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扯》 风和日丽 一 梦醒时分 毛子丰醒了,又没完全醒。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开始无聊。 当他想回到现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鬼压床?” 是宿醉吧,还没睡够。 作为一个无业游民,睡觉的时间多得很。 30岁的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他有过职业,有过婚姻,有过幸福的家庭。 而现在,只剩自己。 按照惯例,此时的他应该呻吟着,用一个舒服的姿势伸完懒腰,再把烟摸在手里。 打火机总是不知丢在何处,需要一番寻找。 然后挠着屁股去尿尿,灌一口冰镇的肥宅快乐水,开启新的一天。 但这次不一样。 他无法分辨自己是躺着还是趴着。 完全感觉不到身体。 “昨天做了什么呢?” “小梨在身边吗?” 为什么……想不起来? 这样持续了一阵子,他变得焦虑。 哪里不对劲。 记忆中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胖五升天? 美国换了新总统? 开发小梨的后门? 哪件事在前,哪件事在后,完全记不清。 这难道是…… “脑梗?” 毛子丰想到了这个词。 他的爷爷死于脑梗。 生前最后一段时光是四肢瘫痪的。 也许他遗传了这些基因。 抽烟喝酒,无肉不欢,日夜颠倒,纵欲过度,从不运动。 报应来了吗? 离婚后的自己太放纵,短短两年,长了50多斤,变成200斤的胖子。 他只能穿运动裤。 在优衣库搜索时,只能筛选“特别尺码”。 就连鞋都得穿大一号。 那又如何? 没人在乎。 反正生活已经一团糟。 父亲出轨,母亲心脏病去世,自己离婚、失业,发生在同一年。 那一年,他27岁。 右手,陪他度过了一年零五个月。 之后便遇到了小梨。 “小梨……还没发觉吗?为什么不管我?” “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不,不可能! 毛子丰很理智,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 这种情况下,总有一个点会首先被激活。 只要这个点动了,身体就能苏醒。 可以是眼睛,也可以是手指,或者,尿意也行。 但他做不到。 许久都做不到。 他很想抽根烟镇定一下。 试着想象各种可以让自己惊醒的条件。 摔下床。 脚趾踢到墙。 憋气,窒息。 温润的舌尖。 不行。 完全无效。 焦虑逐渐变为恐惧。 该不会有什么……脏东西吧?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嗡嘛智牟耶萨列德!” “嗡嘛呢叭咪吽!” “lar!” 他在心中胡乱默念着能想到的所有“真言”。 不知过了多久,心越来越凉,因为没用。 连心跳都感受不到。 但这凉意,似乎越来越真实。 蔓延开来。 冷? 他感觉到冷! 感觉不到自己的皮肤,却能感觉到冷! 他不敢去细想现在这种诡异的状况。 但他知道,有感觉就一定比没有强。 也许,这只一个罕见的梦中梦。 “眼睛,一定要先睁开眼睛!” 他再次冷静下来。 根据他的经验,明知自己处于梦中时,想要立即醒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猛然睁眼。 这是个艰难的过程。 他觉得已经试了一百万次。 有时起床很难,但从未如此艰难。 毛子丰暗下决心,只要这次活过来,马上去办张健身卡,把这身肥膘和血管里的油脂练掉。 “醒啊!睁眼啊!你他妈的快醒啊!” 他在心中怒吼着,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寒冷,终于刺痛了某根神经。 接着,一股更剧烈的疼痛袭来。 来自眼皮。 像是一股电流。 只觉一阵地转天旋,魂魄归体。 重力,地心引力。 他重新获取了这些信息。 他能察觉到,自己似乎是趴着。 手指,没有知觉。 脚趾,不知在哪。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判断,身体冻僵了。 如果再不尽快醒来,恐怕手脚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他狠下心,使出能使的最大力气,睁眼! 很痛。 但他顾不得在意。 光,令刚刚睁开的眼睛再次闭上。 又睁开,强行睁开,等不及去适应,他已经欣喜若狂。 终于重见天日! 一瞬间的下坠感,伴着强烈的眩晕。 眼珠的刺痛,眼皮撕扯的痛。 此时都不值一提。 他迫不及待观察着有限的视野范围。 头还动不了。 眼镜也不在。 一些头发遮散在眼前。 但还是从熟悉的白色地板看出,正是家中。 “太好了!太他妈的好了!” 他想喊,却发不了声。 口腔里没有任何知觉。 他试着用鼻子呼气,看是否有白雾,借此判断温度。 很微弱。 没有白雾。 “什么情况?我为什么趴在地上?” “怎么会这么冷?这该死的地暖果然不靠谱!” “昨天我到底在干嘛?”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中翻来覆去。 甚至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梦中梦中梦? 但疼痛很具体。 现在只觉得眼睛发干,非常干涩。 以至于不能再坚持睁眼。 手指,接下来是手指。 必须感受到,并驱动它。 只要手指能动,随便是哪一根。 不行,做不到。 他只能艰难地眯着眼,想确认一下环境。 视角的极限像是肩膀。 正前方,应该是茶几。 那么脑后,就是电视柜了。 这是他家的客厅。 他试着去听。 这栋远离市区的别墅平日确实很静。 但不该这么静。 连门前的喷泉声都没有。 一抹粉绿色,令视线略微聚焦。 毛子丰有800度的近视,和瞎子区别不大。 这个醒目的颜色,让他想起了什么。 茶几的后面,应该是沙发吧。 这个小东西就在沙发底下。 非常熟悉。 “炫赫……门!” 经过一番思考,他终于想起来了。 抽烟只抽炫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 真想来一根啊。 一口也行。 触电感,猝不及防,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炸开。 直达头顶。 “手!右手!” 他分明感觉到,右手的每个指尖,每个关节,犹如针扎一般,有些胀痛,有些酥麻。 而最令他激动的,是触觉。 手背传来了地板的坚硬与冰冷。 拯救自己的,居然是烟瘾? 眼睛依然干痛,抗拒接触空气,他硬撑不了多久。 再次陷入黑暗。 他仔细探寻着全身哪怕有一丁点知觉的地方。 “小臂……锁骨……” “脖子……向左扭着……” “右脸颧骨……是地面……” “左腿……似乎压住右腿……” “脚上有鞋……” “小伙伴……为什么感觉不到小伙伴……” 这是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 他不可能以这个姿势睡着。 而且是在地上。 除非栽倒,或者被什么绊倒。 喝得太多了吗? 怎么没有酒味? 感冒。 对,一定是鼻塞了,所以才闻不到。 那么逻辑就通顺了。 喝醉,醉到断片,难怪全然记不起昨天的事。 没脱鞋就睡在地上,以自己的酒量几乎不可能,应该是假酒。 总结来看,一是因为假酒中毒,二是因为地暖不知为何停了,导致受寒发烧,浑身无力。 那么,只要坚持爬到床上,钻进被窝,给小梨和李海亮发条微信求救,剩下的就是等待。 没错,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要休养几天。 还能顺便减肥。 毛子丰这样想着,开始平静地感受心跳,调整呼吸。 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右手。 想象着香烟。 想象着鼠标。 想象着柔软。 “动!” 成功了! 他终于做到了。 手指轻微抽动。 这是一次质变。 身体重新属于自己。 风和日丽 二 闪电五连鞭 右手之后,是左手。 指关节能够轻微屈伸,发不了力。 他又去感受腿的情况。 右腿几乎没什么知觉,只有膝盖侧面明显受力,应该被左腿压迫了很久。 左脚掌有微弱的温热感,是全身唯一不冷的地方。 脖子完全不能动。 他感觉自己的右半边脸已经和地板融为一体。 嘴唇并不是闭合的,有一个错位造成的空隙。 凉意从这里进入。 口腔里什么都没有。 舌头,牙齿,都不在那。 确认了一遍全身的状况,毛子丰心中大概有了数。 现在只有眼睛、双手、左脚能动。 必须想一个方法将躯干和四肢串联起来。 跌落时的失重感。 尿完后的那阵哆嗦。 结束时的抽搐。 哪怕一个喷嚏也行。 这些都是人体的本能。 现在,要怎么触发本能? 他努力搜索浆糊一般的脑子。 有没有哪种动作,可以集失重、哆嗦、抽搐、喷嚏于一体? …… “咬练好,内功,吱呦练好内功,泥踩能,丹田发力……” 嗯? 这是? 那和蔼的面容,坚毅的表情,宗师的气势,蓝白宽条的polo衫。 “马掌门?” 对!闪电五连鞭! 如此紧要关头,竟是马大师救他。 浑元形意太极门,三维立体浑元劲。 该松的松,该紧的紧,松中有紧,紧中有松。 这个问题,非常复杂。 毛子丰试着去找丹田。 应该是下腹吧。 胸腔有压迫感,却感觉不到肚子。 肚子应该很大才对。 算了,胸腔也行。 他静下心来,想象着三维立体。 “走你!” 左肩,右肘,左踝,右膝,都轻微动了一下。 “我操!牛批!” 他顿时对马掌门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他本来就是五体投地。 “再来,第二鞭!” 两只小臂,左小腿,就连一直没有知觉的右腿也归队了。 “第三鞭!” 左臂已经能勉强发力。 髋关节胀痛。 脚趾有了感觉。 他在心中泪流满面。 “马天师,马真人,这次只要毛某无恙,一定把您老的照片供起来每天拜三遍。” “浑元形意太极神功!第四鞭!” “当”的一声。 哪里? 哪里发出声音? 左下方? 是左手? 手指磕碰到了茶几腿。 疼痛延迟了几秒,刚刚传达到大脑。 非常好。 他现在希望越痛越好。 听觉恢复,五感已通其三。 四肢都有轻微的摩擦感,证明能动的幅度更大。 他甚至出汗了。 “成败在此一举,起来吧!我的……勇士!” 第五鞭。 像被雷劈中。 冷水浇头。 绝对是个有生之年最大的激灵。 他活过来了。 第一个感觉就是如鲠在喉。 嗓子被糊住了。 这他妈是什么味? “我吃了自己的袜子?” 剧烈的咳嗽,本应持续一阵子。 但疼痛,突兀地将他打断。 好痛,痛到神经里。 是脖子。 “啊……” 他想叫,又发不出声,咽喉的异物感让他本能地咳嗽。 无法抑制地大咳。 每一下,都牵动颈椎钻心的疼。 这绝不是简单的落枕。 就在他快疼晕过去时,喉咙终于通畅了。 再咳一下,可能就要失禁。 等等。 为什么没有尿意? 为什么感觉不到小伙伴? 他试着以反方向去搓大腿根。 痛。 尤其是右膝,由于被压迫了太久,这一动,完全爆发了出来。 但和脖子相比,还不算什么。 该在的就在那。 毛子丰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脸前的恶臭。 那是一些液体,非常粘稠,恶心的黄绿色,还夹杂了黑乎乎的颗粒。 看起来像是果冻,或者史莱姆。 不,更浓稠,有一部分形成了固体。 “这是……我吐的?” 虽看不太清,但明显很不正常。 刺鼻的气味,还带着一丝温热,更加令人作呕。 他突然非常口渴。 嘴里干得像吃了石灰。 饮水机就在电视柜旁边。 必须想办法过去。 右臂是一个反关节的状态,难以活动。 左手,开始摸索。 移动得很慢。 似乎每一个骨节都生锈了。 以至于这么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小心地将右手慢慢转了一个角度,让手掌朝下。 尝试用两手把身体撑起来。 “1……2……3!” “啊!” 这个动作,险些让他晕厥过去。 全身的疼痛,牵连颈椎。 眼前有一瞬间黑了。 起不来。 他现在只能接受现实,自己病得很重。 手机在哪? 他需要求救。 非常疲惫,甚至有点想睡了。 这次睡去,可能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必须坚持。 他想要尝试坐起来。 身体尽量后缩,膝盖蜷曲,如果能靠到电视柜,应该可行。 右手探去。 电视柜并不远,大概一米左右。 但这个距离,明显是靠不上的。 “我你妈……” 毛子丰很崩溃。 他只能一点一点向右蹭。 每一点,都痛得头皮发麻。 右脸皮像是黏在地板上,怎么也动不了。 脖子又不敢发力。 他想哭。 这是作了什么孽。 他试着把左手塞进脸和地板之间,将它们分开。 左手慢慢划到脸前。 当他刚想再进一步时,却愣住了。 他看见了自己的手。 这是?什么鬼东西?! 怎么会,这么瘦? 已经不是瘦可以形容了。 枯如冬枝,毫无血色。 指甲和半根手指差不多长,末端卷曲发黄。 大脑一片空白。 匪夷所思。 细思极恐! 指甲……长到这种程度需要多久? 一个月? 一年? …… 难道,自己在这趴了不止一天?! 他不敢再想下去。 寒冷,带来危机感。 也带来了恐惧和愤怒。 以及力量。 “操……我……操……” 这声音不能称之为沙哑,甚至不像是喉咙里发出的。 只是挣扎的喘息。 他用力一掌拍向自己面门。 眼冒金星。 颈椎传来的剧痛充斥了整个脑海。 又是一掌。 右眼的余光看见一抹暗红色。 这说明头终于移动了。 也许撕扯掉了一块脸皮。 意识变得模糊。 他只是机械地执行自己的决定。 直到右肩碰到电视柜。 借着力,慢慢向上挤。 额头青筋暴起,布满细密的汗珠。 右脸离开地面,失去支撑的那一瞬间,脖子痛到极致。 与之相比,脸颊的火辣感不值一提。 本就发软的双臂更加无力,全靠意志死撑。 “砰” 毛子丰重重靠在门板上。 他坐起来了。 随后,有什么东西坠下,擦过右肩。 巨大的闷响在地上爆开。 却没有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他已经筋疲力尽,只感觉眼皮打架。 尘土,很快蔓延开来。 忍不住又咳了几下。 之后重回寂静无声。 头不能转动。 但他知道,地上是双十一专门为ps5配备的索尼75寸旗舰电视,价值16500元。 这个代价不算沉重。 他坐了一会,觉得身体很难受。 无法形容这种难受。 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绝对不能睡着。 努力睁开眼,朦胧中,余光似乎看到一抹亮黄色。 这是……皮卡丘? 多么熟悉。 是小梨七夕时送他的皮卡丘居家服。 短短的抓绒,很柔软。 太好了,还是老样子。 “皮卡……丘……” 他突然意识到,身上穿着居家服。 脚后跟可以接触到地板,是棉拖鞋。 那么,自己不可能是在外喝醉回来摔在这。 而是在一个安逸和散漫的情况下,宅在家里。 家里,发生了什么才能导致现在的状况? 他不会一个人喝到这种程度。 就算有别人,也不会。 况且,如果电视掉在地上的声音都不能惊动某个人,足以说明他不在这。 进贼了?被打晕了? 指甲呢?又怎么解释? 毛子丰想着,又干咳起来。 他必须马上喝水。 风和日丽 三 线索 毛子丰平时很少喝水,可乐才是默认选项。 冰镇的。 到冰箱的这段距离不是现在的他能克服的。 将就一下吧。 忍痛向左稍微挪了一些,手背能碰到饮水机。 向上摸去。 保温壶……烧水壶……触摸板…… 没有声音。 应该有滴滴声才对。 停电了吗…… 他试了很久,试到无力,还是没能把水按出来。 这些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累得抽筋。 喉咙十分干痒。 管不了那么多,电视都砸了,还差一个饮水机吗? 他决定把水桶弄倒。 深呼吸后,尝试着打开储水仓的小门。 手臂伸到最长,刚好够到那个很小的凹槽。 指甲派上用场,戳进去轻轻抠开。 继续向里摸。 谢天谢地,里面有桶。 门是向左开的,他的胳膊只能弯成一个很难发力的角度,从上方进入。 勉强搂住水桶的脖子,幻想能使出三维立体浑元劲,猛一发力。 纹丝不动。 平时除了泡面基本不会去碰饮水机,这桶不知放了多久的水几乎是满的。 水就在那,却喝不到。 不讲武德啊。 他感觉自己更渴了。 “我你妈……” 他很气,气得想砸东西。 然而连拳头都握不住。 指甲太碍事了。 他让重心靠在电视柜上,把屁股调了个角度。 右手拉住左臂。 再试一次。 “毛胖子,爷们点儿!活人不能让尿渴死!” 他鼓励着自己。 “屑……风!” 这是吃奶的劲,甚至觉得菊花一松。 “砰” 他亲眼看着水桶在手边倒地。 喷涌着水。 滚去相反的方向。 越滚越远。 “我操操操操操!” 杀人不过头点地,用不用这么狠? 听着水流的声音,他的心在滴血。 “咳……” 终于还是忍不住,一连串的咳嗽。 他歪倒在地,手捂着后颈,痛得死去活来。 眼珠快胀出眼眶,马上就要窒息。 “尿……必须喝……不对……水……” 他用两肘艰难支撑着向前爬行。 “如果……大海能够……换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破音)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飘……嗷嗷……” 像一条歪脖的黄狗,伸出舌头,贪婪地舔着地上的水。 边爬边舔。 边舔边爬。 从没觉得水竟然如此好喝。 即便充满了馊味、尘土味,且冰冷,但在他口中都是甘甜的。 水和胡须浑在一起,黏在脸上。 因为喝得太急,他咳出来,又吸回去。 直到实在没有力气。 他笑了。 嘴唇传来痛感,应该是裂开了一些口子。 他把脸瘫在地上,浸在水里,好像置身**沧海。 觉得没那么冷了。 反而有些温暖。 困意袭来…… “不!不能睡!” 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得想办法站起来。 视线依然模糊。 隐约能看到餐桌。 椅子摆放得很整齐。 他几乎没在这里吃过饭,大多都是电脑面前或者茶几上解决。 快递和杂物才会堆在上面。 “眼镜……运动眼镜应该还在吧……” 作为一个篮球迷,他曾经每周至少都要打上一场。 不过那是离婚前的事了。 他又歇了一会,让体力稍微恢复。 接着向餐桌爬去。 这一爬,感觉不一样。 是力量。 力量回来了!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比刚苏醒时强了太多。 水果然是生命的源泉。 他一时觉得就算不去依靠椅子也能站起来。 保险起见,不能这样做。 万一再梗住就前功尽弃了。 “猥琐发育,别浪。” 毛子丰咬着牙,匍匐前行。 双腿也逐渐能发力了。 “啪” 右手抓住椅子腿。 接着是左手。 支撑身体向上爬。 慢慢地。 当膝盖悬空,离开地面时,他笑出了声。 很难听,很嘶哑。 他双手死死扒住椅背。 像一位赢得决斗的英雄。 即使披着皮卡丘的皮。 终于,站起来了。 试着感受一下双腿的力道,依然很软。 比一夜七次后更软。 不足以支撑身体。 他眯起眼睛,大致扫视了一下桌面。 眼镜确实在角落里。 但不能伸手去拿,任何一只手松开都会重新倒地。 他小心地转动椅子,让它面向自己。 先试着跪在坐垫上。 再横向两边均匀地蹭。 在他跨坐在椅子上的同时,一种只有男人才能体会的疼痛直冲云霄。 蛋蛋摔在了椅子上。 就这么呲着牙缓了好一会,才伸手去够眼镜。 “桌子怎么这么大……我你妈……” 大概差一个手掌的距离。 他开始拽桌布。 桌上杂物太多,几乎动不了。 得先把一些东西拨到地上。 泡面。 抽纸。 鞋盒。 音箱。 可乐。 工具箱。 痒痒挠。 全部拨掉。 “痒痒挠?” 毛子丰心一沉。 用痒痒挠不就能够着了吗? 可乐不香吗? 真他妈傻缺。 试着扯了扯桌布,似乎可以了。 把运动眼镜架在鼻梁上,黏好魔术贴,一切就绪后,反而有点不敢睁眼。 他犹豫了好一会,才把双手伸到眼前。 “……”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 原本白嫩的小胖手为何变成这样? 这还能叫手吗? 根本就是枯柴。 每一根骨头,每一个关节,每一条血管都清晰可见。 上面只有一层皮。 干裂的皮。 指甲是半透明的,一条条隐约的竖纹,像失去水分的葱白。 细碎的掌纹,青蓝色的动脉。 衣袖宽大了许多,已经完全包裹不住手臂。 他木然地,僵硬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胡须,杂草一般,爬满脸颊。 肩膀上……是头发? 心脏,还好,还有心跳。 继续向下。 嗯? 肚子呢?居然不见了?! 整个腹腔凹陷进去,就像一个盆底。 冷汗自额头滑落。 他张大嘴,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一时丧失了思考能力。 呆滞地坐了不知多久。 事情已经超越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需要更多线索才能解答。 窗帘半开着,阳光从那里照进来。 电视趴在地上,碎裂得没有想象中严重。 沙发上乱七八糟堆着一些衣物。 茶几上,车钥匙,vr眼镜,无人机的盒子,几个空可乐罐,烟灰缸,打火机,还有……炫赫门! 他顿时感觉肺里有一万个小爪子在挠。 怂恿他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 但他做不到。 蛋蛋还有点痛。 又向餐桌上看去。 脖子能转动的角度有限。 除了被他拨在地上的那些东西,还有剃须刀,购买意图不纯的筋膜枪,一摞ps4光盘,两个还没拆的快递,以及几个士力架。 毛子丰盯着士力架看了半天。 脑中生出一个疑问。 “为什么不想吃?我怎么……不饿呢?” “不对,我一定很饿,只是饿过劲儿了。” 不能相信错觉,要做理性判断。 他拆开了一个士力架,塞进嘴里。 “嗯?” 味道怪怪的。 怎么这么淡? 应该很甜才对。 过期了? 就算过期也不该是这个味儿吧。 如同嚼蜡,越吃越干。 现在总不能再趴回地上舔水喝。 看了一眼滚远的两升装肥宅快乐水,更加后悔。 把士力架推到一边,继续搜索桌面。 “那是……大泥王?!” 他迫不及待地抓过来。 自从习惯了智能手表就很少戴它了。 没想到竟然扔在这里。 还有电。 “两点40,fr,12月3号。” 12月……3号? 虽然记不起趴尸之前做了什么,但是好像还没到12月吧。 美国退出开放天空条约,马拉多纳去世。 这些应该都是11月底发生的。 也就是说,真的在地上趴了一周左右吗? 不对,不可能。 失联一周,小梨和李海亮不可能没有动作。 而且,一周不吃不喝还没死? 一周,可以瘦成这样? “指甲……头发……肚子……肚子?!” 毛子丰盯着大泥王不停歇的秒针。 脑中突然蹦出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 难道…… 现在不是2020年?! 风和日丽 四 不可描述 所以自己是冬眠了? 像一头熊? 按哪个键显示年份? 好像能收什么电波吧? 毛子丰胡乱搞了半天,还是没能如愿。 这表是李海亮送的,除了看时间,其他功能根本没用过。 不行,完全玩不转,还是得找到手机。 根据自己的习惯,最有可能的就是键盘旁边,或者茶几上。 他又仔细看了看茶几,确认没有。 头开始疼了。 书房在二楼。 要怎么去呢。 以这个状态爬上楼梯吗。 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把大泥王戴在手腕,瞅着餐桌上这些东西,想找点有用的。 刮胡子? 没那个心情。 先把两个快递打开吧。 比较小的纸盒拿在手上。 很轻,晃了晃,盒子里面还有盒子。 用修鬓器划开。 “很好,没用。” 冈本001和两支润滑液。 另一个纸箱很大,比两个鞋盒摞在一起更大。 明显经历了暴力运输,一个角瘪了下去。 箱子正面有一张动物的脸。 皮卡丘? 不对,好像不太一样。 看了看快递单。 “三只松鼠……巨型大礼包?” 他心下一喜,这个有用。 如果真的冬眠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食物。 打开纸箱,推翻。 各种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和包装盒堆成一座小山。 他一边挑拣着记忆中爱吃的,一边默默感激母亲保佑。 然而挑着挑着,又皱起眉来。 没有食欲,也没有饥饿感。 但放在腹部的手告诉他,必须吃,否则会死! 毛子丰在小山里翻找,至少先吃一些不那么干的。 “果冻?很好!” 整颗滑入嘴里。 清凉,q弹,浓浓的奶香。 用舌头抿碎,咀嚼起来。 不甜? 的确,这和应有的味道不一致。 看来不是士力架的问题,而是自己味觉坏掉了? 一颗,又一颗,直到所有果冻下肚。 “嗝儿……” 揉着略微涨起的肚子,这才稍稍安心。 看来肠胃并不排斥食物。 “嗝儿!” 只是这嗝停不下来了。 他继续翻找,有哪些是不太用嚼就可以下咽的。 又吞了一些掰碎的鸡蛋干和坚果。 吃过东西后,有了一些力气。 开始检查身体。 很瘦,非常瘦,甚至能摸到肋骨和脊椎,自打记事起,应该从没这么瘦过。 体温很低,手脚更凉。 看着长歪的脚趾甲,更加一头雾水。 从身体变化来看,的确过了很久。 具体多久,他不确定。 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来找自己? 其他人呢? 前妻?听说早就出国了。 父亲?不可能。 自从母亲去世,已经接近断绝关系的状态,就连彼此的住址都互不知晓。 小梨?虽然不是正式的男女朋友,但也有家里钥匙,工作的4s店距离已经算近,没道理不管自己死活。 李海亮?自己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兄弟,哪怕一天不联系都会觉得对方死了吧,何况每天还要一起刷本呢。 一定有原因。 不是不来,而是来不了。 战争? 灾难? 疫情? 即便如此,就没人管自己了吗? 好歹也是有户口本的人啊。 还有其他选项吗? 外星人入侵? 生化危机? 其他人都穿越了?只剩下自己? 太扯了。 家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没有任何异常。 他绞尽脑汁,茫无头绪。 “会不会,他们遇到了危险……嗝儿……也在等着我去拯救呢?” 他搓着胡子,自言自语。 总之,外面一定发生了大事。 因为住得偏远,所以被遗忘。 不知不觉,天色已渐暗。 看了看表,刚过五点。 他试着把头正过来,但脖子依然很痛,像是被卡住,最终只略微调整了一点角度。 他不敢硬掰,现在还不是自杀的时候。 夜幕即将降临,眼下要考虑的是如何度过这个夜晚。 他扶住餐桌,尝试起身。 脚趾已经活动自如,可腿上还是没有力气,相比之下手臂的状况要好很多。 “肌肉萎缩了吗,到底是趴了多久……” 这一动,他听见肚子咕噜一声。 接着,一股热流自上而下。 毛子丰脸一绿,现在不行! 不能在这! 不可! 成年人的世界,有些事由不得你,有时候就是那么不讲武德。 屎来,刻不容缓。 “我你妈……不行了……要出来了……嗝儿!” 他本能地向后一窜,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颠簸,彻底打开了某个闸门。 那烟花直冲天际,垂垂地伸张开来,形成无数朵时而红,时而黄,时而绿的繁花,披发着金子般的光线,彷佛流星,咆哮而来,从天而降,直泻如注。 渐渐地,化为一汪宁静的潭水,波光潋滟,温柔平缓,像极了盛开的菊花。 他不敢动,这感觉太酸爽。 更加尴尬的是,皮卡丘的衣服是连体的。 怎么办?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现在应该怎么办? 光线越来越暗,必须快点想办法。 工具箱,对!工具箱里有剪子。 就在餐桌脚下。 要动就趁现在,他不想等到那股温热变凉,一定会更加难以接受。 他侧着身,尽量让胯骨接触地面,艰难前行。 即便如此也能感受到那些累赘。 以及液体的流淌。 累么?累就对了,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只要活下去,这点窘境算什么。 指甲终于拉到工具箱把手。 他摸出剪刀,先把衣服拦腰剪断,想了想,又将裤子两侧豁开。 腰肌无力,他一边用手撑着,一边向右滚去。 下半身的凉意让他打了一串哆嗦,终于摆脱那块不可描述的黄布。 就这样,再一次趴倒。 他抓过掉在地上的抽纸,想为自己擦拭一下。 某种味道暴露在空气里,已经掩藏不住。 先是揪了两坨纸巾塞进鼻孔,然后把那些用过的纸扔向气味来源,想尽量遮盖。 就这样,一包纸很快用完。 又往前匍匐,打开装筋膜枪的布包。 还有一格电。 他换掉那个不正经的枪头,怼向大腿。 