 没有回答柴悠悠的话,魏红鸾自顾自说道,声音有些嘶哑,直奔帐中的桌子走去。 “图纸我先看看,有几处应是要改的。” 柴悠悠抬眼去看,就见那有些发肿的眼眶。应该是不久前哭过的。 这是怎么了? 柴悠悠对旁边的胡小刀投去询问的眼神。胡小刀刚要说话,就见魏红鸾轻轻摇头。 “苦哥儿被困在宫里了。”刚被从匪窝救出,眼下受不得刺激,只得捡了轻的说。 “可是得罪了什么人?咱们刚赚了些银两,不如拿去活动关系。我明早就给我爹写信。” “不,我现在就写。” 提到徐苦,柴悠悠立即有了十二分紧张,看得魏红鸾心中一叹,拉住柴悠悠手腕。 之前还劝过徐苦纳妾,现在看这样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了。萧家,可恶。 “陛下同意徐郎建支私军。眼下重要的是发展庄子,庄子越稳当,他在宫里越好周旋。” “明天派人去京郊各县贴榜文,只要体格好的,底子干净的。咱们优中选优。” “入了私军的,家眷都可以搬来住。” “建庄,便建个大的。” 魏红鸾说罢,将柴悠悠的工坊图纸放在一边,扯过画着老北口山川地形的兽皮。 蘸饱了笔,圈出十里方圆的一块地。 “定要这老北口坚不可摧!” 柴悠悠研墨,胡小刀铺纸。魏红鸾运笔如飞,各个部分的结构和布局跃然纸上。 庄墙,箭楼,望楼,教军场…… 工坊,店铺,仓库,水渠…… “丞相,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柴悠悠起初还跟得上思路,也给提了些建议。可两炷香之后,就也只能瞪眼看着了。 太快。太精深。 胡小刀则是只看懂了最初的那个圈,之后就只当自己是帐中的家具了。 苦哥儿和丞相真是两口子,要论这鬼画符的功夫,好像丞相更加恐怖啊。 “真当之前在楚州秘牢的三年只是枯坐吗?这还只是个开始。” 魏红鸾眯起了眼。 胡小刀又是一愣,连这眯眼的动作都这般像。怎么觉得有些人要倒霉了呢? “怎的又要先造墙了?又有强人打庄了?” 经历过那场战的庄客们交头接耳不断。但听了柴悠悠之后的解释,议论变成了欢呼。 要有私军了?那可就安稳了呀。 留下柴悠悠组织破土动工,魏红鸾和胡小刀赶往桃源县城,晨光照在脸上,有了几分暖。 “丞相,怎的又要去桃源县了?” 胡小刀不解问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待在庄子里监工,再不济也要歇歇脚的。 “建了庄子,养了私军。只能让那些人忌惮,甚至忌惮都不见得会有。做生意就大不同了。” “不让本相参军政,但是经商没有限制。这次谈的事,张广泰肯定有兴趣。” 魏红鸾神秘道。 第63章 匹夫运筹,假太监设立东厂 “人已经领到景福殿了?” 早朝已退,程老太监出了明德殿。小德子忙将擎着的虎皮袄子给披上。 让那清瘦而微微佝偻的身影显得壮实了些。 “回老祖宗,到了快两个时辰了。早膳用了两盘松糕和一碟子腌菜。” 小德子事无巨细的汇报着。 “临走时在做甚?” “回老祖宗,在堆雪人。” “堆雪人?” 程老太监一顿,玩味笑笑。 “是,神乎其技,跟真人一样,像极了……” “谁?” “魏相。” 老太监又是一顿,随即笑得十分开怀,“还是陛下圣明。看人是极准的。” 小德子一对大眼眨了眨,没明白为何有这么一句。 “听不懂?回去仔细想想,想出来就拔你做都公。你跟咱家的时间也不短了。” “孙子跟着干爷爷有十七年了。”小德子犹豫一下,低眉道。 自从那日差点被老太监戳了眼,这句干爷爷就没敢再叫,之后又给撵到洪福巷。 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往上爬,哪知今日又见到了光。 “真不想提拔你,咱家能让你去那洪福巷?久未见陛下如此上心一个人了。” …… 景福殿前原本积了半尺的雪被压得紧实,徐苦拿根枯枝在雪面上划拉。 