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女王:猴桥迷雾》 第1章 奇怪的托运人 猴桥。中缅边境。雾。 老蔫巴开着大货车跑在公路上。能见度只有二三十米,车速很慢。 老蔫巴两眼盯着前方的路,时不时看看出风口支架上的手机,神情十分紧张。 好奇怪的托运人。老蔫巴心想。 昨天一整天,老蔫巴的车停在猴桥镇的停车场里,等着第二天晚上拉香蕉。香蕉得从缅甸排队过海关,到了境内已是晚上了,再用国内的货车转运。老蔫巴就是专干国内运输的,很多车也干这个,大家排队候着,所以白天老蔫巴是没事的。猴桥是个大镇子。说它大,是因为面积大,作为一个镇子面积足够大,比内地的很多镇子大的多。但是人口很少,就是俗话说的地广人稀。但因为地处亚热带,山林密布,倒不显得荒凉,满眼一派原始风光。 老蔫巴经常跑猴桥拉货。镇子里也没啥好玩的,老蔫巴也舍不得花钱,就在停车场里和司机们聊天打屁。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汉民打扮,戴着一顶草帽,黑黑的瘦瘦的。这样的人在猴桥有很多,但司机们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因为那个人是走进来的。 停车场里有很多车,也有很多人。但这些人大多是司机,都是开车进来的,走进来的人不多。 那个人向聚集的司机们走过来,咧嘴笑了一下,声音清脆,中音问道:“我有一件货,想找个车,有吗?” “什么货?要多大的车?”有司机答道。 “就一件,是个设备。尺寸比较大,要个13米的吧。”那人回道。 货车分为很多种。有整车,就是车头和车厢是一体的;有挂车,就是车头和车厢是分开的,通过接头连接在一起。挂车又分为全挂车和半挂车。整车,又分为不加盖的敞车和加盖的箱车。13米,指的是敞车的车厢尺寸。 老蔫巴的车是13米。于是,老蔫巴就接了一句话:“老板,货到哪里?” 那人答道:“猴桥。” 猴桥?那不就是这里么? 从哪里装货? 猴桥。 哈哈,是倒短啊。在物流行业,有几大基本环节:运输、保管、装卸、搬运、包装等。运输,是货物长距离的位移;装卸,是货物从车下到车上或者从车上到车下的位移;搬运,是货物在库房内或厂区内的位移。有时候,一件货物需要从工厂的一个车间移动到另一个车间,小件用叉车,大件就得用货车。工厂里如果没有货车就会去社会上雇车。这样短距离的运货就叫作“倒短”。倒短的里程,短的几百米,长的几公里。对货车司机来说,倒短就相当于正餐之外的茶点,不费时间不费力,当场结算运费,算是挣个零花钱。 于是老蔫巴来了兴致,高声喊道:“老板,我接了!不用找别人了!” 那人看了看老蔫巴,问道:“你车在哪儿?” “这里这里!”老蔫巴把那人领到自己的车前,满脸笑成了一朵花,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人围着车看了一圈,问老蔫巴:“手续呢?” “有,有!”老蔫巴麻利地爬上车,拿出驾驶证、行驶证、道路运输证给那人看。 那人仔细地查看着证件。最后说道:“就是你了。2000元,五十公里,全程高速,可以吗?” “太行了太行了!”老蔫巴高兴地直搓手。 “那,我可以把证件拍个照吗?”那人说道。 “可以,可以。” 那人用手机拍完照片,双方留了电话,约定第二天一早联系。 老蔫巴十分高兴,周围的卡车司机也都说老蔫巴捡了一个宝。 早晨,那人联系老蔫巴,让他把车开到一处院子里。 那个院子不大,院子中央放着一个大木头箱,全密封的,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木头箱上贴着说明,全是外文,老蔫巴一个字都不认识。木箱旁边,停着一台吊车,地上还站着几个工人。昨天和老蔫巴联系的人站在木箱前。 见到老蔫巴来了,那人上前,打开烟盒,递给老蔫巴一根烟。 老蔫巴忙接过,看了一眼,赞道:“好烟好烟。” 那人笑了:“喜欢抽?这一盒就送你了。” 老蔫巴连忙接过:“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那人给老蔫巴点上烟,老蔫巴深深吸了一口,好美。好久都没抽到好烟了。 老蔫巴是四川人,单车独驾,常年跑云贵川。这几年物流行业不景气,运费被压的极低,基本上跑一趟赔一趟。但是买车的贷款还没有还完,赔钱也得跑。车只有不停的跑才有收入,才能有还贷款的钱,才能有翻身过上好日子的钱。为了省钱,老蔫巴只啃馒头就咸菜,喝的就是用一个特大号暖壶从高速公路服务区接的免费的开水,茶水饮料是断然舍不得的。抽烟?都是从集市上买的烟叶,自己拿草纸卷着抽。像老蔫巴这样的货车还有很多,业内对他们有一个称呼,叫“馒头车”。 现在抽上了好烟,一会儿跑一圈就有运费拿,别提多美了。 “徐师傅。”那人喊了一声老蔫巴。 老蔫巴姓徐,大名徐得财。 “老板您说。”老蔫巴说道。 “徐师傅,合同有点变化。”那人说道。 老蔫巴的心一沉。心里道:我就说这钱挣的太容易了,果然,不会那么顺利。 老蔫巴最终还是接了这趟活儿。现在他正开着车跑在公路上。 出发后不久,因为起雾,老蔫巴被交警从高速公路上引导下来。好多车就地停了,不敢走了。但老蔫巴不得不走。 “徐师傅,合同有点变化。”当时那人说道。 “老板有话您尽管说。”老蔫巴最担心的是运费缩水,或者不好结算。 “徐师傅,实不相瞒,我们是设备的生产厂家,这件货本来今天要发货的,但是很不巧,设备还没有最终组装完,”说着,那人拍了一下木箱,“这里面装的是半成品。” “哦?老板我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虽然设备没完成,但是合同约定的发货日期到了,我们必须在今天发货,否则要承担一大笔违约金。”那人说道。 “老板,我还是不明白。”老蔫巴是真的不明白。 “呵呵。所以,我们今天不得不发货。但是,不是真的给货主,而是把设备装到车上,在高速公路上跑一圈。我会在车过高速公路收费站的时候拍个视频传给货主,代表货已经发走了,我方没有违约。” “然后,我再把货拉回来么?”老蔫巴有点明白了。 “对。你再把货拉回来,我们把货卸下,再继续组装,直到完成。” “就是这么简单么?”老蔫巴又不明白了。 “就这么简单。”那人看着老蔫巴,“当然,我们需要你的配合。徐师傅你是老司机了,当然应该明白,货交到车上就由承运人负责了。我们的责任,就是在今天把货发出去。只要我们把货发出去,那么我们就不用承担违约金了。货到了车上,你也不必送达给货主,你把货拉回来,对外就说路上遇到自然灾害交通事故,堵车了,车走不了了。这样的情况,在高原山区是常见的,谁也说不出毛病。” 老蔫巴似乎有点明白了。 那人继续说道:“我们口径一致,就说路上堵了两三天车。只要两天,我们的设备就会组装完毕,到时候你再装车上给货主送去。自然灾害属于不可抗力,货主也不会向你索赔。怎么样,徐师傅?我们还用你的车,你可以挣双份的钱。” 老蔫巴眨眨眼,盘算了一下,认为可以做,就点了点头。 “好的,徐师傅,”那人显然也很高兴,“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们本来说好的运费是2000元,现在给你涨到5000元。” 啊?还有这好事?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就是跑的里程会多一点。当然,也不会太多,200公里,咋样?只要你按照我指定的路线,跑200公里就回来。” “不会再延程了吧?我晚上还要拉香蕉的。” “呵呵,放心,徐师傅,半天就回来了,不会耽误你晚上拉香蕉的。” 事情谈妥,设备装到车上。老蔫巴心细,一直在现场看着,连那人叫他进屋喝水都不去。 终于,设备放到了车上。老蔫巴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捆扎情况,不放心,又拽了拽紧固铁链的葫芦。 “放心吧,徐师傅,走,进屋,喝杯水,顺便签下合同。” 老蔫巴开车下了高速公路后,沿着普通公路继续走。雾越来越大,风挡玻璃外面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老蔫巴开着导航,瞪大眼睛,一霎都不敢眨,就直直地看着前方。同时,还不得不支起耳朵听手机铃声。 出发前,老蔫巴要那人预支一些油费。那人哈哈道:“徐师傅你还不相信我么?我的设备在你车上,就是卖废铁也值个运费钱吧?”老蔫巴就不再说什么。现在这行情,有活儿干就不错了,托运人就是爷。 那人又嘱咐老蔫巴随时电话联系,报告行程。 老蔫巴就这样开车上路了。 雾。老蔫巴看看导航,车已经离开猴桥了。 老蔫巴慢慢地开着。雾灯、大灯全开,双闪也打开。这个时候还能在雾里开车的都是亡命之徒。老蔫巴需要钱。他不得不开。 其间,那人来过两次电话,问了老蔫巴的行程,又告诉了老蔫巴行进的方向。老蔫巴心里说这人也太小心了,开够200公里不就行了么,还用得着这么谨慎?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老蔫巴也没有多想。 雾,似乎散了一些。老蔫巴的车速也提了上来。老蔫巴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自信。为了省钱,老蔫巴没有请副班司机,一个人一辆车,常年跑云贵川,练就了一身好本领。穿山越岭走山路是家常便饭,仿佛东部地区的司机走平原。 前方是一处盘山路。雾小了许多,视野也好了很多。眼前是清晰的,只有旁边的另一座山的半山腰弥漫着一圈白雾。 车顺路下行。到了转弯处,老蔫巴轻踩刹车,突然,感到脚下是空的。老蔫巴心里一惊:制动消失了!老蔫巴向山体一侧打方向盘,但方向盘似乎卡住了,死死地,一点也转不动。 老蔫巴感到自己的心凉了。 这个时候,手机铃声清脆地响起。 车,撞破公路隔离墩,冲向数百米深的山崖…… 第2章 车上的女人 三个月后。 一辆崭新的大卡车出现在猴桥路路顺停车场。 行业不景气的时候见到新车总会使人激动:瞧,又一个买车的傻x。司机们不在乎自嘲为傻x,彼此也乐于以此称呼,也算是苦中作乐吧。 司机们远远地看着,等待那个开车的傻x下车。但是,这次,他们真的被惊到了:车上下来的是一个姑娘! 姑娘身材高挑,脚上是高帮米色战术靴,下身是黑色紧身裤,上身是一件浅灰黑夹克衫,胸部鼓鼓的,一些司机的眼睛就看直了。有懂行的司机说,姑娘穿的是摩托车手的骑行服,很贵的。姑娘的脸型很好看,线条柔和;眼睛却不大,小小的眼睛。头上戴着一顶灰色棒球帽,脑后扎着马尾。 姑娘很潇洒地把车门一甩,啪的一声,车门关上了,声音干脆悦耳。 看到司机们围成一圈,姑娘笑了:“我找刘三言刘师傅,他在吗?” “在的!老刘,找你的。”司机们眼里饱含羡慕嫉妒恨,把一个半大老头推到了前头。 “我就是刘三言。”半大老头说。 姑娘看着刘三言,个子矮矮的,瘦瘦的,北有点驼,头顶的头发没了,周围一圈头发却还在执著地生长,乱蓬蓬的,长的很随意。 姑娘走上前:“刘叔好。我和您通过微信的,我叫徐小花,是徐得财的二女儿。” “啊,是小花啊……”刘三言看着小花,忽然抹了眼泪:“对不起,我想起了老蔫巴……” 小花忙安慰刘三言:“刘叔不必难过。我爸那是意外,他以前说过你和他关系最好,所以这次我来投奔你。” 徐得财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徐鲜花,已经结婚,丈夫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二女儿徐小花,就是开车的这个。中学毕业后和一帮摩托车飞车党混在一起;三女儿徐立花,还在读高中;小儿子徐志华,在读初中。 徐得财的老婆就是一个家庭妇女。徐得财发生交通事故后汽车爆炸燃烧,车、货和人都烧个干净,家里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老婆失去了主心骨,整天只知道哭。这个时候二女儿徐小花突然懂事了,跟家里说弟弟妹妹还小,我去赚钱养家吧。于是摩托车也不玩了,就想着如何赚钱。 思来想去,还是开卡车跑运输吧。徐小花从小就淘,跟她爸在卡车上长大的,后来居然还考下了a2驾驶证,可以开大型货车。跑运输得有车。二手车不放心,那就买新车吧。现在买新车可以贷款,甚至交一千元钱就可以把车开回家。但是,此后基本上就给经销商打工了。因为贷款不是白贷的。不仅要还本金和利息,而且还要强制挂靠经销商开的运输公司。挂靠费是一笔支出,保险、车辆维护等又是一笔支出,经销商吃差价吃得嘴角流油。 新车买回来了,拉什么货呢?有的司机跑专线,有固定的货源和线路,也就有稳定的收入;有的司机打游击,满地跑,从手机app上配货,哪里有货去哪里,收入不稳定,还可能被无良货主拖欠运费。想来想去,还是继承爸爸的衣钵:拉香蕉。收入虽不高,但胜在稳定。一般来说,香蕉经销商不会拖欠运费的。真要拖欠,就没人给他拉香蕉了。而且香蕉这行,有一定的垄断,不是谁想卖就卖的。经销商收入稳定,也就没有拖欠运费的动力。 入行需要领路人。徐小花就想到了爸爸的好朋友刘三言。刘三言是广西人,常年在云南拉香蕉,和徐得财相识,两人很要好。徐小花就联系刘三言,说了自己的想法,刘三言也很支持她。这次,徐小花一个人开车,第一次出长途就把车从四川开到了云南边境。 “累不累?”在停车场旁边的一个小饭店,刘三言和徐小花吃饭,边吃边问。 “不累。”徐小花说的是真的。到底是年轻,而且在社会上混过,开车真的不觉得累。 “那便好。” 两个人又聊起了陈年往事,说起徐得财,刘三言又不由得落泪。 “可惜了。当时老蔫巴——习惯了,就是你爸爸——出事的时候拉的不是香蕉,而是设备。听说运费还挺高。哪想到就出事了,唉。我跑了几十年车,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事故会那么惨。车是钢铁锻造的,都烧化了,化成水了。人呢,也没留下一丁点。小时候我在广西老家,边境上打仗,只有排炮才能烧成那样。” 徐小花心念一动。她忽然觉得事故很蹊跷。她是混过社会的,知道社会人报复他人会用尽各种手段。但她爸爸一贯老实,要不也不会得到“老蔫巴”的外号,不会和人结仇,谁又会害他呢? 徐小花胡思乱想之间,饭已吃完。刘三言要去结账,被徐小花拦下了:怎么能让您老人家花钱呢? 徐小花又给刘三言从柜台拿了一条烟。结完账,走出店门。刘三言说:“咱们拉香蕉通常都在晚间上货,白天你可以休息,也可以出去玩,记得回来的路就行。但你要记住,停车场周边的门市房,一楼可以随便进,二楼你可千万别去。” “为什么呀,刘叔?” “那都是男人玩的地方,你是姑娘家,不合适。”刘三言说。 哦。徐小花抬头看看二楼,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初来乍到,徐小花也不敢远走,就躺在自家驾驶室卧铺上刷手机玩。 偶尔有保安过来装模做样地检查车辆证件,徐小花都给看了。保安的眼睛直往徐小花身上溜,徐小花一瞪眼,眼睛不大,但含着凶光,很吓人,保安赶紧溜了。 渐渐天黑。男人们从二楼陆续下来,登车。 刘三言过来跟徐小花说:“那是我的车,车号xxx,一会儿你就紧跟在我后面。头一次上货,记得给调度拿盒烟。” 拉香蕉有拉香蕉的规矩。每辆车的次序都是有惯例的。刘三言带着徐小花和司机们打了招呼,每人递上一盒烟,算是见面礼。 车队起动了。 徐小花跟在刘三言车后。 这时,忽见二楼一片嘈杂,有叫骂声传来。 徐小花是见惯打架的,不以为意,安心开自己的车。 到了货场,又见了调度,登记了资料,这才允许徐小花上货。 上货有专门的装卸工。装卸工见徐小花是生面孔,又是女人,笑嘻嘻地伸出手来:“美女给买瓶水吧。” 徐小花就奇怪:你上你的货,我开我的车,井水不犯河水,管我要什么钱? 刘三言跑过来,说道:“兄弟们辛苦了!”然后低声对徐小花说:“装卸工惹不得。你如果不给钱,他就故意把货给你装偏,等你跑到半路,有的香蕉就颠簸烂了,货主不收货,就得你赔钱。” “那怎么办?”徐小花问。 “行情,一个车两个装卸工,一人给二十。另外,你还得在旁边盯着。” 徐小花哼了一声,拿出四十元现金拍给装卸工,她不愿意给装卸工手机转账。装卸工笑嘻嘻地接了,顺便还摸了徐小花的手。 “呀,美女,你车上怎么还有人?”装卸工忽然叫到。 徐小花定睛一看,车厢里黑乎乎地蜷着一个身影,像是一个人。 “喂,你谁呀?起来,说话!”徐小花喊道。 那个身影站起来,果然是一个人。看身段,是个女人。穿的很是单薄。夜黑风冷,冻得瑟瑟发抖。 “干什么的?怎么到我车上?”徐小花心里很不爽。第一次出车就有波折。 那女人看着徐小花,忽然拉住徐小花的手说:“姐姐,是我呀。” 你谁呀?徐小花想不到此地还会有熟人。 “我不认识你,你赶紧下车。”徐小花生气了。 女人从车厢里跳下来,却没走,躲在香蕉箱堆里。 徐小花看着装车。刘三言又过来叮嘱几句,又急急跑回自己的车了。 钱到位,盯得紧,香蕉很快装完了。然后是盖篷布。方法徐小花都懂,可是真要上手还是有点手滑。 “美女,要不要帮忙呀?”装卸工又笑嘻嘻地凑上来。 徐小花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装卸工就站在一旁笑嘻嘻地瞧着。 这时那个女人忽然冒了出来,蹭蹭爬上高高的货顶,抓起篷布,抖动,把篷布铺平展密实,然后蹭蹭地爬下去,把绳索固定在紧绳器上。动作娴熟,行云流水,把徐小花都看呆了。要知道,盖篷布不仅是个技术活,也是个力气活,一般人真干不来。一个女人,居然干得如此漂亮,难得。 篷布盖完,又加了几道缆绳固定,这才算完活儿。 徐小花拿了一瓶纯净水,递给女人:“美女,谢谢啊。” 女人接过水,却没喝,伸出手来。 啥意思? 给钱。女人说。 嘿。徐小花气乐了:“要多少?” “一千。”女人说。 “你他妈的不如去抢钱!”徐小花爆了粗口。 “不给钱也行,你带我走。” “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只要离开这里。”女人说。 “我要不带你走呢?” “那就给钱。” 嘿。徐小花说:“你是赖上我了吧?” “说对了。” 女人终究上了车。要不她挡着,徐小花的车走不了。 看女人很冷的样子,徐小花找出自己的换洗衣服,扔给她:“穿上。” 女人穿上衣服。暖和了,也开心地笑了。 车启动了。 徐小花问:“你叫什么名字?” “翠花。” 徐小花差点笑喷:“翠花?你真叫翠花?假名字吧?” 翠花正色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也可以叫我伊丽莎白。” 车很快上了高速公路。司机都怕寂寞。一个人的时候,徐小花就听歌,听相声,总之什么都好,一定要弄出一些动静来才安心。现在有了翠花,有个人可以说话了,挺好。 “翠花,你哪里来的,为啥上我的车?” 翠花原来是在二楼做生意的。因为和客户起了纠纷,然后又和老板起了纠纷,怕挨打,也怕更可怖的事情发生,情急之下,跑了。趁天黑,随机找了一辆车爬上去躲了起来,就是徐小花的车了。 “翠花你做什么生意的?”话说完,徐小花就后悔了。 翠花却不以为意:“伺候男人的。” 徐小花脸红了。 翠花看到了,说:“就是男人们打牌,我给端茶倒水。” “哦。”徐小花也不知道翠花说的是真是假,反正翠花这么说她感觉不尴尬了。 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刘三言和老蔫巴。 “呀,原来你是老蔫巴的女儿呀。”翠花惊奇道。 徐小花的脸一黑:“你们认识?我爸爸也到二楼玩过么?” 第3章 在路上 “没有没有。老蔫巴从来不上二楼。他是整个停车场出了名的老实人,大家都认识他。别人都去过,就他没去,他舍不得花钱。”翠花说。 哦。 舍不得花钱。这几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徐小花的心。 “老蔫巴啊,你给他出钱他也不去,”翠花赶紧把话圆回来:“老蔫巴是个好人,不会干那事的。” 干那事。徐小花的心又被刺痛了。看来翠花果然是干那事的。 “翠花,你穿上衣服挺好看的。”徐小花看了一眼翠花,说道。 “那是,姐们儿身材好,不穿衣服更好看。”翠花得意地说。 还别说,翠花身材真不错,脸也比徐小花漂亮。 “你怎么会铺篷布的?”徐小花问。 高速公路上车不多,车灯是远光,前方好远都见不到其他车辆。 静了几秒钟,翠花说:“我以前是跟车的。跟着车老板就学会了。” 跟车的。徐小花记得爸爸曾经说过,有一类女人就是跟车的。长途卡车司机通常都是男的,风餐露宿,不懂得照顾自己。于是就有一些女人上了车,卡车到哪里,她们就去哪里。她们和卡车司机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卡车司机付钱,她们出力:洗衣、做饭,有时候还帮忙盖篷布。当然,还有一项重要活动,大家心照不宣,就是陪卡车司机睡觉。 运输行情好的时候,这样的女人有很多。她们在卡车上漂泊。有时候到了一个新地方,见到了新司机,说话投缘,就抛弃了老东家,跟着新老板上了新的车,继续在路上开始新的旅程。后来行业不景气了,卡车司机收入降低,也没钱给她们了,于是跟车的女人就少了。现在路上还能看到卡车上有女人,但那都是真正的卡嫂,夫妻档,干活不需要付费的。 “嘿嘿,我也可以陪你睡觉的。”翠花笑嘻嘻地说。 “滚!再胡说我给你扔下去!”徐小花暴怒了。 翠花吓得赶紧闭嘴。 过了一会儿,看徐小花铁着脸,翠花小心翼翼地说:“生气啦?我开玩笑的。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你要是笑了,就当你原谅我了。” 徐小花不说话,眼睛盯着前方。 翠花就开口了:“有一个男生去相亲。女生问他:有车吗?男生说有。女生问他啥车?男生回答斯堪尼亚。女生说没听说过。男生说是一个国外品牌,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是个高端品牌。女生问多少钱?男生说一百多万吧。女生就很崇拜地看着男生,就和男生谈恋爱了。等到后来真的见到了车,女生破口大骂:原来是辆卡车,还是贷款买的!” 翠花看着徐小花,徐小花嘴角露出了微笑。 “你笑了。”翠花欢快地说道。 “这个不算,嘴没张开。”徐小花说。 “好吧,我再给你讲一个。”翠花说。 “说有一个人,走在路上,一辆卡车从他身边驶过,溅了他一身泥。这个人就对司机大喊大叫。司机连忙下车道歉。这个人说:道歉就完啦?你不是本地人吧?知道我们这里对这事是怎么处理的吗?司机会立刻下车,向人家道歉,并且把他接到家里,把衣服洗干净,还请他吃饭,留他过夜。第二天把他送走的时候还要给他一些钱。卡车司机奇怪了,说我真不知道,这是你的亲身经历吗?那人回答:不是,这是我老婆的亲身经历。” 哈哈。这回徐小花笑了。 “原来你也是色的。”翠花说。 两个人,一辆车,跑夜路,聊得欢。 相对来说,高速公路路况好,跑车是安全的。徐小花是初次出长途,又是单驾,所以格外小心。遇到服务区就停进去,敲敲轮胎,紧紧篷布。 翠花到了服务区就直奔厕所。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大袋吃的喝的,都是从超市买的。遇到大服务区,还会买来热乎的饭菜,服务区的饭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两个人就在车上吃喝起来。歇息够了,继续赶路。 你很有钱啊。徐小花说。 “那是。”翠花拍拍腰包:“别看我衣服没来得及穿,不管什么时候,在哪里,有三样东西我是不离身的:手机、身份证、银行卡。有这几样东西,走到哪里都不怕。” 你挺牛啊。徐小花由衷赞叹。 徐小花问过翠花在哪里下车。翠花说没想好,你要是不嫌弃,我就跟你车吧,还可以帮你洗衣做饭盖篷布啥的,如果有需要,干其他的也行。 徐小花就笑着骂她:滚! 翠花很早就出来混了。她说她小时候读书,老家都是八月份开学的。因为夏季很短,冬季很长,十月初就落雪花了。很长时间,她一直以为都是八月份开学。直到她第一次跟车离开她那个林区的老家,到了外面,才知道,原来好多地方是九月份开学的。听到这个信息,她哭了。 翠花跟过很多车,去过很多地方,最后流落到猴桥。她有些倦了,不想再伺候男人了,终于爆发了冲突。要不是躲上徐小花的车,她真不知道现在会怎样。她真的不想再回猴桥了。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去了。 晚上,高速公路上大多是跑长途的大货车,速度极快。徐小花的打算,是跑到天亮,然后找服务区休息。白天路上小车多,占道压速,大车跑不起来,全靠晚上跑路。 这趟活儿有2000公里。到地卸货后再配货回云南拉香蕉。翠花不想回,去哪里?到时候再说吧。 天亮了。徐小花把车拐进服务区休息。累。本想在车上睡觉,但是她需要发票,不然收费站可能收所谓的“超时费”。这个费用其实是不合理的。就是收费站认定车辆应该在收费站认定的时限内驶出高速公路,如果超过收费站认定的时限,收费站就说你搞小动作,当然收费站也拿不出证据来,但是,只要超时了就收超时费。司机,特别是卡车司机对“超时费”反应强烈。于是收费站就说了,你如果是合理超时就拿出证据来,比如你在服务区吃饭了,睡觉了,修车了,这些都会耽误时间的,你得拿出证据来证明你确实是干这些事了。什么样的证据呢?就是发票啊。收据也行,盖章的。 卡车司机为了省钱,都睡在车上,舍不得住店。吃饭,也是馒头就咸菜,外带凉白开。这些都不是在服务区消费的,自然开不了发票。为了避免被收取超时费,有的司机就花钱买发票,买收据,当然,支出比超时费低的多。后来,随着高速公路收费联网,技术升级,加上交警部门为减少司机疲劳驾驶导致事故发生强制司机定时休息,超时费陆续退出历史舞台。 但是客观地说,超时费的初衷有合理的成分,只是在执行中被用滥了。在高速公路技术手段不完备的时候,司机通过交换通行卡达到跑长买短的效果逃缴通行费,还有的卡车在服务区倒货超载,等等。在没有更好的手段治理的时候,只能上手“超时费”。 徐小花第一次跑长途,自感必须要休息好。更重要的,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女人总是爱惜自己的,不管她是不是开卡车的。所以,她想住店休息。 服务区里有旅店,环境还可以,挺干净的。 徐小花带着翠花去开房。翠花忽然扭捏起来。 徐小花不解,问翠花怎么回事。翠花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习惯和别人同住,咱们开两间房吧,房费我付,毕竟我坐你的车也没付车费。 徐小花就笑了,豪爽地说:好。 徐小花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这一觉,睡的舒坦。 出得门来,见到翠花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玩手机。见到徐小花,翠花说咱们去吃饭吧。 两个人到了餐厅。是自助餐,25元一位。 有些贵。徐小花暗暗说道。 翠花付钱。 徐小花也不知道翠花有多少钱,她也不问。 吃完饭,百无聊赖,两个人就在服务区闲逛。 山。四周全是山。仍然没有跑出大山。 徐小花说:“要不,咱们继续跑吧,能跑多远是多远。” “好。”翠花应道。 车继续上路前行。 徐小花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她不禁皱下眉头,脸颊上流下了冷汗。 “怎么了?”翠花关切地问道。 “可能是没休息好。没关系,歇几分钟就好了。”徐小花把车停在应急停车带,闭眼趴在方向盘上。 待到翠花再看时,吓了一跳。 徐小花泪流满面。 “我见到爸爸了。”徐小花说。 第4章 买路钱 此时,正是午后,一天中人感到最困乏的时候。路上车很少。徐小花的车停在应急停车带内,安安静静。 “我见到爸爸了。”徐小花说。 “他,还好吗?”翠花问道。 “爸爸说,他死的冤。”徐小花说。 翠花听到后十分震惊。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么?”翠花问。 徐小花看着她,眼睛直勾勾的,把翠花看毛了。 “小花,你没事吧?”翠花问。 “我没事。”徐小花说。 驾驶室内异常安静。 “我爸爸以前拉香蕉的时候也是走这条路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忽然感到心痛,然后就看到了爸爸。爸爸还是那个样子,但脸色很憔悴。他对我说,小花,爸爸死的冤,爸爸不放心你们呀。我就哭了。我说爸爸你回来吧。爸爸说回不去了,但也走不了,爸爸就困在山崖下,爸爸难受啊。” 翠花静静地听着。 “我说,爸爸,到底怎么回事呀?爸爸说,无常不要我,人间也不要我,爸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爸爸没做过坏事,爸爸冤啊。” 翠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是跑江湖的人,且自幼生活在林区,很迷信鬼神之说。要是让她讲讲森林里黄大仙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翠花相信徐小花说的都是真的。 当初爸爸出事故的时候,徐小花正在家里和好朋友们混在一起,大半夜不睡觉骑着摩托去炸街,惹得街坊四邻都烦。徐小花生活在小城市。本来是城镇近郊的农村,后来城市化建设,农村就改成了市区,农民变成了市民。但被贴上了一个标签,叫“失地农民”。成了市民也被打入另册,还是脱离不了“农民”的底子,这是这个群体的悲哀。 其实征地拆迁的补偿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高。解决温饱没问题,想一夜暴富不可能。小城市没有很多发展的机会,徐小花上完中学就不读了。既不能踏下心来找份工作,又不能安下心来找个好人嫁了,就这么整天混着。混着混着年纪也大了,未来怎样?不知道。 生活突然炸裂,是在爸爸出事后。是云南的交警给妈妈打的电话,告诉妈妈,爸爸出事故了,没了。妈妈当时就晕过去了。恰好徐小花当时在家。那一刻,她忽然感到自己长大了,是个大人了。 云南交警告诉她,她爸爸出了交通事故,人和车、货都烧没了。当地村民报的警,但是车上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识别身份的东西。后来货主也报了警,说他一直和驾驶员保持联系,但某一时刻后失联了,货主就感到可能出事了。结合货主提供的时间段,结合路上的监控录像,排查所有的过往车辆,最终锁定了事故车就是老蔫巴驾驶的。 云南交警很客气地问家属还来吗?人都烧没了,没有任何遗物,来了也见不到什么东西,交警可以把道路交通事故证明给家属寄过来。妈妈的状态很不好,显然经不起长途折腾,徐小花就说不去了,谢谢警察叔叔。 交警寄来的是《道路交通事故证明》,不是《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前者是因为道路交通事故成因无法查清,所以只能出具证明;后者是在道路交通事故成因查清的前提下出具的认定书。 