一阵酸麻。 把腰、屁股、大腿,小腿都按了个遍。 即便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些脏东西。 好轻松,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流通。 当他准备再按一会脖子的时候,筋膜枪终于没电了。 做完这些,下体的通透驱使他继续爬。 他需要那些堆着的衣物,需要宣软的沙发。 从未觉得这别墅居然如此宽阔。 简直大得没边了。 当他摸到沙发脚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毛子丰并没有立即爬上去,而是将手伸向下面。 “啪” “啪啪” 火苗亮起,随后是一阵烟雾,接着是剧烈的咳嗽。 炫赫门……真好啊…… 要是没有夹杂这股屎味就更好了。 他感到一阵晕眩,那是很久没有抽烟后才会有的感觉。 眼睛有些睁不开了。 为什么睡了那么久,还是会困? 他迅速抽完烟,掐灭在地板上。 跪着爬上沙发。 一件羽绒服,一个浴袍,一条毯子,几个抱枕。 他把浴袍和毯子全都裹在身上,再用羽绒服盖住腿。 这样躺了一会,呼吸着刺鼻到辣眼睛的空气,又难以入眠。 只能再来一支烟。 “呼~” 他的手一直放在胸口。 有温度,也有心跳。 “你的眼神充满美丽……嗝儿……带走我的心跳……你的温柔如此靠近……嗝儿……带走我的心……嗝儿!” 好难听。 “小爱同学!” 没有回应。 果然断电了。 之前说的什么太阳能蓄电系统,看来都是扯淡。 与外界隔绝了吗? 烟蒂烫手,赶忙碾灭。 物业呢?保安呢? 邻居呢?邻居家的狗呢?狗也不见了吗? 真相究竟是什么,以现在的状态无法去探寻。 必须尽快恢复体能,才有破案的可能。 还有网络吗? 成人网站还更新吗? steam里的几百个游戏都白买了? 信用卡还用还吗? 毛子丰牵挂着一些自己在意的事,思绪渐渐淡去。 风和日丽 五 游戏 被迫醒来的情况有许多种,很少是因为气味。 不只是屎味。 还混杂了一股更加浓烈的恶臭。 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毛子丰很佩服自己,能在这种复合毒气的笼罩下安然睡着。 天光大亮。 看看表,十点。 伸手拿烟。 伸到一半,突然愣住。 他愕然发现,自己居然坐了起来。 脖子?脖子正过来了? 小心地晃了晃,扭一扭,还是有点痛,但已经不是昨天那种剧痛,只是筋还有点黏连。 这些都不算什么。 最大的惊喜,来自裤裆。 他一把掀开盖在腿上的羽绒服。 看着那倔强的隆起,快要泪流满面。 太好了!就知道你不会坏掉! “要不要……试试功能?” 不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将两腿穿进浴袍的袖子,再绑到腰上。 要站起来了。 这次一定可以。 双脚踩着棉拖鞋,压紧地面。 绷了绷小腿的肌肉,感觉靠谱。 万事稳妥。 “奥利给!” 借着手臂的力,腿真的撑住了。 慢慢松开手,腰部发力。 随着一声屁响。 他站起来了! 而且,不怎么吃力。 “牛批!牛批!牛批啊!哥又行了!” 他兴奋地大叫。 接下来,走两步。 双臂张开,保持平衡,迈出第一步。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他慢慢走着,像个刚学步的婴儿。 一直走到那坨被纸巾盖住的黄布前面。 他不敢蹲,四面看了看,干脆把桌布整个扯下,折叠了两次后盖在上面。 现在要找到手机。 不过在这之前,他想看看自己。 走到试衣镜旁,他停住了。 一边深呼吸,一边做着心理建设。 “被人叫了好几年胖子,其实很介意吧?” “这下瘦了,是好事吧?” “最多……最多就是面黄肌瘦,胡子拉碴吧?” “总不会变成另一个人吧?” 原地踌躇,迟迟不敢迈步。 “我就这点能耐?连自己都不敢面对?” 还能让自己吓死不成? 毛子丰横下心,闭眼向前。 转过身,面对镜子。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睁眼的一刻,还是让他双腿发软,靠在墙上。 苍白的脸,凹陷的双眼,右脸的擦伤。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 最令他诧异的并不是这些。 头发,胡子,居然花白了? 发梢枯草一般耸拉在肩头,胡子像哈登长得满脸都是。 “我……老了?” 心脏剧烈跳动,他盯着镜中这个至少有6、70岁的老头,完全无法接受。 “早衰症?渐冻症?我其实只睡了几天?还是……几十年?” 他不敢再看下去,必须先搞清楚时间,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手机! 他加快了还不怎么熟练的步子,踉跄着向楼梯走去。 连走带爬,上了二楼。 书房的门敞着。 所谓书房,其实里面一本书都没有,只有两张并排摆放的桌子,两套电脑,一堆手办。 毛子丰走到桌前,一眼就看到了鼠标旁边的手机,还插着充电线。 他迫不及待地抓在手里,开机。 “开啊!你他妈的开啊!” 熟悉的logo迟迟没有亮起。 “充电宝,我有没有充电宝?” 由于平时很少出门,他没有使用充电宝的习惯。 他急匆匆回到一楼,找到智能手表。 不亮。 可视电话,黑屏。 “我你妈!怎么全都没电!” 毛子丰急了,这么大一栋别墅,居然没有一个东西能让他知道年份? 再上上下下检查了ipad,笔记本,包括放在阁楼的旧手机。 没用,所有带屏幕的东西都无法启动。 瘫坐在沙发上,一筹莫展。 过了一会,有些口渴。 这栋别墅之所以价格便宜,一是因为违法问题,二是因为过于偏僻,在整个南济市的最东边,距市区45公里。 作为一个宅男,不能点外卖是非常痛苦的,所以他每次进城都会采购半个月左右的物资,顺便去小梨的店里拿快递。 冰箱里应该还有很多存货。 也该补充些肥宅快乐水了。 他打开了冰箱。 他关上了冰箱。 “……” 颤抖着后退三步。 “那是啥!!!” 他看到了无数只蛆虫,爬满每个角落。 所有东西都无法分辨,完全腐烂。 冰箱底部的地板有一大片很明显的污渍,虽然早已干涸,但那味道还是源源不绝。 毛子丰捂着鼻子,瞠目结舌傻站了许久。 没有吃喝,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他曾经以为,这辈子可以宅到天荒地老。 现在却只剩满满一冰箱的蛆。 他不能再回想刚才的画面。 厨房有一些泡面和自热火锅,加上这些三只松鼠的零食,省点吃能活多久? 三天?五天? 更重要的是水。 自来水?马桶水?哪怕加湿器里的水? 要确认并收集所有能喝的水。 他本想等待救援,尝试联系自己认识的人,或者医院,政府机构,随便什么都好。 而现在完全没有联系外界的方法,食物和水断绝之时,就是不得不出山之日。 两个卫生间,阳台,厨房,自来水管都只喷了几滴,仅有马桶水箱里还有一些存水。 另外又在厨房里找到几瓶醋和酱油。 最后从门边发现半箱玻璃水。 “等等,玻璃水?” 毛子丰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自己有车。 车上能看日期! 而且,有紧急救援! 想到这,他连忙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向车库跑去。 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小跑了。 车库是和一层相连的,可以从楼梯后的小门直接进入。 里面很暗,更冷,只有北边一扇小窗。 黑色的汉兰达就安静地停在那里。 看上去还很干净,即使室内昏暗,仍有些光泽。 毛子丰平时不修边幅,但对车非常细心照料。 这辆车是认识小梨的原因。 她是卖车的。 他是买车的。 “李小黎,你现在在哪里?” 开门,上车,刹车,一键启动。 打不着? 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 亏电了吗? 插钥匙,旋转。 中控大屏闪了一下,熄灭了。 转瞬即逝。 他不确定是自己眼花了,还是真的闪了一下。 红色的紧急呼叫按钮,没反应。 汉兰达失去了灵魂,只剩一个躯壳。 他抱住方向盘蜷缩起来。 泪水和鼻涕纠缠在胡子上,他扯掉运动眼镜,在脸上胡乱抹着。 无助感。 “小梨……亮子!你们究竟在哪!为什么不来救我?”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母亲去世的时候。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见了。 他实在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用拳砸着脑袋。 其实并不能很好的握拳,那些恶心的指甲还在。 所有的未知开始令他癫狂。 手套箱,车门,后座,后备箱,任何地方都被翻遍。 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又觉得什么都好。 重新戴好眼镜,点上刚摸到的炫赫门。 略微冷静下来。 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不能与外界通信,没有有用的信息。 就像是一个游戏。 主角在黑暗中醒来,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只能靠手里的小手电慢慢探索,被各种怪物追踪,一次次死亡,一次次读档。 只可惜这次是真实模式。 过于硬核。 他苦笑着,把抽完的烟扔出窗外,用刚刚摸索到的指甲刀处理指甲。 车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说道具,唯一有价值的可能就是一把和指甲刀挂在一起的瑞士军刀。 连手电都没有。 这应该是好事,开局就给手电的一般都是恐怖游戏。 想到这,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感觉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小心翼翼地下车,轻轻把门关好,俨然已经入戏。 想了想,又像贼一样回到车上。 他想把车库的卷帘门打开,遥控器就在车里。 然而没能实现,开门同样需要电。 剧情应该就是这么设计的吧,还没到开这个门的关卡。 毛子丰揣着后备箱里仅剩的几瓶矿泉水,蹑手蹑脚回到客厅。 场景切换,立马一股臭气拂面。 他捏着鼻子,倚在门框。 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吃点什么呢? 风和日丽 六 战备 毛子丰把自己的罪恶产物包裹好,扔到后院的超大号垃圾桶里。 找了一些旧床单被罩将冰箱底部裹得严严实实。 同样散发异味的还有他之前吐出来的那堆东西,但是被电视压住,暂时也不去管。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显得很嘻哈。 此时正叼着烟,边修剪脚趾甲边琢磨,接下来怎么过。 一般电影和游戏里灾难都是突然爆发,根本由不得角色做过多准备。 当下的处境更接近什么呢? 之前看过一个美剧,叫“最后一个男人”? 好像只看了第一季,女主角又老又丑。 印象中那个大胡子身边并没有危险,只是每天尽力挥霍和破坏,想着如何骗女人上床。 漫漫长夜?剧情已经忘了,只记得自己被狼追得屁滚尿流,还冻死许多次。 目前没那么大的生存压力。 但确认食物和水的数量依然是当务之急,要大概计算一下可以苟多久。 肚子咕噜叫着,他从茶几里随手拽出一包零食,巧克力威化饼,又掏了掏,2018年的的盐焗腰果和锅巴。 抱起地上的桶装可乐,吃喝起来。 可乐的味道很淡,比无糖的那种更淡,并且没剩多少气。 满脸的胡子非常影响进食,得处理一下。 —— 站在浴室镜子前,毛子丰把头埋在洗脸盆里,迟迟不敢去看自己。 没有水,怎么刮胡子? 就算停水,房顶的太阳能水箱里应该还蓄着一些,管道冻住了吗。 掀开马桶水箱盖,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 用这种水刮胡子不会长痘痘吧? 原地做了一番心理斗争,该来的始终要来。 镜中那双眼睛没有太多变化,除了凹陷和发红。 右脸的伤痕已经结痂。 他先用剪刀把胡须剪短了一些,然后沾水,抹上剃须泡沫。 吉列风速三开始工作。 已经很久没用过手动剃须刀了,这感觉还不错。 像是剥桔子皮。 像是给新手机撕膜。 一直换了三个刀头,才勉强把胡子处理完。 又用剩下的一点水擦了把脸。 如果无视花白的头发和皮肤状态,这张脸不仅看起来不老,甚至感觉年轻了几岁。 标志的瓜子脸,不影响棱角分明。 现在的那些小鲜肉也不过如此吧。 头发就不剪了,随便找根鞋带系在脑后。 接下来是正事,确认物资储备。 茶几下面还有一些早已被遗忘的零食,加上三只松鼠大礼包剩余的,烟只剩两根。 厨房里有几袋方便面,几盒自热火锅,四瓶红酒,两瓶白酒。 书房有几包膨化食品和干果,一条零三包炫赫门。 阁楼意外发现之前为自驾游准备的压缩干粮,因为实在太难吃,就干脆没带。 数了数,还剩19块。 这令他心中大喜。 将东西全部移到客厅。 点上烟,清点这些宝贝。 水太少了。 他看着见底的水桶,后悔昨天的奢侈行为。 可乐和啤酒都在冰箱里,而冰箱已经惨不忍睹。 之前的预估太乐观,即便把红酒也算作水,最多撑个两三天。 如果两天还没等来救援,只能自救。 他不确定是否已经做好出门的准备。 就算园区真的一个人都没了,山下也许还有些村民。 可能三言两语间,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但理性告诉他,事情绝没那么简单。 他很怕,对未知的恐惧。 如果出去就再也回不来呢? 怂一点不是坏事。 小心驶得万年船。 以最高标准去做准备肯定没错。 生存,是第一目的。 险情,随时可能发生。 战备必须万全。 首先是这副皮包骨头的身体,要尽量恢复,饮食不能过于节省,并辅以适当的,不太出汗的运动。 其次是装备,现在的衣服肥大到离谱,得去地下室把大学甚至高中时期的找出来。 然后是武器,他受过枪械训练,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跟父亲去打靶,但这些技能暂时派不上用场。 冷兵器,不知书房墙上那把霜之哀伤行不行。 最后是代步工具,车是没戏了,需要找到替换的电瓶。 自行车,电动车,他都没有,目前只能步行。 另外需要做好在外过夜的准备。 他在地下室找到了大量以前的衣物,很多已经受潮发霉。 旅游时购置的冲锋衣、速干裤、水壶、望远镜、登山包。 另外翻出来做协警时公发的制服、帽子、作训服、警靴。 又去书房取下霜之哀伤,掂量了一下,很重,应该是真材实料,记得当初是花了7000还是8000收的。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其他的,尽人事,听天命。 整理好物资后,毛子丰找出纸笔,要做一个简单的路线规划。 拐子村,背靠王八盖子山。 村官里有能人,打着度假康养的旗号,建了个园区,主要由别墅群和养老中心组成。 后来由于证照不齐,项目夭折了,本是商用的园区,被打包拍卖。 毛子丰通过局里的内部消息,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拍下其中一栋。 整个别墅区建在半山腰上,以四三二一排列,共十栋。 山越高,面积越大,价格也越贵。 最顶端那栋,只算套内面积,单层超过400平。 据说是某个军区领导拍下的,但这个领导具体是谁,似乎没人知道。 而毛子丰这栋,因为采光不好,是下层四栋里成交价最低的,靠西。 他倒不在意这些,本身就是夜猫子属性,阳光什么的和他没关系。 并且挨着林子,方便野战,就是夏天蚊虫多了点。 邻居自称是南方企业家,实际上是本村人。 难以掩藏的黑皮肤和红脸蛋,常年在外地做生意,难得回来。 家里两条狗倒是常叫,一叫就有物业的人过来处理。 第三栋住的什么人,他不清楚,只见过那辆银色的雷克萨斯从门前出入。 最东边那栋,至今空置。 第二层,这三栋被同一个人或者公司买下,做接待宾客用。 其中一栋死过人。 传言是某个七八线女星喝多了和人在楼上露天阳台乱搞,不幸坠楼。 事发时毛子丰刚好出门,但在局里看过照片。 惨不忍睹,甚是可惜。 自那以后,很久没人来过。 这份晦气他不放在心上,鬼神之说更是不信,清净点挺好。 再上层的两栋,靠西的说是有质量问题,墙里的线路不知哪接错了,二层以上不通电,至今没能解决,处于冻结状态。 但他不止一次见过村里的几个精神小伙带着傻丫头进去鬼混。 靠东的主人是某国企高管,进出都是四个圈圈,挂的却不是南济的牌子。 他怀疑是用来养小三的,否则有钱人怎么会买这么偏僻的房子。 别墅区正对面,相隔喷泉景观,就是所谓的养老中心。 一个集娱乐、医疗、康养、送终于一体的福利院。 占地接近50亩,是个大型的方块建筑。 可惜顶都没封就烂尾了,只有下面两层供物业公司作宿舍用。 整个园区的常驻人口,满打满算20来个。 如果遇不上,只能进村。 村里也没人的话,只能进城。 出了拐子村,往南走,大概35公里上公路。 然后一直向西,根据以往的导航,到达小梨工作的4s店应该要接近20公里。 以现在的体能,一天是做不到的,至少需要两天。 最好能在半途找到交通工具。 烟雾缭绕,毛子丰喝干最后一滴可乐,丢掉笔,歪倒在沙发上。 怎么好好的就变成这样了呢? 现在本应该用ps5玩着赛博朋克2077。 喝着加了柠檬的冰可乐。 用胳膊肘压住小梨的头。 怎么就他妈的全都没了呢? 报应,一定是报应。 父亲摊牌出轨后没多久,自己也把那个实习女法医的肚子搞大了。 父母离婚,自己也离婚。 母亲的心脏病真的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一直埋怨别人,痛恨别人,又何曾想过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上梁不正下梁歪。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人终究会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如果能重来一遍。 不,没有如果。 只能向前走。 看了看大泥王,四点半。 夜晚即将来临。 今天要睡在二楼,这味道实在难忍。 又想了想,拉上窗帘,把茶几、餐桌全部顶在门上。 做完这一切,自热火锅加了方便面,配着红酒,和压缩干粮一并下肚。 回到卧室,把霜之哀伤温柔地放在身旁,就像放小梨那般。 手里握着瑞士军刀。 风和日丽 七 出山 毛子丰大学参加校队体测时,身高1米80,体重74公斤,臂展1米93,站立摸高2米40,垂直弹跳超过90厘米,百米12秒以内,能够轻松扣篮。 这种身体素质在当时,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相当炸裂。 虽然之后因为懒得训练和一些其他原因,很快被清除出队。 但他清晰记得,身体巅峰时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居然渐渐复苏。 就在睡了两觉之后。 他从没想过,瘦,会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这些年的放纵,早已让他忘了自己也曾是个运动健将。 大泥王显示12月6日,8点02分。 他准备在家里吃最后一顿饭。 吃完后,上路。 不,出发。 他不舍得喝最后一瓶矿泉水,但压缩干粮实在太干,还好酒量没有退化。 昨天已经把自认为最适合远行的衣装准备好,登山包里有剩余的食物和烟、几个空瓶子、卫生纸、手机、充电器、望远镜、口罩、备用眼镜、长款羽绒服。 这两天,没有任何动静。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阁楼用望远镜侦查,并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 也没看见一个人。 唯一和原来不同的,是道路似乎很久没有清扫,落满干枯的黄叶。 喷泉不再运转。 就像所有人都人间蒸发了。 只剩他自己。 穿好冲锋衣、软壳裤、警靴,戴了两层口罩和棒球帽,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 又往包里塞了些内衣袜子,最后戴上手套。 站在试衣镜前,看着自己一头白发,霜之哀伤。 就差统御之盔。 要是有个无敌就更好了。 觉得万无一失后,最后一次看了看这栋为了避世买的别墅。 离家前的最后一次。 “等我回来。” 不知在对谁说。 一切就绪后,站在门前。 “今朝我欲乘风去, 大展雄才高万仞。 横扫天下邪与恶, 一泻君子千古恨。” 在心中默念完这半首诗,坚决地踹开怼在门上的茶几和餐桌。 开门。 锁门。 冷颤不知为何而打。 并不冷,无风,天有些阴,非常安静。 空气里充斥一股潮湿的味道,夹杂着村里特有的土腥。 隔着双层口罩还是能闻到。 路面很脏,尘土落叶,散落很多垃圾,没有轮胎印。 绿化带几乎还是绿的,但不再整齐。 小树林就不那么绿了,一眼望去,尽是枯黄。 小梨放在门边的花架还在原处。 鲜花早已枯萎。 除了厚重的苍凉感,一切都很熟悉,一切还算正常。 至少看起来很正常。 紧张的情绪略微缓和,毛子丰仔细环顾完四周,开始挪动脚步。 第一件事,把空瓶子装满。 水太重要了。 喷泉池的水位没有下降太多,看上去不脏,只是浮着几片落叶。 虽然不到结冰的温度,指尖还是传来明显的寒意。 正当他准备灌第二瓶时,余光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东西。 一团非常扎眼的蓝色。 是一片死水中突然乍现的色彩,难以忽略。 就在他的左前方,喷泉池的另一边,之前无法侦查到的角度。 他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塑料袋?还是一块破布? 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就像休息日被叫去加班。 大姨妈迟到了五天。 他回退两步,稍微横移。 分明感觉到汗水在发根迅速喷出。 没错,是喷出。 他看到那蓝色周围,弥漫着一团黑灰色的东西,很模糊,很浑浊。 一些沉入水中,一些撒在水面。 微微晃动。 就像…… 散开的长发! 他下意识地倒退着。 这蓝色有些眼熟。 物业公司的制服? 破损得很严重,被撕扯过一般。 旁边的是…… 在他看清那个东西的同时,双腿瞬间软如烂泥,跌坐在地。 那是一只,已经泡烂的,惨白的手臂! …… 人? 女人? 死……人! 扑倒在池水里,脸向下埋着。 喝水?自杀? 又不是狗,怎么会这样喝水! 这样自杀怎么可能成功! 毛子丰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小心地往后蹭着。 无论如何,这不会是一个活人。 就在家门口,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居然有个死人。 而自己一无所知。 后背湿透,可以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退回到门口,紧紧靠在扶梯上。 不好了。 事情比想象的严重。 为什么,物业的人会溺死在水池里? 死状如此诡异? 他并不是没接触过尸体,之前做协警的时候还见过不止一次。 交通事故的,酒后斗殴的,猝死的,自杀的,都有。 根据他的判断,这显然更像他杀。 也就是说,凶手可能离自己不远。 想到这,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也许这几天睡觉的时候凶手就潜伏在周围。 盯着他。 不对。 根据手臂的腐烂程度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很久以前。 至少几个月。 几个月前?物业应该还穿白色的衬衫,而不是蓝色外套。 管不了那么多。 现在不是犯职业病的时候。 他想到了回家。 把门窗封好,再也不出来。 但食物已经不够,弹尽粮绝。 而且,已知门外有具死因不明的尸体。 有不明确的危险。 他完全放弃了先去邻居家和上层别墅看看情况的想法。 更不可能去尸体旁边一探究竟。 他怕,怕她像恐怖电影里那样,突然蹦起来,咬自己一口。 怕水里存在什么致命的病菌。 眼前只有一条路。 尽快离开这里。 毛子丰把沾染过池水的手套丢掉,在土里用力搓了搓手。 缓缓起身,眼睛紧盯着那只手臂,鬼祟地探着步子。 小心凑过去,以最快的速度拎起地上的登山包。 边后退边背好。 扭头就跑。 向园区大门狂奔。 要不是胸前和腰间都有绑带,登山包都要被他甩飞出去。 霜之哀伤的剑刃在高速下发出嗡嗡的响声。 这气势,丝毫不像落荒而逃。 一百米。 两扇很有乡村气息的红色铁门一敞一闭,已在眼前。 “龙脊山庄”。 从背面看,字后很多支架锈得惨不忍睹,只绑了一些同样生锈的铁丝加固。 他曾不止一次眼看这几个红字摇摇欲坠,就怕砸到自己车上。 和物业交涉数次未果。 不靠谱的物业,但罪不至死。 王八盖子山,拐子村,龟壳……龙脊山庄。 必须逃离。 眼镜有些起雾,勉强能看到保安岗亭门关着,里面空空如也。 没人,总比死人强。 园区一定出了问题,遭到某种袭击。 死人的那种。 命案,不是保安能解决的。 得尽快报警才行。 里面会有座机电话吗? 可能性太小,不值得尝试。 跑路要紧。 跃出大门的一瞬,眼角扫到保安室桌上东西。 速度太快,他没看清,只觉得形状像是个帽子。 帽子顶。 保安制服的一部分。 “帽子都没来得及戴吗?一定是什么紧急突发状况……” 他丝毫没有减慢脚步,握紧霜之哀伤,继续疾跑。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开个闪现,抓钩,大跳,火箭腰带。 跑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身后尘土飞扬。 出了园区,是条土路。 没名字的那种。 统称规划路。 规划了很多年,连个井盖都没有,两旁是野树林。 每次开车进出都暴土扬尘。 严格来讲,这可能不能称之为路。 但应了某句老话,走的人多了。 其实这条“路”是修过的,仅限从大路拐进来的那二百来米。 路面还差一层沥青,拖了五年都没铺上,更别提画线了。 由于靠近干道,路边有些店铺。 都是简陋的二手板房。 多数是修车的,少数卖地瓜干和黄煎饼的,还有偷着卖土炮仗的。 他曾经举报过一次,但没用。 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警察也懒得管。 最近的沙县小吃也在那排板房之中。 是附近唯一的饭店。 不愧是全球连锁大品牌,覆盖率古今无双。 可惜酱鸡腿,把子肉,狮子头,全部低于正常水平。 炒饭、炒面、炒米粉,都像是煮出来的。 就连辣椒酱的味道都很奇怪,可能是放得时间长,酸了。 他甚至怀疑过这是不是山寨的。 不过炸馄饨和其他店区别不大,至少货源没错。 他从未想过,这些东西可以让他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肉,无论什么肉。 他现在只想把那一脸盆的卤水喝个底朝天。 再来一锅米饭。 两锅! 馄饨! 蒸饺! 小笼包! 全都要! 目标,沙县大酒店! 风和日丽 八 进村 土路很窄,勉强可以错车。 毛子丰有些后悔,应该早点出门,趁着水还算充足的时候。 狂奔了一段路后,口干舌燥。 正小心翼翼拧开仅有的一瓶矿泉水。 神经兮兮地提防着四周。 什么都没有。 黄土上的落叶好像长进地里。 作为一名前协警,他已经仔细观察过,这些树叶枯黄卷曲,形状完整,没有被踩踏和轮胎轧过的痕迹。 从园区到现在的位置,都是如此。 土很硬,失去水分,干燥到裂开。 很久没有雨雪。 很久没有人经过。 东边这片野树林,再往东,是拐子村本村。 园区只是靠近山头的一小部分,项目落地后,原来的村民都迁到了山下。 有一段时间,他习惯听到鸡叫时睡觉。 但这几天都没有。 多好的鸡啊。 炸鸡烤鸡炒鸡黄焖鸡。 新疆大盘鸡,小鸡炖蘑菇,宫保鸡丁。 他咽了咽口水,起身望向对面树林。 面临一个抉择。 拐子村和沙县之间的抉择。 理智思考的话,村民是距离最近的人类。 去有人的地方查探一下情况正是他现在需要做的。 但不知为什么,心中有种抗拒。 除了对沙县大酒店的向往,还有别的原因。 可能是刚才的尸体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惊魂未定。 不过相比于尸体本身,他更在意的是那种腐烂。 毕竟和女法医苟且过,理论知识和实践都有经验。 尸体的腐烂受多种因素影响。 