梦长喜和梦长安刚换了袄,站在他身后专心盯着,时不时给加油鼓劲。 刚这有趣的公公带她俩打滚压雪,说宫外都这样玩的,这会儿又在做有趣事了。 旁边的宫女虽然觉得放肆,可总比让两位殿下在院里疯跑要好,不至于滑倒。 “之前没见你来过。” “哦,咱家是新来的。”徐苦道,连御赐的锦服沾了雪水也浑不在意。 “公公画的什么?”梦长喜问道。 “盛世。”徐苦笑笑摸了她头。 只听门口一声咳。 “参见陛下。”宫女连忙行礼。 “参见父王。” 梦无忧其实已经站了片刻,看着领着女儿嬉闹的徐苦,不知怎的没有打断。 直到徐苦摸了梦长喜的头,那是身为父亲的他应该做的,偏偏小丫头还很开心。 “改良过的床弩图纸已经交匠作司打造样品,调试之时还需你出力。之前所述的以工代赈和联产承包两策,朕已经与程卿议过,甚妙。” 梦无忧给了充分的肯定。 “那是咱家的荣幸。” 徐苦缓缓一礼,角色适应得极快,嗓音的改变也很是自然。 “至于这赏赐……” “银粮车马咱家都用得上,请陛下莫吝惜。” 生怕对方借题赖账,徐苦果断撤了梯子,避免前世那些荣誉大于奖励这种事情。刚立了功,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砍了自己。 梦无忧气得差点拍桌子。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只有这种非常人才能行那非常事。至于一些财帛,欲望摆在明面上也更好控制一些。就算终日挥霍,能花得了多少。 “之前做楚州狱卒多久了?” 梦无忧审视着徐苦,面沉似水。 “回陛下,咱家擢升秘牢守卒前也曾被马踩,具体的记不住了。再醒来就盖了白麻,还是被咱家那姓胡兄弟推回楚州的。” “许是在楚州牢虚度了三载。” 生怕记忆出了错乱,徐苦如此答道。梦无忧微微颔首,虽然已经查过祖宗三代,不过还是听徐苦亲口说出才安心。挥一挥手,屋里便只剩下两人。 徐苦心中一动,不知对方要说什么,竟连门窗都给关了。 “之前献策时你说的给散钱不如给差事,现在朕有个差事委你。” 果然不能谈钱的吗?徐苦正想再争取下,就见梦无忧一摆手。 “月俸五百两,不过要冒些风险。” 徐苦没敢接话,只能再拜躬身,做洗耳恭听样。 “大峦山河破碎,只余京楚两地。三公空置,九卿只剩廷尉和治粟内史。连奉常的职司都是司礼监给担着。萧党、宦党各怀鬼胎,朝堂犹如儿戏。” “朕欲设立一个专门的机构,监察宫内宫外之事,交于你打理。” 徐苦闻言愣住,这是幸福来敲门了?信你才有鬼啊! 你管这叫冒些风险? 你自己都被架空得不像样子,你底下的人就能监察百官了? 之前苏慕便提醒过要捞些实惠,这哪有给银子实惠了? “陛下,咱家烂人一个,闲散惯了,胆子也小……” “以后你只对朕一人负责,便也休要装假了。朕的凤雏将军!” 在梦无忧看,徐苦来做这职位最合适。狱卒出身,无门无派,想得势只能依靠天子,再有魏红鸾熏陶渲染,应该不会生出二志,忠诚度是极高的。 而且确实有胆识,从之前的作为看也有见识。至少那以工代赈和联产承包的主意可是满朝的官吏都没想出来。甚至还得了柴三虎这铁憨憨的赏识。 这就是最好的一把刀,还是雪亮的刀。 “还不谢恩吗?” 徐苦一滞,看来是无法拒绝了。要摸出他这底子肯定没少费功夫,可见用心之深。 “日后可以出宫吗?”徐苦沉声问道。 “夏使跟你说了?放心吧,魏红鸾要是这么好杀,还能叫妖相吗?” “宫里面稳当了才允你出宫,不过这太监的身份是要背着了。” 梦无忧一副吃定了徐苦的样子。 “那机构可有名字?若没有,咱家有个想法。” “说。”见徐苦答应,梦无忧也很是满意,取名这种小事他懒得管。 “那就叫东厂吧。”徐苦眯眼道。 既然要陪梦无忧疯,索性彻底疯一把。 …… 见那有趣的公公已经走远,梦长喜从柱子后面绕出来,抱住了梦无忧的腿。 “父王,刚那位公公跟萧伯伯说的不一样呢。” “哦?如何说的?”梦无忧俯身看着女儿稚嫩的脸。 “说这外面根本不是盛世,百姓的生活是很苦的。” 梦无忧眉头一皱。好端端跟孩子说这些做甚。 “那位公公还说了……” “还怎样说?”梦无忧沉声道。 “百姓苦,但没有垮,都是好儿郎。给吃饱了饭,肯为大峦赴死的。” “若不是盛世,就去建一个盛世。说父王一定能行的。”梦长喜道,有人称赞父王,小丫头极是高兴。 “公公说,把盛世画地上啦。”口齿还不甚利索的梦长安也接话道。 一定能行? 进门之前就说过的? 看来自己还是把这小子想简单了啊。 梦无忧随长安手指去看,但见那压实的雪面上雕刻着一座城池。 线条简陋却有磅礴大势腾起。那是大夏国都太平城都没有的刚劲与雄浑。 “那公公说,这城和妹妹同名的。” 长安城?好名字。 第64章 老皇陵请出忠魂骨 “徐公公慢走,婢子是不能越这内宫的护城河的。日后相见便在这桥边吧。” 景福殿前陪伴两位小殿下的婢子名唤红姑,是随已故太子妃进宫的丫环,最是信得过。 以后便是徐苦和梦无忧之间的联络人。 虽然不知陛下所说的东厂具体是什么含义。不过连君臣相见都做得如此隐秘,肯定不一般。 亏自己还以为是个新来的小太监,朝中哪位臣子肯做那在雪地上打滚之事。 “有劳红姑相送了。”徐苦也很感慨。 从无品秩的狱卒,到正三品的东厂厂公,他只用了三个月时间。也算是华丽逆袭了。 只是这东厂只是个壳子。 想他认知中的厂公,哪个不是身披螭龙袍,白骨皮囊掌中刀,可那是仗着皇权威严。 他倒好,连人手都要自己凑。梦无忧说给拨两百羽林卫,可是要下个月才能到位。 这还是秦相如打赌输了才给的。早朝参魏红鸾抗旨的折子那是一个都没有。 魏红鸾以为自己被净身,已经去了老北口,但愿不要做些傻事吧。苦也。 拿着梦无忧的手谕,徐苦来到了司礼监的门口,“庆公公,劳驾通传一下。咱家想见程公。” 去了一个公字,也是从梦无忧那知道了老太监的真正地位,多了几分敬重。 那是这大峦的定海神针。若非这大青衣在,这大峦姓不姓梦都在两可之间。 “来找咱家要人了?不怕咱家在你这东厂安插些谍子,让你这监察百官落了空?” 老太监笑眯眯盯着徐苦,轻啜口茶。小德子一脸震惊低下头,这问题换他都不敢答。 监察百官?这姓徐的到底得了什么造化! “水至清则无鱼。”徐苦微笑道。 是谁的人不重要,重点是好用。要是不仗着点势,办事反而要畏首畏尾了。 只要进了门,留人的办法多得是。 “哈哈哈,好,好,好!”老太监连叫三个好,“好一个水至清则无鱼。说吧,要何等样人?” “要平日里爹不疼娘不爱,偏偏还能进得去内宫各殿的,如果受哪位娘娘偏爱的就更好。” “傍不上娘娘,认识些宫女也成。”徐苦道。 “先从直殿监给你凑二十人。宰一个立威,再把小德子派给你,保管全都听话。” “老祖宗……”小德子一身冷汗。这么明目张胆派自己过去还不如让他抹脖子。 “甚好。只是有个小小条件。” “厂公……”小德子心头凉透了。感觉自己就像个小物件儿一样被交易出去了。 “讲。”老太监一挑眉。 “请程公告知苏夏使身世。救过小子三次了,报恩总不能就给捏个泥人的。” 老太监深深看了徐苦一眼,“这个你要去问陛下身边的婢女,她愿讲便讲。” “红姑?” “咱家只能告诉你,苏夏使算是半个咱们的人,大峦的安稳有她一份功劳。” 这样的吗?看来只能日后再问了,梦无忧的手谕上要办他办的事儿可是不少。 找老太监要人只是第一件事。 “东厂官署的选址,还望程公出个主意。” “程公放心,来东厂的人小子不会亏待,位置暂时不敢保证,银子总有大把的。” “还有这门路?”老太监疑惑望着徐苦。 “那柴氏商会,小子算是大股东,说得上话的。” “程公也可以做个合伙人,小子给您讲……” 一桩桩事被摆在桌面上商谈,老太监越发吃惊,也越来越明白梦无忧为何选了徐苦。 单这一份头脑和胆魄,绝不比望京牢里锁着的那几个老家伙差。 小德子每听一件事,都会出一身冷汗。 “二十名机灵的,明早给你送去。动土的事,咱家亲自去给你打个招呼。” “程公这茶料子给小子捎半斤,小子知道个秘方,口味很是不同,给您尝个鲜。” 