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性空间》 1 小雨,无风,最适合举伞漫步,街头闲走。雨太大,会湿了裤腿鞋袜,若有风,又妨碍了将伞举得潇洒。其实呢,最最要紧是有伞,撑一把雨伞,随意顾盼,与人目光相接,或被商贩叫喊,将伞轻轻一歪,遮挡了脸颊,也遮挡了所有的不适与尴尬。 金安县城,小雨,无风,举伞漫步,街头闲走,我在等一个人。 瞎子街,金安县城中心地段的一条商业街,百十来米长的街道,平常多的时候会有几十个瞎子,全部黑衣黑裤黑鞋黑帽,戴墨镜,怀里抱根竹杖,屁股下一个小凳,隔个几米远的距离,成排坐在街两边等着有人来算命。他们很有本事,经常会有高官富商用豪车请到家里去算命,不过金安人都知道,他们之中没有几个真瞎子。 由于下雨,瞎子不是很多,一眼望去差不多有十好几个抱伞坐着的。我走到一个看起来年龄很大的瞎子跟前蹲下:“老先生,帮我算算。”老人脸上堆起笑容,从身边拿个小凳递给我:“年轻人最好不要信这个,你以前算过吗?”小凳太矮,坐着不是很舒服,我盯着老人的墨镜看,观察他的表情,他应该是看得到我的。“没算过,您怎么收费的?”“二十三十不少,八十一百不多。”“哦,行。”“真要算啊?”“嗯,真算。”“那你想算哪方面呢?”我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确切的目的,但总要给老人家一个话题才行,“算运程。”“运程嘛,这个东西虽说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但还是有迹可循的。时代背景,政治运动,可以左右个人的运程,家庭环境,成长氛围,也可以左右个人的运程。我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我只能尽我的能力希望可以帮到你。”老人把身子稍微往前拱了拱:“出生年月?”“八四年,十月十四。”“哦,二十六岁,子鼠,木命。姓名?”“鱼知淼,鱼跃龙门的鱼,知行合一的知,淼是三水淼。”“这个姓很少啊,你是大湾镇的吧?”“嗯,是的。”“父母健在?”“健在。”“兄弟姐妹几个?”“四个,三个姐姐,我老幺。”“那你可是个宝贝呀,出生应该罚了不少钱吧?”“嗯,罚了有四千多吧。”“姐姐都成家了没?”“成家了。”“那你呢?”我忍了一下,抬手摸了摸额头:“嗯,也成家了。”“有小孩吗?”“还没有。”“你们家是城镇户口,还是农业户口?”“都是农业户口。”老人很认真的点点头,沉默少许,轻轻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你是个有福的人,但福从哪里来,祸从哪里生,你呀,最好是改个名字。”“改名就能改运吗?”“不一定,但是有可能。”“那您说改个什么名字好?”“家和,家庭的家,和睦的和,家和万事兴,好运自然来,鱼家和。”“老先生,我们这个姓起名字有规矩,要起两个字的,并且后一个字要带水。”“哦,那可以叫鱼家清,家风清雅,宁静祥和。”“不好不好,水至清则无鱼,家至清则贫如洗。”我手里的电话响了,是她的信息:“我到了,在门口等你。”我起身掏钱,抽出一张五十的递给老人。老人把钱接到手里扯了扯,揉了揉,脸上堆起厚厚的笑容:“年轻人,听我的,就叫鱼家和,要不然改成江河的河,同音,也可以。钱我收下,但是话没说完,哪天有时间你还可以来找我的。” 今天可能是个黄道吉日,连离婚的人也很多,居然还要排队。“你们的协议书没有问题,不过我要声明一下,我们这里是不做调解工作的。”我点点头:“可以马上办吗?”“可以。你呢?同意现在就办吗?”她点点头:“同意。” 从民政局出来,雨已经停了,我抬头看天,阴沉沉的,没有要晴的迹象。我掏出烟点上,猛吸两口,侧头看去,是她的背影,走的很慢。我感觉发晕,有些恍惚,可能是抽烟的缘故,我把烟从指间弹出,弹的老远。我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把雨伞扔进垃圾桶里。 2 醒过来,蜷缩在床上,呆呆的回想梦中的境况,好像很清晰,却又越想越模糊。把电话开机,短信提示姚成来过电话,瞟了一眼时间,想了想,还是给他打过去。“喂,下午给我打电话了?”“是啊,你电话关机,打你家座机你爸说你上县城了,怎么到县城了也不通知兄弟一下呢?怕我不请你吃饭吗?”“是的,你那么小气,应该不会请我吃饭。”“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吧?你来县城干嘛的?”“来办点事。”“办什么事?”“一点小事,已经办好了。”“那你现在在哪里?”我犹豫了一下:“金城宾馆。”“一个人?”“嗯,一个人。”“好,我马上过来。”“我晚饭都还没吃,你买点零食水果带上来,房号三零二八。”我起来刷牙,顺便把房门打开,免得等一下又要开门。 姚成个子不高,偏胖,咪咪眼,应该是有多动症,不管是人是物,都要摸一下碰一下的。姚成和我是初中同学,同镇不同村。 姚成很快就来了,挎着个胸包,将提着的零食水果扔到床上:“兄弟,给你带了点好东西。”“什么好东西?”“进口货,正宗缅甸土特产。”姚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透明小塑料袋,里面装着红色小药丸,是麻果。我赶紧从床上坐起来:“你拿这个出来干嘛?你知道我不搞这个的。”姚成把电视声音调大,将桌椅拉到床边,从胸包里拿出制作好的过滤壶,还有锡纸、吸管、剪刀,“现在时兴搞这个,兄弟,你不搞怎么出来混。”“话不要乱说,我可不是混的。”“现在混不混的都在玩这个。”“我出钱,你自己去开间房,你搞好了再过来聊天行不行?”“你怕个屁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真想两脚踹到他脸上,我想说你当然不怕,如果被抓了,你吸毒是拘留,而我容留你吸毒会判刑。但这话说不出口,不仅伤面子,还不好收场。我叹了口气:“房门有没有反锁好?”“放心,锁的死死的。”“你下午跟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姚成嘴巴咬着吸管,一手点着打火机,一手拿着锡纸,动作娴熟,水声嘟嘟,应该是肺部容量到了极限,才深深吐出一口长烟,“马志军的赌场在开没有?”房间立刻弥漫一股香味,非常奇特,非常好闻,非常诱人。“应该在开吧,你问这个干嘛?”“我想到他的赌场上去放马,你说可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你去找他谈不就是了。”“我去有什么用,你跟他熟,你去找他谈绝对没问题。”“我好久没去过赌场了,再说他的赌场赌的不大,放马应该不怎么好放。”“赌的小也没关系,只要有人赌就行,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这种事还是当面说好一点,我明天去马志军的赌场看一下是个什么情况再说。”“够兄弟,来,搞两口,我亲自帮你烧。”“来个屁,不搞。”“好东西要分享,来一口总行吧?”“我来你一个大嘴巴。”姚成没皮没脸的贱笑:“算了,你不搞那我就多搞几口。”“祖宗,你快点搞完快点走。”“我不走,我准备留下来陪你。”“我不用你陪,你还是快点回家陪你老婆孩子。”“老婆孩子有什么好陪的,又不会跑了。”我有些无语,换作平常我肯定会嘲讽他几句,但现在却不知该怎么接话。“黑鬼呢,他在县城没跟你一起吗?”姚成刮弄着吸管,把里面堆积的麻果燃烧后的残渣小心翼翼的倒在锡纸条上,再用火苗将残渣稍微加温,让残渣融化凝结。“他在西街麻将馆打麻将,我刚才就是从那儿来的。”“他倒是过得快活。”“是呀,快活得像个畜生。”“怎么了?黑鬼该不是哪里得罪你了吧?”姚成一脸的不高兴:“他手里有一万来块钱,我叫他借五千给我周转一下,他硬是不给,妈的,他本来就差我三千还没还。”我有些好笑:“你这是变相讨债嘛!”“他妈的,你看我下次还借不借钱给他。”“他一万多块钱哪来的?”“前几天我借了台车送他回家,他逼他爸给的。”“那他爸这不是把家底都给他了?”“有什么用呢?要不了一个月,他又会输光。”“你的游戏机店生意怎么样?”“机器老是坏,我全部扔了,就剩四台老虎机,一天搞个百十来块钱,房租一到期我就关门。”“怎么不买新机器,又不贵,才几百块钱一台?”“店对面的机械厂快倒闭了,没什么人上班,生意也就不好做了。三水,你说我们到大湾镇搞个赌场怎么样?”“不行,自从去年柳华的赌场打架打死人了我们大湾镇就不能开赌场了。”“靠,哪里都在搞,凭什么就我们大湾镇不能搞?”“好了好了,你快点搞完快点走,这满房间烟雾缭绕的我真是受不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熏死你。” 姚成到了快凌晨一点才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姚成走后没多久有人敲门,是个女孩子,二十多岁,长的很清秀,柔柔怯怯的样子惹人怜爱,我没有拒绝。 光头文四十来岁,是个车贩子,认识但不熟,一见面立马掏烟,刚把烟放进嘴里,马上打着火双手递到我面前,完全一副奸商的猥琐嘴脸。“文哥,手上车多不多?”“多得很,看你想要什么车。”“一万以内,你帮我做主。”“没得问题,面包车,七成新,七千。”“可以,让我先试一下车。”光头文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人把车开过来,我开着跑了一圈,感觉还行。“我对车不是很懂,你说七千,我不还价,但是你不能坑我。”“知淼,我们熟人熟事,我怎么会坑你呢?车的质量保证没有问题,不过是套牌,不能办证,但是你到金安可以随便开,跑远点也不要紧,最好不要跑太远。”“行,我要了。”“兄弟,你爽快,我必须也爽快,给六千五好了。平时开车还是注意一下,万一点子低车被扣了也无所谓,六千五嘛,又不是六万五。” 3 龙口镇离县城三十公里,和大湾镇相邻。到了龙口镇马家村村口,我给马志军打电话,他告诉我从村委会旁边走。刚过村委会不远就被人拦住,我知道是放哨的,我让其中一个上车引我进去。 马志军比我大几岁,中等身材,白白净净,有两分斯文气,眉心正中稍微偏下有颗痣,不大不小,非常合适。因为这颗痣,我总认为他有一点点那种说不出的气质,有时候我会想这颗痣会不会是假的,怎么会长的这么正,这么巧。马志军在马家村有个家,老婆给他生了个女儿,在县城也有个家,那个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马志军有个哥哥,在县政府上班,是个小干部。 “老弟,你真是让我望眼欲穿呀!来来来,给大湾镇的淼哥让个座。”我知道我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一切不过只是套路而已。我在庄家正对面坐下,马志军马上递了包烟过来,我看了看庄家,见过的,笑着点点头。 金安的赌场一般都是摇骰子,一个圆盘,两颗骰子,盖个手掌能握住的小圆碗,庄家摇两下,然后大家下注押单双,庄家揭开碗,开单赔单,开双赔双,下多少赔多少。一般情况庄家面前是单,庄家对面是双。赌场在开赌之前连开三碗,如果第三碗开的是一点配三点,那接下来正式开赌所有开出的一点配三点都是双不赔,而单上的钱全部归赌场。赌场还可以抽大赢家的利,叫做打水,每一把赢的最多的人要被打水,但一般都是抽所赢的钱的百分之五六左右,包括庄家在内。赌场会设定赌注的下限和上限,但对上限可以因人而异,马志军的赌场是单注十块至两百。赌桌是大长桌,赌场老板或老板指定的人坐在一头收水,另一头一般坐的是卖点子的人,也是由赌场老板指定。卖点子是一赔十,如果有人向卖点子的人点一个五点配六点,庄家揭碗,真的开出五点配六点,那就中了。点十块卖点子的赔一百,点一百卖点子的赔一千,买点子几率太小,基本等于白送。 我看了看场面,围着一张大长桌坐了十几个人,站着的也有十几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数还算可以。扫了一眼单上面的钱,大概不到两千,我敲了敲桌子:“单杀。”“单是我淼老弟的。”马志军站在一边大喊。庄家揭开碗,四六点,双,我赢。赌场负责打下手的小弟立马将单上的钱撸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数了一遍递给我:“淼哥,一千五百七。”我抽出两张一百的递出去:“打个水呀。”按规矩小弟应该打完水再把钱给我,直接递过来是给我面子,一千五百七正常打水是一百,我多给一百是给马志军面子。“淼哥精神。”是卖点子的人在叫。我笑了笑,递给卖点子的一百块:“点个六配七,十三点。”“好,这把押单,绝对是出十三点。”在场的都知道,两个骰子最多六配六十二点,所以全部跟着起哄。第一把赢了,是个好兆头,我敲了敲桌子:“双杀。”庄家开碗,三六点,单,我赢。“之淼,来杯热奶茶。”我回头,见是马志军的老婆,赶紧笑着接过奶茶,顺便递给她一张五十的:“谢谢嫂子。”马志军的老婆很自然的接过钱:“多赢点哈。” 赢钱让人兴奋,输钱让人沉迷,但总逃不过一个道理,赢的是别人的钱,不珍惜,输的是自己的钱,很心痛。我赌骰子有个习惯,不下注,不欠账。下注,没有风度,欠账,没有面子。 杀了一个多钟头,输了一千多,打水差不多也贡献了一千多,我站起来活动一下腰身,马志军过来拉我。跟着马志军来到后面的一间房门口,马志军推开房门,一股香味扑鼻而来,里面有几个人在吸麻果。“晓阳,跟这个帅哥烧两颗,记我的账。”晓阳是个女孩子,我稍微看了一下,感觉蛮漂亮的。“帅哥,来啊。”晓阳的声音很好听。我笑着拍了一下马志军:“两颗怎么够,你太小气了吧。”“是我的错,话没说对,随便你玩多少都算我的。”“开玩笑的,军哥,我不玩这个。”马志军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不玩?”“不玩。”“真不玩?”“真不玩。”“帅哥,不玩麻果可以,那我们交个朋友可不可以呢?”“当然可以。”晓阳向我伸出一只手:“手机给我。”我把手机递给晓阳。晓阳把号码输进去打通后还给我:“怎么称呼?”“鱼知淼。”晓阳对我抿嘴一笑:“顾晓阳。”“哦,卖麻果的顾晓阳。”顾晓阳“噗嗤”笑出声来,带着笑意横了我一眼。 运气还不错,在吃晚饭之前赢了差不多七千。马志军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晚饭就是一大锅猪肉炖萝卜,酒也是散装白酒,所有在赌场玩的人一起吃,有些人还把老婆孩子叫来吃,换作别的赌场,伙食会安排的比他好很多。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马志军跟大家说因为我来了,今天晚上就不赌了,到县城去嗨皮。马志军把我捧的很高,我心里是明白的,但感觉还是很受用。 星光城夜总会是金安县城最大的一家夜总会,不过远远算不上是最好的。马志军要了间大房,我们十几个人刚进房间,妈咪就带进来十多个女孩站成一排让大家挑选。“房钱、酒钱、k粉钱,全部是我的,但是姑娘的小费还有什么的你们个人出个人的。”马志军话一说完,妈咪就满脸笑容,摇头摆尾的贴了上去。 坐在马志军旁边,我默默的欣赏这些人的丑态。他们有的拘束,有的紧张,有的兴奋,有的脸红,有的不敢上前互相推扯,有的大声说话引人注意,有的对女孩品头论足嬉笑指点,有的对女孩拍臀摸胸动手动脚。 马志军叫了个女孩,我没叫,我不能跟他们一样,我觉得我的层次比他们是要高一些的。女孩把盘子里面的k粉用塑料卡片划成一条条的递给马志军,马志军用吸管对着鼻子吸了两条递给我。“这个我真搞不了,我对这个过敏。”“麻果你不搞,k粉你不玩,姑娘你也不叫,你是要做和尚啊?哦,是你老婆把你收拾服了吧?”我笑了笑,凑到马志军耳边:“军哥,我昨天刚把婚离了。”马志军愣了一下:“你厉害,我都不敢离,你倒是干净利落的很。”马志军提起酒瓶:“兄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干一口。”我拿起面前的啤酒泯了一小口:“军哥,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好商量的,直接说。”“我有个兄弟,想来你的场子放马,你看怎么样?”“你开口了,当然没问题。”“那你可要照顾好他,别让他几个钱放马放的不见了。”“这我不能保证,我只能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你知道我的赌场为什么一直没有安排人放马吗?因为放马会引起很多扯皮拉筋的事,人多了,事杂了,我就不好掌控。”“我会跟他交代的,一切听军哥的安排,军哥让放给谁就放给谁。”马志军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不要误会,你跟我说出口的事我当然不会拒绝,我只是告诉你我的难处,兄弟,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也怕树大招风啊。” 刚要拉开车门,手机响了,是顾晓阳打来的。“喂,怎么没看到你,去哪了?”“在楼下,我不玩了,你们玩,里面太吵,我受不了。”手机里传出顾晓阳的笑声,“还以为你带个姑娘去开房了,我马上下来,你等我。” 4 顾晓阳穿一双白色运动鞋,灰黑格子长裙配军绿圆领夹克,两手插在衣兜里,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因为开心,走路一蹦一跳的,脑后的马尾跟着她的蹦跳甩荡,很是好看。顾晓阳越来越近,我不敢直视,将目光移开。 “去哪?”“吃东西呀,你不饿吗?我看你晚上也没怎么吃。”“好,我请你。”“当然是你请,你今天全场最红。”顾晓阳身上散发的香水味很好闻,感觉暖暖的,像是带着她的体温。虽然四月的天气到了晚上也没有多少凉意,我还是把车窗升起来,让自己能好好享受香水的味道。“吹吹风不是很好吗?”“我怕风。”“你在坐月子吗?”“是的。”“哦,生的男孩还是女孩?”“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当然喜欢男孩,我又不是同性恋。”“我看你白天不是这身打扮,刚才差点没认出来。”“你们在大厅要房的时候我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怎么样,好看吗?”“好看。”“咦,你都没看。”“我看了。”“再看。”“我的个天啦,我在开车怎么看?”“哈哈哈哈”顾晓阳笑得前仰后合:“现在晚上十点多了,这路上人少车少的,你可以看。”“我不看。”“不看算了,谁稀罕你看。”“我其实一直都在看,我用余光在看,真的很好看。”“好啊,你居然都不正眼看我。”我将车慢慢停稳,侧过身盯着顾晓阳:“好看,说实话,真的好看。”顾晓阳靠上来亲了我一下:“这是说实话的奖励。”我摸了摸嘴唇,不知道是不是该抱住她亲下去。“看够了吧,开车。”在路灯的照映下,我看到顾晓阳满是得意的脸上,仿佛还有一丝羞涩,我觉得她美的不可方物。 女人的情绪变化总是叫人难以琢磨,刚才还是伶牙俐齿的顾晓阳很快就切换到文静乖巧模式,不说话,不答话,只点头,或摇头,但脸上始终笑意盈盈,直到吃完烧烤,送她回家,才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谢谢”。看着顾晓阳的背影,我问自己,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呢,也许勇敢一点就可以发生些什么的。 躺在床上,半点睡意都没有,一种紧迫感缠绕着我,使我焦躁,急切。我一直觉得我对这个世界是很重要的,我是应该能改变一些什么的,也应该能成就一些什么的,可现在的我却是如此的迷茫,如此的疑惑。我突然很讨厌自己,我总认为我的性格中有一份敏感与自卑,我不知道这份敏感与自卑从何而来,只能将它归咎于我的农村出身与家庭教养。 中午十一点,正要起床,黑鬼打来电话。电话一接通黑鬼就怪我来县城了没有联系他,他把一些流行的客套话说的很认真,搞得我像是犯了很大的错一样,我也还真的觉得是我做的不对。黑鬼要我到沿河路好客楼去吃饭,跟我说姚成也在。 黑鬼其实长得一点都不黑,他叫韩子墨,刚开始大家只是叫黑子,叫着叫着就叫成了黑鬼。黑鬼也是大湾镇的,比我大两岁,我们是中学同班同学。 看见姚成的老婆孩子也在,我有些不高兴,但不好表露出来。黑鬼甩了包烟给我:“点了个牛肉火锅,看你还要不要加菜。”“等一下我买单,谁都不要跟我抢。”我拿起菜单递给姚成的老婆:“看你跟小家伙喜欢吃什么,自己点。”姚成的老婆向来都不客气,接过菜单看了看:“一个刁子鱼,一个粉蒸排骨,一个猪肚鸡丝汤,一个蒸鸡蛋。”姚成拍了他老婆一下:“就我们几个人,点这么多干嘛。”姚成的老婆瞪着姚成:“人家知淼请客,又不要你出钱。”有点火药味,我赶紧圆场:“不要紧,喜欢吃就点,点好了我叫服务员下单。”“不吃了。”姚成的老婆把菜单往桌上一扔,抱起孩子就走。姚成看着他的老婆走,也不拦一下。我是无所谓的,随便他老婆走不走。黑鬼在一边笑,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三水,我跟黑鬼商量了一下,马就不放了,我们三个一起搞个赌场你说怎么样?”我有些恼火,虽然我用不着跟马志军解释什么,但姚成这样的处事为人让我很不舒服,可恼火归恼火,却不能发作,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我看看姚成,又看看黑鬼,他们说要一起搞赌场,我相信他们的诚意,不过我很是怀疑他们的能力。“搞是可以搞,没有地方,我们到哪里搞呢?”“就到我的游戏机店里,后面有个大院子,合适的很。”“人呢?叫得到人来赌吗?”“我黑鬼在县城混了这么久,叫人来赌博还不是一个电话的事。”姚成挨过来搂住我的肩膀:“地方有,人有,只要搞它三五个月,大家都发财。”“县城不是乡下,要是出什么事,我们几个人罩得住吗?”“有什么罩不住,谁敢来搞事,就是挡老子的财路,老子砍死他。”黑鬼说的很大声,也很有气势。“三水,你再婆婆妈妈的就不够兄弟了。”我把姚成搭在我肩上的手扒开,想了一下,也确实觉得没什么好顾虑的:“好,那就搞,反正又不会亏本,稳赚不赔的事。”姚成很激动:“那说好了,吃完饭我去安排,明天下午就开始。” 想给顾晓阳打电话,却又心存顾虑,不知开口说哪一句话才好,想给她发信息,字都打好了,却还是犹豫着不敢发出去。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但我确定她对我很有吸引力。 有人敲门,还是她,想要拒绝,又怕令她难堪。我把她让进房间,给了她一百块:“呃,我,今天有点累。”她脸色泛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把钱放到床上:“那你休息,打扰了。”她往门口走了几步又走回来:“老板,留个电话行不行?”我到床头柜上拿笔和纸写下号码递给她。“我叫燕子。”“好,记住了。” 人不多,大概不到二十个,都不愿意做庄家,那只好我来。我把单注规定在十块至三百,与黑鬼合伙,一人出五千,拿一万块做庄家台面。我摇骰子,黑鬼帮我打下手,负责收钱赔钱,兼带打水。姚成安排人放哨,并负责放马。一个下午打水四千多块,坐庄运气也不错,赢了差不多三千。吃过晚饭,人比下午要多,有人抢着坐庄,我当然乐意。到了晚上十一点结束,下午加晚上一共打水一万一,我招呼大家去烧烤街吃烧烤,不愿去的每人给一百块当做安慰,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大气一点总是好事。 十来个人,拼了两张桌子,趁大家争着点菜,我随意观望。看见隔壁店坐着顾晓阳和一个女孩子也在吃烧烤,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招呼,顾晓阳也看见我了,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理我,连个表情都没有。也许她早就看到我了,只是装作没看见,也许她根本就没在意过我,只是我想多了而已。我装作若无其事,盘算着是不是要打个电话,等我再看过去,顾晓阳和她的同伴已经走了。 回到金城宾馆,赚钱的快感已经被顾晓阳的淡然一眼扫得所剩无几。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抽烟,电话响起,是顾晓阳的,我小心翼翼的接通:“喂。”“烧烤好吃吗?”“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你这两天很忙是不是?”“没有啊,什么都没做。”“我觉得你很忙,忙得给我打个电话,发个信息的时间都没有。”“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发信息的,可是…”“可是什么,既然你这么不把我当回事,那算了,就当做没认识过。”我正要解释,顾晓阳已经把电话挂了,马上给她打过去,她已经关机。我等了几分钟,想要接着给她打电话,却收到她的一条短信:“金茂酒店六零一六,过来找我。” 站在门口,平复好心情,轻轻敲门。房门打开,顾晓阳裹着浴巾,偏着头,用毛巾在擦头发。“进来呀,还要我拉你呀?”进到房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装作很随意的样子看顾晓阳摆弄头发。顾晓阳把头发拨到胸前捋顺,随手将毛巾扔在地毯上,走到我面前,看着我。我准备伸手抱她,她突然抬手打了我一巴掌,力道很轻,我有些蒙,不知道她想干嘛。“你主动给我打个电话会死啊?要不发个信息也行啊?非要我跟你打电话才好吗?搞得好像我有多喜欢你似的。”带着温香的气息扑到我的脸上,我忍住将她立刻拥进怀抱的冲动:“我错了,以后不这样了。”“是吗?如果再犯怎么办?”“那就让我去死好了。”顾晓阳甜甜一笑:“好吧,原谅你。” 顾晓阳很调皮,调皮加可爱,却又不失温柔。抱着顾晓阳,脸颊贴着她的额头,鼻腔里充盈着她的发香,触手是她温软的肌肤。一切都是这么真实,她真的就在我怀里,不是虚幻。 5 赌场的吸引力是巨大的,昨天只有二十几个人,今天就快要多出一倍。昨晚抢着坐庄的人都输趴下了,还是得我来。我与黑鬼一人一万,上两万的台面。人多了,赌着赌着赌注就乱了,有人单注下四百五百,也有人下七百八百。我正担心人太多,动静闹大了也不是好事,姚成又领着五六个人进来。我感觉这几个人表情有些怪异,但大家催着快点开碗,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刚把碗揭开,突然后颈一阵闷痛,还来不及回头,我就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睛,发现是黑鬼扶着我躺在椅子上,赌桌被砸得稀烂,姚成站在旁边,脸色惨白。我摸了摸后颈,肿起一大块,疼的厉害。“我昏了多久?”“就十来分钟,还好醒了,正准备送你去医院。”“姚成,怎么回事,谁打的我?”“李刚强带的人,我还以为他们是来捧场的。”“那还傻站着干嘛,去找他,把他找出来。”“这个事不好办。”“怎么不好办了?”黑鬼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是跟王老三混的,把庄上的钱也拿走了。”“钱都让人拿了,你在干什么,你就看着他拿钱走?”“兄弟,他们几个人拿刀指着我,你说我能怎么办。”“王老三又是谁?”“王老三你都不知道?他是县城里大哥级别的人物,金茂酒店就是他的。”“你们有没有招惹王老三的人?”“没有啊,都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我想了想,把车钥匙递给姚成:“应该会有人来找我们的,你们先送我到医院检查一下。” 拍了个片子,医生说没有什么问题,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姚成把车钥匙递给我:“刚才王老三的人打电话来,要你晚上八点半到金茂酒店大堂,有人会接你。”“只要我一个人去?”“电话里是这个意思。”“还有没有说别的?”“没有。”“跟他们都不认识,怎么就单点我去呢?”姚成目光有些闪躲,看得出来是在心虚。“他们问领头的是哪个,我只能说是你了。”我看向黑鬼,黑鬼脸色发红,闷着不说话。我心里很清楚,我不怪他们,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总要有个人出来负责。 进了金茂酒店,在大堂的沙发坐下,刚抽完一支烟,有个大胖子走到我跟前:“你是不是叫鱼知淼?”“嗯,是我。”“跟我来。”坐电梯上了三楼,房门开着,胖子让我先进,然后跟着进来把房门关上。我扫了一眼,房间很大,很气派。坐在老板桌后面的人穿着西装,还打着领带,五十岁左右,短发,很瘦,有点尖嘴猴腮的样子,他旁边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我悄悄的挺胸收腹,虽然心里很紧张,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卑不亢。“坐。”我到他对面坐下。“知道我是谁吗?”我从来没见过他,不好说不知道,只能点点头:“知道。”“知道这是在县城吗?”“知道。”“知道还这么放肆?”他的语气很平和,但我觉得他是装的,想装出不怒自威的样子。“是我做错了,请王老板原谅。”他看着我笑,笑的很假,我不能陪他笑,只好看着桌面。他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两口:“哪个镇的?”“大湾镇的。”“多大了?”“八四年的。”“嗯,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的,但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要清楚。”“是,是,王老板教训的是。”“你要搞赌场,下面各个乡镇我不管,在城区,还轮不到你,知道吗?”“知道,知道,记住了。”“都知道赌场赚钱,如果谁都可以搞,那不是乱套了吗?”“是,王老板说的是。”“让你搞了一天,以为你赚点小钱就会知足,没想到你还敢接着搞,你当这金安县城没人管了是不是?”“不是不是,几个人搞着玩玩,没想到越搞越大,刹不住车了。”他把手里的烟掐了,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放到桌上,慢慢推到我面前:“拿着。”我把钱收起来:“谢谢王老板。”“这几毛钱我还看不上,你挨了一棍子,就当是买了个教训。”“是,是,记住了。”“当然,你还可以继续搞,但后果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好了,你走吧。” 黑鬼和姚成在面包车上等,看到我这么快就回来,两个人都有些惊讶。“怎么样?谈得怎么样?”“不怎么样,钱拿回来了。”我把黑鬼该得的钱给黑鬼:“今天打水的钱呢?”“在我这,还有两千六。”“你们两个分了吧。”“他妈的,还把我的几台老虎机都给砸了。”姚成居然还在乎他的老虎机,我真想抽他一嘴巴,“那你去找他赔呀。”“三水,你什么意思?在怪我是不是?”“我的意思很简单,要么认栽,要么继续搞,有人来砸场子就跟他拼,搞不赢也要搞个名声出来,怕什么呢?反正我们几个都是光脚的,还怕他穿鞋的不成?”看到两人都不做声,我笑了笑:“怎么?说话呀?平常不是咋咋乎乎要砍这个要砍那个的吗?”“三水,我也想过,真的搞不赢的。”“只要敢搞,就一定赢,这是个机会你们懂不懂?”“三水,我晓得你挨了一棍子气不过,你打我一棍子好不好?”“去你妈的,都跟老子下车,滚。” 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好久,我给马志军打电话:“军哥,场子还在搞吧?”“在搞,你是不是要过来?”“现在过不来,我是有个事要你给我分析分析。”“好,你说你说。”“我和几个朋友这两天在城南机械厂对面搞了个赌场,今天下午被人把场子砸了。”“知不知道是谁砸的?”“王老三派人砸的,还把庄上的钱拿了。不过他刚才把我叫过去谈了一下,把钱还给我了。我就是想问你,这个事我现在怎么办?”“你们几个跟王老三的人有没有什么过结?”“我问过他们,没有什么过结。”“那就简单了,老弟,县城的水深的很,不是这么好混的。”“这王老三是个什么人物,你跟他熟不熟?”“认识,吃过几次饭。王老三家里兄弟五个,仁义礼智信,他叫王礼德,排行老三。他们势力大,其他人一般都不跟他们争,要开赌场也是在郊区或乡下,所以城里只有他们几兄弟能搞赌场。他们的场子赌得很大,一天打水最少十几万,也就是个半个月前才停了。他这个人还是有点大哥风度的,应该没有为难你吧?”“为难倒是没有,只是敲打了几句。”“你肯定想不通,想要跟他干是不是?”“我是有点这个意思。”“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和你的几个兄弟都铁了心要干,那就干,输了也是赢。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想干,那就算了,懂我的意思吧,老弟?”“好,我知道了,改天再来给你捧场。”我懂马志军的意思,我相信黑鬼和姚成也懂我的意思,但他们两个已经被吓破了胆,我一个人想的再多也是无用。 把车开到顾晓阳楼下,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家,抽了支烟,还是决定给她打电话。“在哪里?”“在家啊,你呢?”“在你楼下,我上来好不好?”“嗯,三楼。”我上楼,顾晓阳倚在门口。“我在煮方便面,你吃不吃?”“我带你下去吃。”“煮都煮了,就在家里吃。”“啧啧,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姑娘。”“想娶吗?”“想。”“你想得美。”