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仙游》 第一章:生如浮游陈先生 秋月坊坐落于大景南域,数十里间约莫有近三四百余户人家,虽说入户少了些,但却也尤为热闹。 坊市里人来人往,坐落着在街道旁的小贩喊着吆喝,酒肆里的老头正在给人打酒,脸上笑出了褶子,肉铺的屠夫正炖着骨头,企图以此来吸引来往的客人,来往的行人走在街上,时而驻足,时而又交谈几句。 “打酒。” 一双黑白皂靴踏入酒肆之中。 来者双手负背,着一袭青衣长衫,面容俊朗,有两缕发丝顺着脸颊垂下,腰间挂着一个葫芦。 “来嘞……” 酒肆的张老头答应了一声,接着便急匆匆的跑了过去。 见了来者之后,张老头却是顿了一下。 陈长生微微一笑,接着将腰间系着的葫芦递给了对方。 “你……” 张老头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的僵住了,顿在原地。 陈长生看着面前的张老头,说道:“认不得我了?” “当然……” 张老头吧唧了一下嘴,有些呆滞道:“认得!” 陈长生道了一句:“秋月酿,先上一壶,葫芦打满。” “好…好。” 张老头答应了一声,接过陈长生的葫芦,接着便转身去打酒了,只不过相比起刚才他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惧怕。 后来打酒的时候,他也有些颤颤巍巍的,似乎怕是有酒溅出去了,惹得这位‘陈先生’不高兴。 陈长生来到酒肆里坐下,张老头很快就将一壶秋月酿端了上来。 “先生您慢尝。” 张老头道了一声,眼里皆是敬意,还多了几分胆怯。 似乎是不愿意多跟这位先生说话,张老头转身就去给葫芦酒去了。 陈长生也不在意,接着便给自己倒酒。 酒水入喉,伴着阳春三月吹进酒肆里的风,他的神色之间也多了几分痛快。 他的目光扫向酒肆外面。 转眼又是三年,这几十年间,秋月坊也越发热闹了。 待张老头打好葫芦里的酒,坐在那酒肆里的先生已经喝了半壶下肚了,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晕。 “先生,酒打好了。” “放这吧。” “诶。” 张老头将葫芦放下之后就想走。 陈长生却是说道:“着急走做什么?坐下说话。” 张老头顿住了步子,尽管心里有几万个不愿意,此刻也不敢忤逆这位先生。 他小心的坐了下来,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胆怯。 陈长生笑了笑,说道:“有这么害怕我吗?” 张老头面露苦涩,说道:“我也一把年纪了,先生您就别吓唬我了。”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更是有些无奈。 陈长生听后却是说道:“我一不是妖怪,二不是恶鬼,怎么又吓唬到你了?” 张老头看了他一眼,但却又很快挪开目光,他感觉浑身不自在,手砸在桌上,说道:“我十六岁初次见您,到如今有五十多年了,爹娘早已入土安生,我也六十有七,老的不成样子了……” 他抬起头,继续说道:“可陈先生你,却还是跟我十六岁时见你时一般模样。” “这叫我怎么不害怕?” 张老头低下头来,不敢看这位先生。 陈长生喝了口酒,说道:“瞧你那怂样。” 张老头吭哧吭哧的,好像是想反驳两句,不曾想,却是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来你这除了打酒还是打酒,你见我几时要害你了?”陈长生说道。 这话倒是没错,陈长生每三年来一次,每次都是如此,上一壶,再打满一葫芦酒,有时候坐下闲聊几句,有时候打完酒便走了。 张老头回忆起这些年的诸多事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咬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先生您跟我说句实在话,您到底…是什么?” 他的目光看着陈长生,那副神色,却好像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陈长生倒是感到有些意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说道:“这回,你怎么又敢问了?” 张老头轻叹一声,说道:“我都老的不成样了,也没两年活头了,还有什么不敢问的。”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你我也见过不少次了,也算是老熟人了,你不妨先猜猜看,我会是什么?” 张老头张了张口,说道:“不敢猜。” “我不怪你,猜就是了。”陈长生说道。 张老头思索了一下,咬牙道:“先生是妖?” “不是。” “鬼?” “也不是。” 张老头吧唧了一下嘴,又问道:“那就是…神仙?” 陈长生还是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 张老头眼巴巴的看着他,不是妖怪,不是鬼怪,也不是神仙,那会是什么?他着实是想不到了。 陈长生抬起头看向他,说道:“是蜉蝣。” 张老头顿了一下,问道:“蜉蝣是什么?”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什么都不是。” 实际上他并不是这里的人,只是一次意外将他送到了这里。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于一个蜉蝣雕刻。 那次考古,在他接触到枚栩栩如生的蜉蝣雕刻之后,就发生了意外,眼前忽的黑了下来,整个人也晕了过来。 等他再一醒来,就到了这里。 没有机遇,更没有仙人指路,而且不幸的是…… 他身上仿佛沾上了诅咒一般。 每三年时间,他只能醒来一天。 就好像是常人睡觉一般,只不过,他一睡就要睡三年,而在那三年里,陈长生也只有意识还是清醒的,但却感受不到自己的躯体,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思考。 每次醒来,在太阳初生之时,到了日暮之际,他就会再次死去。 如同浮游一般。 在他的世界里,醒来的时间也不过才十八天,但实际上此界却已过去了五十四年。 就如面前的张老头一般。 之前见他时候还是那个懵懂青涩的少年,一转眼却已经白发苍苍,步路蹒跚。 这一切,就如同厄运一般缠绕在陈长生身上。 …… 张老头心中满是疑惑。 他想再问,可这个时候却又没了刚才那份勇气,再一感受,才发现自己背后却已冷汗直流,沾湿了衣服。 不敢再问下去了。 而陈长生到头来也没有解释所谓的‘蜉蝣’到底是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酒。 张老头就这么坐着,也不敢再说话。 酒肆里尤为沉默。 直到陈长生喝完了那一壶酒,这份沉默才被打破。 陈长生问道:“我记得,你好像不曾娶妻,所以也没个子嗣,对吧?” “是嘞。”张老头答了一句。 陈长生接着说道:“就没想着把你这酿酒的手艺给传下去?” 张老头回答道:“如今世道好了,坊里岁数小些的都去外边了,又有几个乐意留下来的学我这手艺的。” “那不成。” 陈长生摇头道:“你要是去了,这秋月酿,我岂不是没得喝了。” 张老头张了张口,说道:“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陈长生笑了笑,道了一句。 “不为难你。” 酒也喝完了,他提起了酒葫芦系,起身似乎是要走了。 在陈长生起身的那一瞬间,张老头的心里也仿佛有快大石头落地了。 陈长生一只脚迈出了酒肆,却是忽的回头看向了张老头。 “三年后我再来。” 陈长生说道:“记得提早准备好秋月酿。” “诶。” 张老头连忙答应了一声,说道:“先生您慢走!” 在他的注视之下,那位先生慢慢的隐入了坊间,再也不见了身影。 张老头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酒肆之后,他便瘫坐了下来,一阵恍惚,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第二章:流云观道修观主 离开酒肆之后,陈长生提着那个酒葫芦去往了坊外。 在距离秋月坊十里地处,坐落着一座山峦,据传闻说,这山里面曾经来过神仙,神仙传下仙法,滴下三滴露水,化作了一处道观。 道观名为流云。 四十年前,流云观的老观主从山下收了三个孩子,各赐他们一个不得了的道号,玄天,玄地,玄黄。 老观主不懂道法,但口气却不小,天地玄黄,四个字,全都丢了出去,毫无规矩可言。 但就是这样一个口气极大的老头儿,却活了足足一百四十多年。 陈长生提着酒站在山门外。 三年没来,如今上山的路已经有了石阶,想来是三玄在这些年不断累起来的。 他迈开步子,踏上了那台阶。 一步也没有漏过,直到来到那山上的道观门前。 三玄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转眼这么多年,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了,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皱纹,身形伛偻,已至暮年。 “见过陈先生。” 三玄齐声道了一句,恭敬俯身。 陈长生抬手道:“不必客气。” 玄天上前来,说道:“陈先生,师父他……” 他话没说完,却已低下头来,眼中多了几分落寞。 一旁的两位师弟也是如此。 陈长生见他们三人这般神色,忽的反应了过来。 “他死了?” 玄天闭上了双眸,道了一声:“无量天尊。” 陈长生一时有些恍惚,他看了一眼手中提着的酒,本想着坐下与那老道士闲聊几句,再小酌两口。 如今看来,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陈长生叹了口气,说道:“带我去看看他吧。” “先生请。” 玄天带着陈长生朝着道观里走去。 顺着道观后面的一条小道,几人来到了后山上。 哪里矗立着一座孤坟,其碑上写道——流云观观主洪三才之墓。 陈长生站在墓碑前沉默许久。 洪三才应该是他如今见过最长寿的人了。 陈长生问道:“洪老观主仙逝前可有什么吩咐?” 玄天说道:“师父他让先生您来定夺。” 陈长生接着问道:“还有呢?” 玄地上前道:“师父还留下了一个疑问。” “问的什么?”陈长生问道。 “师父让我们问先生您……” 玄天迟疑了一下,说道:“可否求得长生?” 陈长生没有回答,又问道:“还有呢?” “没有了,师父问完这句便仙逝了。”玄天说道。 陈长生点头表示知晓,目光看向那座坟墓。 良久之后,他将手中提着的酒葫芦打开,倒在了墓碑前。 酒水流淌下来。 落在地上,再沁入地下。 没想到,这酒打来,却成了这般用途。 谁又想到转眼之间,就物是人非了呢,陈长生心里郁闷,对于缠在他身上的诅咒,也越发讨厌了起来。 葫芦里的秋月酿流干了,陈长生慢慢回过神来。 陈长生无奈摇头,对着那孤坟墓说道:“我还以为你能活再活个十几年呢。” “洪三才啊洪三才,亏你叫这个名字,天地人三才,你是一样都没求得,到死的时候还在执着于这样的问题,你又不是蠢,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后方的三玄左右看看,都有些不解。 先生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长生收回目光,他转过身来,看向了面前的三玄。 “你们师父修了一百四十七年的仙,到头来却不如常人活的逍遥自在,终究难过。” “我与你们师父也算故交,他虽交代下来让我来安排你们三人,但事情始终不该由一个外人来决定,这不合规矩。” 陈长生道:“所以,往后种种便由你们自己决定吧,要走要留,都随你们的遍。” 玄天听到这话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地。 他长舒一口气,拱手俯身道:“谢陈先生成全。” 陈长生摆了摆手,又看向玄地,问道:“你呢?” 玄地说道:“我与玄天师兄同路而行,去往人间。” 陈长生点了点头,接着看向玄黄。 “玄黄,你们三个之中,你年纪最小,你又作何打算?” 玄黄顶着一头白发,面容枯槁,却与那两位师兄不同。 “玄黄想留下来守着道观。” 陈长生看着面前恭敬的玄黄,半天没有说话。 其实,洪三才并没有修得仙道,只是单纯的长寿,活了一百四十多年罢了。 “为求长生?”陈长生问道。 玄黄摇了摇头,说道:“为了传承。” 他继续说道:“自我上山以来,已有四十八年岁月,想来我应当也能像师父那样,再有四十八个春秋,将传承留下,足够了。” 陈长生笑了一下,说道:“你最像你师父。” 玄黄笑道:“两位师兄也总这样说。” 陈长生却是道了一句:“你的两位师兄都是聪明人,只有你最蠢。” 玄天和玄地听到这话都不禁低下了头来。 玄黄却是道了一句:“先生教训的是。” 陈长生摆了摆手,说道:“你自己愿意就好,你若是待在山上,我也管不着你。” 玄黄舒了口气,俯身道:“多谢先生。” 陈长生目光扫过几人,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该下山的便下山去吧,想留下来的留下来便是,就这样吧,免得唠叨。” 玄天和玄地拜过陈先生,没有半刻逗留,便下山去了。 …… 山上观中便只留下了陈长生与玄黄两人。 陈长生与玄黄站在道观门口。 而玄天玄地已然走在了下山的石阶上,年过半百的他们步路蹒跚,却又好像是解脱一般。 “无量天尊……” 玄黄长叹一声,说道:“两位师兄自将找到他们的道。” 陈长生笑道:“那是人间极乐。” 玄黄说道:“先生,人间极乐,应当也是道吧?” 陈长生想了想,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 人间红尘,何尝不是极乐呢。 他看了一眼天色,见时候已经不早了。 “时候不早了,陈某也该走了。” 玄黄点了点头,恭敬的道了一句:“陈先生慢行。” 陈长生迈开步子,走上了下山的台阶。 玄黄心有疑惑,在陈长生要走之际喊住了他。 “陈先生。” 陈长生顿住步子,回头道:“可还有事?” “玄黄可否问先生一个问题。” 陈长生点了点头。 玄黄继而问道:“先生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陈长生看着他道:“你不求长生?问这个做什么?” 玄黄笑着说道:“若有答案,我也好有个念想。”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片刻后说道:“答案在我的字里。” “长生久视,陈某取长生为字。” 玄黄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问道:“所以,先生可是求得长生了?” “不曾。”陈长生却是否认了。 蜉蝣,算不得长生。 陈长生见玄黄目光执着,却又忽的改口道:“而是长生在我。” 玄黄愣了一下,却见陈先生已然回头往山下走去,那一袭青衫已然行至拐角,再也不见身影。 他忽的有些恍惚吗,耳畔也不断响起了陈先生最后说的那句话。 玄黄抬起头来,看向了那天边的黄昏 似是心有所感,道了一句:“无量天尊……” 第三章:来去无踪上仙也 陈长生走在那官道之上。 抬头所见,是即将坠落而下的黄昏,似要将这周围的山峦都给染红。 陈长生晃了晃葫芦,里面的酒一滴都没有剩下。 秋月酿原是打来想与那老道士共饮的,到头来却被那老道士一个人给‘喝’了个干净。 “害我没酒喝。” 陈长生轻声叹了一句,吐出心中不快。 虽然他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当知晓之际,还是会感到万分不快。 可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间常态,他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拦这一切。 这大概是他最不痛快的一天了。 陈长生索性找了棵树坐了下来,静静的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等那落入彻底淡去,他也该继续下一个三年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传来。 “陈先生怎会坐在这里?” 陈长生睁开双眸,看了过去。 来者身着官袍皂靴,面覆黑鸦面具,然而却没有双腿,犹如一缕魂魄一般飘在陈长生的眼前。 陈长生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有些不解,为何这东西会找上他,而且还喊了他一声陈先生。 陈长生强装镇定,起身问道:“敢问巡游…寻我何事?” 来的不是人!但也不是鬼! 而是这秋月坊城隍庙的阴司巡游! 介于人鬼之间,称为鬼神。 陈长生前些年醒来的时候就在秋月坊见过几次,后来还去城隍庙拜会过,只不过并没有跟这些阴差巡游搭过话。 面具下的日巡游发出了笑声,接着却是伸出手来揭开了面具。 在那面具揭开的那一刻,陈长生却是忽的一愣。 巡游拿着面具,看着陈长生笑道:“先生莫非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陈长生身形微顿,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愕。 “你你你……” 陈长生回过神来,他吧唧了一下嘴,问道:“你怎的成了阴差了?” 洪三才笑道:“生时功德有数,城隍大人便提拔贫道成了阴司巡游。” 陈长生听到这话神色一顿。 然而下一刻,他却是忽的大笑了起来。 洪三才疑惑道:“陈先生笑什么?” 陈长生笑着说道:“陈某以为你已经死了呢,那秋月酿都洒在你坟前了,谁知你这时候却又忽的出现,还成了阴差,洪三才啊洪三才,陈某险些被你耍了一通啊。” 洪三才也笑了起来,接着解释道:“贫道也并非有意欺瞒先生,只是巡游也需日夜更替,贫道也只能趁着黄昏之时才能抽空前来面见先生,先生莫怪。” 陈长生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说道:“没死就好。” “死了。”洪三才说道。 陈长生道:“死了一半。” 洪三才无奈一笑,点头道:“先生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陈长生笑了笑,却是忽的看向了天边。 那黄昏落日,已然落下山一半了。 他不禁说道:“可惜了,你来的不是时候,若早些来,咱们还能坐下多聊几句。” “贫道倒是觉得时候正好。” 洪三才上前坐下,与陈长生对坐而谈。 陈长生问道:“正好?” 洪三才说道:“往年今日,贫道与先生坐于流云观前,一葫秋月,论长生仙道,可惜世事无常,如今贫道非人,但却还能与先生对坐而谈,还有什么不是正好的呢。” “是极是极。” 