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贵妃》 第1章 福安堂 成安四年,阳春三月。 “福,安,堂?”顾昕把匾上的字念了一遍:“怎么听着象个老太太住的地方?” 宫女香珠连忙说:“娘娘,这是皇上亲口许的名,亲笔写的字,让人做成了匾,满宫里娘娘这是独一份儿,旁人都没有。瞧匾上这字,龙飞凤舞的,看着就气派。奴婢翻了历书本子,明儿就是好日子,宜安门上梁,让人把匾赶紧挂上吧。” 顾昕对什么独一份儿没多大兴致,摆了摆手:“你安排吧,只要别挂倒了就行。” 这话让香珠都不知道怎么接,不过她伺候贵妃不是一天两天了,半年下来,差不多没什么事儿难得住她。香珠示意太监们把牌匾抬出去,轻声问:“娘娘晚膳想用点什么?奴婢打发人去御膳房吩咐一声,好让他们做了赶紧送来。” 顾昕只管低头看书:“天气这么燥热,添个清淡的,带汤的菜,让御膳房看着做吧。” “是。” “前几天曹太监做的那小煎饼不错,咬一口粉脆粉脆的,再做几张。” “是,那让小厨房再摊一炉煎饼,还要撒不撒芝麻?” “那当然要撒了。”烤熟的芝麻咬着那叫一个香。 话说完了,香珠还不肯走:“娘娘,皇上说不定晚上会过来,娘娘午睡起来头发都散了,奴婢替您再重梳个发髻,好预备接驾?” “还要怎么预备?”顾昕终于从书里抬起头来:“接个驾我还要焚香沐浴斋戒三天?他爱来就来,不来就算。” 香珠笑着说:“娘娘这是气话。您看陈妃和李妃她们,皇上倘若要去,她们可是欢天喜地,早早的就梳妆打扮预备上了,里里外外还要熏上皇上喜欢的香料。咱们虽然不像她们那么没见过世面,可也不能太轻慢了吧?” 顾昕笑了:“行啊,那你也去把香熏上吧,回头我要是闻了那香气,在皇上面前不停的打喷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擦都擦不及,那可怎么办?” 香珠认真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形,画面太美了不敢细想。 自家主子这鼻子、舌头都比别人灵光,旁人觉得正好的气味儿,她觉得呛鼻,所以她们会宁宫里一直很少熏香。 香珠好声好气,劝了又劝,顾昕把书一掩,可有可无地说:“那就梳吧。” 香珠可算得了个一展身手的机会,一声令下,几名宫女纷纷忙活起来,镜台,梳篦,头油,钗簪,温水……齐齐摆开,香珠一挽袖子,三下五除二将顾昕现在的发簪拆散,一把子头发象上等的丝缎一般铺开,柔软浓密乌黑。香珠由衷的夸了一句:“娘娘头发真好,满宫里也是头一份儿。” 顾昕把玩着一柄小小的牙梳,笑着说:“你说好话我也不多给赏钱,你就省省力气吧。” 香珠乐了,两手动作又轻又灵巧:“再没见过娘娘这么小气的人了,还是贵妃呢,一点儿赏钱都舍不得。” 顾昕的头发好,香珠手艺也好,三下两下梳成了,顾昕凑近铜镜一照,镜子里映出来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容。 铜镜昏黄,镜中映出看起来面容也不是那么清晰,或许正由于这一份儿月晕花影似的朦胧,镜中人看起来……嗯,自己夸自己不大好意思,但美就是美,就算不自夸,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嘛。 香珠最是贴心,带着她的小跟班香露,两个人一唱一和,一捧一夸,把顾昕赞的天上有地上无,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顾昕乐得合不拢嘴,忍着笑说:“赏,我给赏,别再夸了,我脸上的粉都要笑掉了。唉,可惜你的好手艺了,皇上又不来,梳了也只能给你们看看。” “娘娘——” 顾昕扳着手指数给她听:“我进宫这么久了,皇上统共来过两回,一回是才进宫的时候,还有就是过年那次,坐坐就走了,茶都没喝,我这个贵妃啊,和摆设也差不多。” 香珠可不这么想。 “娘娘这样的美人,奴婢在宫里这么些年,就见过您这么一位。皇上是没来咱会宁宫,可也没去找别人啊,都是因为皇上前朝政务繁忙,这都多久没进后宫了,陈妃她们盼皇上,盼得脖子都长了呢。” “那可别。”顾昕摆摆手:“陈妃脖子本来就够长了,再长那就成鹅脖子了。” 香珠忍不住噗哧一笑,然后想起自己在说正事,赶紧收了笑:“娘娘别笑话人家,陈妃娘娘争宠可不落人后,三五不时就做了针线,又或是做了汤羹点心这些东西让人往勤政殿送,这么一来二去,皇上就算没空来后宫,也不会把她忘了呀。娘娘不如也送些针线过去吧?” 顾昕干脆利落的否了:“不送,做那个太费眼了。” “奴婢可以替您做,您只管送就行了。” 顾昕瞅她一眼:“那不成欺君了?你胆子还挺大的。” 香珠这次又没进言成功,可她也不气馁。今天不成,明天再劝。明天不成,后天努力。 殿门外宫女禀报:“娘娘,承庆殿李妃娘娘让人送了张帖子来。” 香珠有点儿纳闷,看了一眼顾昕,得到她示下后扬声说:“进来。” 小宫女恭恭敬敬把一张玫红色熏着香气的邀帖双手捧给香珠,香珠打开来,又递给顾昕。 顾昕没接,扫了一眼就说:“放下吧。” 香珠是识字的,虽然说识字不多,但帖子上的字大致都看懂了。 李妃明日要在御花园渌水亭邀后宫众人赏花,据说今年有好些牡丹开得早,可堪一赏。 “明天赏花,今天才下帖子?”香珠按着顾昕吩咐的,把那张邀帖放到一旁:“娘娘打算去吗?” “不去。” 顾昕的回答在香珠的意料之中。 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李妃自恃资历老,位份高,一直对贵妃不理不睬的。今天皇上赐了匾,她就忽然让人送帖子,这份意图也太明显了。 “对,娘娘是贵妃,她不过是妃,跟您差一个品阶呢,咱不去捧她的场。” 顾昕只是单纯觉得赏花没意思。 尤其是跟后宫那一群闲得发慌、只会没事儿找事儿的女人一起赏花。 那是去赏花的吗?那明明是一群女人在干架。 干架还是撸起袖子直接撕头发有意思,你一言我一语阴阳怪气顾昕没兴趣。有那空暇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去自找罪受。 说了半天话,香珠抬头一看外头天色,心里忽然一沉。 太阳都落下去了,晚膳怎么还没送来? 第2章 老实人 顾昕摸了摸肚子:“晚膳还没来?要不让人去催催?” 香珠赶紧应着:“奴婢这就去催一催。” 顾昕最不禁饿,晚膳要催,可这会儿也不能白饿着,她顺手把点心碟子拉到面前,捏一块糕放嘴里。 膳房曹太监做点心真不差,这点心也就拇指肚那么大,正好一口一个。 唔……顾昕眼睛眯了起来。这一块是莲子糕,清甜爽口,不黏不腻。 再尝一块儿又是桂圆糕,桂圆本来就甜,糖搁的还有点多,甜过头了。 她等她从红枣糕、芝麻糕一路吃到绿豆糕的时候,香珠领人进来摆膳了。顾昕搓了搓沾了糕粉渣儿的手指头,悄悄把空了一半的点心碟子往花瓶后面挪了挪,反正天都黑了,灯影下头黑,香珠看不清楚她到底吃了多少。 她可不是怕香珠……哪有娘娘怕宫女的?就是香珠这丫头,实在是太能唠叨了,逮住她点儿错处就不依不饶见缝插针的叨叨,那可不是三天五天的事儿,她能叨上半年呢! 宫人捧水来她洗了手,膳桌也摆好了。顾昕点名要的豆腐汤,还有曹太监的独门绝活儿小煎饼,整整齐齐的一撂。 香珠站在一旁伺候顾昕用膳,知道她的习惯,先盛了半碗豆腐汤递过来,顾昕先喝了两口汤,夸了一句:“这汤熬的好,鲜。”再咬一口小煎饼,顾昕把煎饼嚼得咔咔直响,香珠在旁听得心惊肉跳。 幸好今天皇上没来,要是皇上来了,娘娘也吃的这么不讲究,那皇上要是怪罪可怎么办? 宫里其他娘娘吃东西都可讲究了,味道大的不吃,怕有口气不雅。油大的不吃,怕发胖会毁了窈窕身段儿。容易出声儿的不吃,汤都少喝,更别说这种嚼着咔巴咔巴响的脆煎饼了。 对了,煎饼这东西它不光吃起来有声响,它还掉渣儿! 一口汤一口煎饼,吃口菜再来口煎饼,顾昕吃的那叫一个香——吃归吃,顾昕也没忘了问话。 “今天晚膳怎么迟了半个时辰?” 香珠轻声说:“今天是小海子去的膳房,奴婢还没来得及问他呢。娘娘先用膳,奴婢去问问。” “叫他进来回话吧。” 香珠犹豫了下,让人传话把太监小海子叫来。 小海子长的就是一副老实相,性子在会宁宫的几个小太监里也是最老实的那一个,进殿来先扑通扑通磕了两个头,说:“奴婢差点误了差事,请娘娘责罚。” 顾昕倒没有生气,反正她也没饿着。 “起来回话吧。膳房那边儿怎么回事?” 小海子没起来,又磕了一个头才说:“奴婢不敢偷懒。适才奴婢出了门往御膳房去,走到延春门那儿的时候,碰见了蒋贵人身边的云燕姑娘,还有另外两个宫女也去御膳房,她们抱成团使坏,抢着进了膳房把我挤到后面儿,一个个都要加两三个菜,还特意点了那些费事费功夫的。幸好曹公公关照我,叫人另起了一个灶单做煎饼,要不然我只怕到这时候也回不来。” 一旁香珠眯起了眼:“还有那两个是哪个宫的?叫什么?” “以前没大见过,我叫不出名来,只知道一个是李才人身边的。” “承庆宫的李才人吗?” 小海子赶紧点头。 蒋贵人也住承庆宫,李才人则是李妃的同族亲戚。 想到李妃送来的那张贴子,香珠就有几分明白了。 小太监赵良还凑过来说了句话:“下午送匾来的时候,有好几个人在咱们宫外探头探脑的,我怕他们起什么坏心,匾让我锁的严严实实的。娘娘只管放心,保证不会让他们把匾偷了砸了。” 顾昕差点儿没忍住,赶紧把嘴里的汤咽下去才咳嗽了两声笑出声来:“你想什么呢?他们有那么大胆子?” 香珠都气笑了,逮着这俩小太监的脑门一人给了一下:“毁损御赐匾额?除非他们不要脑袋了!你以为都跟你们似的这么一根筋。” 李妃送帖子,还有蒋贵人李才人的宫人合起伙儿为难小海子,都是这块匾引来的。 顾昕吃了好几张小煎饼,喝了两碗汤,放下了筷子:“嗯,这块匾一送来,是非也就跟着来了。她们没动手吧?你吃亏没有?” 小海子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被挤兑了两句,她们哪有胆子动手。” 顾昕点点头:“那就好。晚饭赏你一碗菜,以后遇事儿也别害怕,要是赶明有人骂你就骂回去,有人敢动手一定记得还手,”顿了一下,她添补一句:“吃什么也别吃眼前亏。” 香云领着小宫女,捧着水盆漱盂巾帕等物过来伺候顾昕洗手,笑着说:“娘娘是真敢说,小海子是个老实人,他要真听了娘娘的话,那非惹祸不可。” “你都说了他是老实人了,老实人要摊上祸事,那肯定不能怨怪他啊。”顾昕抬起手来,香珠连忙摊开巾帕替她将手上的水珠擦净。 晚膳有一碗炖肉,顾昕动都没动,香珠就把这碗菜端了给小海子,又叮嘱他几句:“你们出去了都是会宁宫的人,要是被人随便欺负了,那丢的也是会宁宫的脸面。” 小海子诚惶诚恐两手接过碗,结结巴巴的保证:“香珠姐姐只管放心,我下次一定不给咱们会宁宫丢脸。” “以后出去了放机灵点儿。”香珠也真是恨铁不成钢。瞧瞧会宁宫这几块料,一个比一个废物。高的高矮的矮,笨的笨懒的懒,一个个拉出去别说指望他们把事儿办好,连个充个门面都寒碜。 太监不成器,宫女儿也不省心,香珠这一天天的操心受累,感觉寿数都折了三五年。 下头人不成器都好说,最不省心的头一个要数贵妃娘娘。 用过晚膳,顾昕要么看会儿书,或者写两篇字,看得香珠都替她着急。 外头那些人死死盯着会宁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撕咬,娘娘这也太悠闲了。 顾昕一页书没翻完,香珠都在她跟前转了三圈儿了。趁着换茶的功夫,香珠凑近前小声说:“娘娘……” “嗯?”顾昕看香珠居然还犹豫起来,放在她身上这可是新鲜事:“有话就说。” 整天对她管头管脚的,难道还有什么话是香珠不敢说的? “娘娘,皇上那儿,您也使使劲儿吧。” 顾昕笑了。 “知道了,知道了。”顾昕安慰她:“下次,下次皇上来了我一定使劲儿。” 这话听着就没什么诚意。 香珠能怎么办呢? 这真是娘娘不急宫女儿急。 “娘娘,顾夫人上回进宫……奴婢在外头伺候,不当心听到了几句顾夫人说的话。” “听到就听到,我又不怪你。”顾昕一点儿不奇怪,顾夫人当时跳着脚指着鼻子骂她“鸠占鹊巢”“痴心妄想”“早晚把你打回原形”,嗓门儿那么大,香珠就守在门边,肯定都听到了,难为她忍了半个月才提起。 “娘娘,顾夫人要是一再相逼,你得给自己找个靠山啊。” 光有名分没有恩宠,这贵妃位子看着高高在上,可是一点也不牢靠。 要是娘娘这个贵妃有名有实,顾夫人敢放肆吗?李妃敢这么轻慢吗?更别提蒋贵人李才人这些小鱼小虾,她们都敢瞎蹦跶。 顾昕笑着应:“好好好,我记得了。” 第3章 赏花宴 一觉睡醒,香珠伺候顾昕梳洗上妆,香露香云在一旁端水递东西打下手,香露嘴巴开开合合,一直小声嘀咕。 “你念叨什么呢?”香珠有时候真想给香露狠狠上一次规矩,省得她老是不分轻重,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惹出祸事来。 “我说啊,今天最好刮大风下大雨,让她们那个花赏不成!” “你少管旁人的事。再胡说八道,叫人听见了必要罚你。” 香露赶紧点头:“我不说了。” 香珠心里其实也冒出过类似的念头,但是有些事在心里想想是一回事,说出口就是另一回事了,她们现在可不能让人抓把柄。 出了昨天的事儿,赵良没敢让孙海再去御膳房跑腿儿,生怕遇着什么事他应付不来,赵良自己就机灵多了,人面儿广,消息灵通,把早膳提回来,他还顺便打听来一个消息。 “李妃把帖子也送到勤政殿了?”香珠噌的站起身来:“那皇上去吗?” 赵良一脸苦相,不光香珠听了急,他也一样急啊:“这,这我也打听不着啊。” 香珠在屋里走了两步:“今天没大朝,李妃肯定是算着今天日子下的帖子。” 皇上今天会不会去呢? 香珠觉得皇上八成不会去,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香珠进了侧殿,都没顾得上顾昕早膳没用完,就赶紧把这事儿禀报了:“娘娘,这事儿咱们如何应对?” 顾昕咽下了小米粥,今天这粥熬的好,黏黏稠稠又很爽口,香,本来只打算喝一碗的,现在觉得意犹未尽。她把碗递给身旁的宫女:“再盛一碗来。” 香珠有点急:“娘娘。” “我知道了,可这有什么好应对的。皇上去不去可不是我能左右的。” “要不,咱们也去御花园看看?”香珠小心的说:“反正春天也正是赏花的时节,咱们就去坐一坐,也不算是跟李妃低头……” 香珠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对,慢慢住了嘴。 顾昕倒是笑了。 她没觉得香珠这样是冒犯了她,伤了她做贵妃的颜面。香珠也是替她着急,毕竟她这贵妃空有名头,没宠没权,顾家也不给她撑腰,连身边的宫人都看得出她处境着实艰难。 “皇上不会去的。” 顾昕说的这么笃定,香珠有些纳闷:“娘娘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顾昕反过来宽慰她一句:“你放心吧,要是这次我猜错了,那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天天给勤政殿送荷包送参汤都行。” 娘娘居然跟她保证以后听话,争宠? 香珠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随即她赶紧打消这个猜测。 那就是娘娘掌握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俩小太监在庭院里忙活,把开败的花剪了,把花池子边缘修砌整齐,太阳一升高了,他们俩都出了一头的汗。 顾昕起先看着他们忙活还觉得有趣,等看着他们满头大汗就觉得不对劲。 “他俩这穿的还是冬天的衣裳呢?” 香珠小声说:“针工局的人说这两天就送过来,奴婢琢磨着今天也就差不多该送来了,若今天不送,奴婢就找他们去。” 顾昕一听就知道这里头八成又有人使绊子了,和昨天膳房那事儿一样。 要说这些事情也不大,就是吃喝穿戴这样的小事,不伤筋动骨的。但是的确恶心人,谁天天不吃饭不穿衣呢? “你心里有数就行。”反正里外大小这些事儿都是香珠管的。 不过顾昕琢磨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好欺负了?怎么里里外外谁都想踩她一脚?难不成踩完了自己能升官儿发财是怎么着? 也是,在后宫里头,妃子娘娘们也跟前朝做官儿的差不多。 香露进来行礼回话:“娘娘,赵公公来了。” “赵公公?就送个衣裳还要劳动他亲自过来?”香珠有些纳闷,但赵公公在先皇后的时候就管着内需司,后来又升了副总管。虽然是个副的,但是领着正职的邱公公去年就六十了,老弱多病基本不管事,赵银保头上这个副字已经可有可无了。 顾昕轻轻摇头:“不至于。” 送个换季的衣裳,无论如何也用不着赵副总管亲自跑一趟。 不管什么事,香珠先出去把人迎进来。 赵银保笑呵呵的进来了,这人生得白白净净,面庞微圆,穿着一件八成新蓝绸子面儿的袍子,进来了先行礼问安。 顾昕对他是客客气气的,说:“给赵公公上碗茶。” 既然给茶喝,那肯定要先给个座儿的,总不能让人端着茶立着喝吧? 赵银保赶紧说:“贵妃娘娘客气,茶就不必了。今天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下头的人差事没办好,娘娘迁入会宁宫的时候正好赶着腊月里事情多,人手短了,一时又没挑着合适的。会宁宫里现在人手还差着一半呢,奴婢今天把人带来了,娘娘挑一挑,捡合心的留下使唤吧。” 哦,原来不是送衣裳,是送人来了。 香珠顿时喜上眉梢,她正犯愁人手不够用呢,有时候做活派差都为难,这缺人是缺了好久了! 会宁宫宽敞的宫院里站了两排人,一排是宫女,站后面的是太监。 挑人可不比旁的事,当然得慎重再慎重,挑个忠诚能干的,既省心又省力。要是挑了懒蛋、蠢蛋,甚至坏蛋,那有多烦心可就一言难尽了。 香珠凑到顾昕跟前小声说:“娘娘,既然让咱们挑,那咱们就细挑挑。” 顾昕轻轻点头,对赵银保说:“赵公公用心了。” 赵银保顿时满面带笑。 这送人也是有讲究的。人家缺一个人你就只送一个人,没得挑没得选,那叫应付差事。今天他带来的人可不少,贵妃娘娘可以尽情的挑,哪怕全留下赵银保也不会说个不字。 顾昕留下了八个宫女,四个太监,交给香珠和赵良两个人去分派安置。香珠忙得脚不沾地,先让这几个宫女自己去后头收拾她们晚上要住的屋子,至于分派差事,那倒不急,谁是谁她还没搞清楚呢,更不知道各人脾气品行。 人还没安置完,针工局的人又送衣裳来了,乌泱乌泱的一群人抬着十几口大箱子,气得香珠直想骂娘。要么都不来,要来全都挤一天来,他们商量好的一起来找碴的吗? 衣裳要一件件验看过来那是不可能的,来不及嘛。只能把紧要的贵重的检查过,收下来,还打发了赏钱。针工局领头的女官姓李,那年纪做香珠的娘都绰绰有余了,却一口一个姑娘的巴着香珠喊,赏钱是绝对不收的,不但不收,还要硬塞给香珠一个荷包,小心翼翼的问她:“衣裳送来的迟了些,但是绝对都是花了精细功夫做出来的,还请姑娘在娘娘面前替我们描补几句,别让娘娘为我们这些人动气。” 香珠也不想得罪她们——以后打交道的日子且长着呢,不过进了内殿,她就把刚那个李女官塞给她荷包掏给顾昕看了。 “哟,你也收着别人的巴结了?收就收了吧,留着买个胭脂花粉。” 香珠才看不上这些小东西呢,她就是有点儿奇怪:“他们怎么今天一窝蜂似的往咱们宫里跑?” 顾昕笑笑,手往东面斜指了指。 东面有什么? 香珠一转头就想起来了。 东配殿那边搁着昨天皇上赏的匾! 她忙晕了头了,本来说趁着中午时辰最好的时候看人挂上,这一忙险些忘了。 第4章 势利眼 “这些人也太势利了,皇上不送匾,他们就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匾一送来,人手也补了,衣裳也做好了。” 一群小人。 顾昕倒是乐呵呵的:“犯不着生气,你不是说要挂匾吗?去挂吧,挂好了我也瞅瞅。” 香珠不敢耽误——挂匾的吉时一天里就这么一刻钟,过了就要再找日子了。 幸好赵良他们有准备,抬匾的扶梯子的砸木钉的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匾挂上之前几个人排了一排给御匾磕头,挂好了之后再磕一回。顾昕一手扶在额前遮阳,眯起眼看了看:“挂得挺好,四平八稳的,赏。” 赵良又带着几个太监过来给顾昕磕头谢赏。领了赏钱,赵良在手里掂了掂,就都给其他人分了,他自己倒没留,趁着还没叫午膳,先把该办的事儿赶紧办了。 他出去一趟,没多久就回来了,香珠也正等着他呢,别的顾不上说,劈头就问:“皇上没去吧?” 赵良笑嘻嘻的摇头:“没有。不但皇上没去,连陈妃、张嫔她们也都没有去,只有一帮小嫔妃去捧场,我打听着她们一直在渌水亭那里,赏完了牡丹赏芍药,芍药赏完了又看茶花,还做诗,还要画画,现在还没散场呢。” “八成是抱着指望,想多拖点时候,等皇上去呢。”香珠十分解气,赶着去把这个好消息去禀报给顾昕。 “娘娘真是神了!昨天您说皇上不会去,皇上就真的没有去!这下李妃可坐蜡了,想露脸没露成,倒露了怯。”香珠越说越痛快,不过还好她记得压着声音,不至于喊得门里门外人都听见。 顾昕一本正经的说:“我没什么神通,也不会掐算打卦。” “娘娘是聪明人,起码比奴婢聪明多了。”香珠保证:“以后奴婢可不敢乱出主意了。” “你一点也不笨。”顾昕安慰她一句:“记性好,心也细,针线做得也好。” 香珠被夸的脸通红,不过她还记挂着李妃那边赏花的事情:“娘娘,陈妃她们不去,是不是也因为昨天皇上赐了匾?” 不用顾昕回答,香珠心里也有底了。 呸,一帮子见风使舵的小人。不管是借故推托没去渌水亭的,还是现在在渌水亭犯傻熬时间的,香珠一个都看不上。 不过相比起来,她更不喜欢李妃和李妃身边那伙人。陈妃她们虽然也不亲近会宁宫,可人家没干什么讨人厌的事儿,李妃就不一样了,昨天在膳房使绊的子就是李妃,蒋贵人和李妃的族妹李才人她们这一帮子人。 该,让她们在渌水亭好好晒太阳吧,今天日头毒,把她们脸上的脂粉都晒化了才好呢。 “娘娘中午有什么想用的?让人去膳房吩咐一声吧?” 顾昕摸了摸肚子。 哎呀吃饭是正经大事,千万不能马虎。 “要一道鱼,做得鲜辣些。” 香珠应下了,等她继续说。 “再要个菜心,也炒得脆脆嫩嫩的。” 香珠看她就点这两个,问:“娘娘不要点别的了?” “这就行了。” 反正膳房又不会只送两个菜来,依旧冷热炖炒的要配齐了,总会摆满一桌。只不过那些例菜吧,顾昕一般懒得动筷子,多半都是撤下去之后香珠她们分了。 膳房今天可没人使绊子,小海子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膳桌一摆齐,就看得出来膳房今天是用了心了,不但顾昕点的两样菜做得又快又好,例菜也是用了心的,色香味俱全,摆盘也精致好看。 香珠在一旁伺候用膳,好些话到了嘴边说不出来。 皇上人都没来,就送了块匾,会宁宫的今天就和昨天过得全然不同了。 得宠可真好,怪不得人人都想得宠。 膳房做的这香酥鱼片味道极好,香,酥,鲜,辣,鱼刺都已经剔除了,吃起来不需要吐刺儿,这一盘鱼片顾昕一个人就干掉了。 就是这样重口的菜下的作料重,吃完了总觉得有些口渴,一下午顾昕喝了两大壶清茶,喝得肚子涨不说,还把睡意给喝没了。她平时下午都眯一会儿的,但是今天喝茶把自己给喝精神了,想着靠一会儿,不睡也养养神,可是肚子里都是水,一动就能听见肚子里水响,咕噜咕噜的,总怕肚里水会倒涌上来。 顾昕坐起身来,这会儿殿内还静悄悄的,香云靠着帐子边儿打瞌睡,八成是夜里又赶什么针线活计熬夜了。 好在现在会宁宫人手补齐了,以后做活儿的人多,她们也不用这么连轴转了。 顾昕没想叫醒她,可是她想下榻的时候,香云一下子就醒了。瞧着顾昕一只脚都伸进鞋子里了,一只脚还光着,赶紧先请罪,然后赶紧替她穿鞋着袜。 “娘娘,新衣裳都送来了,穿件新的吧?” 顾昕笑了:“旧的那件也只穿过两次吧?” “可是天热的快,一眨眼夏天就来了,春天的衣裳再不穿,岂不是要在箱子里压一年了?到明年这料子也旧了,样式也不时兴了,岂不可惜。”香云眨巴眼:“奴婢都看了,都是好料子。有条桃粉色的裙子好看极了,跟烟雾似的,娘娘穿上一准儿好看。” 顾昕说不过她,点头说:“那取一件新的来穿吧。” 香云兴冲冲的去了,过了片刻捧了一套新衣裳回来了。上头的衫子是米白的,料子很轻盈,素白里夹杂银线,裙子就是香云刚才说的那件粉霞色的。 顾昕伸开手,香云忙前忙后服侍她穿衣。 “你香珠姐姐呢?” 好一会儿功夫没见到人影了,但香珠这个人是不可能偷懒的,肯定有什么事儿绊住脚,不然早就过来了。香珠伺候她的时间最长,倒不是她排挤其他人,而是这个人天生是个爱操心的命,别人伺候娘娘,她总不放心,总怕她们忘了什么漏了什么,想来想去,想得自己坐立难安,非得自己抢过活来做,事事亲力亲为才能安心。 香云小声说:“香珠姐姐给新来的几个训话呢。” 她身量矮,要给顾昕小声说话得踮起脚来,结果一个不稳,整个人就往前栽,还是顾昕一把拽着她把她给扶住了。 “娘,娘娘,奴婢没伤着你吧。” 香云没摔着,倒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查看顾昕。 “没事,我好好儿的。你接着说,香珠给她们训示什么了?” 香云定定神,说:“她们都新来的嘛,香珠姐姐肯定会先敲打她们几句,让她们不要有外心,要一心一意的向着会宁宫。” 虽然香云没去听香珠说什么,可是香珠经常对她们三令五申的,会对新人说什么那香云不用猜也知道。 “那咱们也去听听。” 香云一怔:“娘娘,那有什么好听的?” “没事儿,咱们悄悄过去,不叫香珠看见就行。” 香云不是香珠,她没那个胆子拦着娘娘不叫她出门,只好自己紧紧跟着。 第5章 白牡丹 “娘娘,要不咱们还是去园子里转转吧?”香云心里不大踏实,要让旁人看见娘娘带她去偷听,她怕有人说闲话。 顾昕好笑:“怎么我还听不得了?” “娘娘当然听得的。” 虽然说这事儿有点……有点失体统吧,这管教调理下人的事儿,嫔妃娘娘们哪有插手的?送来使唤的自然都是训好练好了的,只是这训的教的过程不是那么温情脉脉,不好给娘娘看。 香珠果然正在跟今天新来的八个宫女说话。 不过也不是训话,香云估摸着难听的话应该早就说完了,现在正给她们分派点活计,可不能让她们闲着,人一闲下来就难保不生事。 这分派也是不是乱分派的,香珠挨个问过她们,都有什么手艺没有,来会宁宫之前在哪儿当差。 顾昕带着香云,隔着半扇门听里面的动静。一个新来的宫女说:“我针线活计做得还成,以前跟着针工局的师傅学过两年多。” 香珠当然不会只听她说什么信什么,说:“那边柜子上头有针线,你去绣个简单的花样来我看看。”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嘴上说没用,上手一试就能试出来。 又一个宫女说:“我针线做的一般,但是学过一点沏茶、做小点心、摆盘这些手艺。” 这也是个很实用的本事了。 香珠也点头说:“那等下你也试试,正好新送来的茶叶才开封。” 其他人也大都会点儿本事,有的说会熨烫收拾衣物,有的说会梳头挽髻,还有的说会莳弄花草,摆设插瓶什么的也会一点。 一路听下来,这些新来的没有一个无能之辈。 也是,如果真没有一点长处,不求上进,只想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在宫里可混不出头,可能早早就被打发去做粗活杂役去了。能被送到会宁宫来,总得有一两下本事绝活的。 顾昕没再多听,带着香云悄悄走开了。 赵良从外头进来,一路快走又出了一头汗,没提防迎面就遇着顾昕和香云了,赶紧行礼问安。 “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赵良还能去哪?他又打听消息去了。 “渌水亭那边儿赏花已经散场了,李妃本来安排了席面,但开席的时辰拖了又拖,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命人摆酒上菜,听说原本吩咐膳房备了两大桌十几个人的酒菜,但人去得不够,一桌都坐得稀稀拉拉的,勉强喝了两杯淡酒,就散场了。” 看了香珠再看赵良,顾昕难免有一点点羞愧,就一点点,真的。 比一比看一看,整个会宁宫最不求上进的就是她了。底下的宫女太监们都在努力争先,就她整天得过且过的…… 但她再上进能怎么上进?争取再进一步做皇后吗? 算了算了。 “你也在外头跑了半天了,下午就歇会儿吧。” 赵良抹了把脸上的汗,干脆的应了一声:“多谢娘娘体恤。” 话是这么说,他可没打算歇。 新来了四个太监,加上他们原来四个,那就是八个了。大家品级都一样,但也得分个上下高低,赵良可没打算让别人把他给比下去。 一开始他们四个人说来也巧了,正好排了赵钱孙李四个字,赵良打头儿。后来嘛,他眼勤嘴勤,跑腿儿干活都比别人麻利,四个人里慢慢就以他为首了。但现在又来了四个新人,赵良可不敢掉以轻心。 歇什么歇啊,他一点儿都不累,他满身都是干劲儿! 这一天忙忙乱乱的,下午又来了一拨人,却是御园管花鸟的,给会宁宫也送了四盆牡丹花。不但送了花,还恭恭敬敬的请示,说天气马上要热起来了,会宁宫后面小花园里池子要不要清一清,免得天热了易生虫蝇异味儿什么的。 清池子、整理园子,移栽花木这些事都不必顾昕操心,她只管坐在那儿舒舒服服的赏牡丹就行了。 但她是个大俗人,这牡丹她就知道好看,名贵。但至于名贵在哪儿,她就不清楚了。以前有句夸牡丹的诗怎么说来着?好像是“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时间久了,是不是这么两句也记的不大清楚,依稀就是说名种的牡丹花价贵。 今天送来的这四盆牡丹,就有两盆都是红的。一盆是深红,颜色十分的浓艳,花朵也有碗口般大——是饭碗的大碗口,不是茶碗的小口。一株上现在有三朵开放,还有数个花苞。 香珠在一旁啧啧称赞:“怪不得都说牡丹是花中之王,果然比其他的花都显得华丽尊贵。” 除了这深红的一盆,还有一盆是深紫色,一盆玫粉,最后是一盆白的。 一看这盆白的,顾昕可就乐了。 白牡丹啊! 她几年前听过一折戏,就叫《吕洞宾戏牡丹》。这戏是在一个镇上听的,草台班子,土砌的戏台,戏衣头面也就是马马虎虎,吕仙就整了个蓝布道袍,女旦头上倒是插了朵大大的白绢花,两个人在台上唱的有来有往,动手动脚的,那叫一个热闹。 现在一看这白牡丹,她就想起那个“白牡丹”头上插的大白花来了。 当然了,这白牡丹花和那白布扎的牡丹花可不是一回事儿,这个值钱多了好吗?估摸着把当初那个草台班子打包卖了,也不值这一朵花的价钱。 这白牡丹花瓣一尘不染,看上去象是整块白玉雕出来的,花朵仿佛会发光一样,衬着墨绿叶子和浅灰底水纹石盆,别提多好看了。顾昕觉得自己读书真是少,搜肠刮肚也实在找不出两个好词儿来夸一夸它。 就是美。 “那三盆搬出去,这盆留殿里吧。” 香珠一点儿都不意外自家娘娘更喜欢白牡丹,干脆的唤人进来把另外三盆牡丹抱出去安置了。 这牡丹太名贵,正好今天送来的新人里,有个宫女儿说自己会莳弄花草的,那就让她先照看着花。要是有真本事,以后自然可以给她多派些活,要是照料不好……哼哼,那就没什么以后了。 第6章 会说话 会宁宫里地方大殿阁也多,以前没什么名贵花草需要精心养护,现在来了这么几位娇客,还得特意收拾出间花房来,把这几盆娇贵的祖宗小心翼翼请进去,香珠指着那花吩咐说:“好生照料着,这花可比你们金贵多了。” 除了那个会种花的宫女,还有个太监也说自己在花房干过活,于是也一块儿分派了这活计。 香珠这话还真不是贬损他们,这几盆牡丹确实要比宫女和太监的命值钱。 那俩货点头如捣蒜,连声保证他们不吃不睡也要把花伺弄好,要是花儿不好了他们的命也不要了。 虽然说这保证听起来很真诚,也很下本钱,不过香珠听人赌咒发誓下保证的次数多了,知道这样的话听听也就算了,不能当真。 结果这俩人还真下本钱,那个太监打了铺盖卷就住在花房里了,看样子晚上如果真有贼能进来偷花,那也得先从他身上踩过去。那宫女把袖子挽了,指甲剪秃了,用手一点一点筛土拌肥,香珠虽然不懂得种花这事,但看人家的架势真不是外行。 没吹牛就行,不然香珠还真担心他们把这金贵的名花给养死了。 高兴归高兴,香珠对着顾昕还是难免抱怨了一句:“花房的人走时,还转头瞅了一眼今天挂上的匾呢。” 全是冲着匾来的。 顾昕安慰她:“不要太斤斤计较嘛。” 水至清则无鱼,活得太明白了,人就越来越不快活了。 就象现在,别管这花是为什么送来的,总之既然花没问题,那就快快活活的赏花呗。 不过从这块匾一赐下来,会宁宫过去的宁静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头一天送人送衣裳送花的来了,第二天上门做客的人也来了。 陈妃约着吴嫔、沈才人一块儿上了门。 说来也好笑,都是皇帝的妃子,也都住在后宫里,虽然说会宁宫离着陈妃的延福宫远些吧,但再远能远哪儿去?是隔着山啊还是有片海啊? 从进宫到现在,顾昕这还是第二回见陈妃。 第一回还是过年那会儿,算是打过照面儿。 之后嘛,就再没往来了。 宫里除了顾昕,也就两个妃子,陈妃和李妃。 两个人都是老资格了,当然这个老资格是和顾昕相比。她们都是皇上登基前身边的老人儿了,李妃最早,她是和头一位孟皇后一起被先帝赐进皇子府的。陈妃比她要晚了两年。 李妃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只是怀到快四个月的时候小产了,陈妃则一直没有孩子。李妃能升妃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那次有孕。陈妃则不一样,她一直没有喜信儿,但是陈妃出身好,家里连着几代都有人出仕做官,陈妃父亲过世了,他兄长年纪轻轻已经官至四品,听说是个有才干的人。 这些消息都是赵良、香珠她们打探来的。 陈妃来了当然不能轻慢,顾昕换了一身新衣裳,客客气气的请她们进来。 顾昕品阶高,陈妃她们要行礼问安,顾昕还礼,客套两句,大家坐下用茶。 陈妃穿着一身儿青绿色宫装,中规中矩,脸上也上了脂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眉毛淡,口唇颜色也浅,人看起来没大有精神,仿佛有些病恹恹的样子。不过她的一举一动都很有规范,象是用尺子比量过一样,纹丝不错。 顾昕自己做不到这么精准的礼仪标准,太难也太累了,但对于把自己活成了规矩楷模的人,她还是挺敬重的。 坐在陈妃右边的是吴嫔。 吴嫔嘛,听说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很懂规矩,低眉顺眼坐在那儿捧着茶盏。如果说陈妃安静,那她就象陈妃的影子,比陈妃更安静。 稍微鲜活一些的就只有沈才人了。 沈才人原是宫女,今年十九岁,别看入宫早,年纪可比顾昕小。也许是在宫里的时间没有那么长,她身上还保持着一股姑娘家才有的勃勃生机,脸庞白里透红,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这面相挺讨人喜欢。 “娘娘这儿的茶就是比妾身宫里的茶好。”沈才人笑眯眯地说:“我那儿的茶喝着总是一股苦味,娘娘这儿的茶闻着清香宜人,喝着也爽口。” 陈妃轻声细气的说:“都是一样的茶叶,哪里就有不同了?” 沈才人认真的说:“真不一样。我那儿的茶颜色深,沏出来颜色发黄暗沉,贵妃娘娘这儿的茶,茶汤是碧色的,就跟外头柳树嫩芽一样,喝着和我的也不同。我那个不香,这个有股鲜叶子香。” 吴嫔也跟了一句:“难不成你那里是陈茶?” “不是陈茶,就是新茶,可能是我的宫女儿不会泡。”沈才人想了想:“也可能是我那里的水不好?听人家说茶叶要紧,这泡茶的水也要紧呢,有的水就不适合泡茶,看来还是娘娘的会宁宫的地方好,水也好。” 香珠不免对沈才人刮目相看。 没看出来啊姑娘,长得一张挺乖巧的脸,吹捧起人来这么自然坦荡。 顾昕笑着说:“我平时什么茶都喝一点,不过我也不是个懂茶的,我就觉得花茶香喷喷的,喝完了口齿留香。” 沈才人笑得眼睛又弯了:“哎呀,我和娘娘一样,我也喜欢花茶,花茶没那么苦,沏好了再放点儿蜂蜜,或是煎糖在茶里头,又甜又香,百喝不腻。” 聊聊喝茶也挺好的。 香珠也有点担心自家娘娘说错话。但是不聊要紧的话题,只说些不相干的,那就不用担心了。 光是茶就能聊好一会儿,主要是沈才人挺健谈的,哪怕另外两个人都是闷葫芦,她一张嘴嘚不嘚不的就能说个半天不停歇。说了会儿喝茶,她又开始夸顾昕身上的衣裳,从衣料夸到绣工,从样式夸到配色,总之在她嘴里,顾昕美得象仙女儿,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缺点。 顾昕笑着说:“也尝尝这什锦糕。” 沈才人还没尝,又是一串不重样的夸赞,难得的是她说的一点儿不让人厌烦。 有沈才人打头阵,陈妃和吴嫔两个偶尔附和两句,场面竟然看起来一派和乐融融,仿佛在场的四个人不是初次坐一起叙话,倒象是交情挺不错的样子。 不但香珠,连顾昕也明白过来了。 陈妃特意把沈才人这么一个品阶微末的小人物带来,就是因为她会说话吧? 第7章 趁热灶 可别小看这样的人,会说话这也是个难得的本事,不是人人都会的。有人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应酬,有人虽然心里知道些,但嘴上说不来,呆呆的象木头一样,不讨人喜欢,这样的人可为数不少。还有的人会说,可是说的不合适,让听的人心里不畅快,甚至暗暗生气生恨,那还不如不说。 所以沈才人这样的,一百人里不见得能挑出一个来呢,比如今天,有她在,省得冷了场大家都尴尬。 这其间,陈妃也替自己解释了一句,之前一直没和会宁宫来往,是因为她身体弱,冬天难得出屋子,总是在吃药,怕惹人厌烦。现在春暖花开了,时气佳,日头好,自然能出来应酬走动了。 看她那副不甚康健的模样,这话听着倒不全象是假话。 但是她们来的时机这么巧,卡着皇上赐匾和李妃请客的节骨眼上,不能不让人多想啊。 陈妃她们坐了一会儿,还送了两样礼物。 一样摆件,玉石雕的假山盆景儿,玉质不算太名贵,但雕工看得出来挺精细的。玉石质地细腻有光泽,颜色又是白的,雕成雪后山峰林木的样子,如冰似雪,看起来可以乱真了。 另一件是对钗,钗身是乌檀,钗头上绽放着两三朵零星的梅花,错落有致,依旧是精致淡雅,并不奢华。 看起来就是陈妃会拿出来礼物,不豪奢,有读书人家的风格。 顾昕的回礼就简单了,就回了衣料,陈妃四匹,吴嫔、沈才人各两匹。 反正她这里料子多,自己是怎么穿也穿不过来的,白搁着等发霉还不如送人。 送走了客人,香露难免嘀咕:“都是来趁热灶的。” 香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嘴上却绝不能这样说,还要喝止香露:“不许乱说,再犯错儿你就下去打杂,反正现在不缺人使唤。” 香露赶紧把嘴闭上了。 陈妃她们过来仿佛就是普通的串门,但随后两天里又来了三拨人,张嫔、唐贵人……最后连蒋贵人也过来了。 这一位可是李妃的“狗腿子”。 这是香露的原话。 香珠喝斥香露不许胡说,可是转过头来她自己对蒋贵人也没有好脸色,脸上堆起的笑怎么看怎么象冷笑。 蒋贵人身材生得……嗯,有些高壮,听说是出身武将之家,脸盘有点儿大,肩膀有点儿宽,她还想把腰使劲儿勒细,可腰使使劲儿勒进去了,屁股总勒不了,看起来上身儿圆,下身儿也胖,只中间细,仿佛串糖葫芦的样子。 和头一天来的陈妃她们不同,蒋贵人穿着打扮是走艳丽风格的。白衫儿紫裙,套玫瑰红半袖比甲,腰间束带是深红的。 这么一大坨艳色扑面而来,看得人本能的用力眨眼。 哎哟,眨完了还是觉得眼有些疼。 不光香珠一个人这么觉得,顾昕也深有同感。 蒋贵人不但穿的艳,脸上脂粉也艳。眉毛描得黑黑的弯弯的,嘴唇涂的红红的——但她的嘴唇有点略厚,所以说起话来顾昕就只见两片血红色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摸摸良心,顾昕觉得蒋贵人能升到贵人已经是李妃努力拉拔提携的结果了,蒋贵人以后要没什么天降福运,八成是不可能再升了。 怪不得李妃放心提携她,一点不怕养虎为患,这蒋贵人和其他人站一起,整一个鹅立鸡群,她要是皇上,她八成也看不中蒋贵人这样的。 唉,如果只是伤眼,不看她倒能避免。关键蒋贵人不但生得体态动人,声音也是非同凡响,她若站在最东面安仪门处说话,只怕在会宁宫里面都听得一清二楚,真是中气十足,声闻数里! 顾昕能把目光放在同来的其他人身上,但总不能伸手把耳朵捂上吧。 好在今天来的人连个嫔都没有,全是低品阶,蒋贵人就是位分最高的一个,顾昕不必费心应酬她们,只说了两句话就走人了,扔下她们坐冷板凳吧。 转过头顾昕就跟香珠说:“再来人就说我歇着了,别放进来。” 香珠应着:“是,奴婢记下了。也是奴婢考虑不周,蒋贵人她们娘娘本来就可以不见,就算不见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香珠也只远远见过蒋贵人两回,又没打过交道,她也不知道蒋贵人是这个样子的。 “怪不得听说承庆殿那边住的几个人都不敢和蒋贵人叫板。” 惹不起惹不起,真吵起来蒋贵人嗓门一个顶仨,往前一站那身板儿都能避邪。 之前会宁宫冷清,香珠着急。现在会宁宫热闹,香珠也烦恼。 真是各有各的好,但也各有不好。 这些人来再多有什么用?都是虚热闹。 关键是……皇上啊。 皇上什么时候能来呢? 香珠左盘算右盘算,还真让她想到一个主意! “过生辰?” “是啊,奴婢恍惚记得娘娘生日快到了吧?” “这么说起来,是快了。”顾昕揉了揉额角:“好像就十来天了吧?” 香珠也是拿自家娘娘没辙了。 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娘娘这日子怎么过的,小脑袋里天天都在琢磨什么?难不成除了吃和睡就只剩发呆了吗? “奴婢算算……”香珠在心里想了想日子:“就还有十四天了。” “呃,对。”顾昕说:“往年也不过,就不大记得了。” 香珠一面无语,一面有点替娘娘心酸。 娘娘亲生父母都不在了,在顾家生活也是寄人篱下,虽然顾大人、顾夫人算她的伯父伯母,但是看顾夫人进宫时对娘娘那副趾高气扬的做派,也知道娘娘在顾家的日子不好过,生辰肯定没人给她操办,只怕还受过顾家的磋磨苛待。 “娘娘如今是贵妃,这生日还是要庆贺一下的。咱们办桌小宴,也不大办,或是再叫宫里的鼓乐伶人来献个艺热闹热闹,皇上那儿也知会一声,派人去请一请吧?” 说了好一番话,最后一句才是她的重点。 顾昕笑着看了她一眼。 香珠大大方方的,一点儿不心虚。 这有什么好心虚的?娘娘过生日请皇上,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不请才不对呢。 “行吧,那就请吧。” 香珠恨不得跳起来转个圈圈! 既然娘娘点了头,那这事儿就要操办起来了,要知道时间可是不多了。 第8章 生辰至 本来香珠就忙,现在嘛,更忙。 恨不得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省了用来预备操持这个生辰宴。 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又不大宴宾客,别说宫外了,就是后宫里这些人顾昕也没打算请。要顾昕说,就简单的摆桌席,多做两个菜,齐活儿。 但香珠不是那么打算的,她是正经把这事儿当一件大事来办的。宫里各处都要修整一下,水池子掏澄清理了,缺了的砖瓦补齐,花木移栽的事儿也得赶着办,长了野草、青苔的地方全铲了清扫干净。还指派了人给顾昕做一身儿新的宫装预备生日那天穿,一时间会宁宫上上下下天天忙得热火朝天。 动静闹这么大,根本就保守不住秘密。 再说这宫里也没什么真正的秘密,就看你想不想去打听了。 没两天的功夫,宫里该知道的人就知道了。 会宁宫贵妃娘娘芳辰将至,会宁宫要好好庆贺。 这下子热闹就多了。 要不要送礼呢? 要不送的话,别人都送了,那显得自己多不合时宜。 要是送,那送什么,送多少,礼轻礼重可是个大问题。 很重要的一点是,这送礼讲究个投其所好,不管价值高低,要是人家不喜欢,那就白搭。 宫里很多人原来都在观望这位贵妃娘娘,虽然明面上的往来没有,私底下的闲话从来没停过。皇上并没宠她,那其他人对她难免轻视慢待。但前些天皇上又赐了块匾给会宁宫,这可是旁人都没有的恩宠! 贺礼且不说,到了贵妃生辰那天,要不要上门去祝寿呢? 旁人去不去?什么时辰去?有没有宴席可以坐……一件事儿引出来后面一串的事儿。 后宫里串门的,打探消息的,悄悄预备礼物的,商量细节详情的…… 赵良不用去打听,消息都自动送上门来。好些人跑来和他拉关系,问消息,塞好处,一天下来,赵良脸都笑僵了。 香珠再忙,也主要是忙会宁宫里的一摊事,赵良是太监,外头事儿他觉得可比宫里的事儿更多更繁杂,也更要紧。 请示了贵妃娘娘的意思,赵良对这些人婉转的表示了拒绝,会宁宫既不收礼,也不打算大办生辰宴,但来打探消息的人还是一拨接着一拨。有的人想沾光攀附,有的怕贵妃以后翻脸算账,赵良笑的脸发酸,喉咙说话太多,灌了几壶茶也不顶用,这不忙的时候心慌,忙起来也叫人心累。 随着日子临近,香珠越来越焦虑难安。会宁宫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披红挂彩,看起来很是气派喜庆。这不单是香珠她们的功劳,赵银保也派人出物又出力的,十分讨好。给顾昕做的衣裳也做好了——前后改了三次,顾昕都觉得没毛病了,但香珠她们还觉得能改。 最后那件衣裳捧起来,真叫一个隆重。因为顾昕一开始就说了不想穿大红,香珠她们绞尽脑汁挑了一块紫沙色的料子,看起来不太过于艳丽张扬,又显得人气色好,绝不会老气。挑好了料子就抓紧时间裁制,裙子是宽幅的,裙角绣的正是牡丹花,上身倒是没什么绣纹,只是把襟口袖摆用银丝镶了边。 这身儿衣裳往顾昕身上那么一套,用香珠的话说“仙女儿也就不过如此了”。 这样美的娘娘,满宫里找找,有谁比得上? 只要皇上看见了,不愁他不动心不喜欢! 问题就在这里。 皇上他得先看见了才行。 皇上他会来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 皇上倘若不来,这一切预备……这生辰,宴席,这衣裳,还有娘娘,那不就都落空了吗? 香珠和赵良商量:“你别整天瞎忙,和那些不相干的人扯什么闲篇?正经打听打听前面的事儿。” 她往前指,那是勤政殿的方向。 赵良也急啊,他不盼娘娘好吗? 娘娘好,他赵良才有前程啊。 以前他们出去常受排挤冷落,小海子还在膳房吃亏,现在谁还敢?到哪儿都是好话,处处都是笑脸,这样风光的好日子他才刚尝着甜头,只盼着以后更好。 他可不想再回到从前那样了。 “勤政殿那边实在是很难打探啊,我找了好几个人,有同乡,也有以前认的师傅的熟人……” 人托人的,费了好大功夫。 但娘娘进宫时日短,他赵良又没什么根基,这事儿办起来太难了。使劲小了没效果,使劲大了,他怕反而坏事。 “就明天吧,明天你换件儿体面衣裳,正经去勤政殿跑一趟,”香珠说:“提前三天去请,等娘娘生辰当天再去请一次。” 赵良也没有旁的好办法了。 他这些天忙,也急,眼睛都熬的发红。 香珠看起来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寿宴是没什么好准备的了,全准备完了。 就盼皇上能来。 香珠急的都想烧香拜佛,吃斋发愿,甚至有一天拿着个铜钱还想扔一扔卜卦。正面是来,反面是不来。结果扔了两次,一次反面一次正面。 她甚至还想去问问娘娘。 上次李妃办花宴的时候,娘娘不就断言过,说皇上不会去吗? 娘娘肯定比她香珠有本事,有见识啊。那这回娘娘会不会也……能猜得出来? 香珠忍了又忍,硬是咬着牙没把这件事儿问到顾昕面前。万一娘娘心里也没底,那她这话不是戳娘娘的心吗? 至于顾昕自己,她倒是没多大感觉,就是觉得前几天拾掇打扫妆点宫室殿阁有点吵闹繁杂。殿外头总是有人走来走去的,很多东西从库房抬出来,还有不少东西从宫外搬进来,空置冷落的殿阁也重新打扫,摆齐桌椅陈设,挂上帘子帐幔。要不是她拦着,香珠她们还会把一个斗大的寿字贴在正殿呢! 快饶了她吧,人家看到那个大寿字,说不定以为今天过寿的是个七十老太太呢。 至于她自己,香珠她们找了养头发,美白肌肤的方子要给她用,她不用。她本来也不丑啊?再说短短几天,用了那些东西也看不出效果吧? 顾昕才不承认是那些药末药膏看起来就不讨人喜欢呢,气味儿也不那么好闻。 第9章 送寿礼 香珠还不死心的劝:“娘娘,俗话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可都是好方子,用了以后保证皮肤又嫩又白,头发又乌又亮。” 顾昕乐了:“原来在你眼里,我有那么丑啊?” “不不不,娘娘本来就美貌超群,旁人根本不能比。”香珠夸的真心实意:“这些天来的娘娘们,哪个都比不上您。” “既然我都比旁人美那么多了,这些东西不用也罢。”顾昕又拉过了装点心的盒子,不等她挑出一块心怡的好点心,盒子又被香珠坚定的端开去:“娘娘不能再吃了。” “我就再吃一块儿……” “您今天已经吃了四块儿了。”香珠绝不让步:“点心吃多了会发胖的。” 顾昕低头看看腰身,今天她穿的也是件新做的春装,头次上身,象牙色压粉边,袖子又软又轻,下头是裙子是介于茶青和松绿间的颜色,褶裙本来穿着就易显人胖,但顾昕身段好,穿这裙子也依旧十分苗条。 并不胖啊…… 然而香珠并不肯通融,怕顾昕偷藏偷吃,索性让人把殿内的点心、蜜饯、茶果通通一扫而空,都拿了出去,一样都没给顾昕留下。 现在没胖,但吃多了保不齐就胖了呢!娘娘实在过得太放纵了,她香珠可得替娘娘把好关。 眼看着生辰近在眼前了,总不能在这关头出什么岔子。 忙忙碌碌,总算快到日子了。顾昕想着,早早过了吧,过完就省心了。 香珠她们的弦儿却是绷的更紧了。 赵良去了一趟勤政殿,没见着皇上,就见着了皇上跟前的大太监褚惟忠。 听听人家这名儿起的,怪不得人家能当大太监呢,名字就透着股忠心不二。 赵良说了娘娘生辰,委婉的透露想请皇上能赏脸去露个面儿的意思,禇惟忠当然不会给他准话,只说会禀告皇上。 至于皇上来不来,那就听天由命吧。 香珠咬咬牙:“等正日子那天,你再去请一请。” 幸好那天也不是大朝,皇上应该不会太忙。 当今这位皇上啊,是挺勤政的,进后宫的日子屈指可数。不光后宫这些人盼皇上,前朝的大人们也时常进言,希望皇上为子嗣考虑……咳咳,意思大家都懂。 毕竟皇上到现在,一个活着的孩子都没有啊。 宫里过去有怀上孩子但没保住的,也有生下来但夭折了的,至今连一个活的,站着孩子的都没有。没皇子,也没公主。 皇上自己就不着急? 皇上也将而立之年了,放在外头旁人家,这年纪孩子都能进学堂了,再努力一点,没准儿女都能成亲了。 皇上到现在还…… 无后。 并不是没有过孩子,皇上也有嫔妃怀过孕,赵良听说在王府时也曾经有过孩子降生,可惜都没能养活。 赵良就理解不了,虽然他是个太监吧,可是看着这些花枝招展的宫女儿,嫔妃们,难道不养眼吗?听她们说话这么娇柔温顺,莺声呖呖的,不比听朝上那些大臣说话动听? 不是说让皇上荒废政事,就是……稍微那么松弛一下,也误不了正事嘛。 赵良也准备了荷包,里面沉甸甸的,满是他的诚意,这诚意禇惟忠也收下了。幸好他收了,不然赵良和香珠更绝望。 等啊,盼啊,顾昕的生辰依旧不快不慢,如期而至。 一早起来她就没得闲,被香珠她们伺候着好一通忙活。发髻梳的格外漂亮,香珠她们用了一种新的梳头油,看起来既不黏腻,又让头发柔顺光亮。 除了各种首饰钗环,顾昕今天妆扮上最别致的就是一朵牡丹花。 不是绢花,就是真花。 花房送来的那四盆牡丹中,深红的那一盆,今天选了开的最好的一朵剪下来,簪在头上。 看着这朵花,顾昕忽然说:“这朵花应该是我头上最贵的一样东西了。” “啊?”香珠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顾昕笑笑,面前的铜镜中也映出了她的笑容:“其他的首饰虽然贵,但是可以戴很多很多年,但这朵花只能簪今天一天,算起来不是最贵吗?” “这倒也是……”香珠话说一半就回过神来:“娘娘,今天您过生日,去想这些做什么。再说了,这花能让您簪头上那是它的福气,就算咱不把它剪下来,它开两天不一样要谢?” 今天有太多事儿了,一朵花能要紧到哪儿去。说句不好听的,花房那好几盆牡丹呢,这朵要是残了就再换一朵嘛。 顾昕也承认她说不过香珠了,只能“好好好”,“是是是”,只求香珠能少叨叨她几句。 饶是香珠和赵良做了万全准备,里里外外全都考虑周全,可有件事儿是人力无论如何也扭转不了的。 比如说…… 顾昕往窗外看了一眼:“今儿是个阴天啊。” 香珠也看出来了。 不但阴天,瞧这铅云低沉的天色,只怕还得下雨。 怎么如此不巧呢。 香珠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别下雨,别下雨,可千万别下雨。” 顾昕倒是不在乎,一连数日无雨,风越来越干,眼见着外头尘灰飞扬的,下场雨也不是坏事。宫里不大看得出来,但宫外若一直无雨,田地怕是要旱了。 今天会宁宫有不少客人。 先来的都是一些小嫔妃,也各有礼物,还有不少太监,女官送了礼来。比如赵银保,他送的就是块红英石,外加四匹料子。红英石是不值钱,但这块红英石上的天然花纹很象一个寿字,寿字旁边的纹路象株松树,这就很难得了。 寓意既好,又不过分张扬,还显了诚心。 果然人家能当副总管呢,这行事儿方方面面让人挑不出错来。 赵良默默的又学了一招。 顾昕挺好奇,盯着这块石头左看右看:“这上头的字是真的吧?” “自然是真的,赵公公怎么能拿造假的寿礼来糊弄娘娘呢。这样的石头可难得呢,回头娘娘摆在侧殿架子上正合适。” 后头的礼物源源不断送了进来,之前会宁宫说过不宴客,不收礼,人家只当他们是说客气话。贵妃可以客气,可他们不能把客气话当真,谁当真谁傻子啊。该送照送,该来还来。 第10章 客满堂 沈才人,蒋贵人、唐贵人她们这些人都来了,就坐在会宁宫偏殿里喝茶说话,她们送的礼物无非都是一些首饰,摆件,绸缎绫罗之类,还有寿糕寿桃,一看就是直接从膳房抬过来的。 其中也有人送字画,陈妃送的寿礼中就有一个画轴,顾昕挺好奇陈妃送了一张什么画,香珠把礼单递给她时她特意多看了一眼,画名是蒙江冬雪图,画师名叫张耕,小有名气。 正好她书房还缺张画,回头正好把这幅挂上去。 陈妃自然也来了,她算来的晚的。但这也是惯例,有身份的人总不会早早的过来,坐冷板凳喝闲茶。 她一进来,殿内之前坐着的人都起身向她行礼,陈妃摆了摆手:“免礼,诸位姐妹不要客气,都坐吧。” 陈妃也坐下来喝茶,吴嫔很自然的坐到她附近,沈才人也跟过去了。 顾昕虽然没和她们在一处,但是殿内的情形她听香云说了。 后宫中这些人多半三三两两抱团的,平时不显,这会儿就能看出点远近亲疏来了。也有人落单,比如张嫔。听说她性情本来就不合群,旁人坐在一起说话时,她也不出声,别人问她什么,她也不搭理。 时间一长,别人也就不去她跟前自讨没趣了。 蒋贵人上次来会宁宫的时候甚至就当面抱怨过张嫔,说张嫔目中无人,就算她是个嫔位,也不能把别人都不当回事儿。她说有一次她和张嫔一起在李妃那里,她问张嫔茶怎么样,张嫔居然隔了半天就嗯了一声。她又好心问张嫔是不是身子不大舒坦,要不要请太医,张嫔还是爱搭不理,甚至没正眼看她,只说了两个字“犯困”。 这么明晃晃的看不起人,可把蒋贵人气坏了。 不过香珠倒觉得,对蒋贵人吧,这样儿还真不算多无理。 毕竟香珠也不想搭理蒋贵人这样的人。 这一殿里坐了这么些人,别人说话都挺柔和的,就蒋贵人,那大嗓门,象菜市里老娘们吵架一样。 时辰差不多了,李妃也终于来了。 李妃也是个漂亮的女子,她生着鹅蛋脸,双眉描得弯弯的,杏眼桃腮,肌肤白皙。而且听说她识文断字,读过不少诗书,放在后宫嫔妃之中也算是一个有才学的女子了。 她族妹李才人跟在她身后,还有一个不声不响的秦美人,也跟着她一同到来。 李妃先和陈妃见礼,其他人又向李妃见礼,纷纷扰扰一番才重新坐下。 说来也不知算巧还是不巧,李妃才坐下,外头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作为今天的寿星,顾昕算压轴登场。 在场不少人,其实没见过贵妃,今天是头一回。 顾昕不怎么出门,那些人也不上门,对贵妃她们算是闻名已久,今天才见上第一面。 在今天之前她们听说过,自己也私底下偷偷议论过贵妃。 有人说贵妃年纪一把,工于心计,寄住在顾家,却越过顾家的亲生女儿入宫做了贵妃。 有人说,贵妃其实是寡妇,不然怎么会二十多了还待在顾家门里呢?关于这个传言,又衍生出两种不同说法。一种说她是望门寡,命忒硬,没人敢娶。一种说她其实嫁过了,夫家死了她又投奔京城顾家来的。 甚至还有人说,贵妃是尼姑还俗! 不管在哪一种说法里头,贵妃都不是个正经女人,总而言之,正经人能千方百计勾搭上皇上,一入宫就做贵妃吗? 那必不可能啊。 宫人进来回禀:“娘娘,宾客都齐了。” 顾昕站起身来,香珠她们赶紧又是一通忙活,替她理顺流苏,扶正挂佩。 “各宫全来了?”顾昕嘀咕一句:“我还以为她们来送了礼物就走呢,合着全等着中午蹭宴是不是?” 香珠好气又好笑:“娘娘快别开玩笑,平时私下怎么说都行,今天差不多整个宫里头嫔妃娘娘们都来了,娘娘要正经应对才是。” “下雨都挡不住她们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我啊。” 顾昕说的是真心话。 本来嘛,她还以为冲着她这个破人缘和烂名声,今天这生辰也肯定是过得冷冷清清,香珠她们辛辛苦苦操办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想到这些人真来了,来了还不打算走了。 众人分作两排,以陈妃、李妃二人为首,先向贵妃贺寿。 顾昕不爱应酬,但不是不会应酬,她坐在上首,笑容和煦,声音柔美:“诸位姐妹登门,会宁宫今日蓬荜生辉,都快快请坐吧。” 李妃居左,陈妃居右,下首嫔妃们按着位阶高低依次落座,高的在前,低的在后。如果两个人是平级的,那就看入宫年限资历了,总之不管平时是不是明争暗斗你不服我不忿,在这种场面高低上下是一丝也错不得。 顾昕看着下面坐的两排嫔妃,心里总觉得有点怪。 宫中没有皇后,贵妃就是老大了,这个顾昕早就知道,只是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这么真切的感觉到这一点。 这些嫔妃里,年纪最大的应该就是李妃了,她比皇上还大一岁呢!不过李妃今天上了桃花妆,杏眼桃腮,眼晴水汪汪的,看着依旧娇媚如二八佳人。倒是陈妃,虽然比她小个几岁,但是穿着打扮都过于端庄,看着就老气。其他的嫔妃们打扮的各有千秋,比如蒋贵人,一头珠翠,最显眼的是一支串珠步摇,她显然很宝贝这样首饰,坐下来没有一盏茶功夫,已经抬手去摸了三次了,不知道是怕旁人看不见,还是怕步摇没有戴稳,会掉下来。 而顾昕印象比较深的沈才人坐的位置偏后。平时她得陈妃、吴嫔提携,虽然只是才人,但是吃穿用度与众不同,日子过得远比其他低位妃嫔风光。但是私下里的实惠是一回事,今天这样的场合,她还是只能乖乖的坐在后头,与几名顾昕没见过的,面生的低位嫔妃坐在一处。不过她也不孤单,还有个李才人和她做伴。李才人,沈才人,大家都是才人,一个背靠陈妃,一个有族姐撑腰,算得上是棋逢对手,平起平坐。 第11章 难两全 李才人有李妃这么个族姐,日子当然不似一般的小才人一样那么紧巴凑合。 就象现在,坐在她左侧的一个才人,顾昕记得她仿佛是姓赵,这位赵才人穿着一件看着八成新的,应该是橘子红色的衣裳,这颜色本来应该算是娇艳,可能压箱底的时间长了,现在看着倒象是隔夜的茶水色一样,乌沉沉的,整个人看上去显得黯淡又寒酸,和今天这个喜庆热闹的场合比起来显得那么不相宜。 不独她一个人是这样,低位分的妃嫔日子过的都窘迫,顾昕记得前些日子和张嫔一起来的两个低位嫔妃,点心端上来的时候,她们一人只吃了一块,但是顾昕自己是个吃货,她发现那两个人的目光时常在点心盘子左右盘旋。 即使顾昕也不得宠,可贵妃的份例没被克扣,她这里的茶点用料那是一点都不打折扣的。至于才人们的点心,估计糖、油和馅料都给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实实在在的面块儿,还不能保证一定新鲜。 今天她们来,还得送份儿寿礼,对李妃、陈妃她们来说,掏份儿寿礼不疼不痒,对于其他人来说,怕就得伤筋动骨了。 顾昕打量着客人们,客人们自然也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今天的寿星。 她们都得承认,不管贵妃身世究竟如何,品性到底好不好,她的美貌都毋庸置疑。 贵妃今日真是容光照人——那一身儿紫沙色的宫装穿在她上就别提多合适了,衬得她肌肤如玉雪一般。还有她耳上的明珠,头上的牡丹,盈盈一束的腰肢,行走间柔美的风韵,无一不华贵,无一不动人。 就算李妃等人来之前还暗暗存了较劲的心思,现在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默默按下了这个念头。 实在挑不出毛病来。看肌肤,看眉眼,看身段,看举止打扮……顾贵妃完全是无可挑剔。 真是比不过,这怎么比?一目了然的事,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顾昕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今天来给她贺寿的客人们。 能让后宫大大小小的妃嫔们共聚一堂,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应该全都在这儿了。 人不算多,从头到尾数一遍,满打满算也不到二十个人,不算顾昕自己,位分最高的只有李妃和陈妃,下面张嫔吴嫔,蒋贵人唐贵人,数位美人和才人。 看起来皇上确实如传言中一样,一心政务,无心后宫。 趁着人来的全,她要仔细认一认脸,免得下回见了认不出谁是谁。 揣着这么个主意,顾昕看得就很仔细。反正今天来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要给她行礼的,别人看她那得偷偷摸摸,她看别人就光明正大。 还真别说,以前客人上门三三两两的,还感觉不出来,现在众美济济一堂,她就看出点门道来了。 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人,美女如云,是个人都羡慕皇帝的艳福。三千当然夸张了点,皇上这后宫人数连二十都没有。而且顾昕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些美女成色不足呢? 这么多妃嫔,高低大小都算上,让顾昕觉得算漂亮的就俩。其它的也不能说不漂亮,但是吧……漂亮也是分好多种的。就好比野豆子的花也是花,那指甲花也是花,也算好看,但它们和芍药玫瑰大牡丹那能放一块儿比吗? 皇上这些妃子里挑来挑去就两个漂亮?说出去旁人还以为闹着玩儿呢。 一个就是李妃,李妃不但生得好,还十分柔媚。她一抬眉,一笑,就显得韵味十足,十分招人怜爱。 还一个就是沈才人了,沈才人不但口齿伶俐会说话,生得也讨人喜欢,尤其今天打扮得明艳娇俏,那双眼睛特别灵动。如果她不是生得这样好,陈妃也不会从那么多宫人中单挑中了她,把她提拔到身边一直栽培。 但是李妃已经是妃子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了,而沈才人,这出身又实在是妃嫔中最低的一个,她原先是宫婢,听说还是干粗活儿的。而出身应该算是最好的陈妃和张嫔,她俩的相貌在今天这些人里别说前五,前十怕是都排不上。 顾昕做出这个判断绝对不偏不斜,绝不是对陈妃和张嫔有敌意才贬损她俩。陈妃生得很瘦,五官寡淡,哪怕再打扮也总给人一种很不康健的感觉。张嫔么……听说她父兄都美姿容,但张嫔听说是生得象祖母,这位老夫人听说人很贤惠,早年张家日子过得贫寒,她亲自下田耕作、操持家务,奉养公婆,照料丈夫读书,还管教儿女,很是能干。张嫔出自这样的人家,听说也很有个“贤”名。 既然人家都有贤名了,就不能苛求再长一副闭月羞花的好相貌了。 怪不得皇上不大爱进后宫……就算娶这么多妃嫔是为了传宗接代,那首先也得要个赏心悦目吧?这头一条都办不到,皇上爱来才怪。 才貌,德行,这么平均分布在不同的嫔妃身上,也不知道是天意弄人,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送来的各样寿礼,赵公公那块红英石算是最别致的,蒋贵人一眼看见了,她嗓门又大,又把其他人也招过来一起瞅这个稀罕景。沈才人趁着这个机会凑到顾昕跟前,又笑盈盈的把她吹捧了一番。 “娘娘今个儿真的象天女下凡一般,光彩照人,妾身都不敢往娘娘跟前凑了。娘娘头上簪的这花,是不是那个叫什么雪,什么霜的那个牡丹?妾身早就听说这牡丹的名声了,可是一直都没那福气见着,没想到今天在娘娘这儿见到了。” 顾昕有些好奇,她轻声问:“御园里没有白牡丹?” “也有的。”沈才人声音也放低了:“但是颜色不纯,都没有这个白的这么好看,花瓣儿跟白玉似的,娘娘头上这花才称得上是国色天香,花中之王,御园里的那些牡丹,称句庸脂俗粉都抬举了。” 顾昕笑着看了她一眼。 沈才人真是会说话。 这么多人都在恭维顾昕,但沈才人是最热烈,最不讲体面的一个,之前她还表示要每天过来请安说话呢,顾昕赶紧给拒了。 和众人有说有笑的这位顾贵妃,远远不像传言中那么可怕,甚至看着挺随和的。 但是在很多人看来,贵妃挺可怕。 她那么美,这就已经足够可怕的了。 再加上她说话动听,笑意动人,这就更添了三分可怕。 有贵妃这么个人在,她们想得宠不是更没指望了吗? 退一步说,如果贵妃这么样一个美人都得不了宠,那她们又凭什么能得宠?凭她们年纪大?凭她们长得丑吗? 第12章 生辰宴 今天来贺寿的人,她们一小半是冲着贵妃,一大半其实是冲着皇上来的。 能见皇上的机会实在太少了。上一次李妃邀人赏花,去的人难道是冲着讨好李妃吗?还不是指望着能见皇上。 结果皇上也没去,李妃的渌水亭赏花宴惨淡收场。 那今天呢,今天皇上会来吗?据说会宁宫也派人去请皇上了,就是不知道皇上给不给贵妃这个脸面。 要是贵妃生辰皇上都不来,那说明贵妃也就是个纸老虎,不得圣心。 李才人是个有心人,她悄悄向坐得近的沈才人使眼色,轻声嘀咕:“怎么没看见顾家来人送礼?” 就算贵妃说生辰不想张扬,外头的命妇不知道不送礼来也就算了,怎么也没见顾家送的礼?那可是贵妃的娘家,不可能一点儿不知道,不表示心意吧? 看来顾家并不支持贵妃的传言是真的,连面子功夫都不做。 没娘家撑腰,贵妃只能靠着皇上了吧? 那今天皇上会不会来呢? 沈才人朝李才人轻轻摇头,没敢接她的话。 下头坐的这些人各怀心思,顾昕只是慢慢喝茶,顺便问一句宴席准备的如何。 毕竟来的客人比预想中多。 宴席倒是小事情,膳房的人预备着呢,哪怕客人再多一倍也能坐得下,绝不会让客人空着肚子走。 但这些人也不是奔着吃饱喝足来的啊。 大家都揣着心事,香珠就算平时沉稳,今天也朝宫门处看了好几次了。 雨眼看着越下越紧了,外头天色愈发昏暗,庭院和游廊下挂的彩绸都叫雨水打湿了,没精打采的耷拉着,雨水顺着檐瓦边缘往下流淌。 雨下这么紧,怕皇上真不来了。 不管下头的人坐不坐得住,顾昕是挺坐得住的。 生辰宴,既然沾了一个宴字,那必然不可能只摆开两桌饭,让来的人吃个肚饱就打发走。 宫宴上安排歌舞助兴的,舞伎的腰用宽绸带缠的细细的,水袖甩起来灵动矫夭,衣袂裙摆翩然如云,顾昕手指轻轻点着茶盖打着拍子,一殿的人里头,数她最轻松惬意。 席上菜肴做得也好。 凉拌鸡丝十分鲜美,吃着微酸爽口,难得的是鸡肉一点也不柴,吃着很嫩。什锦菜心脆脆的,还有白玉虾球,外面一层芡汁味道格外香浓,顾昕细细品了品,尝出来了一股胡椒的香,里头虾肉格外嫩滑弹牙。 嗯,这道菜不错,明儿再点。 李妃忍了一首开场的水袖舞,又忍过了一场贺寿鼓乐,酒都喝过三杯了,她实在憋不住了。 憋不住归憋不住,但是李妃自己可不会强出头。 要不然手底下养的人难道是白养着的吗? 李妃一个眼色,蒋贵人就端着酒杯起身,娇笑着说:“妾身敬贺贵妃娘娘芳辰,愿娘娘事事顺遂,岁岁如意。” 蒋贵人这娇笑让顾昕一阵不适。 人家娇笑是声如银铃,蒋贵人这娇笑说句声如铜铃都不为过。 不光顾昕觉得难受,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觉得蒋贵人这造作的笑声听得人身上发寒。 顾昕举起酒杯在唇边抿了抿,蒋贵人挺豪爽的一仰头把酒喝了个杯底朝天。 ——其实也没啥豪爽的,今天生日宴上预备的樱桃酒,酒味淡得快品不出来了,说是樱桃露还差不多,这玩意儿别说灌一杯,就是灌一壶也难喝醉人。 蒋贵人喝了酒,顺势就问:“今儿是娘娘的好日子,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过来?” 这话好多人心里都在盘算,可也就蒋贵人直接给问出来了。 一时间歌舞也没心思看,酒也没心情喝,人人都盯着贵妃,目光灼灼,恨不得撬开她的嘴把答案挖出来。 香珠抬眼瞅了一眼蒋贵人,又瞅了一眼李妃。 就知道她们不会安分。 顾昕微微一笑:“皇上会不会来,本宫说了可不算数。蒋贵人如果有事要求见皇上,可以差人往勤政殿去问一问。” 蒋贵人愣了一下,说:“妾身哪敢探问皇上的行踪。”说完就赶紧坐下了。 有了这么个出师不利的,后头的人都不敢再多问了。 不问归不问,她们心里怎么想,顾昕猜得出来。 香珠心里象倒了锅热油,别提多煎熬了。 这边都开席了,哪怕有歌舞拖一拖时辰,这顿席也不能吃到天黑吧?总要散席的,皇上倘若真不来,以后会宁宫日子那是要多难过有多难过,只怕比接到赐匾之前更变本加厉。 顾昕好象一点儿都不着急,旁人敬酒恭贺,她就笑纳了。沈才人坐在陈妃后头,她这个人长处就是特别会说话,一套一套的词儿不要钱似的,把顾昕从头夸到了脚,又从脚夸到头。也不单夸顾昕一个,今天来的陈妃李妃吴嫔张嫔,她都能捎带着捧一捧,赞过了殿中的歌舞又说席上的酒菜,词儿都不带重复的,确实听得人心中舒坦。 连顾昕都觉得沈才人真是个人才,这嘴皮子功夫,这察颜观色的本事,只做个后宫的才人可惜了。 但沈才人听说出身确实低,陈妃把她从杂役宫女提拔成才人也已经算是尽力了。再想升位分,要么熬年头,熬个十年八年的。要么嘛……能得宠,得了宠就什么都有了。 沈才人笑着说:“娘娘生的这日子好,妾身没进宫的时候常听人说,这个日子出生的人命格好,注定是大富大贵的人。” 李妃瞥了沈才人一眼。 沈才人这话说得够不要脸了,瞧她那一脸巴结,恨不得跪下替贵妃洗脚。 顾昕手指在案上点了点,香珠会意,拿了顾昕案上的酒壶,给沈才人斟了一杯。 其实席上的酒都是一样的,但是沈才人受宠若惊,端杯起身谢了又谢,才把这杯酒喝了。 香珠还是挺欣慰的。 谁说自家娘娘不通人情世故?这不是挺懂的吗?既不失自己身份,又给了沈才人面子。 李妃脸色更难看了。 心里一烦,看席上的东西样样不顺眼。 樱桃酒有什么稀奇?她邀人赏花那天上的玫瑰露一点不比这个差。 还有这套酒具,也没什么了不得,不过就是云瓷,她也有一整套! 只不过她不舍得拿出来在这样的场合用来待客,万一打碎一个,那可就不成套了。 但贵妃就一点儿不吝惜这些东西,今天人多手杂,她也大大方方摆出来。 第13章 心里话 李妃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她端起酒杯,借着低头喝酒的功夫,其实眼睛又往外瞟。 来的时候,她想着兴许今天能见着皇上。见着了皇上,她才有得施展,不然她攒再多的花招也是白搭。 算一算,从过年之后,她就没再见过皇上一面了。 李妃愁上心头,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李才人就坐在她旁边,看着李妃这么一杯接一杯,有心想劝劝。樱桃酒毕竟还是酒,李妃的酒量又不怎么好,在自己宫里喝醉了骂人打人撒酒疯也就算了,这儿是会宁宫,真要在贵妃生辰宴上喝醉了…… 可李才人不敢上去劝,她瞅瞅蒋贵人,递了个眼色过去,结果蒋贵人专心致志对付她案上摆的一盘姜汁青豆,楞是一点儿没领会到李才人的意思。 这个憨货!整天除了吃就是吃。 可李才人目光一转,发现坐在主位上的贵妃娘娘……好象也一直没停过嘴,从开席她就吃上了,吃得还特别的香。 要不是知道席上的酒菜点心都是一模一样的,李才人真要怀疑是不是贵妃吃的和她们不一样。 贵妃这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吗? 李才人看看自己案上也有一盏杏仁酪,应该是和贵妃正在吃的那盏是一样的。 看贵妃一勺一勺吃着挺香,李才人没忍住,也舀了一勺送到嘴边,还小心翼翼怕沾掉了唇脂。 确实好吃,香,甜,软,里面应该加了芋头沙,但芋头又没有彻底磨成粉,还有一点点小碎粒,吃起来口感比全磨成粉的感觉好。 做的是不错,但是也没好吃到让人放不下碗的地步。 难道贵妃是特别喜欢杏仁酪这一味? 李才人暗暗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这样的小事虽然琐碎不起眼,说不定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但贵妃除了杏仁酪,还吃了凉拌鸡丝,鱼卷儿,白玉虾球……还有摆着那四碟小点心当看盘的,贵妃好象还吃了里面的瓜仁儿和枣干。 贵妃这胃口……不是一般的好啊?宫里女人哪有谁敢这么吃?个个吃的都跟猫儿一样少,不,有的连猫的食量都赶不上,那吃的简直是鸟食。 李才人正在暗自琢磨,身边李妃就站起来了,声音有点尖:“皇上,皇上来了。” 皇上来了? 李才人一惊,赶紧跟着起身。等站起来了却发现殿中其他人都没动静,站起来的只有她和李妃二人。 李才人再往外看,殿门外风紧雨急,庭院里的花树都在雨幕中看不清楚,空落落的一片,何尝有人来? 李才人来不及尴尬,看了一眼脸上浮现两坨红晕,身形摇摇晃晃的李妃,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她这是喝醉了。 蒋贵人比李才人慢了一步,她也先看了门外,发现并没人来,纳闷的嘀咕了一句:“没人来啊。” 只是蒋贵人这个嗓门,小声嘀咕比旁人大声说话也不差什么了,殿内的人就算刚才没听见李妃说话,现在蒋贵人的话也都听的一清二楚。 再一看李才人慌着去扶李妃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妃将帕子掩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李妃姐姐怕是有酒了,让人扶她下去歇一歇醒醒酒吧。” 虽然陈妃的话不怎么好听,李才人还是点头应是。 赶紧把李妃扶走才是要紧!再不走还不知道要出多大丑。 香珠也赶紧让人过去帮忙,俩宫人一左一右,把李妃架起来就赶紧往偏殿去,那儿有安置人歇息醒酒的地方。 换个地方换个时辰,香珠巴不得看李妃出丑,但今天可不成,不能让她把娘娘的生日宴给搅了。 李妃嘴里嘟囔着:“皇上来了,妾身日夜都在想念皇上……”被人扶到殿门口的时候,李妃忽然用力一挣,两旁的宫人没防备,还真让她给挣开了。 李妃脚步不稳的就往殿门口晃悠:“皇上,妾身……恭迎皇上。” 殿内歌舞正好停了,不知道角落里谁在偷笑,“扑哧”一声象是锥子扎破了皮口袋的动静。 顾昕耳朵特别好使,还听到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李娘娘这是想皇上想魔怔了吧”。 被甩开的宫女愣了一下,赶紧上前去把李妃重新扶好,脚步匆匆赶紧走了,生怕慢一慢,李妃就再搞出什么事端来。 顾昕举起酒杯,笑着扫视了一圈殿内坐的十数名嫔妃,其他人不能不给贵妃面子,纷纷举杯同饮,李妃的事儿大家就不提起了,权当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顾昕放下酒杯,示意一切如常,歌舞继续,宴席继续。 顾昕的坐席比旁人的都要高一些,她能清清楚楚看见下面坐的客人们比刚才更浮躁了。左右顾盼的,窃窃私语的,沈才人和吴嫔两个头碰头小声说话,陈妃端着酒杯出神,一看心思就没放在酒宴和歌舞上。 还有人在说笑,笑话李妃酒醉出丑。自己什么酒量自己心里没数吗?好歹也是一位娘娘,竟然当众说出那样不成体统的话来。且瞧着吧,李妃过后必定称病,或是找个别的什么理由,闭门不出,好躲过这一段时日,等这事儿大家渐渐不提了,她再装没事人一样出来走动。 顾昕倒不觉得李妃特别可笑。 照她看来,李妃说的话,只怕是殿中坐的这些女子们共同的心里话。只是其他人更会掩饰,而李妃借着酒劲,把这话从心里掏了出来。 话没错,不过确实不该在这个场合说出来。 顾昕吩咐了香云一句:“让人好生照看李妃,解酒汤备了吗?” “娘娘放心,都备下了。” 顾昕点点头,又说:“若是她不胜酒力想早些回去,就安排辇轿送她回承庆殿。” 李妃出了这么大丑,等她醒过神儿来,一定不想再和殿中这些人碰面。 李才人也跟了去照看李妃,蒋贵人还稳当当的坐在原处,示意宫人为她添酒。一口酒,一品菜,吃得很是畅快。香珠生怕又出一个喝醉的闹场,示意宫人赶紧把席上的酒都撤了,还是换香茶吧,安心。 第14章 御膳菜 顾昕起身离席去更衣,香珠跟着伺候,端水的时候香珠眼圈都红了,小声说:“娘娘,酒宴都过了一半了……皇上就算不来,也该赏赐点什么才是。” 哪怕赏一个菜,赏半匹布呢,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吧?自然,按份例的赏赐早就给了,可那个有什么稀罕?那是内宫监出的,宫里嫔妃到了年节都会得一份儿。 顾昕拿她没办法,香珠替她担心是真情实意的。 这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皇上会来的。”顾昕一边撩水洗手一边说:“你快把心放回肚子里,别把自己急出病来。” 香珠一脸将信将疑。 都这个时辰了,酒宴已经过半,皇上还能来吗? “娘娘的意思是,皇上晚上会来?” 她那两眼放光的样子看得顾昕都有些不忍心了。 “嗯,应该会来的。” 香珠一面高兴,一面还是将信将疑。 她的忐忑顾昕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想一想,皇上上次为什么特意赐匾呢?” 香珠不假思索:“那自然是看重娘娘啊,别人都没得,就咱们得了,满宫独一份儿。” 看重……行吧,就算看重。 顾昕接着说:“既然皇上有心看重,那么今天这样的日子,皇上心里自然也是有数的。” 这话一下子就把香珠给说服了! 对呀,皇上既然心里有娘娘,还特意赐匾给娘娘,这是给娘娘撑腰,给娘娘体面。既然皇上如此有心,那今天娘娘生辰,皇上一定会有所表示的。 得了顾昕这话,香珠象吃了定心丸,一点儿都不担忧了,笑盈盈的满面喜气,连看着今天来的的这些不速之客都觉得顺眼多了。 她们不是想来看热闹吗?那就让她们好好看一看自家娘娘的体面和尊贵。 赵良快步从外头进来,一边肩膀让雨水打湿了他也顾不上,喜气洋洋,匆匆行了礼禀告说:“娘娘,皇上命人赏了好些东西,娘娘快去看看吧。” 虽然人没来,可赏赐来了也好啊。 香珠香露香云她们全都露出了笑容,催着顾昕快去。 顾昕:“……” 不是很感兴趣。 但赏赐临门,她总不能说我不要你们抬回去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殿门处。 勤政殿派来的人也不是什么小角色,居然是褚惟忠亲自带来的,一见着顾昕,褚惟忠笑呵呵的先行礼:“给贵妃娘娘道贺,恭贺贵妃娘娘芳辰。” 顾昕伸手虚扶:“褚公公请起,雨这么大,有劳公公还跑一趟。” 褚惟忠行过礼起身,命人把寿礼抬进来。 “皇上赏贵妃金镶玉如意一柄,紫檀屏风一架,摆件四样,春锦绫罗二十匹,金钗两盒,玉镯两对……” 礼单长长的,褚惟忠念的又响亮,一长串东西抬进了殿中。 香珠气都喘不上来了,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赵良比她好一点,可也没好到哪去,两眼瞪得大大的。 不过失礼的也不光是他们两个人,殿内歌舞早停了,陈妃她们直愣愣的站着,看着一串抬进来的赏赐,没一个出声的。 还镇定自若的也就顾昕一个人了。 褚惟忠终于念完了礼单,香珠本以为就这么多了,结果褚惟忠一招手,又有太监提着食盒进来。 “皇上命膳房给贵妃娘娘单做了几道菜,都是娘娘素日爱吃的,还特意嘱咐了,今天是娘娘的生辰,娘娘只管高高兴兴的,就不必谢恩了。” 香珠觉得掐手心儿都不管用了,她险些就叫出声儿来了! 皇上还特意赏了菜。 还说是娘娘素日爱吃的! 这么丰厚的赏赐,这么贴心的安排,宫里谁有?谁还有? 从今往后谁还敢说娘娘不受宠? 皇上是没亲来,可是褚公公面子已经够大了,更不要说还有这么多的赏赐。 顾昕对褚惟忠前面的话都没怎么细听,唯独最后一句听的最顺耳。 幸好有这么一句,不然她还得向勤政殿叩头遥谢这份儿赏。 今天是她生辰,虽然顾昕自己不怎么看重,可也不想在今天还得冲人跪地叩头。 褚惟忠接了赵良递过去的荷包,笑着说:“奴婢也沾沾贵妃娘娘的喜气,谢贵妃娘娘赏。” 他一走,殿内仿佛移走了一块大石,陡然就松快了,细碎的声音和雨声交杂在一起,香珠上前一步,有意提高声音说:“娘娘,皇上赏的菜,赶紧让人摆上吧?” 不光她,旁边的人也都想看看皇上赏了贵妃什么菜。 皇上素日那么冷淡后宫的一个人,今天居然给贵妃赏了菜,还特意嘱咐了说是贵妃爱吃的。 皇上居然记得贵妃爱吃什么?谁敢信? 香珠领着人将原来席案上的东西撤下,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御膳菜小心翼翼的捧出来放在桌上。 一共四样菜,还都热气腾腾的,看得出来这绝对是刚出锅就装盘拎过来了。 第一道菜一端出来,一股扑鼻的香辣气。 这个确实是她点名要过的,也是挺爱吃的一个菜。 就那天吃过的香酥鱼片嘛。 再接着端出来是一盘冬菇笋片,这也是顾昕点过的菜。 下头的豆腐汤和桂花糕,也是她常吃的。 顾昕现在有点惊讶了。 居然真是她素日爱吃的! 她还以为褚惟忠就那么一说,大概送来的就是膳房常做的例菜呢。 香珠眉开眼笑,扶着顾昕坐下:“皇上真是有心了,娘娘快趁热用膳,别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心意。” 噫,这话听着叫顾昕觉得牙酸。 还一番心意……这意思她今天每吃一口,吃下去的都是……呃,心意? 沈才人位置靠后,得踮起脚才能看见那四道御赐菜肴。 等看清楚了,她心里真是百般滋味齐汇聚,酸咸苦辣全有了。 皇上确实不是随便赏的菜。沈才人虽然没有得过赏菜的殊荣,但她一直跟着陈妃,陈妃是得过的,沈才人还有幸跟着尝了一口。 那赏陈妃的是什么?不过是寻常的炖鸡、蒸鱼、焖肉、丸子之类,半温不热,一看就是御膳房天天都做的,和每日里的例菜差不了多少,只是有个赏菜的名头,好听一些。 第15章 黄昏至 陈妃那次赏菜也不是独她一个,那是赶着过节,好几位嫔妃一起都得了。可贵妃娘娘这得的是什么菜?这一看就是皇上御膳房的厨子特意做的,一般人平时吃不着的。尤其那个鱼片,一掀开盖子,香辣气息冲鼻。 还有那豆腐汤,连李才人都听说过贵妃单点过这个,她的宫女去膳房打听过。 皇上他,真的把贵妃的喜好记住了。 看着这些菜,不但沈才人觉得眼热,离得近的陈妃更加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只觉得鼻子直发酸,也不知道是心里难受,还是被这辣味儿给冲的。 前后左右和她一样神情黯然,心情复杂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今天来拜寿,无非就是想看看贵妃是不是真得宠,奔着想见见皇上才来的。 现在她们见着了,皇上虽没来,可褚公公一来,这体面可是给够了。贵妃的圣着,她们真就比不了。 看着贵妃娘娘端起盛汤的小碗,斯斯文文的喝了口汤,连口齿最伶俐的沈才人一时间都说不出什么恭维话来了。 寿宴草草收场,客人们冒着雨各回各宫。看着那一朵朵撑开的伞花,渐行渐远的步辇,香珠站在宫门口笑眯眯的大声送客,只差挥个小手绢喊“大家伙儿下次再来啊”。 转过头来香珠问赵良:“李妃呢?” 赵良撑着伞,今天他跑进跑出淋了不少雨,衣裳这都已经换了第三件了:“走了,褚公公来的时候她就走了。我怕她喝了酒路上有什么闪失,特意让小海子跟着去送的,早就到承庆殿了。” 香珠点点头:“那就好。” 今天也是香珠头一次操办这么大的场面,一直提着心悬着胆,这会儿宴席也完了,客人也送走了,她终于能松口气。但活儿还没完,来了这么些客人,动用这么多物件摆设茶具碗碟,且得好好收拾。 至于顾昕,咳,她吃撑着了。 本来就快吃得大半饱了,这后赏的四个菜确实又是她爱吃的,尤其是香酥鱼片,下雨本来就又潮又闷的,吃点香辣的出了一点汗,倒觉得身上轻快多了。 香珠看着人收拾东西,这会儿外头雨再大她也不急不躁了,还反过来劝顾昕:“娘娘,今天雨大,想是皇上不方便过来,娘娘也别太惦记,皇上心里总归是有娘娘的。” 顾昕摸着肚子没说话,她怕一张嘴就打出饱嗝儿来了。 香珠轻手轻脚替她把钗环卸了,那朵大牡丹花也取下来,小心的放在浅口盘子里。戴了半天,难得这花还没凋残,依旧显得十分鲜亮。 “这花儿也沾了娘娘的福气了,还开得很好呢。” 明明是因为下雨啊,要是今天顶着大太阳,这花儿也早该蔫了。 顾昕太撑了,懒得说话。 香珠心情格外的好,今天扬眉吐气,心想事成。皇上虽人没来,但给了这么厚的赏赐,还令褚公公亲自来贺。 这体面,宫里头已经没人比得了啦。 只是有一件事情美中不足。宫外头顾家人着实过分,娘娘过生辰,哪怕他们让人送盘寿桃进宫,大小也是份儿心意,可顾家真就什么表示都没有。 香珠怀疑顾家根本没人记得娘娘生辰。 这还是血缘至亲呢,比外人都凉薄。 香珠恨恨的在心里给顾家人记了一笔,顾夫人首当其冲。 下回她再进宫来,香珠绝对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上次茶房翻出来的茶渣子她还没让人扔呢,等顾夫人来了就用那个渣子给她沏茶。 顾夫人也就配喝那个,别的她不配。 顾昕吃得饱了有些犯困,正眯着眼瞌睡,听见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眼睛睁开条缝,瞧见是香云正拿了床薄毯过来给她搭在腿上。 “叹什么气啊?” 香云还以为贵妃睡着了,没想到叹气声被听见,吓得手脚没处放,琢磨着是不是赶紧跪下请个罪。 今天是娘娘生辰,大好日子她却在叹气,打一顿都不冤枉。 “没事没事,不罚你,不用怕。你只管说吧。” 顾昕一向脾气好,会宁宫也没有打人罚人的习惯。香云定定神,还是先告罪:“娘娘别怪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不怪你,你说吧。” 香云舔了下嘴唇:“奴婢就是想着,要是皇上今天能来就好了……那就十全十美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 顾昕笑着摆了摆手:“傻丫头,这世上哪有几件十全十美的事儿?去去,你们也忙了一天,去歇会儿吧。” 香云看娘娘又闭上眼瞌睡,躺在那儿的样子比画还美,她不敢再出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顾昕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外头一片昏黑。她揉了一把眼,这什么时辰了?天还没亮?难道是她醒早了?春天白昼长,天亮得早,这些日子她都睡到天大亮了才醒的。 雨声传入耳中,顾昕慢慢想起今天的事情。 生辰,下雨,哦对了,还有赏菜。 香云领着人进来把灯点亮,笑着说:“娘娘睡的真香。奴婢进来看了两回了,娘娘都没醒,奴婢也没敢惊扰。” 顾昕抹了把嘴角,幸好没淌口水:“什么时辰了?” “刚过酉时。” 那是睡的时间不短了。 顾昕伸个懒腰,又长长的打了个呵欠:“不能再睡了,再睡晚上可睡不着了。”话是这么说,可人还是懒洋洋的,赖在榻上不想起身。 香珠过来又劝又哄:“娘娘起来走动走动,眼看要用晚膳了,再睡下去可没胃口了。娘娘晚膳想用点什么?” 顾昕摸了摸肚子,中午吃的饱,这会儿肚子也不觉得饿。 “要个清粥,配两样小菜,清淡点的。” 香珠也猜着娘娘晚上八成没胃口再吃了,也不意外,点头说:“那奴婢就这么吩咐人去膳房传话了。” 外头雨还下着,赵良领着小太监已经把灯笼都点亮了,隔着着雨丝,昏黄迷蒙的一团团灯影在雨里微微摇摆。 “外头下雨,风凉得很,娘娘别站门口了。” 顾昕把衣襟拢一拢,确实有点凉,不过凉风带着细细的雨丝吹在脸上倒是挺提神。 “我就在廊下走一走。” 睡得久了胸口发闷。 香珠赶紧拿了件斗篷给她裹上,自己又拿了把伞跟在后头。 第16章 不上心 廊下也有细雨飘进来,但雨丝细,这伞撑不撑的都不打紧。 下午顾昕睡了,看起来会宁宫其他人都没闲着,那些被雨打湿的绸花彩带都已经撤掉了,该打扫的地方也打扫得一干二净。大概怕雨打落了花叶,原来摆在外头的花盆、瓷缸都移到了廊下来,茶花的叶子沾了雨水,绿的象是能滴油。花儿也开得好,一朵朵的点缀在绿叶间。 顾昕就这么赏起花来了。 香珠跟在后头欲言又止。 她算是看出来了,上午褚公公来的时候娘娘没显得怎么高兴,褚公公走了她倒是挺欢喜,可那欢喜也是冲着香酥鱼片和豆腐汤去的。 娘娘好象不太把皇上当回事儿,,她根本没有要邀宠争宠的意思。要换成其他的妃嫔娘娘,今天怕不得乐晕过去。可娘娘该吃吃,该睡睡,一点儿不上心。 这个事儿,香珠早就发现了,但没有今天看得这么明白。 香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出声问:“娘娘。” “嗯?”顾昕转头看她。 香珠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又说不出来了,她用伞替顾昕挡着风,改口说:“我听着前头门响,该是晚膳来了。” 一听晚膳来了,顾昕顿时没心思赏花,反过来催促香珠:“快回去吧,也不知道膳房做了什么粥菜。” 香珠也顺势说:“娘娘怕是中午喝了些酒,所以心里焦渴。也是奴婢想的不周到,该给娘娘备点清心茶。” “可别,那玩意儿太苦了,就算放糖都盖不住那股子苦味儿。” 到了殿门处顾昕没进去,站在门前等着她的晚膳过来。 夜色中雨幕下,有几顶伞缓缓而来。 顾昕想着黏黏稠稠的的小米粥,清润爽口的白粥,又或者香咸可口的鸡肉粥…… 都行,她不挑,就算花生甜果粥也成,她一样喝得下。 她扬起的嘴角很快僵住了。 来的并不是她的粥,那几顶撑起的伞在廊阶前停住,有人迈步上了台阶。 