我随便看了看,两室一厅,带厨卫,带阳台,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你真不吃吗?”“不饿,不想吃。”我故意盯着顾晓阳吃面,顾晓阳没有一点不习惯,吃的很自然,很秀气,特别是捧着碗喝汤的样子,尤其好看。“房子是租的吗?”“嗯,三百一月,有点旧是吧?”“哪里,蛮好的,主要是你收拾的好。”“别夸我啊,夸狠了小心我打你。”“我只是说实话,上次说实话还有奖励,怎么这次说实话却要打我。”顾晓阳笑着站起来:“奖励还要我给呀,自己不会拿吗?”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好,看顾晓阳梳头发我都能看得入迷。顾晓阳知道我在看她,很是得意。“你腰身多大?”“你不知道吗?”“我怎么知道,快说。”“三零。”“鞋码?”“四零。”“上衣呢?”“一七五的。”“胖瘦?”“什么胖瘦?”“体重,体重。”“不到一百四,一百三十五吧。”顾晓阳过来亲了我一下:“我出去给你买衣服,你继续睡,我不回来不准起床。”看着顾晓阳走出房间,我想起一个人,但怎么也记不清她的脸,我很惊讶,才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连她的脸都记不清了,也许,是我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她的脸。我偏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春意正浓。 顾晓阳把四个满满的购物袋放到床尾:“鞋子,袜子,裤子,上衣,外套,内衣,都给你买了两套,你现在去洗澡,等你收拾好我们去吃饭。”我感觉我的心已经被甜蜜淹没,我不想起来,只想赖在床上跟顾晓阳打情骂俏。“哦,我还以为你让我在床上等你回来干嘛呢。”“我是要你好好睡个回笼觉,不过你要是想的话,我一点都不介意,我现在就上来陪你。”“真的吗?那还等什么,来呀。”“来你个头,快点去洗澡换衣服,等一下吃过饭了我们去市里。”“去市里干嘛?”“买车。”“那我们怎么去?”“坐火车怎么样?”“行,只要跟你在一起,走着去我都愿意。” 金安县城到荆楚市区一百多公里,坐火车要两个小时。火车刚一开动,顾晓阳就牵着我的手,拉着我逛车厢。顾晓阳跟我打赌,她说只要我能找到一个比她好看的女孩子,她就输我一百块,找不到,我输她一百块,每一节车厢一次机会。顾晓阳故意指点我,告诉我哪个女孩子比较漂亮,我当然是不同意的,怎么可能会有哪个女孩子比我们家晓阳好看呢?在我输了五百块之后,我坚决不跟她玩这种游戏了。 6 顾晓阳的干姐姐在出站口接我们,顾晓阳喊她萍姐,我也就跟着喊萍姐。萍姐四十来岁,白皙丰满,穿着时尚,头发染的金黄色,戴一架茶色太阳镜,有些大姐派头。萍姐开一辆大众帕萨特,我和顾晓阳刚坐进车里,萍姐就数了一千块钱递给我:“男朋友,一点心意,不要嫌少。”我很是尴尬,连忙拒绝。“你不要就是嫌少,快拿着。”我偏头看顾晓阳,顾晓阳不说话,只是冲我笑,我只好把钱收下。“晓阳,你想买辆什么车?”“丰田有一款十万块的,我蛮喜欢。”“我现在手里缺点钱,你能不能过段时间再买车?”“可以呀,你说,要多少?”“八万。”顾晓阳从包里拿出三万现金递给萍姐,“现金只有三万,还有钱在卡里,我这就去柜员机给你转账。”萍姐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顾晓阳:“卡是我的名字,你知道的。”我陪顾晓阳去转账,想把萍姐给的钱给她,但又怕被坐在车里的萍姐看到了不好。 萍姐带我们去步行街,我陪着两个女人买买逛逛直到天黑。吃完饭萍姐把我们送到酒店,给我们要了间房就离开了。 进了房间我急忙把萍姐给的一千块钱递给顾晓阳,顾晓阳接过钱又塞进我的裤兜:“怎么,不想做我的男朋友吗?”“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样怪怪的,好像我是个吃软饭的。”顾晓阳伸手搂住我的脖子,往前一扑,我们两人直接倒在床上。“我第一次带男朋友跟我干姐见面,她不得意思一下吗?再说软饭难道不比硬饭好吃?”“你这个干姐什么来头,你这么信任她?”顾晓阳很认真的看着我,亲了我一下,把脸贴到我的胸口上:“你真的想知道?”“嗯,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怕吓到你。”“怎么可能,就算你说你是外星人我都能接受。”“那我说了你可别后悔。”“不后悔,绝对不后悔。”“我和萍姐是在监狱认识的。”“啊,你还吃过这种苦?”“是啊,不是人吃的苦。”我想坐起来,被顾晓阳按住。“还想听吗?”“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我爸在县林业局上班,我妈在机械厂上班,我们家两个孩子,我还有个弟弟,比我小十岁。高中毕业后我妈让我去机械厂上班,在机械厂玩了一年我就不干了,跟我小姨在市里开了个服装店,我很爱玩,认识了一些男孩子,经常跟他们出去喝酒蹦迪。有一次不知怎么就喝醉了,醒过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如果只是一个人就好了,我也就无所谓,睡了就睡了,大不了跟他结婚,可是床上竟然躺着两个男的,睡的跟猪一样。我当时快要疯了,穿上衣服就下去买了把刀,上来对着两个王八蛋乱捅。我是想捅死他们的,但到处都是血,我被吓到了,跑到宾馆前台叫服务员报了警。”“那两个家伙怎么样了?”“一个重伤,一个残废,我被判了八年,家里找关系花钱减刑,还是在武汉女子监狱关了五年半。监狱里实在不是人呆的,要不是有萍姐照顾,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我猜到顾晓阳是有故事的人,但猜不到是这样的故事。我很佩服顾晓阳的坚强,一个女孩子,诉说自己的苦难,可以很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她该是经过多少磨难,才可以变得这么淡然。“我说完了,你后悔吗?”“我是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顾晓阳抬头看着我:“就算早点认识,你也不过是个小屁孩,能怎么样呢?”“我是小屁孩?你才多大呀?”“我肯定比你大。”“我不信,我八四年的。”顾晓阳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到我眼前:“你看清楚了,到底谁大?”“哦,也才大两岁嘛。”“大两天也是大,以后要叫姐姐知道吗?”“难怪我会被你迷住的,原来你是正宗的城里长大的女孩子。”“什么意思,城里长大的有什么不一样吗?换句话说我是农村的你就看不上我了?”“差不多吧,如果你是农村的,虽然长得很好看,但绝对没有这份气质与大方,那样你就肯定不会主动跟我认识,我们都不认识又怎么可能在一起呢?”“你原来这么势利,看不起农村女孩。”“我没有看不起,我只是更喜欢你这样的,我自己也是农村的,我是实话实说。”顾晓阳从我的衣服口袋里掏出烟,点燃一支递到我嘴里:“那你跟我仔细说说,农村女孩与城里女孩有什么不同。”“这个嘛,怎么说呢,就是衣着打扮,行为举止,说话方式全部都有区别。具体一点就是农村女孩有一种畏畏缩缩,不自信的表现。她们好像有种按捺不住想要释放出某些东西的冲动,但表达出来的却是不伦不类的扭捏姿态。尤其是说话,像是憋着用假声在说,嗲又不嗲,柔又不柔,故意做作,毫不自然,极其难听,只能用尖锐刺耳来形容。”“你看你,用了这么多形容词,那是因为人家见识的不多,到城市里生活几年就会改变。”“改不了的,外在的东西或许可以改变一些,但那种自幼养成的习性是永远也改不了的。”“那你认为男孩子也有区别吗?”“当然有啊,区别更大。”“哈哈,我怎么看不出你是个乡巴佬呢?”“可能是我去过一些地方,经历过一些事,学会了掩饰自己,但我心里是知道的,有些东西我是装出来的,只是我装的好,你还没有发觉而已。”“说的这么深沉,好像你也受过许多伤害似的。”“是啊,我受的伤害多了去了,你以后要好好疼我。”“哼,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当然好,可我觉得还可以更好。”“别太贪心哦,小心物极必反。”“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要我懂得珍惜,应该不会有什么物极必反的事发生吧?”“嗯,真会说话,说的真好听。”“我还有更好听的,以后你慢慢听。”“好,哪天我发现你这些好听的都是骗我的,你就惨了。”“怎么可能呢?不会的,你放心好了。”“你有没有骗我?”“没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以后呢?”我把烟掐了,抱住顾晓阳:“我不敢保证,我只能希望你永远都不给机会让我骗你。”“你真行,居然把责任都推给我,你哪天敢骗我,我也捅你几刀。”顾晓阳虽然是在开玩笑,但我还真的有几分心慌。“晓阳,你是怎么跟马志军认识的?”“朋友之间互相介绍就认识了。”“是吗?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呀,哦,你是不是以为我跟他有什么,你找打是吧?”“我怎么可能这么想呢?我就随便问一下。那你经常去马志军的赌场吗?”“就一次呀,那天媛媛有事,所以我自己去的,结果就碰到你了。”“这么说我还是有点魅力的。”“哼,很得意是吧?”“哪里,我是感觉很荣幸。现在还早,不如我们出去走走?”“都走了一下午,不想走了。”我很想好好劝一劝顾晓阳,让她不要碰那些东西,可我又没有那份自信,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我还没有资格对她提什么要求。我有些奇怪,顾晓阳为什么一句都不问我的个人情况,她不问我也不好主动说,也许她是故意不问,故意让我有一种期待的感觉。 跟顾晓阳在市里玩到下午才走,回到金安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顾晓阳打电话把媛媛叫来一起烧菜做饭。媛媛是上次我看见陪顾晓阳吃烧烤的女孩子,看起来比顾晓阳小几岁,红色短发,娃娃脸,喜欢笑,笑起来很可爱。我猜媛媛是顾晓阳的搭档,负责跑腿送货,我好几次听到顾晓阳在电话里吩咐媛媛做事。 吃完饭接到江涛的电话,要我马上到马志军的赌场来,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他就把电话挂了,我只好给马志军打电话,马志军居然不接。“什么事呀?”顾晓阳用一副满是好奇的表情问我。“没什么事,我到马志军的赌场去一下。”“我跟你一起去。”“不用,我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干嘛不要我去,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当然不是了,我猜多半是我那个朋友在赌场上欠钱了,这种事你跟着去不好看。”“那行吧,我等你回来。” 江涛跟我是一个村的,比我小几岁,这个家伙胆子很大,什么事都不怕,什么事都敢做,初中毕业了就在镇上混,很多不上学的孩子喜欢跟着他玩。 马志军在门口等我,应该是放哨的人看到我来了通知他的。“军哥,电话都不接我的,什么意思嘛?”马志军给我递了支烟:“老弟,这个事你最好别管。”“怎么了,你总要告诉我是什么事吧?”“江涛这个家伙,他昨天来我这里玩,一进门就喊‘双杀’,结果出了个双,他输了没钱赔,钱不多,也就七八百,我看他跟着你来玩过几次,想着要照顾你的面子就算了,哪知道他今天一进门又喊‘双杀’,又输了,又没钱赔,这就搞得有点像砸场子的意思了。”“他人呢?”马志军陪我绕过赌钱的人群,江涛蹲在墙角,旁边还有马志军的两个小弟看着他。江涛看到我,马上站起来:“淼哥,你要帮我。”我对马志军笑了笑:“军哥,是他的不对,欠债还钱,他输了多少?”“昨天的就算了,今天的有一千二。”我马上掏钱,数了两千递给马志军。马志军把钱挡了回来:“老弟,我不能收你的钱,这个钱你不能给,必须要他给。”“军哥,收下吧,当给我个面子。”马志军接过钱,数了两百递还给我。“感谢军哥,人我就带走了。”“不玩两把再走?”“不玩了,我要把这个家伙带回去教训一顿。”车开出去不远,收到马志军的信息:“以后再不要管这种事了,一次可以,两次可以,三次四次呢?上次你有个朋友这样也是你来解决,你要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不值得帮的。” “淼哥,拿支烟来抽一下。”我把烟掏出来递给江涛:“你怎么来的?”“我叫别人用摩托车送我来的。”“你的摩托车呢?”“押在陈集镇陈胖子的赌场里。”“押了多少钱?”“一千五。”“你在搞什么?没有钱就不要赌,这样搞你丢不丢人?”“我是想赢的,哪知道会输。”“你是要回家,还是要去哪里?”“我跟你去县城。”“我可没地方给你住。”“你找个网吧把我扔下就行了。”“身上还有没有钱?”“一毛钱都没有。”我从口袋里摸出两百给江涛:“摩托车自己想办法去赎回来。”江涛把钱拿到手里:“淼哥,我还没有吃饭。”“好,到了县城去吃可以吧?”“可以。”我拍了江涛一巴掌:“还可以?可以个屁,以后再不准到赌场上这样搞,小心被人打死。” 7 到县城已经九点多,把车开到烧烤街,我又给了江涛三百:“吃点东西了你给黑鬼打电话,他有租房子,你就去他那里。”“好,要不要叫他来一起吃?”“不用,他这个时间肯定在麻将馆打麻将,叫他也不会来。”东西烤好刚端上来,我看到一个人有些面熟,想起来是李刚强,他带着个女孩子在找位子。我往杯子里倒啤酒,装作没看见。李刚强过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嘿,这么有雅兴,还来吃烧烤呀?”我笑了笑,不理他。“笑什么,个傻逼,还敢在城里混,居然还让我看到,你胆子蛮大嘞?”我把杯子里的啤酒一口喝光,站起身就一瓶子砸在李刚强的头上,李刚强歪出去两步,抱着头就跑。我拿着半截啤酒瓶追上去一脚把李刚强踹在地上,照着头猛踩,江涛提着塑料凳上来就往李刚强身上砸。李刚强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嚎叫:“兄弟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求兄弟你别打了。”吃东西的人都站起来看热闹,我担心会有人报警,看李刚强这个怂样,多打几下也没什么意思,拉着江涛赶快离开。 “他叫李刚强,是跟王老三混的,你以后要注意一点。”江涛满不在乎:“我管他跟谁混的,我怕他个屁。”“你现在就去找黑鬼,明天一早就回大湾。”“那你呢?”“你管我干什么?我要是躲了不证明我怕他吗?他单挑不是我的对手,真碰到了他会先躲我的。”“那我就先走了,你也注意点,有事打电话。”江涛下车走了我才发现手被划破了,血滴的到处都是。 门没有关,顾晓阳在玩电脑,媛媛在敷面膜。“你的手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在烧烤街把一个家伙的头打破了。”我把手上裹的卫生纸扔到垃圾桶里,看了看,已经不再出血。“真的打架了,对方是谁,认识吗?”“叫李刚强,你知不知道这个人?”“那个家伙呀,知道,跟王老三的,你怎么把他给打了?”“我前几天在机械厂对面搞了个赌场,被王老三派李刚强带的几个人把场子砸了,过后王老三把我叫去说了几句话,算是把事情结了,没想到刚才碰见李刚强,他以为我怕他,当面来羞辱我,我就直接把他暴打了一顿。”顾晓阳拉起我的手仔细看了看:“已经没有流血了,应该不要紧。你这几天就呆在屋里,哪都不要去。李刚强这个人以为自己是跟王老三混的就不得了了,很多人都看不惯他,但他毕竟是王老三的小弟,最好是过几天,看看李刚强有什么反应再说。”媛媛把面膜揭了凑过来:“打的好,他李刚强活该,手还疼吗?”“不怎么疼了,我有点累,想睡觉。”“那就睡呗,我来陪你。”“媛媛,你可别害我,顾晓阳会杀了我的。”顾晓阳捂住嘴笑:“就让她陪你睡好了,我不介意的。”“哎呀,你想什么呢?阳姐睡中间,我和你一人睡一边,不过你要睡中间也可以,就看阳姐同不同意。”“我不管你的阳姐同不同意,我是不同意的,我先去洗澡了。”我知道她们在开玩笑逗乐子,但想想还是觉得蛮香艳的。 三个人真的睡在了一张床上,不过没让我睡中间。躺在床上不到半小时媛媛接到个电话,走之前搞了个恶作剧,把我跟顾晓阳的被子扯走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黑鬼和姚成都打来电话告诉我,说李刚强放出话要废了我,我知道是李刚强要他们传的话,对于这种又横又怂,狗仗人势的东西我最是看不起。我很清楚,李刚强这样的人只能打,打到他怕,打到他服,如果在他面前退一步,他就会骑到我头上拉屎。我不能让他来找我,我要先去找他。“晓阳,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李刚强住在哪里?”“你要干嘛,你想下他的黑手呀?我跟你说,你不用在乎李刚强,他要说什么狠话就让他说好了,等过一段时间,我找个说得上话的人帮忙,大不了赔他点医药费算了。”“他这种人只会得寸进尺,你相信我,我有我的办法,我能解决好的。”“唉,那好吧。媛媛,你打电话问一下,看有没有人知道李刚强住在哪里。”“不用打电话,我知道他的地址,我给他送过好几次东西。他在城东老税务局的院子里租的房子,三单元四楼四零三,他开一辆黑色桑塔纳两千,车牌号码我就记不清了。”我冲着媛媛笑了笑:“够了够了,已经很详细了。” 天一黑我就开车到了老税务局,院子很大,停了几辆车,但没有黑色的桑塔纳两千。我把车找个暗一点的地方停好,坐在车里等,不管等几天,一定要等到李刚强。我观察每一辆进来的车,等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有一辆黑色桑塔纳进来。车停好,下来的正是头上戴着白色网套的李刚强,还跟着个女孩子,机会很好,他没有帮手。我拿了根短钢管下车走过去,故意大声喊他的名字:“李刚强。”李刚强吓了一跳,看清是我,很是紧张:“你要干什么?你不要乱来啊?”我用钢管指着李刚强往前走:“你不是要废了我吗?我现在就先废了你。”李刚强后退两步,转身撒腿就跑。我跟着李刚强追,一直追出院子大门。我其实可以追上他,但吓人要比打人强,我原本就有两种打算,他跑,就让他跑,他不跑,我就打。 黑鬼打来电话,跟我说李刚强带着人满大街的在找我,要我千万不要露面。挂了电话,我朝顾晓阳笑了笑:“看来是我不够狠,李刚强还是不怕。”顾晓阳过来揪住我的耳朵:“让你听我的,你不听,现在事情搞大了吧?李刚强这个傻逼也是倒霉,怎么就偏偏惹上你了。”我伸手抱住顾晓阳:“你用不着担心,我会让他怕的。”“你还想去找李刚强呀,从现在开始你哪都不准去,老老实实给我呆着。”“事不解决,闷在心里,总是不舒服。”“有吃的,有喝的,还有我陪着,难道这都不舒服?你什么都不要想,这个事等过几天我来帮你搞定,你现在把电话关掉。”我正要关机,电话响了,是陌生号码。我电话接通:“哪位?”“你是鱼知淼吧?”“嗯,是我。”“我叫张悦,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告诉你,李刚强是我兄弟,你们的事他有不对的地方,但你把人打了肯定是不行的,你拿五万块钱出来,这事就算完了。”顾晓阳把电话从我手里拿过去,打开免提:“悦哥,我是顾晓阳。”“哦,是晓阳啊,你怎么跟鱼知淼在一起?”“鱼知淼是我男朋友。”“是吗?哎呀,这个就不好办了。”“怎么就不好办了呢?”“这样吧,这个事我不管了可以吧。”“当然不可以,既然你打电话来,肯定是李刚强求的你,你应该也知道这个事情的起因,三哥都已经处理完了,根本就是李刚强没事找事。你也知道李刚强是个什么德性,没有你罩着,他就是个屁。”“晓阳,那你说这个事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让我男朋友给李刚强赔一毛钱的。”“好吧好吧,既然他是你男朋友那还说什么呢?这个事就算了,我叫李刚强不要再闹了。”“那行,谢谢悦哥了,改天请你吃饭。”“吃饭是必须的,不过要你男朋友请才行。”“没问题,到时候给你打电话。”我看着顾晓阳,她说她会搞定我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真的就搞定了,并且还是这么简单就搞定了。“什么情况,这就完了?”“是啊,不然要怎样?”“这个张悦又是什么人?”“他等于是王老三的头号马仔,李刚强呀什么的都是他下面的人。”“你怎么会跟张悦这么熟,他怎么这么给你面子?”“县城才多大点地方啊?这些混得可以的,叫得出名字的我都很熟。张悦跟我很早就认识,我们小学到中学都是一个学校,他读初三我读初一,我读高中的时候他没上学了,经常在我们学校外面泡女孩子,他也想泡我的,但他长得不怎么帅,我没让他泡。你说这样的关系他是不是应该给我很大的面子?”“那好,晚饭我们出去吃,叫上媛媛一起。”“我做的菜不好吃吗?”“当然好吃了,我很喜欢吃的。”“哼,这还差不多。说吧,晚上想吃什么?”“吃鱼,就把我这条鱼让你吃了吧。”“这倒是好主意,等着啊,我去拿刀。”“还拿什么刀嘛,我这条鱼当然是生吃最好吃了。”“不行,必须要大卸八块了慢慢炖着吃。” 8 顾晓阳有三部手机,不设铃声,全部都是振动。顾晓阳很少下楼,偶尔出去也是很快就回来。顾晓阳好像也不喜欢我出去,虽然我要去哪她不阻拦,但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是不大情愿的,所以我就顺她的意也不怎么出去了。顾晓阳从来不会让我有烦闷的感觉,媛媛来了我们就真金白银的打牌斗地主,媛媛不在的时候我们就下象棋或者是在网上看电影。顾晓阳的棋下得比我好,下五局我最多只能赢两局,有时候一局都不会让我赢。媛媛基本上每天都会过来一下,隔个一两天她们会在另一个房间算账分账,或者讨论一些事情,她们没有要避开我,但我不会往上凑。顾晓阳把这个房间布置的很精致,沙发,茶几,还摆着两盆兰草。我一直想找机会和顾晓阳说明白一些话,却又总是觉得不好开口。 窗外在下雨,下的很小,但有风,吹的很急。“你喜欢下雨吗?”我仔细想了想:“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喜欢,主要看雨是怎么下。”“那你这个人是混合型的人格,具有多面性。”“喜不喜欢下雨都可以用来判定一个人的性格吗?”“我不知道,这是网上说的。”“那你喜欢下雨吗?”“不喜欢,下雨代表阴暗潮湿,我比较喜欢阳光明媚。”我想说一个人缺什么才喜欢什么,但感觉这样说不太好:“喜欢下雨不可以代表浪漫和多愁善感吗?”“你说多愁善感的人在愁什么?又在感什么?愁的是得不到,感的是不公平,所以多愁善感里面藏的就是阴暗跟潮湿。”“我看这不是网上说的,应该是你自己瞎琢磨的。”顾晓阳笑嘻嘻的抱住我:“猜对了,怎么样,我瞎琢磨的还是蛮有道理的吧?”“有道理,很有道理,我认为你可以当作家。”“笑话我是不是?”“怎么会,我是认真的。”顾晓阳搂着我笑,笑的很开心:“屋里有两瓶红酒,等一下我们把它喝了,你去买个开瓶器再买两个红酒杯回来。”“是八二年的拉菲吗?”“就算是十块钱一瓶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喝的不是味道,我们喝的是情调。” 买了酒杯和开瓶器,我觉得还应该买点水果做下酒菜。挑了几样水果,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我接通:“哪位?”“是我,燕子。”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她。“哦,是燕子呀,你好。”“我看到你了,你在买水果。”我转过身四处观望,没有看到燕子。“怎么看不到你呢,你是在躲着偷看吧?”“你往右边上面看。”我抬头看去,燕子俯在窗口冲我挥手。“看见我了没有?”“看见了,你住在这里吗?”“嗯,租的房子,你要不要来看看我?”我忍了一下:“好啊。”“你从旁边的大门进来,我下来接你。”我多买了几样水果,又挑了些女孩子常吃的零食。 走到对面,顺着大门进去,燕子在楼梯口等我。燕子租的房子很旧,里面摆的都是老式家具,看起来很简陋。“你一个人住?”“嗯,本来可以跟几个姐妹合租,但我喜欢安静一点。”我不知道该跟燕子聊些什么,好像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说,我把水果和零食放在桌上:“特意给你买的,送给你。”“啊,这么多,你是来买东西的,怎么好送给我呢?”“我再去买就是了。”燕子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红,撩头发的样子很好看:“你手里拿着红酒杯,是要跟老婆喝红酒的吧?”“我都还没结婚,哪来的老婆,这是买回去做摆设用的。”我进到燕子的卧室,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梳妆台,还有一个老式衣柜,连电视都没有。“怎么不买个电视,打发时间也好啊?”“不喜欢看电视,也没什么时间要打发的。”燕子走过来抱住我,望着我,脸红红的:“在这里吃晚饭好不好?”“等一下有事要做,真的。”“我不收你的钱。”看着燕子的眼睛,里面有诚意,好像还有情意。“不骗你,是真的有事。” 从燕子家里出来,我把燕子的号码储存,仔细想了想,把名字打成燕赤霞。买好水果,抬头看燕子的窗口,她在窗前看我,我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顾晓阳要我陪她去广洋县。广洋县挨着金安,在金安的南边,走省道七十多公里。顾晓阳开车,开的很慢,一直用三十码。“大姐,你踩油门呀,大晚上的你怕什么,照你这样开,到广洋天都亮了。”“你这面包车我不敢开快,再说又不赶时间。”“你靠边停车,让我来开。”进了广洋地界不久,顾晓阳让我开慢点。看到前面右边停一辆车打着双闪,顾晓阳让我停车按了三下喇叭。前面的车慢慢开动,顾晓阳让我跟着前面的车走。很快就拐弯进了小路,一直往村庄里面开。前面的车在一栋单家独户的两层小楼前停下,楼里亮着灯。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顾晓阳和我下车,跟着中年男人进屋。屋里应该没有其他人,到处都是灰尘,可能是有些时间没住过人了。中年男人递给顾晓阳两包烟,顾晓阳接过放到我手里。“既然是萍姐叫你来的,那就不说什么了,我的货保证是现在市面上最好的,看你要不要试几颗?”“不用了,我相信萍姐。不过我只带了六万块钱,先拿三千颗,你看可不可以?”“可以,你要拿多少就拿多少。我知道一直都是萍姐给你供货,这次找我是因为萍姐的货还没回来,大家都做这个生意,相互关照就是了。你也知道,这个价给你,我基本上只赚了点辛苦费。”“我知道,这都是萍姐的面子。”中年男人去楼上很快就下来,递给顾晓阳三包红色小药丸,顾晓阳从包里拿出六万块钱递给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啊,照规矩应该送你百八十颗的,但这个价我实在送不起了。”“我替萍姐谢过了,我们先走,有机会再合作。” 顾晓阳开车,还是开的很慢。我坐在旁边,看着前方,心里一直在想刚才的事。进了金安地界我突然回过神来,背后直冒冷汗,越想越害怕,怕得心里发慌,我感觉很闷,连呼吸都不自在。我把车窗打开,看了看顾晓阳,想叫她停车,想骂她一顿,想打她一顿,想马上离开她,离她越远越好。可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回到家里,顾晓阳很轻松,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饿了吧?我们煮面吃。”我感觉不到饿,一点都不想吃。“晓阳,你知道,我很喜欢你。”“嗯,好像能感觉到那么一点。”“晓阳,我是认真的。”“好好好,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以了吧,不过我要你知道,我会永远比你喜欢我多一点。”“晓阳,你不要做这个了,现在马上收手。”顾晓阳拉住我的手,把我按到椅子上坐下,双手捧起我的脸:“今天的事,没有先告诉你,是我的错,你相信我,我有我的打算,我不会把你扯进来,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我不是在怪你,你要知道,这个是重罪,可以判死刑的,我真的是不想你出事。”“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着我就行。”“晓阳,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顾晓阳吻了我一下:“从现在开始,什么都别说,你再说我可就生气了。”我喜欢顾晓阳,也迷恋她对我的好,想着她说的话,她应该会把这批货卖完了收手的,应该是这样的。 心里有了结,可能会有意无意的表现出来,顾晓阳好像也感觉到了。“我们找个远点的地方,去玩几天怎么样?”“行呀,你说去哪里好呢?”“哪里都可以,我们先去武汉,到了武汉再慢慢想。”“要不要叫媛媛一起?”“可以呀,你觉得合适就叫呀。”我翻个身,背对着顾晓阳:“不合适,我觉得不合适。”顾晓阳扯住我的耳朵把我拉过来:“你还知道不合适呀?”“口误,口误。你说媛媛怎么不找个男朋友呢?”“没有遇见喜欢的吧,你可以帮她介绍一个。”“我倒是想,但我觉得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她的。”“不说她了,马上起床去武汉。”“你先起,等你收拾打扮好了我再起。” 顾晓阳穿一双红底黑面细跟尖头小皮鞋,咖啡格子半身长裙配高领黑色针织衫,脊背挺直,微微昂头,双手举起,贴身的针织衫将饱满的胸部曲线勾勒得更加突出,手掌合拢发丝,手指翻转皮筋,绑好马尾还要甩几下,真是典雅大气,调皮可爱,好看至极。“看着我傻笑干嘛?还不快点起床,是要我服侍你穿衣服吗?”我把电话拿到手里:“太好看了,给你拍张照存起来。”“别拍。”“怎么了?”“如果我们能在一起,就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留着照片也没有什么意义。”“就拍一张,用作我的手机封面。”“不行。既然天天在一起,时刻都能看到我,还要看手机封面干什么?”“好吧,那就不拍。你不配件外套吗?”“当然了,我是要拿件外套在手上的,你说该配件什么外套才好?”“风衣,中长风衣。”顾晓阳冲我眨眼一笑,“正合我意,就听你的。”“你本来就想好了,故意问我的吧?”“哈,考考你的品位不行吗?” 武汉很大,很拥挤,很喧闹,很杂乱,长途汽车到站已经快天黑。跟顾晓阳随便吃了点东西去逛商场,我要买一条项链送给顾晓阳,顾晓阳坚决不让买,结果逛了两个小时只买了一支唇膏。我们找了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酒店,要了一间房,押金加房费一千,顾晓阳不让我掏钱。 房间确实很高档,洗过澡我们躺在床上看电影。顾晓阳选的《机器人总动员》,我以为动画片没什么好看的,结果看着看着就被吸引了。看到瓦力用各种办法想要唤醒伊娃的时候,我被电影的配乐感动,偏头看顾晓阳,没想到顾晓阳已经是泪流满面。我拿纸巾替顾晓阳擦眼泪:“你们女人呀,还真是多情,看个动画片都能感动的哭起来。”顾晓阳把我的手推开:“不要管我,我就想流泪。”看到瓦力和伊娃在太空舞蹈嬉戏,顾晓阳抱住我,吻我,故意把眼泪蹭到我的嘴唇上:“我的泪水是什么味道?”“还能是什么味道,当然是咸的。”“你为什么不哭?”“我是男人嘛,怎么能随便哭。”“我要你陪我一起哭。”“好吧好吧,你让我再酝酿一下情绪,我尽量哭出来。”看到伊娃用各种办法帮瓦力恢复记忆,顾晓阳把头埋进我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睁开眼,偏头,与顾晓阳目光相对。顾晓阳用手撑着头,肩膀露在被子外面,阳光照在床上,照在顾晓阳白净的肩膀上,顾晓阳的头发覆在颈弯处,被光照的发亮。不知道她这样看了我多长时间,也许只有一会儿,也许已经很久。“窗帘怎么是开着的?”顾晓阳微微一笑:“我半夜起来看星星的时候拉开的,故意没有关上,反正十九楼这么高,也不会有人看到。我就知道今天会是好天气,你看这阳光不是照进来了吗?”我突然很想为顾晓阳编一段好听的情话,我用我有限的学识尽量想象我能想象到的美好。抱住顾晓阳,我把脸贴进顾晓阳的怀里:“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的梦。”“说来听听。”“我梦到下雪,很大的雪,一直下。”“嗯,然后呢?”“天地一体,洁白肃静。我牵着你的手,我和你在雪中行走,前方没有尽头,我们就像在永恒中行走。”“啧啧,好冷好冷。”“我握着你的手,你的手柔软温暖。我看着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带水含情。我轻吻你的额头,对你说了五个字,这一刻,永恒。”顾晓阳抚摸我的脸颊:“冰天雪地的冷都冷死了,你就不能梦到阳光海浪和沙滩吗?”我把顾晓阳的手拿开,抬起头看着顾晓阳:“我在对你说世界上最好听的情话,请你配合一下好不好?”顾晓阳“呵呵”直笑:“好吧,你说,你接着说。”“算了,你故意捣乱,不说了。”“说,是哪五个字?”“这一刻永恒,不是五个字吗?”“你跟我装是吧?快说。”“那你先猜猜。”“我永远爱你?”“再猜。”“爱你一万年?”“接着猜。”“哈,我知道了,你是要亲口对我说,那你说吧,我准备好了。”我凑到顾晓阳的耳边:“毛竹席万岁。” “晓阳,我们去黄鹤楼怎么样?”“不好,黄鹤楼没什么意思,什么风景都看不到。”“那去动物园?”