交警说,这样做对老蔫巴有利。老蔫巴的车没有和其他车辆或者行人发生碰撞,当时又是雾天,发生单方事故,通常认定驾驶人有过错,没有保持安全驾驶,那就是全责。如果给老蔫巴定全责的话,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涉及到给货主的赔偿可就要继承人负担了。所以,为了避免给家人遗留下巨额债务,“道路交通事故成因无法查清”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既然无法查清,那么就不能由老蔫巴负全责;而且如果打官司的话,原告就需要证明事故到底是谁的责任,现在连交警都查不出是谁的责任,这个官司还怎么打赢?再说,如果真要打官司的话,被告是孤儿寡母,社会舆论也不会倾向原告一边,所以,这事基本上就是了了。 云南交警的一丝善念,成全了天下的交警。徐小花开车后也被交警罚过,但她从未对交警有过怨恨;哪怕感到罚款不对,徐小花也从未想过要追究交警的责任。因为交警在她家最困难的时候帮过她们。从法理上来讲,云南交警的那份《道路交通事故证明》经不起法律的检验,也有滥用职权之嫌,但它确实帮到了一家人。 徐小花擦干眼泪,眼神无比坚定。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徐小花之所以能见到爸爸,一是午后行车人容易犯困;二是爸爸死的太惨对她造成心理暗示;三是她其实一直很困惑,什么样的事故会把卡车都烧的一点渣子都不剩?她想解开这个谜团。几项因素结合到一起,就仿佛真的是爸爸给她托梦一般。 “翠花。”徐小花轻轻叫了一声。 “哎。”翠花答应着,头上也见了汗。午后的阳光太毒了,热的。 “我想送完这趟货后去我爸爸出事故的地方看一看,我想知道事故的真相。” “好。” “你陪我吗?” “我?”翠花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她跟车是为了找乐,不开心的事情一点都不想干。 “好吧,随你。你要想下车的话随时告诉我。”徐小花说。然后,她发动了车子。 车刚起步,从路旁波形护栏外窜过来一只小动物,飞快地从车前跑过。 翠花一惊。徐小花也看到了。她迅速地从杂物格里摸出一枚一元硬币,摇下车窗玻璃,把硬币扔了出去。 翠花也懂得这个。跑车的司机有很多规矩,比如路上看到小动物从车前过要扔下一点钱,这是买路钱,求个平安。还有在特定场合不能说某些话,这叫忌口。 扔下钱后,车辆徐徐左转上了行车道。 翠花扭头去看。她惊讶地发现,那个小动物居然在公路超车道上站立起来,仿佛一个小人儿。后腿直立,前爪拱在胸前,好像在作揖。 它刚才一定在路边的山上看着我们。 翠花看那小动物很眼熟,好像自己家乡林子里的黄大仙。 第5章 缘分 目的地:西安。 徐小花开着车,一路向北狂奔。 她的脸是平静的。平静得就像高原的湖泊一样。 翠花瞅着她,不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出。 徐小花脸上漠无表情,眼睛盯着前方的路,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脚下狠狠地踩着油门。不愧是新车,发动机发出吼吼的声音,就像狂暴的野兽。 翠花都心疼死了:这是新车呀,这么狠地造,太费车了! 她想提醒徐小花,但又不敢。 本来两个人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气氛变得尴尬了呢?她们才认识多久?只有一个晚上加半个白天,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各自睡觉没有交流。人嘛,机缘巧合才碰在一起,合则同行,不合则分开,本来就该这么简单,不是吗? 自己本来就是浪迹天涯的。从一个车到另一个车,耍得好就多停留几天,不开心了就换车。徐小花有她的事情,凭直觉,小花的事情很难办。我是谁?我能帮她吗?呵呵,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我都不知道自己明天在哪里,帮她?不可能,帮不到的。 小花又是谁?她的事和我有关吗?我跟过那么多的车,见过那么多的人和事,事故见的多了,悲惨的事情见的多了,又如何?比小花惨的人多多了,小花最起码还有家,还有车,还能挣钱。她并非离不开我,我也并非离不开她。到了下一个服务区我就下车,此后小花再干什么关我何事? 翠花一路胡思乱想,不觉就到了服务区。 徐小花是见到服务区必进的。不管多赶时间也要进服务区停一下。这是他爸爸教给她的。老蔫巴说,卡车司机很辛苦,照顾好身体最重要。吃的差一点,没办法,没钱嘛,但是休息又不要花钱,能停车的地方尽量停车,让车休息一下,让人也休息一下。下车活动活动,伸伸腿脚也是好的。 车停在服务区。等车熄火后,翠花无声地打开车门去卫生间。 翠花撩着水,洒在自己脸上,让自己清醒一些。她打定主意了,就在这里和小花分手。你去查你爸爸的事故真相,我在这里等下一趟中意的车。也许,会遇到自驾游的越野车,就是那种两三个好哥们儿一起出来玩的。翠花不介意加入他们一起玩,越野车可比大卡车档次高多了,说不定他们还会给自己一些钱。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大卡车好,驾驶室里都可以站着的。而且卡车有卧铺,比越野车后座好多了。说到底,翠花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她在卡车上心里很踏实,但是见到越野车总是心虚,叫她上她也未必敢上。 越野车喜欢的应该是那种文文静静的文艺女青年。翠花想。 徐小花先上的车。从猴桥出发以来,一直是她在车上等翠花。停车,实际上也是给驾驶员一个调整状态的窗口。徐小花思索着爸爸的事故。 冥冥中自有天意。徐小花相信天意。她相信是爸爸给了自己一些指引,她要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科学家说,所谓“天意”不过是外界客观世界在人脑中的反馈罢了,只不过这种反馈被一些因素缠绕了,把两件不相干的事情纠结在一起,似乎有了因果关系,这叫反馈偏差。但徐小花没学过这些啊,她只能按照自己的认知去理解。 至于翠花,和她在一起也挺开心的。但毕竟她也只是一个过客,自己顺路搭载一程,这是缘分;缘分尽了,也就分开了,没啥大不了的。 正想着,只听咔哒一声,右侧车门开了。 先见到两个鼓囊囊的购物袋扔进来。然后是翠花的脸,却没有进车。 翠花站在车下,仰着头,看着驾驶座上的徐小花。 卡车的驾驶室很高,要进驾驶室还得上好几级步梯。 翠花没说话,徐小花也没说话。两个人就安静地对视着。 忽然有那么一刻,翠花感到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那东西不坚硬,是柔软的,打在自己的心上好像还挺舒服的。 于是,翠花笑了。 徐小花看着她,也笑了。 “要上车吗?”徐小花问。 “要得……”翠花赶忙爬上了车。 “你晓得这里是哪里哦?”翠花问。 徐小花看了看服务区的招牌:“元谋服务区。” “对的。元谋人,你知道吗?” “听说过。”徐小花说。 “元谋人,那是一百多万年前的人类啊。谁能想到,我们今天来到这里,我们脚下的土地,居然就是一百多万年前元谋人曾经生活的土地。而我们俩,居然也能够相见相识,还能同车,刚才在厕所里我就在想,这都是缘分啊,姐姐……”翠花说。 “胡说八道,我还和七十亿人共同生活在四十亿年的地球上呢,这也是缘分?” “都是缘分,哈哈……”翠花说。 “坐好啦,发车啦!”徐小花说着发动了车子。 卡车缓缓起步。 翠花又扭头看向超车道。超车道上见不到有任何小动物。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翠花都想好了。把东西都给徐小花。今天她特意多买了很多,吃的喝的装满了两大袋子。东西放车上,她就不上车了。就在车下,和徐小花说“感谢你开车把我带到这里,这里风景很好,咱们就此分手吧,希望你工作顺利,多多发财。”翠花是这个分手镜头的导演,也是主演,她自认排练的不错,没想到正式登场的时候演砸了。她笑场了。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翠花想。 “我命由我不由天!”收音机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把翠花吓了一跳。 车继续前行。快进入四川了,前方就是攀枝花。 山区行车,最怕落石。 傍山路,一边是山,一边是崖,这都是可见的。而且路侧有交通安全设施,只要车轮不出路面就没事。但是,山上落石是不可预见的。一些山区,山上下雨,或其他原因造成水土流失岩层风化,山石的基础就不稳了。一旦重力超过摩擦力哪怕一点点,山石就会从山上滚滚而下,区别只是速度快慢而已。 为防范落石对公路行车安全造成危害,落石高发区域会设置落石防护网。有的防护网把整个山体都罩了起来,看上去十分震撼,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云贵川大部分都是山区,落石频繁。小的落石落到路上,不巧被车赶上,车身、玻璃损坏是避免不了的;如果赶上大的落石,更危险,恐怕整个车都保不住了。虽然路侧都设置了防护网,但总有漏网之石。等到司机看到的时候,石头已经到眼前了,要躲避已经很难了:要么加油往前冲,要么狠命踩刹车。左右都是不能转向的,更危险。 在徐小花车辆前方几百米的山体上,就有一块直径两米多的石头,底基已经沙化了,风一吹,沙粒嗖嗖地被吹走。 一只松鼠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地面上。这是很少见的情况。也许它只是在树上呆腻了,想到地面上散散步。松鼠恰好发现了这块石头。石头紧邻陡坡,视野极好。松鼠就想看一看远方的风景,于是它站到了石头上。 一只松鼠会有多重?不会很重,重量恰好只能挤掉石头底下的一颗沙粒。那颗沙粒滚落了。而石头因为缺少了这颗沙粒的支撑,重心偏移了一点点,也就是相当于一颗沙粒直径的距离,然后支撑力就减少了一丢丢。就比重力少了一丢丢,根据牛顿第一运动定律,石头开始向山下滚落了。 山下是公路,徐小花的车正在驶来。 第6章 自驾游车队 动物的反应比人机敏。 石头向下滚落的那一刹那,松鼠后腿一弹,一个漂亮的转身就落到了石头上方的山地上,随后毫不迟疑噌噌地窜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上。 以松鼠的智商,它永远都不会明白就是因为它对石头作用的力才造成了平衡被打破,才让石头滚落下去。 石头当然也不会明白。它没有思想,只会以它的运动状态去证明物理定律的正确性。 松鼠和石头都不是人,无需为任何后果承担任何责任。不管怎样,石头滚落下去了。如果石头和车辆的运行曲线和速率保持不变,那么它们的碰撞是必然的。但事情很少有一成不变的。 石头在下落过程中碰到了山腰一块突起的小棱角,小棱角被撞得粉碎,而石头的速度和方向稍微改变了一下。公路上,徐小花注意到上山有一些碎石落了下来,她抬头向山上望去。还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脚已经把刹车踩到底了。 卡车轮胎和地面拖动摩擦带出黑色的长长的刹车印,伴随着还有一片蒸腾的烟尘。尘埃尚未落定,石头也滚到了公路上。石头滚啊滚,滚到了路的另一侧。没站住,撞开护栏,又朝着山崖下坠去。 和卡车最近的距离不到一米。眼看着石头从眼前滚过去。 翠花吓傻了。 徐小花紧紧抓着方向盘,胸腔里憋着一口气一下子喷薄而出。鼻孔不够用了,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停了几秒钟,徐小花恢复了意识,立刻离合挂挡加油,迅速离开了这里。 车后,咣的一声,又有一块石头落到了公路上。 翠花叫出声来。 徐小花马不停蹄地离开这片危险区域。 这段公路是上下行分离式。相向车道中间是架空的,有一道大缝隙,下面是深深的山谷。 徐小花听到了警笛声。接着看到对向车道有警车、救援车闪着警灯飞驰而过。 一直开到服务区徐小花才把车停下。 下车后,徐小花腿都软了。而翠花,根本就没下来。 亏得徐小花有飙车经历,反应快,否则她已经不知道和哪块石头亲密接触了。 喘息了好久,徐小花的心跳平复多了。她拍拍车门:“翠花,下来吧。” 翠花扭扭捏捏不肯下来。 “大吉大利,下来活动活动。”徐小花说。 “嗯……”翠花犹豫了一下,“小花,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说,别婆婆妈妈的。” “你帮我去超市,看看有没有内裤……”翠花红着脸说。 徐小花看着她,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她绕到翠花一侧,拉开车门把手。不料翠花反应很快,啪,把车门从里面锁上了。 “别看!”翠花说。 徐小花盯着她。翠花的目光不敢和她对视。 徐小花用手指点了点翠花,又伸出大拇指:“你牛。我这可是新车!” “人家是女人嘛,又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 “好,好,你在车上好好待着,我去给你买。”徐小花没了脾气。 徐小花停车的位置,实际上是停车区。生活服务设施很少,没有餐厅,没有旅店,只有加油站、维修站和一个小小的小卖部,还有一个厕所。 小卖部里只有水和面包,没有内裤。 徐小花没办法,只能空手回来实话实说。 “那咋办?”翠花说。 “我的床铺底下,是行李箱,里面有内裤,不过是我穿过的,你穿不合适。不过,还有卫生巾,是没用过的,要不你垫上试试?”徐小花咬着牙,红着脸说道。 “好,我试试,谢谢小花哦。”翠花翻出卫生巾,然后爬上床铺,刷,还把挡帘拉上了。 卡车卧铺在驾驶室座椅的后方,卧铺和座椅之间有一个挡帘。把挡帘拉上后,外面的光线就照不进卧铺,卧铺上的人就可以好好睡觉。 刷,挡帘又拉开了。翠花探出了头。 “把驾驶室打扫干净。”徐小花说。 车继续前行。 “谢谢小花哦。”翠花说。 “嗯。”徐小花看看翠花,身上穿的还是在猴桥小花给她的外套:“要不,咱们到了攀枝花,下高速,我给你买一身新衣服吧。” “别,咱们还是别下高速了,送货要紧,晚了是要扣运费的。”翠花说。 拉香蕉有优惠政策,属于“绿色通道”,简称“绿通”。不过货主对时效性要求很高。别的货以“天”计算,“绿通”以小时、分钟计算。晚到几分钟,那是要扣运费的。 “好吧。不过,你真的没事吗?”小花问道。 “没事,舒服着呢。”翠花说。 车一路行驶。 还是山路,但是没有落石,明显感到畅快了许多。 前方就是四川了。不知道为什么,车速慢了下来,最后,竟只能停车了。 徐小花按下车窗,伸出头前后看了看,都是车,望不到头也望不到尾。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徐小花把车熄火,然后下车。翠花没下车,还在车上坐着。 这段公路单向是两车道,两排车把公路排得满满的。 徐小花围着车绕了一圈,看看轮胎,看看油箱,看看水箱,紧紧绑绳。 正拽着绑绳,背后忽然传来口哨声。回头一看,是一个自驾游车队,一水儿的豪华越野车,车里的小青年冲着她吹口哨,打招呼:“小姐姐好,小姐姐好!”还有的拿出手机在录像。 徐小花没搭理他们。 “美女,看这里!”又传来一个老大的声音。徐小花一时竟找不到声音的来源,不禁左顾右盼。 “美女,在上面,抬头!” 徐小花抬头,见头顶上悬浮着一个无人机,上面有摄像头,还有喇叭。 “打个招呼,美女!” 徐小花瞅了瞅,没说话,转身上了车。 自驾游小青年起哄更欢了:“妹妹要不要跟哥哥换车?”“姐姐你的车好大啊,我想开你的车!” 徐小花升上车窗,顶到头,铁青着脸。翠花在副驾位置上看着她笑。 徐小花白了她一眼:“怎么?是你喜欢的类型哈?” “嗯,不错,我喜欢,哈哈。”翠花说。 “那你可以下去跟他们玩。” “人家不方便嘛,嘿嘿——要不肯定下车了。”翠花暧昧地说。 两个人在车里说着话,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二人趴车窗上看去,只见那伙自驾游小青年和一些成熟男人打起来了。 小青年明显不是成熟男人的对手,都被干趴下了,但嘴里兀自骂个不休。他们讲的是方言,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但明显语言很恶毒。成熟男人也没下死手,对手倒地了就不再攻击。围观看热闹的人有胆大的上来劝架,问咋回事。成熟男人就给解释,说的也是方言。翠花知道是四川话,但她只对川普略懂一些,纯正的四川话是一句都听不懂,就转向小花求教:“小花你是四川人,说说他们说的是啥子嘛。” 于是徐小花就给她翻译:“那几个大叔是四川人,退伍兵,这次相约回云南老部队看看。现在是从云南回家的路上。看到这几个小流氓在路上滋事,本来没搭理他们,但是后来小流氓嘴里不干不净说四川妹子如何如何,大叔就不干了,侮辱四川妹子就是侮辱所有的四川人,就打起来了。” 看热闹的人就向那几个小青年求证。那几个小青年你一言我一语,只说自己委屈:大家只是撩妹子嘛,妹子又没说什么,旁人怎么多事呢?至于说四川妹子嘛,那是有人看到小花的车是四川牌照,就想当然认为女司机是四川妹子哦。现在挨了打,不能就这么算了,肯定要报警的。 围观的人一听就不干了:小杂皮还想报警?老子也是四川人哈,今天老子也揍你,你一起报警吧。 那几个小青年就又挨了一顿揍。 翠花在车上看的开心,咧开嘴乐了。 那几个小青年终究没有胆量报警,爬起来恨恨的,瞪了徐小花的车一眼,钻回到自己的车里,不再说一句话。 等了两个小时,车流终于开始动了。徐小花的车缓缓向前挪动。前方是云南、四川省界,看到好几辆喷涂“中国公路”“交通执法”字样的公务车停着,都闪着示警灯。车旁站着不少人,有穿制服的,有穿便衣的。还有一辆大板车停在路边,平板上是一个圆柱体,不知道是什么设备,很高,很宽,占据了行车道和应急车道两幅路面。圆柱体上还挂着一个红色的条幅“老侯大件,给您带来不便,敬请理解,谢谢。” 大板车前后各有一辆黄色的工程车,也闪着示警灯,这是大件运输的护送车。 翠花在路上见过不少拉运大型设备的车辆。 “这玩意儿老挣钱了,一趟运费就一百多万。”翠花说。 过了省界,压车情形明显好转,车速很快提了上来。 嘀嘀。 旁边超车道有人按喇叭。小花扭头一看,是那个自驾游车队。车窗玻璃落下,里面的小子嚣张的伸出胳膊冲小花比划着中指。 自驾游车队飞快地超过小花的卡车,然后向右并道,降低车速,死死地挡在小花的卡车前面。 小花的车速一下子降下来,不超过四十公里每小时。 后面的车开始不耐烦了按喇叭,终于忍不住了,从超车道开始超车。和小花车并排的时候,司机和小花对视了一眼。然后司机提速,又超过了自驾游车队。 于是高速公路上出现了一个奇观:一辆接一辆的大卡车不断超越豪华越野车队,大车比小车跑的还要快。 小花的脸上冷得都要结冰了。 正在这时,车后传来了警笛声。一辆警车超过了小花的车,然后喇叭开始喊话:“小客车靠边停车,接受检查!小客车靠边停车,接受检查!” 豪华越野车队乖乖地靠边,停成了一长溜,就像一条恶心的节肢动物。 小花向左打了一把方向盘,从车队旁边呼啸而过。 警车停在了车队前方,两名交警下了车。 “压速行驶,该罚!驾驶证吊销了才好呢。”翠花恨恨地说。 小花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应该是路过的大车司机报的警。”小花说道。 因为在省界压车耽误了时间,又被自驾游小杂皮堵了好久,所以小花遇到攀枝花服务区没有停留,而是直接放过,一路向北。直到傍晚五点多,小花才寻找下一个服务区。 西部地区的太阳落的晚,此时天还很亮。前方出现一个服务区:米易服务区。小花放车进了服务区。 在服务区吃了饭,又把暖瓶灌满热水,小花和翠花两人向车走去。这时候,一列车队打着双闪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服务区。小花定睛一瞧,眉头皱了起来:是那列自驾游车队。 自驾游车队进了服务区,速度慢了下来,在停车场逡巡,最后在小花的卡车前停下,车里下来一堆人。 这时候小花也走到了车前。 “啊哈,美女,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一个小杂皮嬉皮笑脸地说道。 “美女,我们找你好辛苦啊。这一路上每个服务区我们都进了,都没有见到你们。还好你们是大车,要是小车我们还真不一定能追得上呢。” “嘿嘿,小娘们儿够狠啊,居然还举报我们慢速行驶。” 其他的小杂皮跟着七嘴八舌地说。 “我们没有举报!”翠花说道。 “嘿,不是你们,那是谁?你说啊。” 小花冷着脸,拦住翠花不让她再说了,然后对着杂皮们说道:“你们什么意思?直接说出来免得浪费大家时间。” “嘿嘿,小娘们儿还挺辣。哥们儿没啥意思,就是让你道个歉,另外,哥几个的医药费你得出了。” 小花瞅瞅他们:“你觉得可能吗?” “嘿嘿,你说呢?”杂皮们把小花和翠花团团围了起来。翠花吓得躲在小花身后,浑身直哆嗦。 小花看了看她们:“好吧,我去给你拿钱。”说着,就要上车。 “别,”为首的杂皮拦住小花,“用微信转账。” 小花强压着怒火:“你们是不了解卡车司机吧?卡车司机出门都是带现金的。” “嘿嘿。好说,去拿钱吧。”杂皮说道。 小花拉开车门,让翠花从驾驶座一侧上车,低声对翠花说:“把车门锁好。不管出什么事,不要下车。” 杂皮看着她们,突然感到不对劲:“你停下!你拿什么钱?我还没说金额呢。” 与此同时,小花一转身,啪的一声把车门关上,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刀。 那刀宽刃,刀宽两寸,刀长一尺半,像一把西瓜刀。刀刃闪着青色的光,锋利无比。 “呀嗬,还动刀是吧?”杂皮纷纷返回车里拿出棒球棍、铁锁链等物件,只是没有刀。 刀,历来是治安管理的重点。这些自驾游小青年是从长江下游来的,出门是找乐子不是打架,不敢带刀,怕惹麻烦。棒球棍是体育器材,还有个托词。 看杂皮的架势,在家的时候没少打架的。徐小花一声冷笑:你们爹妈没教过你们出门别惹事吗? 徐小花左手持刀护住卡车。这里是西部,山区,少数民族地区,对刀的管理和东部地区略有差异。 都已经是动刀的阵仗了,居然还有人看热闹。三三两两的司机散落在四周看着他们。 杂皮们仗着人多势众,对方又是一个姑娘,为首的一喊,众人一拥而上。 是你们先动手的! 徐小花毫不含糊,大刀挥舞,外带脚踢,有几个小青年被打倒了,哭爹喊妈。 围观群众居然有人喝彩:“好身手!” 杂皮就是乌合之众。为首的想跑,被徐小花追上,一脚踢到腿窝处,咕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 杂皮一翻身,想跑,小花大刀压在了他的脖子上:“别动!动了要你的命。” 杂皮现在是脸朝上,恰好能看到刀背。刀头抵在地上,刀把攥在徐小花手里,刀刃压着杂皮的脖子,只要刀刃向下一压,杂皮的脖子就断了。 杂皮吓得不敢动。 其他的杂皮也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围观群众看出门道,那些倒地的杂皮身上没有刀伤,徐小花是用刀背砍的,说明徐小花很理智,掌握着分寸。 为首的杂皮哆哆嗦嗦地说:“姐姐姐姐,你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 “不敢得罪你了。” “什么?” “不敢惹四川人了。” “四川人惹你了吗?” “没有没有。” “那你和四川人有仇吗?” “没仇没仇。” “没仇?没仇你为什么到处打四川人?” 杂皮暗暗叫苦:都是四川人打我,我什么时候打过四川人?但他不敢这么说呀。 徐小花的刀把向下压了压。力度恰好,可以让杂皮感觉到,但是又不会伤到他。 “姐姐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杂皮哭了。 空气中弥漫着恶臭气息。 哐当一声,车门大开,翠花从车上跳了下来,手里拎着一把菜刀。那是车上做饭的家伙。卡车上备有电磁炉或瓦斯炉,如果路上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或者饭店花费太贵,卡车司机就会自己起火做饭,所以必要的厨具和餐具都是有的。 翠花拎着菜刀,气势汹汹地走到近前。看到杂皮裤裆一片洇湿,显是吓尿了,翠花厌恶地踢了一脚:“废柴!” 这一踢,把徐小花吓的不轻。翠花踢了一脚,那杂皮的身体就随着动了一下,脖子离刀刃更近了,都已经贴上了!动作幅度再大一点,刀刃就进肉了! 小花赶忙仔细观瞧。还好,只是贴上了,没破皮。 翠花还要踢,小花赶紧阻止她:“你去把其他杂皮拢过来。”顺势把刀把往上抬了一下,离脖子远一点。 翠花把杂皮们叫过来,“跪下!” 杂皮们乖乖跪下。 小花就势站起,把刀也收了起来:“你们听好了,我和你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先是调戏,后又压车,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我们两个小姑娘?今日之事,如果你们能够道歉,我也不再追究。” “姐姐我们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吧。”杂皮说道。 “走吧。”徐小花一挥手。 杂皮们如蒙大赦,爬起来钻进车里一溜烟地跑走了。 翠花得意洋洋,徐小花也感觉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围观群众渐渐散去。有人还竖起大拇指:“姑娘了不起!” 小花和翠花收起刀,准备上车。这时候不知哪里传来一个声音: “姑娘你太恶毒了!” 第7章 成都来电 赶走了杂皮,有人却说了一句“姑娘你太恶毒了!” 小花和翠花扭头一看,是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约三十岁年纪,分头梳的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穿件西装,打着领带,右肩左斜挂着一个单肩包,右手拿着一个手机,左手指着小花和翠花。 小花瞟了他一眼,没说话,拉着翠花就要上车。 “哎,别走……”那男人欺身上前拦住她俩,“老铁们,这两个娘们儿打完人就要溜,老铁们答应不?指定不能答应!” “你在直播!”翠花怒道。 “对了,就是在直播,让网友们看看你们恶毒的嘴脸。”男人阴阴一笑,手机的摄像头对准了翠花。当然,手机在他手里拿着,镜头里是看不到他的。 翠花上去用手遮挡摄像头。 男人迅即把手机拿开:“干啥?要抢手机啊?” 男人接着喊道:“老铁们,这两个娘们儿要抢手机,怎么办?报警?打回去?咱们是文明人,不能干那不文明的事,不能把自己降到和她们一个档次! “大家看看,今天开眼了,这就是西部啊,西部的娘们儿,厉害啊,让男人下跪,杀人诛心啊,老铁们。 “那几个男生还都是孩子啊,多么纯真的男孩子,有什么错?只不过多看了娘们儿一眼就被打被罚跪,大家看到了吗,还动刀了,这是要杀人呢。要不是我在这里拦着,娘们儿真的要杀人呢。” 男人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吼了起来。翠花想抢下他的手机。男人高举着手机,来回移动,摄像头始终对着翠花直播。翠花个子比他矮,跳着脚够手机还够不着,气得直骂。 小花看到了,上前拉住翠花:“不理他,走。” 翠花不甘心,又跳了一下,才悻悻地跟着小花向车走去。 男人在背后举着手机高呼:“反对暴力!世界和平!” 小花拉着翠花上了车,把刀收好,然后发动了车。 一路无话。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小花需要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翠花坐在副驾位置上刷着手机。 “哎,小花,你看。”翠花喊道。 “看什么?我得看路。”小花说道。 “那我说你听哈。我刚刷抖声,你猜怎么着?就看到刚才给咱们直播的那个人了。嘿,人气老高了。”翠花兴奋地说道。 小花白了一眼:“没心没肺。” “嘿嘿,玩么。”翠花说。 “小花,你看,这个人叫‘正能量哥哥’,还在说刚才的事呢。有人点赞,有人送礼物,哗,还有大火箭!还有人骂他,说女生难道只能挨欺负不能反抗么?”翠花给小花讲着直播间的盛况。 小花就听着。 路上耽误了时间,小花开着车一直往前赶。晚饭就随便停了一个服务区在车上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然后继续开车。一直到了后半夜。 小花实在顶不住了,两个人把车开进一个服务区停了车。 车刚停下,过来一个保安。等小花下了车,那保安楞了一下:“没想到开车的是个女人。美女,要看车吗?” 小花看看他:“保安全吗?” “那肯定保。” 小花递过去二十元钱。 保安接过:“谢谢美女。” “要是油少了货少了找你算账。”小花说。 “美女放心,我也是讲信用的。”保安笑着说。 小花和翠花上了旅店,还是开两间房,小花特意选了二楼,可以看到停车场。小花站在窗前,把窗帘拨开一道缝,正好能看到自己的车。 保安在车附近转悠着。 小花放下窗帘,洗洗睡了。 这都是她听老司机说的。高速公路服务区最容易丢油。卡车的油箱大,加满一箱油得好几千块钱,有的甚至上万元。偷油贼开着小轿车去偷油,把油桶放在后座上,人坐在前排,把车贴到卡车油箱旁,不下车就把卡车的油箱盖打开,把吸油枪伸进去,不到一分钟,一箱油就偷光了,然后开车跑掉。 偷油通常发生在夜间。治安不好的地方,大白天也有明目张胆偷油的。为了防止油被偷,有的卡车司机不睡觉守着油箱。如果有替班司机还好说,如果是单骑就很难熬了。司机休息不好最容易疲劳驾驶,有时候开着车就睡着了。 夏天的时候,有的司机就睡在油箱上。结果醒来时油箱在,人在,油没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冬天的时候,司机隔一会儿转一圈看看油箱盖还在不在。到背风处抽根烟,再过来一看,油箱盖就落地上了,油没了。 有的服务区的保安看出这是一条发财之道,就会给司机提供“看车”服务。看车当然不是免费的。保安叫价五十元,还到二三十元,他可以保你车的油不被偷。有的司机不愿意花这笔钱,结果油被偷了。有的花了钱,可以睡个安稳觉。 久而久之,这成了一个潜规则,是司机、保安、偷油贼之间的默契。不过后来政府严厉打击偷油贼,好多偷油贼被抓了,偷油的势头得到了遏制。小花是不愿惹麻烦,愿意花钱买平安。说实话,正是因为有小花这样想法的人存在,才会形成所谓的潜规则。 小花毕竟是个女生。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在车里睡觉的,宁愿去住旅馆。