徐苦深施一礼,起身告辞。 “原来她叫红姑。可是连咱家都不知道的。” 老太监喃喃自语。看来这东厂的设立,当真不是开玩笑的。 “求干爷爷指条活路。”门扉刚被关严,小德子扑通一声跪倒。 “咱家只问你这灰孙子,想明白了没有?” 小德子干涩点头,“这姓徐的也只有魏相管得住,若没有魏相……” 用徐苦的话说,整不死宫外的,还整不死宫里的吗? 谁的刀对准了魏红鸾,他的刀就对着谁的全家老小。目的极其纯粹。 那雪人就是堆给宫里的每个人看的。 “今儿起,你就是都公了。且跟在徐小子身边好好做。” “再有,把宫里婢女的花名册给他抄一份过去,尤其是冼玉宫的。” …… 第二日早朝,梦无忧宣布设立东厂,明德殿里再次乱成一锅粥。 当晚,御马监两名主事被抄家,内宫一名充依被赐死。 理由是这两名主事曾给羽林卫府马匹投毒,致使羽林卫帅秦相如只能找跳城营残卒借马出城,算是外城老帮袭杀良民的帮凶。 虽然只是小吏,却也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尤其是此等隐秘之事也查得出,着实让各家摸不着头脑。 对东厂这个新设的机构生了警惕。 此时的徐苦,则是带着投了东厂的太监赶赴外宫东南面,一片苍松翠柏的所在。 这里是大峦皇陵所在,原有方圆五里。大峦归夏后,皇改为王,万岁改称千岁。不允保留皇陵规模,遂改皇陵为王冢,地方便空出了一半有余。 “都给咱家跟紧了。” 小德子亲自推着车,载着车上数十个檀木匣子。 据说拆老皇陵时,先皇梦破山最后一哨近卫在此地自刎殉国,喊的是不尊投降之王。 之后尸骨草草掩埋,连块碑都没有立下,此地也成了大峦朝堂禁忌。 梦无忧竟毫不犹豫同意了徐苦在老皇陵修造官署,连老太监都没有想到。 一听是要在老皇陵动土,投了东厂的太监当即慌了神。峦民敬鬼神的心思本就重,何况涉及禁忌。 有仗势跳出反对的被一刀斩了,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血溅五步。 小德子又讲述了昨夜之事,听到厂公仅靠飞鸽传书就做下了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抄家赐死狠辣行径,一个个立马服帖。 “今儿起,此地便是我东厂官署所在。好叫你们知道,好好做事,莫负了脚下这片土。” “东厂,不信鬼神,只拜忠骨。” 第65章 柴刀姜太阿,坐看大峦亡! 这一锹,算是挖在了百官的心坎儿上。 暗地里盯梢的真见了老皇陵外堆了新挖的土,又运来一车车料,都惊得变了颜色。 第二日早朝,控诉东厂大逆的呼声险些掀翻了屋檐的瓦,还有久不得志的老臣撞了柱。 不过在萧宏图和程老太监这些人眼里看不过是些不成器的要博得青睐而已。 “咆哮朝堂,有辱观瞻。罚俸两年。”梦无忧淡淡下了旨。 萧宏图轻哂一声,头都懒得抬。龙椅上的女子看他一眼,又再鼻观口,口观心。 却已是换成了萧嫣。 此时的萧嫣正襟端坐,与梦无忧隔了半尺,只管将殿中群臣的反应印在脑中。 此举非但没人觉得萧家失宠,反而更生了忌惮。一门两贵妃。 这小陛下似乎一夜间有了些天子威仪。两个新宠都是如此可怕。 这萧嫣起码露过面,而那神秘的厂公,只知道是个太监。 当夜,囚于守备司内的崔世龙供出贩卖禁品事实后畏罪自缢,客曹尚书夫妇家中服毒。 念其有功,准其嫡子崔丛云接任。据说为其辩护的是一位新收的幕僚。 朝堂再次震动,虽然天子没有表态,但关于东厂的流言却是传得越发凶了。 “这也是厂公你做的?”小德子偷问道。 “当然不是。” 徐苦漫不经心答道,手中恭敬的将一具尸骨敛齐,盖上紫檀木匣的盖子。 “那不是有人往咱们东厂扣屎盆子?” “无妨。别人不干净,咱们比他们不干净十倍便是。还敢杀进宫门吗?” 小德子无语望天,“厂公不歇歇,敛骨两天了。” 