“不好,去欣赏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太残忍了。”顾晓阳说要和我到女子监狱外面走走,过了长江大桥又说不去了,要到江边看看。我们沿着岸边走,看轮船,看飞鸟,看人钓鱼,看人游泳,坐着看夕阳,一直到日落。 顾晓阳拉着我去买运动服跟运动鞋,我们坐车去武当山。说好了要到山上住两晚的,结果顾晓阳买票的时候和售票员吵起来,当场把票撕了拉着我就走。 9 过两天是端午节,金安人过端午有些不一样,有老婆的,一定要给老婆家里送钱送物。有女朋友的,一定要去女朋友家里,不送钱,但一定要送烟,送酒,送肉,就算在外地回不来,也要让最亲的人代送。“晓阳,端午节要不要带我回家?”顾晓阳不做声。“怎么了,给个态度呀?”“你想去吗?”“想去。”“真的想去?”“真的,千真万确。”“那好吧,东西我来买,钱我来出。”“这怎么行,钱必须我出。”“你听我的就去,不听我的就不去。”“我要去,东西我要买,钱也要由我出。”“那就不去。”“怎么回事,是有什么不能跟我明说的吗?”“别问,你听我的就是。”我盯着顾晓阳看,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吧,听你的,反正我人都是你的。” 顾晓阳买了两条中华,两瓶五粮液,十斤牛肉。“阿姨,您好。”顾晓阳的母亲不仅没有我想象的准岳母对准女婿的热情,反而板着脸,对我不理不睬。我把烟酒和肉放在桌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有些尴尬。“阿姨,中午我们就出去吃吧?”顾晓阳的母亲不理我,连看都不看。“妈,爸跟晓辰呢?”“关你什么事?你来干什么?”顾晓阳拿出两万块钱塞到她的母亲手里:“妈,这些钱您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顾晓阳的母亲手一挥,把钱甩到地上:“我不要你的钱,你离这个家远一点好不好?”“不好,这是我的家。”“这不是你的家,你走,把这些东西全部拿走。”“妈,我是你生的呀。”“我生不出来你这种东西。哪有女儿不听妈的话?哪有女儿会打妈妈?你在外面干什么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滚,马上滚。”我看看顾晓阳,又看看顾晓阳的母亲,想说两句劝解的话,但还是忍住没说。顾晓阳的母亲把东西推到地上:“你也滚,都滚。” 两个人喝了三瓶红酒,顾晓阳还要喝,我只好陪着她喝。我不问,也不好问,只能等顾晓阳主动跟我说。“你在等我给你个说法是不是?我偏不说。”“我没有要你给我个说法,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你妈。”顾晓阳看着我笑,笑的很无奈,笑的很苦涩。“你很傻知道吗?你知不知道我谈了多少个男朋友?”“我不知道,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你,你对我也很好。”“我数一下啊,高中的,只亲过嘴,不算,机械厂的,没睡过,不算,市里的,不是自愿的,也不算。这几年谈的,县里的,市里的,省里的,哎呀,太多了,数不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因,我一点都不愤恨,反而觉得应该要更加喜欢她才是。“这都不生气,看来你不是个傻瓜,就是真的喜欢我。”“我不是傻瓜,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别这样好不好?我这人有个缺点,有人对我好,我就总想着要对他更好。”“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对你好,你对我好,我们在一起就是好上加好。”“唉,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你逼着我,让我说些不再愿意说的话。是,我是谈了很多男朋友,都是出狱后我妈要我谈的。他们条件都很好,不是老板就是公务员,不是离婚了带着孩子,就是比我大十几二十几。我不介意离婚的,不介意带着孩子的,也不介意比我大很多的,我只是想找个我喜欢的,最起码也要我看得顺眼的。我们家是我妈做主,我不同意我妈就打我,骂我。刚开始我忍着,后来我就跟我妈对着打,我妈打不赢我,就赶我走,不让我回家。我老是想,是不是我坐过牢就比别人贱,就要永远低着头做人。”我心疼顾晓阳,但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陪她喝酒。顾晓阳醉了,醉的乱七八糟,醉的一塌糊涂。 可能是伤到了胃,也可能是伤到了心,顾晓阳在床上躺了两天,只喝水,不吃东西。我要送她去医院,她不去,我给她熬粥,还好,她愿意喝粥。 顾晓阳和媛媛在吸麻果,媛媛要我一起玩,撒娇卖萌的要我一起玩。我没有答应,也没有表现出反感的意思,只是笑着拒绝。我想顾晓阳已经很给我面子了,从我和她住在一起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吸麻果。我玩电脑,游戏不好玩,看电影,看不下去,没有和顾晓阳打招呼,我不声不响的出门。 西街是县城西边一条不长的街道,两边一多半的门面都是开的麻将馆,一般下午一点过后就很难有位子。我到西街已经是下午两点多,转了几家,都找不到空位。我去爬山,爬牛背山。 牛背山在县城南边,山不是很高,山路有修石阶。爬到山顶,眺望远处,山脚下的大水库由于群山的遮挡好像没有尽头。清风徐来,我没有一点心旷神怡的感觉,我在想顾晓阳,想她对我的好。我听到木鱼的声音,钟磬的声音,还有女人诵经的声音。我知道县城北边的龙尾山有个无量寺,也去过,但没听说过牛背山有尼姑庙。我循着声音找,声音飘忽不定,若有若无,找了几条小路都走不通。我问了几个爬山的人,都说不知道,我怀疑是不是有爬山的人在随身播放这种佛事声乐。我坐在山顶的石头上休息,一条金毛甩着大舌头跑到我跟前坐下,望着我摇尾巴。我很喜欢狗,看它吐着舌头,就认为它在笑。我试着抚摸它,它很享受的样子,尾巴摇的更欢。一阵香风袭来,是金毛的主人,她三十多岁,白色运动鞋,银色发亮束脚裤,上衣系在腰间,黑色贴身短袖让胸部显得很性感,她皮肤白皙,身姿妖娆,脸上全是笑意。我知道她是在笑她的狗,爱狗的人都很善良。“你的金毛真乖,真可爱,它叫什么名字?”“淼淼。”她的声音很柔,很媚。“淼淼?哪两个字?”“三个水字的淼,它小时候我经常带它到下面水库里游泳,它也很喜欢游泳,所以就跟它取名叫淼淼。”“真是个好名字。我听到有木鱼声,还有诵经声,这里是有尼姑庙吗?”“是有一个尼姑庙,怎么,你很好奇呀?”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有些好奇,我还没见过真尼姑长什么样,很想见一见。”她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如同少女。“尼姑也是普通人,还不是两个鼻孔,两只眼睛,跟我长的一样。”“我想去庙里看看,但找不到路,你知道怎么去吗?”她犹豫了一下,抬手看表:“好吧,我带你去。”“那太感谢了。”“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尼姑都很漂亮吧?”“你见到不就知道了,等一下进了庙里不要随便说话,也不要随便看。” 她带我绕过山顶,往下走了一段路,再左弯右拐的顺着一条很窄的小路走。金毛走在前面,很欢快,五步一回头,十步一转身。尼姑庙不大,黄墙红瓦,建在山洼之中,完全掩映在高大的松柏之下,只是墙体斑驳,瓦上也是覆满松叶,但周围明显经过清扫,很整洁。门前有一条小溪,应该是山中的泉水汇集而成。门虚掩着,她穿好上衣,推门,门上有铃铛,叮叮脆响。我跟着她进门,里面是个平台,中间一个很大的宝塔型铁香炉,顺着台阶看上去是正门,看得见里面的观音塑像。一个四十多岁的尼姑从正门出来,灰色长袍,黑色布鞋,头发是刚剃过的,头皮泛着青光,五官平平,低眉耷眼。女人没有头发怎么看都别扭,我有些失望,也许她戴上帽子可能会好一点。她给了尼姑一百块钱,我也跟着给了一百。尼姑接钱的时候没有合掌,也没有道谢。“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尼姑对着我没有一丝表情,也不抬眼看我:“女人可以,男人不可以,你只能到观音座下跪拜,不可以随便看,也不可以随便走。”我偏头看她,她抿嘴偷笑。尼姑把我们带到观音像前就进了后屋。里面空间不大,除了一尊观音坐像和一排烛台什么都没有,墙壁和房梁绘满荷叶莲花,置身其中有清凉爽快的感觉。地上有三个蒲团,我看着她:“要分开拜,还是一起拜?”“一起来的就一起拜吧,你求你的,我求我的。”我跟她跪在蒲团上磕头,金毛很乖的趴在主人的旁边。我把身体歪向她,压低声音:“我的一百块钱花的不值。”“别瞎说。”“你可以进去,你进去替我看看吧。”“我来过几次,这里只有四五个尼姑,后面是她们生活和修行的地方,没什么可看的。”“这样啊,那我们走吧。” 小溪很窄,溪水很浅,清亮透彻,缓缓流淌。她捧水洗脸,发丝贴在脸上,她用手指顺到耳后,动作随意自然,优雅好看。我细细看她,生出一种想要靠近她,触碰她的感觉。“这庙里没有什么香火,连功德箱都没有摆,你说这尼姑怎么养活自己的?”“这里一般没什么人来,她们怎么养活自己我就不知道了。真尼姑见到了,怎么样,好看吗?”“嗯,一般般,跟你比实在差太多了。”她站起身,将手上的水珠朝我脸上挥洒:“小家伙,奉承我是吧?”“没有,我何必奉承你,我是说实话。”“那就是调戏我,光天化日的,小心我叫淼淼咬你。”“姐姐,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哈,我才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呢?难不成你也叫淼淼?”她假装生气的样子拿捏的十分到位,双手背后,侧脸昂头,眼角眉梢藏满笑意。“我叫鱼知淼,鱼跃龙门的鱼,知行合一的知,三个水字的淼,我妈妈喊我就喊淼淼。”“真的吗,这么巧?”“所以呢,你看是不是给你的金毛换个名字比较好。”“不换,我还要再养几只,全部都叫淼淼。”“那好,你叫淼淼咬我,我就来咬你。”“行啊,只要你承认自己是狗,我就让你咬。”“我就是一只大狼狗,今天一定要把你咬一口。”她笑,弯着腰笑,扶着旁边的柏树笑,笑够了看着我:“小家伙,来呀,我就让你咬,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我故意冲她张开嘴,把牙齿上下扣的嘣嘣响:“怕不怕?”“怕你个鬼。”“我真咬了?”“你来呀。”“算了,你这么漂亮,咬坏了我赔不起。”她笑着横了我一眼:“你是要下山,还是要再回山顶?”“跟你在一起很开心,我就跟着你走。”“随便你,这路又不是我的。”我们往山下走,我好想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可我没有这个胆量。 下了山,她坐进她的暗红色雷克萨斯里,金毛坐在后排,把头伸出车窗东张西望。“要不要我送你?”站在她的车窗边,我有些不舍:“不用,我有开车来。”“那好吧,我走了,再见。”“你会经常来爬山吗?”“不是经常来。”她发动汽车,侧身看着我:“干嘛问得这么依依不舍?”“我想再见到你。”她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再冲我眨一下眼睛,拿了一张小卡片和一支笔递给我:“把你的电话号码写给我。”我把电话号码写好递给她,她拿在手里看了看,放到她的包里:“鱼知淼,你个小家伙还蛮有意思的,我叫许薇,等哪天想你了,我请你吃饭。”看着她开车离去,我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我猜她肯定是不会想我的,她这样的女人,非富即贵,不是我这种阶层的人可以靠近的。 10 天已经黑了,顾晓阳还是没有电话打来,我感觉我像是个赌气离家出走的小孩,要等家长来找我,安慰我。开着车在县城瞎转了一圈,还是决定回去。把车开进院子停好,正要上楼,看见萍姐的帕萨特停在一边。我站在原地想了好久,也许她们正在吞云吐雾的商量着什么大买卖,我又何必要上去打扰她们呢? 金城宾馆,不好,金茂酒店,也不好,我在水库边的水景酒店开了个房间。新装修的,一百块钱,房间很漂亮。洗了澡给家里打电话:“家里还好吧?”“唉,还好。她来过了,把她的东西都拿走了。”父亲的语气很无奈,透着几分酸楚。“哦,您跟妈身体还好吧?”“还好。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在县城,没干什么,没事我就先挂了。”看了两部电影还是不想睡,又去洗了个澡。有人敲门,我站在门边没有开门:“谁呀?”“要不要服务?”声音很低,是女人的声音。“不要,再不要来敲门。” 窗帘的缝隙处有光亮透进来,拿过手机看时间,已经十一点。退了房间,不想吃饭,到水库的堤坝上闲走。有人游玩,有人钓鱼,还有人划船。我非常想念顾晓阳,把车开的飞快,院子里没有看见萍姐的帕萨特,我几乎是跑步上楼。 顾晓阳开门,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眼窝深陷,面色暗黄。“你吃饭了没有?”顾晓阳不理我。“我也没吃,我去打包上来我们一起吃?”顾晓阳点了一支烟:“我不吃,要吃你去吃。”我把顾晓阳手上的烟拿掉:“快去洗个澡,你看你都成了黄脸婆。”“要你管?我高兴。”我不知道顾晓阳为什么这样,但我还是要把我的心意告诉她:“晓阳,我们结婚吧。”顾晓阳看着我:“你不声不响的出去一天一夜,回来跟我说要结婚,你受什么刺激了吧?”“是的,我是受刺激了,被你刺激到了,我们结婚吧,我是认真的。”“你才离婚一个多月就要跟我结婚,是不是快了点?”我愣了愣,我应该想到的,以顾晓阳的聪明,肯定早就打听过我。“这是我的错,你没问,我也就没说。”“我才不在乎你结没结过婚。”“那你在乎什么?”“我什么都不在乎。”“我们这样算什么?”“算姘头呀,算通奸呀,你想算什么就算什么。”我很恼火,很想冲顾晓阳吼,可我舍不得。“那行吧,我出去,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顾晓阳拉住我:“不准走。”我看着顾晓阳:“你到底要干嘛,你说清楚好不好?”顾晓阳抱住我:“你一天一夜不回来,我就不能冲你发火吗?我对你有多好你是知道的,给我五年时间,我们一起做,五年我们就什么都有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很感动,我真的很喜欢顾晓阳,真的很喜欢。“晓阳,这个事做不长久的,趁现在没出事,马上收手还来得及。你也知道这个东西有多泛滥,金安一个小县城已经是这样,其它地方是个什么样子可想而知,政府绝对会重点打击,这只是迟早的问题。我们结婚好吗?你马上收手,那些朋友你也断绝来往,你相信我,我是真的为你好。”“三年,就三年好吗?三年后我们结婚,我给你生孩子,你想生几个我就给你生几个。三年后我们离开金安,离开荆楚,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晓阳,你如果被人欺负,我可以为你去拼命,但你要我跟你做这种事,我不会答应你。你听我的好不好?我们结婚,我什么都不要你做,你只要每天漂漂亮亮的就行。”顾晓阳松开手,看着我:“你爱我吗?”“爱。”“你不爱。爱一个人是要不顾一切的,哪怕是万劫不复,也要和你爱的人在一起。”“那你为什么不能为我不顾一切呢?何况我的要求只是要你幸福。”“没有钱会幸福吗?”“我们两个人平平淡淡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要提钱呢?”顾晓阳把双手伸到我面前:“你看我的手,是应该劳作的手吗?”“我不让你做任何事,饭都不让你做。”“别说了,不听我的你就走。”跟顾晓阳对视,我很想吻她,很想抱她。她的眼神也在诱惑我吻她,诱惑我抱她,诱惑我不要离开她。我清楚留下来的后果,我没有胆量和她一起万劫不复,我向门口走去。“只要你敢出这个门,就永远不要来找我,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我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坐在车里,抬头看顾晓阳的窗口,我看了好久。顾晓阳说爱一个人是要不顾一切的,我想,可能是我不够爱她。 把车开进院子里,我拨通燕子的电话:“在家吗?”“在,你在哪?”“在街上瞎逛。”“要不要来我这里?”“好啊,你要不要买什么?要的话我给你买上来。”“不要买什么,我这里有菜,你来我做饭给你吃。”燕子穿着睡衣给我开门,看见我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这么快就来了,我都还没梳洗,你先坐着,我收拾一下。”“我在楼下给你打的电话,你别打理了,这样蛮好看的。”“好吧,那我去刷牙洗脸。哎呀,被子还没叠。”燕子着急忙慌的样子很可爱,像个小姑娘。“你去刷牙洗脸,我帮你收拾床铺。”“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可以的,你去吧。” 燕子很会烧菜,熏肉用高压锅压熟,再用辣椒炒,鱼块放了糖,味道有点怪,但很好吃,酸辣土豆丝不仅酸辣,土豆丝还切的够细。“燕子,你等一下要去上班吗?”“你在这里过夜我就不去。”“哦,这熏肉真好吃。”“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你家是哪里?”“恩施。”“难怪你有些重庆口音,你是土家族吗?”“不是,汉族。”“等一下我来洗碗筷。”“你坐着,我洗。” 看着燕子洗碗筷,我想起顾晓阳,顾晓阳也是不让我洗碗筷。“我带你去看电影怎么样?”“算了,不花那个冤枉钱。”“我们出去,我跟你买台电视,旧的也好啊。”“真的不用。”“热水器能用吗?我想洗个澡。”“可以用,煤气的,我买了没多久。你先去洗,我把碗洗好给你拿毛巾来。”燕子的眼睛很美,我总是认为她的眼睛里有光,一种柔弱的光。看着燕子的眼睛,我有几分心痛,这么好的女人怎么会堕入风尘呢? 11 我不想回家,但父亲打电话要我必须回家相亲,我只能回家。 大湾镇是平原,金安县除了大湾镇,都是丘陵或山地。车到村口,是刚铺的水泥路。很窄,不合理,这个宽度很有问题。每户人家出三百块钱,加上政府拨款,修成这个宽度绝对有问题。不知道这个宽度是政府规定的,还是被层层克扣成这样的。 在水泥路面上往前开了几十米,看见地上横放着一根细竹竿,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肯定是村里的几个痞子用来坑人的。水泥已经凝结,可以通行,他们故意在路面上横放一根细竹竿,有外村骑摩托或开车的,他们就会拦下来,以水泥还没凝固好,车辆轧上路面可能受损的理由讹钱。怕事的被讹一两百块,不愿被纠缠的给几十块了事,骑自行车的老实人也会被讹个五块十块,最不济也要给他们一人发支烟,如果是操外地口音的,不仅被讹,搞不好还会挨打。横放一根细竹竿是做幌子,表示路面有禁止通行的标识,我心里有数,故意把车开慢有点,不出所料,很快就冲出几个人把我的车拦住。我看着他们,他们几个我认不全,但我知道他们全都认识我。“哎呀,是知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话的这个人脖子有点歪,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歪。这些人没必要和他们斗气,我也只是想捉弄他们一下:“歪哥,我这个要罚多少钱?”歪哥马上给我发烟:“开什么玩笑,哪个敢要你的钱。”“这两天收入不少吧?”歪哥满脸堆笑:“混点酒钱,混点酒钱。”“那你们发财,我走了。”歪哥把一只手伸到太阳穴,做出敬礼的样子:“好走,好走。” 一路上我看到每家每户都把门前的篱笆挪成紧挨着水泥路沿,有的甚至垒起砖墙。这与圈地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一个个还真是便宜占尽,寸土不让。 母亲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二姐三岁的女儿,手里牵着大姐五岁的儿子。大姐嫁在镇上,二姐也嫁在镇上,大姐和二姐顾着忙生意,孩子长期放在娘家。三姐嫁在县城郊区,女儿还没断奶,断奶后只怕也会送过来。小外甥们很吵,很闹,我很不喜欢吵闹,但是作为舅舅,我必须爱他们。母亲看到我买了辆车,赶快去裁油布,说要把车盖起来,怕夜露日晒。我跟母亲说一辆破车没必要,母亲根本不听我的。 家里还是老样子,每个墙角,每扇门后,不是放的鞋子,就是放的铁锹锄头,反正不会空着,我每次收拾干净,第二天肯定回复原样。我给每个房间都放置垃圾篓,但父母根本没有使用垃圾篓的概念,每天撕下的日历,绝对会躺在堂屋的水泥地上。我的房间有碟机,除了晚上睡觉,其它时间都被小外甥占据,他们要用碟片看动画片,不是奥特曼,就是喜羊羊。我总是被他们吵得很烦,但作为舅舅,我必须爱他们。 相亲对象是邻村的,比我小一岁,离婚半年,有个两岁的女儿,女儿跟前夫过,家里有个弟弟,父母年龄不大,听媒人说还不到五十岁。我开车带媒人一起去女方家,媒人是我本家的一个嫂嫂,因为是本家的,只要了一百块钱,若是外人,会收两百,嫂嫂一再嘱咐我的父亲母亲不要对别人说。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个嫂嫂,看到她我会脸热心跳,我认为嫂嫂很漂亮,很干练。记得有一回是读初二的时候,嫂嫂要我骑摩托车送她回娘家,我留在她娘家玩,晚上回来的时候有些冷,她就挨得我很紧,那种暖暖软软的感觉我保存了好多年。母亲常跟我念叨,说我能娶个像嫂嫂这样的老婆就好了。现在嫂嫂坐在我身边,我不敢想象年少时候的感觉,因为嫂嫂只剩下油腻,印象中的干练,如今也只能用泼辣来形容。一路上嫂嫂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时不时还会用手指轻戳我的脑门,搞得像是亲姐姐在关爱亲弟弟一样。 女方的父母很热情,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被嫂嫂拉着走开了。我进到堂屋,她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低头弓腰,双手插在衣兜里,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把头低下。我到她旁边坐下,也不说话,细细看她。她脸上敷了粉底,不知道是质量不好,还是粗心大意,没有涂抹均匀,她脖颈的皮肤不白,脸上的本色应该是不会白的,她眉毛没有画好,下笔可能重了些,耳垂很光洁,没有打耳洞,头发扎的马尾,闻得到洗发水的味道。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她轻轻跺脚,没有抬头:“我们结婚了你准备做什么?”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我稍微考虑了一下:“我还没想那么远,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妈说结婚的话,你们家要拿八万块钱来。”我想起身离开,又怕这样会令她难堪:“你想不想我出这八万块钱?”“问我干什么?你看得上我就出,看不上我就不出。”“如果我看上你了,可我出不起八万块钱怎么办?”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大概是拿不定注意,起身跑了出去。嫂嫂进来坐到我旁边:“我看蛮好的,八万就八万,我现在给你爸打电话。”“不要打电话,我们回去,我看不上。” 父亲很生气,母亲把碗都摔了,跳起来骂我不成器。嫂嫂在一边劝说安慰,告诉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女孩子,没有结过婚,彩礼肯定要的会多些。父亲告诉嫂嫂,钱可以商量,不够找三个女儿借。父亲偷偷告诫我,不管什么条件先答应,把人骗到手再说。父亲的良苦用心我是理解的,我很想告诉父亲,现在这个社会不是把人家姑娘睡了就什么都好解决的社会,但我还是认为儿子不应该跟父亲说这样的话。 女方跟我同龄,论身高长相还不如那个八万块的,条件是彩礼十万,还要买一辆不低于十万的婚车。我非常理解她,也非常理解她的父母,两厢情愿,公开交易,卖的愿意卖,买的愿意买,嫌贵可以不买,嫌便宜可以不卖。她母亲对我说答应条件就马上结婚,我没有跟她多说一句话。 母亲不识字,家里的电话只会接听不会拨打,电视只懂开关不懂使用遥控,母亲的脾气不好,很有些急躁。父亲读过书,是党员,还做过村干部,父亲的性格很执拗,执拗到了顽固的程度。家里前面是农田,后面是菜地,邻居一字排开有七户,我家是第一户。出门直走一百多米是一条河,河道直通汉江,河对面是瑞福县,瑞福县跟金安县不同,整个瑞福县都是一马平川。河里以前可以通行商船,由于上游拦截,水流变小,现在已经荒废。河上没有桥,用铁船钢缆载渡,过渡要收钱,渡口就成了混混痞子聚集的是非之地。认为自己很厉害的不想给钱,外地的人或车要被变相的多收钱,渡口吵嚷喧闹,基本上每天都会打架。一直说要把渡口废掉建一座桥,金安县和瑞福县为出钱多少争论不休,争了很多年,到现在还在争。小时候我很喜欢躺在河边看对岸,总以为对岸很神秘,是个不一样的世界,碰到有人说是对岸来的,就会很好奇,觉得人家跟我不一样,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现在长大了,对岸也去过无数次,但只要躺在河边,还是会觉得河那边与这边不一样。 家里不好呆,父母每天唉声叹气,我知道,只要我不结婚,在家里是休想有一天安生日子。我讨厌出门打工,但好像打工才是唯一的出路,我很纠结,不知道该做什么。我认为人生不只是结婚生子,应该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但更重要的具体是什么,我又觉得很模糊。父亲母亲说要先成家后立业,我不知道我就算成了家又能立个什么业,我很迷茫,也很疑惑。 镇上的老街很久没去了,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想去走走。老街紧挨河边,长长窄窄的街道,铺面的青石板还在,只是缝隙中长满杂草,两边的白墙黛瓦还在,只是没有烟火人气。走到读中学常去租书的门口,大门紧闭,铁锁已经生锈。我想起小时候,每个人家里除了课本没有别的书,连带字的纸都没有,那个年龄渴望得到知识,渴望读懂故事,书店的书买不起,就只能等学校放假了骑自行车来这里租书,这里没有别的类型,只有金庸,古龙,梁羽生,卧龙生。 母亲又在念叨,谁谁谁跟我一样大,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谁谁谁离过婚,又带了个女朋友回来。我很烦,但我知道,母亲是爱我的。父亲母亲听不得有人谈喜事,见不得有人办喜事,只要听到或看到,父亲就会对我哀叹,母亲就会对我责骂。我很烦,我知道,父亲母亲是爱我的。 很烦,很烦,我在家里得不到片刻安宁。去马志军的赌场,不知是撞了什么霉运,一把都不赢,带的钱很快输光。我把卡里的一万五全部取出来,在晚饭前又全部输光。马志军留我吃饭,我要走,马志军塞给我两百块钱,我不要,两万都输了,何必要他这两百。 父亲和母亲劝我出去打工,赚不赚钱不要紧,重要的是找个老婆回来。我告诉父亲我想在家搞养殖,养猪养牛养鸡养鸭都可以,就是不想出门打工。父亲坚决不同意,要我马上出门打工,要我一定找个老婆回来。 12 没有钱,我把面包车卖了,卖给了光头文。他六千五卖给我,再四千买回去,他总是赚钱,我也没觉得亏。我给宋斌打电话,宋斌说他在安徽。 宋斌和我同镇不同村,比我大几岁,很瘦,跟我差不多高。宋斌因为打架坐过两年牢,因为玩四号被强戒一年,宋斌专捞偏门,身上有手艺。我和宋斌是在赌场上认识的,宋斌好几次在赌场上输得下不来台,都是我帮他解围,所以宋斌一直对我很感激。 独自远行我会有一种强烈的期待感,一种对未知前程美好想象的期待感。每一次独自远行我都想象着可以改变命运,但每一次都是灰头土脸的回来,这一次我希望能有好运。 安城是个大城市,有些破,有些旧,很有沧桑感,很有历史感。下午五点多汽车到站,一出站就看到宋斌。宋斌递了包烟给我:“你结婚没多久,怎么会想着一个人出来?”“离了,家里呆不住,来投靠你。”“离了?离了好,你看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多舒服。”“我怕你孤单,现在来陪你了。”“去你的,你不来还好,来了我压力大的很。”“什么意思,不欢迎呀?”“你来了,我要能让你赚到钱,又要你能安全,你说我压力大不大?”我知道宋斌说的是实话,他能这样说我心里就踏实了,我很了解他,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斌哥,既然来找你,我就一万个相信你,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慢慢聊。” 宋斌在车站附近找了个小餐馆,两个人,三个菜,一瓶酒。吃完饭,宋斌带我去他住的宾馆,双人房,一百五一天,条件还可以。“兄弟,你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也不要紧,先玩玩看看,混两个月再说。”“什么意思?怎么不是时候了?”“现在是暑假,学生都放假在家,主要业务暂时搞不成。”我没怎么听懂,以为宋斌话里有话,可宋斌又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学生放不放假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主要业务是跟学生的作息时间挂钩的,学生休息我休息,学生上课我上班。”我会过意来,宋斌的手艺是溜门开锁,入室行窃,平常学生上课,大人上班,时间很好把握,现在学生放假了会呆在家里,这样宋斌就不好操作。“哦,懂了懂了。斌哥,我听说你的手艺厉害的很,没有你打不开的门,连保险柜你都可以开。”“你听别人瞎吹,我真这么厉害早就发了大财。保险柜是不好开的,不过一般的锁,除了半月形的,我基本上分分钟搞定。”“现在主要业务搞不成,那我们搞什么?”“搞次要业务啊!业务多得很,明天你就知道了。”“你先跟我说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要有什么心理准备,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不会让你冒一点风险。”我想起宋斌是吸四号的,虽然强戒过一年,但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斌哥,你在外面跑,瘾犯了怎么办?”“你没有玩过四号我很不好跟你说明白,我跟你说我已经戒掉了,你信不信?我猜你肯定不信。”我是不信,但我有求于人,必须要说些好话:“信,我信你。”“你信个屁,你肯定是不信的。我告诉你,鸦片大麻有瘾,麻果冰毒有瘾,香烟酒精有瘾,嚼槟榔有瘾,连吃瓜子都会有瘾。所有上瘾的东西都可以从生理上戒掉,但是要从心理上戒掉是不可能的,这叫心瘾,一生都戒不掉。越是高级的东西给人的感受越是舒服,感受越是舒服就越是让人忘不掉。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吸了,但我心里是想吸的,你现在有货给我吸,我一点都不会拒绝。我也知道这个东西不好,所以我就跑得远一点,找不到门路买不到货,我也就没办法了。”“你这样还坚持个两年,等四号彻底退出市场就好了。”“怎么可能呢?有些事,你不在圈子里面玩,你就永远不知道圈子里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冰毒麻果确实是主流,只不过是玩冰毒麻果的人太多太普遍,大家的注意力不再是四号,但这并不代表四号就退出了市场,市场还是那个市场,不过是关注度被取代了,注意力被转移了。” 两个人聊天聊到半夜,早上天没亮我就醒了,宋斌还在睡,睡的很香,我不好意思吵醒他,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吃过午饭,宋斌带我到了安城人民医院,他不说,我也不问,跟着他在医院到处逛。一直逛到一点多,宋斌让我出去,到门口等他。医院大门旁边有个亭子,卖水果,卖杂志,也卖小吃零食。我要了几根烤肠,坐在亭子里盯着门口看。宋斌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拎着个黑塑料袋出来,看到宋斌我赶快迎上去,我们打了辆出租车直接去车站。宋斌让我买了两张到铜城的票,候车室里人不多,我们去洗手间抽烟。宋斌把我拉到一个格子里再将门关上:“我已经都关机了,你把里面的卡全部抽出来扔掉。”我低头一看,袋子里面全是手机,我一个个拆卡,有五部,都是诺基亚的:“怎么都是诺基亚,没有别的牌子吗?”“只有诺基亚能卖到钱,其它牌子的没用,卖不出去。” 安城到铜城一百多公里,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路看风景,与家乡基本相同,没有什么区别。出了车站,找个宾馆要了间房,宋斌让我出去把手机卖掉。“斌哥,我一个人去你放心吗?你不怕我把钱往口袋里揣呀?”“如果担心你吞钱,我都不会让你来找我,你看有没有喜欢的,挑一个自己用。”“算了,我这个蛮好用的。”