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难违》 第三章 幽州 晨曦,朝阳的光辉划过天际懒懒地落在地面,大地一片晴光映雪。 大昭朝堂,金和殿迎来了一朝一度的朝会。 已经步入不惑之年的帝王高高地坐在皇位上,眼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众臣。 承焕着一身绛红色朝服安静地立在武官队列。 她双眼时不时地朝前面瞧去,昨夜两人道明心意之后,今日她最想见的就是他,可目光来回逡巡了几个回合,也没有看见傅辰渊的身影。 承焕正纳闷儿,只听得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上头缓缓响起:“朕听说近来图瓦人一直不安分,赵卿,可有此事?”说着,将目光飘向武官队列里的一人。 话音刚落,赵斌从队列里跨出一步,行下礼,道:“启禀陛下,确有此事!近来图瓦人在幽州的动作愈加频繁,时常挑衅我军。” 幽州是块宝地,地处图瓦与大昭的交界处,是以历来受大昭与图瓦的争夺,图瓦人以力大无穷而著称,当年镇国大将军广成子为救先帝,失了夺取幽州的先机,广成子退隐之后,多年来,大昭倾举国之力也堪堪能与图瓦人打个平手,是以双方拟定,幽州之地,各据一半,以淮河为界限,互不干涉,但双方都心知肚明,暂拟协定不过是因为双方势均力敌,都讨不到便宜,倘若有朝一日这种平衡被打破,幽州便是那胜方的囊中之物! 如今图瓦人动作颇多,大有再次挑起战乱的意思,想来是有所依仗,胜券在握。 可如今大昭朝堂上的武将们却不如先帝在位时那般骁勇善战,如今能依仗的唯有这位广成子唯一的女弟子。 众臣齐刷刷地朝承焕望去。 承焕虽入京有些时日了,但此前从未听过幽州与图瓦人一事,是以对此事全然无知,更茫然回怼着众臣投来期盼的目光。 “承卿”威严的声音从高座上传来。 承焕出列,行礼道:“臣在!” “我大昭与图瓦人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初入京都,想来这些事不曾知晓。” 嘉靖帝将大昭与图瓦人对幽州历来的争执慢慢讲来,承焕听罢,心中顿开,幽州二字,她曾在老头子梦呓中听闻过,但却不知为何意,如今看来收复幽州,或许就是他生前的心愿! 承焕跪下行礼道:“陛下,图瓦人背信弃义在先,微臣愿尽绵薄之力,以助陛下收复幽州之大业!” 皇帝龙颜大悦。 “只是,臣斗胆向陛下要份恩德。”承焕道。 嘉靖帝眯眼道:“承卿但说无妨。” “臣此去倘若功成,还请陛下做主赐婚给臣与臣心中之人!” 大胆!不知羞耻! 众臣就差把这几个大字刻在脸上了,哪有女子当众求嫁的?还是在威严肃然的大昭朝堂上。 承焕却目光坚定,不惧他言,心中已然浮现出了傅辰渊的模样。 他既敢为了她连太子之位都不要了,她便敢在朝堂上当众求嫁! 嘉靖帝眸色渐深,却还是应允道:“承卿这般年华,是该许配人家了,朕答应你!” 临行的前一夜,承焕正在府邸后院看星星,傅辰渊一脸薄怒地破门而入。 “我不过离京几日,你怎的就要去那刀光剑影的幽州?你若有个闪失,你让我如何过活?”傅辰渊一把搂住承焕,话中的委屈溢于言表。 “那你就娶别人啊。”承焕反唇调笑道。 “你!”傅辰渊怒气冲冲地瞧着承焕。 她握着他的手,安抚道:“好啦,幽州和图瓦人的事,我听说了,你不信我,总该相信老头子吧,我这一身功法尽得他真传,何况,收复幽州,是他生前的心愿。” 傅辰渊目光灼然,不再反驳,只是紧紧搂住她,眸中的深情一如既往:“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京城等你!” 第二章 倾城 京都满城百花齐放,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文人雅士纷至沓来,城中更是人满为患,提花灯、游庙会,好不热闹。 街上的姑娘们个个都面若桃花,娇艳俏丽,承焕这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倒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傅辰渊瞧了瞧她,不动声色地问道:“承焕觉得这京城的姑娘如何?” “美若天仙。”承焕由衷地赞美道。 “那为何承焕不将自己打扮成这般?”傅辰渊状若无意地问道。 承焕低头瞧了瞧这身从山中穿来的衣裳,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她眸中略沉,看向傅辰渊道:“这身衣服是老头子替我缝制的,我穿在身上就仿佛能看见他在身旁,世间纵有万千风华,而我不作那倾城之色。” 傅辰渊的眼眸闪过一抹深意,自知又触及到她的伤心事,遂宽慰道:“美有千种万种,随心就好。想来老将军生前与承焕感情深厚,缅怀逝者本是人之常情,可若是过度沉迷,岂非有违逝者本意?” 承焕叹气道:“并非沉迷,我只是在想应该做点什么?” 傅辰渊问道:“此话何意?” “老头子仙逝前曾频繁下山,我想他一定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而且这个心愿一定非常危险,但我还不知道是何事?” 傅辰渊侧过身去,瞧着她道:“无论何事,我都会帮你。” 承焕闻言微怔,虽然察觉到他的言辞中有些异样,但还是觉得很感激。 她抬头望他,正要说着言谢,却对上他那双熠熠灼目。 眸中的情愫有些浓烈,区别于她平素在朝堂之上见到的沉稳儒雅的模样,一时不知,他这模样刚从哪里学来? 她慌乱地避开目光,回道:“多谢殿……傅公子。” 街上行人众多,不便称呼尊号。 突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骚乱,只听得有人大喊:“快让开,马受惊了!” 街上行人大骇,纷纷退至街道两侧。 身后两匹通体黝黑的骏马飞奔而来,就要撞上两人,说时迟,那时快,傅辰渊一手揽住承焕的腰,再一个翻身,堪堪避开了黑马的撞击。 马上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总算是制止了黑马,事后翻身下马,向街道上的行人不住地道歉。 “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傅辰渊松开承焕,急切地问道。 承焕摇摇头,她看着他拧紧的眉头,觉得有些好笑。 “你方才在想什么?”傅辰渊见她无碍,这才放下心来,问道。 凭承焕的功法,不可能没有察觉到黑马奔来,想来是心中有思,这才没注意到。 “没…没什么。”承焕敷衍地回道,明显有些心口不一。 傅辰渊也不戳破,只静静地走在她身侧。 街道两旁商铺小贩在大声吆喝,承焕在一家香铺前停下,她拿起一个香囊嗅了嗅,香味儿像极了涿光山上沉香木的味道,纯真而浓烈,她招呼傅辰渊过来,让他选一个,说要给他。 他闻言,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眼底噙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挑了个同味的香囊,随即从怀中掏出银钱递给了店家,正要对承焕道。 身后突然穿来一声:“店家,我家小姐定制的香囊做好了吗?” 承焕回头,却见大路中间停着辆装潢十分华贵的马车,三步远处一丫鬟装扮的女子朝这边问道。 “哎呀,是苏小姐来了,香囊是今早刚做好的,您且看看?” 店家捧着一个装潢精美的盒子赶紧迎了上去。 丫鬟打开锦盒看了看,傲慢地从袖中取出几枚银子,冷冷道:“这些银子你收好。” 说罢转身朝马车走去,掀开车帘将盒子递了进去。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马车中的女子忽然探出头来,朝承焕这边望了一眼,才放下车帘离去。 那女子眉目清澈若春月秋水,肤色白皙如凝脂琼玉,她竟还要比方才街上的女子美上百倍! 纵然同为女子,承焕也被这惊鸿一瞥迷了双眼! “你看见了吗?方才那美人儿……” “那女子乃名满京城的美人儿,是苏丞相的幺女,苏玉瑶。” 承焕正要对傅辰渊说,却被香铺店家接过话头。 承焕知道这名字,听闻苏玉瑶生的倾国倾城,早些时候又被赐婚给傅辰渊,如今是尚未嫁入东宫的准太子妃。 承焕抬头瞅了瞅傅辰渊那波澜不惊的脸,嗤道:“难怪,原来是未过门的媳妇儿。” 心中不知为何却有些酸涩。 傅辰渊见她这模样,眉眼一弯,喜上眉梢,故意大声道:“是啊,只是未过门的。” 承焕瞥了他一眼,一边将香囊踹进衣袖,一边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傅辰渊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道:“你可知送香囊是何意?” 承焕摇摇头,这属实是问到她了,她只是觉得她袖中香囊的味儿极像山中居处周围种的沉香木,将它时刻戴在身边,就仿似自己未离家,自己送傅辰渊香囊也只是想要感谢他方才搭救之恩。 “是何意?”承焕疑惑地看着他。 傅辰渊不语,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 承焕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前方是一对夫妇,女子从怀中拿出一枚香囊系在男子身侧,柔声道:“相公,这香囊是我亲手所做,里面是你喜欢的松木香,今天特意赠予你。” 男子眼如秋波,他握住女子的双手亲吻道:“多谢娘子。” 承焕顿时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赶紧解释道:“那个,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况,这香囊的钱也不是我付的啊,我……” 承焕突然住言,震惊地看着他,心中蓦然顿悟,他莫不是也对自己生了那种情愫? 傅辰渊但笑不语。 他一手握住了承焕的手腕:“随我去一个地方。” 两人猛地腾空而起,京都满城繁华,已遥遥落在他们脚下。 大昭京都靠山临海,良田肥沃,一条内河从北向南、从东贯西,从京都西南方向汇入大海,此处是谓云梦河。 放河灯是花朝节的一大特色,信男信女将心愿写在河灯上,点燃河灯,放在云梦河上,任其飘远。 此时已近黄昏,云梦河上星星点点,如盛夏星空般耀眼。 两人就落在这云梦河旁。 傅辰渊从怀中掏出两只河灯,道:“你不是还有心愿未了吗?不如写下来,让河神保佑你早日完成心愿。” 承焕拿过一只,将河灯放在手中,双眼微闭,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傅辰渊也学着她的样子,许下心愿。 许完心愿,傅辰渊将河灯轻轻放在河面上,看着两只河灯缓慢飘远。 他问道:“你觉得河神会护佑我们吗?” “求神庇佑,不过图个心安,倘若人人都能得偿所愿,河神岂不是要累死?事在人为,命在手中,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你可知,我方才许的什么愿?” “这我如何得知?不过,依你的身份,许是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吧?” 承焕回道,再说心愿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傅辰渊摇摇头:“这种心愿现在若是许了,那日后祭天仪式上,又该许什么?我今日许的是与心爱之人情意相投,白头偕老。” 承焕撇嘴道:“你倒是个重情义的,不过那苏玉瑶生得当真美艳,别说是你,就连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承焕”傅辰渊眉头微皱,气氛顿时有些凝重,他叹了口气道:“我以为你懂,原来你不懂。” “懂什么?”承焕站起身,问道。 “方才我愿里之人,是你。” 承焕讶然:“你说什么?” 傅辰渊握住承焕的双肩,双眸中盛满深情,柔声道:“我心悦你。自从涿光山一见,我便钟情于你。” 傅辰渊对她的心思,方才香囊一事她便有所察觉。但这话自那人亲口说出,承焕还是觉得很突然,她本以为,他有婚约,对她的种种撩拨不过是一指清风,不曾想他竟是认真的。 “那又如何?别忘了你已有婚约。”承焕压下心中酸涩,面上淡然嗤道。 傅辰渊不语,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她被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突然脑抽道:“诶,你可别打歪主意,我不同人共侍一夫的。” 说完,她才恍然觉得说错话了,于是赶紧解释道:“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她现在的脑子里被糊满浆糊似的,一时间又不知如何解释。索性挣开他的手,想要离开,却被傅辰渊猛力一扯,待反应过来时,她已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低沉的声音夹杂着喜悦从她耳旁传来:“你方才是不是吃醋了?” 承焕赧颜,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奈何力气大不过傅辰渊,越挣扎越被紧紧箍住。 其实,凭她的功法,暴揍傅辰渊都不是个事,更别说同他保持距离了,她不过是贪恋他怀抱里的那点温暖。 她不懂情爱,可自从遇见他,她时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她看见他会开心,见不到他竟也会想念,听闻他有婚约之事,她心中满是酸涩苦楚,她起初以为自己病了,如今看来却是相思病。 倘若他只是一介江湖侠士,她愿与他夫唱妇随,逍遥一世,可他是大昭储君,未来的天子,她不愿入宫为妃,更不愿同人共侍一夫。 傅辰渊沉默半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吃我的醋,我很开心。我对苏玉瑶并无男女之情,左相家乃开国元勋一脉,先帝为安抚功臣,便许诺左相家族嫡长女世代为后。是以才有了赐婚一事,好在父皇膝下皇子众多,总有人比我更适合太子之位。日后我就做一位闲散王爷,你便是我的闲散王妃,你说好不好?” 她有些惊讶:“这滔天权势和举国财富,你放得下吗?” 她不是不信他,只是老头子曾告诉过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何况他本就生在血雨腥风的皇族,古往今来多少手足相残,甚则弑父杀兄者,都是为了那把皇椅。 傅辰渊双手握住承焕的双肩,眼眸中无比真诚:“心之所向,素履以往,普天之下,除了你,于我而言,皆是虚妄。” 这赤裸裸的表白令承焕心中狂跳不止,原来这世上有一人对她情根深种,甚至甘愿为她抛弃唾手可得的权利,而这人刚巧也是她心尖尖上的人。 幸哉!幸哉! 第一章 相救 承焕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人是她半年前她在涿光山上救下的青年。 彼时,傅辰渊一身污血地闯入她的视野里,后面紧追着一帮黑衣人。 他说:“姑娘,救我。” 师父时常教育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自幼习武,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一身本领和仁义二字,她二话不说,扔下装满草药的背篓,随手拾起地上的树枝,便与黑衣人搏斗了起来,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黑衣人被尽数放倒。 她将傅沉渊扶回住处,替他清理伤口,给他熬制汤药,悉心照料,不到一个月,傅辰渊满身的伤痕竟也好了七七八八。 临别之际,他问起她的身世,她也只道自记事起便同师父居住在山上,师父教她习武和医术,也教她做人和修行,师父从不许她下山,是以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她全然不知。 “承焕姑娘武功如此了得,不知令师尊是?”他问。 “广成子。” 傅辰渊大惊,眸底带着一丝欣喜,道:“难怪,广成子乃我朝镇国大将军,昔日跟随先帝征战天下,一身功法令敌军闻风丧胆,曾凭一己之力力挽狂难,这才建立了大昭,只是不知为何,大昭建朝之初,他却功成身退,自那以后便没了踪迹,多年来众说纷纭,有人说,他功成名就早已化为仙人而去,也有人说,数年征战,他留下顽疾,不医而逝,没想到,数十年来,老将军都居住在这里。”他顿言,问承焕道:“不知在下可否见广老将军一面?” “你来晚了,老头子三个月前就已仙逝。” 傅辰渊闻言大为憾然,差一点他就能见到传闻中的开国大将了! 他瞥眼瞧见承焕有些泱泱然,眼底噙满伤感。心知自己无意间触及了她的伤心事,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讲着昔日里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的一些趣事儿,以期能稍微抚平她心中的悲痛,没成想,承焕越听越着迷,竟生了出山的想法。 她深知老头子生前最不愿她出山,但从那人口中听来,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诱惑,何况,她听闻那人要离开的消息,心中竟然生出一丝不舍。 她在老头子的坟前重重地磕下三个头,便随傅辰渊离开了涿光山。 京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确实要比山中清冷的生活更为有趣,承焕初出茅庐,对这里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 她一直以为傅辰渊是一位江湖侠士,直到跟随他入宫后她才知,傅辰渊是当今天子的第九子,也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他此前遭到太子的嫉妒,被太子党羽刺杀,这才逃进涿光山,被她救下。 