徐苦的身后摆满了匣子,都是他亲手做的,也只有他有这拼接碎骨的手段。 看在这些东厂僚属眼里又是别有一番味道,这厂公与朝中其他官吏极是不同的。 不信鬼神,只拜忠骨。这话第一次在他们心里留下了印子。 “无妨,再有两个时辰也就弄好了。晚膳给咱家带两壶酒一碗肉。” “去找东西给大伙儿补身子,等羽林卫到位了就学些军中招式。一个个铲几锹土就要歇,将来还不被人家的按在地上揍。” 眼见快到黄昏,徐苦吩咐道。 “咱家晓得了。” 半个时辰后,小德子给送来食盒便去了。徐苦继续着手里的活计,直到最后一个匣子合上。看着已经冻硬的饭菜,无奈摇头。 太专心竟给忘了。 想着姑且喝口冷酒,就听醉醺醺的声音打身后不远处传来。 “敛了骨又如何?要我说,这入了土的和没入土的都可恨。” “何人鬼祟?”徐苦沉声道。 嘎吱声响,一个手握柴刀的小老头晃悠悠走近了火堆,雪地上踉跄出两排脚印。 “邻居?” 看清了对方衣着,徐苦握上刀柄的手又放了下来,“还穿着前朝衣裳,嫌命长了。” 来之前就听说自己有个邻居。皇陵改了王冢,也是要有人值守的。 “还以为没人再认得这襕衫了。” “也对。现在这大峦哪有半寸文人风骨。” 小老头也不客气,直接拿了徐苦的酒猛灌起来,“凉的。” 徐苦嘴角一抽,除了那襕衫,文人风骨四个字从这邋遢老头嘴里说出很是滑稽。 “咱家入宫前,在楚州牢当狱卒。同样的衣裳没少见,就数你这件最脏。” 徐苦抢过酒壶灌下了另一半,“嫌凉自己找温的去,又没求你喝。” “还有那柴刀拿远点。”徐苦嫌弃道,“别喝摔了划着咱家,咱家这般英俊的。” “干净顶个屁用,”小老头醉笑道,“干净的都下了大狱,就剩老头子一个埋汰的逍遥。” “嗝……对了,还有个王观子。老犊子自己躲去了边关……嗝。” 王观子? 那不是柴三虎身边人吗?说是要让给自己写私军训练方法的那个。 这守陵老头谁啊? 无数疑问出现,想问时就听呼噜声起。竟是已经醉倒在了雪地上,柴刀当了枕头。 背后压住了一物也滚了出来,是另一个空酒壶,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偷喝的。 好一个文人风骨。 也不能就让冻着,徐苦揉揉发酸的肩膀,咬牙试了试,实在背不动。 千沉万沉,醉鬼最沉。 只好解腰带绑住老头的手,拖死狗一样往王冢边的小屋拽去。 本就破旧的襕衫又割了几个口。 许是受了颠簸,梦到了什么。小老头含糊不清嘟哝出声。 “别拽我,让我登城。山河碎……碎了,还要那笔墨纸砚卵用,能写死大夏乎……” “柴刀又如何,也砍得了人。不能降,不能降啊……” “来支烧鸡配上酒,来生,来生不做大峦人……” 推开乌漆麻黑一扇门,陈腐的气味扑鼻。 借月色摸到桌边,将油灯点燃。刚被那醉话擂在心上的徐苦瞳孔收缩。 正对门柜上摆着七块长生牌。 六块的下面摆了跟今日形状一般不二的檀木匣。只是更旧一些,经了日晒风吹。 每块牌边的墙上都有龙飞凤舞两行字。 “陷阵营李典。八千人守雍凉关,血战十七昼夜。尽斩西楚三万悍卒。大峦国破,山河不全,自刎于斯,不肯入土。” “边军右营孙百坚。五千骑出骁虎关,拒金水、黎阳于敕勒川,连斩金水国主,黎阳上将军。大峦国破,山河不全,自刎于斯,不肯入土。” “西陵水师陈大友。……大峦国破,山河不全,自刎于斯,不肯入土。” “探马洛三。……自刎于斯,不肯入土。” …… 一行行字迹看得徐苦心神巨震。视线再往后移,定格在最后那块牌上。 “柴刀姜太阿,坐看大峦亡,不肯入土。” 柴刀?坐看大峦亡? 徐苦惊骇回头。 还在梦呓的小老头眉毛一颤一颤,似乎也沉溺于这字里行间透出的铁血与杀伐。 原来这小老头叫姜太阿,那他到底是何身份? 这大逆言辞写在墙上,若说梦无忧和程老太监不知道,他打死都不信的。 是个有故事的人呢。看来自己对大峦的前尘了解得太少了。 换作魏红鸾,一定能猜到更多的吧。也不知现在在做什么。 摇了摇头,徐苦将被子给姜太阿盖上,出了屋。 