旅馆的床才叫真的床。 一宿无话。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花就醒了。洗漱完毕,叫起翠花,两个人吃了早饭,准备上路。 小花围着车绕了一圈。油箱盖还在,拧了拧,挺紧的。货物缆绳也很结识,篷布没有打开的痕迹。小花很满意。 两人上车,继续北上。 路上的车多了起来。翠花坐在副驾位置上犯困。跟着小花出车以来她就没睡好过,起早贪黑,遭老罪了。 “你就知足吧。这个车只有我一个人开,咱们还可以找个地方睡一觉,要是两个司机倒班,歇人不歇车,困了就上后头的卧铺眯一会儿,你不是更难受?”小花说。 “你说的有道理。可我又不是司机,凭啥也遭司机的罪呀?”翠花嘟着嘴。 “你的意思是……想下车哈?”小花瞅了她一眼。 “我又没说下车。”翠花说。 翠花靠在副驾座位,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路上的车。 一辆车,两辆车…… 突然,翠花一跃而起,呀地喊了一声,把小花吓了一跳:“你个神婆子,叉巴个啥子嘛?” “那个车,那个车……”翠花指着一辆货车说。 “咋?”小花不解。 “那个车是我以前上过的嘛。”翠花说。 “我当是啥子嘛。要不要追上,看看你的老相好?”小花说。 “好好。”翠花拍手。 小花踩下油门,发动机传出怒吼,车速陡提,大卡车飞快地向前冲去。 很快,小花的车和那辆卡车并排而行。那辆车的司机扭头向小花这边看了一眼,翠花赶紧躲在b柱后面不让他看到,自己偷眼观瞧。 那个司机是个瘦子。他见到了司机是个女的,咧嘴笑了,打了一声喇叭,反而没有注意到翠花。 翠花很失望。 小花也打了一声喇叭回应,然后提速超了过去。 “好像你们很熟,我倒是生人了。”翠花说。 呵呵。 小花正待反击,忽然手机响了。 卡车司机的手机都放在手机支架上。小花扫了一眼,是028的区号,小花知道那是成都。 是一个座机的号码。 小花稍一犹豫,然后接通了免提。 “你好,是徐晓华女士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是。您是哪一位?”小花回答。 “我姓樊,是成都市公安局的民警。”男人说。 小花一楞。停了一下,问道:“樊警官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接到报案,说你在高速公路服务区殴打一群过路的小伙子,有这回事吗?” “我不太明白,警官。在哪里的事?” “咳咳。”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有些尴尬,“我这不是找你落实嘛。只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哈。好像是米易服务区,你有印象吗?” “米易服务区?路过。警官,我刚才没听清楚,您刚才说的是我打一群人,还是一群人打我?” “报案说是你打一群人。”樊警官说,“我感觉就是豁人的哈。一个女娃,怎么能打过一群男人呢?不过呢,人家既然报案了我们就得核实一下哈。” “我明白,警官。” “你看你啥时候到成都哈?停下来,做个笔录好不好?” 小花犹豫了一下:“警官,我在开车送货哈,耽搁不起。” “耽误不了太长时间哈。就是做个笔录,不是抓人。要抓我们早就抓了,是不是?你走到哪里我们都清楚的。你的名字,你的手机号,我们都是掌握的。只要有一个车牌,我们可以调取很多信息,你要相信公安机关。就是下来做个笔录,很快的,做完你就走,总比我们上去好的多。”樊警官说。 小花沉默。 “你考虑一下哈。到成都还有一段路程,快到的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你去哪里。”樊警官补充道。 “好的警官。”小花说。 “那就这样哦,再见哈。” “警官再见。” 手机挂线。 “是不是那帮小流氓报的警?”翠花恨恨地问。 “不知道,也许吧。”小花说。她的心里乱的很。这是她第一次跑长途运输,没想到一路上这么多波折,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翠花在一旁察言观色。 “那怎么办?”翠花说。 “我想想吧。”小花说。 叭叭。车后传来喇叭声。 小花扭头看了一眼后视镜,一辆卡车已到旁边的超车道。 叭叭。又是两声喇叭。 是那个男司机。翠花上过车的那个。 冲着小花咧嘴一笑,然后超过了小花的车。 叭。小花本能地回了一声。 “懒得搭理他。”翠花说。 车继续行驶。 小花沉默,有些心神不宁。 “问你个事。”翠花打破沉默。 “说。” “我听警官叫你徐晓华啊?”翠花笑嘻嘻地问。 “对,那是我的大名。”小花说。 “我还以为你就叫小花呢。” “家里人都叫我小花。现在也这么叫。晓华是我的大名,是我上小学时一个本家伯伯给起的。” 小花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继续说道:“我大姐叫徐鲜花,大名徐宪华;我小妹徐立花,大名徐立华,怎么样,好听吧?” “好听。”翠花赞叹道,“一听就是有学问的人。” “嘿,你骂人呢,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以前邻居们都叫我街妹儿,整天游手好闲,唉。”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现在不同了,你是……公路女王!对,就是公路女王!”翠花为自己的学识兴奋不已。 公路女王!这名头多响亮哈。 呵呵。 “我可不想成为啥女王,把成都这一关过了就好喽。”小花一句话,又把话题拉回到现实。 “嗯,说到这儿,我倒是想起一个人。”翠花灵光一现。 “什么人?” “一个律师。我跟车时认识的。” “你还上过律师的车?”小花奇道。 “去!才没有。”翠花说,“我当时也是跟一个货车。后来货主拖欠运费,钱还挺多,运输公司老板就介绍一个律师给司机认识,后来那个律师就帮司机讨回了运费。我一看,这律师行,说不定以后用的着,就要了他的电话。” “后来,有一次,我和别的车上闹翻了。我跟车也好长时间了,司机一分钱不给,说他供我吃供我喝,这些他都没管我要钱,我怎好意思向他要钱? “老娘一听就生气了,说我还陪你睡觉呢,怎么说?你猜他咋回答? “他说,睡觉是相互的,你说陪我睡,我还说我陪你睡呢。再说,如果睡觉就要钱,那叫卖淫,是犯法的,我要举报的话警察就来抓你! “所以,咱们在一起睡觉,谁也不给谁钱,这就不叫卖淫嫖娼,这叫处朋友,讲究的是感情。讲感情,就不能谈钱。——你说,这话混蛋不? “当时就把我气得浑身哆嗦。一气之下,我就下了车。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忽然,我就想起了律师。对,找律师。你不是讲法么,我就让律师跟你讲讲法。 “我就给律师打了电话。律师说这事可以办。然后,律师真的帮我把这件事给办了!钱拿到了,我挺高兴,就对律师说,谢谢你,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陪你睡觉吧。结果,你猜律师怎么说?” “不知道。”小花听的津津有味。 “律师说,那可不行。”翠花说。 “呀,翠花,你捡了宝了,遇到正人君子了!”小花说。 “屁!啥正人君子!刚开始我也以为是正人君子呢,结果律师说,不能睡觉,睡了就不好收律师费了。”翠花恨恨道。 哈哈哈。小花笑出了声,方向盘都在抖。 “好好开车。”翠花说。 “然后呢?”小花忍住笑,好奇地问。 “然后我就把律师费给了呗。”翠花悻悻的。 “那你这次还找他?”小花问。 “嗯,他办事还行,两件事都办成了。再说,他收律师费是天经地义的,没毛病。” “你说的这个律师现在还能联系上吗?”小花问。 “应该可以,我打电话试试,或许可以帮到你。”翠花说着翻看手机通讯录。 翠花的动作忽然变得缓慢。 通讯录里都是她上过车的司机的电话。 “男人们都把我当猫儿,当玩物,都是混蛋!”翠花骂道。 然后,她的手指在一个名字上面停下。 那个名字叫作:余以为。 “嘿嘿,早晚我要睡了你!”翠花说着,拨打了余以为的电话。 第8章 律师余以为 翠花把手机也设置成免提,声音外放。 嘟……嘟…… “你好,钱小姐。”电话接通了,是一个男声,一开口就喊出了“钱小姐”。 小花看了一眼翠花,翠花用食指指指自己:“余律师好。你还记得我呀?”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惊喜。 “是的呢,钱小姐是我的客户嘛,客户就要记在通讯录里,就要装在心里。” “嘿,还是余律师最有心了。怎么样,最近忙不忙?” “忙不忙,得看钱小姐有没有案子关照哈。” “余律师果然爽快。其实呢,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的一个好姐妹遇到点麻烦事。” “你的好姐妹?是你同行么?” 小花狠狠地瞪了翠花一眼。翠花忙说道:“不是。我的好姐妹是车老板,开卡车的。” “哦,那她遇到什么事情啦?” “跟人干仗,对方报警了。咱可说好了,对方是诬告陷害啊,我们是受害一方。” “嗯,知道了。需要我做什么?” “嘿嘿,你帮我好姐妹摆平这件事。” “在法律范畴内,可以。不过,你能支付律师费嘛?” 翠花脸居然一红:“咋说话呢,刚表扬你就骄傲啦?咱们之间的关系,谈钱不就远了吗?” “先说好,咱们之间就是律师和客户的关系,纯纯的合同。”余律师言语中充满正气。 “那咱们之间要是没有合同,是不是就可以是其他关系,比如朋友?” “那没问题。和钱小姐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那不就得了嘛。这次的事是我好姐妹的,她和你是合同关系,我不参和。咱们可以往别的方面发展发展。” “你好姐妹能出律师费吗?” “……能出!她不出我也给出!不会让你白干的!掉钱眼里了,你!”翠花吼道。 “你要是出律师费的话,咱们之间不还是合同关系嘛,哈哈。” “哼,你再说,我就生气啦。余律师瞧不起人……” “没有没有,客户就是上帝,没有客户,律师哪来的吃哪来的穿?” “合着你是吃软饭的啊。” “硬食也吃。” “说正经的,这活儿你能不能接?” “我刚才说的也是正经的呀。只要律师费合适,可以接。” “需要你来成都。” “只要费用合适,我马上就出发。” 接下来是一些细节问题。敲定了律师费和差旅费,翠花收了线,结束通话。 “原来翠花姓钱啊?钱小姐,我还一直没问过尊姓大名呢,这回知道了贵姓钱,认识钱小姐是我的荣幸,嘿嘿。”小花笑道。 “钱水晶。”翠花说。 “潜水镜?”小花奇道。 “金钱的钱,水晶的水晶。”翠花认真道。 “好名字!都是值钱的东西。”小花赞叹道。 “去!”翠花说道。 “余律师的费用不便宜啊。”小花又说道。 “呀,怪我怪我,也没和你商量就擅自做主答应下来了。都怪余律师,什么让我出律师费,被他绕进去了。——没关系,小花,既然说了,费用我出,不会让你为难的,姐有钱。” “那不行,该我出就我出的。”小花说道,“这是规矩。” “成。就按你的规矩来。” 按照余以为的说法,他会先和成都警方联系,小花就不要在成都停留了,迅速过境,直放西安,然后他们在西安会合,面谈。 余以为的电话很快回了过来。他不知道小花的电话,所以打给了翠花。 翠花依然放免提,以示对小花没有保留。 “钱小姐,我和成都警方联系了,确认了一下基本事实。这个案子发案是在米易,不属于成都行政区划,所以成都警方是没有管辖权的。对此樊警官也没有异议。但他强调,这个案子的对方当事人有些来头,所以他办理时也很慎重。他找你好姐妹也只是了解下案情,不会有处罚,也不会有其他措施。如果真存在违法行为,也会移送给米易警方的,一切都按照规矩来。樊警官答应你们可以送完货后再到成都,届时联系。”余以为说话言简意赅,没有废话,专业素养不错。 “余律师不必客气。以后不用叫我钱小姐,听着生分,叫我水晶——或者翠花——都行。”翠花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还是叫钱小姐吧,要不不好收钱了。” “……”翠花一脸黑线。 小花笑通了肚子。 第9章 秦岭之前 闹归闹,余以为还是挺办事的。一路上,不时打电话和翠花沟通案情,翠花也不时地撩几句。 因为是第一次出长途,所以小花开车十分谨慎。遇到服务区就停车,每天都要上床睡觉,不敢疲劳驾驶。但是一路走来耽搁了不少时间,小花也免不得急躁起来,接连越过了好几个服务区。 到了白家立交,转道成都绕城高速、沪蓉高速、成巴高速,毫不迟疑地把成都绕过去了。成都,一座来了就不好走掉的城市,还是下回再说吧。 一路向北,山越来越多,越来越高,离秦岭越来越近了。 成都距离秦岭大约700公里,此时距离天黑大约三个小时,小花决定跑到天黑找一个服务区休息,第二天白天再穿越秦岭。 作为卡车司机的女儿,小花对路、桥、隧、山、水都是很敬畏的。很多卡车司机也大抵如此。大家跑车都是为了讨生活,都想求一个平平安安,对公路敬畏,公路也会还你一路平安。当然,这主要是一个心理安慰。 秦岭,是中华龙脉。小花想在白天过秦岭的原因有三。一是秦岭经常堵车,白天堵比夜晚堵要好的多;二是秦岭陡坡、长下坡、转弯路段很多,对车况和司机技术都是极大的考验,小花开车经验不足,白天视野比夜晚要好的多;三是秦岭传说很多,小花夜间过秦岭还是有些怕的。 很多司机夜间在过秦岭二号隧道的时候听到过阵阵惨叫声。有的人对此不以为然,认为那是夜间司机疲劳驾驶导致的幻觉。但是也有人反驳说在没有疲劳驾驶的情况下也听到了惨叫声。而且,只在秦岭二号隧道听过惨叫声,别的隧道没听到过,总不能说只有在过二号隧道的时候才疲劳吧? 还有人从科学的角度提出解释,认为所谓的惨叫声不过是汽车轮胎和路面之间的摩擦声在隧道内被放大了,也有人说是汽车尾气的回声,但为什么白天没有听到呢? 还有人认为是秦岭二号隧道独特的地理条件导致的。夜间隧道内外温差大,汽车驶入隧道时带动空气波动,空气波触及隧道结构物形成叠加、干涉、衍射等现象,波反馈到汽车驾驶员耳中,形成声波,大脑根据最相近原理判断所接受到的声波信号是惨叫声。实际上不过是环境中的声音恰好和人类的惨叫声近似罢了。 也有不少人认为那就是鬼魂的声音。秦岭自古多战,二号隧道的位置恰好是古战场,战死沙场的士卒就地掩埋,魂魄不能还乡,就变成了孤魂野鬼,不断的惨叫是战伤的痛楚也是无助的悲愤。 总之,人们从物理的、心理的等多个角度进行分析,唯物的、唯心的,各种观点都有,却没有具有说服力的结论,于是传说就形成了。 小花开车时高度紧张,一不小心越过了苍溪服务区。高速公路上又不能调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一百多公里后是中子服务区,这是京昆高速公路四川境内最后一个服务区,再往前就进入陕西了。天已经黑了。比预计的行程多了一百多公里。小花喊翠花帮忙看着路标。无论如何中子服务区都不能错过了,一旦错过,可就真的要在秦岭过夜了。 车在夜色中飞驰。一块块路牌闪过。翠花也不错眼珠地盯着看。终于,看到了中子服务区的预告标志。但是,前方还有一块提示牌,在车灯的照射下泛着光:中子服务区升级改造,暂停服务。下面是具体的期限。就是从今天开始。 灯光下,路边出现了隔离墩。墩子上贴着反光条,一路亮光向前延伸。 到了中子服务区,入口封闭。 靠!小花爆了粗口。 这是四川境内最后一个服务区。再向前,是陕西境内的宁强服务区。 宁强县,是秦岭和巴山两大山系的交汇地带,由此进入秦岭。 小花一直在四川境内跑中短途,这是第一次出长途。路上有多少服务区她是做过功课的,但是显然没有做到家。她只知道有中子服务区,却不知道中子服务区在今天开始升级改造,封闭了。 路上是不能停车的。小花只能继续向前开。她祈祷路上不要堵车。 还好,路上车不多,也没有堵车。 中子服务区和宁强服务区距离不算远,只有三十公里。但是一路上桥隧相连,下了桥就钻隧道,出了隧道又上桥,心理素质不好的话开车都会犯晕。好在小花心理素质足够强大。她飙摩托车能跑180迈,那时候似乎生死都不重要了,只想享受速度的快感。但自打开汽车后,小花胆子似乎小了,不敢再逞英雄。毕竟,车上载的是全家的生活。 小花的车不紧不慢地开着。周围全是黑乎乎的山影,没有一丝声音,寂静得可怕。只有眼前的车灯光照出不远的一片路面,也是灰突突的。路面状况并不是很好,这加剧了小花的紧张。她瞪大眼睛,就怕忽然冒出一个人,或者动物,或者其他。 翠花也跟着紧张。她不停地计算着行驶里程,就想着赶快到服务区能歇歇脚。 终于,出现了服务区预告标志:距离宁强服务区还有5公里。 还有2公里。 还有500米。 还有……服务区入口就在眼前了,也就200米的距离,但是,堵车了。 第10章 三个女人 秦岭堵车是家常便饭。但是,让小花恼火的是,离服务区只有200米,堵车了。如果这两百米没有堵车,那么小花的车就可以顺顺当当开进服务区,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天亮后再穿越秦岭。可是现在,服务区就在眼前但就是进不去,你说气人不? 翠花在副驾位置上扭了起来。两条腿不断交叉,屁股在坐垫上来回蹭,两只手拄在座位上,看上去十分难受的样子。 小花问:“怎么了?” 翠花说:“我想解手。” “那就下车呀,找个背人的地方。”小花说。 “我不敢……”翠花很为难。 “怕啥?又不是第一次在路边解决了。”小花说。 “可是……”翠花欲言又止,“这个地方,我总感觉不妥……” “你到底想说啥子嘛?”小花很奇怪。 “就是感到有些怪怪的,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哈?” 翠花扭捏半天,还是说了:“我感觉外面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在来回走。” 小花一哆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跑车的多少都有一些忌讳的,尤其在秦岭。科学角度来说,这叫心理暗示。本来小花就非常不愿意在夜晚过秦岭,但又不能无缘无故地不走夜路,这个时候在人的内心里就要给自己的决定找一个理由,证明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个理由可能是明确的,比如怕黑;也可能是模糊的,比如曾经听过鬼怪传说之类的故事就把它安在自己不想去的地方。总之,就是要自己让自己相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相信自己的行动是合理的。翠花提到的“不干净的东西”恰好给了小花一个理由,对,就是因为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我不走了。“不干净的东西”见不得光,所以我要等天亮了再走。 翠花呢?她在林区长大,林子里的规矩更多。比如再累也不能坐树桩,因为树桩是山神爷的饭桌,坐了,山神爷是要生气的,他一生气,后果是很严重的。又比如众所周知的,抬参时喊一声“棒槌”,人参就跑不了了;不喊,人参就会遁地,再也找不到了。还有,在林子里不要喊别人名字,如果你听到有人喊你名字也千万不要答应,如果答应了,就被山鬼抓走了。你不答应,山鬼就不会知道被喊名字的人是谁,就不好抓人了。 翠花从小就接受这个民俗氛围的熏陶,长大后也没有好好读过书,所以这一套意识就深深地刻在她的骨子里了,不好改变。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本名“钱水晶”的她才会化名“翠花”,当时就是随口一说,但能随口化名而不是随口用本名,正是潜意识在起作用。 秦岭是山区,森林茂密,又是夜晚,山影憧憧,树影摇摇,翠花望到外面的景色难免触景生情,心生寒意,下意识地认为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甚至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 但总憋着也不是事儿。小花也挺害怕的,但看到翠花,就硬着头皮说道:“我陪你下去吧。” 正说这话,突然驾驶室左侧的门啪啪作响,声音极大,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小花摇下车窗玻璃,向外一看,是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于是问道:“什么事?” 那男人见到小花就一楞,脱口而出:“怎么也是个女人?晦气,难怪堵车。” 小花听了,心里就很不高兴,也不说话,就冷冷地看着男人。 男人哂哂一笑:“不好意思啊,美女。我是后面开大车的,没烟了,想借根烟解解馋,看你也不像抽烟的,算了,打扰了。”说着,男人继续向前走去。 看着男人走远,小花对翠花说:“走,下车。”然后跳下车去。 锁好车门,小花陪翠花翻过路旁护栏,找了一处灌木茂密的地方,翠花蹲下办事。 办完事,高速公路喇叭齐响,车流动了。 小花和翠花赶紧奔向卡车,开车门,噔噔噔,上车。 恰好,车能开到服务区入口,小花毫不犹豫地把车拐进去。翠花连声念叨:“感谢山神爷爷,让我们有饭吃,有床睡。” 服务区里挤满了车。大车小车都有。小花一时找不到停车位。不过好在没过几分钟,服务区里的车见高速公路上车流动了,有的就急着赶路,顺着出口就上了高速公路,把停车位让了出来。翠花跳下车,指挥着小花把车停好,完美。 “翠花,你有时间的话也学学开车吧。”小花说道。 进了服务区,心情大好。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餐厅。 餐厅24小时营业。此时里面挤满了人。两个人买了两份自助餐,30元一位,荤素都有。菜品用大大的不锈钢菜盘盛着,分分钟见底。服务员来回穿梭,不停地上新菜。两个人就在菜台之间来回夹菜。 菜装满了餐盘,却没有座位。翠花眼尖,看到角落里有两个女人正在看她们,几个人对眼了,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人向翠花招招手,示意翠花过来。翠花忙叫上小花,走了过去。 女人餐桌对面恰好有几把椅子,刚刚有人离开。翠花马上占了一个,让小花坐了另一个。 翠花打量着那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慈眉善目,有五十来岁,眼角鱼尾纹十分明显;另一个,年纪较轻,也有三十多岁了,胖乎乎的圆脸,眼睛很大,但眼神犀利,一看就不是善茬。 年长的女人也在看着翠花:“你们也是跑大车的吧?” 大车就是卡车,不同的地方对货车有不同的叫法。 “嗯呐。”翠花答应道。然后翠花回问道:“姐姐也是跑车的么?” “是啊,真是缘分呢。”年长女人说道。 这时候有个人走过来想坐旁边的空位,眼神犀利女人一摆手:“这有人了。”那人就讪讪着走开了。 女人向人群中寻摸,好像在找人,看到了,一招手,高声喊道:“大娘们儿,在这儿!” 过来一个人。小花当时就惊呆了:那个人瘦削的脸,瘦削的身材,短发,胸部平平的,怎么看也不像个娘们儿啊。 “大娘们儿,坐!”犀利女说道。 “别叫大娘们儿,多难听。”瘦削脸说道。 瘦削脸跟年长女人打了招呼,显然是认识的。又看了看翠花和小花,没说话。年长女人忙介绍:“这两位妹妹也是跑大车的,刚见面,还没来得及介绍呢。” 翠花接住话茬:“我叫翠花,她叫小花。” 年长女人说道:“我叫杜金枝,山东济宁的。”又指着犀利女说道:“这是小魏,吉林的。”又指着瘦削脸:“这是小刘,湖北的。” 彼此介绍过了,又都是跑车的女人,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 聊到火热,服务员几次过来盯着她们。杜金枝知道是嫌她们呆的时间长了,就对几个姐妹说:“你们今晚过不过秦岭?” 大家都说晚上不走了,说完,彼此看了一眼,心有灵犀,嘻嘻哈哈都笑了。 “那咱们去旅店聊。”杜金枝说。 “太好了!我去买酒。”翠花说。 几个人就去服务区的住宿区。翠花去买酒了,小花开的房。杜金枝看到她们两个人开了两个房间也没说什么,她和小魏小刘要了一个三人间。 翠花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拎了回来。 女人在一起话就多。虽然翠花小花和杜金枝小魏小刘三个女人是初次见面,但很投机。反正也不用开车了,就喝了酒。酒一喝,话就更多了。 翠花买了两瓶“瘪二”,还有一提易拉罐装啤酒。翠花和杜金枝喝白酒,其他人喝啤酒。 说到小刘,因为长的像个男人,经常被人误会,上女厕所时经常被打,被骂“臭流氓”。小刘急了,说:“我是女人!要不要脱裤子给你们看?”大家哈哈大笑。虽然小刘很瘦,却是结婚生了孩子的。但是因为没有奶水,孩子是喝奶粉长大的,没有体会过母乳的滋味。说到这里,小刘就忍不住落泪,觉得对不起孩子,没有母乳喂养的孩子总是感觉比别的孩子瘦一些,弱一些。 小魏是离婚的。前夫跟一个歌厅小姐跑了。说到这里,小魏恨恨地:“那些女人就靠跟男人睡觉骗男人钱,没一个好东西!”翠花脸上不禁红了又红。反正喝酒了,脸红也正常。小魏只骂小姐不骂前夫,好像没有小姐勾引她前夫还会继续和她恩爱似的。 杜金枝身世最为悲惨。丈夫在工厂上班,是技术大拿,除了工厂的活儿还接了不少私活,钱不少挣。但是一次在外面干活的时候出了事故不幸去世了。因为是干私活时出的事,所以工厂没有认定工伤,只给了丧葬费还有一些补助费慰问金等了事。一家子失去了顶梁柱。杜金枝本来是个家庭妇女,没办法,只能出去赚钱养家。听说跑运输挣钱多,她就学了驾驶证,买了车。一开始还真的挣了不少钱,后来行情不好,就给贷款公司打工了。 小刘的丈夫也是跑车的。他们有固定的货源,日子过得挺红火。本来他们是“夫妻车”,前段时间家里又买了一辆新车,小刘丈夫开,这样他们夫妻两个一人一辆车,聚少离多了。 小魏和小花有些类似,都是在社会上混过的,颇为投缘。小魏有些虎,她跑车,是为了证明自己比男人一点都不差,谁知道越跑离男人越远了。 说到男人,小魏扒开衣领给大家看她把前夫的名字纹在了心口,可那个男人还是跑了,可恶的小姐…… 小花就不敢纹身。不是没想过,是不敢。老蔫巴家教严,你不读书可以,跟朋友耍可以,但纹身不行。 几个女人中,只有翠花不是开车的。她介绍自己是跟小花学艺的,将来也要买车的。 聊了近一宿。后来杜金枝说睡一会儿吧,还要跑车呢。大家才意犹未尽地去睡觉。 后来,天亮了。 秦岭的日间是宁静的、祥和的。没有魑魅魍魉,只有鸟语花香。 第11章 车过秦岭 洗漱完毕,退房,早餐,几个女人又在餐厅相聚了。 小花有些担忧:“昨晚喝了不少酒,今天开车不会算酒驾吧?” “不会。看你的状态酒精早就排出了。妹妹要是不放心可以晚些走。”杜金枝笑着说。 餐毕,彼此拥抱道别,“保持联系。”大家互相说着鼓励的话,然后登车启程。 小花真的没敢走。要是在以前,说走就走,风风火火,但现在不敢了。以前自己是一个人玩,现在要担起全家生活的重担。 小花坐在车上算了算行程。她选的路线不是距离最短的,但却是线型最好的,弯路少,车道多,相应的,距离也长,这意味着会多费油,成本增加。不过路上的事情谁说的好呢?如果遇到堵车,那么距离远近就显得不重要了。 翠花去车下溜达,和各种各样的人搭话。余以为给她打过电话,说他今天会到西安,届时联系见面。 小花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可以了,就喊翠花上车。翠花正和一个奶油小生打的火热,听到喊她,不情愿地和奶油小生依依不舍地告别,转身上车,转头就把奶油小生忘掉了。 但估计奶油小生不会忘了她。 车起步,驶向秦岭。 秦岭山麓,南北两侧差异很大,南侧偏暖,北侧偏冷。秦岭-淮河是中国冬季零度等温线,南侧就是日常所说的南方,北侧是北方。秦岭动植物资源丰富,著名的大熊猫、金丝猴就生长在这里。 秦岭之名由何而来?提到秦岭,有一句话耳熟能详“秦岭者,天下之大阻也。”通常人们认为这句话是司马迁说的,在《史记》里。其实这是谬误。司马迁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翻遍《史记》,也找不到这句话。 其实最早称呼“秦岭”的是东汉班固,在《两都赋》首次出现了“秦岭”字样。在此之前,秦岭一般被称为南山或终南山。 “秦岭”的字面意思,就是秦地之岭。因为秦岭古属秦国,就是战国时期灭掉六国最终称帝的那个秦国。秦国的山岭就是“秦岭”。这实际上是一种贬称,因为“岭”比“岳”比“山”都要低,这和秦岭的地理地位和在中华文化中的历史地位很不相称,但两千年称呼沿袭下来也不好再改了。 有意思的是,班固虽然首次使用“秦岭”这一称呼,但在他的《汉书·东方朔列传》中使用的仍然是“南山”一词:“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后人把《两都赋》和《汉书》糅合在一起,就出现了“秦岭,天下大阻”的说法,并且讹化到司马迁身上。 现在小花就是要穿越秦岭,从南麓到北麓。以前秦岭的路非常难走,都是盘山路,道窄坡陡弯急,没有技术和胆量根本就过不去。现在行车条件大为改善,全程高速公路,只要不堵车,速度还是很快的,一天足矣。 说到堵车,秦岭的堵车是出了名的。几乎没有一天是不堵车的。司机真要遇到,肯定怀疑自己走的是不是秦岭,是不是走错路了。堵车的原因,有的是因为事故,有的是因为路面维修,还有的就是“幽灵堵车”。 所谓“幽灵堵车”,就是并没有任何突发情况发生,车流忽然就慢了下来,最终停了下来。然后又毫无征兆地开动起来,就像幽灵一样。有专家用一个模型解释,就是第一辆车的车速下降——先不问原因,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车速降了——然后第二辆车也跟着降速。为了避免追尾,第二辆车的车速要比第一辆车低。然后第三辆车也降速,车速比第二辆车低。以此类推,后面的车都要降速,每一辆车都比前面的车速低,最终必然有一辆车的车速降为零,就是停车了。在这辆车的后面的所有的车都要停车,于是堵车就形成了。 这个时候,如果第一辆车提速,那么后续的车辆也都会跟着提速,当大家的速度都大于零的时候,堵车就消失了。 好在今天没有大堵,只有断断续续的一些小堵,耽误时间不多,小花心里很高兴,但没有说出来。 “今天真顺利,一路畅通。”翠花说道。表情也是很高兴。 小花心一沉,提了百倍精神,眼睛像扫描仪一样不放过路上的每一点情况。 车过宁陕。在宁陕服务区吃饭。这是一个大服务区,紧邻着秦岭一号隧道。 吃过饭,继续前行,卡车呼啸着驶入秦岭一号隧道。 过了宁陕,离西安就不远了。路上车不多,天黑前可以到达。 今天一天路上的车都不是很多,司机跑起来都很轻松。 十几个小时后,一辆从成都出发的大客车超速行驶,高速、正面撞向秦岭一号隧道口的挡墙。巨大的冲击力把大客车压成了不足两米厚的铁片。 车上有四十多人。 小花始终控制着车速。老司机可能违规,小花是新司机,不敢。 就是成了老司机,也一样遵章守纪。小花心里说。 何况身边还有一个翠花可以适时提醒自己。 