陈长生点头一笑,说道:“可惜今年没有秋月酿,要不然还能小酌两杯。” “时间还长,下次一样也能与先生痛饮。” “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 两人对视一笑,老友相见,总是有些说不完的话。 洪三才也想不到自己死后会成为阴差,甚至还能再次见到陈长生,一切自有一个‘缘’字。 洪三才问道:“如今成为巡游,贫道反倒是想明白了许多事,原是贫道生前从未寻得那长生仙道,虽活了一百十四余载,但说到底也只是长寿罢了,只有先生你,才是真的寻得了长生仙道。” 陈长生听到这话问道:“何以见得?” “没有别的解释。” 洪三才说道:“贫道与先生相识五十余载,先生不老,不死,甚至连阴司簿册中都寻不到先生的名字,唯有上仙才会如此。”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我看我像吗?” “不是像,而是就是。” 洪三才答道:“若非如此,先生又如何能看的到我呢。” “我生来便看的见鬼神。”陈长生说道。 洪三才却是说道:“独具慧眼,亦非常人。” 陈长生玩笑道:“说白了你就是不把我当人看呗。” “不是这个意思。” 洪三才哭笑不得,接着说道:“贫道是觉得可惜,生前明知仙人在前,却始终悟不到仙道,大概是没有仙缘吧。” “我可不是仙人。” 陈长生摇头否认,然后撇开话题道:“所以你这话的意思是,认命了?” 洪三才点了点头,说道:“认命了。” 陈长生微微点头,说道:“生时英杰,死后枯骨,人往往在最后一刻才会认命,此为常人之道。” “先生所言极是。” 说话之间,那落日又下去了一半。 天色也愈发阴沉了起来 洪三才顿了一下,却又开口道:“先前出坊之时,城隍大人曾问过贫道关于先生的事,同有一事托我与先生商量。” 陈长生愣道:“城隍大人?托你跟我商量?” 洪三才说道:“其实城隍大人很早就知晓先生您的存在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想找机会与先生见一见,又怕怕叨扰了先生,所以一直犹豫,这才托贫道来请先生。” 陈长生听到这话有些受宠若惊,说实在的,他真不是什么上仙,纯粹就是身上的诅咒才让这些人产生了一些错觉。 看起来,秋月坊的城隍也误会了! 这可怎么办…… 洪三才笑道:“贫道成为巡游,说不定也是拖了先生的福呢。” 陈长生摆手道:“跟我可没关系,是你自己生前行善积德,才有了这个机会。” 洪三才却是不认同,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沾了陈长生的光。 洪三才也没继续往下说,而是回归正题道:“陈先生不如先给贫道个答复,我也好告知城隍大人。” 陈长生转头看向天边。 落日只余下了些许轮廓,很快就要沉下去了。 他倒也想去见见城隍大人,一来是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城隍,二来则是想寻找一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破除自己身上蜉蝣的诅咒。 “时不待我。”陈长生不禁摇头。 “时不待我?” 洪三才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嗯。” 陈长生回过头来,说道:“既是城隍大人有请,陈某自当前去,不过今日恐怕不行了。” “那是何时?” 陈长生答道:“恐怕得到三年之后。” 洪三才听后点了点头,这与他料想的差不多,陈先生一直都是如此,每三年便会来见他一见。 最后一抹余晖就要落下。 陈长生打了个哈切,一股困意袭来,说道:“我该走了。” “三年后的今日,陈某定当赴宴。” “我送送先……” 洪三才就要起身相送,然而下一刻,他却是忽的呆住了。 在那最后一抹余晖落下之际。 陈长生的身影忽的变的虚幻起来。 洪三才眨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然而,这一切,却又是确确实实发生在他眼中了。 天色暗淡。 陈长生的身影竟像是飞沙一般,在一阵风吹过之际,散落而去。 仅是眨眼之间,便再无踪影。 洪三才神色错愕,好一半晌才回过神来。 “来去无踪,果真上仙也……” 第四章:匆匆三年再临酒肆 “最难熬的时候又要来了……”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十九次死了,对于这些,他也早已习以为常了。 多死两次,也就习惯了。 陈长生再次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接下来,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了。 相比起来,这才是最难熬的。 这与做梦完全不同,因为意识是醒着的,就好像是深夜里的人们会不断的质问自己一般,内心诞生出来的恐惧,比外界来的,更加磨人。 陈长生第一次处于‘死’的状态的时候,险些就疯了,不过好在是熬过来了,后来再经历的时候,也就习惯了不少。 到如今,他也能平静面对了。 在意识存在的这段时间里,他时常会想一些哲学问题,要么就是回忆一下上辈子,或者是展望一下外面的事。 有时候无聊,也会琢磨一下怎么摆脱这个诅咒,总之就是不能让自己闲下来。 如此,便又能熬过一个轮回。 …… 在那城隍庙门口。 城隍大人在门口辗转,是不是看着外面,心中有些焦急。 直到一位日巡游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中,城隍大人才抬起头来,快步迎了上去。 洪三才恭敬道:“城隍大人。” “那位先生怎么说?”城隍大人焦急问道。 洪三才起身答道:“回城隍大人,陈先生他答应了,不过……” “不过什么。” “先生他说,得等到三年后的今天,才能来赴宴。” 城隍大人听后心中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能来就好,能来就好。” 城隍大人脸上露出了笑意,他轻抚白胡,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 他将目光投向了洪三才,说道:“做的不错,上一任阴鬼使功德圆满,已入轮回,如今位置正好空缺,你接下来,便任阴鬼使吧。” 城隍之下分四司三使,而阴鬼使便是三使之一,掌管日巡游与夜巡游,职位就如同衙门里的捕头一般。 洪三才听后连忙跪地,“谢城隍大人提拔!” 城隍大人双手负背,说道:“起来吧,往后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另外,你再跟我聊一聊这位陈先生,如何?” 洪三才心中明白了过来,答应道:“遵令。” 他心道果真如此。 自己就是沾了陈先生的光。 如今看来,陈先生比他想想的还要厉害的多,甚至于城隍大人都要这般想方设法的去请。 想到这里,洪三才不禁想起了生前与陈先生对坐长谈的日子。 这般看来,只是自己没这仙缘罢了。 自己抓不住,怪不得别人。 …… 时光匆匆,岁月轮转。 张老头依旧开着他那酒肆,那一日见了陈先生,他问出了自己许久都不敢问出来的话,为此他还担心了好些日子,但当他慢慢回味过来的时候,却又感觉没那么害怕了。 他又想起了陈先生说的,想想的确该给自己这手艺找个传下去的人,可如今自己年老,子嗣是不可能了,只有慢慢找了。 而当初的流云观观主洪三才,则带着一众日夜巡游,游走在人鬼之间,维持着秋月坊的安宁。 说起来,这样也算是长生了,只是不再是人罢了。 而那流云观中留下的玄黄也成为了流云观新的观主。 在先生走后第一年。 秋月坊所属的安宁县遭了一场大雪。 这场大雪非同寻常,光是秋月坊,就有十余户人家的屋子被厚重的积雪压塌,更有不少人户一觉之下,就再也没有醒来,活生生被冻死在了梦里。 官府与坊间市民即刻组织起了抗灾,虽说好转了不少,但也有不少人因为这一场大雪流离失所。 也是在这一年,那流云观中的道长下了山,从山下带了五个孩子上了山,四男一女,都是孩童。 又是新的一个轮回。 而身为鬼神的洪三才也知晓了这件事,为此还亲自回山看了一眼。 见观内再次焕发生机,他心中也不免舒畅了不少。 冬去春来。 不少人死在了冬日里,而活下来的人,仍旧要面对新的生活。 安宁县各坊都出现了不少乞丐,这些人都是在那场大雪中无家可归的人,命好没被冻死饿死,就成了乞丐。 而秋月坊酒肆里的张老头也在开春的这一年收留了一个小乞丐。 代价则是半块糠饼。 张老头眼光不错,小乞丐很是能吃苦,才初春的时候天气阴冷,跟着他去坊外山涧挑水,没说过一个累字。 也算是捡到了一块宝。 大灾过后,民生逐渐恢复,安宁县也重回了往日的平静。 坊间的树下总有闲人围坐,谈论趣事,茶馆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连同着那桥边的面馆,一样也热闹了起来。 ———— 转眼间,便是三年岁月…… ———— 在某一日里,城隍庙忽然关了门。 据说是有鬼神托梦给了县令大人,安宁县的县令大人亲自来了一趟秋月坊,命人封锁了城隍庙周边,三日之内不准任何人接近城隍庙。 这一切,都是为了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当初张老头收留的小乞丐如今已至舞象之年,头顶戴着一个毡帽,一副小二模样,看着壮硕,皮肤也黑黑的。 而张老头收留他之后,给他取了新的名字——小六。 一双皂靴踏入酒肆。 来人将那葫芦放在了台上,说道:“秋月酿,先上一壶,葫芦打满。” 小六看着递上来的酒葫芦,见那大小,有些为难道:“客官,近些日来秋月酿卖的多,剩下的,恐怕打不满这个葫芦。” “不够了?” 小六听到这一道声音,抬眼看去。 只见那青衫先生回头来,看向了他。 小六有些恍惚,在秋月坊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这般气质儒雅的人,连那面容,看着都给人一种清净之感。 陈长生见此人年岁不大,于是便问道:“你们家掌柜呢?” 小六回过神来,说道:“我们家掌柜的去打油去了,一会就回来了。”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那我便等一会就是了。” 小六点了点头,招呼着陈长生进门。 “先生您先坐。” 小六问道:“先生喝茶,还是喝酒?” “来酒肆自然是喝酒。”陈长生笑道:“葫芦打不满,但上一壶,总是有的吧?” “有的。” 小六答应了一声,说道:“先生且等上片刻。” 陈长生摆手道:“去吧。” 小六接着便打酒去了。 陈长生则是坐在酒肆里打量了起来。 别说,变化倒是挺大,张老头还将这酒肆给修缮了一翻,看着规矩了不少。 而小六则是时不时看向那位先生,他心想着这般谈吐气质,这位先生定是不凡,万万不可怠慢了才是。 第五章:故人相见万分喜悦 小六端上了酒水之后便在一旁候着。 陈长生尝了一口,细品之下,却是尝出了些不同来。 这酒的确是秋月酿,但那韵味却是差了几分。 他问道:“这酒,不是你们家掌柜酿的吧?” 小六上前答道:“回先生的话,是掌柜的看着酿的。” “那就是你酿的咯?” “也算吧。” 陈长生听后说道:“你是张老头收的徒弟?” 小六摇头道:“掌柜没收我做徒弟,我是掌柜的捡来的,平时就在酒肆里打杂,掌柜的管我一口饭吃。” 陈长生心中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张老头还挺有心眼的。 “原来如此。” 也难怪张老头会留这么一手。 小六问道:“听先生的话,似乎跟我们掌柜是旧识?” 陈长生喝了口酒,说道:“算是吧,以往经常来喝酒。” 小六点头,接着说道:“先生应该不是秋月坊的人吧?” “很明显吗?” “也不是明显,小的从出生就一直在秋月坊,上到县令老爷,下到街边乞丐,大大小小的都见过,但却从来没见过像先生你这样气质非凡的人,所以才说先生不是秋月坊的人。” 陈长生自嘲般笑道:“气质?顶多一身痞气吧。” 小六眨眼道:“可是先生真的很不一样啊。” 陈长生抬手正要说话。 却听外面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小六!过来端油!” “来了!” 小六答应了一声,对陈长生道:“先生且稍等片刻。” 陈长生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 他回过头看去,只见那酒肆门口走进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路一瘸一拐的,似乎是伤到了右脚。 “掌柜的,我来。” 小六接过了掌柜手里的油坛,就要往里抱。 张老头将油坛递了过去,一抬头却见酒肆台摆着一个熟悉的葫芦。 他微微一愣,身形也跟着一颤。 小六说道:“对了掌柜,有位先生说是您的旧识。” 张老头听到这话心里越发有些不安了,他视线一偏,就看到了坐在酒肆里喝酒的陈长生。 张老头顿时就感觉有些腿软,走不动道了,眼里也冒起了金星。 陈长生望着门口的张老头,说道:“怎么腿还瘸了?” 张老头张了张口,他迈开步子。 小六不知道怎么个情况,他连忙将油坛放在了台上,上前去扶掌柜。 “掌柜的,小心些。” 张老头在小六的搀扶之下,来到了陈长生的面前。 “……陈先生。” “先坐。”陈长生道。 张老头看着面前的陈长生,犹豫了片刻之后,坐了下来。 张老头坐下之后,却又没感觉那么害怕了,看陈长生的目光里甚至是多了一抹难得的喜悦。 他回答说道:“前年下了场大雪,这腿得了寒症,没治的好,就瘸了。” 陈长生低头看了一眼,说道:“你这是老了。” 张老头点头道:“我是个凡人嘛,肯定不如先生的。”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陈长生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说道:“上次走的时候我可是让你备着酒来着,你给忘了?” 张老头说道:“没忘,我特意给先生您留着呢。” 说着他便招呼身旁的小六道:“小六,你去把窖里那坛秋月酿拿出来。” 小六顿了一下,说道:“掌柜您不是说……” 张老头说道:“这位先生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小六看了先生一眼,不禁有些恍惚。 掌柜的还有这样一位老朋友? “愣着干嘛?”张老头道了一句。 “我这就去。” 小六回过神来,接着就转身去拿酒去了。 陈长生看着小六离去的身影,说道:“你眼光挺不错的嘛。” 张老头咧嘴一笑,说道:“误打误撞了。” 陈长生说道:“他在你这多久了?” “满打满算,两年多了。” “这么久了啊。” “嗯,学了七七八八。”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笑道:“是他学了个七七八八,还是你特意留了一手?” 张老头倒也没有掩饰,承认道:“瞒不过先生。” “说到底不是自己亲儿子,留一手也是人之常情。” 张老头却是觉得有些意外,说道:“我还以为先生你说我做的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 陈长生说道:“我要是你,我也留一手,能活到这个岁数不容易,要是来一出徒弟饿死师父的事儿,还没饿死都得被活生生气死。” 张老头听后心中舒畅了不少,其实说起来,他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他觉得是自己老了,做人也更加小气了,但实际上,这只是人之常情罢了,他想不通罢了。 小六将那坛尘封许久的酒端了出来。 “掌柜。” “先打一壶上桌。” 张老头说道:“记得将先生的葫芦装满。” 小六点头答应了一声,接着便开始解酒坛的封纸打酒。 很快一壶秋月酿就端上了桌。 陈长生喝了一口,心满意足道:“这才对味嘛。” 小六说道:“掌柜每年都会自己亲手酿一坛放着,过了时候就给卖了,然后又重新酿新的。” “多嘴!” 张老头冷了他一眼,说道:“打你的酒去!” 小六抖了一下,连忙走开去打酒去了。 陈长生说道:“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张老头吧唧了一下嘴,说道:“我是怕先生知道了,往后就不肯来喝酒了。” 陈长生笑了一下,说道:“原本还可以不来了,但你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就不得不来了。” 张老头咧嘴笑道:“巴不得先生来喝酒呢。” 陈长生往嘴里灌了口酒,将那酒壶放下,抬眼看向张老头道:“你现在真的是一点不害怕我了。” 张老头直言道:“刚才进门才看到陈先生的时候是有点怕的,估计是前几年怕习惯了,但坐下之后,就感觉没什么好怕的了。” “越老越有胆量,这话不假。” “其实也不是。” 张老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今年,有七十了,如今这世道,能活过六十,都算是高寿了,这人呢,一旦活久了就觉得没意思,因为当初的那些故人一个个都走在了自己前面,到如今,也只剩下陈先生你一个人。” “往年瞧着害怕,现在看着,反倒是有种故人相见的欢喜。” 陈长生听到这话心里倒是挺不是滋味的。 当孤独感充斥着一个人内心的时候,往日的胆怯与恐惧全都在这一刻放了下来, 只当是故人相见…… 万分喜悦。 第六章:城隍托梦迎先生 小六打满了酒,而那桌上的一壶秋月酿也见底了。 就在喝酒这片刻,陈长生跟张老头聊了许多东西,无非就是一些往事。 张老头说起了当初初见陈先生时候被先生逗弄的时候,那时他才十八九岁,又说起了四十多岁时,因为陈长生不曾变老,而逐渐感到害怕的事,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小六则是感到怪异,心中嘀咕着:“真是怪了,掌柜的以往可没这么多话的。” 陈长生起身,将那酒葫芦接过手中。 他站起身来,步子有些踉跄,说道:“我送送先生。” “你还是坐着吧。” 陈长生说道:“腿脚不好,就少动弹。” 张老头咧嘴笑了一下,说道:“不动弹那不是死了吗。” 陈长生只是看着他笑了笑,他拿着酒葫芦,道了一句:“走了。” 张老头送到了门口,说道:“陈先生慢走。” 小六站在了张老头的身边,同时也在看着走出门的那位先生。 说实在的,他就从未见过这样有气质的先生,不管是头顶的青天老爷,还是有名的文生大家,都不如这位先生看着舒服。 张老头顿了一下,喊道:“先生下次还来吗?” 陈长生听到这话顿住步子,回过头来。 “来!” 张老头再次笑了起来。 陈长生回应一笑,提着那酒葫芦远去了。 他走着,心中感到些许欣慰。 这么多年来,他的朋友压根就没几个,而当初怕自己的张老头,如今也将他当做了友人。 是好事,再好不过的好事。 小六问道:“掌柜,这位先生好不一样。” 