回京后,太子一党被肃清,傅辰渊成了大昭储君,可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只道傅辰渊的母妃不过是地位卑劣的宫女而已,他无法担起举国重任。 皇帝充耳不闻,只将保护皇子有功的承焕封为上将军,并将承焕的身世昭告朝野。 昭言一出,满朝哗然,如今朝堂之上留下的朝臣,有一半是广成子的麾下,整个大昭,对于广成子,无不敬仰,是以,承焕虽为一介草民,晋封为将这事即便在等级份位很是森严的大昭朝堂上也无一人反对。 大昭国的花朝节是一年一度的盛宴,承焕从没见过,自然要去体会一番,临行前她还在想今日是否能与傅辰渊一道,毕竟自她获封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她方跨出府邸,便看见傅辰渊立在门前,承焕心中荡起一阵涟漪,面上偏还装作微诧,她行礼道:“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微臣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傅辰渊大跨步过来,轻手扶起她,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今日花朝节,你不是最爱热闹吗?我今日便带你游遍京城,如何?” 那模样有些像恋爱中才子对佳人说的话。 承焕脸上一赧,回头看了眼府邸门卫,见他们面无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有外人在场,你我还是以君臣相称吧。” 她虽长年长于山中,不爱拘这些小节,但此番入朝堂,见闻颇多,君臣有别自不必说,男女之别,她虽不甚在意,可眼前这位却是有婚约的大昭储君,同她这般无规无矩,倘若传入朝堂,本就声名欠佳的他,言臣势必要趁机再参他一笔。 傅辰渊知她顾虑颇多,只眉眼一弯,嘴角噙笑,从袖中拿出两个面具,递给她一个,道:“今日你不是上将军,我也不是太子,我俩只是这城中最普通的百姓,如何?” 承焕瞧着那双灿若暖阳的眼睛愣了愣神,他总爱这般朝她笑,也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笑容能摄人心魄? 第四章 心变 承焕甫一到幽州,就连夜制订出了一套严密的歼敌计划。 这一战持续了整整三个月,承焕的军事奇才被尽数施展了出来,甚至有赶超当年广成子的趋势。 图瓦人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接连败退,死伤惨重,连滚带爬地全军撤出了幽州。 大昭将士历来善战,只是此前缺乏足智多谋的统帅罢了。 承焕麾下一位名唤张茂的青年小将犹为出众,当得知他竟然家住涿光山下时,承焕便开始注意到他,后来她率军亲征时,张茂多次挡下敌军的利刃,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承焕便将他提拔为自己的副使,打算在回京后上报朝廷,对他进行封赏。 只是他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有关广成子的传闻,时常在她耳旁进言,说什么当年广成子并非自愿退出朝堂,而是察觉到了自己功高盖主,先帝想要刺杀自己的信号,暗含她要走广成子的老路之类的话,于是多次劝诫她远离朝堂纷争。 她都一笑置之,她虽是广成子嫡传亲徒,但退隐的原因广成子并未亲口对她诉说,何况,即便真如张茂所言,自己也与师父的情况也有所不同,师父离开时或许了无牵挂,而自己却有了惦念,而这个人正在京城等着自己。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远远低估了张茂的决心。 就在班师回朝的前一日,军队里摆了庆功宴,自己同一众将士喝得酩酊大罪,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人将自己带走。 再醒来时,自己正处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上,驾驶马车的正是张茂,承焕大惊:“张茂,你要带我去何处?” 张茂停下马车,劝诫道:“将军,您就听末将一句劝吧,京都你回去不得!” “为何?”承焕皱起眉头。 “末将见识过您的手笔,武将之中,您若论第二,无人敢论第一,您收复了数年来争执不断的幽州,京都和朝堂或许会感谢您一时,却不会感谢您一世,您虽威猛,可终究孤身一人、无所依仗,倘若有朝一日……” “张茂,说真话!” 承焕怒道,她虽与张茂相识不过数月,却知道他的为人,正直、真诚,这也是她为何会将他留在身边的原因,他虽极力反对她回京,可方才那番话却骗不了他。 “京城是不是出事了?”她问。 张茂不语,只是面上痛苦挣扎。 承焕作势要离去,却被张茂叫住:“将军!” 承焕回头,却见张茂将一把匕首架在脖颈上,悲痛道:“末将答应过主子要护你周全,你若执意回京,末将只有以命相护!” 承焕疑道:“张茂,你到底是谁?你的主子又是谁?” 张茂不语。 承焕仔细回想,倘若这世间还有一人对她拼死相护,那只会是傅辰渊! 承焕心中顿明:“你的主子是傅辰渊,对不对?” 张茂瞳孔一紧,显然她是猜对了。 “傅辰渊是不是出事了?”她问。 张茂仍旧不语。 承焕心知他不会开口,索性趁其不注意,朝他肩上重重击下一掌,随即快步离去。 她跑去驿站,不知换了多少匹快马,终于身心俱疲地赶到了京都,可这里一如她离去前的模样,全是一派繁荣喜庆之色。 难道,她猜错了?她想起张茂的话,压下心中的疑惑,朝城内走去。 街道上到处张灯结彩,随处可见的喜字给整个都城增添了不少喜庆,承焕不解,难不成,京都又有什么节日? 她问了路人,得到的答案却如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所有的期待。 “今日是太子殿下迎娶太子妃的日子!” “哪个太子殿下?” “那自然是陛下第九子。” 她想起花朝节那夜傅辰渊对她说的话,觉得这些人有些可笑,他们肯定弄错了! 她径直冲向皇城,城门口官兵陈列,诧异她怎的一人回京,却还是对她行礼。 