下午五时,车终于抵达西安。 第12章 西安会面 香蕉这个东西,很娇气,运输过程中要保温保湿,时效性要求也高。到批发市场的时候,小花已经比合同晚了两个小时。 别小看这两个小时,那都是货主克扣运费的理由。好在收货的人事先被刘三言打过招呼,晓得小花是老蔫巴的女儿,就放了一码,没有扣运费。小花给收货人买了一盒烟。收货人说:“娃儿,绿通不好跑,别人未必像我这样好说话了。” “谢谢叔,谢谢叔。”小花连着感谢。 卸货时,翠花联系余以为。 余以为也在今天中午到了西安,此刻正在回民街闲逛。于是三个人约定在回民街见面。翠花一再要求余以为不要吃饭,说见面她请客。 卸完货,小花找个停车场把车停好,然后和翠花打车去见余以为。 回民街。余以为在街口等着她们。 小花第一次见余以为。老远就看到一个瘦高个儿,穿西装不系领带,背着一个双肩包的男人站在那里。翠花指点着说那就是余律师。 下了车,翠花结账,见到余以为,翠花跑过去抱住了余以为:“余律师好。” 余以为高高举起双手,回应道:“钱小姐好。” 小花到近前看到余以为大概四十岁年纪,心里暗道岁数有点大了,不知道翠花图什么。 翠花给他们介绍:“这是余律师,这是徐老板。” 小花伸出手去,态度有些矜持。小花有些脸红,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根本没想到自己也有端着架子的时候。 “徐老板好。”余以为握住小花的手。 翠花兴奋不已:“余律师,你什么时候到的呀?路上累不累?怎么来的呀?坐飞机还是坐高铁?难道是自己开车么?” “高铁,中午到的。”余以为说道。 “那你有没有订好宾馆?有的话退了,我给你订最好的,五星级!”翠花说。 余以为神色颇显尴尬:“已经订好了,差旅费是你支付的。” “哦,对,我都忘了。”翠花嘿嘿笑道。 三个人在回民街里逛了一圈。小花还从来没有来过,看什么都新鲜。翠花倒是有经验了,啥都很了解。 逛了一会儿,翠花说:“我请客,吃羊肉泡馍。不过不是在这里,是老孙家,总店!” 老孙家饭庄是家清真饭店,在西安很有名,也和历史上某次重大事变有些关联,当然,这只是传说。 三个人打车去老孙家饭庄。到了地方,果然讲究,先参观博物馆,就是西安市井风俗的介绍,里面有实物,有蜡像,有各种现代化的展示形式。翠花来过,她就充当了讲解员。参观完了,去楼上。 落座,有服务员上来送茶水。翠花俨然是主人一般,介绍菜品,问余以为、小花喜欢吃什么,把服务员的活儿都干了。 这里的服务员年纪偏大,叫大嫂或大婶更合适。服务员就在一旁看着翠花笑。 点好了,馍让服务员端来,三个人掰了一会儿,翠花说“你们掰的不对,得这样”,然后她也没掰好,就交给服务员了掰好拿来。 大厅顾客很多,但布局环境很好,不显嘈杂,颇有品味。邻座是三个汉子,两个胖子一个瘦子,两个光头一个大背头,两个西装一个夹克,翠花看着他们的排列组合感到很有意思,就笑了。光头胖子听到了就看了翠花一眼,翠花赶忙把脸转过来。 “不是我的菜。”翠花说道。 小花感到翠花看到余以为之后很兴奋,好像猎人见到射程之内出现心仪的猎物一般。 清真菜很好吃。三个人吃的很开心。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翠花就提起了小花的事。本来是调查老蔫巴交通事故,路上又惹上了麻烦,现在成都警方还在等回话,翠花就问余以为怎么办。 余以为听她们把情况介绍完,略一沉吟,刚要开口说话,翠花堵住他的话头:“给钱,我给钱。” 余以为一口饮料呛到了胸口,连连摆手:“不是钱的事。” 清真饭店不能喝酒,所以三个人都点的饮料。但是余以为说他本身就是不能喝酒的,小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是人的事喽?”翠花暧昧地笑道。 “也不是。”余以为说。 “那是啥?” “我正要说呢,被你打断了。”余以为说。 翠花不再吱声,听余以为说话。 余以为的意思,先解决成都的事情。他在来的路上也上网查了相关的信息。网上的信息真真假假,不过余以为结合小花的陈述也大致梳理出了事情的脉络。 目前可以确认的事实如下: 一、小花和自驾车队一伙人起了冲突,起因是那些小流氓调戏小花; 二、双方动手了,小花赢了; 三、有人把现场视频发到了网上,引发了一定程度的关注度; 四、自驾车队小流氓一方报警(具体是个别人报警还是群体报警目前不清楚); 五、成都警方对这事的管辖权存在法律上的障碍,所以他们并未全力去办。 目前可以确认的就是这些。其他的,需要去成都之后落实。 “那我该怎么办,余律师?”小花问道。 余以为瞄了一眼翠花,翠花赶紧说“我可啥也没说啊,余律师你说。” 余以为开口道:“我需要见到你的那把刀。” 停车场。 小花从车上把刀拿下来交到余以为手里。余以为翻来覆去地看,又比划着劈了几下。 “刀是哪来的?”余以为问。 “家里的。”小花说,“我出车就拿出来了,防身。” “好的。收好,谁要也别给。”余以为说道。 “好的。”小花答应着。 “太晚了,余律师,咱们去宾馆休息吧。”翠花说道。 “好。”余以为应道。 余以为把她们领到自己住的宾馆。 余以为住的是连锁快捷酒店。不带星,但条件很好,很干净,住的很舒服,关键是价格便宜。出差住连锁快捷酒店是余以为的习惯。一是因为价格便宜,二是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事情,三是即便有事,连锁酒店也赔的起,不像某些地方性宾馆会耍赖。 照例小花和翠花开了两间房。拿到房卡时小花忽然心念一动,她悄声问翠花:“你老是自己单独开一间房,是不是方便约男人?” 翠花嘿嘿一笑:“答对了。” 洗漱完毕,小花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躺着,无聊地看着电视。天太晚了,她很想找余以为好好聊聊案情,但最终忍住了。她和余以为不熟,用余以为的话说,就是律师和客户的关系,占用律师休息时间总是不好的。而且她这个客户底气不足腰杆不硬,因为律师费不是她支付的。请律师的费用都是翠花出的钱。从头包到脚。不知道为什么,小花花翠花的钱感觉心安理得,好像就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好像就应该翠花花钱似的,毫无心理压力。小花意识到这一点,想改,但总是改不了。以前小花不是这样的。好歹以前她也有仗义疏财的美名的,怎么到了翠花这里就变了呢? 正躺着,小花忽然心头一热,感到要出事。但说不好是什么事,也不知道会出在谁身上。她坐起来,心里慌慌的。下床穿鞋,走向门口,猛地拉开了门。 小花探头出去,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余以为房门前。看身段,是翠花。 翠花也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小花。 两个人就对上眼了。 “小花你吓死我了。”翠花作势拍拍心口。 “你做啥子?”小花问道。 “我找余律师聊点事,小孩子别问。”翠花说道。 “你该不会是……干坏事吧?”小花问道。 “哪能,我们都是干好事。嘿嘿。” 这时候余以为的房门打开了。翠花冲小花嫣然一笑,然后把余以为推了进去,顺便把门关上。 小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脸红的发烫。她也赶紧关上门跑到床上,钻进被窝再也不出来了。 第13章 刀 一大早,小花就去餐厅吃饭。昨晚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折腾,不知道为了什么。 一进餐厅,里面只有一个人。小花定睛一看,居然是翠花!她来的比小花还早。 翠花也看到了小花,嫣然一笑。 餐厅是自助餐。小花打好饭在翠花餐桌对面坐下。 “晚上休息的好吗?”翠花问。 “很好。你们呢?”小花说。 “我很好。至于余律师好不好得你自己去问他啦。”翠花笑着说。 “余律师呢?怎么没见他?” “不知道,我们又没在一起。”翠花说。 哦。小花有点失落。 直到吃完早餐,余以为也没有出现。 可能还在睡觉。翠花说。 上午十点钟,余以为给翠花打来电话,问她们的位置。翠花告诉他,她们还在酒店,余以为就说呆着别动,他十分钟赶到。 十分钟后,余以为赶到翠花的房间。小花也在。 一进门,余以为就嚷嚷“这一趟跑了几十公里,可把我累坏了。” 翠花一笑:“余律师你的意思是要加钱么?” 余以为回道:“小了,格局小了,不是什么事都要谈钱的。当然,你要发红包我也不反对。” 余以为手中提着一个黑色行李包,说着话就把包放到地上打开了。 翠花和小花凑上去看。 余以为慢慢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长长的扁扁的瓦楞纸盒。 慢慢打开,翠花一看:“这不是刀么?” “对,这就是刀。”余以为对翠花的反映很满意。然后他把纸盒里的物件拿出来交给小花看。 小花接过,感觉比刀轻,仔细一看,这个物件看上去像把刀,就和自己的那把刀简直一模一样,但是,它不是金属的,好像是塑料的。 余以为又把“刀”拿回来,“这是硅胶做的。”说着,弯了一下刀刃,居然弯了。然后一松手,刀刃又恢复原状,原来是有弹性的。余以为又拿刀刃砍了自己的手,毫无损伤。 余以为问小花:“这是不是你在服务区用的那把刀?” 小花看着他,楞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不是。” 余以为又问:“你再好好看看,是不是你用的那一把?” “不是。” “是,是!就是这一把!”翠花急了,在旁边抢话道。 “真不是我的刀。我的刀是开刃的,这个就是一个硅胶玩具!”小花说。 嘿!翠花说:“小花你咋还不明白呢,余律师在帮你呀。” 余以为正色道:“我只做律师份内的事,可不敢乱来。我现在在向徐女士求证,这是不是在服务区她用过的那把刀。” “是,是,就是这把刀,我见过,我作证!”翠花说。 “但是,我需要徐女士本人确认哦。”余以为说。 “真不是我的刀。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个玩意儿。”小花说。 呵呵。余以为气乐了:“虽然西部一些地方的人在日常生活中都随身带刀,但那只是一个地方性习惯,不代表政府就可以放任不管。如果带刀离开自己生活的区域,或者去了某些特定的场合,那警察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徐女士你在高速公路服务区动刀,属于使用暴力针对他人,虽然没有造成人身伤害,但不代表这种行为就不具有违法性了。至于是一般的治安案件,还是严重的刑事案件,那就要看公安机关的认定了。 “但是,如果使用的是玩具硅胶刀,性质就不一样了。硅胶刀不会对人体造成损害,顶多就是吓唬对方。而且对方有错在先,徐女士属于正当防卫,没有超过必要限度,不会作为违法行为处理的。 “怎么样,徐女士,你再好好想想,当时使用的是不是这把硅胶刀?” 小花看着余以为,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是。” 呵呵。余以为看向翠花:“钱小姐,我回房间有点事,你帮徐女士回忆一下。” 好的。翠花答应道。 半个小时以后,翠花给余以为打电话:“过来吧。” 余以为推门而进。 “小花还是说用的不是这把刀。”翠花摇摇头。 “做伪证是犯法的!我不干。”小花说。 “那么,如果把你拘留,或者逮捕,你能承受后果吗?”余以为说道。 “能。一人做事一人当。”小花还挺倔强。 “那你的家人呢?他们会什么感受?”余以为又问。 “我问过了,此路不通。”翠花插话道。 余以为稍停一下,然后正视着小花:“徐女士,我不是要你做伪证,任何时候,你都是要实话实说的。 “但是,人的记忆有时候是不准确的,有时候也会遗忘的。 “你想想,是不是存在这样一种可能,你也许有一把刀,但是不知道放在哪里了。你从车上拿下来的刀实际上是钱小姐的。钱小姐也需要一个防身工具,但她又不会使刀,就买了一把硅胶刀。至于在哪里买的,大概就是路边小摊吧,具体时间、地点记不清了,反正当时就是看着好玩就买了。 “钱小姐把硅胶刀放到了车上。你上车想找工具防身,就找到了硅胶刀。情急之下,你就拿着硅胶刀吓唬人。 “你是一个女生,对方是聚众的流氓,你很害怕,当时吓蒙了,具体过程你记不清了,是不是有这种可能?这种可能性很合理,是吧?” 小花一言不发,看着余以为。 “你也可以控告对方性骚扰耍流氓。大概率,调解结案。”余以为说道。 小花轻声说:“余律师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我一时接受不了,你给我点时间,我想想。不过作伪证肯定不行的,这是我的底线。” 余以为点点头:“好的。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尽早出发吧。成都。” “好的。”小花答应了。 余以为把硅胶刀交给翠花,“钱小姐,你的刀。” 翠花不接:“余律师,我可不敢做伪证,这不是我的刀。” “那你想不想救徐女士?”余以为盯着她。 翠花看看小花。 小花的内心是矛盾的。 “余律师,你别为难翠花了。”说着,小花伸手去接刀。 “别,”翠花出手拦住,把硅胶刀顺手拿了过来,“还是我拿吧。” 小花看着翠花,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 “我们是好姐们嘛。”翠花说。 小花把硅胶刀从翠花手里接过:“我不想你有事。” 硅胶刀拿在手里,比钢刀还沉重。 小花又转向余以为:“余律师,以后不用叫我徐女士,叫我小花就好了。” 余以为笑了:“好的,小花。” “余律师,以后你也不要叫我钱小姐,叫我翠花就好了。”翠花跟上一句。 “好的,钱小姐。”余以为回答。 余以为收拾起硅胶刀的包装盒,走了出去:“你们商量一下怎么去成都,商量好后去找我。” “余律师这么做如果被发现了会被处分的,可能吊销律师证。”翠花看着小花,一字一顿地说,“他在为你冒着很大风险。” 第14章 向成都出发 做律师的,最忌讳把自己和客户的利益捆绑在一起。有人说,律师不就是为客户的利益服务么?话不错,但要明确的是,客户利益和律师利益是不一样的。官司不管输赢都要支付律师费的。挑律师,比挑结婚对象都难。请律师打官司输了,原因可能有很多:客户本身就不占理、律师业务水平差、律师不负责任、对方搞了潜规则,等等。这种时候,客户的利益没有得到保护,甚至可能受损,但很难归责到律师身上,除非律师过错太明显、太过分,否则很难证明。 官司输了还要付律师费,放到谁身上谁都难受。有人说律师收入旱涝保收,不管输赢都收钱,其实不准确。应该说律师有个保底收入,尽管金额可能很低,但总归不会赔钱。输了,收入保底;赢了,红包提成。 把律师利益和客户利益捆绑的,要么大富大贵,要么牢底坐穿。因为律师懂法律,而客户也需要法律服务,各取所需,双方有利益契合点。如果客户利用律师的法律技能规避风险,结果可能是双赢,大家都赚钱;如果客户利用律师的法律技能逃避法律追究,结果可能是一损俱损,律师成为共犯一起坐牢。大家都希望自己是前者,但很不幸,现实当中,往往是后者。比如那些给“套路贷”拟定合同出谋划策的律师。 甚至客户出卖律师,让律师去顶雷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所以说,客户是律师最大的敌人不无道理。 余以为其实不适合做律师。他心太软,和客户羁绊太深。很多事情他逃过责任了,但小花的成都案件,他还会逃过吗? 不知道。 余以为不知道。 也没有人知道。 余以为只想帮助小花而已。 自己拿了钱就要办事,让委托人的律师费花的值得。余以为就是这么想的。 翠花和小花商量了好长一段时间,以至于都到中午了。然后她们就去叫余以为吃午饭。 “谢谢你,余律师。”小花说。 “不必客气,份内的事,你都已经支付律师费了。”余以为说。 其实余以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客户就是上帝,谁出钱谁说了算,不想干了就走,想干就等着。 “怎么样,有打算了吗?”余以为问。 “吃完饭我们就去成都。开车去。”小花说。 “开什么车?”余以为问。 “我的卡车。”小花说。 “好。你的车几个座的?”余以为问。 “两座。”小花说。一般长途卡车都是两座。 “你开车,那还有一个座位呢,给谁?” “我的!”翠花抢话。她可不乐意余以为单独和小花在一起。 “那我,可以选择其他交通方式?”余以为说。 “嗯。我们本来打算三个人一起坐高铁去成都的。但是,我是跑车的,余律师你多理解,成都办完事后我还要去拉货,把车扔在西安毕竟不方便。另外,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余律师……”小花喝了一口水,顺便看余以为的反应。 余以为瞅瞅小花,又瞅瞅翠花。翠花点点头。 “你说吧,不用客气。”余以为说道。 “就是关于我爸爸车祸的事。我总感觉事故很蹊跷,所以想查清楚。但余律师你知道,我不懂这方面的事情,你是律师,你是专家,你懂,所以想请你帮忙调查。”小花说,“对了,这是翠花提议的。” 翠花看着余以为,点点头。 余以为想了一下,说道:“在老孙家吃羊肉泡馍的时候听你提到过你父亲的事故,但那时重点是成都的事情,所以没细谈。这样吧,原则上我答应你,只要律师可以做的我都可以帮你去办。咱们先解决成都的事情,然后再去调查你父亲的事故。你看怎么样?” “好的,就按余律师说的办。”小花说。 “不过嘛……”余以为话锋一转。 “你就直接说多少钱得了,别兜圈子了。”翠花说,“多少钱我都包了。” 余以为看看翠花,“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说好了,得按规矩办,签合同,律师费打入律所账户,差旅费预支,实报实销。” “行,没问题。”翠花说。 “那我就订高铁票了。”余以为说。 吃完饭,余以为收拾东西就搭出租车去西安北站,晚上就会到成都东站。 三个人在宾馆门口告别。 小花和余以为握了手,翠花却上前拥抱住余以为。 余以为抚摸着翠花的头发:“好啦,咱们成都见。”然后转身,“路上注意安全,成都见!” 望着余以为的座车驶远,小花学着余以为的样子摸着小花的头发,问:“得手啦?” “什么得手?”翠花不解。 小花看着她,笑着不说话。 翠花忽然明白了:“小花,我发现最坏的就是你呀,说,你想到什么坏事啦?什么得手啦?” 小花就跑,翠花在后面追,一路嘻嘻哈哈回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停车场。小花检查了一遍车况,不错,她的心里踏实多了。去加油站加满油,空车,直奔高速公路。 轻车熟路,争取一口气过秦岭。 只要不堵车。 出发! 第15章 结案 给小花打电话的樊警官是成都市公安局西开分局的。余以为在路上和樊警官取得了联系,介绍自己是徐晓华女士的律师,可以代理徐女士处理一些法律事务,并希望能与樊警官交流一下案情。 樊警官很客气,说调查时需要和徐晓华女士本人面谈,如果是可以由律师代理的事务可以由律师经办,但询问当事人是必需的程序,律师不能代替当事人回答问题。而且在电话中无法确认余以为的律师身份,也无法确认余以为取得了徐晓华女士的委托,所以也希望余以为和警方当面沟通,电话里不便谈论案情。 余以为表示理解,自己会按照樊警官的要求办。双方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余以为和警方的这次交流就此结束了。 余以为又和翠花通了几次电话。两个人商定了小花停车的地点,并且在停车场附近余以为预定了三个房间。 西安到成都八百多公里,全程高速公路。除非堵车,在途时间是可控的。 小花的车开的很稳。从猴桥到西安,她已经掌握了跑长途的一些门道,节奏掌握的很好,也不再逢服务区就进了。 幸喜路上没有堵车。后半夜三点,车进了成都。 在停车场把车停好,余以为早已等在了那里。 小花最后检查了一遍车况,确认没有问题,然后由余以为领着去宾馆。 半宿无话。第二天一早上班时余以为给樊警官打了电话,确认时间地点,然后三个人去了西开分局。 樊警官的意思是先给小花和翠花做笔录,然后再和律师沟通案情。余以为叮嘱二人一定实话实说,记不清的就说“警官请给我一些时间回忆一下。”还有,一定只陈述人的行为,不给行为定性,也不猜测人的动机。比如不要说“他骚扰我”而要说“他向我竖起右手中指,嘴里说着什么什么”。 到了西开分局,见到了樊警官。樊警官安排其他同事分别给小花和翠花做笔录,让余以为在接待区等待。 过了两个小时,小花和翠花先后出来了。 “怎么样?”余以为问。 “嗯,实话实说。”小花说。 “俺也是。”翠花说。 “有没有提到刀?”余以为关心这个。 “问了。”小花说。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车上有一把刀,是我防身用的。一直放在车上,以前从来没用过。” “然后呢?” “然后警察问我,刀现在在哪儿?我说在车上。” “嗯。” 这个时候有个年轻的警察过来喊余以为:“您是余律师吧?樊大队请您过去一下。” “好的,谢谢。”余以为背上双肩背包跟随警察进入办案区。 见到了樊警官。樊警官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翻看询问笔录,见到余以为来了就招呼余以为在桌前沙发落座。 余以为坐下后,发觉沙发很矮,自己比樊警官矮了一头还要多。这是警察办案的惯例,让对方比警察坐的低,在气势上就压迫倒对方。余以为见的多了,不以为意,掏出律师证和小花的授权委托书交给樊警官。 樊警官看了看,留下授权委托书,把律师证还给了余以为。 “余律师好,做笔录之前有没有给当事人辅导啊?”樊警官问。 “没有。我告诉她们实话实说,一定要配合警官办案。” “嗯,她们的笔录做的很好,很完美,请了律师就是不一样。”樊警官笑着说。 “是当事人法治意识强,遇到纠纷知道请律师。”余以为说。 “这么说余律师认为这是民事纠纷哦?”樊警官说。 “我对案情还不是很了解,这不就来请教樊警官嘛。”余以为说。 樊警官说话很和气,就给余以为介绍起案情。 那伙自驾游的年轻人来自长三角地区,是几个城市的自驾游爱好者自发组团。他们本来要去西藏的,奈何毫无经验,根本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车不行,人也不行,西藏没上去,就去云南兜了一圈,然后去成都玩,不仅仅是看大熊猫。结果在路上就遇到小花了,冲突的过程略过。关键是其中一个人被吓尿裤子了。这个很丢脸。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个公子哥,娇生惯养,没受过这种委屈,结果心理上就出现一些问题,失眠、抑郁,到了成都寻死觅活的,还发起了高烧,总之,情况很严重。这个公子哥家里有些背景——具体的就不说了——家里给请了律师,一定要个说法。 服务区冲突的画面被一个主播传到了网上,引发了一定的舆情。这对小花是很不利的,任何一个观看视频的人都可以看到小花动刀了嘛。但是呢,事情得辩证地看,视频对小花不利,同样对公子哥也不利,毕竟公子哥的丑态也公开了嘛,公子哥的家里还对他寄予厚望,这样曝光肯定不行,所以公子哥家里就着手删贴了。现在网上的视频几乎已经消失了,看不到了。 那个主播,本来也是个公务员,大好前程,因为一点工作中的琐事受不了委屈,辞职了,满世界游荡。反正他家里也有钱,也管不了,想着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总比宅在家里强。所以他在“诗和远方”的召唤下到处流浪,世面倒是见了不少,见识却一点没涨,人也更加神神叨叨的。公子哥家的律师找到主播和主播家人,说要告主播侵犯公子哥名誉权,吓得他家人赶紧把他接回家了,再也不发什么视频,老实在家呆着吧。 在视频被删除之前,更多的网民实际上是骂公子哥的。因为公子哥欺负女人嘛,而且还侮辱四川人。四川有八千万人口嘛,能挨他骂?当然得反击了。 公子哥在成都住了几天院,现在已经被接回上海了。据说一见到女人就哆嗦,估计以后生活会出现一些障碍。不过没关系,家里有资源,能治。 这事本来不归成都管的。因为事发地不在成都嘛。但是公子哥家里担心山高远地远,事发地不好办事,就咬住了成都,让成都管,因为成都是大城市嘛,法治环境还是比较好的。但在法律上,成都方面实际上管辖依据不足。而且,公子哥侮辱四川人,便是成都警察也憋着一肚子火要告公子哥呢。 余以为安静地听完,然后说道:“樊警官,听您一说,我大概也了解了。跟您说一下我的想法,您看对不对,不对您纠正。我感觉这事,对方是想低调处理,既出了气,又不想声张,不知道对不对?” 樊警官笑了:“我就说嘛,遇事请律师事情就好办多了。” 余以为正色道:“樊警官,我是徐晓华女士的代理人,我方还打算控告对方,侮辱罪,自诉。” “嗯,这是当事人的权利,警方不过问。” “我方会向妇联、向媒体求助,帮助一个在社会低层自食其力却备受侮辱的弱女子。” “呀,余律师,‘弱女子’一说就不必了吧,徐女士的刀功了得的。”樊警官说道。 停了一下,樊警官接着说道:“余律师,你的意见我也知道了。这样,我和对方律师再沟通一下,看看如何解决本案。嗯,这就是一个纠纷。” 对方律师姓翁,是从上海来的,已经在成都住几天了。这个案子孰是孰非律师心里清楚的很,但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也是尽律师本分而已。 翁律师态度很强硬,自己一方对错不说,单追究小花动刀的事。樊警官说这个案子成都方面没有管辖权,要移交给攀枝花市米易县警方。翁律师说损害后果是在成都出现的,当事人是在成都发病的,成都警方也有管辖权,不同意移交。樊警官说小花要向妇联、向媒体求助,被他暂时按下了。但这也只是缓兵之计,如果小花真要求助,警方也管不到,因为这是当事人的合法权利。 翁律师说他会和他的委托人汇报的。 关键问题在于刀。 樊警官派警员跟随小花去车上提取案涉的刀。 小花脸上很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一旁的翠花却很紧张。 小花打开车门,指着座位下方,说“刀在那里。” 警员带上手套,伸手从车座下方掏出了一把刀。 翠花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她回头看看余以为,余以为也漠无表情。 警员双手拿到,举到小花面前,问:“是这把刀吗?” “是。”小花说。 警员把刀放入证物袋,封好。 全程录音录像。 樊警官又联系翁律师,问公子哥要不要确认一下作案用的刀。翁律师丧丧地说:“樊警官,我的当事人精神状态很不好,而且不在成都,怎么确认?” 樊警官说:“那我们就等你的当事人有辨识能力时再说吧。” 翁律师说我要和委托人汇报一下。 委托人的意见是能不能通过网络视频的方式确认一下?樊警官说,如果是刑事案件,肯定不行。 那治安案件呢? 治安案件,如果是因民间纠纷引起的打架斗殴,情节较轻的,公安机关可以调解处理。 翁律师咬咬牙,说那就按照民间纠纷引起的打架斗殴处理吧。 樊警官说,案件是什么性质不是由当事人决定的,而是由公安机关决定的,不能你说啥就是啥,得公安机关说了算。 最后,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存在犯罪行为,所以暂时按照治安案件处理。当然,如果发现了新的证据还是可以升格为刑事案件的。 刀用视频的形式给远在上海的公子哥展示。公子哥确认就是案发时的刀。从视频里看,公子哥的状态好了很多,这对案件处理有利。 樊警官强调,这个辨认不是法定形式,但公子哥辨认刀具的视频可以作为视听资料使用。同时,这是一种新的办案方式的尝试,需要翁律师、余律师作为双方当事人代表全程见证,并且要签字确认。 程序走的差不多了,樊警官召集双方当事人代理人到场。一方是翁律师,一方是余律师。 樊警官说:“刀具已经双方确认了,这是刀具的鉴定意见。”说着把一份鉴定意见书给双方看。 翁律师拿起鉴定意见书,上下扫视了一番,忽然怒道:“这不可能!” 余以为接过鉴定意见书,看了一下,见那上面写道:“鉴定意见:检材为硅胶材质,刀形,不具有金属或非金属刀具的物理特征。”换句话说,就是一把玩具刀,不具有杀伤力。 翁律师手在抖,指着樊警官:“你们,作弊,伪证!我要控告你们!” 樊警官冷冷地看着他:“这是你的权利。但我要提醒你,案涉刀具是经过当事双方都确认的,是你们提出的辨认方式。” 翁律师抢过余以为手中的鉴定意见书:“我现在就去控告你们!” 樊警官说:“可以。你手里的是复印件,需要原件的话联系我。” 翁律师愤愤地推门而出。 樊警官和余以为坐着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翁律师又推门进来了,垂头丧气,像只斗败的大公鸡。 “我的委托人说,认可鉴定意见,请求调解。”翁律师又提起头,恶狠狠地盯着樊警官:“你们阴我,这笔账一定要算的。” “翁律师,我有必要提醒你,作为律师,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禁得起法律的检验。你说我们阴你,有证据吗?我们所有的程序都有据可查的,办案全程同步录音录像的,随时可以查看。如果你没有证据,那我会向司法局控告你诽谤警务人员,后果有多严重,我不说你也应该比我更清楚。” 翁律师低头,不再说话。 下面开始调解。基本事实已经确认,公子哥一方调戏妇女,有错在先;小花不堪侮辱奋起反抗,使用不具有杀伤力的玩具刀吓退公子哥。换句话说,公子哥没有任何人身损害,是被吓跑的。 而且,樊警官强调,小花有权利提起刑事自诉,就是本人去法院起诉,追究公子哥侮辱罪。当然,是不是构成侮辱罪得法院裁判。不过一旦立案,可能媒体会介入报道,又形成新的舆论。 翁律师不断在樊警官办公室进进出出,向委托人请示汇报。 调解的结果,是公子哥一方赔偿小花十万元,双方互不追究。 这是翁律师所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以为即使公子哥一方有过错那也只是小花少赔一些钱的问题。即使小花只赔偿公子哥一分钱,那也证明错在小花,公子哥的名声就能挽回。翁律师的委托人根本不在乎钱,在乎的是一个结论,就是谁对谁错。 现在的结果,等于翁律师完败了。他关心的不是委托人的利益,关心的是委托人对他的态度。委托人肯定对翁律师不满意,肯定要辞了翁律师的,一个大金主没了,翁律师怎么会不懊恼? 在调解书上签完字,翁律师恨恨地出门。在接待区,小花和翠花在等着余以为,只见到一个男人回头冲着余以为喊:“你肯定使手段了,伪证,我会控告你的,等着瞧!” 翁律师不敢冲樊警官发火,把所有的怒气都倾泻在余以为身上。 余以为和樊警官同步走出。 樊警官和余以为握手,对余以为说:“希望这个案子就此了结。” “会的。樊警官辛苦了,就此告别,再见。” 出得门来,余以为把调解书交给小花。 “哗,赔十万!我看看,是谁赔谁。”翠花凑上去看,“是他赔小花哈,哈哈。” 小花却看上去忧心忡忡。 “我听到刚才那个人说要控告你伪证。”小花说。 “是对方的律师。没关系的,他告不倒我的,放心吧。”余以为说。 小花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余以为见了,安慰她道:“刀,是本案定案的关键证据。你们双方都确认了刀具。所以,这个案子翻不了案的。” “嗯,我这几天没有休息好,辨认时眼神有些模糊。”小花说。 余以为看着她。 “哇,小花,你学坏了,黑化了!”翠花惊奇道。 “你会成大事的。”余以为对小花说。 第16章 再向猴桥 小花是扮猪吃老虎。 在西安时,小花根本不想承认使用的是硅胶刀;但到了成都,小花居然把事情办成了,而且还不违背自己的原则: 提取刀具时,小花只指认了位置而没有接触刀具,刀具是警察拿的,因此,小花不知道“刀具”的重量和质感。而硅胶刀和钢刀的重量、质感是明显不同的,小花如果接触了“刀具”却仍然说就是服务区的那一把那就是虚假陈述,否则很难说是虚假陈述; 同时,警察当场让小花辨认时只给小花看了“刀具”,而没有让小花触摸“刀具”,这个做法其实并不违规,但显然会导致办案结果出现偏差,责任在警方不在小花。且,当事双方都确认车上提取的“刀具”就是服务区使用的那一把,说明二者的外观是一样的。既然公子哥也认为二者是同一把刀,那么小花也作出同样的判断就是合理的; 最后,小花说她辨认时眼神模糊,这样一来,即使最后证明在车上提取的“刀具”不是在服务区使用的那一把也不能说小花是故意作虚假陈述,眼花也是常见的现象,而且事后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看错了也情有可原。 如果不是心机深沉那就是运气爆棚了。余以为看着小花的眼睛,相信是后者。 因为小花的每一步都踩在最合适的节点上了,而创造这一条件的,不是小花而是警方。如果警方让小花把刀从车上拿下来呢?如果警方让小花触摸刀具说出感觉呢?在这些假设的前提下,如果小花再作虚假陈述那就纯粹是主观问题,说明她违背了自己诚实的原则,也必将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而因为警方操作的原因,使小花完美地避开了这些危险的坑,并给自己陈述的真实性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其实余以为还有一个考虑,他不知道警方的做法是不是樊警官的授意,或者根本就是警察素质的原因。但这些问题是根本无法问的,也不会有人回答,顶多就是心照不宣,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有些话,不说出来,更好。 “那个翁律师,会不会真的去告你?”小花很担心这个。 “不会的。即使去告,他也不会赢。因为他没有证据。何况,在事实上,你没有作伪证,我也没说过要你作伪证的话,对不对?”余以为说。 “嗯。”小花应着,心里还是放不下。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吧,她总是不放心。 总之,这一场,小花是赢了。 翠花很高兴,张罗着要请客,去最好的饭店。 “怎么样?我给你推荐的余律师厉害吧?逆风翻盘啊,了不起!”翠花吹着牛。 “余律师厉害,翠花更厉害,眼光最好了。”小花也很高兴。 嘿嘿。翠花很得意。 在成都呆了两天。去了宽窄巷子,还看了大熊猫。然后,该讨论小花爸爸的事故了。 翠花说:“咱们先去找交警,问问当时的情况。” 余以为反问道:“你说,小花为什么要对事故进行调查呢?” “因为她认为事故很诡异啊。” “也就是说,小花对事故结论有不同看法喽?” “当然。要是同意事故结论就没有必要再进行调查了。” “那你说,事故认定是谁作出的?” “是交警。” “然后你要去找交警?” 翠花似乎明白了:“如果是交警从中捣鬼,那么我们去找交警就属于打草惊蛇了。” 余以为点点头:“我们目前没有证据说交警有问题。从小花的陈述来看,交警应当是倾向于小花爸爸的,大概率是出于好心。当然,也不排除交警确实从中动了手脚然后出于赎罪心理,作出了一些对小花一家有利的认定,从而掩盖了他们的真实企图。问题在于:交警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又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当然,一切都要靠证据说话。事情查清之前不能乱说。” “我爸爸从不和人结仇,他总说和气生财。没有人会恨他恨到要杀他的地步吧?而且他也没钱,跑车一直是赔钱的,图财害命,也不可能。”小花说。 “也许,真的是意外。”余以为说。 看小花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余以为又安慰道:“现在说什么都只是猜测,让证据说话吧。我觉得,咱们要先去现场看一下,也许会有所发现。” 小花和翠花都表示赞同。 他们三个人,谁也没去过事故现场,甚至连办案交警都没有见过面。这个事故存在疑点,目前还只是小花的感觉,余以为的任务是针对这些疑点进行调查,看是否属实。 “我们先不要惊动和事故有关的任何一方,包括交警,包括托运人,包括保险公司。”余以为说,“如果事故真的有问题,那么可能会关联到任何有关的人。” 余以为又说道:“如果要我负责,那么就要完全信任我,一切行动听我的。你们能做到吗?” 小花和翠花表示没问题。 “那就好。我再研究一下工作方案,定好后就行动。”余以为说道。 好的。 猴桥,我们要回来了。 第17章 曼妹寨 老蔫巴发生事故的地方离猴桥有六十多公里,一个叫曼妹寨的地方。 和云南很多地方一样,这里是山区,坡陡路险,不是常跑云贵川的司机还真不敢走。 小花开车到了猴桥,把车停在停车场。和司机们打听刘三言在不在,有司机说刘三言去缅甸拉香蕉了。 拉香蕉的车分为国内运输和跨境运输。国内运输,就是只在中国境内跑;跨境运输,就是从缅甸装车然后送到中国境内,过了海关就算跨境了。跨境运输的,有中国车,也有缅甸车。以前中国车居多,后来缅甸境内局势动荡,很多中国车就不去了,缅甸车就补充上来,中国车反而成了少数。缅甸的形势很复杂。很多势力都把物流行业看作是一块肥肉,争着收保护费。缅甸车司机也欺负中国车司机。其实司机都是被黑恶势力欺压的对象,但缅甸司机不敢反抗黑恶势力,反而欺负势更单力更薄的中国司机,着实可恶。但缅甸司机也有短板,因为要跨境,到了中国境内可就由不得他们了。其中的奥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反正官方文件是不会有任何记载的。所以,某种意义上达到了一种平衡。而物流老板为了自己的生意,打出高薪的招牌大量招募中国车和中国司机,刘三言就是听信了高薪的许诺连人带车一起投奔缅甸去了。 小花给刘三言发了微信留言。在猴桥,司机一般不会轻易打电话的。因为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在干什么。万一在开车,都是山路,接打电话很分神,发生危险就不好了。当事人心里也会有负担,可能终身难以抹去。 小花告诉刘三言她又来猴桥了。第一趟活儿,从猴桥到西安,很顺利,感谢刘叔。这次来,暂时不拉货了,想去爸爸出事故的地方看一看,祭拜一下。如果能在猴桥遇到刘叔,可以好好聊一聊。 小花把车停好。检视了一番没啥问题就和翠花搭上班车去曼妹寨。 翠花没敢在猴桥停车场露面,怕挨打。她和小花在场外较远处约定了会合地点,那里远离物流势力范围。 余以为是从成都坐高铁到昆明,然后从昆明租了一辆小轿车经大理、保山、腾冲直到曼妹寨。余以为长期生活在东部平原,在云贵高原开车真的是一路慢行一路冷汗。 余以为比小花她们早了一天到达。他先在县城里选了一家看上去最干净的客栈,订好房间,然后去了曼妹寨作前期侦查。 终于,小花她们也到了。按照余以为告诉的地址找到客栈,对环境还比较满意。一见面,翠花就吼余以为:“我说余律师,你可真舍得花钱!居然租车!还是从昆明开来的!你也知道这钱不是自己出吧?” “对,我知道,你出。”余以为笑嘻嘻的,“而且,我一路担惊受怕,精神损失费你也得给我。” “嘿,一个大男人,还要什么精神损失费!”翠花怒道。 说归说,闹归闹,说好了费用是翠花全包的,翠花自然会认。她只是想贬损一下余以为罢了。这样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没有惊动官方。次日,余以为开车拉着小花和翠花去了曼妹寨。 在事故认定书上记载着事故发生的具体地点。小花从县城买了祭祀用品,在事故地点燃了,然后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事故地点是一处急弯。路外侧是一溜石砌挡墙,破损之处仍可见到,是一个七八米长的缺口,现在用水泥混凝土隔离墩挡着。向外望去,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余以为已经下入谷底看了。具体情况他没说,他会带着小花亲自下去看。 小花一边哭,一边点燃香烟,给老蔫巴,希望爸爸能抽到。 这时,上坡方向走来一个人。是乡民打扮,胳膊上套着一个红箍,上面黄字印着“护林员”三个字。他看了看三个人,感觉不是本地人,就用依稀可以辨别的云普话说道:“这里是林区,严禁烟火呀。” 余以为忙上前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孩子爸爸在这里出了事故,千里迢迢赶过来看看,马上就走。” 护林员说:“那快点呀。再说,这里是弯路,很不安全。” “好的,感谢提醒。”余以为说道。 小花哭到伤心处,两耳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不知道余以为和护林员的对话。 等了一会儿,护林员有些不耐烦了:“克掉了克掉了,把火灭了。” 余以为见余烬已然了了,便蹲下劝慰道:“小花,你爸爸一定收到了,你也起来吧,我们下谷底。” 小花抽噎着起身。这才看到护林员,也没有心思问,便跟着余以为离开。 余以为收拾残局,向护林员道歉“对不起。马上就好。” 完毕,余以为领着小花和翠花翻过挡墙,沿着一条陡峭的坡道向下走去。那护林员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直到余以为再也看不到他。 第18章 光滑的玄武岩 从路上向下看去,山谷深不见底;如果到了谷底抬头向上望,也只能看到一点点山,再往上就都隐没在白雾中。 从公路下到谷底的路很不好走,恐怕只有山羊才可以通行。但余以为身手敏捷,看上去比山羊还在行。说是路,其实不过是有硬石作支撑的一道窄窄的山坡野径。余以为在最下面,一只脚伸出去探路,另一只脚卡在石头缝隙里,双手保持着平衡,还要注意别让上面的小花滑下来,必要时要伸手阻止。 小花在余以为的上面。好歹小花也是四川人,也是见惯了山的。虽然云南这里的山非常陡,但小花有攀山的经验,技能不比余以为差。 唯一苦了的,就是翠花。翠花的老家虽然也有山,但山势不陡,呈连绵起伏状,一路小跑就能下山。不像现在这样下坡得慢慢蹭,费鞋底。一不留神还会滚下去。更重要的,翠花体力明显不如余以为和小花,刚下坡没几米就气喘吁吁了。 “还行吧,钱小姐?”余以为看着翠花状态不好就问道。 “还行。”翠花答应着。稍一停顿,翠花接着说:“要是我摔倒了滚下去,你可得接住我呀。” “没问题。你随时可以滚。”余以为说道,“放心,我接的住。” “你才滚呢。成心气我是吧,扣你工钱!”翠花说道。 “可别,就指着这点工钱吃饭呢。” 正说着,翠花一脚踩空,呀地一声,身子失去平衡就向下扑去。 下面是小花。翠花的手乱抓乱挠,整个人撞到了小花身上,把小花也撞翻了。 小花下面是余以为。余以为见势不好,最下面的腿马上绷紧,撑住山石,上身向山体靠,尽量和山体贴近,伸出双手,硬生生地拦住了小花,把小花抱在怀里。 “哎,还有我……”翠花声音到了人也到了。余以为却腾不出手来,急中生智,屈膝,用大腿去拦翠花。 翠花的胸口正撞在余以为的膝盖上,疼得翠花好悬背过气去。好在这一撞减缓了向下的冲力,翠花顺势抱住余以为的大腿就不松开了。 三个人就定在了陡坡上,一动不动。 余以为大声说道:“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小花回答的很干脆。 “没事……才怪……余以为,你就是故意的……”翠花一边捯着气一边说着余以为。 “咋还直接喊名了,不叫余律师了?”余以为奇道。 “余律师,你可太坏了。”翠花说。 “我救了你你还说我坏?”余以为说道。 “你就是坏。”翠花赶紧把大腿抱的更紧,就怕余以为把她甩开。 余以为当然不会那么做,那样太不人道了,太没有格局了。余以为把大腿轻轻一动,翠花吓得嗷嗷直叫。 “没事的,我换个姿势,会安全一点。”余以为安慰翠花。 不管怎样,两个半小时后,三个人终于脚踏实地到了谷底。 翠花的腿都软了,说啥也走不动了。看到旁边有块石头,翠花爬过去坐下,摆摆手:“你们继续,我歇一下。” 余以为看向小花:“你怎么样?要不咱们也休息一下吧。” “好。”小花答应着。 翠花听了,感觉话里的味道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就冲着余以为喊了一声:“余律师,我要喝水。” “喝吧,批准了。”余以为说道。 这里就是老蔫巴的事故现场。草木已经重新生长,当时冲天的烈火已经看不到了。但如果站在稍高处还可以看到有一片轮廓之内的草比轮廓之外的草要矮一些,显然生长时间是不一样的。余以为单独探路的时候拍了照片,他拿出手机给小花看。 小花看着手机里的照片,眼泪刷地一下就流出来了。 那个轮廓有好几个汽车大小,显然事故发生时过火面积很大,不知道老蔫巴当时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如果在事故发生的一瞬间老蔫巴就死了,对老蔫巴来说是一种幸运。 余以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在地质学上,云南腾冲火山很有名。但都是休眠火山,目前不会爆发。火山活跃时喷出的岩浆冷却后形成了玄武岩。玄武岩大多很重,少部分很轻可以浮在水面上,叫作“浮石”。之所以呈现不同的物理状态是因为玄武岩在形成过程中所处环境不同。余以为捡起的石头应该是玄武岩,但是溜光水滑,就和鹅卵石差不多。而事故现场并没有河流。 “这是高温烧熔的结果。简单地说,就是石头在高温作用下又变成了岩浆,然后岩浆又冷却变回了石头。山石因为风化作用大多有棱有角千疮百孔,但是熔化成岩浆后,岩浆会在地面流动,就像水面的油,表面是光滑的,冷却后也保持着光滑的状态,直到千万年风化作用再把它变得有棱有角。”余以为解释着,把石头交到小花的手里。 小花抚摸着石头的表面,确实光滑圆润。把石头翻过来,却是坑坑洼洼一副麻脸,显然这一面是接触地面的。看着石头,小花的眼泪再一次流出来。 余以为又捡了几块石头装进证物袋放进双肩包。余以为用的证物袋和法医用的是同样的。 “以我的判断,这几块石头是在近期经过高温烧熔才形成现在的状态。具体的形成时间和温度,我想去请教地质大学的老师,通过实验手段应该可以得出结论。”余以为说。 小花看着手里的石头依然泪眼婆娑。 唉。余以为轻声叹了口气,转向翠花。 翠花的眼眶也是红红的,只是泪水没有流出来。 “你怎么样?”余以为问道。 “还好,可以走了。”翠花说。 余以为说:“我们今天需要勘查一下这里,然后去做别的工作。没有特殊情况,这里就不再来了。” 小花情绪很低落,一动不动,余以为就和翠花开始勘查现场。 余以为时不时捡起一两件东西,翠花帮他装到证物袋里,俨然是余以为的好助手。 地上有一个闪闪亮的东西,很小,反光很耀眼。余以为用手指捏起,是一个金属颗粒,大米粒大小,呈橄榄型。 “可能是汽车熔化后的结晶。”余以为说,然后把它装进证物袋。 “余律师,你看,这里还有很多。”翠花眼尖,喊住余以为。 余以为环顾脚下,由近及远,草丛里果然有很多亮晶晶的东西。模糊组成了一个矩形轮廓。余以为离远一些,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拍照,录像。 勘查的很仔细,用了好几个小时。 “休息一下吧,余律师,吃点东西。”翠花招呼着。然后翠花像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拿出了好多吃的喝的。每到一处翠花必买吃喝,跟着翠花肯定有吃有喝。 翠花也递给了小花一袋面包和果汁。小花接过,说了一声“谢谢”。 翠花笑了:“不客气。” 小花能说话了,说明情绪缓和了许多。 余以为的包里装满了从现场收集的东西。翠花的包里吃喝空了,腾出空间也装进了不少东西,直到鼓囊囊的再也装不下为之。 下午五点。西南地区天黑的晚,此时天还亮着,但余以为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了。他的车放在了村里,寄放在小卖部门口。他从小卖部买了一些东西,老板就帮他看着车了。从这里进村还需要再爬回路上,然后徒步。凡事赶早不赶晚,他不知道小花和翠花的脚力怎样,所以给自己设定了下午五点必须返回的时间底线。不管事情做的怎么样,勘查能不能完成,五点之前都必须返回。实在做不完,可以明天再来。一旦天黑,余以为也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于是,余以为告诉小花和翠花收拾好东西,准备返回。 小花收拾好东西,已经开始走回头路了,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小花紧跑几步跪在地上,冲着事故现场磕了三个头:“爸爸!” 余以为和翠花看着她。 这个时候,天忽然黑了下来。分不清天与地,人仿佛置身墨水缸中。余以为的心不由得一沉。 刷。天边一道闪电,又把大地照得亮如白昼。山谷如同一个大水缸,四周青山如同铁壁。 两秒钟后,滚滚闷雷声传来。 不好,要下雨! 云贵高原,风雨说来就来,不给你反应的时间。 余以为立马拉起小花:“赶快走!” 喀拉。 雷电交加,气压陡然升高。 山坡本来就很陡。余以为和小花还行,但是翠花就不行了,说啥也爬不上去了。 “你们先走吧,回头再来接我。”翠花说。 “胡说什么,要走一起走!”余以为喝道。 上方阴风阵阵呼啸而来,吹落下一些小石头。 山上的石头,别管大小,如果从山上下来碰到人都会给人造成伤害。 余以为见此路不通了,赶紧向左右看寻找出路。 这时候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下,三个人身上马上湿了。 余以为借助闪电的照亮,看到左侧有一棵大树,马上招呼二人“快,去树下!” “老师没教过你,下雨时不能躲树下吗?”翠花喊道。 “我没上过学!”余以为回答。 “真巧,我也没上过。”翠花说。 “别废话,快走!” 余以为催促二人跑到树下。 大树很高,树干很粗,枝叶很茂盛,仓促之间也不管是什么树了。树下居然是干的,看来可以暂避一时。 三个人站在树下,看着外面的一片黑暗,听着瓢泼一般的大雨。 “下雨天不能站在树下,会被雷劈的!”翠花说。 余以为瞪了她一眼:“你可以出去。” 这时候头顶响了一声炸雷,很近。 翠花赶紧抱住余以为:“大仙保佑,我不乱说了。” 余以为看着无尽的雨,心里不觉恐惧起来。 第19章 空洞 人是日行动物,习惯于白天活动。一到夜晚,人的眼睛就看不到东西,不能猎捕采摘,观察不到黑暗之中的危险,所以人类惧怕黑暗,天一黑就急急寻一处安全的居所以躲避夜行猛兽的袭击避免成为猛兽的食物。后来人们发现并利用了火,这是文明的一大飞跃。有了火,晚上就可以照亮,就可以取暖,就可以驱赶走那些惧怕光亮的猛兽,就可以在晚上做很多以前在夜晚不能做的事。 目前,余以为三人正被黑暗笼罩,无边无际。远古遗传下来的惧黑基因被激活了。三个人的衣服全都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只能抱成一团互相用体温慰藉。雨一直下,越下越大,大树下的土地也开始浸润潮湿,估计很快就无法避雨了。 雨夜。在古今中外很多传说中,雨夜都是一个恐怖的场景。余以为觉得应该采取一些行动了。 前一天余以为来此探路时曾经在谷底走了几百米的距离。这个山谷闷热潮湿,没有人烟。余以为当时走了一段路,看看已远离事故现场,也没有事故的任何遗迹,便想着要往回返了。这个时候,他似乎发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是什么呢? 不像是天然形成。 余以为靠近一些,发现是一些条石。条石呈长方体,大约五十厘米长,三十厘米宽,十五厘米高。每个条石大小规格都差不多,沿着山体有序排布拾级而上。余以为试着在条石上站了一站,很稳。看条石和山体结合的很好,显是有些年头了。 余以为好奇,就沿着石阶向上走去。中途有的条石中间空位较大,估计原来也是有条石布置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条石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空位。 走了数十级,余以为来到了石阶的尽头。向上看,没有条石了。在石阶的尽头是一片灌木丛,灌木丛后隐约有一团黑乎乎的空间。余以为想拨开灌木丛。灌木丛很扎手,余以为从地上找到一根枯枝,把灌木用枯枝压倒,然后用脚踩住,灌木就俯伏在地上。这样做了几分钟后,灌木丛后的山体就显现出一个空洞来。 余以为站在洞口,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向里看去。洞里很宽敞,宽约三米,纵深约五米,高约两米。洞壁平直,显然经过了人工的雕琢。洞内干净清爽,并无杂物和污秽。余以为站在洞口想了想,并没有进去。 这个空洞起初可能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后来在某一时期被村民或护林人发现并改造成现在的样子。那么这个空洞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没有遗迹可循。但是,从洞外的石阶来看,改造空洞的人并没有想把空洞隐藏起来,否则也不会设置那么明显的石阶了。或许这个空洞当时是有其用向的,但是后来因为未知原因被废弃了。余以为判断不出空洞形成的时间和功能,但想到云南本身就有很多神秘的地方存在许多未解之谜,山谷中的一个空洞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余以为也没有多想,转身就回去了。 现在大雨滂沱,余以为又想起了那个空洞。 或许那里可以避雨。 余以为估算了一下距离,大概几百米。他和小花体力还好,翠花就弱了一些,三个人一起走,最快可能也需要十几分钟时间。冒着大雨在黑暗中摸索,余以为不知道胜算有多大。 想了一下,余以为还是把空洞说给了小花和翠花听。 “那里应该很安全,还可以避雨。”余以为说道。 “那我们就快去吧。”翠花着急道。 “嗯。”余以为看了看翠花,却没有动。 翠花明白了:“我能行的,余律师你放心吧。” “好吧,”余以为说道,“我们等雨小一些。” 下雨时,猛兽不会外出捕猎。所以某种角度来说下雨可能也意味着安全。但凡事都是相对的。没有猛兽的威胁,却多了泥石流的威胁。 趁着下雨的功夫,余以为把三个人的背包收集到一起。余以为和翠花的背包都是满满的,装的都是事故现场找到的材料;小花的包基本上还是出发时的东西,一些吃的喝的,还有一些杂物。 余以为打开手机照明,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些还没有使用的证物袋。证物袋是透明的塑料袋,都是大号的。余以为把证物袋套到头上,大小正合适。 翠花看着余以为,扑哧一声笑了。 “你笑啥?”余以为不解。 “小花,你看看余律师的样子……”翠花喊小花看余以为。 借着手机的照明,小花看了看余以为,也笑了:“余律师,你的样子好可爱啊。” 余以为头顶一个透明塑料袋,加上他瘦瘦的脸,样子很滑稽,好像电影中的……白无常。 翠花不笑了。小花也不笑了。 “给,你们一人一个,戴上,能防雨。”余以为拿出两个证物袋分给二人。 雨似乎小了些。但地上更潮湿了,已经泛出水来。 “准备出发。我带路,翠花在中间,小花殿后。小花开手机照明,翠花不用。”余以为说着,把他的背包背上,把翠花的背包挎在胸前。这样一来翠花就空手了。 “你刚才喊我什么?”翠花没听清,问道。 “准备出发了,钱小姐。”余以为说道。 又一道闪电。照亮了大地。 “走!”余以为一声号令,三个人鱼贯而出离开大树。 喀拉。 又一声巨雷。 余以为脚下生风。翠花紧紧拉着余以为的背包带,一点也不敢松手。小花紧跟翠花身后。 余以为凭着记忆向着空洞方向走去。几乎已经是小跑了。 没多远,翠花就开始喘粗气。余以为只能放慢脚步。 一道道闪电,照亮前进的路。终于,余以为看到了石阶。他心里一下子有底了。 此时翠花已经气喘吁吁。 “歇会儿吧余律师。”翠花说。 “马上就到了,还有十米,加把劲!”余以为说道。 顺着石阶而上,余以为看到了洞口。洞口前面的灌木依然倒在地上,洞口大敞。 余以为快步上前,用手机向里一照,吓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冒出了冷汗。 第20章 火 灯光下,空洞内有几个小动物蜷伏着,看到光亮,本能地向里躲了躲,同时龇牙咧嘴露出了尖尖的牙齿。 有尖牙的动物说明是食肉的,不管体型大小。 甫一见到那几个小动物余以为吓了一跳。随即又冷静下来。这几个小动物一定是在下雨前外出觅食,下雨时正好赶在这里,见有山洞就多进来避雨。 人已经到洞口了,不进去不是回事。“慢点进。”余以为吩咐。 咋啦? 翠花张眼往里一瞧,也吓了一跳,尖叫一声,躲到余以为身后。 小花也赶过来,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三个人贴着洞壁慢慢移步进来,尽量离那几个小动物远一些。 进得洞来,三个人找个空地坐下。 翠花看那几个小动物像自己家乡的黄大仙,不由得对着它们说起来:“大仙勿怪。我等凡人,因避雨到此,不得不叨扰贵府,还望大仙见谅。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仙有大量。我等天明雨停即走,大仙恕罪。” 余以为静静地听着翠花念叨。别看翠花没读过多少书,刚才说的几句话还颇有古意。其实翠花是有样学样,跟着老家跳大神的巫师学的。 那几个小动物也暂时安静下来,双方暂时相安无事。 三个人身上都湿透了。 阿嚏。翠花打了一个喷嚏。 “下这么大的雨,你不会淋病了吧?”余以为关心地问。 “你才淋病呢!”翠花忽然暴怒。 余以为顿时醒悟,自觉言语有失,忙说道:“我看看有没有可以取火的东西。”说着,转向洞口,扒拉着灌木。 余以为扒拉一些灌木枝进来。都是湿的。 余以为让小花照明,自己把灌木枝竖着靠在洞壁上,让上面的雨水顺势流下。然后,又多捡了一些灌木枝。 “有纸吗?”余以为问。 “有。”小花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 余以为接过,问:“还有吗?” 小花迟疑了一下,灯光太暗,看不到表情,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了卫生纸、卫生巾之类的一些东西。 “还有吗?”余以为接着问。 嗯……小花想了想,拿出一个面包:“还有面包的包装纸。” “都给我。”余以为说道。 余以为拿出打火机,把一张纸引燃了,然后点燃另一张纸,然后拿出一根细枝条放在火上烤。 枝条冒出白烟,闪出一点红光。然后,熄灭了。 “你行不行啊?”翠花问道。 余以为没接话,接着点燃一张纸,接着烤枝条。 枝条冒烟,闪红光,然后,又熄灭了。 “你到底行不行呀?”翠花说。 余以为白了她一眼:“不告诉你。”然后,余以为无力地靠在洞壁上。 这样不行啊,只会白白浪费燃料。怎么办? 余以为闭上眼睛。猛地,他想起了一件事。 在村里小卖部,他买东西的时候,老板让他买几个固体酒精带着,说山里气候多变,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当时自己也没太在意,因为主要是想向老板问路和帮忙看车,既然老板推荐就买了。 余以为赶紧翻包。他不确定是不是装包里了,还是顺手扔车里了。 把包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终于,在最底层发现了几盒固体酒精。 余以为拿着固体酒精,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眼里湿润了。当然,是烟呛的。 余以为拧开盒盖,把固体酒精放到地上,用打火机点燃。 腾地一下,蓝色火焰冒了出来。 把那几只小动物也吓了一跳,吱吱乱叫。 有了火就好办了。 余以为先拿细枝,后拿粗枝,把枝条放在火上烤,并最终成功引燃枝条。 而付出的代价,是满山洞都是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直咳嗽。 那几只小动物受不了了,蹿出空洞,一闪就不见了。 “你俩把衣服脱下来烤烤吧。”余以为说。 “好。”翠花热烈地回应。 小花却不动。 余以为把火堆向洞里挪了挪:“你们坐洞里,暖和些。”然后自己走向洞口。 这样一来,余以为和小花翠花之前有火堆隔开,余以为背对着她们捡灌木枝。 翠花冲着小花一笑,打了个喷嚏。 “得把衣服烤干,要不容易感冒了。”翠花说。说着,脱下外衣,在火堆上烘烤起来。 小花犹豫着,最终也脱下衣服烤起来。 衣服和人身上都冒出热气。 余以为不断地捡灌木枝。捡到了就往身后一推,头也不回。 翠花就不断地把余以为捡的灌木枝加到火堆里,白烟蒸腾,熏得翠花不停地咳嗽。 洞内的温度不断升高。翠花索性把内衣也脱了,和外衣一起烘干。 小花看着翠花,笑着,无声地用手指点。 翠花挺起胸,骄傲地看着小花,扭了扭身子。 衣服烤干了。把衣服穿好,小花喊余以为:“余律师,你来烤烤火吧。”说着,小花从包里拿出吃的喝的,起身递给余以为:“饿了吧”,又递给翠花:“你的”,然后去换余以为。 余以为进到洞内。 翠花瞅着他笑。 “你瞅啥?”余以为问道。 “瞅你,咋地?”翠花说。 “不许瞅,我要脱衣服了。” “我花钱了。” “我卖艺不卖身。” “嘿,你烤火吧,我找小花玩去。” 余以为把湿衣服除下,放在火前烤。看着洞口的小花和翠花,两个人有说有笑。 衣服烤干了,余以为又把衣服穿上。饿,又吃了一些东西。看外面的雨依旧下着,只是雷声小了,少了。 余以为看了看手表,已经夜里十一点半了。又看了看灌木枝,还有一些,应该还能撑一两个小时。于是余以为喊小花翠花:“你们进来休息吧,我守夜。” 洞里都是石质地面。余以为实在找不到可以铺垫的东西,只好无奈地对二人说:“你们尽量靠近火堆休息,可以暖和一些。”