张老头看着陈长生的背影,说道:“若是一样,他也不是陈先生了。” 小六听的有些似懂非懂,问道:“什么一样?什么不一样?掌柜我好像没听懂。” 张老头说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陈长生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上。 张老头也慢慢回过了神来,他想了一下,对身旁的小六道:“你跟我进来。” 小六点了点头,老实跟在了的张老头的身后。 他并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但在这一天之后。 小六,成了张小六。 …… 陈长生才出酒肆不久,他本是打算去流云观看看的,也不知道玄黄还在不在山上。 然而还没出坊,却被几位巡游给拦住了。 两位戴着面具的日巡游来到陈长生的面前,恭敬拱手。 “敢问可是陈先生?” 陈长生看着面前的巡游,连忙拱手道:“正是在下。” 两位巡游见陈长生这般客气,连忙将手和头都放下去了些,说道:“城隍大人命我等来请陈先生赴宴。” “这……” 陈长生见这两位巡游这般恭敬,一时有些不自在。 城隍又是亲自派人来请,他也不好驳了人家的好意,只是这流云观,怕是只能下次再去了。 “那就劳烦两位巡游带路吧。” “先生请。” 陈长生便这么跟在两位巡游的身后朝着秋月坊的城隍庙去了。 巡游这时开口道:“若是路上有官差阻拦,先生便说‘今日是为赴宴而来’,官差自会放行。” 陈长生点头道:“好。” 秋月坊其实不算太大,加起来,也不过百十余户人家,穿过一坐石桥之后便能看见城隍庙的所在。 而在靠近城隍庙的位置,陈长生却被几个官差拦了下来。 “站住!” 官差腰间挎着刀,脸色阴沉,说道:“衙门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城隍庙。” 陈长生目光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位巡游。 尽管巡游站在陈长生的身边,但官差却也只能看到陈长生一人。 陈长生便按照巡游之前说的答道:“陈某今日是为赴宴而来。” 几位官差对视了一眼,接着便商量了起来。 “是他吗?” “应该就是了,县令大人当初就是这么说的。” “那我们放行?” 陈长生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我可以过去吗?” 几位官差左右看看,接着便让开了路来。 陈长生见状道了一句:“多谢。” 说罢,他便从一众官差之间走了过去。 而那巡游,则是穿过了官差的身体,跟在陈长生的左右。 陈长生问道:“为何会有官差阻拦?” 巡游答道:“先生有所不知,庙里向来香客不绝,城隍大人知晓先生要来,所以事先给县令打了声招呼,将城隍庙周边给封锁了。” 陈长生问道:“打了声招呼?如何打招呼?鬼神也能现身凡人眼前吗?” “自然是不能的。”巡游答道:“是城隍老爷亲自托梦。” 巡游的话云淡风轻的,好似见怪不怪,但陈长生听后却是心中怔了一下。 托梦啊…… 这就是鬼神手段。 今日的城隍庙大门紧闭,香客也不得入内。 而陈长生到的时候,秋月坊城隍就已经站在城隍庙的门口迎接了。 秋月坊的城隍老爷留着白胡,身着黄蓝衣袍,面露威严之色,但当他看到陈长生的时候,那般威严却是荡然无存。 陈长生抖了抖袖子,拱手道:“陈长生,见过城隍大人。” 城隍大人反倒是吓了一跳,连忙去扶陈长生,说道:“不敢不敢!该是小神见过先生才是。” “这……” 陈长生见城隍大人恭敬的样子,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不是哪个环节不对? 就算误以为我是什么得道高人,但身为一介城隍,也不至于做的这般客气吧? 城隍接着便有请道:“秋月坊城隍茂公九请先生入宴上座!” 陈长生心中不禁一叹,心想着误会大了,但也硬着头皮继续装道:“城隍大人先请。” “不不不,先生先请。” 陈长生见此情形,有些哭笑不得。 阴差推开了城隍庙的大门,陈长只得迈步,先一步踏入了庙中。 而之前给陈长生放行的一众官差始终都没回头看过一眼。 是县令大人下了死命令,所有人都不能回头看,以至于,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但在那远处桥上,却有个身着锦衣的孩童看着这一幕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门,自己开了?”锦衣男童愣了一下,连忙跑回了家去。 他有些被吓到了。 陈长生进入城隍庙之后,就看到庙中已然摆好了一桌好酒好菜。 城隍命一众阴差退下,转眼之间,院里就只剩下了陈长生跟城隍。 坐下之后,陈长生感到有些不太自在。 他一介凡人,面对城隍还是有些压力的。 城隍落座之后笑道:“先生今日能赏脸赴宴,是秋月坊城隍庙之幸事。” “城隍大人言过了。” 陈长生无奈一笑,说道:“陈某没那么大的能耐的。” 城隍却只认为是陈长生平时行事低调,谦虚之言,根本没放在心上。 接着城隍就给陈长生倒酒。 陈长生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城隍的手是凝实的,与一众阴差巡游不同,双腿也是真实存在的。 他有些不解。 先前进门的时候,他似乎没看到有双腿啊。 真是怪了。 鬼神也有实体? 第七章:人仙鬼仙皆是仙 陈长生问道:“城隍大人能显化人身?” 城隍答道:“不瞒先生,虽说小神香火微薄,不过显化真身,还是做的到的。” 陈长生听后连忙摆手道:“不是,城隍大人误会了,陈某不是这个意思。” 城隍却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说道:“香火微末也是实话,先生无需介怀的。” 他似乎认为陈长生就该这样说他才是。 毕竟堂堂上仙,又怎会在意他这个小小的城隍呢。 陈长生听后心中又是一叹。 这找谁说理去。 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了。 “我敬先生一杯。” 城隍给陈长生倒上了酒。 陈长生也不敢怠慢,两个人对饮了一杯之后。 城隍便招呼陈长生道:“先生吃菜。” “好。” 陈长生点了点头,尝了尝面前摆着的菜。 一共十三道菜,鸡鸭鱼肉各色皆有,不仅如此,一旁还摆着鲜甜的瓜果,饭后解腻。 这般排场,真让陈长生有些受宠若惊。 陈长生尝了道菜后,开口问道:“城隍大人在职有多少年了?” 城隍想了一下,说道:“大概,三百余年吧,不算长,小神生前本是秋月坊的坊正,平生积德行善,尚有功德,死后便继任了城隍之位。” “不过,先生可别再唤我大人了,老夫真的经受不起啊。” 三百年多年,还不算长…… 陈长生眼角微微一动,但又很快平静了下来,接着说道:“不如陈某便唤城隍大人为老城隍,如何?” “这……”老城隍想了一下,点头道:“也可。” “善。” 陈长生将那腰间的葫芦放在了桌上。 “老城隍特意赴宴招待陈某,并且,还等了三年之久,陈某受宠若惊,不过陈某却只带了一葫芦酒来,还望老城隍莫要嫌弃。” “岂敢岂敢,小神能与先生共饮,已是幸事。” 秋月酿倒出,城隍闻着酒香,尝了一口。 随后便反应了过来,说道:“这是西桥酒肆的秋月酿?” “正是。” 陈长生说道:“那酿酒的张老头与陈某是因酒结缘,陈某每次来此都要打上一葫芦。” 老城隍说道:“先生当真随和,游于市井,实乃上仙风范。” 陈长生听后摇头道:“上仙还称不上。” 老城隍也没多想,举杯说道:“与先生共饮。” “请。”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酒水配着这一桌子饭菜,话匣子也算是打开了。 陈长生与老城隍又聊起了流云观。 老城隍说道:“前年大雪,流云观观主在坊间收了五个落魄孩子上山,也算是功德无量。” “五个?” 陈长生不禁说道:“如今都还安好?” 老城隍却摇头道:“五个孩子,有一个在雪化的时候冻死了,另外四个则是平安活了下来,如今正在流云观中。” “命途多舛。”陈长生摇了摇头,不禁一叹。 老城隍点头道:“生死已是常态,有些人命数如此。” “老城隍也信命数?”陈长生问道。 老城隍听到这话后顿了一下,他认为陈长生这是在考验他。 他仔细思索,然后答道:“信也不信,凡人命数早成定律,但亦有破命数而成之人,就好像先生,就在命数之外。” “而小神的命数,则是等着功德圆满的那一天,携福禄在身,轮回转世,或许能得一世好命。” 陈长生听后思索了一下,摇头道:“老城隍认为,自己仍为跳出命数?” 老城隍点头道:“纵使成为城隍,亦无法逃脱这命数。“ “我也不瞒先生,小神守护此地已有三百余载,虽有香火,也铸金身,但至始至终,我都无法离开这里。” “想方设法请先生来,也是想求先生为小神指条明路,如何才能跳出这命数之外。” 陈长生也清楚今天肯定会有这一劫。 但说实话,他哪里懂这些啊。 什么命数,什么长生,都是胡说八道的,他一介凡人,又能懂什么。 怎么办? 陈长生心中有些犯难,他使自己冷静下来,思索起了对策。 “陈先生?” 老城隍见陈长生久久不答,于是便退了一步,说道:“许是小神唐突了,先生莫怪。” 陈长生抬起头来,说道:“并非如此。” 如果他今天不答的话,搞不好会被怀疑,而且陈长生今日来也是有所求的,不能就这么放过这次机会。 紧接着,陈长生开口道:“其实在陈某看来,老城隍你或许想差了。” 老城隍听到这话顿时激动了起来,连忙问道:“敢问先生,差在何处?” “命数乃是天定,不过……” 陈长生说道:“老城隍难道觉得,自己成为城隍亦在命数之中?” 老城隍顿了一下,神色错愕,“先生的意思是……” 陈长生继续说道:“或许并非如此。” “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亦为,有一线之机,老城隍生前行善积德,故而有机遇成为城隍,这何尝不是从千万人中寻得了那一线之机,跳出了命数呢?” “生死无常,而仙之一字,亦是从那千万人中,得那一线之机,二者其实在本质上并无区别。” “仙人修行,以天地元气入五脏,故而长生,而鬼神修行,则以香火为食,庇护万民,故有功德入体,成就功德金身,成长久之道。” 老城隍细细思索陈长生的话。 他的眉头紧皱,似乎有些想不清楚这里面的道理。 陈长生于是便继续开口说道:“仙以灵入体是修行,鬼神以香火入体,何尝又不是修行?” 老城隍听后大为震撼。 他抬手道:“先生是说,鬼神亦有机会得道成仙?” 陈长生点了点头,说道:“你走不出这里的原因,其实就好像是修为匮乏的仙人,看不到更高的层次,待你香火功德再进一步,人世何处不能游?” 老城隍嘶了口气,但转念一想,却又问道:“可这些年来,我这香火功德,却并未有多少增长,这可如何是好?” 陈长生说道:“仙有道心,道心坚毅,便能一往无前,可老城隍你却并未坚定自己的心道。” “陈某且问老城隍一句。” “人仙是仙,那鬼仙,何尝不是仙呢?” 老城隍顿在原地。 他嘴唇微张,有些说不出话来。 第八章:老城隍你抖什么 人仙为仙,鬼仙就不是仙了? 老城隍从未想过得道成仙之事,在他看来,如今他已成鬼神,如何又能与仙之一字沾边。 如今陈长生这一番话,却又让他茅塞顿开。 而陈长生则是心中松了口气。 ‘应该能把他唬住吧?‘ 说白了,这些话都是他自己理解的,说真不真,说假也不算太假,亦真亦假的东西,才是最能唬住人的。 老城隍平息下来,问道:“那,陈先生,小神该怎么做?” 陈长生说道:“鬼神一道最重要的便是香火和功德,而这两样东西,都来自于民,爱民护民,集民之愿力香火,可成大道。” 老城隍坐在桌前,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思索了起来。 陈长生也没有动,则是默默注视着的老城隍的神色,生怕他反应过来。 大概过去了几刻钟之后。 老城隍的身形晃了一下,回过了神来。 陈长生强装镇定,看向了他。 老城隍长舒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抱拳道:“小神,多谢先生教诲!” 他长叹一声,说道:“小神明白了。” 陈长生顿了一下。 明白什么了? 老城隍说道:“小神左思右想,才算想明白了先生用心良苦,身为城隍,我不想着为坊间民众,却想着如何摆脱这里,先生先与我说起鬼仙一道,勾起小神心欲,又说起心道,继而说起香火愿力,小神此刻才明白,鬼仙,不过是先生的谎言罢了。” 陈长生听到这话心中惊了一下,手里握着的酒杯也是一颤。 “鬼仙是假,城隍才为真,唯有走回正道,顺天而行,才有成道之机。” 老城隍忽地俯下身来,对陈长生恭敬一拜,说道:“小神受教了。” 陈长生面对老城隍这一番话,却是有些无措。 好像,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陈长生转念一想,既然都这样了,那倒不如顺着往下说。 可不能露馅才是。 陈长生抬手道:“陈某骗了你,你还这般客气。” 老城隍起身,说道:“先生良苦用心,若我再不明白,也枉为城隍了。” 陈长生和煦一笑,说道:“是你自己愿意走回正道,而非陈某之功,又何必谢我呢。” 老城隍说道:“若无先生,我又要到何时,才能想清楚这些呢,多谢先生赐下一场缘法,小神,感激不尽。” 陈长生被他恭敬的样子搞定有些不太自在。 心里有鬼,当然不自在了。 陈长生干笑了两声,说道:“坐下吃菜吧,我可还没吃饱呢。” 老城隍听到这话顿了一下,当即脸上便露出了笑意。 “我敬先生。” “请。” 没过片刻,一葫芦秋月酿便下肚了。 陈长生的面色也有些红了起来。 老城隍见其有些醉了的模样,于是便说道:“先生为何不用法力消除醉意?” 陈长生心中一颤,忽然间紧张了起来。 不会露馅了吧? 陈长生想了一下,答道:“酒自人间烟火而来,唯有人间烟火气,最抚人心,若是除去醉意,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老城隍听后心中大震。 他心中则是想着。 这才是上仙! 若非上仙,又如何能与这凡俗共存,若非上仙,又何来如此逍遥之意。 老城隍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高声道:“先生所言极是。” 陈长生回过神来,想起了正事。 “不瞒老城隍,陈某亦有一事相求。” “陈先生且说。” 陈长生抬起头来,说道:“老城隍久居人间,于人鬼之间行走,可曾得到仙道练气的法门?” 老城隍思索了一下,虽然他不明白陈长生找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但还是答道:“这个倒是有,先生要这个东西?” 陈长生扯了个谎,说道:“近些年我想创就一门新的法门,如今在收集这些。” 老城隍听后拱手道:“先生大才。” 说着,只见老城隍抖了抖袖子,只见一张纸从那袖中抖落出来。 老城隍接受之下,递给了陈长生。 陈长生扫了一眼,见那纸张上写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字。 他完全都不认识。 不过,仅是一眼,那文字却如同星光点点一般印入了他的脑海之中,明明是看不懂的字,却在一瞬间,却都理解了过来。 陈长生欣喜若狂,但也没表现出来,说道:“可否准许陈某抄录一份?” “抄录?” 老城隍顿了一下,问道:“先生能抄录这里面的东西?” 陈长生顿了一下,问道:“不可以吗?” 老城隍心中疑惑,但也没敢出声。 他招手唤道:“来人,去给陈先生取笔墨纸砚!” “多谢。”陈长生和煦笑道。 没过一会,阴差便将笔墨纸砚全都取来了。 “先生请。”老城隍将毛笔递上。 陈长生则是有些疑惑,他感觉老城隍有些不太对劲。 但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他拿起笔,停顿了一下。 然后按照那练气法门抄录了起来。 老城隍则是一直盯着陈长生纸上的内容,想看看结果如何。 这一门练气法门拢共不过四百余字,陈长生写的极慢,一来是不熟练,上辈子虽练过毛笔字,但也很久没动笔了。 不过好在,还是完完全全的抄录了下来。 只是字不太好看罢了。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之际。 老城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陈长生收起了毛笔,放在了一旁,他看了一眼抄录的法门,颇为满意。 “多谢老城隍了。” 老城隍顿了一下,他的手臂一颤,说道:“陈先生,可否将抄录的给小神看上一眼?” 陈长生有些不解,但仍是点头道:“自然可以。” 老城隍接过纸张,对比起了两张的内容。 结果却是一字不差!! 他张了张口,看向陈长生的目光都变了。 每一门练气法门在天地之间都是独一无二的。 根本不可能被抄录,若是抄完了,那纸张便会被天地之力所焚毁。 而陈先生,却是将这一篇练气法门完完本本的抄录了下来。 这位先生…… 到底是有多深的道行?! 竟然连天地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老城隍手臂颤抖着,他的咽喉滚动,心中惊骇不止。 陈长生不明所以,眨眼道:“老城隍你抖什么?” 第九章:墙角孩童童知唤 这顿饭,算是圆圆满满的结束了。 老城隍原是打算留陈长生休息一夜,明日再陪他在秋月坊好好逛一逛的,若非陈长生百般推脱险些就没能走出这个门。 陈长生走出了门,回头道:“不必送了,陈某自有去处,老城隍无须担心。” 老城隍心中想着或许是先生不想被打扰,也不敢多有冒犯,于是便说道:“那先生慢走,小神不打扰先生。” 陈长生心中松了口气,朝着长桥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一心都想着怀中那份练气法门。 这些年来,他想了无数种办法,破除蜉蝣诅咒,但最终的结果,却都不尽人意。 这也让他意识到,凡人之力是没办法破除诅咒的,如今找到了修行的门路,或许也能从中找到方法。 老城隍站在门口,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陈长生。 他回忆起方才先生抄录法门的那一幕,心中再次感到了震撼。 “这位陈先生,太过非凡了!” 老城隍不禁感到有些后怕,若是自己知晓陈先生有这般大的本领,他绝对不敢去招惹。 不过如今看来,结果也是好的。 老城隍轻抚白胡,心中欣慰。 却在此时,一队阴差巡游回到了城隍庙宇。 “禀城隍大人。” 洪三才腰挎长刀,俯身上前,禀告道:“池中的封印已经加固了一遍了,想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松动。” 老城隍满意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做的不错,只不过你回来的有些晚了,陈先生他已经走了。” 洪三才顿了一下,说道:“先生走了?” 老城隍点头道:“前脚才走。” 洪三才张了张口,心中有些蠢蠢欲动。 