她畅通无阻地走向太和殿。 广场上,嘉靖帝一身黄色龙袍,端坐于高位,下首傅辰渊一身大红储君冠服,温润俊朗,他身旁的苏玉瑶同样身着一身嫣红华袍,身姿绰约,远远望去,竟是天作之合。 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承焕的双眼。 她一步一步,在众臣和苏玉瑶震惊的眼眸中行来,跪地行礼,洪亮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启禀陛下,幽州之乱已解,承焕不辱使命!” 今日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喜之日,参与之人须得沐浴更衣,承焕这般衣衫不整、满身杀气地闯入,是为大不祥之兆! 高座上的皇帝讳莫如深,脸上不苟言笑。 “请陛下信守诺言,赐婚给微臣与九皇子!”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苏玉瑶紧紧地攥着袖口。 承焕称呼傅辰渊为九皇子是因为他说过,为她甘愿舍弃储君之位。 傅辰渊却一改之前深情的模样,正经而郑重道:“上将军此为何意?孤敬你是收复失地的功臣,莫要以下犯上,失了规矩!” 他那疏远、凌厉而陌生的模样,承焕即便在涿光山上也未曾见过。 承焕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他而来:“你说你心悦于我,愿为我放弃一切,当时我信了,你说要在京都等我回来,我也做到了,可如今你却要娶别人?” 傅辰渊面上闪过一丝不忍,随即恢复正色,避开她的眼神,道:“上将军妄言了,这些话孤从未说过,也不会说,孤此生所爱唯有苏氏玉瑶,还请上将军自重!” 他叫她自重?可分明是他将她脱入这红尘纠葛中来的啊! 恍惚间,她隐约想通了一件事,花朝节那日他与平日的态度判若两人,此后不久,便是幽州之乱,大昭与图瓦争夺幽州已久,唯有二十年前老头子出征才险些取胜,如今老头子仙逝,大昭武将中并无拔尖之人,是以,他们才将目标放在自己身上,原来如此! 所以那日他对她的种种深情,都是假的! “将军!” 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 承焕过头去,竟然是张茂! 难怪他强烈阻止她回京,恐怕也是担心她知道真相后无法接受吧! 可他们还是小看她承焕了,竟然他能说不爱就不爱了,难不成她还要哭着喊着贴上去? “既然太子殿下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只是从今以后,微臣与太子殿下再无情谊,吾皇与诸位大臣为证!” 清冷的声音从承焕口中说出。 幸好,他微微松了口气。 承焕正欲转身离去,高座上的帝王却冷冷地开口道:“承焕。你满口胡言朕暂且不论,可你私通图瓦人,搅乱幽州之事该当何罪?” 嘉靖帝满脸怒火地扔出数沓信封,承焕拾起信封打开来看,里面竟然是她的笔迹! 她绝不可能通敌卖国,这些信纸更不可能出自她手! “陛下明鉴,微臣断不会做这通敌卖国之事!” “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吗?”嘉靖帝龙颜大怒。 众臣大惊,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位平复幽州的大将竟然会干这通敌之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铿锵的声音再度想起,她险些忘了高座上的那位,也姓傅。 可她实在想不通,栽赃陷害她对他们有何好处? “高卿,通敌之罪如何论处?” 白胡子老臣行到嘉靖帝下首行礼道:“启禀陛下,通敌卖国论罪当诛!” 原来绕了半天,竟是要她死! “父皇,上将军有平乱之功,当从宽处置!” 承焕抬头望去,竟是傅辰渊在替她求情,可悲且可笑! 突然,身后传来一支箭镞飞来的声音,她双眼一凛,准备翻身躲过,突然听见一声闷哼,竟是张茂替她挡了这一箭。 她赶紧伸手接住他倒下的身躯,又急又气:“张茂,你干什么!?我可以躲开的,你来干什么!?你这个傻子!?” 骂着骂着,眼角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流。 “承焕。”他说,“快走!” 他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便再没了生息。 如果说这世上她还有信任的人,那只有张茂了。 可是有人残忍地夺取了这份信任! 承焕满眼血红,她将张茂的尸身轻手放下,随即飞身上前,夺下御前侍卫腰间的佩刀,如厉鬼在世般直奔高座而去。 “保护陛下!”众人惊呼。 禁卫军快速朝承焕涌去,将她团团围住。 哪知承焕战斗力惊人,不过数下,四周的禁卫军被尽数放倒。 “弓箭手准备!” 傅辰渊手握长剑,跑到嘉靖帝下首阻道:“承焕,住手!难道你要弑君不成!?” 承焕大喊:“傅辰渊,我此生做过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爱你,你我早已恩断义绝,再见便是死敌!” 说着执剑向傅辰渊砍去,傅辰渊伸手去挡,手中的剑却被震开,承焕手执长剑抵住傅辰渊的喉咙,再往前一步,便可送他归西。 她低下头,看见他腰间佩戴的沉香木香囊,甚是刺眼,她用剑挑断香囊,冷冷道:“你不配!” 话音刚落,身后数万支利箭齐齐向她射来,她手握长刃左抵右挡,如黑夜中的鬼魅般,无法伤其分毫,突然,她只觉左胸一阵剧痛传来,那里插着一把长剑,身后是傅辰渊手握剑柄满脸狠戾的模样。 她恍神之际,数以万计的箭簇齐刷刷地向她扎去。 可万箭穿心却不如身后那剑来得痛。 承焕刺猬般地回过身,拼尽最后一抹力气,道:“傅辰渊,我承焕诅咒你,今生永失所爱!” 第五章 冥府 魂萦三途川,只怜彼岸花;生生两不见,相念永相失。饮我忘川水,不识断肠人;无奈奈何桥,缘断望乡台。 