余以为又把火堆往外挪了挪,腾出带着高温的地面,让二人靠近来。 “不要太近,会烫伤的。”余以为说。 “啊呀,我说余大状,你到底是让我们近一点还是远一点呀,到底有没有谱啊?”翠花言道。 “别太近也别太远,就是呆在温度刚刚好的地方。你看小花就没你这么多问题,人家一听就明白。”余以为说道。 “余律师,其实,我也不明白。”小花一脸无辜状。 “哈哈。”翠花笑出了声。 余以为尴尬地笑笑,回到洞口了。 印象中,这好像是小花第一次和余以为开玩笑吧。 余以为守在洞口。祈祷着雨别停。雨要是停了,那些猛兽就该出来觅食了。山里的兽,一个也惹不起。 余以为不停地捡灌木枝。洞口的捡完了就去稍远一些的地方。身上又淋湿了,就回到火堆旁烤烤火。 小花和翠花两个人相拥着窝在地上睡着了。火光映照着她们的脸,甚是好看。 余以为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眼不再看她们,只盯着跳动的火苗。 第21章 山鬼 翠花朦胧中感到有光打在自己脸上,很舒服。她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雨也停了。外面鸟语花香。 小花还在她的怀里熟睡。余以为则站在洞口叉着腰面朝着山谷。 洞内的火已经熄了,只余一地灰烬。 “余律师。”翠花喊了一声。 余以为回过头:“你醒啦?” “嗯。你一宿没睡么?”翠花问。 “没睡。”余以为回答。 是个狠人。翠花说。 “一般一般。昨晚算加班,你得加钱。”余以为认真状。 “没问题。”翠花说。转眼翠花又嘿嘿一笑:“余律师,昨晚两个美女相伴,你有没有趁着美女熟睡之际趁机揩油啊?” “没有。”余以为说道。 “说谎不是好孩子。” “没有。” “我不信。” 余以为看着翠花:“你这脑子里一天都想的啥?” 翠花嘿嘿一笑,看着余以为,没有说话。 余以为招呼二人整理内务,别走远。然后自己收拾背包,清理灰烬。 三个人吃了一些东西,然后踏上归途。 经过昨夜一场大雨的冲刷,山坡的地貌已经变了一些样子。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三个人是向上攀爬,比昨天向下入谷底要好走一些。虽然杂草丛依然带着露水,打湿衣衫,但总算爬上来了,到了公路上。 上了公路就好办了。只要顺着路走到村里就行了。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令人神清气爽。 “真想留在这里呀,不走了!”翠花说。 “好啊,看看哪个猴王缺少个压寨夫人你就补上吧。”小花说。 “猴王不行,怎么着也得找个虎王啊,多威风。”小花说。 “云南有老虎吗?没听说。” 两个人一路走着一路说着。只是可怜了余以为,身上前后两个背包,都是死沉死沉的那种。 终于到了村里。余以为找到了小卖部。老板见余以为来了,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哪能呢,这不回来了嘛。” 老板又问:“昨晚那么大雨,你们在哪里过夜的?” “山里,找了个避雨的地方。” 老板看着余以为,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位美女,没说话。 余以为感到老板有故事,就说我先把东西放到车里,然后去找他的车。车就放在小卖部门前。余以为围着车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然后打开车门,把背包放进去,又让小花和翠花上车休息,然后说自己再去买点东西,就返回了小卖部。 余以为有一搭无一搭地选着东西,和老板说着话。 老板笑着说:“老板,你见到事故现场啦?” 余以为初次来时说自己是旅行者,听说这里发生过一起交通事故,挺惨,就想去现场看看。 “见到了。过了几个月,现场早没了,老板你知道哪个事故哈?” “知道。当时我还跑去看了哩。” 于是,老板就讲起了当时的经历。 那天是大雾。老板一个人看着小卖部,和一个来买烟的闲汉闲聊。上午十点左右,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把老板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知道肯定是出事了。村里人也都纷纷跑出来,互相询问。 “该不会是缅甸打炮,炮弹落到咱们寨子了吧?” “乱讲,这里离缅甸还好远,炮弹怎么会打那么远?” “你不知道,现在的大炮能打好几十公里呢。” “真要是缅甸的炮弹,那就麻烦大喽。这里是中国,炮弹打到中国,算不算侵略哈?” “那得看看去,万一真是缅甸的炮弹交给政府还可以立功获奖哈。” “浪个炮弹嘛,都是炮弹皮哈。” “看看在哪底哈。” 村民们根据声音确定大致方向,一路搜索过去。 雾渐渐散了。有村民眼尖,看到山下起了白烟,还有红火。 但是山谷太深了,村民不及下去,看到烟火无不骇然,就有人打电话报警。 警察来了之后,和村民们一起下到谷底。这个过程就花了不少时间。等下到谷底时,大火已经燃烧的差不多了。火中有一个框架,依稀辨得是一辆大卡车。十几分钟后,轰然一声,框架倒塌,又一阵冲天大火,什么都没剩下。 火场温度极高。人们只能远远地看着毫无办法。就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燃烧、熄灭。 直到几天之后,地面仍是烫的,寸草不生,肉眼可见地上冒着热气。 清理现场的过程很短暂。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好清理的。来了好多警察,拍了好多照片,然后就走了。 余以为听得认真。他问老板:“我听说是刹车失灵卡车才冲下山谷的。” “哪个晓得哈,都是推测嘛。县上的警察说啥证据也没有,根据常识推断是刹车失灵,操作不当。” 老板又看了看余以为,说道:“不过,村里人有不同看法。” “哦?”余以为来了兴致,“村里人怎么说?” 老板欲言又止。 “再来条烟。老板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嘛,我也听个乐子,要不太无聊了。”余以为说道。 老板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发生事故的地点,属于咱们寨子的地界。” 余以为听着,老板刚开口又不讲了,向着余以为身后看。 余以为一回头,见是小花翠花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在车里呆的闷嘛。”翠花说,“你们继续聊,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见翠花很照顾生意,老板很高兴,就接着说道:“云南嘛,山多人多,传说也多。咱们寨子呢,也有传说。前几年文化馆还来采风来着。说的是,英雄勇斗山鬼的故事。 “相传很久以前,本地有一个山鬼统治者,老百姓民不聊生。凡是上山的村民,不管是采药,还是捕猎,都要给山鬼仅供,否则就是有去无回。俗话说,靠山吃山,离了山,村民真的活不下去,没办法,只能给山鬼进贡。 “如果但是进贡也就算了,这个山鬼还要童男童女。以前是一年一要,后来是一个月一要。要来干什么,谁也不知道。村民们把童男童女送到山口,然后就来一阵卷风把童男童女卷走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个样子的话村民根本受不了啊。你想啊,本来生活就很困苦,人丁不旺,再给山鬼进贡童男童女,这样下去,村里就会没人了。这个时候,有一个叫阿嘎的青年就站了出来,说这样不行,我们得消灭山鬼。山是我们的,不能由山鬼说了算。 “阿嘎就决定进山去杀了山鬼。大家都知道他这一去凶多吉少,就给他带了很多干粮,希望路上他不会饿着。阿嘎辞别众人,进山去了。 “后面的事情村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有一天夜里,天空电闪雷鸣,暴雨大得能填满腾冲谷地。天亮时,雨仍然很大。忽然,天空中喀拉一声巨响,大家一看,空中出现一个人形,有人看出来了,是英雄阿嘎。他挥舞着手中得砍刀,一刀砍倒了山鬼。顿时,雨停了,太阳出来了,阳光洒满大地。 “山鬼死了。阿嘎也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村民们尊称阿嘎为山神。以前有个山神庙,后来毁了。解放前,村民们在山坡上开凿了一个山洞,想在那里设置一个新的山神庙。但是,山洞开好了,解放了,政府不允许搞这些鬼神信仰,那个山洞就空下了,慢慢地也无人问津了。” 余以为心念一动,莫非就是自己发现的那个空洞? 老板接着说:“事故那天,有人看到冲天的烟火,就说是英雄阿嘎回来了。因为卡车冲下山坡的那条路,是鬼路。 “以前山鬼进村就是走那条路的。村里人都说,山鬼又复活了,他要进村要童男童女。英雄阿嘎知道了,就在鬼路堵着他。那声巨响,还有烟火,都和传说是一样的。所以大家都相信阿嘎一直没有走,他一直在保护村民,他开着卡车回来和山鬼搏斗了。 “大家就想着筹钱重建山神庙。但是政府不同意嘛。因为阿嘎是保护曼妹寨的嘛,一个寨子,力量太小了。如果阿嘎是保护整个腾冲的,可能事情就好办些。村里想法和曾经来村里采风的文化馆联系,想请他们写写阿嘎,扩大影响,可能山神庙就建起来了。” 余以为内心不由得感叹村民的觉悟。 一旁的小花听着,居然感动了。她的爸爸,老蔫巴,一生勤劳本分,没有惊天壮举,默默无闻,死的也很凄惨,就像风吹过一粒沙。没想到,在这里,她的爸爸居然成了英雄阿嘎的化身,大家还要给他建庙祭祀,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小卖部老板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摆弄着钢镚。这里是寨子,很多人还是习惯于记账和现金交易。老板拿出收钱盒里的钢镚放在柜台上数着。起初余以为没有在意,但是后来,他猛然一惊。他发现老板用钢镚摆出的居然是一个图案。余以为识得,那是云贵川地区曾经在马帮中流行的江湖切口,叫作“引茶问道”。只是老板把茶杯换成了钢镚。 余以为看到“引茶问道”,又抬头看看老板。 老板的目光中闪出一丝狡黠,轻声地说了一句:“他们来了。” 第22章 与我无关 余以为回头一看,身后是几个壮汉。其中一个把手搭在余以为肩头,问小卖部老板:“是他吗?” 小卖部老板点点头:“还有这两个女人,他们是一伙的。” “什么意思?”余以为问老板。 “什么意思?呵呵。”老板说,“敢问老板,你们看过事故现场之后去哪里了呢?” “哦,我当什么事呢。事故现场啥也没有嘛,我们看着没意思就去别的地方耍了。” “去哪里耍哈?” “随便走随便耍嘛,不知道是哪里哈。” “知道地?” “我们又不是本地人,不晓得走到哪里嘛。” “呵呵,不晓得,好,那我问你,你大包小包鼓囊囊的,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原来老板你是问这个呀,没啥子嘛,就是路上捡的一些小石头,看着好看就收起来了,我可以把包拿来给你看嘛。” “浑嘴狗。阿各,你去把包取来。”老板吩咐一个壮汉道。那壮汉答应一声,转身而出。 不一会儿,那壮汉把车里的包全都拿了来。 “你车没锁?”余以为问翠花。 “锁了。”翠花小声说。 “那他怎么拿的包?” “不知道。” 包放在柜台上。老板扫视了几圈,吩咐余以为:“打开。” 余以为乖乖地把包拉链慢慢拉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拿出来。”老板吩咐道。 余以为拿出一个证物袋。 老板一见皱了一下眉。那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密封口,里面装着一块小石头,石头光滑锃亮。 “你要这个干什么?”老板问。 “看着好看就捡了。”余以为回答。 老板来回踱着步,显得很不耐烦。 “你表跟我日农包地多的嘎,你最好跟我说实话。”老板说。 “我说的是实话。”余以为说。 老板使了一个眼色。旁边的壮汉过来把包拎起,倒个个儿,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散了一柜台。 老板趴上去仔细观瞧,没瞧出所以然来。他拿起一个证物袋,里面是米粒大小的一点金属,问:“这个是什么?” “这个应该是结晶吧。地上散落好多。”余以为回答。 老板紧皱眉头。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老板想明白了:“你不诚实。你们是有备而来的。你们还准备着袋子。你们本来就是要用袋子装东西的。” 余以为暗道你终于上道了。 “东西都在这里了么?”老板问。 “都在这里了。”余以为回答。 老板盯着余以为:“说实话吧,兄弟。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你说了实话,我也不为难你,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也不是原始人,咱们按规矩办,你看可好?” 余以为看着老板:“老板,你看我像坏人么?” “像。”老板说。 “好吧。我就跟您说实话了。”余以为说道,“您说对了,其实我不是啥好人。你看我一把年纪了还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出来玩,两个呀,一看就知道我不是啥好人。 “我虽然不是啥好人,但我也没作过坏事,没害过人,她俩可都是自愿的,不信你可以问问。 “我呢,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游山玩水。我玩山玩水呢还跟别人不一样,我喜欢地质,每到一个地方呢就考察当地的地理环境,有时候取一些样本回去研究,喏,就是包里这些。这些东西,在你们当地司空见惯,对我来说可都是宝贝。不怕您笑话,您要是不让我拿走我可不干,给钱也行,求您让我拿走。 “您说的,我不懂,我也不问。问了,反而不安全。我说的都是实话,人在这儿,东西也在这儿,您可以核实。” 老板听着,一脸懵懂。然后,老板又笑了,灿若莲花。 “兄弟,我相信你。我说的,你做的,可能不是一回事。我们是守法公民,不是土匪强盗,我们不会害你性命。” “谢谢老板。” “我也相信你,不过是到这里玩儿,寻些刺激罢了。像你这样的人城里还有很多,怎么称呼呢?对了,叫社会败类。”老板说。 “嗯。” “你这样的人,仗着有几个钱,到处东姑娘克,实际上是心灵空虚的表现。你这样的人,浪费粮食浪费空气。” 余以为听着话风不对,心头一紧。 “当然哈,我们是法治社会,我们是守法公民,不会害你性命的。但是呢,不管你是实话还是假话,我们都已经对话了,你也不好离开这里了。当然哈,我说过了,我不会害你性命的,但是,你要是出了车祸,那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没有关系哈。你的包包,你可以带着一起上路哈。” “等等老板,你不是说不害我们性命吗?” “对的,我不害你,出了事故是你自己的责任。” 余以为脑袋嗡地一下,心想,这次玩大了。 第23章 执念 余以为来事故现场之前和小花约定,对谁也不能说自己的真实目的。因为每一个人都可能和事故有关,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事故背后的真凶,如果事故确实有阴谋的话。 村里小卖部的老板,居然可以说出制造事故送余以为他们走的话来,余以为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也许老蔫巴在这里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或者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以至于被杀人灭口。 余以为看看小花,小花眼中也是同样的意思。 但是,想到这一点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想法活着离开这里。 余以为脑子飞快地运转。这是有关生死的问题。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 这个小卖部老板到底是什么人?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或许自己无意中触碰了他们的秘密?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俗话说,不知者不怪。自己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余以为心静下来,把柜台上的东西一一收进背包。 “老板,刚买的东西还没结账呢,你算算多少钱?”余以为说道。 “嘿嘿,都该上路了还算什么账,送你算了。”老板说道。 “那谢谢老板了。”说着,余以为把东西装进背包。 老板却伸出手去把背包口盖住:“烟得留下。” “为什么?” “这烟挺贵的,给你不值得。” “可你刚才说送给我了。” “其他的可以送,烟不送。” “这么说,老板你说话不算数哦。” “我说话怎么会不算数?” “你说把烟送给我,可是又要回去了,这还不是说话不算数咯?” 老板一时语塞,忽然暴怒:“老子就是说话不算数了,你能怎地?” 余以为指了指头上的天:“我不能把你怎样,可是老天会。” 老板看着余以为,忽然垂头丧气,颓然坐下。 “老板,你要送我们走,但你总要让我们走的明白呀,要不然过奈何桥时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孟婆还得说我是个糊涂鬼。” 老板不语。长久叹了一口气:“唉。” 余以为一见,有门儿! “兄弟,你戳到我的痛处了。”老板摸出一根水烟,点上。 “兄弟,不是我为难你,实在是天命难违呀。实不相瞒,你看到的,我和这些弟兄们,我们都不是人啊。” 余以为一哆嗦。不是人?难道是鬼? 一旁的小花和翠花也是同样的疑问。 “我们只是借助了人的皮囊存在世间而已。实际上,我们是山神的护法。”老板抽一口水烟,说道。 余以为感觉遇到会道门中人了。 “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曼妹寨世代信仰山神,也就是英雄阿嘎。他是曼妹寨的守护者。但是,有一点我没和你说,那就是山鬼死了,可是死的只是山鬼的形,山鬼的魂魄还在,就被镇压在山下。 “传说山鬼多年来收取的村民进贡堆积如山,都被山鬼藏了起来。如果有人可以取到山鬼的贡品就可以召唤出山鬼的形,山鬼就又可以为害人间。 “多年来,一直有人听信了这个传说来到曼妹寨寻找山鬼的贡品。但是从来没有人找到。那些人也再没有出现,传说是和山鬼作伴去了。” 余以为心下凛然。过去没有汽车,显然是被山神的护法用当时的方式处理了。 “你们来到村里,我便疑心你们也是来寻找山鬼的贡品的。我是山神的左护法,也就是最大的护法,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来向我报告。” 余以为想起了路上见到的护林员。 “昨夜暴雨,我便疑心你们得逞了,找到了山鬼的贡品,山鬼要回来了。 “上一次,大概也是山鬼要重返人间,被英雄阿嘎堵在了鬼路上,就是你说的那次事故,那司机就是英雄阿嘎转世。” 小卖部老板的一番话把众人听呆了。 小花弱弱地问了一句:“那司机,是你们送走的吗?” “不是。”老板摇摇头,“那司机是英雄阿嘎转世,我们怎么会送他走呢?他是自己冲下山谷,目的是想堵住山鬼的。” 余以为感到小卖部老板入戏太深,没救了。 小卖部老板继续说着:“等你们回村,包包鼓鼓的,我便疑心你们已经得手了。所以我就拖住你们,让人去召集护法来惩治你们,不让山鬼回来。 “我不知道山鬼的贡品是什么,从来没有人见过。你们包包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你们既然到了这里,肯定是有使命的。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我不可能放你们走了,只能把你们留下来。” 翠花听到这里脸煞白,心里说下回再也不乱说话了。 “我们这些人的使命就是护卫山神,保卫曼妹寨。我们是山神最坚定的跟随者。你刚才说我说话不算数,那是欺天,山神最敬重天了,我怎么会鬼迷心窍逆了山神呢?如此,我也不适合做护法了,自当了断。” 老板狠狠地吸了口水烟。然后看着余以为:“兄弟,我和你们一起上路。” 余以为内心翻腾,好像一万匹马跑过。说了半天,自己还是没得生路,还把小卖部老板捎上了。可是捎上他有啥用?我们要的是活啊。 老板拿起那条烟:“都是天意啊。” 余以为很绝望,他最后说了一句:“老板,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老板笑了:“我说过了,我不是人。”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为了执念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第24章 最后一程 天,瓦蓝瓦蓝的;风,清清爽爽的。今天的天气非常好,令人心旷神怡。 几个护法推搡着余以为三人走向余以为的租车。小卖部老板走在最后面。 来到车前,余以为见到车窗被砸破了,车门大开,就问道:“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他。气氛有些尴尬。 小卖部老板走过来,问余以为:“车钥匙。” “干什么?”余以为反问道。 “当然是开车了。”老板说。 余以为从兜里掏出车钥匙交给小卖部老板。小卖部老板随手给了一个壮实的护法。 “我们上车。”老板说。余以为瞅瞅车,琢磨着是坐前排呢还是坐后排,哪一个逃跑机会更大。最后决定坐后排,司机后面的那个位置。余以为猫腰就往车里钻,老板拉了他一把:“不是这辆车,是另一辆。”说着,拉着余以为转向旁边。 旁边还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 护法们把余以为三人推上面包车,小卖部老板也上了车,坐在余以为旁边:“兄弟,我们一起走。” 小花和翠花都傻了。她们根本想不到在现在的文明社会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在看玄幻、穿越、脑洞小说。对余以为来说,感觉也是一样。 面包车咣当咣当地开着,排气管里突突地冒着黑烟。余以为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唯一庆幸地,是小卖部老板让他们带着随身的东西,没有夺走。 余以为深吸一口气,开口了:“老板,以前来这里的人也都是这样送走的吗?” 老板慷慨赴死,毫无怯意:“不一样。有的人是走来的,自然不能走回去。大山里走失个把人不算事,对吧?你们是开车来的,车就比较麻烦,交通事故比较好,一着火就全烧了,大家只能认为是个意外。放心,他们都是专业的。” “那老板你送走过多少人呢?” “套我话,是吧?跟你说也没关系,这个地方,我就是让你跑你都跑不掉。你看看,手机有没有信号?” 余以为真的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没有信号。 “只有村里有信号的。绕过一道弯,信号就没了。老实说,经我手送走的不下十个。我是村里唯一的小卖部,外人来了都要向我打听情况,他们以为遇到的是热心人,谁知道是索命鬼。” “老板你把他们都送到哪了?” “椒桂坡。”老板也毫不隐瞒。 “我们也去哪里吗?”余以为问。 “你们不去。我说过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开车来的。交通事故得在路上,然后县上交警会出个认定,这事就算了了。否则失踪了会很麻烦的,人和车找不到事就不算完,我们不想惹麻烦,你知道哈?” “老板你想的真周到。”余以为心念一动。如果是在路上送他们走,那么路上就很可能会遇到人遇到车,那样或许有一线生机。 车开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停了下来。 “到了。”老板招呼他们下车,那样子就好像是导游在招呼旅游团。 余以为一下车就傻眼了。这里虽然是条路,但是山区的土路,靠近悬崖,而且没有任何防护设施,目光所及之处根本看不到人。 “上车吧。”老板又招呼道,“上小轿车。” 有一个壮汉从面包车上拎下来两个汽油桶,还有一个拿出了几捆麻绳。 “兄弟,莫怪哥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你们来到此地呢。我也不亏待你们,两桶汽油,一根麻绳,送你们上路。汽油刚刚又涨价了,兄弟你这次走的值,要是早两天还不是这个价呢。” 有壮汉把余以为他们的背包从面包车里拿出扔到小轿车后座上。 余以为握紧拳头,准备拼死一搏了。 老板一指余以为,对旁边的壮汉说:“把他捆到驾驶座。” 壮汉拿着麻绳过来。 余以为盯着他,等他再靠近一些就反抗了。 这个时候,悉悉索索地悬崖下有动静,路旁的杂草也晃动起来。 什么情况? 众人一时不明所以,都愣在原地,看着崖下。 杂草晃动,里面闪出一个活物。定睛一看,不是动物,是个人。 是个穿着迷彩服的军人! 背着包,带着枪! 余以为心跳加速,有救了! 陆续又上来许多人,都是军人。他们看到崖上有人,也是一楞。 “怎么回事?”过来一个军人,问道。 余以为看他的领章,是中尉军衔,便高喊:“同志!他们是邪教,要害人!要杀了我们!” 军人们一听此话,刷拉都把枪口对准了他们。 中尉看看他们,破车、汽油桶、麻绳,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谁都不许动,我向上级报告。” 一支野外拉练的山地步兵分队救了余以为他们。案子交到了地方公安机关,余以为向子弟兵表示感谢。 根据公安机关的初步侦查,这是当地寨子里的一个区域性地下组织,目的是保护寨子、镇压山鬼。动机虽然有合理性,但手段残忍,凡是外来的“可疑”人员一律处死。警方在椒桂坡已经起出十余具尸骨,死亡时间跨度很大,估计还会有更多的尸骨被发现。据说被抓住的护法们始终不认罪,始终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小卖部老板认为事情败露都是因为自己言而无信惹了天怒,自责不已,在看守所撞墙自杀身亡,算是赎了罪。 余以为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自驾游,野外探险的。他们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完全是受害人,所以做完笔录警察就让他们走了,但要随时保持联系。 从昆明租来的车不能再开了。余以为和租车公司通了电话,表示愿意赔偿。赔款到位,这事就算了了。 当然,赔偿费是翠花出的。 小花要拿钱,被翠花按住了。 “现在去哪里?”小花问。 “去昆明。”余以为说。 几个人搭了一辆班车去保山,再从那里坐班车去昆明。 又路过曼妹寨。 “小花,你爸爸真的是英雄阿嘎转世吗?”翠花问。 “不知道。”小花说。 在内心里,小花希望她的爸爸就是阿嘎转世,是舍身拯救村民的。那样,她的内心也会安静下来。但,现在她的心里依旧乱的很,爸爸的事故依旧扑朔迷离。 望着重重叠叠的大山,小花在心里说:爸爸,你会指引我找到答案吗? 第25章 摄氏三千度 昆明。 四季如春。 余以为和小花翠花不敢在路上耽搁,马不停蹄地到了云南省省会昆明。余以为与一位熟悉的大学教授联系,辗转找到了云南大学地球科学学院地质学系的一位老师,请他帮忙解答两个问题:一、余以为带回的光滑的石头是否玄武岩?二、光滑的石头是如何形成的? 这两个问题其实余以为自己有了答案。但他仍然要请教专业人士。这就是律师的思维方式:凡事都要讲证据。余以为的意见可能是正确的,但他不是地质学专家,说的话缺乏权威性,证明力较弱。同样的话如果从一个地质学教授嘴里说出来效果就不一样了,大家都会很信服。这就是专业的力量。 那位老师接过石头看了看,摸索了一番,说道:“以我的经验,确实是玄武岩,而且是喷出岩,形成时间大概在几百年前。但是现在的形态不是当时冷却成岩的形态,这应该是最近不长的时间内重新熔融再冷却形成的。一般情况下,玄武岩在摄氏1500度以上就可以熔融。这是我的直观印象。如果要精准意见的话,可以上实验室鉴定。” 听了老师的话,余以为心里有了底。他交给老师两块石头,请老师做下鉴定。同时给老师塞了一个红包,说是鉴定费。老师拒绝了:“举手之劳,不必见外。鉴定很简单的,我交给学生做就可以了,你放心吧。” 从云南大学回来后,余以为在宾馆把情况和小花说了。 “铁的熔点是1538摄氏度,玄武岩在这个温度下也会熔融。也就是说,1538度以上,铁和石头都会化成水。 “打火机打火的温度是500度,炉火是800度,炼钢炉是1700度。 “卡车是铁做的。按道理来说,铁熔化后如果冷却就会又变成铁疙瘩。我们在现场看到有铁块了吗?没有。只看到一些细小的颗粒。那么连车带货至少二十多吨的铁到哪里去了呢? “只有一种可能,铁变成了气体,蒸发了。铁的沸点是摄氏2750度。比炼钢炉的温度还要高很多。 “我们知道,要达到并保持一定的温度需要不断供给能量。事故现场我们看到了,是个山谷,自然状态,有什么可以持续提供的能源吗?没有。那么能源从哪里来的呢?” 小花和翠花安静地听着。 “找到能量来源。”余以为说。 “会不会是地火?”翠花说。她听说过地火。就是地下的火。她家是林区,不远处有一个煤矿,她听人们说起过煤矿地火的厉害。 “不知道。我们需要去查找,去证明。”余以为说。 小花犹豫着,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会不会是天火?就是天上的火。也许,我爸爸真的是英雄阿嘎转世……” 余以为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翠花却表现的很认真:“有可能。” 余以为看着她俩,无话可说。 余以为在鉴定石头的时候,顺便也把金属颗粒给了老师,拜托他一并进行鉴定。鉴定意见大概得一周出来。这几天也不能闲着,干什么呢? 翠花欲言又止。小花说要不我们逛逛昆明吧。 好啊。翠花跳了起来。 几乎没有人可以拒绝昆明。这是一座文明与蒙昧纠缠的城市,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知音。石林、滇池、金马碧鸡坊,还有那一条条街巷,都成了打卡的地方。 甚至翠花还在泰国驻昆明总领事馆后面居民区的一条小路旁发现了一家蒙自土鸡米线,味道非常好,翠花赞不绝口。 