老城隍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于是便说道:“想去就去吧,晚些回来再随我去那古井看看。” 洪三才面露喜色,拱手道:“谢过城隍大人!” 说完他便朝着追寻着先生的步伐追上前去。 老城隍则是轻抚着白胡,心中暗自思索着。 他与先生的交情远不如洪三才与先生要好,老城隍心中清楚,只要洪三才与陈先生的交情不断,那么他与先生的接触一样也不会少。 当初,他也是觉得因为陈先生的原因,才让洪三才死后成为巡游的。 老城隍心中暗笑,他对自己当初的这个选择十分满意。 …… 陈长生前脚才走下桥。 随后却是听到了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先生!” “陈先生!!” 陈长生回过头去,看到了来者。 洪三才飘到了陈长生的面前,抱拳道:“见过先生。” 陈长生笑道:“我还说今天怎么没见到你。” “先前有公务在身,耽搁了,不过好在是赶上了。” 洪三才和煦笑道:“三年不见,先生还是一点都没变。” 陈长生扫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变了不少啊,身上已积累了不少功德香火,越来越有阴差的样子了。” “先生上次走后,城隍大人便提拔我成了阴鬼使,全是托了先生的福。” “怎么又是托了我的福了。” 陈长生笑了一下,摆手道:“陈某可是什么都没帮上你。” “先生虽这样说,但贫道心里却是清楚为什么,若非先生,说不定我连阴差都不是,更别提阴鬼使了。” 陈长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这些道理,他又怎么不明白呢。 再之后,两个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闲聊。 洪三才跟他生前一样,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 “前年那场大雪当真是厉害,不少人都死在了大雪夜里,连续几日坊里都是怨气漫天的,忙活了好些日子。” “去年的时候还有一只成精的鼠妖跑进坊里偷鸡吃,先生你可不知道,那鼠妖钻洞当真是快,我一连追了它几日才将它给抓到。” “还有还有……” …… 洪三才说着他成为阴差这些年的所见所闻。 这甚至是陈长生都没听说过的新鲜事。 别看他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但真正醒来的时候,不过才十几天罢了,听洪三才说的,他也不觉得无聊,反而很好奇妖物和邪祟是什么样子的。 “你这些年过的还算挺有意思的啊。”陈长生笑道。 洪三才说道:“秋月坊出不了什么厉害的邪祟妖物,顶多就是一些小妖,所以也废不了什么劲,但万一要是碰上什么厉害的妖怪,那就真是要命了。” “那你碰上过吗?” “不曾,不过秋月坊倒是有个厉害的恶鬼,只不过一直被封印着,今日我就是因为去加固封印才险些没见到先生。” “封印?” 陈长生眨眼道:“多厉害的恶鬼?竟然只能封印?” “我也不知道。” 洪三才说道:“听城隍大人说,这头恶鬼曾经在秋月坊害死了将近十余口人,怨气滔天,后来城隍大人亲自出手,但那恶鬼太过狡猾,城隍大人也是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才将其封印的。” 陈长生听后心中惊骇。 十余口人…… 这个世界可真够危险的啊。 陈长生不禁咂了咂嘴,心道自己好在是没碰上这些个玩意。 陈长生和洪三才聊的起劲,以至于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况。 在那屋檐之后,有一孩童探出头来。 他已经在那里看了许久了。 童知唤悄悄关注着这一幕,显然他认出了那位先生。 在他的眼中,却只能看到陈先生,好像是在跟谁说话,而且,似乎那个人就在身旁。 只是他看不见罢了。 童知唤先去跑回家问了阿爹。 阿爹告诉他说,城隍庙里住着的是城隍老爷,是鬼神。 那岂不是说,这位先生如今就是在跟鬼神说话咯? ‘难道是在跟城隍老爷说话?’ 这位先生是神仙不成? 童知唤小小的脑袋里装着许多疑问,他盯着那位先生,久久没能回神。 他想知道这位先生到底是在跟谁说话。 陈长生目光偏移,看向了那桥下,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那桥下面竟是挂着什么东西。 陈长生看了一眼,问道:“那桥下挂着的是什么?” 洪三才看了过去,答道:“先生,那是斩龙剑。” “斩龙剑?” 第十章:世上真有神仙吗 “不过是当地习俗罢了。” 洪三才说道:“相传水虺五百年化为蛟,隐于湖泊、深潭、江河支流、地洞之中。蛟修炼五百年,经历度劫之后,便会沿大江入东海,即可化龙。化龙的过程,既可称为走蛟亦可称为走水。” “而蛟龙若是处于人世走水的话,想入大江就必须借道而行,若是经过坊间所在的河流,卷起的巨浪说不定就会冲毁民舍,危害坊间,于是当地人便在桥下挂一把剑,蛟龙走水,便不会再借道此处。” “当然,这也只是传说罢了,就算是城隍大人也不曾听说过有蛟龙走水之事。” “传说吗……” 陈长生又问道:“那这世上有没有真龙呢?” 洪三才听后道:“有!” “真有。” “嗯。” “城隍大人说过,大江中住着一尊真龙,庇护大景风调雨顺,如今龙王庙里供奉的龙君便是这尊真龙。” 陈长生听后不禁有些好奇。 他还真没见过真龙长什么样子呢。 洪三才说道:“以陈先生的道行,或许可以去见见这位龙君。” 陈长生听后笑了一下,答应道:“再说吧,再说吧。” 还见龙君呢,就我这忽悠人的把戏,龙君一口唾沫都能给我淹死。 陈长生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见那太阳就要落山。 他也意识到自己又要死了。 他还想试试那练气功法呢,也不能再跟洪三才再唠下去了。 于是陈长生便找了个借口说道:“天色已晚,陈某还有些小事没有处理,恐怕只有下次才能与你对坐而谈了。” 洪三才这个时候也意识到自己耽搁先生太多时间了。 他骇了一声,说道:“怪我,耽搁了先生的事。” “无碍的。” “那我送送先生。” “不必麻烦了。” 陈长生说道:“如今你身为阴鬼使,可不比以前了,需知坊间市民的安危都是你的责任,陈某不过一介闲人,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的。” “先生教诲,洪三才定当谨记,我便送先生到那桥头,先生意下如何?” 陈长生点头答应道:“可。” 洪三才也不敢多送先生,于是便在桥头停了下来,与先生告辞之后,便匆匆回了城隍庙报到。 见洪三才走后,陈长生便四下寻找了起来,他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试试这炼气功法。 他的余光瞟了一眼身后,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但也没有在意,转身走进了一个巷子里。 童知唤连忙跟了上去,拐进了巷子。 然而,才进巷子。 当他来到第一个拐角的时候,却见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谁!!” 童知唤吓了一跳,紧接着自己就被提了起来。 他一转头,险些将他吓的魂飞魄散。 抓住他的,正是那位先生!! “你跟我一路了吧?说吧,跟着我干什么?”陈长生看着他道。 童知唤咽喉滚动,此刻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解释。 虽然他好奇,但他可从没打算跟这位先生面对面啊! 他挣扎了起来。 “放开我!快放开!” “快放开我!” 陈长生见他挣扎的猛烈,怕他伤到自己,于是便将他给放了下来。 “啪嗒。” 童知唤落地之后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他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一路小跑,往家里赶去。 陈长生也没往前追,说白了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吓唬吓唬就是了。 他迈步拐进了另一条巷子,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 童知唤心中害怕。 一直跑到家门口,他直接撞门而入。 “砰咚……” 家门被他硬生生的撞了开来。 院子里坐着夫妇二人正剃着地豆,也被忽然的变动吓了一跳。 “阿爹,阿爹!!” 童知唤冲进了阿爹的怀中。 童才正顿了一下,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着急忙慌的?” 童知唤有些害怕的往门外看了一眼。 他身形颤抖着,眼睛都红彤彤的,好似马上就要有眼泪掉下来了。 童知唤的阿娘俞氏连忙上前,柔声问道:“知唤,谁欺负你了吗?你跟阿娘说,阿娘找他去。” 童知唤嘴唇微长,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 俞氏见状看了一眼丈夫,然后对童知唤说道:“知唤别怕,有阿爹阿娘在,没人能欺负你,你别着急,你慢慢说。” 童知唤看着娘亲柔和的目光,他想了想又想,说道:“娘亲,阿爹,你们会信我说的话,对不对?”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点头道。 “当然。” 童知唤张了张口,接着便将今日的所见所闻都道了出来。 从一开始他在桥上看到城隍庙的门莫名其妙的就开了,到后来见到那位先生自言自语的事都一股脑的告诉了阿爹阿娘。 俞氏跟童才正听到这一番话后都感到有些惊讶。 两个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那位先生,为难你了吗?” “好像,没有,他把我放下来之后我就跑回家了。” 童才正皱眉思索了起来。 他来到俞氏身旁,细声问道:“你说这事……” 俞氏说道:“知唤从来不说谎的。” 童才正说道:“若是真的话,知唤岂不是冲撞了神仙?” “可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 童知唤看着两人窃窃私语,也明白了过来,他说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位先生肯定是神仙,要不然怎么能跟鬼神讲话!肯定是的!” “知唤你别急,别着急。” “阿爹信你。” 童才正给予了他肯定的目光。 童知唤在阿爹的目光之下慢慢平静了下来。 俞氏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事得从长计议。” “不错。” 童才正点了点头,也重视起了这个问题。 若是知唤真的碰上的是神仙呢! 那这事可就严重了。 冲撞仙人,可是大不敬! “知唤你还记得那位先生长什么样子吗?” “记得。” “你记住了,若是下次再碰到这位先生,万不可再这般鲁莽,更不可能再做出听墙角这样的事,知道了吗?” “阿爹……” “别担心知唤,一会阿爹带你去城隍庙拜一拜城隍老爷,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童知唤听阿爹这样一说,心里安定了不少。 他的脑海里回想起那位先生的面容。 害怕是害怕…… 不过,那位先生的模样,当真是好看啊。 第十一章:池中恶鬼得砂砾 测试法门,自然要选择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为好。 陈长生在巷子里走了一圈,却怎么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他不免有些着急。 而他一转头,却看到一个贴着封条的院子。 他顿了一下,抬头看去,却见那院子里破败不堪,好似很久都没有人住了。 “这是个好地方。” 他上前去扣响了门栓。 “有人吗?” “有人在吗?” 见没人答应,他也放下了心来。 他看了一眼围墙,接着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抓住了围墙顶端,双腿用力,翻了过去。 进了院子之中,陈长生才发现这个院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 院子里已经长满了杂草,屋檐上的狭缝里也是,而那屋子更是蛛网遍布。 院子的一旁似乎有个鱼塘,中间压着一块巨石,只不过里面没有水,就是空的。 陈长生也不在意,找了个杂草少的地方就盘坐了下来,将怀中那一页抄录的练气法门铺在面前看了起来。 “目不乱视,神返于心,乃静之本。炼神可分四步,即收心、守一、、止念、入静……” 陈长生接着往下看去,他发现这里面的内容与他前世所知的有些相似。 炼神,炼气,炼精,属于后天。 顺天道即筑基,包括炼神、炼气、炼精的三种实功,乃后天也。逆天行即上乘仙功,还丹以上的层次,包括精化气、气化神、神还虚、虚合道的化功,乃先天也。 “练气,炼神,炼精,我该先试哪个呢?” 陈长生想了一下,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到时候就只有思绪,倒不如从炼神入手,说不定在“死”的时间里,他也能修炼。 说做就坐,于是乎,他便按照法门上所述盘腿而做。 手掐子午诀,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左手拇指掐中指尖,右手拇指掐左手无名指根,净心片刻,收神光,观鼻端白,待白茫茫时,暝目,上注日月天罡,也就是两眼与天目成“品”的上口处,用意须轻。 陈长生思绪平静了下来。 勾连精神,运行心法。 然而不过片刻,陈长生天罡穴处却又气旋产生,渐渐的他的思绪好像接触到了什么东西。 逐渐忘却自己,好似进入了虚空一般。 陈长生猛的睁开了双眸。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 “我……” “我成功了?” 陈长生呆滞了片刻。 这么容易? 不对劲啊! 按理说这样的法门应该很难掌控而已,可他这一试,竟然就成功了? “难不成…我是天才?” 陈长生皱起了眉头,好像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他继续尝试了起来。 与他想的一般,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忘却了自己,再次进入了那种虚空之境。 忘却了躯体的存在。 “不对啊!”陈长生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可太熟悉这个感觉了! “这不就跟我‘死’后的状态差不多吗?” 什么也听不到,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只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我就说嘛。” 陈长生吧唧了一下嘴,这个时候也明白了过来。 原来他不是天才。 只是这进入忘却虚空的感觉,他早已熟悉了,所以才会这样容易。 而为什么自己之前在“死”的状态下不能炼神,陈长生猜测或许是因为没有心法加持的原因。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一眨眼的炼神,那天边的太阳便已落山。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 盘坐在残破小院里的陈长生身形涣散,如上次一般,化作沙砾消散而去。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他又“死”了。 …… 陈长生‘死’后。 慢慢的从炼神的状态退了出来。 当他无法睁眼,感受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的时候,他也明白是时候到了。 “第二十次……” 这是他死的第二十次。 “也不知道修行之后会不会早点醒,或者说,多活一段时间。” 陈长生这般想着,他觉得或许会有机会。 于是乎,他便继续沉入了炼神之中,等待着下次醒来。 修行,是他最后的法子了。 如果这都没办法解决蜉蝣诅咒的话,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在陈长生的躯体消散的那一刹那。 他身上消散的砂砾竟有一粒被一股力牵引了过去,没能随风逝去。 这股力,来自那残破小院的干渴池塘。 砂砾落进了池塘里,缓缓移动到了那石头下方。 在那石下,竟有一团黑气环绕,那块石头就好像是封印物一般,压在那团黑气之上,让其不得逃出。 “吼……” 一道轻微的吼声从那石下传来。 邪祟似乎因为得到了这粒砂砾而感到兴奋,下一刻,那砂砾之中源源不断的有力量涌出,开始滋润邪祟,致使他的力量也在不断的增长。 但那只被镇压的邪祟似乎因为那砂砾力量太过庞大,就只能一点一点的吸收。 虽有些缓慢,但却总比没有好。 …… 入夜过后,秋月坊慢慢平静的下来。 直至午夜。 一众阴差现身那残破小院。 老城隍站在那枯竭的水池前,看着那块压在恶鬼身上的石头。 他抬起手来,就见那石头上散发出一股金光,那是香火功德之力,专克邪祟恶鬼。 老城隍看着凝实的封印,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洪三才说道:“属下检查了三遍,不敢放过任何漏洞。” “你如今是越发得力了。” 老城隍说道:“上一任阴鬼使,可没你这么细心。” 洪三才谦卑道:“城隍大人过誉了。” “你能得到陈先生的赏识,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老城隍转过身来,说道:“虽说封印加固了,但近些日巡游也需多来此地查看,莫要让这恶鬼有机可乘。” “我等领命!” “嗯。” 老城隍点了点头,说道:“走吧,回庙宇。” 一众阴差巡游跟在城隍身后回了城隍庙。 残破小院再次安静了下来。 而那巨石之下,却有一点亮光忽的闪烁起来,正是那一粒来自陈长生的砂砾。 “赫赫……” 被镇压的恶鬼发出刺骨的笑声。 在这粒宝物的帮助之下…… 早晚有一天,他会冲破封印! 第十二章:只是一位先生 ‘死’后的岁月是最为难熬的。 陈长生不断的调整心态,将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进了炼神之中,这也让他‘死’后的意念难得的清醒了些许。 