这里方圆万里,阴风飒飒,黑雾弥漫,从西南方向奔腾流出一条宽约数丈、颜色血黄的河,名曰忘川,河中虫蛇遍布,孤魂野鬼嚎啕不休,血味腥风,波涛汹涌,河畔两岸开满了曼珠沙华,鲜红得似要沁出血泪来,河上横跨一座桥,桥身狭窄险小,桥上走着俩鬼差,头戴黑白高帽,面容狰狞恐怖,身后跟着位长发飘飘女鬼,那女鬼目光逡巡、不停转悠,显然对此地充满了好奇。 前方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守在一方锅炉前,见女鬼走过,一边忙将熬好的汤药递了过去,一边朝俩鬼差打趣道:“哟,回来了?” 白无常接过汤药,回道:“是啊,又勾了个短命鬼回来,近来人间战乱忽起,我跟黑无常忙得很。” 说着朝一旁满脸黝黑的黑无常挤了挤眼。 黑无常面无表情,不理睬他。 白无常觉得无趣,遂将手中的汤药向那女鬼递去。 “此为何物?”女鬼开口问道。 “孟婆汤,喝了它就能忘记前尘诸事,进入新的轮回。”白无常不耐烦地解释道。 女鬼闻言,脸上骤变,忽然抬手,猛一挥袖将白无常手中的汤药打翻在地:“休想让我忘记傅辰渊夺命之仇!” 女鬼正是身中数箭含恨而死的承焕! “大胆!”白无常怒喝道。 多年来,他不知领过多少鬼魂过奈何桥,什么样的鬼魂他都见过,却唯独没见过有鬼竟敢在鬼差面前放肆。 黑无常面色不善,警告道:“此为冥界,休得放肆!速速喝了孟婆汤,我等好送你上路!” 承焕闻言心中一喜,这里莫不是传说中的阎罗殿?那她是不是就能找到老头儿和张茂的魂魄了? 她状若未闻,问道:“此处可否有广成子和张茂的魂魄?” 白无常一听,顿时火上心头,如此不听话的鬼,他还是头一遭见:“嘿哟,老子让你喝汤!” 说着就要抡起拳头向承焕砸去,承焕侧身躲过,黑无常见状抄起手中的勾魂锁向承焕砸去,想要捆住她,承焕漂浮到空中旋转数圈,躲过锁链的束缚,再一个闪身到俩鬼面前,双手一伸,将俩鬼的脖子牢牢掐住。 “说还是不说?”她威胁道。 俩鬼被掐得生疼,口中断断续续说道:“判…判…判…官可以…找到。” 承焕猛一甩手,顺道道了句:“多谢。” 俩鬼被甩出十米远,顾不上疼痛,白无常朝四周围上来的鬼差大喊道:“给我抓住她。” 鬼差们得令,齐齐向承焕涌去,不知是不是不受肉体束缚的原因,承焕做鬼的战斗力明显要比做人时高出许多,只见她只心中默念数声,再一个弹指,一阵银色术法突然向四周震去,方圆百里,无论魑魅魍魉还是牛鬼神蛇统统倒地不起。 承焕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死了一回而已,怎么变得如此厉害?居然……还会法术!? 正诧异间,一道威严厚重的声音自黑幕中响起:“何人竟敢在我冥界放肆!” 一抹绿光闪过,承焕只觉眼前突然背着她站了个人,那人身着玄色王袍,头戴玄青色冠冕。 早已被吓破胆的白无常见来人如见救星似的,指着承焕大声道:“王上,此人…是此人在此捣乱!” 冥王闻言,转过身去,正欲开口,看见承焕,他瞳孔骤然放大,面露惊恐还带着一丝不可思议:“摇…摇光上仙!?” 等缓过神来,赶紧躬身重重行下大礼:“小王不知摇光上仙驾临,有失远迎,请上仙恕罪!” “你唤我什么?摇光?上仙?”承焕一头雾水。 冥王十分诧异地望着承焕,这模样莫不非是失忆了? 黑白无常更是面露惊惧,白无常早已被骇得浑身颤抖,他不过例行公事去人界勾了个魂儿,怎的把这位祖宗给勾了来? 六界之中,数界并立,若说还有他怕的人,一是冥王闫凯,二就是这位传闻中的摇光上仙,听闻她是上古神兽白禹神君之女,传承了白禹神君的神力,虽为仙体,实乃半神,六界之中,便是各界界主在她面前,也要放下尊贵的身份,弯下一身傲骨,恭恭敬敬地唤一声:“摇光上仙!” 怎的就碰上了这祖宗?自己职业生涯说不定就此断送了不说还可能赔上自己的小命。 想到这儿,本来抖个不停的身体抖上加抖,他爬到承焕跟前,求道:“小鬼有眼无珠,不识上仙仙驾,请上仙恕罪,饶了小鬼吧!” 冥王见状,隐下神色,藏在袖中的手指勾了勾,这才恍然大悟,想来是摇光上仙入凡尘体验,却被白无常误勾了魂魄。 闫凯对承焕拱手道:“小王遣这小鬼入人界例行公事,这小鬼约莫将上仙当做了寻常鬼魂,无意冒犯了上仙,还请上仙海涵!” 白无常头点得跟啄米似的,就差把错字刻在脸上。 承焕虽然不懂此人一口一个摇光上仙是何意,但估摸着将她错认成了某位厉害的神仙,自己孤身一人,又人生地不熟的,索性将错就错,以便自己找人。 她摆摆手道:“无妨,只是有一事还请冥王相助。” 方才鬼差说这里是冥界,又唤眼前人为王上,想来这人是冥界之主,如此称呼,倒也没错。 冥王心中一紧,面上仍不动声色,道:“上仙但说无妨。” “我想寻找广成子和张茂二人的鬼魂。” 冥王心下一松,许是没想到承焕的要求如此简单,遂面露轻松之色道:“这好办。” 说着捏了个术法,指尖出现一抹幽暗的绿光,绿光越集越大,最后离开指尖,飘向暗黑的天幕。 少顷,一个满头花白的男性鬼魂出现在承焕面前。 她心中悲喜交加,唤道:“老头儿。” 老者双眸紧闭。 承焕又连唤数声,老者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她疑惑地望向冥王。 闫凯解释道:“此魄已喝孟婆汤,正要前往幽冥之路投胎转世,早已忘记了前尘往事。” 承焕心下一痛,面上释然,道:“如此,我便不阻挠他入轮回。” 闫凯点点头,抬手一挥,老者的魂魄便消失不见。 “可寻得到张茂的魂魄?”承焕问。 闫凯故技重施,绿光再次化为寻魂使者,可寻便整个冥界,都不见那魂踪迹。 闫凯双眉紧皱,他执掌冥界数万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数次无果后,闫凯道:“冥界之中,无论是刚入鬼门关的新鬼还是即将投胎转世的魂魄,小王都能找到,可此鬼,小王遍寻不及,莫不是上仙记错姓名了?” 承焕摇了摇头。 “把判官唤来。”闫凯朝身后吩咐道。 片刻后,一位身着红袍,手握生死薄的鬼魂慌忙赶来,对着承焕行了一礼,转身又对闫凯行礼。 “生死薄上可有张茂此人?”闫凯问。 判官道:“回王上,此人功德已满,已飞升为仙,不在冥界。” 承焕闻言面上坦然,心中却不知该悲还是该喜,她生平最想见的两人再也见不到,这茫茫天地间,竟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回阳间向傅辰渊复仇吗?