温度、湿度、死因等。 以及时间。 这正是他在意的。 也是目前最想得到解答的。 还有,其他人都去了哪? 同样被害了? 邻居?物业?保洁?保安? “保……安……” 他突然想起刚才余光瞟到的那个画面。 保安室桌上的帽子,帽子……顶? 不对劲。 什么帽子可以自己立在桌上? 成精了不成! 难道…… 脊背一阵发凉。 人? 扑倒在桌上! 因为跑得太急,所以没看清楚。 至于其他细节,完全没有印象。 是保安吗? 要不要回去确认一下? 万一只是睡着了呢? …… 毛子丰猛吸了几口烟,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岗亭的位置完全可以看到喷泉池。 任由一个女人在那里腐烂,还趴在桌上睡觉? 是不是心太大了点。 如果帽子下面真的有个人,十有八九也是死人。 没有线索可以推断死因。 就像那个女人一样。 两根烟过后,他还是觉得应该先进村里看看。 视野开阔,地势空旷,身后有密林作掩护。 就算真的遇到什么危险,逃跑的概率更大些。 霜之哀伤开路,抬步迈进树林。 落叶很厚。 他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树。 不粗,只相当成年男人的手臂。 树皮干枯发白,枝干在很高的位置。 即便如此,由于密度太高,还是影响步行。 他尽量凭自己的直觉保持向前走,不能在这里迷失方向。 大泥王应该有指北针,但他不会用。 好在距离不算远。 这样磕磕绊绊,直到隐约看见田地和房屋。 他不是第一次来拐子村,只是换了条路。 上次,村里还是一片瓦房。 现在的二层楼和他的别墅很像。 几乎一模一样。 可能还要大一些,这是拆迁福利。 面前的土地,大半朝天,小半被灰白色的大棚遮盖。 已经看不出种的是什么,视野内没有一丝绿色。 不远的地方有口井,一根干瘪的橡胶水管瘫在地上。 他一直以为现在的农村早已实现自动化浇水施肥收割,就连无人机都很普及。 但看来不是这么回事,至少这拐子村不是。 除了这些显得很突兀的建筑,其他的一切都和他小时候去过的河北老家很像。 只是少了动物。 鸡,狗,牛,羊,猪。 都没有。 毛子丰没再向前,就站在树林边观察着。 看了一会,才想起包里有望远镜。 离他最近的那栋小楼,几十米远,可以清晰看到房屋正面的大半部分。 已经不算新的防盗门,两旁挂着所剩无几的干辣椒。 贴了纸的窗户,看不到房间内部。 落满灰尘的木板凳。 没有人烟。 如果说在家中的这几天还抱有一些希望,此时的他,心真的凉了。 就连村民都消失了吗? 他用颤抖的手紧了紧肩带,向前走去。 村里的新房是统一修建的,但路没人管。 有规划过的样子,却还是土路。 一些有高低差的边缘部分,也只是红砖随便砌出,参差不齐。 他站在第一栋楼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下去。 太安静。 有几秒钟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聋了。 没有引擎声,没有人声,连风声都没有。 就像是一个臆想出来的世界,如此不真实。 要不是心跳还在,他真的要抓狂了。 门旁除了挂干辣椒的葱皮绳,还斜放着一些锈迹斑驳的农具。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具体是做什么用的,但以此推断这户村民以种地为主。 地上还有一些干玉米和几乎烂光的白菜,以及左右各一个黑色的坛子。 他捡起一根还算完整的玉米,想着能不能吃。 重量不对,已经干瘪成空心,稍一用力就断成两截。 他把脸贴在窗户的边角,向内望去。 毛坯? 居然是毛坯房? 白墙灰地,连工程灯泡都没换。 角落里有一台很小的电视。 如果不是摆放了这些家具,更像无人居住。 目所能及的范围,只有简陋。 和破旧。 所谓的家具,可以用古董形容。 颜色样式也不统一。 哪怕隔着一层玻璃都好像能闻见烂木头特有的腐朽味。 绕到后面,是厨房。 窗户顶部安装了一个很大的排风扇,工业用的那种。 屋内不知堆放了一些什么,看形状像是干柴或树枝。 该不会是用来生火的吧? 他不能想象现在还有人要这样取火。 这么好的房子,简直暴敛天物。 卧室,拉着花布窗帘,只能透过缝隙看到一张木床和暗红色的被褥。 没有什么特别。 毛子丰一直以为,农民都很宅,比自己宅。 守着门前的地,或者猪牛羊圈,除了要买卖,一年到头都不出村。 可是他隔着窗户一连观察了三户人家,都没看见一个人。 哪怕是死人。 只收获了几块长了霉斑的老腊肉。 直到在第四户,那栋没关大门的小楼二层。 他见到了自出家门以来的第三具尸体。 以及第四具。 仰面朝天的,是个身着套装的中年男人。 类似中山装,料子很差,还算完整。 右脚穿着布鞋,左脚的灰色袜子露出脚趾。 眼眶是两团黑洞。 耳朵不知被什么啃食过,缺了很多块。 和自己一样的花白头发,与地上的尘土浑为一片。 双手扎进头发里,做抱头状。 口鼻已经严重腐烂,张开的大口只剩黄牙。 眼眶和鼻孔中,似乎还有一些蛆虫在蠕动。 另一具尸体,看头发的长度应该是个女人。 略微肥胖的中年大妈。 趴在男人胸口,两手紧紧拉扯着他的上衣,所有可见的指甲全部翻起,在灰蓝色布料上留下干涸的,难以辨认的血迹。 她的姿势看上去很痛苦。 像在求助。 又像在撕咬。 双腿是一个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角度。 胯骨反转了。 脚踝烂得现出白骨。 同样有被啃食的痕迹。 毛子丰扒着门框,腿脚发软,颤抖,逐渐失去知觉,靠手中剑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着。 都忘了这种时刻应当发生的一些本能生理反应。 例如呕吐。 汗从额头流到眼睛里。 他像触电般一屁股跌坐在地,滚下楼梯。 一时地转天旋。 没有疼痛感,他只想着炫赫门。 烟就在裤兜,但怎么都摸不到。 打火机也不知被甩到哪里。 眼前一片朦胧。 汗水,被汗水激发的泪水。 那对像极了殉情的尸体却变成一幅画,依然清晰。 诡异的画。 诡异到一个从业四年的前协警无法作出合理的判断。 在他曾经参与的案件中,命案只占1%。 在这1%中,90%是意外和自杀。 剩余的10%,全部可以在5分钟内推断出大致的死因。 但今天的所见,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比起谋杀,更像疾病。 致命的疾病。 有多致命? 自己怎么没事? 他用手背搓了搓眼睛。 理智缓慢恢复。 “咳!咳咳……” 烟雾中,紧盯着二楼半敞着的门。 他只能想到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传染性疾病导致的区域隔离,园区和拐子村在其中。 第二种,某个范围,大多数人染病,多到失去控制,政府和军队也无力救援。 也就是说,他被放弃了。 风和日丽 九 结……局? 毛子丰走出这栋小楼时,已经变得不一样。 当看到另一具趴在农田里的尸体,不再那么惊慌。 他不期待还能碰见活人,而是把重心转移到搜刮物资上。 老旧的拖拉机,即使能开,他也不敢。 动静实在太大,速度又很慢。 这户人家并没有任何包装水,水缸里闻起来一股铁锈味,应该是井水。 烧水就算了,把剩余几个空瓶装满,等遇到更好的水源再做更换。 冰箱散发熟悉的腐臭味,不能去碰。 除了厨房里的许多白酒,没发现更多有用的东西。 这种酒度数很高,比包里剩的那瓶要高,可以用来消毒和引燃。 另外拿了一些糖和盐。 他找到一副劳保手套戴上。 把还能亮的老式手电筒塞进包里。 不知道这些行为算不算偷窃。 他觉得警察应该不会来了。 墙上的挂历停在2020年11月27日。 看来不是自己的记忆混淆,确实就在这个时间点,发生了什么。 毛子丰坐在台阶上,机械地嚼着压缩干粮。 再恶心的尸体也不能影响进食,他需要补充体能。 很想吃腊肉,可当下没办法清理煮熟,只能忍。 边吃边盯着面前田地。 不如说是草地。 野地。 一切都在向他证明,时间的流逝。 铁证如山。 最开始他还以为,尸体的腐烂可能缘于死因本身。 某种细菌、病毒,还是别的什么,使人体死亡后快速腐坏。 但冰箱里的蛆,遍地的落叶,枯死的农田,发霉的腊肉,无一不传达着令他难以理解的讯息。 居然还想着沙县大酒店。 天真,太天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应该算得上大难了吧? 后福就得亲自争取了。 草丛里发出一阵悉索声,终于起风了,将这种过分的安静打破。 来阵雨,来场雪吧。 让世界真实一点。 “沙沙沙” 他停下手中动作,牙齿也绷住。 瞪大眼睛,身体僵直。 能感觉到颈后的汗毛竖起。 这不是风。 地里,有东西! 手向霜之哀伤摸去。 在哪? 捕捉不到。 声音停止了。 对方可能也在观察着自己。 伺机待发。 一击致命。 他很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关门,现在躲都没地方躲。 “老……老师?!” 警惕着起身。 “我这有酒有肉……都给你!” 剑横在胸前。 寂静无声。 “不用躲!我不会伤害你!” 倒退着,直到后背靠在门上。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在他正准备以最快的速度窜到楼体侧面时,那个声音又来了。 杂草在晃动! 草间,一团白色的东西略微向前移动了几下。 然后露出了很长的脖子,和一个小脑袋。 四目对视。 “……” 这是什么东西? 鸡?不对,是鸭子吗? “鹅……?” 没错,这凸起的脑门,就是鹅。 “铁锅炖大鹅!” 他咽着口水,不敢挪动脚步。 鹅似乎也在盯着他,仿佛在说你瞅啥。 僵持着。 最终还是人类落败了。 他决定不去招惹这位大哥。 谁知刚转身,就听见侧方扑腾一声。 他一惊,眼见那鹅竟然挺直脖子,张开双翅飞了起来。 像一只雄鹰。 还他妈挺大! 目标显然是自己。 没有任何准备,甚至忘了手里有把剑。 第一反应是抱头蹲下。 痛! 肋骨被狠狠顶了一下。 鹅开始抽他。 准确的说是用翅膀扇他。 挺着胸脯,“嘎呀嘎呀”地叫着,气势汹汹。 “我你妈!” 毛子丰恼怒,一脚把它踢飞。 除了掉去几根毛,鹅并没有受到致命伤害,也没有停止攻势。 调整平衡后,又径直冲上来。 像疯了一样。 “那就对不起了!” 手起。 “斩杀!” 剑落。 血溅在裤腿和靴子上。 这是他第一次杀生。 除了苍蝇蚊子。 他连鸡都没杀过。 但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只是琢磨着这货能不能吃,因为它看上去像是病了。 疯鹅病? 不对,记得听人讲过,鹅的攻击性本来就很强。 会这么强? 他不能确定。 地上还在微微挣扎的鹅,那空洞的眼睛。 还是不要冒险。 村里明显不安全。 没有继续深入的必要。 尽快进城,找到小梨和李海亮才是当务之急。 看看表,已近中午。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至少在日落前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可不想睡在野地里。 这次是鹅,下次万一是狼呢? 得抓紧时间了。 这样想着,朝干道方向走去。 田间小路,他尽量提防左右,也不敢走得太快,小心控制着脚下声音。 到达大路之前,还要穿过一片树林,应该不会太深。 —— 13点12分,毛子丰站在路边。 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车辆。 他学着电影里,用手摸了摸路面,仔细观察。 土很厚,留下清晰的指痕。 印象中,往西三四个红绿灯后,陆续会有一些店铺。 农家院,旅店,修车铺,足疗保健。 甚至还有网吧。 不过离公交车终点站还有一些距离。 未到城乡结合部。 他小跑起来。 暂时不觉得累,即便是负重前行。 心肺功能很理想,只是这两层口罩有些影响呼吸,导致镜片不断起雾。 这样跑跑走走,不到两小时,矿泉水消耗完,接下来不得不喝那些井水。 他坐在路边揉着脚,心想干嘛有跑鞋不穿,非要穿这警靴,只是为了让全身看起来更搭? 妈的智障。 鹅血已经干涸,还能闻见一点腥骚味。 不能再歇了。 撒泡尿,抓紧赶路。 就冲着路上撒,反正也没人。 刚解开拉链,尿意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发现,西边,有东西在移动。 人? 活人! 又定睛仔细看了看。 没错,是人。 背对他,正在步行。 穿的好像是一件……军大衣? 距离自己五六十米。 欣喜若狂。 已经多久没见到活人了。 多久没与人交谈了! 匆忙拉好裤子,向前追去。 “兄弟!大哥!” 还有十几米,他就忍不住大喊。 那人似乎没听见,依然缓慢向前走着。 见他没反应,毛子丰又紧跑几步。 突然觉得有根针从大脑贯穿,僵在原地。 这人,不正常。 头发一绺一绺凌乱披散着,不知多久没洗。 大衣满是污渍,千疮百孔,根本没有多少御寒作用。 连鞋都没穿,只看见破烂的裤脚和乌黑的脚后跟。 毛子丰开始后退。 但已经晚了。 那人停住了脚步。 猛地回头。 速度极快,快到像是先把脸甩过来,随后才转动了身子。 那张脸,让他想起自己的术士小号。 亡灵男,散发,白眼珠,腐面,歪下巴。 这绝对不是cosplay。 他拔腿就跑。 一声尖厉又黯哑的嚎叫,几乎撕裂他的耳膜。 趔趄倒地,裤裆一片温热。 “大……大大大哥……我……” 话没说完,那人就张牙舞爪扑了过来。 手,抖如筛糠,剑都拿不稳。 被一把拍飞。 又是一声骇人的嘶鸣。 像受惊的野马。 虎口被震得发麻,智商完全失去,只连滚带爬向后逃。 腿脚却在这个时候不听使唤,跑了又跌,跌了又爬。 他不敢回头。 “砰” 后背传来的猛烈冲击,让他再次趴倒在地。 五内翻涌,无法呼吸。 刚正过身,一张血盆大口,三五颗烂牙,距鼻尖只有几厘米。 “操……” 毛子丰使出浑身的力气猛地向右拧去,才勉强躲过这一口。 他疯狂蹬腿,把那东西从身上踹开。 黄绿色的液体,伴随着鬼哭狼嚎,在粪坑似的大嘴里喷出。 四肢着地,以猩猩的姿势撞了过来。 毛子丰根本来不及起身,被重重砸在地上。 紧接着,一股剧痛自左肩传来。 被铁钳钳住。 “他在咬我?” 他很清楚,丧尸片里被咬了是什么后果。 求生本能,让眼球迅速充血。 左手薅住一把恶臭的头发,奋力扯去。 “我你妈!” 右拇指狠**进那白内障一样的眼睛里。 眼珠爆开的声音,和血浆一起喷洒出来。 左肩的铁钳终于松开。 痛苦的惨叫。 毛子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于本场战斗中首次站起来。 “干死你!” 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一记用了全力的直拳,隔着那怪物捂着眼眶的手掌,正轰在脸上。 竟飞出去四五米远。 本想跟上的一脚,只踹到空气,把自己晃了个跟头。 险些扯着蛋。 四周恢复了安静。 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看着躺在地上的怪人不再动弹。 他的杀意还没退散。 向插在土里的霜之哀伤走去。 右手腕失去知觉,只能换作左手。 握住剑柄的同时,忽然发觉脑后生风。 这一回头,却看见了天空。 灰色的天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地的。 只觉得面部三角区岩浆迸发。 酸,甜,苦,辣,咸,一同袭来。 视线变得模糊。 眼前跳动着一些画面。 初中时上课帮他撸的女同桌。 高中时和李海亮逃课去网吧玩魔兽。 刚做协警时画出的一张张人脸。 婚礼上前妻的泣不成声。 母亲去世前最后的话。 小梨熟悉的身体。 像幻灯片一样放映着。 他知道,自己完了。 风和日丽 十 女人 双椒肉丝,油焖大虾,番茄炒蛋,酸辣白菜,老火鸡汤。 毛子丰刚进家门,书包还没摘,就闻见满屋的菜香。 父亲见他回来,放下手中把件,招呼落座。 母亲从厨房端出一个大大的蛋糕。 “小寿星,快去洗手,来吃蛋糕喽。” “寿星?我?今天过生日吗?” 毛子丰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开心地小跑去洗手间。 镜中的稚嫩脸庞,他想起了,过完这个生日,自己就不再是小学生。 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烛光中,他许下了长大后去打nba,娶个洋媳妇的愿望。 餐厅的吊灯,碗筷上的花纹,父母充满爱意的笑容。 一切都那么熟悉。 那么幸福。 只是蛋糕不太甜。 淡淡的。 “生日快乐”四个字很红。 怎么这么红? 像是……鲜血! 满眼尽是鲜红! 窒息感。 “咳!” “咳咳咳!” 毛子丰大咳着,用力把鼻子里的东西擤出来。 血腥味。 火辣的痛感,痛到止不住眼泪。 为什么,还是无法呼吸。 身上,压着什么?好重。 谁把烂抹布糊我脸上? 这些恶心的粘稠液体是…… “我你妈……” 毛子丰想推开身上的物体,却怎么也推不动,只好边推边蹭,勉强从下面滚出来,这才扯掉口罩。 右手腕触电般的痛。 “操操操操操,好疼……” “血?我的……血?” 氧气在几秒钟内到达大脑,他记起了一些事。 怪物! 咬人的怪物! “我……没死?” 他这时哪敢回头,像狗一样连滚带爬出去。 眼镜被脏污覆盖,什么都看不清。 只顾逃。 直到撞上树。 绕到树后,左肩一阵胀痛。 用袖子抹干镜片。 颤巍巍探出头去。 果然,那人就站在不远处,动也不动。 …… 不对,不是那个怪物。 没那么高。 也没穿军大衣。 这是……奥特曼?钢铁侠? 面罩?头盔? 深蓝色ma1夹克,紧身牛仔裤,踩满泥泞的运动鞋。 腿很细,很长。 女人? 而那个怪物,也就是刚才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就趴在她脚边。 右耳和后脑之间开了一个很大的血窟,血液混合脑浆,还在流淌。 女人手上…… 毛子丰看到那个黑家伙时,满心的疑惑全部烟消云散,整个人笔直靠在树干,一动不敢动。 枪。 这人居然有枪! 而且正指着他! “大……大大大姐,您把枪枪枪放下,我东西都给你……” “美……美女?” 没有回应。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那个……是你救了我吗?” 毛子丰隔着树问。 “这东西是你杀的?” 像在自言自语。 “谢……谢谢!” 又是一片寂静。 他歪头看向自己被咬的位置。 必须马上检查。 美剧里,被丧尸咬了就会变成丧尸。 虽然他很清楚,这种不符合自然生命逻辑和能量守恒定律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 但类似狂犬病之类的就不一定了。 如果被感染,能救他的,也许只有一颗子弹。 他卸下背包,拉开冲锋衣拉链。 内胆,外衣,t恤,一共四层。 即便t恤是黑色的,还是能明显看出血渍。 一片肿起的青紫,肩头有道很长的伤口。 这不是咬痕,应该是被硬生生挤破的。 幸好那怪物没有几颗完整的牙,否则这种咬合力怕是要掉一块肉。 白酒碎在背包里,他把剩下的一瓶底全洒在伤口处。 扯了三个口罩,塞进t恤。 又仔细查看了一下上衣,确定没有被咬破。 正想把包里的酒瓶碎片捡出来,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居然把这事忘了。 三四步远。 头盔有许多战损痕迹,枪已不在手上。 毛子丰打量了她一会,直到觉得不太礼貌。 “我……没被咬。” 他苦笑着,把包里东西全倒在地上。 “谢谢你救我,随便拿。” 那人看看地,又看看他。 上前一步。 毛子丰吓得向后退去。 他本以为人家不会要这些破烂。 女人只是盯了他一会。 随后说:“跟我走。” 虽然只有三个字,还是能明显听出一种难以描述的奇怪口音。 “啊?” 毛子丰一愣,几个意思?还得肉偿? 那人没再理他,转身就走。 毛子丰没有犹豫,甚至不在乎她要带自己去哪。 心中有一大堆疑问等待解答。 他把背包重新装好,用枯草尽可能蹭干净身上的脏污,跟了上去。 引擎声。 是摩托车。 重型机车,挂满了大包小包。 后座已经腾出空间。 毛子丰看着地上的怪物,后怕不已。 不敢太接近,在它旁边绕过,顺便吐了口口水。 “不好意思,美女,我找下剑。” 女人向后指了指。 毛子丰回头,霜之哀伤还插在原处。 “抓紧。” 他很听话地搂住小蛮腰。 真好啊,真细。 一路无话。 路过拐子村的时候,毛子丰百感交集。 “这货为什么要往东走啊!” “好不容易走了这段路,又回来了啊!” “早知道就不上车了啊!” 他心中叹着气,又不敢说出来。 回味起这双长腿。 肯定是个美女吧。 真是太幸运了。 本来以为死定了。 现在却抱着美女。 幸福感油然而生。 忘乎所以。 双手竟不自觉向上摸去。 强烈的晃动,差点把他甩飞。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脑残行为。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他赶忙道歉,对方手里可是有真铁! 脑子秀逗了吗? 女人微微侧头,似乎斟酌了一下,没停车。 毛子丰如坐针毡,想着待会要怎么解释。 不过,那是奶。 虽然不大,但绝逼是奶。 前路两旁越来越荒。 他开始担忧,这女的要对自己做什么。 再往前是哪?马上就要上高速了吧。 她该不会想开出南济吧? 她为什么不讲话呢? 还是个高冷型。 正胡思乱想着,车速慢下来。 前方有个加油站。 “下车。” 机车在距离加油站十几米的位置停下。 “啊?美女,这还没到呢……” “砰” 一记重腿,扫在右臂,把本身就没怎么坐稳的毛子丰直接从车上踢下来。 “哎呦……美女……别生气,刚才真不是故意的。” 毛子丰跪坐在地,作哀求状。 女人没再揍他,不知从哪抽出一柄消防斧。 他只好屁颠颠跟上。 天色已经暗下,加上本就阴天,可见距离不远。 这地不知多久没人光顾,满是杂草。 看前面女人紧张兮兮的样子,也学着她握紧剑。 路过加油机的时候,她看都没看一眼,而是径直向便利店走去。 走得很慢,一直在打量四周,似乎在防备什么。 最后几米,她转过身,向前扬了扬头。 毛子丰心下一惊,这是让自己去前面开路? 没办法,谁让咱是个爷们呢,上吧。 其实他不太明白,这人明明有枪,为啥要拿个斧子。 更不明白的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她在害怕什么。 难道这里也有那种怪物? 丧尸? 屁股挨了一脚,只好加快步子。 便利店的门关着,没有明锁。 透过玻璃门向内看。 空间很小,两排货架,商品整齐摆放。 收银台,香烟架,一旁的透明冷柜,地上的玻璃水包装箱。 再往里就看不清了,这两扇门是室内唯一的光源。 目前看来挺正常。 毛子丰瞅了瞅女人。 接到指令后,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试着轻推门。 开了。 地面满是尘土。 有一股腐败的酸臭味。 女人见他堵在身前,似乎有些不耐烦,伸脚就踹。 力道不大,侮辱性极强。 “美女,你很粗鲁啊……” 毛子丰有些不爽,虽然之前犯了错,但也给你当肉盾了,就不能温柔点吗? 他猛然伸手怼住头盔。 这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因为刚才的轻微转头,发现暗处端倪。 由于戴着头盔,女人没能及时获取来自嗅觉的信息。 看毛子丰一脸严肃,也弓下身来。 那是一扇金属小门。 应该是便利店的货品储藏室。 半开着。 毛子丰踮着脚步,猫在货架的另一端,向小门的方向指了指。 他的意思是从两方夹击过去。 女人点头。 “乒乒乓乓!” 货架上的东西撒了一地。 霜之哀伤碰到了货架。 即使隔着头盔,还是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目光。 二人就这么蹲着。 很久,不再有声音。 毛子丰首先站起来,这个锅甩不掉。 橙黄色的制服,裸露的颈椎,腐烂的手指。 尸体,卡在门缝里。 他没有惊叫,毕竟这不是今天见到的第一具尸体。 “弄进去。” 毛子丰头皮一阵发麻。 弄进去? 怎么弄? “我说,美女,他不会爬起来咬我吧?” “快点。” “那行,我想个辙。” 毛子丰从旁边拉过一箱玻璃水。 把纸箱拖到尸体头顶,随后猛地发力,直接连箱带人一起推进门去。 小门失去支撑,“砰”地一声关上了。 毛子丰拍拍手,看向女人。 女人根本没鸟他,正挑拣着货架和地上的商品。 看来是想搜刮一波物资,继续行程。 也该找机会和她说明自己并不顺路了。 女人大概觉得环境安全,光线又太暗。 于是摘下了头盔。 毛子丰满怀期待地凑过去。 可这一看不要紧,直接吓得向后弹射。 跌倒在地。 那是一张…… 黑色的鬼脸! 风和日丽 十一 春丽 四目相对。 “你瞅啥?” 女人首先开口。 黑暗中,眼白格外醒目,亮到吓人。 “我……你……瞅……瞅你咋地……” 毛子丰条件反射,脱口而出。 他实在没想到,出门后见到的第一个活人,竟然是位国际友人。 非洲人?拉美人?印度人? 有点像古墓丽影崛起里肤色bug的劳拉。 “hello?howareyou?” 毛子丰嘀咕着起身。 的确是个女的,但和他想象的每种样子都不同。 甚至很难确定她脸上的表情在表达哪种情绪。 应该是不太高兴。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道歉。 “sorry啊……我……i……” “搭把手。” 终于明白那种奇怪的口音是什么了。 把货架移到墙边,顺便挡住金属小门。 女人将背包放下,看意思是要在这过夜。 毛子丰倒是没意见,他饿了。 香烟架上满满的存货,令他心花怒放。 先来包华子。 黑女人指指门外,示意出去。 摩托车还停在那里。 毛子丰走在后面,瞅着小屁股。 身高得有1米7。 怪不得这么长呢,是黑人的体型啊。 但一想到这腿自带黑丝,不由默默点上烟。 女人发动机车,皱眉。 “这是加油站。” “对啊,i正在think,you要怎么把油搞出来。” 毛子丰轻轻揉着酸痛的鼻子。 女人很无语,自他身边开过。 毛子丰被晾在原地。 这才想起,加油站禁止吸烟。 他见女人在加油机前停下,从侧面的葱皮袋里掏出条软管,和一根类似撬棍的东西。 卸下加油机底部的挡板,一顿操作。 然后把管子***。 “我操?这也行?” 毛子丰扔下烟,饶有兴致地跟上。 女人先是把油箱加满,又拎出个空塑料桶。 这车还真是个百宝囊。 “我说,你怎么不弄辆汽车开?” 她的动作很快,将桶填满,放回车上储物箱里。 “不会。” 女人收好工具。 毛子丰看看表,已经五点多。 夜色降临。 她把车停到便利店门口。 一共掏出三条链锁。 两条各自锁在前后轮,一条拿在手上。 “看着车,别回头。” 毛子丰不明白,车都锁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这女人话真少。 其实她的中文还不错,基本不影响交流。 “应该是个留学生吧?或者外教?” “是哪里人呢?说英语?西班牙语?还是阿拉伯语?” 正想着,背后传来脚步声。 “去拉尿。” 语气很淡定。 毛子丰这才明白她刚才去做什么。 可现在没有啊。 全在裤子里了。 只好装摸做样走进林子。 裤裆里的潮湿感让他很不自在,步履艰难。 进门后,女人将门锁死。 支起卡式炉,安装气罐。 架上一口可折叠的,不知什么材质的小锅,倒进两瓶矿泉水。 毛子丰很羡慕,他缺少一套这样的设备。 火光,让昏暗的室内稍微亮起来。 他不太好评判这女人的长相。 棕红的卷发用绳子系在头顶,并不像钢丝球,是更大的卷。 嘴唇不能算厚,脸型也标致,鼻梁挺拔,眼睛很大,瞳孔是一种琥珀色。 坦白地讲,和印象中的黑人女性形象不太吻合。 主要是,没那么黑。 褐色的皮肤,更像拉丁裔,或者某种混血。 她摘掉皮手套,把饼干掰碎,和大米一起丢进锅里。 “那个……美女,我能问个问题吗?” 女人的眼白在暖光衬托下显得更加刺眼,总感觉透着一股狠戾。 “现在是哪一年?” 她瞪着毛子丰,过了好一会。 “你睡了多久?” 毛子丰心惊,她知道自己趴尸的事? 难道,她也一样? “我……刚醒,大概……三……四天?” 女人轻哼一声,低头搅拌米粥。 “扯淡。” “不是,你这中文说的还挺地道,可我没必要骗你啊,准确地说,应该是……呃……三天半。” 见她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毛子丰撩起上衣。 “我原来可是个200多斤的胖子,瞧瞧现在,这排骨。” 女人用力拧着一瓶黄桃罐头,根本不甩他。 毛子丰有些急了。 他摘下帽子,花白的头发披散。 “你看,头发都白了,我才30岁啊。” 说着,将身份证也递了过去。 宝石似的眼睛有一丝闪烁。 她用勺子把一块果肉放进嘴里,咀嚼着。 看了看毛子丰真诚的脸。 在夹克口袋掏出手机,按了几下,从地面滑过来。 毛子丰赶忙去拿。 背光很暗,应该是最低亮度,大概为了省电。 