第66章 徐苦圣宠换精兵,臭棋篓落子有八 重新回到风雪夜色里,徐苦从震撼中回神。心情很是不好。 一则只要有些血气的,看见那些字迹都会觉得沉重。二则许多之前想好的步骤由于姜太阿的出现变了味道。 梦无忧和老太监不惜触碰禁忌,将东厂官署选在老皇陵,目的并不难猜。 磨刀。 无非是想他见了这大峦的英雄气概,做事能勇猛精进些,家丑都给你看了。 表达了信任,也挖好了坑。 姜太阿的作为,是忠义也是大逆,就在你东厂官署的后院,查还是不查? 查了背负恶名,不查职责未尽。脑中再次闪过魏红鸾倩影,徐苦深吸口气。 “好酒好肉任他自取,没有咱家口谕,谁也不许到王冢那边去。违令者斩。” 吩咐过值夜的厂卫,徐苦裹紧了领子,往净身房边的小屋走去。 本来想去趟司礼监找老太监出个主意。客曹尚书夫妇服毒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若去察查,定会拔出萝卜带出泥。以他这官署都没修完的东厂,应对必然狼狈。 现在出了这事反倒不想去了。索性亮下刀,让景福殿里的那位瞧瞧锋利程度。 自己怀里,正揣着这大峦宫女近些年的花名册。每年都要新招三五十个。 可这宫里的人气儿可始终未见涨。只冼玉宫,今年就招了十几人。 为啥交给自己这花名册,徐苦心知肚明,萧宦两党都是肉中刺,但萧党更疼。 “咱家说的事儿跟大伙儿说了没?” 回到小屋,宵夜是两碗素面。小德子和徐苦挤在小桌上狼吞虎咽。 官署要月底才能修好,之前还得在这里住,点名让小德子当了邻居,方便沟通。 “嘿,说啦。咱家刚说一半就全同意了。都夸跟着厂公有银赚呢,名单已备好了。” 小德子两眼放光道。 “找机会给憨子拿去登记。以后都算商会的供奉,按月分红利的。” “得嘞。” 收拢这些太监,徐苦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人格魅力。只能找更坚实的手段。 柴氏商会的供奉,那可是等级极高的。每月分的银子都够置块地了。 这点上小德子很服徐苦,端的大气。 自己在干爷爷那伺候这好些年,也就得了几颗冬珠,还都被他拿去打点关系了。 徐苦又拿出一块翠玉给了小德子,吓得他忙慌站起,“厂公使不得,出卖干爷爷的事儿咱家可不敢做。” “谁说要你出卖程公了?”这次轮到徐苦发蒙了,这厮脑袋里每天想的都是什么。 “这太贵重了,咱家还以为……” “进内宫的路子给咱家准备三条,随时能用的,别说你不知道。”徐苦道。 “每次都盘查很久容易招风。” …… “你出去候着吧。” 柔仪殿内,秦丝涟屏退了坐门墩打瞌睡的温雅,面带愠色,揉捏着自己的肩。 自从萧嫣入了宫,萧婉的性情又难以捉摸了几分。对这后宫其他人的整治变本加厉。 抓着温雅丢泥巴,说是弄脏了石狮子。罚秦丝涟提桶给擦的。 “厂公若是来安慰的就请回吧。丝涟只遭了些罪,还是要强过那些罚跪雪地的。” 徐苦对秦丝涟知晓自己身份毫不意外,毕竟要给自己拨羽林卫入东厂了。 父女之间,怎能真的没有联络的路径。只是平时很少使用就是了。 徐苦揉了揉额头,这戏演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再装下去也没意思。 “娘娘,夤夜之间屋内没有旁人,咱家捅开窗子说亮的,别兜着了。” “厂公此言何意?” 秦丝涟脸上凄楚可怜的样子褪了些。 “咱家保未来两月娘娘圣宠不衰,娘娘也帮咱家得到所需的可好?” 秦丝涟望着这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子,最后一丝凄楚也不见了影子。 许是同道中人,净身换了这执掌生杀的位置,是比她还狠,还肯付出的角色。 在这样的人面前扮那可怜相,恐怕只能徒遭耻笑,倒是先前走了眼。 还以为只是个巴结自己爹的小卒子。 秦丝涟一笑,带着几分自嘲,“厂公这般说不怕陛下不喜?刚上位理当安分些的。” 