余以为陪着她们游玩。但是,他的主要心思没有放在吃喝玩乐上。毕竟他是拿了钱的,拿钱就要办事。 第五天,老师给余以为打电话,鉴定意见出来了。 余以为以最快的速度去拿鉴定意见书。 鉴定意见书上没有署名,没有盖章。因为是私人关系,所以不好代表官方意见。而通过官方渠道,私人很难委托进行鉴定的。对此余以为表示理解,表示感谢。 鉴定意见认为,检材为玄武岩。根据检材密度、酸度、碱度、颗粒度等数据进行分析,熔融温度在摄氏3000度以上,再冷却的时间在10个小时以内。 附送一份金属颗粒鉴定意见书。鉴定意见为:检材为金属铁。属气化残留物。 什么意思?翠花问。 很多时候,话都是翠花说的,但表达的却是小花的意见。小花有时候感觉她和翠花就是同一个人。 “老师和我说,两份鉴定意见都指向温度在摄氏3000度以上。要造成这样的高温,一般的燃烧物不行。”余以为说。 “那什么行。”翠花急急地问。 余以为迟疑了一下,说:“军用燃烧弹。” 小花楞住了。 “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余以为问道。 “你想的什么?”小花问。 “这事麻烦了。”余以为说道。 第26章 失踪 小花感觉和余以为之间也有了默契。 不错,这个事情麻烦了。 在曼妹寨,解救他们的是军人;而能造成摄氏3000度高温的,是军用燃烧弹。当然,核爆炸也可以,但那个可能性太低了。如果真是核爆炸,恐怕全世界都震惊了。 把军人和军用燃烧弹结合起来,会联想到什么? 曼妹寨在部队拉练的区域内。也许老蔫巴开车经过曼妹寨的时候,部队正好实弹训练。一颗燃烧弹恰好击中老蔫巴的车,于是老蔫巴的车爆炸起火,翻下山崖。燃烧弹爆炸时的高温把车辆和人一起气化。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就是一起训练事故。但是,为什么军方没有出面呢?是为了逃避责任掩盖真相吗?交警是帮凶? 余以为不敢想象。 余以为不怕打官司。律师就是干这个的。余以为不怕政府,行政诉讼起诉政府是家常便饭。但是,如果涉及到军方,余以为就感到自己力量的渺小了。 所以余以为感到事情很挠头。不好办。 “除了军用燃烧弹,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造成3000度高温了吗?”小花问。 “当然,能造成3000度高温的东西还很多,核弹还能造成1亿度高温呢。但是,在现实中,最典型的就是燃烧弹。燃烧弹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投放:可以是飞机投掷,可以是炮弹发射,还可以单兵投掷。而且燃烧弹可以维持燃烧几十分钟。几十分钟,足够把一辆卡车变成蒸汽了。” 小花沉默了。她感到已经可以触摸到真相,但真相是她无力承受的。 “我想再去一趟现场确认一下。”余以为说。 小花在思考。 翠花这时候反应过来:“该谁的责任谁承担。部队是人民子弟兵,是保护人民的,是讲道理的。你们凭啥认为部队不讲道理?要我说呀,这就是余律师你心理阴暗,你把部队想象的太坏了,这可不好。” 余以为猛然醒悟,对啊,自己先入为主,主观认为部队不好打交道,而事实上,还根本没有和部队接触呢,凭什么说人家不讲道理。 余以为不由得对翠花刮目相看了。 “余律师,你去现场确认什么?”小花问。 “确认一下是否和燃烧弹有关。”余以为说。 “余律师你还懂得这个呀?”翠花在一旁说道。 “余律师什么都懂。”余以为随口一说。 “那你懂我的心吗?”翠花嘻嘻一笑。 余以为脸一红。想翠花啥时候反应这么快了? “我和你去吧。”小花说。 “要去一起去!”翠花赶紧接上。 “呵呵,你们不害怕吗?刚从那里逃出来。” “不怕。”小花说。 “有你在,就不怕。”翠花说。 翠花得意洋洋,感觉这次完胜小花。 这次的情况确实挺棘手。从技术角度来说,燃烧残留物是可以鉴定出成分的。知道了成分,大体也可以推测出燃烧前是什么东西。但是,这项工作专业性太强了。余以为只是知道一些皮毛,没有做过相关工作。而燃烧残留物鉴定,从检材的提取就要求非常专业,可不是从现场捡块石头那么简单。余以为不懂,是真不懂。他不懂,所以做不来;有懂的专业人员,能去现场吗? 况且,做鉴定前鉴定机构肯定要询问相关情况的,这个事情涉及到军方,知道情况后,还会做鉴定吗? 另外,最根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即使所有的环节都打通了,从技术角度来说,事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燃烧痕迹还会存在吗?技术上还有鉴定的可行性吗? 余以为没有把握。但这个事情还要做,余以为只能尽力去推动,走一步算一步。 小花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复杂、敏感。她感到很矛盾,想要放弃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余以为和翠花一直在努力地帮她,甚至差点丢掉性命。她如果放弃了,那么余以为和翠花的付出是否值得?今后她还会继续得到他们的信任和支持吗? 小花在犹豫,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所以,现在她必须要支持余以为。不管余以为做什么,都是为了小花在做,即使赴汤蹈火,小花也要陪着他。这叫义气。是人立在世间最可贵的品质。你讲义气,别人才会帮你,才会真心实意地帮你。 翠花也是讲义气的。 余以为是否讲义气,不知道,说不好,毕竟他是拿钱办事的。这话是余以为自己说的。如果没了钱,余以为会不会跑掉可说不准。 “余律师不会跑的,放心吧。”翠花说。 “嗯,我也相信。是我想多了。”小花说。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一百个放心,余律师不是那种人。”翠花言之凿凿。 第二天,余以为消失了。 早饭时就没见到余以为。然后去敲房门,没人答应。找服务员开了门,屋里没人。 人不见了,手机也关机了。所有余以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了。 第27章 盘龙江 余律师呢? 小花问翠花,翠花看着小花。 我也不知道。翠花说。 小花来回踱着步,她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 “余律师该不会是自己去现场了吧?”翠花灵机一动,说道。 嗯。有这种可能。小花表示赞同。 于是二人稍稍放宽心,在宾馆等待消息。 时间临近中午,还没有余以为的消息,小花显得很焦急了。翠花倒还好,不是很紧张。小花疑心翠花知道些什么。 翠花笑嘻嘻地说:“余律师什么也没有和我说过。但是我了解男人,他们想玩失踪的时候总是有理由的。放心,余律师会出现的。” “余律师,该不会是被绑架了吧?”小花忧心忡忡地说道。 “绑他?图啥?钱?还是人?”翠花睁大眼睛,问道。 “或许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小花说。 “你放心好啦,不会有事的。”翠花安慰道。 话是这样说,但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余以为没有一点消息,翠花内心隐隐也是有一些担忧的。 傍晚时分。小花躺在床上再一次拨打余以为的手机。嘟……嘟……小花一下子跳了起来。把旁边的翠花吓了一跳,随即觉悟过来,凑上耳朵倾听。 余以为的手机开机了。 铃响三声,有人接听:“小花好。” 是余以为! 小花兴奋起来:“余律师,你在哪里?一天都没看到你。” “我在昆明啊。” 小花和翠花对视了一眼。余以为还在昆明?没去现场?我们猜错了? “余律师你在昆明哪个地方呀?” “盘龙江。” 余以为这话等于没说。盘龙江在昆明境内有一百多公里,流域几乎遍布全市,根本看不出余以为的具体所指。 小花一时语噎。她看看翠花,只有翠花才能治余以为。 哼哼。翠花脸一沉,接过手机:“余律师,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干啥坏事去了?要不然怎么关机?” “没干坏事。就是在屋里呆的闷,所以出去走走,散散心。手机没电了,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那你就出去一天没回来?” “嗯,不知不觉时间匆匆如流水,过得好快啊。” “少贫嘴。我必须要警告你,不管你去哪里,不管你做什么,都需要经过我们的批准,明白吗?” “为啥?” “我们花钱了。”翠花理直气壮,“现在,限你三十分钟之内回到宾馆,向我们报到。” “这么急?” “对,赶快回来吧。”说完,翠花啪地关了电话。 “你说,余律师到底干什么去了?”小花很疑惑。 “我也不知道呢。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不会去干坏事。干坏事需要钱,他舍不得花钱,挣的每一分钱都攒着呢。” “那抢劫不是干坏事呀?”小花说。 “余律师,像抢劫的人么?”翠花呵呵笑道。 “你对他很了解呀。” “一般一般。”翠花谦虚道。 正说着,有人按门铃。 “来啦。”翠花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进来的是余以为。 翠花一楞:“这么快?” “你一吩咐我赶快就回来啦。”余以为笑着说。 “嗯,你是不是在骗我们?其实你根本没有离开。” “我怎么会骗你们。”说着,余以为进屋走到窗前,向外一指:“你们看,宾馆门前就是盘龙江。” 翠花和小花跟过去一看,外面隔条马路就是一条河。此前根本没注意,以为就是护城河之类的,没想到这就是盘龙江。 “哼,你是不是耍我们?”翠花气鼓鼓地说。 “哪敢,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呀。”余以为说道。 翠花想了想,余以为这话没毛病,就不再追究。 但是,翠花和小花始终不相信余以为一整天就在门口的江边呆着。 最后,余以为说道:“我要重回现场看一下。你们还去吗?” “去!” “去得。” “好的。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出发。”余以为说完又顿了一顿,“还得租辆车。” 第28章 二向曼妹行 一听还得租车,小花下意识地说了声:“别。”要知道,租车是需要花不少钱的,何况上次租的车在曼妹寨被砸了,赔了租车公司好多钱。当然,理论上这笔损失可以找砸车的人要,但是,他们都是一帮亡命徒,躲还躲不及,怎敢往前凑? “没关系,租吧,我出钱。”翠花豪气地说道。 小花觉得又欠了翠花一笔。 租车这个事就定了下来。事实上,他们也确实需要租辆车。他们要去的地方距离远不说,还远离城镇,就是你有钱想坐个出租车什么的也找不到车,不如从昆明租辆车方便。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他们租了一辆越野车,跑得快,并且沟沟坎坎都能过。 翠花负责采买。这是她擅长的工作。这次采购的物资除了吃的喝的之外,还增加了野外生存装备,比如冲锋衣、登山鞋、手套、背包、防潮垫、睡袋、帐篷、头灯、照明灯、探照灯等,件件质量杠杠,都是最好的东西。当然,花费也是最大的。 一切准备就绪,向着曼妹寨,第二次出发。 余以为开车。经历了第一次的长途驾驶,这一次明显轻松了许多,路上还放起了音乐。 翠花坐在副驾位置。她说副驾是她的专座,不管是谁开车,副驾都是她的。 小花坐在后排。旁边座位上放了好多吃的喝的,翠花不时地要小花递这递那。余以为说“要不你也到后排吧”,翠花只回了一个字:“不。” 一路顺利。只在经过保山的时候余以为接了一个电话,余以为只说了一句“山里信号不好,稍后给你回复”就撂了电话。翠花察言观色,感觉余以为的脸沉了下来。 在路边停车的时候,余以为走到较远的地方去打电话。回来后眉头有些皱。见到小花,马上舒展开,露出笑容:“好了没?我们走吧。” 余以为依然在县城住下。他的计划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曼妹寨,用一天时间再把现场勘查一遍,然后驾车离开。这次就不去村里了。他也怕进村后有去无回。 第二天一大早,天似乎还没有亮。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余以为刷拉一声拉开窗帘,心一下子凉了一半:窗外,起雾了。 雾,灰蒙蒙的,无边无际,十分厚重,紧贴着窗户,压迫感极强。 这是浓雾。在雾里,你如果伸出胳膊,断然是看不到自己的手的。余以为站在窗前,思索着该怎么办,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 是小花。问余以为起了没。余以为说起了。小花问看到外面的雾了没,余以为说看到了。小花说,我们去找你,一起吃早餐吧。 早餐是自助餐。主题就是外面的雾。 这样的天气是根本无法出行的。小花情绪也低落,喃喃着说爸爸那天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雾。 余以为和翠花只能安慰她。 曼妹寨离县城三十公里。余以为的计划是把车停在曼妹寨附近,然后步行去事故现场。现在一场大雾打破了他的计划,余以为感到很烦躁。 在宾馆里也做不了什么,余以为就顶着大雾出去走走。他沿着人行道走着,漫无目的。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雾散了! 雾真的散了。那么突然。余以为心里高兴起来,赶紧转身回去。却不料,一转身就撞到了一片浓雾。 余以为惊呆了。他向前向后看了又看:前面,是雾,啥也看不见;后面,是透明的空气,啥都看得异常清晰。 余以为想明白了,原来雾只困在宾馆周围。这么说,可以出发了! 余以为一头扎进雾中。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小花她们。 接下来就是退房,上车,出发。 车很快驶出雾区。小花见了也十分惊奇。她说在四川团雾是很常见的,但没想到这里的团雾这么大这么浓,而且恰好把宾馆包围了起来。如果不是余以为走出去,恐怕到现在他们还在为雾何时散去而发愁。 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余以为赞叹道。 车向曼妹寨方向飞驰。很快,到了姐勒镇。事故现场就在姐勒和曼妹之间靠近曼妹的路段上,属于曼妹寨。余以为开着车,把车速降了下来,一边走一边寻找适合停车的地方。他要把车停在姐勒境内。姐勒和曼妹是不同的地方,曼妹的人不会到姐勒来闹事,余以为尽量让自己的安全系数大一些。 余以为到了一个村子。这个村子属于姐勒,过了村子就是曼妹。余以为直接找到了村委会,拿出介绍信,说自己是云南大学的教师,来到贵宝地考察的,希望村委会予以协助。村会计接待的他们。村里的会计属于实权派,说话也是算数的。本村的会计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头发花白,但眼睛贼亮,把介绍信拿在手里看了半天,然后放到桌上。 “是大学老师哈,欢迎欢迎。不知道到我们这里要考察啥子呢?”会计问道。 “主要是自然地貌。”余以为回答。 哦。那需要村里如何配合呢? “我们呐,是打前站,后续还会有其他老师和学生来。所以这次主要是先打个招呼,见个面,以后可能少不了麻烦村里呢。” “好说好说。”村会计也是明白人,“你们这次要停留几天哈,需要村里安排食宿吗?” “不用,这次就一天,以后可能需要多呆几天,到时候还真需要您多多支持呢。” 余以为给会计拿出两条烟。村里不习惯抽带过滤嘴的烟,但村会计还是收了,他不抽,但可以拿来送礼呢。 余以为把车停在村委会的院子里。这就相当于获得了村里保护的承诺。 然后余以为三人携带好个人装备,告别村会计,沿着公路向曼妹方向步行而去。 “余律师,你啥时候成了大学教师了?”翠花问。 “就在昆明的时候。”余以为说。 “你那介绍信是真的假的呀?” “当然是真的。” “哦,信是真的,人是假的呀?” “人也是真的。你不知道客座教授吗?我就是。”余以为说完就后悔了。翠花还真的可能没听过“客座教授”一词。 果然,翠花“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三个人步行速度很快。走出几公里,就到了事故路段。余以为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有人。护林员不见,也没有旁人。 下吧。余以为说道。 三人依次步下山谷。谁也没有发现,山上林子中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第29章 重回现场 有了第一次下谷的经历,这次速度快了很多。三个人很快来到谷底。 现场一切都没有变。三个人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余律师,这次咱们需要收集什么证据?”小花问。 “你们看一看现场,有什么是咱们上次所忽略的?”余以为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小花和翠花仔细观察着现场。依旧是杂草丛生。上次就是在杂草堆里找到了石头和金属颗粒,这次又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没看出来。”小花老老实实地回答。 余以为用手指点周围:“你们再仔细看看。我提示一下哈,你们都见过纸张、秸秆燃烧吧?燃烧实际上是一个化学反应,燃烧之后生成的物质,一部分变成了气体,就是二氧化碳;一部分变成了固体,就是灰烬。灰烬的主要成分是碳酸盐,又叫草木灰,是一种肥料。”余以为说完,看着小花和翠花。 小花翠花二人凝神思索。突然,翠花眼中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余律师!” “说说看。”余以为笑着说。 “你是说燃烧后变成了肥料,所以被村民收走了。我们要调查是谁收走了肥料。如果还有剩余,我们就拿回来。”翠花说。 “……”余以为一脸黑线,“草木灰只是一个比方,不是说这里燃烧后剩下的就是草木灰。” 一旁的小花闻言,头一抬,眼光闪动:“翠花说的对。” “……”余以为无话可说。 “我是说,翠花的思路是对的。草木灰是肥料,肥料是要施放到地里的。” 余以为:“接着说。” “卡车燃烧后,也可能产生灰烬。灰烬会留在地面上。所以,地面上会有灰烬的残留。而这里又下过雨,雨水也会把灰烬冲刷到土壤里,所以,土壤里会有灰烬的成分。”说着,小花跺了跺脚:“我们上次忽略的,就是土地本身。我们只热衷于寻找地表的残留物,而忽略了土壤里也可能存在着证据。” 余以为赞许地点点头:“小花说的对。” “哗,小花你懂的真多呀,从哪里学的呀?”翠花也赞叹道。 “以前玩车打锤,一个好朋友牙给打掉了,我们在土里找到的。刚才忽然就联想到了。”小花有些尴尬地说道。 余以为总结道:“任何物质燃烧后都会有生成物,也必然会在环境中有残留。残留量有大有小,有的是可以检测出来的。不同物质燃烧后的生成物是不一样的,残留物也不一样。有的残留物会附着在附近物体的表面,有的会沉积到土壤中。如果可以检测出残留物的成分,那么就可以倒推出燃烧前是什么物质,这对我们的调查是有帮助的。” 余以为看看小花翠花:“现在,动手吧。” 说干就干。 余以为挖坑,翠花撑着塑料袋,一层层土壤被装进了塑料袋里。 土壤是按深度分层装的。五厘米厚度的土壤装一个袋。余以为挖了足足有一米多深。 山谷的土壤很湿润,好挖。所以干活速度很快。土里还挖出了好多虫子,把翠花搞的一阵一阵的尖叫。 小花也没有闲着。她采集周边的树叶、树皮、山坡石、杂草、灌木等。不一会儿,也收集了好几大袋子。 “累了吧,歇一会儿。”余以为招呼着二人休息。 翠花给大家分水:“辛苦辛苦啦。”又拍拍余以为的肩膀:“你滴,良心大大地好,干活滴,不偷懒。” 余以为说:“谢谢老板,加钱吧。”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天,然后余以为起身:“再加把劲,早点收工。” 余以为刚刚直起身子,又呆住不动了。小花抬眼一看,也不禁哆嗦了一下;翠花,则喊出声。 十余米之外,站着一个人。 看身形,那是一个男人。身上穿着灰黑色的衣,头上缠着灰黑色的布,脸也用布遮挡,只露出两只眼睛。身形瘦小,右手持一把柴刀,背后背着一个竹篓,两腿分开,稳稳地站在余以为挖的土坑前。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先开口了:“这坑是你们挖的?”说话口音是滇普。 “是的。”余以为说道。 “你们,这是在破坏环境,知不知道?”那人道。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余以为说道。 “你们要把土填回去。”那人又道。 “这个……”余以为上前:“实在对不住,兄弟,我们是花卉爱好者,听说这里的土壤最适合种玫瑰,所以过来取个样。要是真合适的话,我们买。” “那这次怎么说?” “钱照付。您给我一个二维码?”余以为说道。 “哼,没码,现金,100元。”那人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好。”余以为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到那人手里。 那人接过钱,转身就走。 余以为看着那人的背影,犯起琢磨。 翠花凑上来:“余律师,咱们还干吗?” “干。”余以为说,“不过要尽快。我看这个人有些奇怪,恐怕事情不会轻易了结。” 三个人迅速地收尾。余以为把采集来的东西装到一个大背包中,然后自己背上,招呼二人离开。 返回公路。踏上路面的那一刻,余以为感到心里踏实了。公路毕竟是文明的标志,上了公路,感到离文明社会近了一些,不再是蛮荒的原始丛林。 他们不敢停留,疾步行走。路上偶尔会有车辆和行人经过,他们见了,心里难免有一些紧张。 还有几百米就到姐勒的地界了,余以为感觉就像看到了家。 这个时候,前方转个弯,出现了几个人,就静静地立在路上,一动不动,迎着他们的面,似乎在等着他们。 余以为一紧张:要坏事。 余以为拉着小花翠花在路边停下,坐在隔离墩上休息,远远地瞅着那几个人。 那几个人还站在原地不动。 一辆长途班车从余以为身边驶过,司机按了一声喇叭,余以为招了一下手,班车停下了。 余以为领着二人上车。售票员问到哪里,余以为说前方的村子。 班车继续行驶。到了那几个人跟前,司机一脚刹车,车停了,门开了,那几个人上了车。 售票员照例问他们去哪里,他们回了一句,说的是方言,余以为不懂,然后售票员也说方言了,然后就是掏钱买票。 余以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原来只是搭车的。 到了村子,余以为他们下了车,走到村委会,谢过村会计,开上车迅速离开。 路上的车辆多了起来。余以为才感到身上凉凉的,原来是汗把衣服湿透了。 第30章 尊严 从理论上来说,火场的环境中会有燃烧残留物,但如果量太小的话可能检测不出来。所以,某种程度上,余以为也是在赌。费了好大周章,就看能不能从火场环境中检测出什么。而环境样本,都在余以为的大背包里了。 余以为不敢停留,开着车,直奔昆明。 到了昆明,余以为安排了新的宾馆,然后让小花翠花等着,他开车走了。 翠花在房间里很无聊,对小花说:“咱们出去玩吧。”小花说好。 两个人打开房门,吓了一跳。门口有一个黑衣大汉,就站在门边。这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把枪。 黑衣大汉见有人出来,用手拨挡了一下,示意二人退回屋内。就在这时,附近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翠花吓得嗷嗷直叫。 黑衣大汉闻听枪响,疾步跑向响枪的地方。小花赶紧关上门,跑到床上。 啪。啪。又是两声枪响。然后是人声。 接着,是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来了千军万马。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警笛声大作。 小花趴窗边向外看了一眼,见来了不少警车,还有救护车。 翠花拿着手机,想拨打电话,但手直哆嗦,根本按不了号码,急得翠花大喊一声:“老公!” 嘟嘟嘟嘟嘟……手机语音拨号,拨出去了。 小花八卦心大增:这么多天,从来没有听说翠花有老公啊?姓啥叫啥,干啥工作的,多大年纪,长的帅不? 电话接通了,翠花带着哭腔对着手机说:“余律师,你快点回来吧……” 小花感到一阵眩晕。翠花的老公是余以为?或者,是翠花一厢情愿? 翠花又接着说:“开枪了,宾馆开枪了,来了好多警察,我害怕……” 四十分钟后,有人敲门。小花打开门一看,是余以为。 翠花见是余以为来了,跑过来扑到余以为的怀里,哇哇地哭了。 余以为忙说:“没事啦,没事啦,我不是回来了么。” 哄了两个多小时,翠花才止住哭声,靠在余以为怀里,双手搂着余以为,不松开。 小花在旁边尴尬得不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余以为轻声地对翠花说:“钱小姐,我卖艺不卖身的。” 翠花嘟囔一句:“我加钱。” “加钱也不行呀,男人要学会保护自己。” 哼。翠花放开余以为,看了看旁边的小花,又扑到小花的怀里:“还是小花好。” 哦哦,乖哦。小花忙哄翠花。 余以为看着小花,咧嘴一笑,伸出了大拇指,那意思是:你好棒! 待到翠花情绪平稳,余以为开始汇报。 他去找实验室检测事故现场燃烧残留物的成分。这个检测是花钱的。好多有条件的实验室一听要检测的项目就推掉了,因为他们知道背后涉及的事情一定非常敏感。虽然实验室只对检测报告负责,但由检测报告会引发什么后果他们还是有预计的。最终余以为找到了一家胆大的实验室,只出结果,不盖章不署名。对余以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做人不要太贪心。刚才余以为就是开车去实验室送检材。 接到翠花的电话后,余以为火速往回赶。在宾馆大堂,乱哄哄地围了好多人。余以为听了一耳朵,原来是警察抓毒贩子,动了枪,开了火,据说有人受伤,不知道是警察还是毒贩子。好多宾客嚷嚷着要退房,宾馆前台忙的焦头烂额。 “余律师,咱们退房吗?”小花问。 “我觉得没必要。这里刚发生事情,应该不会再有事了。”余以为说。 “好的,余律师,我听你的。”小花说。 “余律师,我也听你的。”一旁的翠花不甘寂寞接上一嘴。 “好。不过等检测结果还要一周,想想这一周怎么安排吧。”余以为说。 是呀,这一周怎么安排呢?总不能再把昆明游一遍吧? 翠花本想提议大理丽江版纳七日游,但一想到自己到云南来是帮助小花查找事故真相的,不是来旅游的,就没张开口。 这个时候,余以为的手机响了。小花注意到,余以为看到来电号码皱了一下眉头。在保山的路上,余以为也是这个样子的。 余以为指指手机,意思是要接听一个电话,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小花和翠花面面相觑。 “翠花,有一个问题我困惑很久了,又不好意思问余律师,你能帮我解答吗?”小花说。 “啥问题你就说呗,咱俩谁跟谁呀,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翠花豪爽地说。 “嗯,我想问问,余律师结婚了吗?”小花说。 “干嘛?”翠花警惕地看着小花,“干嘛问这个问题?” “就是好奇。你知道的,其实,我也有一点点八卦。”小花脸颊微红。 “不对,我看着不对劲。”翠花说。 “哪里不对劲?”小花问。 “嗯,你是不是喜欢上余律师了?”翠花认真地说道。 小花扑哧一声乐了:“怎会?” “是余律师哪里不好吗?”翠花问。 “不是那个意思。我和余律师之间,就是合同关系,你知道的,对吧?再说,余律师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那种青春的、阳光的,有激情的,我能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他能带我200迈兜风的。余律师太稳了,年纪也太大了,对吧?”小花解释道。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不过,你为啥突然关心余律师有没有结婚,干什么?” “嗨,直说了吧,翠花。我听到你打电话,给余律师存的昵称是‘老公’,对吧?我是担心你别犯错误,别吃亏,我只是想关心你。” 翠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小花的心里也非常紧张。 “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即使我们睡了,占便宜的也是我!”翠花忽然眼里涌出了泪水,她拉开门,冲了出去。 “翠花!”小花追过去。出了门口,却只见翠花打开了自己的房门,跑了进去,随后门被重重地关上。 小花叹了一口气,回到屋内,也关上了门。 我是不是太多事了?小花开始反省。 翠花的一点小心思无意中暴露了。对翠花来说,这比在大庭广众之下把翠花衣服脱光的伤害还大。她的身体已经没有尊严,她的尊严,卑微地蜷缩在内心的一个小角落里,被紧紧地包围在厚厚的铠甲里。每天能和余以为说上一句话就是幸福。哪怕没有说话,只看到手机上余以为的昵称也可以甜蜜半天。对翠花来说,真正的尊严,是神圣的,也是隐秘的。明知不可而为之,就像飞蛾扑火,幸福,只有自己知道。 第31章 在床上 咚咚。有人敲门。 小花走过去开了门,是余以为。 余以为还不知道他出去打电话的工夫发生了一些变化,他进了屋,没有看到翠花,就随口问了一句:“翠花呢?” 小花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余以为。 “好吧,先让她冷静一会儿,过一会儿我过去劝劝她。”余以为说。 小花看着余以为,感觉余以为和翠花之间有一些秘密没有和她分享。但她又不能要求什么,就点了点头。 余以为趁这工夫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处理一些事情。 过了一会儿,余以为感到有些累了,就坐在椅子上,身子向后靠去,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会是谁呢? 余以为开门一看,是翠花。 翠花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 “怎么啦?”余以为问。 