点开日历。 2021年12月6日,星期一,冬月初三。 “……”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些数字时,还是…… 五味杂陈。 他维持这个姿势,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不好意思,我得抽根烟,”毛子丰把手机还给她,“很快。” 女人没说什么,继续吃罐头。 香烟入喉,闭上眼睛。 一年吗?一年多。 荒唐。 他做过许多荒唐事,但都没这么荒唐。 尸体,怪物。 细思极恐。 简直天方夜谭。 米粥的香味很快压过了烟味。 眼前摆着一大碗糊糊状的东西,和一包干果,以及巧克力。 这女人还挺贴心的。 “谢谢。” 食欲不再。 “我叫毛子丰,你呢?” 女人犹豫了一会。 “纯绿。” 毛子丰一愣,啥玩意儿?蠢驴?这是什么鬼名字? 他左右看看,在货架上拿了包纸巾,又从收银台找到一支笔。 把“毛子丰”三个字写在纸上,递过去。 女人盯了半天。 “韩文?” “不不,中文,写的不太好,你的也写下来吧。” 女人放下碗,想了想,随后下笔。 毛子丰接过一看,不由满脸黑线。 春丽。 “作为春丽,你的腿过于细了。” 女人也有些尴尬。 “同学起的。” “你是留学生?” “交换生。” “东大的?” 女人点头。 毛子丰看着这双略显空洞的大眼睛,一肚子问题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年,她怎么过的? 事实可能远比他想的更糟。 “春丽,谢谢你救我。” 毛子丰抹了把脸。 “为什么救呢?” 春丽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他的右手。 “你,康复者。” “康复者?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故事断断续续,他需要很久才能消化。 春丽,葡萄牙人,21岁,来自北非的马德拉群岛。 没错,就是足球巨星c罗的故乡。 2019年,作为东山大学的交换生来到中国。 2020年11月28日,周六,凌晨。 先是一声惊叫,后是惨叫,接着留学生宿舍楼内一片嘈杂。 两个室友不知为何睡得那么沉,推都推不醒。 春丽开门查探情况,楼道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隔壁宿舍有撞门的声音,并伴随沉闷的呜咽。 她想开门,但上锁了。 必须求助宿管大妈。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满身是血的白人女生连滚带爬从三楼跌落,挡住了去路。 身后,是袭击者。 黑色的静脉如同千百只虫子爬在皮肤上,两眼泛白,正张牙舞爪想撕扯前面的人。 那种怪叫不是人类能发出的。 黯哑,又尖锐。 眼看那个女生始终没能逃脱,被一下一下,一口一口,残忍杀死。 她逃回宿舍,疯狂拍打两个室友。 当室友终于睁开眼睛时,她后悔了。 那蒙上白雾的眼球,她永远忘不了。 没等室友完全苏醒,她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夺门而出。 冲向另一边的楼梯。 宿管大妈正疯了一样撞着窗户。 玻璃破碎的同时,春丽也到达了门前。 但她需要门禁卡。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为了自卫,为了逃生。 在血泊中拿到卡片后,水果刀永远留在了大妈的脖子上。 她拖着被咬伤的腿,一直逃到自习室。 校区正门有两个明显不正常的保安撕打在一起。 春丽不敢上前,直到天亮,才小心地爬出校门。 外面的世界已然变了。 马路上尽是撞毁的出租车,倒塌的站牌。 碎裂的肢体。 人们抱头窝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不知该往哪逃,脚踝的伤口需要止血。 最后砸开一个药店,在里面躲了三天。 本以为伤口会导致感染,但并没有发生。 每到夜晚,此起彼伏的怪叫声都吓得她丧魂失魄,而白天却异常安静。 这些人畏惧阳光,白天的室外比夜晚安全。 她继续逃。 逃出人口密集的市区。 直到遇上几个同伴,一路向西。 幸存者营地建立在西客站。 他们相互扶持,艰难生存。 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称这些变异的人为夜行鬼。 而不是丧尸。 因为,夜行鬼和丧尸有区别。 鬼是活人,生病的人。 生命力顽强,比正常人强很多。 没有思维,只有本能,不分敌我。 也会死亡。 渴死,饿死,冻死,病死。 死于痢疾,死于发烧,死于伤口感染,死于败血症,死于食物中毒,死于器官衰竭。 变成鬼的人,无法复原,没有例外。 营地人口最多时接近300人。 南济市有900万人口。 只剩不到300人。 这种比例,令人无比绝望。 几个月后,一小部分鬼适应了光,可以在白天活动。 日行鬼更危险,速度更快,力量更大,攻击性更强。 直接导致营地人口持续减少。 之后,由于某些原因,春丽离开了那里。 风和日丽 十二 自以为是 毛子丰盘坐在地,双眼紧闭。 情况比他想象的更坏。 坏很多。 非常多。 如春丽的描述,那就是现实版生化危机。 有一种疫病,导致超过半数的人死亡,剩余一部分,发生病变,成为她所说的鬼。 另外还有极少数人,天生免疫,即是这群幸存者。 “那么……康复者又是什么?” 春丽已经把锅碗洗干擦净,重新收好,显然早已适应这种生活。 “昏睡,但没发病,还能醒来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康复者?” “普通人不可能徒手把日行鬼放倒。” 毛子丰看了看肿胀发紫的手腕。 “你的意思是……康复者力量更大?” 春丽没否认,从包中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几根蜡烛。 “所谓康复,只是没发生变异……也就是说,我其实也是……你所说的鬼?有理智的……鬼?” 毛子丰有些愕然。 自己与那个怪物……鬼……是同类? 或者,曾经是? 春丽点燃半根蜡烛。 火光比刚才更暗。 “你扛下来了。” 她开始给地垫充气,着手打地铺。 毛子丰脑子里一锅粥,讯息量太大,难以理解。 听到“扛”这个字,突然觉得肩膀有些发痒。 左肩的伤。 他差点都忘了。 一道光照了过来,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你需要缝针。” 春丽低头看了伤口,转身去包里翻找。 “不用那么麻烦吧,皮外伤而已。” “会感染。” 她取出貌似很专业的医疗包,先是拿出一个小瓶子。 毛子丰接过祖国特产云南白药,晃了晃,喷在手腕上。 “忍着点儿。” 酒精在肩头浇下,他一声没吭。 闻着离自己很近的,那股被头盔捂出的臭头油味,不知为何,感到安心。 记忆中的每个女人都不是这个味儿。 她们都很香,花枝招展。 他记不住她们的名字和脸。 而春丽不一样。 她很真实。 以及那种在末世中摸爬了一年后,依然掩藏不住的善良。 大学生,在毛子丰眼里,也只是个半大孩子罢了。 可怜的孩子。 “康复者,很稀有?” 春丽没停下手中动作,看起来经验十足。 “活过来的很少。” 也对。 不是每个人都有200斤肉。 撑不了那么久。 即便如此,还是太扯了,人类怎么会有冬眠机制? “搞定。” 春丽用手电照射着自己的作品,像是很满意,接着把一个塑料袋丢在地上。 “这是碘伏和纱布,记得换药。” 毛子丰哦了一声,重新穿好衣服。 “其他康复者,睡了多久呢?” “最长的,十五天。” 怪不得,她不信自己。 手机上的日期和大泥王吻合,这点证据确凿。 的确,已经过了一年。 十五天,一年,鬼才会信。 “他们头发也白了?” 春丽摇头。 “都有些后遗症。” “后遗症?” 毛子丰想了想。 “我……瘦了,头发白了,另外,味觉有点失灵……至于别的,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 他满脸期待望着春丽,显然是在询问这些后遗症具体是什么。 “怕光,失明,失聪,失语,失眠,都有。” 毛子丰汗颜。 太幸运了。 这就是胖子的福利吗? 疫病爆发初期,康复者的生存概率远低于免疫者。 首先他们得有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不能在醒来之前就被鬼当做点心。 另外不能睡得太长,缺乏能量摄入,死在梦中。 最后这个后遗症还不能过于致命。 但康复者,和鬼的界限是什么? 他又想起那张亡灵术士小号似的脸,不由浑身一颤。 “既然我能康复,那些鬼,是不是也……” “不是。” 春丽将他打断。 “至少我没见过。” 毛子丰焦虑地摆弄着手中的打火机。 “那时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总不能毫无征兆……” 春丽摇头,神色黯然。 “你们有向外界联系过吗?我是说,南济以外。” 春丽迟疑了一会,看向漆黑的门外。 “刚到达营地时,通讯和网络还没完全瘫痪。” 她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有点渗人。 说出的话则更加渗人。 “所有人都在求救。” 所有人? 毛子丰的身体从头顶一直凉到脚趾。 透心凉。 太无厘头了,美剧都不敢这么编。 传染需要途径和时间,无论是毒气、病毒、细菌、寄生,还是别的什么。 而致死率和传染性这两个指标,是相互矛盾的。 这显然不符合现实。 更像是每个人身体里早已被埋下种子,只是以某种方式激活。 类似,按下一个开关。 这不是灾难,而是战争。 什么人能做到这种事? 美国人?日本人?外星人? 生化武器? 不不不,不可能。 “你……为什么离开营地?那里不是更安全吗?” 春丽拍打着睡袋。 “不早了,休息吧。” 这语气像是过世的母亲。 毛子丰见她不想答,识趣地去包里找羽绒服。 春丽将霜之哀伤没收,在两人之间摆放了几瓶饮料。 “我醒之前你不准睡,有动静叫醒我,但不许跨过这条线,另外,离远点,骚。” 毛子丰一愣,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只好默默退到门边。 地面很硬,坐在满是酒味的羽绒服上还是不舒服,毕竟屁股已经没有肥肉。 蜡烛燃尽,一片寂静。 “我遇到的每个人都尿过裤子,包括我。” 是春丽的声音。 毛子丰苦笑。 还挺懂得安慰人。 他脱下警靴,揉着生疼的脚趾。 即便没有第一班岗的命令,以现在的大脑活跃程度,也是不可能入睡的。 根据职业习惯,他通常不是一个聆听者,而是审讯者。 春丽很好。 救了自己的命,给予热的食物,治疗伤痛。 可惜,她不是完美的队友。 因为,她在说谎。 毛子丰点了一根烟,唇角微微上扬。 春丽的叙述,有很多疑点和漏洞。 他并不是主观上去怀疑,只是基于自己的三观和常识,所做出的合理判断。 人鬼乱世,究竟是天灾还是人为,开关是被谁按下的? 如果春丽的经历大致为真,那么西客站的幸存者营地可以说是唯一的,正确的去处。 她却孤身一人,冒着巨大的风险背道而驰。 为什么? 营地被鬼攻陷,还是由于某种原因,遭到驱逐,不得不离开? 因为肤色?做了某种无法被容忍的事? 或是自愿脱离?以至于穿越整个南济,跑到这最东头? 总不会是想回到北非吧,这未免太荒唐。 毛子丰有丰富的识人经验,他能看出春丽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坏人”。 她的善良固然不假,但出手相救,不只是因为善良。 还有,自己的康复者身份。 康复者比常人更强,换言之,自己有价值,她希望身边有个保镖。 为了这个目的,她的话可信度有限。 或许,城市内并不是她所说的那样。 南济地势南高北低,地形复杂多样,西客站在地理位置上不能算一个好的选择。 虽然远离市区,远离变异的鬼,但地广人稀,资源匮乏,要满足接近300人的吃喝问题可没那么容易。 更有可能聚集幸存者的地点,他脑中倒是有几处。 幸存者,并非真的那么少。 政府,军队,也许还在。 这些,都必须亲自确认。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过现在就让他以身相许还是太早了。 春丽显然出于某种原因要继续往东走,而自己要向西去找小梨和李海亮。 如果可以,毛子丰真的不想做匹独狼,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除非可以说服春丽冒险同行。 或者被她用枪胁迫。 否则待明天太阳升起,就是不得不分手之时。 风和日丽 十三 分手 “你说啥?” 毛子丰苦着脸,扭捏得像个大姑娘。 “那这样,你把我送到4s店,就20多公里……” 春丽停止正在擦脸的动作,只露出一双眼睛,充满杀气。 “我承认,这有点强人所难,毕竟有那些……鬼,但我必须……” 春丽把毛巾甩在肩上,摆摆手。 “找死,自己去。” “你看,我这不是没有交通工具吗,中国有句老话,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毛子丰耍着无赖。 “只要把我送到那,别的不用你管,等我找到她,咱们开车走,不比你这摩托好多了,开三辆,我教你。” 春丽开始挑拣便利店里的物品,塞进背包。 毛子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不敢再说。 她有枪。 如果她想,完全可以逼自己跟她走。 可她没这么做。 毛子丰纠结了。 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冒着风险,浪费紧缺的弹药救自己一命的女孩。 但作为年长九岁,不,十岁的蜀黍,他决定还是要把话讲清楚。 “那个……春丽啊,妹子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很愿意给你当牛做马。” “但是有三……两个人吧,我必须得去找到,我知道,你想说他们都死了,或者变成鬼了,可中国还有句老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答应你,办完这件事,我就跟着你,给你当小弟,你去哪我去哪,你要非得要求肉偿,我也就咬咬牙从了你,毕竟人类的生命还得延续不是?” 春丽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再考虑考虑?” 室内只有塑料包装袋的沙沙声。 毛子丰叹口闷气,自己的确太得寸进尺。 “要不这样,你等我几天,就……三天,如果我不回来,你再走也不迟,这里的食物和水应该足够撑过三天。” 春丽把打包好的背包重重扔在地上,去开链锁。 眼看她就要拉门出去,毛子丰上前一步,拽住她的胳膊。 “罢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吧,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边磕边说:“谢谢!谢谢!谢谢!” 春丽没有回头。 毛子丰就这么跪着,看她把行囊打包完毕,堆满机车,戴上头盔,飞驰而去。 他揉揉额头,苦笑。 “男儿膝下有黄金,中国的老话可多得很呐……” 又是孤身一人了。 肚子好饿,刚才该多吃点的。 回头看去,不禁一愣。 鼻子发酸。 春丽并没有拿走所有的东西,也许是因为装不下,也许是故意留给自己。 多好的女孩啊,在这样一个世界。 虽然皮肤很黑。 但是牙白啊。 他用湿巾清洁了身体和衣物,可惜店里没有内裤卖。 鼻子已经不怎么疼,手腕还隐隐作痛,伤最重的肩膀却没什么感觉。 把剩余的物资塞到包里,大部分是过期的水和饮料,食物很少,烟倒是多到快装不下。 又看向那扇金属小门。 里面也许有可用的物资。 他很需要一个充电宝。 不过就算自己免疫这白眼病,腐烂的尸体也可能滋生各种致命细菌。 不能冒险。 最后环顾了一圈便利店,左手抓起霜之哀伤,戴上口罩,压低帽檐,迈出门去。 阳光刺眼,不再阴天。 毛子丰点上华子,深深吸了一口。 八点27,th,12月9号。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大路一览无余,却有些不敢走了。 如果再遇上……日行鬼,还能全身而退吗? 越往市区走,遇到鬼的概率更大吧。 如果是两个……三个……一群呢? 手在发抖。 会死吧。 绝逼会死。 是不是太草率了。 明明自身难保,还想着救人。 真是伟大呀。 去给鬼加餐吧。 他愤恨不已。 春丽好歹有一年的生存经验,和她在一起无疑更加安全。 也没问问她要去哪。 好不容易遇到个活人,还给气走了。 她应该很失望吧。 一个女孩子要怎么过活? 仅凭手中的枪? 如何面对孤独呢? 这一生,总在伤女人的心。 这得算是国际纠纷了吧。 此事应当从长计议的。 “哎……” 毛子丰绕着加油站转了一圈,没找到任何交通工具,连个共享单车都没有。 事已至此,只能继续步行。 以春丽的描述,那些鬼绝大部分是在夜间行动,并且已经有结群的倾向。 一定要在白天抵达4s店。 路程大约不到30公里,以他现在的体能,勉强可行。 但不能走得太快。 之前在远处看到那个怪物时,对方并没发觉自己。 视野应该大于日行鬼的感官范围,要时刻注意观察,避免战斗。 避免送死。 接下来,就靠自己了。 “加油,胖子。” 然而,事与愿违。 走了没多远,毛子丰就傻眼了。 他不知道这是哪。 虽然他不常往东走,但多少记得去收费站的路。 这路明显不对劲。 不该这么荒。 看路面的样子,坑坑洼洼,没有划线,两旁和中间都无护栏。 零散的几棵树作为边界,透过去可以隐约看到远处的田地和村庄。 “我你妈……” 坐在摩托车上时只顾浮想联翩,她一定在某处拐了弯,自己没注意。 这恐怕是条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乡间土路。 她应该是用手机导过航的,这是要去哪? 不是高速,要上国道? 为了更方便沿途收集物资? 也面对更多的危险? 他本来以为,既然春丽选择离开西客站的幸存者营地,肯定是因为有更好的去处。 按她之前的说法,全南济的幸存者几乎都聚集在那,那么这个新的去处九成不在南济。 所以要向东走高速。 现在想来,她恐怕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但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毛子丰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凭并不确定的记忆走着。 昨夜应该有风,轮胎的痕迹已不可辨。 他现在很想要一份大泥王的说明书。 好在天气晴朗,根据太阳东升西落的规律,目前是向北偏西。 两小时后,他终于看见了岔路。 看看左右,有印象,这里距离拐子村没多远。 和估算的距离略有出入,但并不大。 天黑前到达4s店时间还充足。 前提是别有什么幺蛾子。 那么,之后呢? “……” 是啊。 要是没能找到小梨和李海亮,或者,他们已然挂了,自己又该去往何处? 西客站? 回家? 孤独终老? 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时至今日,他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论春丽的话有几分真假,这世界的确变了。 彻底变了。 他想避世,现在却被世给避了。 真他妈的讽刺。 毛子丰坐在路边揉着脚。 不行,这样下去脚会废掉,更别提救人了。 他决定先回家换双鞋,过一夜后再上路。 还走来时的路,虽然要穿越两片林子。 沙县那片板房也许隐藏着危险,有鬼也说不准。 与投奔幸存者营地相比,他其实更倾向于苟在园区里。 唯一的问题就是物资。 能让他活下去的物资。 谁家里还不屯点米面,况且是在这偏远地界。 就近取材,先把那几个别墅扫了。 尤其是最上层那栋,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整点军用装备。 想到这,他忍痛穿回靴子,盘算着趁时间尚早,先探一探邻居家。 就在站起身的同时,突然发觉一股声响。 不是一瞬,也不是一阵,而是一股。 与其说是听见,更像发自肺腑,由身体接收。 并不明显,应该很远。 记得《赤壁》里看过,诸葛亮通过听地辨别曹军兵马方位的桥段,立即照做。 持续的,嗡嗡声。 好熟悉。 轮胎轧过路面? 这是…… 汽车? 风和日丽 十四 复合 越来越近。 无法判断具体距离。 毛子丰当机立断,翻身躲到树后。 又觉得不够隐蔽,干脆卧倒在草丛里。 他掏出望远镜,像个狙击手一样静静等待。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声音愈发清晰。 嗡鸣的引擎。 东边,出现扬尘。 接着,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不是汽车,是辆摩托。 春……丽? 他心中大喜,赶忙起身。 这熟悉的头盔,错不了! 黑女神!黑菩萨!回来拯救他了! 毛子丰兴奋地冲出去,横在路中间挥舞双臂。 眼角飙出泪花。 “春丽!恩人!我在这!这儿!” 他撕心裂肺地喊着。 事实上机车离他还有很远。 当车缓缓停在身前时,嗓子已经哑到快要说不出话。 他深情望着那个脏兮兮的头盔,恨不得亲吻下去。 “春丽!你舍不得我!我就知道……” 一个绿罐子,差点砸到他脸上。 “这是?” 毛子丰定睛一看,红烧牛肉。 军用罐头? 春丽把右腿边的一个布包袱扯开,里面满满都是同样的罐头。 “做个交易?” 蹩脚的中文,像清澈天籁。 毛子丰颠了颠手中的罐头,苦笑着丢进包袱。 “我必须去,你知道的。” 春丽把罐头递回来。 “这个免费。” 毛子丰直咽口水,不再推脱。 他摘下手套,小心地扯开拉环,尝了一口。 老天爷祖奶奶啊!实在太美味了! “你不吃吗?” “吃过了。” “哪来的?” “一会说。” 毛子丰狼吞虎咽把罐头吃了个底朝天,连汤都没剩,最后才察觉咸得要死。 “说吧,什么交易?” 春丽拿出手机,将屏幕朝向他。 照片上是一个类似客运站的地方。 又不太一样,没有大巴车。 毛子丰向后翻了两张。 “百通……物流货运中心……” 原来,春丽是有目的地的。 这里的物资就是她的目的。 毛子丰干了一瓶矿泉水,点上烟,望着她。 “你需要司机。” 春丽将后座的大包移到油箱上,腾出位置。 “你帮我开车,我帮你找人,但你的事,明天再办。” 毛子丰并未迟疑。 “司机,兼保镖小毛,请求上车。” 就这样,重新搂着春丽的腰,掉头而去。 百通物流货运中心,其实是个物流集散地,或者说中转站,并不大。 不大是相对的,没有市区的集中物流园那么大,但也绝对不小,面前场地停满货车的话,目测可以容纳几十辆。 毛子丰打量着破墙而出的头铁卡车,皱起眉来。 事发时是凌晨,这一路上只见到三辆车,不足以造成道路拥堵。 也侧面印证了与春丽所说的时间大体吻合。 物流车辆很多都在夜间作业,眼前这辆,显然是要驶出大门时司机出了问题。 其他大多货车都停在各自的货仓前方,井然有序,并无异样。 “我说,你该不会想开个大货车走吧?我可没有b2本儿。” 春丽停好摩托,这次却没上锁。 “不,太笨重了。” 她从车身侧面抽出一柄明显是diy的矛,略微停顿了一下。 “里面有鬼,小心点儿。” 听到这个字时,毛子丰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他以为春丽一定是确认过此地安全的,所以才回去找他。 现在居然说有鬼? 开什么玩笑! 春丽自然看出他的胆怯,于是掀起头盔目镜,给了一个坚定,却毫无卵用的眼神。 “两个日行鬼,已经解决了,”她指向右前方一辆通体刷着绿漆的中型货车,“目标只有它,以及它后面的仓库。” 毛子丰的声音不自觉发抖。 “要是……发动不了怎么办?已经一年了……” “停车场有许多车,你挑一辆。” 毛子丰沉默,他还没做好准备。 春丽递过撬棍。 “如果不想溅一身血,用钝器。” 毛子丰掂量着手中的物理学圣剑,愣了几秒后,深叹口气。 已经没有太平盛世了。 这种生活总要适应的吧。 又怎么能在老外面前丢脸呢。 他将背包卸下,和霜之哀伤一起放在摩托车旁边。 把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高,又紧好鞋带,最后对春丽点了点头。 目所能及的范围有七八具尸体,带血渍的两个应该是被春丽干掉。 相比枪械,现在春丽手上这柄废土风味很浓的矛,是在开阔地更理想的武器。 鬼,和美剧里的丧尸不同,它们很敏捷,力量很大。 撕咬不是第一攻击选择。 除了不会持械,它们会用手,用脚,会用人类会的一切。 直到将你击倒,失去反抗能力,才尽情品尝血肉。 更像野兽。 对付他们,枪也未必好使。 枪的主要作用不是杀伤,而是威慑。 但鬼不怕。 也许你有开第一枪的机会,可一旦没达到效果,接下来就是被扑倒,挨一套八神的max超必杀。 而且还可能因为声响引来更多的麻烦。 这就是为什么所谓康复者很重要的原因。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在肉搏中战胜鬼的把握。 车里的货已卸了大半,剩余的都被利器开过箱,各种食品铺洒满地,其中就有春丽给他的那种军用罐头。 “我说,”毛子丰看着这片琳琅满目,“这些还不够?” “缺少脱水蔬菜,真空包装的米,”春丽没回头,而是直直盯着货仓,“面粉的保质期很短,别拿。” 手电亮起。 光线射入一片黑暗,摄人心魄的怪叫很快直刺耳膜。 “我你妈!” 辨不清颜色的破衣烂衫,身上还穿着反光马甲。 劳保手套已不完整,露出黢黑的枯手,鞋底磨穿。 整个人,不,鬼,以一种扭曲的,机械的姿势踉跄转身。 那灰白的双眼刚接触到光,就像被开水烫到似的向后躲去,捂着溃烂狰狞的脸蜷缩在地,浑身颤抖,低声呜咽。 春丽用光将整个货仓扫了一圈,后退回来。 “你运气不错,只有一个。” 毛子丰本就惊魂未定,听到这句话更是脸都绿了。 “什么叫……我……运气不错……哎呦!” 屁股挨了一脚。 “夜行鬼而已,过去打头。” 毛子丰呼吸急促,镜片开始起雾。 只觉得嘴角抽搐,双腿发软。 完全没有之前想要给日行鬼补一剑的魄力。 日行鬼,夜行鬼,其实都只是生了病的人吧? 眼前这个,最普通的劳动工人。 要杀人吗? 作为一个前协警? “呵,保镖?” 看着一副怂样的毛子丰,春丽不再废话,拎着矛擦肩而过。 “等等。” 毛子丰叫住她。 “我知道,总要有第一次,否则我就没有价值了吧。” 他狠咽了口口水,两手紧紧攥着撬棍。 迈步。 虽然已经尽量控制下脚的力道,鬼似乎还是能感知到他在靠近,抬起头来咧开大嘴,被光一照,又抱头向后缩去。 战五渣。 由于畏光的设定,无论和哪种丧尸相比,都是妥妥的战五渣。 即便如此,一个心理素质普通的人,要面对这玩意儿,说不害怕纯属扯淡。 他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鬼,像舞台中央的小丑,跪在聚光灯下。 等待被一击毙命。 三步。 两步。 正当他想举起撬棍时,光,突然消失了! “嗷呜”一声。 毛子丰只觉左腿被猛地一扯,整个人向后栽倒,手中撬棍应势甩飞。 “我你妈!操!” 有东西在往身上爬。 他拼命乱蹬,但那双手力气大得出奇,将他紧紧钳住。 “绝不!绝不尿裤子!” 眼看要被整个按倒,毛子丰迅速将手伸进裤兜,摸到瑞士军刀,来不及开刃,握在手里全力向下砸去。 疯了一般。 攻击,有一些被自己的腿承受。 另一些,使身上的东西不再动弹。 他打了几个滚,紧闭双眼,气喘如牛。 裤裆里的温热感告诉他,体面是不存在的。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头顶传来脚步声。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一个戴着头盔的人正在俯视他。 “几个……意思?” “没电了。” “哼……这么寸?非得在这时候?你他妈故意的吧?” 春丽不答,将本就收缴于他的老式手电立在地上。 毛子丰搓了搓开关,的确没电了。 “行,我活该,”他咬牙坐起身,“这有水吗,我得洗洗。” “拿着这个。” 毛子丰盯着手中长得很战术的黑色手电,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 我你妈! 风和日丽 十五 执念 “我说,”毛子丰斜眼看着地上被他砸烂的那滩血浆,“你是不是骗我?康复者也挣脱不了这玩意儿啊。” “恭喜你打赢了。” 春丽敷衍,忙于挑拣物资。 毛子丰本来以为,基于职业阅历,自己的心理素质肯定强于常人,却被这两泡尿狠狠打了脸。 他现在并不关心食物,只觉得裤子实在没法要了。 像刚做完痔疮手术似的挪了几步,光照在春丽屁股上。 “大姐,咱先找辆车吧,不然也拿不走。” 