来人穿着一身灰绿的长袍,下摆绣的龙纹在灯光下熠熠闪亮,那龙仿佛在游动,象是要活过来一样。廊下的宫灯映在他的脸上,这人眉目疏朗,身姿俊逸,香珠反应比顾昕快多了,利索的跪了下去:“恭迎皇上。” 顾昕慢了一步,还是听了香珠这话回过神来了,才不怎么熟练的屈膝行礼:“恭迎皇上。” 皇上太久不来,以她的身份又不用朝旁人行礼,久而久之,这膝盖发硬,竟而有点弯不下去了。 幸好这膝盖弯到一半,皇上伸手扶了她一把:“免礼。” 本就没想认真行礼的顾昕从善如流的站直了身。 香珠盼星星盼月亮,却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然冒雨而来。 慌乱了一瞬间,香珠迅速镇定下来,该干嘛干嘛。 顾昕也稍稍有点意外,她也觉得下雨,皇上应该不来了呢。反正该赏的东西中午已经赏过了,该有的体面和实惠她都有了,至于皇上来不来,那不重要。 可眼下来都来了……顾昕拿出十分诚意,让人上最好的茶——反正茶叶也是皇上赏的,给皇上喝了她也不觉得心疼。再吩咐人去膳房传膳,她自己可以清粥小菜,皇上光喝点粥,那指定喝不饱,再说,清粥小菜那么寒酸也配不上皇上的身份嘛。 “皇上,尝尝这新茶。” 这茶叶本来就是皇上赏的,估计皇上自己早尝过百八十遍了。 但是好歹手里有点事情做,不至于两个人面对面的不好找话聊啊。 香珠满心想着:晚上来好,晚上来说明皇上要留宿了啊。 顾昕却只想着:要来不如白天来,人多热闹不冷场啊。现在皇上接过了茶,垂着眼帘也不说话,只能顾昕自己努力的把天聊起来。 “皇上……看着比过年那时候瘦了些。” 其实顾昕也没看出皇上是不是真的瘦了些,反正皇上一直都很清瘦,但这些日子政务繁忙恐怕是真的,他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茶水热气升腾,模糊了有些锋锐的眉眼,倒显得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顾昕还记得头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会儿皇上穿着一身深青色便装,显得人瘦得象竹竿,衣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看人的时候眼睛又深又黑,有点儿深不可测的样子。 和那时候相比,现在已经显得温和多了。 皇上没说话,顾昕接着找话题。 “皇上中午赏的菜,挺好吃的。香酥鱼片就是要现炸着好吃,稍微一凉,就失了那风味了。” 这回皇上倒是头抬看了她一眼:“朕让褚惟忠告诉了膳房总管,让给你准备些你素日爱吃的。” 说了这么几句话,皇上喝了大半杯热茶。夜雨,风也凉,皇上进来的时候一张俊脸苍白的没血色,喝了点热茶,脸色看着比刚才好些了。 香珠过来小声回禀,说热水备好了。 这个……皇上好久不来一趟,来了还没坐到一盏茶的功夫,饭没吃上,倒要被请去先洗个澡,顾昕总觉得有点儿不大合适。 但皇上冒雨而来,该泡一泡热水去去寒气嘛。 眼看皇上起身,香珠拼命给顾昕使眼角,示意自家娘娘赶紧跟上去服侍。 这服侍入浴可不比旁的,郎情妾意的,一来二去,可不就成就好事了吗? 奈何香珠的眼珠子都转晕了,顾昕也没开这个窍,兀自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香珠没奈何,娘娘不去,那她肯定要把其他宫女拦住,不能反而让她们摘了桃子去。 没等香珠想法子,皇上已经挥手示意宫人退下,褚公公一脸忠心的凑上去,皇上也摇了摇头,自己进了侧殿。 这是几个意思?既不要宫女,也不要太监?皇上这是打算自己洗?没这个道理啊。 顾昕怔怔的站着,褚怀忠、香珠,他们都瞅着她。 香珠直接把给皇上预备的替换衣裳递过来交到她手上,示意顾昕赶紧给送进去。 娘娘这还犹豫什么啊?皇上既然不要旁人服侍,这其中的意思够明白的了!多好的机会,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对顾昕来说,这分明是天上掉陷阱。 她可没给旁人洗过澡,更不要说…… 可是看眼下这情形,若她不进去,这也实在说不过去。顾昕都能想到过后香珠得唠叨多少天,更何况还有褚惟忠他们这些人看着呢。 顾昕深吸了口气,反正早早晚晚的,都得经过这么一遭。她能躲今天,还能躲过今年啊? 顾昕托着那两件衣服,硬着头皮就进去了。 第17章 焖羊肉 侧殿里有个浴池,顾昕知道,但她从来没用过。 倒不是用不起,贵妃娘娘要洗个澡还能洗不起吗? 主要是她进宫的时机不大对,皇上第一次在秋围时遇见她,那时候都快深秋了。到她进宫的时候都已经进了腊月,那个天气冷的啊,简直滴水成冰。再加上会宁宫是个很久没住过人的地方了,不算破败,但也肯定需要修缮。 顾昕真要用这个浴池也能用,门窗全用厚毡挡上,摆满一殿炭盆,那必然不会冷的。 只是她不愿意这么折腾,用浴涌也是一样的,一样洗的很舒服。 侧殿里满满的都是热腾腾的水汽,一进来就糊了她一脸一身。皇上已经泡在池子里了,隔着纱帘,顾昕只能看见他的肩膀。 并不象顾昕想的那么骨瘦如柴。 顾昕这人不大爱诗画风雅那一套,不过眼前这情形,倘若能画下来,以后可以常常拿出来观赏回味,也是件美事啊。 可惜她手笨,画画不成。琴棋书画里,琴勉勉强强还能蹭上点边,其他三样都稀松平常。 刚刚顾昕抱着“早晚都要经这一遭”的决心,义无反顾就进来了。可进来之后,她又有点懵,捧着两件衣裳站那儿,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处摆。 她可不承认自己是胆小!她顾姑娘,顾贵妃,什么时候也没胆小怕事过。 但眼下情形不一样,她胆子大,见识广,她也没有和泡澡的男人这么单独相处过。哪怕这个男人是她名义上的夫君,那也…… 侧殿里太热了,满满一池子热水,怕下雨天凉,八成又加了炭盆,顾昕的两颊从微热变成烫热,她把手背贴在脸上想降降温也没用,手也热烫,不比脸强到哪儿去。 “茶。” 顾昕险些被他的声音吓一跳。 过了片刻,没见她有动静,皇上又说了句:“将茶端过来吧。” 从屏风处到浴池边,也不过就五六步远,顾昕磨磨蹭蹭,把茶果端了过来,斟了约摸半杯递给皇上。 皇上将茶接了过去。 这一递,一接,顾昕就看见了皇上的肩膀,还有半截手臂。 没穿衣服的! 和穿着衣裳看见完全是两回事啊。 顾昕只觉得脸好象比刚才更热,只怕摊个鸡蛋在脸上,转眼就能把蛋给煎熟了。 皇上问她:“今天生辰,过得可开心?” “开心,自然是开心的。”顾昕胡乱点了下头:“收了一堆礼物,还吃了好吃的东西。” “开心就好。”皇上朝后靠了靠,微微皱着眉:“有些头疼,你替朕按一按。” 头疼? 顾昕轻声问:“皇上是今天太过操劳,还是来会宁宫的路上叫冷风吹了?” “这几天都有点儿头疼。” 那就不是吹风着凉了,八成就是过于操劳的缘故。 顾昕朝前挪了挪,将玉竹枕垫在皇上脖颈后,手指轻轻按住耳后和后颈,缓缓推揉。 侧殿内都是热气水气,皇上身上也是潮漉漉的,顾昕按了几下,只觉得手底下这个人一点儿都不象在热水里泡软了的,反而整个人都硬梆梆紧绷绷的。 泡着澡难道还在思虑什么朝政大事不成? 顾昕自己是个懒散惯了的人,皇上这样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扑在政务上的人,她实在理解不来。 做人做事,都要讲究个张驰有度嘛,一味的催逼自己,总有扛不住的那一天。 “皇上午膳都用了什么?” 皇上闭着眼睛,沾湿的眉睫看起来又黑又浓。 顾昕听人说过,毛发硬的人,往往脾气也格外固执。 皇上这眉毛,感觉摸上去都能扎疼人的手。 “唔?”皇上没有睁眼,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朕……” 这还要想好久?中午吃的什么,难道他现在就不记得了? 还是这人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吃饭上头,一面吃着,一面想着旁的事,连自己吃了什么多半都没注意。 不过皇上记性显然还是挺好的,他想起来了:“中午有道焖羊肉,还有道汤,味道也还不错。” 大中午的吃焖羊肉? 只怕皇上根本就没点过菜,向来都是膳房端上来什么他就吃什么。 “妾身也挺喜欢吃羊肉的,冬天的时候隔三岔五就要吃一回,眼下天气暖和了,羊肉倒是吃的不多。前儿膳房做了一道鱼丸,鲜嫩味美。还有皇上今天赏的豆腐汤,喝着清淡又不油腻。” 顾昕说着说着,都快把自己说馋了。 鱼丸也不知道膳房的人怎么料理的,吃着鲜、嫩、滑,那一盏鱼丸被她吃的精光,一个都没剩,还觉得意犹未尽,当时就想让人去膳房再要一份儿来,还是香珠劝住了她,说好吃的东西也不能一次就吃腻烦了。 等明天再叫膳房送一次鱼丸来。 她一分心,手上的动作就越来越慢了。 不过…… 顾昕低下头,跟刚才相比,皇上整个人倒是松驰下来了,头枕在了顾昕的腿上,呼吸沉而均匀,象是睡着了。 顾昕头慢慢俯下去,仔细打量了一下皇上。 大概是有些日子没得好睡了,皇上眼下能看出很明显的青黑。 这人的鼻梁真高,眉骨也高,顾昕的手指沿着他眉毛的轮廓虚虚的比画。 皇上醒着的时候气势太盛,顾昕就没敢这么放肆、直白打量他。 两人离的这么近,还是头一次。 睡着了的皇上,看着倒象是比他的真实年纪还要小着几岁,看起来就是个才将将及冠的年轻人。 泡着澡,按着头都能睡着,可见是累狠了。 但是浴池里又不是个睡觉的地方。 顾昕正想着怎么把他叫醒,她微微一动,腿挪了下位置,皇上就睁开眼睛了。 他似乎没察觉到自己刚才打了瞌睡,还问了顾昕一句:“晚膳再加一道汤吧,朕也尝尝你说的那个鱼丸。” 顾昕赶紧应了声是,又说:“让褚公公进来服侍皇上吧?” 这回皇上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顾昕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匆匆行了礼退出来。 一出了殿门,顾昕才发觉浑身上下都湿了,内衫更是沉甸甸贴在身上,也不知道是潮气浸湿的,还是她真的出了那么多汗。 换衣裳的时候顾昕往肚里灌了两大杯茶水,还觉得有点口干舌躁。 第18章 饭量大 顾昕换好衣裳出来,皇上已经在桌边坐下了,身上披了一件灰竹青的袍子,脚上穿了一双浅口软底布鞋。桌上满满当当已经摆了一桌子的饭菜。 顾昕的椅子就在皇上右手边,顾昕坐下的时候,总觉得这两张椅子离的有点太近。 近的她可以清楚的闻见犹带潮意的皂角香。 皇上面前摆的和她不大一样,顾昕吩咐了要清粥小菜,膳房丝毫不打折扣的照办了,清粥是真的清粥,白米粥和小米粥,没加什么玫瑰酱、鸡茸、火腿、肉松之类的花样。小菜也是真小菜,小巧的碟子不过半个巴掌大,浅浅盛着那么一小撮菜,看起来一碟也就够人吃个两三口。 牛肉丝,笋丝,青豆,辣菜心和酸萝卜,都是配粥吃的菜,看着就让她觉得胃口大开。 再看皇上那边,那大盘子大碗的,焖的蒸的炖的,光看一眼就让人觉得饱了一半。 看皇上拿起筷子,顾昕也示意香珠给自己先盛了碗小米粥。 中午喝了酒,喝点小米粥养养胃。 小米粥配萝卜丝…… 结果有一双筷子先她一步把萝卜丝给挟走了。 顾昕抬起头,这桌上就两个人吃饭,皇上一抬眼示意,褚惟忠就抢着干上了侍膳布菜的活计。 这一筷子也太狠了,一碟子萝卜丝就这么一点点,他一下夹走了一半。 行吧,萝卜丝让给他。 顾昕吃了口辣菜心,又喝了一大口小米粥。 唔,小米粥熬的很用心,香,稠,两口粥下肚,肠胃好象都被暖暖的粥羹抚慰了。 顾昕舒服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再来口牛肉丝…… 诶,牛肉丝呢? 那一碟红通通的牛肉丝呢? 顾昕再往左边一看,皇上嘴里正吃着呢。 牛肉丝很有嚼劲,咸香微辣,顾昕也喜欢。 可褚公公竟然全给挟走了,一口都没给她留? 这就有点儿过分了。 皇上又不是没有自己的菜,他面前那些大菜好菜还不够吃?干嘛抢她的? 眼看褚公公的筷子又伸向了酱笋丝,顾昕眼疾手快,那一碟笋丝的一大半被她给夹过来了。 褚公公脸上的笑似乎僵了一下,大概他也没想到贵妃娘娘这么不给面子,明晃晃的就抢起菜来了。 可筷子都伸出来了,总不能空着回去,褚公公微微侧头看了看皇上的神色,筷子一转,夹了一块鸭肉放在了皇上面前。 鸭子肉也挺好的,滋补,去火,听说还补肾气呢,皇上就多吃几口鸭子吧,别再跟她抢菜了。 顾昕觉得嘴里的笋丝似乎格外的脆生,越嚼越起劲。 果然抢来的东西更好吃。 一碗小米粥喝完,顾昕又端起一碗白米粥。这米也是御田贡米,香喷喷的,米粒都熬化了。 膳房赶着把顾昕后来吩咐的清汤鱼丸送了来,大约是怕凉,清汤鱼丸盛在砂钵里头,一揭开盖子,一股鲜香的热气就弥漫开来。汤里浮着乳白的圆溜溜的鱼丸,配着翠绿的小葱和芫荽叶子,顾昕笑盈盈的招呼:“皇上尝尝这鱼丸。” 鱼丸没有一点儿腥气,汤上面也不见油腥,这道菜显然很对皇上的胃口。这个砂钵本来也不大,皇上把鱼丸全吃了,汤也喝了一大半。 褚惟忠满面笑容,暗自把这道清汤鱼丸给记下来。 皇上这些日子可从来没有吃的这么香,每天摆一桌子,就吃那么几口菜,褚惟忠为了这事儿,头发都要愁白了。 皇上其实不爱吃鱼,连带着什么鱼脯、鱼羹、鱼脍都不喜欢,往常膳桌上即使有一两样鱼,皇上也没动过。 褚惟忠没想到皇上居然不讨厌鱼丸。 明天就跟膳房的人说,多试几种鱼丸的做法。 而且……皇上看样子,还挺喜欢贵妃娘娘这儿的菜色。就贵妃配粥的这几样小菜,也太简陋寒酸了,就没摆在皇上面前过。就说那个腌萝卜丝,就没端到过皇上面前。还有那个辣椒拌白菜,这东西多粗陋啊。 结果皇上居然都吃了。 褚公公在肚子里头谢天谢地,谢谢菩萨谢谢神仙。 顾昕胃口挺好,还尝了皇上面前摆的几样菜。 八宝攒鸭肉确实很香,以前顾昕总觉得鸭子肉太硬,还有一股腥气,但是这个鸭子肉做的一点都不柴。鸭肚子里塞的栗子和糯米也被她挖出来吃了,比起鸭子肉又是另一股风味。 还有那道肘子做得也好,一点不油腻,尤其是肉皮儿,红亮亮的,入口柔糯,嚼都不用嚼,直接就能咽了。 等到放下筷子,顾昕突然发觉,皇上好象早就停箸了。 他好象一共就吃了一碗饭,又喝了一碗汤,菜也并没有吃多少。 而顾昕自己光粥就喝了三碗,鱼丸汤她也喝了一碗,鸭子肉大肘子,她吃的比皇上多得多! 她这饭量,顶两个皇上了! 这…… 好象刚才香珠就给她使眼色了,可她吃的太高兴,一点儿都没顾忌。 顾昕强自镇定。 没多大事,反正宫规里也没说嫔妃不能比皇上饭量大啊。 再说,皇上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文静淑女,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不就本性毕露了嘛。 皇上和她头次见面是在去年秋天,皇上出京秋猎,顾家有别庄就在行宫旁不远,不过顾家的气派热闹都没她的份,顾昕自己带了蒸饼、腊肠出来,骑马累了就地生堆火烤着吃。 结果就有那么巧,皇上带人骑马过来,马蹄扬起的黄土都落到她的饼上了,可把顾昕好一阵心疼。 那会儿她不过行了礼,答了侍卫问的两句话,皇上就又带人骑马走了。 顾昕那会儿怎么能想到,自己会成了贵妃呢? 皇上果然没为了她的饭量怪责,只是说:“时辰已经不早了,晚膳原不该用这么多。” 顾昕悄悄摸了下肚子,确实鼓鼓的。 不过也不妨事,虽然肚子鼓,可里头装的都是粥和汤,不至于影响她晚上睡觉。 睡觉…… 顾昕突然想起来,都这个时辰了,外面又下雨,皇上他今天晚上,不会要住在会宁宫了吧? 第19章 小金鱼 其实顾昕早就该想到这事儿,偏偏自从皇上来,她就有些应接不暇,澡都洗完了,饭也吃饱了,她才想起这个事儿来。 外头雨声哗哗的,听着下的更紧了。 呃…… 饭吃完了,接下来做点什么? 前两次皇上来都没有久待,一次坐坐就走了,一共说了不到十句话,顾昕数着呢,肯定没有记错。 还有一次倒是坐的比那回时间长一些,但是说的话反而比第一回更少,倒是在会宁宫前前后后转了转,吩咐人加紧修缮。 这一回是第三回。 若是皇上不来,顾昕吃完饭会习惯的在庭院里、花园里走一走转一转,起码活动半个时辰,再看会儿书,就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 但今天下大雨,外头是去不了。至于她平时用来消遣的那些书,只她一个人看倒无妨,但当着皇上的面看那是万万不能的。只看书皮上的名字倒还看不出什么,但是一翻开内页,种种章回题目“浪荡子情挑俏寡妇”又或者“美花魁醉倚卖油郎”之类。 就没有一本能见人的。 她自己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有时候一面看一面说笑,还大大方方的把书交给香珠她们去收拾。 可要让她当着皇上的面看,那可要了命了。 幸好幸好,晚膳用完之后,皇上占据东侧殿看起来了折子。 真勤勉啊,这奏折随身带着,走到哪儿看到哪儿,一点都不耽误处理政务。 顾昕如蒙大赦,感觉自己逃过一劫。 说不定等会儿看着看着折子,雨就停了呢。雨停了,皇上多半就走了。 顾昕漱了口洗了手,在窗边坐着。只要皇上不开口,她也不主动出声。 书是不能看了,刺绣她又不擅长。就算擅长也不能晚上做,就点那么几只蜡烛,这么做活,非把眼熬坏不可。 她拿了点儿丝线花绳,在那儿打结子玩,要不然这么枯坐着,她又不读书写字,又不和人说话,可不得憋闷死。 顾昕不象人家打的结子、络子都是讲求吉祥,又或是越精美越好,她是随心所欲,编完一个金鱼又编了个小鸟,小鸟编好又打算编只兔子出来。可惜老虎实在太难了,不然她还打算编一个百兽之王出来呢。 免子才编出个脑袋,两只耳朵还没成形呢,忽然有一只手从旁伸过来,拿起了她才编好的那只金鱼。 “皇上?” 顾昕一回头,差点让这人吓着。 他走路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幸好她身子康健没病没痛的,不然还不得吓出个好歹来。 皇上拿着那只金鱼翻来覆去仔细打量:“贵妃倒是有一双巧手。” 顾昕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手绝对不算巧。人家那真正的巧手,纺线织布、缝纫绣花,乃至于下厨烹饪,无所不能。 她这人挺懒的,没多少上进心,也没下过苦功钻研这些技艺,皇上夸她手巧,那真是过奖。 不过这只小金鱼她编成后自己也挺满意的,选的金、红各色线绳,泡泡眼,羽纱似的大尾巴,姿势仿佛正在水中游动,活灵活现的。 “配个丝穗,朕正好当个坠子用。” 顾昕能说不给吗? 她应了一声,有点好奇,皇上是打算把这个金鱼拴在哪儿当坠子用? 要当扇坠就大了,如果做身上的佩饰——这颜色,这形态,也跟皇上不相衬啊。 反正皇上既然这么说了,那顾昕也没打算敷衍,反正她只管送,皇上用不用,用在哪儿,那她可管不着。 皇上放下了手里的金鱼,说了句:“时辰不早了,安歇吧。” 啊? 皇上真打算在会宁宫过夜? 顾昕傻愣愣的,看着其他人忙碌。打水来服侍皇上盥洗,寝宫里也早在顾昕没察觉的时候收拾齐备,床上并排放了两个枕头!应该还熏了香。 不过香珠她们肯定考虑着顾昕不喜欢熏香,所以没用那些气味浓郁的香料,寝殿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象是春日初发的嫩柳枝芽的气息,又象是大雨之后竹林树林里的清香。 香珠捧了一套新做的寝衣过来,同香露两个人服侍顾昕更衣。卸去簪环,梳顺头发。 顾昕简直坐立不安,一想着屏风那边皇上多半也换好了衣裳准备上床,她就有一种恨不得夺门而逃的冲动。 明明是她的地盘,她每天在这里睡觉,起居,可是现在突然多了一个人,她竟然觉得这个早就熟悉的宫室变得那么陌生起来。 香珠扶着她起身,半是催促,半是安慰的在她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小声说:“娘娘,奴婢带着香露在外头上夜,娘娘若有什么吩咐,就唤奴婢一声。” 顾昕回头看了香珠一眼,香珠对她露出一个充满鼓励意味的微笑。 顾昕转过头来,只能迈步朝前走。 床边脚踏上并排放了两双鞋,小一点儿的那双是顾昕的,长一点的自然是皇上的。 床上也并排躺了两个人,顾昕睡在床里侧,她身上紧紧裹着一床锦被,被子拉的高,把半边脸都遮住了。其实她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头去,但那样未免也显得她太心虚,太不中用了。 皇上就躺在她旁边,盖着另一床浅金色绣龙纹面儿的锦被。他躺的四平八稳,眼睛闭阖,看着别提多老实了。 可顾昕并没就此放下心。 她……觉得自己简直象是躺在一艘随时会翻覆的船上。 皇上要是,要是…… 那她怎么办? 如果说她进宫的时候没想到过有这一天,那肯定是假话。 但是她没想到这一天突然就这么来了。 之前几个月,皇上不来,她日子过得别提多悠闲了。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后宫里就没有比她位阶更高的嫔妃,她不用受旁人的气,跟进宫前在顾家的时候相比,真是一跤跌进了云堆里,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但是这样舒服的日子,是皇上给她的。他把她带进宫,还封她做了贵妃,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但顾昕得到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就算皇上想对她做什么,也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也应该坦然,那个,受之…… 可她就是忐忑不安,就是不坦然。 这一天就算一定要来,最好再往后延一延,再多给她点时间,让她这个糊里糊涂的脑袋好好想想清楚。 第20章 吃面条 “还不困?” 顾昕赶紧往后靠了靠,然后又发觉自己这动作太过草木皆兵,皇上又不是老虎,也不能一口把她吞了。 顾昕往被子里缩了缩:“嗯,困了。” “你若不困,咱们也可以说说话。” 顾昕觉得这个走向略危险。话有什么好说的?皇上的那些国家大事她一窍不通,她整天吃喝玩乐的,想来皇上也不感兴趣。 还是赶紧睡觉吧,说话只会越说越精神,越说越危险。 “往年生辰,你都是怎么过的?” 顾昕有点恍惚:“往年啊……没怎么过过。” “一次也没有吗?” “住在顾家这几年,是真的一次也没有。” 在顾家的日子算不上受多大罪,但也确实没享什么福。顾夫人是个十分刻薄的人,心狠手辣,顾家后院她差不多是一手遮天,顾家俩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但顾昕又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倘若顾夫人做得过分了,她当然也会反抗,不会傻呆呆的吃亏。冬天不给炭,送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在顾昕看来不算什么,反正她没让自己饿着冻着。 这种情况下,顾家怎么会有人给她张罗过生辰呢?不咒她早死就不错了。 至于去顾家之前…… “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了。”顾昕看着帐子顶,低声说:“去顾家之前,我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的事情记的都很清楚,但之前很多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 “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 顾昕认真的想了想:“也不是。偶尔能想起来一点,我好象跟家里人一起去过不少地方。生辰嘛,应该也有人帮我庆贺过。不知道是哪一年的生辰,我记得有人给我准备了一碗面条,虽然不多,就很小的一碗,上面还卧了一个鸡蛋。” “是么?面条……好吃吗?” 顾昕实话实说:“不怎么好吃,大概面里面掺的杂面太多,能擀成形就不错了,味道实在说不上好。不过我好象,都吃完了,连一滴汤都没剩下。” 但是记忆中只有面条,至于给她预备面条的人是谁,又是在什么地方、什么年月吃的面条,她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聊着聊着,顾昕也忘了紧张了,她反问:“皇上的生辰都是怎么过的?一定很热闹吧?” “那倒也没有。”皇上声音很平和,也挺耐心的和她说:“朕生母去世很早,登基之前也没怎么过过生辰。” 哦,对,顾昕想起来了。 皇上也挺不容易的,没娘的孩子象根草,在这宫里头能挣扎活下来就算福大命大,过生辰这样的事,委实太过奢侈了。 至于登基后嘛,这个顾昕清楚。这几年一直接连不断的死人,皇后死了,太妃接二连三的死了好几个,还有皇上的一个皇叔,一个姑母……顾家人可没少抱怨,这接连不断的死人,使得她们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不能出去交际玩乐,还耽误了顾家的独苗苗娶老婆。 这样的情形之下,皇上哪还有心情过生辰?当然不可能有顾昕说的热闹了。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苦尽甘来嘛,之前苦吃得够多了,后头的日子想必会越过越好的。 比如今年就没什么人死……嗯,没什么有份量的人死,所以皇上今年没准儿就能过个挺热闹的生辰了。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闻着帐子里清淡好闻的香气。顾昕思绪发散,皇上过生辰,应该场面很大,会有很多人,想方设法的送礼,嗯,想来那天御膳房肯定忙翻了,不知道要做多少菜肴…… 顾昕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一夜里还睡的格外踏实,虽然床上多了一个人,但一点儿也没影响到她睡眠的质量。 “……娘娘,娘娘,该起了。” 顾昕听到了,但是不想动,她翻了个身,抱着怀里的被子蹭了蹭,决心再赖个把时辰。 “娘娘,时辰不早了,该起身了。” 香珠可不会轻易放弃,对付顾昕她早就总结出不少经验心得。贵妃娘娘吃软不吃硬,而且她还怕唠叨。凡事要是说一遍不成,香珠就会接二连三不断的说,总会说到娘娘回心转意的。 眼下也是如此,香珠叫了七八遍之后,顾昕终于眨了眨眼,转过头来。 “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三刻了。” 哦,那确实不早了。 顾昕翻身坐起来,用手拢了下头发,一低头,就瞧见床上有两个枕头。不光有俩枕头,还有两个被窝,不过靠外头的那个已经空了。 顾昕一把攥住了被子,她这下是彻底醒了。 昨天她不是一个人睡的!皇上昨天来了会宁宫,他洗了澡,还吃了她的菜,最后留在会宁宫没走,就在她床上睡了! 香珠脸上一副掩不住的喜气,小声说:“恭喜娘娘。” 顾昕抓了抓头发:“皇上人呢?” “今儿有朝会,皇上早就走了。”香珠笑容满面:“皇上可体贴了,起身的时候也没吵醒娘娘,还嘱咐我们让娘娘多睡会儿。” “已经走了?”顾昕松了口气,这才起身穿衣梳洗。 外头天已经晴了,阳光照在被雨水洗过的檐瓦上闪闪发亮,不知道哪里的鸟儿欢快的啼鸣,多半是早起逮到了虫子,可以美美饱餐一顿。 “娘娘早膳想用些什么?” 顾昕接过布巾擦脸,想了想说:“上次膳房送的那小包子不错。” 每个也就龙眼那么大,牛肉馅儿,三鲜馅儿的,都好吃,一口一个的吃着又痛快又方便。 “是,娘娘还想用点儿别的吗?” “昨天晚上的粥菜,我都没吃着几口,让膳房再送一份儿。” 香珠笑着应了,又说:“娘娘也真是,心眼儿太实在了。那粥菜皇上素日多半没吃过,想尝个新鲜,娘娘怎么还和皇上抢起来了。” 当时香珠真是捏了一把汗,可是又不好出声劝娘娘。 幸好皇上没生气,不但没生气,好象皇上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不然也不会在会宁宫留宿了。 第21章 两虎争 膳房善解人意,早膳送的小菜恰是昨天晚上送过的那几样。 这回没人跟她抢了,但顾昕心有余悸,吃着两口,总想转头往左手边看一眼,好象生怕那边再有人伸出筷子来抢她的菜一样。 抢菜是没有人抢菜的。 就是……这菜吃着好象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好吃? 是因为配的粥和昨晚不一样?总不能是因为没有人来抢,所以觉得不好吃了吧? 赵良从外头进来,他笑呵呵的先行礼,然后站到一旁回话。 有时候顾昕都觉得赵良、香珠他们这些宫女太监都太了不起了,个个都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也就是限于出身——不然叫香珠来做这个贵妃,肯定比她来做更威风更得体。就算是赵良,那也是人精子,如果不是成了太监,放在宫外面,也该有一番作为的。 赵良笑嘻嘻的回禀自己得来的各路消息。 “承庆殿昨儿有太监挨了罚,在雨里跪了两个时辰呢,跪到晕过去才被拖走的。” 顾昕手微微一颤,筷子尖擦过瓷钵,发出一声脆响。 “还有呢?” 赵良声音比刚才放的更和缓些:“其实是那个太监先在安仪门那儿转悠,对着会宁宫探头探脑,奴婢才让人盯着他的。只是咱们没为难他,他回去反倒被为难了。” 这其中的缘由好猜吗?也好猜的。 这个小太监看着皇上来的,后来到了宫门下钥的时辰,赶紧回去报信儿。承庆殿那边儿听说皇上留在会宁宫没走,然后这个带消息的太监受罚了。 一条线捋下来,挺清楚的。 香珠瞅了赵良一眼,觉得他这回话回的不是个时候,娘娘正用膳呢,就说这些,这一分心,肯定吃不好。 承庆殿也是一处挺大的宫院,住着李妃、蒋贵人、李才人等人。但能这么罚太监的,即使不是李妃,也肯定不能绕过李妃去。 顾昕想了想,问:“李妃这人平时怎么样?” 赵良小声解释:“李妃娘娘这个人……”他犹豫了一下,仔细斟酌措词:“伺候皇上的时间是最长的,脾性嘛,说话行事都有点儿任性。”抬头看贵妃还在等着他说话,连筷子都放下了,赵良不得不接着说:“听说没进宫的时候,也还好。进宫之后,约摸是做了妃子更觉得尊贵,脾气就更大了。有一回她撞见两个宫女脸上偷偷搽了粉,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李妃娘娘说她们不守宫规,嗯,一定是想勾引皇上,就让两个人跪着互相掌嘴,她就坐在一旁看着,听说那两个宫女脸都打烂了。” 顾昕嘀咕了一句:“那李妃这心眼儿不是一般的小啊。” 为一点小事重责宫人,昨天听了皇上来会宁宫的消息又迁怒报信儿的太监。联想到昨天在宴席上李妃的失态,顾昕摇了摇头。 从种种行事来看,李妃着实不象个太聪明的人。 跳过李妃的事,赵良又回了另一件事。 “昨天回去之后,陈妃娘娘那边打发人给承庆殿送了东西。” “嗯?” 赵良说:“送了一份儿解酒药。” 咳咳,顾昕刚端起粥碗又放下了。 陈妃看起来挺温吞的,没想到还会来这么一手。 李妃昨天早走就是为了避免出丑,怕人笑话,陈妃还特意送解酒药过去?这算什么?生怕李妃气不死吗? 之前陈妃上门来的时候,看着病恹恹的,也不太爱说话,没想到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回是香珠多解释了两句:“陈妃和李妃两位娘娘自来不和,好象当年陈妃娘娘进府比李妃娘娘要晚,李妃就自恃身份,给了陈妃不少难堪。” 虽然都是陈年旧事,顾昕不可能亲自目睹耳闻,但是能想象得出来。李妃既然这么小心眼儿,对宫女尚且不能容,那陈妃她们这些人,李妃又怎么能容得下。 用过早膳,顾昕既然难得对这些事情好奇,香珠就详细的讲给她听。 其实娘娘早就该了解这些了,在宫里过活,不可能跟那些人不打交道。既然要打交道,那就不能一无所知,更不能没有防备之心。 这些娘娘们,可都不是省事的。 “其实之前在王府的事,奴婢们知道的也不清楚,也是听说的。倒是进宫之后,两位娘娘也从来没有和睦过。那时候先孟皇后身子不好,宫务也无力掌管,李妃就跳出来想掌宫务,陈妃娘娘也不是吃素的,接连下了两个绊子,李妃娘娘事情没办好,又被人揭发出她娘家倚仗李妃的名头强夺别人的田产店铺,不但到手的权力丢了,还被罚禁闭,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昕插了句嘴:“李妃娘家境况不好吗?” “不怎么好,如果好,李妃当初就不会进宫做宫女了呀。娘娘你说是不是?” “也是。” 香珠继续说:“后来孟皇后过世,李妃和陈妃娘娘可能都觉得,自己有望再进一步……” 这话香珠说的格外低,不过顾昕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不能说陈妃和李妃是痴心妄想,换了她在这二人的位置上,也难免的。 “李妃娘娘觉得自己已经是皇上身边资历最老的的妃子了,陈妃娘娘呢,出身不错,世宦读书人家出来的,两人都不相让,在先皇后灵前就要争个先后,后来又几番明争暗斗,结果都被皇上冷待。隔了快一年吧,娘娘您就进宫了,她二位的指望全落了空。” 顾昕点点头。 “娘娘一定要多提防着些,李妃娘娘这个人吧,就不大讲究体统,从昨天宴席上就能看出来。” 行事不大按常理来,冷不防就能闹出一场事非,大家都尴尬。 “陈妃娘娘比李妃娘娘沉着多了,她对娘娘多半也不会真心服气,我总觉得陈妃娘娘……比李妃还要多加三分提防。” 这一点顾昕也赞同。 陈妃是读过书的,见识也不是李妃可比。她要真想做什么事儿,那一定比李妃更隐蔽更具威胁。 顾昕不喜欢这些事,但她也明白,她不找事,事却会找上她。就象香珠说,李妃和陈妃原本都想再进一步,当贵妃,甚至当皇后,结果冷不丁顾昕插进来把位置占了,人家焉能不恨她? 第22章 一碗面 香珠说了一些闲话,停了停,凑近了悄悄说:“恭喜娘娘。” 顾昕看了她一眼。 其实昨天晚上……什么事儿也没有啊,皇上和她,两个人各睡各的。旁人可能不知道,但香珠昨天就在外面上夜,隔着一扇门,真有动静她一定听得到。 今天会宁宫里人人欢天喜地的,好象人人都睡到了皇上,沾了龙气,马上要一步登天了。 看着顾昕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觉得荒唐。 宫里头日子真是说不准,今天落下去,明天又起来了,好坏全系在皇上的腰带上吗? “奴婢知道轻重,娘娘放心吧,昨天晚上的事儿不会有旁人知道的。”香珠真心实意地说:“娘娘自己也别多想,依奴婢看,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奴婢就从来没听说过皇上对旁人有这么耐心过。” 耐心吗? 顾昕想想昨天晚上,皇上确实对她挺有耐心,也很包容。她的种种无礼,皇上都没说什么。 “这下可好了,下回顾夫人再进宫,看她还能得意起来?”香珠一副期待的神情:“奴婢真巴不得她明天就来,看看她的脸色会是什么样。” 说旁人,顾昕不够了解。但说起顾夫人,顾昕是太了解了。 因为顾夫人本身就不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她心里想什么,明明白白全写在脸上,明明白白的全从嘴里说出来,只要眼睛、耳朵好使的人,都能很轻易的把她看得明白。 想到她,顾昕还笑了。 “嗯,你说的对,顾夫人保不齐明天真的会来。” 她过了这么热闹的一个生辰,皇上留宿会宁宫,这消息怕不是已经传遍宫内外了,顾夫人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动静,这消息她八成是知道了。以她的脾气,如果来得及递牌子,保不齐今天就能冲进宫里来。 在她看来,要不是顾昕横插一杠子,那么进宫享受荣华富贵的应该是她亲生的顾琇、顾雪两个人中的一个,而且说不定能直接一步登天当皇后,那顾夫人自己自然就是皇上的丈母娘了!多威风,多体面,满朝诰命夫人都要朝她低头,宫里宫外她都能横着走! 只怕在顾夫人心中,只要她的女儿进了宫,她的地位就相当于太后了!她想让谁当官谁就能当官,她看谁不顺眼,那个人就活不到明天。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得是她顾家的,是她和她儿子的。 这话听起来是荒唐,但顾夫人真能干得出来。 书案上的浅口盘子里,昨天她戴过的那朵牡丹花还浮在水面上。可能是因为一直有水养着,这花看起来还精神,花瓣精神抖擞的支棱着,一点儿也没有要凋谢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香珠心里祈愿被哪路神仙听到了,又或者顾昕的嘴真的特别灵,顾夫人当天就递牌子了,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顾昕轻描淡写的说:“准了,让她明儿进宫吧。” 香珠觉得自家娘娘说这句话的时候真是威风!原来有些话不用大声喊出来,只要气势到了,慢声细语一样能把人震得一愣一愣的。 说起来,香珠往回翻翻记,娘娘好象从来都不怵顾夫人。别看顾夫人每次来都耍横,但她说她的,娘娘从来不听,仿佛把她当成戏台上卖力表演的戏子一样,看得还,挺乐呵? 不说顾夫人,反正她明个儿才进宫。 中午的时候,皇上又让人赏了一道菜过来。 和昨天赏菜的套路一样,让不必谢恩。 香珠就是有点遗憾,今天的赏菜不是褚公公亲自来送的。想想也是,褚公公也是大忙人,昨天那是贵妃生辰,是特例,平日里这种跑腿传话的事情,褚公公要真来了,那是自降自价了。 他在皇上身边最受信重,又不用靠巴结贵妃吃饭。 来的茅太监脸上笑开了一朵花,一点没敢在顾昕面前拿架子,行过礼,从身后小太监后里把他食盒接过来,两手捧着放在桌上。 顾昕自己伸手打开了提盒的盖子。 盒子里就装着一碗面条,碗不大,面条热气腾腾的,上面还卧了个圆圆白白的荷包蛋。 皇上这是…… 顾昕想到昨天她和皇上说的话,忍不住笑了。 因为她对过往生辰的记忆只剩下了一碗面,所以特意补送一碗寿面给她吗? 没看出皇上还真把她说的话听进去了,记住了。 看着眼巴巴等在一旁的茅太监,顾昕给面子的说了句:“辛苦茅公公了。” “这是奴婢份内之事。”茅太监弓着腰,笑得别提多诚恳了。 今天这差事还是他抢来的呢!现在想巴结贵妃的人怕是能从会宁宫门口一直排到东边安仪门后头去。 接了赵良递的荷包,茅太监的笑容更真诚了。 出了会宁宫,茅太监叮嘱自己两个跟班:“以后会宁宫这儿多盯着些,贵妃娘娘若有什么需要,咱们能给周全的就尽量给周全了。” 他小徒弟紧紧跟在茅太监身后,小声问:“师父,贵妃娘娘这儿,靠得住不?” “总比旁人强。”茅太监咂咂嘴。贵妃年轻,貌美,看起来也会说话会做人,眼下看着皇上又很喜欢。 这么一根大粗腿,还不得抢着抱住啊?不巴结贵妃,难道去巴结早就人老色衰的李妃?又或者从来没得过宠,眼看以后也不会得宠的陈妃?那不成傻子了。 顾昕把那一碗面条加荷包蛋吃了。这碗面就普普通通的面条,没拿什么山珍海味来给它作配。 面汤她都喝完了。 吃饱喝足,顾昕投挑报李,收了一碗面,就把昨天皇上特意点名的小金鱼拿过来,配上一条浅金色的穗子,还串了几颗玛瑙珠子,做得漂漂亮亮的,打发人送到勤政殿去。 赵良没敢把这差事交给别人,他把这条金鱼结子装进盒子里,亲自捧了,恭恭敬敬的往勤政殿去了。 皇上赏她一碗面,她又往勤政殿送东西,这事儿落在后宫诸人眼里,不知道她们要怎么猜测呢。 顾昕管不了旁人心里怎么琢磨,她只是在想,皇上到底打算把那只小金鱼拴在哪里呢? 第23章 顾夫人 顾夫人真是心急。 究竟有多急呢? 第二天一早宫门一开,她就卡着点儿来了,她到会宁宫的时候,顾昕才刚刚起身梳洗呢。 “来了?”顾昕扶着香珠的手站起来,笑眯眯的说:“我这位伯母还真心急。” 顾夫人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气急败坏的意味,看她的模样,八成这两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觉。 看到顾昕露面,顾夫人脚步想往前迈,又硬生生克制住了,她匆匆的给顾昕行了个礼,嘴上没什么诚意的说:“请贵妃安。” 这个行礼问安是够潦草的,顾夫人的膝盖根本弯都没弯一下。 就这已经让顾昕十分意外了,要知道以前顾夫人来会宁宫,连这么个敷衍的样子都不肯做,对着她这个贵妃,就象对着她家的烧火丫头一样,指手划脚,吆五喝六。 瞧着顾夫人居然能对她客气,哪怕只是做做样子,顾昕当然会感到意外。 不过顾夫人一开口,顾昕就知道她那点儿客气不是冲自己来的。 “前天皇上在会宁宫留宿了?” 香珠知道顾夫人不讲究,但没想到她这么不讲究,劈头盖脸的就问娘娘这个?她还要脸不要?她不要,贵妃娘娘还要脸呢。 顾昕忍着笑。 这还真是顾夫人的风格。 顾夫人出身不高,虽然顾建荣官越做越大,顾夫人也打扮得越来越象个贵妇,但是一张嘴,还是容易暴露本性。以前她在顾家骂下人,经常荤素不忌,骂着骂着就冲下三路去了。 “是啊。”顾昕回了她这么一句,转头吩咐香珠:“给顾夫人看座,让人上茶。” 香珠真心觉得顾夫人不配喝茶。 顾夫人可顾不上香珠的脸色,她一屁股坐下来,身子急切的往前探:“那你和皇上说了没有啊?” 顾昕十分无辜的看了她一眼:“说什么啊?” 顾夫人手里的的帕子都快让她给揪破了:“当然是琇儿和雪儿进宫的事情啊!” 顾家两个女儿也都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顾琇十九,属于年头议亲,年尾就能出嫁的。顾雪十七,也早早办过了及笄礼,可以相看人家了。 “顾夫人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明白了。”顾昕看着她那副急切的,仿佛野狗要却是扑骨头的神情就想笑:“顾夫人不是想让家里出一位皇后吗?可皇后只能有一个,两位妹妹要是都进了宫,那可怎么分呢?” 顾夫人以前也不是没犹豫过。人家都说皇后要母仪天下,照顾夫人来看,她大女儿顾琇就很端庄,当皇后绰绰有余。但是顾琇的相貌没有她妹妹顾雪生得好,顾雪完全是挑着父母的优点长的,身材玲珑苗条,大眼睛,樱桃口,顾夫人总夸她象年轻时候的自己。 所以送顾琇呢,怕皇上实在不喜欢。送顾雪呢,她是小的,没有越过姐姐先送她的道理。 顾夫人纠结了片刻,立刻找到了一个聪明的办法:“你只管和皇上说就是了,你只说你在宫里住不惯,很孤单,要你两个妹妹来陪陪你。等她俩进来了,你就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夸夸她们的长处。琇儿端庄,雪儿伶俐,皇上肯定会喜欢她们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串话,顾夫人缓了缓,大概觉得也得哄一哄顾昕,于是勉强自己好言好气的跟她说:“你进宫这么些日子,也该懂事了。宫里头这么多妃子,你一个人在宫里,这哪里斗得过她们那么多人?你们都是顾家的姑娘,当然是站在一边儿的,到时候琇儿她们得了宠,也能提携,帮扶你啊。” 香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重重的把一杯茶放在了顾夫人面前。 这杯茶是香珠“特意”用留下的茶渣冲出来的,茶一点香味都没有,还显得有点浑,八成茶房的人把罐子底下的灰渣碎末都倒进茶壶里了。 就算香珠都不会喝这个烂茶,可顾夫人也就只配喝这个。 顾夫人的心思也全不在喝茶上头,她死死盯着顾昕。若不是她还记得顾昕被皇上“宠幸”过,怕不是要直接冲上来直接动手了。 “和皇上说说,也不是不行。”顾昕转头问香珠:“我记得过年的时候,刘太妃说什么来着?好象是说皇上后宫空虚,也该进新人了。” 顾夫人一拍大腿,差点跳了起来:“对呀!皇上登基这几年真是流年不……”她硬生生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宫里头可不是好久没进新人了嘛。你看,既然都要进新人,那顾家的姐妹不比外人强多了?那外人要得了势,可不得踩你头上去了?你的妹妹要是得了宠,那你这个做姐姐的也有好处啊。” 有个毛的好处。 香珠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反驳,不然非得一口啐到顾夫人脸上。 宫里头又不是没有姐妹,现有个李妃,她承庆宫里的李才人,就是她族妹,应该还没出五服呢。可是这姐妹俩互相得了什么好处吗?李妃那个醋劲儿,哪怕是亲妹子她都容不上。反过来也一样,李才人真得了宠,只怕也不会对这个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族姐有好脸色。 在宫里,什么姐妹情深都是假的。 顾夫人又翻来覆去的劝,无非就是那些话。顾昕既然姓顾,那就有义务为顾家出力,为顾家增光。让妹妹进宫一同服侍皇上,这才是明白事理的顾家女儿该干的事。除了提携妹妹,顾昕既然在京城顾府吃了好几年的白饭,她伯父,她堂兄,这官职都还可以往上动一动啊,她得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才是…… 说的口渴,顾夫人直接拿起茶来一饮而尽,润了润喉咙,接着叨叨。至于茶好茶坏,顾夫人压根儿没尝出来。 眼看着顾昕平时早膳的时辰早过了,顾夫人屁股象黏在椅子上一样就是不愿意走,香珠又不能拿扫帚赶人,只好拼命给她续水,顾夫人再能说,她肚子也装不了一大壶的茶水,难免有些坐不住了。 瞅见她身形一动,香珠连尽快带人上去扶住她,高声喊:“顾夫人要走了。” 外头人一迭声的答应。 顾夫人左顾右看:“我没有……” 香珠根本不容她拒绝,示意其他人一起加把劲,把个顾夫人几乎是脚不沾地的架了出去。 第24章 刘太妃 “真没见过这样的诰命夫人,这等泼辣粗鄙!” 她不容易把顾夫人哄走,香露忍不住对香珠抱怨:“也真亏咱们娘娘受得了!想来娘娘没进宫之前,在她手底下没少吃苦受罪呢。” 香珠虽然没附和,但心里也深以为然。 就顾夫人那架势,那是一言不和就要撸袖子动手啊!娘娘以前不定吃了多少苦呢,说不定还受过她的打骂。 香露抱怨几句,又有点后怕:“香珠姐姐,她喝了那陈茶渣子,不会喝坏肚子吧?” 香珠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就坏了肚子?再说就算她有个什么头疼肚子疼的,她一天三顿吃五谷杂粮,谁知道哪一顿吃坏了。” 香露点头:“姐姐说的是。”瞅着旁边没别人,她小声问:“香珠姐,你见过顾夫人的女儿吗?长的怎么样?” 香珠摇头:“我没有见过。你别瞎打听,快去看看娘娘的早膳,倘若凉了,看能不能热一热,或是让膳房再送点儿旁的来。” 对,娘娘用膳是正事,正事要紧,香露赶紧去了。 幸好早膳送来的小笼包子一直还都用笼盖着,并没有变凉,粥也还热着,顾昕已经饿了,也不想再等,就让人这么摆。 她一口包子一口粥这么吃,吃的挺香,香珠在旁替她侍膳,舀了一勺火腿炖蛋羹放在顾昕面前的碗里:“奴婢都替娘娘委屈,娘娘这样的人品,怎么能受顾夫人这样人的气。” “不要紧,我从来不把她放在心上。”顾昕说的是实话。她从来不怕顾夫人,和她是不是贵妃没关系。 “顾夫人说的那些话,娘娘别信她的。”香珠恨恨地说:“她把娘娘当三岁小孩儿哄呢!信了她可就要倒霉了。” 顾昕把嘴里包子咽下去,笑着说:“我知道,我不信她的。” 但香珠还是有一桩心事放不下。 倒不是顾夫人。 娘娘已经是贵妃了,皇上对娘娘还很上心,顾夫人再气也不可能把娘娘怎么样,惹急了干脆下回不见她了。 香珠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娘娘,刘太妃在年宴上真那么说?宫里真的还要进新人?奴婢当时可能走了神,没有听清楚这话。”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顾昕说:“刘太妃当时也是这么提了一句。但我想着,宫里这一二年肯定要放一批人出去,再选一批人进来。” “选宫女和选美人可不一样。”香珠有些着急:“要是真选进了新的美人,娘娘你……” 顾昕并不在乎,只说:“不提这个了人,让我好好吃完。” 香珠顿时闭上了嘴。 对娘娘来说,吃饭才是头等大事,她这么一急才给忘了。 该打该打。 至于娘娘说的宫里要放人,香珠并没放在心上。 她又不巴巴的想出宫嫁人,整个会宁宫也没有一个年纪够得上放出宫的。 至于刘太妃,她一个太妃,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顶着太妃的名头好好在万寿殿养老不好吗?她做什么关心后宫进不进新人的事? 难道不成她也有什么刘家的亲戚姑娘要进宫来博富贵?说不定是。 等到顾昕用完这顿迟了的早膳,香珠就把自己心里盘算跟顾昕说了。 “娘娘,象刘太妃这样的人可能不止一个呢。” 先帝晚年后宫有名有姓的也有大几十号人,虽然前几年没了几位,但是现在万寿殿里能数出来的,至少还有十几号人。 顾昕只说:“我知道了。” “娘娘别小看她们,都是在宫里混了半辈子的人精子了,要靠她们成一件事可能不容易,但她们要想给人坏事,手段也很多呢。” “其实我知道一点刘太妃的事。”顾昕洗净了手又搽上了香脂。以前她过的糙,现在有香珠盯着,不得不好好保养自己:“刘太妃很缺钱。” “缺钱?” 香珠愣了下。 也是,宫里谁不缺钱呢?太妃们挤住在万寿殿里,要吃要喝要穿戴,要打赏下人,还有些人情往来,饿是饿不死,但肯定过得不太滋润。 有积蓄,或者有娘家能倚靠的还好一些,大多数人就只能是熬日子。 香珠还听人暗中议论过,说前头几位不幸“病亡”的太妃,其实不全是病死,有人是受不了往后几十年都要过这样的日子,自己不想活了。 刘太妃想来是缺钱的。那她是想借着进新人的机会搂点钱?还是想安插扶植亲近的人? 对了,礼单。 香珠把娘娘生辰时收的礼单拿出来,当时收的礼物多,来不及一一整理过目。刘太妃送的礼物很平常,混在一堆根本不起眼。刘太妃送的也是个摆件,是个木雕的寿星,木材一般,雕工也一般。 香珠把这个摆件拿给顾昕看:“看来刘太妃是真的缺钱,不然这个礼物可配不上一位太妃的身份。” “其实就算刘太妃不说,进新人也是迟早必行的事。”都说新人新气象,皇上登基这几年,地位稳固,前朝都汰旧更新了,后宫也得好好梳理整治。 这两天宫里头不大安静,也许是春日天气躁热,热得人心也跟着浮动起来。也许是因为贵妃才办过生辰宴,大家心静不下来。 昨天听说会宁宫又得了一个皇上赏的菜,哪怕就一个那也是皇上赏的啊。会宁宫还给皇上送了东西! 李妃立马跟上,打发人给皇上送了一条亲手绣的腰带。 是不是亲手绣的不知道,但腰带这东西的寓意,大家都懂。 也就李妃了,别的娘娘真干不出送腰带的事儿来。哪怕要送,也是私底下偷偷送啊,这么张扬,是恐怕别人不知道? 陈妃也打发人送了东西,听说是一块古墨。瞧瞧,一比就比出来了,陈妃这送的多聪明,多贤惠啊。 还听说,张嫔也让人送了东西,似乎是自己手抄的诗文还是什么旁的。打听消息的小太监不识字,对这种文绉绉的东西没辙。 顾昕笑眯眯的捧着茶盏:“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春天连猫儿都要找伴了,娘娘们思念皇上也情有可原的。 第25章 承庆殿 娘娘们你方唱罢我登场,花样多的是。今天你送了绣品,明天我送汤羹,李妃尤其会出奇招,她说病了。 香露就嘀咕:“也不知道是真病假病。” 顾昕就笑:“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呢。” “那病了就叫太医啊,让人一天三趟去请皇上算怎么回事?皇上又不会看病。”香露和香云两个人手脚都麻利,顾昕日常起居的侧殿和寝殿都是她们收拾,不假旁人的手。这会儿一边嘟囔一边也不影响她俩干活。 香露用掸帚小心的扫去花瓶上的浮尘毛絮,春天风大,灰尘大,飞絮也多,一天不打扫,就能落下不少灰来:“咱又不承庆殿伺候,咱哪知道人家娘娘有病没病。” 香云悄悄撞了一下她的肩膀,笑着说:“我觉得李妃娘娘是有病,八成是总见不着皇上,害了相思病。” “你要死啊,什么都敢说。”香露也想笑,不过她不敢笑,掸灰力气大了,花瓶立不稳要摔坏的。 “又不是我先这么说的,好多人这么说呢。”香云转头看看坐在一旁玩棋子的顾昕,又看看在外头庭院里分派活计的香珠,这才接着说:“她们都说,李妃娘娘从那年没了孩子,人就神神叨叨的,脾气也更坏了。” 顾昕本来在翻书,有一眼没一眼的看,听到这话倒是有点出神,招手让香云过来。 顾昕一向和气,下头宫女们只怕严厉的香珠倒不怎么怕她。顾昕问她:“李妃当年落了孩子的事,你知道究竟吗?” 香云摇头:“那得是六七年前的事儿了,奴婢那会儿才多大,哪能知道。我也是听旁人说的。” “没事,你只说你知道的。” 香云小心的往外看一眼:“那奴婢就说了,娘娘可别告诉香珠姐姐说是我说的。” “行,不告诉她,你说你的。” 香云也挺乐意在娘娘面前多表现表现,香露好奇心大,也一边干活一边支起耳朵听。 “李妃娘娘,其实一开始和奴婢们一样都是宫女,以前我听一个老宫女说,李妃进宫后,因为她读过书,认得几个字,所以分在莱阳宫做宫女,后来也是凭着她识字,生得又出众,所以被赐进王府。” “嗯,后来呢?” “当时王府里就是孟妃……嗯,就是先皇后娘娘打理,先皇后娘娘是个公正明理,宽和大度的人,哪怕李妃她总是掐尖要强,吃醋争宠,先皇后娘娘也都包容了。所以李妃是王府里第一个有身孕的。但李妃心眼儿小,从怀上孩子就总说有人要害她,整日疑神疑鬼。当时王府外头的人都知道了,只要皇上在,她就安分,说心里踏实,皇上不在,她就烧的一院子是香,熏得鸟雀都要离王府远远的不敢靠近。后来……听说怀到四五个月的时候,孩子没有保住。当时太医说,好象是李妃娘娘底子弱,自己又不善保养的缘故。” “原来是这样,”顾昕想了想:“后来李妃没有再怀过孩子吗?” “没有了。李妃娘娘从没了孩子以后,有好一阵子总是找事,说是有人害她,害了她孩子,大家都说她要疯癫了。” “这么说,李妃在生辰宴上喝醉酒那不是头一回?” “不是,李妃娘娘以前……”香云犹豫了一下才说:“以前也曾经有过当众失态的时候,奴婢知道,就是先皇后薨逝大约几个月之后吧,李妃娘娘就半夜里冲到宫院外头,又喊又叫的。也就是咱们皇上念着往日情分,又怜惜她没过孩子,所以才不追究李妃这一次又一次的闹腾,还封了她为妃。” 顾昕点点头,没再问别的,香云赶紧行礼退下。 听起来李妃这个人……嗯,不好说。她有可怜之处,但也有很多招人烦的地方。顾昕和李妃没仇,但她觉得,以李妃的做派,以后很可能会倒过来找她麻烦。 不过顾昕也不怕她。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李妃要敢到她面前蹦跶,顾昕肯定不会让着她,她只是个贵妃,又不是皇后,不用博什么贤良大度的名声。 反正大家看的话本子,听的那些戏词儿里面,但凡贵妃,没有一个好东西,总是妖媚、争宠、歹毒这些词儿扯不清的,更严重的甚至要祸国。 祸国的本事她没有,但她也不可能受旁人的欺负,不然不白当这个贵妃了? 香珠看人在院子里搬抬花盆,修剪花树,等太阳升高了才进殿来,笑着问:“娘娘,李妃病了,咱们要不要打发人去探个病?” 顾昕先问:“膳房送了点心来吗?若没有,跟他们说我要个花生酥,糖少一些。” “娘娘。”香珠真没辙,她说东,娘娘说西:“正说李妃的事情呢,花生酥先不忙。” “嗯,那别人都派人探过病吗?” “有,陈妃派人去过了,张嫔那边还没动静。”香珠说:“张嫔本来对这种人情来往的事就不大上心,咱先不说她。还有其他人,吴嫔、何美人,沈才人她们好象都打发人去过了。” “行,那咱们也让人去看看。”亲自去就不必了。 其一,李妃八成不是真病。其二,就算她是真病,顾昕也不想去探病。这和她是不是贵妃没关系,单纯就是不想去。 香珠去选了两样探病用的礼物,选好了又减掉一样,只拿着一样去给顾昕过目。 顾昕也没觉得少。 笑话里还说有人拎着一张草纸去送礼呢,那叫“礼轻情意重”。她和李妃没多重的情意,所以这礼还比草纸重多了。 “让赵良去吧。” 赵良很明白这探病是走个过场,不过既然他去了当然不能只是走个过场,那岂不白跑一趟。 赵良带了个小太监一起去了承庆殿。 承庆殿在会宁宫西北方向,路并不算近,赵良他们一路靠墙根走,有阴影,但走到承庆殿时,还是出了一身汗。赵良自己擦了擦汗,理了理衣襟,也示意小太监整理一下,这才迈步进了承庆殿。 第26章 送回礼 承庆殿比会宁宫那是热闹多了,会宁宫偌大一所宫院只住了贵妃一人,但承庆殿里连李妃在内,足足住了四位嫔妃。主子一多,伺候的奴婢自然也多。李妃自己排场就大,光她一个人就有几十号人伺候呢,蒋贵人、李才人,还有一个姓柳的小小采女同住,所以承庆殿看起来比会宁宫人气旺多了。 李妃脾气古怪,赵良一进宫门就看见正殿前的空地上又有人罚跪。 啧啧,李妃这脾气,满宫里也是头一份儿了。 瞧他们会宁宫,贵妃娘娘几时这么作践奴婢了?贵妃娘娘还是出身顾家,出身、人品,相貌,不知道比李妃强出多少去。 承庆殿的太监已经迎上来了,对会宁宫来的人,他们态度不冷不热的。赵良也不意外,李妃肯定对贵妃娘娘没好话,承庆殿的人不拿他们当仇人看也就不错了。送了礼物,说了几句客套话,人家没有请他们坐下用茶的意思,赵良就出来了。 出来了他也没立刻回会宁宫去,承庆殿这边他不大过来,主要是离得远,他又没领什么往东北边儿来的差事。 这会儿仔细看看东边这几座宫院,承庆殿算是最大的,其他几座都小一些,陈妃的延福宫也不算小,但和承庆殿比就显得有些浅窄。还有张嫔,吴嫔等人,住的零零散散的。 赵良还经过了空荡荡的翠华殿。 这里大门闭锁,一片沉寂,似乎连热闹的春风都不往这里吹。 明明是大太阳底下,远处还有人声隐隐传来,赵良居然都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这翠华殿,就是先皇后住的地方。先皇后不在了,这里就空置了。 赵良是不信鬼神的,可也觉得这翠华殿挺晦气,加紧走了几步,赶紧把翠华殿甩在了身后。 他消息一向灵通,回到会宁宫的时候,已经装了一肚子的话要禀报了。 顾昕让人给他倒了一碗茶,又给他赏了个座儿,赵良就一五一十的说起来。 “李妃娘娘不是着了风寒,听说太医给开的都是些平气安神、静心养性的药方。” 香云看了香露一眼,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很是有些得意。 香露心说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儿,猜着就猜着了呗。 两人交换了眼神,又专心的听赵良说话。 赵良是太监,在外行走方便,消息灵通,能见不少人。她们是宫女,等闲不能出会宁宫的,即使出去了,多半也有正经差事不能乱走。 所以能多听听外面的事儿,她们也算解闷了。 “先前一位王太医开的药,李妃娘娘不肯吃,说太苦了。换了一位太医诊脉,又开了药,李妃娘娘吃了一次又说没效验。据说今天又有太医去了,但李妃又说这位太医以前没有见过,怕是生手,医术不精,就没让给看。” 连香珠都对李妃这种作腾劲儿感到服气:“她这是要把太医院看个遍?真有病的人才没这个劲头闹事呢,非得是装病的人才有这个精气神。” 顾昕也笑了,笑完说:“也不见得,李妃确实心不太静,需要太医好好看看。” 香珠也赶紧应了声是。 赵良于是接着说:“据说李妃娘娘就是让陈妃娘娘送的那解酒药给气病的。” 这话一说,殿内人又都笑了。 不管是不是真事,总之听着挺可乐。 “李妃娘娘也给陈妃娘娘回送了东西。” “嗯?送了什么?” “听说是送了面上好的菱花镜。” “送这个做什么?”香云纳闷:“这东西虽然平时做礼物时不多,但也不象解酒药那么招人恨啊。” 香珠却比她聪明:“只怕李妃娘娘的意思是让陈妃‘照照自己的德性’,讽刺陈妃娘娘相貌不美不得宠吧?” 顾昕也先想到了这个。 香云和香露两个也深以为然。 只有赵良自己知道,这其中怕有别的意思,更加恶毒。 陈妃从进王府到现在,皇上宠幸她的次数就很少,一是她自己确实身子弱一些,二是李妃等人很会争宠。宫里头什么事儿都有,被冷落的宫妃说不定就会找那么一两个可心的人充作慰藉。比如,咳咳,两个女子也有寻快活的办法嘛。 陈妃久不得宠,长年寂寞,李妃送她这个镜子不管是哪个意思,都很恶毒了。 但是自家娘娘年轻,进宫时日浅,自然想不到那些事儿。 赵良肯定不会多这个嘴提醒,他只说:“陈妃收到这个听说脸色也很不好看,但是没有象李妃那么吵嚷闹腾。” 香云说:“陈妃娘娘涵养是好些。” 香珠却说:“这不叫涵养好,这叫会做表面功夫。其实那边的娘娘们都不是省事的,陈妃要真是有涵养不和人斗气争宠的人,何必送那个解酒药呢。既然她先送了药,那李妃回她一个镜子,也是礼尚往来了。” 香云和香露都赶紧说:“姐姐说的是。” 顾昕也觉得香珠头脑清醒,办事精明,实在是个得力的臂助。要是没有香珠和赵良,让她自己去管会宁宫这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她累趴下也管不好。 赏了赵良些点心让他回去歇息,顾昕她们主仆几个则凑在一起,继续对账。 没错,就是对账。 顾昕当然不缺钱,但是最近得了不少礼物,还有赏赐,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个不留意就积了不少。该早些理清楚,分类别的安置起来才行。布料单有一个账,花瓶、摆件之类的单一个账,一些蜡烛,茶叶,胰子,香料,各种日用的东西,还有文房四宝之类的也要单列出来。 这么一对账,就看出会宁宫现在的不足来了。香珠很精明,但她识字不算多,写字就更不行。香云和香露两个在这上头比她还不如。所以这活儿差不多是顾昕自己来干的,香珠她们在一旁一边帮忙,一边其实是在学着弄账。 知道这样的机会难得,香珠她们学的可是用心呢! 大体上整理了一遍后,香珠一边给顾昕捶肩,一边随口问:“娘娘以前在顾家,身边也有伺候的人吧?怎么进宫的时候没有带进来呢?娘娘的品阶,是可以带侍女进宫的。” 第27章 养纨绔 在香珠想来,顾家好歹也是高门显宦,对待亲戚孤女就算不怎么善待,起码的面子也得过得去。 没想到顾昕摇头说:“没有啊。顾家给了我一个偏院住,就两间空屋子,吃饭、洗衣这些活计,都是我掏钱另外打赏了那些婆子她们才给做的。” “什么?”香珠震惊,连香云香露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顾家竟然如此刻薄怠慢?” “这也没什么。”顾昕摆摆手,她是真的不在意:“我在到顾家之前,从来没见过他们家的人,大家没什么情分,说是亲戚,其实跟陌生人一样。其实只要顾夫人不要总找麻烦,我觉得在顾家住着也不错。” 顾家给她住的那简直是偏院中的偏院,院子不远处就是柴房了。有时候一出门,外头树上都拴着绳,横七竖八晾晒着许多衣物被褥之类的,风一吹飘飘荡荡的,顾昕看着还挺乐。洗衣的粗使婆子们洗衣的时候嘴总不闲着,张家长里家短,这条街上谁家娶了媳妇儿,那条街上谁家添了丁,各种小道消息满天乱飞,顾昕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格外解闷。 她觉得真不能小看这些粗使的下人,她们的消息比内宅里的太太姑娘们灵通多了。比如顾昕知道顾夫人对儿女的种种安排,她一心想要顾琇和顾雪能高嫁,嫁的越高越好,按说这样的人对儿子也该望子成龙,期盼他能封侯拜相有大出息吧?不是,顾夫人从儿子小时候就给安排了许多貌美丫鬟了,念书也总是恨不得三天打雨两天晒网。下雨怕他淋着,不去了。天热怕他中暑,不去了。天冷路结冰,手写字也不灵便,不去了…… 然后十二三岁的时候顾昕那位堂兄就收用丫鬟了。 真是活脱脱的“溺子如杀子”啊。要不是知道这位堂兄是她亲生的,顾昕都觉得顾夫人这是玩捧杀呢,这是亲儿子啊,又不是小老婆生的,一定要把他养废。 但据那些下人们的谈论,京城这样的少爷其实很多,绝不止顾家这一例。那些夫人,老夫人们都觉得家里的少爷娇花一般,不能经一点儿风吹雨打,最好足不出户,只要乖乖待在府里,会传宗接代就行了。 顾昕觉得……京城纨绔少年比别处多,也不能全怪这些少年。 “不过我在顾家的时候,倒有一个比较相熟的小姑娘。”顾昕说:“她叫小橘,父母都在顾府当差,她娘是厨房的,我经常给她点钱,她从厨房拿点心给我,然后还和我一块儿吃。” “那娘娘进宫的时候可以带上她啊。” 在香露看来,娘娘想带一个熟悉点的人伺候不是难事。 “她父母家人都在顾家,她是顾家的人,不是我的人。再说,我进宫的时候也还不知道自己会当贵妃呢。” 香珠难免对娘娘更心疼了一分。 娘娘也实在太苦了,一个亲近些人也没有。 而且香珠也是真的想不到,顾家会如此对待娘娘。 看来上次顾夫人来,给她喝茶渣子还是太客气了!香珠觉得,她连会宁宫的门都不配进。 怎么也得坑她一把出出气。 至于怎么坑,宫里坑人整人的法子多了去了。顾氏虽然也是诰命夫人,丈夫也是一品尚书,香珠还真不怕她。 到了晚间天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顾昕趁势点了个锅子,尤其点名要膳房送过年那会儿曾经调出来的过的牛肉蘸料和和香油蒜泥,香珠倒是劝了一句:“娘娘,这个东西气味太大了些,而且怕是吃了会上火的。” “没关系,反正都晚上了,又不会来什么客人。” 气味大就大呗。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这边小海子打着伞去膳房点菜去,前脚才走,就有太监来了,还是曾经来过的那个茅太监。 “贵妃娘娘,皇上说了,今天晚上过来会宁宫用晚膳,娘娘预备接驾吧。” 顾昕能怎么说呢?让皇上别来? 那不能够。 她现在大房子住着,呼奴唤婢,山珍海味,这些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是因为皇上愿意善待她嘛。 哪怕她不拿他当良人、当夫君看待,人家也是衣食父母。 “娘娘,那赶紧让人去把小海子追回来吧,再另安排些合适的菜肴……” 顾昕犹豫了一下:“不用吧,皇上来了我和他各吃各的不行吗?” “可是娘娘,锅子这东西气味本来就大,您还要那么冲的蒜泥。”香珠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事给劝住:“您实在想吃,咱们明天再吃也一样啊。今天就吃点清淡的好不好?” “可明天不一定下雨啊……”要是明天是个暴热的大太阳的天气,她还不想吃了呢。 “那,”香珠说:“咱不要蒜泥了行不行?” 香珠只能退让到这里了。她实在不能想象娘娘吃了一嘴蒜,跟皇上说话的样子。哪怕有香茶能去去味儿,那也不可能彻底去干净啊。 “行吧,那不要蒜泥了。”顾昕看香珠都要急哭出来了,也退了一步:“那我要芝麻酱还有豉油。” “好,好。”香珠赶紧让人再去膳房传话。 至于会宁宫里,倒是没什么可收拾的。香珠天天看的紧,哪怕窗台上有一丝灰她都看得到,下头小宫女小太监们一点不敢偷懒,打扫收拾的分外用心。 只是可惜,皇上来的这两次都是晚上,还是下雨天。一下雨,到处总显得有些脏,有些美中不足。 不过皇上能来就行! 香珠别提多精神多欢喜了,晚膳要精心预备,茶点也不能少了。热水也要备下……哎呀,好多事情得预备呢。 一时间会宁宫上下忙得团团转,顾昕还以为自己能躲会儿闲,香珠哪可能放过她,把手头的事情一一吩咐下去,就一把揪住顾昕,服侍她重新洗脸上妆。 “不用了吧,都晚上了……这黑灯瞎火的,上不上妆也不大看得出来啊。” 香珠就没打算搭理她,只管忙自己的。 顾昕只能怏怏闭嘴。 有时候吧,她也觉得自己这个贵妃怪没有威信的。 第28章 半路截人 眼看酉时过半,赵良轻声问香珠:“茅公公似乎没说皇上什么时辰过来?” 香珠看了一眼外头,幸好雨势没有更大。 “那倒没有说,想来也不会太晚吧?” 要是太晚,皇上何必叫人来过说用晚膳呢?直接过来用宵夜了。 “我出去看看吧。” 香珠点头:“也成。你到安仪门那边瞅一眼。” 赵良换了一双鞋,撑了伞出去看动静。会宁宫左右都没有别的宫院,白天觉得幽静,晚上,又下雨,赵良觉得自己行走在荒郊野外一样。 他走到安仪门处的时候,守门的侍卫看见是他,十分的客气。赵良嘴甜,人也机灵,经常给他们塞点好处。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赵良伺候的可是贵妃娘娘,他们可不想得罪会宁宫。 “赵公公何必冒雨出来?这天黑路也滑,真摔一跤,受伤事小,耽误了伺候贵妃娘娘那岂不罪过。” 赵良连忙说:“我就这么点儿活计可忙了,真要躲懒了才是罪过。倒是尹侍卫、赵侍卫十分不容易,这大雨天的还要在这儿值守,若是等会儿雨更大,二位就早去值房避避雨歇一歇。” 大家都客套几句,赵良在门下等了约摸一刻钟,又往东走。 到了玉明门那里,他就不再走了,探头朝东南边看。雨夜里,有灯火也是影影绰绰的,等走近了发现是提着明瓦灯笼的巡卫,并不是御驾进来。 既然碰上了,人家少不得要问一句,不过对赵良也还是客气。 赵良又往前走了几步,又看见有灯笼。 这回应该是了吧? 他兴冲冲的往前迎了几步,心里都想好了,若是皇上问他怎么在这儿,他就说是娘娘让他出来迎候的,这也显得娘娘对皇上有心嘛。 结果走了半截他发现不是。 来人坐着一乘辇轿,但不是皇上的八人抬明黄绸辇轿,仅仅是一顶绿辇轿,轿子左旁跟着是太监,右边跟着的却是两个宫女。 那不是李妃的太监和宫女吗? 那轿子里坐的就是李妃了?她跑这儿做什么?不是在养病吗? 赵良看见了对方,但是因为赵良带出来的灯笼已经熄了,来的那些人没看见赵良。 他们也没再往前走,轿子就在前面宫门处可以挡雨的飞檐处停下了。 停这儿做什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但赵良随即就明白过来了。他在这座门边等,对方在那座门边等,等的都是同一个人呐! 好啊! 赵良心头火顿时蹿起来了。 李妃肯定是打探到皇上晚上会来后宫的消息,跑到这儿来截胡了! 真是想的美!她还送镜子给陈妃?她自己才正该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那一副嘴脸,别说皇上不乐意见她,赵良都哪怕是太监,都觉得李妃这样的得敬而远之。她身上那股疯劲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了,一般人谁消受得了。 赵良有点后悔没多带两个人出来,他也打定主意,不能让李妃占了这便宜去。皇上一个月来后宫就那么寥寥几次,错过了这次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妃来得巧,他们来了没多大功夫,雨中就传来了不一样的响动。 东南方向又有一行人过来,一看那气势就不一般。 皇上来了。 赵良本来想抢先一步迎上去,但又停住了脚步。 他停下了,对面的人没有停,李妃在轿中听了太监的传话,已经掀开轿帘下轿了,宫女赶紧给她撑起伞。 灯笼照亮了李妃一身妆扮,她穿着新月领绣蝴蝶花的宫装,一条石榴红裙,发间簪着长流苏步摇,虽然离得远,赵良还是能看出她涂着大红的唇脂,远远看着都很浓艳的颜色。 自称有病,还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 御辇行进很快,李妃赶紧朝前迎上去。 御辇前的侍卫喝问:“什么人?” 太监赶紧回了句:“是承庆殿李妃娘娘。” 李妃自己仰起头朝御辇唤:“皇上,妾身恭迎皇上。” 御辇停了下来,轿帘掀开一线,皇上声音在雨里听起来不大清晰。 “李妃怎么来这里?” “妾,妾身特来迎接皇上,皇上已经足足三个月未曾见妾身一面了。妾身听说皇上连日政务操劳,忧心不已,有好几日病的起不来身……今日妾身觉得身上好些,让人置办了一桌菜,都是皇上素日爱吃的,还请皇上赏脸,到承庆殿去略坐一坐吧?” 果然是来截胡的,好不要脸! 这会儿赵良都明白了,李妃一定是让人盯着他们会宁宫,今天茅太监去提前传话,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李妃就赶紧打扮起来,冒着雨过来堵半路上,要把皇上截到承庆殿去。 皇上可千万别上她的当! 赵良赶紧往前两步,先行礼再说话:“皇上,奴婢是会宁宫太监赵良,贵妃娘娘差奴婢出来迎候皇上。” 李妃扭过头来,死死的盯了赵良一眼。 赵良一点儿没怕。 笑话,比李妃更恶毒的眼神他也见过,这算什么? 不过李妃这么一瞪眼,让赵良觉得李妃疯疯癫癫的传言未必没有根据。 不过赵良也有那么一丝不确定。 皇上是要去会宁宫的,李妃突然冒出来,万一皇上念着旧情被李妃打动了,改了主意要去承庆殿,那可如何是好?他赵良一个小小的太监,他也不能拦着皇上说不叫去啊。 “朕改日去看你。时候不早了,下雨天也凉,你也早些回去。”皇上又吩咐身边的人:“好生送李妃回去。” 赵良心花怒放!皇上真是个明白人! 李妃这样的人,就不该搭理,早送走早好。 但李妃不想起,她忽然往前一扑,抓住了皇上的轿帘:“皇上,皇上别走。妾身从十七岁起到了皇上身边,一心一意的伺候皇上。妾身是无能,没保住孩子,可是妾身对皇上的心意天地可鉴。那年皇上要去皇陵的时候,妾身是想要跟皇上一起走的,妾身愿意跟皇上同甘共苦,皇上一定要相信妾身啊。” 赵良心里咯噔一沉。 皇上在登基前曾经在皇陵待过几年,那是因为其他皇子的陷害,不过现在这事儿大家都不再提了。毕竟皇上那几年受了许多罪,一定不愿意别人再提起。 李妃就这么大大咧咧说出来,赵良离这么近还听的这么清楚,皇上可别因此动怒,连赵良也一并发落了。 第29章 消遣 皇上只说:“送李妃回去。” 李妃还死死抓住轿帘,可既然皇上这么说了,谁也不敢违逆,连李妃自己的宫女也只能过来扶她。 李妃不愿意,拉拉扯扯间,伞都歪到一旁,她身上也被雨打湿了。 还是褚惟忠看着这样子不成体统,再耽误下去,皇上怕是要动气,自己上去架住李妃,直接把她从轿辇前拖走了,嘴上倒是很客气:“李妃娘娘病体未愈,怎么能淋雨呢?倘若着了凉病更加重了那可就不好了。”他看了一眼承庆殿的太监:“你们当的好差,就是这么伺候娘娘的吗?” 这下承庆殿的太监和宫女不敢再敷衍,赶紧上去又扶又抱的,把李妃弄回轿子里,抬了起来似逃命一般的走了。 御辇的轿帘也放下来,重新往会宁宫方向走,赵良赶紧跟上,心里直呼侥幸。 幸好皇上没搭理李妃那一套,不然他可不知道回去了怎么跟贵妃娘娘交差。 平时走惯的路,在雨夜里总觉得高一脚低一脚的,鞋底直打滑。等回到会宁宫门口,赵良才终于松了口气。 在雨里走了这么久,一看到会宁宫里的灯火,他心里就踏实了。 皇上下了辇轿,顾昕领着人在殿门外廊檐下恭迎,灯下看美人,又是一番风姿。顾昕身上的衣衫有些单薄,宫灯从头顶一照,她象站在一团朦胧的雾影中一般。 皇上握住了她的手,没让顾昕把礼行下去。 “手这样凉。” 顾昕刚才都在殿内,皇上辇轿到了宫门她才出地殿门,手哪里就凉了? 皇上握着她的手,一直到进了殿内坐下时才松开。 膳房已经把锅子送来了,炭火在铜锅下燃烧,小块的木炭上面带着一层霜灰,铜锅里的汤正滚着,咕嘟咕嘟的翻着气泡,鲜香气弥漫得整个殿阁内都闻得见。 皇上来的路上就算不饿,闻着这香气也觉得饿了。 褚怀忠要上前来侍膳,皇上摆了摆手:“你也下去歇一歇,把湿衣裳换了,朕这里不用伺候。” 顾昕已经饿了,皇上来之前膳房早把铜锅送来了,只是压着火,盖着锅盖,那香气也一直在往外飘溢。顾昕就觉得嘴里的口水一直止不住的流啊流。现在终于能动筷子,她可不想再等了。 顾昕欠身拿大汤勺舀了一粒丸子,先放在皇上碗里,然后老实不客气的给自己捞了一大勺菜。鸽子蛋,火腿,肉粒,口蘑黄花菜……这一勺下去,她面前的碗顿时装满了一大半。 香珠只能当没有看见——她也知道娘娘饿了,平时这时辰她早就用完晚膳了,今天为了等皇上来,娘娘饿了多半个时辰,现在胃口看起来太好,也是没办法的事。 香珠只是上前一步,轻声问:“娘娘,要不要温些酒?” 顾昕自己倒是不大喝酒,冬天的时候偶尔喝那么一杯热酒,又取暖,又消闲,喝完了感觉睡觉也挺香的。天气渐暖之后,她喝汤水、果子露居多,酒就不大喝了。 顾昕看了一眼皇上:“皇上?” “贵妃做主吧。” 顾昕吩咐香珠:“那温二两玉泉酒来。” 玉泉酒口味清淡,倒在杯中酒色微白,入口绵甜,吃锅子配着玉泉酒,顾昕觉得挺好。 皇上看起来也觉得这酒不错,慢慢的饮完一杯,香珠赶紧再给斟上。 顾昕埋头苦吃。 蘸酱虽然没有香油蒜泥,但是沾着豉油和芝麻酱吃也是很鲜的。 一颗圆溜溜的肉丸子落在她面前的碗里。 顾昕还以为是香珠给她舀的,抬头却看见皇上拿着勺还没来及收回去的手。 呃…… 顾昕赶紧用力嚼几下,把嘴里的菜咽下去:“多谢皇上。” 让皇上给她夹菜,这确实可以算得是殊荣了。 皇上声音温和:“慢些吃。” 皇上吃的不算多,起码没有顾昕多。而且顾昕发现皇上口味偏清淡,吃的素菜比荤菜要多些,盛了半碗汤锅里的热汤喝了之后,皇上就没再动筷子,但也没有起身离席,只是端着半杯酒慢慢啜饮。 顾昕赶紧趁着这段时间填饱肚子,酒且顾不上喝了。皇上要是一离席,她也不能再赖在桌边大吃大喝了。 不过,皇上显然是用完膳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是在等她吃完? 顾昕悄悄抬眼看过去,皇上端着酒盏,似乎正在微微出神。灯光映得他发鬓、眼睫处都有一层淡淡的金边,目光清郎,神情安定,整个人看着象是玉石雕成的一般。 顾昕看的有点儿出神,嘴里咀嚼的动作倒是不知不觉慢下来了。 皇上看着挺……挺好看的,而且那么年轻,看起来比他实际的年纪要年轻好多。 而且皇上一直很瘦。宫里人都说,是因为登基之前的几年,颇受了些磋磨苦难。 皇上忽然转头看她,顾昕有些匆忙的垂下眼帘,感觉自己偷看被捉,有那么小小的心虚。 顾昕吃了个八分饱,虽然觉得自己还能再添一碗饭,到底克制住了。 今天又下雨,皇上也在,她不能出去溜达消食,还是别吃太饱了。但饭不吃,汤还是要喝的。 香珠劝了句:“娘娘,这汤味儿重了些,怕是晚上会口渴,奴婢给娘娘煎一碗柏叶茶来吃吧?” 其实顾昕喜欢梅子茶,不过柏叶茶也成。 用过晚膳,皇上今天破天荒居然没有拿出奏折来看,倒是和顾昕一起在窗边闲坐。 平时这张木榻只坐她一个人,显得挺宽敞的,可以靠着,可以倚着,午后倦了,还能在这儿打个盹。 可今天这里坐了两个人,木榻顿时变窄了。坐下的时候顾昕特意把裙摆拢了又拢,可是一坐下之后,她的裙摆和皇上的袍子还是不可避免的挤在了一起。 “贵妃平日里都做何消遣?” “也……没什么正经消遣,有时看看书,在园子里走一走。”顾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未进宫之前呢?” 那消遣可多了。顾家人不怎么管她,顾昕时常从后院西北那儿的角门溜出去,逛茶楼、买零嘴,还常去书坊寻新出的话本来看。 不过这肯定不能实话实说啊。 正好茶端来了,顾昕赶紧接过来,递给皇上一盏,自己也端了一盏。 第30章 马脚 因为考虑到顾昕的口味,茶煎的并不浓,还放了两粒梅子,喝起来口感微甜泛甘,带着一点点柏叶特有的清香。 顾昕喝了两口茶,也给自己想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回答。 “小时候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了。就隐隐记得,好象一直漂泊不定的,没有在哪里久待过。进京之后在顾家,和他们家人都不熟,也就在屋子里待着。 她觉得这么答,应该可以应对过去了。但是一抬头,正迎上皇上的目光,神情有点似笑非笑的。 呃,好看是好看,比板着一张脸,淡漠没有人气的样子好看。 就是这个笑,怎么看着有点来者不善呢。 “不是吧?”皇上声音很轻,可是问话却让顾昕有点心惊肉跳的:“朕在秋猎遇见你的时候,你骑着马,背着弓和短刀,还自己动手生火烤肉,看动作真不象生手。” 顾昕恨不得把脸捂住。 行吧,装淑女行不通。原来她早在见皇上第一面的时候就露马脚了。 不过看皇上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声音里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顾昕又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并没笑。 也许是她听错了? “妾身多数时候还是挺安静的,那回去围场,那也是机会难得嘛,确实好久没骑过马了。” 至于背着弓和刀,生火和烤肉的事,她一字都不提,就只说骑马。 幸好皇上没有寻根究底,倒是顺着她的话说起骑马的事:“天气暖和了,也不要总在屋子里待着,总不动弹人也没有精神。明天倘若雨停了,朕带你去骑马。” “真的?”顾昕话一出口就察觉到自己这口气似乎是不大恭敬,连忙补救一下:“皇上政务这样忙,妾身怕耽误了皇上的正事……” “也不怎么耽误,就在西苑这边跑一跑。”皇上拍了拍她的手:“明日朕没什么要事。” 这回顾昕露出了一个绝对真心诚意,丝毫都不敷衍了事的笑容:“妾身多谢皇上。” 不过,今天又下雨,而且时辰又不早了,皇上看样子是又要留宿会宁宫了。 一回生二回熟,顾昕可不象上回那么紧张了。反正,反正就是盖棉被纯睡觉呗,皇上一点儿要对她动手动脚的意思都没有。 上回顾昕躺下的时候还挺紧张的,一面是提防,一面是身边多了个人不适应。本来嘛,她在顾家也是一个人住,进了宫,这张床还是她一个睡,突然身边多了个人,顾昕觉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两个人并肩躺着,枕头挨着枕头,顾昕既担心皇上碰着她,又怕自己睡了不受控制手脚会碰着皇上。 幸好这些似乎都没有发生,她和皇上井水不犯河水的睡了一夜,早上醒来她还在自己被窝里,而皇上早就上朝走了。 有了之前一次的经验,这次顾昕就自在多了。 皇上提议要不要手谈一局,顾昕大大方方的交待了自己的底子——她对下棋只限知道规则,随便来个三五岁的,学过两天下棋的孩子也能赢她。 这坦荡的让皇上都不忍心赢她。 但只要不需要这种太过分需要心力的消遣,别的她都还行。于是两个人猜棋子玩,猜单双,五次里顾昕能赢三次,皇上输了也很大方,不赖账,让人取了金豆子来给顾昕做彩头。不过接下来玩接数,她就把金豆子尽数输回去了。 顾昕输的倒也心服,接数一来手要快,二来,记性也得好,不能把数接错了,皇上手是没有顾昕快,但记性确实要比顾昕好得多,顾昕接前十、前二十都还成,到二十个数往后,就有点不那么稳当了,抢着接了一个七上去,结果在一旁充当令官的褚惟忠就笑着说:“娘娘差了数了,这里不是七。” 一来二去,不但金豆子输了,她还倒欠皇上呢。 顾昕以前和别人玩过,不过都是姑娘,互相输的彩头都是荷包,绣帕,小首饰之类的,这些东西肯定不能用来打发皇上啊。 “那皇上看着,妾身这里有什么皇上能看上的,就输给皇上当彩头了。” 反正会宁宫里这些东西,本来也就是皇上给她的,随便拿哪样走都行,她不心疼。 皇上捏着一枚黑子,只说:“先欠着,等朕想着了再和你要。” 窗纸被外头的电光映得一白,过了片刻,远处隐隐传来闷雷声。 本来顾昕不讨厌雨天,但这雨若是一直下到明天,那肯定不能去骑马了。但愿这雨别再下了。 进了宫以后她还没有骑过马呢,天天在会宁宫这一亩三分地里打转,要说出门,顶多也就在会宁宫后头园子里逛逛。 虽然皇上说明天骑马也不能出宫,但到底能骑马啊。 宫里的御马,一定比她在外头骑过的马要好得多。西苑那边有马场,比在会宁宫这边开阔。 顾昕一直惦记着骑马的事儿,香珠替她卸了钗环,拆了发髻,顾昕却一心听着窗外面的雨声,连香珠跟她说话她都没听到。 “娘娘?” “嗯?”顾昕回过神来:“你适才说什么?” 香珠倒不知道顾昕在惦记明天骑马的事,还以为她在想皇上。 她凑到顾昕耳边小声说:“好不容易皇上今日不走了,娘娘要把握机会啊。” “啊?”顾昕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香珠说的是什么机会,然后就难免有点不自在。 刚才只惦记着玩,她一点都没往这边想。 “这个……皇上要是不想,我还能怎么办?” 难道她还能反过去强对皇上做什么吗? “哎呀娘娘,您别只惦记着吃和玩儿,皇上主动来会宁宫,难道是为了用顿晚膳?晚膳哪里不能用?皇上当然是心里有娘娘,特意来看娘娘的。娘娘跟皇上说几句好听的话……” 顾昕很坦荡的表示:“我不知道什么好听的话啊。” 香珠被她噎的难受。 但是吧,香珠也真不知道这男女之间要互表心迹,该说些什么。她打小就进了宫,这男女间的事情,她其实也是半懂不懂的。 “您就夸夸皇上,皇上这样英明不凡,娘娘夸人总会吧?您也要跟皇上说,您平时都挺想念皇上的……” 顾昕觉得,香珠说的这事儿,还挺难的,她怕她办不来。 第31章 抓痒 趁着皇上没来,香珠把李妃拦在半路试图把皇上截走这事儿跟顾昕说了。 “李妃在半路截人?”顾昕皱了一下眉头:“她是怎么知道皇上晚上要来的?” 香珠愤愤的说:“李妃一定是让人盯着咱们,茅公公来传信儿这么一路走来,肯定让她的人看见了。” 顾昕捻着一根头绳:“说的是。要么就是盯着勤政殿,要么就是盯着我们。盯勤政殿的话,怕是李妃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娘娘说的是。” 顾昕本来对李妃没什么感觉,李妃在生辰宴上失态也好,装病争宠也好,那都是她自己的事。 但是想到李妃就让人蹲在会宁宫外头盯着自己,顾昕难免觉得烦躁。 进宫的时候她就知道,后宫不是什么善地。但进宫前几个月日子过的都还算清静,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妃子,会陷入和别人的争斗中。 现在春天来了,皇上来了,麻烦也都跟着来了。 于是等皇上洗漱过,换了寝衣,进寝殿之后就看见一个有些气鼓鼓的贵妃。 顾昕已经躺下了,被子盖到了下巴,半张脸几乎都遮住了,就眼睛露在了外头,看得格外清楚。 那双眼睛现在亮亮的,不过看着透出来的不是欢喜,是气恼。 不过无论是刚才赢了彩头时候的欢喜,还是现在很明显的气恼,贵妃的一双眼睛总是这么生机勃勃的,那么鲜活。 就是,有点太鲜活。 躺下快一刻钟了,顾昕还没睡着,但是总一个姿势躺着身上有点酸。 顾昕她翻了个身。背有点痒,想挠。 顾昕本来想忍忍过去,但痒这种事情,忍不住啊。 她自己挠了两下,但是挠痒嘛,挠过的人都知道,总有自己够不着的地方。 顾昕皱着眉。怎么办呢?要换成平时,皇上不在,她肯定叫人进来伺候啊,香珠挠痒还是挺舒服的,不轻又不重。 但现在皇上在这儿,她能唤香珠进来挠痒吗?好象不大合适。 那,难道请皇上帮她挠痒? 这好象更不合适。 顾昕难受的很,忍不住胡思乱想,不知道以前和皇上一起过夜的嫔妃们,她们要是背上痒了,怎么挠? 皇上听她窸窸窣窣动了半天了,象只小老鼠一样,一直不老实。 “贵妃不困吗?” “不是……”顾昕声音听起来有点苦闷:“就是背有点痒痒。” 这个忍不了,虽然痒痒这个事儿不属于人有三急的范畴内,但也挺急的。既然都对皇上说出来了,顾昕本以为皇上会叫她的宫女进来伺候,结果她的被角被掀起,皇上伸手过来,轻轻搁在她肩上:“哪里痒?” “啊,”顾昕愣了下:“往,往下。” 皇上的手往下滑了约摸两寸:“这儿吗?” “再往右挪一点。” 皇上依言又挪了一点:“这儿?” “对对,就这儿。”顾昕连连点头:“就是这儿痒……其实冬天的时候还好,就是春天,偶尔会痒。” 皇上轻轻用掌心在那块皮肤摩挲。 他没用指甲,但是,皇上的掌心是有茧的。 和一般人想的,皇上必定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不一样,顾昕原来也没注意过,皇上的手上有茧子,而且不少。 带着硬茧的手蹭过皮肤,其实比用指尖、指甲来挠要舒服。用指甲,很容易挠过头,就疼了。但是手掌上带着茧子吧,就恰到好处,既解痒,又不会过于尖锐挠伤了皮。隔着很薄,很薄的寝衣,这个痒痒挠的顾昕别提多舒服了。 她还挺意外的。皇上嘛,生下来就是龙子凤孙,过的肯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只有别人伺候他,没有他伺候人的。 没想到皇上还会给人挠痒呢!而且挠的很不错! 呃,也许皇上经常给自己挠? 顾昕赶紧刹住思绪,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就……呃,皇上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有点要崩裂的趋向。 “好了,不痒啦。”顾昕赶紧道谢,道完谢发觉自己还是背对皇上的,又转过身来,重新道谢:“多谢皇上。” “没什么。”皇上又安安静静把手臂缩回去。 不过两个人本来躺得泾渭分明,现在比刚才靠的近,借着帐子外头透进来的光亮,顾昕还能看见皇上的面容神情,只是不太清楚。 卸了冠,散了头发,皇上的年纪看起来象是凭空小了几岁似的。 “皇上也不困吗?” 上回皇上在这儿留宿的时候,顾昕很快睡着了,她也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朕中午歇了觉,晚上不大困。” “哦。”顾昕想了想,小声说:“皇上要是背上也痒,妾身帮你也抓抓?” 她这也是由己及人嘛,她身上有痒自己够不着,又不好意思说,刚才就挺难受的。万一皇上也不舒服,但顾着脸面不肯说呢? “朕没事。” 那行吧,没事就没事。 顾昕侧耳听听外面的雨声,似乎不大听得见了,兴许雨真停了。 “快些睡吧,明天不想去骑马了?” “想。”顾昕赶紧闭上眼,老老实实的认真的开始睡了。 顾昕一向睡的好,既不怎么做梦,也不起夜,就算身边多个人,但皇上既然和她各睡各的,那就互不相扰,她睡的香着呢,一睁眼就大天亮。 今儿是个晴天,太阳早就升起来了,照得窗纸上一片金灿灿的,风也不大,软软和和的,吹在脸上不冷也不热,正是个适合骑马的好天气。 “皇上人呢?” 一醒来身边又是空的,上次是有朝会,今天可是约好了去骑马的。 “天刚蒙蒙亮皇上就起身了,练了一趟拳法,换了衣裳之后已经在看折子了。娘娘快起身吧,奴婢已经让人把骑装都预备好了,娘娘挑一挑看看穿哪一件。” 顾昕顿时来了精神:“快让人传早膳,骑装在哪儿?”她都等不及了! 香珠让人捧来的骑装有两套,一套银红色一套浅青色,用料考究,绣工精美。 顾昕没犹豫就指了那套浅青的,香珠一点都没觉得意外。 