在不断的修行之中,他也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若是放在以前,他在‘死’后很难控制自己的思绪,而如今,却能做到‘想’与‘不想’,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但这实则是一件很难的事。 再度沉入那片忘却虚空之中,陈长生感到了从未体验过的安宁。 没有内心的恐惧,也没有任何抱怨。 那般玄妙的状态让陈长生沉醉其中,甚至于有些上瘾。 ‘这就是炼神吗,当真玄妙……’ 陈长生保持着炼神的状态,因为在他看来,这样能够使得‘死’后的时光过的快一些。 等待下一次醒来。 …… 童家三口连夜去了一趟城隍庙。 童知唤在城隍老爷的神像之前连连磕了几个响头,而他阿爹阿娘也在诚心致歉。 城隍大人听其心声,却是听到了陈先生三字,也注意到了这三人。 ‘童知唤,童才正……’ 老城隍想了一下,看向了堂下所跪的几人。 他见那童才正身上有金光环绕,那是他身上的功德。 ‘原来是仁济堂的童大夫。’ 也难怪他身上会有这般功德。 童知唤而后又给城隍老爷上了三炷香。 童才正开口道:“小儿无意冲撞了上仙,犯了大不敬之罪,特来赎罪……” 跪了又跪,拜了又拜。 俞氏也在一旁陪同着,童知唤亦是诚心认错,希望得到宽恕。 在庙中待了半个时辰之后,一家三口这才起身回去。 老城隍看着这离去的三人,心中思索了起来。 按理来说,这的确是大不敬,但陈先生既然肯放童知唤走,想来也是并不计较这些小事。 而他爹童才正又是坊中的大夫,有功德在身,这些年也常开义诊,使得秋月坊少了许多疾苦之事。 倒不如走上一趟,也免得他们多想。 夜晚。 童知唤心中还是害怕,晚上都是跟着阿爹阿娘睡的。 “知唤不怕,不会有事的,安心睡昂,阿爹阿娘都在这呢。” “嗯。” 阿娘又哄着他,一直到很晚才睡着。 童知唤睡后入了梦中。 在那梦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位身着黄蓝长袍的老者。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身装扮,跟城隍庙中的城隍老爷一般模样。 “城,城隍老爷……” “童知唤,你可知罪!” 童知唤在梦中吓的浑身颤栗,跪地之后连忙认错。 “城隍老爷,小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阿爹,阿娘,你们在哪里,阿爹……” 童知唤在梦里哭的尤为大声。 入梦的老城隍见此情形不由得一愣。 “肃静!!!” 老城隍呵斥一声,梦中的童知唤忽的发现自己竟哭不出声音来了。 他面露惊恐看着面前的老城隍。 老城隍轻咳一声,说道:“你虽冒犯上仙,不过好在上仙并未与你计较什么,而你也知晓了自己的错误,从此往后,切记不可再做出今日之举,否则,没人能救得了你。” 童知唤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他只好点头已示知晓。 老城隍微微点头,接着袖子一摆。 童知唤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阿爹阿娘,都已熟睡,而这个时候,外面也是漆黑一片。 “呼呼呼……” 童知唤咽喉滚动,好一半晌才回过神来。 “神,神仙……” “真是神仙!” 童知唤目光有些呆滞,他心中感到一阵后怕。 但想到方才在梦中城隍老爷说的话,他那颗悬着的心,也彻底安定了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 童知唤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他看了一眼熟睡的阿爹阿娘,接着便老实躺了下来,安心的睡了过去。 …… 薄雾升起,天色灰蒙蒙的,坊间也有鸡鸣声传来。 秋月坊外流云观。 观中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的瓜果,还有一些蜜饯,这些是拿来招待客人的。 在流云观中,这些都是顶好的东西,平时都吃不到,唯有上元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个桃子,但如今,这桌上却是满满一堆。 这可馋坏了观里的四个师兄妹。 而一转头,却见师父仍旧站在那观门口,似乎在等待某人的到来。 年纪最小的紫苏细声问道:“师兄,你说师父在等谁啊?” 常山摇了摇头,说道:“师兄也不知道。” 山涧的雾气一点点退去,在天完全亮起之时,有一位柴夫上了山来。 柴夫见来到了观主玄黄的面前,说道:“道长,昨天下午的时候,城隍庙外面的官差就走了。” 玄黄回过神来,又问道:“城隍庙也开了吗?” 柴夫点头道:“开了。” 玄黄心中微叹,他知晓是等不到陈先生。 “有劳了,请进观中喝一碗茶水吧,还有些许瓜果,也可尝尝。” “道长客气了,茶就不喝了,老汉我还有事没弄完,就先回去了,不打扰道长清修了。” 玄黄走进了道观之中拿了两个桃子出来,追上之后,将那桃子硬塞进了柴夫的怀中。 好说歹说,那柴夫才勉为其难的收了下来。 送走柴夫之后。 玄黄也回了观众。 他看着几个徒弟眼巴巴的看着他,也清楚这几个是馋这一桌的瓜果蜜饯了。 “不是很想吃吗?” 玄黄笑道:“过去拿吧。” 二师兄商陆眨眼问道:“师父,真的能吃吗?” “可以。”玄黄点头笑道:“不过得吃完,不可有剩的,不然就可惜了。” 四个徒弟听到这话顿时喜笑颜开,一个个都跑到了桌子前吃了起来。 小师妹紫苏抱着个桃子啃了起来,怀中还塞着一个,大师兄则是拿了一块蜜饯,剩下的都分给师兄弟了。 玄黄则是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闭目休息了起来。 大师兄常山上前,递了一个桃子给师父,“师父,桃子。” 玄黄摇了摇头,笑道:“师父不吃了,你们吃。” 三师弟玄参上前来,他吃着蜜饯,问道:“师父你到底在等谁啊?” 玄黄见四个徒弟都很好奇。 “都想知道?” “嗯。” “想知道。” 四个徒弟看着师父,东西都不吃了,就等着师父开口。 玄黄只是和煦一笑,缓缓开口道:“只是一位先生。” “先生?” “嗯,只是一位先生。” 紫苏眨眼道:“是教书先生吗?” 然而一问起来,师父却又什么都不再多说了,撑着脑袋睡了起来。 第十三章:留一坛不卖 秋月坊依旧如常。 当初冲撞先生的童知唤如今则是在同济堂里当起了药童,负责给阿爹抓药,顺便学习医术。 一转眼就长大了不少。 脸上的稚嫩也退去了,也懂事了不少,没有了当初的顽皮性子。 但偶尔闲下来的时候,童知唤经常会去秋月坊的桥上瞧瞧。 只有他自己清楚她他在看什么。 无非是想看看还能不能遇到那位先生。 只可惜,一直都没看到。 另外张老头如今也有了儿子,就是收留在酒肆里的小六,小六也算感恩,将张老头当做是亲爹对待。 自打这之后,酒肆的事都交给了小六打点,从酿酒到打酒卖酒,一律都是小六在管。 张老头也将自己最后一点东西全都教了出去。 不得不说,小六的确是下了功夫,甚至于还改进了一翻,使得秋月酿的味道又进一层。 酒好了,吸引来的人也就更多了。 在偶然的一次,安宁县的学子来秋月坊采风的时候,尝了这一口秋月酿之后,直呼好酒,作下诗篇,夸赞此酒。 归去之后,秋月酿也打出了名声。 近里远里听闻之后都纷纷前来,但凡是喝过这秋月酿的,就没有说不好的。 酒肆的秋月酿变的供不应求,小六也忙了起来,每年要酿的酒成倍的增长,到了时候就拿出来卖,结果却还是不够。 小六也不管了,每年能酿多少便卖多少,尽力就是了。 尽管秋月酿这样供不应求,但小六每次开酒之前依旧还是会留上一坛不卖。 而张老头虽然不管酒肆的事了,每年一样也会酿下一坛,按照自己的法子酿。 小六说自己已经给先生留好了酒,问掌柜为什么还要麻烦。 张老头却告诉他说。 ‘怕先生喝不惯。’ 想来也是,不管酒再好,也远不如旧时好。 “按照往年的惯例,先生应当还有半个月就要来了,小六,若是见了先生,万不可怠慢,知道了吗?” “知道的,放心吧掌柜。” “嗯。” …… 在这三年岁月的炼神之中,陈长生时不时也会退出炼神的状态。 让他感到欣喜的是,他竟然能够感觉到自己就要‘醒’过来了。 这是他从前从未察觉到的。 在那林间的田野之中,忽有砂砾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砂砾聚集堆叠,化作了人形。 然而在那眨眼之间,砂砾竟似化出了皮肤,继而出现了一身素衣长衫。 陈长生睁开了双眸,入目,便是满眼的稻田。 他顿了一下,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稻田。 “似乎,比起之前醒的早了一些。” 陈长生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修行真的能解除诅咒!! 他的目光朝着远处望去,霎时间神念覆盖而出,感知到了秋月坊的方向。 陈长生愣了一下,连忙收回了神念。 他嘴唇微张,说不出的惊讶。 “神识?” 陈长生惊了一下,他再次尝试了一下。 三年炼神,他如今竟能将神识覆盖到周围二十余里的范围。 “除了神识肯定还有别的用处。” 陈长生看向了远处的那棵树,忽的有了想法。 他心念一动,集中精力到了那棵树上。 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通过神念撼动这棵树。 然而下一刻。 一股巨力撞击在了树上。 “咔嚓。” 那颗树猛烈的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便应声而倒,轰隆一声,断作两半。 “这……” 陈长生收回神念,目光瞪大。 他只是想轻轻撞一下啊…… 居然直接就断了!? 陈长生咽喉滚动,口中呢喃道:“所以,我到底是什么境界了?” 他看着那棵断树,不禁咽了咽口水。 “有些恐怖啊。” …… 一辆马车停在了酒肆前。 很快马车上下来了一位穿着长衫的老者,这人小六认识,是隔壁坊云府的荣管家,时常到他这里来买秋月酿。 云府管家走进门来,身后跟着两三个伙子,说道:“小掌柜,我家老爷后天过寿,来十五坛秋月酿。” 小六迎了上来,顿了一下道:“十五坛啊,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多。” 云府管家顿了一下道:“没有了?” 小六解释道:“这两年秋月酿卖的极好,你也是知道的,我还请了伙计来帮忙,每年翻倍的酿,结果都还不够卖的。” “无碍,有多少便装多少吧,不行我再装几坛别的酒。” “好嘞。” 小六点头道:“跟我下窖里来搬吧。” 数了一下,酒窖里也只剩下了十二坛秋月酿。 云府管家也没在意,命几个伙计开始搬酒。 小六这个时候说道:“荣管家,这十二坛,您得给我留一坛。” “嗯?”荣管家顿了一下,问道:“为何?” 小六说道:“并非故意不卖您,自早些年起,酒肆里最后的一坛秋月酿都得留着,这是老掌柜定下的规矩。” “荣管家见谅。” 荣管家见小六态度陈恳,于是也没有为难他,说道:“我也不为难你,只不过你得拿出几坛好酒来,要不然我回去也没办法交差是不是。” 小六松了口气,说道:“放心,定是不差!” 与此同时。 一双皂靴踏入了酒肆之中。 陈长生见酒肆里无人,嘀咕道:“没人在吗?” 他见那后院里有几个伙计正匆忙的搬酒,一直搬到门外的马车上。 那想来是有人,估计是掌柜在忙。 陈长生也没喊,只是坐下等候了起来。 片刻之后,小六跟荣管家从后院里回到了酒肆。 小六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陈长生。 他微微一顿,唤道:“先生!” “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何喊我,先生在这干坐着,这不是怠慢了先生吗。” 陈长生笑了一下,摆手道:“什么怠慢不怠慢的,我也才坐下而已,再者说,你不是正忙着的吗,对了,张老头呢?没在酒肆吗?“ 小六心中一喜,甚至于忘掉了身旁的荣管家。 “掌柜他这会估计是去听戏去了,” 荣管家看向了这位先生,这一看,他不禁愣了一下。 说实在的,这位先生应当是他见过最有气质的了。 出尘!! 没错,衣着不染半点尘渍,眉目之中也有着一股儒雅之气,定是不凡! “想不到他如今还挺悠闲的。” 陈长生将葫芦放在了桌上,说道:“不管他了,上一壶秋月酿,葫芦打满。” “好嘞,先生稍等上片刻,小子这就去打来。” 小六拿起葫芦就要去酒窖里打酒。 荣管家却是拦住了小六,问道:“等会!” “我说小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留一坛不卖吗?” 小六怔了一下,拿着葫芦忽然有些无措。 “你得给我给解释。”荣管家皱眉道。 第十四章:给我一个面子 这事说来其实也是因为陈先生来的太巧了,再加上小六之前又是那般解释,荣管家心中气愤也是理所应当。 正当小六为难之际。 陈长生起身来到二人面前,问道:“怎么了?” 小六摇了摇头,强颜笑道:“没事,陈先生您坐着吧,一会我就把酒端上来。” 说着,他便转头看向荣管家,说道:“那个,荣管家,我们不妨出去说吧。” 小六其实是不想陈先生掺和进来,毕竟掌柜的早就说过,不可怠慢了先生,更何况碰上了这一档子事。 “出去?上哪去?” 荣管家皱眉道:“我说小掌柜,我先前没为难你并不代表我没脾气,真当我云府的管家这般好说话吗?” 小六脸色有些为难,连忙说道:“荣掌柜,真是抱歉,这样,今日这些酒,我都不收您钱,就当是我给云老爷的贺礼了,您看怎么样?” 荣掌柜听这话更是有些气愤了,说道:“我荣府差这点钱?不行,你必须把话说清楚!” “这……” 小六见事态有些严重起来了,一时间也有些无措。 如此一幕被先生碰上,免不得要被掌柜打骂上几个时辰。 这可如何是好…… 陈长生上前挡在了荣管家的面前,说道:“这位兄台,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嘛,何必这般动怒呢。” 荣管家见陈长生这般非凡的气质,也明白这位先生定然不是普通人,他也不好发作,于是便和声和气的说道: “这位先生,此事还真不是某家有意刁难,您不妨来评评理,方才他分明告诉我说,他这酒肆历来都要留一坛秋月酿,那好,我也没说非得要那一坛,结果这门都还没出,他就要把那坛子酒卖咯,先生你说,我能不气愤吗?” 陈长生听后大致也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 陈长生解释道:“其实这事也怪不得他,主要还是因为陈某。” 荣管家胸膛起伏不定,仍有怒气。 陈长生继续说道:“兄台有所不知,陈某与这酒肆的老掌柜是故交,隔几年我便会来秋月坊一趟,每次来必要一葫芦秋月酿。” “老掌柜与我甚是熟络,为此每年特意给我留了一坛在库中,小六他也是按吩咐办事,并非是故意不卖给你,怪只怪在陈某今日来的不是时候。” 荣管家见这位先生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他想了一下,说道:“这事如何能怪到先生身上。” 他的怒气消散了些许,说道:“其实我也只是想要个说法而已,如今闹成这样,亦非本愿。” 陈长生说道:“话虽如此,但说来说去,此事还是因为陈某而起,若是非要个说法的话……” 陈长生想了一下,说道:“不如这样,便由陈某代小六给兄台你道个歉,就当是给我个面子,你看如何?” “这怎么能行!” 荣管家心中一怔,连忙说道:“先生器宇不凡,眉目之间也有儒雅之气,定然是读书人,既是读书人又岂能在我等铜臭之人面前屈身,万万不可!” 说实在的,他也没想到这位先生会这般客气。 这世道如今可没有读书人对商贾屈身的道理,更别提这位先生这般不凡,荣管家更不敢受了。 荣管家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先生这般偏袒,我也不好再计较什么了。” 他看向了小六,说道:“小掌柜,你且记得,往后说话做事,莫要再像今日这般,若非这位先生,今日我定是要与你闹上一场的。” 小六连忙道歉道:“荣掌柜教训的是,小子今日也是无意冒犯,还望荣管家莫要放在心上,” 荣管家点了点头,接着取下钱袋,放在了台上。 “我荣府也不是差这点银子的人,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我们走。” 说罢,荣管家便带着几个伙计出了门去。 小六送至门口,直到那辆拉着酒水的马车远去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他看向身旁的陈先生,说道:“陈先生,小六招待不周,还险些让先生失了脸面,小六……” “行了。” 陈长生抬手打断了他,说道:“什么脸面不脸面的,陈某最不在意的就是脸面,再者说,你有这功夫,倒不如快去给我的酒打好。” “对了,就把葫芦打满就是了,你也别多想,只是因为你掌柜不在,没人陪我喝罢了。” 小六心中感激,但听到这话之后便立马就给先生去打酒去了。 若非先生,他还真不知道今天要闹到什么地步。 很快一葫芦酒打好了。 小六说道:“今日真是抱歉,都怪我办事不周,才闹成这样,先生莫怪。” 陈长生接过酒葫芦,说道:“人总有犯错的时候,你也不必自责什么,好好酿酒,这酒肆往后还要靠你呢。” 小六点头答应了一声,接着问道:“先生这是要走了吗?” “嗯。”陈长生点了点头。 小六张了张口,说道:“可是…掌柜的还没回来,先生……” “他不回来,陈某自会找他去,不必担心。” 陈长生摆了摆手,接着便往酒肆外面走去。 “先生!” 小六追了出去,说道:“我还没说掌柜的在那呢。” “我找的到。” 先生抬手道了一句,继续往前方走去。 小六看着那陈先生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先生如何能找的到呢! 自己没能留住先生,到时候掌柜回来定然会很遗憾的,这可怎么办。 比起之前的闹剧,陈先生这一走,反倒更让他发愁。 …… 茶馆里零零散散的坐着不少人。 来的客人喝着茶水,听着台上的说书先生说着故事,每至高潮之处,便拍案叫绝,道一声好。 张老头今日本是打算去听戏的,却不曾想今日戏班子歇息了,只得听听书了。 他喝了一口茶水,却忽的察觉道一道身影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张老头回头看了一眼,好似并不在意。 但却是猛然转过了头来。 陈长生看着台上滔滔不绝的说书先生,说道:“看起来你这些年过的不错嘛,都有闲工夫听戏了。” “陈先生!” 张老头吓了一跳,茶碗都险些摔在了地上。 陈长生说道:“你可坐稳了,别从这椅子上摔下去,不然可就丢大人了。” 张老头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了自己的心情。 “先生怎么知道我在这?” 陈长生笑了一下,说道:“你觉得我是怎么知道的?” 张老头不禁有些恍然。 “也是,先生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若是先生想找一个人,或许只是掐指一算便知晓了。” 陈长生摇头道:“我可不会算命。” 他不过是通过神念找到的张老头罢了。 但是张老头却是不信他这话,他只当是先生谦虚之言罢了。 第十六章:书生恶鬼苦难事 茶馆的伙计倒是很有眼力见,陈长生坐下之后立马就上前询问,得了答复之后就给陈长生上了茶水。 张老头想了一下时日,说道:“陈先生似乎比往年来的早了几日。” 陈长生听到这话脸上竟是不自觉的浮现出了笑意,问道:“是吗?” 张老头点头道:“早了半月有余。” 陈长生一开始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错了,如今得到了张老头准确的答复,心中仿佛是有一块大石头落地。 修仙,真的消除诅咒的影响。 张老头见先生面带笑意,有些不解,于是便问道:“先生似乎很高兴?” 陈长生点了点头,说道:“高兴。” 张老头见陈长生这样回答,也知道不能再追问下去了。 他想接着说些话茬,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实说起来,他与陈先生虽认识多年了,但仍旧还是有些生疏的。 陈长生问道:“你这腿好些了吗?” 张老头听后说道:“没呢,一年比一年糟糕,天一冷起来就疼的厉害。” “我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严重啊。” “上次,都是两三年前的事咯。” 张老头笑道:“人老了就是多病,先生不老,所以也感觉不到这种无奈,我现在啊,就盼着小六能早点接手酒馆的生意,我也好安心的去。” 陈长生听到这话顿了一下,问道:“我记得你当初可是防备着的啊。” 张老头说道:“上次之后,我就让小六进了祠堂,磕了三个头给老祖宗上了香后他就跟我姓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放下比一直纠结着舒坦的多。” 陈长生听后很是欣慰,说道:“你是真看开了。” 张老头笑了笑,说道:“都是半条腿没进黄土的人了。” 他笑的苦涩,但却又好像有几分坦然。 张老头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求先生一件事。” “求我?” 陈长生听到这话觉得诧异,说道:“你说,只要是我办的到的事。” 张老头直言不讳,说道:“如今我也有七十三了,身子骨也一年不如一年,身上的病也越来越多,所以,我想求先生给我算算,我还有几年可活。” 陈长生听后看了一眼张老头的天门之处。 在张老头的眉心之间,有着一团微弱的气,如今那团气已经所剩无几了,当完全淡去的时候,就是张老头的死期。 “你就这么好奇自己什么时候死?”陈长生问道。 张老头说道:“我一直都想问的,只是之前一直不敢问而已。” “越老胆子越肥了。” 陈长生摇头一叹,说道:“不过你问我我也不知道,陈某之前就说了,不会算命。” 他其实是看的出来的。 张老头眉心的生气已经很微弱的,大概是挺不到他再来的时候了。 “这样吗……” 张老头也没再继续追问这件事,而是很识趣的闭上了嘴。 陈长生将目光转到了台上的说书先生。 “啪。” 只见那醒目一拍,说书先生缓缓开口道。 “说那文家女惨遭凌辱,却又被有心之人设局陷害,至使一家老小活生生被打死在自家院内……” 陈长生问道:“这是什么故事?” 张老头解释道:“老故事了,当年永绿坊高家有位公子,是个出了名的纨绔,仗着他姐嫁给了上京某个大官府上就在当地胡作非为,当时的安宁县的县令也是碍于他姐夫的面子,一直放任着这位高家公子……” “这是个真故事?”陈长生愣道。 张老头说道:“说书先生说的,也不全真,自然是改过一些的。” “后来呢?”陈长生问道。 “那位高家公子看上了咱们坊文老汉的女儿,文老汉家里做炊饼生意的,也没个依靠,自然是斗不过高公子,县令和坊正也没办法管,文家女自然就落入了那高公子的手里,不曾想第二天,文家女受不了这份屈辱,连夜逃出来就报官了。” “谁料那高公子早在去衙门的路上就吩咐人打点了衙门上下以及文家周边所有知情的邻居,公堂对峙的时候,所有人都偏袒这位高公子,县令坊正以及文家周边的邻居全都一口咬定并无此事。” “高公子又在堂上倒打一耙,反而告这文家女诬她清白。” “还有这样的事?” 陈长生顿了一下道:“这样的人该不会还活着吧?” “当然是死了。” 张老头说道:“死相极为凄惨。” “怎么死的?” “被恶鬼吸干了阳气死的。” “嗯?” 听到这里,陈长生愣道:“鬼?” “对。” 张老头说道:“这是五十多年前的一桩事了,文家女当时受不了这般屈辱,撞死在了公堂之上,公堂上死了人,这事也就闹大了,据说后面是那纨绔他爹求了他那女婿才将这件事给压下来,这本这件事就这么完了的……” “谁知道那高公子之后气不曾消,再次找上了文家。” “而当时在场的除了文老汉还有一个人,是一个书生,这位书生与文家女早早结缘,那一年本该进京去赶考的,但因为文家女的死悲痛欲绝,本打算处理完文家女的丧事就去上京鸣冤,结果撞上了正好来找麻烦的高公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那一介书生又怎么会是那家丁恶奴的对手,在争斗的过程之中,文老汉又上前阻拦,不料那家丁失手将那棍子砸在了文老汉的天门处,当场就没了气。” “高公子见状也有些怕了,想着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于是命家丁把那书生也活活打死了院子里。” “所以,那个鬼,是书生?”陈长生问道。 张老头点头道:“书生死后怨气不消,化作厉鬼,当晚就屠了高家满门,后来这件事被传开之后,就有说书先生专门编了话本,如今还时常说起。” 陈长生点头道:“屠了高家满门之后,那书生去哪了?” 张老头笑了笑,说道:“自然是被城隍老爷收服了。” 他的话音一落。 却听那台上的说书先生说道: “只见城隍老爷将那恶鬼书生逼至文家院子,金光大震,一道神鞭打在了那恶鬼书生身上,抽至那水池之中。” “一众阴差结下大阵,引出一块神石,霎时间金光普照,城隍老爷口年法诀,一道金光落入神石之中,将那恶鬼镇在了池中,永世不得翻身!” 陈长生听后心中一怔。 他手中的茶碗顿在半空,莫名间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好像…… 在哪听过这个事。 第十七章:池中恶鬼战阴差 陈长生问道:“故事里的文家小院,如今还在秋月坊中?” “这个……” 张老头回答道:“我就不清楚了,应该还在吧,据说当时官府还专门去贴了封条。” “在哪?” 陈长生有种直觉,上次自己最后所待的地方,或许就是文家小院。 那个被封条封着的破旧小院,还有小院里的池塘以及池塘上压着的那块石头! 这一切,都跟故事里的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好像是在西桥那边吧……” 张老头皱着眉头道:“好像又不是,我也有点记不清了。” “是不是得顺着一条巷子进去?而且那个院子还是在很里面的位置。” “好像是。” 张老头反应了过来,说道:“陈先生你去过?” “应该是去过吧……” 陈长生心中微叹,看起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个残破的院子,就是文家小院。 而那池中的大石头,应当就是被城隍和阴差附加上阵法与香火的‘神石’。 自己居然跟一头恶鬼待在了一个院子里。 陈长生想起来不禁有些后怕,但转念一想却又反应了过来。 自己如今也不是凡人了,似乎也没必要这么怕了。 只是,陈长生有些摸不清楚自己的境界,也不知道打不打的过那个恶鬼。 陈长生想了一下,说道:“陈某今日还有些事,等晚些我再去酒肆找你。” 张老头也不知道陈长生为何这么匆匆道别,但还是点头答应道:“陈先生先去忙就是了,不用在意我这个糟老头子。” 陈长生起身离开了茶馆。 接着他便朝着秋月坊的西桥方向走去,按照上次的记忆,朝着那个破旧小院而去。 他如今摸不清楚自己的境界,当然不是去找死的,只是去见识见识,说起来,他还从未见过恶鬼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陈长生才走到那残破小院,就在门口看到了几位阴差巡游。 陈长生顿了一下,也未在意。 而那巡游阴差也朝着陈长生的方向看去。 陈长生本以为会有阴差迎上来,毕竟自己上次也算是在阴差面前露过面的人。 而那几位阴差巡游却是嘀咕了起来。 “这人是谁?怎么跑到这来了?” “没见过啊,好像不是秋月坊人士。” 其中一位阴差朝陈长生投去了目光,呢喃道:“我怎么感觉他好像看得见我们?” “你想多了吧,凡人怎么能看到我们。” “那现在怎么办?要赶走他吗?这池里的东西可是要出来了啊,到时候我们可保不住他。” “一会城隍大人就到了,别担心。” 陈长生听到了几个阴差的议论声,他顿时也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不认识他。 那倒也好,陈长生索性找了个墙角坐了下来,也没有在意这些阴差和巡游。 他刚才听这几个阴差巡游说,这池子里要跑出来了,这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致。 正好瞧瞧这恶鬼是什么模样的。 他就算打不过,以他炼神三年的实力,跑应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陈长生抬起头来,朝着那院子里看了过去。 “好重的阴气……” 陈长生感到有些心惊,看样子这恶鬼离出来不远了。 他打开神识,笼罩向了这个小院。 这时候他才发现,院子里已经站着将近二十余位阴差巡游。 而且,似乎洪三才也在其中。 ‘大阵仗啊……’ 然而就在陈长生感慨阵仗之大的时候,院子里却是忽的起了动静。 “不好!他要出来了!” 洪三才惊呼一声,说道:“快结阵!” “得令!” 一声令下,所有阴差巡游站至池边,手中散发着香火气息的锁链顿时抛出,化作天罗地网一般覆盖在那水池之上。 池水中的阴气越发浓重了起来。 “赫赫……” 恶鬼的声音从那巨石之下传来,他仿佛是在嘲笑这周围的阴差一般。 洪三才眉头紧皱,手腕一怔,手中锁链跟随着震动。 “叮铃。” 锁链声动,一股香火之力注入其中。 “嗡。” 锁链结成的蛛网散发出阵阵金光,压制着池中的阴气。 在场的阴差皆是神色凝重。 然而在他们以为能控制住的时候,忽的掀起了一股阴风。 “可笑。” 一道嘲笑之声传来。 “嘭!!!” 镇压在恶鬼书生身上的巨石忽的出现了裂痕。 洪三才瞪大了双眸,惊呼道:“快退!!” “轰隆——” 一声巨响自那池中传来。 巨石破碎,恶鬼从那池中逃了出来。 “阴差听令,结缚魂大阵!” “遵法旨!” 小院外坐着的陈长生见那磅礴的阴气的倾泻而出,心中也生出了一股厌恶之感。 恶鬼化作一团黑气升至院中。 但却很快就被十余条锁链给禁锢住。 “呵呵呵呵……” 恶鬼口中发出阴森的笑意。 紧接着,又见的无数骷髅亡魂从那池中升了起来。 “伥鬼!” 洪三才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些便是当初死在恶鬼书生手底下的高家的亡魂,死后亡魂被恶鬼吞入腹中,化作了伥鬼,听其差遣。 十余只伥鬼朝着阴差发起了攻击。 阴差们一边维持这缚魂大阵,还要防备着这些亡魂,也因此分了心神。 “稳住大阵!稳住大阵!”洪三才连忙高呼道。 “啊!!” 一位阴差口中发出一声惨叫,他的肩膀处正有一只伥鬼正撕咬着。 “叮啷。” 锁链脱手,整个大阵都动摇了起来。 只见那恶鬼书生忽的激起一阵磅礴的阴气。 “轰隆……” 所有锁链皆被震碎。 锁链破碎,阴差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反噬,一个接一个的倒飞了出去。 方才的大阵也尽数分崩离析。 “这就是恶鬼吗……” 陈长生感到有些震撼,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竟生出一种感觉。 似乎这恶鬼…很弱的样子。 恶鬼化成的黑气挣脱的束缚,转眼就盯上了这些阴差。 在他看来,这些阴差,都是大补之物!! “吼!!” 一声嘶吼之下,黑气便朝着阴差冲去。 陈长生打算出手试试,不曾想一道金光自远处而来,伴随着一道苍老的声音。 “混账!住口!” 金光打在了那黑气的神色。 “嗬!!” 一道凄惨的叫声自那黑气传了出来。 那般惨叫,就连陈长生听后都不禁感到有些不适。 金光散去,化出一道身着蓝黄长衫之人。 来者,正是秋月坊城隍! 第十八章:请先生出手! 恶鬼化作的黑气见那城隍金光普照,一时间竟是生出了些许畏惧之意。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恶鬼被镇压在池中如此之久,实力也大打折扣,再加上如今还未恢复,就更难是城隍的对手了。 城隍眉头一皱,呵斥道:“哪里走!!” 数十只伥鬼回到恶鬼口中,转瞬间就要往那坊外逃去。 却见那城隍手腕一翻,香火神鞭出现在了手中。 “噼啪!!” 一道摄人心魄的鞭声自那院中响起。 香火金光狠狠的抽在了恶鬼的身上! “嗬!!!” 恶鬼再次惨叫,从那半空之中坠落了下来。 黑气散去,化出了书生模样,他的面目狰狞,目光之中有凶气流露,身上的怨气久久不散。 “为什么!!” 书生嘶吼道:“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有什么错!我何错之有!!” 老城隍轻哼一声,说道:“宋知书,你可知恶人自有恶报,这世上善恶自有公断,那高府公子的确不为人子,但你化为恶鬼,吞其全家十七口人便是对的了?” “凭什么!?” 宋知书狰狞道:“人能杀我,我便不能杀人?什么狗屁道理!我做什么事,又何须你来管!” 他一声怒斥,忽的抬起手来。 一枚散发着金光的砂砾忽的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老城隍眉头一皱,他看向了那枚砂砾,忽的感到有些太不对劲。 宋知书忽的又平静下来,他看了一眼掌心之中的砂砾,苦笑一声,说道:“再不济便是魂飞魄散,如此也好,那便一起陪葬吧!!” “啊!!!” 忽然之间,宋知书仰头长吼一声,阴气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 “怎么回事?” 老城隍顿感不妙,比起方才,这恶鬼身上的阴气竟是增长了三倍不止。 是那枚砂砾? 破旧小院外坐着的陈长生忽的站起了身来。 当那恶鬼拿出那枚砂砾的时候,他感到尤为震惊。 “嗯?等等,这砂砾……” 陈长生感到有些惊愕,这砂砾不就是他将死之际散发出的砂砾吗。 怎么到了这恶鬼手上? 他非常确定,甚至是肯定,那砂砾就是属于他的东西,或者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因为他能够感觉到,那枚砂砾是与自己存在着共鸣的。 一众阴差见此一幕惊的愣在原地。 这般阴气,已然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东西了。 不仅是他们,就连老城隍也是面色凝重,感到了些许压力。 宋知书仰天大笑,他的笑声似乎有些怅然,又仿佛带着些许解脱。 “列阵!”老城隍下令。 阴差巡游回过神来,连忙答应。 “领法旨!” 十余位阴差再次结阵。 然而,这一次,却根本奈何不了那恶鬼了。 宋知远只需轻轻抬手,那结成的大阵便会在顷刻间瓦解。 “死吧,都死吧,哈哈哈……” 宋知远的笑声近乎癫狂,被怨气影响的他,早已失去了大半的神志,甚至于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老城隍迈步上前,冷声说道:“世间有道,何必自寻死路呢。” 说着,一道金光锁链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比起方才所见的锁链却又不同,这条锁链,乃是香火功德幻化而成,专克邪祟。 “束!” 老城隍口含敕令,那锁链脱手而出,环绕在了宋知远的周身,迅速困紧。 陈长生见这手段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是敕令?” 所谓敕令,明面上的意思便是发号施令,但却有言出随法之效。 宋知远挣扎了一下,紧接着却是催动起了那枚砂砾。 “给我,碎!” 砂砾撞在了那香火锁链之上。 让老城隍都不曾想到的是,香火功德所化作的锁链竟在那‘砂砾’面前如同薄纸一般一碰就碎。 老城隍的脸色顿时一变,锁链破碎致使反噬加身。 他闷哼一声,捂住了胸膛,极为不好受。 老城隍睁目道:“这砂砾!你是从何处得到来的!” 宋知书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略微有些惊愕。 这砂砾,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宋知书狂笑道:“有这砂砾在手,我看你如何能敌我!” “阴差听令,结万锁之阵,锁其阴气,困其鬼躯!” “尊法旨!” 洪三才冲在最前,拉起那鬼差锁链,迅速结合。 一张大网覆盖在了破旧小院之上。 那锁链上散发着让阴魂胆怯的寒气,但对如今的宋知书而言,却是如同挠痒痒一般。 陈长生见此一幕不禁砸了咂嘴。 他感觉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看起来,老城隍的胜算并不算大。 他可不想到时候被这恶鬼给吞了。 “香火金身,现!” 老城隍探出双指,身后显露出了香火金身法相。 “秋月坊城隍茂公欲斩恶除邪,请天地法剑降身,斩此恶鬼。” “天地法剑,现!” 言罢,一道金光自天穹之上落下。 老城隍手中出现一柄法剑,那法剑上散发着天威之力,非同寻常。 此剑,乃是来自于天道。 宋知书见此一幕连忙祭出砂砾挡在身前。 “斩!!” 城隍挥动法剑,一剑斩下。 剑气携着天地之法,功德香火之力,径直斩向宋知书的鬼躯。 宋知书顿时感到一股天威降临。 然而这一道剑气,却是被那砂砾给挡了下来。 砂砾,竟与那天威之剑形成了抗衡之势。 宋知书挣扎着,凭借着那砂砾与之僵持在了一起。 ‘这砂砾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连天地之地都无法奈何的了。’ 老城隍心中惊讶,回过神后开口道:“宋知书,你可知错!” “我无错!” 宋知书咬牙道:“高府上下,都该死!我无错!天地亦不能斩我!” “啊!!!” 法剑的威能透过‘砂砾’落在了宋知书的身上,他口中发出悲鸣,被金光所照之地也发出的‘滋滋’声。 宋知书显然是低估了这法剑的厉害。 他面色凝重,有了考量。 若是在僵持下去,死的一定是自己。 只有跑!! “给我滚!” 宋知书高吼一声,激起所有阴气,张口吐出所有伥鬼,全都朝着那城隍杀去。 老城隍连忙做挡。 