春丽停顿了一下,表示赞同。 地上的尸体,除了被春丽刚弄死的两个,腐烂程度并不高,而是有些风化变干。 不得不承认,很像行尸走肉里的丧尸。 总让人有一种随时可能蹦起来的错觉。 春丽之前提到的停车场,是一片供工作人员使用的院边空地,此时车并不多。 毛子丰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车……没有钥匙怎么开走?难道你会电影里那样,两根线一接,就……” 春丽正用矛在尸体身上扒拉,令他一阵恶心。 “行了,你别戳了,尊重一下死者,”毛子丰回头指着那辆绿色的中型货车,“我看就它吧,没锁,胎也不瘪,这些车都烧柴油,咱把油加满就成。” 春丽似乎不太满意,她认为这车略大,机动性不强,不过好处是装得多。 “能发动吗?” “我试试。” 毛子丰屁股不敢坐实,看着档把一脸懵逼。 “我你妈,手动挡……” 尝试了几次后,他确定车应该是能开的,只是有点亏电和缺水。 看了看时间,二人决定立刻装货。 其他货仓内可能隐藏着更多的夜行鬼,绝不能在这里过夜。 除了通常的长效食物,他们还非常欣喜地发现了几箱宝贝。 保质期五年的脱水冻干食品,虽然比不上美国那种可以储存几十年的末日口粮,但在目前这境地,简直是无价之宝。 根据国内某些规定,食品的保质期不允许标注五年以上,实际只要这些真空包装不漏气,撑个十几年也不成问题。 除此之外,在毛子丰的认知中,放很久都不会坏的还有蜂蜜。 他拿了一堆蜂蜜。 春丽则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摩托车,一同装厢。 忙完这些,已经接近下午四点。 毛子丰叼着烟,坐在地上,打量前方一辆大车。 白色的厢体,上面印着“搏滔运动,丽百国际”。 这好像是各种运动品牌的代理商。 裤子,鞋,必须换掉。 又看看春丽,牛仔裤油光锃亮,都快给穿成皮裤了。 “那边儿,你探了没?不会有鬼吧?” 春丽摇头。 毛子丰纠结,心想你这是表示没探过,还是没有鬼。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每拍一下都感到冰凉潮湿。 “换身儿衣服再走?” —— 车内,穿着一身阿迪的春丽瞪着穿着一身耐克的毛子丰。 “还能再慢点吗?” “可能……时间太久,油的能效变低了,其实这60也不慢了,开快车不安全,你得改。” 春丽盯着手表,又转望天色。 “去昨天的加油站。” 国道两旁有许多更牢靠的建筑,但只有那个加油站是确认安全的。 换了新衣的毛子丰心情不错,便没发表不同意见。 原本的目的地,是别墅园区。 在简要说明了园区的大致情况后,春丽认为在地势上来看,算是个相当理想的落脚点。 但是否留下,她没说。 晚餐很丰盛,毛子丰已经几乎忘记白米饭的味道,拌着各种美味吃了整整一锅。 当春丽很贴心地想到他还没换药时,却发现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 恢复力,也是康复者的福利之一吗? 这算得上金手指了吧? 看着在车上稍微充了些电的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短信。 微信显示有十几个未读,点开却是无法登陆。 他很想知道,哪些人,在最后对他说了什么。 永远没有机会了。 与昨夜不同的是,春丽在货车周围布置了几个类似捕兽夹的陷阱。 不知是为了防鬼,还是想留下一些被食物味道吸引而来的野味。 经过整天的折腾,毛子丰十分疲乏,申请值第二班岗后便倒头睡去。 一夜无梦,也无动静。 通往园区的土路是上坡,大大为难了这辆货车,也耽搁了许多时间。 搭火复活汉兰达后,两人没有多做停留,携带必备物资,立刻再出发。 被春丽爆头的日行鬼还趴在原地,但尸体不再完整。 结合那些捕兽夹,毛子丰突然感到脊背发凉。 “请问……其他动物也会变异吗?猫狗……狼之类的?” “不会。” “如果吃了鬼……的肉呢?也不会吗?” “不会。” 为什么。 为什么只针对人类? 万物之灵,万物之主。 真是讽刺! “看路。” 即将到达城乡结合部时,路况有了明显变化。 空旷的干道开始出现车辆。 多是出租车,要么横在中间,要么已经撞毁。 尸体,随处可见。 末世光景,一览无余。 毛子丰眉头越皱越紧。 难道,春丽说的全都是真的? 人类清除计划? “小梨,我这就来,千万别死啊……” 绕过一辆翻倒在地的卡车,11点整。 丰田4s店咫尺眼前。 春丽拦住想要下车的毛子丰,用望远镜观察。 伸缩门紧闭。 前院停有很多车,落满尘土和枯叶。 暂时没发现能动的东西。 但可以清晰看到,展厅几块玻璃上黑褐色的抹痕。 这里发生过骚乱。 有鬼。 “你确定,她在这?” “等你到九点。” “啥?” “等你到九点,是她们店搞的一个活动,因为离市区较远,为了方便车主办业务,所以每周五晚上九点才关店。” 毛子丰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一本正经地作答。 “当时是周六凌晨吧,如果她周五在岗,应该会睡在休息室里。” 春丽像看傻逼一样瞪着他,“需要我提醒你吗?那是一年前。” “没错,”毛子丰抓起后座的撬棍,“要么她在这,要么,她给我留了信儿。” 他戴好口罩和帽子,冲春丽一乐。 “你在后面,有危险就跑,不用管我。” “好的。” “……” 两人猫着腰,鬼祟前进。 门岗空空如也。 应该有人值夜班才对,保安变异了。 测温枪,酒精喷壶,出入登记薄,对讲机,手电筒,墙上挂着的几串钥匙。 除了门半敞着,一切如常。 窗户可以推动。 如果是以前的毛子丰,死也挤不进去。 把所有钥匙拿上,成功潜入。 展厅就在眼前。 地板上有几片很明显的脏污,像是拖痕,无法分辨是不是血迹。 “那。” 春丽戳点玻璃门。 一个身穿大红色秋衣秋裤的人趴在展车引擎盖上。 “还有一个。” 另一人在他不远处的地上,上身褴褛,双腿已经不见,死状奇惨。 看身型,两个都是男性。 毛子丰只感觉嗓子发干。 又仔细看了一圈,视线范围内只有这两个人。 “是人是鬼?” 春丽戴着头盔,不知什么表情。 “红的这个,可能是鬼。” “活的死的?” 春丽又盯了一会。 “死了。” 毛子丰出了口气,考虑怎么进入。 有锁。 而且是双锁,内外各有一把。 保险起见,不能破门而入,声响也许会招来祸端。 “去车间,有后门儿。” 消失的保安果然仰面朝天烂在墙边,双眼是两团黑洞,无比骇人。 掀起卷帘门的同时,熟悉的鬼叫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两个。 就算生命力再顽强,鬼也需要进食。 实在难以理解他们是如何活下来的。 有春丽协助,毛子丰首次在不尿裤子的情况下战胜了鬼。 “那边。” 这是一条连通车间和展厅的通道,路过待客区和结账处。 受到展厅的光线影响,越走越亮。 那个趴在新款凯美瑞引擎盖上的尸体四肢完整,但已经腐烂发白。 旁边的无腿尸体更像一大块腐肉,被啃咬得面目全非。 找遍了展厅的每个角落,包括每辆车内。 没有,小梨不在这里。 风和日丽 十六 进化 “您好,先生,看车?” “嗯。” “我给您介绍一下。” “不用,基本定了,就是它了。” “这样啊,汉兰达现车不多,您看中哪个配置呢?” “四驱豪华,黑色。” “先生,要等,还得加……” “知道,丰田就这凑性,有试驾车吧?” “有,您稍等,我去取钥匙。” “这四驱,好像也没啥区别?” “其实不常走烂路的话,两驱也是可以的。” “烂路还是有点儿多啊……就定四驱吧,我全款,能不能少加点儿?” “全款加得比贷款多……” “行,我服,对了,还有个问题。” “您说。” “我看别人都穿黑丝,为啥就你光着腿?” “呃……挂破个洞,就给脱了。” “嗯,好吧,手续的事儿就交给你了,今天先付订金?” “交5000就行,能提车了我会通知您,这是我的名片。” “李小……黎,请你吃饭,能不能早点儿提车?” “先生,这个真没办法……” “我等你下班儿。” 毛子丰看着腐败苍白的手腕,他亲自挑选的那条黄金手链,久久无法呼吸。 不只是因为臭气熏天。 床上的肉体不再美丽。 她静静地躺在那。 没有发生变异,没有痛苦。 没能醒来。 春丽自始至终站在休息室之外,头转向一边。 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个世界的残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未曾催促。 直到毛子丰神情木然地走出来,将门轻轻关好。 “我不能把她留在这,也不能移动她。” 他想点烟,又看着火苗发起愣。 “烧掉……尘归尘……土归土。” 春丽不想做这些无聊事,但还是帮他收集了一桶汽油。 看着二楼渐渐升腾的火光和浓烟,毛子丰慢慢闭上眼睛。 “女朋友?” “是,女朋友,我的女朋友。” “节哀。” “没什么,我有心理准备。” 其实,当手机成功开启的那一刻,他已经十分清楚。 和自己有联系的人当中没有免疫者,也没有康复者。 全灭。 只是,不愿相信。 不忍接受。 “另一个,你要找的人,在哪?” “离东大不远。” 春丽的背猛然在墙上弹开。 “不行,太危险了!” “我晓得,”毛子丰摆摆手,“我会自己去,抽完这支烟,咱们就回园区,剩下的,明日再议。” 春丽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忍了下去。 萍水相逢,谁又能管得了谁的死活。 回到别墅后,二人先是处理了门岗和水池中的尸体,主要是看着碍眼。 货车几乎满载,但进不了车库。 趁着天亮,全部搬运完毕。 走进屋门的一刹那,眼泪不自觉地夺眶而出。 只此三日,物是人非。 恶臭依旧。 “你家?” 毛子丰偷偷擦拭泪水,嗯了一声。 “有钱人。” “别闹了,这是郊区。” “怎么这么臭?” 毛子丰指了指冰箱。 春丽把头盔随手扔在沙发上,“纸和笔,我去清点物资,你弄走它。” 扶起碎裂在地的电视,松动底部滑轮,冰箱被顺利移到门边,但接下来,他犯了难。 门框,以及门外的台阶。 他不想直接推倒,怕有什么恶心的东西被摔出来。 门前变成养蛆场。 在去拿胶带之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使了把劲。 意外的是,这个超过640升,总重量接近300斤的大物,他居然可以抬动。 并且,不怎么费力。 是昨天那几个肉罐头的效果吗? 进化了,绝逼是进化了。 “水31箱,共计620升。大米44袋,880斤。压缩饼干15桶。单兵自热食品10箱。肉类罐头22箱。水果罐头9箱。腊肉,腌菜,蜂蜜,蜂蜜……75箱?” 毛子丰挠头,“你没听说过?蜂蜜可以千年不腐。” 春丽将笔记本合上。 “抱着你的蜂蜜去站岗。” —— 清晨。 毛子丰吃着沾满蜂蜜的饭团,端详面前的红色皮卡。 风吹日晒雨淋车震,汉兰达有太多意义,和情感。 定情信物也是其一。 但当他在停车场看到这辆平行进口的57l,v8坦途时,还是毫不犹豫做了渣男。 金手链已被改成项链随身携带,他觉得这样就够了。 昨天的收获大多是一些和车相关的,几桶密封好的汽油、机油,几个全新的电瓶,以及若干工具。 有一样东西,让他对接下来的计划做出了调整。 收发室里翻出来的,他的快递。 由于别墅偏远,他买的东西大多寄给小梨。 这个纸盒子里是无人机的备用电池。 加上自带的两块,一共四块,可以胜任两个半小时以上的飞行任务。 在与春丽商量过后,权衡风险,他决定先不深入市区。 只到绕城高速附近,之后使用无人机进行侦查。 按照机器标注的最大10公里图传距离,加上几乎不存在的信号干扰,干到12、3公里也有可能。 已经非常接近李海亮的住处。 之后根据情况再做判断。 春丽同意同行,但最远只能是绕城高速,再往西坚决不肯。 并且要求去物流货运中心多搜集几趟物资,除此之外,还要尽快教她开车。 话里行间,都是毛子丰命不久矣的意味。 春丽的行为基本属于出尔反尔,可救命之恩在先,也不好多做计较。 不过,她是否要留下来这件事,已然相当明确。 如果不考虑交通规则,学开车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但仍然需要几天时间。 好在过程还算顺利。 随着物资增多,一楼已经塞不下,他们翻过了邻居的大门。 毛子丰清晰记得,邻居家有两条狗,却只剩一具尸体。 因为什么,他不愿细想。 两栋别墅户型完全一致,就连厨房里的腐臭味也如出一辙。 重新装修了中式风格,处处都是实木。 这土大款应该挺喜欢古董字画,屋里摆满了瓶瓶罐罐。 作为仓库,一切都毫无价值,全部扔掉。 自从有了充足的能量补给,用春丽的话说,毛子丰每天都在暴饮暴食。 只是味觉恢复很慢,导致蜂蜜不怎么甜。 他不再瘦骨嶙峋,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 辅以最简单的无氧运动,此时已经拥有了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那种身材。 胡子同样长得飞快。 新陈代谢就像一个婴儿。 头发依然像个老头。 随着身体机能突飞猛进,某种原始的生理需求也在蠢蠢欲动。 他几次想把春丽推倒。 但始终没有实施。 他很确定自己是个有理智的人类。 而不是某种饥不择食的怪物。 虽然他一向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原则,可如此强烈的冲动绝对前所未有。 康复者的副作用? 后遗症? 疑惑,羞愤,不知所措。 他开始想念那些珍藏的硬盘女神,却苦于没有电。 只能通过一些刻意的忙碌来消磨时间。 并且尽量避免共处一室。 但为了安全起见,夜晚时,二人又不得不相互照应。 这是很深的煎熬。 荷尔蒙是有味道的,一股奇异的暧昧已经无法遏制地弥漫于空气中。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春丽只想聊鬼。 她传授了一些识别鬼危险程度的经验,尤其是日行鬼。 之前差点要了毛子丰命的那个,显然是伙食比较好的。 在物流货运中心被她解决的两个,属于较为虚弱的。 分辨方式也很简单,在不被察觉的前提下观察它们的行为。 步伐很慢,原地徘徊的,大多营养不良,自动进入一种类似休眠,降低消耗的状态。 相反,那种步履稳健,行动迅捷,尤其是头部频繁抽搐和摇晃的,代表随时处于攻击模式。 无论哪种,一旦发现猎物,都极为凶猛。 好在它们的感官并不比普通人类强多少。 前者,暗杀是上策。 如果不成功,只要没被扑倒,手持武器的人类依然有很大胜算。 后者,在一定要击杀的情况下,最好有队友配合。 重点是不能被恐惧支配。 如果逃,基本必死无疑。 只要不是缺胳膊断腿,发狂的鬼速度很快。 一旦交战,必分胜负,你死我活。 唯一有可能和鬼肉搏的,是康复者。 但面对两个甚至以上结群的日行鬼时,康复者同样白给。 春丽说了这么多,只希望眼前这个稀有的康复者别急着送死。 而毛子丰只想让她离远一点。 为了解决充电问题,他们又搞了两辆车。 除了原本的汉兰达,还有一辆国产插电混动车。 插电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这车只要加油就有电,更多作为一个小型发电机使用。 所有电子设备都指望它,不得不感叹国货的崛起。 可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第四天的下午,毛子丰认为是时候出山了,否则他都要把李海亮给忘了。 这么多年的兄弟,不抛弃,不放弃。 况且他要亲自求证南济现在的样子。 至于父亲,无处寻找,连手机号都没有。 就祝他一切安好吧。 春丽坚持要独自开车。 新手女司机的迷之自信。 毛子丰很清楚,她这是表达决绝的态度。 一旦有人要孤军深入,她必然弃之不顾。 头也不回。 风和日丽 十七 上脑 作为学车的交换,春丽将她会的几种陷阱制作方法倾囊相授。 这当然是自说自话,毛子丰很确定她只是懒得动手。 为别墅前前后后布置妥当后,春丽终于愿意履行先前的承诺。 随着身体逐渐超人化,那些通常的钝器在毛子丰手中实在过于轻巧,思来想去还是把霜之哀伤带在身上。 一是因为20多斤的分量较为称手,二是这剑钢材居然不错,一体龙骨。 绝不是为了帅。 另外他们准备了大量辣椒水,分装在喷壶里,这东西对鬼同样有效。 而就在他认为一切准备就绪时,却发生了世纪难题。 “我你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毛子丰盯着手机一筹莫展,额头渗出汗珠。 德高地图显示他在蒙古,车机显示他在海里。 蒙古海军司令? 春丽此行的目的更多是收集物资,顺其自然霸占了坦途,此时正将后厢清空。 关于毛子丰的疑问,她的回答是卫星太久没人校准,虽然还没掉下来,但偏差已经大到无法使用。 毛子丰从来没考虑过卫星还需要维护这种事,这下已然完全懵逼。 如果没记错的话,无人机的自动返航功能也是需要gps的。 而且他是个彻底的路痴,即便身为南济土著,进城时也非常依赖导航。 好在目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导航…… “对了,”毛子丰斜眼瞅春丽,“你不是导航来的这边儿?” 春丽摇头。 “那……那个物流货运中心呢?你碰巧发现的?” 春丽点头。 “我擦,我还以为……行吧,原来真是妥妥的缘分呐!” 春丽无语。 毛子丰看看表,已经快9点,今天他睡过了头。 再次向女司机交代了一定要跟紧,但不要太紧后,二人终于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自从诈尸以来,他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小梨的4s店。 这段路已经被他们清理的差不多。 开过这20公里后,大路依然坦荡。 他很庆幸这场莫名其妙的灾变发生在半夜,没有造成道路阻塞。 希望市内也是如此。 没错,他是要进市区的,早晚要进。 他依然不能完全相信春丽的话,因为那些荒诞实在太荒诞。 然而当他看着眼前的废墟时,信任又不自觉地增涨了一些。 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场景。 不是在现实中见过,是论坛,贴吧,视频?亦或……某个游戏。 这是我的战争? 想起来了,萨拉热窝围城战役纪录片。 正是这种极度压抑的绝望感。 曾经熟悉的立交桥,居然坍塌,粉碎,只有一些锈蚀的钢筋还倔强地坚挺着。 他完全不能理解,一年而已,怎么可能豆腐渣到这个地步。 直到用望远镜仔细辨认后,基本可以确定那些残骸中有一些碎片来自飞机,他甚至看到了还算完整的尾翼。 空难这种事只在新闻里见过,亲眼目睹竟是如此震撼。 且惨烈。 “你是怎么从这儿过来的?” 春丽指着断桥北方,“那边绕。” 望着已经调头向后的皮卡,毛子丰知道她不会再往前了。 确认周围没有危险后,开始执行飞行计划。 城市,久违的城市。 以无人机的视角看,并没有太多变化,被飞机砸到的地点也仅此一处。 车辆残骸和各种人鬼猫狗的尸体开始多起来,街面凌乱。 一些蠕行的蚂蚁,是日行鬼。 毛子丰分明感觉ipad屏幕正在传递着一股浓郁的死气。 死气,他不知道这样描述是否准确。 只是看着空荡破败的城市,心中只有悲凉。 这些本来只会出现在电影和游戏中的场景,已是确凿无疑! 春丽并不关心这些,她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应该是之前路过的一些有搜刮价值的地点。 凭借记忆中的方位,推动无人机全速前进。 “亮子……华国悦府,就在……东大软件园校区隔壁……软件园,应该不难找……” “楼下那个什么极速网吧……旁边的麻辣烫……走南门儿,车停地下,单元号是……6栋14楼……” “西边往左数……第三个……” 毛子丰在脑海中翻出了所有关于李海亮家的,原本收藏在微信里的信息。 这很不容易,却毫无意义。 强烈的违和感,充斥在静止的画面中。 没有哪个住宅区的楼会是黑色的。 除非被烧焦。 火灾? 火灾。 只剩乌黑的骨架。 “亮子啊亮子,你怎么这么倒霉……” 毛子丰闭上双眼,深叹口气。 在那种情况下,天然气泄漏,引发爆炸,这很合理。 但有没有可能,他在失火前跑了出来。 有没有可能,自己记错了,并不是那栋楼。 有没有可能…… 连续的滴滴声。 由于气温略低的缘故,低电量警报来得比预期更早了一些。 他很烦躁,很想把手中的东西砸烂。 可他不能那么做,无人机还有用。 他早有心理准备,还有理智。 这只是一个大概率事件。 只为给兄弟,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活要见人,死要……” “唉!我你妈……” 手动返航。 春丽自然目睹了他这一系列的表情演绎,关于结果,了然于心。 说实话,她并不希望毛子丰真的去冒险,去送命。 末世里,这么完美的工具人可不好找。 可惜工具人也有自己的思想。 终究还是令她失望了。 “春丽!来!你来!快看!” 毛子丰激动地从车顶跳下来,差点把ipad颠飞出去。 “女的!是个女的!妞儿嘿!” 他口中的“妞儿”,在画面上来看,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绿点。 两个选择,继续返航,或者向妞儿飞去。 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这也意味着,价值29888元的无人机即将领取盒饭。 至于他为什么能在这种距离断定那是个女的,春丽则完全无法理解。 总之,事实证明,那的确是个女的。 马尾辫,身着不知什么制式的绿色套装,看样子像是军品,同样头戴军帽,手持步枪,身材高挑。 不止一个人,是三个。 只不过被毛子丰选择性无视,因为那俩都是男的。 其中一个像是被翻倒的重型摩托车压着,寸头或者秃瓢,也是一身绿色,应该受了伤,手握手枪,地面撒落一片包装食品。 另一个五短身材,很健硕,正在用枪托和敌人进行肉搏。 敌人,自然是日行鬼。 “有妞儿……枪,救不救?”毛子丰两眼放光。 “100%是找死。”春丽的白眼就快要翻出天际。 “他们好像被包围了,三只……不对,后面还有,两个?”毛子丰自言自语。 “该回去了。”春丽已不耐烦。 毛子丰紧盯着屏幕。 “我去帮他们,你走。” “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你不是也救过我么?”毛子丰面露淫笑,“钥匙在手套箱里,回家等我。” 说罢,头也不回,跳进车里。 此时春丽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开枪嘣了他。 但他速度太快,回过神来后只好在心中狠狠默念“这虎逼”。 毛子丰跌跌撞撞绕过断桥,一脚地板油差点给这辆国产翘楚踩爆了缸。 眼神发直,大脑一片空白。 就像中了某种蛊术,或是魔法。 只觉得一根又黑又粗又长的马尾辫在眼前甩来甩去,甩得他快要发疯。 已经不能用通常的精虫上脑来解释。 无人机传来的最后画面是俯冲向日行鬼的后脑勺,因为它就快要扑到女人身上。 路痴并不知道该如何正确抵达战场,他只记得方向。 不太远,往西大约两公里,再向北。 不堵车,没红灯,最多五六分钟! “妞儿!妹子啊!挺住!哥来了!” 风和日丽 十八 望把蛋 如果问一个简单的问题,白天还是夜晚? 日行鬼更强,不怕光,也许会结群。 夜间鬼的数量更多,但适合一些隐秘行动。 答案依然是白天。 因为在一个失去电力的世界,晚上太特么吓人了。 这支三人小队选择这个时间,全副武装,出现在最宽阔的干道,不能说判断失误。 却依然遇险。 这是否意味着,某些鬼已经重拾智慧,懂得守株待兔? 猎人和猎物的关系,并不清晰。 正当毛子丰穿越了三个十字路口,不知从哪右拐的时候,一阵枪声提醒了他。 就是前面! 这些人还活着,还在战斗。 妞儿! “砰” 开枪的是那个被摩托车压住的光头青年。 只剩一条腿的鬼,正紧紧扯住马尾辫姑娘的靴子,脑壳应声爆裂。 枪法极其精准。 另一边的五短汉子,手中是防暴枪,却没机会开,此时以一敌二,眼看要完。 刺耳的鸣笛声,吸引了正在与其缠斗的两只鬼。 一辆suv凶猛冲来。 毛子丰顾不得那么多,但愿那人懂得躲避。 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其中一只直接被撞退到对面围墙,血溅当场。 另一只被刮到肩膀,同样哀嚎着翻滚出去。 “快上车!”毛子丰边倒车边喊。 “不行!他被卡住了!” “你们快跑!!” 简短的两句话,令毛子丰极为震撼。 这不是拍电影,而是真实的生死绝境。 这些人居然还想着对方? 实在是……太…… 傻逼了!!! 毛子丰懒得和这些人废话,他的目标只是那个妹子。 一把抓起后座的霜之哀伤,跳下车。 后悔就在一瞬间。 因为他看到了正在全力想把摩托移开的马尾辫身后。 至少还有四只,身体健全的鬼! 野兽狂奔的姿态,爆起阵阵扬尘。 熟悉的嘶鸣声,具有让人瞬间浑身发麻的功效。 毛子丰怂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许多日日夜夜,他经常回想,如果不是自己这几秒钟的驻足犹豫,是否就能救下这个姑娘。 让生活不再那么难熬,男耕女织,没羞没臊。 养些牛羊,生些孩子。 是女人的惨嚎引燃了他。 愤怒之火冲破头顶。 霜之哀伤,像离弦的银箭,狠狠刺入那腥臭的大口中。 用力一扯,将眼珠,脑浆,黑血,腐烂的头皮一同甩飞。 随后一个跳劈,把压在摩托车上的,正要下嘴去啃的裸鬼拦腰斩…… 砸碎。 没办法,这剑毕竟只是个工艺品,不够锋利。 随着一声枪响,第三只鬼也应声倒下。 接下来,他看到最后的那只,不,后面还有一只,这两只鬼,刹车般停下了动作。 就像两只察觉到危险的猴子,蹲伏在原地,用空洞的白眼,愣愣盯着他。 春丽说过,鬼不懂得恐惧。 在毛子丰的认知里,鬼的行为基本等同于比特犬。 即便前方是一辆坦克,也会毫不犹豫地发起进攻。 “和尚……你们怎么样……” 这是那矮个汉子的声音。 他给还在地上挣扎的鬼补了刀。 此时,马尾辫姑娘就倒在毛子丰脚边,一声不吭。 是啊,她怎么可能还有回应呢。 就在刚才,他眼睁睁看到一块炮弹似的碎石,砸落了女人手中步枪。 随后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马尾辫在半空中飘扬圆舞。 美好的头颅旋转超过300度。 几颗洁白的牙齿,随着鲜血,喷洒而出。 就连秃子的子弹也没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毛子丰最后都没能看清那张脸,他的眼中只有一片红色。 霜之哀伤在颤抖,完全感染了主人的邪怒。 这些怪物!全部杀光! 刺耳欲聋的嚎叫。 “快……走!后面还有!” 如果不是拥有过人的听力,毛子丰绝对听不到这句话。 他看了眼秃头男人,不由心下一惊。 虽然这人侧面向他,看的是远处的鬼,但那种坚毅如铁的眼神还是一览而尽。 毛子丰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拉摩托车。 一发力,居然拽不动。 “我你妈?” 要知道现在的他可是能徒手撸冰箱的超人,怎么会抬不动一辆摩托? 将剑扔下,双臂绷紧。 “秃子!快出来!” “你……啊!” 这车的确比想象中重得多,至少有200多公斤。 车下一片血红。 矮个男人奋力把秃子拖出半米。 右小腿位置,绿色的军裤已经完全被血浸透。 黯哑又尖厉的怪叫终于渐渐消散。 毛子丰望着那两只仍然按兵不动的鬼,觉得嗓子发干。 五短汉子一直手捂小腹,不知什么伤势。 他也看到了散落在地的马尾辫,顿时神伤。 “兄弟,搭把手,先走再说!” “你拿着剑。” 毛子丰扛起光头就往车的方向跑。 “轰” 巨大的闷响,带来地面震颤,差点将他晃倒。 再一回头,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用游戏里的名词来说,这叫“尸潮”。 虽然数量没那么夸张。 近处已不见矮个男人的身影,只剩石墩下的一滩血肉和抽动的手臂。 “叔!放我下来!我和他们拼了!” “谁他妈是你叔……” 毛子丰不忘捡起剑,继续跑。 春丽从没讲过,鬼会扔东西,而且是这么大的东西。 更没说过它们会召唤同类。 东西两方,尘土奔扬。 几十个破衣烂衫的日行鬼,浩浩荡荡,闻讯前来进食。 摄人的鬼叫声此起彼伏,他已经完全听不清背上的人在吼些什么。 粗鲁地将人塞进后座,毛子丰低头躲开半块飞来的板砖,迅速钻入车里。 调转车头,向来时的十字路口驶去。 身后不断有东西砸来,而前方最近的鬼,只有四五米远。 他不可能躲开每一个,只能撞上去。 疯狂的怪物在机械面前显得不堪一击,撞飞几只后,剩余的那些便不再往前冲。 转而是两面夹击的远程进攻。 就在快要抵达路口的时候,右前轮压到不知什么东西,车辆失去平衡。 同时一声沉闷中夹杂清脆的炸响。 若不是因为惯性歪了身子,这迎面而来的方砖差不多能要了他的小命。 庆幸的是车并没翻,漂移了几米远,侧面重重撞在墙上。 