第32章 骑马 从会宁宫往西出顺安门,就到西苑了,说起来很近,顾昕坐在步辇上,摇摇晃晃的走了一刻钟了,还没到。 她倒也不急,左看看,右看看,示意跟着步辇行走的香珠往里靠一靠,正好就被罩在了步辇的阴影下,免得被太阳晒。 香珠朝顾昕笑笑,然后果然快速挪动了一步,站到了步辇的阴影下。 这个时节出来踏青还是挺舒服的,天气还不算热,风光还好。道旁的垂柳丝长长的垂下,远处不知道是什么花,开得一片一片的特别泼辣,那颜色跟着了火似的。这地方多半平时没什么人来,一看花木就少人打理,野草疯长,都快有半人高了。 顾昕眯着眼往远处看,轻声问:“还要多久啊?” 赵良赶紧抹了把汗,紧走一步趋前回话:“娘娘,大概再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这要骑次马还真不大容易。 柳枝不停的拂在他辇轿边上,要不是头上有伞盖,说不定还会拂在她脸上。 顾昕伸手揪了一截柳枝下来,判断了一下粗细,香珠在一旁轻声问:“娘娘是要做什么?要编花篮儿吗?” 自家娘娘做针线活儿不大行,但是对于各种玩乐消遣,还是挺在行,挺上心的。 “不了。” 顾昕拔下头上一根钗帮忙,很快把手里的那截柳枝做成了一个小小的哨子,先试着吹了一下。 声响不怎么好听,有点漏气,听着象个没憋住的屁。 顾昕略有点尴尬,不过她左右看看,抬辇轿的人也好,两边跟着的宫女和太监也好,没有一个表露出异样神色,仿佛风太大,他们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既然大家都没带耳朵出门,那顾昕也就不尴尬了。 她又用钗子鼓捣几下,再把哨子放在嘴边试,这次有声音了。 柳哨儿声音有点尖,不能跟正经的的笛子比,能吹的调子也很少。 顾昕也好久没吹这个了,很生疏,断断续续的吹了一段儿,第二遍才熟练起来。是段很简单的小调儿,很活泼。 香珠伺候贵妃日子不浅了,还是头次知道娘娘有这个本事。 这小调还挺好听。 当然了,和宫里头乐坊的那些人吹的,弹的不是一回事。那些人的技艺经过千锤百炼了,精熟无比,动听那是一定的。 娘娘吹的这个嘛,虽然说不上荒腔走板,但是时有滞涩、哨子的调也不是那么准。 但是也好听。 香珠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她还没进宫之前,那时候是几岁?五岁?六岁?时间很久了,她都想不起来曾经的亲人、家乡,但是记忆中好象也有人这么吹过小调儿。 香珠觉得,自己知道这样的小调不奇怪,毕竟她没进宫之前应该是乡下孩子,过的是贫寒日子。 娘娘怎么也是姓顾,京城的顾家是高门大户,想来顾家在老家也应该是有钱人家。 顾昕吹完了一曲小调,把这个柳哨甩了甩。 做的不好,吹的更难听。顾昕恍惚记得好象什么时候自己还有过一个木哨,比这个好用得多。但是她过去有好些事儿想不起来,对于那个哨子,印象也很模糊了。 西苑这边的校场十分平阔,顾昕下了辇轿,瞧见已经有太监牵了马在这儿候着了。 顾昕一看到马就两眼直放光,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可惜后头和她想不一样。 不是让她自己挑一匹自己中意的,想怎么骑就怎么骑,皇上不容分说替她选了一匹白马,马的身形很美,毛色纯净,在阳光下马的鬃毛亮亮的闪着银光,再配上杏黄鞍子,美貌是没得说,但是吧,这马身量未足,大大的杏眼,一看就……嗯,性情很温和,非常温和。 皇上牵着顾昕的手走到白马旁边,亲手扶她上了马。 即使是这么一匹漂亮温顺的小马,也不可能撒开了手让她自己骑,前头有侍卫牵着马,只能绕着校场,在这片开阔平坦的地方兜兜圈子。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顾昕来之前想的那策马奔腾,快意潇洒……这些都没有! 皇上倒是骑马跑了一圈,绕了一个圈子回来以后,陪着她这么缓缓的漫步。 顾昕那副不高兴的神情实在是太明显了,皇上安慰她:“贵妃你也有好长时间不骑马了,这马的性情你也不熟悉,今天先散散心,等下回来再好好跑一跑。” 顾昕说:“也没有多久……” 她最后一次骑马是入宫前,不至于到现在就忘了马怎么骑。 皇上很好说话:“下次朕再陪你出来,咱们去后面阳渠那里,不但能骑马,还能打猎。” 前景是美好的,但言下之意顾昕也很明白,再美好那也是下次,这次是不可能了。 太阳升到了头顶,顾昕也出了汗。西苑这边安排得很周到了,就在树荫下搭了一个棚,设了屏风,铺了地毡,茶炉上水已经沸了,各式点心攒盒都在矮几上摆开。 顾昕没再让皇上来扶她,自己翻身上马。她的这匹小白马性情真是好,陪着她这么游荡了一会儿,就已经对她很亲了,脑袋在她肩膀处挨挨蹭蹭的。 顾昕拿了一块糖喂了马,心里实在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家伙,吩咐人把马牵下去照料一下。 “喂的水别太凉了,给它擦一擦汗。” 养马的太监一迭声的应下:“娘娘只管放心,奴婢们一定把马伺候好了。” 皇上就站在旁边,安静的看着顾昕对小白马依依不舍的样子。 “你若喜欢,就给它取个名字。” 顾昕好奇地问:“它还没取名吗?” “没有,今天这几匹马之前从来没有人骑过,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名字理应由你来取。” 顾昕有点高兴,虽然今天骑的不尽兴,但小白是真的很招人喜欢。不过她也有点犯愁:“可我取名不行啊……” 她以前还没给谁取过名,包括来到她身边的香珠她们在内。 香珠、香云的她们的名字是进宫后改过的,香珠的名字就改过一次,香云她们是被分派到会宁宫来的时候,带她们的姑姑按着香珠的名字给她们改过的。等顾昕入住会宁宫,觉得这些名字也挺好,没什么需要再改的地方了,就这么一直叫下来了。 第33章 取名 叫雪儿?银子?白云…… 顾昕想了一个个名字又一个个否决了,取名可真难。 京里要有一百匹白马,说不定八十个名字都叫白云啥的。 既不好听,还被用滥了。 皇上在一旁,端着茶盏,安静的看着她。 顾昕歪头瞅了一眼皇上。 皇上一点儿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看样子也不打算给她什么建议。 顾昕才发现皇上今天穿的这身儿骑装也很好看,灰青色圆领绣松柏的上装,银线镶玉的腰带,靴子也是银边的。腰带宽,这么一束,显得人格外精神挺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玉树临风。 顾昕好奇地问:“皇上的御马取了什么名字?” 皇上刚才骑的那匹黑马也十分神骏,绝对是百里,不,千里挑一的好马,小白马刚才跟在大黑马旁边,矮了不止一头,简直就是个七尺壮汉身边跟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一样。 这么神气的马,肯定也要配个好名字,一骑绝尘,威风凛凛的,不然配不上它啊。 结果皇上端着茶盏,咳嗽了一声,喝了口茶:“这马的名字,也不是朕取的。” “不是皇上取的?”这个就有点奇怪,按说这样的好马从生下来,就是给皇上预备的,哪有人这么不懂事儿敢抢在皇上前头给马先取个名儿? “嗯,不是朕取的,”皇上看起来不大想说,不过一匹马,名字取的还能怎么样?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惊天地泣鬼神吧? “葡萄。” “啊?” 反正开了头了,皇上索性大声说了:“它名唤葡萄。” “葡萄?” 这真是个,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既不威风,也不神勇,实在是……如果让顾昕来取。 顾昕转头又打量了几眼大黑马,纳闷的问:“难道是因为它的眼睛长的大大的,象葡萄?” 还别说,大黑马的眼睛水汪汪圆溜溜,看着确实挺象两粒大葡萄。 皇上又咳嗽一声:“也许吧。” 那到底是谁给这匹马取的名字? 顾昕觉得,取这个名字的,应该是个姑娘吧?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怎么也不能给马取名叫葡萄。 一个姑娘给皇上的马取了名,嗯,也许是先皇后取的? 顾昕自己把这个答案给否了。 她没见过那位孟皇后,皇上登基那年,孟皇后就病逝了,顾昕去年才进宫,怎么可能见过她。 但顾昕没少听说孟皇后的事。 无非是说她宽和,大度,处事公正,贤惠……总之全是好词儿,只是顾昕听着吧,感觉这孟皇后被夸得有点不象个真人了,这简直是个活生生的菩萨转世啊。 当然顾昕也理解,孟皇后是皇上的原配发妻,虽然她活着时没当上皇后,死的太不是时候,毕竟有追封,地位又尊贵,又已经过世,死者为大,大家肯定只会说她的好话,一点小毛病小缺憾,一来外人不知道,二来,就算知道,也不会那么不识相的去提及。 顾昕不了解孟皇后,她只是觉得,她所听说过的孟皇后的种种优点中,肯定不包括“活泼”这一项。给一匹马取名葡萄,不象是皇后能干出来的事儿。 那会是谁呢?是现在宫里的嫔妃们? 顾昕也觉得不象。 那是几位公主? 嗯,这说不定有可能。 先帝子嗣不旺,活到现在的公主也就两位,都已经成亲了。一位明安公主,今年该有二十七八了?顾昕只见过她一次,她已经有一儿一女了,也是位看着挺敦厚、沉稳的公主。另一位是明恪公主,二十一,才成亲一年多,还没有孩子。 说不定就是这位年轻的公主取的名呢。 但既然皇上的御马都叫葡萄这么可爱有余,威风不足的名字了,顾昕顿时就不为自己的马犯愁了。她的马应该向皇上的马看齐,不能比皇上的马优秀太多呀。 于是顾昕心安理得的给自己的马取名叫雪团儿。 好听!而且雪团儿怎么也比葡萄靠谱啊。 皇上听了她取的这个名字,倒是没有发表评价,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嘱咐人给雪团儿用的鞍子上面绣上它的新名字,平时也要好生照料喂养,可不能怠慢了。 说是来骑马,但总共没骑多少时间,皇上说她太久没骑马了,不肯让她多骑。不过倒是带她在校场里又玩了会儿别的。 顾昕同皇上一起射柳——说是射柳,她没那个本事真射中柳枝,只是把草靶挂在了柳枝上。顾昕射了十枝箭,三只脱靶了,射中的七只里头,只有一只比较靠中间,其他的都零零星星落在草靶的边缘。 这射绩真拿出去,跟京营一般的兵士比,那铁定是垫底。但是香珠和赵良在旁边使劲儿的给她拍手叫好,说在后宫里,再没谁比她射得好了! “真的?”顾昕觉得香珠赵良他们嘴里说的话不大可信。毕竟他们天天换着花样吹捧夸赞顾昕。 “真的娘娘,”赵良说:“就算蒋贵人说她自己长于骑射,可她射箭也就是能把弓拉开那水平。” 连蒋贵人都不成?那只怕别人是更不成了。毕竟宫里的嫔妃除了蒋贵人,其他个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也不能怪她们,整天连宫门都不出,呆坐在屋子里不动,东西也只吃那么一点点,这样过日子,那身体怎么会好呢?动不动就头疼脑热不舒服,香消玉殒的概率也比一般人大得多啊。 比如前几年接连不断的死人,皇后,太妃们,好象还有一个皇上的嫔妃也死了,似乎是叫康嫔还是叫什么来着?倘若身子骨养得结实强健一些,没准儿就不会死了。 皇上看她射箭,自己也来了兴致,不过皇上射的不是草靶了,而是让人把铜钱串在柳枝上,十发六中。其他四箭虽然没射中铜钱,但相差也不太远。 顾昕拍着巴掌连连叫好,这不是为了拍皇上的马屁,她是真心的。 这可是皇上啊,生下来就是金尊玉贵,注定这辈子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钱,这样的身份还能勤奋读书,苦练骑射,这就很难得了。 第34章 乘船 西苑这边没有楼台殿阁,除了校场,就是花园,还有一个蓬莱池,很大,风景也很美。 午膳就是在船上用的,顾昕从来没坐过这么华丽的船!上下三层,雕梁画栋,飞檐翘角,船上帐幔垂帘,花瓶地毡无一不缺,花瓶里插着芍药花,新摘下来的。 顾昕真是没想到在宫里还能坐这么大的船。 “这样的船,我以前远远看见过。”她过去的记有些模糊凌乱,时灵时不灵的,但这个船,她印象就挺深的:“船上还有人弹琵琶,唱曲儿跳舞……” 呃,不用香珠拼命使眼色,顾昕自己也回过味儿来。 那样的船,好象不是什么正经人的买卖。 皇上倒没异色,还说:“贵妃想听曲,就传乐坊的人过来。” “可是,船已经离岸了啊……” 就算乐坊的人来了,他们难道再让船驶回去接人? 也不是不行,反正船离岸也不算远,这片湖也不算太大。 船当然是不可能调头回去的,皇上握着顾昕的手上了船头,指着前面给她看:“那是鹦鹉洲……” “那上头有鹦鹉吗?” 皇上都被这一句给问愣了,转头看褚怀忠。 褚公公笑着说:“只是借了个名儿,上头水鸟不少,白鹤、鹭鸶、鸳鸯都有,鹦鹉八成也有。贵妃娘娘若是喜欢鹦鹉,回头让人送几对鹦鹉到会宁宫去。” “不用不用。”顾昕连忙摆手:“我就是随口问问。” 养鸟还是算了吧,叽叽喳喳的,倒是金鱼,会宁宫后头花园的小池子里养着不少,每天都有太监喂它们,一条条都被喂的肥头大耳,一点都不怕人,傻了巴叽,一看到人过去就凑一堆儿等喂食。 午膳一道一道的端上来,先上的冷碟,牛肉片,盐水虾。褚怀忠特别多解释了一句——这虾就是蓬莱池里刚刚打上来的。 那这真是现捞现吃,新鲜。 后头上来的杂鱼锅子,不用问,也是这蓬莱池里的鱼了,顾昕都管不了烫不烫,直接夹了一大块就送嘴里,烫的不停吸气,还舍不得把鱼肉吐出来。 鲜,真的鲜掉舌头。肉格外的嫩,汤汁儿也香,顾昕一边吃鱼一边还没忘了汤,说要用来拌饭吃。 褚公公处惊不变,皇上……皇上好象从来表情就不会崩,永远镇定自若。 不过褚公公最清楚,跟贵妃娘娘一起,皇上吃饭都比平常要香。 主要是贵妃娘娘胃口好,吃嘛嘛香,好象在她碗里就没有不好吃的东西。 褚公公这么个平时对口腹之欲一点儿都不看重的人,都开始觉得那锅子鱼一定无比美味,要不然娘娘能把汤都吃了吗?连皇上都破例,在饭里浇了两勺子鱼汤。 要知道皇上有些地方挺讲究的,比如不喜欢汤汁什么的沾到饭碗里,吃完的碗要干干净净的,看起来清水一冲就能收起来了。 结果皇上今天居然也破了惯例,在饭碗里拌了汤汁了。 “娘娘慢些吃,后头还有菜呢。”褚怀忠拎着壶,把温好的酒给皇上斟了一杯,又给贵妃娘娘倒了杯果子露。 “行,那就歇歇再吃。”顾昕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湖上隐隐传来了乐声。 “是乐坊的人?” 褚怀忠回话说:“是,他们在岸边水榭那儿奏曲儿呢,这会儿吹的是西南风,咱们在船上正好能听得见。” 乐坊的人就是吃这碗饭的,那曲儿自然比顾昕早上用柳哨吹的好听得多了。湖上的风吹动纱幔飘摆,乐声一时清楚,一时又变得缥缈不定。 这样的日子真是舒坦啊,进宫这么久了,顾昕觉得过得最快活的就是今天了。 就是不知道今天之后,还有没有下回了。 皇上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声说:“若是你喜欢,等朕有空了再陪你过来散心。” 嗯,问题就在这儿,皇上有空的时候,那可真是太稀罕了。最起码,顾昕进宫都大半年了,皇上也就这么一天有空。 但是顾昕也不贪心,能出来散心当然好,出不来的话,待在宫里她也会给自己找乐子,没有蓬莱池,御花园里也有荷花池。骑不了马,但是会宁宫地方大,也能拴个草靶子练练射箭。 平时她也不会让自己闲着,冬天最冷的时候她和香珠她们一起踢过键子,还堆过雪人——虽然最后堆出来的不大象个人,只能说是个四不象。 说起来,顾昕觉得皇上的日子要艰苦多了,隔一天一次大朝会,平时的日子也是见不完的臣子,批不完的奏折。后宫里这么多嫔妃,皇上都顾不上理会。 玩了一天,高兴归高兴,可累也是真累。顾昕一头就扎在床上了,哪怕香珠摇晃她,她都睁不开眼。 最后香珠也没办法了,只好就这么着替她把头发拆了,把她身上那套骑装脱下,再用热手巾替她把手、脸和脚都擦了,拿被子一盖,就放任贵妃娘娘这么睡了。 头天玩得太尽兴,过了一夜苦果就来了。 顾昕还没睁开眼,就感觉到全身都酸疼无力。 腰、腿,肩膀,胳膊……全身上下,就没有不酸的地方。 香珠赶紧让人传太医,倒是顾昕自己很明白:“也不用太医,叫两个会按揉的宫女来就行了,我这就是太久没活动了。”一下子又骑马,又射箭的,身体能受得了才怪。 “那,奴婢还是让太医来一趟吧,给娘娘把个脉。” 顾昕也拦不住她,太医没多大功夫就过来了,进来之后先行礼,然后过来把脉。 顾昕自我感觉身子挺好,平时连个头疼脑热的都没有,胃口好,睡的也好。果然太医把脉之后说娘娘身子没什么,至于酸疼,就象顾昕说的,太久没怎么活动了,在屋子里待了一冬天,突然一下子又骑马又射箭的,身上酸疼是常事,歇息两天,按揉一下,很快就能好。 太医还给开了药——倒不是吃的,而是外用的,煮了之后浸浴,也对缓解这酸疼有好处。 香珠一边张罗着让人去准备药浴,一边跟顾昕禀告:“今天一早,来了几拨人说要给娘娘请安,我就说娘娘没起身,把人打发走了。” 顾昕转过头问:“什么人?” 第35章 请安 这还真新鲜呢! 哪条宫规也没有说其他人要给贵妃请安的。虽然现在宫里没皇后,贵妃最大,但是顾昕从册封到现在,从来没人过来给她请安。 以前不来,现在突然来了? 香珠把刚才太医开的药方子小心翼翼的收进盒子里,盖上盒盖又放进柜子。药方这种东西很要紧,既怕丢失损坏,怕人动手脚,也不能随意泄露给旁人知道:“赵才人、何美人,王美人,都来了,奴婢都让她们回去了。” “嗯,做得对,下次也这么办。”顾昕是真不稀罕别人来不来请安,大好时光干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用来应酬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如果说这样面子有光——她还真不爱这点虚荣。 在顾昕看来,这些人不是来请安来的,是找碴来的。 香珠和香露一人一边,搀扶顾昕入浴。 药浴嘛,药味儿总是不太好闻的,而且浴水也热,顾昕龇牙咧嘴,一是因为酸疼,二是因为水热。 “我觉得我这是泡在个大药罐子里,一会儿就煮熟了。” 香珠在一旁笑,笑完安慰她:“娘娘,太医说了,水热些好,凉的话药性就弱了。娘娘多泡会儿,身上这酸疼两天就能好了。” 顾昕枕在桶沿上,觉得昨天远远听见的曲子不错。 “娘娘想听曲儿那还不简单,改天传乐坊的人来奏曲就是了。” 顾昕还是上回生辰宴的时候观赏过歌舞,那次她生辰,来献艺的乐坊的伶人都是给了赏的。 香珠捧着一个锦盒过来,里面分六格儿,全是拳头大的小瓷罐儿。 看着象装吃食的,其实不然。这里头是都是香露、香精。顾昕可不爱用香料,各种香气她都觉得特别冲,不是熏得她头发晕,就是鼻子发痒直想打喷嚏。 所以香珠现在捧来的,不是花香、檀香那些,而是跟吃食有关系的香料。 青橘油,薄荷露,都是清香提神的。有一罐绿绿的香露,香珠也说不上来是什么花果做的,闻起来有股青苹果的味儿。不是熟透的苹果,熟透的苹果闻着就是一股甜味儿了,那种才结出来刚长成的绿苹果,把皮撕开,那种青涩的的气味。 顾昕选了这个:“就这个吧。” 从浴桶里出来,擦净身上的水珠,顾昕只穿肚兜小衣往榻上一趴,两个手艺精湛的宫人过来,用热水浸了手,又蘸了那罐子青苹果味儿的香露,卖力的替顾昕推拿按揉。 顾昕象只被顺了毛的猫一样,眼都睁不开,舒服的就差哼哼起来了。 酸还是有些酸的,但是疼的感觉是没有了。而且那股子热热的香气,象顺着肌肤一直沁到身体里,顾昕觉得自己现在就象一颗才从树梢摘下来的青苹果那么脆嫩可口,嚼吧嚼吧就能吞了。 老闻着这个苹果味儿都给她闻饿了。 但眼下还不是吃果子的时候,这会儿苹果树才开过花呢,想吃苹果…… 顾昕眯着眼吩咐了一句:“叫人看看有没有苹果干或是苹果蜜饯,若有的话就送些来。” 香珠应了一声,又回禀说:“娘娘,赵才人她们又来了。” 顾昕的下巴往下一沉:“怎么又来了啊?你没打发她们回去?” 香珠也不喜欢这些凑上来的小妃嫔们。昨天皇上才带自家娘娘出去骑了个马,今天她们就象鱼见了食儿一样往上凑,图的什么? “奴婢说了,但她们执意要给娘娘请个安才肯走。” 尤其是王美人,来的三个人隐隐以她为首,往那一站,说话柔声细气,但脚象在地上扎了根似的,看样子要不让她们进来,她们能在门前站到天黑。 这就是半耍赖了。 香珠还没霸道到让人把她们拉走,不让她们在宫门前站着的地步。 顾昕长长的出了口气。 “行吧,让她们进来。” 让她们喝口茶,然后赶紧把人打发走,顾昕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她们身上。 “娘娘不用忙,按完了,再歇一会儿也使得。” 至于王美人她们,就晾着呗。也就自家娘娘心地宽和,要换个脾气刁的,早收拾她们了。 至于王美人她们有没有得宠得势的一天,还真不是香珠小瞧她们,论资历,进宫时日最浅的就是自家娘娘,象王美人、赵才人她们,到皇上身边少说都三四年了,皇上要能看上她们,那早看上了。 王美人虽然得了个美人的封号,但是长相真不能算多美,她长的也算是五官端正,但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显得老气。香珠上了茶之后,仔细的打量了王美人一眼,又在心里琢磨了半晌,觉得是因为王美人这面相不讨好。她嘴角有点微微下垂,尤其是抿嘴的时候,看着就象教规矩的不苟言笑的姑姑们一般。 再加上她穿的绿衣裳,那就更象了。 王美人她们一盏茶从热搁到凉,宫人给换了一次茶,顾昕也梳好头穿好衣裳出来了。 因为才沐浴过,又按揉了半天,她身上带着一股微苦的药气和淡淡的苹果香,混在一起的气息也别致,很好闻。 王美人她们连忙起身,十分恭肃的行礼问安。 她们这么郑重其事,弄得顾昕都不自在。 “免礼,都坐吧。”顾昕这会儿身上懒懒的没力气,要不是王美人她们非赖着不走,她这会儿一准儿舒舒服服的躺着吃蜜饯呢。 王美人满脸堆笑:“是我们来的不巧,扰了贵妃娘娘的清静。娘娘的气色看着真是好。” 何美人也跟着说:“正是,我们可是比不了,搽多少脂粉也没娘娘这样好看。” 顾昕被她俩这么不加掩饰的吹捧吹的脸都红了。 可见这说话着实是一门学问,王美人和何美人这是求成心切,连点儿铺垫都没有,用力过猛了,反正这样的好话顾昕听着不觉得受用,只觉得头皮都有点发麻。 赵才人看样子也想说句什么,但顾昕实在不敢再听了,忙说:“喝茶,都尝尝这新茶。” 她先端起茶盏,赵才人的话就这么给挡回去了。 第36章 烦人 她们的来意,不必说顾昕也明白。 不但顾昕明白,香珠她们心里也都清清楚楚。 但王美人她们又不可能明明白白的把来意说出口。 当着一同来的其他两个人,还有会宁宫里这么些宫女的面,王美人她们再不要面子,也不可能说出“求提携,求雨露均沾分点恩宠”这样的话。 她们三个人一同来,壮了声势,确实比单个来要强,起码进了会宁宫的门。但有好处,同样也有坏处。倘若是一个人来,有些话就容易说出口。偏偏现在旁边有两双眼睛看着,怎么也不能把脸面放到地上不要啊。 王美人心里懊恼,满腔的话说不出来,何美人倒还能端着架子不失态,仿佛手里的那盏茶是琼浆仙露一样,专心的品茶。 赵才人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了。她其实就是跟着王美人来的,要换成她自己,她一个小小的才人,哪敢自己跑来登会宁宫的门?她和王美人住得近,平时王美人酸言酸语,待她不算亲厚,但好歹也没有欺负过她,赵才人也就跟王美人来往得多,象是半个跟班。 王美人早就琢磨着来会宁宫了,不管贵妃娘娘愿不愿意提携她们,好歹混个面熟。她和赵才人私下说话的时候可不必顾忌太多,她就说过这么一句:“咱们在屋里子里坐着,皇上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啊。坐一年,坐十年?十年后我们都多大年岁了?” 赵才人平时总是不声不响,王美人对她说话就没多少顾忌。 平时王美人说的话,大多数赵才人都左耳进,右耳出了,但这句话,是结结实实砸到她心里头。 赵才人有时候照镜子的时候也会害怕。刚进宫的时候她也做过当宠妃的梦,但是梦醒得很快,经年累月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就象王美人说的,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天,一坐就是一年。 跟着王美人来会宁宫请安,赵才人自己也是有点小心思的。 她和王美人只相差一岁,长相她也不输人,王美人无非是家境比她好些,可在宫里这又算得了什么?如果王美人能行,那为什么她不行? 想得再多,进了会宁宫,底气就全漏光了。尤其是贵妃娘娘出来的时候,那容光焕发的样子,简直只有绝色二字可以形容,同是女子,赵才人都差点看呆了。 赵才人这心忽高忽低的,她也想象王美人她们那样讨好贵妃,可不知道为什么嘴到用时特别笨,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说不说的,都一样。 顾昕很明白。但明白归明白,皇上又不是她的,她哪有本事再把皇上施舍给别人? 倘若她们是来求告点别的,比如衣食不周,又或者被宫人太监怠慢之类的,顾昕说不得还能看在人家一天来两三趟的份上,帮上那么一把。 但她们想要的东西,顾昕也没有,实在给不了。 虽然说皇上这阵子三番两次的来,但顾昕根本摸不清皇上心里在想什么。皇上对她……应该算是很好吧,尤其昨天,一整天都在迁就她。 没错,就是迁就。 顾昕能感觉出来,昨天皇上也高兴,也玩乐了,但大部分时候还在迁就她。 她的这个得宠,就挺虚的,心里没底。 王美人她们还指望来分宠?简直可笑。 她哪分得出来。 顾昕应付几句,实在不想再忍受了。 看王美人、赵才人她们这么难受,她也跟着难受。想讨好又拉下不脸来,想占便宜谋好处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翻来覆去的就只会说那几句既生硬,又肉麻的吹捧,别说顾昕了,就连香珠听着都觉得浑身难受。 就王美人她们这样的,怪不得混不出头来。长的不行,做事没个章法,连句讨人喜欢的话都不会说。这样的人幸好是命好,生成了好人家的女儿,进宫还当了嫔妃,要是投胎成普通人家,进宫只能做个宫女,那在宫女儿里也混不出头来,说不得早犯错打死了。 送走了这三位,顾昕顿时懒得瘫在了椅子里:“今天没别人来了吧?再来人也不要放进来了,真心累。” 香珠忙应道:“是,奴婢知道了,再来人绝对不放她们进来。” “行,那咱们去花园里逛逛。” 香珠噎住了。 刚才不还说真的累了?这见人累,赶情逛花园儿就不累了? 可谁叫人家是娘娘呢,宫女儿就只能乖乖听话了。 香珠只好说:“娘娘身上还酸疼呢,要不咱们就在会宁宫花园里逛逛吧,不用去外头了。” “没事儿,太医也说了活动活动,舒散一下也有好处。” 昨天穿骑装,活动起来格外自在,可惜骑装不能天天穿。 换衣裳的时候,顾昕的目光总往挂在那儿的两套骑装上面瞄。 要不说香珠是她的心腹呢,不用顾昕说出口,香珠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娘娘可不止一次抱怨裙子太长,裙幅太宽,不方便走路了。 “娘娘若是不喜欢现在这些衣裙的样式,咱们再做些新的。奴婢听说,京里现在很多人穿胡装,窄袖子,裙子也没有咱们的这么长,就到脚面上,下头再配一双绕金丝的小马靴,哎哟,那叫一个英姿飒爽。” 顾昕觉得自己裙子已经做很多了,今年春天新做的裙子,现在还没穿过一遍呢,再做新的,似乎有那么点儿奢侈。 但是她又挺为香珠说的那种胡装、胡裙心动的。说真的,她在宫外的时候,也曾经见过有人这么穿,不但男子有穿胡装的,女子也有。那会儿顾昕住在顾家,自己偷偷开个小灶还成,但穿衣裳人人都能看得见,她就不好出格了。 “成,那明天叫人量尺寸,做两身儿胡装穿穿试试。” 香珠扶着顾昕出会宁宫的门时,忽然想到上次李妃让人打探会宁宫的动静,她左右看看,倒是没看见人。 赵良从后头赶上来,小声和她说:“至少三拨人盯着会宁宫呢,李妃那里的人我看见过好几次,都面熟了。一拨应该是陈妃的人。还有一拨倒是面生,而且很机灵,溜得快,可能不是咱们这边儿的。” 香珠转头看他。赵良被她看的有点心里发虚:“可能是万寿殿那边的人。” “刘太妃吗?” 赵良摇头:“万寿殿那边也不止刘太妃一个人住着,也可能是别人。” “别人都挺安分的,没她这么爱揽事儿。” 第37章 打探 香珠眯了一下眼:“咱们也不能坐井观天,光她们打探咱们的动静,咱们蒙着眼堵着耳朵什么都不知道,这可不成。” 赵良赶紧说:“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安排下去,东边几位娘娘,还有太妃娘娘她们那里,咱们都得探听着,防着她们使坏。” 香珠也不会拿赵良撒气,赵良也算能干了,有他在,香珠真省了不少心。 “你也辛苦了,银子够用不?若不够,我那里有。” 赵良笑了:“够,够用的。不是我吹啊,现在想奉承我的人,捧着银子排着队还轮不上呢。” 香珠听了这话脸就撂下来了:“你可别什么钱都收,要是给娘娘脸上抹了黑,我可不会替你兜着。” “不会,哪能呢,我要是为了点小钱忘了自己的根本,那我不成傻子了,有娘娘才有咱们,娘娘好咱们才能好。我这出去,人家奉承的也不是我,是咱们会宁宫的脸面嘛。” 香珠哼了一声:“你明白就好。” 说了这么几句,赵良又忙活去,香珠则赶紧往前,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娘娘都要走远了。 会宁宫不远也有个池子,没有蓬莱池那么大,但精致小巧胜了不止一筹。八角亭,九曲桥,靠近南边儿的这一片地方已经有荷叶长出来了,只是叶子都还小,圆圆嫩嫩的,荷花么,还没有踪影。 顾昕一看见荷叶就惦记上了:“等荷叶再长成些,记得弄些荷叶茶、荷叶羹、荷叶饭什么的来吃吃。” 香珠笑着说:“娘娘又说笑话了,这池子里的荷叶是供玩赏的,御膳房做菜自然另有荷叶供给。要象娘娘说的都到这里来揪荷叶,要不了两天就把这些荷叶给揪秃了。” 顾昕笑了:“你说的是。”她压低声音说:“但我在顾家的时候,就揪过他家荷花池里的荷叶和莲蓬呢。” 香珠绝对是双重标准,反正她站娘娘这边:“娘娘能看上他家的荷叶,那是给他们天大的面子。娘娘是用荷叶来泡茶了吗?” “没有,荷叶泡茶能清肚肠,会越喝越饿的,我那会儿吃的东西都没什么油水,肚子饿的可快了,哪还能喝荷叶茶。”顾昕说:“但是荷叶饭是很不错的,省事,跟竹筒饭什么的做法差不多,焖烧、蒸烤都行,用荷叶把米、肉、菜什么的包一起蒸,蒸好之后连菜带饭的都有了。” 一说顾昕更觉得馋了,好久没吃荷叶饭了,这东西膳房也不做,之前天冷,她也没有想起来要点这一味。 至于香珠……香珠还是觉得顾家人该拖出去打板子。 “现在膳房不知道能不能做荷叶饭……”现在荷叶还太嫩了。 “娘娘要想尝这一味,让膳房去做就行了。”香珠说:“鲜荷叶没有,干荷叶必定有。膳房肯定存了这东西,即使没存,也能去库房索要。奴婢听说,那干荷叶保存得好,搁个一年半载拿出来,仍然是绿绿的,香味儿一点也不比鲜荷叶差。” 顾昕恍然:“对哦,要是没有存货,那荷叶粉蒸肉,荷叶糯米鸡也不会一年四季的厨房都在做。那就让他们上个荷叶饭,唔,再上个竹筒饭。” 顾昕一个人是吃不完,但这不是还有香珠她们吗?贵妃的例菜和小灶,都比宫女们日常吃的强多了,荷叶饭、竹筒饭这种东西宫里不常做,大家顺势一起尝个新鲜。 贵妃娘娘天天都有新花样,膳房早就见怪不怪了。不就是荷叶饭、竹筒饭吗?一用料不名贵,二做起工序也简单,连调味都极容易,荷叶饭也好,竹筒饭也好,借的都是材料本身的清香,倘若调味下料重了,那就把荷叶、竹子本身的清香给盖过去了,纯属画蛇添足。 只做这么简单的东西,显不出手艺来啊。 膳房的人挖空心思,要在荷叶饭和竹筒饭上头上功夫。既然做法都差不多,那就在馅料上下功夫,咸鲜的,有火腿,鸡肉,素淡的,有笋丁、口蘑,甜馅儿的,玫瑰豆沙栗子仁儿……还揣摩着娘娘的口味做了一份儿鲜贝虾仁儿蟹黄的荷叶饭。 午膳的时候一摆上来,顾昕都傻了。 香珠笑着替她盛汤:“膳房也算会巴结了,您瞧,这做的多用心。” “是用心,太用心了这。”顾昕面前七八份各式蒸饭,她都不知道该吃哪一个了。 “娘娘可以都尝尝嘛,看看哪个最合胃口。” 顾昕过去可没吃过这么奢侈的各式荷叶饭、竹筒饭。在顾家的时候,常常隔夜的蒸饼配萝卜条就算一顿饭了,她所求也不多,有口热食,有口热汤就能过日子。 “我不爱吃甜的……”顾昕摇头,先把那个豆沙栗子仁儿的排除到一边,至于素三鲜的,尝了一口,味道确实清淡鲜美,但是吧,太清淡了点。顾昕爱吃肉,也爱鱼虾,素菜也吃,但不能纯素。 火腿鸡肉荷叶饭着实很香,鲜贝虾仁的竹筒饭一样别有风味,香而不腻,而且每挖一口饭,好象都和上一口的滋味不相同。 顾昕吃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不过她只有一个肚子,装不下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饭菜,放下勺子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嘱咐香珠:“你也赶紧去吃饭,凉了可不好吃。” 香珠笑着说:“谢娘娘体恤我们,今天托娘娘的福,我们也跟着尝个鲜。” 撤下来的饭菜香珠她们几个也吃不完,少不得再分给赵良他一半。 说起来会宁宫的太监,赵良为首,小海子本家姓孙、钱正,李得福,四个人正好拼个赵钱孙李,他四个是原来就分派到会宁宫当差的,关系比后来的几个都亲厚,也更得用。这其中小海子最老实,钱正心细,李得福嘛,赵良其实有时候都隐隐的忌惮他。 李得福平时不多话,遇事也不出头,但是这个人心有成算,下手也狠辣。 赵良端了两碗菜,叫了李得福来,两人头碰头就在一张矮桌上吃饭。 “茅太监那边儿递了消息过来。”李得福小口小口的吃饭,但吃的不慢,把一碗饭扒完,又灌了半碗茶下肚,把碗一推说起了正事:“最迟六月,宫里肯定要进人了。” 第38章 商议 赵良说:“是谁经手这事儿?” 自家娘娘毕竟根基浅,即使这件事最后说是由贵妃娘娘操持,肯定也只是挂个名儿,就怕这事儿会交到李妃陈妃她们手上。 就李妃那心性,还不得想尽办法算计他们会宁宫? “选人这事儿且放一放,宫里还要放一批人出去,也就是今年的事了。内宫监那边已经在算人数了。” “这次要放多少人?” 李得福比个手势:“至少这个数。” “这么多?”赵良也吃了一惊:“这一下子少了这么些人,宫里还能排布得开吗?” 李得福手脚麻利的把碗筷盘子收拾了放在一边:“放心吧,什么都不耽误。你看咱们宫里,原来几个人?活计不是一样做?耽误什么差事了?现在人倒是多了一倍,可是做的活儿多出来了吗?” 赵良摸摸下巴。 “这倒也是,混日子的人确实多。” 以前一个人扫院子,也扫的挺干净,现在专有两个人干这个活儿,也没见比原来扫的更干净些。 会宁宫还好些,娘娘册封的日子不长,人人都在争先,混饭吃的人几乎没有。但别的地方就不一样了,好些地方人都多,干领一份儿例银,正事一件不干,造谣传闲话,挑事拨火偷盗传递东西,还有滥酒滥赌的。 赵良平时不管旁人的闲事,这些人要被清出去了,会宁宫也不会受什么影响。 “这阵子可能会有人找你求事儿,你别脑子一热,什么都应承。” “放心,我才不兜揽这种事。” 两个人又说回宫里进新人的事,宫里进人进无定例,有时候三五年一次,有时候隔的时间更久。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宫中就有风声,说要裁汰一批旧人,再选进一批新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新帝登基,不管前朝后宫,总要换一番新气象。只是宫里接二连三的不断办白事,这事儿就一直搁置下来了。 “这事儿你在娘娘面前也回禀一声,让娘娘心里也有个数。”李得福说:“想插手这事的人不少,就我知道的,两三个太妃都想安排自家人进宫。还有东边儿,延福宫、承庆殿那边,都想安插人手。” 这次进人说是就进一批宫人,填补宫中各处的空缺,执役侍奉。但太妃们,妃嫔娘娘们想插手这事,一方面可能是为了安插心腹培植势力,一方面,可能也想安排美人争宠。 “听说林太妃娘家就有两个姑娘想借这次的机会进宫,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姑娘,还知书达礼的。” 那这肯定不是奔着当宫女伺候人来的。 林太妃嘛,先帝在的时候,也有好几年得宠,借这机会提携照拂娘家不少。但她没有儿女,现在又只是太妃,手里无权无势,林家又没有什么别的进身之阶,自然还打着送女博宠的主意。 “刘太妃那边,听说似乎也有个亲戚女孩儿想安排。” 这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新鲜。 但站在赵良和李得福这位置上,他们自然要一心为贵妃打算,这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安危,不能让这些人顺心如意,不然的话,只怕她们的爪子都要伸进会宁宫来了。 赵良瞅了个空子,跟顾昕回禀这事儿,顾昕想了想,忽然问:“顾家还想送女儿入宫来着,顾夫人保不齐这两天还要进宫来。” 香珠哼了一声,虽然当着娘娘不好说什么粗话,但是对顾夫人她是真看不上:“她以为皇宫是她家后院儿,想进就进吗?就没见过这样的蠢人,以前娘娘算是她的晚辈,听她几句训斥就算了,现在娘娘是贵妃,她不过是臣子之妻,却还敢在娘娘面前放肆,娘娘不应该放任她,应该好好申斥,给她点颜色看看,或是传话出去,剥了她的诰命身份才是。” “不打紧。”顾昕中午用了荷叶饭,这会儿泡了一杯莲心茶,里头还搁了蜂蜜,喝起来清香微甘,莲心炮制过,也并没有那股清苦味:“我从来没把她放在心上,也懒得和她计较。” 有时候看顾夫人蹦跶,顾昕还觉得挺可乐的。以前她就不怕顾夫人,现在当然更不怕了。 顾家好歹过去几年里给她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住处,她那位伯父不算是个好人,但也不是个坏人,做官也还可以,顾昕愿意给他留体面,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 但香珠说的也对,顾夫人再这么闹腾,那对谁都没好处,害人害己,还是给她那位伯父大人传个话,让他管好老婆。 正巧香珠也问:“顾大人好歹也是从二品高官了,按说人不糊涂,怎么这样放任顾夫人?”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顾昕说:“我这位伯父小时候也穷过,是靠了岳丈才能一直读书考了科举做了官。他早年在外任做官,听说还生过重病,也是靠着夫人衣不解带悉心照料才转危为安,对她就一向硬气不起来。顾夫人以前也没这么狂妄,这几年顾大人仕途平顺,连连升官,她奉承听多了,就不知收敛了。” 照香珠看,顾夫人本来出身就欠缺,丈夫步步高升,她的眼界见识跟不上,脾气却一发不可收拾,这或早或晚,肯定要给顾家招祸的。 别的不说,她这使劲儿的想让闺女进宫,还觉得自己闺女能当皇后,这话传出去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就能生出不小是非来。 这样的母亲,想必也教不出什么好儿女。 香珠转头和赵良商量,顾家这俩闺女想进宫的事情,务必不能让她们如愿了。 赵良应道:“你只管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儿办妥。” 顾家想送女儿进宫,按说不是件难事,难的是进宫之后,真以为得宠是那么容易的事?上下嘴唇一碰就能如愿了?后头有吃不尽的苦头等着呢。 天气一天比一天更热,春装还没有穿几日,又该换上夏装了。 陈妃病了,据说是中暑,肠胃不适,一连几日只能喝点汤水。 李妃也又病了,这次听说不是装病,是真病。 第39章 路过 “娘娘,陈妃那边,要不还是去看望一下?”香珠说:“陈妃娘娘的品行……总比承庆殿那个强,她一向体弱,肯定不至于装病。” 顾昕点点头。 她也并不讨厌陈妃。只要是活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陈妃不管心思有多少,但做事没有李妃这么放肆,她的出身不错,在宫中名声也不错。 许多人都去探望,皇上虽然没去探病,也赏了药和补品。 顾昕觉得自己也应该去一趟。 说真的,她进宫后住了两天外围宫院,就直接一步迈进了会宁宫。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在后宫靠西南的这一块儿地方打转,东北边的那些宫院,她一次都没去过呢。 “你去备几样探病的礼物。”顾昕吩咐香珠,既然要给陈妃探病,那李妃……行吧,李妃那儿也得做做样子:“给李妃也备一份儿。” 香珠答应的可利索了。 倒不是她突然大方起来,不记李妃的仇了。李妃自作自受,香珠巴不得去看看她现在的落魄样。 凭她怎么耍花样,皇上也没理会她啊?上次她装病,皇上没理。她在半路截人,皇上直接让人把她送回去,这回她是真病了,但皇上去了吗? 李妃越折腾,就越把自己衬得狼狈不堪。 香珠准备了两份儿探病的礼物,都是让人挑不出错儿来的东西,陈妃那份儿,因为她出身书香门第,本人据说也知书善画,所以还额外多准备了一轴书法,说是一个姓罗的知名才子的手迹。 香珠不太懂这些,但是据说读过书的人都看重这个,人家那叫风雅,送这些书呀画呀,比送真金白银那种俗物要强。 反正香珠自认是个俗人,若旁人送她礼,那还是尽管送俗物吧,她绝不嫌弃。 顾昕先往延福宫去,她倒是想自己走过去,但香珠死活给拦住了,传了步辇来,带盖伞的那种。这天儿热的,顶着大太阳一路走到延福宫?还是乘步辇省力舒服啊。 顾昕把这一趟出门也当是无事出来闲逛了,一路上看见什么她都觉得新奇,这下赵良可有了用武之地,挨个儿跟娘娘说,这一处是什么,那一处又是什么所在。 “前头那宫室是什么地方?” 看着真是气派非凡。 一路过来顾昕也发现了,东边儿这些宫殿,好象看起来都没有会宁宫那么宽敞,如果要打个比方,会宁宫宽敞华丽,好比在顾家的时候主院的大小。一路上看到的这些小宫殿,则象顾家的客院、偏院、嗯,有的宫院看来都有些破落了,好比她在顾家住的那两间破屋。 赵良声音不知不觉的放低了些:“娘娘,前面那是翠华殿。” “哦?” 顾昕不知道翠华殿是什么地方,还好奇的打量。 赵良赶紧解释:“就是先皇后曾经住过的地方。” 原来是这儿啊。 顾昕不象旁人那样退避唯恐不及,反而比刚才更加好奇了。 怪不得这里比别处都显得气派,阔朗,看那大门,那雕花。越过紧闭的大门,可以看到后头深深宫院,高台飞檐。想来孟皇后活着时,这里一定不是现在这么空寂肃穆的样子。 “现在没人住吗?” 赵良摇头:“一直锁着,好象每个月会有人进去打扫收拾一二。” 顾昕纳闷:“那原来伺候过皇后的人呢?他们没待在这里?” 这事儿赵良倒是听说过的。 “孟皇后去了之后,她身边的人有好几个殉了,余下的人,皇上心善,让人问过他们各自的意思,有的自愿去给皇后守陵,还有的就遣散出宫了。” “哦……”顾昕再看这座翠华殿,也有几分感慨。宫室犹在,曾经在这里居住、出入的人,却都不在了。 不过这个殉葬的事儿,顾昕又想不明白了。 “不是说,本朝从高祖皇帝起,就废止人殉了吗?怎么先皇后还有人殉葬?” 赵良吓了一跳,赶紧前后看看,幸好这会儿宫道上并没有旁人,不怕人听了去。 他也实在是有些怕了自家贵妃娘娘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娘娘说的是,人殉一事确实已经废止了。不过……那些人都是先皇后的心腹,侍奉了多年最得她信重,主仆情深不忍分离,他们都是自己悄悄的寻了短见,可不是旁人逼迫的。自然了,若按着宫规,宫人和太监是不可以自寻短见的,但他们是忠心殉主嘛,所以也算是一种荣光了。” 顾昕摇摇头。 人命没了就是没了,这绝非好事,更不能算是荣光。 不过顾昕也不是真缺心眼,她也知道这话不能诉诸于口。 就是,觉得这事儿有点点奇怪。但是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 赵良也是怕了她了,娘娘要是再开口问些什么,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赶紧的给香珠使个求助的眼色。 香珠也知道自家娘娘说话不知道忌讳,赶紧岔开话题:“娘娘怕是不知道,别看翠华殿位置好,但论舒服,还是咱们会宁宫住着舒服。奴婢听说过,翠华殿夏天热得很,风吹进不屋子,人住这儿热的觉都睡不着。咱们会宁宫地方宽敞,侧殿、后殿都是又通风又凉快。” 顾昕的想法就给带偏了:“是吗?翠华殿住着这么不便?当时修建时没请人多勘测一二?” 那这风水不行啊,不但住着不舒服,而且前一任主人住进去没一年就丧了命。 “东边这边的宫院一座挨着一座,娘娘你看前头,一路过去延福宫安平宫长春宫都挨着,承庆殿长秋殿万寿殿也都离的不远,住得近自然有好处也有坏处,人既然多了,平时少不得事情也多。” 顾昕倒并不羡慕这边热闹,她觉得会宁宫满好,清静宽敞。陈妃的延福宫里可不止住着她一个人,李妃的承庆殿里更是有蒋贵人李才人她们好几个,这各怀心思,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生事才怪。 说话功夫,他们也到了延福宫门口了,早得了消息,陈妃身边的管事宫女和太监都在宫门口迎接,一见贵妃步辇到了,赶紧行礼。 第40章 探望 陈妃身边的大宫女叫绿罗,是个十分能干的姑娘。她生的倒不是多出众,圆脸儿,皮肤白净,头发全挽在脑后,露出的额头本该饱满平滑,但实际却不是,绿罗的额头上有几点坑洼,看得出是受过伤留下的疤痕。 绿罗被打量习惯了,笑着说:“以前磕伤留了点疤,让贵妃娘娘见笑了。” 顾昕倒没有嘲笑的意思。在宫里脸面很重要的,不但嫔妃如此,宫人太监也是如此。绿罗脸上有疤还能稳坐陈妃宫中的头把交椅,可见她在相貌之外的地方一定有过人之处。 确实如此,陈妃来会宁宫拜会过,生辰宴也见过,是个不爱说话,或者说是不怎么会说话的人,但绿罗的态度就令人如沐春风,既不过分谄媚,又不让人觉得冷淡。就从宫门口到正殿,然后坐下用了半杯茶的功夫,顾昕竟然不觉得和这个绿罗是头回见面,倒象是已经见了不少面,有种熟人的感觉了。 用了半盏茶,顾昕就见着陈妃了。 陈妃说是病,但并不是什么大病,用她的话说,就是春天易发咳疾,不敢乱吃东西,也不敢出屋子,每天一碗药,喝不喝都行。 陈妃还穿着春装,一件浅豆绿色的宫装,外头甚至还搭了一件鹤氅,顾昕从外头进来,感觉前胸后背都微微沁汗了,一看陈妃这穿着,感觉好象又回到了两个月前一样。 也真难为她不觉得热。 陈妃自己低头看了看一身儿打扮,解释说:“贵妃别见怪,我这身子不争气,就算是夏天里头也要穿三重。” 顾昕到了夏天,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子,而且是顾家那些做粗活儿的男子,比如马夫、帮厨打杂那样的,他们夏天做活的时候,穿着短汗衫、裤子也都是散着裤腿的,一边就从井里打水灌下肚,一边拿着大蒲扇呼拉呼拉的扇风。 她就不能这么穿。 但即使要衣衫整齐,也不可能穿三重! 陈妃笑容有点发苦:“其实我小时候身子还好,一直到进宫前,我夏天还能捧着西瓜吃大半个呢。但进宫后,大约是忽然换了地方,就大病了两场,后来身子就越来越不好了。您瞧,我现在不能受一点儿风,即使夏天,人家都睡凉席、竹枕的时候,我也是铺被着褥,但凡着一点凉,浑身酸疼都难下床呢。” 顾昕对她这身子也难免有几分同情。 人嘛,这辈子什么最紧要?可能有人说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之类的,可那些毕竟是身外之物,身子不好,比如象陈妃这样的,就算有荣华富贵,她享得了吗?哪儿都不能去,东西不敢吃,衣服也不能随意穿,时时受病痛折磨,这活着的趣味岂不是大减? “宫里太医这么多,应该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批都在这里了,好好治一治,去了病根才好啊,你现在才二十来岁,往后还有几十年呢。” 现在还年轻都这么难熬日子,那以后倘若上了点年纪,岂不更难熬?那真是缠绵病榻,日子过的毫无意趣了。 “太医也没少看,药也没少吃,只说慢慢调养。”陈妃一脸看开了的淡然:“只是还劳烦娘娘特意来看,我没什么大碍。以后日子久了,娘娘就知道了,我一年到头不少病,娘娘不必每次生病都来瞧我。” 顾昕一笑。 意思她明白,但陈妃确实太不会说话了。 怪不得上次她来会宁宫,要特意把沈才人带上。 幸好有她的宫女在一旁打圆场,说:“我们娘娘最口是心非了。平时憋在屋子里,就盼有人来看看,陪她说说话,要不然自己在屋里一待待一天的,实在闷得慌。这回贵妃娘娘来了,我们娘娘这是又欢喜,又怕劳乏了贵妃娘娘。再说,要是连累贵妃娘娘身子爽利了,我们娘娘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顾昕尝了一口她递过来的茶——茶是好茶,冲泡的手艺也是上乘。 顾昕以前不大会品茶,但现在喝得多了,也能分辨得出好坏,一二三等的能说个七七八八。这事儿吧,其实还是那句老话,居养体,移养气。天天好东西吃着,好衣裳穿着,眼界见识肯定和过去不一样。比如栗子糕,当年的新栗子和隔年的陈栗子做出来,那味道是绝对不一样的。还有米,不一样的米蒸出饭、熬出粥来,口感香气都不一样。 做贵妃是很享福的,尤其是现在她又“得宠”,满宫里都想巴结她,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即使她想玩乐,也很方便,乐坊的,御园的,西苑马监那边的人,都很想奉承她。 知道顾昕过来了,同住在延福宫的沈才人等人过来请安。哎哟哟,沈才人一来,屋里顿时显得挤迫了,她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的热闹。有这么个人在,冷场尴尬是不会了,沈才人很会讲笑话,还讲了一个她自己闹的笑话——她刚进宫的时候没什么见识,人家得了香脂挖出一小半分给她,她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就给吃了。 陈妃也莞尔,她笑起来,倒显得有几分这个年纪才有的活气,相貌也是有那么几分俏丽的。但是不能比较,一比就不成了,尤其旁边有个笑起来更好看的沈才人。 顾昕从延福宫出来,还要再去一趟承庆殿。 香珠跟顾昕说:“那个绿罗姑娘,她的来历也挺有意思。她是跟着陈妃进王府的陪嫁丫鬟,听说原来是牙婆手里发卖的,她不想被卖到不堪的地方,自己撞了头,头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这么些年养得也算精心,还是能看出痕迹来。” “是么?倒是个有主意的。”顾昕说:“李妃呢?她病况如何?” 说到这个香珠就来精神了:“说是发了几日烧了。” 说不定就是那天想截胡没成,淋了雨生的病。 活该。 “其实病应该不算重,但李妃这个人吧,”香珠顿了一下说:“她总是不安分。” 赵良也在一旁帮腔:“听说李妃又换了两个太医了。” 顾昕就明白了。这太医就算医术精湛,病人不配合,这病也很难好啊。李妃无疑是所有郎中们都不喜欢的病人,无事生非,还身份高,太医们来了就得受气,治不好还显得他们没本事。 第41章 李妃 顾昕嗯了一声:“也难为太医了。” 赵良小声说:“李妃娘娘脾气大得很,对太医动辙斥骂,有一次甚至还动手……” “还动手?”顾昕脸色也不大好看。太医说到底,不是奴婢,有品阶的是领俸禄的官,没品阶的也并不好随意得罪,你知道人家是不是谁的后辈,谁的亲戚,谁的徒弟?真得罪了,那可不是得罪一个人,那只怕是得罪了一大家子。 身为病人却得罪了大夫,是什么好事吗? 顾昕都忍不住想骂李妃一句蠢才。 以前没进宫的时候,她没少看闲书,听戏词儿,总觉得宫里头没有蠢人,现在看来不一定。 李妃难道真的是得了失心疯病? 到了承庆殿门前,顾昕就感觉到了和延福宫的不同。延福宫里宫人太监往来有条不紊,一切清清爽爽,井井有条。虽然住着好几位嫔妃,并不让人觉得拥挤嘈杂。可是承庆殿就不一样了。 承庆殿里一看就显得有点儿不大规整。要说到底是哪儿不对? 大概从宫门口就不大对了。 李妃的太监宫人没有在宫门口恭迎,倒是她的堂妹李才人到门口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宫人和太监,奇就奇在,宫人的穿着还不一样。三个穿绿,一个穿浅红。 李才人先行了礼,还没来及说话,蒋贵人就急匆匆从里头出来,见了顾昕,赶紧就躬身屈膝行礼,大声说:“恭迎贵妃娘娘。” 呃,顾昕没提防,被她声音震得耳朵里直嗡嗡的响。 但要为这事儿找蒋贵人麻烦,那也没有道理,蒋贵人自来嗓门就大,她又不是有意的。 顾昕只能摆了摆手:“免礼。李妃身子如何了?” 李才人和蒋贵人互望了一眼,竟然一时都没有开口。 但是顾昕已经下了步辇,她们不能就把人挡在承庆殿门外头,这不合礼数。顾昕是贵妃,李妃只是妃,顾昕来探病,那是给李妃面子,是给延庆宫面子,她们倘若怠慢,贵妃可以翻脸就以宫规治她们不敬之罪的。 “娘娘身子没有大碍……” “李娘娘病的起不来床了……” 李才人和蒋贵人同时开口,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样话。 俩人感觉不妥,又一起住了口。 香珠忍不住问:“到底李妃娘娘病况如何了?” 这两个人什么意思? 李才人和蒋贵人又你看我,我看你的,虽然蒋贵人位份高一些,但她却后面挪了挪,把李才人拱到了前头回话。 这显然不是因为李才人比她位高,而是因为李才人也姓李。 看来在这个延庆殿里,位分尊卑高下并不是清楚明白的事。 李才人其实并不想让蒋贵人这时候退让!这难道是什么出头露脸的好事吗?蒋贵人看起来很鲁莽,其实她也不是个蠢人。她不想得罪人,就把自己顶到前头来了。 李才人也没有办法了,她也不想得罪贵妃。就算贵妃无宠,想要整治她也不是一件难事,李妃……她那位族姐未必会护她。 李才人在短短一瞬里想了许多,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说假话,一句假话容易,可以后早晚会拆穿的。会宁宫的这些人都很精明,而且李妃最近又实在得罪了不少人。不光是太医,她还打了几个太监,其中有的人不是延庆殿的人。 消息肯定是纸里包不住火。 “回贵妃娘娘,李妃病的不轻,且病中脾气愈发急躁,太医开了些静心安神的药,但没有什么用处。贵妃娘娘来探望,延庆殿上上下下同感娘娘的恩德。但是……今日怕是不方便请娘娘进去奉茶了。” 李才人说这话的时候,腿一直发抖,手紧紧攥着,但是把话说出来以后,她反而坦然了。 反正总归是要得罪人的,请贵妃进去,怕是得罪的更狠。 香珠本来想上前说话的,顾昕却抬起手来,轻声说:“里头是什么动静?” 香珠本没注意,听娘娘这么说了,她才留心听从延庆殿内传出来的动静。 好象有人在叫喊,似乎还有摔破东西的声音。 应该没有听错,确实有声音。 会在延庆殿里这么折腾的人,想来不可能是别人。 那只能是李妃了。 香珠气不打一处来。 李妃简直是无法无天。贵妃要来,延福宫就恭恭敬敬的迎接,款待,无一失礼冒犯之处。可承庆殿居然这样怠慢,李妃竟然还敢在里面撒泼不成? 但她随即就更加戒备提防,赶紧上前一步,拦在了自家娘娘前面。 李妃要真是胆大包天,敢冒犯娘娘,甚至伤了娘娘,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香珠拿定了主意,马上回身劝顾昕:“娘娘,既然李妃娘娘不便见客,咱们也别扰了病人的清静,时辰不早了,不如先回去吧。” 得了香珠的示意,赵良立刻让人把带来的礼物交给承庆殿的人。香珠已经过来要扶顾昕上步辇,立刻就要回宫。 顾昕一看香珠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香珠总是在替她担忧,担忧她的衣食住行,担忧她的恩宠,担忧她的安危。 就象今天,来承庆殿前一路上,香珠都兴致勃勃要来看李妃的笑话,保不齐还想顺势奚落她一番。但现在一发现承庆殿里可能存在风险,她二话不说就要回去了。 这是怕李妃伤了她? 顾昕自己倒是不担心这个,就李妃那身板儿想伤她?开玩笑呢,她能骑马能射箭,一口气走个把时辰的路不带气喘的,李妃却养尊处优多年,四体不勤,怕是没人扶着自己走路都不稳当。 顾昕是想进去看看的,但是香珠拦的死死的,顾昕也不是非要跟她拧着来。 而且……李才人和蒋贵人,看样子也不想让她进去。 可能她们是怕李妃冒犯着顾昕,也可能是为了维护她们自己的一点儿体面。 顾昕也不是非得把人家的老底给揭了,留点面子,方便以后相见相处。 但是回去的路上,顾昕还是好奇纳闷的。 “李妃这病,到底怎么样呢?” 赵良立马领了这差事:“奴婢一定去细细打听,回来说与娘娘知道。” 赵良说到做到,不到天黑他就收拢了一大把消息,仔细的整理提炼之后,来向顾昕回话了。 第42章 多病 顾昕都想给赵良鼓个掌,实在太麻利,太能干了。 “哪里打听来的?” “太医院的人都很谨慎,不肯随意开口。但是那些煎药的,跑腿打杂的,看门守库的,可不是个个都守口如瓶啊。”赵良笑眯眯地说。他自己就是从小太监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对于宫中最底层的小人物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太清楚了。这些人平时看着不起眼,甚至根本就象不存在一样,事实上他们什么都看见了,什么也都听见了。 “李妃娘娘说是着了风寒,其实不是。她一直在偷偷服用补药,而且是好几种补药一块儿吃,现在这病,可以说是她自己吃出来的病。” 顾昕听着这话,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这确实是李妃能干出来的事。 “她吃的都是什么药?” “李妃从几年前失了孩子之后,一直没能再有身孕。太医说她是身子受损,她也信了这话,但是她却觉得太医开的药不好,自己找了些偏方来服用,还弄了些上佳的补品偷偷的吃,早晚都要吃。” 香珠虽然不是郎中不懂药理,但是在宫里待的久了,自然知道什么叫过犹不及。补品也好,药材也好,各种药性不同,肯定会有相冲相克的,李妃这么乱吃一气,不出毛病才怪呢:“你是哪里打听来的消息?” 赵良笑了:“李妃觉得自己行事很周密呢——简直是笑话。药材补品这些东西要弄到延庆殿里,这中间经过手的人就不止一个了。药要煎,药渣还要处置,这中间经过手的人又不止一个了。前前后后这么多个人都知道的事,那还叫什么秘密?其实延庆殿里差不多人人都知道这事,御药房和太医院里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太医们常去请脉,李妃乱吃东西,他们焉能毫无察觉?只是装不知道而已。” “这……她这病,只怕比风寒要麻烦得多了。” 赵良比出一个大拇指:“娘娘英明,确实如此。她身子本来并没有那么糟,若是乖乖听太医的话,说不定早就调养好了。偏她因为小产一事,总是疑神疑鬼的,对太医们从来没个好脸色,不是说人家庸才无能,就是说人家存心暗害……” 顾昕摇摇头:“白天的时候李才人她们又为什么不让我们进门呢?” 赵良当然也把这个打听清楚了:“李妃病中脾气比平时更暴躁,不但身旁的宫人太监都叫她罚了,她还抓挠撕打李才人呢。” “啊?为什么啊?她俩不是姐妹?” “关系不亲,两人虽然都姓李,好象都已经要出五服了。”赵良说:“就因为李才人劝她用药,她喝了一口,就把药碗砸了,还向李才人动手,说李才人居心不良,想害了她以后占了她的位置。蒋贵人听说也受了气,李妃也斥骂她了,骂的还挺难听的。娘娘也知道吧,蒋贵人也算是李妃抬举的人,当初李妃打的主意可能是想借腹生子,看中蒋贵人身强体健,但是蒋贵人不得皇上喜欢,李妃嫌她没用……” 顾昕手里拿的点心都顾不上吃了,怪不得今天她到了延庆殿,见着李才人和蒋贵人都这么奇怪。 “今天幸好娘娘没进去,李妃简直是疯魔了,要是她对娘娘也动起手来可如何是好?” 就算没动手,只是言语冒犯,香珠都觉得不能忍。李妃实在是个缺少教养的人,要不是因为资历老,她凭什么成了妃子?照香珠看,她当个贵人都算抬举了。就她这样,还指望邀宠,还想生皇子? 顾昕倒没有香珠想那么多,她咬了一口手里的枣儿糕,小声嘀咕了一句:“陈妃也有病,李妃也有病,拢共俩妃子,怎么没一个康健的……” 她声音虽然小,香珠也听见了:“娘娘说什么呢?怎么叫拢共俩?您可是贵妃。” 顾昕笑着说:“我知道,我是说我没进宫之前。” 香珠看她的手又往盘子里去摸,抢先一步把盘子给端走了:“娘娘别吃了,回头腰身儿粗了,新衣裳要穿不上了。” 顾昕虽然有点意犹未尽,但是香珠总占理…… “嗯,那你们拿去分了吧,这枣儿糕酸甜可口,搁到明天就不那么好吃了。” 赵良顺着顾昕的话说:“娘娘说的是,前些年说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王府里、宫里都是这样,先皇后娘娘身子弱,一年四季的不断药。陈妃进宫前听说是能自己纺线织布,身子很康健的,进宫后没两年也病了。李妃是小产后身子不好了。皇上登基之后,孟皇后薨了,康嫔没了,还有好几位太妃也前后脚的没了。” 赵良没有说的是,皇上前几年也够不顺的,兄弟间你死我活,他被陷害发落到皇陵,着实受了不少罪,听说也病了很久。不过这事儿宫里没几个人敢提起,大家都觉得皇上不乐意旁人提起那段经历。 香珠都叫赵良说的有点担忧:“娘娘,明天传太医来请脉吧?最近时气不好这么多人病倒,娘娘可一定要保重身子。” 顾昕有些好笑,不过香珠的心意她明白,也有几分感动:“放心吧,我身子好着呢。” “娘娘还说呢,奴婢可是知道,您初到京城就生了场大病,在顾家这几年又没少受苦,您这身子才得好生调养一番。” 香珠是拿定主意了,务必要请太医来一趟,给娘娘好好看一看,开个方子调养。 娘娘被顾家苛待,本该议亲的年纪也没人管,虽然现在入宫了,可是也已经是二十来岁年纪,实在不能再拖延了,得赶紧有个孩子才好。皇上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孩子,娘娘倘若生个皇子,那皇后之位岂不是手到擒来?哪怕不是皇子,先有个公主也是好的。 顾昕不知道香珠在惦记她的肚子,即使知道,也会说一句:想多了。 她和皇上都没有夫妻之实,两个人盖被纯睡觉,哪里能睡出孩子来? 第43章 缘分 顾昕自己是不着急。 至于皇上自己急不急,反正顾昕是看不出来。 皇上想什么,她完全猜不透,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倘若皇上心里想什么,她一个小女子都能猜得透,那皇上也太没城府了。 赵良分了两块枣儿糕,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现在风光的很,不缺两块糕吃,但这是娘娘赏的,那和外头弄来的可不一样。谁不知道娘娘喜欢吃零嘴?这糕能赏到他手里,说明娘娘记得他赵良这个人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赵良把这两块糕都吃了,又灌了半杯茶下肚,也算是垫了个饱——在外头跑了半天,到现在还没吃上饭呢,这会儿肚里有了点心,撑到晚上不成问题。 赵良一出去,顾昕就四仰八叉的往榻上一躺:“哎哟,累得慌。” 香珠好气又好笑,过来扶她:“娘娘,好歹宽了衣裳再歇息。” 自家娘娘这么副惫懒的样子,要是让旁人看见了,可怎么了得。 幸好娘娘在外人面前,还是会“端着”贵妃架子,好歹不失了体统,至于私底下随意些,香珠也不好说什么。 今天出去半日,先去了延福宫,又去了承庆殿,见了那么些人,对顾昕来说,坐得端端正正,跟这些人应酬往来,比骑一天马,射一百枝箭都更累人。 香珠坐在一旁替顾昕打扇,轻声说:“娘娘,再过十来日就是宫里遣放人出宫的日子了。” 顾昕眼睛睁开一条缝:“你也想出去?” 香珠手里的扇子一滑,险些打到顾昕的头。 “娘娘说什么呢,奴婢在宫外又没有家了,出去做什么,娘娘就会开玩笑。”香珠轻声说:“我有认识的人,也在这次出宫的名单上。若娘娘允准,我明天想告会儿假,去和她们道个别。” 顾昕点头:“应该的,她们一走是不会再进宫了,以后想通个信儿也不是那么容易,想见面就更难了。你明天只管去,我这里又不缺人服侍。” “多谢娘娘。” “你要是银钱不够用,就从柜子里取些去。” 送别自然不好空着手,顾昕怕香珠攒的那点儿体己不够用的。 “足够用了,多谢娘娘。”香珠一下一下一打扇:“娘娘应该还记得,我跟娘娘提过一次的那个王姑姑吧?她这次也走。我才进宫的时候她照管了我几年,是个难得的厚道人。” 顾昕记得。那会儿香珠才伺候她不久,可没有象现在一样敢管着她,什么话都敢说,对着她的时候,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记得是正月里头,香珠犹豫了好几天,才开口求了她一件事,就是为了这个姓王的宫女。天寒地冻的,这个王宫人年轻时腿受过伤,现在有了年纪,一到天冷、阴雨的时就发作,倒是要不了命,可是太折磨人了,疼得夜里难以入眠,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顾昕就帮了这个忙,在她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了。从那件事以后,香珠和她的关系倒是越来越亲近了,不象一开始时那样战战兢兢的严守着奴婢的本分,顾昕在她面前也不象一开始那么拘束了。 世人常说缘分,顾昕觉得自己和香珠也算是有缘才凑到了一处。香珠很是能干,这会宁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大小事情没有她不操心不上心的。要没了她,顾昕都不知道这一天天的日子怎么过了。 顾昕想了想:“我记得那回她用的药,药方子抄给她了吧?她出宫以后看郎中配药什么的,比在宫里要方便。” 香珠答道:“娘娘说的是。不过王姑姑打算回老家去和她兄弟一起住,她老家在云州,那里比京城暖和,想来冬天不会再象现在这么疼了。” “那就好。抽屉里还有好些荷包,就是里面装着金银锞子的那些,你明天给她捎一个去。钱不多,算是给她回乡添补点盘缠。” 香珠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奴婢替王姑姑多谢娘娘的恩典。” “诶诶,不要这样,”顾昕朝她摆了摆手:“她也是不容易,十岁上下进宫,现在都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才出宫,家乡又远,亲人都这么多年不见了,不知道出了宫日子能不能过得好,除了送点钱,旁的忙咱们也帮不上她了。” 说起这个,香珠也难免有些担忧。正如娘娘说的这样,王姑姑离乡已经这么多年了,和亲人也是这么多年没见过了。她一直待在宫里,出去了之后,也不知道在外头过日子能不能适应得来。 但王姑姑自己想走,她想回乡。 除了王姑姑,这次离宫的人里还有两个也是香珠认识的,只是不象王姑姑关系那么亲厚。一个姓孙,一个姓马,她们俩年纪都没有王姑姑那么大,在宫里这些年攒了一笔钱傍身。听说出去之后家里给相看了人家,都是打算嫁人的,动作快不耽误的话,说不定明年都能抱上娃娃。 香珠在外头是没有家了,就算宫里再放人,她也不打算出去。 “娘娘,放出去旧人,宫里就要进新人了。各宫各处的嫔妃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娘娘也该替自己好好打算才是。” 顾昕翻了个身,从一个“大”字躺成了一个“片”字:“我又没有亲戚要提携,顾家那些人可不能算。” “这个奴婢知道。”自家娘娘虽然姓顾,可顾家不能算是她的娘家:“李妃那里还有个李才人,她们家图什么?不就指望着姐妹齐心,能给李家博富贵吗?其他人多半也有这样的打算,不管是想博宠,还是想各处安插人手,只怕都会对娘娘不利。咱们不害旁人,也不能坐等着旁人织好了网来害咱们啊。李妃陈妃那边,好象都想把这个事情揽过去。” “我知道。”顾昕又不傻:“不过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禁绝的。宫中不选人的时候,李妃也安排了族妹,陈妃也照样提拔了一个沈才人。”哪怕这些嫔妃自己不想争,她们身后的家族也会推着她们争。比如李妃,她小产之后难有身孕,李家就又想方设法的安排了一个李才人。 “至于安插人手,这个你也不必担心。哪怕这件事情真的交给陈妃主理,一切都也得按着宫规办事,要经过层层筛选查验的,即使谁挂上主理的名头,也做不了大手脚,真当那些掌事太监和女官们是吃干饭的?” 顾昕并不是随口安慰香珠。要是谁都能轻轻松松的在宫里安排人手培植心腹势力,那岂不是想送刺客进宫谋害皇上也轻而易举了? 第44章 道别 香珠一早起来,服侍了顾昕梳洗,又伺候了早膳,就说起了昨天的事:“娘娘,那我就去了,午时前一准回来。” 顾昕点头:“你东西倘若带的多,让小海子他们帮你拿过去。对了,你都预备了什么东西带去?” 香珠还真准备了不少东西。 她拎过来两个包袱,一个是给王姑姑的,另一个是给打算给另两个离宫的熟人。给王姑姑的主要是一双鞋,一对护膝,两方手帕。另外就是香珠自己攒的体己,一副银镯子,两支银簪,两对银耳坠,还有两个过年时候顾昕赏她的小金锞子,还有一些散碎银钱。 “你不会是把家底都搬出去了吧?”顾昕看了都觉得挺感动的。香珠虽然是她的贴身宫女,顾昕自己也是个出手挺大方的人,但香珠伺候她的时间还短,并没得过多少丰厚的赏赐。香珠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来,保不齐是把自己的私房给掏空了。 “我还留着些呢,娘娘赏我的金簪,耳坠还有好些好布料,我可不舍得给人。”香珠把打开来的包袱重新系好,解释说:“我进宫的时候还不大懂事,手脚也笨,闯过两次祸,还曾经生过一次大病,都是王姑姑帮着我,照看我,我才熬过来的,要不然,世上说不定早就没有我这个人了。如今她要回乡,这一别之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她身子也不算多好,我就想着,能多帮一点是一点。” “嗯,挺好。我昨天说的那个荷包,你别忘了拿了。” 香珠应了一声:“没忘。” 另外一个包袱里装的是送另外两人的东西,因为她俩都是要出宫嫁人的,所以香珠一人送了她们一对镯子,一块好料子,既算是临别赠礼,也算是给她们出嫁时添箱。 两个包袱都不算重,但是香珠如今也是有身份的大宫女,自己挽着两个包袱一路走过去也不大象样,顾昕嘱咐了小海子陪着她去,替她跑腿拿东西。 小海子特别老实,干活儿还勤快,要是在旁的地方,他这样的说不定就要受欺负,好在会宁宫人不多,风气也不坏,香珠平时还挺关照他的。小海子把两个包袱都接过来自己背着,跟着香珠一路往东走。香珠还回头看了他几次,怕小海子一个人背俩包袱累着,小海子乐呵呵地说:“这俩包袱才多重,我以前提着两桶水从井院到住处都不带停下歇一回的。” 香珠顺口问他:“你来会宁宫前在哪里做活?” “在内库管下面的柴炭库打杂,”小海子把下滑的包袱往上提了提:“那儿的活多些,整天搬搬扛扛的。” 不光活多,活还重。尤其冬日里,宫里各处都要取暖,一筐筐一袋袋的柴炭轻的几十斤,重的怕得有一二百斤了,总是干这样的重活,怪不得小海子个头儿比旁人都显得矮一些,说不定是让重活压的不长了。他和香珠一块儿出来,香珠都显得比他还要高出寸许呢。而且这种杂役太监不但要干份内的活儿,还要伺候大太监们,平时挨打挨骂更是常事。 香珠由衷的说了句:“那你也是不容易啊。” “都过去的事儿了,现在我可是到了福地里了,咱娘娘可是个好主子,会宁宫也是个好地方。不光香珠姐姐,还有赵良哥平时也很照顾我。” 香珠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多照顾小海子,只是他勤快,使唤起来也顺手。至于赵良,那货比猴儿还精,生怕别人抢了他在会宁宫的这点地位和体面,要说有多照顾,那可真算不上。 就这么着小海子还感恩戴德,可见他以前过得有多惨了。 王姑姑有一间自己单独的屋子,小海子送到院门口,很懂事儿的就停下来没有进去:“香珠姐姐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香珠自己接过包袱进了院门,没过多大功夫就出来了,她眼圈有点微微发红,肯定是道别时心中感伤,只是在宫中哭笑都不能随心所欲,尤其是哭,这是犯忌讳的事,香珠就算心里难过也得忍着。她又去看了孙宫人和王宫人两个,这次待的时间更短,出来时倒显得脚步轻松,并不象刚才那么难过。 小海子一路老老实实跟着她,也不多话。等回到了会宁宫,香珠擦了擦汗,又理了一下领子和裙摆,先进殿去给顾昕回话。 顾昕没让旁人在跟前伺候,坐在窗前正提着着一小壶冰荷香露自斟自饮。看她回来就摆手:“免礼,外头热得很吧?瞧你脸都红了。” 虽然顾昕说了免礼,香珠还是认认真真行了个礼:“奴婢多谢娘娘准奴婢去送别故人,圆了奴婢的心愿。” “这算什么大事,也不值得一谢。”顾昕问:“王姑姑和你都说什么了?” “王姑姑让奴婢代她多谢娘娘赏赐,还让奴婢再替她谢谢娘娘上次赐药的恩情。” “嗯,她回乡的事是如何安排的?” “说是有两个同乡的人一同回去,也跟京里云州会馆的人说好了,同他们一路走,好相互有个照应。” 这安排也算妥当,既然有人结伴同路,那比王姑姑一个女子孤身返乡要安全得多。“奴婢也叮嘱过王姑姑,一定把自己的钱财细软收好,别招了贼。”香珠顿了下,还小声说:“其实不光要防贼,就算到了家乡,这钱也不能轻易花了,最好置几亩田地最稳妥。” 顾昕点了点头,她知道香珠这话的意思。王姑姑和家人分别多年,见不上面,怕是信都没写过两封,这亲缘亲情还剩几分呢?亲人究竟靠得不靠得住? “王姑姑应该也不会糊涂,她能在宫里安然度过这么多年,想来心里也是有成算的。对了,你另外两个故交呢?她们家乡可远?要嫁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家?” 顾昕倒不是多管闲事,主要是她整天待在宫里,对外头的消息所知不多。宫人出宫后的日子怎么过,她还是挺好奇的。 第45章 送茶 “听说马姐姐定的是一个买卖人,先头娶过妻,留下一个女儿,人嘛,三十出头,家中日子过的还是很宽裕的,听说那边不想找个十来岁不懂事的小姑娘,怕照顾不好孩子,所以和孙家定了亲,只等人出宫去就结亲了。” 这亲事算不上美满,但是孙宫人也早就过了最好的年纪,现在出宫去嫁人,求的也无非就是个安稳日子。至于夫妻和美恩爱这些,她也不多想。 “马姐姐家就在京城附近,离京城也就百余里,算是近的,定的那人是个在衙门做司吏的,就是年纪大了一点,听说好似有四十多岁了。” 这亲事听起来还不如前一个,四十多岁,这年纪委实是大了些。 但是孙宫人和马宫人都只是寻常宫人,在宫里执役多年,品貌都不算很出众,家境也不怎么好。倘若是家境很好的人家,当初也不会把女儿送进宫来做宫女了。她们不想在宫里再熬下去,出宫想求的就是个归宿。年纪既大了,又没有多厚的嫁妆,能说上亲事已经算不错。 看着前面人的例子,香珠是一点儿都不想出宫。家人未必靠得住,夫家也不见得是好归宿,还是靠自己双手挣饭吃最安心,何必把自己的一辈子寄望在旁人身上呢? 人心总是最易变的。 顾昕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说:“叫人去传膳吧,我今天想吃八珍鸡。” 香珠利索的应了一声,笑着出去传话了。 八珍鸡是烤制的,鸡先抹了调料腌制,鸡肚子里塞了不少好东西,栗子莲子香菇火腿等等不一而足,鸡皮刷了蜂蜜入炉烤炙,做起来还是挺费功夫的一道大菜。要换个人去点这个菜,膳房没准儿就会以“材料不足”“时间太赶来不及”等等借口搪塞过去,想吃鸡,那焖的煮的也是鸡,何必一定要吃这费事的呢? 但是会宁宫去要,那膳房的人是一迭声的“是是是”“有有有”,然后忙的脚不沾地去挑材料。 不但贵妃娘娘点的菜要好生做,娘娘没开口,他们也要主动巴结。 管膳房的太监姓韩,和赵良兄弟长兄弟短的套近乎,还说:“今天领来了一篓鱼,可鲜活了,记得娘娘也喜欢,不如午膳加个清蒸鳜鱼?或者做个鱼汤?” 赵良也是能摸准几分娘娘的口味了,既然要了八珍鸡这么滋味丰富的菜,那中午多半不会青睐蒸鱼或是鱼汤。 “预备着,晚上再做吧,中午多配两个爽口的素菜,再来道汤,汤可不要做得太咸了。” 韩太监笑着说:“不能够,要是真做咸了,我回头就把盐罐子吃了。” 赵良嘿嘿一笑。 以韩太监的身份,想交好赵良也不能做得太难看。论品级是他高,论年纪是他大,论资历也是他老,在宫里头这些要紧吗?要紧,但更要昆的是看谁有圣宠。 贵妃娘娘就是有宠的,而且是现在后宫第一人,韩太监就算巴结不上,也不能得罪她啊。 赵良回了会宁宫,琢磨了一会儿韩太监的态度,总觉得他有点儿热情过头似的。 结果就他出去这么会儿功夫,会宁宫已经来了两拨人了。一拨是内府来人,送了新制的胭脂水粉眉黛等物,一拨居然是勤政殿差来的人,说是皇上吩咐的,近来天气炎热,给贵妃娘娘送了一碗解暑茶。 赵良傻了一会儿,呵呵的笑起来,乐不可支。 告诉他这消息的香露也笑:“皇上连用一碗茶都想着咱们娘娘,这恩宠可比什么都要强。” 赵良乐得合不拢嘴:“可不是么。” 以前他不懂,总觉得赏赐是越多越好,越贵重越好。但那是以前,现在他也慢慢明白过来了。真看重一个人,那不在于给什么金银宝贝,而是时时把人放在心上。 会宁宫上下除了顾昕,大家都觉得这解暑茶好。 就顾昕自己不觉得好。 赏的那个解暑茶她已经喝了,怎么说呢,皇上的口味和她还是差挺多的。这茶清苦,有一股药味儿,又没有搁蜜糖调味,怎么都说不上好喝。 而且喝的时候茶还很热,喝下去肠胃也是一片热烘烘的,脖颈和后背都沁了汗,感觉并没有解暑嘛。 要她说,要解暑还得吃西瓜,井水里浸个一天半日的,一剖两半,自己用勺挖了吃,又凉又甜又甘脆,水还多,别提多过瘾了。 不过她也想象不出来皇上这么吃西瓜,太……太损威仪了。多半会让人把瓜瓤剜出来,细细切成小片,盛在白玉盘中,再插上银签,然后皇上可能漫不经心的赏脸,吃个那么一片半片。 嗯,想着想着画面都有了。估摸着皇上吃瓜的时候一手还拿着折子不舍得放下,折子这种东西,那是总也看不完的。 对了,皇上去更衣的时候,总不会手里还拿着个折子看吧,呃…… 罪过罪过,不能再往下想了。 至于内府送来的胭脂水粉这些东西,顾昕平时不怎么爱用,天气热了就更不爱用了,脸上搽了粉,出汗总是会花的,黏糊糊的粘在脸上,很不舒坦。 不过她挺喜欢胭脂的,这回送来的胭脂一共六样色,不但颜色艳丽,气味也好闻。其中有一盒是浅浅的樱子红,闻着却不是樱花香气,这香气应该也是一种花香,馥郁清香。 可顾昕就闻不得花香气,她狠狠打了两个大喷嚏,香珠赶紧把那盒盖盖严实拿到一旁去。 行吧,那盒胭脂在会宁宫是绝对不会有再开盖的一天了,娘娘指定不会用的,要不然这眼泪鼻涕不断的可咋见人。 还有一盒就是娇艳的玫瑰色,闻着有一点点很浅的玫瑰香,这个味儿淡,顾昕倒是能承受得住,不至于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香珠在一旁说:“娘娘,这么一盒胭脂,怕是要用上百朵玫瑰花呢,怕不得几十两银子,就算是宫里,也不是人人都用得上这样的胭脂。娘娘要不要试试妆?奴婢打水给您洗个脸,咱们试试这颜色?做唇脂好,抹颊腮想来也好。” 顾昕只是喜欢这些漂亮的颜色,盛在精致的盒子里,看着就赏心悦目,倒不喜欢把它们往嘴上脸上抹。但香珠劝的这么殷切,顾昕也就点了头。 第46章 胭脂 顾昕重新洗了一回脸,香云香露一个捧盆一个替她挽发。香珠问:“娘娘,水里要不要加一点药面儿?” 顾昕赶紧摇头:“不必了。” 洗脸水她觉得干干净净就行,冬天兑一点热水,现在天热,直接用凉水也可以。反正她脸上素来不爱多搽许多东西,用不着逮着一张脸翻来覆去的洗,又洗不出花儿来,倒要担心会不会洗破了皮。 “娘娘,试试新送来的香粉吧?奴婢闻过了,香味儿都不算太浓。梅花粉,玉簪粉,茉莉粉,香雪粉……都好,白净细滑,娘娘试哪个?” 顾昕不为所动:“就用我平时的那盒。” 香珠不肯轻言放弃,不屈不挠接着劝:“娘娘那盒粉开盒都快一个月了,本就是春天用的粉,夏天再用可不相宜。再说,近来天热,奴婢看盒子最上面都要结块儿了……” “那就把结了块儿的刮掉,下面的还可以继续用嘛。” 顾昕在顾家的时候,从来不搽脂粉,进了宫以后也很少用。冬日漫长,天寒地冻,频频洗脸上妆还不够折腾人的。现在嘛,会宁宫总有人来,或是来请安的,或是来说事的,皇上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了,她也不好素着脸见人,于是搽粉、描眉,偶尔上点唇脂,在她来说就已经算是很隆重打扮了。 要知道上过妆,过后洗脸总得换两次水,这样麻烦,还不叫隆重吗? 香珠没法子,只好把旧粉盒拿出来。这盒粉还是过年时候份例里的,照香珠来看,这粉既不香,也不是最白,在指尖捻一捻也不是最细滑的,不知道娘娘为什么就中意这一盒。 如果说是为了俭省,那也不对。娘娘不是个小气的人。 那是恋旧?也不见得,娘娘并没有一件衣裳一定要多穿几回,穿到旧穿到破这种坚持。 那只能归结为娘娘不爱香粉这缘由上头了,毕竟新送来的几盒粉,都香。而原来娘娘用的这一盒,确实一点香味儿都没有。 顾昕给自己薄薄的上了一层粉,看看香珠打开的这些新来的胭脂,挑了玫瑰色的那一盒,用指尖蘸了一抹红,轻轻匀在唇上。 薄薄的玫瑰色在唇上晕开,顾昕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面容,抿着唇角,露出略微疑惑的神情。 大概平时看惯了自己不施粉黛的模样,乍一上妆,还是这种娇艳的玫瑰色泽,怎么看,她怎么觉得镜子里这张脸,有点陌生。 脸还是自己的脸,但象是套了一层壳似的,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假。 “娘娘真是国色天香……”香云没少听戏,张嘴就夸:“就是那曲儿里唱的,倾城又城国,是吧?” 香露连连点头,就恨自己嘴笨,没有香云那么会吹。不不,不是吹。娘娘本来就是这么美,怎么能叫吹呢?就是实打实的夸啊。 “快别说了。”顾昕搓了搓手臂,感觉汗毛全竖起来了:“不太好看……” “这还不太好看,那什么才叫好看?”香珠有时候都想撬开娘娘的脑壳,看看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怪念头。这么好看还叫不好看? 顾昕再认真的看看镜子,取了帕子想把唇脂擦掉。 也许不难看,但是她总觉得怪异,看不惯。 “哎呀娘娘,这洗了脸又上了妆,怪不容易的,就多留一会儿,别这么急着擦啊。” 顾昕瞥了香珠一眼。 这一眼吧,让香珠有点儿莫名的心虚。不过心虚也是暂时的,她很快就理直气壮的挺直腰板了。她是有私心,但这私心也是为了娘娘嘛。皇上今天特意让人跑一趟,送了一碗茶来,保不齐皇上今晚就来会宁宫了。就算不来,也可能召娘娘去勤政殿伴驾啊! 娘娘平时不爱打扮,哪怕是皇上来会宁宫,她也不那么上心。 香珠急的夜里都睡不着觉!娘娘怎么就不明白呢,美貌在宫里固然珍贵,可是美貌往往还要跟“年轻”凑在一起。宫妃的好年华也就是十几二十岁,能得宠时光的就是那么几年,娘娘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还有大把时光可以挥霍。不趁着现在赶紧博宠,再过个三五年,再美的鲜花也变成昨日黄花。 “行吧,那就先留着。”顾昕退让了一步,但马上提了一个要求:“我想吃前天膳房做的那道凉瓜冰酪。” 香珠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行,奴婢这就让人去膳房。” 这个凉瓜冰酪是一道冰点,凉得很,香珠平时可不敢纵着贵妃吃这个,就怕吃坏了肚子。再说女子不应该多吃寒凉的东西,上次太医来的时候还说过呢。膳房也实在是没有分寸,只想着讨好贵妃,一味的做这些凉东西,上次那冰酢樱桃也是够凉的,幸好娘娘没吃几口,赏给她们几个分了,香珠也没敢吃,怕真吃出毛病来误了差事,香露就没管住嘴,那大半份儿都叫她吃了,然后……就抱着马桶过了一夜。 幸好娘娘没事。 这次又要吃那凉瓜冰酪,瓜本来就性寒,再做成冰酪那还得了? 香珠打定主意,回头膳房真把冰酪送来,也就容娘娘吃个一口半口,决不能放任她把一份儿吃完了。至于理由嘛,这不快要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嘛,总不能为了零嘴儿耽误了用膳嘛。 香珠给赵良使个眼色,赵良心领神会,去膳房的时候就不必那么着急,慢慢的走嘛,到了膳房,再看着他们多做几个菜。中午没做的清蒸鳜鱼啊,酸鱼汤之类的全都安排上,点心也要做,不光这冰点要做,热的也可以做一些。 韩太监又过来套近乎,轻声问:“赵兄弟,皇上的御膳,是不是也预备上?” 赵良犹豫了下:“勤政殿还没消息,听说皇上这几日又为了水患的事情烦心,不知道今日来不来。” 韩太监一拍胸脯:“这不打紧,我让人先预备着,到时候你让人知会一声,我这边直接就能摆齐一桌。” 赵良赶紧跟韩太监道谢:“韩公公,这份儿情我记下了,多承你照顾。” “喊什么公公啊,咱俩这交情,早就让你喊一声哥哥,你还非得跟我生分。” 赵良笑的很诚恳,韩太监笑的更亲切。 膳房门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良一回头,就看见自家那个出名实心眼儿小海子一头扎进来,用平时绝没有过的大嗓门儿喊了一句:“皇上来了,快备膳。” 赵良愣了一下就回过神,韩太监脸上的笑容则比刚才更随和亲切了,仿佛小海子也成了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 “有,有,这就备。” 第47章 写字 顾昕觉得……皇上最近来的频繁了点儿? 但皇上好象不这么觉得,进来坐下之后先问顾昕:“这两日天气热,贵妃身子无恙吧?” 顾昕有点儿纳闷,她身子一直挺好的呀。 哦,可能是因为最近生病的人多。陈妃病,李妃病,还有几个小嫔妃也病了,顾昕好象还听说,前朝也有官员病了。 “妾身……身子挺好的,中午还吃了两碗饭呢。”顾昕就是觉得妾身两个字挺别扭,她平时跟香珠她们说话也不喜欢自称什么本宫,多少年都说我我我的,突然要改口,她很不习惯啊。 皇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论饭量,他还真不一定是贵妃的对手,贵妃胃口是真好。这大夏天里,在不少人都苦夏饭量锐减的时候,贵妃居然还能保持两碗的饭量。 皇上想到自己的午膳——似乎也就一碗,还是不怎么满的一碗。并且吃到最后,他食欲全无,饭粒简直象砂粒一样难以下咽。 贵妃就不这样,她吃什么都很香。 这,也挺难得的。 但皇上真的不想夸她。 “这几日看了什么书?可有练字?” 顾昕回答这两个问题就不怎么痛快了,有点儿磨蹭挨延。 她明明进宫是当贵妃来了,当妃子不是享受来了吗?怎么还要读书,还要写字? 顾昕暗暗觉得皇上这是嫉妒她。对,就是嫉妒。嫉妒她有口福,日子清闲又享福。看看皇上自己过的什么日子?一天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睁开眼是奏折,闭上眼还想着水患。人家做官一个月还有两天休沐呢,皇上一年能歇两天吗? 惨,真是惨。要让顾昕和皇上换换位置,顾昕铁定不愿意。 她没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刚毅,让她当皇上,她也只会倒行逆施贪图享乐,早晚亡国。 “书……看了一些。就是最近天太热了,字没练几张。” 皇上点头:“拿给朕看看。” 能不拿吗? 顾昕不大情愿,吩咐香珠:“把福安堂靠西墙架子上的那些写了字儿的纸拿来。” 没错,顾昕把福安堂整出来当个书房了,反正会宁宫里没再住别人,她可以随心所欲的折腾。别看念书不多,书房可是够气派的。福安堂三间殿阁,摆满了书架子,书案也有两张,各种笔墨纸砚书册画轴放的满满当当,一进去就能闻见一股书纸墨的气味。 不臭,甚至可以说有点好闻。怪不得外面把读书人家称为书香门第,书确实有香气,而且不是让顾昕难受呛鼻的那种香。 是一种幽然,淡雅的香。 皇上却站起身来:“不必拿过来了,就去书房看吧,顺便再写几个字朕瞧瞧有无长进。” 顾昕没奈何,跟着站起身来。 大热天跑来跑去的,他倒不嫌热。 顾昕跟在皇上后头,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西斜的夕阳照在回廊上,廊柱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福安堂东墙边栽着一片竹子,竹叶生得密,即使这会儿风不大,竹叶也沙沙的响。 顾昕低着头,看见的就是皇上袍子的衣摆。 皇上穿的着一件月白的常服,袍襟和后摆上都有银灰的丝线着祥云。天热,料子也轻薄,随着步伐,袍摆仿佛溪水一样流动着。 福安堂显得比正殿更凉爽清静,顾昕亲手把自己这些天写的一沓纸拿过来,给皇上过目。 皇上往正中一坐,手放于膝上,眼睛微微那么一眯。一大好英俊青年,看起来竟然很有几分私塾里老学究的味道。 皇上这是哪儿不对头?好好做皇帝还不知足?还要传道授业好为人师过过瘾? 皇上把那沓纸接过去,刚看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顾昕心虚的把头低了下去。 她的字,写的实在不算好。 别说什么筋、什么体,什么架构章法,她能把笔划写对,没缺胳膊少腿儿的就不错了。但就是这么着,她还是觉得写字是件很为难的事儿。 皇上一张一张往下看,脸色还是不大好看,而且眉头是越皱越紧。 顾昕明白是什么缘故。 旁人也许熟能生巧,她也生巧,不过是取巧的巧。写着写着字,她就发现,一天写一张字,张数是不太好偷懒的,但写多少,那就有很大出入了。字写的越小,那一张纸上的字就写得多。要是写得大,那字就可以少写。 