然而在这片刻之余,宋知书竟是化作了一团黑气就要逃走。 “恶鬼休走!” 老城隍心知不可让这恶鬼逃走,但如今有重重阴气与数十伥鬼阻拦,他也无法阻拦。 他连忙高喊道:“请先生出手,拦住此獠!” 第十九章:我不对劲 老城隍早早的便知晓先生在此。 他觉得或许是先生看看他们的实力,故而才没有急着出手。 然而如今到了危机关头,老城隍无奈只能求助。 破旧小院外的陈长生听到这一道喊声心中大骂了一句。 这关我什么事!? 陈长生心中无奈,但之前牛逼都吹出去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那不然岂不是就是露馅了。 他也不敢说能不能拦下这恶鬼。 如今这般情况,也顾不得他想那么多了。 陈长生探出神识,将精神集中在了那团黑气上。 却不曾想,神念竟是凝聚成了一只数丈宽的大手。 一把抓住了那团黑气。 黑气被那只手紧紧的捏住,无处逃窜。 宋知书心中惊恐。 “轰!” 一道声响自那掌心之中传来,那团黑气顿时便被捏的粉碎,甚至连惨叫声都不曾发出来。 陈长生面露惊骇。 而在场的城隍阴差皆是瞪大了双眸,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一幕。 当那巨手消散而去。 哪里还有恶鬼的身影,早已再那一掌之下…… 魂飞魄散了! 陈长生收回神念,猛的回过神来。 他的嘴唇微张,眼眸中皆是不敢相信。 这恶鬼…… 怎么这么不禁打? 老城隍手中的法剑散去,残破小院里的阴差也像是松了口气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坐了下来。 却见那天空之中,有一枚砂砾飘了下来。 老城隍看着那枚砂砾飘向了陈长生。 陈长生心中微顿,伸出手来,接住了那枚砂砾。 “嗡。” 只见那砂砾散发出一阵微光,化作了一缕发丝。 ‘还真是我的身上的东西……’ 陈长生眉头微皱,忽然间感到有些奇怪。 自己的一根头发,竟有如此之威? 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老城隍身后的金身法相随之消失,他从半空中飘下,落至陈长生的面前。 “小神,多谢陈先生出手。” 洪三才也带着一众阴差巡游从小院里走了出来。 “见过陈先生。” 洪三才拱手低头,面露敬意。 陈长生连忙将那发丝收起,连忙伸手扶起老城隍,又对面前的一众阴差说道:“老城隍客气了,各位阴差请起。” 洪三才如今看向陈长生的目光都变了。 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仙人手段。 老城隍说道:“陈先生,不妨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陈长生扫了一眼那残破的小院,答应道:“也好。” 老城隍带着陈长生离开了这里。 洪三才还有一众阴差则是留下来收拾残局。 “头,这位先生是谁啊?”有阴差问道。 洪三才回过头来,说道:“你只需知道,陈先生是城隍大人也不敢得罪的人就是了。” 众位阴差回想起方才那一掌,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样的人,谁敢得罪! 而洪三才则是心中想着:‘这就是陈先生的道行吗……’ 当真是让人望而生畏啊。 陈长生和老城隍来到了秋月坊的一处茶馆里。 选了一处偏僻的地方,上了两盏热茶。 老城隍轻抿了一口茶水,说道:“方才多谢陈先生出手。” 陈长生的说道:“应该的,陈某既然在此,也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老城隍也没拆穿先生,他只以为先生这是在考验他们。 老城隍舒了口气,接着说道:“小神在秋月坊留下了这么个祸根,实属不该,若非先生,今日恐怕要酿成大错了。” 陈长生说道:“关于这恶鬼的事陈某也有所听闻,说起来,这宋知远也是自寻死路,这一桩旧事,也算是了结了。” 老城隍听后也不禁说道:“当他变成怨鬼之后,事情也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陈长生听后却是说道:“陈某有些疑惑,若是宋知远没有变成恶鬼,那个高家公子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老城隍听先生这样说,自然是老实答道:“善恶有报,当他死后入了阴司,平生犯过的错,都得一件件偿还,其实相对而言,被宋知远吞了,反倒是便宜他了。” “便宜他了?”陈长生问道。 老城隍点头道:“就拿高家公子之前的罪行而论,入了阴司之后,就要受八十年鞭刑,一刻不停,再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陈长生明白了过来,点头道:“如此,也算合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到了城隍这里,自当是赏罚分明的。 而说起宋知书,其实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他死后已经不属人道,鬼道与人道各有各的规矩。 人道中的恩怨,当由官府来管,而鬼道的善恶,自有城隍阴差来管。 像宋知书这般,已然是乱了规矩。 而且,他最大的错误,其实不在于杀人,而是在于牵连了高家太多无辜的人,所以才落到如此下场。 “千错万错,在于人心。” 陈长生不禁一叹,说道:“若是衙门做事光明磊落,文家女也不至于冤死在公堂之上,宋知远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 “人心难测。” 老城隍叹了口气,为陈长生添了些茶水,说道:“先生也不要怪我,小神身为城隍只管人死后之事,生前的,小神也无能为力。” 陈长生和煦一笑,说道:“陈某知道的。” 他只是感到有些不适罢了。 说到底,哪里都会有这样肮脏的事,谁让这世道是这般模样呢。 老城隍这时问道:“对了先生,小神有一事不解,那宋知书所使的宝物到底是何来历,为何连天地法剑都无法斩碎?” “这个……” 陈长生想了一下,抬起手来,将那根头发展示在了老城隍面前。 “这根头发,便是砂砾所化。”陈长生说道。 “一根头发?” “不错。” “谁的头发?” 陈长生答道:“若是陈某说,这根头发是我的,老城隍信吗?” 老城隍看了一眼头发,又看了一眼陈长生,他说道:“信,如何不信,但是这根头发又是如何到了那恶鬼手中?” “这事怪我。” 陈长生说道:“上次离开秋月坊的时候,在那小院里停留了片刻,或许是在那个时候遗落的,恰好被那恶鬼捡到了。” 老城隍说道:“原来是这样吗。” 陈长生其实心中仍旧还有疑问。 为什么自己的一根断发有这般威能。 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让他不解的不仅是断发,还有神念。 陈长生继而问道:“陈某还有一事想请教老城隍。” “先生请问。” “这世上修士,修行三年,能到达什么境界?” “三年……” 老城隍回答道:“这个小神也不太清楚,但是小神曾在某篇仙籍上看到过一些记述,说的是迈入仙道之后,少说需要百年,才可筑基。” 他顿了一下,不解道:“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陈长生面色平静,回答道:“随便问问罢了。” 他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 看起来,自己这神念也不对劲。 来到了陈长生的面前。 第二十章:我可以都要吗? 这一系列的事发生在陈长生的身上,仿佛有着数重谜团包裹着他。 老城隍同样也在思索着。 其实在在枚砂砾化作头发的时候,他看的清清楚楚。 那根头发没有飘向别的地方,而是落在陈长生的手里就足以说明了一切问题。 老城隍只是感觉陈先生此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不会吹灰之力便斩杀了那恶鬼,一根头发,便可与天威抗衡。 而这样的存在,却时常游荡在凡世,到底是游在红尘,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老城隍却又将自己脑海里的思绪抛去,他觉得或许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几次交涉下来,他能感觉到,陈先生心思干净,没有任何挑的出毛病的地方。 还是不要多想为好…… 老城隍回过神来,见陈长生似乎想事想的出声,于是便问道:“先生在想什么呢?” 陈长生放下茶碗,说道:“之前见老城隍与恶鬼缠斗,见那敕令之法颇为玄妙,所以想跟老城隍请教请教这敕令之术。” “先生不曾学过?” “是这样,陈某早年痴迷剑法,对于神通术法这一块,其实并不精通。” “原来如此。” 老城隍对陈先生颇为大方,手腕一翻,便将那记载着敕令一道的法门递给了陈长生。 陈长生略微扫了一遍,说道:“陈某照样抄录一份,应该没问题吧。” “还抄录!?”老城隍惊了一下。 陈长生以为是对方不愿意,于是便说道:“不行吗?那陈某就拿着看看吧。” “不是不是。”老城隍连忙说道:“先生愿抄的话,抄便是了……” 说着,他唤来了茶楼的伙计,递上几粒碎银之后,伙计便去取来了笔墨纸砚。 与上次一般,陈长生对照着上面的内容抄了起来。 老城隍便喝着茶,一点一点的看着陈长生抄录法门。 尽管上次已然见过一次了,但如今还是感到有些惊愕。 这陈先生,当真是非比寻常。 老城隍心中微叹,转念又想到自己何德何能,竟能与这般大能对坐饮茶。 抄完之后,陈长生将那份原书原模原样的退还给了老城隍。 老城隍收起敕令法门,说道:“先生道行深厚,小神佩服。” “昂?” 陈长生有些不解,怎么就说起道行深厚了? 他说道:“老城隍谬赞了,陈某微末道行,不值一提的。” 老城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陈先生还真是谦虚啊。” 陈长生干笑了两声,心中则是想着…… 这都是在说些什么啊。 陈长生继而又问道:“除了这敕令之法,这还有什么别的术法吗?” 老城隍说道:“有一些,先生要多少?” “可以都借给陈某抄录一份吗?” 老城隍更是疑惑了,说道:“可以当然是可以,只是除了这敕令之法,其余的都是一些小门小术,先生都要吗?” “可以都要吗?”陈长生试探性的问道。 “全部?” “嗯,全部。” 老城隍虽想不明白陈长生要这些东西来干嘛,但有多少他还是拿出了多少来。 也免得陈长生一点点抄录,索性全都送了出去,毕竟,这些东西留在他手里也没什么用。 陈长生一开始还推脱了一下,没能拗的过老城隍。 老城隍说道:“所有的加起来的话恐怕有些多,陈先生您一个人恐怕是难拿,先生你看…是我直接给你,还是说……” 陈长生想了一下,好像自己也不方便拿,于是便说道:“不如这样吧,劳烦老城隍差两位阴差送到流云观去。” “这样也好。” 两人坐着又聊了一些题外话,无非就是几句寒暄,问问陈长生这些年过的如何,又问问老城隍近来有没有遇到什么趣事。 言语之下,时间便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陈长生起身告辞,老城隍则是送了送先生。 得知先生要去流云观之后,一路送出了秋月坊,这才回头。 陈长生走出秋月坊之后回头望了一眼。 他不禁念叨道:“老城隍还真是健谈啊。” 陈长生笑了笑,回头之后便朝着流云观的方向走去。 …… 山间环绕着些许云雾,遮蔽了山上的道观。 陈长生站在山脚下,说起来,他上次本就打算来看看的,因为炼气功法的缘故就错过了。 时隔六年,也不知道这山上是如何模样了。 陈长生就要迈步走上台阶。 却忽有所感,回头看去。 只见一位身着中卦的小道士挑着两桶水走了过来。 常山停住了步子,看向了挡在了自己面前的人。 当他看到陈长生的面容的时候,不由愣了一下,不禁暗自想到,世上怎会有如此出尘之人。 “小道长?”陈长生出声唤醒了他。 “啊……” 常山回过神来,问道:“居士可是要上山?” 陈长生点头道:“正是。” 常山挑起了水来,说道:“居士随我来吧,上山的路虽有石阶,但亦不好走,且注意脚下。” “好。” 陈长生就这么跟在常山的身后走上了上山的路。 “小道长修行多久了?” “五年有余。” “可至弱冠之年?” “还不曾,如今仍在舞象之年,才,才过十八,呼……” 常山说话都有些气喘吁吁的,挑水上山可是个力气活,他平时都得走一阵歇一阵。 陈长生见其挑的吃力,于是便上前去,接过了常山肩上挑水的扁担。 “居士不可!” 常山惊了一下,连忙阻拦。 却见那位先生却已经将扁担架在了肩上。 陈长生说道:“照你这个挑法,半天都上不了山,还是陈某来吧,小道长便陪我闲聊就是了。” 常山也知道这位先生并非是有意说他走的慢,说道:“居士的好意贫道心领了,不过挑水也是贫道修行的一部分,还望居士还予贫道。” 陈长生却没有理他,挑着水就往山上走去。 “居士,居士!” 常山连忙追了上去。 他在那先生耳边不停的唠叨,却依旧不见那位先生放下扁担。 他不禁有些气恼,想要去拦。 但那位先生的步子偏偏比他大一些,让他有些难以追到前面去。 “居士你还是快些放下吧,若是师父知晓居士替贫道挑水,贫道会被罚的。” “居士,居士……” “唉……” 常山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这位先生,真是太客气了。 第二十一章:早晚都要来的 常山最终也没能拗的过这位先生,只得跟在先生后面往上山走。 陈长生问道:“你师父可是玄黄道长?” “居士从前来过?”常山问道。 陈长生笑道:“来过,不仅如此,我还认识你师祖。” “师祖?” 常山愣了一下,说道:“居士见过师祖?” “嗯。” 陈长生点头道:“你们师祖叫做洪三才,道号就取了三才二字,生前常唤三才道长。” 常山有打量了先生一眼,问道:“居士当真见过我们师祖?” 师父今年都六十有二了,那师祖该是早早的就去了,这位先生年纪看着又不大,又怎么可能见过师祖? “自然是见过,而且还是朋友。” 陈长生说道:“你师父曾跟你们说过你们师叔吗?” 常山顿了一下,不可置信道:“贫道…还有师叔?为什么不曾见过?也没听师父说起过?” 陈长生说道:“你师父是师兄弟三人中最小的那个,你的另外两位师叔则是在你们师祖仙逝之后去了凡间,只有你们师父留下来继任了观主。” 常山张了张口,仍旧有些怀疑,问道:“那你知道,两位师叔叫什么名字吗?” “玄天,玄地。” 陈长生说道:“不信你可以去问你们师父。” 常山信了个大半,追着问道:“那两位师叔当初为什么要去凡间呢?” 陈长生问道:“那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 常山说道:“观里有师父,又有师弟师妹,有吃的,也有穿的,为什么不留着呢?” 陈长生听到这话笑了起来,他打趣道:“你两位师叔其实才是聪明人,而你师父最笨,所以就留了下来。” 常山听到这话皱了皱眉,有些温怒道:“师父才不笨呢!你又凭什么这样说!” “不笨又怎么会留在山上呢。” 陈长生说道:“若不是笨的不可开交,又怎么会选择在这山上苦度余生呢。” “师父不苦。” 常山气愤道:“师父有我们陪着,有山里的山雀陪着,有林子里的鼹鼠陪着,每天都过的很好,怎么又叫苦度余生呢?” 陈长生见常山这般维护他师父,不由得笑道:“那是因为你师父从没享过什么福,活到六十多了,一天都没享过。” “师父从未觉得在受苦。” “那确实是。” 陈长生认同道,但却又转言说道:“但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人觉得能吃上糟糠胡饼就算满足,而有的人就算吃的是山珍海味都觉得不够,你师父自认为的福其实在外人眼中,就是清苦。” 常山问道:“那你说什么才叫不苦?” 陈长生问道:“且不说大鱼大肉,穿衣不愁,吃饭不愁,你师父可曾做到?” 常山张口欲要反驳,可一想到师父那一身道袍上的补丁,又不知该怎么说的出口。 穿衣不愁,师父不曾做到。 吃饭不愁…… 有时观里粮食紧俏,经常都吃不上饭,只能在林间采些野果来充饥,而师父永远都是吃的最少的那个,一股脑的全都给了徒弟们,自己只说不饿。 吃饭不愁,似乎也没做到。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说道:“答不上来了吧?” 常山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他抬起头来,看向了那位先生。 “那……” 常山张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来。 陈长生问道:“你是想问怎么样才能穿衣不愁,吃饭不愁?” 常山点头答应了一声,“嗯。” 陈长生咧嘴一笑,回答道:“我只是在解释这个问题,可没说我能解决。” 常山的头再次低了下来。 他的神色之中似乎多了些许落寞。 当一个人想去改变某些现状却又无能为力时,那种无力感,相当之折磨。 陈长生挑着水,缓步朝着山上走去。 常山也不说话了,他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他觉得这位先生一定是知道的,只是并不想告诉他罢了。 他一路上注视着这位先生,忽然间发现这位先生挑着水走了这么长一段山路,都不曾喘一下。 常山有些佩服,但心里却又对这位先生有种说不上的讨厌。 因为这位先生说师父过的苦,而且还用三言两语就说服了他。 没过一会,就到了观门口。 陈长生看了一眼道观,相比起从前,道观更加破旧了,数年风霜如今也有些不成样子了。 “喝……” 道观里传来挥拳的喝声。 陈长生抬眼看去,只见那道观的观主正盯着面前的三个徒弟,稍有差池,手里的树枝就要抽到身上。 常山上前道:“师父,我回来了。” 玄黄的目光集中在弟子身上,头也不回的说道:“那就一并过来练功。” 常山看了一眼身旁的先生,转头看向师父道:“师父……” “嗯?” 玄黄转过头来,他的视线之中也看到了那位先生。 他的身形微顿,目光之中也显露出些许惊愕,但又很快平息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和煦。 “陈先生……” 陈长生迈步走进了道观,问道:“近来可好?” 玄黄和煦一笑,点头道:“都好。” …… 陈长生与玄黄走进了道观里面。 四位师兄弟都收了功。 小师妹紫苏看着那位先生,问道:“师兄,这位先生是谁啊?” 常山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般看来,这位先生之前说的或许都是真的。 他真是师父那一辈的。 陈长生和玄黄来到了道观后面的凉亭。 玄黄吩咐常山砌了两碗茶来。 “这是先前在山里采的野茶,滋味也算可口,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一点茶叶,就是他现在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 陈长生笑道:“陈某不挑的,没有也可,有自然是最好,更别说是嫌弃了。” 