可师父已转世,张茂也已成仙,即便她化为厉鬼杀了傅辰渊又如何?不过是徒增悲伤,或许这是自己的命数,罢了罢了! 她朝孟婆走去,讨了一碗汤药,一饮而尽。 “既然如此,还请送我上路吧!” 话毕,承焕的魂魄逐渐淡化直至完全消散。 冥王瞧着承焕消逝的地方,眸色渐深。 大难不死的白无常本性不移,贼兮兮地凑到黑无常跟前,小声嘀咕道:“真是奇了,这祖宗去人间历了个劫,仙魂咋跑到咱们冥府来了?仙人历劫,要么直接晋位成功,要么仙魂消陨,咱们冥府向来只收凡人魂魄,似她这般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黑无常捂着痛意不减的脖颈,白他一眼:“不如,你去昆仑山亲自问问摇光上仙?” 白无常闻言,怕也似的朝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位。 第六章 司命 生死皆由命,穷富自在天,万事皆已定,浮生莫空忙! 南斗宫门前,数个金色大字赫然伫立。 都说凡人好求佛拜神,可这神仙要求拜之人除了天界之主,便是南斗宫的司命星君和妙姻峰的月下老人。 司命星君主人间命数,而月下老人则掌握着凡人姻缘,但凡下界的仙人目的不外乎俩,一则渡劫晋位,二则体验红尘,可总归逃不过要做一世凡人,是以,他们都期望这两位手握重权的仙君能手下留情,让自个儿在凡尘的命数不那么凄惨,顺道再有份好姻缘。 可期望终归是期望,体验红尘的命数尚能书写,渡劫晋位却是上天注定,这些他们岂能不知?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这日,又一位仙人拿着一个精美的礼盒找上门来,守在南斗宫门口的仙娥云芙拦道:“我家星君今日不在宫中,仙君过几日再来吧。” 那仙人听罢,忙道:“不知司命星君几时回宫?小仙这事儿来得急,可否请仙子帮忙通传?” 云芙眉头微蹙,倒不是她不愿意帮这个忙,只是自家君上踪迹全无,却不知上哪里找去? 云芙回道:“我也不知君上现身何处,所以无法助你。” “唉。”那仙人失望地叹了口气,待司命星君回宫,自己早就身处凡界了,看来只能自求多福了! 云芙瞧着仙人离去的模样,撇了撇嘴,她本是司命星君的随身贴侍,自然对命数之事了如指掌,此人眉间发黑,事出急迫,想来是要下凡渡劫的,如此命数哪能涂改? 她守在南斗宫门前已有数日,心中很是惬意,司命星君不在的日子里,她倒是轻松了不少,不用给人捶肩按肘,也不用打扫院落,可许久不同那人斗嘴,心下倒是寂寞了不少。 失神间,余光瞟见一道紫色光束飞入宫门,入院后那光束化成一位面容俊秀的紫衫女子,那女子提着裙摆正蹑手蹑脚地朝内殿走去。 云芙面上一喜,赶紧迎了上去:“君上你去哪里了?可让云芙好盼!” 紫衫女子心中一紧,赶紧将食指放在唇旁,做出“嘘”状,生怕被人知晓自己回宫,那模样分明是回自己家却跟做贼似的。 云芙心下了然,忙解释道:“君上放心,摇光上仙早已被云芙打发走了。” 听闻此话,司命这才放下心来,她目光善徕地拍了拍云芙的肩,表示对她很满意。 她大摇大摆地进了内殿,心中长叹一声,普天之下,能让她司命星君如此狼狈的,好像就只有昆仑山那位。 她从内殿穿出,径直进入自己的寝宫。 她方关上殿门,一道不善的声音突然自殿内传来:“哟,司命大人回来了?” 司命闻言大惊,立马转身想打开殿门,哪料大门死死闭紧。 这背时的催命鬼何时躲进她的寝殿的?她的结界何时无用到这种地步了!?司命在心中呐喊道。 她察觉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无奈地转过身,双手却背在身后,暗自用力掰着门缝,面上偏还憋出一副笑容来:“嘿,摇光上仙啊,你怎的来了?” 摇光意味不明地瞧着她,道:“自然是来找你算账的,怎么,司命大人还不知道本君的来意?” 司命面上勉强。 摇光又道:“本君听说司命大人近来对佛法有些兴趣,前几日是去西方梵界找佛祖请学了,不知可有收获啊?” 司命星君微骇,顿觉这人实在可怖,她的踪迹天界中无人知晓,这人居然都能将其扒拉出来! 可恶!变态! 司命赔笑道:“嘿嘿,小仙愚钝,佛祖授课良多,可小仙只明白了四个字“天命难违”啊!” “嗯?”摇光知她意有所指,遂危险地眯起双眼。 司命见那门缝半天没有被扒开的迹象,觉得终究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索性开始摆烂:“哎哟,摇光,真不是我故意坑你!不信你自己看。” 说着从袖中拿出那份记载了凡间千万条命数的天命薄,并贴心地将薄子翻到承焕那页。 “你看,我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将你的转世写为一国公主,你的姻缘傅辰渊对你一见钟情,为了与你长相厮守,不惜上阵杀敌,险些战死,你们这份感情感天动地,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瞧,多好的命数。” 她顿言,瞧了瞧摇光,面生嫌弃,小声嘀咕道:“哪知你如此不争气!” 摇光白她一眼,接过天命薄,仔细翻阅了起来。 司命说得的确没错,如今看来,自己同傅辰渊的命数对调,结局还被篡改了! 心中疑惑顿起,她同司命相交数千年,已经称得上是莫逆之交,自然也知道天命薄,自己不过体验红尘而已,又有司命亲笔刻上,这板上钉钉的命数都还能变幻,真乃古今一大奇闻! 思虑间,又听得司命道:“我这天命簿上的命数乃天地灵气所刻,六界之内,饶是天帝也无法修改,你下凡被偷换命数之事,兴许……是天意。” 摇光不置可否,若凡人将无可奈何的事情归咎于天命,尚有情可原,因为他们的命数本来就由神仙把控,可她的命数,六界之中,便是那高居虚空之境的舜华上神也无法掌控!是以,她向来不信天命,谋事在人,成事在她,此非天命,实为阴谋! “可有破解之法?”摇光问道。 司命思索良久,才开口回道:“找到拿你命数的人,重入人界,或许能发现症结所在。” “你可知拿我命数的人是谁?” “他是大道真人府上的一位仙仆,名唤行启,听说刚飞升不久。” 摇光眸中微凛,想来傅辰渊便是行启的前世,那一世自己在凡间被人万箭穿心、死状凄惨,竟全然给他人做了嫁衣! “行启……” 她捏了个诀,径直向大道真人府而去。 