于是她字是越写越大。原来一张纸上能写六七行字,每行最少也有十个,后来……后来一张纸上就抄了首七言绝句。四行,每行七个字,一张纸上拢共写了二十八个字。 就这么一首诗,还抄得她一头汗呢。等天要是再热一热,到了坐着不动都汗流浃背的七月里,她恨不得一张纸上只写一个大字就交差了。 上次骑马回来她心情本来满好的,结果皇上说,让她平时无事的时候也练练字。顾昕觉得端谁的碗服谁的管,皇上好吃好穿的让她当贵妃,对她也并没有别的要求,她每天写点字……也算是用心当差了。 真写起来,她发现自己实在不是那块料。她识字,可以读书,甚至读书时遇到不认识的字,连猜带蒙参照前后文也能蒙对意思,但写字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笔划实在太多了,一不小心就成了个墨团儿。为了不让笔划都黏一块儿,所以她就把字写的大了点。 后来就……越写越大了。 一开始她真不是有心的,绝不是为了偷懒才写大字。 皇上把一沓纸都翻完了,抬头看她一眼。 顾昕颇为心虚的堆出个笑容。 “偷工减料。”皇上一点儿没和她客气:“字要用心写,不是用手划拉几下就算了。” 顾昕觉得自己还是挺用心的……好吧,大多数时候她确实是应付了事。而且因为皇上不来,没人查验她写的怎么样,难免就越来越敷衍了。 “以后不可如此敷衍了事,让旁人看到贵妃的字写的这样浮皮潦草,有伤体面。况且写字本就是陶冶性情,宁定身心的事,整日只想着躲懒,贪图安逸可不成。” 皇上这是自己过的苦,也见不得她清闲吗? 顾昕只能应下:“妾身知道了,以后一定用心写。” 第48章 荷花 幸好晚膳来了,给顾昕及时解了围。不然皇上只怕要让人铺纸研墨,手把手教她怎么“认真写字”。 太难了,当贵妃实在太难了。 在顾昕模糊的,不连贯的记忆中,也有人教她写过字,折了竹枝,在沙盘里写的。 她记得那个人教她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那时候她年纪应该还小,所以手没有力气。 她还记得那个人擦了手之后给她剥莲子吃,但是却粗心的没有去掉莲心,所以那个莲子苦不堪言。 那人是谁呢?是她的父兄吗? 顾昕按了下额角。 她的记忆总是这样,断断续续,有时候能想起来一片,有时候又毫无头绪。 好在顾昕这人很想得开,想不起来就先放一旁,能想起来的时候再说。 不过有时候她会把自己想起来的片断记下来,以免时间长了,好不容易想起来的这点儿记忆又叫她给忘了。 但今天这段儿她不会忘的,因为那个莲子实在是太苦了,现在回想起来,好象舌根儿还泛着那股苦味儿。 为什么想旁的事儿就不清楚,一想到吃,就记忆犹新? 那下回她多想想吃的东西?说不定有奇效! 晚膳送来了,正中间摆着一道清蒸鳜鱼。还有一道热腾腾的鱼汤,闻着那酸味儿就香醇鲜美。顾昕本来就有点儿饿了,被这酸味儿一冲,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宫人端了水,先洗了手,再坐下。顾昕紧紧盯着,一看皇上动了筷子,自己也赶紧下手。 别人都说鱼肚子肉好吃,她不觉得,她喜欢吃鱼背上的肉,而且她平时用膳也不喜欢别人替她挟菜,总觉得自己挟菜更香。 顾昕下手快、狠、准、筷尖夹住了,一提再一扯,连鱼皮带鱼肉一大块就被扯下来了,鱼背顿时秃了一块。 褚公公不是第一次见着贵妃娘娘这吃饭的风格了,两眼放空只当什么也没看见。至于香珠……香珠能怎么办呢?娘娘又不听她的劝。 再说,娘娘当着皇上的面从来不收敛吃相,一回生,二回熟……这三回四回下来,皇上也该看习惯了,见怪不怪嘛。她动作轻巧,给自家娘娘盛了一碗鱼汤。 这汤虽然热,但是因为酸气冲鼻,闻着一点儿不让人觉得烦躁,两口汤下去,倒觉得肠胃暖融融的,酸酸的很开胃。 汤热,没法儿大口喝,顾昕就沿着碗沿小口小口的吸溜。 这一吸溜,肯定有声儿啊。 香珠低下头,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皇上面前,褚公公也给盛了一碗鱼汤。不过皇上可不象贵妃这么豁得出去抱着碗,他是用勺的,舀起汤来吹一吹,再入口,那动作很斯文,很矜贵,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顾昕也觉得皇上这样喝汤,看着都是一种享受。她刚进宫的时候吧,也有女官来教过她各种礼仪,行礼,走路,坐,跪,饮茶,当然,喝汤用饭也都教了。顾昕也跟着学了,就是学的不怎么扎实。而且她觉得太麻烦,照着那女官教的,吃着太别扭不痛快。 平时她吃饭都是自己吃着痛快就行了,不是吃给别人看的,差不多把当时学的那一套都抛到脑后去了。 现在看皇上这动作,顾昕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概,也许……是有那么点粗鲁。 顾昕拿起一旁的勺子,也开始一勺一久的喝起汤来。 褚公公面无表情。 皇上微微垂下头,仍旧喝汤。不过仔细看的话,好象他的嘴角弯弯的,象是在笑? 褚公公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皇上那么稳重尊贵,冷静自持的人,能在此时此地发笑? 那必然不可能啊。 皇上就吃了一口,顾昕自己把一条清蒸鱼干掉了,盘子里就盛下了一条光溜溜的鱼骨头,衬着葱丝姜丝芫荽梗,让人看着莫名的有些凄凉。 就着这条鱼,顾昕又吃了两碗饭。 不知道是不是看她吃饭太香了,皇上都破例的多添了一次饭。 但饭后的点心,皇上实在是吃不下了。 顾昕乐呵呵的一个人独享了饭后的点心。膳房的人很有巧思,用了一只花型的琉璃盏装了点心,每个花瓣里装的内容都不一样,不过份量也确实不多。 冰酪有,虽然只有一口。 甜汤半盏,也就两口。 栗子羹,指肚大的一块。 还有几片特别漂亮的炸荷花,顾昕吃之前以为是面做的,等吃到嘴里发现是真花瓣,但毫无苦味和涩味,甜蜜蜜的,炸的又的确酥脆,除了份量少,真是挑不出别的毛病。顾昕以前吃过荷花,蒸的,糖腌了做糕点的,配着鸡、火腿什么的做羹的也有,但是炸荷花还是头一次吃。 好吃,而且油炸出来的却只见香脆没有一点油腻,这就很难得。这一盘点心吃的顾昕心满意足,皇上一点儿没有要和她抢的意思。 唯一不算太美满的是,才放下筷子,皇上就说:“去书房,朕写几个字你照着学一学。” 兴许吃的太饱,顾昕站起来的时候都觉得脚步不大稳。 好好儿,吃的正高兴满意的时候突然提写字,简直是当头泼了盆冷水,不,冰水。 顾昕拖着步子跟着皇上去福安堂,依旧是皇上走前面,她跟后面。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廊下的宫灯已经点亮,有小飞虫绕着宫灯打转,撞上去,又弹开,又撞上去。 看来宫灯外面这层罩很碍它们的事。但要没有这个罩,它们就直接飞火上去了。 顾昕看得有些入神,还是皇上在前头停下,转头看了她一眼,顾昕才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书房里依旧显得比外头凉爽清静,书案上的纱灯上绘着兰草,被烛光一映,兰草显得昏黄安谧。 皇上提笔写了几个字,就把位置让出来,顾昕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接过笔来照着临摹。 皇上的字很好看。 都说字如其人,皇上生的很俊秀,这字看起来,好象真和人的风骨有几分象似的。 那不对啊,顾昕觉得自己长的也不算丑,为什么这个字儿就……这么不尽如人意呢。 皇上言简意赅:“写得少。以后每天至少写两张字。” 顾昕觉得手里的笔顿时又重了几分。 皇上就站在一旁看,她写字就不敢走神了,虽然跟皇上的字还是不能比,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写字的人心情是多么紧张,好些笔划都透着股战战兢兢,不情不愿的意味。 但确实比她平时写的工整许多,好歹能算是“字儿”了,而非鬼画符。 皇上很勉强的评了她一句:“多多努力,不可偷懒。” 看皇上坐到一旁去看折子,顾昕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第49章 宫务 顾昕活动了下手腕儿,偷偷抬眼看了下皇上。 真……奇怪。 皇上今天好象心情不错? 虽然皇上没有说笑,还总盯着她写字,仿佛跟她有仇,或是要拿她撒气似的,但顾昕就是觉得,皇上今天心情应该不错。 不是因为皇上多添了一次饭,绝对不是。就是,她感觉皇上心情很好。也许是他走路的步伐显得轻快了些,也许是喝汤的时候皇上的眉眼舒展显得很享受。 也可能是因为……算了不找理由了,顾昕就是觉得皇上今天心情不错。 难道前朝有什么顺心的事?这个完全没听说,倒是听说南江下游最近有水患,皇上遣人去赈灾,治水,重修堤坝,这些事件件都不轻松,而且都要花钱。 小门小户过日子,要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算着过。皇上看上去挺有钱,但皇上似乎也总在为钱发愁,拆东墙补西墙的,钱总是不够用。 这么一想,顾昕对自己奢侈闲逸的生活,有那么一丝丝不安。宫里有好多宫室都年久失修,比如勤政殿,时间久了,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皇上登基之后,只换过檐瓦、部分地砖,还有上过漆,似乎就没有再修缮的打算,后宫也是一样。 简单来说,后宫分为东西两部分,中间是长巷,长巷北是内库,中间往南都是内府各司各坊。东面就是翠华殿,承庆殿,延福宫等等好几所宫院,西面则有会宁宫,长秋殿,紫薇殿等几所殿阁宫院。但是除了会宁宫,其他宫院都很久没有修缮,长年闭锁。 为什么不修?有钱谁不愿意住处修的漂漂亮亮的? 顾昕可听说过,紫薇殿是先帝晚年长居之所,为了让自己住的舒服,先帝不惜工本,把紫薇殿修饰得美仑美奂。但是紫薇殿在几年前失火,烧掉了大半个,简单的清理之后没有再重修,顾昕散步时还曾经路过那附近,宫墙烧过的地方补过漆,但仍然能看出被烟熏黑的飞檐和梁柱。 宫里人都不大愿意靠近紫薇殿,他们悄悄说那里不吉利,当初失火的时候,有人没跑出来烧死在里面了,失火之后没多久,先帝就驾崩了。有人说,明明这里已经落锁封门多年,可还有人晚上看到隐隐有亮光在紫薇殿里晃荡,似乎还有悉悉簌簌的动静传出来。 那是什么?那说不定就是死在紫薇殿里的冤魂不甘心,还想作祟呢。这话越传越邪乎,哪怕有掌事太监和女官申斥过,罚了几个人,大家也还在私底下偷偷说,别说晚上了,连白天经过那里都绕路走。 顾昕把思路拉回来。 皇上今天遇着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这个顾昕真猜不出来。赵良消息灵通,那也只限后宫这一块儿。要往前朝,他就探听不着多少了。 皇上的生辰也不是这时候啊,皇上是冬天生的,这早就过了。 后宫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了……除了生病的还是生病的,这高兴不起来啊。 总不能是见了她就高兴吧?顾昕自认长的没那么喜庆吉祥,让人一见就心花怒放。 香珠上了两盏茶,看着娘娘低头在那儿边写着字边发呆,脸上神情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不知道心里都在想什么。 换成旁的时候,香珠说不定要打个岔,劝娘娘几句,别只顾自己写字,同皇上多亲近才是正理。但写字是正经事,香珠可不敢这会儿搅扰娘娘。 皇上放下手里的奏折,向顾昕招了招手:“贵妃。” 顾昕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走到皇上跟前。 “再过数日,宁城公主就要回京了,她以前未嫁时就住在会宁宫东北边的惠春馆。宫外头她也有公主府,只是好几年没有住人了,朕想接宁成皇姐入宫小住一段时日,惠春馆前年也修缮过,贵妃这几日看着安排一下,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短缺,还有人手,也要安排上。等公主回京之后,你也可以和她多叙叙,她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也很有才学。” 顾昕进宫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听到皇上给她安排干活儿。 一旁香珠激动万分! 她可比顾昕懂这里面的门道!公主回京,皇上让贵妃帮忙打理住处,看上去是一件小事。甚至贵妃连会宁宫的门都不用出,吩咐几句就行,下面的人自然会把事情办妥。但这是个不可忽略的暗示,不,甚至不能说暗示了,而是明晃晃的昭告众人,贵妃要开始接手宫务了。 这是多大的一份儿权力,贵妃自己入宫时日尚浅可能不明白,但其他人都太明白了! 有句话叫实至名归,也有句话叫有名无实。顾昕是贵妃不错,但她并不能去管李妃、陈妃她们宫里的事,就象李妃那样犯错,还有一些小嫔妃们有触犯宫规,行差踏错的地方,顾昕也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去管。 这就是因为顾昕有名无实。事实上,那些嫔妃们对掌事太监、有实权的女官们比对贵妃可敬畏多了。因为那才是真正掌握她们生活甚至生命的人。先帝时就有嫔妃得罪了太监,然后被活活饿死的。有实权的女官也是一样,她们甚至能给嫔妃上刑罚! 以后娘娘真的掌理宫务,大权在握,那会宁宫的地位才真的稳固! 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而且一定是很看重娘娘!这可不是送点赏赐的事,这是实打实的权力啊。 但顾昕自己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件事上。 “宁城公主?”顾昕问:“妾身没有见过公主,公主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不是,皇姐她有两个孩子,女儿已经有十岁了,儿子六岁。” 顾昕知道这位公主,但仅限知道,从来没见过。宁城是她的封邑,她并不是皇上同母的姐姐。皇上命挺苦,亲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由当时先帝的陆嫔照管抚养,宁城公主是陆嫔的亲生女儿,比皇上大三岁,后来陆嫔也病逝,宁城公主对皇上也很照顾。 宁城公主早就出嫁了,皇上登基前在皇陵过倒霉日子那几年,宁城公主也很不好过。她的驸马也牵连进皇子结党谋逆的案子里被杀,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守寡,这几年一直住在宁城郡,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上京城来。 不过这位宁城公主虽然和皇上不是一母所生,但姐弟间情分深厚,比亲姐姐也不差了。 第50章 公主 此一时,彼一时。皇上没登基之前,宁城公主在几位公主中是垫底的。但现在皇上登基,宁城公主这个公主就做得滋润多了。比如皇上没登基前,宁城公主的驸马被处死,自己也只能待在宁城的封地,轻易不敢出府门,更不要说出郡城,生怕再有飞来横祸落在头上。 “皇姐这次进京来,可能是要长住的。”皇上说:“宁城毕竟是个偏僻的小地方,皇姐不想让孩子们一辈子就困在那里没什么出息。晴儿是个姑娘家,再过几年就要出嫁。贺儿更是要认真找个先生好好读书,要是一直待在封地,就把孩子们都耽误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为父母者当为子女计长远。不过回了京以后,两个孩子有皇上照拂,前途必然不会差的。”顾昕很明白,宁城公主当时去封地是被迫的,并不是自己喜欢在远离京城的偏远之地生活。现在弟弟当了皇上,她有全天下最硬实的靠山,为什么不回京来风风光光的过好日子?她肯定是要长住,可能一住就不会再回去了。但她毕竟是已经出嫁的公主,回宫中小住一段时日是皇上的恩典,时日长了,还是要去她在京城的公主府安置的。 “皇姐性情很好,不爱与人争执,想来贵妃和她也会处得来。” “其实妾身挺笨的,尤其是人情往来,不过妾身也自当好好对待公主。” “但是性情好,也有不好的地方。”皇上有些无奈:“宁城皇姐她耳根子软,自己没大有什么主见。以前还在京里的时候,她身边的事情就被乳母女官等人把持,那些人仗势敛财的事情败露之后,她还挺糊涂,替乳母等人求情。” 皇上这句提醒对顾昕还是很要紧的,顾昕点头说:“妾身记下了。” 不过顾昕觉得,回了京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宁城公主即使耳根子软,为人糊涂一些,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不过从宁城公主这事儿看得出来,皇上不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不近人情。之前打发就藩的几位王爷,还有并不常进宫的公主们,其中一多半和皇上早年就合不来。换成打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宁城公主,皇上就很关照了。 皇上还要看奏折,顾昕先去沐浴。香珠替她宽衣卸妆时,手都在发抖了:“娘娘大喜,奴婢恭喜娘娘。” 顾昕一面笑,一面说:“同喜同喜。” 香珠又被噎了一下,不过她都被噎习惯了:“娘娘放心,奴婢必定尽心尽力,把接待公主这事儿办得圆圆满满漂漂亮亮的,绝不给娘娘拖后腿。” “公主当然要好好招待的,不过倒也不必太大张旗鼓的。”顾昕自己把耳坠摘了下来。天气热她可真不想戴首饰,太沉太累赘,人难免更热更烦了。这对耳坠轻巧,又不亮的扎眼,她最近常戴:“有句话叫过犹不及。” 尤其皇上还特意提醒过了,宁城公主性情好,但好过了头。 给她太过隆重的礼遇,可能不是好事。 顾昕的头发束起来,在浴桶里浸了一会儿。桶里的水不是纯粹的清水,里面煮过金银花等消暑避秽的药材,不算香,有股药气,也不难闻。 顾昕泡了一会儿出来,披了一件浅豆青色的寝衣,头发没洗,太晚了不好弄干,蓬松松的如乌云般披着。 皇上也洗漱过,换了寝衣。他一去了冠,散了头发,看着就显得比平时年纪要小,总要小个好几岁的样子。眉毛黑的象描画过,眼睛也清朗。如果不是轮廓带着几分刚毅,那清俊模样几乎象个大姑娘。 顾昕老老实实褪了鞋子上床躺下,把头发拨到一旁。 皇上也躺下了。 顾昕还觉得这天气两个人睡肯定很热,她一个人睡在这种玉竹席上,躺上一会儿都觉得身上那一块儿席子变得热烘烘的,得翻个身儿去别的地方找找凉意。 但是,皇上身上不热。顾昕一点儿都没觉得他热。至于两个人还是各睡各的枕头互不相扰,顾昕表示:习惯就好。 头一次皇上留下她紧张的半死,第二回又险些闹笑话。 幸好今天背不太痒,不会再有上次那么尴尬。 顾昕一向睡的好,哪怕夏天天最热的时候,她都能一觉直睡到大天亮。 皇上轻声问她:“贵妃不大喜欢练字?” 顾昕顿了一下。 这要怎么答?说实话不行,说谎话……她不擅长啊。 再说,别人求着皇上,皇上都没功夫理会,这被皇上督促着练字,她还敢抱怨,说出去满宫嫔妃都得恨死她。 “也不是不喜欢……”顾昕小声说:“就是妾身好象没大有这方面儿的天赋,也不爱好这个。” 她说的是实打实的真话。 顾昕确实觉得自己在这上头没天赋,也没有一点儿热爱。 皇上在黑暗中轻声笑了。 是笑了吧?顾昕觉得自己听见笑声了。 怎么了?这话有这么好笑吗?她就是不好学,不上进,不文雅……说真的,她觉得自己这个官宦门第出身水分很大,琴棋书画,样样稀松,反而喜欢骑马射箭打猎。 但这也不能怨她,她以前也不住京城,不是顾家那样高门大院儿里养出来的姑娘,她之前应该是跟着自家的人一起过日子,走了挺多地方,也没条件学这些风雅玩意儿,毕竟不顶吃不顶喝的。话说回来了,顾夫人对自家女儿倒是寄予厚望,但顾琇和顾雪两个也没学出什么名堂来,那两手糊弄人的花架子也不比顾昕强到哪里去。 皇上笑完了才说:“天赋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而且人天性也是好逸恶劳的,这个朕能理解。” 皇上还挺通情达理的嘛……不对,等等,他这话好象不是夸她。天性好逸恶劳?这不是夸人的词儿的啊。 “字还是要练的,毕竟是用得着的。”皇上说:“慢慢练,练上个三五年不要间断,定当有所进益。” 啥?要不间断的练个三五年? 顾昕顿时眼前一黑。 看来皇上给的这金饭碗也不好端,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饭。 第51章 人手 顾昕破天荒的做了一晚上恶梦。 先是梦见一堆笔追着她跑,她想躲,想藏起来,就是不成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那些笔活象恶鬼一般可怕。 后来笔不见了,似乎公主来了。她心里还隐约觉得奇怪,公主怎么回来的这么快?结果公主却只身一人,说孩子丢了,哭得是死去活来,顾昕就急着帮她找,转来转去在会宁宫里找,但怎么都找不着。 这一夜哟,过得真是太刺激了。 顾昕醒来的时候身上有些酸,脖颈酸,胳膊酸,腿也酸,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操劳过度了,这又是逃命,又是找人的,不光累身,还累心。 往身边儿一看,没意外,皇上又是早就走了。 “啧啧,真是大忙人啊。” 不象她,想吃就吃想睡就睡……顾昕高兴了没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她以后怕是也轻松不起来了,每天都至少要写两张字!而且还要活儿要做。 可惜香珠并没能体会到她的懊恼,一大早的精神抖擞,浑身充满干劲儿,那气势活象要上沙场杀敌一样。 早膳一如既往挺丰盛的,顾昕做了一夜恶梦,现在化戾气为食欲,狠狠怼着小酥饼就咬了一口。 嗯,豆沙馅儿的,外酥内甜,烤好立马就端上桌了,风味儿一点都没变。要知道小酥饼吃的就是这个酥,稍一凉,这酥劲儿就大不如前了。倘若时间再长一点,那酥皮儿就容易变潮变软,一点都不酥了。 里面馅儿稠稠的象要是淌出来一样,还挺烫,顾昕一边吸气一边吃。 香珠笑盈盈的看着贵妃娘娘用膳。 以前她担心娘娘吃得多了,身材会走样,就算是美女,变胖了也不是件好事。现在她觉得应该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嘛。 “娘娘,今天咱们去看看公主的住处吧?这事儿得赶紧操办起来,皇上不是说,公主这三五天里就到吗?” 香珠觉得这时间挺紧的,不赶紧忙起来,怕耽误事:“一早皇上走时说过,娘娘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只管让人找涂女官,或者找内府的张太监都行。” “涂女官?是哪个涂女官?” 香珠轻声说:“就是以前翠华殿的掌事女官,先皇后很重用她。先皇后没了,她大病了一场之后,一直闲到现在。” 顾昕问:“她现在没有当差的地方?” 香珠解释给顾昕听,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在宫里人人都想谋个好差事,而谋上差事的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不,得时刻警醒,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别犯错,别中招儿,别让人把自己顶下去。有人生个病,差事没了。有人弄丢个东西,差事没了。还有一种情况在宫里也很常见,伺候的主子没了,一宫的奴婢都失业。或者主子获罪了,一宫的奴婢也都得跟着倒霉。 这个涂女官当年是孟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在后宫里可以说是一人之下,手握实权。但孟皇后入宫不久就卧病,后来去世,涂姑姑从风光无限一下子变成了没着没落,她之前地位太高了,她也挺有几分本事,也结过仇家,其他掌事女官不能把她放到手下用,她就空有女官的品阶而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差事。 那顶什么用?天天闲着没有事做,饿不着,恐怕也吃不饱。 皇上早上吩咐香珠的时候,香珠就猜到皇上的意思了。 恐怕皇上是想把涂女官给贵妃使唤,因为她确实有本事。 但宫里有本事的人很多,不止她一个,她还是先皇后用过的人。 皇上这个吩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想让旁人知道,伺候先皇后的人现在伺候贵妃了?还是单纯是念旧,或惜才,重新给涂女官个差事? 反正香珠觉得,这事儿一传开,宫里人肯定要议论纷纷。 他们可能会说,皇上让先皇后的人伺候贵妃,又让贵妃安排公主回宫的事,是不是暗示,贵妃有可能,还会再往上升? 又或者会说,皇上对孟皇后多半还是旧情难忘,连她曾经用过的人都要照应好…… 总之,香珠觉得用涂女官这个人,弊远大于利。 但这是皇上的吩咐。 “那张太监呢?” 香珠赶紧说:“张太监在宫里倒是个挺和善的人,这人不大爱说话,但是算账快,连算盘什么的一概不必用,这边听完账页那边就能报数,而且记性很好,各个库里存了什么东西,存了多少,就象刻在他心里一样,着实是个能干人。” “他现在又任什么职分?” “就在内府库,是副掌事,这个人不爱钻营,又有真本事,人缘儿也不错。” 香珠觉得张太监很好,特别好,既能干又没有什么复杂的背景,最好就用张太监一个人,涂女官还是哪儿凉快搁哪儿吧。 顾昕就知道了。 这两个人不管来历,但肯定都有本事。 “知道了,你打发人,分别去告诉涂女官和张副掌事一声,就说我用过早膳去长春馆看看,让他们过去预备着吧。” 香珠怔了下,应了声是,就出去传话去了。 顾昕吃了饱饱的一顿早膳,步辇已经在门口中等着了。 “又不远,走走就过去了。”顾昕特意换了一双轻便舒服的鞋子,衣裳也没穿的多厚重,带着人从会宁宫东北侧门出来,确实没走多远就到了长春馆。 幸好这会儿天还早,不怎么热。 宫门口跪着两排人,左一排,右一排,呈八字排开。顾昕往宫门前一站,只能看见他们的背脊。 “都起来吧。” 左边宫女这一排为首的一个,穿着五品的女官服色,个儿不高,头发梳的格外整齐一丝不乱,这么热的天气,她襟领也束得紧紧的。 她还很瘦,干瘦干瘦的。听香珠说她也就刚刚四十的样子,但她嘴角纹路深的象刻上去的,怎么都象五十多的人。 张太监正相反,他白白胖胖,眼睛小,鼻子小,嘴唇也小,看上去象个白面馒头上面浅浅的捏了几道褶似的。这人长的就这么喜庆,怪不得人缘儿也不错。 第52章 安排 张太监的记性真是好! 他跟在顾昕右边身后落后半步的位置,把长春馆的情形介绍得一清二楚。 长春馆是一开始并不叫这个名儿,当时靠东北这一排宫院就是未成年的公主们的居所,长春馆只是其中一个院子,后来几十年间改建翻修,大约有一半的大小被改成了一处,就是长春馆。后面拆掉了一部分,还剩下的一部分也重新起了名儿叫晴烟阁,不住人了,成了个观景的地方。 虽然只剩了一半,长春馆依然是一处宽敞富丽的宫院。皇上也说,前年翻修会宁宫的时候,长春馆也一起修缮过。 顾昕还挺喜欢这地方的。 可能因为这里本就是给未成年的公主们准备的居所,所以比别处更显得精致。院子里甚至还有秋千架,这在宫中别处可是见不着的! 顾昕还真想上去荡一荡……呃,还是算了。 她好歹还是得顾着些贵妃的体面。就算她自己不要面子,那多少还得考虑皇上的面子呢。 除了秋千架,长春馆里还有专门的琴房、绣阁、画室、茶室,甚至还有一个花房,只不过现在花房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顾昕顺口吩咐了一句:“让御园的花匠送些花草来,这里空着不好看。” 供起居的殿阁内陈设器物倒是很齐全,连窗纱帐幔熏炉漱盂都一样不缺,打扫的也很干净,尤其寝殿里,应该还熏过香,顾昕一进去就打了个大喷嚏,赶紧转身退了出来,掏出帕子擦脸。 跟从的其他人有点慌,不过香珠她们司空见惯了。 娘娘就是闻不得香味儿。清淡些的草木气息还好,花香、香料、香露,头油这些她就不行了,一定会呛着,这才喷嚏不算什么,有时候眼泪都能给熏出来,眼睛鼻子都红红的,看着象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可香珠知道那都是假的!娘娘从来没因为什么事儿委屈过,从来不搞风花雪月伤春悲伤的那一套。 特别耿直,特别懒散的一个人。 不知道娘娘原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香珠想知道娘娘没到京城,没到顾家之前过的日子。但娘娘大病之后,就不太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香珠想想也觉得娘娘挺可怜的,至亲都没了,顾夫人那一家人又心比豺狼,不过娘娘现在是贵妃,这也算苦尽甘来了吧? 顾昕捂着鼻子从殿内出来,嗡声嗡气的交待:“弄些小孩子和年轻姑娘喜欢的东西来,跟膳房说,让他们预备些公主未出阁时喜欢的菜色。还有,宁城郡那边的菜色也预备些,保不齐两个孩子喜欢。宫样绸缎绢帛各种花色都捡几匹送来,至于衣裳……现在倒不必忙着裁,毕竟公主也离宫多年,两个孩子咱们也没有见过,不知道尺寸。给公主的轿辇和车马都备上吧,可别到要用的时候现找。” 衣食住行,都算是兼顾了,张太监一迭声应是。这些安排都是些琐碎小事,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费难。现在宫里头想在贵妃娘娘面前露脸的人多着呢,只是求不着门路巴结不上,张太监也没想到这差事就落在自己头上了。 张太监一边儿惶恐,一边儿也难免觉得欣喜。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可是没想到皇上和贵妃都知道有他这么个人,还能赏识他。 那他必然要把交待下来的差事好好办,办得体面、周全。 吩咐了这些事,至于其他的,就不是顾昕能管的了。宁城公主想给两个孩子谋前程,想让儿子读书,想让女儿结亲,这些都是大事,都得着落在皇上身上了,顾昕可办不了。不过这两件事都不算什么难事,公主之子就算读书不成,向皇上讨个荫封也是容易的,至于女儿出嫁,那就更不是难事了。凭宁城公主和皇上的情分,愿意求娶她女儿的人家肯定会在外头排起长队来。 涂女官应着:“是,娘娘,奴婢都记下了。是不是要让膳房寻两个会做宁城菜色的厨子?” 顾昕想了想,觉得宁城郡那地方也没什么特别好吃的菜,一不靠山二不靠河,就是很贫瘠很普通的一个地方,哦,当地人口味重些,自家做的腌菜往往很咸,咸得发苦。 咦,她是怎么知道宁城郡菜色的?以前去过?在那儿住过?吃过? 认真想还是想不起来太多。 不过顾昕觉得这真是条路子!她这几回能想起一点从前的事,几乎都和吃有关。 这说明她这人……特别馋?要不然怎么别的就想不起来? 顾昕发现皇上交待的这件差事其实很容易,因为下面的人办事很周到,长春馆里什么也不缺少,随时都可以住人。 其实招待客人,重头戏是在客人来了之后。 “长春馆现在有多少人伺候?” “就几个洒扫的人。” “把人手也添一下。”宁城公主肯定也会带着贴身伺候的人,而且可能数量不会少,但长春馆里该添人还是要添人。至于添几个,挑什么样的人,相信涂女官在这方面一定很精通。 其实宁城公主回宫小住,顾昕也不觉得会给自己现在的生活带来多大改变。她们又不熟悉,宁城公主还要照料孩子,顶多是互相串两次门,应酬一二。要论对宫里的人、事的熟悉,人家公主比顾昕还强多了。毕竟出嫁前宁城公主可是在宫中住了十来年,顾昕才来多久?一年都不到。宁城公主哪里会需要她去照应? 顾昕来了一趟长春馆,散散步就算把皇上交代的差事办完了。至于那两张要写的字……她上午都办差了,写字这么累的事,就等下午吧。 涂女官和张太监看起来都很本分,并没有要争功夺利的意思。如果真的本分,那顾昕也愿意以后继续用他们。倘若是装的本分,那他们最好装的长久一点,别露马脚,顾昕可不愿意身边的人互相陷害争权夺利,好好的日子偏要闹得乌烟瘴气的。 第53章 桃羹 张太监往会宁宫跑了两趟,交待了差事。涂女官也来了一次,送了张清单和名单。 都是能干人。 香珠和赵良也没马虎,两个人把长春馆里里外外又详查了一遍,确实没什么能出岔子的地方才算罢手。 既然帮手个个能干,顾昕自然就省力了。 她开始吭哧吭哧的对付自己的功课。每天两张字要写,还不能用以前那种取巧的方式。天又热,每次写完字都是一头一身的汗,别提多狼狈了。香珠每次都站在一旁替她打扇,又要让人送冰,顾昕摆手说:“算了,这屋里本来不热,是我写字太费劲了。” 常言说,心静自然凉,她写字的时候那叫一个费心费力费劲,不出汗才怪呢。 “娘娘,皇上打发给娘娘送东西来了。”云露那喜气洋洋的劲儿都从话语里溢出来了:“刚才茅公公送来的,娘娘歇一歇,用了点心再继续写字也不迟。” 能不写字,顾昕脸上顿时露出“得救了”“逃出生天”的神情。 虽然只是暂时的,这些字今天还是得写完,但能歇一会儿缓缓劲也好啊。 哪怕皇上送来的又是一碗酸苦发涩的消暑茶她都不介意。 香珠接过提盒,把盖子一揭,一股桃子清香就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香珠看着这一盏香喷喷的汤羹,以前没见过,一时也认不出来是会么。 “是桃羹。”顾昕拿起调羹来了一口。桃羹里面还混了桃仁儿碎粒,脆生生的。碗壁上有一层细密的小水珠,吃到嘴里清甜微凉。顾昕含着一口桃羹细品了品:“这桃羹没有另放糖,就是桃子本身的甜味。” 香珠先是细心的把顾昕写好的一张字纸挪到书案旁边,免得弄湿弄脏了,可不就白辛苦了!到时候自家娘娘说不定要气哭:“娘娘不是不爱吃桃子吗?” “不是啊,桃子我也爱吃的,就是桃子外面那层毛太讨厌了。”顾昕津津有味儿的吃着桃羹,还没耽误她和香珠说话:“一沾上我就浑身痒痒,挠都挠不过来。” 香珠还真吓了一跳:“桃子毛确实不洁净,那娘娘以后还是别碰桃子了。” 顾昕自己肯定不去碰桃子,但是她挺喜欢这盏桃羹。桃羹里别说桃子毛了,连桃子皮都给剥得干干净净,吃起来滑滑的,很爽口。 “娘娘,听说宁城公主明儿就能进宫了?” “嗯,我也听说了,应该就是明天。” 宁城公主这一路来京城,先是乘车,后来又换乘船,到了离京城不到百里的地方又换乘车马,这一路可着实不近。 宁城郡确实离京城太远了。 这也能看得出来,宁城公主在先帝心中并没有什么地位。先帝膝下有好几位公主,有皇后嫡出的,有心爱的妃子生的,当时的陆嫔本来就不怎么得宠,生下的女儿皇上也不在意,临近出嫁的时候给了宁城这么个封号,封邑宁城郡更是个偏远贫瘠的地方。 皇上在做皇子的时候也不受看重,和宁城公主的境遇差不多。 虽然都是金枝玉叶,但有的金尊玉贵,有的只能挣扎求活。 顾昕一口一口,格外珍惜的把桃羹吃完,连碗底都让她刮得干干净净,实在是刮不出来了,才恋恋不舍放下勺子。 往日里也吃过各种糕点汤羹,不是没有比这桃羹更精致更美味的,更不要说夏天里她最中意的各种冰酪、凉羹。但这碗桃羹在写字的间隙里,还是让她觉得美味无比。 吃完了桃羹,顾昕打起精神把剩的大半张字给写完了。 也许真是熟能生巧,她写完了字,把纸拎起来吹了吹墨迹,上下左右打量,觉得自己的字,似乎有进步啊。 最起码字和字显得匀称多了,不是一个大一个小的错落参差。 但笔划太多的字还是没办法,总象是吃错了药似的,比前后左右的伙伴都胖出不止一圈,活象一匹笨马混进了小羊群里。 这也实在不能怨她。 顾昕心安理得把纸交给香珠收起来,一张都不能弄丢,以备皇上来时还要再检查她的课业。 唉,看不出来皇上督促她向学上进的心这么迫切。她又不科考不做官的…… 如果将来有了皇子公主,以皇上的做派来看,他必定是个严父! 呃,想多了,宫里现在还一个孩子都没有呢。 第二日就是宁城公主回京、进宫的日子,天气倒是不错——阴天,但没下雨,还有凉风习习,是个难得让人觉得舒服的天气。 宁城公主进宫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她们一行人在宫门口换了轿辇,一路穿过重重宫门,进了长春馆。皇上还在勤政殿,命人传了话,说宁城公主母子三人一路旅途劳累,先休息安顿一下,晚上就在晴烟阁设个家宴,算是给宁城公主接风洗尘。 这个家宴没旁人什么事儿,除了顾昕,后宫别的嫔妃皇上一个没有打算带。倒是有人打听了消息,来会宁宫请安,看能不能跟着沾沾光,都被赵良挡在了外头,一个也没放进来。 还有人想去长春馆拜见宁城公主的,这些人也都不笨,知道宁城公主和皇上姐弟情深,讨好了公主绝对是条通天捷径。 李妃、陈妃她们都打发人送了礼,人并没有来。至于其他人,比如吴嫔就过来了一趟,但是宁城公主没放人进门,只说孩子们赶路太累了,风尘仆仆的不宜见客。 连吴嫔都没能进去,其他品阶更低的嫔妃就更不用说了。 赵良进进出出的,难得天气凉爽,他背上还是被汗给打湿了。进殿回话的时候怕身上有气味儿熏着娘娘,他还抬起胳膊扭着头闻了好几下。 “娘娘,公主已经安顿下来了。” 顾昕问:“见着公主了?” 赵良笑着说:“见着了,公主为人很和善,还给了赏。” 他这话里最重要的两个字就是和善,这点也是顾昕最关心的。 香珠却并没有放心。表面功夫人人会做,宫里很多人都说宁城公主原来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但那是以前,人总是会变的。宁城公主丧夫之后就离开了京城,这些年里谁也没见过她,连音讯都很少,谁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过等下就能见着了,香珠决意要睁大双眼,好好把这位公主看个仔细。 第54章 花簪 晴烟阁离会宁宫,长春馆都近,改建之前也是公主居所,之后就成了饮宴、赏景的所在,不过从改建之后,这里并没有被用过几次。要说缘由嘛,这里有点儿远,地方也有点小。当初可能建了就是为了供公主们使用,宫中要办大宴,这里地方不够大。嫔妃们若要赏花观看歌舞,这儿又偏僻了些。 但这里办个家宴,倒还是绰绰有余的。 “轻,轻点。”顾昕按着鬃边痛呼,香珠嘴上说:“那奴婢轻些梳,给娘娘鬓边这里留松点。”实际上顾昕觉得她手一点儿没轻,鬓边那里依旧扯得紧紧的,顾昕觉得自己的眉梢和眼角都被向后拉扯。 话说,那种斜飞入鬓的眉毛,不会也是头发梳太紧给扯过去的吧? 顾昕见缝插针,把涂女官刚送来的清单看了。 这次宫中一共放了六百多人出去,打个比方,好比整砍掉了一条胳膊。但是该办的差事没有一样耽误,全都办得和以往一样。 可见宫里过去确实人员冗杂,去掉了近四分之一的人,居然并不觉得缺人手。 涂女官比旁人细心,她还标出了放出去的人大概的去向。其中差不多有一多半人,有家人来接,或是由驿站安排回乡。还有一小半人是自寻去处的。 但愿这些人都能有个好结果,顾昕之前有些担心,怕这些人在宫里年岁久了,出了宫门两眼一抹黑,被人劫了骗了去。既然出去了也算有着落,她也能稍稍放心了。 涂女官安安静静在一旁站着,顾昕总觉得她精神看起来比上回在长春官见她的时候好些,也许是因为今天天气凉爽? 香珠从柜中出一只巴掌大的锦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两对耳坠。一对是明珠,这珠子虽然个头不算多大,但是光泽极美,仿佛一对小月亮一样,有着雾蒙蒙淡淡柔光。另一对是玉雕的莲花耳坠,莲花是半开状,每瓣花瓣都极精致,甚至能看得见花瓣上的淡淡脉络,若不是个头小,看着与真花无异。 “娘娘,戴哪一对呢?” 这两对耳坠都是顾昕封贵妃时皇上特意赏的,顾昕很喜欢,但从来没戴过。 涂女官的目光在这两对耳坠上面一扫,又垂下眼帘。 顾昕摇头:“不用了,今天是家宴,也不用这么隆重。收起来吧,我还是戴昨天那个。” 香珠应了声是,把盒子重新盖好,又取了顾昕说的那对耳坠替她戴上。 其他首饰顾昕也没有插戴满头披挂一身,除了腰间的佩环、手上的镯子,头上她就斜插了两枚玉簪,对着镜子左右看看,好象是少点什么。 香露手脚麻利捧来一个大盒子,里头全是各式绢花绒花:“娘娘挑一朵花戴?” 说起这绢花,也很有意思。顾昕生辰那天簪了一朵白牡丹在头上,结果没过两天,宫中就流行起了戴白牡丹花,自然,真牡丹花名贵,一般的嫔妃弄不到手,而且牡丹花期已过。要说聪明人就是多,没有真花,可以做假的嘛。 听说这股风都刮到宫外去了,各府的官眷,寻常人家的妇人,青楼花船上的女子,有钱没钱的都要弄朵牡丹绢花戴戴,连针纺的人都送了一盒形态各异的绢花到会宁宫来,里面白牡丹做得十分精巧——就是仿着顾昕簪过的那朵做的。 不过今天顾昕没挑牡丹,她在盒子里信手拨弄了几下,拿起了一串果子:“这个吧。” 香珠一看,顿时笑了:“娘娘,这个改日再戴吧,今天戴这个怕是有点……”不太庄重。 一大一小两个粉嘟嘟的桃子,一个碧绿小莲蓬和两枚深红的樱桃攒在一起,这枚花簪看起来倒象是一个小水果碟子。绢花送来的时候香珠没细看,倒没发现里面还混了这么个有意思的花簪。 “就这个吧,”顾昕自己试着戴了一下,后头的发针有点歪,她自己不太好戴:“今天家宴上可是有两个小孩子呢,我倒觉得戴这个正相宜。” 香珠觉得娘娘这纯属强辞夺理,今天是招待孩子吗?那不是招待公主的嘛。 一双手从旁伸过来,接过了这枝花花绿绿的大簪子—— 顾昕在铜镜中看到了皇上的身影,他似乎没见过这样的花簪,拿在手里认真端详。 这人进来怎么没点儿动静?外头的人都不通传? 顾昕才要起身,皇上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别多礼了,贵妃今晚是要戴这个?” 香珠急慌慌的想给娘娘使眼色,顾昕却一口承认:“是啊,这个又鲜艳又可爱,小孩子肯定喜欢。” 皇上难得的露出了一点笑意:“喜欢吃吗?那倒很有可能。” 顾昕在镜子里看不清楚皇上到底笑了没有,想转头偷瞄一眼,皇上已经往前探身,在她的发髻间选了一个位置,替她把花簪插戴上了。 顾昕揽镜自照,虽然说皇上对女子如何打扮肯定很外行,但他选的这个位置是真不错,桃子在发间若隐若现,小樱桃垂下来有如流苏。 “挺好。”皇上还夸了一句自己的手艺:“很衬贵妃。” 顾昕终于能站起身来了:“时辰差不多了,咱们直接去晴烟阁?” 皇上吩咐:“晚上怕是要起风,给贵妃拿件斗篷。” 顾昕觉得不至于,不过皇上也只是让人备着,不是让她现在就穿,那就无所谓。 会宁宫离晴烟阁也近,步辇都不用,皇上同顾昕一起,溜溜达达的走着就过去了。顾昕吸吸鼻子,她好象闻见花香味儿了,有点甜丝丝的——可能是合欢花,反正茉莉、夜合花都不是这个味儿。 幸好合欢花味儿也不算重。 顾昕照样比皇上落后半步,她的裙子长,皇上走的也不算快,她正好跟得上。 “皇上见过公主吗?” “还没有。”顿了一下,皇上说:“朕最后一次见她,是驸马下葬之后,她那时候怀孕六七个月,茶饭不思,样子很是憔悴。” 顾昕有些意外:“后来皇上和公主再也没有见过面?皇上登基的时候,公主也没回京吗?” “没有。” 没回京肯定有什么缘故,也许路远,也许是生病,不过这么算起来,皇上和宁城公主分别起码有六七年之久了。 第55章 久别 晴烟阁四周都围上了纱屏——不围可不成,即使熏过了,这个季节蚊虫也极多,四周都暗,这儿亮堂堂的,那些虫子还不死命的往上扑?尤其这边花木多,又近水,没个隔挡,这些虫子能把人活活埋了。 宁城公主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在晴烟阁里等着他们了。才一进门,顾昕一句客套话都没来及说,宁城公主就嚎啕大哭起来。 顾昕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又觉得那哭声着实在凄惨,让人听着坐立不安,感觉头发都要一根根竖起来了。 皇上对着这样的宁城公主,除了安慰几句,也没有旁的什么话能说。 顾昕着站在一旁的两个孩子,宋晴和宋贺两个,宋晴还好些,毕竟年纪大些,十岁的姑娘在有些人家都当大人用了,这个姑娘看起来还算从容。宋贺就不行了,这孩子今年应该六岁了,但是个头儿矮了些,象是被宁城公主这突然爆发的痛哭吓呆了一样,紧紧扯着他姐姐的袖子,站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 两个孩子穿的都是新衣裳,宋晴挽着双丫髻,戴着粉色小蝴蝶珠花。宋贺头发只够扎个朝天辫,露出个大大的圆脑门儿。 两个孩子生的都不错,宋晴看着秀气,宋贺也十分可爱。 宁城公主痛痛快快哭够了一场,帕子换了两块,终于抽抽噎噎的收了泪,想起来被自己忽略在一旁的两个孩子,赶紧一手一拉一个,命他们过来行礼问好。 皇上对宁城公主是真的不见外,宋贺没站稳往前栽了一步,皇上直接伸把人接住了。 “这是贺儿吧?都长这么大了。” “是,他生下来就离了京,长这么大才头回进宫,头回见着舅舅呢。贺儿,快叫舅舅。” 宋贺抬起头,望着皇上一时没说话,宁城公主有点急,又推了他一把:“叫舅舅啊,你不记得娘在家怎么教你的了?” 皇上微笑着说:“不打紧,他怕是有些认生,赶这么远的路,又一下子见了这么些生人。长春馆里还缺不缺什么东西?朕怕二姐住着有些不习惯。” “习惯,都习惯。”宁城公主忙说:“宫里哪有什么不好的,比外头好多了,宁城那地方更是没法比。皇上不知道,宁城那儿地势不好,一年四季很少下雨,到处尘土飞扬,一刮风更是出不得门。” 宋晴毕竟大些,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皇上这个当舅舅的不说了,顾昕好歹是个贵妃,初次见着小辈,一份儿见面礼是少不了。给宋晴的是一套檀木镶白玉梳子,装在一个同样嵌白玉的檀木盒里,哪怕不用来梳头,这套梳子也十分精巧别致,用来把玩或是当发间的插梳都很好。给宋贺的就普通一些,男孩子嘛,又正是要读书的年纪,送的就是文房四宝,还有一盒“状元及第”“事事如意”金锞子。 宁城公主又催促着孩子道谢,不等顾昕和小姑娘说上几句话,就让人把姐弟俩领出去了。 皇上说:“就让他们在这儿一处坐着,朕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宁城公主说:“大人说话,让小孩子都听了也不好。他俩从刚才就都嚷着睏了……” 皇上点头说:“赶了这么些天的路,确实劳累了,那就让他们早点歇息。” 顾昕这才顾得上打量宁城公主,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按说宁城公主也刚刚三十出头,正是好年华。但……许是丧夫之后心境颓丧,也或许是在封地的生活不太如意,宁城公主看起来倒象是有四十岁了,面相显得愁苦,虽然现在是满头珠翠的妆扮着,却没有金枝玉叶该有的气势。 不大象一位公主。 如果真要打个比方,也就……就象顾昕以前见过的一个寡妇,脸上很少有笑容,仔细算计着钱财过日子,也总是把门关的紧紧的,不大愿意让家里的孩子出来。 总有那么无聊的人喜欢欺负比自己还弱小的人,寡妇家的孩子也容易让人指指点点。 顾昕来之前还怕冷场,这顿晚宴吃下来,顾昕之前的担心完完全全是多余的。宁城公主一个人就把场面撑起来了。她絮絮叨叨的说起过去在宫里的旧事——那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 因为宁城公主的描述中,她母亲陆嫔还活着呢。 陆嫔应该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她会亲手给宁城公主和皇上做衣裳,怕他们晚上会饿,所以总会帮他们多留一份点心。陆嫔没事的时候会抄佛经,说是抄经能让人心静…… 皇上登基之后,给陆嫔追封了太妃,封号为瑾,这是个很美的字,寓意好,念起来也动听。 皇上问了几句宁城公主在封地的生活,她的眼泪顿时又下来了,快的让顾昕都吃惊。 宁城偏僻贫瘠,日子自然是苦的。宁城公主说她住的那公主府,简直比宫里的马圈都不如,早上听着公鸡打鸣声醒过来,门前也不清静,车马,行人,牲畜,把路踩的乱糟糟的,脏的让人不想看第二眼,平时想买匹象样的绸缎都难。也就是皇上登基之后,这两年时常赏赐,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 “就是贺儿身子不大好,我为了驸马的事情伤心过度,贺儿不到八个月就早产了,生下来的时候还没有五斤重,都不会哭……”宁城公主的眼泪总也流不完:“那时候我真怕他养不大,好不容易算是捱过了周岁,那边连个有名的郎中也找不出来,要好药材也没有。若不是怕他经不起一路上的旅途劳累,我早就想带他们俩进京来的。” 这话说的顾昕也有些心酸。 怪不得宁城公主迟迟没有上京来,长途跋涉大人尚且难以支撑,何况是病弱的小孩子。 “刚才看着他们姐弟都挺好的,可见这些年公主花了多大心力,想来以后他们定然会越来越好。” 宁城公主看了顾昕一眼,又低下头去,说:“我也不求他们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一辈子就好,我就盼着他们早日长大,成个家,把日子过好,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皇上恳切地说:“二姐放心,他们定然会好好的。” 宁城公主这才露出了笑容:“有皇上这句话,那比什么都强。” 是啊,有皇上的保证,自然可以放心无忧了。 不过顾昕觉得,宁城公主好象不太喜欢她,一顿饭下来,统共没和她说两句话,甚至正眼看她都很少。 也许是她的错觉。人家姐弟重逢,多少话说不过来呢,且没空搭理她这个外人。 第56章 名声 结果不光她一个人这么想了,晚间入浴的时候,香珠也这样说。 “娘娘,奴婢怎么看着公主对您不那么热情呢?” 顾昕懒懒的往后一靠:“你也这么觉得?” 香珠放下手里的托盘,仔细想了想适才晴烟阁的情形,点头说:“虽说娘娘和宁城公主是头次见面,以前并不算熟悉,但娘娘是贵妃,今天陪着皇上一同给公主接风洗尘,公主除了问候一声,旁的竟然一句不说,一句不问,这倒象是对娘娘不待见似的。” 顾昕自己也是这种感觉。 不过她挺想得开,谁能做到人见人爱?皇上也不能啊,骂皇帝的人多着呢。再说顾昕还记得呢,在顾家时听那个仆妇们说话,这姑嫂、婆媳、妯娌间相处可是个大难题,大姑子刻薄,小姑子难缠,再来个看儿媳妇不顺眼,恨不得把儿子天天揽在自己身边的恶婆婆,这做人媳妇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贵妃和公主,说穿了其实也就是姑嫂关系——啊,不能这样说。先前的孟皇后才是宁城公主正经嫂子呢,她这贵妃说起来再好听,也是妾妃。 宁城公主是不是就因这个瞧不上她? 也很有可能。 “这公主也是……”香珠毕竟不好明目张胆说宁城公主坏话,毕竟皇上喊宁城公主是极亲近的“二姐”,香珠怎么好抱怨。 可她觉得宁城公主不象个聪明人。自家娘娘现在是后宫最得宠的,还要接手宫务,宁城公主得罪一个有宠爱,有实权的贵妃,于她有什么好处呢?就算自家娘娘不得宠,没有实权,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多结一个朋友总比多添一个仇人要强吧? 旁人还说宁城公主是个温和敦厚的人,这可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温和没看出来,敦厚更不知道在何处。但有一点香珠是看出来了,宁城公主可真不象个聪明人。 “行啦,别多想这事儿了。公主住不了多久,待公主府打扫修整好了,她自然是要搬出去的。”哪有寡居的公主带着儿女长住宫内的道理。若是她生母尚在,那还有个尽孝的名头,可她生母早不在了,宫里也并没有活着的太后。 “娘娘说的是。” 不过香珠觉得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主仆俩跳过了宁城公主,说起了她的两个孩子。 “那宋姑娘看着很稳重端庄,行止有度,已经不象个小孩子了,公主多半是想在京里给她说亲事。” 十岁听起来还小,但是说亲事,很少有一次就成的。等说定了,又要再预备个一二年的再成婚,所以京里很多人家都在女儿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打算此事了,若等到姑娘及笄了再来打算,那就耽误好年华了,女儿家最是耽误不起的。 宫里关于顾昕的流言中有一条,就是说她年纪大了。二十三四了才入宫,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儿。 宁城公主是肯定不会让女儿拖成老姑娘的。 “至于宋家小公子,年纪小了些,也不爱说话,看着怯生生的。” “许是在封地的时候没怎么出过门,也没什么玩伴吧。”六七岁大的男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七岁八岁狗也嫌,这孩子看着胆子小了些,内向。 “也怪不得公主要回京了,人都要往高处走的,水才往低处流呢。” 顾昕从水里出来,换了干净寝衣,梳顺头发,宫人替她打起帘子,顾昕嫌脚在鞋里闷得慌,索性光着脚慢悠悠走进寝殿。 皇上正坐在榻边看书,他看的书顾昕都不爱看,哪怕努力想读进去,也是看不了两行就走神、犯困,要么就两眼发懵,不知道个东西南北了。 “皇上还看书吗?” 都这个时辰了,再不睡小心明天上朝起不来。 皇上没被她的话动摇,说:“朕看完这一章,”停了片刻,抬起头同她解释了一句:“朕看书是为了让脑子松快松快,等下好入眠。” 看书还能松快脑子? 顾昕自己是个极没有上进心,极不好学的人,她实在理解不了看书怎么还能松快脑子了,皇上看的又不是她那些话本子一类的闲书。都看了一天折子了,脑子不累眼睛也该累了吧? 这种放松方式她学不来,真心不行。 顾昕自己乖乖爬到床榻里侧躺下,皇上把这一页书看完,才在外面躺了下来。 帐子一放,好象和外头的世界就隔开了,这方小天地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这几日,”皇上斟酌了一下说:“你受累了。” “我有什么累的。”顾昕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太放松了,说话都放肆多了:“妾身……” “你怎么方便就怎么说话,这里又没有旁人,不用讲究那些规矩俗礼。” 顾昕被他噎了一下,接着说:“我没什么累的,就动动嘴说了几句话,差事还都是下头的人在办。涂女官很细心,张太监办事也极周到。” “朕说的不止这些。今天迎接公主,你也多费心了。” 皇上这么客套,以前还真没有过。 顾昕先是疑惑,接着就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皇上这不是存心想客套,他真想说的不是这客气话。 “皇上,”顾昕侧转身面对着他:“我看公主今天不是很高兴,也……不象太喜欢我的样子,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当?还是说错了什么话?皇上同我说说,我下回我好改过来。” 她把话挑明,皇上果然也就不用兜圈子了:“你肯定没有说错话,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是,这还是朕做得不周到。从年前到现在,宫里和京里都有一些流言,朕虽然命人整治过……” 哦——不用说了。 顾昕明白了。 她这个祸水贵妃的名声,肯定早就传到京城外头去了,说不定宁城公主远在封地都听说过她的“大名”。 大概没有几句是好话。 就算宁城公主原来没听说,上京的一路,还有进了宫之后,说不得还有人往她耳朵里吹风呢。总听这些,她能对顾昕有好印象才怪。 第57章 热闹 既然知道原因在哪儿,顾昕解开心中谜团,也就不为这事儿多费心思了。 外头有流言,她的名声不太好听,这事儿顾昕早早就知道。享了这么大的福,肯定也得受点儿罪。只不过以前她觉得这些流言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又不碍着她吃喝住行,现在看来,影响还是有的。 “朕会跟她好好说清楚,相处久了,宁城她也能明白贵妃的人品。” 顾昕对着皇上只点头。 不打紧,反正宁城公主也只是暂住,最迟最迟,中秋节前她也该搬出去了。至于相处,她住会宁宫,人家住长春馆,只要不是有心想找事,基本也碰不着面。 第二天没意外,顾昕还是卯时过半醒来,和她平时起身的时辰一样。 赵良把自己拾掇得整整齐齐,正站在殿门外等传唤。 顾昕有些诧异:“这么早?什么事情?叫他进来说。” 赵良进来先行礼,说:“回娘娘话,长春馆那边传了轿辇,公主往万寿殿那边去了。” “哦,”顾昕在挑捡耳坠,要说内府的人也是有巧思,首饰下面都用深色绒布垫了,衬得这些首饰都亮灿灿的招人喜欢:“这也是应该的,去见见人,叙叙旧。” 顾昕指了一对小巧的白玉兰耳坠,香珠就拿了起来替她戴上。 宁城公主离京多年,宫中这些故旧也是许久未见了。万寿殿那边的刘太妃,静太嫔这些人,都是她过去相熟的人。 香珠轻轻哼了一声:“有什么旧可叙的。奴婢听说瑾太妃还在世时,好几年里头日子过的都艰难,也没见哪位好姐妹帮扶她一把,公主倒是对这些人念旧情。” 赵良插了一句嘴:“倒不一定是念旧情,公主现在有皇上撑腰,刘太妃她们还不得哄着捧着,过去没说过的好话,这会都得掏出来,这叫那个,那个衣锦还乡。” 顾昕只是笑笑:“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赵良和香珠都应是。 以前他们伺候的也上心,但没有这么恭顺。 顾昕觉得,好象近来他们更怕她了似的。明明她也没变凶,没骂人没打人,也不知道他们怕什么?兴许是怕皇上?那她算不算是狐假虎威? 他俩话虽然不好听,但说的也都有几分道理。 “公主自己一个人去的?带没带孩子?” 赵良摇头:“没有。” 顾昕嘀咕了一句“为什么不带孩子呢”,不过也没认真细究。 以前在顾家的时候,顾夫人可是恨不得逢人见客就把儿女领出来让人大大夸赞一番。这世道男子可以出去建功立业的,女子的功业,也就在儿女身上了。夸她儿女儿材,比夸她自己可要得意多了。 “许是心疼孩子吧,想叫他们多睡会儿。” 赵良接着说:“听说李妃和陈妃她们都打发人,送了好多礼物。” 顾昕这回十分好奇:“都送什么了?” “李妃好象送了好些绸缎,陈设摆件,还有给孩子的玩意儿。陈妃也差不多,就多了一盒玉骨花鸟绢扇,一套书。张嫔和吴嫔送的差不多,张嫔还多送了些茶叶,说是公主以前在京里时喜欢建州茶,张嫔家中有人在建州一带为官,这茶是才从建州那边托人捎带来的。” “都是有心人。” 顾昕就没打听宁城公主爱喝什么茶——主要是涂女官办事周到,这些事完全用不着她操心。 “娘娘,旁人送的礼物都是精心准备的,咱们的是不是太普通了些?” 顾昕笑了:“你这么一说,好象是普通了点。” 无非也是些绸缎啊,器物摆设之类,中规中矩,缺乏新意。 唉,送礼当真是件难事儿。既想投其所好不同俗流,又不能太标新立异。一个不小心,没准儿送的礼不合人心意,反而得罪人。 比如吃的东西,顾昕自己虽然爱吃,可是不敢给人家送。为啥呢?因为长春馆俩孩子啊,大的还好,小的太小,生怕一个脾胃不合吃坏了肚子弄坏了身体,那可赔不起,真赔不起。 要给人送些玩意儿吧,又怕回头宁城公主说害她孩子玩物丧志耽误了读书。 “就这么送吧。”虽然礼物普通,但不出彩也不出错。 赵良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宁城公主真成了个大忙人,头一天出门去了万寿殿,第二日又去当年瑾太妃住过地方转了转,多半是怀念,凭吊之意,这次是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的,大概是想和孩子说说她们外祖母过去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长春馆天天宾客盈门,热闹得会宁宫这边都能听得见动静,谁让两边离得近呢。李妃也不病了,陈妃也痊愈了,吴嫔张嫔她们大家象谁约好了一样,一起奔向了长春馆,人人争先,生恐落后,只怕晚一步自己就被人超过去了。 香珠这么沉得住气,说话都变得酸溜溜的。 “这些人真会见风使舵,这一窝蜂的都去赶热灶了。个个都跟公主有一肚子话要说。李妃她们还好,伺候皇上的年头久,和公主过去见过,有几分面子情,其他人往上乱凑什么?好象公主真的认识她们似的。” 香露比她还酸:“李妃她们认得公主?只怕公主记不住她们是谁。当年她们不过都是没有名分的妾室,上不得台面,能和公主应酬往来的那只有正……” 香珠猛的瞪她一眼,香露心里猛的一沉,赶紧把话咽回去。自家娘娘是贵妃,那也不是正妻啊! 皇上的原配正室是孟皇后,她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一看香露要下跪请罪,顾昕连忙摆手:“好了,我不怪罪你,你说的是实话。不过你们也真该管一管嘴了,在背后这样议论着实不该,被人拿住短处,少不了要受一顿训诫。” 宫女刑罚很严,而且好多刑罚都能整得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现在会宁宫和从前不同,也常有人来,那些人可不是和会宁宫一条心的。就说涂女官吧,她办事是很得力,但顾昕能把她当成自己人吗?不声不响,不阴不阳,天知道她心里到底揣着多少个主意。 第58章 新人 顾昕这些天也没闲着,因为宫中放出一批人,新选的人也该进来了,皇上没有纳新的打算,早就有明谕,这次只是选些宫女,女官,给后宫添补些人手。这事儿顾昕用不着多操心,况且之前她也不掌权理事。等到公主回宫这件事之后,新宫女们也已经都进宫了,交到顾昕这儿的就是一份名单。 这次宫里一共进了三百六十人,凑了个整数。其中年纪最小的是八岁,顾昕特意看了一眼她的名字,叫洪秀娣。年纪最大的是二十一岁了,那姑娘叫王银子。 写在名册上的都是她们的本名,进宫后教了规矩,学了手艺,名字多半都会改。比如香珠她们。香珠本姓杨,有时候外头的人见着香珠,也会客气一声称她一声杨姑娘,或是杨姑姑。这得是有身份了才能让人记得她的本来姓氏。香珠这名字是到会宁宫之前改的,香露、香云她们都是如此。 香珠看到顾昕的指尖停在那个王银子名字上,笑着说:“这姑娘家里怕是太想要钱了,取这么个名字多半是为了招财气吧。” 送名册来的正张太监,他笑着说:“这姑娘年纪大了些,因为她定过亲,没有来及过门,未婚夫出门跑生意落水死了,她家里要给她再说亲,她不愿意嫁,就进宫来做宫女了。” 顾昕说了句:“那倒是个拗性子。” 这句话,香珠也没听出来娘娘是贬她还是夸她。不过宫里招宫女,一般来说不太招二十岁以上的,年纪太大,性子都定了型不好教了,除非有什么格外出众的手艺。 “这个王银子,绣活儿不错。” 嗯,果然是有点手艺的,这样招进来直接学学规矩就能干活儿。 年纪最小的那个洪秀娣,则是从官牙处直接领来的,这小姑娘父母双亡,家里是没人了,亲戚又没有人肯养活她,就索性把人交给了人牙,说也不要什么身契钱,就给这个孩子找个吃饭的去处,让她自己养活自己去。这年纪也还做不了什么活儿,但年纪小也有好处,好教导。香珠她们进宫时年纪也都不算大,跟着年长的宫女、女官一边打杂听使唤,一边学规矩学本事。 顾昕只是想到,人的命运真的很不一样。宁城公主家的宋晴,现在一堆宫人围拥着,伺候的无比周到。有皇上这么个舅舅撑腰,一辈子肯定少不了荣华富贵。这个姓王的小姑娘,比宋晴还小两岁,就开始干活儿学怎么伺候人了。 顾昕把名册翻完,心里大概有数了。宫女都要求是身家来历清白,五官体态周正不能有什么残缺,天生很笨听不懂话的,那也肯定会在层层挑捡中被刷下去。进宫之后她们至少也得受几个月调理,学好基本规矩才能分到各处当差。 这个学规矩,可不是个轻松的事。学慢了,学不好,那是真会挨罚的,罚站,罚跪,罚干粗重脏活,挨饿,甚至挨打也是常有的事。 香珠就说过,她刚进宫那几年都挨过罚。罚站,罚干活儿,挨饿这些更是常有。 这些事情自有下头的女官、宫女们去做,顾昕也不便插手。 “娘娘,紧下头那一排名字,都是生得比较出众的姑娘。”张太监小声递了这么句话。 “这里面有谁家的亲眷吗?” “有。”张太监声音更小了,往前站了站,大着胆子伸手,在名册上指给顾昕看:“这一个冯姑娘,听说是陈妃的亲戚。” 顾昕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要是这些人不想法子往里夹人,那才是件怪事呢。 “还有下头这个姑娘,是吴嫔的侄女儿。” “啊?吴嫔的……” 吴嫔有侄女儿不奇怪。但是吴嫔把这个侄女儿弄进宫来就有点……吴家难道指望皇上能看中这个姑娘?那若皇上真看中了,岂不是姑侄俩同侍一夫了? 这事儿说来是有点乱了伦理纲常,但吴家打的主意应该是只要皇上喜欢,那这些事情就都不用顾忌。 问题是皇上会喜欢吗? 顾昕直觉不会。 虽然她和皇上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两个人也没有深谈、交心。可顾昕凭本能也可以体会到皇上性格的一部分特点。 皇上在感情上面绝不是个放纵的人,不仅不放纵,还格外的严谨自持。他要是放纵,后宫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嫔妃,跟前头几代皇帝比,简直少的可怜。皇上的曾祖父德宗皇帝,后宫有名有姓有份位的二百多个人呢,皇上在这方面连他曾祖父的零头都赶不上。 而且皇上进后宫的次数,真是太少太少了,这一两个月除了顾昕,旁人那儿皇上根本就没去过。在女色上头,皇上简直称得上清心寡欲了。 有的人平时过日子特别爱洁净,皇上衣饰不尚奢华,但也很讲究这个,顾昕从来没见他有须发凌乱,仪容不整之类的行径,几乎称得上一尘不染。在品行上头,顾昕觉得皇上多半也有同样的要求。 所以吴家这姑娘前程注定黯淡,哪怕她年轻貌美也没用。 “还有一个,”张太监说:“这个奴婢也没打听清楚,只知道是内府相太监安排的,可能是别人走了他的门路,这个姑娘据说生的很好。” “很好?” 张太监虽然不善吹捧人,但也知道对着一个女子夸别人貌美这事儿干不得。 “那自然不能和贵妃娘娘相比……” “不要紧,你照实说就是。天下这么大,相貌出众的人不知有多少,我要为这个嫉妒别人生气,这一天到晚饭都不用吃,气也气饱了。” 张太监赔笑说:“奴婢并没亲见,也不知道究竟。只是听照管她们的女官提起,说这姑娘是这批人里最漂亮的一个。” 这批人虽然只有三百多,但却是从几千里人挑选又挑选才留下的。 唔,那这算是千里挑一的美人了?顾昕还真有点好奇。 这姑娘的名字叫李小河,看着倒是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并没有从中透出非同一般的气韵来。 若有机会,她倒是想见见这个李小河,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美人。 顾昕没想到的是,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第59章 美女 顾昕是在一个完全没意料到的场合见到了那个据说貌美拔尖的宫女。 是在长春馆,宁城公主那里。 茅太监特意来会宁宫跑了一趟,说皇上去长春馆用膳,之后来会宁宫瞧瞧贵妃。 要说茅太监从前来通传消息也好,来送赏赐也好,会宁宫上下都受宠若惊,跟前跟后,公公长,公公短的,唯恐怠慢了茅太监。但现在嘛,皇上几乎天天都想起来给贵妃送点东西,可能是吃的喝的,也可能是一件摆设,一张字贴。贵妃也给皇上送过东西,送过一次汤羹,一次茶果,一次是皇上点名让贵妃把自己写的几张字送过去,皇上看了,用笔圈了,又让人给送回来。 所以,现在茅太监再来会宁宫,大家都觉得司空见惯了,一点儿都不觉得稀奇。连茅太监自己都说,从勤政殿到会宁宫这段路,他现在闭着眼都能走个来回,可见这些日子他跑的有多勤。 顾昕就照平常一样点了两个菜,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她也想吃点清爽的,要了一个凉拌虾仁,一个甜瓜豆腐,都是清淡爽口的小菜:“不用上稻米饭,让膳房做一份凉叶面来。” “娘娘,还是多预备些吧,皇上过来之后说不定还会再用些点心。” 虽然顾昕觉得皇上在长春馆吃得饱饱的,来会宁宫就为了督促她写字而已,不过反正多添两个菜也不用她亲自下厨,这个天儿坐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干还是一身汗,厨房灶台边更是热得象火狱一般,能把人活活烤熟了。 “那就添个什锦素斋,要个笋瓣儿汤。” 皇上从来没说过爱吃什么,但一起用膳次数多了,看也看明白了,皇上饭量不大,也可能是为着养生,皇上晚上总是一碗饭就打发了,菜也吃的少,有汤的话,可以配一碗汤。若有鱼虾的话,皇上也会吃些。 晚膳才刚刚送来,顾昕要动筷子了,茅太监又急慌慌赶了来,另传了皇上的口谕,说皇上请贵妃一起去长春馆用晚膳。 顾昕有些诧异:“现在?” 皇上很少会半途改主意,心血来潮突发奇想的事儿以前从来没有过。 难道是跟公主聊的开心,所以才想找她过去一起热闹热闹? 总觉得可能没那么简单。 看着自己点的菜,顾昕觉得可惜,可今天是吃不到了,她一边换衣裳,挑了一件水烟色的披帛,香珠又给她手里塞了一柄细纱宫扇,就赶紧伺候她出门去长春馆。 长春馆与顾昕上次来时看着差不多,但细看的话,还是不一样。上次她来时长春馆没有人住,看起来空荡荡的。但这次来,宁城公主母子三人已经在这里住了下来,三个主子,几十个下人,宫人太监在庭院里经过各司其职。游廊上还增添了湘竹垂帘,多半是为了在这里乘凉玩耍时遮阳用的,毕竟现在天气这么热,没有帘子很不方便。 不过,院子里的秋千却不见了。 顾昕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秋千应该是被拆掉了,而且拆的很匆忙,树上还有系的绳头没有拆干净。 多可惜啊。 自从那天来过之后,顾昕就对这个秋千念念不忘的。她这么大个人了,不好意思在自己宫里立个秋千架,但她已经想好了,等宁城公主走了以后,她离长春馆又近,走两步路就过来了,可以天天来荡秋千! 结果宁城公主居然把秋千拆了。 难道宋晴和宋贺两个都不爱玩?还是宁城公主怕孩子玩物丧志?应该不至于——玩个秋千而已,一直念书身子也受不了,适当的玩两下,放松放松,劳逸结合才好嘛。 但这里是宁城公主住,她要拆,那顾昕也没什么能说的。 顾昕快走了两步,第一眼先看见了褚怀忠。 褚大公公称得宫中太监第一人,就连外朝的尚书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的称一声公公。褚怀忠在这个位置上,难得的是他并没有得意忘形,对人仍旧和和气气的,是个涵养很好的人。 褚公公子出来迎她,顾昕已经有些意外了。再看到褚公公带着焦急的神色,顾昕越发觉得不对劲。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她的目光中满是疑惑,褚怀忠许是想卖个人情给她,悄声说:“皇上不大高兴。” 顾昕来不及再多问,门口的太监通传:“贵妃来了。” 殿内皇上说:“请贵妃进来。” 顾昕只好提起裙子,迈步进了殿门。 一进殿,顾昕就感觉到了沉闷。 殿内伺候的人都低着头,皇上、宁城公主已经落坐,晚膳满当当摆了一整张长桌,还一筷未动。 两个孩子并不在跟前。 顾昕按下心里的疑问,先向皇上问安,然后又和宁城公主相互见礼。 皇上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位置:“贵妃坐这儿。” 按身份,她坐那儿没错。不过今天晚膳本就没有请她,还特意给她留座就很奇怪。 等顾昕落座,皇上才提起筷子:“人齐了,用膳吧。” 宫人近前来,给顾昕倒酒。 顾昕喝点米酒,果子酒还成,黄酒味道她不喜欢,烈酒她又喝不了,会醉。一看宫人倒的是黄酒,顾昕正要让她换酒,一开口先吸了满满的的香气,呛得她连打了三个大喷嚏,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娘娘!”香珠赶紧近前来给她递帕子,这种事不是一回两回了,香珠也有经验了,不会象一开始遇到这状况时那么手忙脚乱的。顾昕接过帕子赶紧擦脸,一边又向皇上告罪:“皇上恕罪,妾身失礼了。” 皇上显然也知道顾昕这个小毛病,并没有生气,只是问:“贵妃觉得如何?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顾昕忙说:“不用,妾身喝口水,缓缓就好了。” 皇上吩咐人给顾昕上茶,转过头神情和语气就变得冷峻了。这声音顾昕没有听过,只直觉皇上应该是动气了。 “这个宫女是什么回事?宫女无故熏了一身香气,当初规矩是怎么学的?” 那个宫女赶紧跪下磕头:“皇上息怒,奴婢进宫不久,规矩学的马虎,还请皇上恕罪。” 这声音一入耳,顾昕就听出不同来了。这个宫女声音娇柔婉转,一句话说的象唱歌儿一样动听。再看她跪在那里的样子,虽然低着头看不见脸,但是一头乌发,腰肢纤细,宫里人人都会下跪,顾昕还是头一次看见人跪得这般好看。 “你抬起头来。” 那个宫女身子颤了一下,仿佛受了大惊吓。 看她不动弹,皇上出声:“贵妃让你抬头。” 那个宫女慢慢的抬起头来。 哟,真是好漂亮的一张脸啊。 第60章 生气 她是李小河。 不用问,也不用旁人告诉她,顾昕一下子就知道了。 怪不得说她是这次新宫女中的第一人,果然不凡。 虽然顾昕常被人夸是美人,但是她觉得,自己也就是投胎投得巧,投了个美人胚,但是这个李小河,她从里到外,从长相到声音,到神态举止,简直无一不美。 称一声尤物毫不过分。 这样的人,她,她怎么是一个宫女呢?她这样的都只能当宫女,那些妃子往哪儿放? 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这个人出现的太奇怪了。 虽然她美的过分,出现的场合和时间不对头,身上还熏着一股刺鼻香味儿,但顾昕对她并没有敌意。 美人难得,真的,看着她,顾昕就不想生气。 问题是,皇上不是这么想的。 他面色如霜,看着地上这个宫女的眼神儿冷冰冰的,膳桌旁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唯有宁城公主此时出了声:“皇上,这个宫女是新进宫的,我看她生得灵秀,性情又乖巧,所以让她到身边儿来伺候,规矩没学好,也不能说是他的错,皇兄就不要怪罪了。” 顾昕看了一眼宁城公主。 这事儿真是…… 宁城公主当着顾昕的面儿干出这事,那是很不把顾昕放在眼里了。但顾昕一点儿没生气,她就是觉得有些好笑。 皇上也看了宁城公主一眼。 这一眼仍旧冷厉,并没有因为宁城公主刚才的话有所缓和。 宁城公主心里有些虚。 她本来觉得这是件理直气壮的事。 先是打发人去勤政殿请皇上,吩咐膳房摆了满满一桌子好菜好酒,而且不光待客的酒菜预备好了,待客的美人也是预备妥了的。 事情很顺利,皇上也来了,和宁城公主叙了一会儿家常。说公主府修整的差不多了,连马厩都很宽敞,皇上还说要带宋晴和宋贺去挑几匹好马让他们习练,秋天好带他们去秋猎。 结果宁城公主就对皇上抱怨了一通贵妃。 宁城公主这些天没少见人,这些人也没少明里暗里的说贵妃坏话,把她的耳朵灌得满满的。 皇上要么不来后宫,要来只去见贵妃,连陈妃生病,皇上都没去探视一回。贵妃的性情很不好,教养也不足,除了貌美她一无是处。 而这样的女子,皇上竟然还要把宫权交给她? 后宫这些女子“苦贵妃久矣”,连宁城公主都觉得此风不可长。 宁城公主话说的还是很委婉的,但皇上耐着性子听完了,却只说:“贵妃性情好,心地纯真,其他人或出于嫉妒而纷纷诋毁她,二姐不要信这些话。” 可宁城公主觉得皇上才是一叶障目。倘若一个人说贵妃不好,那可能是和贵妃有私怨。这所有人,连太妃太嫔们提起贵妃都没一个字的好话,问题只能是出在贵妃自己身上。毕竟其他人可能因为争宠而撒谎,太妃们可不用争宠,她们为了什么呢? 必然是贵妃不好。 可没等宁城公主再多劝,皇上就吩咐人,去把贵妃请长春馆来一同用晚膳。 宁城公主被堵了话,脸色也不好看。 皇上这是迷了心窍了!竟然听不进人言。 以前皇上不是这样的。宁城公主还记得皇上小时候,话不多,但很乖,从来不顶撞人,书房的师傅都夸他天资聪颖,且向学之心热诚。 就算是娶了孟氏成亲以后,他对孟氏也没有言听计从过啊! 可现在贵妃进了宫,却把皇上迷得本性都变了。 至于李小河,这也是旁人向宁城公主提起的,说她的美貌不输贵妃,性情更是柔顺,宁城公主也不是要把李小河非塞到弟弟的龙床上,只是让这宫女有个机会面圣而已。 便是没有她安排,这样美貌的女子进了宫,皇上很快也会知道的,见到她是早晚的事。 可现在皇上的目光不复温和,甚至冷冽到让她觉得陌生。 宁城公主在皇上这样的目光下,甚至觉得自己象被刮掉了一层皮般,浑身冷嗖嗖的。 她印象中弟弟从来不发怒,他脾气一直是最好的。 “既然这个宫女规矩不好,那就该好好学会规矩,再出来当差。” 褚怀忠立在一旁,不用皇上再说第二句话,招一下手,有两个太监进来,抓着李小河的胳膊把她从地上直接拖出门去。 宁城公主赶紧说:“皇上,她纵有错,但罪不至死啊。” 顾昕又想瞅她,硬忍住了。 皇上哪句话说要处死她了,只说要让她重学规矩。不过……这个规矩可能会学得长一些,教的严一些。 唉,这样的美人不多见,这次是几千人里挑一个挑出来的,下次再遇到长成这样儿的,也未必有那么楚楚动人。 顾昕都觉得我见犹怜,结果皇上竟然一点儿都不动心。这等意志,佩服佩服。 屋里香味儿的源头没有了,顾昕觉得喘气儿都畅快多了。只不过这顿晚膳,宁城公主多半吃的不香。 看一眼皇上,就只意思意思动了动筷子,顾昕才吃完面前的一碗饭,皇上就起身了:“朕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两个孩子。前次说的周老学士已经从鲁州回来了,精神看着比离京前还健旺,学堂应当也会继续教下去。二姐若是想让贺儿去听课,朕便命人去安排。” “不了。”宁城公主一口回绝,话出口了大概是觉得口气太硬,又解释:“贺儿身体弱,一路奔波来京城又受了累,这些天不太舒服。我想再等等,等天气凉爽些了再好好寻个先生让他认真念书。” 皇上点头说:“那二姐就自行安排吧。” 皇上一要走,顾昕当然也跟着出来了。宫女挑着纱灯在前照路,皇上脚步不停,一路就朝会宁宫去了。一进门皇上便说:“贵妃怕是没吃饱,让人再传一桌晚膳来。” 顾昕倒不觉得饿,但皇上是肯定没吃饱。顾昕看得清清楚楚,皇上一共就动了两下筷子。吃了一口笋丝,一口好象是豆腐皮,这怎么能填得饱肚子呢?这是真的,真的只能塞一塞牙缝! 第61章 嘲讽 “去和厨房说,照着晚膳再原样上一份儿。”顾昕吩咐赵良:“多要一份儿前天我喝过的那个橘子茶,再来一份儿鱼丸汤。” 赵良一五一十的都记住了,然后就往膳房赶,不能跑,但步子迈得大,比跑着也不慢多少。他怕别人传不清楚话,没敢让人替他跑这趟腿,是他自己去的。 赵良也看出来了,皇上的脸色不太好看,大概是在长春馆遇着什么事了,要不然何至于娘娘才去没多会儿他们就回来了?而且还要再传膳。 赵良趁着传膳还能打听消息,这个顾昕可不知道。膳房先把橘子茶送来了,顾昕喜欢这个茶,口味清甜透着微酸,一股清淡的橘子香。 顾昕端了一盏给皇上。 “这是陈皮茶?” 顾昕知道皇上误会了,说:“不是陈皮,就是橘子,鲜橘子做的。” 皇上就接了过去,茶水是温热的,清新爽口。喝了大半盏茶,顾昕能感觉到皇上身上的那股凛烈之气消散了许多。 “今日之事……” 顾昕抢着说:“今天晚膳没吃饱,我又点了几个菜,等送来了,皇上陪我再吃点。” 皇上却没有被她把话题岔开,接着说:“今天宁城公主做的过分了。” “我没生公主的气。”顾昕实话实说:“皇上也不要为这事儿烦恼。既然是不好的事,那就让这事快点过去吧,总是在嘴里心里的翻覆,那不是自己给自己寻烦恼吗?” 皇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很自然,就象以前他这么摸过百次千次一样,也一点儿都不显得轻浮狎昵:“你这性子,就是不爱多想。但是非这种东西,不是你躲开不想,它就不来寻你的。” 顾昕也不是想躲是非,她只是心里很明白。皇上让她做这个贵妃必然有他的用意,两个人到现在也只有名无实。 她内心深处并没有觉得自己会在宫里住一辈子。或许一年,两年,甚至可能十年,皇上可能用不着她了,到时候她应该还可以出宫,离开京城,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从根子上,顾昕不觉得自己是宫里的人。别人讨好她也好,诋毁她也好,顾昕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的,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生气。 就象宁城公主这事,宁城公主今天做的事确实很不给她脸面,但顾昕并不觉得自己是金元宝,人见人爱。宁城公主的态度和心情,顾昕一点儿都不在乎。 说话的功夫,晚膳已经送来了,就是照着前一回的菜色又做了一份一样的,多加了顾昕说的鱼丸汤。清汤上浮着白生生的鱼丸,撒着翠绿的小葱和蒜苗,以及芫荽。 皇上吃饭很有意思,这些去腥提鲜的配料他能接受汤里菜里有味道,但绝对不吃它们。就象现在,顾昕亲手盛的汤,盛的时候留意把上面那些绿绿的叶子都撇开,只盛汤和鱼丸。 觉得皇上可能得饿了,所以汤水少,鱼丸多,一个挨一个,都要在碗里堆起来了。 皇上接过碗,看了顾昕一眼,慢慢把一碗鱼丸吃了。 顾昕晚上吃的其实也不多,宁城公主那儿的菜看着丰盛,但都是宫中例菜,颜色好看地,一大盘油光红亮,但吃到嘴里……也就那么回事儿吧。有的炸过了火外头太硬了,还有的糖醋芡汁儿味太重,根本没尝出芡汁儿里裹的是什么。应该是肉,但到底是鸡鸭鱼还是虾贝蟹,就吃不出来了。 还是自己点的吃着舒服些。顾昕在宫里算是明白一件事儿,宫里头的人大多数不讲什么与人为善,你自己倘若是个在吃穿上不留心的人,那旁人自然也就慢怠糊弄你。宫里有的人对吃不看重,那膳房就随便应付一下,摆出来看着也体面,吃着什么样,那谁吃谁知道。 “皇上尝尝这个豆腐。”顾昕替皇上舀了两勺,放他面前碗里,皇上也吃了。 总算皇上吃了点东西,顾昕也忘了从哪儿听说过,人吃饱了饭,通常不会再容易生气了,因为肚子里被食物填满了,没地方再去放戾气。 看皇上的样子,应该也是不气了。 顾昕捧着一杯橘子茶,慢慢小口小口的喝。反正她要把晚膳的时间拖长一点,现在已经比平常晚不少了,等她再把这茶多喝一会儿,就到了要就寝的时候,皇上就来不及检查她这两天写的字了! 顾昕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机智。 虽然她这次没偷工减料,两张纸的字都写的满满的。但皇上的要求也在同步提高。一开始只要她写了就行,后来要她写的多一些,她也照办了,皇上当时也表示满意了。 可是现在皇上要求她写的好看! 这个可难死人了。 顾昕捧着那盏茶象是捧着什么琼浆玉液一般,皇上已经起身,淡然说:“去书房,朕看看你这两天的字有无长进。” 顾昕好险没有呛着! 怎么这事儿他就记的这么牢?今天晚膳吃的一波三折,皇上怎么还惦记她的那笔破字?有这功夫,多关注点朝政大事不好吗? 顾昕只能跟着起身,皇上回头看了她一眼,吩咐香珠:“把这茶给贵妃端着,她爱喝。”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嘲讽。 顾昕十分怀疑皇上是在笑话她,其实他就看穿她想用喝茶拖延逃避查功课的真相了。 顾昕脚步格外沉重,从侧殿到书房这几步路艰难的象是要上刑场,等把字交出去的时候,她已经预见到未来她的日子肯定会比现在更加难熬。 皇上摆开架势,比看奏折还要认真郑重,一个字一个字看,偶尔会拿笔圈一下。 不过真的只是偶尔,几张纸看过完,一共圈了不到十个字。 这说明她辛辛苦苦,竟然只有这么几个字是皇上认为可堪入眼的。 其他都不能算是字。 皇上果然说:“这些字只能算勉强及格,还是需要认真写。” 顾昕有气无力应了声:“是,知道了。” 皇上看着她一副霜打茄子,有气无力的模样,眼中漾起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第62章 妖妃 顾昕本来以为皇上接下去又要给再多加功课,要么就是再教训她一番,让她上进些。但皇上说:“朕再给你找个字贴,你好好临贴,好好练字,倘若字写的有进益,朕带你出宫去转转。” 顾昕眼睛一亮:“出宫,去哪儿?什么时候?” 一提出宫,她顿时生龙活虎起来。 皇上笑笑,说:“朕不会食言,你也要写好字才行。太远的地方去不了,也就在京城左近转转。你去过凤凰山没有?凤凰山还有石头寺,十方寺……” 顾昕头摇得象波浪鼓:“我不喜欢去庙里,那有什么可玩的。” “石头寺的来历很有趣,最开始是有人雕了个尺许高的石头佛像放在山道边,偶尔会有人给这佛像敬香火,后来有人捐钱修了一个小庙,把这佛像请进去供起来,好歹不受日晒雨淋了。日子久了,香火旺了,慢慢变成了一所寺庙。庙里的斋菜做的不错,很多人慕名而至,上了香必定要在庙里吃一顿斋饭才走。” 顾昕忍不住说了句:“那这些人是去礼佛还是去饱口腹之欲的?菩萨难道不会怪他们心不诚吗?” 皇上一本正经的说:“菩萨当普渡众生,哪会象你说的这般斤斤计较。若是不想去,也可以在京城里转转。出宫向东南,有名的三元坊最是繁华。” 顾昕眨眨眼。 三元坊她知道啊。只是没有进去逛过。顾家住的离三元坊不远,她以前偷溜出门,也不敢走太远,就在顾府左右逛逛,吃过汤面,尝过馄饨,买过油酥馅饼,还看过杂耍,听过说书!三元坊她远远看过一眼,但是没有去过。 “好啊,就三元坊。”顾昕追问:“什么时候能去?” “这个月不成了……”皇上认真想了想:“只能下个月了。” 皇上说话向来是算数的,这个顾昕有把握。 既然说了下个月带她出宫去,那就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顾昕一时间心花怒放,看着皇上也觉得分外可亲可爱起来,好话一串串不带重样的朝皇上砸过去。皇上听着这略显直白又十足谄媚的讨好,似乎并不觉得肉麻,反而十分受用的样子。 等到就寝的时辰,已经躺下来了,顾昕才慢慢回过味儿来。 皇上答应带她出宫,是不是因为今天宁城公主那事儿觉得她吃了亏,所以想补偿她? 其实皇上想多了,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受了莫大屈辱,也没想过让皇上替公主向她道歉、补偿。 但是,皇上给的条件实在太好了……让她拒绝这份儿诱惑,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既然皇上要给,那她就先应着呗。等将来有机会回报的时候,她一定连本带利还回去,说到做到!皇上是金口玉言,她顾昕虽然是小女子,可她也是言出必行的! 拿定了主意,顾昕翻了个身,迅速的,美滋滋的打起了小呼噜。 旁边枕头上,皇上侧过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说好听点是坦荡无伪,说难听点,这丫头就是没心没肺。 宁城公主这个事放在别人身上,今晚能睡得着才怪,但她就睡的和平时一样快,而且睡的那么香。 皇上闭上眼。 他知道今晚肯定还有很多人睡不好,或者根本睡不着。 宁城公主这会儿就还坐在殿内,她已经这么坐了快半个时辰了,一动都没动过。伺候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去劝。 她身边服侍时间最久的是黄姑姑。宁城公主还在长春馆未出阁时,黄姑姑就是伺候她的宫女,后来跟着宁城公主出嫁,陪着她经历了长女宋晴出生,驸马死在狱中,儿子宋贺早产,被迫远离京城前往封邑……当时伺候宁城公主的宫女,只剩下了她一个。 现在这情形,旁人都不敢去劝,只能她过去了。 黄姑姑端了一盏参茶,近前轻声说:“公主,时辰不早了,您也早点安歇吧。” 宁城公主木然的抬头,死死盯着她问:“皇上呢?” 这话宁城公主已经问过三四次了。 黄姑姑小心的说:“已经这个时辰了,皇上应该歇下了。” 宁城公主问:“在会宁宫歇了?” 黄姑姑轻轻点头。 宁城公主一抬手就把参茶掀翻了,细白瓷描金盖碗跌在地上打了个粉碎,参茶溅了一地,宁城公主裙子也沾了茶水,她却丝毫没有注意,霍然起身在殿内来回走动。 “妖女!这就是个妖女!就象当年的丽贵妃和刘淑妃一样,狐媚……” 黄姑姑可不敢再让她往下说,扑通一声跪在她身前,这长春馆里现在伺候宁城公主的宫女太监可不算是他们自己人,宁城公主也不再是住在长春馆里的公主,她在这里只是暂时客居,那些人要是听到了什么,肯定不会守口如瓶,保不齐明天整个宫里就都知道了。 “公主!贵妃虽然独占圣宠,但并没有听说她贪恋权势、欺凌妃嫔,皇上又不是个糊涂的人,这个公主应该最了解才是。倘若贵妃真是个贪婪恶毒的妇人,皇上又怎么喜欢她呢?” “你懂什么,”宁城公主冷冷的看她一眼:“当年先帝难道不英明神武吗?可男人再英明,一到后院就变糊涂了,喜新厌旧,好歹不分。我母妃那么贤惠温良,却一直被丽贵妃她们欺压,先帝就跟睁眼瞎一样视而不见。” 扯到先帝,黄姑姑都不知道怎么劝了。 先帝真不算是个英明果决的人,他能当皇帝,只是因为兄弟少,而且他居嫡长,占了身份的大便宜。实际上先帝这个人喜怒无常,行事任性,还屡屡朝令夕改,当今皇上和先帝肯定是不一样的。 但黄姑姑不能说先帝的不是,就算她说了,宁城公主也是完全不听不理的。 “现在皇上还没有子嗣,正应该广布恩宠,让后宫雨露均沾才对啊。李妃伺候他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陈妃和张嫔她们都是出身书香门第,品貌也都上乘,又都是在王府时就伺候皇上的旧人,皇上却被顾氏迷的昏了头,入宫就封她贵妃,又独宠她一个人,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第63章 姐弟 黄姑姑沉默了一刻。 皇上这事儿,倘若宫里有太后,太后是可以过问的。 宁城公主又凭什么管呢?