“你卖的时候不要太跟别人讨价,快点出手就行了,多找几家,一家卖个一两部,这五部手机没有特别好的,可以卖两千就不错了。” 到处都是手机回收店,诺基亚的手机非常好卖,找了三个地方卖完,一共卖了两千七。回到宾馆,我把钱递给宋斌:“斌哥,一共两千七。”宋斌不接:“钱你收好,你想存到卡里也可以,往后你就负责卖货管钱,所有开支消费全部你管,不用记账,哪天要回家了再分账,一起做事,要的就是信任。” 铜城很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想把小龙虾做成城市品牌,每一家餐馆都会把做好的小龙虾一大盆一大盆的摆在门口。宋斌要了三斤小龙虾打包回宾馆,宋斌要我陪他吃小龙虾喝啤酒,啤酒我喝,小龙虾我坚决不吃。宋斌很会吃,连小龙虾的每只爪子都咬碎了把肉抠出来吃。“兄弟,等哪天搞到大钱了,我要天天吃海鲜,专门吃澳洲大龙虾,到时候我看你吃不吃。”“要是澳洲大龙虾我肯定吃,不过天天都吃,是不是太奢侈了?”“有钱了当然要奢侈一点,要不然别人怎么知道我有钱呢?”“斌哥,你在医院是怎么把手机搞到手的?”“拿的。”“怎么拿的?”“看见喜欢的就拿,随便拿。”“那我明天也去随便拿。”“兄弟,你不行,你拿要出事的。”“那你跟我说说,你怎么拿的?”“医院这种地方,是最随便的地方,又是最让人想不到的地方。我下午一点多钟去,是因为医院里的病人和医生护士这个时间大多都会睡午觉,我到每个病房随便走,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什么。我只拿手机,简单快捷,我不碰钱,病人身上也不会有什么钱。”“那万一被发现怎么办?”“哪有这么多万一,就算被人看见,我也有办法不让人看破,就算被看破,我也能马上走脱。做这一行,要的就是胆大心细,眼疾手快,最忌讳的就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你知道十秒钟能做多少事吗?很多机会就只有十秒钟,抓住这十秒钟就能成事。”“这么简单吗?你说我行不行?”“你不行,永远不行。你脸皮薄,爱面子,做这种事你会有心理负担,只要有心理负担你就不会成功。兄弟,你永远都吃不了这碗饭,你只能跟我跑一跑腿,管一管账。”“我看这个事风险小,利润也可以,你怎么说是次要业务呢?”“现在好一点的医院都开始装摄像头了,差一点的医院又不值得去,所以我还是想搞主要业务,虽然风险大一些,但是可以搞到大钱。社会发展的太快了,城市都在小区化,很多地方连大门都进不去,这两年如果搞不到大钱,我看我的手艺在以后是不会有什么机会的。”“我看每天都像这样也可以,何必要去冒风险呢?”“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宁愿冒点风险,一次性搞个几十万之后转行走正道。” 每天都在不同的城市,每天都在卖手机,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但每天都有收入。钱来的快,花的也快,有时候一天收入两百,两个人会消费两千。我们在安徽跑了很多地方,又在江苏跑了很多地方。宋斌说要去浙江兴城,在长途汽车站买了卧铺票,时间还早,我和宋斌到站前广场抽烟。宋斌拉一下我,让我看一个中年女人:“你说她有什么不一样?”我仔细看,很普通的一个人,一眼就知道是个农村妇女,长的也不出众,行为表情也没有不正常的。“没什么不一样呀,我看不出来。”宋斌搭住我的肩膀,“你看她坐在花坛上,手时不时的摸一下裤子口袋,她穿的牛仔裤,露出的印子很明显,是钱,大概有三千块吧。”“这么肯定?她不会是在摸手机吗?”“手机是硬的,钱是软的,很好区分。人只有在认为自己口袋里的钱比较多的时候才会有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如果是在乎手机,她会把手机拿在手里。”我回想自己揣几千块钱独自坐车时的心态,确实是这样,我会时不时摸一下,感觉一下钱还在不在,要是宋斌不说破,我绝对想不到。“你不会是想做这个业务吧?”“以前做过,现在不做了,划不来。”“以前做过?这个怎么做,抢吗?”宋斌把我的头拍了一下:“抢,怎么抢?不要命了?”“你跟我说说,你怎么把她的钱变成你的钱?”“做这种事最好是三个人,每个人盯一个目标。卧铺车到了半夜,车上的人一般都会睡觉,目标没有睡就等,反正目标总会打盹的。胆子要大,动作要快,就算被没睡的人看到他也不敢声张。先要估计好目标大概有多少钱,把钱拿到手后要把准备好的跟钱差不多大小厚度的纸张放进去,因为每个人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的钱在不在,但绝不会把钱掏出来看,只要摸到自己的钱还在,就会放心。有时候钱没拿到手就被当事人发现,发现了也不要紧,聪明人绝不敢声张,碰到不聪明的想搞事的,三个人只要站在一起,随便吓唬吓唬,基本上别人都会服软。钱到手之后找机会半路下车,有三个人在一起,司机也不敢不停车。唉,以前一趟车,多的可以搞两三万,有的同行靠这个发了财,不过现在是不行了,没有人会带很多现金坐长途车了。” 13 兴城有一帮大湾镇的老乡在这里打工,宋斌跟他们有联系,宋斌说要在兴城休息一段时间,好好放松放松。 兴城是个很小的城市,只转了一圈我就喜欢上这里。兴城有保留的部分古城墙,城内河道纵横,可以坐乌篷船游览。城外到处都在拆建,城内却非常干净整洁,街道全部是柏油路面,走在大街上,时不时还会飘来一阵浓浓粮食味的酒香。城内有一大片城中村,一排排的民居都是老式建筑,在民居之间的巷子里穿梭,看到容貌古朴的老人靠墙而坐,面前一条长凳,一碗花生,一碗咸鱼,一坛老酒,一脸的和善,一脸的安然,我会试着想象,若干年后,我是否也要变成这样。城内有一条窄窄的街道让我徘徊着不愿离去,街道两边都是高大粗壮的桂花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居然现在就开花,花香醉人,连带着路边的行人看起来都十分美丽。兴城有很多历史名人,很有文化底蕴,城内有很多名人故居。“小娘生的。”指一个人不是嫡出是庶出,是我学的第一句兴城方言。兴城人真有内涵,骂人都骂得这么文雅。 兴城南门外国道边有个家具建材市场,挨着市场有个很大的服装厂。服装厂对面有一条集市,麻将馆、餐馆、旅馆、网吧、台球室、游戏机室、洗头房、桑拿房,应有尽有。有个老乡在集市上混得有些名气,开了个麻将馆,宋斌天天在老乡那里赌钱。我劝了几次,他不听,只能由着他,等他玩够。兴城这边流玩行纸牌斗牛,所有的纸牌赌博都需要技巧,技巧就是手段,宋斌在这方面太欠缺,经常输。我想可能是他对偷窃很精通,所以老天就让他对赌博很愚笨。我又取了五千给宋斌,告诉宋斌输完了就必须离开兴城。 兴城市中心有个公园,公园里有一座小山,山体掏空做成了防空洞。防空洞是开放的,里面有灯光,很凉爽,很干净,也算得上宽敞,防空洞有两条,中间打通相连。防空洞里纳凉的人很多,有的睡躺椅,有的睡竹床,有的坐着凳子翘腿聊天,有的摆上棋盘下象棋,还有人在唱戏。唱戏的是个蛮有气质的老妇人,声音不大,依依哦哦,应该是地方戏曲,虽然听不懂,但我觉得很有韵味。我走上去站在一边,老妇人对我伸了个兰花指,我不懂什么意思,只能笑笑。旁边坐着的女孩子给我递了个凳子,我在她身边坐下,偏头看她。她有些微胖,皮肤白净,两肘抵着膝盖,两手撑着下颚,脸上挂着笑意。老人要女孩子唱,女孩子红着脸有些难为情,站着摆个手势只唱了半句就捂着嘴笑。我听不出好坏,边上坐着的人都笑,我也跟着笑。 从防空洞出来,不远处有台雪糕车,老板是个女孩子。我要了个四块钱的冰淇淋,给了一百,趁她找钱打量她。她偏瘦,脚上穿的运动鞋,碎花长裙配淡黄t恤,鼻子精致,嘴巴小巧,头发不长,扎个小雀尾,她的耳朵很好看,与脸型搭配,像是漫画里的精灵。“只有九十五块零钱,你要不再拿个一块的?”“算了,一块钱存到你这里。”她朝旁边看了看:“你等一下,我去帮你换钱。”“别去别去,我拿个一块的就是了。”她在雪糕车里翻找了一下,应该是一块的买完了:“你拿两个五毛的小布丁可不可以?”我想逗她一下:“不可以,我就要一块的。”她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我这就去帮你换钱。”“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她不听,往旁边走,一瘸一拐的。我看见她的右脚是变形的,朝内翻拐,我急忙到她前面拦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别去找钱了,我拿两个小布丁。”她很生气的样子,一瘸一拐的回到雪糕车前,拿了两个小布丁给我。我把小布丁放到雪糕车里:“我慢慢吃行不行?”她把头偏到一边:“快点吃完快点走。”有个男人牵着小孩来买冰淇淋,给的一百,也要四块的。我赶快数了一百零钱给她,她愣了愣,接过钱找给了男人。等男人牵着孩子走开,她瞪着我:“你故意的吧?”我给她赔笑脸:“刚开始确实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这种无聊的人太多了,算了。”我看她的样子还是在生气:“你别生气了,我走,但你是不是应该把整钱给我?”她怔住,抬头向上看,应该是想明白了,抿嘴一笑,把整一百的递给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女性身体的残缺会有一种病态美,还是我有一种病态的审美心理,我只觉得现在的她美到极致,我很想为她做点什么。“我要跟你道歉。”“算了,你已经道过歉了。”“那个不算,我要跟你正式道歉。”“怎么正式道歉,你要把我的东西全部买光吗?”“你愿意的话也行。”“别开玩笑了,你走吧,我还要做生意。”“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份水饺来。”“不饿,饿了我吃小布丁。”“吃小布丁怎么行,我去买水饺。”我买了份水饺来,递到她面前:“吃吧,趁热,凉了不好吃。”她忍了忍,还是把水饺接到手里,但不说话,也不动筷子,只是望着我。“不喜欢吗?那我去买米线。”“你看着我怎么吃?”“好吧,那我走。”我没有回头,背对她挥了挥手。 老乡四十来岁,总是带笑说话,一脸的精明圆滑。老乡的麻将馆不住人,前面摆了四台自动麻将桌,后面一个小房间专门用来打纸牌。老乡的老婆在服装厂上班,经常把服装厂的人拉来玩,搞的麻将馆生意很好。我刚要进小房间,宋斌正好出来,“怎么不搞了?”“庄家输完了,没人做庄。”“那你做呀。”“好不容易赢了点回来,输了怎么办?走,我们去洗脚。” 两个洗脚妹长的不怎么样,手法也很差。宋斌很高兴,数了六千给我:“先还六千到账上,存起来。”我看他手上还有三四千块:“赢回来一点就算了,别赌了。”“赚钱为了什么?不就是娱乐享受吗?你放心,只要我不死,我们总有机会发财的。”我不能说什么,拿他没有一点办法,“老乡收入不少吧,打了多少水?”“应该有三四千,他赌也赢了点。”“这些做衣服的工资也不高,哪来这么多钱赌博?”“打工的能有什么钱,是跟几个本地的在赌,做庄的也是本地的。妈的,不是他们有钱,是他们命好,拆迁了,政府赔的钱。”老乡进来给我跟宋斌发了支烟:“还洗什么脚,我拿了点好东西,我们去开个房间,我请你们。”宋斌很来劲:“什么好东西?”老乡笑了笑:“麻果算不算好东西?”宋斌马上起身穿鞋:“是好东西,要得。”老乡来拉我:“走啊,还等什么。”我真想踢他一脚:“你们去,我不去。”“走吧,还装什么。”“我真不去。”我拉住宋斌:“斌哥,你注意一点,你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放心。”他们两人走后,洗脚妹给我按摩,她的两只手总是在我大腿根部按,我懂她的意思,我没兴趣,一个人回旅馆睡觉。 吃过午饭我去麻将馆找宋斌,小房间里围的一桌人又在赌牛牛,宋斌手里拿着一把钱,应该没输。他们赌的不算很大,最少下二十,最多下两百,最高翻三倍,我下了几把,输了几百后赶紧收手。我去网吧上网,在网上看电影,把《机器人总动员》又看了一遍,接到燕子的电话,她问我在哪里,我告诉她在浙江,她问我在浙江干嘛,我有些心不在焉,随便应付了她几句。宋斌来找我,要我陪他去按摩,很嘚瑟的样子,看得出来是赢钱了。 宋斌又去赌钱,我不能再劝,我知道话说几遍会招人烦。在防空洞转了一圈出来,我四处看,没有看到她,我找个地方坐着等。等了半个小时还是不见她来,我到公园闲逛,希望可以遇见她。逛到防空洞的另一个出入口,终于看见她,她的头发没有扎起来,垂在脸颊两边,还是穿的运动鞋,长裙子,t恤衫。她也看见我了,瞪我一眼,把头偏到一边。我笑着走近她:“故意换个地方,还不是让我找到了。”她看了我一下,又把头偏开:“我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关你什么事。”有几个女孩子来买冰淇淋,她笑着招呼她们。她身后有个凳子,我拉出来坐到她旁边,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女孩子们要是在一起,不管买什么,都会挑三拣四,并且叽叽喳喳,我只能耐心等她们离开。“你每天都来吗?”“不关你的事。”她的语气不怎么友好,我却没有觉得难堪,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不是她,我肯定不会这么厚脸皮,我感觉她说什么我都能忍受。我起来,把凳子让给她:“你坐,我来帮你卖。”“你别打扰我做生意了行不行?”“我看你蛮累的,你歇一下,我帮你。”“我不累,用不着你帮。”她拿出一个小布丁递到我面前:“去玩吧,乖啊。”她的表情很好笑,真的像在哄小孩。我笑着接过小布丁:“我每天都来,你是不是每天都送我一个小布丁?”“是的,如果你不要脸的话就每天都来吃我的一个小布丁。”“我不白吃,我帮你做事。”“你能做什么?”“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真的吗?”“真的。”“那就请你走远一点不要打扰我,听懂了吗?”她说的很认真,也许我是真的打扰到她了,我担心我再说什么她会发火,我转身走开。 14 躺在旅馆的床上看电视,电视剧很难看,我只能看动物世界。宋斌打来电话,要我给他送五千块钱过去。卡上一共还剩九千,我全部取出来,又从另一张卡上我自己的三千块里取出一千凑成一万。我揣着钱进到小房间,宋斌伸手让我把钱给他,我没给,我把做庄的人推了推:“兄弟,让我来做庄行不行?”做庄的看了我一下,把面前的钱收好:“没问题,让给你,正好我也想下庄。”“斌哥,来呀,你做庄,我打下手,我帮你发牌,你只管看牌喊杀。”宋斌换到我旁边坐下:“好,杀翻这几个小娘生的。”我把一万块拿出来放到宋斌的面前,把牌洗好,让他们切牌。七个人,发七家牌,每家五张。他们有的人拿起自己的牌凑到眼前仔细看,有的人趴到桌上把自己的牌扒开一张张看。宋斌拿起他的牌,慢慢打开,他的牌有六张。宋斌愣住,我伸手把其中一张牌压到另一张牌底下隐藏好,我小心注意每个人,人人都在专心看自己的牌。宋斌举着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用胳膊撞了他一下:“你的是九点,还没看出来吗?亮牌呀?”我把宋斌手上的牌拿过来摊到桌上。老乡没有赌,他看着我笑了一下,笑的有味道,他在旁边应该是看到了我的动作,我相信他什么都不会说。我看每个赌钱的人都是看了一眼,也没将宋斌的牌扒开仔细看就把自己的牌扔到桌上,我马上把桌上的牌都合起来。这种最低级的手法也是在赌,赌这几个赌钱的人不会把宋斌的牌一张张扒开来看,只要有一个人扒开宋斌的牌看就会穿帮。我已经想过了,如果穿帮就道个歉,说不小心多发了一张牌,万一有人不依不饶就打一架,这样也可以逼着宋斌和我离开兴城。连着两把牛九赢回来好几千,宋斌很开心,很兴奋。我不会每把都给宋斌发六张,间隔两三把也会只给他发五张。 赢了两万六,老乡打水也有三千多,我找了个机会悄悄塞给老乡一千块钱。老乡请大家去宵夜,我拉着宋斌去存钱,给他留了三千,存好钱拉他回旅馆。“知淼,你个家伙还有这一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还不是被你逼的,你再赌下去我们怕是连饭都没得吃了,我又不能说你,我只能想这种蠢办法。”“这个办法好,明天继续跟他们赌,你说还有什么比赌来钱更快的?”“这个蠢办法不能再用,那几个家伙今天输了不少,明天如果接着输肯定会起疑心,真要是被人家拆穿,人家输了钱,非要我们把今天赢的也吐出来你说怎么办?”“怕他个屁,钱是不会吐出来的,大不了打一架就是,谁怕谁呀。”宋斌是不怕打架的,他虽然长的瘦,但是打架却很猛。“你听我的,别再赌了,明天我们就走,换个地方。”“再等几天,还有几天就开学,等学生开学了我们就出发。”“那行,你手上的三千块随便你赌,要是输完了不要找我拿。”宋斌给老乡打电话,让老乡再弄点好东西。 兴城的夜景很美,有不少地方可去,我在城里转了一圈还是转到中心公园去看她。她还是穿运动鞋和长裙短袖,今天她把头发扎起来了,可能是我喜欢看她的耳朵,我认为她还是把头发扎起来最好看。她有看到我,但没给我好脸色,我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她。天空没有星星月亮,说明天气不好,我希望马上可以下雨。老天帮忙,还真的下起雨来。游玩的人都奔跑避雨,她推着雪糕车一瘸一拐的走,我急忙上前帮她把雪糕车推到远处的廊檐下。“你脸皮还真是厚。”“我帮你推车,你不谢我,居然还说我脸皮厚?”“我又没要你帮我。”她说的很软,明显没有底气。“今天你是做不成生意了,你的冰柜要放在哪里?”“公园门口的店铺,借人家的地方插电。”“人家肯吗?”“免费当然不肯,要收钱的。”“你白天干嘛呢?”“在家带孩子。”我有些吃惊:“你都有孩子了?”她横了我一眼:“是我弟弟的。”“哦,我帮你把车放好,我们去夜市吃东西好不好?”“不好。”“拒绝的这么干脆,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不去。”“是去夜市没意思,还是去哪里都没意思?”“是什么都没意思,就是哪里都不跟你去。”“我又不是什么坏人。”“那你缠着我想干什么?”我看着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没下雨了,我要去做生意了。”我抓住她的手:“还在下。”她愣住,马上把我的手甩开。我四处看了看,没有人,飞快的亲了她一下。她瞪着眼睛看我,接着低头不说话。我牵她的手,她没有拒绝,我伸手摸她的脸,她没有躲闪。我把她往怀里拉,她把我推开:“这样就行了,再不要来缠我。”“我喜欢你。”“我不用你喜欢。”“我偏要喜欢。”“那随便你。”“我还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告诉我吧?”她左右张望,好像有些害怕。“告诉我吧?”“我叫姒梦。”她说的很小声。“这是个什么姓,你骗我的吧?”“一个女人的女,一个可以的以,大禹的后人都姓姒。”“我叫鱼知淼,把你的电话给我。”她犹豫了一下,从挂在雪糕车上的包里拿出手机:“你说,我给你打过去。”我说出号码,她把我的电话打通就挂断:“我有事要做,你走吧。”“有什么事要做?我帮你。”“你走吧,现在就走,我看着你走,快走。”她说的很坚决,我很不情愿,也只能离开。雨还在下,下的很小,我躲在远处看她。她好像是在等人,过了几分钟,一个很矮很矮的女人,只有她一半高的女人,和她一起推着雪糕车离开。 宋斌嬉皮笑脸的找我要五千,再三保证是最后一次,我知道不会是最后一次,但也只能取给他。我在网吧上网,姒梦给我打电话,要我去找她,看了一下时间,我告诉姒梦两点钟之前绝对可以见到我。我马上回旅馆把自己再打理一遍,按姒梦给我发的地址去找她。 在小区门口买了很多零食,提着零食往里面一栋一栋的找,这里的房子每一栋都是七层高,第一层都是车库,车库全部改成了出租屋。找到二十八栋,这一排房子是靠河边的,我看到姒梦,她在冲我挥手。我走到她跟前,她还是运动鞋,长裙配t恤衫,头发扎的小雀尾。我现在才看清楚,她很白,她手臂上的血管都隐隐可见,我感觉她非常纯净,纯净到让我心疼。“我们家租的车库在住,这两间都是,我爸妈住一间,我住一间,我爸妈他们都去做事了,晚上才回来。”我跟着她进屋,屋里面很简洁。一张床,一个方桌,桌上有台小电视,一个衣柜,衣柜边有个木箱,木箱上堆了很多书,墙中间开了门,连着的一间应该是她父母住的。她递给我一杯水,我接过放到桌上,顺便把提的零食也放到桌上。“你白天不是要带孩子的吗?”“嗯,在旁边床上睡着了,你跟我来看。”我跟着她到床边,床上躺着个小孩,有三四岁的样子,盖着毛巾被睡得正香。我看了一圈,这个房间有改造的卫生间,窗口下是煤气灶,灶边上是碗筷瓢盆,一个小方桌上有三盘剩菜,一盘青菜,一盘咸菜,一盘鱼,用纱网罩着。她拉着我的手走到她的房间,把我按到凳子上坐下,自己坐到床边。“你昨天亲了我一下,还说喜欢我,害得我一夜没有睡好。”听她这样说,我很有些紧张和期待,我看她,她脸上有红晕在散开。她弯腰把鞋子脱了,又把袜子脱了,把腿伸直:“你看我的脚。”她的那只脚比另一只小三分之一,朝内翻拐,有六个脚趾,小腿明显比另一只小腿细一些。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让我看她的脚,也猜不透她的用意。“你这是先天的,还是人为的。”“天生的,生下来就这样。”“可以治疗吗?”“错过了治疗时期,已经定型了,不过就算没有错过治疗时期,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她把袜子和鞋穿上:“你知道吗?从小我就在想,想把这条小腿砍掉,换个假肢,这样我就可以正常走路了,也可以正常做人了。这个想法我不敢对父母说,我怕他们伤心,不敢对别人说,我怕他们笑我傻。”“你不用这样想,你除了走路不方便一点哪里都好,真的,真的哪里都好,我一点都没有介意。”“你知道吗?我好想去登山,登很高的山,我好想去北京,去北京爬长城。我白天从来不出去,只敢晚上出去,虽然晚上别人也看得出我是个跛子,但是有夜色的遮掩,我认为我还是能见人的。”“你很漂亮,很好看,真的,以后我带你去爬山,我背你上去,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哪里。”“我跟你说我白天在家带孩子,带我弟弟的孩子,其实我是骗你的,他是我爸妈的孩子,是我的亲弟弟。”“哦,没关系,你偶尔骗我一下也可以的。”“我的父母他们只有这么高。”她用手比划着给我看,我想起昨天帮她推车的那个很矮的女人,那应该就是她的妈妈。“我这个弟弟就是我父母所有的希望,他现在是健全健康的,就是不知道以后能长多高。其实我很讨厌这个弟弟,也很可怜这个弟弟,他叫姒真,我很害怕将来他也只是个梦。”我有些明白她在对我说什么了,也知道她让我看她那只脚的用意了。我起来坐到她的身边,紧挨着她,我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我懂你的意思,我都懂,我真的喜欢你,你愿意的话我们以后不生孩子,就我们两个人过一生。”她起来走到门口,转过身看着我:“两个月前我乡下老家的亲戚带人来跟我相亲,他是我们隔壁镇上的,离兴城很近,家里条件也很好。他是个哑巴,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我们只是发短信随便聊天。今天上午我发短信告诉他,让他把老家的房子装修好,年底我们结婚,结婚之前要带我去省里的医院把腿锯掉,装最好的假肢,他马上就答应了。”我有一点点难受,但没有很意外的感觉,也没有很失败的感觉,我甚至以为我还轻轻松了一口气,我好像认为我刚才说的做的都是在为她表演,表演我的爱心,表演我的同情,表演我的怜悯。是的,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不再适合坐在她的床上,我马上站起来,可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对自己傻笑了一下,呆呆的看着她。“你害我一晚上没有睡好,我也害你对我说了些好听的话,你不可以怪我,我早就对你说了,是你不听。”我好想靠近她欺负她一下,可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我还能来看你吗?”她靠在门边背手贴门往里让了让,不知道是不是让我走的意思,“最好不要,我怕我会后悔。”她很会说话,我理解成是在安慰我。阳光洒进门,照在她的身上,她偏头,迎着光。一阵风吹来,她的裙角飘荡。我能吹到风,我却在光之外。她像个精灵,好纯,好美。风继续吹,我知道,这清柔的风,是为她而来,送我离开。 15 桂花还在飘香,我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四趟,我很郁闷,很憋屈,我认为自己很可笑。我要离开兴城,马上离开,不管宋斌同不同意,他不走,我一个人都要走。 远远的看见麻将馆门前停着警车,还围了很多人。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让出租车停下,付了钱下车往前走。围的人太多,挤不进去,我跳起来看,只看到几个警察站在门口。救护车鸣着喇叭来了,人群涌开,我看见一个人脸朝下趴在地上,腹部胸口下面全是血。是宋斌,我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本能的往后退,退到旁边的餐馆里。我不愿问别人,不想说话,我坐着等,等警车离开。旁边有人在议论,议论那个人是不是死了,我也担心,我也害怕,害怕他会不会死了。 警车终于离开,围观的人也消停散去。我来到麻将馆门口,地上的血迹已经被煤渣盖住,老乡的老婆在一边打电话,说话带着哭腔。看到我,匆匆说了几句把电话挂断:“你说这该是倒霉吧,警察把我老公也抓走了。”“我刚从外面回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会搞成这样?”“刚好我今天不上班,我也在旁边看他们赌牛牛,宋斌把钱输完了,跟我老公借了四千。宋斌要做庄,搞了几把别人就说他故意给自己发六张牌,要他赔钱,宋斌不肯赔钱,吵了几句就动手打人,几个本地的一起打宋斌,宋斌就拿凳子拼命的砸,把几个人的头都砸破了,我们两口子拦也拦不住。不晓得是哪个鬼家伙身上带了匕首,把宋斌捅了几下,宋斌跑到门外面就不行了,警察来之前就死了。我真不晓得倒的什么霉,还不晓得我的老公等一下会不会放回来,这麻将馆我看也是搞不成了。”宋斌的死我是有责任的,也许我不来找他就好了,也许我由着他自己的性格赌钱就好了,也许我一直跟他在一起就好了。我想哭,又有些想吐,急忙点了一支烟,我发现我的腿在颤抖,我只能蹲到地上抽。人已经死了,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不想再问什么,那几个本地的是跑了还是自首了我也不想知道,很多种念头在我脑袋里转,我很累,头很痛,我想逃,我想躲起来。 我还不能走,我躲在旅馆里,等宋斌的家人来。我担心的事没有发生,警察没有来找我。宋斌的父亲和姐姐姐夫来了,银行卡里一共有两万八,我取了一万五给宋斌的父亲,说是宋斌以前借给我的。宋斌的父亲把钱接到手里不停的给我道谢,我受不起他父亲的谢意,把宋斌的衣物交给他的姐姐,我直接去了车站。 到金安全程要二十多个钟头,我买的软卧票,普通车厢稀稀拉拉没有坐满一半,我在的包间里四个铺位也只有两个人。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戴精美,她的香水味充满了本就不大的空间。我们没有说话,她躺在铺位上看书,她也是下铺。火车到站停靠,前后进来两个中年女人,一共带四个小孩,男孩女孩们上蹿下跳,打闹叫喊。我很怕小孩,他们是民族的未来,我不敢说教他们,更不敢责怪他们,我马上起来走了出去。我在过道边坐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开门进去,我的铺位上躺着一个小孩,坐着一个女人,她只是看了我一下,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穿戴精美的女人看着我,对我笑了一下,表情很无奈。我什么都没说,退出去,再把门关上。我去餐厅吃饭,吃完饭到普通车厢找了个空座,等火车到了武昌站我才回包间,包间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火车到金安是下午三点半,出了车站我给燕子打电话,燕子很高兴,我上楼之前给燕子买了些水果和零食。“你去浙江干什么了?”“打工。”“打什么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找不到工作,没有人要我,只好回来了。”“你肯定不是去打工,你不像是能打工的人。”我拿出两千块钱给燕子:“我在这里住几天。”燕子有些迟疑的把钱接到手里,又把钱放到桌子上:“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做饭。”“饿,好饿,我中午故意不吃饭,留着肚子来你这里吃。”“怎么,我做的饭很好吃吗?”“当然了,非常好吃。” 坐在牛背山顶,我给马志军打电话,问他顾晓阳的消息。马志军告诉我顾晓阳不在金山,搬到了市里,马志军说他到市里去玩顾晓阳还请他吃过饭。马志军问我是不是跟顾晓阳有一腿,我笑着否认。燕子折了一根长长的狗尾草,用狗尾草毛茸茸的尾巴挠我的耳朵:“顾晓阳是谁?是你的女朋友吧?”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牵起燕子的手:“这里有个尼姑庙,我带你去。”“庙大不大?”“不大,很小,很清静。”我推门,铃铛脆响,看到的还是老样子。我给了燕子一百块钱:“你把钱给尼姑,我在外面等你。”“干嘛不跟我一起进去?”我朝燕子笑了笑:“这里不欢迎男人,你进去吧,你可以随便看。”我蹲在门口的小溪边玩水,才过了一会儿,燕子就出来了。“这么快,你没有跟尼姑聊一下吗?”“我不敢,里面凉飕飕的我好怕,在观音像前拜了拜我就赶快出来了。”“有没有许什么心愿?”燕子蹲到我的身边,扶住我的肩膀:“当然有啊。”“什么心愿,跟我说说。”“可以跟你说,但不是现在。”“哦,那是什么时候?”“以后。”燕子很开心,笑的很得意。燕子居然捉弄我,那我也捉弄一下她。我拉着燕子站起来,不管会不会有尼姑偷看,抱着燕子亲吻,燕子推开我,笑着跑开。燕子很好,哪里都好,我一直没有问燕子真实的名字。 我害怕回家,可我又只能回家。 父亲母亲没有责怪我为什么只过了两个月就跑回来,我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母亲很快就开始表达她的情绪,会对我说些冷嘲热讽的话,会在做饭的时候发脾气,会故意把锅碗弄的砰砰响。父亲表达对我不满的方式要更狠些,他不跟我说话,他会专门挑吃饭的时候叹气,吃一口菜叹一口气,喝一口酒叹一口气。我没有办法,只能尽量避开他们,我除了吃饭睡觉在家里,其它时间都呆在河边。 考虑了很久,考虑了很多,我决定跟父亲沟通一下。“爸,我想好了,我不出去打工,我就在家里养猪种菜,结婚的事你和妈也不要操心,我有自己的打算。”父亲摇头摆手:“这菜地农田都是我的,你不结婚,我是不会给你乱来的。只要你结婚了,我就让你当家做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和你妈都听你指挥。”“我前面结过婚呀,你不还是没让我当家?”“我是想让你当家呀,可你把婚离了,这能怪我吗?”“爸,我真的不适合打工,我不适合外面的社会。”“人人都在外面打工,村里有好几个是打工找的老婆回来,你怎么就不行呢?”“我为什么要跟别人一样?”“你听我的,你出去打工找个老婆回来比什么都强。”“爸,我没有什么学历,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您也没有教会我什么谋生的手段,您说我出去打工能做什么?我想的很清楚,我们家没有什么是我可以支配利用的,唯一有的就是这几亩地,您就让我当一回家行不行?”父亲很痛心,父亲很生气:“你出不出去打工我随便你,你想养猪种菜我也随便你,你自己去找地方。”父亲很顽固,父亲很倔犟,我知道,父亲是爱我的。 父亲把三个姐姐姐夫召集到家里开会,算上三个小外甥,全家十二口人,声势浩大。姐夫们早就被姐姐们收拾得俯首帖耳,姐姐们的意见就是姐夫们的意见。姐姐们是爱我的,她们的意见很明确,要我出去打工。 全家都要我出去打工,我偏不出去,我就要在家呆着,我每天去河边钓鱼,不跟任何人交往。母亲的急脾气会三天两头的对我开骂,我知道,母亲是爱我的。 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我最讨厌过年,从懂事开始就讨厌过年。小学毕业后我就没有去过任何亲戚家里,我早就知道所谓的亲戚除了相互攀比相互伤害之外没有其它任何的意义。穷,会被亲戚嫌弃,富,会被亲戚妒忌。没有哪一个亲戚会真心的希望另一个亲戚过得比自己好,我一直认为所谓的亲戚相互之间的虚伪往来完全没有必要。父亲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父亲最小,母亲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母亲最小。我有很多堂哥堂姐,很多表哥表姐,我跟他们都不熟,我没有他们任何人的电话号码。 我接到燕子的电话,燕子让我去县城找她。 16 燕子换了发型,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的缘故,我觉得燕子更漂亮了。我把提的水果和零食放到桌上,看到桌上摆着四盘菜,都用碗扣着。“该不是专门让我来吃饭的吧?”