天旋地转,左脸一阵火辣。 “叔!叔?没事儿吧?” “你说呢!” “车还能动吗?” “……操!” “你还能动吗?” “老子死不了!赶紧下车!” “你跑吧!我掩护你!还有几发子弹!” “……” “快!别管我了!我腿断了!” “闭嘴!” “谢谢你帮我们!下辈子再……” “我叫你闭嘴!” 毛子丰一拳揍飞正在往车里爬的小鬼。 他当然要跑,这种情况下谁会去管一个累赘。 东方的鬼群咫尺眼前,西方持续乱石纷飞。 毛子丰翻下车,连打三个滚。 一剑刺穿鬼的下巴,胸前同时挨了一脚。 他不敢停歇,强忍着疼痛迎战下一个目标。 必须躲开正面攻击,鬼的力量太大,每一下都有可能致命。 同时还要提防身后的炮击。 好在耳边偶尔有枪声响起,帮他解决了两只。 好在鬼毕竟没有常人的智商,那些aoe伤害很大一部分被友军承担,一时哀嚎不断。 直到它们修正了这个bug。 眼镜碎了一半,胸口闷痛,膝盖也不听使唤,应该是在刚才的撞击中受了伤。 他胡乱挥舞着剑,又被揍了几下,越来越喘不上气,眼神变得迷离。 不会再有掩护,那秃子可能已经被撕碎,蚕食。 笑话,真是个笑话。 为了一个女人,把命交待在这里。 实在太可笑了。 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看见了面前狰狞的,重影的鬼脸。 还有,四散而飞的肢体。 嗯? “滴” “滴——” 那是……什么? 将鬼撞得七零八落。 那红色……是? 坦途? 春丽! “呵,回光返照么……” 毛子丰用尽最后力气砍在一个大脸鬼头上,同时震落了霜之哀伤。 他不再挣扎,认了此命,向后栽去。 “帽子丰!望把蛋!” 嗯? 我……你……妈? “春丽?!真的是你?!!” 有了救命稻草,肾上腺素激增。 毛子丰挥拳将正在撕扯他肩膀的鬼头砸出凹陷,翻身坐起。 “快上来!” 短短三个字,让他热泪盈眶。 拎起地上的剑,仿佛满血复活,咧着大嘴朝坦途奔去。 春丽一直紧张地盯着前方,等了半天,本应上车的人却迟迟没动静。 “春丽!把辣椒水给我!” “什么?!” “辣椒水!丢下来!” “你特么……快上车!!” “辣椒水!!给我!!!” “#@%¥**&—@!!!!(葡萄牙语)” 毛子丰扔剑上车,转身就跑。 “秃子!还活着么?!” “叔……?” “操!快开门儿!” 眼看西边鬼群就要扑来,他一边狂喷辣椒水,一边屏住呼吸,狠狠扯开车门。 摸索过后,拽住男人腰带就往外死命地拖。 两人连滚带爬,终于到达皮卡面前。 毛子丰直接将人举进后厢,接着自己也跳了上去。 春丽毕竟车技有限,撞了两次墙才把头调回来。 疯狂的嚎叫又开始沸腾,远程攻击再次袭来。 信号灯,树木,车辆的各种零件,五花八门。 但已经没有实质效果了。 因为,幸存者成功逃出生天。 风和日丽 十九 和尚 一直跌跌撞撞过了断桥,后厢里的两人才勉强能把气给喘匀。 毛子丰扯掉满是血污的口罩,狠狠扔出车外。 从裤兜里掏出烟点上,看了秃头男人一眼,将烟和打火机递过去。 那人摇摇头,没接,双手按着右腿,一脸木然。 毛子丰摘下手套,在身上摸索按压了个遍,确认没有断掉的肋骨后,放下心来。 “你可以啊,没给军人丢脸。” 秃子似乎反应了几秒,才微微侧头,“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瞎,”毛子丰眯着眼打量他,“大侄子,很疼吗?” “之前……看你头发是白的,”他没回答,只是轻点了下头表示歉意,“我叫陈河,他们都叫我和尚。” “你多大?” “25。” “我31,叫哥。” “哥……谢谢……” “打住,”毛子丰看了眼车内,拇指冲着春丽的方向,“要谢就谢她。” “谢谢你们。” 陈河显然还沉浸在队友惨死的悲愤当中,对自身的伤势反而不怎么上心。 不过毛子丰看得出来,小腿上的开放性伤口,大概率伴随骨折。 另外他双臂都被撕咬得血肉模糊,应该是在车内与鬼拼命肉搏过。 以目前的条件,如果不尽快处理,必定凶多吉少。 车开得很快,想必春丽也是同样想法。 他知道春丽很善良,一直都知道。 但她这次的行为绝非情理之中。 说实话,毛子丰完全想不出她这样做的理由。 那几乎是个死局。 他们现在还活着,只是因为走了狗屎运。 他从不认为自己和春丽是一个团队,甚至不完全信任她。 可时至今日,春丽已经救过他两次,这份人情,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无论原因是什么,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比自己小整整10岁的女孩,在某些方面比自己更有魄力,更有担当。 更有包容。 毛子丰暗下决心,从今以后,一定对春丽百依百顺,用生命去保护她,绝不伤害她,更不能有什么非分之举。 至于待会怎么解释,他还没想好,总之不能把想抓个妹子暖床的事说出来。 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随她高兴便是。 车辆颠簸,突出其来的一股刺痛将毛子丰思绪打断。 是左脸,耳朵下面,咬肌的位置。 他伸手去摸,居然碰到个硬物。 “那谁……和尚!快快快,快看看!这是个啥?!” 陈河移动不便,只能探过头来,仔细查看后说:“应该是块儿碎玻璃。” “大吗?” 陈河摇头。 “深吗?!” 陈河将碎片拔出,递到毛子丰面前,“你看。” “……” 毛子丰脸都绿了,“我操操操操操,谁让你拔的?!哎呦!!!” 他只觉得一阵温热,鲜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赶紧从口袋里翻出备用的口罩,压住伤口。 他怒视着陈河,看这货居然毫无悔意,刚想破口大骂,又觉得不可思议。 “你特么……胳膊都这样了还能动?” 陈河做了个扩胸运动,不以为然,“皮外伤。” “行,”毛子丰翻白眼,“你是真牛逼。” 一路再无话。 —— 春丽拎着消防斧踏上后厢时,看见毛子丰的狼狈模样,最终没能下手。 “把他弄进屋。” 毛子丰像个犯了错的宝宝,蜷缩在角落,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赶忙照做。 “那边。”春丽指了指隔壁的别墅,自己回到车库。 毛子丰在搬运陈河的过程中故意使大了些力,最后像扔垃圾似的丢在那个中式布艺沙发上。 这秃子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哼都没哼一声,最多皱了几次眉。 当春丽提着医药箱进来时,毛子丰已经自顾自处理脸上的伤口去了。 “谢谢你救我。”陈河见到春丽,并不对她的样貌感到意外。 春丽很麻利地将裤腿剪断,用手电照了伤口后,拿起酒精,“忍着点。” 清洗完毕,又更加仔细地检查一番,“脚趾能动吗?” 陈河点头。 “你可能骨折了,或者骨裂,”春丽开始缝合伤口,“应该没伤到神经。” “谢谢你,我包里有些吃的,不多。” 毛子丰脑门和腮帮子贴着纱布回来的时候,春丽已经在为陈河处理手臂了。 他照了镜子才发现额头也有两处割伤,要不是有运动眼镜和双层口罩保护,非得破相不可。 而眼镜缺了一个镜片是很大的问题,现在可没地方去找眼镜店。 他看春丽忙着救死扶伤,没去打扰,在一边抽起烟来。 无论如何,从结果来看,他们收获了第二个康复者,虽然今后可能是个瘸子。 长远来讲,是件好事。 “他需要在这里隔离。”春丽收好医药箱。 毛子丰一怔,“啥?为啥?” “他被鬼咬了。” “咱们不是免疫的吗?你之前也被咬过,你忘了?” “说不准,”春丽头也不回,“你照顾他。” “唉不是……”毛子丰望着那对诱人的小屁股,不敢追问,他知道春丽还在气头上。 只是他没听懂,这是让自己和陈河一同隔离,还是偶尔照顾一下。 他认为是后者。 看着这和尚木乃伊似的躺着,满脸都是血污,黑了吧唧的,又心生不忍。 毕竟是自己捡回来的。 他找到毛巾,沾了点水胡乱擦拭,也不管对方会不会憋死。 “嘿,你别说,”毛子丰低头端详着陈河的脸,“长得还怪爷们儿。” 的确,陈河的脸型是那种很具有中国特色的国字方形,颧骨较为凸出,肤色略黑,眉毛浓密,单眼皮,眼睛不大但非常有神。 就是这双眼睛,让毛子丰几乎一眼就敢断定,此人肯定当过兵。 这并不是穿上军装就能假扮的。 想起某些小鲜肉在军旅剧里的扮相,他不禁想发笑。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这末世里活下来。 毛子丰拿了瓶洋酒放在陈河胸前。 “知道你硬,但现在,没必要。” 这次陈河没有拒绝。 他喝了一大口,咳了很久。 毛子丰也是受了内伤的,他干脆扯了两床被褥,躺在沙发旁边,这样会稍微舒服一些。 “你们……一共多少人?” “最多的时候有七个,后来被变异人冲散了,我们四个逃了出来,有一个伤太重,死了。”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很清楚,毛子丰决定换个话题。 “你是什么兵?” “特种兵,以前在中印边境。” “好家伙,那可够苦的,”毛子丰点上烟,“我是警察。” “……不像。” “是吧?”毛子丰笑笑,“听你口音是本地的,还有家人吗?” 陈河没回答。 毛子丰很佩服自己把天聊死的能力。 “后来呢?你复原后做什么工作?” “给领导开车。” “那挺好……” 毛子丰纠结了一阵子,还是没去提及那个马尾辫姑娘,毕竟不知道她和陈河是什么关系,况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结婚了吗?” “没有,哥你呢?” “我……也没有……” 这个问题让他想起了前妻和女法医,还有小梨。 他一时觉得很懊悔,以及对陈河的同情。 “今天的事,你……节哀。” 陈河叹了口气,“那些变异人越来越难对付了。” “你管那些东西叫变异人?我们一般叫鬼,日行鬼,夜行鬼。” “嗯,听起来更直观,现在日行鬼变多了,它们……好像会进化似的。” “进化……也许吧,对了,咱们这样的人,你怎么叫?进化人?” 陈河沉默了片刻。 “是这么叫的……但是哥,我和你不一样,我就是个普通人。” 风和日丽 二十 意外 “啥玩意儿?”毛子丰本以为他在自我谦虚,但马上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你不是康复者?我是说,进化人?” “原来有个同伴是,他和你一样,力气很大。” “……” 普通人,能赤手空拳和日行鬼过招? 这是个什么怪物? 毛子丰现在觉得,自己要么捡了个宝,要么捡了个疯子。 他仍然故作淡定,“你们打哪儿来?” “一直在女子监狱,实在没吃的了,想去大德华碰碰运气,没想到……” “东山女子监狱,世纪大道那个?”毛子丰想起来之前局里组织过参观,“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西边儿的幸存者营地?” “收到过广播,监狱那不行,得二环以内,我们讨论过几次,还是觉得西客站太远,不能冒险。” 西边果然有个营地,春丽并没说谎。 毛子丰不再躺着,他得去向春丽道歉了。 “兄弟,没别的意思,”他盖了床被子在陈河身上,“你的枪得暂时由我保管。” “在后腰,还有个空弹夹,”陈河侧了身子,“膛里剩一发,哥你小心点儿。” 毛子丰掂量着黑漆漆的09式半自动手枪,卸掉弹夹,退出子弹,“呦,58毫米,给自己留的?” 陈河没否认,“我包里应该还有两盒步枪子弹,可惜枪没了。” 毛子丰挑眉,“都哪来的?” “监狱后面不是有个小型军区吗。” “还有别的吗?” “有不少,都移到监狱里了。” “唉,你们该留个看家的,要是给外人趁虚而入就不好了。” “我们就不该出来。” “行了,别伤心了,你的队友都是好样的,你也是,”毛子丰把枪收好,“歇着吧,我一会儿给你拿吃的来。” 陈河的背包被毛子丰扔在坦途后厢里,是个中大号的迷彩军用背囊,腰封上还挂了几个催泪弹。 几乎装满吃喝,看来他们真的是弹未尽,粮已绝。 这世道,人不为财,只为食亡,不免令人唏嘘。 他把物资上缴。 春丽正在煮粥,看到这些,拧了下眉,“他身上你搜干净了?” 毛子丰乖巧点头,“嗯!内个……” “一边儿去。” 本想真诚地认个错,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愿理他,只好退到屋外。 坦途被撞得很惨,引擎盖都关不上了,令他十分心疼。 全面检查后,除了左边头灯报废以外,其他功能完好,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迷信丰田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陈河在看到他的病号餐时难得表现出了惊讶,以致于数次推脱,毛子丰只好端来自己的给他看,最终共同进餐。 特种兵的恢复力很强,右小腿三天后虽然没完全消肿,但确实在好转,反而是手臂出现了两处严重感染。 据他所说,这不是他第一次被鬼咬,所以变异的概率几乎为零,应该是那些怪物牙齿或唾液中的某些成分,使得伤口难以愈合。 陈河已经高烧了一天一夜,很可能是破伤风,这样下去,就算他意志如钢也毫无卵用。 得益于那个物流货运中心,别墅里物资充盈,唯独药品不足。 酒精有很多,多到全堆在一起会有安全隐患。 但这些,加上医药箱里的,还不足以救命,他需要更多抗生素。 春丽和毛子丰经过商议,决定先在园区范围内找找看,实在不行,只能下山。 至于陈河能不能扛到那时,全凭天意。 —— 清晨,天刚蒙蒙亮,二人确认过周遭的陷阱无恙后,便出了门。 毛子丰之前画过一张路线图,给春丽大概讲解了一遍。 春丽认为员工宿舍有存药的可能性不高,应当先把所有别墅搜了。 首先是离他们最近的,下层第三栋。 内部装修很简约,又不乏精致。 家具家电都是较新的款式,但整体配置只能说满足基本需求。 两人探遍了每个房间,觉得缺少生活痕迹,不难看出这里不是主家的第一居所,应该只有周末和假期偶尔使用。 他们没有找到很有价值的东西,只在地下室发现了许多不知名的红酒。 连同东侧那栋空置的,仓库2。 第二层的这三栋,曾经都作为接待宾客所用,有些夜晚十分热闹,自从出了命案后便鲜有人来。 事实也确是如此,虽然从里到外富丽堂皇,神似夜店,但那些桌椅沙发早已落满灰尘,很多垃圾都没来得及清理。 在末世到来之前就已经是末世模样了。 倒是中间那栋改造了商用后厨炉灶,可燃气可电磁,也许日后有用。 除了许多厨具,没有其他收获,仓库2,厨房1。 如果说下两层还是介于联排和独栋之间的话,那么从第三层开始,就是真正的独门独院了,间隔接近15米,楼层也更高。 只是靠西的至今还是毛坯,靠东那栋,才是本次搜索任务的重点之一。 “什么味儿?” 随着时间推移,毛子丰的各项感官越来越敏锐,刚在窗边落地就闻到一股腐臭味。 春丽用手电照着楼梯,“不是冰箱,就是尸体。” 楼梯的浅色木板有被某种液体浸湿过的痕迹,看样子像是从二楼流下来的。 毛子丰蹲下身子,摸了摸,“应该干了很久。” 他举起霜之哀伤,率先迈步上楼。 以建筑格局来看,反锁着门的房间正是主卧,那些气味,以及不明液体就是出自此处。 毛子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并无声响。 他个人认为这个门没有开启的价值。 春丽赞同他的想法,里面不外乎就是腐烂的尸体,没必要自找恶心。 他们在客厅翻到了医药箱,里面除了用于外伤的,还有一些常用的肠胃药、感冒药,以及退烧和消炎药,大部分在有效期内。 这正是他们需要的,虽然数量不多。 三楼有一个很大的浴室,配备桑拿房和蒸汽浴缸。 阁楼存放着许多情趣用品,完全印证了毛子丰先前的想法,果然是养小三用的。 厨房里藏的几壶药酒,不知各有什么功效。 毛子丰盯着那根很长的,蜷曲的,某种大型动物的鞭,感叹还是有钱人会玩。 车库停着一辆奥迪a6,钥匙没拔,同样已经亏电。 仓库1,味道不太好的浴室1。 接下来是最终目标——顶层豪宅。 毛子丰本来以为,400多平也没多大,而当他第一次离这栋建筑如此近的时候,还是极为震撼。 果然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这400多平可不包括院子。 并且,身后的整片山顶虽然没有产权,但实际上都与它连为一体。 也就是说,那些山石,那些树木,那些土地,都在它的后花园里。 毛子丰已经在考虑什么时候搬家了。 他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更震撼的。 “我操,什么情况?!” 毛子丰只看了一眼门边的指纹密码装置,立即伸手把春丽按在墙上。 他听见一种细微的,机械运转的声音,猛然抬头,果然发现有两台监控摄像头正在一左一右对着他们。 这里……居然有电?! 更加恐怖的是,他不知道这些摄像头本身就具备自动寻人功能,还是……有人在操控?! “我你妈……不太对!”毛子丰紧贴墙壁,“有安保系统!你在这儿别……” 春丽低头看着胸口。 有只手,第二次放在了不该放的位置。 “我日……”毛子丰触电般抽回胳膊,马上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春丽的眼神可以杀人。 毛子丰非常委屈。 “丽啊!你听我解释,这次真不是故意的,我是为了……呸!上次也不是故意的!我是说,全是意外!!” 风和日丽 二十一 风和日丽 春丽今天穿得很厚,并没被占到什么实质性的便宜,也不相信毛子丰有那份胆子。 她看见摄像头,同样很意外。 空气里只有两人的喘息声。 “这里住的什么人?” “据说是个部队里的长官,但那是一年前,现在……我也不知道啊。” “园区是不是只有一个门?” “是,这个我能确定。” 春丽略微探头,观察地面,同时看到了那个指纹密码锁,绿色的背光按键的确很显眼。 路面积尘均匀,不像有轮胎或人经过的样子。 围墙高度超过两米,顶端布有尖刺和电网,铁门是不透光的样式。 无法看到内部,除非无人机还魂。 毛子丰表示这不是问题,脚下随便踩点什么就可以解决,问题是不确定哪些行为可能触发警报,如果声音很大,会不会招来什么幺蛾子。 顾虑再三,还是决定暂时不碰为好。 他们不认为里面有活人,也不想去破坏这些设施,因为实际上眼前的一切已是囊中之物,何时收入,只是时间问题。 但毛子丰知道,这种深宅大院并不符合国情,就算地处偏远,也绝对不合理,更不合法。 不知军方使了什么手段,才能让它存在。 即便是军方的高层,作为住宅,这种安防等级还是太夸张了。 并且在他宅家的这三年……四年多里,从没见过什么军用车辆进出,更别提直升机了。 难道,园区的出口不止一个?只是没人知道而已? 他开始好奇,并且期待,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别墅区对面的养老中心由于并未完工,整体透风撒气,连仓库功能都无法胜任,唯一优点是视野很好。 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山下的林子和一部分村貌,非常适合作为前哨站。 整个建筑分为四个区域,实际就是四座扁楼围成个一合院,中央区域留有空地,应该是用于安放各类活动器材。 整体布局很像缩小版的南济市政府——奥龙大厦。 毛子丰想不出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那些物业工作人员如何居住,直到他看见中间这片板房。 也许是建筑方留下的,总共六个。 四具尸体,三个残缺,有一个不在室内,是鬼。 除了那只鬼,其余都是高度腐败。 毛子丰不禁汗颜,这货要是稍微勤快点,再多走两步,自己恐怕就没了。 结合之前喷泉里那只,他天真地认为,鬼的嗅觉并不怎么灵敏。 草草掩埋了尸体后,他们始终没搜出什么药品,只得到了一些书籍和建筑图纸。 毛子丰大致翻看了遍,都是这四方建筑的,别墅区不在其中。 他很想知道顶层别墅的内部布局。 陈河服药后症状终于得到缓解,手臂早于小腿获得痊愈,只是留下了一左一右两片很丑的伤疤。 他的腿伤逐渐消肿,春丽进行过多次复检,除了胫骨内侧一处不到两厘米宽的骨痂外,并无错位和畸形现象。 大概一开始就没有骨折,仅是被重物压致骨裂,为不幸中的万幸。 由于仓库数量增加,毛子丰和春丽又去了几趟物流货运中心。 所有现在和将来可能用到的,主要和次要的各类物资,几乎将整个基地填满。 是的,大家已经将园区称为基地了。 不过他们还是留了条后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每间货仓的隐蔽处都留了些生存物资,可供三个人吃喝一个月。 一旦基地有所闪失,可以作为备用的庇护所。 另外是车,之前在巷战中损失的那辆混动suv必须填补,它是重要的电力来源。 因为远离市区,这项任务并不简单,离线地图上每一个有可能的地点都被他们寻遍。 最后终于在一个租车公司找到,而且是很多辆。 冬至过后,老天爷依然舍不得下雪,气温却越来越低。 对于三人来说,家里有粮,心中不慌,在这末世中,算得暖冬。 陈河能拄着春丽为他打造的木拐下地时,时间已经来到2022年。 —— 这时的陈河早已不是秃子,头发和胡须乱糟糟的,活像一只刺猬。 当他一瘸一拐走出屋门放风,看到旁边小树林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呃?这么多荠菜!” 毛子丰看见他时,喊的第一句话是:“我操,你特么……怎么这么高?!” 春丽疑惑地抓了一把荠菜,“这能吃?” “……” “……” “……” —— 绿油油的元旦晚宴。 “之前我咋没留意……你到底多高?” “哥,我1米94。” “……有这个儿你当什么兵,打篮球去啊!”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陈河不再那么沉默寡言,看得出来他原本是个挺率直开朗的人,只是被现实折磨得够呛。 比起毛子丰,他似乎和春丽更加合得来,毕竟两人有相似的经历,性格也更为互补。 春丽那张厌世脸,居然也会偶尔现出笑容! 这令毛子丰很不爽,有一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而更直接的原因是,他向来讨厌两种人。 一种是比他高的,另一种是比他帅的。 如果两种都占了,必为仇人! 陈河并不自知。 “丰哥,丽姐,我腿不方便,今天就不跪了,请你们永远记得,今后我陈河的命就是你们的!” 一仰脖,干了杯飞天茅台。 “呵……永远?”毛子丰阴阳怪气地冷笑,“你怎么知道你能活到啥时候儿,说不定哪天,嘿嘿……” “放心,哥!我肯定走你前头!” “唉对!”毛子丰把刚夹了一大坨野葱炒荠菜的筷子放下,“对对对,这话说得对,你看你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应该……” 春丽瞪得很用心,也很用力,但都被他无视了,只好掏出枪拍在桌上。 “没错!哥,姐,应该我报恩了!”陈河十分开心,“部队原来条件苦,我们经常自己搞些野果野菜,当然还有活的,等我腿脚利索了,你们就瞧好吧,保证能吃上新鲜的!” 说完,又是一杯。 毛子丰觉得荠菜一点都不香甜,只有苦涩。 “内个……和尚啊,这样吧,”毛子丰冲春丽一呲牙,示意她快把枪收起来,“既然你愿意留下,那咱们得定个规矩……” “从今往后,任何行动,你可得听我们的,称呼也得改,不能叫哥,姐,得叫大哥,大……对了,你多大来着?” “今天我生日,26了!”陈河满面红光。 “行,祝你生日快乐!”毛子丰挠了会大腿,突然灵机一动,“不如这样吧,我们团队壮大了,也该有个名字,嗯……响亮的名字。” 他搓着下巴,扫视左右,“毛子丰……春丽……陈河……丰,丽,河,风和……唉我日?” “风和日丽!” …… 好像,有哪里不对? 毛子丰尴尬地望着春丽,“这个日呢,只是为了连贯啊,没有什么意义,就是,承上启下,你懂吧?中文可能是复杂了点儿,但它肯定不是一个动词……” 春丽面无表情,貌似真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就这么定了!”毛子丰擦了把汗,高举酒杯,“风和日丽!有限……不!无限公司!!” “我!总经理!” “她!董事长!对,你以后就叫她董事长!这里她最大,你可记好喽!” “至于你……”毛子丰斜眼瞅陈河,“保安队长兼后勤主管!” 看着两个男人兴高采烈碰了杯,春丽也懒得去管他们,举起蜂蜜水敷衍了事。 直到多年以后,她才明白中文的博大精深。 但那时,已然太晚了。 <本卷完> 东山一角 一 精神小伙与失足少女 我叫贾真帅,十里八村最靓的仔。 这次头发染得不太匀,但不影响它依然是最闪耀的金黄色。 我左青龙,右白虎,胸前黑白无常,背后九龙拉棺,脚踩刀山火海。 嗑过药,砍过人,蹲过牢,混过夜场,当过大神,拧过螺丝。 在我眼里,这个社会早已被我玩转,踏平。 钱对我来说不是问题,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 即便后来出现了那些吃人的怪物,丧尸。 我和一个工友,一路拼杀,想着回村。 最多的时候,五个人。 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总之,现在只剩我和素娟。 她是另一个铁子的女朋友,做内种直播的。 就内种。 身材瘦小,沉默寡言,对我而言无疑是个累赘。 但我没有丢下她,还没有。 现在,我们终于快到家了。 如果不是那只鹅。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太饿。 这个没有活人,却每家每户都存些陈粮的荒村,很难成为我们的落脚点。 它离我们村已经不算太远,它,本来只是路上捡到的一块宝。 我们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因为,素娟走不动了。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她男友,哦不,前男友也因此被丧尸生吞活剥。 挺是个纯爷们儿。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素娟,我也办过,另外两个可能也办过。 她就是从不拒绝。 事到如今,只能让她生下来。 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滴血认亲,也不知道准不准。 我为这事做了一些准备,但能否顺利,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事已至此,听天由命。 她要是折在这,我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是的,我有信心,就算在这末日绝境。 记得曾经有城里人说我中二,我至今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反正,我通常都是各种圈子里最屌的那个。 至少在气质这块儿,从未输过。 直到今天,遇见了他。 灰白的长发,凶厉的眼神,略微下撇的嘴角,胡渣凌乱。 没错,不会错,那是,霜之哀伤。 距我的胸口只有两厘米。 一切都合理起来了。 外面那些丧尸,食尸鬼,自然要臣服于他。 毕竟他是天灾之主,巫妖王。 与其相比,他身后举着枪的黑脸大汉反而没那么带感。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 我双手举过头顶,冷汗直流。 冲破次元壁的压迫感,让人难以开口。 有一种动动眼皮就要送掉小命的感觉。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我身后的,素娟身上。 眼中迸现诡异的凶光。 —— “哎呦?唉我去!呦我操!我你妈……还有个妞儿嘿!” 这是毛子丰心中的嚎叫。 剑锋向后收了收,看向深处。 “就你们两个?还有其他人吗?” 眼前的黄毛慌忙点头,又急着摇头。 “说话!哑巴咋的?”陈河沉着声,暂时没有放下枪的意思。 “没……没了,就我俩……” 这声音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嗯,”毛子丰挽了个浩瀚的剑花,朝门边努努嘴,“那些菜你们种的?” “是……” “不错,是个人才。” 毛子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不必紧张,眼神已经开始打量蜷缩在墙角的妹子。 可能由于她过于瘦小,亦或是刻意掩藏,此时的毛子丰还没发觉什么异样,也看不清楚样貌。 只觉得楚楚可人,惹我怜爱。 “你们……打哪来的?待了多久?还有,你叫什么?” “哥,啊,叔,大爷好,我叫贾真帅,她叫罗素娟,我们从章庄过来的,有个……六七天了吧。” 这话本是问妹子的,不料被黄毛抢答了,令他很不爽。 而且这货居然叫他大爷。 “素娟儿,嗯,这名字很……洋气,”毛子丰觉得一直这样盯着人看不礼貌,又转回身来,“你们还见过其他人吗?