她和皇上又不是同母所生,不过是因为陆嫔曾经照拂过皇上那么点情分——黄姑姑是打那时候伺候过来的,比旁人都清楚。陆嫔其实也并没有照料皇上多久,毕竟皇子年纪稍大些就要开始读书,全都挪到宫学东面去住。那里条件不怎么好,房舍低矮,院落狭窄,每人只有一个小太监跟着伺候,用赵家老祖宗的话说“就该让他们吃吃苦,都在富贵里生富贵里长的,全娇养坏了”。 皇子们各有生母,自然都会私下里贴补孩子,苦也苦不到哪儿去。陆嫔没什么宠爱,人微言轻,手头也紧,她能做的不过是隔三岔五让人给当时的皇上送个点心,送件衣裳。这照料的情分,其实很单薄有限。 现在宁城公主摆出架势来要插手干涉皇上后宫的事,她也不想想,长姐为母,那先得是亲姐。其次,也得看看人家愿意不愿意听你的。皇上又不是个软弱无主见的人,会受制于妇人。 “公主,奴婢倒是觉得,李妃她们实在不怀好意,她们自己争宠争不过,就把你推了出来替她们当枪使,得罪皇上,伤了你们姐弟情分,她们却站在一旁毫发无损,凭什么便宜都让她们占了去?” 宁城公主终于不转圈了,她眉头紧皱:“这个我何尝不知道,说起来她们也都是没用的。贵妃进宫才不到一年,她们可跟着皇上多年了,竟然没有一个生养了孩子的。所以我才想着给皇上荐个新人,那个宫女生的也不比贵妃差了……” 这话黄姑姑更不敢接了,照她这么说,连已死的孟皇后都给扫进去了。先孟皇后怀了两次,一次生下了女儿,但孩子极弱,没活多久。另一个早产下来也是女婴,死胎。 “公主,事缓则圆,一口吃不成胖子。贵妃进宫才多久,听说皇上也是这两三个月才宠她,想必正在新鲜火热的时候,现在往热炭上泼冷水,那效用不大,只怕没灭了火,反而了火上浇油。” 黄姑姑这话,宁城公主倒是勉勉强强听进去了。 是啊,新人怎么都有一段得宠的好日子,贵妃生的美,必定也有手段,指望她三两个月就失宠,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说的也有理。”宁城公主终于平静下来了,她象是才看见黄姑姑一直跪着,说:“快起来吧,谁让你跪了,这地下还有瓷片,快让人收拾了吧。” 黄姑姑慢慢起身,说:“谢公主。” 宁城公主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问她:“你说说,皇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厌弃贵妃?” 黄姑姑这怎么敢说? 贵妃她不了解,但皇上绝不是个任人左右的人。他拿定了主意不会被别人动摇。 “公主要放宽心,皇上没有儿子,难道他自己就不急吗?他不急,前朝的那些大臣们,也会着急,也会催促皇上的。公主只要再等等,皇上终究会想通的。” “对,对。这首要大事就是要后继有人,皇上他会想明白的。”宁城公主转念一想:“那要是贵妃怀孕了呢?” 黄姑姑实在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了。 前几天她就劝过了,刘太妃她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跟公主说的那些话,最好一个字别听,一个字别信。 但公主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见到过去的故人亲切,还是被刘太妃她们的恭维给说晕了头,对她的劝说是一句都听不进去,直直的要去撞南墙,看来不磕个头破血流是不会死心的。 宁城公主自己磕也就罢了,问题是到头来,犯错儿的都是主子,受罚受罪的全是她们这些下人。 刘太妃她们,把公主捧得高高的,公主也信以为真了,觉得自己真是这宫里一言九鼎的人物,可以呼风唤雨了。 她也不想想,皇上还能把个寡妇姐姐供在头上听她指派调遣?皇上又没疯没傻。后宫那些来捧着她的嫔妃,全是些不得意的,贵妃人家地位尊贵,凭什么要讨好她?只怕是要倒过来,公主应该和贵妃交好才是,以后怕是要看人家脸色的。 但这样的大实话,黄姑姑不敢说,因为实话不好听。宁城公主近年来性子越来越拗了,黄姑姑伺候的分外小心。 就算她说了,宁城公主也听不进去。 她只听好听的,她自己愿意听的。 黄姑姑不想再绕着贵妃打转了,急忙岔开话题:“公主,皇上不是说,要给咱们贺少爷寻个好的先生念书吗?这事公主是如何打算的。” 果然一提到儿子,宁城公主的心思就顿时岔开了。 “贺儿怎么能去念书呢?他身子这么单弱。”宁城公主理所当然地说:“他只要把身子养好就是了,将来再封个爵位,娶亲生子,这辈子只要他平平安安,我也就什么都不求了。” 爵位哪是那么好封的。 黄姑姑嘴唇动了一下,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公主说的是。其实奴婢想着,太医院那么多名医国手,能不能请来给贺哥儿好好看看,调理调理,兴许身子会越来越好的。” 宁城公主认真想了一会儿:“这事不急……贸然叫人过来,谁知道他医术到底靠不靠得住,再说医术好的,人品也不见得就好,还是缓一会吧。等过段日子,我们细细打听清楚了再说这事。对了,晴儿呢?她睡了没有?” 黄姑姑说:“时辰已经不早了,小姐八成已经歇下了,公主也早点安歇吧。” 眼看着都要夜深了,宁城公主也打了个哈欠:“也好,去让人打水来吧。你们也上点心,我倘若顾不到的地方,你也要替我多看着些,时时提醒她。晴儿也不小了,早该懂事了。她就这么一个弟弟,还不上心照应着?别一天天就顾着偷懒贪玩,贺儿身子弱,将来靠着晴儿的地方多着呢。” 黄姑姑终于伺候宁城公主睡下,放下了帐子,又熄了大半灯烛,才领着其他人悄悄退出来。 跨门槛的时候黄姑姑腿一软,险些没迈过去,幸好一旁的丫鬟印儿赶紧扶住了她。 “姑姑当心。” 黄姑姑拍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也累一天了,早点儿歇着去吧。” 印儿扶着她走到僻静处,看着她的眼里全是惶然,悄声问:“姑姑我听说,公主要把我拨去伺候少爷,是真的吗?” 黄姑姑心里一叹:“伺候少爷也还好,他脾气不坏,也不会故意折腾人。” “可是,可是以前墨柳姐姐她们都……” “闭嘴。”黄姑姑赶紧喝住她:“以前那些人就不要再提了。她们是偷了少爷的东西才被处置的,你要记清楚。” 第64章 活路 黄姑姑左右看看,放缓了语气轻声说:“公主已经说过,以前的那些人不要再提起,宁城郡的旧事,你也别再记着了。咱们进了京,你看看这宫里的富贵,将来好着呢。” 印儿不象黄姑姑说的那么想得开。宫里的泼天富贵,反而让她心里越来越慌。她是宁城公主离京之后买的丫鬟,因为听话,勤快,一路从跑腿打杂升到内院伺候,宁城公主回京的时候,在那边的下人打发了不少,印儿却因为黄姑姑喜欢她,宁城公主也记得这个丫头,很灵巧,就把她一起带上了京。 但印儿记得被打发走的其他人,尤其墨柳她们。那些粗使的,有的给了身契直接放人,有的是交给牙人转卖。但唯独墨柳她们,是被灌了哑药的,她们也没有交给宁城本地的牙人,是夜里捆上车就让人带走了。 印儿不相信她们是偷了东西被处置的,手脚不干净这种事情,可能一个两个,怎么可能十来个全是贼?其中印儿熟悉的墨柳,为人很温和大方,还帮过印儿好几次忙,她烫伤的时候帮她找过膏药,还说家里给她说了亲,过两年她年纪大了,就出去嫁人。另外还有一个姐姐,姓伍,是个很老实的人,是捡了旁人的金耳坠子,找了好些天终于给人还回去的那种老实。她对贺哥儿也挺实心的,做衣服做鞋袜,手艺不算多精巧,但都做得特别用心。 印儿宁肯相信自己会偷东西,也不相信她偷东西。 黄姑姑又告诫了她两句,印儿低下头,很恭顺的应是,还保证自己要是分派去伺候少爷,也必定会尽心尽力。 但是她不能去。 印儿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 墨柳她们的罪不是偷盗,是她们都伺候过少爷。 印儿要是去了,墨柳她们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印儿住的这间屋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丫鬟,名叫润儿,比印儿小一岁。她已经脱了衣裳正窝在床头,看见印儿进来,赶紧说:“我替你打了水了,你快点洗洗。” 印儿先谢过她。一盆水,洗澡是洗不了的,但是擦洗一下还可以。天气炎热,一天下来身上黏糊糊的,能擦一下也清爽不少。 印儿满怀心事,润儿却满脸的笑,往枕头上一靠:“宫里真好,屋子这么宽敞!就跟画上画的仙宫似的,吃的也好。印儿姐姐,我今天吃了一个大肉丸子呢。” 印儿知道,因为晚上皇上过来,膳房准备的晚膳十分丰盛,那么多菜,撤下来的时候跟没动过一样,连润儿这样的小丫头都分到了肉吃。 印儿也分到了半碗菜,也有肉,但她的心思全不在吃上头。 “宫里真好,”润儿翻个身,小声说:“我今天还偷偷看见皇上了,皇上……皇上也跟神仙一样!” 印儿动作停了一下,转头看她:“宫里是好,但是规矩很大,你要小心些,别犯了错儿。” “我知道。”润儿应了一声:“今天那个李小河,不就被拉出去了嘛。黄姑姑还让咱们对她客气,还要称她李姑娘,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她也要当上娘娘了呢。” 今天晚上这事儿,长春馆里的人都知道了。李小河被太监拉出去又没避着人,她们能看不见吗? 润儿也是吓了一跳,她本来以为,长得漂亮,说话声音又好听,公主还让人给李小河新衣裳,首饰,那么打扮她,她肯定要当娘娘的。结果李小河不但没当上,连长春馆都待不下去了。 “这事儿可别再提了。”印儿小声说:“公主很不高兴。” “我知道,我在外头肯定一个字都不提。”润儿安静没一会儿,又悄悄凑过来:“印儿姐姐,我听说,咱们过几天就要搬出宫去住公主府了?公主府好,还是宫里好?” 印儿闭着眼轻声问:“你想待在宫里,还是出宫去呢?” 润儿倒不糊涂:“姐姐又取笑我,这事儿哪轮得到我想不想,咱们本不是宫里的人,肯定是公主去哪儿咱们就跟去哪儿,宫里很好,但公主府也在京城里头,肯定比宁城郡强多了。不过,我今天听见人说,公主要让人修整东边的院子,还说要把西面的墙打通,这样晴烟阁也算长春馆的地盘了。公主是要在宫里长住了吗?” 印儿睁开了眼。 “这事你听谁说的?”印儿都没有人听见这消息。 “我今天送东西的时候,隔着帘子听见青月姐姐她们说的。” 青月可是伺候公主的,那这消息八成是真的。 公主想留在宫里长住?不去公主府了? “要是公主留在宫里头,咱们是不是也跟着成宫女了?我听说,宫女都要年纪很大才能出宫,咱们进宫之前,宫里才有一批人放出去,她们年纪都不小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不过长春馆里好几位宫女姐姐,你可以找机会寻她们打听打听。” 润儿一不说话,很快就睡着了,印儿却睡不着。 她又翻了一个身。 她想活。 可是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路是她能走的。 宫里的消息,传得就是特别快。到天亮的时候,皇上在长春馆拂袖而去,没给宁城公主留面子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传遍了。 同时皇上又宿在了会宁宫的消息,也跟着传遍了。 这消息让许多人嫉恨难耐,同时又困惑不已。 宁城公主那里准备了一个美貌宫女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据说可以和贵妃一较高下。就这样,皇上也没看上。 难不成贵妃真是天生的狐狸精?皇上真就被她迷得不辨黑白是非了? 赵良从外头进来,他的品阶没升,但出去之后的面子又涨了,现在后宫里不认识他的人很少,而且但凡认得他的,都对他十分客气,遇事儿不等他开口,都愿意主动给他行个方便。 赵良现在除了资历浅,年纪轻,已经混上大太监的地位了。 到了香珠跟前他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半点儿得意骄横,还比以前更加小心了。 赵良自己清楚,他这个面子是虚的,香珠是在娘娘身边真正能说得上话的。 “那个李小河,送去浣衣了。” 这是很粗重磨人的活计了。 香珠想了想:“会不会处置重了?” 万一皇上再想起这个人来呢? 赵良嘿嘿一笑:“洗衣也不能算重了,又没打她,也没让她去舂米。” 第65章 夫妻 赵良绝非善男信女,他来找香珠商量,要不要送李小河一程,让她彻底变得“规矩”,省得以后再冒出头来兴风作浪。 赵良是这么担心的:“万一皇上再想起她来……” 香珠想了想,摇头说:“不用。天底下的美女那么多,皇上如果真想找美人,弄掉一个李小河,还有王小河张小河。再说,如果皇上真想起她来,知道是咱们把她害了,怕是反而对娘娘生嫌隙。” 顿了一下,香珠接着说:“而且我看娘娘的意思,是不愿意咱们干这样的事的。虽然事情是咱们做,但最后不得算在娘娘身上吗?” 赵良心中一凛,点头说:“你说的是。” 本来赵良想着,等过个把月李小河这事渐渐平息无人提起了,随便使个什么手段,叫她无声无息的没了就是。但是香珠这么一说,给他提了个醒。 一来,恐怕有心人会一直关注李小河,如果他真下了手,这账非记到娘娘头上不可。二来,自家娘娘跟心狠手辣完全不沾边,她未必乐见会宁宫的人把人弄死。 “虽然不能动手,但要看紧了她。”香珠皱起眉头,提起李小河这个人就一脸厌恶:“昨天你没有见着她,可我见着了。那副狐媚妖娆的做派绝不是天生那样的,非得从小教着才会有那种姿态。她肯定是有人刻意教导出来,又刻意安排她到了公主的眼前,这人就是冲着皇上,冲着咱们娘娘来的。安排她的人究竟是谁,得好好查一查。” 赵良点了下头:“这我心里有数。” 李小河这样的美人不常有,尤其又是花了大心思培养,幕后人一定不甘心李小河只露了一面,还没起到任何作用就成了废棋。 也许他们会想法子把李小河捞出来,再帮她邀宠。也或许,他们觉得李小河不堪造就,说不准还怕她胡乱说出点什么,想灭她的口。 “还有,我怕咱们不动她,却有旁人想动她。”香珠说:“她生的貌美,又在皇上面前露了脸,说不定其他嫔妃嫉恨她,容不下她,想对她下手,到时候再栽到咱们头上呢?” 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就凭李小河那个长相,还有那一身柔媚,把后宫这些那些嫔妃娘娘都比成了庸脂俗粉,旁人不好说,李妃一定干得出这种事情来。 赵良叹气:“这事儿闹的,我倒还得帮着她了,起码不能让人糊里糊涂的再利用她害咱们。” “这事吧,我觉得并不是很严重。”香珠冲他笑笑:“你知道昨天看见她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吗?我真怕皇上卖宁城公主面子,顺水推舟就收了她。那可是明晃晃打了咱们娘娘的脸,以后还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赵良明白香珠为什么会笑了。 “可皇上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一点没给宁城公主留面子,对这个李小河也没有半分垂怜,这下我就放心了。” 对,这下赵良也明白了,也更放心了。 虽然他是太监,但他到底也是男人。皇上可是天子,宁城公主摆出一副“我都是为你好你应该听我的”这种态度来,皇上肯听她的才怪。虽然这事看起来是一件小事,但这个头可万万开不得。否则以后宁城公主必定会得寸进尺,会插手更多后宫之事,甚至会踩到贵妃娘娘头上去。 再往深处想,如果这次皇上纵容了,默许了,宁城公主会不会越发骄横?没准儿朝廷大事她都敢去碰了。 “还有一事。”赵良往侧殿方向看了一眼,声音比刚才还低:“顾家的事。” 香珠吁了口气:“她还想折腾什么事?现在娘娘可不象从前了,她要还想进宫撒野,不用娘娘发话,我就先让人收拾了她。” 以前贵妃是无宠,空有名分,可现在不一样了,顾夫人要还想象以前那么行事,香珠绝不会容她撒野。 “她觉得娘娘多半不会帮她女儿的忙,所以走了旁人的路子。可这次进的人都是宫女,不是选嫔妃主子,内府的人收了好处,倒也把这话跟她讲明白了,她就没把两个女儿名字报上来。” “我看,多半不是她自己明白道理,是顾尚书拦住她了。” 这次进宫的宫女,确实也有官宦人家的女儿,但都是家境已经败落,很不如意,才想着进宫来谋条出路的。有丧父的,有丧母的,有父母俱亡在亲戚手底下日子过得很艰难的。父母俱在,家境不错的人家,很少肯送女儿来做宫女。自然,也有想着靠裙带关系博富贵的,那都是什么样的人家?都不入流的。 顾建荣是从一品的高官,他要是把女儿送进宫来做宫女,还一送送俩,传出去他官都不必做了,脸面等于扔在地下任人踩。 就算不是做宫女,皇上真愿意纳他家的两个女儿为妃为后,顾家三个姑娘进了宫,顾建荣那就是本朝第一号大外戚了,身上的实职怕是要卸个干净,赶紧离了朝廷荣养去吧。 顾建荣刚刚五十,升从一品不到两年,工部尚书令的椅子还没有坐热乎呢,他怎么甘心退休?他不想退也不行,御史们肯定天天盯着他弹劾,不把他活活骂死不罢休。 “顾尚书有这么个老婆拖后腿,将来想再进一步那是不大可能了。”赵良对顾尚书倒并无恶感,这人挺会做官,也挺做人,就是不会教老婆。俗话说,妻贤夫祸少,尤其做官的,哪怕老婆不能帮得上忙,起码也不能拖后腿吧?顾家出了个贵妃,本来应该是件天大好事,可顾夫人偏偏刻薄跋扈,跟贵妃都快成仇人了。 “希望他能管得住顾夫人,别再放出来乱咬人。”但香珠总觉得不大可能。要是顾建荣能管住她那早就管了,何至于把老婆纵得不知天高地厚。 两个人正说这事,小海子抱着匣子匆匆进来,一看两个人都在屋里,脸上露出喜色:“赵哥哥好,香珠姐姐好,这里是新递进来的帖子,是宗室亲眷、诰命夫人们的请安帖子。” 香珠和赵良对视了一眼,抽开盒盖,没费多大功夫就翻出了顾家的帖子。 她不但自己要来,还带了俩女儿来。 第66章 姐妹 “让她来。” 顾昕笑着说:“有阵子没见她了,我还真有些惦记。” 香珠也笑了,把那张贴子放在了盒子最上头:“娘娘说的是。” 是该让顾夫人来,让她好好看看娘娘现在的风光。 “对了娘娘,顾夫人的女儿是什么样子?” “嗯,我跟她们其实也不算熟。”顾昕说:“在顾家的时候,一个月里也难得见那么一两次面。不过就我看来,顾琇和顾夫人有一点很象。” 香珠好奇的问:“哪一点象?长得象吗?还是她的性子和顾夫人象?” 要是性子象,那这姑娘可就糟糕了。不,应该说这姑娘将来的婆家糟糕了。谁家娶个搅家惹祸的媳妇,那可真是前世不修。 “嗯,她也很想高嫁。”顾昕说:“虽然不太熟,但是这事我看得出来。她平时只喜欢和身份高,有地位的人来往,着意笼络交好。但那些官职不如顾尚书的,她也和人家应酬,但那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是这点儿和顾夫人象,怪不得都十九了还没有定下亲事,八成是挑来挑去没有合意的。 “那还有一位顾雪姑娘呢?” “这个姑娘,有点儿任性,脾气挺大。”顾昕努力回想:“她和她姐姐三天两头的爱吵架,有时候顾夫人的话她也不爱听,平时喜欢漂亮衣裳首饰,还喜欢玩儿。” “那听起来倒象是小孩子脾气。” “我觉得她倒比她母亲和姐姐好些。”顾昕说起一件以前的事:“我在顾家住着时,顾夫人很不喜欢我,顾琇也是一样,只是她不象顾夫人那样什么都放在脸上,她好歹还是念了几年书的,比顾夫人会做面子功夫。顾雪比较直率,而且心地并不算坏。有一回她看中了我用树叶做的书签,想要,但她不是白占便宜,拿了她的小首饰小玩意儿来要跟我换。” 香珠更关心另一件事。 “那这姐妹二人,谁长的漂亮呢?” 顾昕笑了:“都算不错。顾尚书仪表堂堂,顾夫人现在是有年纪了,但看得出来她年轻时候也长的挺漂亮。两姐妹要是比较起来,顾雪更好看些,大眼睛,樱桃口,顾琇脸盘生的有些长,没有她妹妹秀气可爱。反正明天她们要来的话,你就见着了。” 香珠是预备好了,要好好招待这母女三人的。 第二天顾夫人就带着两个女儿进宫来了。 说是来请安,其实顾昕很明白顾夫人是为何而来。 香珠特意让人将正殿好好布置了,又让人摆开贵妃应有的排场,垂下珠帘,顾夫人和两个女儿只能隔着帘子叩见请安。 香珠看的一清二楚,顾夫人跪的心不甘情不愿,仿佛受了莫大屈辱一样。她身后的两个女儿,靠左边那个应该是顾琇,右边的则是顾雪,姐妹俩年纪相差两岁。 顾琇看起来比她妹妹显得稳重,但也只是看起来。她从进了会宁宫,就不着痕迹的四下打量,看着殿前石阶上的雕花,殿内铺的地毡,莲花铜鎏金的灯架。隔着珠帘,她的目光还停留在娘娘宝座的鸾凤扶手上好一会儿。 她妹妹顾雪也在左右打量,但是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果盘给吸引住了。盘子里摆的都是贡果,黄澄澄的湄州杏,红通通的李子,粉嘟嘟的洛郡水蜜桃,不光看着颜色喜人,水果特有的甜熟香气也让人垂涎三尺。 母女三人的礼数,倒是数顾琇显得最标准。顾夫人最敷衍,顾雪看着就不稳重,礼也行的马马虎虎。 顾夫人匆匆行了礼就站直身,不等顾昕说赐座,她自己就老实不客气在左首的椅子上坐下了。 她这么一坐,顾琇倒显得有些为难的样子。 显然她于宫规比她母亲清楚多了。贵妃没有叫座,她母亲这样做是不合礼数的。但母亲都坐下了,她和妹妹站着则更显得突兀。 顾昕笑着说:“坐下说话吧。” 这话算是给顾琇姐妹解了围,顾琇道了谢,这才挨着顾夫人坐下了。 “贵妃娘娘看着气色越来越好了。” 顾夫人能憋出这么句客套话,实属不易。 顾昕笑着回了句:“夫人看着气色也不错,两位妹妹也出落得越发好了。” 顾夫人能客套那么一句就不错了,她不是个有耐性的人,憋了一肚子的话不吐不快。 “贵妃娘娘,宫中这次选人,听说最后名单还是娘娘定的?我同娘娘说过的话,娘娘怎么不照办呢?” 这话无礼之极,香珠正要喝斥她,顾昕摆了摆手,问顾夫人:“夫人说过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顾夫人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当然是……” 顾琇连忙插了一句:“母亲也是关心贵妃,怕娘娘过度操劳。说起来贵妃娘娘进宫也有数月,我们姐妹都很想念娘娘,尤其是雪儿,她三天两头的说,想进宫看望娘娘,向娘娘请安呢。” 话题引到了顾雪身上,顾雪听她姐姐这么说,居然也就点头承认了:“宫里真好看,房子也大,我还听说贵妃这里有京里最漂亮,最名贵的牡丹花,早就想来看看了。” 香珠低下头,嘴唇抿着。 这个顾雪果然和娘娘说的一样,看起来就是娇惯着长大的,说话直,没她姐姐那么多心眼儿。 顾雪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顾夫人却把话又扯回原处:“是啊,娘娘一个人在宫里寂寞,她们姐妹进宫来跟你作个伴,平时也有个可以说话的人,这明明是好事,上回我也同娘娘说了,可娘娘一点都不上心。宫里这次进了好几百人,却不肯照应提携一下自家人。” 都不用顾昕开口,香珠就说:“顾夫人,这次宫中只是进了些执役的宫女,进来就要学宫规,学伺候人的。新进来的宫女十几个人住一间屋子,学不好规矩姑姑是可以打骂的。” 顾夫人脸拉得长长的:“这怎么能一样?那些是外人,我们可是一家子亲戚,琇儿和雪儿都是娘娘的妹妹,怎么能和下贱的奴婢一样。” 香珠脸色一点都没变,仿佛没听到顾夫人嘴里吐出的恶毒言语。顾琇却知道这个宫女不能轻易得罪,连忙打圆场:“母亲前些日子特意请了宫里出去的姑姑替我和妹妹教导规矩,只可惜时日短,我们只学了些皮毛。” 第67章 太监 香云她们给上了茶——香珠倒不想给茶喝,但那也只能嘴上痛快痛快,真不给,那成了会宁宫理亏了。 不过给的茶也不是会宁宫里最好的茶。 娘娘这里最好的茶,当属上次皇上让茅太监送来的一小罐茶叶,很少,约摸一两左右。这茶奇香,香珠对茶懂的也不多,但是会宁宫的宫女里头有一个懂茶的,她只看了一眼就说出了名目。这茶应该是是北地雪境山峰顶产的茶,北地天寒,这茶树能生在那么冷的地方,本身就很不容易。前朝有人将这茶叶采下送进了宫中,当时有一位妃子得宠,有幸尝过这茶,夸赞它冷如雪,寒如霜,轻盈似露,余香不绝。 但这茶实在太少了,每年不过能得那么几两,有几年太冷,世人还以为茶树冻死了。后来又经过数年战乱,天灾人祸,这茶叶是这两年才又送进了宫中。 这么贵重稀少的茶叶,可以说是捧着金子都没处买去,听说皇上那里得了茶叶,就分了一半给会宁宫,除了勤政殿,别处都没有了。香珠把茶叶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恨不得论片记数,生怕被人偷走浪费了一片半片的。 给顾夫人她们喝的也就是一般货色,但即使如此,顾琇还把这茶叶夸出一朵花来。 顾昕笑眯眯的,香珠觉得自家娘娘又拿她们母女当戏看了。顾夫人是老熟人,顾琇姑娘也是个妙人。要不是香珠早知道内情,还以为自家娘娘真跟她姐妹情深呢。 比顾夫人强,顾夫人直来直去,她会拐弯抹角。 但是强的有限。 香珠在宫里年头可不少了,要说装模作样,宫里人人都是好手,唱念作打,以假乱真。顾琇这姑娘才多大年纪?平时能见着多少人?她就算比顾夫人聪明,比顾夫人多读了些书,道行也浅着呢。放在宫里这些老油条面前,她那点儿心思真不够看。 至于顾雪,这姑娘好象进宫来就是为了吃来了,她吃了蜜桃,又吃了李子,顾夫人先前没腾出工夫,等到一回头发现她面前已经堆了好几个果核,顿时皱起眉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香珠倒觉得顾雪这姑娘比她母亲和姐姐都讨人喜欢多了。 很明显,这姑娘不是冲着皇上来的啊。 顾夫人一心一意想要女儿留在宫里,还说出了“会宁宫地方这么大你一个人也住不下”,后来又改口说:“你一个住这么大的地方多闷得慌,该让你妹妹陪你住,能陪你说话解闷”,顾昕都当笑话听了。 顾琇自己也有些急了,但她纵然口才、心思比顾夫人强,却有一点她远不如顾夫人。 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要脸面,所以顾夫人能说的话她不能说。 不过顾夫人唠唠叨叨的时候,倒是提起一件事儿。 她抱怨内府的人都不干人事儿,还指望顾昕替她出气。她说她被内府的人坑了钱,还不是一次,是坑了两次。不过顾琇很快就把她这话给硬拦住了。 香珠其实已经从赵良嘴里听说了。顾夫人一开始想把女儿送进宫,这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办成的事儿,她肯定打点了人,给人好处了。 在这一点上香珠倒是难得的和顾夫人看法相同。 内府那些太监,那真是死要钱,什么事从他们手里过,都要抠下一层好处来,更不要说旁人主动有求于他们的时候。这次宫里进人,他们可是大大的赚了一笔。有的人家不想女儿被挑进宫耽误了终身,就要花钱打点他们。还有的想要把姑娘弄进宫,比如吴嫔那边,还有就是顾夫人这样的,自然也得给内府好处。而内府的人呢,只要差事办好不出岔子,他们从中做手脚赚钱,其实不算秘密,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 等顾夫人知道这些姑娘进宫只能从宫女开始做起,顾尚书又反对这事儿,她只能忍痛再出钱,让内府把女儿名字划掉。不然名册定下来之后,纵然是尚书的家女儿,也改变不了她们要进宫执役的事实。 香珠现在当然不用受内府那帮子太监的气,但是在她还没到会宁宫来之前可没少被苛扣。比如发到手里的月钱,往往只有一半。还有,换季的时候,按例是有新衣裳的,但衣裳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就多了。比如把旧袄子换个面儿,就当新袄发给你了。还有那些在库里放久了,都要朽坏的料子,拿出来缝一缝就给你了,但那种衣裳,穿个一天半晌就破了沿脱了丝,更不要提睡一晚就破了三四个洞的床单,里面填了不知道什么芯的棉被…… 这些都是内府的人干出来的事。 受了苛待怎么办?小太监小宫女没人撑腰,无处诉冤,只能掏出微薄的月钱再去买,要么就更勤快干活跑腿,讨好上头的人。所以宫里人人都想往上爬,奴婢们如此,主子们也如此。 顾夫人进宫前想着实在不行,就把女儿硬留下,就说是给贵妃做伴。宫里头娘娘闷了,留下妹妹解闷做伴,这事儿说出去也是顺理成章,并不会失了女儿们的体面。 但是今天她一来,顾昕摆的排场就让顾夫人心里没底了。 前几次进宫,顾昕这儿都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气,顾夫人就在心底认定了顾昕并不算得宠,光看她的穿戴也不象个得宠的样子。但是这次来就完全不同了,顾夫人消息也算灵退,她知道现在京里很多人学着贵妃的打扮,往头上簪牡丹花,好象这么一来就能和贵妃一样貌美,沾了贵妃的“贵气”一样。就连顾夫人平时应酬来往的官眷命妇们,现在也都时兴这么打扮。 还有,这些日子,皇上只宠贵妃一个,从来没亲近过其他嫔妃。 这要还不叫得宠,什么才叫得宠? 她对着顾昕,就难免心虚气短了。今天再一看会宁宫这么气派,说话声音都没有平时响亮。 把女儿留在宫中,万一顾昕仗势欺人,两个女儿一定会吃亏的! 第68章 根源 要走的时候,顾氏母女三人都不甘不愿。 顾夫人眼里心里装满了会宁宫的富贵,恨不得就把顾昕从贵妃宝座上拽下来,再把她亲生女推上去。 顾琇和顾夫人的心思倒是差不多,顾雪倒是例外,她也不舍得走,但却是舍不得会宁宫中美味的贡品鲜果和茶点,顾昕顺水推舟就每样赏了她一些,顾雪喜孜孜地行个礼说:“多谢贵妃娘娘。” 这个女儿气得顾夫人不轻,一出会宁宫的门就拉下脸训她:“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一点儿吃食就把你收拢了。” 顾雪一点儿都不怕她娘:“娘你才是糊涂。我爹都说过了,不许你再打贵妃娘娘的主意,我和我姐也不可能进宫的。” 顾琇用力扯了她一把:“行啦,别站在这里说话,咱们先回府,有话回去慢慢再说。” 顾夫人和顾琇觉得顾雪傻,可顾雪也反过来觉得她俩傻。 顾雪以前也信过顾夫人说的那些话,也羡慕顾昕当贵妃的风光。住这么宽敞漂亮的宫殿,庭院花园里处处都是奇花异草。屋里更是精致无比,陈设华贵。虽然隔着珠帘,顾雪也隐约看见了贵妃坐在帘后的模样。 又漂亮,又尊贵。 更不要说当了贵妃,能吃到那么多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 但顾雪没被这富贵迷住。她记得爹说过,顾家绝不可能再出一个宠妃,更不可能出个皇后。皇上选中顾昕,只怕其中一个重要缘由就是她并无父母至亲,家族也靠不上,不可能再象前面几朝一样有外戚擅权为祸。再说那些靠着裙带关系骤然显贵的家族,又有几个把这富贵延续下来的?顶多荣耀那么几年,最后消失的无声无息。 顾雪最信服的人就是自己的亲爹。 顾雪平时喜欢看些杂书,还爱听戏。戏里说古论今的,但凡里面有国舅、国丈出来,十个里有九个半都是坏蛋,从来不干好事,总会被忠臣良将狠狠打败,最后下场也都不好,奸妃一般都会被贬入冷宫或是赐死,奸臣则是处死、流放、贬官等等,一家子整整齐齐的惨。 他们家现在又不是穷的过不了日子,没得吃没得穿的,她娘何必非要把她们姐妹送宫里去? 再说,就算送进去,谁能保证她们就能得宠了?顾昕长的那么美,顾雪从小到大就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姑娘了,皇上又不瞎,还能舍了牡丹来宠爱她这样的小野花? 顾夫人回家的一路上都在唠唠叨叨,顾雪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无非就是那么一套话翻来覆去的说。说顾昕忘恩负义,说小时候有道士给她们姐妹批过命,说她们都是可以当娘娘的极富贵的命格,现在不能如意都是顾昕挡了路。又说其他妃子娘娘提携亲戚、宫人争宠,顾昕却要阻了她们的上进之路…… 顾雪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那些不得宠的是自己没本事争不到,才要提携旁人争宠呢。” 顾昕又美,又是贵妃,还正得宠,她干嘛要给旁人机会?那不是帮她争宠,那是分她的宠嘛。 顾夫人抬起了手:“死丫头,你再说一句试试?” 顾琇连忙拦住她:“娘,别跟妹妹生气,她也就是孩子心性。” 顾夫人嘴上说的凶,但是她哪里舍得打孩子,手抬起了又放下来:“你这个死丫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我这么筹划都是为了谁?” 顾雪心想我又没求你这么为我筹划,但是这话她也不敢再说了。现在顾夫人正在气头上,她再说话说不定真要挨打。 顾夫人气呼呼的又开始翻旧账。 不过她这回说起的事情,顾雪倒是第一次听说。 顾夫人说起皇上才刚登基时候的事情。因为后宫就这么寥寥数人,皇上也没有子嗣,他登基后不久,宫中就曾经传出要选新人进宫,给皇上做嫔妃。当时顾夫人就动了心,顾雪那时年纪不够,但顾琇年纪正合适。 顾夫人也不是平白得来的信心,她请了人到家里专门教导女儿,据也是从宫里出来的人说,顾琇的机会很大,当时比年纪,比长相,比门第家世,比才学名声,那些官宦千金里没有人比顾琇更强了。而皇上当时的后宫里,出身好的妃子长相不行,也不会讨人喜欢。长的不错的,又出身格外微贱,根本不能和顾琇相比。 当时顾夫人还打听着,皇上的原配孟氏虽然有了皇后的名分,但是因为一直病着,连册封礼都未行。 要是她熬不过去一蹬腿一闭眼,自家女儿说不定就能直接进宫做皇后! 顾夫人的心从那时候起就热起来了,做梦都梦见自己女儿当了皇后,自己成了皇亲国戚,从此再没有人敢用“商户出身”这种话讥讽她了…… 可是没想到,当时宫中传出来的消息,顾琇压根儿就没能入围,直接就被剔除在外了。 顾夫人再三打听,有人悄悄同她说,顾琇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所以宫里的妃子娘娘不愿意来个这么强的对手。 再之后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太妃、太嫔,皇后,还有宗室里的老王爷,接连不断的办白事,一年到头除了丧服就是素服,选秀的事情也没有人提起了。 顾雪以前对这些事不关心。说起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她记得自己在舅舅家住了不少日子,还生了场病,一整个夏天都没怎么出屋子。后来回来之后,也没怎么顾夫人提起。 原来根源在这儿哪。 顾雪看了一眼自家姐姐。 这该怎么说呢? 曾经有过入宫的机会,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事。但是想必入宫这个念头早就在姐姐心里扎了根,顾夫人也一直没放弃送女儿进宫的打算。因为这样,顾琇才一直没能定亲,总是不甘心,总是挑挑捡捡的,一直耽误到现在。 可是没想到,皇上会一眼看中寄住在自家的顾昕。 顾雪低下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姐姐,她又不会说话,只怕安慰不了人,反而又把人气着了。 第69章 今昔 送走了顾氏母女三人,香露的肩膀一下子就塌下来了,捶着腰说:“可算是送走了。香珠姐姐,下午还有客吗?” “有,”香珠说:“有两位老郡王夫人、一位国公夫人想拜见娘娘。都有年纪了,本来娘娘说要放在明儿上午的,让她们早些来,不用吃天热的日晒的苦,但是她们自己打听了娘娘的空儿,都赶着今天来。” 香露撇了下嘴:“以前从来没见这些贵客登咱们的宫门。” 香珠手里拿着尘掃,顺手就给了她一下子:“你这张嘴早晚要惹祸,要是你自己管不住,那我就替你管管了。” 香露赶紧告饶,顾昕笑笑说:“板板正正的坐这么半天我也累了,沏盏果茶来吃。下午给她们安排在寅时之后吧,总比顶头直晒太阳要强。再让人备上点消暑的茶果,对了,把冰也备上。” 香珠一一应了,转过头来就罚香露:“今晚你罚站两个时辰,还有,晚饭你不必吃了。” 香露愁眉苦脸应了一声,又小声替自己分辩:“香珠姐姐,我也是看着没有外人才说这么一句,在外人跟前我不会冒撞的。再说,娘娘不也没生气嘛。” 香珠瞥了她一眼:“我不止让你管住嘴,还得让你把心里那些念头扳过来。你最近可是飘起来了,连郡王妃和国公夫人你都不放在眼里了。人家以前不来,那也是因为娘娘没拿着宫权,人家平白无故来和后宫妃子攀交情反而是犯忌讳的事。现在娘娘慢慢开始执掌宫权了,人家有什么事情要求着内府、宗正寺办理,就得跟娘娘打交道。” 香露眨眨眼:“姐姐说的对,是我想岔了。我总觉得以前她们对咱们不理睬,现在又急慌慌的赶着来请安求见,连一天也等不得,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人……” “你凭什么就觉得人家是好人坏人了?适才顾夫人她们还在时,我就看出你那神情眼色都不对,一副瞧不起人的架势。你我都不过是奴婢,顾夫人是诰命夫人,你这样无理,只要旁人揪到你这个错儿,打死你都不为过。你的一条命不值什么,还会连累娘娘!旁人只会说你仗着娘娘的势,而娘娘不会约束下人,纵奴为祸。你要是不能改,不服气,我只能回禀娘娘,干脆把你送出会宁宫算了。” 香露脸色都变了。 她刚才还不知道香珠为什么重罚她,只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一句话。 现在被香珠这么一说,她后背尽是冷汗,拉着香珠的袖子就要给她跪下:“我知道错了,香珠姐姐,我下次真的不敢了,我一定改。你罚得对,我都心服,你千万千万别赶我走。” 香珠没让她跪下去:“你好好儿想想自己最近的言行都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愿你能改过。咱们一同来的会宁宫,一起伺候娘娘,我也不想就把你这么送出去,但你自己得知道上进。” “是,是,我都改,我一定都改。”香露眼泪都下来了:“是我得意忘形,说话行事失了分寸,我以后都改,我一定好好儿伺候娘娘。” 香珠也并不想对昔日的好姐妹如此疾言厉色,实在也是现在情形不同往日了。宫里人都紧紧盯着会宁宫,盯着娘娘,连宁城公主都站在那些人一边。娘娘现在看起来风光,其实步步凶险。 香露说话不谨慎,行事也有点不周全,时不时就丢三落四,传个话也有可能漏那么一字半句。这些毛病不严重,搁在过去,香珠也不会同她认真计较。只是现在情势不同了,以前的小错处,搁现在就可能是大纰漏,到时候再来后悔可就晚了。 顾昕靠在榻上,果茶也没来及喝。香珠说话的声音虽然不算太大,但顾昕耳力挺好,大致意思都听清楚了。 香珠进来把这事儿又回禀了她:“香露她们最近都有些飘飘然,得紧紧弦了。赵良那边,他也约束底下的人不得放肆,更不能借着娘娘的名头胡作非为。” 顾昕点点头:“你有心了。” 别人觉得她现在得宠了,也得意了,可是顾昕倒觉得,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可没有刚进宫的时候那么轻松了。 尤其是皇上有意让她接手一部分宫务之后。 顾昕也可以撒手不管,全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但这不是她的性格啊,万一那些办事的欺上瞒下,最后出了错,她也难辞其咎。就算不说承担责任的问题,如果那些人苛扣财物,欺凌弱小,顾昕心里也过意不去。 好在皇上给她派的帮手还挺得力。涂女官对她虽不逢迎,但是办事从不出错。张太监笑呵呵的,大热的天儿来回奔忙,不止人晒黑了,据他自己说,他这几天就瘦了有五斤呢。 好在最近她接手的几件事都不算很紧要,也没有出什么岔子,顺顺当当的办完了。皇上应该也没想着一上来就把她当个能干的人那样使唤,她以前没接触过这些嘛,也没有人教过她,再说了,这办什么事,也都要讲个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哪有一上来就把重担子全甩给她的?那她肯定接不住,只会被这重担子给吓跑了。 唉,还是怀念以前不用管事,只要吃吃喝喝玩乐度日的时光啊。 “娘娘,郡王妃她们进宫来求的是什么,娘娘心里该有个数吧?” “这个倒没什么难打听的。”顾昕这里消息不缺:“庄郡王府是桩喜事,想求个赐婚让亲事更体面。这事儿皇上那里其实也准了。至于荣郡王妃,她是三个女儿待嫁,回头真成婚的话,可能想给女儿把封号求了,这样将来女儿嫁出去也有底气,至于宗正寺那边帮办的嫁妆倒不用多大花费。” “那定国公夫人呢?她是为什么来的?” 顾昕摇头:“这个就不好说了。可能也是求儿孙辈的婚嫁之事,也可能旁的什么事。她反正不能找我来求家中世子承袭的事啊,这事儿太大我也管不了。” 第70章 家务 顾昕的消息准确无误,庄郡王妃和荣郡王妃两个求的都是儿孙辈的婚嫁之事。庄郡王老王妃已经是年过七十的人了,一头头发已经尽成了白色,但是说话还中气十足,眼看着再活个十年也不成问题。 她来求的就是孙儿的亲事。庄郡王府子孙繁盛,老王妃光是孙儿孙女加起来有二十来个,这几年差不多也都到了年岁,婚姻大事自然也就端上了台面。眼下这个要成亲的是老七,亲事已经说定了,不过是想求个指婚,亲事能体面些。 一说起孙子,老王妃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七生下来可胖啦,足有八斤重,哭声连府门外都听得见。长到四五岁,旁的孩子都要读书了,他就不爱读,只好舞枪抡棒的。前年承蒙皇上隆恩,给他补了侍卫,现在可比以前出息多了。” 顾昕笑着问:“打算什么时候办亲事?到时候我也凑个热闹,给新人添份儿礼。” “那赶情儿好,老身替这俩孩子多谢贵妃娘娘。亲事打算明年秋天的时候办。李家的嫁妆都准备妥当了,我们这边也赶着给小七收拾好了院子。两个孩子打小就认识,青梅竹马的,等皇上一赐婚,这亲事再体面不过了。” 顾昕点了点头:“这事我会同皇上说的。” 这事皇上心里也有数。锦上添花的好事,没理由不成全人家。 荣郡王妃则是个中年妇人,听说她今年四十出头,不过看上去风韵犹存,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荣郡王妃只有三个女儿,一心一意也只为了女儿打算。至于儿子……名义上算是她的儿子,实际上没有一个是她亲生。 荣郡王妃的长女已经嫁人了,现在要办的是二女儿的亲事。不出顾昕所料,她想给女儿求个县君的封号,就怕女儿到了婆家受了慢待。一个县君封号,一年不过百十两俸禄,说起来是不算什么。但是顾昕却不能象刚才答应庄郡王妃一样答应她。毕竟宗室女很多,嫡出的,庶出的,远支的,近宗的,实在数都数不过来。 在荣郡王妃来求这事之前,并不是每家的女儿都能得到封号。要是这个口子一开,那些已经嫁了的是不是会心中不平?没有嫁的会不会都要以此为例也要来求封号? 有句话叫不患寡而患不均。 荣郡王妃今天是真心实意来的,还送了厚礼,奈何这事儿不是她一家的事儿,也不是顾昕能够答应她的。 事情虽然没办成,荣郡王妃对顾昕还是恭恭敬敬的。 其实她来之前心里也有点猜测,知道这事并不好办。但就算没办成,交好了贵妃也是件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家总归是送了礼,在贵妃面前也算留了名姓,将来若有什么事情求到贵妃面前,料想贵妃也不会坐视不理。 定国公夫人排在最后一个,她其实早早就来了,已经候了一个多时辰,一进了会宁宫便大礼参拜,倒是让顾昕吓了一跳。 行这么大的礼,肯定也有大事要求。 顾昕知道自己能做主的事都不是大事,定国公夫人一见面就跪下,只怕她的事情自己办不了。 “夫人且先坐下,”顾昕一个眼神,香珠她们赶忙过来将人扶起,按到一边椅子上坐了,又赶紧给她递上茶。 没听说最近京里出什么事,定国公夫人这是为什么? 定国公夫人捧着茶盏,还没开口,眼泪先掉下来了。 顾昕感觉头皮直发麻。 有话就说话,怎么还先哭上了? 刚才来的两位郡王妃,不管是上了年纪的老王妃还是漂亮华贵的荣郡王妃,说话都很爽利,客套两句,有事直接说事,顾昕还是喜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 定国公夫人摸出帕子拭泪,眼圈儿红红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香珠看她这模样就心生不喜。 以前没大听说过定国公夫人的人品性情,这人怎么是个拎不清的?一进会宁宫话没说先哭哭啼啼,这是给娘娘添晦气来了? 香珠不象香露那么傻,心里不喜也不会放在脸上,但她要整治不喜欢的人,办法可多了。看着定国公夫人说不定开口就要先诉苦诉委屈,上前一步向顾昕禀告说:“娘娘,张公公有事要回娘娘,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是不是现在传他进来?” 顾昕眨眨眼,从香珠脸上,她真看不出来张太监到底来没来,只能说香珠这城府一般人真是赶不上。 定国公夫人一听香珠这话,顿时抬起头来,也不哭了也不抹泪了,生怕自己的机会要被张太监顶掉。 “娘娘,娘娘一定要给妾身做主啊。” 还没说什么事儿呢就让人给你做主,这定国公夫人到底是真憨实还是在避重就轻? 顾昕觉得自己的神情八成不太好看,干脆低下头仔细端详茶碗盖。还别说,这茶碗盖的兰花形态俱佳,看起来不像一般匠人的手笔。 定国公夫人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但顾昕听明白了。 定国公夫人的二儿子,因病故去已经两年了,儿媳妇不肯守寡要回娘家去。 定国公夫人一说到这里又开始抹泪了:“我儿子在时对她千依百顺,我们府里上上下下也从没有亏待过她。可她竟然这般无情无义,借着回娘家给嫂子探病就不回来了,我竟然一直没发现她已经把细软私房都偷运走了,她那院子都快要搬空了……” 顾昕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桩事。 “她不守妇道,听说已经找好下家了,必是在孝中就不安分与人勾搭上了!如此败坏门风寡廉鲜耻的女子……” 定国公夫人骂起二儿媳妇来可就和刚才的可怜模样不同了,腰不疼气不喘,声音又尖又细,听得顾昕直皱眉。 女子是否要守节,应该出于本人自愿,顾昕反正是不赞同拿自己的终身换一个节妇的名声。 她直接打断了定国公夫人的控诉:“这是夫人的家务事,本宫不便多言。至于嫁妆财物之事,夫人可以与亲家交涉处置,真有不明晰的,还可以上衙门。” 这事儿她可不会去乱插手,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你说你有理,她说她有理,总是各执一词,外人理不清楚,断不明白。 第71章 婆媳 定国公夫人一副惊愕状,一看她神情做派八成又要开始哭诉,香珠可不会惯着她这毛病,赶紧让人送她出去。 转过头香珠就向顾昕请罪:“都是奴婢没打听清楚,早知道定国公夫人是个这样的人,就压着她递的牌子,省得她聒噪吵着娘娘了。” 顾昕可不会为这事儿生恼,正相反,她对这事儿还挺好奇的。 宫中的妃嫔们,还有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女眷们,平时也出不得门,大家闲着没事就爱听戏,京里大大小小的班子可不少,每个月也都有新戏写出来,只不过不是每出戏都能唱得火。 但有时候戏台上的唱的戏,远远没有戏台上的事儿精彩离奇呢。 就好比定国公夫人今天进宫来哭诉的这事吧,戏台上就没有唱的。 今天左右是不会再见客了,香珠洗了手,过来替顾昕将簪环卸去,发髻也松开来梳顺,重新挽起来。 这么一拾掇,顾昕顿时觉得头上轻松多了,舒舒服服往后一靠,香珠替她捏肩,香云过来替她捶腿。 “定国公夫人说的这事,你们谁听说过?” 香珠香云齐摇头,不过香珠说:“赵良就在外头,叫他进来问问?” 一说起赵良,顾昕顿时想起来:“你适才说张太监来了?他也在外头?” 香珠笑了:“没有,张公公确实来过,不过娘娘这儿会客,他就留了个贴儿,人已经先回了。” 张太监办事是没得说,自打被皇上分派到会宁宫听使唤,差不多每天都往这边跑个几趟,大暑天儿的,真难为他,现在可不是顾昕刚见他时候白胖白胖的模样了,被晒得有点黑红,人也瘦了不少。 他送来的是帖子写的是宫里这个月的日用消耗,当然,不是个准数,是张太监自己估算出来的。 宫里一不耕田二不织布,可是宫里这么多人,每天却要吃要喝要穿,这消耗全是钱换来的,每天的流水都不是个小数字。顾昕觉得内府那群货的账实在太乱了,而且是刻意的乱,问过张太监之后,张太监按宫里的人数估算出来每个月的大概用度,给她递了过来。 顾昕翻开看了一眼。 其实跟她自己估算的差不多。 内府那帮人是太不象话了,蚊子再小都是肉,只要打他们面前过,那绝对雁过拔毛,一定不能放过。 内府人账记得乱,让他们算一个总数,比顾昕和张太监估算的数要多出近三成。 估摸着内府那些人还委屈,因为他们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都是这么干的,他们觉得太监捞油水天经地义。 至于怎么查内府那堆烂账,怎么处置那些蛀虫,就不是顾昕要关心的事了。反正皇上问了她这事,她也算是交了差。以皇上的作风,肯定不会给那群人好果子吃,吃进去多少,八成都得吐出来。 赵良已经进来了,他行了礼一起身,顾昕就忍不住笑了。 不为别的,赵良原来也是张小白脸儿,现在也晒得黑不溜秋的,可见这些日子没少在外头跑。 “你这怎么晒成这样?出去的时候也留心些,别捡着日头正毒的时候出去,或是找个伞儿,帽儿的遮一遮。” 赵良满脸感激,忙说:“奴婢这晒一晒不碍事,不疼不痒的,就是晒黑了确实显得不大体面。不过不要紧,等热天一过,衣裳穿厚了,自然又就捂回来了。” 关于定国公夫人的事情,赵良本来没怎么在意,还是因为她递了牌子赶着今天进宫之后赵良才去打听的。 “这位定国公夫人并不是定国公的原配。定国公原配去世得有二十多年了,当年生了一儿一女,这位定国公夫人嫁进去后,也有一个亲生儿子,不过这个儿子前年也过世了。” “哦。”顾昕点点头:“她就有一个儿子?” “对,”赵良说:“定国公早早就请封世子了,他长子也早就成亲生子。后来续娶的这位夫人,虽然不算大度,但是她娘家不算得力,她亲生儿子活着的时候也文不成武不就的,对世子之位没什么威胁。” “本来她儿子已经成亲,娶的姑娘姓刘,父亲是礼部的一个四品郎官,这门亲事算是刘家高攀了。” 香珠将果茶递到了顾昕手中,眉头微微皱起来:“定国公夫人看起来不象是个好相处的婆婆,刘家门第又远不如定国公府,这位二少夫人日子过的怕是不那么舒服顺当吧?” 赵良一拍大腿:“要不说香珠姐姐是咱会宁宫里难得的聪明人呢,那刘氏日子过的可不就是苦,进门时丈夫就一屋子姬妾丫头,幸好还没生下孩子,不然她的日子更不好过。而且定国公夫人不大喜欢她,时常在人前抱怨这个儿媳娶的仓促,没有能细细挑选更好的。” “这么看来,刘氏的丈夫活着时,夫妻也不算恩爱了?” “没有没有,”赵良都打听清楚:“据说她从进门就被冷落,成亲一年多没有喜信儿,定国公夫人更不待见她,结果不巧,丈夫又病了,病来得急,没到一个月就死了。” 香珠说了句真心话:“若是夫妻恩爱,又或者婆婆慈悯,刘氏或许可能愿意在夫家守寡。可是丈夫对她不好,定国公夫人只怕还会苛待她,刘氏要待在定国公府怕是度日如年。” 顾昕也赞同香珠的话:“守不守的,得看本人的意思。刘氏如此年轻,又没有孩子,定国公夫人要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放儿媳妇归家再嫁才是正理。” 可显然定国公夫人不是这么办的,也不知道刘氏在婆家过的什么日子,逼得她要偷偷搬运嫁妆出去,又借着回娘家探病的机会脱身,再不肯回定国公府,这是把曾经的婆家视为火炕还是牢笼? 赵良说:“奴婢打听一下,定国公夫人待人实在是……她把儿媳妇锁在院中不许见人,只供给粗茶淡饭、粗麻布衣,还让她天天抄烈女经什么的,这都是定国公府的下人传出来的,想来不假。” 第72章 好歹 “那就难怪刘氏要跑了了,这不逃早晚就是个死。”不过刘氏能偷偷运走一些细软私蓄,也算她聪明了。 “那定国公夫人还跑到娘娘面前来恶人先告状,心也忒黑了。” 顾昕笑了:“她可不觉得自己心黑,她只怕还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呢。” 香云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满是纳闷。 顾昕觉得她这个模样很有趣,象以前她喂过的猫儿一样。话说她以前在顾家的时候,顾家后园有猫出没,顾昕喂过其中一只黄猫,那只猫可能是有人养的,皮毛油亮,膘肥体壮,三五不时来顾昕这儿吃一顿,下雨下雪的时候,顾昕还会把侧间的窗子留条缝给它进来住。 那只黄猫眼睛就大大的,圆圆的,和香云现在的模样挺象。 “如果定国公夫人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她就做不出苛待媳妇,逼人守寡的事情来了,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也肯定不觉得自己有错,错的一定是旁人。就象今天,我没应她所求,你说她回去的一路上会不会恨恨不平的在咒骂我呢?” 香云顿时站了起来:“她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这宫里宫外骂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她一个。” 香云愣了。 她也不是傻子。宫里头骂娘娘的人可多了,那些不得宠的妃嫔,尤其是李妃,她只怕会天天骂日日骂。宫外肯定也有,听说还有人编了戏说宫中出了奸妃呢,只不过假托是前朝的事,还有人家特意传了这戏到自家去唱的。 “这些人都不是好人。”香云重新坐下给顾昕捶腿,恨恨的说:“都该抓起来打他们的板子。” 顾昕乐得不行:“好,以后要逮着说我坏话的,就打板子,你亲手打,行不行?一准儿让你出了气。” 香云没管娘娘这是在拿她逗趣,认真的答:“奴婢亲手去打,奴婢不怕见血。娘娘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们这么乱说,就是没安好心,就不是好人。” 这个丫头…… 顾昕摸摸她的头:“嗯,今晚上赏你一碗肉吃,先把力气养养吧。” 赵良又说起定国公府的其他事情来。 “定国公夫人是个很小气的人,为人吝啬,喜欢敛财。定国公府世子娶的媳妇进门后接手了府中管家大权,定国公夫人说是荣养,其实很不甘心,几次想跟世子夫人争斗,但世子夫人娘家得力,本人又很有手腕儿,定国公夫人几次下来闹得自己灰头土脸的,不但权利没争回来了,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还在定国公面前失了体面。说实话,她在府里也就能折腾一下刘氏了,别的事她也插不上手。” 香云小声说:“反正她不是好人,娘娘,下次她再来就不要见她了吧?” 顾昕说:“你不用生气,定国公夫人心地不算好,但定国公府还是有明白人的,等着瞧,刘氏这件事要不了两天准有定论。定国公府只怕还会有人进宫来请安,到时候不要为难人家。” 香云不是很明白中间的道理,但是香珠和赵良都是明白人。 “娘娘,刚才勤政殿遣人过来说,皇上晚上会过来用膳,请娘娘预备接驾。” “知道了。” 顾昕懒洋洋的在榻上翻个身:“我歇会儿,过两刻钟再叫我起来更衣。” 要顾昕说,这么热的天,皇上大可不必往会宁宫跑,听说勤政殿又大又凉快,皇上自己用个膳,早点儿歇息不好吗? 他一过来,她还得重新梳妆更衣迎驾,皇上还总是查她写字的功课……近来不光督促她写字,甚至连她看什么书也要过问了。 但是…… 要说顾昕反感皇上过来,那倒也不是…… 起码今天她就有好些话要跟皇上说。两位郡王妃的事,还有定国公夫人这事。 一开始皇上来会宁宫时,顾昕都不知道要和皇上说什么,毕竟两个人又不算熟,她对皇上喜好什么,厌恶什么一点儿都不了解,对着皇上难免有些束手束脚外加诚惶诚恐的,从头到脚都不自在。 但是现在她对皇上也算熟悉了——三天两头的来,能不熟悉吗? 皇上话不多,但不算是个难相处的人,也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 嗯,皇上胃口没她好,假如摆一盘肉和一盘子草,皇上肯定是吃草比较多。尤其最近天热了,皇上吃肉就更少,几乎不动荤腥。 正好香珠问:“娘娘,晚膳要预备些什么?” “吃面吧。”顾昕说:“牛肉,火腿,胡瓜这些都切丝,豆角菌子豆腐干这些都切丁炸了,多预备几样酱料,面条要现煮,之后过水,再滤净了,一定要爽滑筋道,可别煮过了或是坨了。菜肴嘛……让他们看着上,对了,那个鱼冻还不错,再来一道前天做过的蒸豆腐。” 赵良一一记住,赶紧去膳房传话。 皇上来的很早,比往常都早。以往来时常常天都黑了,顾昕禁不住饿,常会弄点心垫肚子。但皇上今天来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顾昕脸才刚刚洗好,还没来及上妆呢。 “算了,粉就别上了,点一下唇脂就行。” 天热人容易露出倦容,用一点唇脂人会显得精神许多。 顾昕对着镜子照了照,就出去迎驾了。 皇上虽然是一路从勤政殿过来,但是手却不热,身上也没有多少汗。至于顾昕是怎么知道皇上手不热的——她要行礼的时候皇上直接握着她的手让免礼,然后顺便就挽着她的手进殿了。 顾昕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大约是皇上是个格外沉稳的人,所以顾昕一见着他,也觉得心里跟着安定下来了。 “晚膳吃拌面,我还要了鱼冻和蒸豆腐。”顾昕踮起脚,伸长手臂,替皇上将头上的的玉冠取了下来。玉冠再轻巧也是压在头上,皇上来了会宁宫就不会再走了,抓紧时间让头颈松快松快。 “也好,朕也正好想吃个爽口的。”皇上换了一件纱袍,靴子也脱了,整个人往竹枕上一靠:“今天都做什么了?朕听说你这里今天好生热闹。” 第73章 母子 顾昕给皇上也倒了一杯果子露。她算是发现了,皇上真好养活,哪怕是他并不喜欢的口味,只要递上去了,他也会用一些。遇着喜欢的会多用两口,不喜欢的也能吃得下去。 按说他生来就是皇子,天潢贵胄,打小就是锦衣玉食,哪怕早早丧母也不至于朖食无着。旁的皇亲国戚顾昕没见过,她比较熟悉的也就是顾家人。顾夫人的吃穿用度就很铺张,对儿女们也很舍得,三天两头买衣料做衣裳,打首饰。顾琇尤其抛费,她总嫌衣裳一下水颜色就不再鲜亮,布面也往往不如新衣裳那样挺括光滑,所以衣裳总是穿一两次就不肯再穿了。 唔,这么一看,怪不得顾琇一心想高嫁,她这样过日子,一般人家真供养不起。 不过…… 皇上问:“定国公夫人对你无礼了?” 顾昕脑子里那个念头一闪而过,抓不住了,她也没有去冥思苦想——应该不是件很要紧的事。 “倒也算不上无礼,”就是想把她当傻子哄。顾昕可没有生她的气,反而觉得定国公夫人那一番唱念作打给她解了闷儿,比听戏都精彩:“皇上也不必为这事儿心烦。不过这件事情本来没多少人知道,定国公府和刘氏的娘家商量着总能解决。现在被定国公夫人一张扬,怕是两家都要一起丢脸。” 定国公夫人一定觉得,这事儿全是刘家不对,是刘家教女无方,刘氏败坏门风。她也不想想,这事传出去难道定国公府就光彩了?至少一个苛待儿媳的名声是跑不掉了。 现在两家一定迫不及待要赶紧把这事掩下去。至于定国公夫人,她丢人都丢到宫里来了,定国公、还有世子夫妻一定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所以啊,顾昕一点儿都不生她的气,也不会出手惩戒她,自有人冲锋在前,抢着替她把这些事儿干了。 顾昕估计,至少一年半载定国公夫人不会再出来蹦跶了。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定从今以后她出府门的机会都没有了。 皇上喝完了一杯果子露,比较了解他习惯的顾昕让人呈了清水来,皇上又漱了口,去掉嘴里头的甜味儿。 顾昕自己也挑了一盏桃子汁:“听下头人回话说,定国公夫人前些日子还想给儿子过继个男丁承嗣,所以才不肯放儿媳妇走,一定要把她扣住。” 要是儿媳妇肯守一辈子寡,那给她过继个孩子就名正言顺了。但刘氏要是不守,过继的说法就有点站不住脚,总不能说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妾侍姨娘来抚养嗣子。 “定国公夫人这么干,爱子之心肯定也有,但要紧的是,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已经不在了,本来靠着儿子,将来分家还能得不少家产,可是儿子没了的话……” 顾昕恍然大悟:“所以她要弄个孙子来,也是为了分家产?” 皇上点了点头。 顾昕一开始真没往家产上头去想,被皇上一提点才明白过来。再想想下午定国公夫人卖惨装可怜的样子,顿时心里一阵腻烦。 “我之前虽然觉得她这样行事不妥,苛待刘氏她也不占理,但是觉得她失了独——也有几分可怜,没想到她拘禁为难刘氏还有这缘故。” 爱子之心或许是有,但是定国公夫人更多的只怕是在为她自己打算。母子之情且得靠后,银子钱才是实打实排在首位。 “算了不提她了。” 反正这事儿她是很难如愿了。如果定国公夫人不进宫来想哄着顾昕帮她,定国公府势强,刘家势弱,定国公府保不齐会以势压人,刘氏未必真能如愿以偿逃出生天。 但现在这事儿被定国公夫人捅开了,皇上和贵妃都知道了,定国公府自然不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以势压人打压刘家,他们得表现得更宽厚大度,更加通情达理。 想到定国公夫人自作聪明,结果这小聪明没耍对地方,搬起石头倒砸了她自己的脚,顾昕心情倒是舒畅多了。 回过神来,顾昕发现皇上的目光落在她的杯盏上。 皇上这么入神,看着她的杯子?难道皇上喜欢她这杯桃子汁? 说起来这桃子汁是不错,口感清甜一点都不腻人,且太医也说过,桃汁有种种好处,多饮一些也无妨。 “皇上要尝一尝吗?”顾昕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递出去了又惊觉自己这么做不大妥,她已经喝过一口了,把自己喝过的给皇上,这显然不够恭敬。 不等她反悔把手缩回来,皇上轻轻扶着她的手腕,低头浅浅的喝了一口。 顾昕眨眨眼。 皇上这么喜欢桃子汁?都不介意和她共用一杯了? 她手臂都僵了,差点儿端不稳杯子。等皇上松开手,顾昕赶紧把杯子放下。 明明桃汁是冰过的,杯子也是凉的,她急忙缩手的动作倒象杯子滚烫会咬她的手一样。 接下去顾昕话就比刚才要少了,头也不大抬起。 殿内明明用了冰挺凉爽的,她却觉得脸颊耳朵都在发热,手心儿里黏糊糊的,好象出了不少汗。 虽然没抬头,可是她总觉得皇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看得她总觉得不自在,全身都僵硬了。 幸好香珠这会儿进来禀报,说晚膳已经备好,请皇上和娘娘用膳。 顾昕从来没觉得香珠来的这样恰到好处,她赶紧起身:“皇上,先用晚膳吧,今天吃面,面条要是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皇上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淡然温和:“也好,让人倒些醴泉酒来,放些冰在里头。” 晚膳顾昕用得挺香。蒸豆腐嫩得不用去咬,舀起一勺送进嘴里,感觉入口即化,直接就咽下去了。 拌面是按着她的吩咐做的,捞出来后又过了冷水,吃起来格外筋道。不过她和皇上吃面的习惯也不太一样。顾昕喜欢把上面的各种浇头、酱料全都拌匀,确保每根面条上都沾了酱汁这才开吃。皇上却不太喜欢把面拌得一塌胡涂的样子,吃的格外斯文。 但皇上有一点好处是,从来不把他的习惯和喜好强加给她,非逼着她把过去的习惯改过来才成。 第74章 钱财 顾昕又被查了功课,皇上看得很仔细,仿佛是在处理什么要紧的政事。顾昕站在一旁,皇上要是圈出一个写好的字,她就赶紧替自己表表功。要是皇上眉头轻轻皱一皱,她就赶紧替自己解释一二。 其实吧,顾昕觉得自己现在写字不见得长进了多少,但写字的习惯是养出来,两张纸写完也用不了多少时候,提笔就觉得挺轻快的,这就是书上说的那个什么,对,熟能生巧。 说不定再进步进步,她就能变成那个“游刃有余”了。 皇上放下笔,顾昕连忙端上一杯茶,十分贴心的说:“皇上歇一歇,看了这么多张字多累眼啊。” 皇上淡淡的看她一眼,顾昕心里没底,生怕皇上又给她一个“不用心”的考评。 幸好皇上沉吟片刻,还是点了头:“写的还算用心。” 那是!写的不好的还被她自己淘汰了好几张呢,现在交给皇上过目的这几张,绝对都是字迹整齐,纸面干净,字的大小也均匀,这要还叫不用心,那纯属存心刁难了! “那皇上,上次说的……” 顾昕肯这么用心的写字,还不是因为皇上上次来的时候给她画了个大饼嘛!宫里生活是好,锦衣玉食的,但是……一直就待在会宁宫里,四面墙一围,象个大笼子一样。 笼子再好,那也是个笼子啊。 做梦她都想出去转转。 “你预备一下,明天朕带你出去转转?” 顾昕乍一听到这么个喜信儿,还一时不敢相信美梦成真了,追着皇上后头问:“真的吗?”“明天就去吗?”“明天几时去啊?”“都要预备什么?” 皇上就象没听到一样,不慌不忙的喝完了一杯茶,顾昕赶紧端起壶给皇上把茶续满。看皇上拿起奏折,又赶紧用银挑子拨亮灯芯。看皇上还是不想搭理她,又殷勤的攥起拳头要给皇上捶肩。 被她这么一扰,皇上真是什么事儿也干不成了。 “行了,也不用特别预备什么。朕记得你做了两套胡服,明儿就穿那个。晚膳不用预备,出宫去随便用些。” 顾昕险些一蹦三尺高,笑得只见牙不见眼了,喜孜孜的对皇上谢了又谢。 她招呼香珠给她翻箱子寻衣裳,把上次穿过的靴子也拿出来,又扳着手指头数着三元坊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数着数着她眉头就皱起来了。 不是没有好吃的,是好吃的太多了。光是数得上名号的酒楼,就有东桥楼,万福楼、双月楼、听说还有个新开的酒楼,是胡商开的,众人就称呼为番楼,里面的酒菜歌舞都大有异域风情,生意十分的好,每天客人都要挤爆门呢。 就算不去这些大地方,三元坊里还有好些好玩的地方,有一家专做包子的铺子,听说包子馅儿有几十种。还有专卖汤羹的,卖甜品糕点的,卖卤味烤肉的……有的人家据说是祖传秘方,已经在京城做了上百年的生意了,那味道独此一家,旁人怎么学都学不来。 除了吃,三元坊更出名的是玩儿。百技杂耍,歌舞赌戏,样样都有,且都是京城顶尖儿的。 只不过那样的场合,女子是不方便去的。所以从前顾昕也只是听说,心中对那样的热闹也向往,可她从来没见过。 现在托皇上的福,可以去开开眼界了。顾昕琢磨着,要不然明天中午她就不吃东西了,把肚子留着,等着出宫以后,可以多尝几样外头的新鲜吃食。她听说过三元坊那儿有一家卤味店,卤的猪皮、猪耳朵和猪尾巴都是京城一绝,别家店根本做不出那个味道来,而且这种东西,宫里也从来不做,要是明天能有机会尝一尝就好了。还有茶糕,这个倒是宫里宫外都有,宫里做的茶糕尤其精美,不过三元坊也有一家专做茶糕的铺子,听说有一味青豆茶糕很爽口,还有一味是烧肉茶糕,也很美味。 顾昕这么一反常态,只恨不得上蹿下跳的折腾,一直到了该就寝的时候还精神百倍,哪怕躺下了也毫无睡意。 皇上就躺在外侧,听她翻来覆去象在烙煎饼一样,怎么都不肯老老实实就睡,无奈的说:“你要是今晚不睡,明天可就没精神去游玩了,不如出宫的事情就延后再说。” 那可万万不行! 顾昕立刻老实下来,直直的躺平,两手合放在肚子上,用力把眼闭紧:“我这就睡了,马上就睡着了。” 皇上在黑暗里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顾昕大多时候都还算稳重,也懂事,待人接物也得体。不过皇上也发现,她私底下是越来越不拘小节了。 就象现在这样的举止,换了两个月前,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顾昕躺了片刻,还是睡不着,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情来。 她悄悄撑起身,瞧了一眼身边的人。 皇上也还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躺着,听见她又有动作,只能转过头来:“你还不睡?” “不是,我怕明天忘了带钱……”顾昕小声说。 她进宫以后变得比以前有钱多了,贵妃的份例,各种赏赐,珠宝首饰,金银锭子应有尽有。但是她除了打赏,又实在没有用钱的地方,当然身上也从来不会装钱。可出了宫就不一样了,在宫外想买好吃的,想看戏听曲儿玩的高兴,那可都要用钱的。可别明天什么都预备好了,却偏偏忘带了钱。 皇上都无奈了:“不会的,你快睡吧。” 顾昕哦了一声,又重新躺下来。 可是没等皇上松口气,顾昕又翻了个身,听她的动静又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真象小孩子,一知道明天要出门游玩,兴奋的晚上连觉都不睡了。 其实皇上这一回是想错了,顾昕这会儿想的可不是出门玩的事。 她是因为想着带钱的事,忽然间有个念头闪过了她的脑海。 她入宫前在顾家也不缺钱用,她有个小匣子,匣子很精巧,装袖子里都不显眼。里面有银票、碎银子。所以她在顾家虽然是寄人篱下,却可以打点那些下人,让自己过的衣食无忧。 那个匣子是谁给她预备的?她早逝的父母给她留下的钱财吗? 可惜因为到京城前生的大病,她对过去的事情印象极为模糊,真的想不起来更多了。 第75章 出宫 顾昕兴奋的撩起车帘子往外看。 宫门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到了第一个街口他们下车另换了一辆车,这辆车上没有任何标记,就是一辆十分普通的青布篷车,混在街上一点儿看不出富贵气息,反倒被旁边那些车马比衬得有些寒酸。 顾昕可不在意坐什么车,她这会儿象在屋里关了三个月的狗子终于出门撒欢了,看什么都好看,看什么都看不够。 外头的房舍、街道,路上的行人,这些宫里都没有。而且,外头的诸般声响,宫里也没有。车马声,人声,远远的不知道哪里有人吵扰,嗓门出奇的大。 这些宫里都没有,宫里总是很安静,宫女太监们走路都没声音,也不会随意开口说话,象一个个游魂似的。 一直待在宫里头,顾昕以为自己也慢慢习惯了。但是现在一出来,她好象是从枯井里爬上来,又回到了人间了。 想想进宫前的生活,简直恍如隔世。 顾昕只觉得两只眼都不够用的了。 街边很多店铺打烊都晚,京城繁华,且天下这百十年间都十分太平,晚上比白日的生意还兴隆。主要是白日里人们都不得闲,天气又热,白天街上都没什么人,现在太阳一落山,人们就三三两两从家里出来。 “街上人真多啊。”顾昕往前看,好些车排在他们的车前。再往后看,也是乌泱泱一片车和人。 “这儿离三元坊还远吗?” 皇上坐在她身旁,只说:“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顾昕换了一身胡服,还是男装的样式,头发就简单一束,看起来活象哪家俊俏的小公子跑出来了。皇上也换了一身儿常服,很朴素的一件圆领长袍,上头什么也没绣,头上戴了一顶书生巾,腰间佩了一块不怎么打眼的玉,还有一个极普通的青绸荷包,跟街上那些穿金戴银,涂粉簪花的男人比,看着也挺……挺普通。 打扮普通,可人不普通啊,这气宇轩昂,英俊挺拔的模样,一般人真比不了。 还没到三元坊,顾昕已经耐不住性子了,看着街两边的铺子,闻着不同的香气,手蠢蠢欲动,口水也有点要管不住了。 皇上看了她一眼:“中午没用膳?” “用了的。”顾昕赶忙解释:“就是天热,没用多少。” 天热是一回事,主要是还惦记着晚上出宫的事,就用汤泡了半碗饭,吃了两块酸酸凉凉的凉拌山药。 皇上敲了敲车壁,他们的车就靠边停了下来。 皇上掀起车帘吩咐跟车的侍卫几句话,那侍卫也是一身普通家丁长随打扮,挤进了路边的人丛中,不多时就回来了,两手捧着一个油纸包。 “先吃几口垫垫肚子。” 顾昕迫不及待的接过来,还没打开纸包先闻到了一股香气。 里面是烤炙的肉,已经切成了薄片,外头焦脆甜香,里面还很嫩,顾昕咽了一口口水,先捧到皇上面前:“你先尝。” 在外头不能喊皇上,陛下之类的,只能含含糊糊的你啊我啊的叫,不过这么一来,倒显得两个人之间的尊卑之别更模糊了。 她估摸着皇上应该是不会吃的。 这炙肉就是街边铺子随便买来的,皇上这个人挺讲究,怕是嫌这肉不洁净。而且这里又没有碗碟筷子,皇上应该也不会用手拿着……呃…… 皇上已经取了一片炙肉放嘴里了,示意她:“你也吃吧。” 顾昕顾不上疑惑了,赶紧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片。 香!肉烤得恰到好处,外面刷了蜜汁,撒了各种调料,外面一层口感焦香,里面的肉还很嫩,越嚼越好吃, 皇上只尝了那么一片,用布巾擦了手就没再吃了,剩下的肉被顾昕一个人包圆儿了。 皇上还提醒了她一句:“可别现在就先吃饱了,后面就吃不下了。” “不会不会。”这才哪到哪,以她的饭量,这点肉打个底都不够:“我保管全吃得下!” 话出口了,她才觉得这话说的好象太不矜持,太不斯文了。要是香珠在这儿,肯定又是苦口婆心的一顿规劝。 但皇上好象没觉得她这话有什么不妥之处,把已经空了油纸包丢了,又给她一块布帕擦手:“前头就是三元坊了。” 这下顾昕可顾不上旁的事了,急急的探头去看。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车都快走不动了。吆喝叫卖的小贩们长一声短一声,夹杂在嘈杂的人声之中格外热闹。街两旁的的铺子都挑起了灯笼,招牌字号,门头酒帘儿都被映得明晃晃。 顾昕看见了“万福楼”的招牌。这招牌红底黑字,三个字写的墨迹淋漓,气势不凡,在灯柱光影映照看,三个字看起来极神气,象是要从匾上跃出来一般。听说是这万福楼第一任东家,趁着大才子宋道彦酒酣耳热时捧上纸笔,给自家酒楼求到了这么一个响当当的招牌。 招牌不招牌的顾昕不怎么关心,不过做为三元坊的老字号,万福楼的名气她可是早就听说过了。这万福楼里有名的菜色有焖烧黄鱼,百珍汤,桃花酥肉等等不一而足,楼里地方宽敞,有歌舞,说书,百戏,杂耍,角力,精彩非凡。 皇上问她:“要不要进去坐坐?” 顾昕是很想去的,但是她才刚出来,三元坊这么大,她还没来及逛呢,这就去吃饭,怕是吃完就要回宫了。 “咱们再逛逛。”顾昕说:“听说里面更热闹呢。” 再逛是没问题,只是车却不能进去了,两个人只能下车走进去。 下了车之后,皇上就挽住了她一只手。 街上人格外的多,要是不牵着,倒真怕会走散了。 顾昕也不讨厌和皇上手挽手——皇上身上凉凉的,手也一样,不象她,总是热乎乎的。夏天里头身边有这么个伴儿,好象挨着玉枕竹榻一样,别提多舒坦了。 顾昕虽然是一身胡服,男装打扮,但是人生得美,这是怎么也藏不住的。随行的侍卫不着痕迹的将二人簇拥在其间,皇上不着痕迹的让她走在靠边的一侧,他的身形足以替她挡住许多打量与窥视。 第76章 面具 顾昕其实对下车自己走一点儿也不反感!在车上能看见多少?那才是真正的走马观花呢。现在一下了车,她终于有了“真的出宫了”的感觉。 怎么说呢?非要形容一下,就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吧。 身边嘈杂喧嚣的人声,各种混杂在一起的气味儿,热烘烘的没头没脑的扑了她一脸一身。 顾昕站在那儿左右顾盼。 人……真是多。 就象全京城的人都在此时挤到街上,挤到三元坊来了一般。 但这里是真的热闹!吃喝玩乐什么都有。就他们前面不远就有一个小摊儿,卖绿豆汤和酸梅汤的,生意还相当不错。顾昕的目光在人家那两只大罐子上留连——以前她悄悄出来到街上去,也花那么一两文钱给自己买上一杯,又解渴,又解馋。 皇上挽着她的手到了那个卖酸梅汤的小摊子前头,那个小贩忙得满头是汗,身边还围着好几只递钱的手,也难为他一一记得清楚,一边收钱,一边舀递出去。 顾昕已经伸手去荷包里摸铜板了,绿豆汤和酸梅汤都是两文钱一杯。 顾昕才要把两个铜板掏出来,手停了一下。 虽然觉得不大可能,她还是转头问:“你……要不要来一杯?” 她觉得皇上不会要,但客气话还是要说一句的。 结果皇上回了一句:“要一杯绿豆汤。” 呃…… 想到皇上刚才还吃了一片炙肉,顾昕觉得自己以往对皇上的印象也是太片面了。 皇上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他也愿意尝尝街上的烤肉,喝一口这种挑担小贩煮出来的汤水。 “那要一杯绿豆汤,一杯酸梅汤。”顾昕摸出四个铜板给小贩。 “好咧。”小板把钱接过去放进腰间系的布包里,手脚麻利的打了两杯汤水递了过来。 顾昕以前就觉得很奇妙,卖绿豆汤的小贩,杯子是用叶子做的。不过顾昕不知道那是什么叶子,反正人家手艺精巧,做出来的杯子底可能抹过一层浆糊,绝不漏水。 顾昕把绿豆汤递给皇上,自己拿了酸梅汤。 唔,挺解渴。 街上的小贩可能用不起冰,但这汤煮好后应该是镇在井水里的,一样清凉。 没有宫里的酸梅汤那么甜——这是当然的,宫里的酸梅汤那肯定舍得搁糖。这小贩的酸梅汤要是也那么煮,那亏本能亏到吐血。 但是清淡也有清淡的好处,很爽口。 皇上接过那杯绿豆汤,也喝了两口。 两个人就这么端着汤,慢悠悠的往前走。 顾昕前后看看,踮起脚在皇上耳边轻声说:“要不要给王侍卫他们也买一杯解解渴?” 皇上轻轻摇头:“不必。他们值守的时候不会分心的。” 显然,喝水、进食、游赏坊市都属于“分心”的范畴。 顾昕喝了几口自己的酸梅汤,又对皇上的绿豆汤好奇起来。 虽然她的目光只在皇上手里的那个杯子上停留了片刻,还是被皇上觉察到了。 于是那半杯绿豆汤递到了她面前来了:“要尝尝吗?” 顾昕可不介意这绿豆汤皇上尝过了,十分期待的低头喝了一口。 唔,也算清爽,不过也是没有宫里的甜。 她喝过之后,皇上一点儿都不在意的把杯子拿回去,两口把绿豆汤喝完了。 本来这一杯盛的汤也不算多。毕竟是叶子做的杯子,也不可能做成个海碗那么大啊。 顾昕也赶紧把剩下的两口酸梅汤喝了。 前面有人围成个圈子,圈子中间有人在卖艺。看样子象是一对夫妻,还带着两个孩子。这个以前顾昕没少看,进宫后当然没有这样的热闹了。主要是现在的皇上不好这个,听说先帝在的时候,有一次过寿召了好几支民间的杂耍班子进宫献艺呢!当时的场面那叫一个群魔乱舞啊,据说还惹出了好几场不大不小的乱子。 至于当今皇上,既不好那点热闹,也没有好大喜功,非要整个前无古人的大场面的虚荣,于是现在的宫里就很安静,特别安静。 安静……也挺好的。就是时间久了,总让人觉得象住在井里。 那个玩杂耍的女人顶着缸,两个小点儿的孩子在一旁顶碗,其实不稀奇,但是众人都叫好,顾昕也跟着拍手叫好,顺便扔了几枚铜板进去。 她一边看着,一边还忙里偷闲跟皇上说了句:“出来真省钱啊。” 皇上显然没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 “在……家里打赏我从来没用过铜钱!”顾昕比划了一下:“全是使银子的!” 皇上皱了下眉头:“你钱不够使?” “够的够的。”顾昕赶紧解释,她可不想让皇上误会她哭穷诉苦:“只是吧,宫里是个富贵地方,人人的一双眼睛都是往上看的。一开始我还不知道要给多少,是香珠她们提点我呢。” 皇上想了想,默然了。 皇上也没有用铜板赏过人啊。 看过了杂耍,两人继续往前走。前头也有个摊子,卖各种玩艺儿。小泥人,姑娘头上戴的绢花,团扇,绘得十分鲜艳的彩纸面具。 顾昕挑了一个白兔子的面具扣在脸上,只露出嘴巴和两只眼睛:“怎么样?” 皇上点头赞许。 顾昕乐孜孜的问摊主:“这个多少钱?” 摊主说:“四文一个。” 顾昕睁圆了眼:“怎么要四文一个呢?延康坊那边都只要三文一个。” 摊主哎哟一声:“姑娘,我这可比他们那卖的可要好多了。我这用的是上好的皮纸,可不是它们用的那草纸、麻纸能比的。姑娘瞧瞧,这么折,这么压,也不会坏,”摊主一边说一边比划:“只要不湿水,戴到明年夏天也照样崭新的。他们卖的那都是劣等货色,姑娘怕是戴完今晚就得扔了。” 顾昕不屈不挠的讲价,摊主也没辙了:“行吧行吧,姑娘要是买两个的话,我给你算七文钱。” 顾昕扭头问:“你要个什么样的?”她顺手拿起一个大老虎:“这个威风,要不要这个?” 皇上的神情有点僵硬,很快摇了摇头。 “那……这个呢?”顾昕又拿起来一个熊面具。 这可是皇上嘛,给他的面具当然得挑那威风凛凛的。 皇上瞅着她的手又要去摸狼,自己先下手为强,拿起了一个鹿:“就这个吧。” 摊主笑呵呵的收了钱,又问:“公子是要现在就戴,还是给你包起来带回去?” 第77章 茶糕 皇上说:“不必了。” 他竟然真的把面具带上了! 皇上和贵妃,变成了一个鹿和一个兔,两人站在小摊子前面面相觑。 “也,挺好看的。”顾昕夸得有点心虚:“这俩鹿角一看就特别神气。” 皇上调整了一下面具上的系绳,轻声说:“怕遇见熟人麻烦。” 皇上您摸摸良心再说一次,怕遇见熟人?这地方能遇着什么熟人? 不过也说不定。 谁说达官显贵,皇亲贵戚们就不会来逛三元坊了?毕竟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热闹地方,说不定就能碰上个熟脸儿,要是一嗓子喊出来,那这乐子可就大了。就算没喊出来,这人背过身去同别人说“皇上居然晚上偷偷去逛三元坊”,那听起来也不象是什么好话。 顾昕连连点头:“是该遮住些。” 她这个贵妃没什么人认识,但认识皇上的人肯定不少。 戴着面具也不算热,附近不少人都戴着个面具,比他们戴的这种纸面具可要华丽讲究得多了。有人戴的面具描金绘彩,有的甚至还镶嵌了珠宝,一看和他们这种街上随便买便宜货的就不是一回事,那么多人都遮挡着脸,他们戴着这个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再向前走没多远,不知不觉,两人就从皇上牵着顾昕的手,变成顾昕扯着皇上往前走了。 “那里,快看那里,那个卖灯笼的,那个大金鱼彩灯,真好看啊!” 皇上顺着她说:“是好看,”顿了下,又说:“你要是喜欢这个,等过中秋节时,让人也扎一个院子里。” 顾昕乐了:“那我要多扎几个,不光要扎金鱼,我还要扎燕子,嗯,再扎个美人灯笼!” “行,都行。” 那个大金鱼灯浮在空中,是用绳牵着的,但是夜里那绳看不见,只能看见亮堂堂红通通的灯,摇摇晃晃,尾巴还微微晃动,远远看去仿佛这只大金鱼真在夜空中游动一样。 下面还有各式彩灯,只不过都没有那个金鱼灯那么大,也有人觉得好玩去买一盏,提在手里头又能照路,又能观赏。 皇上体贴的提议:“要不要买一盏?” “不了。” 提着灯在人群里走有点儿麻烦,万一里头火烛歪了,烧了灯倒是小事,要是伤着人可不好。再说了,顾昕对吃的兴趣,远远比玩灯的兴趣大。宫坊扎的花灯,也不会比这个差,回去一样能玩。 三元坊是一条长街,他们现在才刚刚进来,里面还长着呢。 不过再往前有条岔路,顾昕一抬腿,顺路就想拐进去,却被皇上一把拉住了。 “那儿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顾昕有些纳闷。 转头张望,好些人都拐进去了,看前面也挺热闹的。 皇上简短的解释:“那是胭脂巷。” 卖胭脂的……不,顾昕突然明白过来了,脸也有点热。听皇上这么说了之后,她再注意看,往这边拐的果然大多数都是男人,偶然身边有女伴的,还打扮得十分妖冶。 “咳,那咱们往前吧。” 顾昕也听说过胭脂巷,其实这也就是个统称,这条巷子里有大名鼎鼎的燕玉楼、红袖阁、还有一个群玉春,其他小的院子还有不少。这条巷子名气有多大呢?连顾昕都听说过这几家青楼的鼎鼎大名,就很能说明一切了。 走出几步,顾昕还好奇的转头看了一眼。 胭脂巷里隐隐传来丝竹歌乐之声,顾昕吸吸鼻子,感觉自己似乎真的闻到一股胭脂香气。 咦…… 皇上是怎么一眼认出这里面是胭脂巷的? 难不成他以前来过? 她没问出口,但皇上仿佛会读心一般明白了她的所思所想:“我从前来过。” “真的啊?”顾昕差点儿让自己的口水呛着。 皇上也太神了,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猜出来了。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跟大哥一起来的。” 皇上的大哥,那不就是前太子,不过他死了都快十年了,朝廷说是病死,民间有传言说是中毒而死。他死之后,几位皇子为了争夺储位斗得你死我活,皇上被发落皇陵也是那几年的事。 这么算起来,那的确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过了胭脂巷好一会儿,顾昕都没出声。还是皇上指着路边的铺子问她:“茶糕,要吃吗?” “要!” 顾昕立马精神抖擞,拉着皇上就往前凑。 茶糕铺子生意好得很,伙计一头是汗,掀开大蒸笼,用筷子在茶糕上点了点试试火候,随即吆喝一声:“茶——糕——” 这一声吆喝就代表这一笼熟了,顾昕前头还有好几个人,等她排到跟前,最上头的蒸笼已经空了。 “我要两个火腿的,两个山楂的,两个白糖芝麻的,两个山药马蹄的,再沏一壶春茶,别沏太浓了。”顾昕扫了一眼伙计后面的价牌,迅速数好了钱递过去。幸好幸好,她想吃的几个口味儿都还有,不然她可能赶不及再等下一笼出锅了。 收钱的是个中年妇人,她接了钱在手里一搓,看都不用看,吆喝一声:“正好。” 茶糕铺子上下两层,顾昕他们在二楼角落里找了一张小桌子。这桌子有多小呢?也就能搁下两个盘子一个茶壶,再搁俩小茶盅就勉强了。至于侍卫们,只能委屈他们站着了。 “尝尝,这个趁热最好吃。” 顾昕把白兔面具往上推,面具扣在了脑门上,拈了一块茶糕放进嘴里,一边嘘气喊烫,一边吃的不亦乐乎。 茶糕刚出炉的时候确实最好吃,软、糯、香,入口即化。顾昕以前也吃过,但不是三元坊这家店的,是顾家附近的小铺子卖的,味道也不错,就是米粉里面总是会偷偷掺点杂面进去。 顾昕自己喜欢火腿的和山楂的,芝麻的和山药的是给皇上点的。 火腿茶糕咸香软糯,咬一口糕,再配一口清茶,这享受……真是神仙也不换。 皇上也吃了一块山药的,看样子对这个还满喜欢。 不过……顾昕看着皇上和她一样,把面具往上推以便吃东西,实在忍不住想笑。 鹿脸扣在脑门上,皇上看起来和平时清冷尊贵的样子完全不同,挺,挺滑稽的! 第78章 丸子 顾昕觉得,她和皇上怎么算是同床不共枕的交情,皇上散着头发赤着脚穿着寝衣的样子她都见过,所以脑门上扣个面具什么的,也用不着大惊小怪。 但王侍卫他们可离得不远,万一也看见了,皇上英明神武的形象岂不是毁于一旦? 皇上自己却恍然未觉似的,对顾昕品评这个茶糕说:“米粉磨得还算细,但是山药不好。且用茶糕,最好是在清静少人,风景秀美之处,这里人太多,太嘈杂。” 皇上大概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吃过东西,顾昕忍着笑,说:“说的对。下次在园子里摆张地席,听着琴饮着茶,再配那么一两碟茶糕才好。就是怕你到时候没有空暇。” 皇上忙得很,一天不知道要看多少折子见多少人,反正顾昕觉得,这皇位就算请自己坐,自己也坐不来,累都累死了。 顾昕又吃了一块山木楂的茶糕,酸酸的很可口,再来口茶,舒服得很。 皇上又说:“他这里茶也不好。” “是不好。”现在顾昕对品茶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了。茶汤颜色,香气,味道,好茶劣茶区别大了去了。这卖茶糕的铺子,买茶糕,茶是白送的。白送的能有什么好茶?不给去年的陈茶渣子就不错了。好歹水是热水,还有个坐儿。 顾昕也没只顾吃,她还歪头朝着窗外头望。 从这二楼的小窗子看出去,街上尽是人,就象一条缓缓流动的河,从街的一端向另一端流淌。虽然已经入夜,三元坊内却灯火通明,照得街道房舍楼阁都光彩熠熠,有如白昼。远处遥遥有舞乐声传来。隔壁可能是个卖卤味的铺子,那香味儿顺着风一阵阵往这小窗户里窜。 顾昕有心想叫点卤菜上来吃,不过算一算她已经吃了炙肉、喝了酸梅汤,吃了茶糕,再说要吃卤味……顾昕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是出宫机会这么难得,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说不定得到明年!要是不尝尝回去,她能后悔一个月! 皇上看了她一眼,招了下手,王侍卫本来站在楼梯边,挺大个子怪委屈的缩在那儿,饶是这么着,还有人上来下去的踢着他的靴子尖。皇上一召,他赶紧就过来了。 皇上吩咐了他两句话,王侍卫就转身下楼去了。 这楼梯对他来说也太窄了些,一阶楼梯板儿还搁不下他整个脚呢。 不过王侍卫干劲儿足,这趟伺候皇上和贵妃出宫的差事,虽然看着有风险,但这也说明皇上看重他啊!要不然这差事能落到他头上吗? 王侍卫端着一大盘卤菜又蹬蹬蹬的上了楼。 顾昕盯着那卤菜两眼直放光,再抬头看了一眼皇上——那眼睛亮晶晶的,比往常得了什么贵重赏赐的时候可要热切多了! 王侍卫不敢抬头看顾昕,更不敢多看皇上脑门上扣的鹿面具,垂着头,眼睛盯着靴尖儿,把卤味铺子老板的话一五一十的又说了一遍:“这几样是他们店的招牌菜,卤料方子他们家已经传了四十多年了,卤的猪耳朵、猪皮、鸡杂、鸭掌,都是不辣的。素的这豆干、藕片、花生是辣味的。”回完了话,他又退到一边儿守着去了。 呃……顾昕觉得王侍卫真是不会买。猪耳朵、鸡杂这些东西,皇上肯定是不吃的。但是豆干藕片又是辣的。 顾昕还算是了解皇上口味的,皇上不吃禽畜的内脏下水这种东西,而且平时口味偏清淡,也很少吃辣。偏偏王侍卫这么不会办事,买的尽是皇上不吃的。 “你吃吧,我不饿。” 皇上见她不动筷子,特意夹了一块鸭掌给她。 顾昕眼睛眨眨的:“可是你晚上也没吃什么,”一片肉,一块糕,勉强再算上一小杯绿豆汤,这哪里能吃饱:“再让人买点肉丸子什么的上来……” 皇上只说:“你还打算在这里吃饱?尝个鲜也就行了,前头还有双月楼、番楼、双月楼做的江都菜不错,狮子头、盐水虾、扣肉比别的地方做的都好。” 顾昕这下真为难了。 为难什么呢? 