“不是的,是有事求你。”燕子笑嘻嘻的看着我。“别说求字,能为你做到的我一定做。”燕子拉我到凳子上坐下:“先吃饭,吃完饭我告诉你。”燕子不吃,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吃。“说吧,什么事?你不说我吃饭也不香。”“我想你陪我回家。”没想到是这种事,我被惊了一下,把碗筷放下:“这个,你要我以什么名义呢?”燕子的脸红起来:“男朋友的名义可不可以?”燕子说的很小声。我心里有些慌,脑袋很快转了一个弯:“这个忙我当然要帮了,从现在开始,我就听你的,你要我跟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燕子把碗筷拿起来递给我:“那明天你就跟我回家。” 燕子跟我说了她的一些事,她离婚四年了,有个六岁的儿子,儿子跟前夫过,父亲过世了,家里只有母亲和妹妹,妹妹在读研究生。燕子把身份证给我看,我这才知道她叫向思妍,比我大一岁。 我回去收拾衣服和鞋子,然后到县城跟燕子一起坐车到市里,我们在市里过了一晚。燕子有司机的电话,一大早车来接我们,是一辆七座的商务车,车里算上司机已经有八个人,我和燕子是硬塞进去的。到了野三关换乘小巴士,小巴士过了野三关就在悬崖边上走。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陡峭的山路,一会儿几公里的大上坡,一会儿几公里的大下坡,司机根本不在乎,把车开的飞快,我坐在车里吓得胆战心惊。在野三关还是阳光普照,到了山顶却是满天飞雪,路面打滑,司机装上防滑链,也不敢开快了,车到镇上已经晚上七点多。 这个镇很特别,就建在路两边,一边是山壁,一边是陡坡。燕子带我在靠陡坡的一边找了间旅馆,旅馆很旧,很紧凑,有两层,楼梯很陡,很窄。房间很小,很简陋,床上是一条被子加一条棉絮,跟普通农村家庭完全一样。把东西放好,燕子带我下来吃饭,吃饭就在旅馆的堂屋里。老板跟燕子认识,堂屋里几个吃饭的人也有跟燕子认识的,很客气的跟燕子打招呼。堂屋里在烧煤取暖,吃饭就是一大碗土豆胡萝卜肉丝炒饭,味道很好,只要八块钱一碗。可能是饿了,我吃的很香,燕子看我喜欢吃,把自己碗里的分了一半给我。吃完饭我和燕子上楼洗漱,正要睡觉,老板在楼下喊,要燕子带我下楼打牌。山里人很朴实,斗地主只打两块的,还是平翻,一个炸四块,两个炸六块,三个炸八块,十块封顶。玩纸牌我很有信心,打牌打到晚上十一点,赢了两百多,燕子一直挨在我身边陪我。 山里要比山外冷很多,房间没有空调,我冷的发抖,只能把燕子抱的紧些。“你想不想运动一下?运动一下就暖和了。”可能是到了自己的家乡,自己是主人,燕子也变得活泼调皮起来。“隔音效果不好,人家听到怎么办?”“风大雪大不会听到的。”“这样不好吧?”“没什么不好,来吧。”“我怕一个事。”“什么事?”“被子太小,我怕运动起来会感冒。”燕子笑着挠我的痒痒,燕子是真的很开心。 早上起来,大雪纷飞,门口积雪很厚,应该是下了一夜的雪。燕子给她的前夫打电话要看孩子,没有说几句就在电话里吵起来。燕子带我在镇上雇了一辆车,路不好走,先是很长时间的下坡,过了一条很深很宽的大河沟,再是很长时间的上坡,下坡上坡全部是之字形的贴着山走。上坡走完再沿着山边的峭壁往深处走,过了一座桥不远,车在一所学校门口停下,司机说下雪进不去,只能开到这里。我们下车步行,一路上看到的多是单家独户,很少有几家是挨在一起的。我背着两个人的包走的满头大汗,燕子提着买给她母亲妹妹的礼物倒是很轻松的样子。“很累吧,还要走好几里,要不歇歇再走?”居然还要走好几里,我真怀疑燕子是在吓唬我,“不用歇,快点走,我怕会有熊出没。”“你还别说,这里确实有熊,以前还有狼,连豹子都有。”“野猪呢?”“野猪简直太多了。”“有没有大蛇?”“听说过,不过我没有见到过。”“你们家是不是这山里住的最远的一户人家?”“当然不是了,我们家还算近的,我和你一直往里走到天黑也可以看到有住的人家。” 雪下的很大,我和燕子帽兜上的毛领都集满雪花,两个人说说笑笑走着也感觉不是很累。我看见前面有个女孩子撑着伞像是在等人,应该就是燕子的妹妹。一条大黑狗冲过来,围着燕子摇头摆尾,上蹿下跳,肯定是燕子家的狗,跟着燕子的妹妹来接燕子。燕子的妹妹比燕子要矮一点,两姐妹长得很像,燕子叫她思嫒,她有些害羞,不大敢说话。 前面有个中年女人在朝我们张望,燕子红着脸告诉我是她的母亲。燕子冲她的母亲挥手,燕子的母亲赶紧迎上来,脸上满是笑容,马上就把包从我手上抢过去。燕子的家里有两栋房子,一栋两层小楼是新建的,不大,很精巧,旁边挨着的是老房子,没有邻居。 进到小楼里,燕子的母亲赶快从厨房的蒸笼里端菜,摆了满满一桌。燕子的母亲讲礼数,要我坐上席,我掏出两千块钱,给燕子的母亲和妹妹一人一千块。燕子的母亲和妹妹不要,燕子接过钱塞到她母亲和妹妹的手里。 酒喝多了,醒过来已经天黑,看到燕子就坐在床边,我恍惚觉得燕子就是我的妻子,在守候我这个喝醉的丈夫醒来。雪还在下,燕子带我到火屋烤火,火屋里有电视,还有灶台,燕子的母亲和妹妹在嗑瓜子看电视。燕子的母亲看到我进来马上起来要给我弄吃的,燕子让她母亲歇着,说要亲手给我煎洋芋粑粑。燕子把蒸熟的土豆用锅铲压扁,在灶台上用菜籽油煎,煎到两面焦黄,香喷喷的,闻着味道就有食欲。我不知道土豆还可以这样吃,确实好吃,非常好吃。 我被安排住在老屋,太安静,睡不着。燕子母女在新屋说话,声音隐隐约约,时有时无。我能听到雪落的声音,还能听到动物的嚎叫声,很遥远,不知道是狼还是狗。 燕子在新屋那边呆到很晚才过来,我看到燕子偷偷摸摸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你不用过来的,我这么大的人,又不会怕老鼠。”“我怕你一个人睡会冷,把你冻着了不好。”燕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钱递给我,我很为难,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我没有接钱,背过身用被子把头蒙住装睡觉。燕子没有说什么,把灯关了滑到被子里抱住我。我们都不说话,我感觉到燕子在抽泣,我翻过身摸燕子的脸,摸到一脸的泪水。“怎么了,你怎么哭了?”燕子不说话,哭出声来。“快别哭了,让你妈妈和妹妹听到还以为我在欺负你。”燕子收住哭声,把头埋进我的怀里,还是不说话。我好像有些理解她为什么哭,却又不愿往深处去想。 雪还在下,我不想呆在屋里,要出去走走。其实在火屋烤火很舒服,只是跟三个女人坐在一起我不太适应,特别是燕子的妹妹很害羞,她坐在我旁边我会乱想,会拿她跟燕子做比较。燕子陪着我,我们往大山深处走。雪忽然下得很大,一坨一坨,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我和燕子停住脚步,我们牵着手,一起听雪落的声音。我想起顾晓阳,想起我为顾晓阳编的那段情话。我抬头看天,雪花落在我的脸上,在我脸上融化。燕子伸手捧住我的脸,让我看着她。“你喜不喜欢这里?”燕子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有光,含着无限的期待。我听得懂燕子在说什么,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心意。“喜欢,很喜欢。”“我过得很苦,我不想再吃苦了,你娶我好不好?”燕子的眼睛里有泪水流出来,我能想象到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样的话,“好,我娶你,你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气。” 17 雪下了好几天终于是下够了,天气变得晴朗起来。我和燕子一家人在火屋烤火看电视,燕子的前夫带着孩子来了,他不进门,拉着孩子和他一起在门口跪下。燕子急忙把孩子拉起来,带到火堆边,搂着孩子嘘寒问暖。燕子的前夫低头跪在门口,燕子的母亲和妹妹没有理他,也没有说什么。燕子让孩子叫我叔叔,孩子没叫,跑到我面前朝我脸上吐口水。燕子按住孩子就打屁股,舍不得用力,只是轻轻的拍。燕子的母亲把燕子拉开,将孩子抱到怀里宠爱。燕子走到门口,骂了她前夫几句,把门关上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事情,好像我说什么话都不对,只能进去房间里呆着。 我在房间里抽烟,燕子端着热水拿着毛巾进来让我擦脸。“我儿子很懂事,一直都很乖,他这样做,肯定是那个家伙教的。”我对燕子笑了笑:“我知道,小孩子嘛,我不会往心里去的。”“那个家伙要跪就让他跪,你不用在意他。”燕子挨到我身边看着我:“你答应我的事,你不能反悔的。” 晚上吃饭在火屋里吃,燕子的母亲把燕子的前夫拉起来坐着一起吃。燕子的孩子很聪明,非要坐在爸爸妈妈中间,要不然他就不吃饭,燕子疼爱孩子,只好依着他。我虽然很尴尬,但也只能带着笑意吃饭。饭吃的很沉闷,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只有燕子的孩子缠着燕子撒娇。饭吃到一半,小家伙突然喷了我一脸的碎饭菜。我一下子跳起来,却也只能呆呆的站着,无可奈何。燕子显得手足无措,要打孩子,又下不去手,燕子趴到桌上哭起来。 燕子陪孩子住在新屋,吃过晚饭就一直被孩子缠着,连和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燕子的前夫在老屋的另一个房间,我不想睡,喊他和我到火屋烤火。他有些瘦,没有我高,很白净,看样子比我大几岁。我给他递了支烟:“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谈,何必要教你儿子故意让我出丑呢?”他对我笑了笑:“我也是没有办法,为了老婆儿子,只能不要脸了。”我想了想,他说的很对,他为了老婆孩子不要脸,为了一家人团圆不要脸,应该算是伟大和高尚的。我本来自认为在他面前有几分优越感,他这么一说,我好像觉得自己处在了下风。“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没有任何效果怎么办?”“我想过,我们是原配夫妻,还有个儿子,思妍跟我复婚的机会还是蛮大的,再说我也有的是时间,我可以每天都来。”我感觉他像是在挑衅我,我很想打他一顿,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做的都是对的。两个人离婚了只要有孩子在,就永远都会有关系存在,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将离婚证换成结婚证。我想问他跟燕子离婚的原因,想一想还是算了,我离过婚,我知道婚姻问题很难说清楚,谁都会有自己的理由。我没有再跟他说话,我认为说什么都是在自找没趣,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感觉我是第三者,我是在破坏别人的家庭。我又给他递了支烟,抽完烟我收拾好背包,我很清楚,我可以忽视他,但我不能忽视他的儿子。 天很黑,乌漆抹黑,大黑狗跟着我,送了我好远,我好想把它带走。我一直走,走了好久好久,天快亮了才走到镇上。燕子打来电话,告诉我她马上来找我,躺在旅馆的床上,我想了很多借口。 燕子很憔悴,我有些不敢面对她。“你什么意思,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我不是对你没有信心,我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燕子拉起我的手:“跟我回去,你答应过我的。”我把燕子的手松开:“我想清楚了,我们不合适。”“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跟我回去吧,我儿子我教育了他一晚上,他以后绝对不敢了。”“不是小孩子的问题,我没有怪他。”“那就是那个家伙了,我回去就赶他走,让他以后都不要来。”燕子的眼神很诚恳,我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思妍,你知道,我们认识的方式不好,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怕我以后会对你不好,让你难过。”我知道这样说很伤人,可我找不到别的理由。燕子发了好一阵呆,掏出钱放到床上:“只有六百,我身上只带了这么多。”我把钱塞进燕子的上衣口袋里:“是我不好,对不起。”燕子又把钱掏出来放到床上,没有说话,转身走出了房间。 姒梦给我发来一条信息:“我今天出嫁,你不用祝福我,谢谢你曾经说过喜欢我,这是最后一次联系,新电话卡就拿在我手里。”我很想祝她幸福,但不知道她是不是发完信息就换卡,我没有回复她。 我不打算回家,也不再想回家,我一直讨厌打工,可现在也不得不找个地方去打工。 18 李为峰比我大两岁,是江涛的表哥,我是通过江涛认识的他,我跟他不是特别熟。李为峰在江苏梁城做协警,我当过兵,我想协警这个工作我应该还是可以胜任的。我给李为峰打电话,他刚好不回家过年,让我直接去找他。我到武昌火车站买的到江苏梁城的动车票,由于是大年三十,车站很冷清,而车上更冷清,一路到梁城,我在的车厢基本上都只有三四个人。到梁城是晚上八点半,李为峰没有来接我,让我坐出租车到东河派出所。我在出租车上给家里打电话,告诉父亲我在江苏打工,父亲说了几句就把电话让给母亲,母亲要我照顾好自己,叮嘱我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梁城很大,很繁华,夜景很好看。我和司机聊天,司机告诉我东河镇在郊外,属于梁城市兰山区管辖。李为峰在派出所门口等我,我一下车就带我去派出所旁边的烟酒店,让我买一条四百五的苏烟,跟我说是要送给队长的,每个来的新人都要送,这是规矩。 东河派出所前面是三层高的办公楼,里面是院子,院子有一个篮球场大,后面是一排两层楼的房子。李为峰告诉我第一层左边是大厨房,右边是车库,第二层是协警办公室和宿舍,还有监控整个辖区的监控室。楼梯在中间,我跟着李为峰上楼,到协警办公室见队长。办公室里人很多,分成两堆人在赌钱,烟雾缭绕,喧哗吵闹。队长四十来岁,高大粗壮,笑眯眯的把烟接到手里,让我现在就正式上班。我给办公室的人挨个发烟,他们对我不冷不热,有的人接我递的烟都不看我,对于这种人,我只能认为他是输了钱心情不好,或者是没有家教。李为峰把我的背包放到办公室的角落里,要我一起赌钱。他们赌的是二八杠,押多少赔多少,闲家如果押的太大,庄家可以不接受。我必须要大气一点,也算为李为峰挣面子,出手就押了两千。庄家好像有点嫌我押的太多,但没有说什么。运气不错,我赢了。我接着押三千,庄家开始紧张,我看他点了支烟,发牌的手也有点抖。运气很好,我又赢了。我接着押五千,气氛马上变得不一样,另一堆赌钱的人也全都围过来看。庄家钱不够,不敢赌,旁边马上有人起哄,愿意凑钱给庄家和我对赌。运气真好,还是我赢。李为峰很贼,以帮我安排床铺为借口,将我拉走。 李为峰推开宿舍的门,一股热烘烘的脚臭味扑面而来,我赶紧退开,站到一边。“进来呀,怎么,你还怕丑啊?”我看到房间面躺着有人,不好直说,把李为峰拉到一边:“太臭了,这怎么能住人?”李为峰用鼻子嗅了嗅:“哪里臭了,我怎么闻不到?”“这么浓的脚臭味你都闻不到吗?”“一共三个房间,两个房间有空调,一间住满了,就这间还有空铺,你嫌臭只有住另一间,没有空调,很冷的。”“冷一点不要紧,只要不臭就好。”房间很大,很宽敞,铺的木地板,还有衣柜,没有其他人住。李为峰帮我领来被褥床单,还有制服,连枕头都有。我拿着制服看了看,就是最普通的保安服,还是旧的。“怎么是保安服,我们是保安吗?”李为峰看着我笑了好一阵:“这种衣服很丑是吧?兄弟,我们就是个打工的,人家给什么我们就穿什么,不要挑剔了,快点铺好床我带你出去洗澡。” 澡堂就在派出所隔壁,前台的人跟李为峰很客气的打招呼。洗完澡到大厅休息,大厅里躺着很多人,大厅很宽敞,很昏暗,光线都是从摆在前面的大电视里发出来的,电视里正在放春节晚会。我和李为峰找了两个挨着的空位躺下,有服务员送来茶水,接着来了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低头到我耳边问我要不要服务。我偏头看李为峰,李为峰坐起来冲我笑,然后把头一甩。两个女孩子带着我跟李为峰走到澡堂的阁楼上,这里有一个个的小房间,亮着柔和的红色灯光。 前台按手牌结账,两个人一共两百,我抢着把钱给了。李为峰告诉我以后洗澡就到这个澡堂,洗素澡是十块钱,但是不用给,给钱老板也不会要。 回到协警办公室,里面还在赌钱,队长说值班民警要两个人,让李为峰带我一起去。我跟着李为峰到警察办公楼一楼的办案区,一道有电磁密码锁的铁门拦着,铁门是网格栅栏型的,可以看到里面是一条很长的走廊,两边都是房间。李为峰输入密码打开铁门,告诉我密码让我记住。我跟着李为峰进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个椭圆形的小会议桌,一个警察趴在桌上玩手机,抬头看了我跟李为峰一眼:“这个家伙是入室盗窃的,你们把人看好,等明天再收拾他。”警察说完就起身出去了。李为峰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我有些奇怪:“看人,看什么人?”李为峰伸手往里面的墙角指了指:“那不是吗?蹲在那里的那个。我们看着他,他要喝水就喂他喝水,他要上厕所就带他上厕所。”我往里面走,果然看到墙角蹲着一个人,三十来岁,个子很小,带着手铐。他抬头看我,眼睛里有惊恐,有哀伤,有无助。我拉了个椅子到李为峰对面坐下:“我们一个月工资有多少?”“一万八一年。”我还以为我听错了:“没有搞错吧?一年才一万八?”“是的,兄弟,没有搞错。”“队长多少钱一年?”“三四万吧。”“警察呢?他们多少钱一年?”“十来万吧。”我心里一阵翻腾,我不知道一天五十块钱的工资能干什么,我默算了一下,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这里是个什么情况,在这里上班都要做些什么事?”李为峰挪了挪椅子,把后背靠到墙上:“这个派出所里一共有二十几个警察,他们是八小时,到点就下班。所里有一个厨师做饭,有一个阿姨搞清洁。我们包吃包住,上班是分两班,白班夜班都要到辖区巡逻,有的穿制服骑警用摩托车,有的穿便衣骑普通摩托车。所里的全部警察都是我们的老板,他们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搞卫生,搬东西,擦玻璃,拖地,我们什么都要做。警察除了出警审案做笔录之外,其它的都交给我们做。我们没有任何权力,我们就是派出所聘请的保姆跟佣人。我现在跟你说你也听不懂,慢慢来,时间一长你就知道了。”“上夜班管不管夜宵?”“管个屁,自己管自己。有时候所里有案子警察需要加班,他们会有公款买宵夜,但不会跟我们买,我们只能吃他们剩下的。”“有休息日吗?”“一个月休息两天,自己决定休不休,不休就补一百块钱。”“我们看人要看到什么时候?”“明天早上七点半,白班会来接班。”“晚上想睡觉怎么办?”“办案区到处都有探头,跟分局联网,可以监视我们。按规定是不准睡觉和玩手机,真要睡觉了把门关上,靠着房门眯一下也可以。”李为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走到小偷跟前,踢了小偷一脚:“站起来。”小偷赶紧站起来。“偷的什么东西?”“我刚把门搞开,什么东西都没拿就被抓住了。”小偷说的可怜兮兮的。“是屋里有人,还是被外面的人发现的?”“我看屋里没有亮灯,以为大年三十的肯定回老家了,哪知道里面有个人在睡觉。”李为峰甩了小偷一巴掌:“你要偷也要选个日子偷,害的老子年三十不能休息来陪你,这么蠢还学人家偷东西,活该被抓,蹲下。”小偷赶紧蹲下:“大哥,可不可以让我打个电话回家?”李为峰踢了小偷一脚:“你还想打电话?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打电话?”我点了支烟递给小偷,小偷接到手里不停的道谢。 上夜班很累,一下班我就跑回宿舍睡觉,我睡的正香,却被李为峰叫醒。李为峰带我去找队长办入职手续办,队长交待我和李为峰两个人从明天开始上白班。队长把工作牌给我,是一张塑料夹子套着的小卡片,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名字上盖了一个东河派出所的公章,队长让我照好相片后自己贴上去。不到开饭的时间,外面也没有地方吃饭,只能跟李为峰一起吃泡面。我让李为峰骑摩托车带我去看运河,到了运河边我大失所望,以为隋炀帝建造的大运河会有多壮阔,原来不过是条小河沟而已。李为峰载着我把东河镇逛了一遍,东河镇还是蛮大的,只不过被拆的破破烂烂,李为峰告诉我整个镇都要拆掉,派出所最多一两年之内也要拆,新的地址都选好了。到了晚上李为峰带我到一个本地的同事家里吃饭,同事叫徐浩,有个三岁的女儿,我跟李为峰一人给了一百块压岁钱。 初四开始正常上班,我和徐浩搭档,我们骑警摩巡逻。骑警摩要穿制服带头盔,扎腰带挎警棍,还要打领带套红袖套。我是新来的,没有资格骑车,只能坐在后面。 徐浩是土生土长的东河镇本地人,对东河镇的每一个角落都熟悉。徐浩开朗活泼,很好相处,每天就是带着我到处转,到处玩。徐浩经常会带我找一家废品收购站或者是按摩房,把警摩停到门口,然后进去假模假式的询问两句。一般情况老板都会给几包烟打发我们,要是不给,徐浩就赖着不走。 燕子给我打电话,我没有接,给我发信息,我没有回复。我纠结了几天,还是去移动营业厅换了一张电话卡。 一个月白班之后上夜班,夜班更简单,上半夜随便转转,到了下半夜就找个地方赌钱或者睡觉。东河镇有几个赌场,徐浩隔三差五就带我去一次,徐浩跟赌场老板都认识,每次去都可以混几包烟,偶尔会有赌场老板给个两三百块夜宵钱。 东河派出所人多,兰山分局会借用东河派出所的人员办案,我跟徐浩经常跟着分局刑警队扫黄,扫赌,有时候还会去外地出差,出差就是跟着警察把涉案人员从外地带回来,出差会有补贴,一天补贴十块钱。每个人都想跟着出差,最好是去外省出差,因为出差就是免费的吃喝玩乐。 这份工作其实还算不错,努力一点,用心一点,一个月也可以额外收入个一两千块。但是我很快就开始厌烦,我非常不喜欢厚着脸皮去混几包烟,也非常不喜欢去检查流动人口的暂住证。我给队长送了一条烟,让队长安排我到监控室上班。 19 监控室很大,可以监控全镇所有的主要路口,路口的探头可以在监控室操控,监控室严格禁止无关人员进入。监控室白天两个人,晚上一个人。我上白班,另一个是女孩子,她是综治办的文员,负责将办理好的暂住证资料信息输入电脑存档,只工作八小时,一个星期上六天班,工资跟我一样,她是东河镇人。监控室有装探头,与分局联网,监控室的工作没有要求,就是坐着,保证座位上有人。如果想开心一下,就用对讲机指挥巡逻的同事到某个路口察看,巡逻的同事不敢不去。女孩子叫张静,很文静,长的蛮好看,她坐在后面一排,我不跟她说话,她也不跟我说话。监控室很无聊,我用圆珠笔练字打发时间,每写完一张纸,我就撕碎了扔进垃圾篓。过了几天,同事们都笑话我每天在监控室不停的撕纸玩,我知道是张静传出去的,她是女孩子,我不能怪她,我跟队长要求上夜班。 自从开始上班,我就一直没有休息过,找队长要了五天假,我要出去走走。 天气很好,三国城里面人很多,转了一圈,我感觉不是很喜欢。这里把商业氛围搞得太热烈,一些人的古装扮相不伦不类,他们花招用尽,却丑态百出,还高声叫喊,动手拉客。在跑马场停下,我很想骑一下那匹白马,可是人很多,等着骑马的人都排起了队。有人拍了我一下,我回头,是个女人。她带着墨镜,手里拿着一顶花边遮阳帽,粉红t恤,淡蓝泛白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口红鲜艳,身姿曼妙,馨香袭人。没认出来,不知道是谁,我不好开口。她把墨镜摘下,歪着头冲我笑:“淼淼,你把我忘了吗?”竟然是许薇,在千里之外的太湖之滨居然可以与她相遇,一股无比亲切的感觉涌上来,我差点想伸手抱住她。“我怎么敢忘记你呢?只是你把墨镜一摘,我被惊艳到了,现在的你太漂亮,我怕认错人。”“哈,以前的我就不漂亮了吗?”“当然漂亮,只是眼前的你更漂亮,漂亮到我都不敢相认。”许薇拿手里的墨镜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小家伙,你怎么也在这里呢?”许薇这显得有些亲密的动作,让我的心为之一动,我不想跟她说我在梁城打工,我认为打工是很丢脸的事。“我在家里玩的无聊,一个人出来旅游。”“那还真是太巧了,我们居然又能碰到。”我想问她为什么不跟我打电话,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你是一个人吗?”“嗯,感觉很烦,就来个自驾游咯!”“这次有没有带上你的金毛?”“当然有带了,不就是你吗?”许薇看着我笑,笑的风情万种,女人成熟的魅力在她身上展露无遗。“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可就跟着你了。”许薇嫣然一笑,把墨镜戴到我头上,牵起我的手:“走吧,姐姐带你去吃饭。”许愿的手好柔软,被她牵着,我感觉我的手在出汗。“你怎么来的?”“在武昌坐的动车。”“行李呢?”“在酒店放着。” 许薇按了一下车钥匙,前面的奥迪a5答应了一声。“不是雷克萨斯吗?”许薇冲我一笑:“爱党爱国,人人有责。”许薇把钥匙递给我:“要不你来开?”我没有接:“算了,开你的豪车我怕我会紧张。”“那就上车吧。”许薇把车发动却不走,只是看着我。我抬手摸了一下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许薇一笑,俯身过来帮我把安全带扣上,她没有回身,她的胸贴着我,软软的,我不敢动。许薇看着我,我们的鼻尖碰到一起,我还是不敢动。许薇抿嘴一笑,回复了坐姿,“胆子真小,居然都不敢亲我一下。”我的心在砰砰乱跳,我慢慢的深呼吸,尽量的显得镇定自若:“我不是不敢,我是想要更多。”许薇偏头看我,她的脸上有红晕,眉眼弯弯,嘴角微翘,含着浓浓的笑意,她没有说话,横了我一眼,把车开动。 许薇找了一间很精致的餐厅,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许薇要了三个菜,她喝饮料,帮我要了一瓶啤酒。许薇吃的很细,偶尔才动一下筷子,不时会捋一下头发,她脸上始终带着笑,我认为她还在笑我胆小。“我说过要请你吃饭,没想到等了一年多。”“我记得很清楚,你说的是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你害我天天等你的电话,只要电话一响,看到是陌生号码,我马上就想会不会是你。”许薇捂着嘴笑:“对不起,我把你的号码弄丢了。”“嗯,还行,证明你真的有想打电话给我。” 许薇把车停到酒店地下车库,从后车箱拿了一瓶红酒递给我,又拿了一个开瓶器,我们在地下车库乘电梯上楼。许薇住的房间很豪华,楼层高,可以看到很美的风景。喝完酒,许薇就在我面前,很自然的把衣服脱完。许薇身上有纹身,很大的一条鲤鱼,青花打底,淡红描边。许薇看着我,抬起手臂,优雅的转身,再回转过来,她是在给我展示她的纹身。这条鲤鱼飘逸灵动,纹的非常巧妙,很大的鱼尾张开,贴满大半个右臀,还有部分鱼尾滑过腰椎,鱼身顺着右边腰身翻扭过来,鱼头到了胸口,鱼嘴在左乳下方,微微张开,像是要吞下左边的乳尖。许薇走进玻璃沐浴间,我可以看到她朦胧的身影。许薇的肌肤细腻柔润,抱着她,就像抱着一条滑溜溜的鱼。许薇像个大姐姐一样温柔体贴,又像个小妻子一样娇媚羞怯。 我醒来,许薇不在身边,她在浴室打电话,好像很开心,不时会发出笑声。我用被子蒙住头,不愿意做任何猜测,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许薇是关心我,不想吵到我。许薇掀开被子,贴到我耳边,柔声喊我起床。我看着许薇,她是这么美好,她是这么真实,她就在我眼前,她就在我身边,我可以触碰她,可以挨着她,可以对她做任何亲密的动作。 许薇带我去拜灵山大佛,去游荡口古镇,去宜兴看竹海,去逛陶瓷博物馆。许薇是个非常追求美感的人,她走路,说话,吃饭,坐下的姿势好像都是经过排练,但一切看起来又都是那么优美自然。 外面在下雨,我靠在窗边看许薇化妆。许薇把自己打扮的明艳动人,走过来拉我坐下:“我要回去,不能带你一起走,你什么都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你现在不准说话,只能听我说。”我看着许薇,点点头。许薇笑着摸了摸我的脸:“你有我的号码,但是不能给我打电话,也不可以给我发信息,你一定要记住知道吗?我如果方便,自然会找你,我们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你的事也不用告诉我知道。我是自由的,你也是自由的,我们都不需要有任何思想负担。”我看着许薇走出去,她可能感觉到我的不舍,关门的时候微笑着冲我摆手。 江南的雨很缠绵,真的可以醉人。我撑伞在街头游走,满脑子都是许薇,她好像对我施了魔法,却忘记给我解咒。我住在这里,不想离开,我知道已经超过假期,但我就是不愿走,直到队长给我打来电话。 20 上班对我来说只是消磨时间,每天就是练字撕纸,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别的事。很快就过年了,我一直没有跟家里联系,也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过完年把工资结清我就不干了,我要去广东英德,英德有个黎溪镇,这个小镇是我经常会想起的地方。 十年前我去广东,在广州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我们一起去飞来峡。飞来峡的风景很美丽,但我们好像都没有心思游览,我们沿着北江岸边的公路走,天快黑的时候在黎溪镇住下。黎溪镇是从北江对岸搬迁过来的一个小镇,紧靠北江岸边,规划的方方正正,还没有多少建筑,居民也不多,非常纯美清静。小镇后面有一条铁轨,我们会在铁轨上打闹追逐,小镇的江边有一条废旧的大木船,我们会在船上坐很久,我们还借旅馆老板的摩托车到对岸的老镇去游玩。我们一直住在镇上,直到把两个人的钱都花光,她的姐姐来接我们,把我送到英德火车站,给了我两百块钱,我和她就此分别。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脑海里只有她大概的轮廓,但是我相信,如果可以见到她,我一定会认出她。我很清楚不可能再见到她,可是我非常想到黎溪小镇上走一走,我认为那个小镇很神奇,只要一想起,我就觉得我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在那里,有一种要去寻找的冲动。 从英德火车站出来,我找了一辆摩的送我到汽车站,说好的八块钱,到了却要我给十块。我没有和他争吵,我一直都认为在街上争吵是最丢脸的事情,我给了他一张二十的,不要他找钱,他很高兴的一轰油门就走,还不时回头瞄我,我真担心他被来往的车辆撞到。车沿着北江岸边走,北江还是这么湍急汹涌,一直滚滚奔流。到了黎溪镇,我下车在江边站着,这里变化很大,江岸加固了,省道加宽了,挨路边的房子变多了,好像很拥挤,但是我却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我找了一家宾馆,应该是刚开业不久,还可以闻到装修的味道,前台的女孩子笑的很甜,登记好身份证就把房卡递给我。宾馆很大,房间很舒适,开窗就可以看到江面。 镇上的农贸市场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只是人多了,热闹了,好像变小了。井字形的道路还是方方正正,横平竖直,只是加了几条横,多了几条竖,不过横和竖都变宽了,伸长了,建的房子也多了。我顺着学校门前的路往前走,铁轨还在,只是铁轨边的小湖不一样了,十年前感觉很大,现在看竟然就是一个水洼。我正想要到铁轨上走走,突然起风,跟着就落雨,我赶紧往回跑,没跑多远却风停雨收,但雨水已经把我浇透。我留恋这里的一切,唯独不爱这里的风雨,太过狂暴急促,总是来去匆匆,风不好好吹,雨也不好好下,像一对淘气的孩子,故意要给人添堵使坏。 我尽量不跟别人说话,每天黎明的时候会到镇上走一走,白天呆在房间,傍晚出来吃饭,吃完饭到江边坐一坐,或者到靠在岸边的船上玩一玩,回房间的时候会买些面包饮料和水果。在房间里我不看电视,因为电视里只有欺骗和愚弄,只有虚伪和恶俗。我在房间里用手机看维基百科,看我感兴趣的人物和事件,我用维基和百度对比,寻找两者之间的差别,我一看就是一整天,眼睛累了就趴在窗口看风景。维基百科真是害人不浅,搞得我好像对世事都已经悟透明了,搞得我好像每天都是在俯瞰众生,哀叹世界。 前台的女孩子每天都在,我猜这家宾馆就是她家的产业。她爱笑、爱脸红,我不知道她是见到谁都脸红,还是因为见到我才会脸红。我每天吃完饭上楼的时候会到前台付房费,她一般都是歪在躺椅上玩手机,我会故意不出声等她发现我,她每次都会吓一跳,然后红着脸,笑着跑过来。爱笑、爱脸红的女孩子都很好看,很招人喜欢。 我真想一直住下去,但只剩下一千块钱,我必须要离开。黎溪镇坐车到英德市区很方便,就在路边等,过路车很多,招手即停。 在深圳龙华汽车站下车,我找了间便宜旅馆过夜,一大早就坐公交到工业园区找工作。可能因为八月份是不靠年头也不靠年尾的,所以工作不好找,有的只招女工,有的不包吃住,有的不要湖北人。有个中年妇女在搞现场招聘,牌子上写的男女普工包吃住,月薪两千六。我走过去拿了张表格填好交给她,她拿着表格看了一眼,上下打量我,表情有些不屑:“你要做普工?”我挤出一点笑容:“是啊。”“你都三十岁了,居然还没有结婚,你是想到我们厂找个女朋友吧?”