第七章 行启 大道真人府位处天界之西,坐落在一座孤峰上,与天宫相去甚远,饶是摇光修了神行术,也花费了不少脚力。 半日后,她才堪堪来到大道真人府的门前。 大道真人虽然修的是道法,但真人府修建得却跟座寺庙似的,府邸盘踞于险峻突起的千石峰上,气魄恢宏、庄严肃穆,远远望去,如同一位已然入定的禅者。 府门前种着棵古道木,枝繁叶茂、虬枝参天,看样子已有万年的光景了,府门内堂廊亭殿间松柏森森、玉郁郁,端得是一片古朴、幽静的景象! 可见主人家当是位淡泊宁静、洒脱世外的贤者。 “贤者”俩字在摇光心中冒出来的时候,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因为这位老道士的性情,太符合了。 一万年前,白禹上神神殒时,她还是枚蛋,空出来的六界主位和天帝之位,惹得六界议论纷纷,人人都在猜测接替之人是谁,六界之主自不必说,同为上古神兽的沅雎上神受星耀上神遗令,担任了此位,而本该子承父业的摇光却因为是枚蛋而错失了继承天帝之位的机会,是以空下来的位置就落在了沅雎上神座下的两位徒弟中—紫龙族少族长玉珩和黑龙族少族长阮灏。 阮灏心比天高,对天帝之位势在必得,而玉珩生性淡泊,既无意于天帝之位,又不愿伤了师兄弟间的情分,于是在天帝大选那日,即便支持者略胜一筹,也主动请辞。 自那以后,他开始专研道法,后又开宗立派,门下弟子无数,功德圆满之际,将门派交由徒弟打理,自己却孤身一人退居于千石峰上参悟天道,六界尊称其为大道真人! 若说还有摇光高看一眼的人,此人绝对算一位。 她敲开府门,开门的是一位身着青白月袍的仙仆,那仙仆生得极俊,眉若山岚,眸似星辰,面若银辉,整个人清雅肃然。 “不知仙君是?”那仙仆见她便恭敬作揖,淡淡的声音自他口中传出,似水入松间明月照般清朗沉静,又似清泉入口般水润深沁。 摇光微微一怔,心中大憾,如此貌美的男子荒废在这深山僻谷中,实在可惜了! 倘若能要回昆仑山安置,日日观赏,实乃一大美事! 摇光压下心中邪恶的小九九,面上一本正经,道:“吾名摇光,今日特意前来拜访大道真人,可否替我通传一声?” 那仙仆面色不变,回道:“上仙稍候。” “你不怕我?”摇光微诧。 她摇光的大名,六界之中,无人不知,位尊者闻之,肃然起敬,规规矩矩鞠躬行礼,而位卑者闻之,反应就多了,夸张与否,全凭对方的涵养,涵养深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伺候,时刻悬着一颗心;涵养浅的,初闻则恐,再闻惊慌,三闻昏仆。 她堂堂上神之后,本该承蒙父辈祖荫,受六界敬而仰之,却搞得跟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似的。 仙仆思虑少顷,随即反问道:“小仙为何要怕上仙?难道是因为上仙地位尊贵?” 摇光瞧着他透亮宛如星辰的眼睛仿似会说话般生动,破天荒地也不怼人,只安静听他把话说完。 仙仆又道:“可小仙认为,昔日白禹神君随星耀上神重塑六界,于六界有再造之恩,上仙既为神君之后,理当倍受敬仰才是,何来害怕一说?” 瞧瞧,这番见识多有深度! 摇光很满意。 她微微点头道:“本君观你气度不凡,同大道真人倒有些像。” 仙仆对摇光的夸赞之辞却恍若未闻,只执礼道:“仙君稍候,小仙这就通传师尊。” 寻常即便位高的仙君获她夸赞,也少不得要自喜一番,但这位,属实有些不一样啊。 少顷,仙仆随着一位身着白衣道袍的白发老者迎了出来。 老者见摇光,赶忙行礼道:“老道不知摇光上仙仙驾,有失远迎,还请上仙恕罪啊。” 摇光摆了摆手,虚手扶起他,调侃道:“老道士,你又老了。” 大道真人笑道:“上仙说笑了,你上次见老道,还是六千年前呢,这数千年时光,哪有不老的道理呀?” “你的不老之术呢?” 六界之中,除了人界,不老之术是各界最低等的术法,无人不会。 大道真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家讲的是道法自然,若要悟道,自然得顺应天意,是以不老之术,老道早已弃之不用了。” 摇光颔首,如今似他这般痴迷执着于悟道者,已经寥若晨星了。 “你这徒弟见多识广,很识大体,跟你有些像。”摇光指了指跟在大道真人身后的仙仆,再次夸赞道。 大道真人面上略显得意道:“老道本不再收徒,奈何这孩子仙缘极佳,便收他做了关门弟子。” 摇光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便直入正题:“老道士,我今日是来向你讨一个人。” “不知此人是?”大道真人疑道。 “此人名唤行启,我同他有些渊源未了。” 摇光将天命薄与凡间那世特意捡芝麻丢西瓜似的粗略地说了一遍。 行启是大道真人近来新收的徒弟,他极喜爱此徒,本不愿拱手让出,奈何对方是摇光,他生来淡泊名利,不受虚名尊号的束缚,可摇光乃造福六界的白禹上神之后,他对她自然多了一份敬意,只是不知那孩子是否愿意。 大道真人若有所思:“如此说来,确然与行启有关。只是……” 他顿言,迟疑地看向身后的仙仆。 摇光见状心中正盘算着要想个什么理由把这位俊美的仙仆也讨了去。 却见那仙仆大步上前,朝大道真人施了一礼,道:“师尊,弟子愿随摇光上仙而去,待了结完尘事,再回来随师尊清修。” 大道真人点头应允。 摇光闻言心中却感诧异,很是失望,望向行启的眼神怪异复杂。 没想到,这位人美嘴甜的仙仆就是那混账傅辰渊。 她始终认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灵魂本来的样子,不是下凡历几回劫就能改变的,如今瞧他这模样,倒有些道貌岸然的意味。 摇光道过谢,正欲领着行启离去,大道真人忙道:“摇光上仙,老道这徒弟刚飞升成仙,仙基还不稳,还请上仙多加照料。” 摇光回道:“老道士,你且放心,摇光定当完璧归赵。” 她瞥了身旁的行启一眼,心下鄙夷。 他这身道法习得好,这世间万物非我所有,乃为我用。 在凡间的时候,他骗情骗爱,诓承焕替他出征,如今又一副道貌凛然的模样,诓大道真人替他言护。 实乃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