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可肚子只有一个啊! 眼前这些卤味浓香扑鼻,可皇上说的那些江都名菜她也都不想放过! 要是这些卤味都吃了,那等下估计她就吃不下双月楼的名菜了。但这些卤味不吃的话,多可惜啊,买都买了…… 还是皇上出声替她想了办法:“这些尝几口就行了,回去了也可以让厨子学着做。”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个鸭掌卤的真好,骨头早就剔掉了,皮与筋一点儿也不硬不紧,正相反,那筋嚼起来竟然让人觉得很软糯。 至于猪耳朵,那就不用说了,爽脆。 鸡杂嘛,因为皇上不吃这些东西,顾昕觉得自己最好也别当着皇上的面明目张胆的吃。 尝一口,就只是尝尝,意思意思就行。 比如鸡血!这个东西宫里从来不做!按说宫里天天做菜,要用很多只鸡鸭,但从来没见用鸡血鸭血做菜,不知道是扔了还是怎么处置了。 鸡心什么的她就忍痛放弃了。 “嗳?”顾昕居然在猪皮下面翻到了一粒丸子,看颜色大小,居然还是个素丸子。 “你尝尝,这个不辣的。”顾昕忙不迭把丸子夹起来献宝。 好不容易居然混进来这么个漏网之鱼,恰巧是皇上能吃的。 皇上看了她一眼,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把丸子吃了。 等这个丸子喂到了皇上嘴里,顾昕才突然想起来—— 她怎么就直接上手喂了?而且用的还是她自己的筷子! 顾昕脸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还不错。” “啊?” 皇上嘴角微微上扬:“丸子还不错。” 真的? 平时吃什么山珍海味,皇上也难得夸一句,今天居然破天荒夸这个路边铺子里买来的小丸子不错?难道这丸子真的味道出类拔萃?这让她都想尝尝味道了。 顾昕又在盘子里细看,没了,就那么一粒丸子,估计是舀其他卤菜时捎带进来的。 第79章 偶遇 “喝口茶,双月楼就在前头。” “这双月楼是什么来历?”顾昕总觉得从那颗丸子之后,自己总有点儿不自在,若不往嘴里塞点什么,就想赶紧说话打岔,象是很怕两人之间安静下来冷了场。 又或许安静下来并不是冷场。 但顾昕没去深想。 “双月楼的东家原是江都人,因为来京城做官,想念家乡风味,因此特意从江都聘了名厨来京城给他做菜,后来官不做了,却开起了酒楼。京城有不少官员出身江都,且江都菜清淡鲜美,很多人都喜欢,双月楼的生意也就一直做了下来。” “那倒真……”顾昕听得楼下街道上传来嘈杂之声,趴窗沿儿一瞧,有人在楼下争执起来了。 王侍卫并不把这事当小事,反而是严阵以待,自己守在桌边,等楼下的消息报上来了,他也没有稍稍松懈,显然是怕这他风波殃及池鱼。 楼下的事说来不是大事,有人买了块茶糕掉在地下,后面的人一脚踩上就滑了一跤,应该也没摔重,但是火气挺大的,揪着前面掉了糕的那个人让他赔弄脏的衣裳。 掉了糕的人也挺委屈,他又不是故意掉的,前后左右都是人,他也站不稳,天又黑。再说那人踩到糕上,也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自己道个歉是可以的,赔衣裳那肯定不能够。 天热,人多,两边儿的火气都大,眼看要从口角之争变成推推搡搡了。王侍卫吩咐手下人一声:“去劝开,别让他们在这里生事。” 那个侍生应了一声,果然下楼去劝架。虽然楼下一片吵扰,顾昕还听见他说的什么。 “……这街头和街卫都有巡检的兵丁,就怕有失火、失盗、斗殴的事,你们在这里生事,只街口就有巡丁过来了,到时候见了官兵,只怕小事就要变大事了……” 这话象盆冰水把人的火气都给浇灭了。 那个侍卫又说:“今天大家来三元坊本来都是来取乐的,何必斗气呢。听说番楼今天有摔角,还有胡姬献艺,好些人都要去看,倘若在这里再耽误,只怕去了也没有位子,看不上热闹了……” 顾昕小声跟皇上说:“这个侍卫挺干练啊。” 能说会道,世故圆滑,三言两语就消弭了一场冲突。 楼下的人既然不吵架了,看热闹的,被挡着路的人也就渐渐散了。顾昕看见茶糕铺子对面也站着一对男女,男的脸上带着一个夜叉面具,女的则是一顶短纱帷帽。多半是为了看热闹,她将纱帷撩了起来。 顾昕愣了一下,又朝外探了探身。 虽然夜色中看的不太清楚,但是顾昕才见过这个人,印象还很深,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顾雪吗? 这姑娘怎么跑出来了?三元坊离顾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顾夫人一向不肯让她们随意出门抛头露面,尤其现在天色已晚,三元坊又是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她的目光在顾雪前后巡梭,看到了有个小丫鬟站在后头,顾家丫鬟的打扮顾昕认得出来。 再找一找,还有两个长随,也算是身强力壮的,看起来都是顾家仆从。 既然有人跟着,顾昕就不怎么讶异了。 兴她出来逛,难道就不兴顾雪出来逛逛? 皇上拉住她的手臂:“当心些,这窗子看着不怎么牢靠。” “不要紧,这二楼也不算高,掉下去也……”一眼看到皇上的神情,顾昕立刻改把后半句话吞了,改口说:“我肯定不会掉下去的。” 茶糕吃了,热闹看了,顾昕一心直往前奔。双月楼很好,她想吃江都名菜。但是听说番楼也很热闹,她也想去看看胡商经营的酒楼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以前我在街上见过有胡人经过,头发黄黄的,象绵羊毛那样有好多卷儿……” 皇上点头说:“确实如此,与我们的长相不同。” “可是胡姬我就没见过了,只听说她们高鼻深目,眼珠子颜色都不是黑的,乍一看有点吓人。” 皇上说:“那也没什么吓人,很多胡姬都能歌善舞,她们在京城卖酒卖艺为生,和咱们也没有多少大差异。” “嗯,你见过胡姬?” 皇上轻轻点头。 顾昕兴致勃勃的问:“那胡姬生的好看吗?” 皇上摇摇头。 顾昕还想细问,就听着前面不远处有个女子声音在问:“……你见过胡姬没有?她们生得好看还是我好看?” 这问题险些没把顾昕呛着。 倒全不是这话和她刚才问的话有所重合,却又有微妙的不同。主要是她听出了说话人的声音。 顾雪在家中是最小的,顾夫人对她管的又不严厉,所以她的声音很有特色,带着股娇滴滴的任性。 这话问的……怎么听着不象是在问父兄亲戚,倒象是,问情郎? 但顾雪又怎么会有情郎呢? 顾昕拉了皇上一把,就跟在了顾雪他们后头。街上人多,他们就这么在后头一点都不显眼。 “那个是顾雪,她才和顾夫人进宫来请安。”顾昕小声同皇上说:“就是她身边的男子我不认得。” 顾雪身边还是刚才那个男子,戴夜叉面具的,这人穿着一件极普通的长衫,京城未第的读书人,十人有八个穿成这样,且这长衫,看起来还已经洗得有些褪色了。 虽然看不见脸,但这个人宽肩膀,高个头,顾雪站在他旁边就越发显得娇小了。 顾家没有这么个人,起码顾昕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也许是顾家的亲戚? 看顾雪和他的样子倒是显得挺熟的。 说来也巧了,顾昕并不是有意要跟着他们,可这两人说着胡姬,却进了双月楼的门。 更巧的是,他们坐下的时候,和顾雪他们就隔了一面薄薄的板壁,倘若那边打个喷嚏咳嗽一声,这边能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说来倒也不纯是巧,而是他们正好一前一后的进来,又都要清静些的雅间,可不就被安排到相邻的位置了。 刚才进来的时候,还险些打照面。 但顾昕脸上还罩个兔子,皇上还带了个鹿,顾雪的目光一扫而过,根本没认出来顾昕是谁。 第80章 印痕 至于顾昕他们带着护卫,都是只穿便装,有人留在了园门处,只有二人跟到了雅间门口,与一般富贵人家出游的排场相比还不如。 顾雪自己都还带了一个丫鬟和两个家仆出来呢,哪里会把隔壁的人放在心上。 顾昕坐下来先点菜。 皇上刚才说过的几道江都名菜她都点了,还特别要了双月楼拿手的杨梅羹,让他们先上甜羹。皇上则点了一份鱼羹。 顾昕要杨梅羹,是因为杨梅羹开胃,酸酸甜甜的。等到两盅羹端上来,她的杨梅羹颜色深红,皇上的鱼羹却是乳白,是蒸出来的人,顾昕好奇的闻了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股鱼腥气。 “要不要尝一尝?”皇上将调羹递与她。 “不了不了。”顾昕还是知道自己的肚量的,刚才她就吃不少了,现在开开胃,等下好装东西。这鱼羹看着也十分鲜美,但是吃了这一盅,怕是下头就吃不下东西了。 隔壁的动静都不用刻意去听,板壁很薄,顾雪声音不算小,顾昕耳边又比别人好,模模糊糊的能听到她在点菜。她也要了狮子头,松鼠鱼,扣肉,大煮干丝,还要一道冬瓜汤。 顾雪显然和那个男子并不见外,口口声声称他“云哥哥。” 云? 顾昕想起来了,顾夫人时常提起娘家有个出色的子侄,全名叫什么顾昕不知道,顾昕记得有次听到顾夫人说:“我们云哥儿可是个有孝心的,特意从老家让人送了两大车东西,自从进了京,这几年可没吃过老家山上的芋头了……” 难道就是这个“云哥哥”? 要是顾夫人娘家亲戚,那顾雪跟他出来倒也不奇怪。 雅间的窗子开着,垂着一挂细竹帘,上面用丝线细细的绣着一副山水图,一旁还有两句小诗。雅间窗子底下有水流过,细细的潺潺的水声隐隐约约,倒让人在这夏夜里感觉到了几分幽静,几分清凉。 皇上终于把那个面具摘下来了,露出来矜贵清俊的面容。 可美中不足的是——面具戴了好一会儿了,虽然面具勒的不算太紧,但戴的时间长了,眉骨上头约一指的地方有一道红痕,看起来仿佛系了一条细细的红抹额一样,让皇上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高冷,反而带着几分……可爱? 顾昕借着尝杨梅羹低下头忍笑。 雅间内又没有镜子,皇上自己肯定不知道脸上多了道印子。 顾昕一抬头,就瞧见皇上在看她,顾昕抬起头来,皇上却低头去喝茶了。 嗯……嗯? 嗯! 顾昕突然想起来,她和皇上一样戴了半晌面具,皇上脸上有印子,她脸上就没有吗? 她没带镜子出来,但是吧,桌上有茶水,她借着喝茶,慢慢将杯子端起来,勉强能借着水映出来的模糊影子看一看脸。 好象,似乎……她脑门上也有一块红印子。不,不是一块,是两块,一左一右,还挺对称! 顾昕嘴角微微抽搐,慢腾腾的把杯子放下,也没心思喝水了。 往好处想,这红印一会儿就消了,等他们用完饭要回去时,估计就恢复如初看不出来了。 但坏处是,这一顿饭的功夫,她和皇上就要这么相对相看,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行吧,谁也别笑话谁。 菜已经上齐了,他们两个点了四菜一汤,双月楼不愧是有名的老字号,不用尝味,光是色香就不输宫里的御厨房了。宫里的厨子也不见得真比宫外头的强多少,各人总有自己拿手的绝活儿。就比如江都菜,因为清淡鲜美,适合后宫许多妃嫔的口味,所以宫中也常做,但是这个狮子头,顾昕觉得就比宫里做的好吃。用勺子舀起来的时候,还会在勺子里颤微微的晃动,可见这狮子头做得有多嫩,吃到嘴里那细滑香嫩是不用说了,竟然不象是肉,象是水豆腐似的。 她自己就吃完了一个,还想舀第二个的时候,皇上轻声说:“时辰不早了,再吃这个,怕是晚上要睡不好。” 顾昕只好忍痛放弃,再尝一片扣肉。 这肉做得也是极见功夫,细嫩、滑腴、香而不腻,肉皮红亮亮的,和菜心一块儿入口又是另一般滋味。 但这个肉,她也只吃了两片。 皇上这次都没出声,只是在她要下筷子的时候淡淡看了她一眼。 顾昕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就怂了,明明想再来片扣肉的,筷子却拐了个弯,只夹了一块鱼。 她也不是怕皇上。 说起来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宫里的嫔妃没有不怕皇上的,从她们平时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来。 但顾昕从来不怕皇上,至于缘故……她也说不上来,就是不怕。 在她看来皇上挺讲道理的,而且从来没有对疾言厉色过,一直都……还挺亲切和气。 皇上用的不多,吃了几品菜,喝了半碗汤。席上也上了酒,皇上没动,顾昕斟了一点儿,小小的抿了一口。桂花酒酒味薄,还有点微甜。 这个酒顾昕也不是太喜欢,桂花香味儿有点浓。 隔壁顾雪正和那个“云哥哥”说话。 “这个松鼠鱼好吃,家里的厨子也学着做过,但只学了个四不象,外面裹的面糊太厚了,炸鱼的时候又炸老了,鱼肉都快炸焦了,芡汁儿也不好,颜色没有这个透亮。” 那个云哥哥声音比她低,听起来挺稳重的。 “那你多吃些。” “我吃不少啦,这半片鱼都叫我一个人吃了。对了,我听娘说你最近就要走了?” “……托姑父的福,这次的事情办的顺利,也该回去了。” 静了一会儿,顾雪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再来京城?” “这个还不确定,可能明年再来吧。” 这话听起来…… 顾昕进宫这些时日也不是白过的,宫里人情复杂,那些嫔妃们说话常阴阳怪气,底下再不和,脸上也要装出大度贤惠的样子,即使吵架也要绕十七八个圈子。 这么历练了快一年,顾昕对于体察别人话外之音方面可比以前强多了。 她一开始的感觉可能不是错觉,顾雪对这个“云哥哥”,还真的不象是普通亲戚朋友啊。 第81章 再来一杯 回去的路上人已经没有来时那么多,原本停在坊外的马车就等在了双月楼门前。 顾昕掀开车帘往后望,那只金彩煌煌的大金鱼仍遥遥在空中游曳,摇头摆尾,无忧无虑。 至于大金鱼之后的事情,顾昕就迷迷糊糊了。 她昨夜没睡好,今天为了出宫一直兴奋不已也没午睡,今晚玩了大半晚,这会儿酒足饭饱,困劲儿一上来,她就有点儿绷不住劲儿了,先是用袖子挡着脸悄悄打个呵欠。但这个呵欠打了之后非但没有觉得畅快,反而象开了个闸口,一个接一个的呵欠就收不住了。 至于后来怎么样……顾昕反正是记不清楚了。她还模糊的记得一点是自己下车了,但怎么下的车,全无印象。还记得有人替她解衣裳,眼睛硬扯开一条缝,看见是香珠,眼皮就放心的又落了回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一睁眼外头天早大亮了。帐子挂起了半边,身边还一幅枕衾,不过皇上是早就走了。 顾昕摸摸肚子,又挠了挠头,翻身坐起来。 香珠赶忙上前来挂起帐子,扶她起身:“娘娘好睡,昨天回来的那样晚,可见是累着了。” 顾昕睡饱了,精神好心情也好:“虽然累,可是高兴呀。对了,昨天的事,没有人发觉吧?” 皇上带着贵妃悄悄出宫去玩到半夜才回来,这事儿要是旁人知道了传扬出去,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肯定有人会生事。 顾昕也有所顾虑。但是她进宫后就闷在会宁宫里,与以前的生活差不多算是一刀两断了,实在憋屈。再说,皇上也是人,也不能干起活来一年到头三百六十天连轴转哪。 “娘娘放心吧,并没有人知觉。”香珠小声说:“咱们会宁宫离她们远着呢,再说后宫一向管得严,到点各宫门都关闭了,隔着重重门户,她们就算有有耳目也倒使不上力。” 顾昕倒不会太小看后宫这些嫔妃。 “人家在宫里多少年了,我才来多久,”顾昕手里拈着一根花簪棒,顺手在香珠脑门上点了一下:“咱们别大意了。” “娘娘放心,奴婢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呢。” 顾昕哈哈一笑:“胡扯,睁一只眼睡觉的那是夜猫子。” 洗漱后,这顿迟来的早膳已经摆上了,顾昕昨天晚上吃得太丰盛,早饭就直奔温润绵软,甘甜可口的南瓜粥去了,至于其他的——酸爽辣脆的腌萝卜条动了两筷子。 会宁宫现在不比从前冷清,既有涂女官、张太监他们这样办事的人来回话,也有比如吴嫔、蒋贵人这样的人三五不时来请安。所以象以前一样,穿件半旧的棉绸衫子,随意挽个髻混过一天是不行了,怎么也得上粉、描眉、点唇脂,簪环宝钏,衣衫裙带样样齐整才行。 顾昕总觉得首饰匣子越来越满了,香珠又端上来的这个盒子,左右抽开各一层,下面还有一层,里面珠宝琳琅,看得人眼花。 顾昕不喜欢繁重的首饰,这一点内府宫坊的人早就知道了,所以再送首饰来,就多是轻便精巧的,时有巧思。比如靠底一层有一对耳坠,雕成拜月玉兔的模样,纤巧可爱。 不过一看这兔子,顾昕就想到自己昨晚买的兔子面具。 “我昨天怎么回来的?我带的东西呢?” 一说到这个,香珠可就来了精神了,两眼精光闪闪:“娘娘,你昨天玩太累了,回来在车上就睡着了。车到门前奴婢上前去迎的时候,就看见你躺在皇上身上呼呼大睡呢。” “啊?”顾昕摸摸脸:“真的?” “奴婢还敢骗娘娘不成?”香珠替顾昕匀粉:“奴婢也是吓了一跳呢。而且奴婢要唤醒娘娘的时候,皇上还不许,是皇上把娘娘抱下车,又一路抱到寝殿的!” 说起这事,香珠真是乐的嘴都合不拢了! 娘娘这份儿恩宠,可以说是后宫独一份儿了! “他……”顾昕咳嗽一声:“皇上他,抱,我?” “是啊娘娘,又不只我一个人看见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一旁香露也是连连点头。 顾昕的关注点显然和他们不同:“皇上那么……文弱,他抱得动我吗?” 顾昕自认可不是身轻如燕那一类人。宫中无秘密,宫坊给妃子制首饰裁衣裙,没她们不知道的事。 比如宫中数腰细并列第一的是张嫔和赵才人。但是呢,张嫔是长年卧病的人,她腰细是因为她瘦啊,且瘦的很不健康,张嫔自己八成很愿意拿这细腰换一副无病无灾的身体。至于赵才人,她父母都是南边人,她自己也生得格外小巧——太小巧了,象没长开的半大孩子一般。这么说吧,她站顾昕身边,矮了足足一头。倘若顾昕再穿双高屐,梳个盘蛇髻,那赵才人简直分分钟被比到茄子地里去了,不打个灯笼都找不着她的身影儿。 据说一开始赵才人进宫的时候,大家都夸她生得纤巧婀娜,眉目清秀,将来再大几岁长开了,定是一位佳人。可是几年过去了,赵才人还和刚进宫时一模一样,什么变化都没有,大家才发现,她这人这辈子就长这样了,大抵是没有再长开的那一天。 顾昕爱吃,会吃,能吃,从来没打算过为了身纤腰细而亏了嘴,她觉得,自己还挺压手的,皇上怕是抱不起。 “娘娘又来乱说话了。”香珠不客气给自己家娘娘丢白眼:“皇上明明是弓马娴熟,能挥剑杀敌的,怎么让娘娘说的象个文弱书生一样?” 顾昕呃一声,无言以对。 皇上吧,确实能骑马能射箭,听说也确实杀过敌——皇上好象十一二的岁的时候就同当时的太子一起去平过叛乱的。但这不是皇上长的太俊秀了嘛,平时看着又文质彬彬的,一点不显得强壮。 “娘娘一点都不记得吗?奴婢给你擦脸的时候,你还说了一句话呢。” 顾昕就恍惚记得自己看了香珠一眼,但自己还说了话? “我说了什么?” 香珠没好气的说:“娘娘说,再来一杯!” 第82章 宫务 “不可能,我昨儿没喝酒……”顾昕怔了下,仔细回想:“也就喝了一,两杯吧?你知道我的酒量的,我怎么可能两杯桂花酒就醉了呢?” 香珠忍着笑说:“娘娘有没有喝醉,这个奴婢不知道,可娘娘当时确实说了那么一句。” “那,皇上也听见了吗?” “能听不见吗?”香珠说到这个也想掩面,娘娘实在是太丢脸了:“皇上那会儿正在旁边呢。” 顾昕倒没象香珠那么担忧,反而松了口气:“那就好。皇上能替我做证,我确实只喝了两杯,不可能醉的。我那会儿一定是睡迷糊了,说的那是梦话,不算数的。” 香珠不想分辩了,到底是梦话丢人,还是醉话丢人?反正都丢人,这还要分个轻重高下吗? 反正皇上喜欢听,娘娘说梦话也好,说醉话也好,随便她吧。 张太监来又是带了一撂账本和清单。其实简要都在清单上,账本带来只是以备贵妃娘娘要人覆查或是要验看一二。 这账本和清单倒不是宫里的,但也可以算是宫里的。 这里面是宫外头各处行宫近几年的使费。 行宫算不算后宫?应该算。但是吧,行宫又分散在外,平时要管理核算又花气力又花时间。 “其实现在比之四十年前,行宫数目已经削减了近一半了。”张太监提起此事对皇上是五体投地:“皇上登基之后,已经下令将十余处行宫和别苑改做他用了。” “行宫还能改做他用?” 张太监说:“能啊。娘娘请看清单的最后一页,皇上将延寿园、百锦园等六处赐给了宗室亲王和朝廷重臣,宣州的行宫等几处,改做了学宫,供当地官学使用了。” 赐给宗室和大臣就算了,听到皇上将原先的行宫改成了学宫,顾昕由衷的说了句:“皇上圣恩浩荡。” 张太监说:“正是娘娘这话呢。奴婢早年家境还好,后来父母去世,连饭也吃不上,六岁上就进宫了。早年奴婢也是读过两年书的,也见过州郡官学年久失修的模样。皇上登基前有过一件惨事,晏州官学的学舍因为暴雨房舍坍塌,因是夜间,有十几名官学的学生被砸死,还有数十人重伤。其中就有一名当地的神童,据说六岁能诗,十岁就进学,却不料这么没了,实在是可怜可惜。” 顾昕点头说:“这事我也听说过。” “所以皇上登基后,就下令将几处行宫都改成了学宫了。正除了行宫正殿等处要拆除些逾制的装饰什么的,就直接可以用了。行宫外头的地一并给宫学充做学田了,但有收成,就给宫学当嚼用,也贴补那些家境贫寒的学生了。” 香珠也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又说:“咱们皇上真是菩萨心肠。” 被皇上这么削减,剩下的行宫也就那么寥寥几处了。一处就在江都,一处则在滦州,还有那么几处都小,离京城也近。行宫虽然皇上从登基后还没有去过一回,但是那里照样有宫女太监厨子杂役护军,这些人也是天天要吃要穿要发饷的,行宫的房舍园林也是要维护修缮的。 顾昕也听说过,行宫那边的人日子过得很清苦,只能各想生财之道,宫女们纺布刺绣,太监们有手艺的还给外头做活。自然,也有人悄悄用行宫园子里的花木什么的移了剪了出去换钱,比如莲子莲藕竹笋松子,还有一些干花和药材之类。这种行径,也就是瞒上不瞒下,总不能守着行宫饿死吧。其实这事儿吧,顾昕估计皇上也心知肚明,也正因为行宫白放着,还要空耗钱粮,皇上才把行宫都削减掉了。 但是还有人偷拆了行宫的柱子、梁木这些,这个就不行了,卖力气卖手艺这些说出去不好听,偷偷干也就是了。行宫里的花木反正年年有产出,不卖也是白放着。但是拆房子……这就不行了。 之所以张太监递这个过来,是因为皇上打算天气稍凉快一些,要去一趟滦州行宫,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一个来月了,光路上就得走好几天呢。这消息后宫嫔妃还不知道,不过也有可能少数人已经知道了。 比如顾昕,她是从皇上那儿听说的。 至于旁人,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比如张嫔,家中有人为官,很可能也已经知道这消息了。 香珠还悄悄的问过顾昕,这次皇上去行宫,娘娘是不是会随驾一同前去。 顾昕摇头:“皇上另有安排,这次并不打算带嫔妃随行。” 香珠却想,不带嫔妃,但宫女太监总是要带的,皇上总得要有人服侍。要是有心,宫女身上也能做文章,不然那个李小河是怎么到皇上面前的?虽然李小河现在发落去洗衣裳了,但保不齐没有王小河、张小河等着呢。 张太监出去后,涂女官进来。大热的天儿她还是穿的严严实实的,领子高束,头发挽了个圆髻,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兴许因为天热的缘故。 刚才张太监先进来回事,顾昕也没有让涂女官在太阳底下晒着,还是让她在偏殿坐着,上了茶,不过看她现在这样子,顾昕真怕她话没说完就厥过去,赶紧让人给她搬个凳子,有话坐下慢慢说吧。 涂女官也拿了张单子出来,上面都是过去这一个月宗室、朝中重臣高官家中的红白大事,婚丧嫁娶,添丁进口,都包括在内。宫中给没给赏,赏了什么也都列在上面,一笔一笔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这份单子顾昕过目之后,就让香珠收起来留个底子,以备将来再查。 涂女官还说了宫中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有两个宫女病死,已经让人查验过,不是传染疫病。内府有个女官死了,她年纪已经不小,七十出头,伺候过四代皇帝了,没且多年来勤勉谨慎,没功劳也有苦劳,所以安葬的事情就报上来了,顾昕听完了涂女官说的安排,点头说:“就这样办吧。” 涂女官略微犹豫,又说了一件事。 第83章 人选 “肖女官一去,她原来司掌的内府簿计一职就空缺出来了,娘娘看是不是择一个合适的人递补?” 顾昕笑了:“我才认得几个人?女官里头我认得的还不满十个。是不是有旁人托你说情,想谋这个缺?” 香珠心想,这还用问?简单到都不用猜。 宫里的事,其实和外面朝廷上男人做官也差不多。不管宫女太监,都巴望着上进。有人想跟个好主子,不过主子身边位置有限。而内府则需要大批人手,还有不少职位可以谋取。既然人人都想要,那就要看谁有诚意了。 涂女官轻声说:“肖女官年事已高,她病了已经年余,这些时日她的活计都是由另外两人分担的。若从这二人中挑一个,差事立马就能上手,不需要再从头摸索熟悉了。”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顾昕问:“那这二人是谁?” “一个姓张,名唤张珍珍,她今年三十三岁,现在在内府布库做女史。” 顾昕微微点头。 “另一个姓林,名叫林盈,十九岁,肖女官在世时她侍奉左右,是很得信重的一名宫人。” 这差异有点大。 一个三十三岁,女史,还在内府有职差。另一个才十九,只是宫人。 顾昕问:“这林盈,是几等宫女?” 宫女也是分等的,象香珠就是一等宫女,会宁宫里一等宫女也只有两个。春天分来会宁宫的那八名宫女,都只是三等。至于前些天才进宫的,李小河那一批今年才进宫的宫女,连三等还不是呢。 涂女官说:“回娘娘话,她是三等。” 顾昕点点头,她猜也差不多。 宫女想升等也不大容易,比如香珠,二十来岁当了一等,转年就能吃六品女官的俸禄,这是因为她是贵妃身边一等一的红人,这就是跟了个好主子的好处,只要主子得宠,那奴婢就跟着青云直上了。 但也有那种既没本事,又不够机灵讨喜的宫人,在宫里混了十来年,才勉强的靠年资混到了三等。混到了三等没几天,就够年岁出宫了。 “涂女官是不是觉得,林盈这个宫女很不错?” 如果不是看好这个宫女,涂女官其实根本不必提她。她从年纪资历职位人脉这些方面比,没有哪一点比那个张女史强。既然条件悬殊差异巨大,涂女官还提起她这个人来,想必是她有过人之处。 “是,就娘娘恕罪,这也是奴婢的一点儿私心。林盈是官宦之后,但因为祖父卷入了官司,所以她也成了官婢。此女自幼聪颖,尤其在术算文书上面,十分的有才华。交到她手里的账册文书都算得又快又好,从无错漏。肖女官生前对她十分怜爱,临去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托奴婢照应一二。” “是么?这倒是又一个张公公啊。”顾昕想了想:“那么张女史呢?” 涂女官回话说:“张女史任事也勤勉。” 那就是没什么本事了。要有本事,何必拿勤勉说嘴。 顾昕又问:“如果张女史接任,能不能胜任?” 这话问得涂女官就有点难受了。 见她一时答不上来,顾昕也不催促,让香珠沏茶来,也给涂女官上一盏。 香珠还是挺了解自家娘娘的,既然早膳没用多少,那这碗茶就不能是清茶,得能垫垫肚子才行,于是让茶房给涂女官一盏清茶,给娘娘的却是一盏牛乳茶,再配两碟子茶糕。 一见这茶糕顾昕就忍不住笑了。 昨天在宫外才吃了人家铺子的茶糕,今天倒巧,又送上了两碟茶糕来。 宫里的茶糕不说味道,卖相那是比宫外的强多了,因为模子精致啊,这两碟茶糕,形态各不相同,蝴蝶形,花形,如意形状的都有。 涂女官起身谢了茶,才缓缓说:“张女史也能胜任。” 顾昕点头说:“那就让张女史接任吧,不过此事还要经过宋掌事和赵太监首肯,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数。至于林盈,你既有心照拂她,那么她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差。” 涂女官起身应是,就退出去了。 香珠服侍顾昕用茶,有些纳闷的问:“娘娘,涂女官这事儿办的有些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顾昕不想沾得手上黏黏的,就用勺子挖茶糕吃。茶糕软糯,一挖就不成样子了,反正也没有旁人在,顾昕吃的毫无顾忌:“她也知道林盈不能服众,我这里不会同意的,宫中也没有三等宫女一跃而成六品女官的先例吧?退一步说,即使我脑子一热同意了,林盈也坐不稳位置,张女史在宫中多年,论人脉一定不差,她心心念念想接肖女官的职位,焉能让林盈一个三等宫女截了她的胡。” “是啊,涂女官是不是想骗娘娘替她顶这黑锅?” “她也不傻,这事我不会同意,但是林盈这人的名字,在我跟前算是挂了号吧?这次我没答应,下次如果她再推荐林盈做别的,比如说,张珍珍如果接了簿计之职,那她原来女史之位就空出来了对不对?如果涂女官再推荐林盈一次呢?” 香珠明白过来了:“她可真狡滑,觉得娘娘能拒绝她一次,不好再驳她的面子,说不定就会同意了。” “也不算是狡滑。”顾昕说到这里,问香珠:“你听说过这个林盈吗?” 香珠摇头:“奴婢不大到内府那边去,再说这些写写算算的事情奴婢是大外行,平素也不关心。” “嗯,官宦之后沦落成奴婢,确实也挺坎坷的。”顾昕又挖了一勺茶糕,抿着嘴,露出享受的神情:“这个山楂馅儿好,酸酸甜甜的,你也尝一个。” 香珠谢了赏,又劝她:“山楂吃多了也伤肠胃呢,还易起燥上火,娘娘吃过这一个就不吃了吧。” 顾昕也不至于非得跟山楂死磕,反正还有那么多别的口味儿呢。 “涂女官以前伺候孟皇后,听说很得看重?” 香珠回答说:“宫里都这么说的。奴婢没亲眼见过。不过先皇后薨逝后,涂女官病了很久,应该是主仆情深才会如此吧。” 顾昕咬着银勺,总觉得这事情可能不象传说中的那么简单。至于理由她一时说不上来,纯粹是一种感觉。 第84章 铺张 皇上晚上没来,昨天晚上能挪出半晚的空陪她出宫,皇上肯定要加班把浪费的时间补回来。 可顾昕也没闲着,这两天宫里说有事吧,也没大事。说没事吧,琐碎杂事一堆。 比如,万寿殿有位太妃中暑,请太医之后说身体亏虚,而且太妃份例是有冰的,但说这几日冰都没有送去。 冰去哪儿了呢? 内府的人说每日的冰都是在月初就核算好的,然后开条子去冰库取,一块不多,一块不少。既然太妃这儿少了,那必是有人多占了呗。 这个多占的人不是顾昕,其实顾昕用冰不多,她没那么怕热,只有写字的时候格外觉得躁闷些,其他时候她都挺好。吃点儿瓜,喝点凉茶,她甚至很少让宫人给她打扇。 多占了冰的也不是宫里的其他嫔妃。李妃是有可能干出这事儿来的,但她上次在皇上那儿失了面子,就一直不怎么出来。至于陈妃、张嫔她们,身子都不怎么康健,哪里敢用冰。 多占了冰的是宁城公主,她说京城天气比宁城热,孩子又小受不住。 顾昕听说这消息,感觉既意外又不意外。 宁城公主吧……也许是在外头这些年,日子过得清苦,所以一回京之后,就格外的想多享受享受? 总之这些日子,宁城公主母子三人的用度确实有点儿超了。 宁城公主让宫坊给她儿子做衣裳,这本也没什么,但是架不住她做的有点多。宫坊的人带了料子让她挑,宁城公主大手一挥全留下了,说单看料子看不出什么,让做成衣裳上了身,才知道哪个最好看,哪个最舒服。 宫坊还是头回伺候这样的主子,对着宁城公主不好说什么,一转头来会宁宫请示。顾昕想了想说:“做吧。” 但顾昕估计,大部分做好之后都会浪费了,因为有的颜色顾昕觉得并不适合男孩子穿。而且夏天就这么长,做好之后哪怕一天换两三身儿呢,等夏天过完也穿不过来。而到了明年夏天,估计宋贺身量也和今年不同了,这些衣裳也穿不得了。 宁城公主是觉得以前亏着儿子了,现在想给补回来? 香露小声说:“花的不是她自己的钱,她倒是不心疼。” 顾昕倒也不是心疼衣料,反正宫里缺什么也不缺衣料,只是…… “公主说给女儿做多少衣裳?” 宫坊掌事的吴女官一愣:“公主没说,想来按例做个四身儿就可以了。” 话是这么说,吴女官决定回去还是翻一倍,做个八身儿。倒不是她想有意讨好,而是吴女官也发现,宁城公主似乎不是她听说的那么温柔和善好说话的人,多做点衣裳没什么,最好不要让她寻着错处借机生事。 等吴女官走了,香珠才说:“都说世上妇人偏爱儿子多,没想到公主也是如此。” 顾昕点点头:“我觉得宋晴这姑娘倒是挺懂事的。” 至于宋贺,不夸张的说,顾昕连他的正脸儿都没怎么看清楚过,宁城公主仿佛怕外人多看一眼就伤了她儿子的福气似的,总不愿意让他出来见人。 冰,衣裳,还有每每铺张的点膳,这些都是小事。宁城公主还要让人改建长春馆的房舍,说要改出书房来给宁贺读书。 这事儿顾昕可就做不了主了,得问皇上。 而且吧,顾昕总觉得皇上不会答应。 “江太妃那里的冰给她补上。另外让太医好生给她诊治。”太妃虽然说日子过得不是那么滋润,但是顾昕打理宫务以来也知道,太妃怎么也不可能缺衣少食的,怎么会身体亏虚的厉害呢? 这个事儿香珠比她可清楚:“娘娘不知道,奴婢倒是听说过的。先帝吧……咳咳,” 香珠咳嗽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先帝喜欢身材苗条的女子,后宫女子当然都想投其所好,所以一个比一个吃得少。象这个江太妃,奴婢听说她从进宫成了嫔妃起,就没沾过荤腥,每天吃的跟猫儿差不多,好些年来都是这样,人自然是很苗条的,年轻时也曾经得宠……” 顾昕点点头。 年轻时只想博宠,现在不年轻了,身子不好,想调养也不是那么容易。 一连热了好些天,终于下了场雨。顾昕乐得不行,恨不得冲进雨里去淋个透——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香珠看她看得可严,不过最后退让通融,让人矮榻摆到廊下,顾昕就靠在上头看雨。 “但愿这天儿别再热下去了。” 庭院里的花树虽然有人每天精心打理,但是天太热,花与叶子还都显得蔫巴巴的。这会儿雨下得紧,但是花树的枝叶反而支棱起来了,精神抖擞,仿佛在雨里欢呼雀跃似的。 “娘娘,再赏一会儿就进去吧,别着了凉。” “不会。”顾昕伸长手去接了几滴雨:“还是下雨好。前些天到处都尘土飞扬的,还总有点儿臭臭的气味儿。” 也说不上来是哪里的气味儿,但宫里住的人多,气味儿自然也多。可能是排水沟,也可能是什么旁的气味儿。 香珠忙说:“娘娘要嫌气味儿不好,回头让人多多洒点水。” 别的娘娘喜欢熏香,自家娘娘偏不喜欢,只好让人多洒水了。本来还想弄点香花香草的来试试,但是栀子花也好,夜香藤也好,娘娘闻了就不舒服,连饭都吃不下了,香珠只好作罢。 顾昕还反过来安慰她:“我这人吧,大概就没有富贵命,讲究不起来。” “娘娘又胡说了,你要不是富贵命,那这天下没人是富贵命了。”香珠看了一眼外头:“雨这么紧,皇上可能今天又不能来了。” “嗯,晚上我想吃炸酥肉,再来一锅牛肉羹。” 香珠记下来了:“还要不要旁的?” “再要个藕合吧。” 小海子撑着伞匆匆往膳房去,还没进门,膳房的太监就看见他了,都顾不上下雨,赶忙上前来迎他:“孙哥哥来啦,这下着雨何必你亲自过来呢,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第85章 急雨 小海子以前老实,常受人欺负。现在他还是一样老老实实的,说:“娘娘晚膳加一个炸酥肉,一个藕合,另外再来一道牛肉羹。” “好咧,孙哥哥你且坐坐,喝盏茶等一等,这几个菜都不费功夫,一盏茶的功夫就得。”膳房的其他太监也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哥哥哥哥喊个不停。 小海子就坐到了靠门边不远的凳子上,手里多了一盏茶,还有人端了两碟新做好的点心来讨好他。 点心他肯定不会乱吃,喝一口茶水倒是无妨。 小海子才喝了两口茶,就又见一顶油布伞从外头进来,伞下面的太监是长春馆的太监,小海子和他不熟——他不大会和人套近乎,只知道这个太监姓王。 王太监倒没看见小海子,下着雨想看见屋里的人可不容易,再说膳房这边人也多,进进出出的。 他也是来点膳的。 小海子远远听着王太监和膳房的人说话,膳房的人面有难色,王太监看样子象是说了不少好话。 这事儿都没用小海子去打听,膳房的人自己就抱怨给他听了。 长春馆总是在份例之外额外要许多菜肴,且有些菜不是膳房常做的,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没材料,膳房也不能凭空把菜肴变出来嘛。 小海子回去就一五一十的都告诉赵良了,膳房的人抱怨长春馆多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皇帝也不差饿兵嘛,额外要这么多东西,却从来没有给过打赏,膳房的人能乐意伺候才怪呢。 “……膳房的人说,今天又点一个樱桃豆腐,还要八宝子鸡,还要什么蜜蒸核桃酪。樱桃那肯定是没有鲜的,只有腌渍的,而且就算是腌渍的,也得另开条子去库里取……唠唠叨叨抱怨了一堆,又说长春宫一毛不拔。” 赵良点点头:“你去把靴子换了吧,都湿了。还有,旁人说这些话,你可不要跟着说。” 小海子连连点头:“赵哥你只管放心,我再不会乱说的。” 他的老实劲儿赵良是放心的,话少,话忒少。要不是命好来了会宁宫,在别的地方他这个性子得让人欺负死。 顾昕从香珠带着人开始摆膳的时候就盯着那盘炸酥肉了,炸的东西闻着就是香。但是不等她把筷子伸过去,赵良从外头进来,脸上沾的雨水且顾不上擦,还笑成了一朵花似的。 “娘娘,皇上来了。” “啊?”顾昕看了一眼门外,雨还下着呢,天都黑了,皇上怎么这时来了。 不过眼下也不是发呆的时候,顾昕赶紧起身,皇上已经到了殿门外了。虽然有两把伞前后遮雨,他的肩膀上、袍子下摆处还是清溅湿了些。 顾昕行完礼,抬头一看见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例行请安的话就说不出来了,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就是香珠告诉她的——她在车上躺皇上身上呼呼大睡不算,到了会宁宫,还是皇上一路把她抱进寝殿的。 顾昕眼神左右游移,就是不敢落实在皇上身上。她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心虚了。 皇上看了一眼摆得齐齐整整的一桌晚膳:“朕来的不是时候,扰了你用膳了。” “不是不是,还没用呢。”顾昕忙说:“皇上先更衣?这件衣裳湿了。” 香珠用多吩咐,赶紧去取了一件皇上的常服过来。 顾昕本来是想过去搭把手的,她刚才眼尖的看见皇上脸颊一侧似乎也沾了两滴雨珠,可是拿着布帕,就是没敢往前迈步。犹豫了这么一下,皇上已经换好衣裳出来了。 天已经全黑下来,雨倒是越下越紧了。顾昕才招呼皇上说:“今儿有酥肉,皇上尝尝。” 然后还有藕合,还有牛肉羹…… 顾昕赶紧往自己嘴里也塞满了吃的。 没话找话说挺难的,但是两个人不说话也不能你看我我看你的发呆啊。 幸好今天的菜色,皇上好象也挺喜欢的,尤其牛肉羹,用完一碗之后皇上又让人添了一碗。 顾昕也觉得牛肉羹味道挺好,她将空碗递给香珠,说:“再添半……” 话音未落,忽然间外头电光亮起,将雨夜的庭院映得一片煞白,顾昕给吓了一跳,手里的碗没有拿稳,跌在地下打得粉碎,碎瓷片儿溅得四处都是。 顾昕回过神来,这种情形她得请个罪,可是皇上伸手过来按住了她的肩:“别动,地下都是碎瓷片,先让人收拾干净。” 顾昕倒是真的不大敢动了,她怕真踩到碎瓷片上头,在殿内穿的鞋底都薄,扎了脚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是有意的……” 雷声乍然响起,象是就劈在头顶一般,震得窗棂和桌上碗盏似乎都跟着颤抖起来。顾昕只觉得两耳嗡嗡直响,连眼前都有点儿发晕,好不容易等雷声过去,她掏了掏有点难受的耳朵,又甩了甩头,这才觉得好一些。 “也不知道这雷会不会劈坏什么。”顾昕听说过有雷劈中屋子、劈中大树失火的事,这雷声势这么骇人,谁知道会不会又劈坏什么。 “可吓着了?”皇上关切的问:“可要传太医来看看?” 顾昕赶紧摆手:“不必了,我可不是胆小鬼。” 打个雷就让太医来诊脉?她哪有那么娇贵。 倒是地上的碎瓷片,得赶紧收拾了。 香珠领着人细细的清理了,顾昕还提醒她:“你们当心些,别扎了手。” 外头电光又闪,雷声连绵不断,雨也是越下越急, 顾昕又换了一只碗,添了半碗牛肉羹,只是这会儿她的心思不在用膳上头了。 “我在京城住着这几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顾昕往殿外看了一眼:“这雷声震得人心惊肉跳的。雨也来得太急了……前两天张太监还说,宫里的排水沟有好几处要疏通,不知道现在疏通完了没有。” 听说先帝时候,宫里就淹过水,有经历过当时情形的太监说,宫里低洼处水都没过膝盖了。 雨声太大,在殿内说话都得提高声音,不然都听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这么大的雨,却有人冒雨来了会宁宫。 小海子被这个人吓了一跳。雨这么大,撑着伞根本不顶用,那个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象是才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声音里带着哭腔:“奴婢是长春馆的太监,有要事求见皇上和贵妃娘娘。” 第86章 太医 那个太监连滚带爬,身后拖出长长一道水迹,头“砰砰”的在地上用力磕了两下:“求皇上宣太医,贺公子他让雷吓着了,人已经昏厥过去,现在人事不醒。” 皇上霍然起身:“被雷吓晕了?” 顾昕觉得被雷吓晕听起来有点……荒唐,但是小孩子嘛,胆子小,刚才的雷声又确实挺大的,她都给吓了一跳呢。 “那快宣太医。” 虽然雨还这么大,但救人没法儿等啊,谁知道这孩子被吓得到底怎么样了?顾昕还听说过有人是吓死的呢。 晚膳也没法儿继续吃了,皇上起身向外走:“朕去长春馆看看。” 顾昕怔了下:“我也去吧。” 虽然说她不会治病,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听说宋贺这孩子现在昏迷不醒,顾昕不去看一看还是很悬心。 “雨太大,你就不要去了。” 顾昕还是往前走了两步,跟着皇上一道出了门。 长春馆里一片兵荒马乱,太监宫女象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宁城公主凄厉的声音隔着殿门传出来。 “太医来了没有?你们这群废物!我的儿啊——” 这声音尖利得让顾昕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太医院离此处不近,即使皇上差人去传现在也到不了。 看到皇上和贵妃到来,长春馆的宫女太监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站门边的两个宫人赶紧把帘子打起来人,仔细看这两人胳膊都在发抖。 皇上迈步进了侧殿。 宁城公主坐在榻边,头发散发,面色苍白,手臂死死抱着儿子。那个孩子头朝后仰着,一动不动,不知道现在情形怎么样了。 看见皇上进去,宁城公主也没松开手臂,她朝皇上哭道:“皇上,皇上!贺儿他不好了!” 皇上走近前低头看了一眼孩子,宁城公主抱着孩子有一个往后退缩的,防备的动作。 顾昕不明白她防备皇上什么,也或许做了母亲的妇人都是这样,哪怕是皇上,在她眼里也不可信。 “将他放下吧,太医马上就到。” 宁城公主抱着孩子又往后退,还下意识的直摇头。 “你这样勒着他,他只怕要喘不过气来了。” 顾昕转头看了一眼殿内。 看来刚才长春馆也在用晚膳,只是惊雷声后宋贺出事,侧殿的地上打碎的碗盏,泼洒的菜汤还没有清理干净。 顾昕还看见了宁晴,这姑娘看起来也吓坏了,她缩在柱子后面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漾着泪光的眼睛,注视着宁城公主和宋贺。 顾昕朝她招了一下手,过了片刻,宋晴有些战战兢兢的从柱子后面出来,有些茫然的向顾昕行了个礼。 “你的手……”顾昕一眼就看见她手背上划破了一道伤口,幸好看起来口子不深,血已经不流了。 宋晴把手往后缩了一下。 不但手有伤,她的脸还半边红肿,一看就是被打了。 能在长春馆里打宋晴的,估计也就只有宁城公主了。 这里乱糟糟的,顾昕唤香珠过来:“你带宋姑娘去把手上的伤包扎一下。” 香珠刚才也跟着一路冒雨过来,纵然有伞,身上也湿了大半,只是现在顾不上。她朝宋晴轻声说:“宋姑娘请随奴婢来。” 宋晴挪动了一步,又转头看了一眼宁城公主。 顾昕说:“去吧,这儿有皇上在呢。” 宋晴终于是跟着香珠出去了,顾昕多少算是松口气。真让宋晴待在这儿,她真怕这姑娘也给吓出什么毛病来。 太医急匆匆的赶来,也是一身上下都湿透了。因为是皇上吩咐的,太医院今晚当值的院判和医士都过来了,他们进门先要行礼,皇上摆了下手:“免了,过来看看这孩子如何了。” 太医院来的这位左院判今年四十出头,生得清瘦。宁城公主本来已经把宋贺放在了榻上,可是太医一靠近,她又本能的向前伸手,想把儿子挡在身后。 这也……真够奇怪的。 儿子都昏迷不醒了,她也口口声声的喊着太医快来。可太医来了,她象是又怕太医害她的孩子一样。 到底宁城公主这些年在封地过的什么日子?怎么看着草木皆兵的? 皇上没有出声,只是看了宁城公主一眼。 这一眼大概让宁城公主冷静了不少,她把头发往耳后掠,勉强算是客气的对左院判说:“太医快请给贺儿看看,刚才电闪雷鸣,贺儿吓得叫了一声昏厥过去了。” 左院判上前把了脉,缓声说:“宋公子没有大碍。”他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拔了塞子往宋贺鼻子底下晃了晃,过了片刻又晃了一次。 宋贺咳嗽了一声,眉头紧皱,不过眼睛真的睁开了。 宁城公主大喜,连声问:“贺儿,贺儿你怎么样?可觉得哪里不舒坦?” 宋贺声音很细弱,就喊了一声:“娘。” 宁城公主眼泪都下来了:“嗳,嗳,娘在这儿。你吓死我了。你还觉得哪里不舒坦吗?” 宋贺又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看看旁边的太医,看看皇上,似乎也看见了顾昕,但是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他谁也没有理会。 左院判说:“醒来就好,下官再开张方子,煎好后给宋公子服下,可以定心安神。” 左院判下去开方子了,宁城公主围着儿子团团转,都没空搭理皇上。 顾昕有点儿替皇上觉得委屈,冒着大雨跑过来,结果宁城公主硬是都没正眼看他们。 不过好在孩子没事,这也算万幸。 皇上接过左院判开的方子看过,点头说:“就照这方子吃一剂看看吧,”又说:“郝院判辛苦,赏。” 左院判赶紧谢赏。 他也怪不容易的,到现在身上还都湿嗒嗒的没顾上收拾,虽然是夏天,也不好让人这么一直穿着湿透的衣裳。 “皇上,让郝院判去更衣歇息吧。” 皇上刚点了头,宁城公主却突然抬起头来:“不成,他不能走!那药贺儿还没吃,要不是见效怎么办?皇上,今晚上让他留在长春馆吧?” 皇上没理会宁城公主的话,说:“郝院判先回去更衣歇息。” 宁城公主急得神色都变了。 “皇上,贺儿打小身子弱,不然也不会因为雷声吓着。我怕他晚上再有什么不适,皇上就让太医留下吧。” 第87章 猜测 没皇上点头,太医肯定是不能留在后宫里头,毕竟太医也不是太监啊。 宁城公主抹着泪也没能让皇上改变心意,宋贺还抬起手替她擦泪,小声说:“娘,不哭。” 这孩子说话声音这样小,听起来怯生生的,可见胆子也确实不大,但是吓到昏厥过去,这也确实有点儿过了。 怕是这孩子有点儿不足之症。 顾昕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对皇上实话实说了。 “是不是让太医给宋贺好好瞧瞧,若真有什么病症,也好早早诊治。” 皇上只说:“若是需要,自然会传太医的。” 看刚才宁城公主的神态,这事儿八成另有内情。 折腾一番回到会宁宫,晚膳是凉透了。顾昕换了衣裳,倒也不觉得饿,就让人端了一个西瓜盅上来。 皇上看了她一眼:“今天雨天,天也凉,吃这个不合适。” 顾昕赶紧分辩:“我就吃两口。” 西瓜里面已经挖空了,爪壳里面堆着削好的各种水果点心,看上去五光十色,别提多诱人了。 可惜皇上盯着,顾昕只能老老实实的吃了两口。 她吃了一口梨片,又吃了一口中削成圆球的西瓜瓤。 梨子清甜,西瓜多汁。 顾昕还想劝皇上也尝尝……自己说不定还能跟着多蹭两口。可惜皇上对甜的东西一向不那么钟爱,糕点也好,瓜果也好,素来用的不多,顾昕的小心思没能得逞,只能眼巴巴看着人又把西瓜盅端下去了。 外头雨势渐歇,这会儿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幸好如此,不然宫里低洼的地方保不齐也要淹水了。 皇上今天倒没有惦记着要去查顾昕的功课,反而问她:“要不要让太医给你看一看?” “啊?我挺好的啊。”顾昕摸摸自己的头:“虽然说那雷声挺响的我也吓了一跳,但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至于也要喝碗安神汤药吧?” 皇上看了她一眼,似乎有几分无奈:“刚才去长春馆,你身上也淋了雨。” “哦,那个没事。”顾昕颇有几分豪迈的挥了下手:“就那么点儿雨,就裙子湿了一块,我也换过了。” 但皇上觉得还是看一看稳妥,顾昕反对也没用。 于是郝院判又给召到会宁宫来了。让顾昕稍稍觉得安慰的是,郝院判换了一身儿袍子,比刚才那个看着旧一些,但是起码是干爽的。 要是让人家再一身湿嗒嗒的干活儿,顾昕心里还是会觉得过意不去。 郝太医给顾昕诊过脉,果然说法同顾昕自己的感觉差不多:“娘娘身体康健,并无什么不妥,药可服可不服。” 顾昕马上拉皇上一起下水:“那郝院判给皇上也看看。” 皇上转头看了她一眼,顾昕露出十分无辜的,正直的笑容。 郝院判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平时给皇上诊脉的差事也轮不到他头上,那是院正的活儿。 皇上摇摇头,不过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郝院判受宠若惊,皇上倒很坦然,他的手倒是忍不住要抖了。 学医快三十年,进宫当差也二十年了,他还是头回给皇上诊脉呢!而且,托贵妃娘娘的福,他不用跪着伺候,甚至还捞着个圆凳可坐。 “皇上……龙体康健。”好不容易这个脉诊完,郝院判回话的时候显得不那么熟练。也是,平生头一次有说这话的机会。 顾昕笑着点头:“没事儿就好。郝院判辛苦。” 郝院判赶紧说:“不敢,不敢,这是下官份内之事。”郝院判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下官有件事情想要禀告皇上。” 说这话的时候郝院判也是下了莫大决心的,虽然他还没有彻底拿定主意,但是他平时能够面见皇上的机会极少,就算有机会,皇上多半不会象在贵妃这里一样有耐心听他回话。 顾昕有些意外,她站起身来:“那我去书房。” 她猜着,郝院判要说的事,多半和长春馆有关。 顾昕总觉得宁城公主母子三人有点儿怪异,但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郝院判刚才给宋贺诊脉开药…… 难道宋贺其实有什么大病? 这倒真有可能——要是身体康健的孩子,总不至于被雷声一吓就昏迷不醒吧? 香珠也有猜测这事,小声同顾昕说:“娘娘,听说宁城公主因为驸马之死,那一胎生的不大顺当,好象未足月就生了孩子,是不是这孩子先天不足,有点弱症?” 顾昕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其实香珠说的和她猜的差不多。 宁城公主对儿子的保护确实有点过头,他们母子三人进宫也有段时日了,可是顾昕也就见过宋贺两三次,每次都是匆匆行了礼,简单的问个安,宁城公主就急慌慌的让孩子离开。 难道她是怕被人看出宋贺有病? 可有病不是应该赶紧请太医看诊,好好医治才对吗?这藏着掖着,讳疾忌医的,对孩子可没有好处。 也许宁城公主是怕旁人知道了宋贺有病,影响这孩子将来的前程?也是……倘若宋贺真是有难治的病症,那将来他不管是想做官也好,想娶妻也好,都会受影响。干什么事儿不得先有个好身板儿?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就连后宫这些嫔妃也是一样,象陈妃这样身子不好长年卧病在床的,想邀宠她也办不到啊。 宋贺要是真有大病,那首先他读书就得受影响。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对于宋贺念书的事,到现在宁城公主也没个准话? 要是连读书都费难,那这病肯定是不轻啊…… 顾昕心情不大好。 宋贺这孩子还不到十岁呢,看着也还挺乖挺听话的,要真得了什么治不好的大病,那多叫人惋惜。 虽然这事儿没有实证,纯粹是顾昕在这儿乱猜,但她觉得自己猜的应该有六七分准。 郝院判和皇上没说太久的话,大概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郝院判就离开会宁宫了,是李得福送的他。李得福试探了下郝院判的口风,当然什么也没问出来。 话可以隐瞒,但是人的神情总是会透露出些许端倪。反正李得福看着郝院判的脸色不怎么好。 第88章 听雨 郝院判的嘴紧,但是想打听消息并不只有他那里一条路。李得福送到门口,看着郝院判撑着把伞,身影在雨夜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宫里缺什么也不缺耳朵,更不缺会告密的嘴巴。 说起来有那么点儿尴尬,皇上进书房的时候,顾昕正在垫肚子。 晚膳没吃两口,西瓜盅也只尝了个味儿,顾昕挺容易饿,她说要吃点夜宵,香珠赶紧劝,这马上要就寝了,吃了东西积在肚子里也不舒服。 顾昕马上说:“那给我来一盅杏仁茶。” 杏仁茶里可不光有杏仁儿,会宁宫的茶房做的杏仁茶里还有磨碎的芝麻,蜂蜜,还有炒熟的豆粉和麦芽糖,熬出来的杏仁茶甜甜的,稠稠的,一碗茶下肚那是肯定能解饿垫肚子了。 只是杏仁的味儿就不大尝得出来,未免有些名不符实。 杏仁茶端上来的时候还烫,顾昕吹着吸溜着喝,声响还挺大。 皇上就这么进来了。 顾昕眨眨眼,一瞬间有种作弊偷吃被人逮个正着的心虚。 不过她马上就理直气也壮了!她晚膳没吃好,又冒雨往来了一趟长春馆,现在喝碗茶……也不为过嘛。 “皇上也喝盏杏仁茶吧?正好煮了。” 皇上是不大喝这种“甜腻腻”的东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皇上居然点头说:“来一盏吧。” 香珠都有些意外,不过她依然手脚麻利,给皇上也端了一盏杏仁茶过来。 这茶都不用喝,光闻就觉得甜。 皇上看着面前这盏茶也没喝,就这么静静的出了会儿神。 顾昕一盏茶都喝完了,肚子混了个半饱,茶太热,她出了一头汗。不过这样下雨的夏夜,天气闷且潮,痛痛快快出这么一身汗,倒是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 皇上那盏茶还没动呢。顾昕看着挺眼馋的。既然端都端来了,不喝白搁着浪费啊。 皇上应该是注意到了顾昕的目光,他看了顾昕一眼。 按着皇上一贯的脾气,接下来八成就要把这茶给她了…… 可皇上端起茶来,就这么当着她的面,一口一口,慢慢的把这盏茶给喝了。 顾昕总觉得皇上这盏茶比自己刚喝的那盏好喝。 而且她还觉得,皇上好象是故意喝这么慢,让她看个清楚的。 不不不,肯定不是。这可是皇上啊,怎么可能故意用一碗杏仁茶来馋她呢? 但是皇上喝完之后,居然还微微皱起眉抱怨了一句:“还是太甜了,下次让人将糖减半吧。” 顾昕瞪着眼睛! 嫌太甜还喝个精光?这人什么毛病? 要说赵衡这个人…… 顾昕气的都顾不上尊敬他了! 没错,皇上本名赵衡,一个听起来就四平八稳,天生能担大任的名字。皇上确实也没辜负这个名字,顾昕见到的他从来都稳重自持,二十多岁的人,比六十的老头儿还沉得住气。 可现在顾昕不这么想了! 稳重识大体的人能干出这事儿来吗?明明知道她眼馋,还故意把杏仁茶当着她的面儿喝了! 喝光了还不算,他居然还说不好喝! 不好喝你倒是别喝啊。 皇上眼中带着笑意看着她,明摆是看她笑话。 顾昕深吸气,再呼气,再吸气,总算把想吵架的冲动给压下来了。 “皇上想必还有很多折子要看,妾身就先去洗漱了。” 顾昕把妾身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明晃晃的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要知道平时没旁人在的时候,她和皇上从来都是你啊我啊人,挺亲切和睦的。 皇上拉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顾昕虽然人站起来了,可是没站稳,身子晃了晃又坐回了原处。 “行了,别真生气,朕给你赔个不是。” 顾昕认真打量了一下皇上的神情——还成,看起来是挺诚恳的道歉,不是又拿她打趣。 “谁生气了。”顾昕理了理裙摆,让自己坐得端正些:“我是真的要去洗漱了。” 皇上有句话没说错,会宁宫的杏仁茶是挺甜的,夜宵喝了这个,那得好好漱口擦牙才行。 “陪朕再坐会儿吧。” 顾昕看了皇上一眼。 她估摸着,郝院判刚才禀告给皇上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陪他坐一会儿,也不是不行,大不了晚睡一会儿,反正她现在也不困。 皇上握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顾昕自己似乎也忘了把手抽回来。 外头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的一直下。微凉的风从窗子吹进来,纱帘被吹得直晃,烛影摇摇,象是下一刻就要熄灭一般。 皇上不主动说,顾昕觉得自己也不方便打听,但是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什么也不用说,她竟然也没有觉得不自在。 从进宫之后,她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不是指周围没有声响的那种安静,而是心里安静,踏实。 而且顾昕能感觉到,皇上这会儿心里也是一样的,和她一样什么事也没想,只是从容的享受这雨夜中的宁静。 以前,顾昕才进宫没多久的时候,宫里有传言说,皇上之所以把贵妃安置在会宁宫,是因为这里偏僻,皇上根本不待见她。象从前的孟皇后、李妃陈妃她们,都住在后宫靠东北的那一侧,西南边这里除了顾昕自己,别的地方都是空置的。 可顾昕从一开始就挺喜欢会宁宫的,这儿安静,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离后宫那些嫔妃很远,同时也代表着离是非就远了。 现在看来,她觉得皇上的想法和她一样。 皇上应该也很喜欢会宁宫这里的清静,人少,口舌少,是非少。 嗯,或许还有旁的原由。 比如,皇上并不讨厌她,让她进宫,册封她为贵妃,应该也不是单纯的想要利用她达成什么目的。 顾昕忽然又想起香珠说的话。 那天从三元坊回来时,她是整个人睡在皇上身上的? 到底是怎么个睡法儿?是靠着的,倚着的,枕着腿的……还是怎么睡的?香珠说的时候她险些恼羞成怒,根本没顾上问细节。现在不知道怎么,竟然有点懊恼,当时睡的实在太熟了,竟然一点儿印象,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记住。 第89章 梦话 托这场大雨的福,今晚倒是没有平时那么热了。顾昕换上了寝衣,她没忍住又转头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睡觉的时候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好象生怕被人非礼了一样。 顾昕觉得他这样完全没必要嘛,都一起睡了这么多次了难道皇上还不了解她?她是那样不正经的人吗? 包这么严跟裹粽子似的,亏他也不嫌热。呃,好象他的确是不大怕热,即使天热,他的手也是凉凉的。这个在他们逛三元坊那天顾昕体会最真切,那天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拉着手走路的。 平时顾昕都比皇上先睡着——她从来不为睡觉的事儿发愁,最长都不要一炷香,最短……反正头沾着枕头就没意识了。 好吃又好睡,这可是一般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更多时候,这个特点还避免了尴尬。比如,她和皇上的关系……是能睡一张床的关系,但是和别人想象中的关系又有所不同。皇上对她还从来没有什么越界的举止呢。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要是都睡不着,你瞅我瞅你的,多尴尬啊。 顾昕之所以不觉得尴尬,就是因为她没有那个时间。实在来不及尴尬,就已经睡着了。 但今天她难得的没有一上床就呼呼大睡,皇上躺在外侧,他睡姿可正经可老实了,睡的四平八稳,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借着纱帐外头透进来的微光,顾昕很认真的打量他,好象头次发现这个人生得这么俊秀。帐子里很昏暗,她现在看见的是仿佛墨笔涂出来的侧影,眉锋挺拔,睫毛也长长的,从鼻梁到下巴象是一条黑线毫不犹豫的一笔向下勾勒出来的,干净,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 就是……好看。 好看的让顾昕今天晚上有点睡不着觉。 她的目光太灼热也太专注了,皇上又没真的睡着,被人这么盯着肯定不会毫无知觉的。 皇上无奈的睁眼:“你怎么了?” 顾昕动作麻利的翻身躺下,把丝被拉到下巴处:“没事,我睡了。” 这活脱脱就是欲盖弥彰四个字的鲜活表现。 “怎么还不睡?”皇上这么问也是有缘故的——平时这个时候顾昕早睡着了。 “真没事……”让她承认自己看人家好看看呆了,这个顾昕绝对说不出口,不过她马上找了个理由:“我睡着了,说梦话吗?” 这个问题让皇上也愣了下神儿:“嗯,说过。” “真说过啊?”顾昕本来是随口一说想岔开话题,没想到皇上回答是这个:“那我都说什么了?声音大吗?” 皇上觉得有些好笑,忍着:“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声音倒是不算小。” 顾昕顿时觉得脸皮又热了。 “我怎么会说梦话呢……” 皇上安慰她:“这又不是你能控制的,好些人都说梦话。” 顾昕反问:“那你说吗?” 皇上愣了一下:“朕……应该不说吧。” 顾昕这下可有不同意见了:“你怎么知道你不说?那时候你也睡着了啊。也许你说,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要不,今天她就拼一下,晚上不睡了,等着听皇上说不说梦话? 皇上有些哭笑不得:“好的,朕应该也说。” 反正承认这个也不疼不痒。 可顾昕并没有见好就收,她接着问:“那我乱动吗?听说有人睡觉的时候会拳打脚踢,还会掉到床下……” 掉到床下的印象她没有,要真掉下去了,那么一摔肯定会醒啊。既然她没摔醒过,说明她没掉到床下过。 但她……睡觉的时候乱动吗? 比如对皇上会不会又蹬又踹的? 皇上这次回答的很快:“没有。” 这个答案应该是她想要的,但顾昕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皇上回答的过快了。 她睡觉真的老实吗? 皇上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难道她真的在睡梦中很不老实,皇上实际上饱受其害? 顾昕抱着这个疑问,很快又睡着了。 ……唔,明天她一定得记着问问香珠。 顾昕不可能知道自己睡着之后的情形,但香珠她们总是有人上夜的,顾昕睡着了之后的事儿,问她们准没错。 第二天一睁眼,顾昕就发现自己醒来的姿势有点怪。 平时她没怎么注意过这事,但今天她格外留心了。 她几乎是横在床上了,头还枕在自己的枕头上,但脚已经快伸到床榻外头去。 当然了,这会儿床上只有她自己。 皇上从来不会赖床的,不管有没有大朝会的日子,他起的都一样,且无论寒暑都不会延误。 顾昕挺佩服他这一点的。当了皇上,这天底下没有能管束他的人了,可他对自己的管束却一点儿不敷衍。 就是……顾昕坐起身来挠挠头。 她现在这个恣意奔放的姿势究竟是皇上走了之后摆出来的,还是之前就这样了? 顾昕更愿意相信,是皇上走了之后,床上变空旷了,她才换了姿势的。 只是没等她问香珠自己说不说梦话,还有自己这个睡姿的问题,赵良就有事禀告。“宋贺有病?”这个消息并不让顾昕多意外,她昨天就猜到了。 “是。”赵良低声说:“这事儿只要稍稍留心就能察觉到异样。公主带进京的下人不多,按说他们在宁城住了好几年,身边不应该只有这些人伺候的。长春馆那边有人透露说,从宁城动身来京城的时候,很多人都被处置掉了。” 香珠也在一旁,她皱了下眉头:“按常理说,确实也不会带那么多人进京,可能有留下看房子的,照管田租什么的……但都处置了是为了什么?隐瞒什么要紧事?” “被处置的人里头,大半都是伺候过宋公子的。” 顾昕想了想,问:“还打听着什么了?” “倒是没有旁的,长春馆现在这些人毕竟伺候的时日短。”赵良说:“奴婢还会尽力打探的。” “也不用尽力去打探。”顾昕说:“反正过不了多久宁城公主就要离宫回她的公主府去了。” 至于宋贺的事,顾昕现在心里也有数了。 香珠有些担心的说:“可是看起来,公主不大想搬,倒象是想在宫里长住呢。” 第90章 官司 顾昕上午没处置几件宫务——事情不多。 因为没有大事,没有烦难的事,所以显出一件小事来。 李妃家递牌子想进宫请安。 顾昕问香珠:“李妃近来身子怎么样了?” 香珠说:“还是那样。” 要说大病也没有,但总是没事找事,似乎跟太医们有仇似的。听说上次病好之后,倒是不寻什么偏方吃了,但却又开始在宫里烧香拜佛。 拜佛并不是什么坏事,宫中嫔妃日子过的无聊,也常抄抄经,拜拜佛。但人家是当个消遣,李妃这听说格外的虔诚,简直象着魔似的,从早到晚捧着经书,神神叨叨,整个延庆殿里香烟缭绕的,远远一见还以为失了火呢。 李妃多年的心愿就是能再怀孕,但多年来都不能如愿,为这个,听说还用了不少偏方,吃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药。香珠就听说,李妃的药还拿兔子血什么的怪东西当药引子,听着就觉得瘆得慌。 这是觉得吃药没用,开始拜佛求子了? 李家人递的贴子顾昕准了——也没什么不能准的,到了李妃这位置,娘家亲眷每个月是有一次进宫请安的机会的,也并没有限定进宫的日子。李家愿意来就来,顾昕不会在这事儿上跟人过不去。 不光李妃,象陈妃,张嫔、吴嫔她们,娘家守着规矩循例进宫请安,递到她这里来,她都照准。 所以香珠总说她脾性太好了,难免让人觉得会宁宫好欺负。 顾昕就觉得这事儿挺好笑。 要让人敬畏,也不需要在这种小事上头耍威风。顾昕自己和顾家是没什么情分,但是她觉得其他嫔妃也是不容易,寻常女子出了嫁,还有回娘家的机会,宫妃是不可能了,皇上登基后特意给的恩典,让宫中嫔妃和家人一个月能见上一面,顾昕又何必做那个恶人呢。 李妃的母亲早就不在了,进宫来请安的是她嫂子。她兄长身上并没有官职,所以她嫂子也是无法请封诰命的。 赵良可盯着延庆殿那边的动静呢,一打听着消息就赶紧来回禀自家娘娘。 “娘娘,李妃的嫂子待了约摸两刻钟走的,听说她进宫时神色匆匆,出延庆殿时眼睛还红的,八成是有事。” 香珠眉头紧皱:“她们都说什么了?” “这个倒不清楚,李妃她们说话时殿内就留了一个贴身宫女服侍。”赵良拍胸脯保证:“娘娘只管放心,我让人仔细打听着呢,一准儿能探听明白。” 结果不用赵良去打听,延庆殿那边就闹出动静来了。 李家出事了,李妃想去勤政殿找皇上求情,被拦回来了,皇上根本就没见她。 “李家出了什么事?” 赵良觉得这事儿让他挺没面子的,大半个后宫的人这会儿只怕都知道了,他怕娘娘因为这事儿觉得他无能。 “回娘娘话,李妃家里因为强买旁人田地,逼死人命,人家告了官,李妃的兄长被衙门的人锁拿了去,听说是要问罪呢!李家人急得团团转,进宫来求李妃。” “逼死了人命?”顾昕的字是写不下去了,把笔一放:“你细说说。” 赵良抹了一把汗:“李妃家里原本就是寻常人家,李妃的父亲也只是个秀才,儿女好几个,家中没什么产业,只能混个温饱,所以李妃当年才进宫做的宫女。后来借着李妃的势,李家这几年过得还算风光富足,置了田产铺面,李家儿女还同官宦人家结了亲事。” 顾昕点点头,这些事情她也知道一些。李妃出身不高,这在宫里又不是什么秘密。 “李家靠着女儿得了富贵,又送了李才人进宫,家人也有些仗势欺人之举,只是以前没有闹出过人命。可人心不足,尝着了甜头胃口就越来越大。听说这次是看中了人家上好的田地,找上门就说要买,可出的那地价,怕是买荒地都嫌少,人家自然不肯卖,争执变成了动手,李家人把人打成了重伤,受伤的人抬回去当天夜里就断气了。那家还有个年轻人,胳膊也折了。” “李家人也太大胆了,就这么光天化日的打死了人?” 赵良点头:“谁说不是呢。听说以前他们也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只是运气好,没出人命。这一家虽然也是平头百姓,但人家也有做官的亲戚,肯定不会忍气吞声的,听说嚷着要让李家赔命。” 香珠早就看李妃不顺眼了,听说李家要倒霉更是觉得大快人心:“李家背靠着李妃,做了不少缺德事,咱们皇上那么公正严明的人,才不会因为李妃就对李家人额外开恩呢。” 这话倒没说错,以顾昕对皇上的了解,他必定不会徇私枉法的。这跟他宠不宠李妃没有关系,皇上这人十分自律,就象香珠说的,行事也素来是公正严明的。 李家这事儿明明白白的,估计皇上只会让人按律处置。 赵良还说:“其实李家这事,赔命估计倒还不至于。” 香珠纳闷:“不是打死了人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嘛。” 虽然香珠平时挺精明的,但毕竟对外头的事情了解不多,这事儿顾昕都比她明白。 “李家和人家争执乃至后来动手打人,这都清清楚楚,没什么可辩驳的。但是动手的多半是家奴,即使李妃的兄长也动手了,仍然可以推给下人,那这事儿就可以解释成没能好生约束下人,导致家奴殴伤人命,这么一来,受处置的就是下人,李家赔些钱说不定就能脱身。” 赵良挑起大拇指:“娘娘说的是!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若李家人再在自己身上弄点伤痕出来,说两边都动了手,那这罪责说不定还能再减一减。” 总之,主子犯错,奴才背锅,李妃的兄长可能要破点财,受点罪,但赔命是绝对不至于。 香珠很是不平:“那也太便宜他了,打死了人只要赔点钱?钱怎么抵得了一条人命呢?娘娘你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顾昕摇摇头,无奈地说:“多看看书,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比比皆是。” 香露小声说:“那死了的人多冤哪。” 她们主仆只是在这里议论两句,谁都没想到,李妃进不了勤政殿,见不到皇上,倒把主意打到会宁宫头上。 第91章 求人 “李妃来了?”顾昕捧着碗酸梅汤,手一晃,差点儿把汤喂了裙子。 她把碗放下:“她来做什么?” 香珠说:“李妃,蒋贵人,李才人都来了,说要给娘娘请安。” 顾昕一笑:“怕不是来请安的。” 香珠中肯的说了句:“黄鼠狼给鸡拜年。娘娘要见她们吗?” 顾昕打了个呵欠:“就说我睡下了,让她们改日再来吧。” 从顾昕掌理宫务之后,宫中嫔妃怕得罪了她,三五不时会过来请安说话。陈妃也来过,张嫔、吴嫔她们也来过,唯独李妃,还有她延庆宫里住着的蒋贵人、李才人几个,一次也没有来过。 不来便不来,顾昕也没有因为这个要跟她们过不去。 但是李妃今天过来,顾昕猜着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肯定是为了李家出事儿来的。 这事儿顾昕又帮不上忙,她来会宁宫有什么用? 香珠很是解气:“奴婢这就去打发了她。” 她早看李妃不顺眼了,李妃整天找碴生事争宠,就没干过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顾昕也确实有些困了,天热,白天又长又困倦,她说要睡一会儿并不是托辞。 香珠出去传话,再回来时脸色不大好看:“娘娘,李妃说要等着。” 顾昕顿时翻个白眼。 “你没说让她们先回去?” “奴婢说了。”香珠有点委屈:“可李妃哪是能听得进别人话的。” 这倒是,李妃是出名的难缠。 “那就让她等着,我去睡一会儿。”顾昕吩咐:“给她们上壶茶,别让人说咱们小气,连口水都不给喝。” 香珠应了一声,先服侍顾昕躺下,嘱咐香云香露轮流打扇不要偷懒,这才出去招呼李妃三个。 她请李妃三个往西偏殿里坐着等,又让人给上茶。 李妃她们一进去就知道香珠是给她们下马威——这会儿已经过了午,太阳偏西,西偏殿正晒着,里头能不热吗?整个会宁宫只怕这里最热了。 李妃又不傻。她把延庆殿的西偏殿,就打发给了一个不受待见的小才人住,那两间屋子热得象蒸笼,只能往地上泼水,稍稍降降暑气。但是水泼得多了,湿气又重,长此以往,只怕身子要出毛病。 换做平时,李妃定然扭头就走,绝不会受这种气。但是今天她硬气不起来,李才人生怕她甩脸子,悄悄扯她的袖子。 李妃努力压下火气,就在西侧殿坐了下来。 香珠眉毛一挑,示意小宫女上茶,她自己可不会陪着李妃她们耗时候,转身出了殿门。 赵良正在外头候着,朝殿门处张望一眼,小声问:“香珠姐姐,怎么不直接打发她们走?” “脸皮厚呗,她就吃准了娘娘不能让人把她拖出去,硬是进来要候着。”香珠叮嘱赵良:“让人看好了门,还有她们带来的下人也看住了,不许乱走乱撞,过半个时辰我再来赶人。” 赵良摇头:“论不要脸,宫里是没谁比得上李妃了。李家的事儿我又打听了,只怕这次他家是真惹上麻烦了。想脱身,且没那么容易。” 香珠一听这个就来精神了:“怎么说?昨儿不是说,把罪责让下人担了,李家不会伤筋动骨吗?” “人家既然去告了,自然不会虚晃一枪让他们轻易脱身。”赵良说起这事儿也觉得解气:“听说那一家搜集了李家作下的其他恶事,李妃他哥仗势欺人这可不是头一次,她嫂子打死过丫头什么的。以前那些受了欺负的人家或是没胆子告,或是收了点钱只能忍气吞声,这回被人一点火,可不就全跳出来了。” 香珠虽然不大懂得这里头的事,也听出来李家这次是很不妙了。蚂蚁多了还咬死大象呢,这么多仇家一起发难,李家不死也得脱层皮。 “怪不得李妃跑咱们这儿来。宫里头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也就咱们娘娘了。” 赵良朝西侧殿瞥了一眼,满是不屑:“娘娘可不会帮她。” “是啊。” 香珠也知道自家娘娘不会帮李家。 但香珠比赵良了解自家娘娘更多些。娘娘确实不爱管旁人的闲事,但娘娘不帮李妃,倒是跟李妃这个人没多大关系。 李妃确实讨人厌,但李家做的事儿更叫人看不上。娘娘这人平时挺心善的,李家强买人家田地不成还把人打死,娘娘无论如何也不会帮他们求情。 再说了……皇上那一关也过不去啊。 香珠懒得搭理李妃她们,自顾自去忙她的。娘娘前两天说天气太热,不出门不见人的时候,想穿的再轻薄凉快些。香珠挑了两块料子,一块月白色,一块雨青色,想给娘娘做两件汗衫儿,做得宽松些,这两块料子都细密轻薄,做成汗衫应该也会凉快。 论女红,香珠不是会宁宫最好的那个,其实香露做针线比她强。但要论对自家娘娘的了解,喜好的把握,这个就没人能和香珠比了,她做的针线活儿总是最合顾昕的心意。 量好尺寸,拿粉块儿划出线,香珠抄起剪子把布料嚓嚓嚓剪开了。她一心二用,一面听着寝殿内的动静,一面做手上的活儿。 西侧殿里李妃她们可就不那么平静了。李妃本来心里就装不住事,想着宫外头家里人现在说不定就在受罪,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西侧殿里十分闷热,一丝儿风也没有,哪怕李才人站在一旁给她打扇,汗珠还是顺着李妃的脸颊往下淌。 “让人去问一声!贵妃也该睡醒了。” 李妃根本就不认为贵妃是在歇觉,分明就是故意晾着她们,想折腾人。 李才人低声劝了她一句,她听不下去。倒是陪着一块儿来的蒋贵人说了句:“娘娘,咱们是来求人的,要求人,哪有不受罪不受气的?” 既然来求人,那就得矮人一截,得把头低下,腰弯下,求人哪有理直气壮的? 蒋贵人平时看着粗枝大叶,但是她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反而是李妃,骄矜惯了,连先头孟皇后还在时她都敢顶撞,更不把贵妃放在眼里。 第92章 小事 顾昕就是这点儿好,从来不会有什么心事耽误睡觉,即使知道李妃她们坐在会宁宫里,依旧一觉睡到太阳偏西——不能再睡,再睡就该晚上精神百倍了。 “娘娘,李妃她们还没走呢。” “还没有走?”顾昕撩起水洗了把脸,接过巾帕擦净水珠:“她这次倒是有耐性。” “什么有耐性,纯粹就是耍无赖,想堵着门逼娘娘,答应替她说情呢。”香珠平时管着旁人不许乱说话,可是今天她自己也实在是憋不住了,李妃这简直是没脸没皮。 “天儿不早了,看时辰,怕是她还想等皇上来呢。” 顾昕笑着说:“你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李妃也知道求我没多大指望,她来这儿不走,八成是等皇上来的。” “凭什么……”香珠险些就骂出来:“她想的倒美,皇上才不会答理她呢,更不可能因为她就轻纵了李家,娘娘你说是不是?” 香云却有些担心:“不能让她见皇上。李妃见了皇上,没准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皇上说不定就可怜她呢?” 香珠顿时语塞。 李妃见着皇上,装可怜那是一定的,凄凄惨惨又哭又求也必不可少,说不定还会说出“妾身也不想活了”之类的话。 虽然皇上圣明……可万一呢?万一皇上要是可怜李妃呢? 香露想得更深一层:“奴婢也觉得不能让李妃见着皇上。一来,她在会宁宫截着皇上,这不是伤了咱们娘娘的面子吗?二来,就算皇上没答应李妃所求,可旁人只知道李妃见着皇上了,觉得她还有圣宠,说不定就有人想讨好李妃,为李家脱罪了呢?” 平时香露话总说不到点子上,可今天她真没想多! 香珠觉得自己手下这俩丫头今天都也变聪明了,可见是自己平时管教得力。照这么下去,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她俩都能独当一面了。 “那我们这就撵她走人!” 顾昕看她们三个同仇敌忾的模样,比她还气愤呢。 说真的,李妃来会宁宫,就是没安好心。哪怕顾昕今天不见她,皇上今天也不来后宫,李妃也是在这儿赖了小半天了,出去跟旁人一说,装装可怜,顾昕的名声肯定会更难听。 “让李妃过来吧,我跟她说两句话就打发她走人。” 香珠眼睛里有明晃晃的疑惑:“娘娘,李妃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要是让她进来,她一准儿象个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你,撕都撕不下来。” “不打紧,让她来。” 香珠满心不赞同,但顾昕发了话,她也不能不听。 李妃她们三个在侧殿坐得汗流浃背,脸上的脂粉都给冲花了,头发也不如才来的时候那么齐整。尤其蒋贵人,她格外怕热,眼下也是最狼狈的一个,钗横鬓乱,脸上干脆成了大花脸,都不能见人了。 香珠过来传话,李才人起身说:“还请香珠姑娘行个方便,让人打扮水来,我们整一整妆容,免得到了贵妃娘娘面前失礼。” 李妃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收拾的?贵妃娘娘把咱们晾在这儿,不就是为了折腾人吗?咱们就这么过去,让她好好看看,没准儿这更合她的心意呢。” 香珠恨不得冲她的脸抽个两巴掌。 贵妃娘娘可没说要折腾她们,分明是李妃她们自己赖着不肯走,自己折腾自己,现在倒把黑锅扣到娘娘头上! 李才人发急,在后面扯李妃的袖子。 李妃平时爱使性子,爱与人赌气也就罢了,可眼下李家正在难中,实在赌不起。 虽然出事的是李妃的兄长,和李才人家这一房倒没多大干系,可是李家现在全靠着李妃一个人,李才人既无宠爱也没什么位分,李妃要是不好,李才人也得跟着倒下去。 “别拉扯我,就这么过去,咱们可别让贵妃娘娘久等了。” 李妃迈步就朝外走,李才人和蒋贵人无奈的跟在后头。 顾昕一看她们三个人进来是副形容,也有点儿吃惊,看了香珠一眼。 “给贵妃娘娘请安。” 李妃打头,另两人站后头,十分生硬的给顾昕请了个安。 顾昕也没指望看到李妃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倒是李才人心里焦虑和绝望更深了一层。 她们来求人,本来也没抱多大指望。但是就算求不下来人情,总不能再把人得罪一回,平白添了怨仇啊。 说不定贵妃原来却不过情面,还会给说几句好话,现在是别想了。 李才人看着李妃的背影,默默的低下头。 其实她不是早就知道了,李妃本来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免礼,都坐吧。”顾昕吩咐香珠:“请蒋贵人去洗把脸,这天儿热得很,一动弹就难免出汗。” 蒋贵人还没来及道谢,李妃就硬梆梆的回绝了:“不必了,蒋贵人这脸洗不洗的碍不着事。妾身今天来,是为了求贵妃娘娘一事。” 蒋贵人已经起身到一半了,李妃这么一回绝,又尴尬的坐了回去。 顾昕扫了李妃一眼。 说起来,她有好些日子没见李妃了。和上一次相见时候相比,李妃清减了些,不知道是因为前些日子生病,还是因为听闻了李家出事的消息,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憔悴,脂粉让汗冲花了,露出有些蜡黄的脸色。 顾昕没接话岔,李妃也自顾自说下去:“妾身娘家兄长与人有些争执,对方不依不饶非去告了官。妾身兄长也是读书人,只是不通经济俗务,得罪了人,要说害人之心那他肯定没有。妾身……” 顾昕打断了她的话:“这事李妃不该同我说,如果你兄长没有触犯律法,想来官府自然会禀公而断。” “贵妃娘娘!”李妃提高了嗓门:“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娘娘独宠六宫,在皇上面前替妾身求个情,皇上难道还能不依你?” 香珠手里端着盏茶,差点儿就泼李妃脸上了。 “既然李妃也说不是什么大事,又何必为区区小事登会宁宫的门呢?”顾昕可不会惯着李妃的毛病:“你都说了是小事,就更加不该为这小事扰了皇上的清静。香珠,送客。” 第93章 发疯 李妃哪里肯就走人,连李才人劝她,扶她,都被她一把甩开了。 急得李才人脸涨得通红,眼泪都下来了。 早知道是这样,她哪怕跪着拦阻,也不能让李妃到会宁宫来。这哪里是来求人,这分明是来结仇的!贵妃倘若在皇上那儿告一状,别说李家,李妃怕是自身都难保。 蒋贵人也是急,她力气可比李才人大,一把扶住李妃的胳膊:“娘娘,咱们先回去,回去再说。” 李妃还想甩开她,可蒋贵人的两只手象钳子一样牢牢夹着她,李妃身不由己就给挟着往外走。 别人可能没看清楚,顾昕看得清清楚楚的。 蒋贵人可以啊。 要办到她现在这样,不是只凭力气大就行了。 听说蒋贵人家里长辈是武将,看来这是家学渊源。 可惜了。 蒋贵人这人平时看起来性格直爽,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眼儿。要是不进宫,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想必会过得很好。 李妃嘴里还直嚷嚷:“你拉我干什么?你松开手!反了你了!蒋雁你这个吃里爬外的贱人……” 顾昕眉头皱了一下,蒋贵人自己倒象是没听见似的,一手挟着李妃,还能腾出空儿来向顾昕告退:“贵妃娘娘,李妃她前天才中暑,人也昏昏沉沉的,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李才人也忙着替李妃描补:“贵妃娘娘,等李妃病好了我们再来请罪。” 李才人、蒋贵人,两个人都不笨,给李妃找个生病的借口,不论真假,好歹把这场面圆一圆,大家都有台阶下。 也不知道她俩这么熟练的解释圆场的功夫,是不是在李妃的磨砺之下练出来的。 她倒不至于迁怒到李才人和蒋贵人身上。 但是李妃嘛……顾昕肯定不会忍气吞声就这么算了。 不是顾昕心眼儿小非得斤斤计较,而是宫里人就是这么势利刻薄,今天李妃在会宁宫闹了一场,还好端端的没事儿,那所有人都会觉得会宁宫好欺负,是个人人都想掐一把的软柿子了。 “李妃既然有病,那就好生待在宫中养病吧,不要随便出来走动了。”顾昕这句话就等于将李妃禁足了。 李妃扭过头死死盯着她:“你这个……” 李才人眼疾手快用帕子捂住了李妃的嘴,给旁边的宫人使眼色:“你们都是傻子吗?娘娘病了也不知道过来搀扶?” 殿门外的宫人赶紧过去帮手,李妃被硬架上了轿辇,抬轿的太监赶紧的快步疾走,象是生怕晚一步就闹出大事来。 香珠刚才想抽李妃的,结果没能插上手,看着李才人她们脚步匆忙的走了,扭过头来诧异的说:“李妃是疯了吗?还是吃错了药了?” 涂女官刚才听说了这消息匆匆赶来,顾不上行礼,先左右打量过顾昕,有些着慌地问:“贵妃娘娘没事吧?” 她这样让顾昕忍不住笑:“我能有什么事?这么些人看着,难道李妃还能和我动手不成?” 涂女官可没笑:“李妃以前就曾经发疯撒泼,连先皇后她都……贵妃娘娘还是要多加小心。” “她以前也这样发疯?”香珠连忙追问:“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位嫔妃娘娘象她这样……” 涂女官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李妃以前疯劲儿比这还厉害——这几年已经好多了。” 香珠还要追问究竟,顾昕说:“都站在殿门口象什么话?嫌天不热?有话进去再说。” 香珠她们急忙应是。 顾昕坐了下来,吩咐香珠:“给涂女官上盏茶。” 涂女官一路急走过来,满头大汗,口干舌燥,这茶一接过去,也顾不上热,三两口就喝完了。 香珠今天对涂女官格外客气,想多打听些旧事。今天李妃那言行——简直就象个疯子一样。 可真要是疯子,怎么还能一直留在宫里呢? 涂女官放下茶盏长吁了口气,说起李妃的事情来。 “李妃刚服侍皇上的时候,还算是规矩的。那时候也爱吃醋,爱使小性子,但并没有太过出格的言行举止。要说起来,就是从她怀孕的时候,脾气就不好了。她是皇上的妻妾中第一个有喜的,自然是贵重些,渐渐的,李妃脾气更坏了,爱生气,还总是疑神疑鬼。太医也看了,只说有孕的女子确实也容易多思多疑,与平常时候不一样。” 这个事情顾昕之前也听说过。 但以前听说的没有这么详细。 涂女官接着说:“后来李妃没了孩子,她当时就跟疯了一样,说是有人害她,把药盏砸在太医头上,当时就砸得头破血流的。晚上她也不睡觉,还掐着值夜宫女的脖子,险些把人活活掐死。” 香珠啊了一声:“这都要杀人了,那真是疯了啊!那怎么还……” 涂女官摇摇头:“先皇后说她是失了孩子伤心过度,也是可怜,只吩咐人好生医治。那会儿京里……又是多事之秋,这事儿更不好张扬,就让她这么养着,过了大半年,李妃也安静多了,也没再伤人,大家都觉得她是好了。这几年虽然她行事偶然还有出格的地方,但也没有象今天这样,居然在会宁宫就闹起来。”涂女官揣测着说:“难道是因为李家出事,她的心病又发作了?” 香珠想想刚才李妃那个神情就后怕:“要是早知道她会发疯,说什么也不能让娘娘见她。” 刚才如果不是蒋贵人、李才人拉着捂着,李妃可能真冲上来朝贵妃动手了,而且她也不是没想骂人,只是被捂住了。 “娘娘,这事儿一定要禀告皇上,赶紧让太医给李妃看看她是不是疯了。还有,要把人看牢了,可不能放她出来。” 宫里住着个可能伤人、杀人的疯子,这也太危险了。万一哪天她冷不防窜出来,拿个刀子剪子的,真出了事那后悔可来不及了。 涂女官也说:“奴婢会吩咐人,好好看着李妃,必不让她有机会伤人的。她兄长的事情,奴婢也听说了。这人只怕罪过不轻,到时候李妃只怕……” 第94章 贪婪 涂女官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明白。 到时候李妃只怕会疯的更彻底,谁知道她都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顾昕虚心向涂女官求教:“那,以前宫中有没有象李妃这样的病?太医院治不治得好?” 涂女官显得有些为难:“这个……就奴婢知道的,其实宫中和宗室中得李妃这种病症的有过几个,比较早的象睿宗时候的韦妃,听说和李妃情形差不多,她生了一个皇子,可皇子没活过一岁,后来韦妃就疯颠了。还有英宗皇上的崔皇后,她是因为不得宠,嫉恨其他妃子,后来也失心疯了。至于现在,听说舒王府的老太妃也是神志不清醒……” 顾昕直接问:“有治好病的没有?” 涂女官摇头。 顾昕不死心:“一个都没有?” “也许有,但奴婢一个也没有听说过。” “那这些人,都怎么过日子的?”香珠插了句话问:“要是天天撒泼发疯要打人杀人,那家里人怎么受得了?” 涂女官说:“那自然不能让她们随意走动,要不然谁也受不了。象奴婢刚才提起的韦妃,疯了之后就是幽禁起来的,一直到死也没人放她出来。英宗的崔皇后,后位被废送进了道观,不过她在道观没待一年就病逝了。舒王府的老太妃嘛,舒王府的人觉得这事儿传扬出去丢人,所以秘密的瞒着,奴婢其实也不知道他们把老太妃送到哪里颐养了,可能还留在府里,也可能送到京城外头的庄子上去了。” 