我感觉受到了伤害,我很想扇她一巴掌:“我八四年的怎么就三十岁了?就算是三十岁又怎么样呢?我没有结婚又有什么问题吗?”“今年二零一二年,你二十九,虚岁不是三十岁吗?你穿的人模狗样,又还没有结婚,难道不是想来骗个老婆吗?”旁边几个年轻男女在讥笑,我认为他们笑的很无知,笑的很恶毒,我不想跟她废话,转身就走。我很郁闷,站在路口抽烟,看见对面银行门口摆着招聘牌,写的是急招特勤,押款员,高级保安,包吃住,月薪三千五左右,退伍军人优先。我掏出电话打过去,很快接通,让我到一家医院门口的报刊亭等。 医院门口的报刊亭边上有几个人站着,我问了问,都是跟我一样的情况。等了半个钟头,过来一个穿特勤制服的人,自我介绍叫李豫,是保安分公司的招聘主任。李豫让我们一人交一百块钱的体检费,马上做体检。我考虑了一下,还是给了他一百块,其他人也把钱给了。做完几项简单的体检,李豫开车带我们到保安公司。保安公司的院子里有很多人,大概四五十个,李豫给我们新来的几个人发表格填写个人信息。很快来了一辆破旧的大巴车,有人来指挥我们几十个人上车,说是要到培训基地参加培训。 培训基地有点远,在高速路边,里面非常大,来培训的人非常多,差不多有三四百人。我们被分成几组,由自称是教官的人带我们做最基本的队列训练。所谓队列训练就是走个程序,不要求动作规范与否,做个样子就行,嘻嘻哈哈搞了二十分钟就结束。中午安排吃饭,伙食极差,吃完饭发服装被褥,然后安排床位。下午五点训练,照样是做个样子,二十分钟结束,六点吃晚饭,伙食比中午还差。晚上八点睡觉,但没有人睡,大家都在攀老乡,吹牛皮,打扑克。我很想睡,可是太吵,没法睡。早上八点,带上衣服被褥坐大巴车回保安公司,由四个自称中队长的人给大家分配上班地点。所有人都分配走,只剩下我一个,我还以为我不合格,正在纳闷,前台的保安过来要我跟他去见经理。 经理年龄不大,长的白白胖胖,很和气。经理给我扔了支烟:“你当过兵,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我把你留到公司前台上班你看怎么样?”“谢谢经理,我服从安排。”“我们分公司人很少,就几个中队长,一个会计,一个清洁工,还有一个厨子。在前台上班很轻松,主要是接待一下总公司的领导,还有就是维护大厅的次序。上班每天八小时,三班倒,月休八天。”“经理,您可不可以跟我说一下工资待遇?”“这里一千五一个月,包吃包住,工资是低了一点,不过你用空余时间找个兼职也可以。”我感觉上当了,可我没有选择,还好是包吃包住,也就不再问什么。 宿舍在四楼,很小,一股汗酸味,有两张铁架子高低床,一个年轻人躺在床上吹风扇玩手机。我给他递了支烟,跟他了解这里的情况。他告诉我这里只管中午一顿饭,双休日不管饭,宿舍电费要公摊,喝的桶装水要自己买,如果分到工厂,是十二小时两班倒,工资也才两千,最关键的是他告诉我总公司有文件,体检费是二十块。 午饭时间到了,我从宿舍下来,看到院子里有很多人,应该都是在等着被安排去培训基地。餐厅蛮大,一张圆桌,五菜一汤,坐了六七个人,李豫和经理都在。我走到李豫的旁边,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扯起来:“总公司规定体检是二十,你为什么要跟每个人都收一百?”李豫被吓到了,满脸惊恐:“兄弟,我们现在是同事了,你不要冲动,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所有在吃饭的人都站起来退开,全部看着我,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我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说的,你把我的钱退给我。”“好好好,我退,马上退。”李豫掏出一百块给我,我把钱接到手里就将他放开。我猜李豫敢多收体检费肯定是经理准许的,李豫也肯定是经理安排的人。我不打算在这里做,也不管他谁是谁,收拾好背包就下楼,没有跟任何人言语一声。 手里只剩不到四百块钱,我必须尽快找个工作,还一定要是包吃包住的才行。我不想找职业介绍所,只有再到工业园去转。看到一家医疗器械公司门口的招聘牌上写的招保安,包吃包住,十二小时,月薪两千二。我到保安室给值班的保安发烟:“兄弟,你们这里是要保安吧?”“是啊,你想来呀?”“我正在找工作,你看我合不合适?”“做个保安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等一下,我帮你叫队长过来。”他用对讲机呼叫,队长很快就来了,四十多岁,长的不高,有点胖。我赶紧给队长发烟:“队长好。”队长把烟接到手里:“当过兵吗?”“当过,武警。”“哦,那你打一套擒敌拳我看看,打得好,我就带你去行政部面试。”我愣了一下:“在哪里打?”“就在这里,让大家都欣赏一下。”我左右看了看,有不少人进进出出:“队长,我确实当过兵,只是你要我在这里打擒敌拳,我很为难。”“这有什么为难的,你不露一手,我怎么知道你当没当过兵。”队长说完就看着我笑,那个保安也看着我笑。“队长,方便一下,就不要为难我了吧?”“没有谁为难你,打不打你自己看着办。”我只有硬着头皮打擒敌拳,不少人站在旁边围观,像在看猴戏。队长带我到行政部,行政经理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穿的职业套装,戴着眼镜,表情很严肃:“有退伍证吗?”“有,我忘记带了,我确实当过兵,队长刚才测试过的。”“测不测试我不管,公司规定是要有退伍证,你回去把退伍证拿来再找我,可以吗?”她很认真的看着我,我对她笑着点点头。 在电线杆上找了个办假证的号码,我打过去,对方说要一百块钱,我想一想,还是放弃了。 21 富士康侧门,人山人海,好几个人并排的队伍拉的很长很长。我挤过去要了一张表格,仔细填好,排进队伍跟着走。顺着高高的院墙走了好久,前面有岗亭,八个保安站在岗亭两边看着队伍,个个吊儿郎当,神情嚣张。我跟着队伍挪进门,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空间,有不锈钢栅栏隔开的一条条通道,通道前面是闸口,每个闸口坐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女人,旁边再站一个保安。我看见每个走到闸口跟前的人都要被掀衣服撸袖子的检查,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某部电影的画面,华工们远渡重洋,到异国他乡过海关的场景与此刻的场景真的很像。我生出一种恐惧感,我认为我过了闸口将会进入另一个世界,一个完全由别人操控的世界。我害怕了,转身往回走,被保安拦住。我告诉保安我的身份证落在了外面,找到马上回来,保安犹豫了很久,才骂骂咧咧的让我快去快回。 只剩三百块钱,不能再折腾,我交了八十块,介绍所帮我介绍了一家做喇叭的电子厂。人事经理让我填好资料后把我交给生产经理,生产经理又把我交给车间主任,车间主任把我带到生产车间交给组长。组长是个女孩子,让我不要走动,原地站好,等她给我安排工位。车间很大,有四条流水线,差不多有两百多人坐在流水线两边,男的很少,基本上都是女的。车间非常热,没有空调,只是在天花板上装了几排可以摇摆的小风扇。我是第一次进这种车间,一个人呆呆的站着感觉很不自在,尤其是大家都在看我。组长带我到一个空位坐下,教我给流水线上的小铁盖打胶水,很简单,一看就会。 熬到下班,组长带我去饭堂,饭堂要走两里路,人很多,凭饭卡打饭,饭菜非常差,只提供中晚餐。饭堂分两间,一间是普通餐,一间是管理餐,组长以上可以吃管理餐。晚上加班到十点,宿管阿姨带我去宿舍,给我安排铺位。宿舍在五楼,是顶层,房间很小,摆的三张双层铁架子床,床的质量很差,摇摇晃晃,墙上到处都是蚊子血。房间里没有空调,没有风扇,有卫生间和一个很小的阳台,算上我一共住五个人。我怀疑其他四个人也跟我一样,都是穷光蛋,这么热,居然没有一个人肯买个风扇。我抓紧时间去买床上用品和生活用品,买最便宜最差的,能不买的尽量不买。太热了,只能开着门睡觉,再多点上几盘蚊香驱蚊。同宿舍的人告诉我有臭虫,我不知道什么是臭虫,他们说是一种会吸人血的小爬虫。刚刚一睡着,就被什么东西咬的又疼又痒,我确定不是蚊子,打开灯到床上检查,拿开枕头,有几只黑色的小虫,爬的飞快。我摁住一只捻死,飙出一坨黑血,接着闻到一阵臭味,奇臭无比,这应该就是他们说的臭虫了。我赶快去洗手,再把凉席擦一遍,臭虫太厉害,我不敢上床。我站在床边抽了一支烟,发现他们几个都是用被单包着自己在睡,我也学他们,用被单把自己裹的只露出鼻孔,再用双手把胸前的被单撑起来,这样会透气一点,好受一点。 这家厂有五层楼,一楼是仓库,二楼是办公室,三四五楼是生产车间,一共有六七百人。早上八点上班,中午十二点下班,中途休息两次,一次十五分钟。下午一点钟上班,六点钟下班,中途休息两次,一次十五分钟。晚上七点钟开始加班,一般都是加班三个小时,偶尔也会搞到十一点。每天上下班都要打卡,迟到早退要扣钱,一次扣一百,两次扣三百,超过两次扣五百加开除。每天都要签工资单,工资单上有详细说明,基本工资一千五除以二十二天再除以八小时,等于八块五一小时,平时加班是九块一小时,休息日上班是十块一小时。每个月发了工资会放一天假,如果赶订单就不放假,每个人都要押一个月工资,住宿吃饭都要扣钱,吃饭扣三百七,住宿扣八十。在这里上班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每天加班回来洗洗弄弄就差不多到十二点,每天中途休息的四个十五分钟,大部分人都是趴在工位上睡觉。我一天要给差不多一万个铁盖子打胶水,不停的拿起来再放下,永远重复,每天如此。 终于熬到发工资,虽然只有两千多块,但是当我把钱取到手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感觉松了一口气,终于踏实一些了,终于有一点安全感了。我要赶紧充话费,赶紧买包烟,赶紧租房子,我还要赶紧找个餐馆,点两个菜,喝一瓶冰啤酒。附近到处都是出租楼,我选了个四楼的单间,里面只有一张木板床,大概十多平米,有卫生间,有厨房,房租三百,押金两百,不包水电。 电话停过机,我一直担心有没有错过许薇的电话,许薇说我是自由的,我的身体确实是自由的,可我的心不自由,从分开后我就一直在想她。厂里有几百个女孩子,我没有要跟其中任何一个交往的念头,虽然也有女孩子的目光会对我停留,但我却不敢回应,不敢靠近。我认为我生活在最底层,我的收入只够我自己勉强生存,我没有一丁点自信。我很孤独,很迷茫,孤独并不可怕,我一直都在享受孤独,可怕的是迷茫,没有方向,看不到希望。我经常会在工作的时候陷入一种麻木的想象,我会想象和坐在我旁边的女孩子结婚,然后生孩子,孩子长大,长大后也像我这样打工,孩子结婚,又生孩子,我的孙子又长大,又打工,子子孙孙,无穷无尽。这样的想象让我越发迷茫,但迷茫只能是迷茫,生活总归要继续。 过年放五天假,要到初四才上班,餐馆都关门,幸好还有兰州拉面在营业。我没有跟家里打电话,我认为不打电话父母还会有些期盼和憧憬,打电话跟他们说我还单身,只会让他们失望和伤心。我去爬羊台山,到山顶发呆,我去坐地铁,坐遍每一条线路,我去深圳湾,看海,看香港。我住的附近有个小公园,公园的正门口有很漂亮的自助借书亭,一靠近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尿骚味,还有大便的臭味,我看见书亭的角落里有几坨屎。我忍着尿骚屎臭花五十块钱办了一张借书卡,借了三本书,一本柏杨的,一本鲁迅的,一本朱光潜的。 上班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有些人走了,有些人来了,一切还是照旧。基本工资涨了一百块,等于是一千六除以二十二再除以八,由去年的八块五一小时变成了九块一小时,平时加班变成十块一小时,休息日上班没有变动,还是十块钱一小时。工资是涨了一点点,但房租也涨价了,猪脚饭也涨价了,凡是需要用钱买的都涨价了。 早上感觉肚子有点疼,但可以忍受,中午下班肚子疼的厉害起来。没有吃饭,回到出租屋躺下,疼痛越来越厉害,开始呕吐。我弯腰扶着楼梯下来,勉强走到路口打车,我躺在后座上扭曲挣扎,浑身冒汗,司机很害怕,把车开的飞快。到了医院门口,车费三十,我给了司机一百块,不要他找钱,让他扶我到急诊室。医生护士把我弄到床上做腹腔检查,我疼的翻滚,三四个人合力才把我按住。我四肢抽筋,手脚全部成鸡爪状,弯曲着收缩起来,全身都剧烈的颤抖。护士把我弄到输液区输液,我全身冒汗,疼得发冷,非常冷。 护士帮我拔掉针管,我的手脚还是弯曲状不能伸直,但肚子已经不疼了,床边站了几个白大褂,都看着我。“你是急性阑尾炎,要动手术,你现在马上联系你的家人或者朋友到医院来。”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秃头男人,有点严肃,好像很有权威。“我没有亲人朋友在这里,要做手术就我自己一个人可不可以?”“这样啊,你有没有带钱?”“有,银行卡和身份证都在我的口袋里。”“我们是正规医院,各方面你都可以放心。你这是个小手术,很简单,我安排人帮你交费办住院手续,再马上给你安排手术,你全部自己签字,你看可不可以?”“手术要多少钱?”“做微创一万二,简单快速无痕,三四天就可以出院。切腹四千多,会有三到五公分的疤痕,七天出院,我建议你做微创好一点。”“我还是切腹吧。”“切腹会比较辛苦,还会有疤痕,你要考虑清楚?”“不用考虑了,就切腹。”我告诉他银行密码,让他把我的身份证和手机跟现金也拿走帮我保管。 护士把我的手脚掰直,给我换衣服,推着我去备皮,我不知道备皮是要做什么。护士戴着帽子口罩,只露出眼睛,我看着她拿剃刀把我下身的毛发剃干净。我被送到手术室,被抬到手术台上,有人给我的右臂挂针,有人给我盖上手术布。我有些怕,躺着一动不动,我听到三个声音嘻嘻哈哈在玩纸牌,有男有女,一个女人呵斥了他们一声,然后抱着我的头按摩我的太阳穴,很轻柔,很舒服。我闭上眼睛,感觉到右下腹被刀划开,麻麻的,一点都不疼。 睁开眼睛,房间里的灯光有些刺眼,旁边有一张空病床,我的右臂挂着针管,架子上的药瓶在滴答。我想动,下半身却没有知觉,我用手摸下腹,摸到一块纱布。我的记忆空缺了一段,是一个黑洞,我很舒服,很舒服,没有痛苦,没有烦恼,什么都没有,脑海中只有无尽的黑。我将自己融入这黑暗之中,马上就体验到一种极度的虚无空灵,我是有生命的,却没有形状,我无处不在,却又如同尘埃,我深深的怀疑这就是人死后的状态。“喂,你醒了怎么不按呼叫器?”我看着护士,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不知道。护士把提着的我的个人物品放在我脑袋旁边的桌子上:“你不能喝水,也不能吃东西,要等肠道通了才可以,知道吗?”“肠道要怎么通?要检查吗?”“不用检查,你放屁了就证明你的肠道通了。”“那我要等多久才会放屁?”“一般两三天左右,如果放屁了要记得通知我们。”“哦,要是一直不放屁呢?”“那就很麻烦,要重新做手术。”“我的麻药什么时候能完全解开?”“这个我不能确定,可能还要一两个小时左右。你的屁股要记得时不时用手捏一下,以免会有静脉血栓形成。”护士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将遥控器放在我的枕头边就走了。我给组长打电话请七天假,她说最多只能批我三天,我懒得跟她解释什么,把手机关机,然后把所有东西都藏在枕头套里。我看着电视睡过去,睡着睡着突然惊醒,我看到针管鲜红,药瓶里已经没有药水,我赶快按呼叫器。护士懒洋洋的进来,不慌不忙的让我的血回流,再帮我换药瓶,弄完转身就走。新换的药水滴的很慢,我估计可以滴上好几个小时,赶快抓紧时间睡一下。 被说话声吵醒,是一群医生护士来查房,我偏头看向窗口,有阳光照在桌子上,原来已经天亮。一个医生查看了一下我的伤口,告诉我一切正常,然后吩咐一个护士给我换纱布。我一个人躺在房间里,总是会想起那种虚无空灵极度舒服的感觉,想着想着就会想到死亡,我想要是能在这种无知无觉中死去也蛮好的。中午进来一个穿住院服的中年男人,我以为是个什么病人,他却活蹦乱跳的,跟他聊了几句才知道他是在工地上被电打了一下,跑来住院讹老板的钱。他的老板很快就来了,一来就数了八千块给他,他拿着钱就跟老板走了。一个清洁工进来拖地,我喊她大姐,跟她商量,让她把我的衣服洗净晾干,我付她五十块钱,她同意帮我洗衣服,但不要我的钱。 已经第三天,伤口还是很疼,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病房没有卫生间,我要尿尿,只能举着药瓶,弓着腰,穿着床下的一双烂拖鞋,抓着墙壁上的扶手慢慢挪。跟着指示牌一步一步挪,有点远,累得我直冒虚汗。卫生间墙上有挂钩,可以挂药瓶,刚尿完,感觉好像是放了个屁,又不敢确定。我让自己平静放松,马上就确确实实的放了一个屁出来,这下终于算是过关了。慢慢挪回房间,躺到床上,浑身一点力气都不剩,我呼叫护士。护士进来:“什么事?”“我刚才放屁了。”“哦,那就好,可以吃东西了,不过要以流食为主,水也可以喝,但是要尽量少喝。”护士说完扭身就走。我很想洗澡,身上都可以闻到酸味,用手一搓就是一小坨泥巴。清洁工大姐进来把衣服还给我,叠的整整齐齐,香喷喷的。我跟她说我想洗澡,拜托她帮我买些洗漱用具和生活用品,她人好,很快就帮我买上来。她给我打来温水,问我要不要帮忙擦洗,我当然求之不得。裤子好脱,上衣不好脱,我和她配合,先把左边袖子脱掉,再把上衣顺着右边手臂的针管牵出来。我赤条条的站在床边,下身的毛发被剃掉了,光秃秃的,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小男孩。她很细心,动作很轻柔,很认真的帮我擦洗,再帮我换上干净的住院服。我给她两百块钱,她不要,我想抽烟,求她帮我买烟,她不答应,帮我去借了一支烟来,她把病房的门虚掩上,背手靠在门边帮我把风。我装作不经意的看她,发现她有一种随意淡然的气质,一种不急不躁的气质,一种娴静素雅的气质,我认为她很美丽,我认为她是这家医院真正的天使。 医院提供的伙食非常好,收现金,一餐两块钱,只提供中晚餐。我猜伙食费本来就包含在住院费里面,一餐两块钱的现金是送餐人员私自收取的费用。护士帮我摘掉针管,换好纱布,告诉我停止输液后过几个小时会要排便,纱布明天就不用换了,后天拆线,拆了线观察一天就可以出院。 马桶坐垫上都是尿渍,还好我带了一整卷卫生纸,我用水冲洗坐垫,再用卫生纸擦干,然后在坐垫上铺一圈卫生纸。排便真是要命,咬着牙慢慢坐下来,又不敢用力,稍一用力伤口就疼。花了大半个小时,排出满肚子稀水,一股子药味。 22 回到出租楼下,慢慢的爬上四楼,打开房门,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我的家吗?怎么这么小?怎么只有一张床?怎么什么都没有? 早上到厂里上班,组长说我旷工超过三天,已经被开除。我拿手术证明和住院账单到人事部解释,人事经理没有罚我的款,但还是要开除。辛苦积攒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一场病全部花光,还又要找工作。工资还要十几天才能到账,手里的现金加卡里的余额只有不到五百块,几天后要交房租,房东是个租金拖欠一天就会打电话讨要的坏老头,我不能等,必须马上找工作。我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招聘软件,选了几个看起来不错的保安职位投放简历。邮箱收到几条同意面试的信息,我挑了一家工资待遇相对较好的酒店打电话确认,对方要我明天上午十点面试。 酒店大门口的保安穿蓝衬衣打领带,黑色西裤加黑色皮鞋,看起来很精神。保安蛮客气,告诉我顺着围墙走到底就能看到保安办公室。保安经理高高壮壮的,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他仔细看了看我:“当过兵?”我笑着点头:“当过。”“在哪里当的?”“西藏阿里。”“哦,说句藏语听一下。”我想了想:“扎西德勒。”“切,这句太普通,是个人都听过,换一句。”“金珠玛米亚咕都。”“嗯,这句可以。我也在西藏当过兵,西藏的太阳厉害,晒得我脱了几层皮。”经理递给我一张表格,我在填婚否的时候忍了一下,填上了已婚,又瞎编了个老婆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经理接过表格看了看:“老婆在不在这边?”“不在,在老家。”“哦,结婚几年了?”“三年。”“有小孩吗?”我有些心虚,只能接着编:“有,两岁,是个女儿。”“女儿好,生女儿享福。我们这里三班倒,八小时,没有休息,包吃住,工资两千四,工资要押一个月,你同意的话下午就开始上中班。”“行,我同意。”“你要不要住宿舍?还是住宿舍吧,你一个人,住宿舍省钱一点。”经理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要我下午四点钟之前过来。 我找房东把房间退了,只带上衣服和鞋子,其他东西都扔掉,反正都是些地摊货,也不值钱。打了个出租车到酒店,保安经理给我发了两套服装,叫来中班班长安排我上班。班长三十岁出头,跟我聊了两句,知道我是金安县的马上就变得热情起来,班长告诉我他是瑞福县的,叫杨露。杨露安排我巡逻,带着我坐电梯上顶楼,再从顶楼一层一层走到地下室,一趟下来走了有四十分钟,里面如同迷宫,要是没有杨露带着,我一个人肯定会迷路。我认为自己也去过一些高档的地方,但这里的气派与奢华还是让我惊叹。这里有地面停车场和一层地下室,地下室一半是车库,一半是员工食堂和洗衣房。一楼是大堂,非常大,分出一部分做西餐厅,一部分做对外出租的会议室。二楼是中餐厅,有十几个包间和可以摆一百桌的宴会厅。三楼是ktv,有好几十间大小不一的包房,还有两个很大的化妆间,一个是公主专用,一个是小姐专用。四楼和五楼是水疗按摩部,四楼有一层隐秘的夹层,五楼也有一层隐秘的夹层。六楼是酒店各部门办公室,七楼至二十二楼是客房。 酒店的员工宿舍在酒店后门的对面,一长排四层楼的房子全部都是。宿舍房间很大,摆八张高低床,有空调,有卫生间,有阳台,有二十四小时热水,我们保安占了三个房间,刚好一个班一间。酒店的伙食还可以,早中晚加夜宵,不需要什么饭卡,也不搞什么区别。 上了几天班,接触了一些人和一些事,我对这家酒店的经营方式也有了些了解。这家酒店的员工非常多,却只有少部分人领工资,大部分的人是反过来倒给酒店钱。三楼ktv的一百多个公主没有工资,每人要交一千块服装押金,每个月还要交管理费。ktv的两百多个少爷也没有工资,每人要交五百块服装押金,少爷收入不怎么样,所以不用交管理费。ktv有很多个妈咪,每个妈咪手下都有自己的小姐,妈咪和小姐没有工资,每个妈咪和她们手下的小姐每个月都要交管理费。有些妈咪手下的小姐太多,管不过来,会给自己配一两个助理,妈咪的助理也必须要交管理费。四楼五楼的水疗按摩部有两三百个女技师,她们是先帮酒店赚钱,月底再跟酒店按提成来分账。 这家酒店的生意好的出奇,特别是ktv,每天都是爆满,搞得酒店门口经常堵车。ktv生意好,麻烦也多,基本上每天都会发生些扯皮拉筋和打架斗殴的事。 我真是不应该来这里上班的,这里一晚上的消费可能比我一年的工资还要多,在这里上班,每天看着豪车美女,每天对着灯红酒绿,我变得更加迷茫起来。 杨露很照顾我,要安排我到ktv负责秩序,说偶尔可以混到小费,我不干,我不愿觍着脸去向那些客人伸手讨要。杨露要安排我到大门口上班,说大门口也可以混到小费,我也不干,我不愿给那些坐在豪车里面的人敬礼作揖。这里有三十多个保安,相互之间都不怎么交流,下了班就是躺在宿舍里玩手机,他们很多人都喜欢研究六合彩,或者是体彩和福彩。我不懂六合彩,一直都不感兴趣,也不相信体彩和福彩,从来都没有买过。杨露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不抽烟,不喝酒,只有买彩票一个爱好,福彩和体彩都买,每期都是几十块的买,每次都要我陪他去买。 这里的保安十天倒一次班,倒班是无缝连接,白班倒夜班最轻松,相当于休息一天。我一直在杨露的班上负责巡逻,巡逻是每两个小时一次,从顶楼走到地下室,有规定的一百多个打卡点,用巡更器打卡。巡逻虽然有点累,却很自由,巡完逻可以到监控室休息,也可以随便走走逛逛,不像那些固定岗位,连上个厕所都要班长批准。 又是一个十天中班的开始,巡完逻从地下室出来,我抬头看天,天空一轮明月。我突然很想家,很想父亲母亲,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我掏出一支烟点上。杨露拿着对讲机朝我走过来,我发觉杨露的情绪很低落,与一贯开朗的他很不相符。“拿支烟给我。”我掏出一支烟递给杨露,帮他点上:“怎么回事?谁惹到你了?”杨露被烟呛到,连着咳了好几下:“我买的双色球中了奖,中的是三等奖,我买的复式七加二,中了六个数,奖金才几千块钱。你说怎么会这样?只差一个数,就差一个数,你说为什么会这样?”我对着杨露笑了好久:“可以啦,能中个三等奖就不错了,你就知足吧,总比你每次都放空要好。”“你说我们这种人,除了指望买彩票中大奖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拍了拍杨露的肩膀:“这是个好兆头,你再接再厉,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五百万砸到你的头上。”杨露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烟扔掉,转身朝地下室走去。我抬头看着月亮,月亮很圆很亮,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猜应该是十五,不对,应该是十六。我呆呆的看月亮,我想家,想父母,想我喜欢过的每一个人。我眼角的余光瞟到一个人影急速坠落,马上听到“噗”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溅到我的脸上,我伸手一摸,是一小坨黏糊糊的血肉。 杨露的父亲母亲还有一大帮亲戚来了,酒店安排他们住在酒店的客房,吃住全部免费。警察在监控室看了杨露的监控回放,认定杨露是自杀,酒店同意赔偿二十万,杨露的亲人们不同意,要一百万。杨露的亲人们住在酒店不走,酒店只好加钱,同意赔偿二十五万。杨露的父亲母亲还有一大帮亲戚走了,同事之间也不再有人谈论杨露,好像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明天是中秋节,酒店大堂的门口挂起巨大的红灯笼,从楼顶垂下十条优惠酬宾的条幅,节日的气氛被搞得浓重而热烈。我什么节日都不喜欢过,过节对我来说就是渡劫。好久都不曾响过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许薇,是我心心念念的许薇。我假装很镇静的接通电话:“喂?”“你在哪里?”“我在深圳,你呢?你在哪里?”“我在上海。怎么样,你过的好吗?”“不好,一点都不好。”“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见不到你,我怎么能过的好呢?”“哈,你个家伙,也不知道说的是真还是假?”“当然是真的,我来找你好不好?”“我的变化很大哦,你见到我可能会失望的。”“不会的,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我现在就过来好不好?”“嗯,那行,你坐飞机来吧,这样两个小时就能到。”“好,你等我。”我马上用手机订机票,再找经理辞工,经理很诧异,看我态度坚决,只好同意。我没有什么个人物品,这几年一直都是需要就买,换地方就扔,收拾了两套衣服鞋袜,我赶快打车去宝安机场。登机之前我给许薇打电话,她说不来接我,会在酒店等我。 上海的天气很好,夕阳就要落山,映出了半天的红霞。浦东机场大的吓人,我故意走慢一点,跟着前面的人出站。出租车在酒店大堂门口停下,一下车我就看到许薇。许薇胖了一些,穿着宽大的背带裙,罩一件深色针织外套,脚上的白色平底运动鞋很显眼。许薇笑盈盈的走到我身边,抱住我的手臂:“怎么样,我变化很大吧?”鼻子里是许薇散发的清香,手臂上是许薇传递的温柔,我都快要醉了。我看着许薇的眼睛:“哪有什么变化,还不是这么漂亮。”许薇抿嘴一笑:“走吧,我们上楼。” 房间很大,很豪华,我把背包放在沙发上。许薇靠在窗前看着我笑:“真的没看出来我有什么变化吗?”我只能说实话:“嗯,是有一点点,变胖了。”许薇向我招手:“你过来。”我走到许薇的跟前,许薇牵起我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你摸摸看。”我感受到许薇的腹部微微隆起,圆圆的,“你怀孕了?”许薇笑着点点头:“嗯,不到四个月。”我看着许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许薇抬起手搂住我的脖子:“干嘛这副表情,我不可以怀孕吗?”“你的老公怎么不陪着你?”“我又没有结过婚,哪来的老公。”“那,孩子的爸爸呢?”“没有爸爸,我不想孩子有爸爸,我做的人工授精。”我一点都不了解许薇,她的任何事我都不知道,我被她搞得有些头晕。“你这是要一个人抚养孩子?”“嗯,我觉得这样蛮好。”许薇拉我一起到沙发上坐下:“我在马来西亚做的人工授精,从上次我们分开后我就在办移民,去年年底弄好的,现在我已经是马来西亚华人了。”“为什么要移民呢?”“我不想告诉你,你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义。”“马来西亚很好吗?”“怎么说呢,那边很温暖,永远没有冬天。”“语言问题怎么办?”“小看我是吧?我的英语很牛的。”我感觉到这会是我和许薇的最后一次见面,我很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俯身把脸贴到许薇的腿上不说话。“这次回来,我把能卖的东西全都卖了,本来想一个人静静的离开,但还是忍不住给你打电话,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很纯粹,很美好,所以我应该要跟你做个告别。”“你什么时候走?”“明天。”“去呆多久?”“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的亲人呢?以后都不见面吗?”“我的父母早就过世了,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有自己的家庭,我跟他们一辈子不见也没有什么好想念的。”“那边会有人照顾你吗?”“这不是问题,有钱什么都好解决。”“你如果想要找老公了,记得要找我。”许薇扯了扯我的耳朵:“我今年三十八岁,我在男人之间周旋了二十年,男人的那点德性我太了解了,我已经烦透了,下半辈子我只想和我的孩子好好生活。”“我们出去走走吧?”“不想出去,我肚子饿了,我们叫东西吃。” 许薇打电话让酒店把饭菜送来房间,吃完饭许薇去洗澡,我看见她的护照就在桌上,拿起来打开,照片上的她很漂亮,笑的很甜美。许薇裹着浴巾出来,从她的包里拿出一个很精致的小礼盒递给我:“里面是个小礼物,你现在不要打开,等我走了你再慢慢欣赏。”许薇捧住我的脸吻了一下,躺到床上捂着嘴笑:“我要睡了,我老是犯困。”“你睡吧,我等一下睡沙发。”“干嘛睡沙发?你抱着我睡,老实一点不就行了。”许薇很快就睡着了,我把灯光调暗,轻轻的搬了张靠椅坐到床边,我看着她,静静的看着她,一直静静的看着她。 许薇走了,没有让我送她,她是那么美丽,那么优雅,那么高贵,我却再也不能见到她。将许薇送给我的礼盒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一块手表,还有一张小卡片,卡片上写着四行字:“微微钟情,淡淡思念,表表心意,淼淼再见。”躺在床上,把许薇盖过的被子盖到身上,被子上有她遗留的清香,我睡不着,我要下去走走。 街上人很多,有些人手里提着月饼礼盒,我想起今天是中秋节,我环顾四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知为何,我生出一些紧张感,我加快脚步走快些,装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但还是很不自在,我感觉每个路人都在看我,我怀疑他们都在嘲笑我,嘲笑我一无所有,嘲笑我无家可归。我受不了,赶快往回走,回到酒店,回到房间,收拾东西,下楼退房,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23 北江还是这么湍急汹涌,一直滚滚奔流。黎溪镇挨着省道的房子又变多了,但给我的感觉还是这么亲切,我总是认为这里有一种属于我的舒适感。身上只有几千块钱,我也不考虑那么多,我只想住在这里,能住多久是多久。来到上次住过的宾馆前台,爱笑爱脸红的女孩子还在,还是爱笑爱脸红。她怀里抱着个婴儿,我希望她能认出我,但她好像没有,我跟她要上次住过的房间,她红着脸笑着递给我房卡。接过房卡,我的心底泛起些许哀愁,她怀里的婴儿摆动小手,将她胸口的衣领扯的很低,我不敢多看,赶紧离开。 房间里还是以前的摆设,把空调打开,洗了个澡,我倒头便睡。电话铃声将我吵醒,是陌生号码,我挂断,用被子蒙住头继续睡。电话又响,还是刚才的号码,我接通:“谁啊?”“淼哥,是我。”是江涛,肯定是李为峰告诉他的,只有李为峰知道我的号码。我坐起来:“干嘛?”“淼哥,几年没有看到你了,你是不是躲在哪里发财?”“我能发什么财,还不是老样子,过一天算两个半天。”“那你现在在哪里?”“在广东,怎么了,有事吗?”“嗯,有好事,我在深圳宝安,你快点来找我。”“你先说是什么事。”“你快点来,来了我跟你说,我马上把地址发给你。”