我是指,正常人。” “没有……我以为没有其他人了……” 毛子丰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又在屋内转了一圈,从生活痕迹来看,这人并没说谎。 “贾……那什么,小兄弟儿啊,别多想,我们就是路过,”毛子丰从背包里掏了几盒中华丢过去,“这是一点儿见面礼,下次我多带些吃喝,和你们换菜。” 说罢,冲陈河一仰头,就往外走。 贾真帅惊魂未定,看着二人背影,完全语塞。 “哦对了,”毛子丰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这地儿的确不错,但你们要想久住,记得把门窗关好,包括二楼的。” 随后摔门而去,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精神小伙不具备在孕妇面前不抽烟的素质,甚至还丢给了孕妇一支。 一头雾水。 别的不谈,只说生存能力,他们能活到现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要说什么关好门窗,就连各式陷阱都早在落脚的前两天内布置周全。 他想不通这两人是如何进来的。 在这青天白日,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人说的二楼。 二楼阳台的窗户的确没锁。 但普通人真的能做到吗? 难道,是传说中的天选者? 两个都是? 天啊,这是什么鬼运气啊! 要是能和他们组队,那不就妥了吗! 还过什么拖家带口,釜底游鱼的日子! 该死!刚才怎么就没说出口呢!你的本事都去了哪! 还好,还好他说了下次一定。 贾真帅狠狠将烟在桌上碾灭,暗下决心。 这也许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当牛做马,伏低做小,献出菊花,无论什么方法。 必须入伙! —— “大哥,我们要不要……” “要,但现在还不行,”毛子丰捏扁矿泉水瓶,用力抛向空中,“咱们不能什么人都收,得再看看。” 他们这次下山,就是为了探寻种田流的可能性。 虽然家里物资不少,总不能坐吃山空。 公司的理念之一,可持续发展。 这额外的收获,是令毛子丰欣喜若狂的,只是强忍着没表现出来。 当然不只是因为那个妹子。 如今天下,最珍贵的莫过于人口。 就是那黄毛儿吧,看着就不怎么靠谱。 年纪虽然不大,但显然是个社会人。 这不是什么偏见,而是为了公司,必须谨慎,以免后患。 不过要说杀了男的,留着女的,这种事他现在还干不出来。 虽然他的脑中愈发频繁地,莫名其妙地,闪现出一些疯狂的念头。 陈河似有什么心事,本就走在前面的他迈开大步,不自觉越走越快。 “和尚!”毛子丰实在跟得狼狈,只好唤他,“你是要飞啊?腿长了不起啊?” 陈河这才缓过神来,回头傻乐。 “什么康复者,都他娘是骗人的,跟你这种专业的比起来,我怎么就没存在感呢?” “大哥,你还有潜力啊,我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拉倒吧,”毛子丰掏出烟点上,“你现在是公司的中流砥柱,我就是个吉祥物。” “对了大哥,”陈河一拍脑门,“你说那俩人,有没有可能也是康复者?” 毛子丰想了一会,摇头。 “看着不像,我听觉可是很灵的,咱们跷他窗户,不是一点儿动静没有。” “那他们能走到这儿还真挺不容易的……” 毛子丰瞅了陈河一眼,自然明白这天真大男孩所想为何。 “和尚啊,我可看见那黄毛儿小子领口下纹龙画虎的,想必以前不是什么正经人儿。” “我是警察,你是兵,不用我说,万一是社会的毒瘤,到哪儿都是老鼠屎,这种人,咱可不能要吧?” 陈河点头。 “所以呢,先把你那点儿心思收起来。” “嗯,嗯?大哥,我能有什么心思?” “这事儿先不给春丽说,咱们再考察考察他们。” “行,大哥,都听你的。” “好和尚,回家,吃肉!” 东山一角 二 资本 一月过半。 再有一半,就是春节了。 这不是春丽第一次过年,她早在大学里学会了包饺子。 毛子丰这个孤家寡人,往年都去李海亮家蹭年夜饭。 这次,身边的人变了,氛围也变了。 他的头发和胡子长得飞快,每隔几天就得处理一次。 陈河没玩过魔兽,只说他像一个国产动漫角色,就连装逼时的表情和眼神都很像,除了剑不太一样。 自从盯上上层别墅,毛子丰几乎天天都去那转悠,哪怕一筹莫展,也要坐在门前,好像能把这大铁门瞪开似的。 当然也有些收获。 一是经过反复试探,基本可以确定那些监控是自动运行的。 而且智能程度有限,只要绕开它的最大视角,再贴着墙边走的话,即使在正下方左右横跳也不会被捕捉到。 这不代表摄像头的分布存在死角,只是灯下黑效应,全靠ai难保万全。 二是楼体的每一扇窗户都无法看到内部,并且上方安装了红外报警器,他刚好认得这种装置。 这意味着就算想办法越过电网,跳入围墙——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算难,暴力入室的方式仍然会触发警报。 而最令他困惑的还是电力,院内不存在任何发电设备,就算有,也需要人工操作。 除非是太阳能板,但他看不到,爬到树上还是看不到。 至于指纹密码装置,陈河表示他也没见过,之前服役的部队里没有这种玩意。 最开始,他还会一瘸一拐陪着毛子丰来寻些山顶的野菜,后来脱离了木拐之后就不怎么陪了。 因为他发现毛子丰对于这个封闭的建筑过于着迷,甚至开始魔怔,天天都在琢磨如何破解和进入。 春丽虽然话不多,至少是个正常人,所以他大部分时间和春丽待在一起,交流对付鬼的经验,以及烹饪心得。 关于毛子丰想要枪和弹药这事,公司通过召开会议,决定暂时否决。 东山女子监狱,位置基本在丰田4s店的平行线上,往北隔了两条路,距离也是20多公里。 由于市政规划的原因,那一片近几年开发得更好,实际上更加接近市区。 根据拯救大兵陈河的经验,日行鬼不仅大量结群,还掌握了远程攻击,风险无法估量。 他们只有三个人,两把手枪,五颗子弹,都不够塞牙缝的。 毛子丰原本天真地认为,苟在基地是他主动选择的,后来才明白,他们是被困在其中,瓮中之鳖而已。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无论往东进城,或向西到章庄市区,都有3、50公里的距离,属于彻底的郊区,荒无人烟。 这给了他“并没有几只鬼”的错觉。 现在他了解,苟,也是需要资本的。 而资本中最重要的就是人口,这也是至今为止,西客站的幸存者营地持续在发送广播的原因。 算算日子,遇到黄毛和妹子已经过了不少天,他觉得这事该请示上级了。 “董事长,我有要事汇报!” “再敢动那些罐头,我就嘣了你。” “给我两盒罐头,还你两个活人!要大盒的!红烧猪肉!” “没事儿你就砍柴去。” 陈河强忍笑意,“大哥说的是真的,的确有俩人。” 春丽停止烙荠菜饼,狐疑地瞟了两人一眼,“在哪?” “山下,拐子村,”毛子丰闷闷不乐,“一男一女。” 春丽边擦手边看向窗外,想了一会说:“免疫者还是康复者?” “免疫者,两个都是。” “身体健全吗?年纪呢?” “看着没什么问题,跟你差不多岁数,”毛子丰伸手,“给我罐头。” “不行……不能让他们知道……这样,你带我去。”春丽背过身,独自犹豫,完全无视毛子丰的要求。 “现在?我还没吃早饭呢。”毛子丰一脸可怜相。 春丽从橱柜里掏出两包过期三个月的牛肉干丢给他,“饼自己拿。” —— “你们没提过基地的位置?”春丽走在中间。 “没有,我说我们路过的。”毛子丰叼着烟带路。 “董事长你放心吧,内俩人来这之后,咱们还没动过车,他们啥也不知道。”陈河跟在最后。 “武器呢?有枪吗?” “没有,搜遍了。” “确定没被跟踪?” “不能够,我听得远。” “好,一会你们少说话。” “行,你说了算。” 穿过林子,毛子丰一眼就看到了那片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菠菜地。 不知是由于温度太低,还是种子本身过了保质期,成长得没有期待中好。 “前面有陷阱,我叫他们出来。” 毛子丰捡了块石子,朝木门砸去。 不一会,窗户露出一个角,接着是显眼的黄色。 这些都被毛子丰看在眼里,他的视力已经今非昔比,却依然需要眼镜,近视似乎不受进化影响。 “大爷!大爷你来了!!唉你先别动……”兴高采烈的呼喊。 黄毛连跑带跳,到了跟前,二话不说,低头就跪。 哦,不是跪,他解开了一个套索陷阱。 “大爷!你……头发又长了,唉?”他看见春丽,不由一愣,“黑……姐?还有大哥?” 毛子丰五指并拢,毕恭毕敬,“这是我们大姐大,丽姐,带她来瞧瞧你们。” “欢迎!欢迎!丽姐好!”贾真帅搓着手,点头哈腰。 春丽正蹲着查看那些陷阱,不由暗自称奇。 除了常见的绳套和吊脖、警报陷阱,还有她没见过的,用削尖的树枝和木棍绑成的尖刀陷阱。 “这些都是你们做的?” “回丽姐,是我做的,你……您右腿边儿有个坑,别踩了。” 春丽起身,“是个人才。” “谢谢丽姐,大爷也这么说,嘿嘿。” “大你妹的爷啊,好好看看这张帅脸!”毛子丰把脸凑近。 “哥,大哥!我之前还纳闷儿呢,看着也不老啊,您这头发染得真帅,比我这强,强多了!” 毛子丰蹭了蹭鼻子,看着他一身琼克杰斯脏到反光,也不知多久没洗过澡,实在受不了这股馊臭味儿。 “得,进屋聊吧,你不冷啊?”毛子丰点了根烟用于熏味,“对了,那傻大个儿叫和尚,你叫他傻哥就行。” 贾真帅眼中满是崇拜,“哥你呢,你叫什么?” “我?”毛子丰把烟圈喷到他脸上,微微一笑,“我叫卫庄。” “庄哥,不忙进屋,你们来,来!看些好东西!”贾真帅一边朝三人挥手,一边向井边的灰白色大棚跑去。 “你们看,”他指着犁得整整齐齐的田土,十分兴奋,“豆芽,白菜,还有那儿,韭菜,刚种上的,对了,还有蒜苗!” 毛子丰去瞅春丽,果不其然,她也是满脸欣喜。 经过长久的相处,他已经学会准确辨别这位国际友人的表情了。 并且,看上去也没那么黑了,还有点好看! …… 不!不对!不能有这种想法! 只有她,绝对不行! “咳!嗯……那个,”毛子丰稳住心神,拍了拍贾真帅的肩膀,“素娟儿呢,她还好吗?” 听到这句话,贾真帅的表情明显有些变化,似乎欲言又止,“好,挺好的……” “那走吧?还愣着干啥,看看她去!”毛子丰一马当先。 门开的一瞬,只觉一股热风,激得他必须闭眼,过了几秒才捂住鼻子,“这他妈……什么味儿?你炖屎呢?!” 一种混杂了屎尿,腐朽和柴火的复合味道,估计连猪都忍不了。 身后的春丽和陈河默默戴上口罩。 “没水啊哥,都浇菜了,井也干了……”贾真帅显得很尴尬。 “没水你特么……”毛子丰慌忙往脸上捂了双层口罩,“好歹开开窗户……呦?娟儿,在呢啊……阿嚏!” 罗素娟不知为何蜷缩在床上,背对他们,似乎在微微颤抖。 床也不知为何被放在这个位置,可能是他们为了不让那点火炉的热量流失,将生活区域缩小到客厅内。 枪口越过毛子丰的左肩。 “站起来!让我看见你的手!”春丽恶狠狠地喊了一句。 毛子丰被吓了一跳,赶紧去拽她,“不至于,真不至于!内个!素娟儿啊!让你起来就快点儿!别惹丽姐发飙啊!” 床上的女人试着扭了扭头,身子却像动不了似的,最后只好把花棉被往下推了两寸,很缓慢地伸起两只手。 “她怎么回事?病了?”春丽疑惑,去瞪贾真帅。 这时的黄毛知道瞒不住,抱头蹲下,深深叹了口气。 “她……怀孕了。” 东山一角 三 喜当爹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 却不是打在春丽头上,而是毛子丰。 他都能感觉到天灵盖升腾的青烟。 “你……我……我你妈……你特么……”毛子丰一时被气到胡言乱语,“你干的?!” 贾真帅用力攥着油腻的头发,头也没抬。 “几个月了?”春丽把枪收回腰间,语气很淡漠。 “我也……不知道……”黄毛还是坚持蹲着,就算被毛子丰踢了两脚也不肯起身。 反而是罗素娟挣扎着翻身,像是要坐起来。 春丽走到床边,撩起被子,不由深深皱眉。 不是因为看出了肚子的月份,而是这女人,或女孩枯瘦如柴,身上不知穿了几层衣裤,还是干瘪得像个刚发育的初中生。 那两条纤细的腿,恨不得一只手就能握过来。 蜡黄的脸色,面颊凹陷,眼睛失去神采,口角有些生疮,唇色发白泛紫,头发散乱。 浓重的腥骚味,不是口罩能抵挡的。 春丽让她躺着,重新掖紧被子,伸手按了一会她的额头。 “和尚,我们走,你,半小时后回来。” 春丽只给毛子丰留了这句话,就带着陈河一起离开了,没有再看贾真帅和罗素娟一眼。 日思夜想的妹子是个孕妇,这一点,毛子丰的确没想到。 但春丽就这么走了,才令他更加意外。 她话里的实际意思是,“你殿后,走的时候小心点,别被跟踪。” 也就是说,她拒绝接收这两人。 “庄哥,求求你……求求丽姐吧,救救素娟!吸溜儿……她已经病了几天,我实在没有办法……吸溜儿……” 贾真帅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毛子丰看着罗素娟枯槁憔悴的脸,突然觉得很生气。 他想起了小梨。 为什么?没人救她,就这样烂在被窝里。 被窝应该是温暖的,没有冰冷,不能尿床。 他不理解春丽的见死不救。 末世,生孩子很难,活着更难。 因为难,就什么都不做吗?就可以置身事外? 假装从没见过他们? 毛子丰想点根烟,但这股怒意让他的手不听使唤,一连捏断了好几根,直到把打火机也捏爆。 罗素娟歪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 “哥……你带他走吧,别管我了,他已经……尽力了……” 沙哑,轻飘,虚弱,绝望。 房间里只有贾真帅的抽泣,和柴火的噼啪声。 “黄毛儿,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不知道……哥……我真的不知道……吸溜儿……” 毛子丰冷笑,“敢做不敢当吗?” “既然这样,”他坐在贾真帅身边,指着床上,“孩子我认了,但是她,今后也是我的,你同意吗?” 黄毛猛地抬头,睁大双眼,愕然看着他。 “你是说……吸溜儿……你会救她?” 毛子丰点头,“如果你答应的话。” 贾真帅表情非常纠结,看了看罗素娟,又盯住天花板,然后愁眉闭目,最后长吁口气,嗯了一声。 当然,这一切都是演的。 当然,毛子丰没看出来。 “那行。” 毛子丰看表,离半小时还有十几分钟。 他卸下背包,在里面翻了翻,掏出几瓶矿泉水和两块压缩干粮,以及蜂蜜。 “我需要请示一下上级,你们在这等我,明天这个时间,不见不散。”他故意朝向贾真帅的脸,拍打屁股上的尘土。 “咳咳……”贾真帅眼看希望要落空,连忙跟着起身,“哥……你不带我们走?” “嗯?”毛子丰低头瞟了一眼身高也就1米7左右的黄毛,“她这样,怎么走?不得有车吗?” “是……是是。”又是那副点头哈腰的嘴脸。 毛子丰走到床前,也闻到骚味。 他捂着口鼻在罗素娟耳边说了句什么。 贾真帅完全没听到,只看见孕妇挤出一个微笑,轻轻点头。 他难以察觉地面露不悦,又转瞬即逝。 毛子丰拎起背包,出门的时候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要是聪明的话,就别跟着我。” “庄哥,你放心!我不敢,我知道你们是天选者。”黄毛赶紧摇头。 “什么鬼东西?”毛子丰乐了,“天选者?好家伙,又多了个称号?” “就是内种……”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毛子丰摆摆手,“明天见,麻瓜。” —— 陈河虽然坐着,却觉得腰背发紧,呼吸困难,满头冷汗。 他知道这次的议题是什么,无论一会把票投给谁,都难得善终。 好想弃权。 “别管闲事。”春丽斩钉截铁。 “哈哈哈!”毛子丰大笑,“这话你配说吗?你要是不管闲事,我还能坐在这儿开会吗?我要是不管闲事,他早就被鬼嚼碎了消化完拉出来!变成一坨没毛的臭屎!!” 陈河满脸黑线。 春丽目光坚决,“女的不要,男的随便。” “尊敬的董事长,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连试都不试一下就放弃?那可是两条人命啊!”毛子丰想拍桌子,又不敢,只好拍自己大腿。 春丽这次没接话,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愣了一会,自言自语似的,“不一定……” 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总之,女的没救,投票!”春丽举起手,瞪向陈河。 陈河紧咬嘴唇,无奈瞥了毛子丰一眼。 “行,”毛子丰被气得翻了白眼,“您俩是一条心呐,甭举手了,我服,行了吧?!” 他起立时故意把椅子碰倒,以彰显气势。 “春丽,你也是个女人……”出门前总觉得气没撒尽,又嘟囔一句,“怎么能……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摔门而去。 …… “董事长……”陈河觉得这种沉默太压抑了,终于忍不住开口。 “客厅沙发上有个黑塑料袋,你拿给他吧。” “啊?啊……嗯!好的!” —— 傍晚,毛子丰坐在上层别墅门前玩石头,心情差到极点。 闲事?莫名其妙! “我特么的可是个警察啊……虽然还没来得及转正……” 影视剧里的各种圣母确实害人不浅,可那都是假的呀。 就在眼前的,怎么能不救呢?况且,又没什么风险。 难道,只是因为药物紧缺吗?她不舍得? 哪怕为了人命? “不对啊,黑妞儿不应该是这种人……虽然她确实很抠门儿!” 或者,她吃醋了?不希望基地里有别的女人? “怎么可能!孩子又不是我的!” “话都给人落下了,这可怎么整啊……” 他狠狠砸着石头,一筹莫展。 “大哥!你果然在这儿!” 脑后,陈河的声音。 “你来干啥?你个喝酒吃肉的花和尚,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普度众生啊你,怎么那么冷血?” “唉,大哥!”陈河摸着重新剃光的脑袋,“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啊,说不定董事长有苦衷呢?” “苦个蛋!衷个屁!”毛子丰继续虐那几块石头,喷出呲呲火星,“她就是嫉妒,哼!” “对了,这是她让我给你的。”陈河把塑料袋放在地上。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儿,呵,挺会的啊……嗯?我你妈……” 毛子丰本来以为,这里面必然是用于安抚他的肉罐头。 当他借着正在渐渐淡去的阳光,看见那些药盒和食物时,不由呆了半晌。 这是几个意思? 她连自己对贾真帅和罗素娟说了什么都知道? 难不成,她装了窃听器?! “这些是春丽让你给我的?”毛子丰放过了石头。 陈河点头,“是啊!大哥,你不知道,她那个脸黑的呀,都快给我吓死了!” “没必要,你这就过分了,和尚……”毛子丰望着西方的晚霞,难得微笑,“可不兴人身攻击啊……” 东山一角 四 鬼胎? “你不会敲门?”春丽的琥珀色眼珠在灯光下总是显得有些渗人。 “我这不是……占着手呢吗?” 毛子丰左手端着一个脸盆,右手提着水桶,笑容灿烂。 “挺全啊,”春丽放下手中的书,从窗台上跳下来,“那你值班,我睡觉去。” “不是不是,”毛子丰紧走两步,撂下桶盆,“这是给你的,好吃的。” 他说着,从盆里捏起一坨像是小号扫把似的东西,啃了一大口,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春丽看了一眼脸盆,里面满满都是同样的食物。 “这是什么?” “馓子,吃吧,香着呢。” 春丽眯起眼睛,“你当我没吃过馓子?” “呦,我给忘了,你也算得老东山人了,”毛子丰打着哈哈,“炸面条儿,小时候嘴馋,我妈就用这糊弄我,趁着脆,快吃吧。”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毛子丰家的阁楼,也是夜间值班室,很快充满了油香味。 “喝啤酒不?德国进口,18个月的,还没过期。”毛子丰从桶里掏出一瓶冰凉的大黑棒子。 “你有事吗?”春丽很清楚毛子丰很清楚她不喝酒。 “你看,咱们也算过命的交情吧?”毛子丰把酒瓶放在一边,真诚地望着她,“有什么事儿,不必藏着掖着。” “没事我走了。” “不是,你等会儿,”毛子丰拿了瓶矿泉水挡住她,“我的意思是,咱们是个集体,一根儿绳上的蚂蚱,你今天挺反常,我能不问问吗?” “你救不了她,你不信,也不死心。” 毛子丰表演了一个拇指开瓶盖,咕咚咚灌了两口。 “春丽,你错了,”他抹干净嘴,一反常态的严肃表情,“我现在100%,并且无条件信任你,只是我的良心,需要一个解释。” 春丽在躲避他的眼神,因为很不习惯。 “你既然认定她没救,还给我那些药做什么?难道你,也不死心么?”毛子丰继续追问。 “够了,离我远点!”春丽给了他一拳。 毛子丰这才发现,自己说话间不知不觉越贴越近,就快凑到别人脸上。 “咔嚓咔嚓” “咕咚咚” 阁楼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还有些暧昧。 春丽感觉炉子烧得有些热,喝了口水,“之前……有个同伴,和她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毛子丰直起背,“你是说……怀孕?” 春丽张开嘴唇,想说什么,又犹豫着闭上,那双大眼睛也变得黯淡,似乎记起什么很不好的回忆。 毛子丰就这样静静等着。 直到春丽叹了口气。 “肚子里的……”她又不自觉地进入了那种自言自语的状态,“不是人……” “不是人?那还能是……” 这下轮到毛子丰欲言又止了。 不对啊。 这不合理! 如果父母双方都免疫的话,那么孩子应该…… 应该…… …… 也只是应该而已!! “我……懂了,”毛子丰去掏烟,又想起些什么,“但至少,我们可以试着救素娟啊!” 春丽摇头。 “月份小的话可能还有方法,现在太晚了,今天看她,和那时的症状一样,被肚子里的东西吸干了养分,她……根本活不到生产。” “那就……给她引产!不行就剖!”毛子丰果然还不死心。 不用春丽反驳,他马上就恢复了理智。 是啊,已经没有医院,没有医生了。 那和杀了她有什么分别? 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吗? 难怪,春丽不想再经历一次。 一定很难熬吧。 毛子丰解开了疑惑,却更加心塞了。 “那个……谢谢你告诉我,”他冲春丽呲牙,“作为回报,今天我替你站岗吧。” “嗯,拜拜。” “……擦!跑得是真快。” 毛子丰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星星倒是比以前亮了许多。 可惜,不久后又要少一颗了。 —— “庄哥!和尚哥……咦?车呢?” 贾真帅大清早就站在村口等,一直到了临近中午,才看见毛子丰和陈河腿着前来,没见昨天说好的车。 “情况有变,你们暂时还得住在这儿。”两人径直越过他,向那片回迁房走去。 不是骚气熏天的那栋,而是旁边。 “咣” 毛子丰把门锁踹变形,又用撬棍补了几下。 扇着迎面而来的扬尘,回头朝贾真帅招手。 “庄哥,你这是……”黄毛跑过来,莫名其妙。 “你们那屋还有法儿住人吗?换这个。” “哥……”贾真帅挠头,“你早说啊,我会开锁,这一排我都开过了……” “哈?”毛子丰刚想把身上的大包卸下,听见这话又停住动作,“呦!还是个全才?” “得,这门坏了,再换一个,房子有的是!” “哥……我那些陷阱……” “再做就是了,来,打开。” 贾真帅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长相很奇特的工具,熟练捅入。 毛子丰和陈河对了个眼神,这小子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 “开了。” “这么快?”毛子丰刚掏出烟,还没来得及点上。 贾真帅拍拍手,“这种锁简单。” 毛子丰递了根烟给他,挤出一个笑脸,“要是带指纹和密码的那种,你能开吗?” 贾真帅贪婪地一口吸掉半根,看来之前给他的烟早已抽完了。 “那得看它有没有锁孔,要是没有,我也没辙。” 锁孔? 毛子丰想了想,他还真没注意过。 “行,以后再说吧,先进屋。” 这户人家同样是毛坯,村民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坚决不装修,政府给他们啥,他们就住啥。 家具倒像是新置办的,还有几样来自宜家。 “黄毛儿,你别多想,”毛子丰搁下背包,马上开口,他懒得回答这货的各种问题,“我们那边儿人太多,宿舍一时安排不开,正在盖新的呢,等盖好了,再接你们过去。” 贾真帅不是傻子,他自然能听出这是托辞,又不好戳破。 “庄哥,没事儿,只要能救素娟儿,我们先在这也成!” “嗯,”毛子丰拍着陈河背后那个更大的背囊,“这两包都是给你们的,你俩今天先把住处整好,我去看看素娟儿。” 贾真帅只能点头。 毛子丰出门后,先往左瞅了一眼。 没错,就是它,那栋第一次下山时进过的小楼。 二楼的两具尸体,那副诡异的画,至今历历在目。 不同的是,他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了。 罗素娟的状况仍然很差,除了低烧,更大的问题是严重营养不良。 当然还有卫生和环境因素。 毛子丰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幅病容,挺白净的一张脸,可惜脱了相。 她满是血管的枯手已经无力到端不起水杯,毛子丰只好亲自喂她服药。 “待会换个房子,洗个澡儿,我带了热粥。”毛子丰难得使用了往常泡妞时专属的温柔语气。 罗素娟轻轻颔首。 “它……”毛子丰盯着棉被上的隆起,“孩子大概……多久了?” “七……八个月。”声音很虚弱。 “也就是说,在异变之后,”毛子丰搓着胡茬,“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我是说,这么瘦的?” “哥,我一直70多斤。” “70多斤!我的天,我能顶三个你,”毛子丰惊讶,“呃,不过那是以前,现在不行了。” “你……除了身子虚,还有其他感觉吗?比如,肚子疼吗?”毛子丰接着问。 “他……有时候会动呢……”罗素娟犹豫了一会,苍白的面颊微微泛红,“不疼……就是……有点儿痒……” 毛子丰心想你都快长床上了,也不洗洗,不痒才怪呢! “放心,药都带全了,待会洗完,你自己抹上,”他的脸皮是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变红的,“歇着吧,我收拾下东西,有用的还得拿到那边儿去。” 东山一角 五 计划 为他俩收拾住所耗费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 卧室里有一具尸体,看着像是留守妇女。 清理消毒完毕,毛子丰又装腔作势拜了几拜。 现在估计没人会在乎这些,鬼的定义早已变了。 后来给罗素娟擦身子的时候,人选又起了争执,最终毛子丰表示特殊时期不拘小节,交由贾真帅处理。 罗素娟的体力不允许站着冲澡。 食欲倒是还行,看得出来她对春丽做的荠菜瘦肉粥很满意。 贾真帅更满意,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直接抱着桶喝了个底朝天。 事实上他也是很瘦的类型,并且酷爱紧身衣裤,典型的精神小伙造型。 这时换了身运动装,看着也没那么招人烦了。 屋内的主力取暖设备换成了两个日文牌子的煤油炉,这东西在国内比较小众,主要是因为价格贵,燃料也贵。 好处是热能高,不生烟,还能用于烹饪。 坏处是点燃和熄灭的阶段会有味道,需要开窗通风,另外灯芯也得更换。 总比那破柴火炉子强得多。 前后里外整顿完毕,总算有个能住人的样了。 毛子丰觉得自己像个送孩子上大学的家长,从没操过这么多心。 当他想到孩子,又不免心伤。 “娟儿,你好好养着,哥先走了。”他递给罗素娟一个刚装好的暖水袋,笑容很慈祥。 孕妇脸上有了一些血色,但整体来看还是不太乐观。 毛子丰不想再见到有人死在眼前,他认为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还有转机。 刚出了门,毛子丰就搭上贾真帅的肩膀,塞过去一条芙蓉王,“黄毛儿啊,咨询你些事儿,可以不?” “庄哥,你这是干啥?”贾真帅本要作势推辞,想到当下情况,似乎没那个必要,便痛快收了,“随便问!只要我知道的,都……” “之前忘记问了,你俩多大岁数儿啊?” “我23,她……应该和我差不多。” “你们打章庄哪儿来的?” “章庄密封件厂,就在东山大成工业园,哥你知道那儿吗?” “……不知道,我就去买过几次黄家烤肉,你说的地儿到这儿大概多远?” “怎么也得……27、8公里。” “往哪去?” “本来是想回我们村的,桑园村,就在西边儿,十来里路。” “你们……一路走过来的?” “当然不是,哥,以前有车,可容易招丧尸,后来换的自行车,再后来,自行车都坏了。” 毛子丰仔细打量着贾真帅的脸。 这话让他说的,怎么和郊游似的,还自行车,不得让日行鬼砸死? 