香珠已经开始琢磨,如果李妃真的发疯,应该按照哪个先例来办理了。 “还是先问问太医院,上次李妃生病是怎么个治法,看看能不能治好吧。”顾昕揉揉额角:“那会儿给李妃看诊的是哪位太医?现在还在太医院供职吗?” 这个事儿香珠都不知道,但涂女官曾经伺候过先头孟皇后,她应该知道。 果然涂女官是知道,她回答说:“奴婢还记得,那位御医姓曹,不过他现在不在太医院了,恍惚听见有人说他辞官后回老家了,现在一面开着医院药铺,一面教导家中子侄。” “嗯,没事,想来别的太医也能治。以前的脉案药方这些肯定也留着,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从顾昕自己的本心来说,她可不关心李妃的病会不会加重。反正李妃就算没发病的时候,对她也没抱什么善意。 李妃是很不讨人喜欢,总是找碴生事,毛病一堆,宫里没个人喜欢她。除了李才人是她族妹,蒋贵人又算是她提携起来的人,其他人和她都不怎么往来。但是皇上的妃子里出了一个发疯的,这个……传出去确实不太好听。 顾昕想着想着,忽然间疑惑,她什么时候开始替皇上考虑打算了? 皇上和她,不就是……嗯,比普通人稍微亲近一点的关系? 顾昕托着腮出了会儿神,她也理不清楚现在她和皇上是什么关系。 算了,既然想不通那就不为难自己。 皇上有时来之前会提前让人知会顾昕一声,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来会宁宫的路太熟了,有时候也不用打招呼直接过来了。 而且…… 顾昕扳着手指算了算。 光这个月皇上就来了五,不,六回了吧?这个月还有一小半呢,皇上来的是不是有点儿频繁? 他们俩现在反正是越来越熟了,顾昕觉得皇上这人不错,起码相处起来并没有让人觉得讨厌,觉得难以忍受。 唔,李妃今天一见她火气就这么大,一来可能是因为香珠让她在西侧殿待了快一个时辰,又热又气。二来嘛,应该就是被酸劲儿给冲昏头了。 旁的嫔妃也未必就不呷醋,只是其他人会掩饰,不象李妃这样行事肆无忌惮。 关于李妃的兄长到底该怎么处置,顾昕是对律法不太懂,但她可以去问懂的人啊! 咳,比如赵衡。 顾昕有时候会偷偷在心里这么称呼他,反正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难道在内心里她想起这个人还要时刻毕恭毕敬吗?那可太难为人了。 晚上皇上也来了会宁宫。 顾昕一面用晚膳,一面偷偷瞥他一眼。 皇上来的这么勤快,而且回回都要蹭吃蹭住,让顾昕都怀疑是不是勤政殿的厨子都歇业不干了? “怎么了?”这一眼虽然很短暂,皇上也察觉了,停箸问她:“有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顾昕这么含糊了一句,可皇上不会被这么糊弄过去,安静的看着她。 “行吧,就是李妃她家的事儿。”顾昕干脆直说了:“李妃今天还跑到会宁宫来,说是想叫我替她家人求情,我没答应,她还想在会宁宫闹事。” 皇上的眉头果然皱了起来:“她来寻你的麻烦?” 嗯,皇上这话概况的倒是很准确,李妃确实就是来找麻烦的。 “不说她了,反正我对她也没怎么客气,”香珠还让她们在西侧殿坐了近一个时辰呢:“李家的事情,皇上知道吗?” 虽然案子不大,但牵涉到嫔妃的娘家,案子详情应该会报到皇上这里。 果然皇上点了头:“罪证确凿,人命不止一条。而且不光李妃兄长一个人,李家其他人有牵涉在内。” 顾昕问:“那,会怎么判?” “最轻也是流放。” 最轻都是流放,那要往重了判,结果也很明白了。 皇上没有和顾昕细说,李家并不是什么有规矩的人家,不过是靠着裙带关系起来的暴发户。也不怪史书,民间的话本戏词儿上,外戚从来都不干好事,实在是现实中,很多外戚确实一路作死,欺男霸女,疯狂敛财,还有的参予争宠夺储,干涉朝政…… 仿佛他们自己也知道好日子不会太久,格外贪婪,拼命攫取霸占,趁着有限的时光把一切都享受了。 好的外戚也有,只是吧,那种懂规矩的人家行事都很低调,一般人根本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声。更何况好事不出门,坏事大家倒会自发传扬。 第95章 翻过去 皇上说:“李家才顺遂几年,能攒下三寸厚的状子,也是有能耐。” 顾昕悄悄在桌子下用手指比了比三寸有多厚——暗中咋舌,那得十份儿往上。 皇上没跟她说案情细节,顾昕觉得,多半不是因为什么后宫不得干政这种理由。皇上以前也会偶尔提起前朝的事情。 看皇上提起李家时带着些冷漠、嫌恶的神情,顾昕猜得出,只怕李家干的事儿不止明面上说的这些,可能还有些更污糟的,皇上不肯说给她听而已。 看来李家不可能得着轻判了,不但人要入罪,家业……这个不知道什么手段积攒起来的家业大概也保不住。 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外戚们塌楼的机率好象就是比别家高。 顾昕忍不住要想,顾家现在算不算外戚呢?别人看着,算。但要顾昕自己说,不算。 顾夫人虽然对她不好,但顾大人还算是个正直的人,她来顾家,虽然对这个堂侄女儿都不熟悉,还是给了她住处,给她安排人伺候,还给她月例银子——虽然住处打了个折变成了偏院柴房隔壁,人手月例银子都被顾夫人给截了,但顾昕也领他的这份人情。 而且顾家也不是靠她发的家啊,顾伯父、顾建荣人家自己官儿早就做到四品往上了,用不着她给人家的门楣增光。再说她进宫之后,顾家也确实没靠她沾着什么外戚才能有的便宜。 她把思绪又拉回来。 李家人她一个也不认识,罪有应得受到惩处她也不难过。就是李妃吧,大家还都在后宫里住着呢。 “李妃那边……” “李妃那边,如果她自己想不开,那旁人帮不了她。” 皇上大概不会为了李家的事对李妃问责。也是,李妃虽然是李家人作恶的倚仗,但李妃身居深宫,李家人干些什么也不会告诉她。李家人进宫求情,也未必告诉她实话。李妃……李妃她大概连李家现在住哪儿,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毕竟从进宫做宫女,直到现在,李妃都没有能够再回过一次家了。 所以顾昕从来没有因为后宫那些妃嫔在背后嘀嘀咕咕,又或是想给她使绊子,而真的恨上她们。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会永远待在宫里,她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就是…… 那天究竟什么时候会来,她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到时候,她会不会不舍。 毕竟宫里这么好吃好喝好住,所有的享受都是一等一的,还有香珠,香露,赵良他们,对她都是一心一意的。她真要走,那香珠她们怎么办呢? 还有,皇上…… 皇上,也挺好的。 没进宫的时候,听旁人说起皇帝老爷,总觉得那不象是在说一个活人,皇上位置太高了,离她实在太远了,在她心里,皇帝大概也就和庙里神台上的菩萨差不多,那么高高在上的,但却是泥塑金身,从不开口。 “贵妃?” 顾昕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碗汤早喝完了,却还端着一个空碗在发呆。 “今天这汤是不错,让人再添一碗吧。” 其实顾昕忘了自己刚喝的汤什么味儿了,不过应该是好喝的。 “那就再添一碗。” 现在她知道了,皇上不是个泥胎菩萨,也不是贴在墙上的灶王年画,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毕竟泥胎木像们不会喝汤嘛,更不会说汤不错再添一碗。 会宁宫的夜晚格外宁静,用过晚膳皇上看折子,顾昕先去入浴。因为她不能闻花香味儿,所以这浴水里透着一股松柏叶的清香气息。 顾昕浸在暖融融的浴水中,香珠领着宫人在一旁殷勤服侍。 “娘娘,内府新送来的玉容珍珠粉,等下娘娘要不要试试?” 顾昕连忙摇头:“可别。” 洗完澡身上干干净净的,再扑上一层粉……怪难受的。 香珠忙说:“内府的人机灵着呢,知道娘娘不喜欢香味儿,这珍珠粉也不香,奴婢打开闻过了,真的一点儿香味儿也没有。这扑在身上好处可多了,又白又嫩,滑滑的,也不会再生汗,舒服着呢。” 顾昕乐了:“说的好象你都扑过了似的。” 内府的人琢磨这些穿衣打扮的事儿也真是绝了,从头发丝到脚趾甲,就没有他们不伺候的,顾昕虽然不爱用,但也对他们的专业叹为观止。 任香珠说的天花乱坠,顾昕也没改变主意。她还是喜欢身上脸上清清爽爽的,不管是粉啊、膏啊、油啊,她一样也不爱用。以前没有进宫的时候,她顶多是冬天的时候在脸上手上擦一点油防皴,其他的嘛,连个耳坠子她都不爱戴。 虽然珍珠粉没有能成功的用到娘娘身上,但香珠还是耍了个小心机。她给顾昕准备的是新寝衣,薄薄的茶绿色素绡裁制,香珠忙着躬身替她系衣带,顾昕一抬手,袖子软软的象水一样一直滑到了胳膊肘。 顾昕侧头看了一眼,感觉再抬高些,整条胳膊都要露出来了。 “这袖子……是不是做得太敞了些?” “娘娘上次不是交待说,要做得宽松好凉快吗?” 她是这么说的没错,不过这是不是太宽松了? 不光袖子宽松,领子也挺松敞的。 这料子还这么滑,系带真能系得紧吗?可别回来一翻身一揉搓就散了啊? 但穿都穿上了,顾昕这个人就是怕麻烦,不想折腾着再换一套。反正熄了灯,晚上也用不着注意寝衣样式,看不见嘛。 顾昕一直时不时的提一下衣裳,太滑了,老觉得要从身上滑下去。 皇上还没睡着——他睡的总不象顾昕那么快,那么踏实。顾昕在他旁边悉悉簌簌的动,他当然听得一清二楚的。 不但听得清楚,在昏暗中他还能分得清都是什么声响,连顾昕身上散发出来清新的气息,都格外鲜明。 “怎么?” 顾昕觉得自己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但是……皇上还没睡着,当然还是察觉了。“扰着你睡觉了?”顾昕觉得这衣裳还是不怎么舒坦,她翻身坐起:“新衣裳……针脚有点扎人,我去去就来。” 就是吧,她在里侧,皇上在床榻外侧,她要下床,要么皇上起身给她让路,要么她……翻过去。 第96章 屏风 翻人比翻山越岭要容易,毕竟人没有山高嘛,尤其一趟下,感觉一迈腿就能翻过去。 但是山不会喘气,山也不会嫌你蹭着,怕你踩着。 顾昕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再小心,还是难免翻越的时候有挨挨蹭蹭。感觉手掌下头似乎软软的按着什么,她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压疼你没有?” 皇上嗯了一声,说:“没事。” 应该是压到他的手了。 顾昕赶紧加快动作,她下了床,香珠马上就过来了:“娘娘?” 刚才娘娘和皇上在帐子里说话声音低,香珠听不清楚,这会儿看娘娘下来了,赶紧过来搀扶。 “给我拿一身儿旧的寝衣来。”顾昕又往上拽了拽领子:“快去。” 香珠赶紧端起盏灯放在屏风后头,香露已经手脚麻利取了一套新寝衣来,又悄声问:“娘娘要不要吃口茶?” “给我倒半盏水,要凉的。” 香珠不赞同:“娘娘不要吃凉的,要不然过几天又要难受了。” 顾昕退了一步:“那温水吧。” 香珠去端水,顾昕就在屏风后就着一盏灯轻悄的换了衣裳。 那身儿新寝衣料子实在是太滑了,带子一扯就开,带子一开,整件寝衣就象水一样轻缓无声滑落在地,在脚边堆散逶迤。 还是旧寝衣穿着舒服,处处妥贴合意。 顾昕喝了半盏温水解了口渴,想着回去的时候还得再翻一次山,有点儿为难。不过恰巧皇上也坐了起来,说了声:“端杯水来。” 现成的温水,香珠赶紧端了一盏过去,皇上喝了一口放下:“要凉的。” 今晚特别热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喝凉水? 但香珠敢劝顾昕,却不敢劝皇上,赶紧去外头又端了一杯冷水过来。 这杯凉水皇上端过去是一饮而尽。 看样子是渴了? 香珠躬身接过杯子退下去,看娘娘和皇上又睡下了,重新放好帐子,再去屏风处端走那盏灯。 顾昕隐隐约约能看见香珠端着灯的身影映在纱屏风上,忽然想起这个屏风她没细看过,原来晚上被灯一映,居然看得还挺清楚的…… 换了舒服的寝衣,顾昕没了心事,舒舒服服躺下来,没多大功夫就睡着了。 第二天宫中几乎传遍了,李妃为了娘家出事去会宁宫求情,结果求情不成,居然还跟贵妃娘娘撕破脸了,最后被人从会宁宫里轰出来。 更要紧的是,皇上昨儿又去会宁宫用的晚膳,还在会宁宫过了夜。 那这事儿,皇上站谁,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李妃娘家估计要完,就算本来没要完,李妃触怒贵妃之后,也肯定完了。 说不定贵妃已经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李妃家没准儿要罪加一等,要彻底凉了。这一下,宫中人对李妃难免有几分兔死狐悲。虽然李妃不讨人喜欢,但大家谁没有个家人亲戚呢?若犯了错都要重惩,说不定这惨事有哪天就轮到自家了。 还有贵妃,她这份儿独宠简直成了压在众人头顶的一座大山,皇上对她实在是太偏心了。 不但后宫嫔妃,连宁城公主都为了这消息吃不下饭。 她觉得她是低估贵妃了,之前想给皇上身边送个美貌宫女也有些莽撞了。 但贵妃实在是祸水。 旁的事情也就算了,独宠嘛,宁城公主也能不多说什么,可李家的事那是政事,是前朝的事,贵妃如果在政事上也能进言,甚至左右皇上的决定,那就更不妙了。 宁城公主看着宋贺用过了早膳,又吩咐人好生伺候。宋贺这个儿子在宁城公主眼中无一不好,又别提多听话了,除了…… 宁城公主叮嘱丫鬟好生伺候——她不大放心长春馆这里拨来伺候的宫女,尤其是宋贺这里,只让她们在外头服侍,根本不能进屋。 “你们好生服侍贺儿,”宁城公主亲自给儿子念了一段书,郑重的嘱咐两个丫鬟:“点心茶水别少了,外头天热别让他出去,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两个丫鬟齐声应是。 等宁城公主出门,个头稍高些的丫鬟草儿吩咐比她小两岁的印儿说:“你去茶房看看,有点心就端两盘来,不要那硬的啊,另外茶也端一壶来。” 草儿柔顺的应了,然后按着她的话去长春馆的茶房。 长春馆虽然地方不算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以前住好几位公主也绰绰有余,现在只住了宁城公主母子三人,自然就更显得宽敞了。 茶房里头三个人,两个太监,还有一个是宁城公主带进宫的人,姓郭,印儿她们都唤一块郭姑姑。 “哟,印儿来了?是少爷那儿有什么吩咐?” “少爷还要看书,写字,草儿姐姐让我来端茶点回去。” 郭姑姑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你也太无用了,草儿是后买来的,比不得你已经在公主身边服侍了好几年,现在公主把你俩给少爷使唤,你倒被她使唤得团团转。我听说她还让你替她做活儿?” 印儿小声说:“草儿姐姐比我年纪大,手巧,人也挺周到的。” 郭姑姑劝她:“你别太老实了。你看看,她现在把少爷身边的事情都揽去了,你倒被排挤得只能干跑腿的活儿。以后少爷更熟悉她,那你还有什么好处?” 印儿只是低头不说话。 她一点都不傻,草儿想霸着少爷身边大丫鬟的位置,总是把她往外支使,她第一天就发现了。 但是印儿求之不得。 草儿是后来的,对少爷的情形还不大清楚,只觉得伺候少爷是份好差事。可印儿死死记得墨柳她们的前车之鉴,本就不愿意伺候宋贺,现在更是能躲就躲。 她和草儿这也算各取所需了。草儿要揽权,印儿想避祸。 郭姑姑不知道印儿想什么,还又劝了她几句,给她捡了两盘点心,都是甜蜜绵软的,摆好了盘,还额外多塞给印儿一块:“快吃吧。” 印儿接了没敢吃,郭姑姑笑着说:“没事儿,你就权当替少爷尝尝了。” 点心确实很甜,是宋贺会喜欢的口味。 可印儿慢慢吃着点心,只觉得挺苦的。 茶炉摆在廊下,那两个小太监还在轻声说话。 印儿悄悄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第97章 差事 “要说李妃,也真是个糊涂人,她也不看看,她哪点儿能跟贵妃娘娘比,早就人老珠黄了……” “你看赵公公,当时会宁宫可不是热灶,那会儿他也就和咱们差不多,不过是打杂跑腿儿干活。结果现在你看呢,人家是这个……”小太监挑了个大拇指,扇了两下茶炉子的火,有些悻悻不平:“唉,可惜我晚了一步,春天里会宁宫添补人手的时候,我又没挤上去。” 俩小太监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丧气。 长春馆这里的差事虽然轻省,但是宁城公主又不是宫里的主子了,这份儿差事不过是暂时的,等宁城公主回人家公主府去了,他们这些人又成了孤魂野鬼。可能会留几个在长春馆照看,其他的可能还是退回本处去做原来的差事。 这俩小太监哪有什么正经差事,这会儿心里可不就着慌。 “要是公主在宫里长住……” 另一个太监看见印儿站在门旁,用肘捣了同伴一下,两人就不说话了。印儿就当什么也没有听风,端了茶点走了。 看见她走远了,那个太监才说:“小声些。公主恐怕是想住宫里,寡妇失业的,拖着两个孩子,住外头哪有住宫里这么安生,一应开销都是宫里的,而且又尊贵体面。” “但公主能不能住在宫里,这得皇上点头吧?”另一个小太监声音放得很低:“可是公主上一次好象把皇上惹恼了,这么些天,也就下雨那天皇上来过,可是待了没多久就走了。” 别看这些小太监不起眼,他们知道的事可不少。 “谁说不是呢……” 公主唯一的靠山就是皇上,那就更该一切顺着皇上的心意来。现在宫里人人都知道皇上宠爱贵妃娘娘,公主就算不和贵妃交好,也别去得罪人家会宁宫啊。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看出来了,都说寡妇抠,一点儿不错。宁城公主确实抠,手紧得很,他们在长春馆伺候,但并不算是宁城公主的人,所以月银还是归内府发。但按着一般的惯例,宁城公主对他们也会有所赏赐。就算不能多领一份儿月银,可也不能一毛不拔吧?宁城公主进宫住下那天没表示,他们觉得可能是没安顿好,忙乱顾不上。这都多少天了,还是一个铜板都没见过。倒是赏过菜——何菜又不是宁城公主出钱,那是膳房送来的,主子吃剩了才赏下来的。 就算宁城公主留下,跟着这么个主子,怕也混不到前程。 印儿端着茶点回来,草儿接了过去,又给她找了个活儿,说前些天下雨不少书都潮了,今天看着天不错,让她把书拿后头空地上晒晒,还要在跟前看着,时刻翻一翻,书可金贵了,万一晒坏了,或让风吹坏了,又或是有虫子爬上去了可不得了。 印儿没有反驳草儿这话,自顾自搬了半箱书去后头翻晒。 说到晒书,她又想起以前墨柳姐姐她们来了。以前在宁城时,也晒过书,那时候她给墨柳姐姐她们打过下手。 垫好石台,把书铺好,就坐在一旁树底下想心事。 印儿害怕,她不想伺候宋贺。宋贺在一般人看来是弱了些,个子小了些,不显得多奇怪,草儿被买来时间短,聪明机灵,但是黄姑姑说她浮躁。草儿觉得能伺候宋贺是美差,使劲本事要霸住宋贺身边的位置,总想把印儿踩下去。 印儿还求之不得呢。 但是,还是有风险。 离开宋贺身边,也不见得就能保住命了。要是能离开宁城公主才好。 印儿甚至很羡慕长春馆里做粗活儿的宫女,看着在远处扫地的宫人的身影,盼着要能跟她们换换就好了。 宁城公主心绪不宁,黄姑姑陪着,也劝了,只是宁城公主心里就是气不平。 现在的情形和她进京前所想的,落差太大了。 宁城公主本来觉得,她和皇上的亲姐姐差不离,现在皇上登基,她这一回京,应该就象从前那些赫赫有名的公主们一样,过着极尽尊贵,呼风唤雨的日子。京里的达官显贵要争相奉承她,她和她的儿女会过着这天底下最最顺心适意的日子。 可眼下这算什么?公主府还是她原来那个,没迁府,没扩建,只给修了一修就让她住。宁城公主很不喜欢旧房子,她是想住一座新的、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前拴马石都要排半条街那样的。 皇上也不听她的话,她甚至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皇上很少来后宫,来了也就是去会宁宫。宁城公主发现自己在宫里就是个客人,既摸不到财势,也指使不动那些有实权的太监和女官,就连那些嫔妃,现在也很少登长春馆的门来奉承她了。 大家都看得出来她不是个有实权的公主,只是个空架子,当然就不肯来了。 一看宁城公主胸口起伏的厉害,脸色也泛白,黄姑姑赶紧取药丸来,又让人倒水来送药。 这药也不是太医院开的,宁城公主对太医院很忌讳,也不想让旁人知道她服药,所以现在吃的平气静心、还有晚上助眠的药,都是她们带来的。 不过进宫这些日子,配的药也吃的差不多了。黄姑姑觉得,这些药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女人家日常吃点调理身子的药是常事,哪家的夫人也不例外,宫中嫔妃也是一样。 宁城公主服了药,喝了水,闭着眼靠在那儿不说话。 黄姑姑以为她要歇息,正要退下的时候,宁城公主忽然说:“下雨那天来的那个太医,姓什么来着?” 黄姑姑心里一跳:“应该是姓郝。” “你让人去太医院一趟,请这位郝太医过来。” 有时候黄姑姑都摸不清楚宁城公主都在想什么,但起码有一点她清楚,宁城公主要叫郝太医来,应该是为了宋贺的病。 黄姑姑心里有点儿打鼓。 这里是宫中,不比原来在宁城的时候行事那么便利,宫里就算一块石头只怕都长了耳朵和眼睛。 但黄姑姑也不敢劝,出去让人传了话。 不想去传人的太监回来了,后面跟着个生面孔,看衣袍只是个七品医士。 “怎么回事?不是去请郝太医吗?” 太监回话说:“郝院判前两天告假了,眼下不在,太医院就让这位太医过来请脉了。” “告假了?”黄姑姑皱了下眉头。 这是不是太巧了? 第98章 执拗 宁城公主最后还是没让那个医士替她诊脉。 一个医士?宁城公主差点儿就要以为太医院小看她,随便塞个人过来应付差事。 最后还是黄姑姑劝了她,又说是自己身子不大爽快,让人给自己看了脉,说自己常觉得胸口堵得慌,这毛病是可大可小可有可无,人家医士把脉也把不出什么来,也就往天气热,睡不好的由头上面扯。黄姑姑又自掏腰包给了那位邝医士二两银子当谢礼,才算把人打发走了。 不是黄姑姑格外小心谨慎,实在宫里是个人多眼杂的地方,一点儿小纰漏被人抓住都是大麻烦。 其实这样的日子过着并不怎么舒坦,如果想要过得放心,顺心,还是出宫回公主府的好,府门一关,那就是公主自己说了算了。这自己当家作主过日子,和寄人篱下作客过日子,差别大着呢。 可黄姑姑也做不了宁城公主的主啊。 自打驸马过世,宋贺出生,宁城公主这性子啊……小时候她也爱钻个牛角尖,可是没有现在这么拗啊。 会宁宫里,顾昕正练射箭呢。 没错,就是在练射箭。写字现在已经难不住她了,或许真有熟能生巧的说法,反正写完两张纸,她就给自己寻点活动筋骨的事情做。总坐在屋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不动弹非生病不可。 她觉得射箭比写字容易! 起码她到现在写的字还不怎么好看,但箭已经射的有模有样了。会宁宫里人才荟萃,香露带着另一个宫女一块儿给顾昕做了个新箭靶,而且顾昕没想到有俩小太监箭法还都不错!一个是平时不怎么在她跟前露头的钱安,一个是后来分到会宁宫来的小太监小福子。 小福子说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家里叔伯会打猎,自己用竹子、麻绳、木头和兽筋这些东西做小弓,下套子,挖陷阱,他也跟着学过。顾昕让人拿把弓给他试射时,他的准头相当不错。 钱安则说是小时候会玩抛石,会打弹弓,他以前用弹弓和泥丸石子打麻雀,十发九中。 真是深藏不露啊。 顾昕自己射了一壶箭,觉得两个膀子发酸,就让其他人也都上去射一射试试,反正玩嘛,反正用的也不是什么硬弓,不怕犯忌讳。 顾昕平时就和气,赏赐也多,宫女太监们也都愿意凑趣,大家嘻嘻哈哈都上去试了试。有的膀子力弱,比如香云,她连弓弦都拉不开。 顾昕赶紧说:“你放下吧,别割了手。” 还有力气挺大的,那个管花木的太监就是,把弓都拉满了。虽然这把弓很软,和军中的硬弓不能比,但这人拉的这么轻松,跟喝凉水似的,可能他是会宁宫臂力最强的了。不过嘛,他射箭的准头儿实在太差,那箭根本没飞到靶子上,斜斜的飞了有十几步就掉地下了。 一轮下来,也就小福子他们俩射的不错,两个人的箭都在靶子上,且都离靶心挺近的,顾昕也没以成败论英雄,不管射的怎么样,都发了赏,会宁宫院子里一片欢喜,大家参差不齐的谢恩,动静大的把东边儿守门的侍卫都给引过来了,站在门前看了一回热闹。 瞧着会宁宫这些人闹腾的挺欢,连这几个侍卫都眼热了。 不是眼热他们得的赏,他们还不会把这点钱看在眼里,关键是这些人都在贵妃面前露了脸啊。 他们还听见贵妃娘娘跟那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说:“以后要有出宫打猎的机会,倒是要把你带上。” 听听!这样的机会他们也想要啊!要论弓马刀剑,他们可是样样娴熟,比这几个小太监那可不强出八条街去!可他们平时只是值守,想在皇上、贵妃面前露脸也没那机会。 这么一想,他们能不眼热吗? 可眼热归眼热,他们也不能变成太监往贵妃娘娘面前去献殷勤啊。 要说起来,他们还挺懊悔,李妃来会宁宫闹事,他们当时也知道了,可是李妃的事并没有闹大就被轰走了,现在想想,要是当时李妃再闹大些,他们抓住机会来 表现表现,说不定贵妃娘娘也会记他们一个人情的。 不要紧,以前错过了没有关系,以后他们要机灵些,多瞅着会宁宫这边的动静,应该还能逮着给贵妃娘娘效力的机会。 以贵妃娘娘的受宠,迟早他们也能入皇上的眼啊。 太阳升起来,一早一晚的那点凉意给蒸腾得一点儿不剩了,香珠劝:“娘娘进殿去吧,外头太热了。” 顾昕刚才射箭出了汗了,进殿去换了身衣裳,再端起西瓜汁喝了一口,甜!美中不足就是不够凉,可是这几天香珠是无论如保也不会给她喝凉的。 顾昕月事不大准,前几年住在顾家的时候尤其这样,时来时不来,有一次足足有三、四个月都没有动静。她自己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再说了,在顾家她想看郎中煎药也不方便哪。 进宫后太医时常请脉,也给她开了调理的方子,但这个调养吧,不是一天两天就见效的事。 香珠对这个可比她上心多了,因为太医说这个调养不好不利子嗣的,香珠可把这事就当成头等大事来办了,顾昕有些小小任性都被她给挡回去了。 歇了一会儿顾昕还得办正事儿。 宫里大大小小这么多人,事儿也真不少。 眼下宫中最要紧的事情,应该是皇上要出京的事了。这事儿吧,现在有心的都知道了,虽然皇上跟顾昕说过不会带嫔妃去,但其他人不知道啊。 见不着皇上,可不就有人想着从贵妃这儿寻门路嘛。 以前也有妃嫔来请安时,或婉转或直白的表示愿意追随、侍奉贵妃娘娘,可顾昕一个也没应。 只是有人死心,有人还时常过来。 比如今天吧,一早吴嫔张嫔就双双过来,说是请安,但她们的来意顾昕心知肚明。 张嫔吧,她身子也不怎么好,出远门她身子扛不住,所以并没有什么表示,好象就是来做个陪客。吴嫔却很恳切了,想随着一同出宫。 第99章 纠缠 “皇上这次出巡,并不打算带后宫嫔妃。” 顾昕上来就把话说明白了,但吴嫔还是苦求不去,好象觉得顾昕骗她一样。 “贵妃娘娘,妾身对娘娘一向恭顺,从来没有对娘娘有过半分不敬。皇上出巡,身边总要有人侍奉,妾身愿意为娘娘分忧……” 顾昕有些头疼。 吴嫔还说:“妾身不是娇养大的,打小儿上灶做饭、洗衣、打扫,照料家中卧病的祖母——妾身都能干,妾身一定把皇上伺候得妥妥贴贴的。” 顾昕说:“吴嫔有这个心是好的,不过这次皇上出巡行程紧,带着嫔妃很不方便……” 吴嫔又说:“那皇上身边总不能没人伺候啊,那些太监粗手笨脚的,侍卫们护卫皇上是够了,他们更粗心。妾身可以打扮成宫人跟随御驾,妾身可以不带宫人伺候,也不带什么行李,决不会给皇上添麻烦的。求贵妃娘娘允准……” 顾昕看了张嫔一眼,张嫔也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 吴嫔这听不懂人话似的,根本没法儿说得通。她好象就一门心思认为“不带后宫嫔妃”是贵妃不想让皇上带,所以在顾昕这儿磨上了。 但这事儿真不是顾昕说了算啊。 “吴嫔不必说了。”顾昕打断了她:“真这么担心皇上,回去多替皇上抄几卷经书也是一样尽到心意了。” 张嫔这个陪客也十分尴尬,她站起身说:“贵妃娘娘这里事情多,我们不便多打扰,先告退了。” 顾昕觉得这半晌唯独张嫔这句话动听,点头说:“那你们先回去吧,天气热,你们住的也远,也不必隔三差五过来请安。” 张嫔都站起来了,吴嫔也不好坐着,可是她又揪住了顾昕的一句话柄:“妾身也一直想住得离贵妃娘娘近些,好能早晚时常过来娘娘跟前请安说话,时时侍奉。若娘娘不嫌弃,妾身……” 这回都不用顾昕再示意,张嫔赶紧拦着吴嫔继续说下去,并在心里暗下决心,下次就算要来会宁宫,也绝不能找吴嫔这个蠢货作伴了。 终于送走了恶客,顾昕长出一口气,自己抄起扇子呼啦呼啦的起劲儿扇风:“吴嫔这是什么毛病?” 香珠算是旁观者清:“娘娘,奴婢觉得,可能不少嫔妃都跟吴嫔一个想法,觉得皇上出行不带一个嫔妃是娘娘背地里搞鬼呢,可能娘娘是自己去不了,也不给旁人接近皇上的机会。” 顾昕是人在宫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这口又圆又沉的大锅是怎么扣到她头上的?怎么成了她嫉妒不让皇上带人了? “可是娘娘,赵良打听着,宫里不少人都是这么说的呢。”香珠看着顾昕一脸懵然的表情,忍着笑说:“宫中娘娘们都觉得,皇上不宠幸其他人,是因为娘娘独霸着皇上不放。皇上出行不带其他人,那也是娘娘蛮横的不许其他人有亲近皇上的机会。” 顾昕喃喃自语:“我明白了。合着所有的错都是我的,我是坏事做尽的奸妃啊。” 香云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有很短促的一声,尽管她赶紧憋住了,但顾昕耳朵好啊,她听得清清楚楚的。 不过眼下她也没有心思追究香云是不是笑话她了。 唉,这可上哪儿说理去。 她真是冤枉啊。 反正皇上是天子嘛,天子是不会错的,但凡有错,那一定是身边的人的错。所以戏里有忠臣良将唱“清君侧,杀奸臣”,到了后宫这块儿,那必定有个妖妃蛊惑蒙蔽皇上。 香珠从前还很为娘娘的名声发愁,现在嘛,她也想开了。娘娘倘若积极的把皇上往外推,劝皇上“雨露均沾”,那名声大概,可能,也许会好上那么一点。但香珠可不会劝娘娘这么干,那不是缺心眼儿嘛! 就算把皇上推去旁人那儿,那些人会真心念娘娘的好吗?香珠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在这宫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皇上的恩宠是实实在在的。就象刚才的吴嫔,别看她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就算跪下来说愿意一心效忠贵妃娘娘了。可若是她真得了圣宠,那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的往上爬,不把会宁宫踩在脚下绝不罢休。 嫔妃们口口声声姐妹情分,听听也就算了,谁真信了谁真是傻瓜。 “其实,张嫔娘娘挺沉得住气的。”香露小声说:“虽然她刚才不声不响,可她要真没有什么想法儿,干嘛要跟着吴嫔一块儿来呢?吴嫔说了那么话,她怎么不早拦着?” 香珠看了香露一眼:“行啊,你能说出这话,比从前是机灵多了。” 香露不大好意思:“我以前也不笨嘛……张嫔是不是打着和吴嫔一样的主意啊?吴嫔出头,她在后头瞅空子看能不能白捡好处?” 香珠只说:“反正张嫔和吴嫔两个人比,你觉得谁聪明?” “嗯,那肯定张嫔娘娘啊,听说她读过不少书,那读过书的人肯定更聪明。” 香珠笑着说:“是啊。” 乍一看刚才那两个人,好象吴嫔为主,张嫔是搭头。但是吴嫔今天好象头脑一热就冲到会宁宫来了,又那么拗的一个劲儿跟贵妃娘娘磨牙,保不齐是有人在后头撺掇鼓动她出头呢。 反正在宫里头,好人坏人一眼是看不出来的,轻易难下论断。 香珠接过扇子给顾昕扇风:“娘娘,皇上说了什么时候动身吗?不知道中秋节能不能赶回来在宫中过?” “我没问呢。”顾昕反而对中秋节比较好奇:“宫中都是怎么过节的?” 她在宫外头也没认真过过这个节。中秋节又名团圆节,家家团圆嘛。她一个人,和谁团圆去?顾家人家是一家人,她只是个外人。 去年中秋,她自己花钱买了几个月饼吃,然后就可以倒头睡觉了。不过那天她躺下之后好一会儿没睡着,大概是外面月亮实在太亮了吧。 “宫中其实这几年也没怎么认真过节了。”香珠小声说:“总是有事……就是按例发赏,奴婢去年中秋的时候还得了半吊钱和两个月饼呢。” “哦,”顾昕想起来了,宫里这几年确实总有事,还是白事,从皇上登基到现在,似乎也就今年也没有人死。 第100章 挥霍 香珠兴致勃勃的说起她刚进宫的时候,在宫里过的第一个中秋节。那时候先帝身子骨还成,而且先帝是个很爱热闹的人——先帝当时的丽贵妃很年轻,那年正好是她打理宫务。 “丽贵妃那年大办了中秋节宴,光是各种花灯就用了上万盏!还在城楼宫门放焰火、在京城许多个佛寺道观门前舍月饼与穷人,京中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进宫来赴宴,据说那天连天上的月亮都被这盛景映得黯然失色了。”香珠有些兴奋又有些遗憾的说:“可惜奴婢那时候年纪还小,还轮不上去主子们面前伺候,而且那时候的情形,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好些事情都是后来听王姑姑她们说的。” 不过香珠感慨完了从前又高兴起来:“往后娘娘肯定也有那样风光的时候!娘娘也是贵妃,宫内宫外的妃嫔、命妇们都要向娘娘行礼参拜,到时候奴婢可就跟着一起沾沾光,开开眼了!” 顾昕想的却是:“这么大办图什么啊?就图个面子?” 关键是,这么办一场得糟蹋多少钱啊?舍月饼给穷人吃也就算了,这个好歹是让人进肚子的东西,不算浪费。可是花灯啊,焰火啊,大摆宴席……这完全就是虚热闹。 怪不得皇上登基接手这么个烂摊子,国库空虚,内库也不丰盈。 皇上平时过日子挺节俭的——连宫苑都舍不得修,没钱嘛! 所以香珠想的,让顾昕这位贵妃也去学丽贵妃那样摆阔气,讲排场,绝不可能。皇上就算对她不错,也肯定不会让她这样挥霍啊。 再说顾昕自己也不爱挥霍,她对那一套没丁点儿兴趣。 “对了,那个丽贵妃,后来怎么没的?” 现在宫里万寿殿住着的那些太妃、太嫔们,为首的是刘太妃,嗯,刘太妃也挺年轻的,今年刚三十岁吧?好象还不到?二十九?顾昕没认真记住。其中既然没有一个丽太妃,那就说明她早就没了。 “丽贵妃……”香珠觉得说这个有点不大吉利,但娘娘既然问了,她也不能不答:“丽贵妃被赐死了。” “啊?为什么啊?”顾昕好奇的追问。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吉利的,打心眼儿里她就没把自己当“贵妃”看待,更加不会因为自己和那个丽贵妃都是贵妃就觉得有什么需要忌讳的。 听起来丽贵妃这么气派,这么得宠,怎么就被赐死了? 香珠声音压得很低:“先帝爷……驾崩前的那一两年里,身子不好,脾气也一天比一天暴躁了,我是听王姑姑说的,丽贵妃在侍疾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惹怒了先帝爷,就被拖出紫薇殿,赐,赐死了。” “怎么死的?” 香珠悄悄说:“奴婢也不知道……但左不过是灌了毒酒、又或是白绫吧……” 明明是大热天,窗外头日头明晃晃的,香珠却觉得自己出了冷汗:“不光丽贵妃,那阵子有好几位先帝嫔妃先后都因这个丢了命。而且她们的身后事都没有人操办。” 顾昕皱了下眉头。 香珠的意思她全明白了,丽贵妃她们不但惨死,死后只怕连口棺材都没混上,也不知道是随便扔哪儿埋了。 “娘娘别为这些事儿烦心,丽贵妃她们是运气不好,象刘太妃她们现在不也都过得好好的吗?吃喝不愁,有人伺候,这颐养天年的日子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顾昕忍不住笑,但并不是因为觉得这事儿好笑。 她就是觉得这事儿,挺荒唐的。 万寿殿那些太妃,年纪最大的一个是五十多,一路往下数,好象一个先帝的才人,今年也才二十出头,跟顾昕差不多。 还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就只能象香珠说的一样,颐养天年。 挺讽刺的。 先帝一个老头儿没就没了,这些年轻的姑娘虽然没被他弄死,可其实也算是用一辈子给他陪葬了。 这么一想,先帝在顾昕心目中,顿时成了一个极差极丑的形象——昏庸好色,脑满肠肥……亿 呃,反正皇上肯定不象先帝。 顾昕莫名就是有这个把握。 哪怕再过个三四十的,皇上也到了先帝那个年纪,也绝不会变得和他一样。 皇上是个多自律,多沉静的的啊。 而且…… 顾昕托着腮,把一只花簪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皇上就算老了,也肯定不会难看的。 赵良匆匆从外头进来,虽然心急,但是宫规又让他不可能在宫里撒开腿奔跑,只能是撩起袍脚一溜大步。宫里太监们都有这么个本事,走的又轻又快,全是这么练出来的。 香珠隔着窗子就看见他了:“娘娘,赵良回来了。” 顾昕说:“让他进来吧。” 赵良进来还顾不上擦汗,先回禀消息:“娘娘,李家的案子断下来了。” “说说。” 赵良说:“李妃的兄长因为纵奴行凶,还有强占旁人产业、田地,加上旁的杂七杂八的事儿,判了流放西北辛州,一同流放的还有李妃的堂弟以及另外两人李家族人,他们强占来的产业都要退赔,李家人现在住的宅子已经查封了。” “那宅子也不是他们家的?” “不是。”赵良说:“李家人搬进去也就是这三年的事,那宅子挺宽敞,位置也好,要是市价,怎么也得几千两呢,他们当初半抢半卖,只出了三四百两就从人家手里拿过来了。” 香珠说了句:“他们家这几年只怕就没干过一件好事。” 顾昕也是这么想的。 第101章 告状 “李妃那儿不知道得着消息没?” 赵良捧着香珠给他倒的茶,咕咚咕咚两口灌下去——这可是娘娘赏的好茶,不过眼下渴得很,顾不上细品。 再说娘娘且等着他回话呢,现在哪有品茶的功夫。 “李妃的人也守着门等人递信儿进来,奴婢看着延庆殿的太监小庆子赶着回去报信儿了。这会儿李妃那边肯定知道了……” 李妃那边的消息马上就传过来了,李妃一听这消息就昏厥过去了,延庆殿的太监又飞似的赶去请太医,去给李妃诊治的是太医院的一位陆太医,已经五十多岁了,延庆殿的太监紧催慢催,奈何陆太医老胳膊老腿儿的实在快不起来,等他赶到延庆殿,李妃已经醒过来了。 “李妃一醒,延庆殿的顶儿都要掀了。” 宫中现在人人都要巴结贵妃,延庆殿那边刚出的事,这边儿会宁宫就得着消息了。一东一西的着实不近,他们可真是飞毛腿。 “李妃哭得撕心裂肺的,蒋贵人扶她都被她抓了一把,脸上抓出血道子来了。李才人也被打了一巴掌。这次李家倒大霉,李才人的父亲却因为平时做人比较小心,没让人逮着错处儿,所以倒是安然无恙。李妃骂李才人奸滑,说他们家一家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有好处的时候就往上贴,现在出了事就把头一缩……” “还有陆太医,李妃连他也骂了,还让他快滚……” 顾昕有些头疼。 李妃这是真发疯啊,虽然顾昕心里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觉得这事儿挺难办。 生别的病都还好说,生病就治。但这个失心疯…… “不光如此,李妃她还,还要出宫。” “啊?出宫?”顾昕觉得今天这惊吓是一波接一波:“她出去了?” “哪儿能让她真出去了,是她闹腾着要出去,说要去见家人最后一面去。被蒋贵人拖住,陆太医大着胆子给李妃扎了两针,听说扎完针安静多了。陆太医说再开个方子煎药,李妃吃了应该能好些。” 香珠说:“李家人并没有一个是判死罪的,怎么就扯到见最后一面上头了,李妃说这话也不嫌晦气。” 顾昕轻轻摇头。 流放虽然是比死罪要轻多了,但是西北路远,李家人这些年过得又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能不能捱住这一路,确实不好说。就算活着到了辛州,能不能在那贫瘠荒凉的地方活下来?只怕也难。 李妃肯定也知道,她兄长还有其他兄弟、叔伯一旦流放,怕是这辈子也回不到京城来了。 所以她才说,要去见最后一面。 “咱们皇上宽厚,对李家已经算是开恩了。再说,皇上对李妃也仁至义尽,并没有问责李妃,就这样李妃还闹腾。皇上才登基那年,康嫔父亲牵扯进了一起贪贿的案子,按理说这也与康嫔不相干,可康嫔就赶紧向皇上请罪,还自己把自己禁足了。之后不久康嫔忧思成疾,一病不起,人家康嫔这才是明事理,知廉耻……” 香珠话里就是明着说李妃不明事理,不知廉耻了。 “关心则乱,毕竟是亲人出事。” 李妃是闹出来了,康嫔则表现的很明事理。可香珠也说了,康嫔不久之后就病故了,估计跟她家中出事也有很大关系。她是没象李妃这样又晕又闹,但她心里也一定难过非常。 “吩咐下去,这件事让宫人不要胡乱议论,尤其咱们会宁宫里头,大家都管住嘴。” 香珠应了一声,说:“奴婢一定管住他们不叫他们乱说。娘娘也太厚道了,李妃上回来时那样放肆,很该让她得个教训才是。” 赵良也说:“咱们犯不着去落井下石,就李妃现在那样子,还用得着咱们去多踩上一脚?她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掉半条命去。” 赵良说的是真心话,会宁宫确实犯不着多事。还有陈妃和张嫔她们呢,住得可近,还是多年的冤家对头,逮着这机会,她们难道还能轻饶过延庆殿?” 这事儿赵良没说出来,他们会宁宫只管看看热闹就成了。 顾昕倒不象和李妃为难,可第二天吴嫔就又跑来会宁宫,告了李妃一状。 吴嫔住的离延庆殿近,她说李妃昨天半夜鬼哭狼嚎又闹腾了半夜。 “李妃还咒骂贵妃娘娘……” 顾昕可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香珠却很是恼火:“她骂了什么?” 吴嫔看了顾昕一眼,低声说:“那些话无法无天的,妾身可不敢学……” 她这作派让人看着觉得腻歪。 明明就是来告状,想踩李妃一脚,这会儿又装什么老实怕事?真老实她今天就不该来。 “既然如此,吴嫔就不必说了。”顾昕只想赶快把她打发走,吴嫔赶着过来告李妃的状讨好她,估计绕一圈还是为了求着伴皇上出巡,顾昕实在不想搭她这茬:“李妃病了,昨天陆太医不也说她是急火攻心,痰迷心窍吗?既然是病人,说的想来都是些胡话,吴嫔很不必为了这几句胡话就急着过来。” 不理会吴嫔还想说什么,顾昕就吩咐人送客。 “下次她再来,我也不见了。” 香珠忙说:“是奴婢想的不周全,吴嫔这人跟块牛皮糖一样,也着实烦人。下次她再来,奴婢就直接打发了她。不过娘娘,吴嫔虽然不是好心,但她说的应该不是假话,李妃她对娘娘必然有许多不恭不敬的言语。” 第102章 伴驾 “李妃在背后骂我难道是什么新鲜事儿?以前怕也没少骂。”顾昕对这个倒是挺想得开,她还笑着冲香珠说:“那你给我说说,宫里的娘娘们谁没有在背后骂过我?” 香珠语塞。 这怎么说呢? 香珠觉得,九成九都骂过吧,只是其他人都没有李妃那么放肆,敢当着众人就大放厥词。 没办法,谁叫娘娘得宠,她们不得宠呢,人家肯定要骂的。 “倒是蒋贵人,让太医给她看看脸吧,落了疤可不好。” 香珠赶紧说:“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这么大热天儿,又没油水的差事,换了旁人肯定不乐意接,能躲就躲了,就小海子特实诚,一看香珠招手,就忙不迭跑过来了:“香珠姐姐有什么吩咐?” 小海子就是太老实了,香珠都不忍心使唤他,薅羊毛也不能尽逮着一只薅啊。 但是他过来了,香珠也不能说叫他再回去换个人来。 交待了他传话的差事,看小海子好象不怕热似的就走了,香珠都忍不住摇摇头。 会宁宫原来的四个太监,说来也巧,赵钱孙李,其中李得福是后来的,说起来也巧,四个都在百家姓上排前头。 这四个都还好,赵良打头,李得福、钱安也都算能干,差事交到手里都能办得妥当,小海子比较憨一点,但不怕吃苦,什么活儿都干。 就是后来分来的四个太监吧,有两个不错,管花木的确实有手艺,干活儿也算踏实。还有小福子也不错,机灵,会来事儿。另外两个,其中一个有点儿太浮,干活儿不大成,总想找机会往娘娘面前凑。 不用香珠收拾他,赵良和李得福就能把他踩下去。 至于另一个吧,不大说话,也干活儿,就是……香珠说不上来,总觉得那个张修有点儿太沉稳了,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所以香珠平时也不大找他,话说的也少。 她还悄悄嘱咐小福子看着那个张构。如果是懒,不爱干活儿之类的毛病倒不怕,懒病也可以治嘛,打两次就能好许多。 怕就怕,是有二心。 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小海子去了好半晌才回来,一问才知道,他不光是去太医院传了话,还陪着太医院的那个洪医士跑了趟延庆殿,看着人家给蒋贵人治伤去了。 “你是不是傻子,把话传到不就行了?多跑这一趟你倒不嫌热。” 小海子挨了训就只会低头,都不会给自己分辩解释一句。 “那你见着蒋贵人了吗?她脸伤的重不重?延庆殿现在如何了?” 她一下子问了好几件事,小海子得一件一件的答:“蒋贵人脸上两道血道子,有那么长,”小海子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倒是让香珠吓一跳:“这么抓的?这么看伤口不小啊。” 要是伤在别的地方还好说,可这是伤在脸上,要是留下了疤,蒋贵人的脸不就毁了吗? 哪怕蒋贵人本来长的也不算出众,那也不能毁了啊。 “不过洪医士开了药膏给蒋贵人,说伤口别沾水,要忌口,按时换药,应该不会留疤的。” 香珠点点头:“那就好,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娘娘那儿回话,可能还要传你进去问问。” 小海子用袖子抹了抹头上脖子上的汗,就老老实实在廊下等着。过不多时香珠从殿内出来,拿了系在一起的两个小银鱼,还有一盘点心:“喏,这是娘娘赏你的。你这顶着大太阳跑来跑去的都快晒成肉干了,回去歇着吧。” 小海子顶着晒红的脸笑着说:“我不累。” 至于娘娘给的赏赐,小海子只是实心眼儿不是傻,他知道香珠肯定在娘娘面前替他说话了,娘娘才会又给赏钱又赏了点心。 点心他接了,赏钱他不肯要,非要让香珠收下。 香珠哭笑不得。 她可不缺这点银子,再说她香珠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索要苛扣过别人的赏钱了? 可小海子头摇的象波浪鼓:“香珠姐姐就当是先替我收着吧,我住的那屋也不光我自己,也没个妥当的放东西的地方,保不齐就丢了呢。” 他端着点心就跑了,那两只小银鱼到底也没有拿走。 皇上让人来传话,说召贵妃娘娘去勤政殿伴驾。 “让我去?”顾昕有点儿困惑:“勤政殿?” “是啊贵妃娘娘,请娘娘收拾收拾,这就过去吧?” 顾昕还从来没去过勤政殿呢,都是皇上来会宁宫看她。 今天怎么一反常态,让她过去? 是有事不方便到会宁宫来?要是忙就不来呗。 天这么热,顾昕也有些犯懒。要去勤政殿的话,可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去,得重新梳妆,更衣,好一番折腾,等打扮停当,步辇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香珠当然是伺候她过去。 太阳还没落下去,顾昕用扇子挡在额前。虽然有点儿风,可尽是热风,吹得人胸口和背上的汗意一阵阵上涌。 她对勤政殿,还真有点儿好奇。步辇经过长长的宫道,过了玉明门,从侧门进勤政殿。 顾昕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座巍峨的宫殿。天天听人提起,还是头一回亲眼见着。 就……真大。 步辇在石阶下停住,香珠赶忙上前扶娘娘下轿。 第103章 写字 除了大,勤政殿有一种和后宫迥然不同的气质。 肃然,严谨,连花草都修剪的格外齐整,跟戍守站班的侍卫看着还真有那么几分象。 褚惟忠从里面迎出来,笑呵呵的行礼说:“请贵妃娘娘安,皇上刚才还问起呢,娘娘快请进吧。” 说话间还有两个人出了殿门,见着顾昕,这两人都避到一旁,躬身行礼。 等顾昕进了殿门,那两个人直起身,你看我,我看你。 万万没想到今天还能见着后宫嫔妃。 虽然两个人都没敢抬头看脸,顶多是顾昕从他们身旁经过时,看见一道裙摆。 一个低声说:“那莫不就是……” 另一个点点头:“应该就是。” 两个人说话象打哑谜一样。 都听说后宫贵妃一枝独秀,皇上只专宠她一人,但皇上又不是那等糊涂昏庸之人人,贵妃是不是专宠跟前朝关系不大,毕竟顾建荣又没沾上这个侄女儿什么光。 只是他们在勤政殿进进出出这几年,还是头一次看见有嫔妃到勤政殿来伴驾呢。 勤政殿内十分凉爽,定然是用了冰。 顾昕跟着褚惟忠穿过正殿,又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隔着竹帘顾昕也看到东侧殿里全是书!一排一排的书,殿内也没有熏什么香,但是纸墨本身自带一种让人心里安定的气息,挺好闻的。 皇上正坐在靠窗的书案后头,穿着一件浅青灰圆领袍子,头上是一顶金边盘龙纹纱冠,听见顾昕进来的动静也没有抬起头,只说:“先坐,给贵妃上盏茶。” 褚惟忠十分殷勤周到,还轻声问:“娘娘想用点儿什么茶?勤政殿这边的茶房预备了薄荷茶、香橘茶、梅子茶、菊花茶都有。” 顾昕转头看了一眼皇上。 皇上喝茶没这么花哨,没想到勤政殿这边的茶房预备得倒是齐全。 “梅子茶吧。” 等褚惟忠出去了,顾昕才想到,这些果茶什么的不会是单给她预备的吧? 等茶端上来,顾昕发现自己多半没猜错。 茶是温的——她不爱喝热茶,尤其现在天这样热。但是吧,皇上也说过两次不让她多喝凉的,所以这两盏茶触手微温,不凉也不热。 还真是特意给她备的。 她这盏是浅红的梅子茶,皇上那盏就是普通的清茶。 顾昕抿了口茶,有些好奇的探头看皇上在做什么。 皇上铺开纸,说了声:“过来替朕研墨。” “哦,好。” 要是半年前让她干这活儿,她可能要抓瞎,不过现在今非昔比,练了几个月的字了,裁纸研墨什么的她也都会。 她站在桌边研墨,看着差不多就停下手,瞧着皇上写字。 啧啧,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先不提字,就说这个拿笔的姿势。顾昕以前总觉得这笔是自己的仇家,她拿笔总是很吃力,皇上就说她那姿势太僵硬,象擒,象抓。 皇上执笔就很好看——可能因为手好看,手指修长,顾昕觉得皇上写字的样子象一幅画似的。 皇上写字也好看,舒缓,流畅,轻盈,字迹就更不用提了,秀美,挺拔。皇上说她写的字没筋骨,顾昕还委屈过,用那么软软的毛笔要写出什么筋骨来?但皇上这两行字,看着就让人觉得有那么股子硬峥峥的气度。 大概这就是他说的筋骨? 顾昕看皇上写字看得很享受,甚至觉得心旷神怡。唔,不过将心比心,要是倒过来想想,皇上看她写字,一定很难受,甚至可能觉得如鲠在喉。 她在这儿浮想连翩,光觉得皇上写字好看,可他写了什么,顾昕是一点儿都没在意。 皇上写完最后一个字,转头看她:“怎么一直站着?” “看皇上写字,就看入神了。皇上也歇一会儿吧?” 皇上放下笔:“也好,那就歇一会儿。” 皇上活动了下头颈,站起身来在殿内走动。 这是他的习惯,在会宁宫的时候也是这样,倘若多看了一会儿折子,皇上就会这样踱步。 总坐着一动不动的人也很累。 顾昕打量着东侧殿,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多书,一排一排的。 这么多书,皇上看得过来吗?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架子上这么些书,皇上全都看过?” 皇上居然点头了,说:“都是看过的。” 顾昕眼睛都睁圆了:“真的?” 虽然嘴上这么问,但她其实已经相信了。 皇上没必要骗她。 “这,这么多……”顾昕伸手划了个大圈:“全看过?” “有的看得仔细,有的就只是大略的翻过。”皇上说:“并不是每本看过了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就算全翻一遍也很了不起了。”顾昕自己就只爱翻些闲书,尤其钟爱话本。那些正经书,她是看不进去的。就算看过一遍,也记不住书里都写了些什么。 “年少时不得随意出宫,就多看看书。在皇陵的那两年也闲,除了读书也没旁的事情做。” 宫中很少有人提起皇上在皇陵的那段经历,但皇上自己却并不忌讳。 顾昕好奇地问:“那皇上闲暇时喜欢读什么书?” 肯定不能和她一样喜欢读些才子佳人,风花雪月,又或者野史词话之类的。 “朕少年时喜欢读史书。”皇上说:“史书中什么都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行字,可能就已经改朝换代,人事全非。” 第104章 担忧 一说这个顾昕也笑了:“那不会在书上吵架吧?” “有,怎么没有,吵的凶着呢。为着话本子上的人是忠是奸,都对骂起来了。妙在大家都不留名,谁也不知道是谁,骂起来没有顾忌,不怕伤和气,骂完也就算了。” “那可真有意思。”顾昕兴致勃勃的问:“皇上当时写没写呢?” 褚惟忠站在门边,听贵妃娘娘这么问,心里就是一抖。 贵妃娘娘……这胆子是真大。 旁人不敢说的话她都敢说,好象一点儿不怕犯忌讳,不怕皇上生气。 不过皇上确实没生过贵妃的气,对着贵妃,皇上的耐性脾气心情都好着呢。 这或许就是人家说的,一物降一物。 果然贵妃问的这么冒失,皇上一点儿都没动气:“写过的。本来没想在书上写,但是翻看的时候,发现前头有人在纸页上狂批痛骂,心里一时感慨,也就跟着写了几句。” 顾昕眼睛一亮,手都伸出来了:“那些书呢?还在不在?借我看看开开眼界行不行?” 皇上也会和人斗气,还会在书册上涂鸦,这说给别人听,谁信? 可皇上只能摇头:“当时书传来传去的互相借阅,也不知道最后落到谁手里了,还有一些,因为看的人不小心,被当时宫学里的掌事给收缴了。” “可惜了。”顾昕真心觉得可惜。不过想来也是,皇上当时也就是个半大孩子,想来他的同窗们年纪也都差不多,看本闲书还要品评争论一番,正是会胡闹玩心重的年纪,谁又会想着把闲书好好保存下来呢?说不定多传几手就破了,散了,被谁撕几页去当手纸都不稀奇。 顾昕前两年偷偷出门闲逛,就在摆地摊的那里看见过这样的旧书,书皮没了,内页也缺了一大半,一看就是匆匆撕掉的。 就挺可惜的,顾昕还买过两本呢,没有头没有尾,但是便宜,打发打发时间是够了。有时候看完最后一张,不知道下面被撕掉的结局,倒还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尽情想象一下,给这故事一个完满的结果。 她一边吃点心,一边跟皇上说了自己买旧书的事。 “可还记得是什么书名?著者何人?说不定还能寻着全本。” 顾昕笑着摇头:“不用啦,虽然只看了残本,就象陪着书里人走了一段旅途,不用细问同路人是从哪儿来的,又要到什么地方去,有这么一段同行的经历就足够了。” 其实她以前倒是想过,能不能找着全本书看看,但是皇上这么一问,顾昕肯定要拒绝的。 一来,她根本不知道书名,甚至故事里的人叫什么名字她也不记得了,这要从何找起? 二来呢……她看的真不是什么正经书,公子小姐花前月下那都不算什么,顾昕印象比较深的是一个杀猪屠户家的女儿嫁了个富商公子,没两年丈夫死了,这个年轻的寡妇耐不住寂寞就,嗯……然后……所以…… 顾昕买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书越写越露骨,看得她脸都红了,后来就悄悄把这个书毁尸灭迹了——冬天烧茶炉子的时候往里一填就完事了。 这种书她哪能和皇上说啊。 “这个酥饼挺好吃的,皇上也尝尝。” 生怕皇上还要细问她过去看的书,顾昕赶紧把话题岔开了。 酥饼是挺好吃的,酥脆,清甜,里面填的不是寻常的豆沙、枣泥馅儿,而是梨肉馅儿的,吃起来格外爽口。 顾昕先前是没在意,现在细细的品一品,总觉得这点心也是自己的口味儿。 勤政殿的点心为什么是她的口味儿呢? 难道就象刚才的梅子茶一样,也是专门打听清楚了她的喜好预备下的吗? 皇上陪着她也啃了一个酥饼,说:“等下就用晚膳了,可别吃点心就把肚子填饱了。” 顾昕觉得有些可惜,酥饼这东西就是刚出炉的时候最好吃,一搁就不是这个味儿了。 她拍掉手上的碎渣,又扯帕子擦了手:“皇上这几日就要动身了吧?” 皇上这趟出巡没有张扬,后宫很多人不知道,但顾昕知道皇上多半是从过年那时候就定下行程并且着人预备了。 既然不能带后宫嫔妃,顾昕猜着可能这一路要么事情很紧要,要么……就可能有些风险。 皇上这还没有走,顾昕就担心上了。 怕他路上真遇着什么坎坷艰难,可是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 皇上这人真是挺好的……再说,顾昕这个“宠妃”成色不足,别人看着她现在得圣宠,掌宫权,可她自己心里明白,她不过是仗着有皇上撑腰所以狐假虎威。 晚膳有一道焖羊肉做得很好,还有就是一道萝卜鸭子汤,清淡味美。 顾昕现在是一点儿都不怀疑了。 不光是勤政殿的茶点,就连这晚膳也是一并按她的口味做的。 换做平时,有好吃的她就能把烦恼全抛开。 但今天就算是好喝的鸭子汤也不能让她把心里的隐忧给忘了。 “朕十六那天动身,快的话,月底就能回来了。” 顾昕点点头。 “朕就是不太放心你。” 嗯? 这话说反了吧?明明要出远门的是他,要奔波劳碌,冒风险的人也是他。顾昕待在宫里风吹不着,雨打不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过得只有这么舒服了。 “若是有人趁着朕不在的时候敢对你不敬,你千万记得不要自己吃亏忍让。”皇上郑重其事的叮嘱她:“只要把自己护好,待朕回来再替你讨个公道。” 顾昕乐了:“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吃亏忍让的,再说现在宫里又有谁能欺负得了我?” 皇上看着她不说话。 褚惟忠是实在插不上嘴,不然他可有一肚子的经验可以传授给贵妃娘娘。 这宫里可不象看上去那么花团锦簇一团和气,嫔妃们私底下争斗不休,什么样的招数都使得出来。 贵妃娘娘虽然是现在妃嫔中最尊贵的一个,可毕竟进宫时间短,根基浅,又势单力孤的,旁的嫔妃对她满心嫉恨,皇上不在,保不齐她们抱成团儿与贵妃为难。 第105章 平安结 皇上等了一会儿,大概他也发现是等不到贵妃自己领悟了,只好自己把话说开:“朕给你留几个人,用不上是最好。” 顾昕慢一步才领会到皇上说的留几个人是什么人。 嗯,她觉得应该,用不到吧? 但愿别用到。 毕竟她觉得她和后宫其他人的关系,即使不算好,也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皇上看她一眼,都懒得说她了。 后宫大多数时候看起来一片祥和,暗流全在水下。一团和气,姐妹情深全是作戏,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那肯定不存在。 “我明白皇上的意思。”顾昕面对皇上不信任的目光,为自己据理力争:“我一定不惹事,连会宁宫的门我都不出。” 这样总可以了吧? 皇上没理会她,对褚惟忠说:“再给贵妃盛碗鸭子汤。” 嘿!这人什么意思?真是门缝里瞧人把她看扁了啊。 一碗鸭子汤放在面前,顾昕还拨了两勺饭进去。 她就喜欢连汤带饭这么个吃法。 鸭子汤感觉汤好,萝卜更是入口即化。至于鸭子肉……纯成了陪衬。 顾昕喝了三碗汤! 还想盛第四碗的时候被皇上拦住了:“晚膳吃得饱,夜里就睡不踏实了。” 顾昕很耿直的回了一句:“不会啊,吃饭是吃饭,睡觉是睡觉,吃饭不耽误睡觉。” 皇上一个眼神,禇大公公上来前把汤盆赶紧撤了。 皇上换了一个说法:“一次不必喝太多,下次还能觉得好喝。你非要一次喝到够,喝到腻?” 呃,这话倒也有理,顾昕从善如流的放过了鸭子汤。 “其实吧,以前有一回我吃东西就吃坏了。”顾昕小声说:“那阵子特别馋,还特别容易饿,后来托人捎了半斤蜜炸果,我一口气全给吃了……” 皇上手里的筷子一顿:“后来呢?” “闹肚子了……” 褚公公恨不得替贵妃娘娘把嘴捂上。 这用膳的时候提闹肚子,合适吗?合适吗? 不会说话就别说,这么一桌子菜难道还堵不住嘴吗? 再说皇上马上就要出巡,今天特意把贵妃接来勤政殿的意思,贵妃难道不明白?这时候不多跟皇上说点儿亲热好听话,就提个闹肚子? 难道要让皇上出巡路上,只要想到贵妃,接着就要想到“闹肚子”三个字? “所以,以后做事、说话,都要注意分寸,须知过犹不及。” 皇上只说了这么一句。 顾昕也就老老实实低头应了。 皇上这劝说是为她好,顾昕又不傻,别人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不至于感觉不到。 褚公公站在门边无语望天。 皇上对贵妃这份儿包容,也真是没谁能比了。 贵妃……贵妃也挺好,生得好,性情嘛,也不错,起码她从来不主动找碴生事,不是那种心里藏奸坏的人。 就是吧,她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妃子。 也兴许皇上就喜欢她这样儿,活得自在。 用过晚膳,皇上还要继续看折子,顾昕也总不能刚喝完三碗鸭子汤就去安歇——说是不影响,还是有点撑的。 她在书架间转来转去,想找找这里都是什么书。 虽然她觉得这里不大可能有闲书。 这里确实没什么闲书,一排一排的看过去,都是成套成套的大部头。有两三个架子上几乎全是史书。 想到皇上说他少年时就喜欢读史书,那书房里自然史书最多。 最闲的书,也就是一些诗集之类的了。 顾昕顺手取了一本,坐到皇上书案旁边。书她是没有认真看的,就是无聊打发时间。 皇上在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里,听见她打了三个呵欠。 “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 顾昕摆着手:“不困……”一边说着,一边又打了个呵欠。 而且这个呵欠打得还特别大,泪花都从眼角沁出来了。 她真不是很困——平时这个时辰她也还没睡呢。今天,今天嘛,一来可能是汤喝多了,人太饱了也没精神嘛,还有就是这诗集害的。 里面的诗既多且长,而且多是那种应制颂圣诗,堆砌词藻,但意思空洞,她是越翻越困,根本控制不住。 “你先去安歇,朕看完这两张折子也睡。”皇上唤人进来,吩咐道:“服侍贵妃去沐浴安歇。” 顾昕站起身来行了个礼:“那……皇上也早点歇着。” 顾昕一走,殿内顿时显得安静了许多。 她在这里的时候,就算不说话,但是存在感也让人无法忽视。她在书架之间穿行,脚步轻盈,衣裙首饰也有细碎轻微的声响。还有她翻书时的声音…… 皇上看了一眼顾昕刚才坐的位置,又低下头去,把手里的折子看完, 眼角的余光扫过刚才顾昕翻的诗集,皇上将那本诗集拿了过来。 也不知道她手气怎么这么差,这本诗集皇上都不爱看,用典拗口冷僻,堆砌词藻,无怪看得她直打呵欠。 皇上一翻,就发现了诗集中另有玄机。 诗集中间夹了一枚平安结。 用的颜色是皇上平素喜欢且常用的淡青色,平安结打得很用心,匀称精致,上面还串了白玉和绿松石珠子。这平安结的手艺,皇上认得出来。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做的——应该是知道他要出巡之后准备的。 顾昕针线活儿做得……也就那回事儿,而且她没耐心,还懒,指望她缝制件衣服,或是绣件什么东西,那可太难了。也就是打个结子,做个什么玩意儿,她还愿意动动手。 这个平安结做得很精致,看样子下了很大功夫。 还不肯当面给他,偏偏夹在书里。 万一他要是没看见呢? 第106章 蒸饺 这个平安结,皇上一边腹诽,一边小心翼翼的贴身收着。 顾昕虽然已经洗漱过躺下了,却没象往常一般沾枕头就入睡。 她夹在书里的平安结,皇上应该看见了吧?毕竟平安结比书要长,穗子都露在外头了,应该一眼就能看见。 但万一……万一皇上要是没往书上看呢?或是直接让人将书放回架子上去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点不踏实。 其实她今天来的时候,是想把平安结当面给皇上的。 皇上这趟出巡路途着实不近,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才回来。顾昕别的忙是帮不了,就这么点儿手艺还算拿得出手,而且皇上还挺喜欢的,上次还要了她一条鱼呢! 但是吧,到了勤政殿之后,她突然又有点犹豫了。 这点小东西,皇上只怕根本不会看在眼里,她要是郑重其事的拿出来当样礼物送,显得多傻啊。而且突然掏出个东西往皇上面前一递,说“送你的”,那也太突兀了。 但是吧,都带来了,总不能揣一夜,明天再带回去吧? 所以她刚才脑子一热,就把平安结夹书里了,又把书放在皇上手边不远的地方,一抬头八成就能看见。 当时她还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免得亲手递出去,还得想句象样的说辞,那可太尴尬了。 但现在躺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她又担心皇上要是看不见怎么办? 勤政殿的这张床,嗯,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龙床”了。 也没什么出奇嘛。 顾昕拍拍身下的床板,也是木板。床头也没有包金嵌玉,更没有雕出几条龙来彰显地位。 宫外的人觉得宫里连铺地的都是金砖,那皇帝老爷的龙床一定也是金子做的,上面还要镶满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不过想想也是,要是床上真弄的那么珠光宝气耀花人眼,那还怎么好生睡觉啊? 顾昕在床上翻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就这么一直翻到皇上来。 有点意外,她还以为皇上怎么也得再忙个把时辰,或是更久也有可能,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折子都看完了? 顾昕老老实实的摆了个平躺的姿势,眼睛闭上,作出已经睡着的样子。 皇上也已经沐浴过,身上带着水汽和皂角的清香。 顾昕挺喜欢这个气味儿的,清新,干净,象雨后的山林。 回头问问内府的人,也讨一份儿来用用。 难得有她喜欢的,闻着不难受的气味儿嘛,内府以前送来的那些都太香了,那香气简直象是要钻到人脑子里,熏得她喘不过气。 皇上就在外头躺下来,两个人都睡得端正笔直。若是这会儿有人从帐子顶往下看,多半会以为床上摆了两根木头。 总是一个姿势躺着不动,其实也挺累的。 顾昕没坚持多大功夫,就觉得腰,背,嗯,还有腿,都开始酸麻了。 不光酸麻,总一个姿势不动,身下的玉丝竹席都被体温捂热了。 她很轻很轻的想翻个身。 “多谢。” 身边人突然出声,顾昕吓了一跳,翻了一半也顾不上再翻了。 “啊?” “平安结,朕会贴身带着。” 顾昕讷讷的应了一声:“哦……” 心事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平安结他看见了,也收下了。 这总算解决了她的一个难题。 顾昕侧身躺着,身后那个人虽然安静,但顾昕知道他也没睡着。 “你,一路小心,早点儿回来。” “你在宫中也要一切当心。” 顾昕觉得帐子里还是有点儿闷,要不然她的脸为什么越来越热了呢?要是现在给她面镜子照照,她的脸一准儿是红彤彤的,那颜色比太阳落山时的晚霞还要鲜艳。 “勤政殿这边……”顾昕纯粹是没话找话说:“挺素雅的,寝殿也很简朴。” 真要比起来,还不如她会宁宫的寝殿显得华丽呢。 “朕喜欢简简单单的。原先这边东西也不少,隔架、帐子、花瓶、灯架这些朕都让人撤掉了。” 顾昕也喜欢简单点儿的,不爱在屋里放一堆东西,东西一多就显得杂乱,满眼都是东西,心里感觉也挺烦的。 不过皇上这寝殿也确实太空旷了一点,晚上一个人睡觉不怕吗? 顾昕已经睡意朦胧了,刚才一直睡不着,结果皇上一来,她心里放下了平安结的事,睡意顿时象潮水一般往上涌。 就是这么困了,她还口齿不清的说了句:“一路当心,天气热也……要多吃点东西。” 皇上嗯了一声,似乎还说了句什么,顾昕没听清。 她睡着了。 隔一天,皇上起驾离京。 顾昕早膳吃的是蒸饺。 蒸饼做得不大,正好一口一个。 第一口吃的鱼肉馅儿,鱼肉里混了萝卜丁,解腥去腻还提鲜。 香珠给她盛了一碗粥放在她手边,往宫门方向看了一眼,轻声说:“皇上这会儿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 皇上动身早,毕竟这天热,趁早晚赶路还能凉快些,人也好马也好,也能少受点罪。 香珠听说,皇上可能四更前后就出宫门了。 “应该出京城了。”顾昕又夹了一个蒸饺,蘸了点醋放进嘴里。 唔,这个是鸡肉馅儿的,也很香。 膳房真的很用心了,午膳晚膳用心伺候不说,就连早膳也是挖空了心思,天天换花样,天天不重样。 比如昨天吃的就是夹肉烧饼,哎哟,那个肉卤得酥烂,烧饼又是刚出炉的格外酥脆,一口咬下去,肉汁儿顺着烧饼的夹缝往下滴。 肉汁沾在手上,即使洗过了,顾昕还总觉得能闻见一股卤肉味儿。 今天这个蒸饺也好吃,配小米粥刚刚好。 一直到今天之前,香珠都还抱着“皇上说不定会改变心意带娘娘一同出巡”的希望,但是皇上确实说到做到,一个嫔妃都没带。赵良打听着消息,皇上不但没有带嫔妃,甚至连一个伺候的宫女都没带,只带走了褚公公,还有勤政殿服侍的太监。 赵良还被褚惟忠叮嘱过,让他千万小心,一定护好贵妃娘娘。 这个不必他说,赵良肯定能为娘娘拼命!就看宫里有谁不开眼往上撞了。 第107章 责罚 香珠早晚都要小声祝祷,把所有她知道的神仙菩萨的名号都念诵一遍,然后末尾一句是,求皇上一路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有时候末尾一句也会换一句,比如,她祝祷贵妃娘娘能早日有喜,生下皇子。 她声音很小,旁人大概只能看见她嘴唇微微开合,却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但顾昕耳力就是太好了…… 听着香珠这么诚心的替她祝祷,顾昕感动也是挺感动的。 但是吧,生皇子就不必了。 看看外面的天色,顾昕有些犯愁。 天气挺好,晴空万里。 对出门在外的人来说,晴天当然比遇着风雨阻路要好。但是现在是夏天,这么毒辣的太阳直直照着,外头象下火一样,庭院里的石砖都给烤得焦热,穿着薄底的绣鞋在上面走一圈儿,脚底都烫得疼。 外头一丝风也没有,庭院里的芭蕉和竹子,叶子都被晒得打蔫儿,厌厌无力的垂着,一动也不动。这个天儿皇上还出巡,顾昕都替他热得慌。 要是有选择,等过了中秋再走多好,那时节天气凉爽。 香珠也说:“今年天气热得出奇,奴婢记得去年还不是这——” 顾昕现在只能早晚出去散散步,简直象是跟太阳捉迷藏。日出前走那么一会儿,露水还容易打湿裙脚。等日落后再走一会儿,还有坚强的蚊子顶着药熏的烟气想在人身上叮上两口。 这样活动的不止香珠,听说其他嫔妃也是这样。 顾昕这两天用膳都减量了。 香珠看着直心疼,悄悄嘱咐小海子去太医院请了位太医过来给娘娘诊脉。 香珠还是个姑娘家,没有嫁过人,但是她听说要有孩子的女人,那都吃不下东西。 结果太医来了,也诊了脉,说贵妃娘娘玉体康健,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顾昕就说她是想得太多,她纯粹是因为天热才吃不下东西,并不是病。听说宫里头没胃口的也不止她一个人,陈妃是又病了,天热,又不敢用冰,甚至连凉一点儿的茶饮也不敢喝。 那才叫真受罪。 还有,听说李妃身子也不大好,她让人往宫外送了两次东西,每次都是一大包。 按说妃子赏赐娘家也是有定例的,不是想赏多少就赏多少,更不能说把宫室搬空了全送回娘家去。 李妃赏东西这个事儿,张公公也来回禀过。 李妃赏的是衣裳,还有就是金银。 李家的大宅子被贴了封条,现在只能暂且回旧房子去安身——还好那旧房子没卖。 没卖也是有缘故的。 那房子着实很旧了,还小,从搬到新宅子之后这房子就没有人住,也没有修缮过,一面墙都要塌了,屋子也漏雨。 李妃送钱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按说李妃娘娘这事儿办的,不合宫规,皇上亲口说过让她禁足反省,她还托人送东西出宫。”张太监说:“贵妃娘娘若是要管,也是合情合理的。” 还有李家,真的要按着规矩办事,这银子他们未必留得住,还得再多添项罪名。 “李妃不是还在禁足吗?东西是是用李才人的名义送的吧?” 张太监点头。 李才人和李妃是同族,俩人算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虽然李妃这人脾气坏,不容人,但是有她在,李才人好歹有靠山,不受旁人欺负,有口安稳饭吃。 现在李妃一日不如一日,李才人也得受她拖累。 “就让李才人抄写宫训十遍,早晚诵读,算是给她个教训吧。” 张太监连声说:“贵妃娘娘仁慈宽厚,对李才人这也是网开一面了。” 抄宫训不疼不痒的,又没限制她必须在规定时日内抄完。李妃和李才人这事儿,贵妃娘娘真要认真追究,俩人都得受重责。 现在这样罚一罚,不疼不痒的,又不责打,又没罚俸,关起门来抄抄写写也不算丢体面。 赵良送了张太监出去,香珠站在一旁打着扇,轻声说:“娘娘也太心软了。” “李妃那个样子,罚不罚她也没什么差别,她娘家出事,这会儿心里也是煎熬。李才人呢……她敢不听李妃的话吗?想来她现在日子也不好过,也不必重罚她。” “娘娘倒是厚道,你信不信,她俩一点儿都不会念你的好,反而要觉得你是落井下石,偏看她们倒霉,偏还要踩她们一脚呢。” 唔,顾昕觉得香珠说的也有道理。 李妃是绝对不会念她的好的,多半还要再痛骂她一场。至于李才人嘛,据顾昕的了解,她为人倒还算是通情达理,应该会知道顾昕已经对她格外施恩了。但李妃说什么她都只能应和听从,说不定要跟着一起骂两句呢。 “娘娘晚膳想用点什么?” 顾昕皱了下眉头:“唔,这天气……热得什么也吃不下。” “娘娘上次不是说那酸果酿豆腐不错吗?解暑开胃的,让他们再做一回?” 顾昕无可无不可:“行啊,那就要这个。” 可也不能光吃个豆腐啊。 香珠又说:“听说膳房的厨子做鲜鱼汤也是拿手的,不如让他尽心伺候一道汤吧?” 顾昕也点了头:“行啊,就别撂胡椒了,天本来就热,胡椒又生热。” “是,一定不让他们撂胡椒。” 香珠看着娘娘懒洋洋的样子,有句话想说又咽回了肚子里。 娘娘这胃口不好,只怕不单是因为天热。 要说热,皇上没走之前,天也热啊,可娘娘胃口挺好的,每天都在琢磨吃食,天天花样翻新。 可皇上一走,好象把娘娘的精气神儿也带走了一半。现在娘娘书也懒得看,字也懒得写,饭懒得吃——连晚上睡觉都没有以前那么踏实了。 唉,只盼皇上能平平安安的,早一点儿回来才好啊。 膳房是尽心尽力的伺候会宁宫这边,点什么菜从来都好好好,有有有,从来没半个不字。 酸果酿豆腐做得花团锦簇,鲜鱼汤也熬得浓香扑鼻。觉得娘娘可能胃口不好,膳房特意多送了好几样菜,但份量都不多,搁在精致的小碟子里头,不至于象大盘子大碗那样,端上来让人一看就觉得饱了一半。 第108章 道谢 蒋贵人身旁的宫女云燕小心翼翼地问:“贵人,咱们真去吗?” 蒋贵人借着烛光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抓伤的地方已经上了药,太医给配的药膏是黑色的,她这张脸现在现在是真的不能看。 不光不好看,还不好闻,有一股臭臭的苦苦的气味儿。 “去,为什么不去?”蒋贵人深吸了口气:“我不去,难道她们姐俩儿就待见我了?” “可是……回头李妃娘娘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生事的。” 蒋贵人冷笑了一声:“说的好象她现在不生事一样。” 如果说蒋贵人这辈子最后悔什么事,莫过于当初还是皇子妃的孟皇后办桂花宴,蒋贵人那会儿才十五,才跟家人从外地来京城,没见过什么世面,又嫌在家中待的憋闷,就跟着表姐想去开开眼界趁个热闹。 要是早知道……打死她都不会去。 她进了皇子府,表姐妹堂姐妹还都羡慕过她,可蒋贵人觉得自己象是进了个笼子,以前她在自己家里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打小跟祖父学过枪法,没事时还跟哥哥们去骑马打猎。 可自从进了京城,感觉就象鸟儿被剪了翅膀一样,干扑楞就是飞不起来。后来进了王府,连扑楞一下都不行了,多说一个字都是错。 这对蒋贵人来说,简直就象是捆住了手脚,堵住了嘴,一天一天的就象坐在井里,外头的人,外头的事,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唉,我真傻。”蒋贵人带着宫女云燕出了延庆殿,离那扇宫门远了,蒋贵人就觉得身上轻松多了。 云燕可不赞同她这话:“贵人是难得的聪慧人,哪里傻了,快不要胡说。” “我就是傻。”蒋贵人说:“进了王府学规矩那会儿,我就觉得日子没盼头了,天天象木偶一样,过得都是身不由己的日子。结果后来我发现,这才哪到哪,更惨的还在后面呢。” 云燕一时语塞。 她知道贵人是什么意思,毕竟她在蒋贵人身边伺候也有些年头了。 蒋贵人进府后病了一场,病中就是云燕伺候照料,蒋贵人发烧迷迷糊糊的时候还直唤家人,唤一声爹,又唤一声娘,喊得云燕都忍不住跟着抹泪。 等蒋贵人病好了,孟皇后给她安置的住处就在李妃的院子后头,这下蒋贵人更是掉到黄连汤里了。李妃爱吃醋,爱找碴,处处都要压过旁人,王府后院的人没有她不敢惹的,连王妃她都敢去碰一碰,蒋贵人比她进府要晚,又无宠,李妃总是借着身份和资历欺压她。 她没怀孩子的时候,掐尖儿要强,无理搅三分,蒋贵人得受着。她有了身孕后耀武扬威,都把蒋贵人当成她的使唤丫头用了,蒋贵人也让着。等她没了孩子,哭天喊地,逮谁都象看见自己的仇人一样,蒋贵人也没法子,只好能避则避。 这些年下来,她觉得自己都快向王八看齐了,遇事除了缩头,就是靠着身板儿硬扛。 否则她又能怎么样呢? 不得宠……这三个字就把所有的道理因由都说透了。 最近天热,很多人趁着太阳落下去,天又没有全黑的这段时间出来散散步消消食,蒋贵人出来时也是这么跟人说的,但是一出来她就直奔会宁宫去了。 别人都在背后骂贵妃,因为她进宫就封贵妃,还因为她独占圣宠啊!这两大罪状加起来,哪怕她是个天仙,在别人看来她也个夜叉。 蒋贵人倒并不反感贵妃。 反正没贵妃的时候,她也没得过宠啊,既然如此,谁得宠也碍不着她的事儿。 以前吧,跟着李妃,她也顺嘴说过贵妃坏话,李妃带头要跟贵妃对着干,延庆殿的人可不都得听她的。 但是时间长了,蒋贵人发觉贵妃这人其实挺不错。 可能是进宫的时间还不长,而且进宫就得封高位,还得宠,她这人身上没有宫中女子常有的戾气和怨气。她活得坦坦荡荡,明明白白的,从来没有故意欺凌打压别人,甚至可以说,她待人还不错。 尤其是和李妃一比,贵妃那简直是菩萨心肠,雪中送炭啊! 就象上回,李妃带她们去会宁宫求情,贵妃对她就挺和善的,还让人带她去擦汗洗脸——虽然因为李妃闹事不欢而散,但这份儿善意她心领了。 李妃抓花了她的脸,延庆殿这里闹得天怒人怨的,太医们都不肯上门,还是贵妃想着她受伤,会宁宫的小太监请了太医,又陪着太医给她看诊治伤。要不然她这脸啊,只怕好不了了。 哪怕不得宠,她也不想毁容啊。 李妃这两天除了闹就是哭,蒋贵人可不往她跟前凑。李才人是躲不了,昨天她手也被烫着了,李妃把一盏茶掀翻在了她身上。 第109章 来意 顾昕听着人禀报说蒋贵人来了,还吓一跳:“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是延庆殿又出什么事了吗?”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多半不是。真有事,大可以打发太监来报信儿,何须蒋贵人自己跑一趟呢? “娘娘,只怕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意不善,娘娘还是不要见她了,就说歇下了,让人打发她回去吧。” “不打紧,让蒋贵人进来吧。” 香珠抿了下嘴唇。 她觉得,延庆殿那边实在是个大麻烦,能不沾最好是不要沾。 可娘娘进宫这还不到一年呢,她还没学会事事谨慎,明哲保身。 香珠出去传话时,给赵良使了个眼色。 赵良转身儿叫了李得福来,让他去把蒋贵人领进来。 李得福穿着一件老褐色的袍子,他生得瘦,又有些缩肩弓腰,所以显得更矮小了。蒋贵人来延庆殿几次,会宁宫的太监也到延庆殿去过,其他人她都见过,就这个瘦瘦的太监觉得面生。 会宁宫已经掌灯,蒋贵人进了殿门,李得福轻声说:“贵人请这边走。” 隔着纱屏风,蒋贵人看见贵妃正坐在靠窗的榻边,屏风被烛光一映,如一层烟雾般,屏风上绘的莲叶莲花象是浮动的云影,这样望过去,贵妃仿佛坐在这画中,绰约而柔美。 蒋贵人心里浮现出画中人这么个词。 书画蒋贵人不懂,山水画她尤其欣赏不来,她喜欢花鸟啦,美人啦。但把她看过的所有美人图画加一起,也及不上贵妃这么美。 蒋贵人绕过屏风,立时就发现自己来得时候掐得巧,贵妃应该是用过晚膳了,案上摆着一盏清茶,还未来及去沐浴。要是她再晚一点儿来,贵妃只怕就要沐浴歇息,那可不会再放人进会宁宫来了。 “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 蒋贵人规规矩矩行了礼,顾昕一抬手:“贵人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吧。” 蒋贵人行了礼一抬头,顾昕就看见她的脸了。 哎哟,这张脸啊……让人怎么说呢?受了伤不能涂脂抹粉,还有些淤肿未消,还抹了褐黑的药膏,蒋贵人的脸现在用“面目全非”“斑驳不匀”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要是晚上冷不丁看见这么张脸,非得给人吓着不可。 待蒋贵人坐下来,香珠给她也上了一盏温水,怕蒋贵人多想,香珠还多解释了一句:“不是舍不得给贵人茶吃,是怕对你的伤有妨碍。” 蒋贵人忙说:“香珠姑娘客气了,我喝水就正好。” 李得福就站在柱子旁边帘幕的阴影里,不声不响,一点动静也没有,让人压根儿察觉不到殿内还多站了他这么一个人。 “蒋贵人的脸……太医不是说没大碍吗?可看起来伤得不轻啊。” 蒋贵人微微欠身:“谢娘娘关怀,确实没大碍,现在只要不碰着也不疼,就是涂了药看着有点儿吓人。太医说只要好好养着,十天半个月就能好。” “那就好。蒋贵人是不是有什么要事?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 顾昕不喜欢绕弯子,上来就开门见山的问了。蒋贵人也是个不爱藏话的性子,直接就说:“妾身是特意来谢谢贵妃娘娘的,妾身伤的不巧,正好在脸上。要不是贵妃娘娘格外施恩,请了太医来替妾身细心诊治,只怕就要落疤了。” 原来是来道谢。 顾昕让人给蒋贵人看伤,本来也并不是图她的谢。满宫的嫔妃,没有一个同她交好的,少骂她两句就算不错了。蒋贵人却是个知恩的人,因为这事儿还特意过来道谢。 “你不必谢我,这也是本宫份内的事。”顾昕说:“过个两天再让太医给你瞧瞧,看看是不是再调配点儿药给你用,免得留下疤痕来。” “是,太医走时也留下话,说过个两天再来看看。妾身体格儿好着呢,小时候摔倒腿磕伤了一大块,也没有留疤,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伤过。脸上这伤只是指甲抓的,并不算深,太医说能养得好。”蒋贵人又补了一句:“就是嘛,太医说要忌口。而且也不能洗脸了,就早晚拿布巾擦擦。” 顾昕自己就很爱吃,也很会吃,她知道忌口是件难受的事儿。越是吃不着,越是时时想着,馋得抓耳挠腮,可难过的很。 “这是应该的。现在且先忍忍,等你养好了,想吃什么就能痛快吃了。” 蒋贵人点头说:“娘娘说的是。今天也是妾身来得太冒失了,亏得娘娘不见怪。实在是,白天人多眼杂的……妾身觉得,还是这会儿来,凉快,还清静些。” 蒋贵人的意思,顾昕明白个七八分了。 想道谢,应该不假。 怕麻烦,也应该占了一小半的缘故。 但蒋贵人这个时候来,说话又这样恭顺、亲近,怕是……觉得李妃靠不住了,想甩开这个大祸害吧。 实在李妃太能折腾了,蒋贵人今天的来意都不用猜,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了,要顾昕装不知道也挺难的。 但顾昕也没有要拉拢蒋贵人的意思,只说天气:“这些天是热,正好前儿内府送了一匣扇子过来,香珠去取两把,给蒋贵人带回去。” 香珠应了一声,但扇子自有旁的宫人去取,她可得守在娘娘身边,寸步不敢离。 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蒋贵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香云取了扇子,打开盒盖捧到蒋贵人面前。 顾昕说:“贵人挑两把合意的,拿回去赏玩也好,送人也行。” 宫里当然不会缺扇子,蒋贵人那里也有几把,但都不及贵妃这儿的精致。 她拿起一柄觉得好,再看盒子里的也觉得好看。 “都挺好的,让人看着都喜欢。” 顾昕一笑:“那你就连匣子一起抱走吧。” “不成不成。”蒋贵人忙说:“妾身空着手来娘娘这儿道谢,已经是厚着脸皮来的,哪里还能再拿娘娘的东西。” “你挑吧,我一个人就两只手,这些扇子搁到入秋也派不上用场。你只管拿去吧。” “那妾身就不跟娘娘客气了。”蒋贵人当然不能连匣子抱回去,否则不是明晃晃告诉人她来了会宁宫?她挑了两把,一把是水红色扇面的,一把是绣山茶花的。 “时辰不早了,我不多留你,有空再来会宁宫喝茶说话。”顾昕吩咐人:“好生送蒋贵人出去。” 蒋贵人起身行礼告退,出了会宁宫,她拿着扇子扇了两下风,云燕长长的松了口气,小声说:“娘娘,咱们快回去吧,再不走宫门下钥了。” 第110章 紫薇殿 一早起来天就阴沉沉的,胸口闷得慌,香珠吩咐人不要在外头晾晒东西,各处殿阁门窗,雨篷都要检查仔细,可不要回头漏雨渗水的损坏了东西,她还让人去看看会宁宫后头的暗沟,虽然入夏的时候宫里各处的暗沟、水池都清过淘过,但是总要查过了她才放心。 顾昕笑着说她:“香珠姑娘是越来越有大管家的架势了。” 香珠哼了一声:“娘娘又取笑我,我这算什么管家。我就只能管点小事,大事我可管不了,也没人听我的管哪。” 顾昕听她这话气不大对,仔细回想一下自己这两天有什么事儿做得让香珠难受了? 也就是昨天蒋贵人来的那事,香珠觉得蒋贵人是李妃那边的人,多年来都跟在李妃身边儿吆喝出力,不能信她。昨天她还趁天黑来,让旁人看见了,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顾昕主动道歉,跟香珠表示自己想得不周全,下次一定先问问香珠的意思。 香珠算是如愿以偿了,脸色也没有早上那么臭。 都让娘娘跟她说软话了,她一个宫女还想怎么着?她还真敢给娘娘脸色看?那她怕不是要作死啊。 不过娘娘现在认错认得倒是快,下次遇着事儿,却未必会真的听香珠的,多半还是由着她自己的性子来。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就伺候着这位主子。不过跟别处伺候的人比,她已经够幸运的,别人要听说她还抱怨,肯定得骂她不知足。 就象李妃身边伺候的宫女,那得多艰难?陈妃那边一年三百多天她天天药不断,想来身边的人也是格外的不容易。她的日子已经很省心了。 这天儿阴归阴,可一点也不凉快,闷得人心里发慌,顾昕上午写了两张字,都不太满意。 可能因为天气不好,今天没什么人来回事,连涂女官也没来,就张太监来了一趟。倒是巧,他来说的事儿,也跟这天气有点关系。 “紫薇殿那边的太监来回,说紫薇殿后殿的瓦片又掉下来一些,若是今年夏天再下两场大雨,那只怕水都要流进殿内,梁、柱、墙怕都要给泡坏了。” 顾昕想了想,疑惑地问:“紫薇殿不是早就废弃了吗?” 顾昕记得自己远远经过那里,紫薇殿附近都很荒凉,很少有人去。 “是,正殿什么的,早年大火一烧没剩下多少东西了,就后殿和花园还留着几间宫室,因为不住人,所以也没有人去修缮。前两年内府的人还说要把紫薇殿干脆拆了,总留着一片破砖烂瓦的不象个样子。” “是么?那怎么没有拆呢?” 要想把紫薇殿那么大一片地方修缮如初,那是不可能的。当年先帝年纪越大越爱讲究个排场,紫薇殿修得是又华丽又精致,据说当时花的钱也是个顾昕都不敢去想的数目。 当今皇上可不是这个爱铺张的性子,他是绝对不会重修紫薇殿的。 但相对于重修的代价,只是拆除清理,那倒是花不了几个钱。张太监还说他粗略在心里算了笔账,满打满算的,几百两就差不多了。 顾昕也在心里算算账:“不能够吧?” 内府的人很捞钱的,外头的人工,干手艺活儿的贵一些,只是单纯的出力,一天几十个钱就打发了,但在内府这儿,人工,料钱,还有各种你想都想不到的损耗和名目,总之,这几百两在他们那儿可不够分的。 “娘娘是聪明人,不过娘娘不知道,紫薇殿当初用的料,都是上好的,现在拆的话,还能拆出不好的好木头和好砖瓦来,这些东西要是折算成钱,那也是好大一笔呢。” “这倒也是。”顾昕并不是傻子,她也知道旧物也能换钱的。尤其是好木头,还有宫里的砖瓦,听说紫薇殿用的瓦,上面还是雕花的,匠人一块一块的雕出来,每一块都不重样。 这么看来,拆紫薇殿确实是笔好买卖,内府没道理不做。 张太监接着说:“原来当时已经请人画了样式图,拆了紫薇殿之后,后殿还剩的几间宫室就改成供佛的地方,也借着香火旺旺这块地的人气。但当时宫里事多,总是顾不上,这事儿就搁置了。” 