“那好,我明天过来。” 江涛让我有些意外,一见面就把欠我的钱还给我,算是给了我一个惊喜。“淼哥,几年了,也不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太不够意思了。”“我又不是过得很好,何必要打电话让你笑话我呢?倒是你,一见面就还钱,应该是过得很滋润。”江涛咧着嘴笑:“是有点小滋润的,我一个朋友专门办信用卡,他帮我办了七八张出来。淼哥,你要不要办信用卡,我让我朋友帮你搞几张,简单的很。”“不办。”“卡一下来就是钱,为什么不办?”“我怕到时候刷爆了还不起要坐牢。”“怎么可能?左卡倒右卡,多办几张一点问题都没有。”“你该不是专门叫我来办信用卡的吧?”“当然不是了,是有好事,赚钱的好事。” 江涛住的是小旅馆,双人间。我把背包扔到床上,拿两个枕头叠起来躺下:“你什么时候来的深圳?”“刚过来没几天。”江涛扔了支烟过来,又递了张纸给我。我接过一看,是一张欠条,欠款人是王志强,欠陈勇九万块钱,按的有手印,借款日期是去年的五月十一号。“这谁给你的?”“陈勇给的。”“陈勇是什么人?你跟他认识?”“认识,你也认识。”“我也认识?是哪个陈勇?”“就是我们镇上以前开三轮拉客的那个陈勇。”我有些吃惊:“不会吧,怎么会有人欠他这么多钱?”江涛看着我笑:“想不到吧?陈勇来这边好几年了,搞发了财,他有一家麻将馆,还有一家按摩店,现在是有车有房。”“是陈勇让你帮他收这个账的?”“嗯,陈勇打电话让我来找他的。陈勇说账收回来他只要一半,如果收不回就让我打那个家伙一顿,一定要打的那个家伙住院,打人的话陈勇会给我三万块钱。”“那你怎么想的?”“我没怎么想,喊你来就是让你做主,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从床上坐起来:“陈勇跟那个王志强什么关系,怎么会借九万块钱给他的?”“陈勇跟我说了,那个王志强是湖南的,是陈勇老婆的一个什么表哥,王志强把按摩店转给了陈勇,自己去开了个五金店,说是资金不够,找陈勇借了九万,讲好的半年还清,结果一年半了,一毛钱都没有还。”“陈勇老婆不是我们镇上的吗?怎么会有个湖南的什么表哥?”“陈勇早就离婚了,又在这边找的个湖南老婆。”“王志强的五金店开在哪里?”“龙岗,陈勇带我去过一次。”“好,我们明天就去找王志强要账,欠债还钱,必须要他给。”“他不给怎么办?要不要动手?要动手我就去找陈勇商量,三万少了一点,要陈勇再加一万。”“动什么手?王志强既然能做五金生意,几万块钱他肯定是有,我们跟他慢慢磨,总会有办法的。”“行,淼哥,听你的。你要不要去找陈勇,他的麻将馆离这里不远,你去了他绝对是安排的妥妥的。”“不去,我混的又不好,去找人家干嘛?你也不要告诉他我过来了。”我把欠条递给江涛:“欠条收好,明天去龙岗之前复印两张。”“是哦,这个东西还真要复印几张。”“你这几年在家里做什么?”“能做什么?还不是每天混日子。”“黑鬼跟姚成他们在干嘛呢?”“黑鬼半死不活的,天天在麻将馆混。姚成就比较惨了,他玩打鱼机输的像个鬼一样,欠了一屁股债,婚也离了,他应该是躲起来了,我蛮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五金店有两间门面,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皮卡,不知道是不是王志强刚买的。我跟江涛走进去,里面有一男一女在吃午饭,小桌上摆的两菜一汤,两人四十来岁,应该是夫妻。“老板,想买什么?”男的笑着问我。我走到他跟前:“你就是王志强吧?”“嗯,是我。”我把复印的欠条递给他,王志强接到手里看了看,又抬头看着我,脸上已经换了一副表情:“是陈勇叫你们来的?”“对,陈勇他自己实在是不好意思来了。”王志强把欠条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没钱,你们出去,马上出去。”我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把桌子掀了,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女人端着碗退到一边,没有说话,可能是被吓到。“敢掀老子的饭桌,老子看你是要死。”王志强站起身朝我一拳打过来,我闪身让开:“你打不赢我的,你最好还是还钱。”王志强又一拳打过来,我低身避过他的拳头,上前抱住他,把他摔到了地上。王志强爬起来就往厨房跑,手里拿了一把菜刀站在厨房门口指着我:“你跟老子滚,不滚老子砍死你。”我知道他是虚张声势,真有胆子直接就砍过来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用不着吓唬我,有种你就砍,我让你砍。”江涛从货架上抽了一根短钢管想要冲上去,我伸手把他拦住。女人把王志强手里的菜刀抢下来放到一边:“我们现在确实没钱,你们这样闹也没用。”我拉了个凳子坐下:“我们没有闹,也不想跟你们闹,你们把钱还了我们马上就走。”王志强又要去拿菜刀,被女人拦住,女人骂了王志强几句,拿了两瓶矿泉水递给我,我没有接。我偏头看了看门口,有几个人站着在往里面张望,不知道是看热闹的,还是想来买东西的。女人搬了个凳子坐到我旁边:“我们跟陈勇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要不然也不会把店转给他。陈勇可能误会了,认为我们是看他把按摩店的生意做起来了眼红才不还钱,其实我们是真的没钱,钱都压在货上,等钱回笼我们会还的。”我笑了一下:“也许是这么个情况,但现在说这些没用。”“你给我们一点时间,等到年底我们一定还。”“可以,一天还一千,还到年底也差不多了,我们就住在这里等。”“我们要做生意,你们住在这里怎么行呢?”“你还钱,我们就马上走,你不还钱,我们就住在这里。”“那好吧,随便你们。”看着女人收拾碗筷,扫地拖地,我也不打扰她,我让江涛去买一条被子来。江涛马上出去,很快就把被子买来。我让江涛把被子铺到地上躺上去,江涛蛮配合,直接躺到被子上玩手机。女人手里拿着钱,走过来递给我:“先还一万,我们现在只有这么多。”我不接钱,也不说话。“你们先回去行不行?你们这样我怎么做生意?”“你把钱还清我们马上就走。”“你这样我只好关门了。”“行,你关门,就把我们关在里面。”女人把坐在一边的王志强拉起来,两个人走出去,真的就把两间门面的卷闸门拉下来了。屋里变得有些黑,我找到开关把灯打开。江涛坐起来看着我:“淼哥,现在怎么办?”“能怎么办?等呗。”“他们一直不回来呢?”“那就一直等,名正言顺的事情,就算警察来了也不怕。”等了两个多小时,卷闸门打开,女人和王志强走进来。女人从包里拿出一摞钱递给我:“五万,我们刚找朋友借的,剩下的到年底我再想办法可不可以?”我把钱接到手里,我知道她包里还有钱,她只是想跟我讨价还价。“老板娘,我们爽快一点,你今天还八万,我就把欠条给你,这个事就算完了。”女人想了想:“六万。”“不行,六万我交不了差,最少七万。”“好,说话算话,欠条给我。”女人从包里掏出两万递给我,我让江涛把欠条原件给她。 回到宝安,我把钱放到床上,拿出三万五递给江涛:“你把钱给陈勇送过去,我等你回来一起吃饭。”江涛把钱接到手里看着我笑:“淼哥,你还真要分陈勇一半?”我会过意来,想一想,陈勇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只能怪江涛坑了他。我又数了两千递给江涛:“你接的业务,你应该多得一点。”江涛接过钱,把手机掏出来关机:“淼哥,这里不能呆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金安?”“回去能做什么?我不回去。”“那就随你了,我现在就走,我会换号码,有事再联系你。” 江涛走了,我也不想呆在宝安,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到龙华。到龙华已经天黑,我不想有任何人跟我联系,我买了张电话卡把号码换了。找了家酒店开了个房间,站在窗前看外面的夜色,灯光璀璨,霓虹闪烁,一派繁华。我突然很想喝酒,很想让自己醉,我下去买了一份卤水烧鹅,再买了一瓶半斤装的白酒上来。酒很苦,很辣,很难喝,我一口一口慢慢喝。 24 羊台山有两个峰顶,高的叫大羊台,稍矮一些的叫小羊台。大羊台有很多块形状各异的巨石,人们都喜欢站在巨石上留影,所以爬羊台山的人基本上都选择登顶大羊台。小羊台很平整,只有一个观景台和几套石桌石凳,不过小羊台视线好,可以看的很开阔。 爬羊台山有好几条路可以走,每条路都修的石阶,山中更是小路繁多,曲折相连。我沿着山脚的小水库往上走,今天不是休息日,爬山的人很少。大汗淋漓的滋味很痛快,腿脚酸软的感觉更是一种享受,半山腰遇到有人坐在树荫下卖矿泉水,十块钱一瓶,我不渴,但还是买了一瓶,我能体会人家背一整件水到山腰的辛苦。爬上小羊台,扶着观景台的护栏眺望远处,山下大片大片的水域,相连延伸,无边无际。有阳光,有清风,我很想大吼几声,试了几下,还是没有勇气吼出来。我朝树下的石桌走过去,一个女人坐在石桌边看着我微笑。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在医院帮过我的那位清洁工,她在医院都是戴着帽子穿着宽大的清洁工衣服,现在换了一身装扮显得年轻许多。我很惭愧,她在医院帮过我的大忙,出院后我都没有想起要去感谢她。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到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真巧啊,你也来爬山。”“是啊,我今天休息。”“真是对不起,我出院都大半年了,也没有去感谢你一下。”“没关系的,我如果想要你感谢,当时也不会不要你的钱。”“你一个人来的?”她点点头:“嗯,一个人。”“你老公怎么不陪你,他不在深圳这边吗?”“我已经离婚好多年了。”“怎么不再找一个?你还这么年轻,长得也好看。”她忍了一下:“我不能生育,再找一个也还是过不好。”我想赶紧说几句好听的话,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我希望她能问我些什么,什么都可以,只要她问,我一定会如实回答。我在等着她说话,她却只是安静的坐着,好像也在等着我说话。小羊台上没有别人来,只有我们两个人坐着,风吹乱了她额头的一缕发丝,她抬手拂到耳后,笑着看了我一眼:“我可能是一个人过的太久了,好像都不大会聊天了。”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是我不会聊天才对,其实我和你一样,离婚也有几年了。”“你是什么原因离婚的?”“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两个人都不理智,说离就离了吧。”“那你的小孩多大了?”“没有小孩,还没怀上,就把婚离了。”“哦,这样也好,再结婚会方便一点。”我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不如我们下山吧,我请你吃饭怎么样?”“我一点都不饿,我还想坐一下,要不你先走吧?”“今天难得遇上,你一定要给个机会让我感谢你一下,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我没有帮你多大的忙,你不用想着要感谢我,真的。”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看她,她看着远处,像是很有心事,而脸上又是那么的平和淡然。我突然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我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肩头:“你既然不要我感谢,那我就不感谢了,但是你要答应我,如果我们还能遇见,你一定要让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她看着我,笑着点头:“好,如果真的还能遇见,我肯定答应你。” 山脚下的广场上有几十个老头老太太组成方队在打太极,我坐在旁边一直看到他们散场。回到酒店洗了个澡,应该是很累的,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我去电影院看电影,凌晨的影院没有什么人,空空荡荡的放映厅很冷清,像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专场。 医院的门口围了一堆人,拉着一条横幅,还站着几个警察,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医疗纠纷。我从医院的大厅往里面走,偏头看到走廊墙上的光荣榜,光荣榜上有一大排人民最满意医生,还有一大排人间最美护士,最下面一张是她的照片,她是优秀清洁工,照片上有名字,原来她叫余真真。我在住院部转了一圈,没有看见她,找她的同事打听,她的同事告诉我她在洗衣房,这个时间应该在顶楼收拾晾干的床单被套。我马上坐电梯到顶楼,电梯门一开,正好看见她推着一车叠好的床单被套走过来。“余真真。”她停住,看见是我,明显被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我走到她的跟前:“来请你吃饭呀,你昨天答应过的。”她的脸色变得通红:“我随便说一下的,你怎么就当真了?”“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你今天跑不掉。”她掏出手机看了一下:“那好吧,不过我不喜欢到外面吃饭,我有租房子,我们买点菜回去自己做你看行不行?”“行,我等你下班。”“你到医院门口的公交站台等我,我过半个小时就来。”“你不会不来吧?”“不会的,我把手里的事做完,再去把工作服换了,打个下班卡就来。” 余真真租的房子离医院不远,三楼,在走廊的最里面。房间很干净,厨房,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阳台,加起来大概有二十个平方。“多少钱一个月?”“四百五。”“嗯,也不算贵。”“你看一下电视吧,就坐床上好了。”余真真烧菜,我站在旁边看她,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一个红烧鲫鱼,一个青椒肉丝,一个番茄炒蛋,一个水煮大虾,我吃了几口,把碗筷放下,直直的看着余真真。“怎么,不好吃吗?”“好吃,很好吃。”“那就全部吃完,医院里早中晚餐都是免费,我很少在家做饭,这些菜吃不完就只能浪费了。”“我有事想跟你说。”“什么事?”“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余真真愣了一愣,马上放下碗筷,背过身去:“不行,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没有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我起身走到余真真面前蹲下:“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余真真把头偏到一边不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诚意,但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你还没有孩子,我又不能生育,跟我在一起只会耽误你。”“不能生就不生,我一点都不介意,你说要孩子干嘛呢?就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不是很好吗?”余真真看了我一眼,又把头偏开:“就算你不介意,你的父母你怎么跟他们交待?”“我已经几年没有回家了,也没有跟家里联系,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用跟任何人交待。”“你这样不好,真的不好。”“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你答应我了,就一切都好了。”“你知道吗?我离过两次婚,第一次因为我不能生育,他们全家都逼着我离婚。第二次是我要离的,他有两个小孩,大的十岁,小的六岁,不管我对两个孩子有多好,那两个孩子总是想方设法的为难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但我的母亲还在世,我不能让她伤心,拖了四年,等母亲一过世我就坚决把婚离了。我本来在镇上的小学教书,但闲言碎语太多了,我要是跟哪个男老师多说一句话,他的老婆就会来骂我一整天,我只能把学校的工作辞了出来打工。我在医院做清洁工已经好几年了,这几年我一直都没有回过老家,也没有跟两个哥哥联系,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我也想过,想再找个人,但我没有勇气,我怕最终还是会过不好。”“你相信我,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不是我不愿意,你太年轻了,跟你在一起我会被人骂的。”“怕什么呢?只要我们愿意,管别人说什么。”“我们真的不合适,你还年轻,应该找个和你差不多的女孩子结婚生子,你就不要为难我了好不好?”“我觉得你很适合我,真的,我如果没有想清楚是不会来找你的。”余真真沉默了很久,看着我:“你让我考虑几天,你也再考虑几天好吗?”“我不用再考虑什么了,你要考虑几天也行,那我就住在你这里等。”余真真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好吧,你如果非要跟我在一起,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我握住余真真的双手:“你说,只要你愿意,不管什么事我都答应。”“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对我说谎,哪怕你有一天想离开了,也要对我说实话,只要你跟我明说,你要怎样都可以。”“我发誓,绝不会骗你,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你有没有带身份证?”“有。”“给我。”我把身份证掏出来递给余真真。余真真拿到手里仔细看,脸上露出笑意:“你属鼠,我也属鼠,我比你大十二岁。你姓鱼,我也姓余,就让我们两条鱼相濡以沫好了。”余真真把我的身份证揣进她的口袋里:“身份证就放在我这里,什么时候要用你再找我拿。”“好,从现在开始,我的人就存在你这里了。”余真真伸手捧住我的脸:“我是个相信缘分的人,你今天来找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经开始慌乱了。你才刚刚三十岁,看来是我占了便宜,我已经没有青春来陪你,但是我可以对你好,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我就会对你好一天。”余真真的话让我生出一种幸福的感觉,我亲了一下余真真的嘴唇。余真真红着脸,眼睛里满是柔情:“我不敢奢望这就是爱情,但我敢肯定我是真的动了心。” 遇到余真真是我最大的幸运,余真真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我的生活变得很踏实,很安心,很从容,我很满足。余真真偶尔会笑着问我为什么喜欢她,我总是对她说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我是因为没有能力,没有勇气,没有自信去跟这个社会竞争,却又想要被人爱,想要有个家,想要摆脱大龄单身青年的骂名而不被别人歧视才会喜欢她。我认为我很聪明,我认为我很正确,我认为这是我人生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去找工作,每天都泡在楼下的麻将馆里,有时打牌会打到很晚,但不管有多晚,只要我一回家,就能见到余真真在等我,她从不问我是输是赢,只会问我肚子饿不饿。麻将馆很大,有十几张麻将桌,还有三个包间,生意很好。麻将馆的老板是本地人,叫林大威,四十来岁,大家都叫他威哥,他在联防队做队长,我跟他很合得来,他让我在麻将馆帮忙做事,一天给我一百块。麻将馆每个月都会开几次杀猪盘,我对这种事得心应手,分钱的时候自然也少不了要分我一份。我和余真真换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还是在这栋楼里,我们一起去买空调,买电脑,买洗衣机,买桌椅,余真真将这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收拾的温馨无比。余真真把我当孩子一样宠爱,我能感觉到我就是她的全部。我渐渐对余真真有了依赖,她晚一点下班我就会打电话询问,她一回到家我就想要陪在她身边,享受她对我的温情与呵护。 快要过年了,余真真让我回家看看,我摇头。 一四年年底,余真真让我回家看看,我摇头。 一五年年底,余真真让我回家看看,我摇头。 一六年年底,余真真让我回家看看,我摇头。 一七年年底,余真真让我回家看看,我摇头。 一八年年底,余真真让我回家看看,我摇头。 一九年年底,余真真让我回家看看,我点头。余真真叮嘱我,千万不要跟我的父母亲人提起她,我故意问为什么,她说她不想让我难堪,也不想在千里之外被人说她的不是。 25 从火车站出来,我有些惊讶,以前空空荡荡的站前广场现在是高楼林立。我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开房,洗了个澡,下楼打车。我没有让司机直接去二手车市场,而是让他先带我在县城转一圈。县城比以前大了一倍,整体像是翻新过一遍,街道上到处拉着横幅,写着扫黑除恶的标语,瞎子街看起来比以前更繁华,可惜的是已经名不副实,见不到一个瞎子。 一整条街停满了二手车,我走走看看,忽然眼睛一亮,一家店的广告牌是《光头文二手车行》。我推开玻璃门进去,光头文还是经典的光头造型,正坐在茶几前泡功夫茶。光头文看着我定了定神,抬手一拍脑门,站起身来:“哎呀,是知淼呀,稀客,稀客。”光头文掏出烟递过来,我笑着接到手里:“文哥,你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哪里,哪里,大家都在与时俱进嘛。来来来,尝一下我泡的好茶。”“茶就不喝了,还是先给我来辆车。”“没得问题,不过只有正规车哟。”“那是当然,不正规我不要。”“那你想要辆什么价位的车?”“七万左右吧,你说可不可以?”“可以,相当可以。我这里有一辆大众速腾的,别人六万八一分不能少,你要的话六万五。” 车管所跟检测中心还有交警大队都是在一起办公,光头文的老婆在这里上班,带着我很快就把手续办好。我从大厅出来,迎头差点碰到一个人,好巧不巧,是马志军。马志军长胖了,梳着大背头,红光满面。“知淼,我还以为你失踪了,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陪上笑脸:“这几年一直在深圳,今天刚回来。”马志军伸手,是要跟我握手的意思。我有些好笑,搞不懂马志军怎么会来这套,很别扭的伸手跟马志军握上。马志军看了我的手腕一眼,把手松开:“戴的还是欧米茄,看来你个家伙混的很不错。”“哪里,我要是混的好早就回来了,这块表是别人送的。”“别人送的就更加证明你混的可以,你等我几分钟,我进去办点事马上出来。” 马志军非要我去他家吃饭,我只好同意。我开车跟在马志军的丰田霸道后面去接他女儿放假,马志军的女儿读高二,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到马家村已经天黑,马志军的老婆见到我还算热情。马志军打电话叫来两个陪客,一个是村里的会计,一个是村里的治保主任,他们两个都称呼马志军为马书记,原来马志军现在是马家村的书记。饭桌上推杯换盏,大家全都说的是些恭维的漂亮话,我觉得很假,很没意思。吃完饭,会计跟主任嚷着要去唱歌,被马志军的老婆给轰了出去。马志军意犹未尽,拉我到客房又开了瓶红酒,还拿出一盒雪茄。我没抽过雪茄,不知道该怎么弄,马志军挖苦了我几句,笑着教我。“老弟呀,人生匆匆,你也三十几了,还是赶快结婚生个孩子为好。”我很反感这个话题,却又不能否认马志军的好意:“结婚干嘛?我又不是没结过婚?我也不想有孩子,太贵了,养不起。”“你总不能一个人过一生吧?”“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蛮好呀。”“最起码要找个老婆吧?要不然晚上寂寞怎么办?有需要怎么办?”“我早就脱离了人类的低级趣味,达到了一种更高的境界。”“鬼扯,你这是在犯罪你知道吗?如果都像你这样,人类是会灭绝的。”“怎么可能呢?达到我这种高境界的人是少之又少,再说现在不是大力提倡生二胎吗?我看你应该响应号召再生他一两个。”马志军哈哈大笑:“你还别说,我确实想再生一个。”马志军又要倒酒,我赶紧拦住:“不能喝了,再喝就真的醉了。军哥,我跟你打听个人。“说,是哪个?”“顾晓阳现在怎么样你知不知道?”马志军用手指着我:“你肯定跟她有一腿,你给我老实交待,到底是不是?”我笑着点头:“是和她交往过一段时间。”“算你运气好,她好几年前就出事了,她们团伙的一号人物判的死刑,她是二号人物,好像判的是死缓。”我装作很平静,但心里已经在翻腾,我很后悔,为什么要知道她的消息呢?难道是想证明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吗?如果马志军告诉我她过的很好,那我是不是该以另一种方式后悔呢?我还想问马志军一些另外的事情,但他叼着雪茄翘着腿,手里摇着红酒杯,一副人生赢家的姿态让我生出一种距离感,我忽然意识到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是一个令我佩服却又不想效仿的人。盯着马志军的那颗眉心痣看了一眼,我站起身:“军哥,已经很晚了,你叫个人来开我的车送我回县城,我付钱让他坐出租车回来。”“回去干什么?就住我这里,明天玩一天再走。”“下次吧,下次一定陪你喝个够。” 躺在床上,我很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和余真真视频聊天,余真真看我一脸醉态,劝我赶快睡觉,我不停的抽烟,直到天亮才睡着。我梦到顾晓阳,她被铁链锁住,一直在哭,我喊她,她不理我,我想带她走,却触碰不到她。 村里的水泥路加宽了有一米多,房子都变成了两层小楼,只有极少的低矮瓦房夹杂其间,显得非常不合时宜。离家越近我就越紧张,这么多年了,不知道父亲和母亲老成了什么样。 家里也盖了新房,母亲正端着碗坐在门口。我从车里出来,母亲盯着我看,母亲比以前瘦了好多,头发也没有了光泽。“妈,是我。”母亲回过神,站起身,习惯性的骂了我几句,大着嗓门喊父亲。父亲从里屋出来,看到我,很是高兴,发现只有我一个人,眼神里又透出许多失落。父亲的身体还算硬朗,除了头发比以前稀疏,倒是微微胖了些。父亲开始数落我,怪我这么多年电话都不打一个回来,母亲嚷了父亲几句,将我拉到厨房。母亲要再炒两个菜,我知道拦不住,趁母亲炒菜,我到楼上楼下四处看。我真应该早几年回来的,也许早几年回来就可以阻止父亲母亲,让他们不要拿一生的积蓄来建房子,这个房子建的完全没有必要,除了一个空壳以外,里面什么都没有,用的还是以前的家具摆设,什么都没有变,还是一样的鞋子乱扔,农具乱放。 母亲帮我铺床,铺着铺着就哭了:“你在外面干什么呀?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能找个老婆呢?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过得多难受?村里比你爸小的多的都有了孙子,我跟你爸这些年都抬不起头来,我有时候跟别人吵架都没有底气,你说我千辛万苦的把你养大是为了什么?你怎么就不能为我争口气?”“妈,不要跟别人比,你们自己过得轻松一点,自在一点,比什么都好。”“你叫我们怎么轻松?怎么自在?你给我们生个孙子,我们帮你养,我们就算累死都情愿。”“妈,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不说这个说哪个?”“妈,你们为什么要建房子呢?建这个房子干嘛呢?把钱都用来建了房子,万一生个病,遇到点困难怎么办?为什么不把钱用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吃好一点,穿好一点呢?”“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我们没有媳妇没有孙子已经被别人看了笑话,要是再不建房子怕是要被别人笑死。你看现在哪一家不是住的楼房?隔壁的鱼海洋借钱都把房子建起来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怕被别人笑,怕被别人看不起。我告诉你,等把年过了,你必须要结婚,赶快生个孩子,你以后就是再想离婚也随你。”我不敢告诉母亲我和余真真的事,我知道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都绝对不会接受。 姐姐姐夫们带着外甥们来家里吃饭,三个外甥最小的都已经十岁,不知道是他们的爸爸妈妈教的,还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他们要我给钱,不给就不喊我舅舅。我一个外甥给五百,外甥们嫌少,要一千,我只能笑着一人给他们一千。 家里实在是脏乱的不成样子,我仔细清扫,再把鞋子和农具摆放整齐。每次对家里的清扫都会让我有一种绝望感,父亲母亲总是该用的不用,该扔的不扔,总是教也教不会,说也说不听。我去买热水器,买冰箱,买洗衣机,买空调,买衣柜,买鞋架。电器送到家里,父亲母亲坚决不让装空调,我拗不过他们,只好把空调退掉。 我去河边走了走,渡口已经拆了,建了一座大桥。我去镇上看了看,老街不在了,变成了一个养猪场。我不得不赞赏养猪场老板的眼光,他真是会选地方,猪场建在这里,猪粪就能直接排进河道,为他省去不少麻烦。 我很不喜欢村里的吵闹,每天都有很多人在办喜事,不是娶亲就是嫁女,要不就是小孩周岁或者十岁,烟花爆竹,锣鼓乐队,每家办喜事的都像是比赛似的要把动静搞到最大。父亲母亲每天都要去吃酒随礼,回来父亲就朝我叹气,母亲就朝我抱怨。母亲抱怨这些年随礼都随出去好多钱,如果我不结婚生子,不办几场酒宴,那些随礼的钱就真的是打了水漂。我害怕母亲的抱怨和父亲的叹气,他们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纠缠结婚生子的事情。我无法跟他们解释什么,我也不愿跟他们解释什么,我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里,尽量的不见他们。还好马上就要过年,我告诉余真真,我一天都不会多呆,初一过了就回来。 不知道是谁告诉江涛我回了家,他打我家里的座机让我马上去找他。我其实很不情愿,因为我不想出门,不想被认识我的人看见。江涛虽然跟我同村,但隔的还是有点远,我开车过去,他在门口等我。江涛的父母在珠海打工,今年没有回来,一个姐姐很早就嫁了人,家里只有他跟他的祖母。抽着烟,说了几句打趣的话,江涛把房门反锁,从床底下拿出制作好的过滤壶和锡纸条,又从衣柜里摸出一小袋冰:“淼哥,好几年没有碰到了,我们庆祝一下。”江涛先是用牙刷把锡纸条刷平,再把打火机的火苗调到最小:“淼哥,你先来,我帮你烧。”看着江涛,我很是无可奈何:“我不玩这个东西,你玩吧,我陪你坐一下。”“搞两口,没事的,这个货纯的很。”江涛把吸管朝我递过来,我用手挡开:“不要客套了,我真不搞。”江涛笑了笑,把吸管含在嘴里,给自己烧了一大口,很享受的把烟吐出来:“淼哥,我叫你过来其实是有事求你。”我心里一紧,这年头开口求人的百分之百都是借钱,我默算了一下自己的承受能力:“求什么求?有事就说。”江涛脸上堆起满满的笑容:“淼哥,能不能借个几千块钱,年一过完我就还你。”我没有犹豫,把手机掏出来:“加个微信,我现在给你转账,三千怎么样?”江涛赶紧把手机解锁:“淼哥,你放心,年一过完我肯定还给你。”我把江涛的微信加上,给他转了三千,这三千他还的上就还,还不上我也不会讨要。 26 明天就要过年,新冠肺炎却突然爆发,村里的路封了,路口安排专人把守,除了书记谁都不可以进出。我给余真真打电话,她让我不要担心她,她让我照顾好自己,她说很想我,想我早点回到她的身边。 除夕之夜,春晚准点开播,一样的欢庆闹腾,一样的和谐安康,一样的繁荣富强。我和余真真聊天,看着视频里的余真真,我很想马上去到她的身边,依偎着她,永远和她厮守在一起,一刻都不要分开。 走又不能走,整天面对父亲的叹息和母亲时不时的责骂又实在难受,我只能尽量避开父亲母亲,尽量在河边呆着,或者在田埂上转悠。我发现一个问题,无论是河边树林,还是田间地头,居然遍地都是垃圾,不是塑料袋就是饮料瓶,要不就是废弃地膜和一次性餐具,最多的是农药包装袋。起初我还有不少感慨,但很快我就痛骂自己,我算个什么东西,我有什么狗屁资格乱发感慨。 金安的疫情从开始就被传说的很严重,但好歹还是解了封。我不想在家里多呆一天,也不敢在家里多呆一天,我怕父亲母亲会急着给我安排相亲。我收拾衣物准备回深圳,正收拾着,江涛来了。“淼哥,你今天就要走呀?”“嗯,马上就走,你要是晚来半个小时都碰不到我。”“我就说嘛,一解封你肯定要走,所以赶紧跑过来找你。”