论伺候人的手段,秦丝涟绝对是个中好手,超出秦相如的认知的那种。 只是不敢轻易使用罢了。封嫔之前装着借酒劲儿超常发挥,让梦无忧尝了甜头。 “娘娘也没动机卖了咱家。” “再说了,之前治粟内史安插在柔仪殿的婢女扔在哪眼枯井了,娘娘心里没数?” 徐苦哂道,神色比秦丝涟还清冷三分。 “厂公在威胁丝涟?” “只是叫娘娘知道这宫里的险恶。咱家只是在冼玉宫喝了杯水酒,就被净了身。” “整治萧家的念头不敢生,也没那么粗的腰去抗衡偌大势力。” “不过帮着娘娘和争争上位还是有胆子的。做与不做,娘娘一句话。” 徐苦拉把凳子坐下,给足了秦丝涟思考的时间,“咱家等一炷香。” “厂公需要丝涟做什么?” 秦丝涟稍一思索就问道,徐苦暗道果然,这秦丝涟是个野心十足的。 “给秦帅带个话,那两百羽林卫给咱家拨最精锐的,莫拿歪瓜裂枣糊弄。” “另外,我要安排一个人进羽林卫,顺便也给拨过来便是。成交吗?” 徐苦凝视着秦丝涟的眼。 “未来两月太笼统,丝涟写几个日子给厂公,陛下肯宠幸自是最好。” “爽快。”徐苦满意点头。 “另外,我这厂公的身份暂时不能漏,未来还要在这后宫卖点东西的。” “卖东西?”秦丝涟不解。 “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娘娘若信,到时候可以多出资一些。分润保准很肥便是。” …… 骁虎关望楼上。 还是那根柱子,还是那个火盆。只是脚边多了几个空酒囊。 几封信已被烧尽,不时有纸灰飘出。 “要不说军帅这下面都是刺儿头。只这值夜时饮酒,便是不遵军律。” 王观子手把一个精致陶壶,茶香四溢。壶嘴一道水汽在寒风中盘旋蜿蜒。 “喝你的猫儿尿去,竟说些废话。”柴三虎打个酒嗝,“外面倒是安静,里面可是乱套了。” “话说陛下整出了东厂,徐小子当了头。让你写的东西呢?” 王观子手捻须髯道:“昨晚就送出去了。” “你个老犊子可别整事儿!这里面还有魏丫头。”柴三虎一瞪眼。 “还没那么闲得慌。” 东厂的设立搅浑了水,棋盘终于又有了看头,王观子已经悄然落子八枚。 师兄啊,师兄,这次你会发力吗? 王冢小屋里的姜太阿打了个喷嚏,骂两句,又继续睡了。 脚边刚送来的醉仙酿,已经喝干。 第67章 胡小刀进宫见徐苦 当所有让查的情报交到徐苦手中,已经过了大半个月。 暗中警惕的各家惊讶的发现,自从客曹尚书案发后,东厂也就没有了任何活动影子。接着便传出了新任客曹尚书被乾国公收为义子的流言。 原来东厂也怕萧家。一时间弹劾东厂的折子又如落雪般铺在了龙书案上。 “明日掌灯,着徐苦觐见。”梦无忧皱眉下了旨。 虽然在情理之中,新成立的机构底蕴有欠缺。但这效率实在慢如龟爬,得亲自过问下。 “臣遵旨。” 程老太监直起腰,深深向老皇陵的方向望了一眼。 手里掐着几名厂卫的行踪,又有小德子不时吹风。自然知道徐苦让查的东西有多深,牵扯面有多大。一些安排小德子他们摸不着头脑,但老太监心中雪亮。 “不知是福是祸啊。”老太监摇摇头。 其实,若只查那花名册上失踪宫女的去向,估计要不了三天。 这便是当初为何要司礼监给派能出入内宫各殿的机灵太监。顺着宫内的流言,使上些银子就能水落石出。更别提后宫中那些争宠女喜欢背后捅刀。 添枝加叶时,不经意间泄露出的东西往往搭上了自己。 大半个月时间,东厂已经竣工。 没有修造殿宇,地面上看倒像是苍松翠柏间的私家园林,甚至不少弹劾的折子中还重重加上了奢靡无度,沉溺享受的字眼。 而在无人得知的地下,却是井然有序的两层官署和一层暗牢。 暗牢最深处的隔间中,密报已经堆满了徐苦的屋角,只摆在案头随手可翻的就有二尺多高。 “厂公,要动作吗?” 小德子小心翼翼问道,这半个月的接触,让他服气之中带了惧怕。 “动作?你告诉咱家如何动作。且去宫里宰上七成,可有冤的?” 戕害宫女太监,卖官鬻爵,禁品贩运,明暗交易充斥着每个角落。 最近两年,所涉及银两的数量足够再建一座望京城。这还只是目前看到的。 “外面的案子得等羽林卫拨了人才好去查,这些厂卫出了宫便是靶子。”徐苦道。 “期限可是快到了。”小德子提醒道。 “只管盯着那几家银子的流向。比那客曹尚书的案子有趣得多。” 徐苦一指亲自筛选出来,誊写在单独一桶竹简里的几个名字。 “厂公,这些都是……” 小德子当即流了冷汗。 这些天的流言也是听了的,暗地里嘲笑东厂是陛下养的病猫的不在少数。 现在来看,这哪是病猫? 简直就是疯狗。 以后千万小心伺候,绝不能得罪厂公,这记仇的程度扔在真太监堆里都是楷模。 那名单上都是望京三大户周围的人,不就是之前在外城起了些冲突吗? 真正吃亏的好像还是对方。 “一会你去趟柴府,给憨子带个话儿。让他给东厂捐三百套官服。样子按我图上的做。咱家这升官了,总要意思意思。” “再让他去趟官坊,找老官问下京西琉璃厂的那块地还在不在。定银给先交上,放风出去,说商氏商会未来要在那边开个分号。” 东厂的月俸次月才能下发,总不能一直让手下破衣啰嗦。 至于要跟三大户放对,没有比京西琉璃厂更合适的地儿。搬倒了三大户,萧家的银子起码截流五成。 “这官服煞是好看,可有名字?” “飞鱼服。” 做完安排,徐苦拾级而上,从东厂库房边的暗门走出。 深吸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若可以,真想跟魏红鸾作对闲云野鹤。 “厂公,正要去通传呢。有个糙汉堵门求见。”见徐苦来到院中,两名厂卫连忙抱拳。 自己这犯忌讳的地儿,宫里人见了都绕着走。这咋还有人堵门了? 难道是特意找麻烦的? “何等样的糙汉?”徐苦蹙眉问道。 听了厂卫描述,徐苦的脸色变了几变,极是精彩。 东厂大门外,胡小刀紧张得不行。 不知怎的,自从知道徐苦被净身,看见太监就觉得不舒服。 若不是柴悠悠托人打听到徐苦可能进了东厂,打死也不来走这一遭。 “兀那汉子,跟咱家来吧。让厂公等急了仔细你的脑袋。” “哎,哎……”胡小刀忙不迭跟上,特意落后了二尺远。 下了几级楼梯,又穿过暗牢的闸门,阴森血腥的气息激的人汗毛立起。 “草民胡小刀,参见厂公。”背后的门刚关上,胡小刀扑通跪倒叩头。 听说这厂公极其凶残,动辄抄家灭门。要是恼了,自己许久成了第一个关在暗牢的。 “胡小刀,楚州狱卒,城破后投了妖相。万泉山斩了张旺,参与袭杀夏使曹庆,又在大黑山戕害朝廷命官韩立。可知罪否?” 深寒的声音传来,胡小刀吓得险些尿裤。这都是最隐秘的事儿啊,怎么就被摸透了。 只是这声音听着可不像太监,这声音……卧槽。 “苦,苦哥儿?” 油灯亮起,徐苦一脸戏谑。 “苦哥儿,真是你个犊子,你他娘的吓死老子了。” 越想越后怕,胡小刀冲上来与徐苦厮打在了一起,连日来的压抑和紧张被肆意宣泄,许久才停。桌椅全被撞翻,竹简撒了一地。 若不是徐苦提前清了场,恐怕这会儿就有人来捉拿了。 呼哧呼哧! “苦哥儿,你在玩火。”打斗中感受得到,徐苦根本就没有被净身,“你知道丞相伤心成什么样子?我不管,这事儿你自己跟丞相说去。” 胡小刀槽牙都要咬碎了。徐苦一个月没信儿,帮魏红鸾递折子的事自然落到了他头上。 “幸好先见了你。不然柴掌柜这银票一准儿记你头上。” 这次从柴悠悠那借了千两银票,就为了求见厂公,打听徐苦的事。 “少扯淡,你当我愿意。要不是萧婉那娘们儿……算了,这不重要。” “我没净身的事,还真的只能告诉丞相一人知晓。别的人身边可能都有宫里的谍子。” “这回牵扯到了龙椅上的那位,要是坏了事。都得问斩。” 徐苦拽胡小刀起来,又在掉落的竹简里。 “有你个假太监什么事儿?啥时候能出去你撂个话。” “再没个信儿,丞相就跟萧家决生死了!” 决生死?徐苦心下一凛,“什么意思?” “苦哥儿你是不知道丞相手段,不知怎的就说服京郊七县集体断了内城的买卖。” “内城的杂碎已经准备掏刀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