根据职业经验,他的表情又不太像在说谎。 “你们怎么对付……丧尸?” “开枪!射啊!”黄毛做着biubiubiu的动作。 “啥玩意儿?”毛子丰吓得差点把烟给扔了,“你还有枪?” “有啊哥,你等着!” 黄毛朝之前住的小骚楼跑去。 “操,大哥,什么情况?”陈河掏出枪,一步挡在毛子丰身前。 “……”毛子丰吸完最后一口烟,挤开他,“慌什么,他要真有枪,是好事儿。” “大哥,还是小心点儿……”手枪已进入待击发状态,虽然只有一发子弹。 “放心,他现在还不敢胡来,我说了,咱们人多。” 毛子丰话讲得淡定,实际上还是很虚的。 许多臭名昭著的大案都是这种愣头青干的,他们可没什么下限。 他让陈河在门左边守着,自己站右边。 只要贾真帅有任何可疑行为,直接躺倒,陈河负责击毙。 这是一个战术动作,也是陈河教的,好的特种兵必须掌握各种摔的技巧,才有可能变被动为主动。 直到他看见那两把枪,才发觉上面这段都白写了。 “你他娘的……是在逗我?”毛子丰接过呲水枪,恨不得现在就给这狗日的黄毛儿呲化了。 陈河嘴里碎碎念着,转身生闷气,不再看他俩。 “哥?你们不用这个?这可比真枪好使多了!”贾真帅拔出弹夹,“你看,我改装了,能装一升辣椒水儿!” “哦?”毛子丰恍然大悟,同时决定没收,“你早这么说我就懂了。” “不过,单凭这个,走不了这么远吧?”略带玩味的眼神。 “还有莫洛托夫鸡尾酒,鞭炮,投网,陷阱什么的……”贾真帅说着说着,音调忽然下落,“后来还是死了三个……” “你说燃烧瓶儿是吧?还整个洋名儿,”毛子丰皱眉,“你们没遇上过鬼群……就是,尸潮,会扔东西的那种?” 贾真帅摇头,“没那么变态,丧尸在冬天好像比较迟钝,我都见过冻死在路边儿的,我们也是冷了之后才敢往西走。” 毛子丰捅了捅陈河,想说这货的剧本咋和咱不一样呢,难不成之前误入了高级地图? 陈河摇了摇光头,没转身。 “你不错,黄毛儿,”毛子丰竖起大拇指,满脸欣赏,“有勇有谋。” 黄毛咧嘴,“哥,你叫我真帅就……” “呦!时间也不早了,”毛子丰抽出一根九五之尊,“素娟儿暂时由你照顾,药该怎么吃我都交代过了,要是有啥紧急情况,用客厅桌上的对讲机,按橙色钮就可以说话,但是没事别瞎**,容易惹丽姐烦。” “庄哥,你们挺近?”不得不佩服,贾真帅的脑子转得真快。 “是,不远,”毛子丰推了陈河一把,“回见,黄毛儿。” —— 毛子丰没上桌吃饭,往他专用的大饭盆里扒了一堆后,鬼鬼祟祟跑回卧室。 迫不及待蹦坐到床上,打开已经在车里充好电的笔记本。 当然,这台电脑里没有硬盘女神,他是为了正事。 插入u盘,把从春丽手机里拷的离线地图传到自己手机上。 放大,截图,放大,截图,一直重复。 是的,他想要拼出一张地图,找机会打印后贴在墙上,至少涵盖南济东部和章庄。 下午与贾真帅的交谈促成了一个念头。 探一探章庄。 县级市,属南济,人口过百万,盛产樱桃,白莲藕,大葱。 毛子丰要找的当然不是这些。 基地有粮有地,只要人口增长得别太迅猛,实现自给自足理论上完全可行。 肉蛋奶,才是最大缺口。 春丽已经开始管控肉类罐头的消耗,照毛子丰的吃法,估计连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况且罐头毕竟比不了鲜肉,吃多了还对身体有害。 自打听说动物不会变异,他就在盘算发展畜牧业了。 可惜周边转了几圈,除了一只死鹅和逮不住的野猫外,什么都没发现。 难以想象那些小可爱去了哪里。 他不指望此行能带些猪牛羊回来,主要目标是任何会下蛋的禽类,哪怕鸟也行。 他十分想念炒鸡蛋的味道,再加上章庄大葱就更好了。 水也是个问题,村里的井不够深,已经干了,他们总不能一直用农夫山泉洗澡冲厕所。 西边不远,山洼里应该有个水库,连接河流,地图上也的确是这么显示的。 漯河,刚巧穿过贾真帅说的桑园村,村里还有加油站和宾馆。 不过距离毕竟过远,当做主要水源,太耗人力物力。 希望可以找到钻机挖井。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让他下定决心的原因,医疗物资。 医学知识可以学习,但许多药品,工具和仪器无法被替代。 就算不为了孕妇,也很有储备的必要。 其他的,例如枪支弹药,密封的汽油柴油,书籍,种子,乃至人口,有就带回来,没有也不强求。 毛子丰大脑飞速运转,痴迷于工作,都忘了还有值班这回事。 直到春丽来踹门。 “干啥呀你!吓我一跳!报仇是吧?” “站岗去。” “我怎么记得昨天站过了呢?”毛子丰脑子转了筋。 “废话,你替的我。”春丽把油灯递给他。 “哦对,我都忘了……” 毛子丰不知不觉坐到腿麻,下地后一个没站稳,向前扑倒。 春丽赶紧蹦出门外。 “灯放这了,拜拜。”她的心脏不由自主怦怦乱跳,头也不回地逃离现场。 “什么态度啊,擦……不扶一把就算了,又跑,跑你妹呀……”毛子丰捶着大腿,愁眉苦脸。 东山一角 六 遗照 毛子丰变得很忙。 要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或者磨剑,煮辣椒水,整备车辆,连心心念念的上层别墅都抛弃了。 这些行为不能说可疑,而是明目张胆的造反。 因为公司的核心理念早在创立之初确立,就一个字,苟。 除了必要的物资补充,能宅就宅着,猥琐发育。 看似凶猛的鬼,本质上是一群智障,生活不能自理。 只要置之不顾,别去招惹,它们根本活不过几个冬天。 等到能吃的吃完,绿化带啃光,就只能内部pk了。 到那时,牙也掉得差不多了,就算生命力再顽强,也不可能靠喝西北风和光合作用活着。 也就是说,对于幸存者,这其实是个几乎必胜的局,唯一不确定的只是时间问题。 而有人偏偏要作死。 “第一,她是在异变发生后怀孕的,我已经确认过了,双方都是免疫者,这点毫无疑问。” “第二,她原本就很瘦,只有70多斤,不是最近才变成这样。” 毛子丰在汇报他的调研报告。 “第三,你留着她有用。”春丽补充。 “咦?怎么能这么说呢?”毛子丰老脸一红,“对大家,对公司也有用的呀!好歹是个劳动力嘛。” 心虚过后,他使劲瞪了眼憋不住笑的陈河,换上严肃表情。 “你们难道不觉得,我们这缺点儿什么吗?” 无人回应。 “苟且偷生,听天由命,一直到死?”毛子丰继续表演,“之后呢?剩下什么?人类就这么完了?” “我虽然没什么太高的觉悟,但是我觉得,人活着总得有点儿盼头儿,得有希望吧?这孩子,不就是希望吗?”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春丽抿了口咖啡,“然后呢?” “……不是,你特么……这些词儿都哪学来的?留学生课本儿上还教这个?”毛子丰脑门现出青筋。 “董事长,我觉着大哥说的是有些道理……”陈河终于找到机会插话。 “嗯,”春丽轻蔑扫视两个男人,“接生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这事儿咋帮嘛?” “大哥……我看电视剧里都说准备毛巾和热水……” “呵,我看你俩脑子里全是水。” “……” “……” 春丽像个真正的董事长一样看了眼手腕上的江诗丹顿伊灵女神系列腕表,随后指了指毛子丰手里就要被攥碎的纸棍,“抓紧,我要烙饼。” 毛子丰气鼓鼓地把通宵手绘的地图摊开拍在桌上。 “这是从基地到章庄市区的路线图,我把有价值的地儿都标出来了,你们先看看。” 陈河端着下巴瞅了半天,不由叹道:“你别说,大哥,这地图画得还真好。” 毛子丰点上烟,“废话,我可是科班儿出身!” “你不是……警察吗?” “警察队伍中需要多方面的人才,你不懂!” 话说毛子丰大学的确是学美术的,刚上班那会的岗位叫做模拟画像师。 只不过持续时间不长,后来逐渐被电脑取代。 他的工作重心变为图帧技术,就是对模糊的画面、视频进行修复。 再后来,就和女法医有了交集。 至于这幅地图,用一些不知哪里找来的颜色标注了主要路线和地点,是能让人看懂的程度。 就是文字写得龙飞凤舞,别说春丽了,连陈河都很难辨认。 事实上,春丽也时常发愁,打从救了陈河开始。 她在决定开车冲过去的时候,并不知道拐进十字路口后会是那副场景。 否则就算借一万个胆,她也不敢。 规模如此大的鬼群她从没见过,以往最多三四只而已,还时不时发生互殴。 现在的基地位于穷乡僻壤,是好处,亦是坏处。 好处是远离鬼群。 坏处是难以补充物资。 物流货运中心只是个巧合,这种好运不可能一直都有。 西边过于凶险,南北皆是山林。 就算毛子丰不说,她也早就想去搜刮东方的县城。 只是被一些插曲耽误了,比如陈河的养伤,还有刚冒出来的贾真帅和罗素娟。 总之,他们还远远不具备躺平的条件。 春丽指点着水库和漯河,“别打这些的主意,水源附近是最容易聚集鬼的。” “我操,不是吧?”毛子丰头一回听说这种事,“这水库可离咱相当近,我还想着去捞点儿鱼的。” “是个隐患。”春丽皱眉。 “可以想办法弄片屏障,隔离它们。”陈河附言。 “按说,前哨站应该能看见水库的位置,”毛子丰向窗外瞟去,“你们注意过吗?” 前哨站,即是未完工的养老中心。 陈河摇头,“看不到,可能让林子挡住了。” “过冬再说,现在它们未必有劲爬山,”春丽戳中一个绿圈圈,“那是啥?” “这片儿都是养殖场,具体养的什么还不清楚,我想去看看,运气好的话整点牲口和家禽回来。” 褐色的手指移到黑圈里。 “绿的代表生活物资,红色代表能源,黄的是医疗物资,黑的嘛……”毛子丰猛嘬了口烟,“武器。” “军区?” “nonono,军区和武警部队这种地方是不会在德高地图上显示的,我标注的这几个是比较顺路的派出所和五金店。” 春丽仔细看了一遍全图,这些各种颜色的圈圈基本都贴近同一条路线,只是在最后的位置拐了弯,支向一团黄色。 陈河艰难阅读:“章庄市……第四……人民医院?” “没错,是距离最近的综合医院。” “多远?”春丽托腮。 “30几公里。” 春丽很严肃地盯着毛子丰,“你觉得我们能活着到那?” “我找黄毛儿打听过了,章庄和西边儿情况不太一样,他没碰上过那么大的团伙,而且这个季节鬼比较虚弱,是最佳行动时机,要是等开了春儿……” 毛子丰说到一半,愣了会神。 “对了,我不准备和你们一起去。” “啥?”春丽和陈河异口同声。 毛子丰收起地图,小心揣进兜里,“咱们不能都走,别忘了村儿里还有俩人。” “大哥,怎么也得让我一块儿啊!”陈河急了。 毛子丰摆摆手,“你腿还没好利索,消停点儿吧,再说了,我总看那黄毛儿不咋靠谱,要是你也不在,我不放心。”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很大?”春丽撇嘴。 “当然不是,”毛子丰摸了摸左腮的细疤,“以侦察为主,只要有任何危险,我马上调头跑,绝不蛮干,哦还有……” 他看了两人一眼,故意压低声音说:“我想带那黄毛儿一起。” “那小子?!能有什么用?真有事儿他指定自己先窜了!”陈河不屑。 “你说得对啊,和尚,”毛子丰敲桌面,“他有什么用,品行到底咋样,得试试才知道,这次不正好是个机会嘛?” 春丽掏出手机,对准毛子丰,按下快门。 “你干啥?” “给你留个相片。” “我擦,你啥意思?” 春丽给照片编辑了黑白滤镜,转而对陈河说:“可惜,只能是个衣冠冢。” “……!!”毛子丰人都傻了,“你到底是不是留学生?!你把汉语词典吃了?” “过年前你要是没回来,我就把你那一屋子烟都烧了,还有,我是交换生。” 春丽起身,单方面宣布散会。 “大哥,真不带我?”陈河还在纠结。 “不是我不想带,”毛子丰把空烟盒捏扁,“你有别的任务。” —— “黄毛儿黄毛儿,能听见不?” “……” “庄哥?庄哥好!能听见,你能听见我不?我摁的对吗……” “黄毛儿,你听我……” “庄哥!喂?庄哥……” “你特么……我说话的时候你别说,好不好?” “好!知道了!” “你会不会开车?” “会。” “嗯,是这样,我想趁着这几天冷去趟章庄,整点儿年货回来,你愿意一起吗?” “啊……素娟儿怎么办?” “放心,丽姐会照顾她。” “那……可是……” “甭可是了,丽姐说了,这次任务回来,你俩就搬到基地住。” “真的?庄哥,那可太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你先告诉我,你手里还有多少投网,就是鱼线做的那种。” “没几个了,我看看……就剩仨。” “你一天能做几个?” “材料够的话,十来个不成问题。” “什么材料?我给你送过去。” “就是鱼线,越粗越好,或者那种九芯伞绳里拆出来的线,还有就是大点的螺丝钉,螺帽,类似的东西也行,有点儿重量的。” “嗯,我找找,你明天什么也别干,就做它,咱们暂定后天一早出发。” “好的哥,你放心吧。” 东山一角 七 回家 在拐子村,可以看见林外有两辆车,一辆是猛禽,还有一辆也是猛禽。 都来自租车公司,各配备车台,方便路上沟通。 此行虽然期盼能多收些货,但考虑到通过性和机动性,皮卡明显优于厢货。 贾真帅在一堆江诗丹顿和劳力士中挑花了眼,最终选了两款钻最多的,一左一右。 毛子丰还是戴着大泥王,这是好兄弟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价格什么的,完全不重要。 物资装备检查,路线确认,一切就绪后,陈河不情愿地交出了后车的驾驶权。 “大哥,千万注意安全,你交代的事我会办好,等你回来验收。” “回去吧,素娟儿一定要照顾好。”毛子丰与他击拳,拉上安全带。 “喂喂,黄毛儿,能听见吧?测试,测试!” “可以,庄哥,很清楚。” “嗯,没什么问题的话,咱就出发了,你跟好了,别走神儿,我随时可能加速或停车。” “哥,不是万不得已,可别撞那丧尸,万一从前挡风玻璃扎进来就毁了。” “……行,我记住了,不过咱这车这么高,应该没事儿吧?” “那也挺危险,要不我在前边儿?” “别了,我这人好路怒,肯定忍不住超你。” “庄哥……能不能……” “闭嘴吧,你话太多了,好好跟着。” 两辆猛禽先后发动,以不是很快的速度驶出土路,拐入干道。 沿途没有看到水库,只在往西开了一段路后发现河流,就在乡道往里不到两公里的位置。 这应该就是地图上的漯河,比想象中宽了许多。 是非常多,河道目测超过十几米,也许接近二十米,水面上已经结了不少浮冰。 毛子丰本来以为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水沟,他以前从没留意过这里有条河流。 车在道边停下。 “黄毛儿,看看桥边那两个,不是熟人吧?” 贾真帅接过望远镜,双手微微发抖。 “不……不是。” 毛子丰驻足观察了一根烟的时间。 “这桥是进你们村的必经之路?” “是……就这一条路。” “行,你看着车,”毛子丰取出霜之哀伤,“我马上回来。” “庄哥,谢谢!” 贾真帅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家伙会先带他回家。 在他的人生经历里,没有这样的人。 只有自私自利,勾心斗角。 所谓朋友,也不过是利益相通,互相利用。 精神小伙的内心此时有一丝感动。 一丝而已。 毛子丰并没理他,径直向前走去。 他最近一直莫名地手痒,上次殴打鬼还是在陈河养伤期间。 这种躁动是以往没有的,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暴力的人。 大概因为前几天那次掰手腕。 作为康复者,本应完胜陈河这个普通人。 事实是他的确赢了,却并不轻松,至少使了六七成力。 和预期中相当不符。 这点程度,如果是那种世界级的腕力冠军,胜负还真不好说。 什么进化,天选者,根本就没强多少嘛。 “走你!” 用力抡中后脑勺,紧跟一脚,踹进河里。 在另一只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剑刃已经刺入口中。 补刀。 站在桥上边擦剑边抽烟。 失去了人工干预,眼前这片村口的绿化不仅没有荒枯,反而更加枝繁叶茂。 这和园区以及拐子村里的情况不同,或许是因为靠近水源。 树下的杂草丛中,藏了几只鬼。 不过都是怕光的。 水里几乎没有游鱼。 河边那些骸骨,除了人类和猫狗,还有更大号的。 其实有个问题他一直挺好奇。 鬼和野兽,比方说狼或熊之类的,谁的战斗力更强呢? 还好,春丽说过,没有鬼狼和鬼熊。 仅仅人类社会和文明的崩塌,所带来的影响已远比看上去的更加巨大。 例如化工厂在失去人工操控和电力制冷后,泄漏的大量有毒气体和液体。 若不是距离南济最近的两个核电站都远在沿海城市,核废料带来的放射性物质就足以在短时间内要了他们的命。 如今的地球上实际存在着几百个切尔诺贝利,其影响,同样是几百年,甚至几十万年。 眼下息息相关的,就是地表活水最好别碰,鱼什么的也不用想了。 雨水能不能用,动物有没有被污染,空气是否安全。 尽是未知。 贾真帅的家距离石桥还有一段距离,而这个桥面看着并不够坚固,二人只能步行过去。 随着红砖墙越来越近,路也变得宽了。 那些独门独院各不相同,有平房,也有二三层,个别的还挺气派,虽然看不出是哪国风格。 “还有多远?” “前面岔路,北边第三户就是。” “之前忘了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主要做有机肥,有个小厂,还种点食用菌,就是蘑菇木耳什么的,地不咋大。” “几口人?” “我爸妈,还有个妹妹,5岁。” “你……一年多没回来了对吧?” “哥,我有心理准备。” 毛子丰停住脚步,确定拐角处没有活物后,递去一支烟。 “如果他们还活着,我是说,只有身体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办?” “……”贾真帅捏着烟,也不去点,愣了半晌,“我不知道……” 毛子丰拍了拍他,“这样吧,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在这等,别再往前了。” 贾真帅没有犹豫太久,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 “庄哥,进门儿墙上有个相框,能帮我拿出来吗?” 毛子丰点头,“还有别的么?” “二楼南面屋里有些肥料和种植的书,以后应该有用,还有就是床底下有我自己做的弩和弹弓,几把刀,挑有用的拿吧。” “行,我记住了,”毛子丰丢掉烟头,“你自己小心点儿,有事儿也别乱叫,用对讲机。” 在农村,判断哪户比较有钱的最重要依据就是大门。 贾真帅家这个,中规中矩,年代不近。 “家兴人兴事业兴,福旺财旺运气旺,吉星高照。” 毛子丰手按木门,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在焦虑踱步的黄毛。 不太妙。 里面有声音。 不正常的声音。 他抬头打量了一会院墙,决定不走门。 掰手腕的事让他郁闷了好几天,但跑跳能力还不是常人能比的,这点高度不算什么。 院中无人,也无尸体。 味道却藏不住。 毛子丰小心落地,靠近门窗。 果然,昏暗中有一个辨不清男女的人跪在地上,以很慢的节奏对着墙根磕头。 一下,一下,很轻。 夜行鬼。 现在的毛子丰已然不是那个动不动就尿裤子的菜逼,可看到这幅诡异的场景还是难免菊花一紧。 这可怎么办? 用钥匙开门,或者破窗,都会惊动它。 然后引发无比惨烈的嘶叫。 他不想让贾真帅听见那些。 走二楼。 据说nba里没人能真正摸到篮板上沿。 毛子丰觉得他可以。 这个连接露天阳台的房间应该就是黄毛的。 他现在没工夫吐槽墙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海报。 脱掉鞋,慢慢开门。 腐臭味,是从楼下传来的。 背对他的鬼头发蓬乱,大部分还是黑色,夹杂了些银丝。 看肩膀的宽度,是女性。 “安息吧,大婶儿……” 毛子丰心中默念,没去劈砍,发力平拍。 “砰” 刀还是要补。 卧室的土炕上,地上,只有一些碎骨烂肉。 破布,断木,蛆虫,蟑螂,唯独没有老鼠。 他有点想吐,关门。 取下相框,回到二楼。 包好所有书籍。 所谓的弩,比他想象中宽大许多,皮带非常粗壮。 不过看上去似乎不能发射箭矢,弩道很宽,或是以钢珠弹丸石子作为弹药,可以多发。 弹弓同属上乘,金属手柄,用来打些野鸡野兔绰绰有余。 至于刀,基本都是些网购的劣质产品,刃薄且生出锈蚀,样子货,没什么价值。 唯一掂着有点分量的是一对爪刀,还涂着刀油,裹着塑料布插在k鞘里,应该未使用过。 任务完成后,他对贾真帅的说法是,三人走的没有痛苦,但腐烂严重,很难移动,建议烧掉。 黄毛抱着相框哭了好久,最终决心同意。 他们在桑园村搜刮了一些汽油柴油,桶装水,肥料,不知还能不能发芽的种子。 除了三只打不开门的可怜鬼以外,没有找到任何活的动物。 连根毛都没有。 东山一角 八 大只鬼 “再想想,还有什么该拿的?” 毛子丰把物资固定绑紧,跳下后厢。 他们没有带走太多东西,毕竟旅程才刚刚开始。 贾真帅看着用布包好的相框,两眼通红,木讷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发电机?还有挖井的那种钻机?”毛子丰看着村里升起的浓烟,语气平淡。 “没有,哥,村儿里就这么大,洗衣做饭都靠这条河。” “也对,这儿地势高,不可能有井……”面对还沉浸在悲伤中的贾真帅,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庄哥,你还有家人么?” “……我们一样,”毛子丰递去一支烟,“节哀。” 贾真帅闷头抽完烟,又向着村口磕了仨头。 毛子丰不太会安慰人,只问他是否要立个碑。 黄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横死之人不宜立碑。 况且,他们在这桑园村禁锢了一辈子,不该再被什么困住。 终于,自由了。 回到干道,一路向东。 再往前一段的路口,右转通往那个住过两晚的加油站,以及物流货运中心。 这次要直行了。 对于毛子丰来说,是全新的开荒。 “黄毛儿,我路不熟,接下来按地图走,你要是知道什么有用的地儿就提前说。” “哥,这块儿还挺荒的,等过了高速入口差不多就开始进城了。” “嗯,路况怎么样?车都能过不?” “路基本没堵,市区有个地方可能得绕,楼烧塌了。” “你觉得哪能找到发电机、钻井机?尤其是发电机,最好烧柴油的。” “建筑工地就有,不过都是集装箱,咱拉不走吧。” “这样啊……那再说,先停车。” “蛤?” 绿圈,养殖场。 毛子丰站在车顶,用望远镜观望。 “你从这儿路过的?” “是啊哥,这啥也没有。”贾真帅不知他在找什么。 “地图显示这片儿有个养殖场,你见过家禽牲畜吗?” “只见过黄皮子和猫,还有鸟儿……” 毛子丰找了半天,很是郁闷,“猪牛羊都去哪儿了?饿死了?” “或者被丧尸吃了吧……对了庄哥,我在咱们那抓过一只鹅。” “鹅……我好像也见过,”毛子丰回忆起来,“奇怪啊,哪儿来的呢?” “哥,我原先在养鸡场上过班儿,现在都是自动化,铁栅栏里关着,要是没人管它们,根本出不来。” “是么?我怎么记得前几年还见过老头儿赶羊呢……”毛子丰不死心,又往南面村落里细看。 一无所获。 连只野的都没有。 继续上路。 道路指示牌显示距离收费站35公里。 “高速……收费站?” 毛子丰突然想到什么,抓起车台对讲机。 “黄毛儿,收费站应该有备用发电机的吧?不然万一停电了,etc怎么收费?” “……有道理,哥,去看看?” “是得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无人机。” “无人机?……飞机?” “对,路政部门或者高速交警配发的,可能会有。” 无人机的确可以胜任大量的侦查工作,尤其在这不存在法律约束的末世里。 之前那台换了个和尚,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虽然和尚也不错。 这种先进的东西对于精神小伙来说是完全未涉足过的领域,不过看着前车走了岔道,也只能跟上。 南广高速,章庄西收费站。 六排车道,不算大站。 中间三个岗亭里有收费员小姐姐冰冷的尸体。 两人费了挺大劲才把道闸杆弄断。 办公区域就在路东,院子挺大,楼却很小,只有两层,坐东朝西。 毛子丰是去过南济收费站的,比这气派多了,交警专用的楼都有类似面积,还配备独立宿舍区。 顶层指挥调度中心那满墙的大屏,他印象很深,当时还想着要是用来玩2k就太爽了。 面前这小破楼是寒酸了点,只希望货全就成。 翻过伸缩门,是空旷的大院,篮球场,三辆汽车。 “留点儿神,可能有鬼。”毛子丰一落地,立即开口。 “啥?鬼……” “就是你说的丧尸。” “哥……你怎么知道?” “没看那两扇门的玻璃全碎了么?”毛子丰蹲下身子,“要么有人来过,要么就是鬼。” “庄哥……你看得真远,我都没注意……”贾真帅从腰间拔出爪刀。 “你……” 毛子丰回头仰望贾真帅尖嘴猴腮的面庞,想着要不要让他先去探路。 算了,还得留着种菜。 “别浪费投网和燃烧瓶儿,我让扔再扔。” “好的哥。” 地生青苔,墙爬藤蔓。 和南济市内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 估计鬼密集的地方,植物早被啃光了。 两人一步一停,走得十分谨慎。 因为过于安静。 直到站在距门前四五米的位置,都没听到任何声音。 没有不妥的味道。 平常的院子,平常的建筑,平常的台阶。 一切如常。 “黄毛儿,”汗水自额头划过眼角,毛子丰以气发声,“别回身,慢慢退。” 黄毛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这氛围已然烘托到位,不敢多问,随他照做。 就在刚才,毛子丰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 像触碰到一个屏障。 类似,结界? 或者说,踏入了他人的领域。 很危险的那种。 同时,加速的心跳,沸腾的血液,这种亢奋,又像是…… ……兽欲? 莫名的期待感。 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快过去。” “快去!” “快……” 只是这些…… 还不足以冲破他的理智! 这尼玛绝对有问题! 二人加紧后退。 突然!那种前所未有的异感具现出了实体! 一只很高,很宽,不知是胖还是壮的大只鬼。 仅剩的破烂衣装不是制服,更像胡乱扯了一些床单被褥缠在身上。 没有几根头发,五官被硕大的脸衬托得过于紧凑,几乎看不清眼睛的位置,只有深紫色的牙龈咧到耳根。 肤色惨白,遍布血斑。 唇已亡,齿很黄,散发着阵阵褐绿色的烟雾。 “快跑!!!” 毛子丰喊出这个词的同时,那东西也动了。 地面传来清晰的震颤。 庞大的身躯奔了过来。 姿势像个智障儿童。 气势像头熊! 面对这种压迫感,毛子丰完全不敢背对它。 万一扔个什么玩意过来,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只能,也必须迎战。 “黄毛儿,离远点儿!” 他双手牢握霜之哀伤,紧咬牙关。 这次没有恐惧。 战意磅礴,居然还有些兴奋。 甚至狂喜。 “我让你……长这么高!!” 重剑横空劈出。 大块头不躲不闪,正中软肋。 这磨得很锋利的剑,全力一斩,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连血都没见。 倒是剑刃被肉墙卡住了。 一股带着呼啸声的狂风直冲面门。 毛子丰在刹那间判断出这巨大的逼兜绝不能硬接。 猛地向后躺倒。 仅仅被掌风撩过,整个鼻腔已经冰火难辨,眼前发黑。 接下来他才知道,这种所谓的战术动作不能乱使。 否则就是自杀。 泰山似的身躯将他砸了个瓷实,剑柄脱手。 “我……操!!!” 热流自腹腔灌入头顶,眼珠快爆出来。 四肢都被压住,有劲使不出,完全懵逼。 大只鬼的叫声与其他不同,闷雷炸响,震耳欲聋。 化粪池般的血盆大口,完全可以把普通人的脑袋整个吞进去。 或者用粗壮的手臂随便来两下。 我们的主角就完了。 但它只顾着嚎叫。 黏稠成胶的黑色液体拍在毛子丰脸上。 那种腥臭比之前冰箱里的还要给力一百倍。 接着是更加汹涌的血浆喷涌出来。 一股,两股,三股,一片。 直到它再也忍受不住,不得不放弃身下的猎物,蹦起来想把背上的东西甩开。 没有成功。 像是被一只蜘蛛死死吸住,右颈被爪刀捅得血肉模糊。 最后这下,将喉咙彻底豁开。 它只能拼命低头,用肥厚的三层下巴挤住伤口,好让血流得慢一点。 这才看见夹在腰边的两条很细的腿。 已经太晚了。 又一刀,直插眼眶。 “黄毛儿!下来!!” 目标太高,毛子丰要跳起来才能够到它的脸。 这灌注了洪荒之力的一拳,像是打在石头上。 “你他妈!”瞄准裤裆的全力足球踢,“挺硬啊?!” “砰!” “嗷嗷嗷呃啊啊啊啊!!!!!” 看来就算变成鬼也无法承受这种男人才懂的痛。 大块头抱作一团,在地上打起滚来。 “烧他!!快!” “哥!闪开!” 贾真帅点着燃烧瓶,狠砸过去。 “轰” “啪嚓” “轰” “哗啦” “轰” “嗷嗷嗷……呃啊啊啊……” 一连三个。 这只怪物在化为焦炭前竟然还可以蠕动。 毛子丰用一记飞剑结束了它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