我给江涛递了支烟:“怎么,有事啊?”“哦,有个家伙欠我钱,他人在市里,我想让你送我过去,钱要回来,也好把你的钱还上。”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还真怕他是又要找我借钱,“送你去可以,不过先说好,你的事我不参与,把你送到了我就走。”“你放心,绝对不会麻烦你。” 到荆楚已经天黑,进了市区,江涛指路,让我把车停在数码广场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淼哥,那个家伙在步行街,我去找他,你在这里等我。”“我还等你干嘛?你该不是还想要我送你回大湾镇吧?”“不是,我把钱要回来了就坐你的顺风车去珠海,你说我呆在家里还能有什么搞头?”我很有些不耐烦:“你东一下西一下的干嘛呢?人家不还你钱你又打算怎么办呢?”“你放心好了,肯定会还的。” 等了差不多大半个钟头,车门打开,江涛坐了进来,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大口:“淼哥,搞定了,走,直接上高速。”“那家伙欠你多少钱?”“一万五。”“都还了吗?”“必须的。”“那这人还可以,现在肯还钱的人已经很少了,肯把钱还清的人就更少了。” 在最近的服务区吃完饭,坐在车里抽烟,江涛把车顶灯打开,从口袋里摸出一条黄金手链递给我:“淼哥,现在黄金单价三百八,这条手链四十九克,我欠你三千,你给我转一万,这条手链归你。”我拿着手链看了看,崭新发亮,金光灿灿。我看着江涛的眼睛:“你不可能买这种东西,这是哪里弄来的?”江涛笑了一下:“那个欠我钱的家伙没有钱,拿这条手链抵的债。”“你不会是来硬的逼人家给的吧?我告诉你,现在连软暴力讨债都是犯法的,要坐牢的。”“哪里,两厢情愿,他主动给我的。”我用手机给手链称重,有四十八点八克,我相信江涛也不会拿个假的来骗我,我把手链戴在手腕上,用微信给江涛转了一万。“你有没有驾照?”“车我会开,驾照没有。”江涛又点了一支烟:“淼哥,我想了个点子,我们一起搞,肯定会发财。”我把座椅往后放,打算休息一下再走:“什么歪点子,说来听听。”“现在这个疫情不是到哪里都要戴口罩吗?这绝对是个很好的机会,干什么事都不会有人认出来。我呢,就装作到金店买东西,挑最贵的买,然后在试戴的时候趁机跑掉。你呢,只管开车接应我,事后我们五五分账。”“买东西不给钱就跑,这叫抢你知道吗?”“抢就抢,怕什么呢?”“你不怕我怕,你想干你自己干,千万不要找我。”“没事的淼哥,我不要你冒一点风险,踩点和动手全部由我来,你只负责开车,就像今天这样,不是顺利的很吗?”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你跟老子开什么玩笑,你说实话,这条手链是怎么来的?”江涛的脸涨的很红:“是在步行街一家金店拿的。”我用力甩了江涛一巴掌:“你跟老子说这说那的,原来一开始就在骗我。”江涛捂着脸:“淼哥,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身上一毛钱都没有,信用卡也全部刷爆了,你说我能怎么办?”“有什么事你跟我直接说呀!”“我跟你直接说了你不帮我怎么办?”“那你就瞒着我把我往火坑里带?”“不要紧的淼哥,不会有什么事的。”我把车发动:“你不要再说话了,我算是怕了你,我把你送到珠海,你自己爱干嘛干嘛。” 往前开了两三个小时,我有些发困,找了个服务区停车睡觉。醒过来天已经大亮,吃了早饭正要继续赶路,一辆依维柯冲过来停在了我的车前面。依维柯上下来一群穿着警服的人,围过来把我和江涛从车里拉出来按在地上,我看清这些人除了一个是警察,其他的都是协警。警察大概四十多岁,指着江涛:“你是不是叫江涛?”“是,是,我是叫江涛。”警察又指着我:“你是不是叫鱼知淼?”我看着他:“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把我按在地上干嘛呢?再说我又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为什么要把我按在地上呢?”警察蹲下来抓住我的头发:“你话很多是吧?铐起来,带回去。”我和江涛被反铐起来,铐我的时候警察看到了我的手链,他把手链从我手腕上摘了下来。警察拿着手链在我眼前晃:“这是哪里来的?”“买的。”警察照我的腹部来了一拳:“抢的吧?带走。”我和江涛被架上车,有个协警给我戴上口罩,接着眼睛被布条蒙起来,并且被警告不准说话。 车开了很久才停下来,我眼睛上的布条被揭开,我看到是在一家医院的门口。我和江涛被带下车,我的手机在我的车里,现在拿在警察的手上。警察让我说出我的手机密码,我看着他:“手机是我的隐私,密码不能告诉你。”我非常清楚,我任何的不顺从都是在自讨苦吃,但我就是想倔一点,就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争一点体面和尊严。警察愣住了,看着我,他眼睛里有怒火:“行,我会让你说的。”警察从江涛的口袋里掏出手机,让江涛说出手机密码,江涛马上就说了。“把犯人带过来。”是门口的护士在喊。我被拉到护士跟前,护士用测温枪给我测体温,我看着她:“你说谁是犯人?”护士昂着头:“说你呀,你不是犯人是什么?”我瞪着她:“你是法官吗?就算你是法官也不可以在你对我宣判之前称我为犯人。”警察过来揪住我的后衣领:“你是犯罪嫌疑人,人家护士简称你为犯人有错吗?”我偏头看着他:“你说呢?犯人和犯罪嫌疑人是一个概念吗?”他向四周看了看,有不少来看病的人在围观,他把揪住我衣领的手放开,瞪着我:“行,我等一下会收拾你的。”我和江涛被拉进去做体检,接着做核酸,核酸做完再被架上车。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车停在青龙派出所的院子里。车门打开,警察从车上下来站到车门旁边:“把叫江涛的带到办案区做笔录,这个江涛还算老实,老实人我们就要优待。那个鱼之淼就送到审讯基地,他不老实,我们就想办法让他老实。”江涛被几个协警押下车,车上又上来两个警察,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车门关上,车往派出所外面开去。 荆楚市区我不熟,看车窗外的情形,应该是在往郊区开。大概四十分钟左右,车在一个大院子的门口停下,院子的大铁门锁着,大铁门上开了一扇小门,小门边站着一个穿特警制服的人。两个警察把我押下车,架着我进门,一进到门里面,我马上听到“咣”的一声,是小门被关上了。我被架着往右边的长廊走,走到长廊尽头往左转,是一条通道,黑漆漆的,走了几步被带进右手边的一个房间。灯亮起来,我被按到一把铁椅子上,我的两只脚被固定锁好,手铐被解开,再重新反铐到椅背的铁柱上,我的眼睛被蒙起来,有人把我的口罩扯掉。我的头发被抓住,一只脚踩在我的大腿上:“手机密码是多少?”我没有回答。他开始搧我的脸,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我的嘴里冒出一股血腥味,咸咸的,我用舌头搅了一下,吞了下去。“喂,我们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你跟我们对着来有什么用呢?我们无冤无仇的,你何必要为难我们呢?”是另一个人在说话,我知道是他们的套路,一个来硬的,一个来软的。“你们把我抓起来,带到这里,兴师动众的,却只问我的手机密码,难道就不能直接一点吗?”他开始搧我的脸,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你很拽是不是?说,密码是多少?”我还是不回答。他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摇来摇去,再用一只手捏住我的下颌挤压。有人在掰我的手指,他是想用我的指纹来解锁我的手机,我无法抗拒,只能由他操控。手机解锁了,踩着我大腿的脚拿开了,两个人在嘀咕着什么,一个人说要给领导打电话汇报,接着就开门出去了。过了几分钟,有人开门进来,我听到他们很小声的说了几句话,接着我的头发被抓住往后扯,使我的头不得不仰起来。“你手上的黄金手链是怎么来的?”“买的。”“在哪里买的?”“江涛卖给我的。”话一说完,我的肚子上就挨了一拳,“你最好老实一点,我再问一遍,你手上的黄金手链是怎么来的?”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说的很详细,说完我的脸上就挨了一巴掌,“你在给我编故事是不是?我告诉你,江涛已经全部都招了,他说是你策划的,账也是你分的,你说他的风险大一点,所以分了一万给他。”“你用不着吓唬我,我相信江涛不会这样说,他肯定也和我说的一样。”他开始搧我的脸,一下,两下,三下,四下。“鱼知淼,你抽不抽烟?抽支烟缓一下吧?”我的嘴里被人塞了一支烟,再用打火机给我点上,我知道,他又在给我来软的。“鱼知淼,我给你交个底,你们这个事呀,影响太坏了,领导专门交待,一定要严办。所以呢,你们两个人必须要搞成共同犯罪,江涛已经搞定了,现在就差你的口供。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再怎么搞也就一万多块钱的案子,最多判一年,说不定也就判十来个月。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看你还是配合一下,我们怎么问,你就怎么答,可以吧?你也不要认为自己有多委屈,我们定你个销赃罪是一样的,照样可以让你坐牢。”我把嘴里的烟屁股吐掉,长叹了一口气:“我可不可以不说话?我能不能选择沉默?”一只脚揣在我的胸口上:“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想选择沉默?你以为是在香港啊?”“香港怎么啦?香港难道不属于中国吗?”“叫你跟老子嘴硬。”我被搧了两巴掌,我上身的衣服被撸起来盖在头上。我被电棍击打,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我好像闻到了皮肤烧焦的糊味。 手铐解开,脚铐解开,眼睛上的布条也解开。年龄大一些的警察递给我一瓶水,我一口气喝光,他再递给我一支烟,帮我点上。烟抽完,两个警察把我带到长廊上,他们把长廊的灯打开,让我自然的来回走动,他们在给我录影。我知道,他们是要留下影像资料,好证明我从审讯室出来是完好无损的,是没有受到刑讯逼供的。我被正铐起来,被带到另一个房间做笔录。笔录做好,摆放在我面前,要我签字。完整的看了一遍笔录,拿起笔,我在每一页笔录上签字按手印,在最后一页写下: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那个把我从服务区抓回来的警察来了,他走到我跟前甩了我一巴掌:“啧啧,怎么样?现在老实了吧?”我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他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使劲往下按,我不能反抗,只能由着他。我被带到青龙派出所,两个协警给我把手铐解开,再给我戴上电子手环,然后把我带到信息采集室。我的腰带被抽出来,我的手表被摘下来,我口袋里的东西全部被搜出来。我被量身高,我被照相,我被采集指纹,我被采集脚印,我被采集血样,我被采集眼睛虹膜。我的全部东西被用一个塑料袋装起来,逐一登记,再让我签字。一个协警给了我一个纸杯,里面有半杯水,他把我正铐起来,将我带到一个铁笼里关起来。“淼哥,还好吧?”江涛拍打着铁笼冲我喊话,我可以看见他,他被关在旁边的铁笼里。我正想骂他两句,话还没出口,一个协警过来踢了铁笼一脚,警告我和江涛不准说话。 27 很累,很饿,我躺在地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铁笼被人狠狠的踢了一脚,我被惊醒,从地上坐起来。站在铁笼外面的协警扔进来一个包子,是用塑料袋装着的,我犹豫了一下,捡起来,咬了一口,是豆沙馅的。杯子里的水喝完了,我喊协警,没人理我,我正要再喊,走过来三个协警一个警察。铁笼的门打开,一个协警把我拉到外面,把我的电子手环摘下来,给了个口罩让我戴上,接着两个协警把我架上车,警察告诉我,是要带我去指认现场。 我的指认点只有一个,在数码广场旁边的巷子里,是江涛让我停车等他的地方。我按要求摘下口罩,摆好姿势,警察选好角度,给我拍了几张照。协警让我把口罩戴好,拉着我手上的手铐,拖着我朝警车走,很多人在围观,在指指点点。我不知道这个协警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我难堪是想使他自身获得一种荣誉感,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人看,我停住:“我又不是走不动,你干嘛非要拖着我走呢?”他回过身,抓住我胸口的衣服:“你跟老子屁话多是不是?想挨打是不是?”我瞪着他,正要说话,警察把他推开,抓着我的手臂,把我带上警车。回到青龙派出所,我被戴上电子手环,又被关进铁笼里。过了没多久,我听到很清脆的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声音,那个昨天把我从服务区抓回来的警察陪着一个女人走过来。警察和女人有说有笑,女人称呼警察为“神探”,警察称呼女人为“美女大记者”,“美女大记者”对着我和江涛拍了几张照,由“神探”陪着离开。又过了没多久,在审讯基地审我的其中一个警察来了,我和江涛被从铁笼里拉出来,警察让我和江涛在刑事拘留书上签字。我求警察让我打个电话,他没有搭理我,我再求他从我的手机里翻个号码出来让我记下,他还是不搭理我,他让协警给我和江涛摘下电子手环,再让协警把我和江涛押上警车。 出了青龙派出所,车好像是在往郊区开,差不多半个小时,车在拘留所的大门前停下。我和江涛被押进拘留所的大厅,警察办好交接手续后给我和江涛打开手铐:“你们要在拘留所隔离二十二天,之后再送你们进看守所,我们会联系你们的家人,让你们的家人给你们送钱送衣服。”“你可不可以让我的家人来把我的个人物品拿回去?”“你的东西别人没有权力拿,等你出来了自己去派出所拿。”“那我的车怎么办?”警察看着我笑了一下:“什么怎么办?你的车属于作案用的交通工具,我们已经依法没收了。” 拘留所的两个管教给我和江涛搜身,接着带我和江涛过了三道铁门,把我们领到一间库房里,让我们把鞋子脱掉,给我们一个人发了一个塑料脸盆、一个塑料饭盆、一把塑料饭勺、一双塑料拖鞋、一条毛巾、一卷卫生纸、半支牙刷、一支牙膏、一袋洗衣粉。我被带到一零八号拘留室门口,管教用钥匙打开铁门让我进去,一进去就听到“咣”的一声,铁门被用力的关上。房间里面有两个人躺在床上,都拿眼睛看着我,他们对面的墙上挂着个大电视,电视里放的是《新三国》。房间里面有七张单人铁床,床上有铺好的被褥床单和枕头,床头的墙上贴着很大的编号,他们两人一个躺的是二号床,一个躺的是三号床。房间的尽头有个洗漱台,洗漱台的对面被七号床挡着的地方应该就是个蹲坑了。我走到四号床头,把手里捧着的个人物品放在床下的柜子里,我想要洗漱一下,我把外套脱下来放到床上。“诶,你的这件外套很不错呀!”躺在三号床上的人起身把我的外套拿到手上,翻看了一下,直接穿到自己的身上。他长的很高,怕是有一米八,还有点壮。“你这么高大威猛的,我这件衣服一点都配不上你。”我以为他是在跟我开玩笑,所以我说的很客气。“我觉得很好啊。”他扭了扭腰身,摆了几个姿势:“嗯,不错,让我穿几天过过瘾。”我明白了,他是在搞事情,不是在开玩笑。“你都穿不下,何必呢?”“谁说穿不下,这不是蛮好吗?行了,这件衣服归我了。”我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我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他,但我就是要打,哪怕是被他打一顿我也要打。他捂着鼻子跌坐到床上,我扑上去使劲的朝他脸上抡拳头。他挨了好几下,挣扎着把我掀开,我赶紧站到床上。他好像不敢跟我打,只是站在一边,拿手指着我,不停的说些狠话。铁门打开,进来四个协警和一个管教,管教二话不说,搧了那个家伙一耳光,接着让我下来,我站到管教跟前,管教抬手就甩了我一巴掌。管教让我们两个靠墙站好,用手指着我们:“要造反是不是?都混到这里来了居然还不老实。你们有什么事就不能忍一忍吗?就不能按报警器喊我们管教来处理吗?我告诉你们,按规矩应该把你们隔开,不过我就是要让你们呆在一起,看你们有没有胆子再动手,你们要是不信邪的话可以试试看。”铁们关上了,他把我的外套脱下来扔到四号床上,我不想跟他靠的太近,换到了一号床。过了不久铁门又打开,送进来一个人,这个新来的个子很矮小,一进来就点头哈腰的挨个喊大哥。三号床的那个家伙又来劲了,让新来的到洗漱台边上去蹲着,新来的很听话,立马就跑到洗漱台边上蹲着了。我虽然看不惯,但我不想做什么英雄人物,也没有资格替谁主持什么公道。 这里早上七点起床,七点半吃早饭,早饭是水煮隔夜饭或者面条,里面不放油不放盐,只放一点点豆瓣酱,完全寡淡无味。八点钟开电视,由值班室控制,播放连续剧。十二点吃中饭,米饭是发黄的陈年糙米,菜是水煮萝卜或者水煮白菜,菜里不放油不放盐,只放一点点豆瓣酱,完全寡淡无味。吃完中饭就午睡,一直睡到两点半接着看连续剧。下午六点吃晚饭,米饭同样是发黄的陈年糙米,菜同样是水煮萝卜或者水煮白菜,同样是完全寡淡无味。吃完晚饭继续看连续剧,到七点必须看新闻联播,新闻联播之后看连续剧看到十点睡觉。睡觉不关灯,不准蒙头,必须要将头朝向走道睡觉。这里不提供饮用水,喝不惯自来水可以买矿泉水,小瓶五块,大瓶十块。这里可以订菜,只有三样菜,萝卜炖鸭和萝卜炖鸡,或者是青椒炒蛋,分量只有一小勺,一份三十块钱。这里每天早饭过后都会有一个协警来窗口询问要不要订菜或者是买东西,这里不卖零食不卖烟,只卖矿泉水和卫生纸。这里没有现金,每个人都有一个账户,由拘留所统一管理。这里除了吃饭睡觉和洗漱之外,任何时候都必须戴好口罩,如果口罩没戴好,不小心把鼻子露出来被监控发现了就要挨骂。这里的厕所没有任何遮挡,是完全公开透明的,我在这种没有遮挡和旁边有人的环境下,不管是小便还是大便都便不出来,没有办法,我只能等别人都睡着了再偷偷解决,很多时候我都要憋着,一憋就要憋很久。在第十五天的上午,一个协警给我拿来一包衣服,他说是我的姐姐送来的,他还说我的姐姐给我的账户上打了一千块钱。我没有订菜,一是太贵,再是我想惩罚一下我自己。我每天都在思念余真真,我没有办法联系她,我很害怕她会以为我是变了心,我能想象到她该是有多着急,她肯定给我打了很多个电话,发了很多条微信。 陆陆续续有人离开,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今天轮到我离开。吃过早饭,管教打开铁门,让我带上全部个人物品跟他走。我跟着管教来到拘留所的值班室,江涛很快也被带了进来,我朝大厅看了一下,看见了送我和江涛来的警察,他应该是在等着送我和江涛去看守所。值班室的工作人员给我结账,他说拘留所发放的物品要扣钱,每个人扣一百,江涛的账户上没有钱,所以从我的账户上扣除。他递给我一张单据和一支笔,要我签字,他说我的余额会帮我转到看守所。我把字签了,把单据和笔递给他:“我想问一下,江涛的账户上没有钱,就从我的账户上扣,那万一我的账户上也没有钱呢?你们会怎么办?会不会不放我们走?”他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你这个问题问的好啊!你说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办呢?” 看守所就在拘留所的对门,相隔不到两百米。看守所的管教给我和江涛采集各项体貌信息,接着到武警值班的窗口登记,武警核对姓名后管教带着我和江涛连续过了三道铁门才算正式进入看守所。管教把我和江涛带到一个房间,让我们把从拘留所带过来的东西放到地上,让我们靠墙站好,让我们把衣服全部脱掉。衣服刚一脱完,房间里进来四个人,他们手里拿着铁钳,把我和江涛的衣服上含金属的东西全部剪掉。他们四个人穿着印有“荆楚市看守所”字样的红色马甲,他们应该就是看守所里的“内牢”。我虽然是第一次进看守所,但在拘留所隔离的时候也听他们有经验的讲过,“内牢”是看守所的管教凭关系挑的一些刑期不长的在押人员,让他们承担看守所内部的一切杂务,他们的好处是比其他在押人员自由,生活上也会受到优待,有“内牢”自然就有“外牢”,“外牢”和“内牢”的优待程度相同,不同的是“外牢”可以到看守所外面去。一个“内牢”向管教报告我的衣服处理完了,管教扔了一件蓝色马甲给我,让我把衣服穿好跟他走。 长长的走廊空空荡荡,我抱着我的衣物走在管教旁边,管教提着一大串钥匙摇摇晃晃走的不紧不慢,我左手边经过的每一扇铁门的门洞里都挤着几双眼睛在看我。我知道看守所和拘留所的情况将是天差地别,我很紧张,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 28 管教用钥匙打开二零九号监室的铁门,里面齐刷刷的站着两排人,众声高呼管教好。管教用手指着我:“除了睡觉洗漱和吃东西之外,任何时候都要戴好口罩,听懂了吗?”“听懂了。”“嗯,进去。”我进到门里面,我听到关门的声音,听到锁门的声音,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他们每个人都拿出一个塑料小凳在自己刚才站立的床头坐下,他们都剃的光头,他们都在看我,对我指指点点。这里面很大,可能有一百来个平方,很高,最高处大概有七八米高,在我的正前方有一道铁门,铁门的上方是个摄像头,摄像头上方挂着一个大电视,电视的左边有一个时钟,铁门的左边是洗漱台,铁门的右边是蹲坑,铁门的后面肯定就是风场了。这里面摆了两排十六张单人铁床,每张床靠着的墙上都贴着很大的编号,每张床上的被子都叠的还算整齐。我默数了一下,这里算上我有十四个人,每个人都穿着蓝色马甲,只有一个人穿的是黄色马甲,他除了马甲的颜色不同,脚上还戴着脚镣,我听拘留所的人讲过,他这样的应该就是在等待最高法院复核的死刑犯,他看起来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三十岁。我被人踢了一下,是我旁边坐在一号床前面的人,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蹲下。他应该就是二零九的监室长,我蹲在他的面前,他大概四十多岁。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戏谑与调侃:“什么罪名?”我想了一下:“抢劫。”“有几个同案?”“一个。”“抢的什么东西?”“黄金手链。”“可以呀,胆子蛮大的嘛。你以前有没有坐过牢?”“没有。”“你们能不能给老子安静一点?”他突然偏头吼了一嗓子,大家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在向我展示他的权威。“叫什么名字?”“鱼知淼。”“哪里人?”“金安的。”“不是吧,金安哪里的?”“大湾镇的。”看来是遇见老乡了,我偷偷的松了一口气。“哇靠,我在这里关了两三年,今天终于碰到一个金安的。兄弟,我叫刘健,是杨庄镇的。”“哦,健哥。”“还健什么哥呢?现在应该叫贱人还差不多。”刘健抬手指了指:“七号床的被子和床单都很干净,你就睡七号床。”我点了点头:“好。”“兄弟,这里有这里的规矩,我们虽然是老乡,但是也要按规矩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分工,你既然是新来的,就要从洗蹲坑倒垃圾开始,不过你放心,这里很公平,只要有新人进来,马上就让新人顶替你,床位也是一样的,有人搬走了就按顺序往前挪。你今天晚上要开始值班,这里是两个人一起值班,一个班是两个小时,一共有五个班,晚上四个班,中午一个班。”“行,可以,健哥你安排就是了。”刘健从身后的床头柜里摸了一包烟出来,遮掩着递给我:“收好了,烟在这里是违禁品,被监控看到了会有人来找麻烦的。”我赶紧把烟装到上衣口袋里:“健哥,那就感谢了!”“打火机在八号床的床垫下面,要用了自己去拿,抽烟就蹲在坑上对着墙抽,动作小一点,不要搞得太明显。” 我把衣物放进七号床的床头柜里,我发现床的所有边角都是圆的,我仔细看了一下,连门框的墙角和洗漱台的边角也都是圆的。六号床头坐着的人递给我一个塑料小凳,我接过来在七号床头坐下,八号床就在右手边,我伸手掀开床垫,下面果然有个打火机。我已经二十几天没抽烟了,抽了一口就上头,晕晕乎乎的。烟还没抽完,风门开了,大家都提着凳子往风场走,还有人端盆拿碗,原来是午饭时间到了。我生平第一次站在所谓的风场里面,也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囚徒的含义,这个风场有五十平米大小,墙壁差不多有五米高,墙顶覆盖着拇指粗的螺纹钢织成的网,是真正做到了插翅难逃。风场的墙壁上也装了两个摄像头,肯定是不会存在监控死角,风场里有两个水龙头,水龙头下有两个小水池,风场的角落也有一个蹲坑,蹲坑同样是没有任何遮挡。这里的伙食比拘留所提高了一个档次,米饭不再是发黄的陈年糙米,菜里面也有了咸味,而且菜汤上也可以看到有漂浮的油花。他们很多人都有订菜,订菜的都是几个人合伙吃饭,刘健也有订菜,他是跟穿黄马甲的合伙吃饭,他送了我十袋萝卜丝和十根火腿肠。这里打饭打菜有人负责,洗菜盆洗饭盆有人负责,拖地扫地也有人负责,一切都好像是规规矩矩,处处都好像是井井有条。吃完饭睡午觉,有两个人一头一尾相对的坐在中间的过道上值班,我憋着尿全无睡意,干脆起床替他们其中一个值班,这样也好找机会悄悄解决。广播里播放音乐提醒午睡结束,大家都简单的收拾一下床铺,然后拿出小凳子坐在自己的床头,他们有的人看书,有的人抠脚丫,有的人撑着脑袋继续睡觉。坐在六号床头的人递了一本厚厚的玄幻小说给我,他笑着告诉我现在是学习时间,他大概五十多岁,我认为他是个好人。 五点钟的时候风门打开,吃完晚饭大家都在风场洗澡洗衣服。男人们赤条条的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喜欢拿鸡鸡来开玩笑,总是喜欢调侃别人的形状和大小,我虽然很不喜欢,但是这里的任何事情都无法逃避,我只能把自己装的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六点半的时候协警带着“内牢”站在门口收垃圾,垃圾早就用塑料袋封好,我急忙提出去放到“内牢”的拖车上。几分钟之后,一个协警站在电视的上方点名,他站的地方是个很大的窗口,用钢筋网覆盖,我一直以为那里只是墙壁上开了个很大的通风窗口而已,现在才知道这监室的上面是有一圈通道可以行走的,而这窗口显然也是为了能够更好的观察监室里的情况特意设计的。点完名之后广播里提醒各监室开会,大家都拿出小凳子坐在自己的床头,全部面向监室长。刘健大马金刀的靠墙坐着,问大家想要来个什么娱乐节目,大家都说想看点过瘾的。刘健点名让李全国给大家跳个舞,坐在六号床头的人站起来把衣服脱光,跳了一段不堪入目的裸体艳舞,大家哄笑着鼓掌。刘健让李全国再唱首歌,李全国光着屁股唱了一首《你的样子》,唱的还很用情。我猜李全国已经这样表演了很多次,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顺从与熟练,我不敢想象,如果别人这样对我,我又该怎样。七点钟准时收看新闻联播,广播里要求大家坐好坐整齐,一再强调司法厅和监管局会在这个时间段联网抽查监控,希望大家忍耐半小时,积极维护荆楚看守所的良好形象。新闻联播结束,大家一哄而散,有的躺到床上继续看电视,有的原地跑步锻炼身体,有的摆上棋盘开始下象棋,刘健大声喊我,跟我招手,我赶紧过去。“兄弟,一不小心就短了一天阳寿,怎么样,感觉还可以吧?”“可以,有健哥你的关照当然可以。”“都是难兄难弟,能关照的肯定是要关照的。”刘健递了个槟榔过来,我摆了摆手:“这个东西我吃不了,一吃就脸红心跳,发热出汗。”刘健笑了两下:“不吃也好,槟榔在这里属于奢侈品,比烟还难搞到。”“健哥,这里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打个电话出去?”“有,跟管教把关系搞好了打个电话还是没有问题的。”“那要怎样才能跟管教搞好关系?”“你找管教多买几次烟,关系自然就搞好了。”“哦,烟该怎么买,好不好买?”“买烟必须要找本监室的管教买,我们监室的管教姓王,他会主动找你谈话的,到时候你直接跟他说。不过你自己心里要有数,这里烟的价格是正常价格的三倍,并且没有太差的烟,最差的都是两百一条,也就是说我们最少要花六百才能拿到一条烟。”“那要用什么方式付钱呢?”“管教会找个机会让你给家里人打电话把事情交待清楚,然后管教再跟你的家里人单独联系。”“这么复杂吗?那其它东西好不好买?”刘健指了指他身后嵌在墙上的一个小小的显示屏:“这上面可以自动购物,用指纹解锁,触摸点击,然后再指纹付款。这上面的东西还比较齐全,一般的日用品和小吃零食都可以买到,每半个月会有两天时间购物,然后由管教带着“内牢”统一发放。”“价格怎么样,贵不贵?”“只是比外面稍微贵一点点,还是可以接受的。”“订菜呢,是怎么个订法?”“订菜也是半个月订一次,到时间会有协警来统计,订菜只能订全餐,也就是中晚两餐加十五天。这里的荤菜是三十一份,素菜是二十一份,分量还可以,味道嘛,比免费的要强一点。”“健哥,你每个月大概开销多少?”“两三千吧。”“哦,你这消费能力也够厉害的。健哥,你的案子怎么样,判了没有?”“早就判了,但是我的几个同案一直在上诉,听说可能会有一点变化,不过我不抱任何幻想。”刘健把手搭到我的肩膀上:“那个李全国是个中学老师,也是个禽兽,他把他班上的女学生睡了好几个,这种人不要理他,最好是连话都不要跟他说。”我连连点头:“好,健哥,我知道了。”刘健拉我去抽烟,我们刚刚蹲下,烟都还没点着,下象棋的打起来了,一对一的单挑变成两个打一个,越打越厉害,满监室的追着打。刘健把烟收起来笑嘻嘻的看热闹,一点都没有要劝架的意思,广播里开始叫喊不准打架,但是没人理会。铁门打开,冲进来两个管教四个协警,他们拿着橡胶警棍把三个打架的一顿猛打,三个打架的马上就双手抱头老老实实的蹲在地上。一个管教用对讲机讲话,让值班室的人拿三副十斤重的脚镣进来,很快就有三个协警拿着脚镣进来直接给三个打架的戴上。一个管教说要将这三个打架的隔开,他吩咐几个协警把其中的两个架了出去。刘健凑到我耳边,他说这里打架很常见,但是能不动手最好是不要动手,如果真要动手,必须要速战速决,一定不能像这三个家伙你追我赶的大吼大叫。 铁门打开,大家赶紧靠床站成两排,齐声高呼管教好。管教走进来,他大概不到五十岁,胖乎乎的,他递了副手铐给我,我很识趣的把自己铐上。管教给那个打架的把脚镣解了,再把脚镣递给我,让我拿着。我跟着管教进了谈话室,里面有一把审讯用的铁座椅,铁座椅对面是一个办公桌,办公桌上有电脑。管教从我手里接过脚镣,我没有等他指示,直接到铁座椅上坐好。管教在我对面坐下,敲了几下键盘:“我姓王,二零九归我管,这两天我事情比较多,所以到今天才找你谈话。怎么样,里面没有人为难你吧?”“没有,二零九蛮好的,大家都蛮友善。”“嗯,友善就好。那你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有就说出来,我尽量帮你解决。”“哦,是有点困难,王管教,我想有烟抽,看您可不可以帮我解决一下?”王管教笑了两声:“这我怎么帮你解决?烟在里面属于违禁品,看守所是有明文规定的。”“您就帮帮忙吧,您肯定有办法的。”王管教又笑了两声:“行情都了解了吧?”我点头:“了解,了解。”王管教把我带到了图书室,让我说个号码给他,我说了我大姐家的座机号码。王管教拿出手机输入号码,等电话拨通之后递给我,嘱咐我说话小声一点。“喂,哪位?”是大姐接的电话。“大姐,是我,鱼知淼。”“你在哪里?是不是出来了?”“没有,我在看守所里。”“你呀你,你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你知不知道爸妈都快被你气死了?”“我不能跟你说太多,我用的是看守所王管教的电话,我要请王管教帮我办事,办事要花一千多块钱,王管教会跟你联系,你到时候按王管教的意思办就行了。你们千万不要给我找什么律师,也不要想着乱找什么关系,知道吗?”“嗯,好,我记住了。我问你,你的案子大概会是什么结果你自己清不清楚?”“我不清楚,我只能等,好了大姐,就这样,不说了。”我把电话还给王管教,王管教点了一支烟递给我:“这里的书不少嘞,要不要带几本回去?”“王管教,我还有个事想麻烦您?”“嗯,你说说看?”“我的电话被扣在青龙派出所,我想请您帮个忙,从我的电话里找个号码出来,您放心,我一定会感谢您的。”“你还真是太看得起我了,这种高难度的事凭我的能力怎么可能办得到呢?”我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事,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干脆。“那您能不能让我再给刚才的号码说几句话,就几句话,绝对不会超过一分钟。”王管教稍微考虑了一下:“行,长话短说,不要搞得太复杂了。”王管教把电话接通了才递给我。“大姐,我还有个事要你帮我。”“什么事?”“你能不能去深圳的一家医院帮我找个人?”“我跟你姐夫忙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去什么深圳,再说现在疫情又很严重,你叫我怎么敢到处乱跑呢?要不我问一下你二姐跟三姐,看她们谁有时间去?”我一向都不怎么会求人,我没有再说什么,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