玄黄将茶水推至陈长生面前,接着说道:“先生往年都是六月廿二左右来,这次似乎来的早了几日。” 陈长生说道:“早晚都是一样,都要来的。” 玄黄听后微微一顿,欣慰不已。 只要是陈先生不曾忘了这个破道观就好。 陈长生打量了一翻玄黄。 相比起六年前,玄黄愈发苍老了,眉目之间也多了许多皱纹,而那头顶也尽是白发。 当真是岁月磨人…… 第二十二章:我居然没死! 两盏茶后,陈长生将腰间的酒葫芦解下,放在了桌上。 陈长生说道:“照往年一般,一葫芦的秋月酿。” 玄黄看到那酒葫芦不由得顿了一下,接着笑道:“从前师父还在的时候,先生每次来都带着一葫芦酒,那时我也眼馋的很,却又不敢上前讨要,不曾想岁月变迁,如今竟也能喝上先生的酒了。” 常山站在一旁候着,他听着师父跟此人的对话,总觉得那里怪怪的。 “这酒也是坊间打的。”陈长生说道:“没什么稀奇的。” “先生带来的那自然就不一样。” “你啊……” 陈长生不禁一叹,说道:“总把陈某看这么高作甚,你师父他老人家还在的时候,可从来不跟我客气。” 玄黄解释道:“按规矩来言,先生与师父是同辈的,我身为晚辈,自当尊敬。” “少捣鼓两句吧。” 陈长生撇开话题道:“喝酒!” “诶。” 玄黄答应了一声,笑的像个孩子似的。 这个时候,小师妹紫苏忽的冲了进来。 “师父,师父!” “门外面突然多了好多书!不知道是谁放那的!” “书?” 玄黄顿了一下,看向了陈先生。 陈长生回答道:“应该是给陈某的,我让他们送到流云观来,没想到这么快。” 玄黄和陈长生起身便朝着门口走去。 果不其然,一堆书籍整齐的堆放在门口,但那门外,却不见送书的人。 但实际上,那里站着两位阴差,只是道观里的师徒几人看不见罢了。 陈长生走上前去,来到了阴差面前。 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洪三才。 洪三才上前道:“先生,您要的书都放在这里了。” “有劳了。” 陈长生又问道:“小院里的事都收拾完了?” “多亏了先生。”洪三才说道:“那一掌下去,连残魂都没有剩的。” 陈长生打趣道:“那我下次出手轻点,也给你们找点事做。” 洪三才笑道:“那可别了,还是解决干净才好。” 陈长生也不禁一笑。 玄黄就站在道观里,他见先生面前空无一人,却好像又是在跟谁说话。 他起初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大抵是此地的鬼神。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解释了。 而在那道观的墙角处,四个脑袋偷偷摸摸的看着这一幕。 “他是在跟谁说话?” “该不是跟鬼说话吧?” 年纪最小的紫苏有些害怕道:“二师兄,你别吓我啊。” 道观门口的洪三才并未多做停留,与陈长生寒暄几句之后便告辞道:“先生,东西已经送到了,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陈长生问道:“不再看看?这些可都是你的徒孙啊。” 洪三才摇头道:“如今洪某已成阴差,不可再留念凡世了。” 陈长生轻声一叹,说道:“如此也好,免得多些执念。” “先生告辞。” “告辞。” 洪三才带着另外的一位阴差下了山去。 玄黄走上前来,来到了先生的身旁。 陈长生看着洪三才下山的背影,这个人当初就死在这山上,如今却是真正走下了山去。 玄黄出声问道:“方才可是师父?” “嗯。” 陈长生点头道:“你们师父生前行善积德,死后得城隍大人提拔,入了阴司,如今是秋月坊的阴鬼使。” 玄黄心中感慨万千,闭眼呢喃道:“无量天尊……” “且莫深思。” 陈长生说道:“你师父甚至都没进观看一眼,你师父能想明白的道理,你应该也能明白。” 玄黄点了点头,说道:“玄黄明白。” 他看向了门口放着的这一堆书,说道:“这些书……” “放你们这吧。” 陈长生说道:“这次看不完,下次再来看也是一样的。” 玄黄心中明了,接着便回头道:“别看了,还不快过来帮先生搬书。” 四个徒弟眼见着被发现了,也只能出来了。 三师弟玄参挠头解释道:“师父,我们只是路过。” 玄黄无奈一笑,说道:“搬你的书吧。” 常山问道:“师父,搬去哪里?” “就搬到书阁里放着吧。” “好。” 几个人一人搬一些很快就将门口的书都搬了进去。 在路上的时候,玄参心中好奇,嘀咕道:“这些都什么书啊,怎么都没个书名?” 说着,他就要翻开看看。 却忽然有一只手打了过来。 “啪。” 玄参连忙缩回了手来,看向师兄道:“师兄,你打我作甚。” 常山说道:“师父没教过你吗?旁人的东西不能乱动,要是让那位先生知道了,丢的可是师父的脸面。” 玄参见状也没了翻开瞧瞧的心思,说道:“不看便不看嘛……” 陈长生手中拿着一本。 这本书上面记载的东西属于遁术一类的,主讲五行法术,陈长生才接触修行没多久,看懂还是有些吃力,但理解起来并不难。 而在玄黄的视角里,陈长生看的那本书却是一页页的白纸,什么都看不见。 他有些不解道:“先生何故抱着一本空白的书看?” 陈长生笑了一下,说道:“书中无字,但陈某眼中有字。” 玄黄听之心中一怔,恍然道:“先生大才。” 陈长生合上了书,说道:“进去说吧。” 回到凉亭之后。 玄黄便与陈长生对坐饮酒。 一葫芦秋月酿,就足以聊到黄昏落日。 玄黄的话比他师父少太多了,但对陈长生而言却正在好,至少不至于会感到无聊,若是像他师父那般话多,反而听的脑多生疼。 转眼之间,便到了落日时分。 天边也泛起了昏黄之色,逐渐泛黄到最后成了一片火红。 而那桌上的一葫芦秋月酿,也见了底。 陈长生忽的想起之前跟张老头的约定,但看这天色,恐怕是赶不上了。 看样子,只能等下次了…… 陈长生便与玄黄聊起了他几个徒弟,同时也在等待着这一次的死亡。 “要天黑了……” 玄黄说道:“先生是要走了吗?” 陈长生看向了那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就要落下。 “应该是吧……” 当那太阳完全沉入山下,天色也完全黑了下来。 陈长生顿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些许错愕,他站起了身来,看向了远处。 玄黄有些不解,问道:“先生在看什么?” “天,完全暗了吗?”陈长生呆滞问道。 玄黄答道:“回先生,暗了。” 陈长生心中惊愕,望着黑夜,他身形微微一颤,嘴唇也不自觉的抖了抖。 “我竟然……” “没死?” 第二十三章:借法于发 陈长生最开始还有些不太确定。 他站在那道观门口望着那漆黑如墨的天边。 就这么直直的站着,一站便是半个时辰。 玄黄一直伴随其左右,不敢打扰先生。 他心想或许是先生在想什么问题,但却又在先生眼中看不出分毫波动。 “常山,去将为师屋里的油灯点亮了拿来。” 常山微微一顿,点头答应道:“是,师父。” 来到师父的房间,见那油灯之后,常山心中不由得轻叹。 这油灯,往来师父从来不舍得点。 似乎这位先生来后,师父便‘大方’了起来。 油灯的光亮映入陈长生的余光之中。 站在观门口许久的陈长生也慢慢回过了神来。 他的身躯微顿,看向了身旁玄黄。 玄黄手中掌着油灯,用手挡着,怕这山上的风将油灯吹灭。 “何必点灯?”陈长生问道。 玄黄说道:“夜晚山上清冷,多一盏油灯,也多些暖意。” 陈长生看了一眼那油灯,见那油灯上有些灰尘,想来是许久都不曾用过了。 可见玄黄平时是有多么节俭。 若是他一人,或许也不必过的这般清苦,但观中还有四个弟子,责任自然都落在了他这个师父头上。 “你啊你。” 陈长生摇了摇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玄黄和煦笑道:“若有明灯指引,许是可见大道。” “大道?”陈长生眨眼道。 玄黄答道:“大道,近在眼前。” 陈长生摇头否认道:“不过是茫茫人海之中的砂砾罢了,何来大道一说。” 他伸出手来,接过玄黄手里的油灯。 玄黄说道:“山上风大,先生当心风吹了油火。” 油灯中的火苗窜动。 在摇晃之间,那油灯中的油似乎也要洒落出来。 陈长生伸出手来,朝那油灯遥遥一点。 “定!” 一字敕令,法令即出。 那油灯中的油火顿时就平静了下来。 先生不遮不挡,就算有大风吹来,那火柱,却都是纹丝不动。 玄黄见此一幕心中大怔。 陈长生解释道:“此为敕令之法,定火,实则小道也。” “那何为大道?”玄黄问道。 陈长生看向外面,在那灯火之下,可见他发丝飘动,有微风吹来。 陈长生再次抬手,遥遥一指。 “风止。” 敕令一声,吹拂而来的微风停滞,先生的发丝也再落了下来。 灯光照亮了他们二人。 玄黄目光之中流露出了惊骇之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长生转头看向他道:“所谓小道,只在于自身,就像是这油灯一般,虽定住了烛火,但影响烛火窜动的根源却从未改变,但若能影响外物,无风,烛火自然就定住了,而谓大道。” “你在这山上待了有六十多年了,过惯了清苦的日子,但一味的保持着现状终究是不行的,还需做出改变,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需为这道观着想,为门下这几个弟子着想,是不是?” 玄黄自然也知晓先生说的是什么。 流云观如今的情况一年不如一年,师父在世的时候,还有些许香客会上山来,如今到他继任观主之后,却是连香客都快没有了。 道观有数处破损,更无钱财修缮,就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先生教训的是。”玄黄轻叹道。 陈长生想了一下道:“山中有水,何不凿井,山后有田,何不开垦,观前有地,何不种树,来年也能有果,修行并非一味的坐定冥想,你的弟子就比你想的明白。” “先生说的是……常山?” “上山时我帮他挑水,你可知他说的是什么?” 陈长生继续说道:“他说,挑水亦是他的修行,你可明白?” 玄黄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念叨道:“无量天尊,多谢先生教诲。” 陈长生抬起手来,说道:“歇息去吧。” 玄黄接着说道:“我已让弟子收拾出了一间空房,先生且随我来吧。” 陈长生摆手道:“不必了,今夜我便在书阁睡吧。” “那怎么能行。” “有什么不行的。” 陈长生说道:“睡哪里都一样。” 玄黄最终也没能说服陈先生,将其送至书阁之后,他也就退下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陈长生将油灯摆在了书阁的地上。 他随手拿起了一本书,接着便看了起来。 老城隍给的书都是实实在在的神通法门,虽说在一些大能眼里这些小门小术上不得台面,但对陈长生来说,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唉……” 陈长生看着看着却是叹了口气。 “没有法力也只能空看着啊。” 他虽能看懂这些法术,但这数年以来,他一直都在炼神,身上法力则是半点都没有。 敕令之术能够施展,完全都是因为此篇法门主要的便是借于神念,再勾连天地,说白了,就是天地赏脸。 但真正的法术,陈长生却是一样都使不出来。 唯有继而炼气,炼精,方可有法力在身。 但是,他活了又死,死了又活,又能炼出多少法力来。 虽然说这次他在天黑之后没有死,但陈长生却能感觉到,他还是要死,只是这次活的时间延长了些许罢了,或许明天,或许就在今晚。 想到这里,陈长生不禁感到有些头疼。 他放下手里的书,想起了白日里的事。 “对了,头发!” 陈长生从衣兜里小心的将那一缕头发翻找了出来。 他放在烛火前仔细的看了看。 神念也聚集在了那头发上。 但结果却是……平平无奇。 陈长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根头发在那恶鬼手里会有这么大的威能,但自己却看不出这里面有法力呢? 陈长生想了一下,决定试一试。 “或许发丝里面是有法力的,只是我不能直接用,而是要借……” 他探出双指,将那根头发夹在两指之间。 “借法于发,术曰,地也无尘,屋也无尘。” “净!” 只见那发丝上忽的发出一道金光。 借其中法力,净尘术得以施展。 “嗡。” 只见那缕金光扫过书阁上下,屋里的上下的所有杂陈全都被金光卷起。 仅在眨眼之间,那金光淡去。 而屋里的尘土,则是聚集成了一个圆球,最后落在了陈长生的面前。 陈长生睁目道:“还真的可以!” 第二十四章:谢过先生大恩 这个发现让陈长生惊喜不已。 他心想大概是因为这根头发是他自身的东西,所以才导致他什么都看不出来,所谓只缘身在此山中,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陈长生再次看向了那根头发。 “那为什么我的头发里为什么会有法力?” 陈长生感到诧异,继而又想到:“每根头发都是如此吗?” 他想了一下,索性又从头上拔了一根下来。 再如方才一般,又施了一道法术。 “借法于发,油涨火燃!” 陈长生手持发丝对那油灯轻轻一点。 只见一道金光从发丝之中涌出,落入那油灯之中,继而便看见那油灯之中的油在眨眼之间便涨了起来。 陈长生张了张口,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从哪来的?” 这些法力,都是从哪来的? 他从没炼气炼精,头发里又是从哪来的法力。 陈长生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的解释,或许就是这些法力本身就存在于他头发里,从最初的时候就有。 是穿越者福利? 陈长生摇了摇头,又觉得不太现实。 或许事情…… 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但就如今这个情况,想搞清楚原因估计是没可能的事,只有说之后再看。 陈长生叹了口气,看向了手中的头发,呢喃道:“那我以后岂不是得经常拔头发,多来几次,那不就秃了吗……” 陈长生不禁感到有些头疼。 他揉了揉眉心,也不再去多想这些事。 “管他呢,还是学法术重要。” 陈长生拿起了放在地上的书,接着烛火接着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一个晚上。 夜晚的山间虫鸣不断,每至天黑之后,蝉鸣声蝈蝈声一刻都不停歇,响彻整夜。 四更天的的时候,小师妹紫苏出来解手,回来的时候却见那书阁里亮着灯。 本来还有些不太清醒的她人都吓醒了。 紫苏平缓了一下心绪,接着便迈步朝着书阁走去。 隔着门缝,往里面看去。 “是白天的那位先生……” 紫苏见陈长生坐在地上,借着烛火在看着书,似乎看的尤为入迷。 她抿了抿唇,觉得这位先生尤为怪异。 大晚上不睡觉,竟然在这里看书。 紫苏也不敢多看,收回目光之后便回了房。 回到床上之后,便躺下睡去了。 …… “喔喔喔——” 山脚下响起鸡鸣之声,天色灰蒙蒙的,在那远处的山峦之上隐约也能看到朝阳的轮廓。 六月天本该极少看到大雾,但今天却罕见的看到了一层层的浓雾,山间的树叶上也能看到有露水凝聚滴落。 小师妹紫苏起的最早,因为她要早起给师傅跟师兄们做饭。 锅里熬的是米粥,但却熬的很稀,甚至说是米汤都不为过,另外的则是一些野菜,都是昨天在山里面采来的,还有一些蕈菜,下锅煮熟之后也能对付两口。 紫苏将米下锅之后就打算去喊师兄和师父起床吃饭。 结果却是看到那书阁里的灯火还没有灭。 紫苏愣了一下,呢喃道:“不会还在看吧……” 她又上前去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那位先生还在翻书。 紫苏想了想,于是便敲了敲书阁的门。 “叩叩……” 正在看书的陈长生清醒过来。 他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了外面,透过那窗户,陈长生隐约能够看到那升起的朝阳。 “先生,该吃饭了!” 陈长生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于是便将书放了回去,迈步走向了外面。 “咯吱。” 书阁的门打开。 紫苏见面前这位比她高数尺的先生,不由得吓的后退了两步。 “诶诶诶……” 紫苏眼看着就要摔下去。 陈长生心中一顿,神念一出。 紫苏感到一股力将她给托了回来,稳住了身形。 紫苏愣了一下,回头看去。 却不见身后有人。 陈长生说道:“有劳你专程来喊陈某,饭在做了吗?需要陈某帮忙吗?” “昂……” 紫苏回过神来,摇头道:“不用,不用,马上就好了,等,等师父跟师兄们起来,就能吃饭了。” 陈长生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先生先去院里坐着吧,一会就好。” “好。” 陈长生迈步去了院里,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紫苏看向那位先生。 她不禁挠了挠头,想起刚才的事,不禁嘀咕道:“真是怪事,我明明要摔了啊……” 紫苏摇了摇头,她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也没有太在意了。 之后玄黄以及一众师兄弟都起来了。 观里师徒五人再加上陈长生,挤在一张方桌前,明显的有些拥挤。 玄黄说道:“只是些粗茶淡饭,先生莫要介意。” 陈长生说道:“五谷糟糠皆是饭食,比起山珍海味,陈某还是觉得这些简食清口许多,更不存在介意一说。” “如此便好。” 二师兄商陆听到先生与师父的对话,在饭后之余还与师兄说起。 “师兄,这位大先生说话都好不一样,肯定是有大学问的人。” 常山说道:“应当是读书人。” “或许是个教书先生呢?”玄参说道。 紫苏这时又想起昨夜的事,说道:“我昨天半夜还看到这位先生在书阁看书呢,好像看了一整夜。” “一整夜?” “嗯。” 紫苏点头道:“我听山下的小柳说,坊里面的读书人做起学问来都是废寝忘食的,这位大先生能彻夜不眠,肯定很厉害。” “是吗……” 商陆不禁感到有些佩服,心中也对这位先生多了几分敬意。 吃完饭过后陈长生便跟玄黄在后山的亭子里下棋。 玄黄问道:“先生觉得我这几位弟子如何?” 陈长生说道:“常山懂礼知数,紫苏贤能,其余两位少有接触,还未有定论。” 玄黄点头,说道:“其实说来,玄黄自知此生难有仙缘,就算明知仙人在前,亦觉如此,但唯有一愿,想恳求先生。” 陈长生将手里的棋子放回坛中,看向了他。 玄黄说道:“若是这四位弟子哪一位能入先生法眼,还望先生能够照拂一二。” 陈长生笑道:“我以为多大的事。” “陈某往后说不定时常会在这里留住,既然借了地方,自然是要照顾他们一下的。” 玄黄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地。 “玄黄替他们四人,谢过先生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