翠花不言语,猛地扑上去抱住余以为,随后腿一蹬,把门关上,发出好大一声响。然后,翠花就抬头,向余以为的嘴唇吻去。 余以为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翠花一进门就直奔主题,一个字没说,一段前戏没做,就是这么直接。 怎么办?推开翠花吗?翠花肯定会感觉没面子没尊严,以后见面都会尴尬的,甚至以后都不好见面了;就范吗?余以为根本就没往这上面想。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旦上了床就不好收钱了。钱,对余以为来说,很重要。 问题不在于余以为的立场。他的立场是一贯的;问题在于余以为的行动,他会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 说时迟那时快,余以为头脑中只是雷光电闪一刹那,他的身体就作出了回应:他一只胳膊搂住翠花,把她紧紧地压在自己的身上;另一只手,绕到翠花的脑后,抚摸着翠花的头发,顺势把翠花的头贴靠到自己的胸膛。这样一来,两个人姿势依旧亲密,但是在技术上,却不会有接吻的可能了。 翠花的脸贴在余以为的胸膛,久久才说出一句话:“你好坏。” “钱小姐谬赞了。”余以为说道。 “我不会向你提出任何要求,我也不会进入你的生活。”翠花仍不死心。 “我知道。”余以为说。 这个回答,在翠花听来,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特别的难受,还不如不回答。 翠花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啮她的内脏,痒痒的,麻麻的,酥酥的,别提多难受了。 “余律师。”翠花说道。 “在。”余以为回答。 “我们打一架吧。”翠花说。 什么?余以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翠花已经挣脱了余以为的怀抱,举手就给了余以为一巴掌。 这一巴掌,实打实地打在余以为的脸上。余以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火辣辣地疼。 翠花又抡起了拳头。下面还加上了脚踢。 余以为只好招架。 余以为只防守,不还手,一步步被逼到了床边。翠花一记黑虎掏心,余以为身子向后一仰就倒在了床上。翠花见状,饿虎扑食一般扑上去,压在了余以为身上。 余以为赶忙抓住翠花的胳膊,腰部发力,一拧,反过来就把翠花压到了身下。 翠花一屈膝,余以为赶紧躲开,翠花又翻身到了上面。 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都累了,翠花停留在上面,看着余以为说:“你躲啥?我又没毒。” 余以为忍不住笑出了声。 翠花一琢磨,话说的确实有些不妥,就补充道:“我有体检报告的,等我拿给你看。” “我相信你。”余以为说。 翠花身子忽然软了,从余以为身上下来,侧卧在余以为身旁,一只胳膊肘拄着床,另一只手抚摸着余以为的脸:“疼吗?” “疼。”余以为说。 “你说你该打不?” “该打。” “为啥该打?” “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乱说?”翠花又握紧拳头捶了余以为胸膛两下,余以为抓住了她的手。 “我只想和你好。”翠花说,“哪怕好一次也行。你就把我当成妓女也行。” 余以为看着翠花:“为什么?” “我经历过很多男人,你应该知道的。我接触过的男人,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 “何以见得?” “女人的直觉,懂吗?”翠花把手从余以为的手中抽出,抚摸着余以为的胸膛,“别人都看不起我,狠命地玩我,只有你尊重我,让我觉得我像个人。” “你是金主嘛,我怎敢不尊重?”余以为说。 翠花捶了余以为一下,余以为马上显露出痛苦状。 翠花凑近余以为的耳朵,小声地说:“我有体检报告,我的身子是干净的,没病。他们都带套的,放心吧。” 余以为一楞,扭头看翠花。翠花的脸红得像夏日的夕阳,见余以为看她,忙把头转向另一边。 “你什么时候做的体检?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余以为问。 翠花把头扎到余以为的怀里,吭吭唧唧地不说话。 哦……余以为恍然大悟:“原来你早有预谋啊。” 嗯……翠花扭着身子,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翠花扬起脸:“来吧。” “可是……”余以为说,“我得对家庭负责的。” “放心,我不会说的,对任何人都不说,你老婆不会知道的。再说了,哪个男人不偷腥……” “我就不偷腥,嘿嘿……”说着,余以为直起了身子,然后下了床。 余以为活动活动腰肢,对翠花说:“再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没有老婆的。” 翠花看着他。 “或者说,曾经有过老婆,但现在没有了。离了。”余以为接着说。 “那不是正好?”翠花说。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余以为凑近一点,“我结过三次婚,离了三次。” “嘿。我还以为余律师不食人间烟火呢。”翠花想了一下,说道:“那,是不是我的吸引力不够?”说着,翠花就要脱衣服。虽然穿着衣服,但仍然可以看出来,翠花的体型是一流的,脸也很漂亮,山清水秀果然出美女。 “不是不是。”余以为忙阻止翠花脱衣服。 “那是为什么?” “我早就说过了,上了床就不好收钱了。” “借口!” “是真的。我有过三段婚姻。我的体会就是,一旦和女人上了床就只能给女人花钱了,休想从女人那里得到一分钱。而我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女人,是钱。”余以为认真地说道。 第32章 投诉 “钱?我可以给你啊。”翠花说。 “不不,你这么一说,好像我被你包养似的。我说过了,卖艺不卖身,这是原则、底线。”余以为说。 翠花也从床上下来,走到余以为面前:“律师也有原则的吗?” “当然有的。”余以为说。 “可我听说过好多律师毫无原则,毫无底线。就像我正在刷的一部剧,里面也有律师,腿瘸心也瘸,坏透了。”翠花说。 “丑化律师形象的,大有人在。公道自在人心。”余以为说。对翠花说的,余以为可以反驳,但他觉得反驳没有意义。你驳得了翠花一个,还能驳掉所有对律师心存偏见的人?何况,律师中确实有心术不正的人存在。但以偏概全,实属不该。 “我知道,余律师是好人,是有底线的。”翠花笑嘻嘻地贴上来。 “打住!”余以为说道。 “余律师!”翠花喝了一声。 余以为一楞,翠花搂住了余以为的脖子。 余以为暗道不好,把头一扭,翠花只吻到了余以为的脸。 “嘿嘿。”翠花说:“得手了。” 翠花见好就收,顺手拉开了房门,准备出去。结果,门一开,见到小花站在门口。 “我,我刚到,你们相信吗?”小花神情颇为尴尬。 翠花拍拍小花的肩膀,出去了。 “我真的刚到,余律师你相信我,我没有偷听的毛病。”小花说。 “我相信。”余以为说,“找我有事?” “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和翠花谈?现在看来,好像已经谈过了,情况还好吧?”小花说。 “嗯,还不错。”余以为说。 两个人就那么站在门口。 “那我就回了。”小花说着,向屋里瞄了一眼,看到了凌乱的床铺一角。小花忽然捂住嘴。 “你怎么了?”余以为关切地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舒服。”小花说着,赶紧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花冲到卫生间,呕吐,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她洗了把脸,脑袋隐隐作痛,两年前的一幕似乎又浮现出来。那似乎成了她的梦魇,挥之不去。 余以为叫上翠花小花,说去外面走走。两个人答应了。一路上有说有笑。女人嘛,和好的也快。 路上,余以为又接了几个电话,神情严肃。 回来后,余以为说:“你们到我房间来一下吧,有个事情我觉得应该和你们说了。” 什么事呢? 余以为关上房门,请二位坐下。 床铺已经收拾好了,翠花看着床,眼含春水。 “我接到了律协的电话,我被投诉了。”余以为说。 是谁投诉的? “是翁律师。”余以为说。 对,就是那个在成都见到的翁律师。这几天余以为一直在和律协沟通这件事。有些事,是律协的朋友托翁律师所在地的朋友打听到的,虚实自判。 翁律师在成都完败,回去后感觉没法向委托人交代,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差点就给委托人跪下了。没想到,委托人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说既然已经调解了,那么这事就此结束了,不必再纠结。但是,翁律师前脚走后脚就有委托人的马仔找过来,扔给翁律师十万元钱,说这事对委托人的伤害很大,这钱是活动经费,让翁律师看着办,要让委托人出了这口气。 翁律师当时就吓傻了。说他只是一个律师,杀人的事情干不了;要请杀手的话,十万元钱又不够。马仔当时就骂了翁律师,骂的话很难听。说翁律师就是个废柴,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还不好好把握,让你杀人了吗?除了杀人,你就不会想点别的办法? 翁律师憋在家里想了七十二个小时,终于想到了一条计策:投诉。翁律师虽然有些头脑不灵光,但是本性还不是特别坏,不是又蠢又坏那类人。他觉得这事自己一个人做不来,于是找到了当地律师界的一个公认的坏人,让他帮自己投诉余以为。 没想到,那个坏人是彻头彻尾的坏,就是俗话说的拿钱不办事。他收了翁律师五万元钱却一点活儿没干,找个借口把翁律师搪塞过去了。这事本来就见不得光,翁律师知道自己吃了哑巴亏,不敢追究,自认倒霉。 翁律师干的坏事仅限于敲诈勒索贫穷无助的当事人一点小钱,对于有钱有势的客户他可不敢多要一分钱;有时候干些行贿的事情,有时候嫖完娼以报警相威胁不给嫖资,等等。陷害他人的事情,翁律师没有胆子干,所以才想找坏人帮忙,让坏人出面,没想到被坏人摆了一道。 而且这事让坏人知道了,坏人还把它作为酒桌上的谈资,当个笑料讲给别人听,这样一来,这事就流传开了,翁律师也知道了。 翁律师思来想去,一狠心,一不做二不休,决定自己把投诉进行到底,一来给自己正名,二来也给自己出口恶气。 于是翁律师就向余以为当地的律师协会投诉。主要内容是余以为伪造证据。虽然投诉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律师协会当个事儿办。律师协会自认依法实施行业管理,凡是投诉,不管有无根据,一律立案调查。于是律协惩戒委员会就联系了律所,律所又联系了余以为。 余以为正在云南呢,他又打电话给惩戒委员会说明情况。惩戒委员会坚持要他回去面谈,余以为说这边有业务离不开,要是离开了客户投诉怎么办?几个回合的扯皮,余以为没办法只好搬出律协的一个副会长,这才和惩戒委员会达成协议:双方可以电子邮件往来。 偏偏惩戒委员会经办此投诉的委员是一个号称“包青天”的鲍律师。鲍律师对律师伪造证据深恶痛绝,就恨别的律师也这么干。虽然投诉没有证据,但鲍律师相信投诉内容是属实的,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到余以为伪造证据的证据。 鲍律师是有一些真本事的。投诉信附随着一些照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照片里的“刀”就是同一把。鲍律师却不这样认为。他反复比较了照片,又联系翁律师详细了解情况,最后找到了突破口:反光率。 反光率是表示物体对光线反射能力的指标。比如人眼看到雪地很刺眼,就是因为白雪对阳光的反射率极高。不同物理属性的物体的反光率是不同的。硅胶刀和钢刀,虽然外观一样,但材质不一样,反光率也不一样。如果检测的话就露馅了。 目前投诉就进行到了这一步。鲍律师已经找到了突破口,就等采取行动了。 余以为是律师,他明白事情的严重程度。而且到了这一步,他认为有必要告诉小花了,因为这也牵扯到她。 “如果让律协拿到那把刀,并且检测的话,事情就完全败露了。第一,我会被处分,甚至可能吊销律师证;第二,小花会被追究刑事责任,至于能不能定罪另说,立案条件够了;第三,翠花也提供了虚假证词,也会被追究责任;第四,成都警方经办人员也会承担责任,如果他们说是受了我们的欺骗,那么我们的责任会更大;第五,小流氓一伙被洗白了,小花反过来还要赔他们钱。” 沉默。翠花和小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这个态度出乎余以为意料。 “你们,是不是没有听明白?”余以为问。 嗯。小花和翠花点头。 “简单地说,就是凡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除了小流氓,都要受害。只有小流氓会得到好处。” 哦。小花和翠花似乎明白了一些。 “余律师,事情真的有那么严重吗?”小花问,“毕竟,他们又没有受伤,我下手有分寸的。” 余以为觉得和非专业人士讨论法律问题真的挺痛苦。 “听我的,没错的。”余以为说。 “我们听你的,余律师你就说怎么办吧。”小花说。 “好。这件事,我会去处理。现在,我要交代你们几件事情,万一我不在你们身边,遇事你们也好有个应对。” “余律师,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交代后……”翠花顺嘴接了一句,感觉不妥,马上捂住嘴,然后舌头打个弯,接着说:“你好像在交代后马上就去处理这件事了,对吧?” 余以为瞪了她一眼,接着往下说。 小花一一记下。 交代完,余以为就要告辞了。 虽然不舍,但是暂时要分别了。 余以为收拾行装,离开宾馆。 事不宜迟,他要赶快去处理这件事。余以为的心里沉甸甸的,他感觉此去凶多吉少。 第33章 较量 余以为的当务之急,是阻止鲍律师到成都取证。只要能把鲍律师拖住,余以为就有时间想办法。 如果是别的地方的警方,余以为还有把握鲍律师不会得手。因为警方和律师近乎天敌,没有哪个地方,甚至没有哪个国家的警察会喜欢律师,不管是法治国家,还是专制国家。区别在于有的“不喜欢”只停留在意识里,有的“不喜欢”用实际行动表现出来。这也折射出法治水平的差异。在法治观念较差的地方,如果鲍律师去向警方取证,很可能吃闭门羹,或者被警察敷衍两句打发了事。态度好的,还使用一些文明用语;态度差的,直接让律师滚,投诉都没效果,因为当地习以为常,不觉得这样对待律师是违法的。 但是证据偏偏掌握在成都警方手里。成都的法治环境还是不错的。对律师来说,这是好事,但就此时的余以为来说,这却是对自己的一个极大威胁。因为法治环境好,所以鲍律师很可能会取得自己需要的证据。不是说他可以拿到刀的原物,而是说他可以拿到可以证明他需要证明的东西的证据。所以,余以为要采取措施阻止鲍律师和成都警方的接触。 鲍律师担任惩戒委员多年,经他手给予纪律处分的律师不在少数。鲍律师惩戒有一个特点,就是下手黑,丝毫不讲情面。别的委员对于律师犯的轻微错误,通过谈话方式使当事人认识到错误并改正的,不会再给纪律处分,也不留案底;错误实在严重不得不给予纪律处分的,也倾向于从轻从宽。而鲍律师不一样,到他手里的案子,无论大小,必定要给处分的,区别在于轻重而已。鲍律师下手就不留活口,谁讲情也不好使,律协会长、自己的老师、同门师兄弟,甚至自己所在律所的主任,都不行。有的律师经过鲍律师的处理就干脆不干了,转行了。鲍律师引以为傲,说自己清理了害群之马。 全市律师一提鲍律师无不咬牙切齿。就是谨小慎微从不犯错误的律师也盼着鲍律师赶紧倒台,因为谁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就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莫名其妙地挨了处分。让人人自危的人,必然是人人痛恨的人,这是逻辑上的必然。 可奇怪的是,就是鲍律师这样连律协会长面子都不给的人,却偏偏连续多年担任惩戒委员,成了惩戒委员会的常青树,律协会长都亲自维护,说惩戒委员会需要鲍律师这样正直的人,颇令人不解。 这其实只是律界小白的想法。对老油条来说,则是另一回事。混迹律师行多年的老律师,一眼就看到问题的本质:鲍律师是被当枪使了。问题的关键,在于投诉案件经办人的选择。这个选择权,是牢牢地掌握在律协领导手里的。律协领导需要保护的律师,或者有不正当交易可能性的案子,都会交到领导信得过的惩戒委员手里,或者是手松的惩戒委员手里。对于无关紧要、没有油水的投诉,或者领导死对头一伙的律师犯了事,就交到鲍律师手里。鲍律师自会往死里收拾。如果有人说情,律协领导就找鲍律师求上几句,鲍律师照例是拒绝的。于是领导对请托人就有了交代:你看,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这事办不了。领导不伤感情,律协也落了个严格律师队伍管理的好名声。至于鲍律师呢?他整人上瘾,有成就感,也乐在其中。 所以,律协需要鲍律师。当然,鲍律师也需要律协。 余以为不属于任何一派,他从不站队。律师之间的争斗,大多是因为争夺案源。说白了,就是案子由谁代理谁就能赚到律师费。这个律师费,小案子能有几百元,大案子能有几十上百万元,甚至数百万上千万元,差距之大,令人咋舌。在律师行,案源为王。谁掌握了案源,谁就是赢家。 律师个人之间会争夺案源。有的大案子,律师也会抱团组队争夺案源。律师会以老乡关系、同学关系、同好关系等结成纽带,形成一个个利益共同体。当然,律师之间的争斗,不像黑恶势力那样拿刀弄棒打打杀杀,律师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讲究的是文斗。斗的是心眼儿,斗的是智慧。谁要是动手动脚了,会被同行看不起。曾经有在看守所门口趴活儿的律师,为了争夺一个会见犯罪嫌疑人的委托合同,两伙之间互殴,最后被抓判刑,还落得同行耻笑,实在不值。 掌握律师命运的,是客户。客户就是出钱的人。他和谁签合同谁就会拿到钱。如何能签下合同,这里面学问就大了。余以为虽然喜欢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余以为是有底线的。见识过一些事之后,余以为争斗之心渐渐淡了,碰运气一般只接待一些散户,维持温饱而已。有年轻律师笑话余以为躺平,余以为只是笑笑而已。四十不惑,古人没有骗人。 把余以为放到整个律师界,就是底层一个小角色而已。所以,很不幸,这次投诉就把他交到了鲍律师手里,让鲍律师决定余以为的命运。 但,余以为是一个不甘随波逐流的人。他只是习惯顺势而为,不代表碌碌无为。和很多律师一样,余以为对鲍律师早有耳闻;但和大多数律师不一样的是,余以为一直在琢磨对付鲍律师的方法。因为余以为做事虽然目的正当,但有的手段见不得光,他时刻保持警惕别栽到坑里。可惜,千算万算,终有失算,这一次,余以为还是栽了,而且是栽到了鲍律师手里。 余以为其实没有离开昆明。他只是不想让翠花再纠缠而已。他需要集中精力做好反击战。 余以为换了一家宾馆。靠近云南财经大学。余以为钻研多年的对付鲍律师的方案启用了,不知道好不好使。 首先,余以为联系一个律师同行,希望他帮忙拖延一下鲍律师出差的手续。鲍律师出差得以律协名义,这就需要律协出具介绍信,并且还需要一些差旅费。律师同行答应了。这位同行也对鲍律师非常不满,乐意效劳。 几乎在同一时刻,鲍律师向惩戒委员会递交了一份出差申请表,要求去成都调查取证,核实余以为伪造证据的问题。 办公室的职员收了申请表,说会交给主任的。鲍律师等了一天,又去办公室打听,说惩戒委员会主任没来。律协的职位除了行政岗,都是律师兼职的,所以不存在坐班一说。来与不来,全凭自觉,也没人记考勤。鲍律师一听,说这不行啊,要是晚了,被余以为动了手脚就被动了。听这话就知道鲍律师是有些真材实料的。职员一听,就说要不你直接联系主任吧。 鲍律师就给主任打电话。主任说这事得研究,现在他手头有个案子,稍后再说。 这一稍后就是两天。没有介绍信鲍律师走不了啊。鲍律师只能等。 两天后,鲍律师再问,职员回话了,说主任开会研究了,说这个投诉没有证据,照片只能算线索,证明不了什么。既然没有证据,也不好处理人。惩戒委员会也没有必要去远在千里之外的成都进行调查,浪费人力财力。 鲍律师一听就急了,说这事是大事,涉嫌伪证罪了。惩戒委员会如果不愿意出费用,那么我自费去成都,惩戒委员会开介绍信就行。 主任那边回话,再研究。 消息传到余以为那里,余以为心里的石头落地了:这个鲍律师,触到了律协的逆鳞。 律协惩戒的惯例,小问题,不涉及违法犯罪的,律协自己就处理了,显得门规森严;大问题,涉及到违法犯罪了,等到司法局处理后律协再跟进处理,不能抢了司法局的戏,毕竟司法局是主管机关,先行政处罚,再纪律处分,这是规矩。 而鲍律师情急之下说出的话,显然会让律协领导不爽。第一,你说自费去调查,律协差你这点差旅费吗,你寒碜谁呢?第二,鲍律师说余以为涉嫌犯罪,这事就大了。律协毕竟是律师的娘家,给律师处分就相当于家长管教孩子,关起门来咋打咋骂都行,那都是家务事。可要是涉及犯罪,律协没有侦查权,只能向侦查机关移交案件线索,这叫什么?这就相当于当父母的亲手把孩子绑了送到公安局,大义灭亲。你叫其他孩子怎么想?还敢不敢和父母亲近了? 这样一来,律协领导根本不可能同意鲍律师去成都调查了。但是余以为知道,这只能延缓工作进程,不销案,这事就不算完。 于是,余以为进行第二步。 鲍律师代理过一个行政诉讼案件的原告。经过两审都败诉了。这本来也在意料之中。原告也没有申诉,这事就了了。可没想到,这几天原告忽然开窍了,到司法局投诉鲍律师。原来,鲍律师代理时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被告行政机关参与集体讨论的人员中仅有一名副局长,其他的都是中层干部。而依据《行政处罚法》第五十七条第二款,行政机关负责人应当集体讨论决定。换句话说,参与集体讨论的人员是有资格要求的,应当是“行政机关负责人”,也就是俗称的领导班子成员。这是法律明文规定的,是法定条件。其他人员是没有资格参与集体讨论的。副局长算行政机关负责人,中层干部不算,但只有一名副局长显然不能称为“集体”。 鲍律师常年代理民事诉讼,对行政诉讼并不熟悉,因此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属于严重的程序违法,是足以撤销行政处罚决定的。等于说,原告胜诉。但鲍律师偏偏没提。结果原告败诉。而现在,已经过了申诉期限,原告无法再通过诉讼途径翻案。所以,原告就向司法局投诉,要求给鲍律师处分,并且赔偿损失。 司法局拿到投诉信,看写的头头是道,就问投诉人是不是律师代笔的。投诉人说不是,就是闲聊时提起这件事,一个热心人帮忙写的。话虽这样说,司法局心里明镜似的。没向律协投诉直接向司法局投诉,只有律师做的出来,也只有够狠的律师才做的出来。这事背后肯定有律师参与,只是不知道是谁。鲍律师得罪的人太多了乃有此祸,看来以后还是要广结善缘。 既然有投诉,司法局就要调查。鲍律师成了被调查人。鲍律师正在经办的律协投诉案件也顺理成章地交到别人手里,也顺理成章地以证据不足为由销案。 前后不到一个星期。 此时,余以为还在昆明。长期以来,他一直跟进研究鲍律师代理的每一个案件。现在法院裁判文书都上网公开的,很容易搜到。 如果不出意外,鲍律师的处理结果会是停止执业几个月,外加赔偿投诉人损失。惩戒委员这个职务,大概也会撂了。 这样的结果,余以为却高兴不起来。说实话,鲍律师的存在对净化律师队伍是有积极作用的。他的问题在于把手段当成目的,无情打击,忘了初衷。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希望经此一事之后鲍律师会有积极的改变吧。 【作者题外话】:本章余以为有黑化的倾向,也许本来他就是这个样子,现在只是暴露出来而已。本书主旨是自我救赎,希望他能够实现。 第34章 疑问 余以为在宾馆闭关数天,决胜千里之外,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事情告一段落,但余以为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翁律师还没有认输,不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道道来。 投诉的事情刚刚结束,余以为就给小花打了电话。小花那里没啥动静,余以为就说会尽快回去。 在回去之前,余以为拿到了检验报告。或者,这样说更恰当:拿到检验报告后余以为才回去。同样的事情,不同的表述方式效果不一样。 是关于事故现场燃烧残留物的检验报告。报告显示,燃烧残留物中有三氧化二铝。这是铝金属燃烧后的产物。至于是铝块、铝条还是铝颗粒,这个检验不出来。而铝热剂燃烧弹,简称铝热弹,是常规武器的一种。 除了三氧化二铝,还有几种化合物,也是铝热弹燃烧产物。这也在预料之中。但奇怪的是,报告里有两处燃烧残留物没有标注名称,也没有分子式,而是用星号“*”代替。余以为不解。 接待他的工程师告诉他,这代表已经检测出某种物质,但该物质到底是什么无法确定;或者,已经测定该物质了,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方便明示该物质的名称就用星号代替。余以为问是哪种情况,工程师说不清楚。 这个回答当然是敷衍。不知道是什么物质就是第一种情况,知道是什么物质但是不能说就是第二种情况。到底是什么物质,要么知道,要么不知道,二选一,怎么会“不清楚”呢?进行检验的是一家顶级的实验室,虽然是私活儿,但使用的都是实验室的设备,这个结果应该是最权威的了。那个工程师见余以为还想追问,就先开了口。他告诉余以为,实验室也会承担一些武器装备的测试任务,所以不方便再提供进一步的意见。意思就是到此为止了,我们尽力了,不能再给你提供更多信息了。 但这些信息对余以为来说已经足够了。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余以为可以确认以下事实:实验室肯定知道打星号的燃烧残留物是什么。燃烧前的物质肯定和某种武器相关,或者说就是武器弹药的一部分。该物质是保密的。 这就很麻烦了。涉及到军方的任何事情都是敏感的。余以为感到事情办到这一步就可以结束了,剩下的工作就是说服小花终止调查。 余以为谢过工程师,拿着检验报告回到了小花翠花所在的宾馆。 两个人正日盼夜盼余以为回来。见到余以为真的回来了,毫发无损,都非常高兴。余以为简单地说一句事情办妥了,没事了,放心吧。 翠花说这是高兴的事,得庆祝。于是三个人就去了一家新疆餐厅点了一顿豪华大餐。在云南吃新疆菜,感觉怪怪的。但是云南本地菜多是小吃,不过瘾,而且三个人都不习惯吃虫子,不如大酒大肉过瘾。 看到二人非常高兴,余以为心想检验报告的事情还是放到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吃早餐时,小花跟余以为说她晚上做梦了,梦到了她爸爸。小花问余以为是不是快到时间了,检验报告该出来了吧?余以为心里咯噔一下。他诚实地告诉小花,他已经拿到检验报告了,正想着和她说呢,饭后他去找她。 餐后,在小花的房间内。三个人聚齐了。小花坐椅子,余以为坐椅子,翠花坐床。 余以为把检验报告递给小花。小花拿过来仔细地看。翠花在一旁看着小花。 小花看完后,问余以为报告是啥意思?余以为一听,原来小花不懂,这就好办了。于是他就向小花解释,三氧化二铝是铝燃烧的产物,其他的是助燃剂。铝热弹是燃烧弹的一种,就是俄罗斯在乌克兰用过的,燃烧温度高,持续时间长,钢铁都会熔化。 小花听明白了,点点头。 接着,余以为就游说小花,说铝热弹是武器,事故地点在军方的训练范围之内,小卖部老板要害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是被训练的军人救了的,还记得吧?所以,这起事故应该由军方负责。但是,我们手里没有证据,而且事故认定书已经作出了,说明有关部门是要掩盖事故真相的。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真相了,可以告慰小花爸爸的在天之灵了。至于索赔,基本不用想了。我们没证据,军方也不会承认。而且索赔程序相当繁琐,成本也高,即使索赔能成功,赔偿额也有限,因此不建议索赔。 作为律师,余以为可以少拿一些律师费,差额部分就当给小花的慰问金了。这事,就此算了吧。 说完,余以为静静地看小花的反应。 小花沉默不语。 余以为心里没底了。小花到底想要什么?是真相吗?真相已经给她了;是钱吗?小花不像是贪财的人啊。 “余律师。”小花终于开口了,口气很淡,余以为感到有些不妙。 “余律师,你是翠花介绍的,我们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你感觉我这个人怎么样?”小花问。 “挺好的。”余以为说。 小花看着余以为。余以为心里发毛,硬着头皮说下去:“你心地善良,待人热情,……” “余律师,你觉得我是轻易放弃的人么?”小花打断余以为的话头,问道。 “嗯。”余以为不知如何回答。 “翠花,你觉得呢?我是轻易放弃的人么?”小花问翠花。 “不是。”翠花很干脆地回答。 “翠花,你觉得你是轻易放弃的人么?”小花又问。 翠花想了想,看了看余以为,说道:“有时候我确实想过放弃……不过,小花你都不放弃,我也不能输给你呀,我也不放弃。” 余以为心里说这都哪跟哪啊? “好。”小花对翠花的回答很满意。 “余律师,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好律师,对工作认真负责,你觉得呢?”小花又问余以为。 “嗯,我觉得还可以,做的多好不敢说,认真负责倒是可以受领的。”余以为说。 “余律师对我的帮助我一直记在心里。我心里有数。将来也肯定要报答余律师的。” “要加钱么?” “肯定比钱要更多。”停了一会儿,小花又说道:“我不是律师,也不懂法律,余律师的意思,是希望这个事情就此打住,我继续跑车,余律师也可以去做别的业务,是这样吗?” “对,我们已经知道了真相,这个事情也算有个交代了。”余以为说。 “那我最后请教余律师一个问题,我是真不懂啊,余律师一定要告诉我。”小花说。 “你说吧。”余以为说。他感到气氛有些紧张。 “好。”小花说,“那我就问了。”然后停了一下,似乎在想如何措辞。 “余律师,你是如何确认燃烧的就是铝热弹的?”小花问出了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