嗯,事情确实多,一年到头办白事嘛。 说起这个曾经风光一时的紫薇殿,当时建好之后,先帝常住在此休养,听说里面还修了鱼池、戏台,当时丽贵妃得宠,她还在紫薇殿住过,皇上还给她的住处取名叫仙乐阁,听说里面的帘子全是珍珠宝石串成的。即使在紫薇殿遭火焚之后,听说还有人在石头缝里捡到过侥幸没烧毁的玉石珠子之类的。 这么一想,顾昕对紫薇殿还挺好奇的。 “张公公若是没事,咱们去紫薇殿转转吧。” 这话一说,不但张太监意外,香珠更是象被针扎了一样,连声反对。 “娘娘怎么好端端想去那里?那儿都荒了好些年了,可不干净。” 这个不干净指的不光是断墙烂砖,也不是荒草野鼠之类,香珠可是听说那儿闹鬼呢。 “总是说起这地方,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它是个什么样子。再说,可能回头就拆了,再不去也看不见了。” 贵妃娘娘这性子可真是……张太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平时看着挺好的,但偶尔会冒出这样的奇怪念头来,还象个小孩子,玩心重。 “再说,这天儿阴着,说不定就要下雨了。”香珠苦口婆心要娘娘打消这这念头。 顾昕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去,只是有这么个念头。 “好好,不去就不去。” 昨天才因为蒋贵人的事让香珠心里不畅快,今天就别再变本加利了。 张太监赶紧告辞,不然他怕贵妃娘娘再有什么新奇念头生出来,他可招架不了。反正今天来说的几件事,紫薇殿这件最不要紧,房子泡塌就泡塌了吧,不塌今年也是要拆的。 赵良在殿门外探头一望,趁香珠出来送张太监功夫,赶紧和她说:“香珠姐姐,有个宫女儿想求见娘娘。” “谁?”香珠诧异了:“哪里的宫女?她有什么事情?” 第111章 出事 贵妃娘娘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 这要不是个突然发疯的,多半是真有什么要紧大事。 “香珠姐还记得一个叫林盈的宫女吗?” “我记得。”香珠记性挺好的:“就是上次涂女官提起来的人,曾经伺候过肖女官的。” 赵良说:“就是她。她说有十分紧急的事儿要禀告娘娘。我想着她既然贴身伺候过肖女官几年,又和涂女官相熟,说不定真知道什么要紧事情,我问她是什么事,她不愿意和我说。” 如果真是要紧事,那自然不能随便告诉一个太监。 “叫她到东侧殿后头,我见见她。” 这个林盈身量高挑,打扮略显老气,香珠没同她客套,上来便说:“你要说什么事?” 林盈并不是个糊涂人,香珠是会宁宫最得脸的宫女她也见过,只是香珠不认识她。 要是不过香珠这关,她也见不着贵妃。 “有人要对贵妃不利,可能马上就要动手,如论如何贵妃娘娘不能离开会宁宫。” 香珠眼睛眯了起来,死死盯着林盈:“是谁?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也不知道。”林盈一路快走过来,还要注意避着人,脸涨得通红一头都是汗:“香珠姑娘,你千万要相信我,我绝对没说假话。不管是谁要对娘娘不利,今天肯定会有动作。” 香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突然间找上门,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严重的事。 香珠上下打量她,林盈的脸上看不出心虚慌乱来。 如果这是有人下套儿,那也不应该用林盈这么个人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盈犹豫了一下:“我是偷听着有人说话,说正好趁皇上不在宫中,趁这机会把贵妃扳倒。” “你先等着,我去禀告娘娘。”她看了赵良一眼,赵良向她点了下头。 他肯定会看好林盈,不让她有弄鬼的机会。 “我就不多待了,这事儿香珠姑娘赶紧禀告娘娘吧,千万要小心。”林盈说:“我是借着送东西的借口出来的,耽搁久了怕回去圆不了话。” “你怕什么。”香珠说:“只要你带的不是假消息,回头自然有人给你圆这个话。” 香珠匆匆穿过回廊进了福安堂,顾昕早就听见她的脚步声和往常不同。平时香珠多稳重,今天却让她从脚步声中就听出急躁来。 “什么事?” 香珠两句话就把林盈来报信的事儿说了,又说:“娘娘,我看她没说实话。她的消息肯定不是听说的,到底是谁要害娘娘她可能也知道,只是不说,也许是怕会祸殃自身。” 顾昕站起身来:“她说是今天?” “是,她说可能……” 香云急急进来禀告:“娘娘,来人了。” 香珠眉头一紧:“谁来了?” “宁城公主,还有李妃她们好些人呢,看着来意不善。” “叫她们等着。”香珠立刻说:“一定是李妃搞鬼,不知道她怎么劝动了宁城公主。娘娘,眼下皇上不在,不管她们使什么招儿,娘娘一定要保全自己,切不要吃了她们的亏。” “我知道。”顾昕理了下袖子,看了看身上穿的这件宫装,见人倒也不算失礼:“咱们也去会会她们。” 香珠落后一步,赶着吩咐了香云两句话,又紧走两步跟上娘娘。 宁城公主她们果然带了不少人来,现在正站在正殿外的台阶下,黑压压一片人头。 看这架势就是来找事的。 顾昕迈进了殿门,宁城公主和李妃都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既然她们不讲礼数,顾昕也就省了这一道麻烦了,直接在主位坐下。宁城公主冷冷的看着顾昕,李妃却按捺不住,直接跳起身来:“贵妃,你干的好事!” 顾昕托着小茶盏,都没正眼看她,问一旁的香珠:“这人谁啊,居然在会宁宫里这样无礼聒噪。” 香珠回答说:“看着有几分象李妃娘娘,只是这声嘶力竭的样子和平时不同,有点不大敢认。” 李妃被她们主仆一句话顶回来,气得两眼要冒火:“你别装蒜!少摆你贵妃的架子,我告诉你,你这可唬不住我!” 都不用顾昕开口,香珠就说:“哟,一细看还真是李妃。李妃你犯了过错,皇上亲口说了让你禁足反省,你居然私正跑了出来,这可是抗旨啊!何况你见了贵妃娘娘,怎么连问安都忘了?是不是也要好好的抄百十遍宫训?” “你这个贱人居然敢跟我无礼!”李妃手一指,这下连香珠和顾昕两人都骂进去了:“看我不收拾了你……” 李妃这模样真不象个神智清醒的人,她容色憔悴,两眼发红,几天不见她瘦了一圈儿,衣裳都不大合身,挂身上有些空荡荡的。 香珠生怕她犯起浑,说动手就动手,向前一步拦在顾昕面前。不光光是她,殿内殿外,会宁宫的人都提防着呢。蒋贵人的脸听说都让她抓烂不能见人了,她要也伤了贵妃娘娘,就算过后再惩治她那也来不及了。 “好了。”宁城公主虽然是和李妃一道来的,但对李妃现在的样子她也看不上。都说李妃疯疯颠颠,宁城公主以前不信,今天还是头一次见:“李妃你先坐下。贵妃,今天李妃请我一同过来,就是怕她一个人有话不大说得清楚。而且宫中既然有人出了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顾昕十分无辜的问:“有人出了事?谁出了事?” “蒋贵人出了事!”李妃可算抢到了话,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冲顾昕说:“蒋贵人昨晚回去之后就吐了血还昏迷不醒,她贴身宫女招认说她昨晚瞒着人偷偷跑到会宁宫来,必定是你对蒋贵人下的人!” “蒋贵人出事了?”顾昕这下真皱眉了:“她现在怎么样?太医看过了吗?” “太医已经看过了,说蒋贵人应该是被人下药害了,除了你还会有谁!” 李妃的神情中丝毫看不出对蒋贵人的担心,反而充满了幸灾乐祸,对着顾昕则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得意,仿佛已经抓住顾昕下药的那只手了。 第112章 应对 顾昕都懒得跟李妃多说。 至于宁城公主,她和李妃一同前来,那她站谁那边还用说? 如果宁城公主是个脑子清醒的人,她现在就不会坐在会宁宫里了。 跟讲道理的人才能讲道理,跟李妃和宁城公主,就不必费这个功夫了。 “蒋贵人出事,李妃是关心情急,本宫可以不计较你口不择言。”顾昕又转头向宁城公主说:“公主为此事,特意往会宁宫来这一趟,也确实是个热心人。” 她话风一转,李妃一愣,一时不知说什么。宁城公主脸色却不太好看,李妃听不懂话,她听得懂,顾昕说她热心帮忙,其实不过是讽刺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既然是多管,也就是这事儿她不该管,也管不了。 宁城公主在宫里住着,别人看着风光,觉得皇上看重她这个二姐,其实宁城公主自己明白,她没摸着什么实惠,皇上既没有大手笔的给她上封号,增加食邑,也没要表露出要从皇庄再给她划拨妆田的意思。 这些宁城公主在进京前,本来以为都已经是囊中之物了,结果一样都没得到。 刚进宫的时候,后宫诸人纷纷送礼,跟她说话也多有讨好,但宁城公主也很快发现那些都是虚热闹,昙花一现而已,那些妃嫔妃都不得宠,不得志。 更要紧的是,那些妃子同样发现宁城公主也是个纸老虎,皇上完全没有要把她捧起来的意思,宁城公主既没钱,也没权。 她们彼此都很快认清了对方的真面目,所以近来很少有人再去长春馆拜会、请安、说话,也没人送礼了。 不等宁城公主说话,顾昕已经召人进来,挨个儿吩咐。 “你去太医院一趟,我记得延庆殿是陆太医常去,这次给蒋贵人看脸开药的是洪医士,另外还有,太医院左院判最懂药性,还写过了一本讲各种药草毒性的书,让他们三个一起去延庆殿,务必给蒋贵人好好医治。” 小海子应了一声,急忙就出去办差了。 顾昕又转头吩咐赵良:“赵银保赵副总管现在在哪?既然延庆殿出了事,让他严查延庆殿从昨天到今天这两天里延庆殿都出入了什么人,现在延庆殿的人……”顾昕看了李妃一眼:“全部先看管起来,并翻检抄查延庆殿内外,若有违禁的事情、物件、还有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李妃指着她:“你——” 顾昕没理会她,接着吩咐下去,让禁卫加强戒备,严守各处宫门,并派人去告诉勤政殿留守太监,叫他在给皇上送奏折的时候将此事禀报给皇上知道,请他定夺。 宁城公主一听,赶紧说:“这事儿就不必让人告知皇上了吧……毕竟只是后宫小事,皇上又离得这么远,何必让他为这事烦扰分心呢?” 顾昕看了看李妃,又看了宁城公主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原来这是件小事?我看未必。李妃明明说,蒋贵人是被人下药所害。若此事为真,那可不是什么小事!今天是蒋贵人受害,明天可能所有人都会受害。公主和李妃带着这么多人都跑到会宁宫来兴师问罪了,怎么能说这是小事呢?” 宁城公主心里发急,她没想想到贵妃这么难对付。 从进宫以来她和贵妃没怎么打过交道,上回李小河那个宫女的事儿,事后贵妃若无其事,也没有因此报复她,宁城公主就在心里一厢情愿的认为贵妃没什么能耐,也没什么主见。离了皇上,贵妃不足为惧。 现在看来她错了,错得离谱。 “这事儿本不大,只是我听李妃说的颠三倒四的,觉得出了人命了,所以也急了。”宁城公主赶紧说:“贵妃不要误会。” 顾昕懒得跟她磨嘴皮子:“我没误会,既然皇上将宫务托到本宫手里,本宫就要把蒋贵人这事儿查的清楚,办得妥当。这大热的天儿,公主也别在这样的天气里奔波操劳了。来人,送公主和李妃回去吧。” 李妃尖声说:“你说没事就没事了?你倒推得干净……” “快住口。”宁城公主真是有气都发不出来,李妃除了闹还是闹,一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一点儿都指望不上。 她转头向顾昕说:“我确实是好些年没经过这样的事了,确实没什么主意,李妃这个样子,也实在指望不上她。蒋贵人那里,还延庆殿那边,还得贵妃去照应一下。” 顾昕压根儿不接她那茬,只问身旁的人:“天热,给李妃备好轿辇,盖伞也别忘了。” 香珠也是有意的,说:“娘娘,李妃娘娘好象来得匆忙,并没有带着盖伞呢。” 顾昕很大方的说:“那不要紧,先把我的借给贵妃用吧,又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宁城公主哪里就甘心这么走。 但是她发现贵妃本人难对付,会宁宫的奴婢们也都是刁滑的。宁城公主她们带来了好些宫人太监,预备着若有万一……这些人能派得上大用场。但会宁宫的人已经将禁卫调来了,宁城公主也是刚才一转头看见殿门外头的人才知道的。 她竟然一点儿也没有查觉到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就更加不会察觉到会宁宫是什么时候差人去调遣禁卫的。 也许…… 宁城公主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如果这些禁卫不是贵妃主动调来的,而是皇上走时,就给做的安排呢? 宁城公主这一想,顿时把自己也吓着了。天热明明很热,她刚才还急得一头是汗,现在却觉得后背发凉,淌出来的全变成了冷汗,汗毛都齐齐的竖起来了。 这要是真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皇上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事。也预料到了宫中要有人对贵妃不利? 宁城公主突然觉得自己今天不该来,真的不该来。 她真是后悔。 第113章 问话 不等宁城公主和李妃再说什么,会宁宫的人态度坚定把她们送了出去。 香珠那副轻松适意,仿佛一切成竹在胸的神情,是摆给外人看的。没外人在跟前,她也愁眉紧皱:“娘娘,这次的事情就是冲您来的!” 顾昕倒显得很平静,很镇定,和平时差不多样子:“那个林盈还在吗?” “她在。娘娘要传她来问话吗?” “传她来吧,我想听听她怎么说。” 香珠转头吩咐了句话,过了片刻,就有两个小太监陪着林盈过来了。 林盈一进殿门先结结实实叩头问安,顾昕看她行完礼还跪在地上:“起来回话吧。” 林盈垂着眼,恭顺地应了一声是。 顾昕从头问起:“你是从哪儿听到这消息的?” 林盈正待要把刚才对香珠的话再说一遍,但是开口之前她突然停住了。 她想起了刚才看到会宁宫的宫人太监忙而不乱,井井有条的按着分派各行其事。还有,她隔着门看见宁城公主和李妃气势如虎的来,却又狼狈如鼠的让人给“请”了出去。 这些事儿都能让她明白,贵妃绝对不是个糊涂人,刚才她对香珠说的那含含糊糊的话,在贵妃这儿绝对蒙混不过去。 要是她用刚才那套话来搪塞,拿贵妃当傻子,那她自己才是真傻子。 她心中飞快的转过这些念头,扑通一声又跪下来:“请娘娘恕罪。” “你只管说。” “是。奴婢刚才跟香珠姑娘没敢把话说尽,是因为……因为奴婢以前没来过会宁宫,没见过香珠姑娘更没有见过贵妃娘娘,心里害怕。这件事情,奴婢是听到涂姑姑提了一句。当时涂姑姑说,延庆殿那边要生事。” “哦,原来是这样。”顾昕点了下头,香珠脸上已经露出狐疑之色:“那你来报信,是涂女官安排你来的?” 林盈犹豫了下:“不是的。” 香珠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 这就是人心。 涂女官平时来往的可勤呢,请安说话回事,几乎天天不落。可一出了事,居然就不来了,这是怕被牵连进去,想明哲保身呢。 平时娘娘对她也是十分礼遇,时常赏她些东西,出了事不说指望她出力帮忙,传个消息总能办到吧?也好让会宁宫早做防备。 “虽然奴婢来会宁宫不是涂姑姑吩咐的,但涂姑姑肯定知道奴婢往这边来了,她也默许了。” 香珠差点儿就嗤笑出声来。 默许?这俩字儿可太妙了。 进可攻,退可守。若是李妃她们得逞,贵妃娘娘落了下风,甚至于受制于人,那涂女官大可以推得干干净净,一点儿干系都不担。反过来,贵妃这边没吃亏,那涂女官也可以说,她透了消息给林盈,还放了林盈来报信儿了。 当然了,香珠一点儿都不怀疑,涂女官是有意让林盈听到消息的。 涂女官在宫里多少年?林盈呢?她才多大年纪?两个人一比,一个是老狐狸,一个呢,怕是只能比成兔子了。 “对于延庆殿的事,你知道多少?” 贵妃娘娘的话不多,但每一个都让林盈要仔细忖度才敢回话:“奴婢去寻了一个要好的姐妹打听了,她说延庆殿那边卯时刚过就有人出来,急慌慌的,还看到还有太医进去了。大概辰时二刻李妃就打扮齐整出了门,去了长春馆。” 顾昕在心里算了下时间,李妃在长春馆待的时间可不短。 “你为什么来报信儿?” 林盈飞快的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她甚至没敢看顾昕的脸,只看到裙裾上绣的半朵花,还有一段蔷薇色的软纱披帛,松松的搭在裙脚边。 “奴婢……奴婢是想着能为贵妃娘娘效力,图个好前程。” 香珠觉得这话是林盈从进了会宁宫到现在,说的最真心的一句话了。 宫里想攀上会宁宫的人多了去了,林盈不是唯一一个。只是以前她没有机会,今天她抓住机会了。 “好,我知道你这份心了。”顾昕问:“今天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还回内府做女史的话,不会有人为难你,以后也不影响你再谋那个簿计的位置。如果你想换个差事,也可以,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林盈没想到贵妃是这么个痛快人,当面就给她把这份儿功算清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话说的明白敞亮毫不含糊。 看她怔怔的不说话,顾昕也不催她:“事关你的前程,是大事,可以回去想清楚了,再告诉香珠,或是赵良也可以。” 话已经说完,顾昕就不留她了。 事情多的很,且顾不上在林盈身上浪费时间。 林盈退下之后,李得福就进来了。 他回话干巴巴的,却比林盈说的清楚明白:“回娘娘,一早延庆殿请了太医,说蒋贵人昏迷不醒,因为当时还不到太医院点卯的时辰,延庆殿那边李太医不肯去,是另一位值守太医高太医去的,得出个蒋贵人昏迷可能是误服了药物的结论。” 这高太医听也没听说过,想来医术并不高明。 医术不好,只怕还不大会做官儿。就这么轻率的说“下药”?他怕是不知道这两个字会牵连进去多少人,连他自己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李妃打发人分别去了张嫔、吴嫔、秦贵人等人处,大概是想把这些人都挑动起来与娘娘为难,但张嫔托病不见,吴嫔只肯嘴上说说,但不敢参予。秦贵人和两个小才人倒说愿意听李妃的话,但李妃又嫌她们人微言轻,所以说动了宁城公主同来。” “李妃怎么说动的宁城公主?” 第114章 下毒 郝院判一进来就要行礼,顾昕一摆手:“礼就免了,说事吧。” 郝院判也快人快语:“蒋贵人确实是中了药,目前昏迷不醒。蒋贵人身边的宫女悄悄还留着蒋贵人昨天晚上吃的消淤肿的药渣。这姑娘也是个细心的人,这几天蒋贵人用的药,药渣她当着人倒了,但自己悄悄还用纸包了一小撮留着。” “是个细心的。药可有问题?” “前面吃的无事,昨天晚上蒋贵人回去后又煎了药服了,这药里多加了一味药材。”郝院判从袖子里掏出个纸包展开,里面就是他说的那药渣:“这是燕州当地的一种药草,看起来有些象金刚藤,蒋贵人服的药里也有金刚藤这一味,但这不是金刚藤,当地人管这个叫鬼爪藤,外行人一般看不出来。” “这个有毒?” “是,有毒性,当地人用这个能杀虫杀鼠,早年臣的师父还在时,试着用它合药治风痹症,但后来还是弃用了,留下的手札有记这种比较冷门的药草,臣也曾经见过,还炮制过,所以认得出来。” 也就是郝院判这种名医,换个人真未必知道这种东西。 “那蒋贵人现在怎么样?性命能不能保住?” 郝院判一点不含糊:“能,臣必尽力救治蒋贵人。” “有劳左院判了。” 香珠心说,那看来蒋贵人情形不怎么严重,太医们都象一个师父教出来的,“逢人只说三分话”,想听他们嘴里说那么一句保证,可难着呢。 郝院判倒也没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说:“幸好蒋贵人体质好,比一般宫里的娘娘强健得多,换个人的话可就难说了。”顿了下,他又说了一事:“就是刚才说的那个宫女,臣等过去的时候,发现她被关了起来,还挨了顿打,头都打破了……” “嗯,也给她医治一下。” “是。” 郝院判走了以后,顾昕想了想这半天里的事,居然还笑了起来。 “娘娘还笑得出来?” “嗯,这事儿不好笑吗?”顾昕说:“李妃也好,宁城公主也好,只怕都让人当枪使了。当然了,李妃本身是心甘情愿的,宁城公主是顺水推舟的,本身也都不清白。” “娘娘为什么这样说?这事儿竟然不是李妃自己炮制出来的吗?” “你觉得李妃有这个脑子吗?” 是没有。 但香珠也说:“害人的人,总会有些歪门邪道的办法。” “其实蒋贵人中毒这事只是个引子,后头肯定还有事。”顾昕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一下一下的点着:“李妃居然还和刑室的人有往来,真是没想到,刑室那边的人也买她的账?” 香珠一说起这个来难免咬牙切齿:“刚才他们带了那么些人来,肯定打着说不过就动手的主意!” 幸好没乱起来。 想到这儿香珠也有点疑惑,他们宫里的人并没那么多,禁军没来之前,宁城公主她们是有机会的。但是他们也没动手,灰溜溜的又走了。 香珠想不明白的事,顾昕想得明白。 皇上走时安排了,确实留了人保证会宁宫的安危。这些人,可能就在会宁宫里,也可能在会宁宫外头,没事的事时候,她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娘娘……” 外头电光闪过,映得殿内青白一片,过了片刻,雷声轰然而至,震得门窗都跟着颤抖起来。 “怎么下雨了?” “早就该下了,这半天都闷。” 说着话,外头雨就落下来了,把两人说话的声音都盖住了。 顾昕最后只下了一句论断:“怕是这事儿还没完呢。” 觉得皇上不在,各路妖魔鬼怪都想跳出来了。 顾昕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她反而觉得这样挺好,最好一次把这些事,这些人收拾干净,省得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她,阴测测的,不怀好意的,膈应人。 她还能反过来安慰香珠:“你也歇一会儿吧。” 香珠斗志昂扬的大声说:“奴婢不累!” 不是香珠非得这么大声说话,实在是雨大,声儿小了听不见。 顾昕起身走到殿门外,外面已经是一片白花花的雨幕,什么也都看不见。 “不知道皇上他们现在走到哪里了,有没有下雨。” 今天还没过完。 晚膳前又出了一件事,李得福的人揪出了一盘有毒的点心。 顾昕爱吃,会吃,会宁宫又得宠,每天膳房都会送点心来,花样翻新,天天不落,今天虽然下大雨,也没例外。但是下午送来的四样精致点心,出膳房的的时候是四份儿,到会宁宫取出来还是四份儿,也不知道李得福怎么得的消息,就揪出来其中一盘点心被人做了手脚。 那是一盘子酥饼,上面撒着果仁儿和糖霜。 香珠死死盯着那盘点心,或者说盯着那上面的糖霜:“这是什么玩意儿?” 要她看,可看不出区别来。上面就是晶莹雪白的糖霜,万万想不到里面会掺了东西。 “其实不光这一个,其他三盘我也都一一试过了。”李得福坦然说:“点心半个时辰前就送来了,我根本没让人给娘娘上这个,用咱们小茶房里存的两样先给娘娘送来了。” 反正今天出事,娘娘也不会在意点心的事。 李得福本身只是为了稳妥,这点心他用银针试了,没试出来,但是用鱼试,鱼很快就翻了白肚了。 李得福当时就变了脸色,又让人喂了一点给鸟雀,结果鸟儿也死了。 第115章 查问 会宁殿内气氛凝重,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顾昕一开始不怕,但是越想越后怕。 这点心,差一点儿就要被她吃进肚了。 其实这些日子每次点心、膳食送来,太监都要试毒,试过了无事才会端给顾昕,只是顾昕自己不知道这事儿,他们试膳的时候没当着她的面试。这还是香珠的主意,娘娘素来是省事的,若让她知道有太监和宫人先试膳,她肯定不怎么乐意。 反正他们瞒着娘娘又不是为了害娘娘。 现在可不就看出来了,果然是小心无大错。 赵良他们回了事出了殿门,外头还有一大堆的事,膳房那边得查,延庆殿那边要审,失踪的那个太监还得继续找。这个人一时半刻找不到,但是在膳房跟的哪个师父,平时跟谁交好,同屋住的是什么人,这些都要细细查问…… 李得福跟在他后头,赵良想着事走得慢了,李得福也是满腹心事顾不得看顾,两人撞了一下,赵良赶紧说:“哎哟,是我走神了。” 不过一看李得福眯着眼的样子,赵良就赶紧压低了声音:“得福兄弟,你想着什么了?” “我是觉得……今天这事儿挺邪门的。” 被李得福这么一说,赵良也皱起眉头:“我也总觉得哪儿不对头,但是……” 又一时说不出来。 “走,先办事,这时辰不早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宫门把守的比平时还森严,太医院的人平时来就来了,知会一声就行,现在则必须要看腰牌,验身份,仔细盘问过才放行。禁卫们的目光杀气腾腾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皇上现在不在宫中,如果贵妃真被人害了,那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问罪。 左院判这一天忙得脚不沾地,在延庆殿给蒋贵人施针,开药,眼瞅着蒋贵人要有起色,忽然又听人来报说贵妃被人下毒。这一下左院判真是给唬得魂飞魄散,本就疲惫不堪,两腿一软就跪坐在地,一旁跟着的小太监赶紧过去扶他。 待左院判问清贵妃并没吃下有毒的点心,左院判这一下感觉真是绝处逢生,又被人鬼门关拽回来了。 他又匆匆冒雨往会宁宫来,延庆殿那边除了蒋贵人,其他人都已经被看住了,包括李妃和李才人在内。各人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带走了,这些人一个人瑟瑟发抖,象被大雨打懵的鹌鹑,一动都不会动。 左院判是看着这些人被带走的。 这些人里能在严刑拷问下活下来的只怕很少,即使侥幸保住性命,他们也不能再回到延庆殿来伺候了。 左院判且顾不上同情别人。 他自己头上还扣着一摊子事儿呢。 贵妃娘娘那盘下了毒的点心不多,看着和平常的点心没什么两样,副总管太监赵银保,禁军副统领王庆南,左院判、还有一个会宁宫过来的太监张修,四个人琢磨起这盘点心来。 “真是够险的啊。”赵银保说话从来都不紧不慢的,此时也不例外,只是他的声音越低,旁边听的人越觉得心惊——象蛇吐信子似的咝咝响,谁听着不瘆得慌。 王庆南看着盘子里小小的几块儿点心,瞅了一眼左院判:“郝大人,这事儿我们都不懂,是你本行。你看看这毒是个什么来历,怎么混进宫里来的?” 毒肯定不会是宫里头生出来的,必然得从外面传递进来,这事儿要不查清楚,王庆南王副统领简直觉都没法儿睡了。守卫禁宫就是他的职责啊,让人夹带了毒药进来,就是他的失职。这回是投毒要害贵妃,那下次是不是还有人能投毒要害皇上? “银针试过,没试出来。” 左院判说:“银针试不出来的毒多着呢。” 远的不说,就蒋贵人药材里被人多掺的那一味药,那个用银针也试不出来。 左院判取了一块儿点心,把上面的糖霜刮下来些,化在水里,又闻又嗅,甚至还想舔舔,可把赵银保吓了一跳:“郝大人,这个可尝不得。” “赵总管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左院判说:“这不是一种毒,应该是好几种毒混在一起,经过蒸煮淬炼之后毒性更加剧烈,而且几乎无法可解。一来好几种毒药混杂,想解毒分外困难。二来,毒性剧烈,人一服下,从毒发到断气太快了,根本等不到解救。” 王庆南觉得寒毛直竖。要他上阵打枪,跟人真刀真枪的拼杀,那没问题,看着对手的刀砍下来他眼都不带眨的,血肉横飞也是常事。 但是宫里头的拼杀不一样,这种阴毒,这种心机,这是他不熟悉也不了解的。那些看上去鲜花儿似的妃嫔,一个个娇怯怯的看起来风都能吹倒,却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那这种毒,能查出来历吗?” 左院判想了想,缓慢摇头:“很难。” 这种混毒的办法,知道的人不少。而且这药实在太不起眼了,就是小小一撮白色的粉末儿,和面粉似的,身上随便藏哪儿都能藏。 “膳房那边搜过了,没有搜出一样毒药来。”没搜出来赵银保毫不意外。就算这个东西真是在膳房就用上了,事后把装毒药的纸包趁人不备往炉子里一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 不过膳房那边人多,在膳房下毒说不定就会被人看见,是有很大风险的。 眼下他们暂时是这么判断的,毒可能是在膳房到会宁宫的路上下的,只要提点心的太监悄悄将食盒盖子掀开一点,毒药就能撒上去,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现在还没找到那个送膳的太监。 赵银保接着说:“膳房这边的事还在审,咱们先说说延庆殿的事。已经问出来了,有人招认,说蒋贵人的药被动手脚,是李妃所为。” 第116章 两拨人 事情说穿了其实很简单,蒋贵人身边除了一个贴身宫女云燕,其他人可就难保和她是一条心了。昨天蒋贵人出去的事有人悄悄留意,然后——李妃和李才人就知道了。若换做平时,知道自己宫里人背着自己做出向贵妃讨好的事,李妃又得发一次疯。但昨晚上李妃就没动气,没叫嚷也没摔砸东西。 “李妃命太监王狗儿……”说到这儿赵银保还朝王庆南笑笑,示意这个太监姓王名狗纯属巧合:“趁蒋贵人前药服药时,给药罐中多添了一味药,经过审问,王狗儿也都承认,但他说自己不知道投的是什么药,药是他从李妃贴身宫女凤仙手里接过去的,下药一事也是凤仙亲口嘱咐她的,且说了这是李妃娘娘下的令。那个凤仙也审过了,她说这个药是李妃给她的,原来就放在李妃床头暗格里,据说是李妃托人从宫外捎进来的,原来打算用在贵妃身上,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赵银保露出不屑的冷笑。 赵银保在宫里待了快四十年了,后宫倾轧争宠她见多了,但象李妃办事儿这么蠢的倒不多。 李妃这件事儿,看似清楚了。 但是这其中还有一个大问题,李妃的药又是托什么人弄来的,而且这个自己给蒋贵人下了药,又贼喊捉贼要嫁祸贵妃,是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 李妃毕竟是妃子,赵银保不好让人审她,只是让人把她看死了,防着她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伤人或是自伤的事情来。 实在是李妃脑子不好,她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让人觉得稀奇。 倒是李才人,她位份低,也已经被单独关起来问话了,虽然没动刑,但如果李才人嘴里不吐出点儿什么来,用刑也是迟早的事儿——不伤人皮肉也能拷问的办法多着呢,宫里头擅暗刑的好手也不缺。 宫里太平许久,再不活动活动筋骨,大家伙儿的手艺都要搁荒了。 今天审人这活儿根本不费力,延庆殿的人嘴都松得很,有些根本没上手打,进来之后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都说了。 但是对于给贵妃的点心投毒这事儿,就很没谱了。有的说不知道,有的瞎咬一气,没有一个靠谱的,等到动了刑,那更是哭爹喊娘,只求不受这活罪,叫说什么说什么,问题是赵银保不是要让他们乱攀咬,是要实话。 就目前这情形看来,难道李妃真不是向贵妃投毒的那个人?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想到这事儿的不止赵银保一个人。 在场四个人里,就连一心钻研医术的郝院判都觉得下毒的事不是李妃所为。 如果李妃手里早就有了这样的剧毒,她何必还先要搞蒋贵人那一出呢?平白让会宁宫多了防备,她直接让人下毒不就成了? 再说了,先前那鬼爪藤还好说,虽然一般人也不知道,可不算太冷僻的东西。但后面这个毒药,那就不一样了。一般人能弄的剧毒,无非就是砒霜、断肠草一类,外头市面上也能弄到。以郝院判的眼光来看,都质地不纯,和今天他们遇上的这毒药不是一回事。 听说就刮下来那么一点儿糖霜末儿,会宁宫的鱼和鸟都是立刻毙命。这么厉害的毒药,不是郝院判他小看李妃,怕她是真没门路去弄。而若有了这么厉害的毒药,鬼爪藤又算得了什么? 这就象刺客一样,有了传说中能一击毙命的鱼肠剑、还要挥着一把菜刀嗷嗷叫着去砍仇人? 所以,这事儿更不好办了。 假设有两拨人,都要对贵妃不利。一拨就是李妃,给蒋贵人下药,构陷贵妃,甚至串连了刑室的一些人,想借机对贵妃下狠手。这件事情里,看起来前前后后都是李妃一个人在忙活,貌似就是她主使她出头,并没有旁人牵涉其中。 再细审一审,赵银保估计肯定能挖出萝卜带出泥。给李妃带药的人,还有给她出了主意让她构陷贵妃,串连刑室的人。 那个李才人满口无辜,说自己对这些事不知情,又说一切是李妃做主,她哪怕发觉有些许不妥也不敢劝。 据赵银保看,李才人说不知情,一定是假的。说不敢劝李妃,也是谎话。 宁城公主——先不去管她。 第二拨人,就是在点心中下毒的这一拨人。 现在他们只知道一个送点心的太监是搁在明面儿上的,但是这个太监现在下落不明。膳房的其他人,现在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 出了屋门,外头风紧雨疾,赵银保的徒弟张喜赶紧给他撑伞,雨大,伞能遮住的地方微乎其微,赵银保大半边身子还是迅速的被雨淋湿了。 “这鬼天气,撑什么伞?去拿件儿油衣来,仔细灯笼,别让雨扫着了。” 油衣倒是现成的,好几件油衣拿过来,王庆南也取了一件。他身材高大,肩膀也宽,别人穿了能罩住大半身子,他穿着腿全露外头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会宁宫的太监张修出了赵银保日常办事的屋子,并没有回会宁宫,而是折向东行,这一段路僻静无人,他给守门的禁卫看了腰牌,进了一间并不起的院子。 “公公。” “来了?”坐在屋里的是个干净的老太监,穿着一件灰褐的袍子,并没有品级,看着就象宫里寻常年老的太监差不多。 第117章 猜测 老太监看了一眼,对这块点心并不在意:“不早了,你回去吧。” 张修应了一声,退了两步到了门边,又把那件湿淋淋的油布雨衣套上,一路冒着雨回了会宁宫。 会宁宫外头值守的人至少多了一倍,这还是他能看出来的。 张修回来的时间卡的正正好,他刚进门,小海子就赶紧带着两个小太监把沉重的门闩合上了。 张修还想过来帮忙,小海子忙摇头:“不用,我们人手够了,你快去把衣裳换了,回头要是病了那可麻烦。” 上了门闩,小海子又提了灯笼带着人冒着雨巡视了一番,等他回屋的时候,身上衣裳也湿了半截。张修已经换过衣裳,还给小海子留了半桶热水让他洗漱。 “这雨下起来就没个完。”小海子也把身上的衣裳换下来,搭在外屋架子上。为了烘干衣裳,大热天儿他还去茶房弄了几块炭来装在炭斗里,又快又稳的把衣裳给熨干,顺便把张修换下来的湿衣裳也给一起熨了。 他一向勤快,张修和他同住可是省了不少事。而且小海子不光做事麻利勤快,还特别本分,平时从来不多话。 就连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张修都觉得满腹思绪,人躺下了却睡不着,小海子却沾着枕头就开始打小呼噜。 也不知道他那脑袋是怎么长的,天天乐呵呵一点儿心事没有,恐怕就算告诉他,天马上就要塌下来了,他也要先睡饱一觉再说,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去顶着,顶不住了那时候死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人,大家一块儿上黄泉路也热热闹闹的不用怕。 张修有时候还真羡慕他这么没心没肺。 他轻轻翻了个身。 那隐藏在李妃身后,给贵妃下毒的人,究竟会是谁呢?陈妃?张嫔?吴嫔? 张修在心里把这些人一个个提出来,又一个个刷下去。 宫中女人没有不恨贵妃的,给她们机会,估计个个都想给贵妃下毒。 但是想法儿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个本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凭她们……不是张修看不起人,除了陈妃、张嫔这么寥寥两三个人,其他人都没有这个本事。 但是吧,张修又想不通了。 人要是想去干一件风险特别大的事,那一定是有深仇大恨,或是得有天大的好处才行。 陈妃病歪歪的,张嫔好不到哪儿去,就算冒了杀头的风险把贵妃除掉,她们能捞着什么好处?贵妃没进宫之前她们也没得过宠啊。 不但张修这样想,与他抱有同样想法的人还不少。香珠今晚守夜——本来今晚不该她,但出了这样的事,她可不放心离开娘娘身边儿,没抓着下毒的人,皇上也没回宫之前,她绝对要牢牢守着娘娘,寸步不离。 这一夜香珠都没怎么睡好,一闭上眼就做梦,没有一个是好梦,要么有人在追,她在逃。要么是她迷了路把娘娘都弄丢了,最后一个梦甚至梦见了她娘。她娘早就死了,香珠也早就不记得她了,谁知道为什么会在梦里头见着她呢? 这一夜漫长的很,不知道宫里有多少人睡不着觉,又有多少人胆战心惊惶惶不安。第二天一早起来雨已经停了,倒是天气还阴沉沉的。一夜大雨将花树打坏了不少,太监们正忙碌着收拾。 一早就有消息传来,那个失踪的送膳太监找着了。 不是活的,是死的,是在御园假山后头找着的,发现他的时候他上半身都浸在水里,据说应该是在水里泡了不短时间,都有点儿变形了。 这个人已经被灭了口,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一死,可以说线索断了大半,他的同屋、同乡,平时有往来的人还都要查,但是这些人并没有吐露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来。 且一大早,就有人上会宁宫来请安了。 吴嫔就是其中之一。 昨天李妃去找过她,叫她一块儿来会宁宫,说她宫中蒋贵人出事,贵妃脱不了干系。 吴嫔很是心动,但还是找理由拒绝了,没和李妃一块儿来。 笑话,这种出头得罪人的事,李妃一个人顶在前头就行了,吴嫔怎么会干这样冒失的事?这一出头,不管事情成不成,那算是把贵妃结结实实的得罪了。如果成了,好处怕也落不到自己身上。如果不成,那事后贵妃八成是要报复的,吴嫔哪肯去当这出头鸟。 她顺着李妃的意思,说了些惠而不费的好话,总算是把李妃哄走了。 李妃也有点本事,还说动了宁城公主替她撑腰。 可惜了,宁城公主和李妃两个人都在贵妃这儿碰了壁,不但没能扳倒贵妃,延庆殿反而倒了大霉!自李妃而下,延庆殿里的人一个没跑儿,全都得了罪过。那些宫女太监被拉走的时候,吴嫔就躲在门后看着,两条腿软得象面条儿,要不是宫女扶着,她站都站不稳了。 实在没想到贵妃出手这么快,这么狠,一点不拖泥带水,立刻就发作了。吴嫔一面庆幸自己没有脑子一热跟着李妃犯蠢,一面又后怕——李妃可是来找过她的,万一贵妃认定自己是同谋,回过手来要把自己连同李妃一起收拾,那可就糟了。 吴嫔只知道延庆殿的事,对于点心下毒的事情她一点儿也没听说。这事和李妃的事不一样,李妃行事张扬,事情没成倒吵得人尽皆知。下毒这事知道的人只有那么几个,查也是暗查的,况且昨天又有那么一场大雨,吴嫔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她只想着到贵妃这儿来赔个罪,替自己辩白辩白,李妃干的事全是她一个人的主意,吴嫔可一点儿都没参予,请贵妃娘娘千万不要连她一起记恨上。 为了显得自己有诚意,吴嫔还带了一份儿厚礼。 她家底也不厚,掏出一份儿厚礼来,也肉疼着呢。 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可不想落得和李妃一样。 第118章 紧张 吴嫔她们在门口没候多久,就有个太监出来同她们说贵妃娘娘身子不爽利,请她们回去。 吴嫔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她不光备了厚礼,还准备了姜片在荷包里,准备等下在贵妃面前好好哭一场,把自己哭得越清白越好。 顾昕远远看着吴嫔她们在宫门口和太监纠缠了半天才走,还颇为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模样活象跟会宁宫有什么似海深情,难舍难分似的。 要是吴嫔知道昨天还有一出下毒的事情,八成会象兔子一样蹿出去,要多远逃多远。 香珠说:“娘娘想的简单了,没准儿人家就是故意装得大方,却是特意来打探咱们宫里的动静呢。” 顾昕想了想:“你说的也是,可我横看竖看,吴嫔也不象是有那个城府,有那个能耐的样子。你难道从哪里看出她能耐非凡了吗?” 这一问真把香珠难住了。 她左思右想,把自己从进宫起听说的关于吴嫔的所有大小事情都翻出来了,硬是没找着吴嫔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特别美,也不丑。没什么才艺,但也没出过什么丑。总体来说,就是……很平庸。 香珠找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吴嫔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但是在没找到下毒的幕后真凶之前,香珠看谁都是坏人,都要害她家娘娘,吴嫔当然也在有嫌疑的那一拨里。 发生这么大的事,偏偏皇上不在宫中。 这事儿又不能张扬,还得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安宁,要搜要查只能私底下偷偷的来。 若要依着香珠的性子,那些妃子娘娘们有一个算一个,个个应该关起来好好审问,真凶一准儿就在里头! 要是皇上在就好了,以皇上对娘娘的宠爱和看重,一定会把整个后宫都翻过来的。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对,冲冠一怒为红颜。 会宁宫里气氛与往日不同,有的人不明究里,还觉得赵良、香珠她们紧张、肃然的神情是因为昨天李妃来闹了那么一场。 李妃当然不足为惧,但宁城公主不一样啊。 李妃不过是个早就失宠了的妃子,得罪就得罪了,会宁宫可不怕她。 但是宁城公主不一样,那毕竟是皇上的姐姐。现在还活着的公主当中,只有她有和皇上从小相处的情分,也只有她,已经出嫁了还能在宫中长住。 其他公主比如象嘉城公主、观阳公主,哪一个有这样的风光体面? 万一皇上回来了,宁城公主因为这事儿告上一状,添油加醋,把蒋贵人的事,李妃的事都扣在会宁宫头上,皇上若是偏心姐姐,那贵妃的日子可能就不好过了。 就算皇上现在对娘娘正宠着,不会立时发作。可是……宫中哪有妃子能得宠一辈子?过个几年,娘娘就不会象现在这般年轻貌美了,到那时候,宁城公主却还是公主,在皇上那儿仍然是有份量的。 结下这么个仇,怎么让人不担心呢。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今天的会宁宫格外安静,连鸟儿都不叫了——哦,香珠慢一步想起来,后面园子里的几只鸟儿,昨天被李得福他们试毒搞死了,不知道是不是全毒死了,今天竟然没有一只鸟叫。 也可能是因为昨天那场大雨,鸟儿也被吓着了才不叫的? 顾昕可能是所有人里头最从容的那个了,她如常的写字,还查看了昨天张公公送来的账册清单。 就是吧,她用膳的时候,起码五双以上的眼睛盯着她,而且她的饭菜、汤羹,茶水点心,都是事先有人试过毒的。 这让顾昕觉得很不习惯。 但是不这么做,她身边没有一个人是安心的。 说实在话,顾昕也有些怕。 竟然会有人给她下毒? 她昨天一只脚险些就迈进鬼门关了。听说那毒很厉害,吃下去必死无疑,根本救不回来。 害得顾昕现在吃东西都不香了——一吃东西就想起毒药,想起七窍流血,想起送命,那能有胃口才怪呢。 香珠反过来要劝娘娘多用一些了。 以往她可都是犯愁娘娘胃口太好,要劝着她节制些。 “娘娘再喝碗汤吧?” 看顾昕好象不大想用饭,那白莹莹香喷喷的米饭,她好象有些嚼不动了似的,香珠赶紧舀了半碗汤。 饭粒噎得慌,嚼得累,汤总不会费力。 但顾昕也只喝了她盛的这半碗,就摇头示意不用了。 这吃的还没有平时的一半呢,人不吃饭,那怎么会有精神有气力? 可别没让那毒药把娘娘害了,却因为茶饭不思而熬垮了身子。 “娘娘再尝尝这个?这个羹也不错。” 顾昕还是摇头。 香珠难免有点急:“若是这些不合娘娘胃口,就让他们撤了重做吧?娘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他们。” 香珠琢磨,是不是因为膳房原来的一批人因为昨天下毒的事儿都牵连进去了,新换的厨子莫不是手艺不行?还是摸不准娘娘的口味? 顾昕一看香珠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想多了。 昨天的事情之后,香珠就象一张绷紧的弓似的,顾昕能一眼看出她与往常不同。平时香珠也严谨,但却不会这样焦虑。 香珠现在好象时刻担心有人会跳出来害她,所以一刻也不放松,时时都警惕防备着。 顾昕不是不感动。 香珠和她之间是主仆,但也不单单是主仆。 她少吃两口,香珠就急成这样。可是据顾昕所知,香珠自己早上也就往肚子里灌了一碗粥,塞了一块面饼子。 她哪里有吃东西的心思,完全是为吃而吃。 看她急得这样,顾昕也勉为其难,又用汤泡了小半碗饭吃了。 她没觉得饿,这半碗汤泡饭纯是为了让香珠安心才添的。 不过看她多吃了半碗饭,香珠紧绷的神情,总算是松驰一点儿了。 第119章 醒来 两个宫人穿过宫门,拐上了一条向北的夹道,绕了一圈儿,就是不想从延庆殿门口过。 怕沾惹是非,也怕染上晦气。 延庆殿有一个得了心病的李妃,还有一个被人下了药,现在不知死活的蒋贵人。 更不要说延庆殿的宫女太监都被带走了,李妃现在被关着,除了蒋贵人身边还有两个宫女和一个小太监照料着,延庆殿里一点儿活气儿也没有。 才下过雨,夹道这里漫过水,这会儿水虽然褪去了,地下却还有些潮湿,幸好并不算泥泞。两个人怕弄脏了鞋子和裙子,也是仗着这夹道没人,就拢着裙子踮起脚走过最难走的一段。 走前头的那个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叫喊,象是女子的声音。那声音闷闷的,听得很不清楚。 “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后头那个专心走路,生怕踩滑摔倒了,压根儿没有注意:“没有啊。” “那可能我听错了。” 她们没走出几步,又听见一声叫喊,比刚才声音还大。 这次两个人都听见了,停下了脚步,你看我,我看你。 “好象是……”后头那个伸手往延庆殿指了指。 前头的那个点点头。 明明是大白天,两个人却都觉得有点儿瘆得慌。夹道这里太僻静,刚才那叫喊声又太凄厉。 “怕不是……那一位吧?” “咱们别多话,快走吧。” 两个人匆匆离去。 一墙之隔的延庆殿内,平时人来人往的宫院、回廊、殿阁宫室,现在都是一片死寂,一重重的门都紧紧掩着,有一扇窗子半开,可能是当时情况来不及再去关窗。从这扇半开的窗子往屋里看,这屋里原来住的显然不是妃嫔主子,应该只是比较得脸的宫女,现在屋里能翻查的地方已经全都翻查一遍了,甚至连被褥缝线处都被撕开过,可见来这里搜查的人有多么仔细——就差没有把地砖一块块的撬起来看过了。 蒋贵人现在被安置在靠西的小院儿里,偌大一座延应殿,连主子带奴婢百八十人,现在只剩下蒋贵人和身边这么几个人伺候了。 虽然被下了药,但好在左院判见识不凡,医术高明,辨认出了蒋贵人被下的是什么药,给蒋贵人施了针,又开了解毒的方子。 就象左院判说的那样,幸好蒋贵人底子好,身板儿比一般宫妃强健,换了别人可能想保命也不容易,蒋贵人却挺过来了。 她昏昏沉沉的,也听到了那两声叫喊。 那两个路过的宫女离得远,听的不真切,但是在这小院儿里,那声音就真切多了,也清晰多了。 蒋贵人皱了下眉头,想抱怨一声,结果张了下嘴却没说出话来。她还想起身,可是连睁眼都成了一件费力的事情。 她的宫女云燕听左院判说蒋贵人今天应该会醒,正坐在脚踏上,一手托着腮打瞌睡。 不是她想偷懒,实在是现在没别人能替换,云燕自己还挨过一顿打,又不放心旁人照顾蒋贵人,非得要自己撑着来端水送药,在病榻前守着,人在午后格外困倦,云燕也是,她拿着扇子轻轻替蒋贵人扇了几下风,扇子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握着扇子的手也松了,那扇子就顺着她的腿滑落到了脚边。 那两声叫喊也传进了云燕的耳朵里,她一睁眼,就看见蒋贵人虽然还躺在那儿,可是她的眼睛却睁开了! “贵人醒了!”云燕惊喜交加:“左大人说得真准!贵人,贵人真醒了!” 蒋贵人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刚刚睡醒有点儿眼花,怎么云燕的脸……两边脸大小不一样? 她闭了眼重新睁开,这次可以确定不是眼花了。 云燕一边脸是肿起来了,象个发面大馒头一样。原来是挺标志的一张鹅蛋脸,现在半边脸肿得全变了形,眼睛被挤得就剩下了一条窄缝了。 “你的脸?” 蒋贵人一开口,就让自己声音惊着了。 她的声音沙哑,又低沉,简直不能听,她都快要不认得自己的声音了。 “怎么……” 蒋贵人想坐起身,可是她身上全没有力气,头欠起来一点儿,就眼前发晕,重重的又躺了回去。 “贵人别急!”云燕赶紧先端了盏温水来,小心翼翼的喂给蒋贵人。水就半杯,蒋贵人感觉只湿了湿嘴皮儿,水就没了。 “炉子上还有白粥呢,等下我给贵人盛些来。”云燕凑近了些,小声说:“贵人怕是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吧?” 蒋贵人脑子里确实是昏昏沉沉的,一团浆糊。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这是怎么了? “贵人已经睡了两天了,贵人可还记得前天晚上的事?咱们悄悄去了会宁宫,贵妃娘娘对贵人还挺客气的。” 云燕提起这事,蒋贵人终于记起了点儿前事。 “嗯……贵妃还送了我扇子。” “唉,奴婢也粗心,都没注意到旁人盯着咱们的行踪。”云燕把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蒋贵人:“贵人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吗?回来后我伺候贵人服了药,贵人就歇下了。可没想到那黑心肝的李妃竟然让人给贵人药里做了手脚,贵人服了药睡下不久就说肚子痛,脸色发白一头是汗,吐了一回,然后就昏迷不醒了。” 云燕说到这里,声音里都有哭腔了。被李妃指使人毒打威逼的时候她没哭,现在蒋贵人醒了,她却忍不住眼泪。 蒋贵人自己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情形了,毕竟她服了药睡的迷迷糊糊的,虽然腹痛不适,但是现在想来,一切都很模糊,仿佛那不是前晚的事,而是前年的事情一样,已经很久远了。 云燕也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李妃贼喊捉贼,明明就是她让人下的药,却要把这事儿赖到贵妃娘娘头上,还拉了宁城公主做帮手,一起到会宁宫去找贵妃娘娘问罪。” 蒋贵人有些发急:“什么?她居然敢这么干?那贵妃娘娘怎么样了?” 云燕赶紧说:“贵人别急,现在已经没事儿了。贵妃娘娘可不是好欺负的,当面就把她们驳得说不出话,把她们从会宁宫撵了出来。而且贵妃娘娘命人彻查此事,还遣了三位太医过来救治贵人。” 蒋贵人一颗心高高提起,又轻轻放下,她长长松了口气:“唉,你早说贵妃没事,倒叫我虚惊一声。那……”蒋贵人看看屋里的情形:“那现在延庆殿怎么样了?” 第120章 将养 延庆殿现在的情形,可以说……还说什么呀?跟冷宫一样一样的。 李妃关着,蒋贵人躺着,其他人全都进了刑室了,能不能活着出来还不知道呢。 云燕三言两语把延庆殿现在的境况说了小声说:“我没敢去乱打听,只是,刑室那种地方,进去的人没有几个能站着出来的。其实内府那边过来的张姑姑说,要再拨几个人过来伺候贵人的,还说延庆殿这地方现在不适宜养病,只是贵人原先一直没醒,不方便挪动。” 蒋贵人原先是一直想从延庆殿出去的,在李妃手底下熬日子实在是度日如年。身边的人除了一个云燕,连一个可信的都没有,平时想要说句心里话,都要提防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从而惹祸上身。 云燕抹了把脸:“我给贵人盛碗粥来。” 她不提粥字还好,一提粥,蒋贵人觉得自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肚子里从来没有这么空过,喉咙里象是都要伸出一只手,迫不及待把能吃的东西全抓过来。 云燕端了一碗粥来,蒋贵人根本顾不上烫,三口两口就把粥咽下了肚:“再来一碗!” 云燕又去盛了半碗来,可蒋贵人喝完这一碗半粥,感觉肚子还是空的,可云燕却不肯再盛了:“贵人,左院判说了,贵人的身子经过那毒药折腾一番,现在脾胃也弱,最好是先喝点粥,可不能一下子吃多了,反而撑坏了。贵人且忍忍,晚上有肉粥,比白粥强。” 肉粥……还是粥? 蒋贵人都快绝望了。 算一算,她也确实有整整两天没正经吃过饭了,一直睡着嘛! 不但没吃过,她昏睡之前还吐了一回,现在肚子里能有多空就有多空。 要是自己能动弹,蒋贵人肯定自己跑去把砂锅剩下的底子都给刮干净了。 可眼下她动不了,云燕又拿着太医给的鸡毛当令箭,说不给吃就不给吃了。 蒋贵人能怎么办? 就象云燕说的,忍忍吧,好在前头还有肉粥等着她。 虽然还是粥,好歹有肉味儿啊。 蒋贵人觉得刚才喝的那点米粥塞牙缝都不够,现在回味的咂咂嘴,感觉自己从来没喝过这么香的粥,米粒都已经快要全都熬化了,又香又稠。 她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喝得太快了,应该细细的多品一品再咽嘛。 有了点粥打底,蒋贵人比刚才精神要好了,想起一件事儿来。 “刚才,我迷迷糊糊的,好象听见有人在叫喊?” 云燕露出个别扭的表情,象是硬吞了只虫子似的:“那是李妃,这两天她常叫嚷,一时说自己冤枉,一时又说贵妃害她,一时又喊着皇上回来不会放过欺负她的人……有时候也就象刚才一样,就这么叫喊。” 白天听见还好,晚上听见简直象是鬼哭狼嚎,吓人的很。 不过云燕一来胆子也大,二来跟李妃那是新仇叠旧恨,倒不会被她吓着,只觉得吵人的很。 “李才人呢?” “也给带走了。李才人临走时还说她对李妃下药这事儿毫不知情,奴婢可不信,李才人那个人,平时看着不声不响,谁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什么。李妃给贵人下药的事儿已经被人供出来了,况且她还胆大包天想用这事儿构陷贵妃娘娘。因为皇上不在宫中,现在不便处置她,只是让人把她看管起来了,依旧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要防着她自尽。依奴婢看,李妃才不是会寻短见的人,她要发疯只会害别人。” 蒋贵人对云燕的最后一句话倒是挺赞同的。 李妃这人,遇到所有不顺心的事都能怪责到旁人身上,寻短见这种事她绝不会做的。 但是…… 蒋贵人喃喃自语:“李妃她在我的药里动了手脚?她哪儿来的药呢?” 云燕从前晚到现在一共睡了没有四个时辰,还挨了打,精神不济,这会儿说着说着话,眼皮就直向下垂,蒋贵人这句话问出来,也没指望谁能回答自己。但身边的人没动静了,蒋贵人也吓了一跳。 云燕头搁在榻边,已经昏沉沉的睡着了。 蒋贵人看着她肿起来的半边脸,想着叫醒她让她去歇着,可又怕一叫醒了她,她还要强撑着在这儿服侍。 至于其他宫女的下落,蒋贵人没问。 她身边能信得过的也就一个云燕,其他人就算现在凑过来向她表忠心献殷勤,她也信不过。 唉,云燕挨这顿打,也是因为她。看她脸肿成这样,不用问身上肯定也好不了,只怕伤的比脸还重。 伤成这样了,还在这儿服侍。 这份心意,沉甸甸的让蒋贵人都觉得有点儿受不住。 其实云燕的年纪也够了,上次宫里放人,云燕要想出去也能出去。可云燕自己不愿意走,还说家里没什么人了,出去了也没个依靠。 要是上次就出去了,也不会陪着她遭这次的横祸。 等她过了这一关,身子养好了,一定要给云燕找条好出路。 云燕没家人也不怕,蒋家外面还有人啊,蒋贵人原本就打算托家里人安顿云燕,或是在蒋家给她找个差事干,或是给她说个良善人家,总比在宫里陪着她苦熬要强。 蒋贵人想着想着,也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 云燕有一点没错,她的身子现在真是虚的很,这一次中毒,换个体质差点儿的人,可能就救不回来了。蒋贵人命大,挺过来了,可是现在只能躺着一动也动不得。 用左院判的话说,不养个三年五载的,蒋贵人这身子是别想康复如初了。 顾昕听人回禀蒋贵人已经醒转的消息,也是松了一口气,对来禀报消息的左院判说:“郝大人辛苦了。以后蒋贵人的身子调理,还要你多尽心看顾。” 待左院判退下,顾昕难免对香珠说了句心里话:“唉,这宫里又多了个要常年吃药调养的人。” 陈妃多病,张嫔体弱,李妃疯颠,现在连蒋贵人都…… 顾昕忽然怔了下,连香珠回答了她一句什么话都没听清。 宫中这几个妃嫔,据说进宫前身体都不错,皇家挑人肯定要挑身子好的啊,总不会净挑病秧子。可好好的人,进了王府、进了宫之后就不好了。 以前顾昕没多想,可眼前摆着蒋贵人这么个例子。 这可不是什么积郁成疾,也不是什么水土不服,这就是人祸。 那其他人呢?她们的体弱多病是命数,还是人为呢? 第121章 宫人 这事儿问香珠问不出来,香珠年纪也不大,当年的旧事她知道的也不多,还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如果说谁最清楚——那应该是涂女官。 但是涂女官在李妃闹事那天选择了袖手旁观,这几天也没有在会宁宫露面,不知道是怕羞,还是怕顾昕找后账。又或者,她觉得顾昕的处境堪忧,只想明哲保身。 香珠根本不愿意提起她来,都说患难见真情,老话果然不错。涂女官这种人就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啊,李妃想要陷害娘娘,她头一缩装没事儿人。 香珠琢磨着,涂女官是不是心怀旧主,一直觉得她是先皇后的人,压根儿不乐意伺候贵妃?或者这人本性如此,从来没什么忠义廉耻之心,一贯见风使舵? 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把这么个人给娘娘使唤,香珠打定主意,等皇上回来了,一定要把涂女官这事儿分说明白,哪怕揪不到她的罪状,也得把她的职差给撸了,别想以后再过悠闲体面的日子。 宫里头缺什么都不缺人!没有涂女官,乐意给贵妃娘娘当差使唤的人多着呢。 张太监乐呵呵的给举荐了一个人,是个老宫人,姓胡,今年也五十多快六十岁了。“这位胡宫人,我喊她一声老姐姐,是个本分忠厚的人,没啥靠山,也不会钻营,年轻的时候眼神儿好,手艺也不错,还给先帝爷的妃子们做过衣裳裙子。后来有了年纪,眼神儿不行了,还落下一身病,就一直在绸缎库那儿当差,清闲。娘娘要让她办什么事,她八成是办不了。但娘娘要是想寻个宫里的老人儿说说话,那她一定能伺候得了。” 赵良回完事儿还在一旁伺候,这几天他们几个人简单排了个次序,总得保证娘娘跟前有人,防止再出什么事。听张太监这么说,赵良笑着凑了一句:“张公公也是个厚道人,估摸着这位胡姑姑能转到绸缎库那儿当个清闲差事,是你给帮的忙吧?” 宫里头无依无靠的老宫女多了,年轻的时候受过罪,年纪大一些就病痛缠身,但这么些人,不是个个都能谋着一个能养老的闲差。 张太监还是乐呵呵的:“赵公公你这寒碜我是不?我自己也是个吃闲饭的,也就是遇上娘娘不嫌弃我愚笨。这个胡宫人去绸缎库,那可不是我出的力,我有那心,可前几年我也没有那个能耐啊。” 顾昕既然点了头,张太监就麻利的去办这事了,过了午顾昕歇觉醒过来,香珠就禀报说,张太监已经把胡宫人带来了。 胡宫人穿着一件八成新的老叶子绿衣裳,头发整整齐齐的挽在脑后,只别着一根银簪,看着白白净净,并不多显老,挺顺眼的一个人。 她先给顾昕行礼,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动作规矩也纹丝不错。在宫里待了多年,这规矩都刻进骨子里了,一举一动都象用尺子比量出来一样。 顾昕让人搬了个凳子给她,胡宫人赶紧告罪说不敢。 她是什么品级的人,哪敢在贵妃面前坐下。 还是张太监打圆场,说:“娘娘宽厚,是体谅你有了年纪身子也不好,你就坐下说话吧。” 听张太监这么说了,胡宫人才敢坐,还只是小心翼懵的坐了半边。 顾昕本来还想让人给她端盏茶来润润喉,看样子还是别难为她了,即使给她上了茶,她喝的也受罪。 香珠也看出来了,胡宫人怕是一辈子当差做活儿,没到主子跟前伺候过,连回话的机会都少,娘娘待她客气,她反而不知道手脚怎么摆了。 “胡姑姑,今天传你来倒不为别的。我们贵妃进宫时日短,宫中好些人和事儿都不熟悉。听张公公说你在宫里的年头多,认得的人也多,所以叫你来说说话。” 胡宫人赶紧欠身说:“贵妃娘娘能用得上奴婢,这是给奴婢的脸面,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来之前张太监也和她说了,贵妃娘娘就是想知道些宫里过去的事儿。近来李妃闹事,胡宫人也听说了。张太监能想着她,在贵妃面前提着她,胡宫人既感谢,又惶恐。 其实到了她这个年纪了,剩下的日子是屈指可数。年轻的时候都没挣上什么体面,到了她这个年纪,身子不行,连气力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就算给她这样的好机会,她又能替贵妃娘娘办什么差事? 但她能到贵妃娘娘面前来,张太监是出了力说了话,也担了干系的,她就算不能给贵妃出力,也不能连累张太监担不是。 贵妃要问什么,她就说什么呗。反正她活到这年纪本来也就够本了,又不求什么前程,不怕再得罪什么人。 胡宫人以为贵妃娘娘要问现在宫中这些妃嫔的事,没想到香珠替贵妃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胡姑姑进宫当差多少年了?” 胡宫人怔了下,说:“奴婢是十二岁那年进宫,今年虚岁已经五十五了。” 香珠眨眨眼:“那胡姑姑你在宫里已经待了四十多年了?” “香珠姑娘说得是,这一辈子我都在宫里过的。”胡宫人轻声说:“刚进宫的时候我嘴笨,端茶倒水回话我都学的不好,后来跟着一位姑姑学缝纫刺绣,十六岁那年我进了针坊,在针坊一干就是二十年,每天就只埋头做活儿。” 虽然胡宫人说的简单,香珠却知道这绝不简单:“那胡姑姑你也伺候过三朝天子了。” 可不么,算算年头,胡宫人进宫的时候,先帝还没登基呢,四十多年一直在宫里,可不是伺候了三代天子了。 香珠象是寻常聊天一样说:“以前我才进宫的时候,也跟着一位王姑姑学过规矩,也学了点儿绣活手艺,只是我手笨,学的不好。说不定胡姑姑也认得她。” 胡宫人对着香珠这么年轻宫女也很客气:“姑娘客气了,不知道这位王宫人名唤什么,在哪里当过差,兴许我见过她也说不定。” 第122章 得宠与失宠 香珠说了王姑姑的名字。说起来也挺有意思,香珠说王姑姑叫王蕙,胡姑姑摇头说这个名字耳生,怕不认识。结果香珠又补了句:“王姑姑这名字是后改的,她刚进宫的时候叫王大妮,进宫后识了字,给自己改了名,但是许多认识她的人都叫惯了旧名了……” 胡宫人笑了:“原来是她呀,认得的,她还跟我学过一阵子针线呢,是个灵巧的人。” 王大妮? 顾昕乐呵呵的,借着吃茶把笑容盖住。 这名字也没啥,挺普通的。没读过书的人,给孩子起名儿也就随意些,女孩儿可能一辈子也没个正经的名字,出嫁前在家就大妮、二丫的这么唤着,出了嫁就成了人家家里的,再过不两年就成了孩儿他娘。将来入了土,墓碑上刻的也只是“某某氏”。 香珠和胡宫人一叙了旧,彼此间就更显得亲近随和了,胡宫人也比初进来时松快了些。 她以前听说过贵妃的名声,但大多不是好话。张太监倒是和她说过,贵妃是个很随和的人,很好伺候。 贵妃再好伺候,奈何胡宫人没当过伺候人的差事,一辈子在宫里都是做活当差,见主子回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进会宁宫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 这会儿她终于有点儿明白张太监的意思了。 贵妃确实很随和。 随和到……胡宫人觉得贵妃好象没拿自己当主子看待,也没把跟前的这些人当奴婢看。 而且贵妃并没有刻意打听哪个嫔妃的阴私事儿,就跟平常唠嗑似的。 胡宫人不紧张了,说话也比刚才随意了。 “奴婢还学过梳头的手艺,先帝时候有位杨贵人,曾经挺得宠的,她宫里缺了人手,当时管着内府宫人安排的是女官说要把奴婢拨过去,说是伺候杨贵人梳头。” 香珠好奇地问:“这事儿怎么没成呢?” 要是这事儿成了,胡宫人就不用年复一年的做针线,一直做到眼睛都熬坏了。 香珠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没伺候贵妃之前她一天到晚都有做不完的活儿,谁都能使唤她,关键是做好了没有赏,做坏了那必定逃不了责罚,有时候是饿饭,有时候是扣月例银子,还挨过打呢。 胡宫人露出无奈的神情:“也是不巧,才说第二天拨过去,结果杨贵人年轻,说话行事不大谨慎,就触怒了先帝爷,直接就被贬到行宫去,贵人位份也没保住。” 顾昕有些意外:“贬到行宫?”她还真是头次听说这事儿。 香珠在一旁说:“娘娘,这事儿奴婢也听说过。先帝爷的时候,有好几位失宠的嫔妃直接被送出宫了。” “那……送走之后还能回来吗?” 胡宫人和香珠一起摇头。 这些妃子被送走,好比朝堂上的官员被流放。不过不同的是,遭贬谪流放的官员还有可能再升迁,但是那些失宠的妃子,没有一个再回到宫里来的。 胡宫人接着说:“错过了这次机会之后,又耽误几年,奴婢年纪大了,也就绝了这个心思,原来想着攒点钱,出宫以后投靠在京城的亲戚……” 香珠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很显然胡宫人这个打算也落空了,不然她不会一把年纪了还待在宫里当差。 “那几年宫里人手不大足,活儿多的做不过来,后宫里做主的先是王宣妃,王宣妃失宠后又是丽贵妃,再后来丽贵妃也不成了,刘淑妃得宠,十余年间,宫中只增添了两次人,一次也没有放过人。” 顾昕觉得胡宫人这运气是真不好,一件好事儿也没赶上。 但胡宫人自己并不这么觉得,她倒觉得自己运气一直都还可以。当初要是没被挑上当宫女,她可能早就饿死了,又或是被卖到什么不堪的地方去了。杨贵人那一次,要是她已经拨过去了,那杨贵人一倒霉,伺候的人肯定也都得跟着受罪,倒是幸好躲开了这一劫。 至于出宫,胡宫人后来觉得不出宫也好,她认识的人都在宫里,她熟悉的地方也是宫里,出去了两眼一抹黑,大约还不如待在宫里头安稳。 顾昕却想到另一件事。 那王宣妃也好,丽贵妃也好,宫里都没有这号人了,先帝身边的人好象换得挺快,走马灯似的,都不长久,而且下场都不怎么好。 唔,刘淑妃现在倒是还在,但年纪轻轻成了太妃,就在万寿殿熬日子。 说起这个来,胡宫人说:“奴婢还年轻时,给好几位娘娘做过衣裳,要说起来,当时陆嫔、贤妃这几位都是大美人,先帝爷后来封的几位妃子娘娘除了年轻,真论相貌体态和前头的不能比。” 香珠问:“陆嫔,就是宁城公主的生母吧?” 还抚养过皇上几年的。 胡宫人点头说:“正是。奴婢记得陆嫔娘娘喜欢荷花,她的好几件衣裳都绣着荷花。后来因为这事儿,还生出了些是非来。” 香珠赶紧问:“怎么生的事?” 胡宫人说:“陆嫔得宠时间不长,奴婢记得她从有孕不能伺候皇上之后,很快就被王嫔后来居上了,宁城公主还没出生,王嫔就得封王宣妃了。丽贵妃那时候也进宫了。陆嫔失宠之后日子不大好过,但好歹膝下有位公主,总比那些无儿无女的要强。” 没有儿女,又没有家世和宠爱,这样的女子在后宫里如同草芥,很多无声无息的就没了。 “丽贵妃小名儿带个荷字,她得宠之后,宫中名字里有荷字的人就都得避讳,连口中都不能带出这个字眼儿来,不然的话,就要被丽贵妃认为是对她不敬。” 顾昕说了句:“这也是太霸道了点。” “是,但当时皇上宠着,谁敢说丽贵妃一个不字?不巧的是,陆嫔穿了一件旧年做的裙子出来,上面就有荷花,再加上有人挑拨,丽贵妃就说陆嫔对她不敬,当面就把陆嫔羞辱一番,还让人撕了她的裙子……” 香珠都给震住了:“怎么能这样呢?那陆嫔以后可怎么见人?” “在宫里头,有没有宠爱那真是天壤之别。好在这裙子没有真撕掉,还多亏了咱们皇上,让人送东西算是给陆嫔解了围。不过丽贵妃很记仇,后来又找了陆嫔几次麻烦。” 第123章 喜新厌旧 胡宫人想到什么说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的,贵妃一直很捧场,让人给续了两回茶——不续不行,胡宫人这么一直说着话,不口干才怪呢。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人,胡宫人看见人掌灯才惊觉天黑了,她都快傻了。 她今天就这么说了一下午的话?感觉一年的话都叫她今天给说完了。 顾昕笑着说:“胡宫人说的挺好,我听着也高兴。”让人赏她,然后又吩咐人送她出去。 胡宫人出来的时候高一脚低一脚的。 倒不是因为天黑,夏天天还黑不了那么快,怎么说还是能看清楚路的。 她是觉得头有点儿晕,耳朵里嗡嗡响。 可能因为话说的太多了,费气力。也可能是坐太久了一站起来腿软。 当然了,也可能是觉得自己在贵妃娘娘面前没了谨慎,失了规矩,所以觉得心里慌。 出了会宁宫,胡宫人定定神儿,才发现自己把手里的荷包攥得太紧,紧得硌着手心儿疼。 贵妃赏的荷包里装了两个银锞子,是两个桃子,都铸得挺精巧的,加起来应该有个一两半了。 胡宫人抹了把头上的汗,赶紧趁着天还没黑透往回走。 从会宁宫到她的住处路可不算近呢。 会宁宫里头,晚膳一样样的都摆好了,但是顾昕却只能先看着别人试膳。 总觉得别人试过的菜再吃,好象没有自己第一个品尝显得那么香。 她的目光落在一小撂煎饼上头:“这煎饼……” 赵良赶紧说:“娘娘,这是曹太监做的,正是娘娘喜欢的口味儿。” 膳房好些人都被查了,到现在也还没放出来呢。曹太监应该也被查了,不过现在就能放出来当差,可见应该是很可靠那一拨。 顾昕吃这个煎饼喜欢配着汤吃,膳房也肯定摸清楚她这个喜好了,今天晚膳也有一道山药汤。香珠给顾昕盛了满满一碗,象是生怕她又说一句没胃口似的。 顾昕今晚胃口还挺不错的,今天听了一下午的故事。就象张太监说的,胡宫人是个老实厚道的人,她知道的事儿,其实都算不上什么阴私隐秘的事,以前或多或少的,顾昕也都听说过一些。 这一下午听下来,顾昕只是更加深了一个早就有的印象。 先帝的宠妃真多啊。 算一算今天下午胡宫人嘴里出现过的名字,十个手指是肯定不够用了,把脚趾都加上也是勉勉强强。不得不说先帝喜新厌旧的速度是真的快。 而且顾昕还总结出个规律。 先帝初登基的那几年,后宫还算稳当。当时先帝的原配张皇后还活着,对原配发妻,先帝应该还是敬重的,那会儿后宫的嫔妃不多,而且地位都算稳当,皇后育有太子,还有一位公主。其他比如贤妃、惠妃、都有儿女。 但是等先帝过了四十,儿子们长大了,原配死了,很多早先伺候他的妃子们也死的死,病的病,没病没灾的,四十来岁也可以算是年老色衰了。先帝后宫中开始多了许多年轻漂亮的美人,得宠的时间都不长,一个又一个的美人来了又去了,走马灯似的换,反正宫里不缺美人,总有人削尖了脑袋想获宠。 香珠看顾昕把一碗汤都喝完了,煎饼也吃了两张,高高兴兴又给顾昕添了一次汤,还舀了一勺子青豆虾仁放在顾昕面前:“娘娘尝尝这个,膳房说今天的虾可鲜活呢。” 顾昕尝了一口,点头说:“确实很鲜。” 虾这种东西,鲜活的做出来吃着才脆滑,稍微一搁,那味道口感就差多了。 娘娘今天胃口比昨天好,或许胡宫人真的投了娘娘的缘? 香珠试探着问:“娘娘要是觉得胡宫人说话有趣,不如把她调到会宁宫来当差?” 不是香珠狂妄,现在娘娘想要个宫女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再说胡宫人现在当的也不是什么要紧差事。 顾昕又咬了一口脆脆的煎饼:“唔,这就不必了。” 香珠在一旁伺候着:“奴婢看,胡宫人确实象张公公说的,是个本分的人。” “嗯,我也看出来了。”顾昕一笑:“不过她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份儿不错的差事,看库房这种闲差正合适养老,不会想要到会宁宫来的。” 香珠想了想:“娘娘说得是。” 胡宫人这把年纪,眼睛不好,体力不济,来会宁宫能做什么呢?要是只为了娘娘一时新鲜把她调来,对胡宫人来说倒不是好事。 换了旁的妃嫔主子,哪会这么体恤奴婢,更不会管奴婢心里乐意不乐意。 但娘娘不一样。 顾昕扳指头算算皇上走了几天了。 说实在的,她本来觉得皇上走就走呗,和她干系不大。 可是,皇上才走宫里就出事,顾昕虽然不怕,但也总觉得心里有点儿……不太踏实。 宫中出的事,勤政殿那边已经把消息送出去了,皇上应该已经接着信儿了,只是不知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李妃给蒋贵人下药的事是人证物证俱全,赵良回禀说从李妃寝宫里搜出了给蒋贵人下的那药,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都招供了。 香珠斩钉截铁的说:“娘娘不用费思虑,李妃这回翻不了身了。” 顾昕对宫中事务不大熟悉,虚心向香珠请教:“李妃这样的事,一般是怎么处置呢?” 香珠说:“先帝时候犯错的妃嫔,大多都是削去封号幽闭冷宫。娘娘记得吗?下午胡宫人说起她差点儿去伺候的那个杨贵人,好象就是因为吃醋争宠犯错,都被发配到行宫去了。” 还有直接赐死的呢。 不过香珠忖度着,皇上不是先帝,李妃给蒋贵人下药这事儿,很可能不会赐死,大概也就是发落到冷宫里去。 反正李妃以后是不能再给娘娘添堵了,香珠相信皇上这次不会再对李妃念什么旧情。 听说李妃被关起来这几天,一直疯疯颠颠,又哭又闹,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李才人被关进刑室之后一直喊冤枉,还说要见贵妃分辩清白。 娘娘是她想见就能见的?李妃的事情她就算没跟着出力,也肯定是知情不报。 第124章 归来 除了胃口不太好,顾昕这几天睡的也不是很踏实。 睡也能睡得着,只是容易惊醒。还有就是,她总做梦。 这对顾昕来说就够折腾了,要知道她以前很少做梦——就算有,醒来之后也不大记得了。 一夜里她做了好几个梦,梦见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又去了顾家,不是京城这个,而是京城之外的。 来京城之前的事情顾昕都不记得了,她只恍惚知道自己以前住在远离京城的地方,从几岁大的时候就跟着家里人东奔西走的,后来家里人都没了,她拿着一封信到京城来投奔堂伯父顾建荣。 在梦里,她回了顾家。门口一排很高大的树,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的。门前不远还有个打铁铺,可以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 顾昕醒来后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她不知道这到底只是一个梦,还是她早年真的有这么一个家,门口有很多树。 这让顾昕小半天都打不起精神来。 中午歇觉的时候又做了一个梦,梦到皇上了。 结果皇上在梦里头也非要教顾昕写字。 不知道梦里的手怎么就不听使唤,写了两行,全是错字,硬是一个写对的都没有。 顾昕睁开眼醒来的时候感觉真是如释重负,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皇上这人是不错的,如果不是总逼着她上进就更好了。 她午觉通常睡不久,一般都是小半个时辰,没有人来唤,她自己也会醒。 午后有些燥热,顾昕觉得后颈、背上都闷出了汗,窗子开着关扇,阳光照进来映在墙上和帐子上。 顾昕闻到了一点淡淡的香气。 皂角面儿的香,这香气她闻着不难受,还挺喜欢。 可……这是皇上惯用的香,香气幽微,如松柏经寒,如竹露清远。 顾昕坐了起来,伸手掀开帐子。 靠窗的榻边坐着一个人,穿着青间灰色常服,头发显然是才洗过,还没有晾干,只用绳结松松一系,大半松散着。脚上也没有穿鞋袜,就这么踩在脚踏上。 顾昕盯着那双脚看了一会儿——她以前都没注意皇上的脚生得也挺好看的,清瘦,白晳。就是吧,这双本该挺好看的脚,脚趾上有伤。 皇上将手里的奏折和笔放下,转头看她:“醒了?” 顾昕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这会儿还在梦里呢? “皇上……”顾昕比刚才清醒多了,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疼。 这不是做梦。 顾昕象被针扎了一样跳起身来,皇上就看着她在那儿手忙脚乱,先是拽过衣裳来披上,回过神来又发现自己还赤着脚。 刚刚睡醒,顾昕的脸红扑扑的,头发本来整齐,这一觉醒来了也揉得有些乱。 看上去好象凭空小了好几岁。 顾昕也发现自己这是越忙越海没个头绪,干脆也不折腾了,两步迈过来往皇上身边一坐:“皇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中午刚到。” 尽管皇上刚刚沐浴过,但顾昕还是看出来皇上和出巡之前有不同之处。 黑了些,也瘦了,在外头肯定不比在宫里,吃得睡的都比不上。 “不是说要去大半个月吗?”皇上走时只说,中秋节前能回来。 可现在离着中秋还好些日子呢。 是事情办得不顺利?还是受伤了?生病了? “这一趟出巡事情办得很顺利。”皇上说:“接到你传信,朕就赶回来了。” 顾昕嘴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可又觉得不必说了。 皇上把她的手握住:“朕不放心你。” 顾昕忽然觉得鼻子酸,眼眶发热:“其实也没什么……” 当时她没觉得什么,过后越想越觉得害怕。 死亡曾经离她那么近,就擦着她的脖子经过。可是她即使害怕也不能说出来,因为她身边的这些人还都指靠着她,要是顾昕先哭哭啼啼六神无主,那其他人该怎么办? 她跟自己说她不怕。 她也一直表现得很镇定从容。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还是很怕。 皇上回来了,就坐在她旁边,真实的,不是做梦。 顾昕说了那半句话,低下头。 她觉得有点儿丢人。 她又不是三五岁小孩子,她早就是大人了。 从进宫的那天起,她就知道未来等着她的不是坦途。皇上给了她旁人都没有的尊荣,她享受了做为贵妃的荣华富贵,那也就得承受随之而来的凶险。 皇上轻轻揽住她,让顾昕枕靠在他怀中。 靠得更近,那股香气也更清晰了。 淡而清远的香气,莫名的就让她心里安定下来。 “是朕安排得不周详,你一定吓坏了。” 顾昕轻轻摇头:“皇上安排的已经很好了。” 宁城公主和李妃带了人来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要是皇上事先没有安排,那天她只怕就要吃大亏。李妃咄咄逼人,宁城公主又是个拉偏架的,要是她真落进刑室的人手里,那可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还有那下在点心里的毒,李得福和张修两个人里一定有一个是皇上特意安排的,很可能两个都是。 所以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真的被人害了。 本来顾昕以为皇上收到传信之后,应该会有旨意传回来。如果细查下毒的事,还有,对李妃一事的处置。 可顾昕没想到,皇上自己赶回来了。看他的面容神情,还有眼里的红丝,就知道皇上必定是日夜兼程。 虽然皇上对事情经过大概肯定都知道了,还是问顾昕那天的详情。 顾昕这几天都不去回想——那些都不是什么好事,想它有什么好处?只会让人更郁闷更后怕。 现在皇上问起那天的事,顾昕回想着,原来她都记得,记得特别清楚。 李妃得意且癫狂的言行,宁城公主的装模作样,还有她们带来的人,几乎是闯进了会宁宫,把宫门和殿门都堵住了。 当时顾昕倒不怕,只是觉得气恼。 李妃、宁城公主,她们都是满心恶意,想置她于死地的。 蒋贵人的事不过是个借口,她们是想借刑室的人害她。当时她如果没有强硬的顶回去,而是退让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第125章 茶点 顾昕说了好多好多话,停下来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活象个老太太。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坐直身捋了一下鬓边散下的头发,很生硬的转了话题:“皇上午膳用了什么?” 看皇上答不上来,顾昕就笑了。这一笑倒不是笑话打趣他,而是又莫名的觉得心里酸酸的。 这人要么就是又没吃,要么就是胡乱用了两口,压根儿不记得用了什么。 “让人送些茶点来吧。” 现下还不是用晚膳的时候,先用些茶点垫垫肚子。 皇上说:“朕不饿。” 顾昕才不理会他:“可是我饿了呀。” 她下午总要吃点心的,那天的毒就下在了她的这份儿点心里头。 呸呸,总想那下毒的事儿败食欲,甭去想了。 香珠出去传话的时候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皇上一回来,香珠高兴得不行,差点就感激涕零哭出来了,当时就想把娘娘赶紧叫醒,结果皇上说让娘娘多睡一会儿。好不容易等皇上沐浴出来,娘娘也醒了,香珠隔着屏风看见娘娘坐到皇上身边儿了,娘娘靠在皇上怀里了,娘娘跟皇上诉委屈了…… 可把香珠乐坏了。 皇上这么一走,娘娘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惊吓,现在皇上终于回来,娘娘可算是学会撒娇了,皇上必定心疼的不行。 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呃,眼下这情形也差不离! 香珠特意把伺候的人都撵到殿外去,自己远远儿的候着,还谁能想到娘娘不趁这时候赶紧对皇上多诉诉衷情,居然开始传茶点了! 人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家娘娘这是人逢喜事肚子饿? 茶点来得快着呢,膳房的人知道皇上回来了,眼下正在会宁宫,可不得使出浑身解数伺候。 这些天膳房的人过得也是惶惶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破门而入把自己也拖走被拷打审问。 说起来他们也是冤,可谁叫他们倒霉,偏是膳房这边出了纰漏呢。 听说皇上回宫,他们这边可不得卖力伺候,兴许皇上和娘娘一高兴,他们这些人就逃过一劫了。 这顿茶点丰盛得不象话,可以说是煎炸蒸煮样样齐备,酸甜咸辣无一不有。 顾昕看着光提盒就八个,里面的汤羹点心一样样端出来,两张桌子都给摆满了,差点儿就没放下。 顾昕忍不住说了句:“谁吃得了这么些。” 香珠偷偷撇了下嘴。 她可知道膳房为什么紧着巴结。不光干活儿份外卖力,刚才小海子去膳房,还险些被拉着脱不了身,一堆人挤着围着想套关系,还有人把荷包、银票这些硬往倔身上塞,吓得小海子差点儿大声喊救命。 但凡他们平时多勤谨些,也不至于现在慌成这样,一个个的都临时抱佛脚。 这么满眼都是东西,反而叫人不知道吃哪一样了。 顾昕把两张桌子都扫过来,问:“粥是什么粥?” 赵良躬身应:“咸的有火腿鸡丝粥、莲子瘦肉粥、三鲜豆腐羹。甜的有南瓜粥,杏仁酪,山楂羹。” 顾昕也知道皇上不大爱吃甜的,说:“先盛碗鸡丝粥。” 至于点心那就更多了,鲜果蜜饯酥饼蒸糕,煎卷儿包子酥酪肉脯。顾昕就算再长一个肚子来装也装不下这么些东西。 而且这么些东西要是让人一一都试过,那这顿茶点也不用吃了,直接撤下去上晚膳吧。 顾昕让人把这茶点撤走一大半,香珠忖度着平时娘娘和皇上的口味,先把那油炸的,过于甜腻的撤下去不少,留下来只有的原来三分之一。 顾昕用了一碗鸡丝粥,吃了两块南瓜糕。皇上说着不饿,可是顾昕亲手把粥端过来,皇上好象想起自己肚饿这回事了,水晶包子吃了整整一笼,鸡丝粥和南瓜粥加起来喝了两碗呢。 顾昕看皇上吃得香,小声嘀咕了一句:“还说不饿呢。” 皇上好象没听见,香珠倒是听见了,可她也只能当自己没带耳朵。 不然呢? 娘娘这么嘀咕皇上,当然是不敬。可皇上自己好象还挺受用的,一点儿没有见怪的意思。 香珠可识趣得很,她难道还能提醒皇上,娘娘出言不逊? 等茶点撤下去,顾昕和皇上隔着坐榻上的矮几一人一边坐着。 刚才一醒来看见皇上,顾昕没多想就挨着皇上坐下了——而且还不光坐在一起,她还靠皇上怀里了。 现在她看着皇上身边空出来的那块位置,却在矮几这边坐下了。 好歹这张矮几有一尺来宽呢。 看得香珠直发急,满心的恨铁不成钢。 娘娘怎么不坐过去呢?刚才和皇上并排坐着多相衬哪?眼下这坐得多生分。 跟皇上还讲什么矜持?还不是越亲近越好。 香珠都恨不得上去把娘娘和皇上撮在一块儿,这又没有旁人在,两人隔着桌子坐着给谁看啊。 皇上也是,娘娘这么一个大美人,午睡才起情态动人,他怎么就这么坐得住呢? 香珠长出了口气,扭过头不看他们了。 眼不见心不烦。 不看归不看,还是能听到娘娘和皇上说话。 虽然声音不高,听不全。 皇上好象问了一声:“这次李妃的事情……” 香珠心里一激灵,赶紧把耳朵竖了起来。 隔着屏风,顾昕手里捏着个茶盏盖,轻声说:“蒋贵人无辜受害,左院判说她的身子且得养着,一年半载的也好不了,还有她的脸,虽然也用着药,但经过这一次的折腾,说不定会留下痕迹,以后只能用粉遮盖,总不能让她白白吃了这么大的亏。” 皇上点头:“李妃行事确实越来越过分了。” 香珠在一边儿暗自点头。 成,有皇上这句话,李妃这次算是歇菜了。 就该这样,让人好好审一审她,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给她出主意,还有下毒的事,保不齐也是李妃干的。 到时候一报还一报,也赏给她一壶毒酒尝尝。 皇上还说:“宁城公主的公主府也修缮完了,听司天监说后日就是个宜迁居的日子,你安排一下,送他们母子出宫吧。” 第126章 礼物 顾昕轻声问:“公主和皇上多年未见了,怕是不忍离宫。” 皇上看了顾昕一眼,似乎有些诧异这么委婉的话是顾昕说出来的。 顾昕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这么说话也挺别扭:“公主怕是不舍得走。” “不要紧,她就算一时想不明白,她身边的人总会劝明白的。” 顾昕睁着一双明澄澄的眼睛看着皇上。 她说话直率,皇上也跟她直率。 不过也是,宁城公主有什么倚仗?她的倚仗就是皇上对她的姐弟情分。可现在皇上明摆着不待见她了,宁城公主要是明白人,就赶紧安分守己缩起头来过日子,皇上也不至于和一个姐姐认真计较什么。 问题就是……宁城公主这个人,可不象是个明白人。 明白人干不出这些事儿来。 不管是看不惯贵妃受宠给皇上塞宫女,还是帮着李妃来为难她,这都不是一个明白人该干的。宁城公主到底是被谁灌了迷魂汤?她是皇上的姐姐,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是陆嫔毕竟照看过皇上,就这一点,她可比其他公主王爷们强多了。只要她不作妖,皇上必然会善待这个姐姐,宁城公主的下半辈子都会地位超然,过得十分体面平安。 这世上的事,坏就坏在一个贪字上。 宁城公主想要的太多,又看不清楚形势。顾昕后来琢磨这事儿,觉得宁城公主似乎把会宁宫当成了她的挡路石,好象只要没了顾昕,一切阻碍都会迎刃而解,皇上会对她言听计从,宫权,甚至更大的权力就唾手可得了。 也不知道这想法她是打哪儿来的,是她自己突发奇想,还是有什么人教唆、挑拨了她。 这事儿就难查了。 宁城公主一面犯蠢,一面可能还觉得她自己是清君侧的正义一方,毕竟顾昕是个人人喊打的“妖妃”嘛,宫里宫外……唔,除了会宁宫的这些人,就没人说她一句好话。 连顾夫人提起她这个侄女儿来都是满口冷嘲热讽,甚至咒骂不绝的,旁人就更不用说了。 顾昕以前觉得名声这东西不怎么重要,反正她日子过得好,过得实惠。那些骂她的人,又不认识她,背地里骂什么她也听不见,也不知道。谁人背后没有人说嘴,没有人骂几句呢?就算是皇上,骂他的人也不会少。 可是现在想想,名声也确实要紧。 皇上翻看的都是一些紧要的折子,顾昕主动往旁边避一避,不去往那上头瞄。 倒不是为了避嫌,皇上从来没有表现出要提防她,不让她看到这些政务。主要是,顾昕自己很明白自己有多大能耐,民生大事也好,朝堂上争权夺利的弯弯绕绕也好,她想破脑袋怕也想不出来其中关窍,也不知道有什么解决问题的良策妙计。 一点忙也帮不上。 褚怀忠进进出出几次,又搬了几匣子奏折进来,把皇上批注好的再递出去。 褚怀忠跟着皇上出宫这些日子,也显得黑瘦了,看着皇上暂时没有吩咐,褚怀忠还笑着跟顾昕禀报:“娘娘,皇上给娘娘从宫外捎了东西回来,这会儿都送到会宁宫来了,娘娘要不要过目?” “诶?”顾昕转头看了一眼皇上,他还埋头在折子堆里头也不抬,只说:“路上看见的,顺手捎带了些。” 顾昕笑着说:“那我得去看看。” 皇上能给她带什么回来? 唔,按着常理,多半是些绸缎啦,首饰啦,也可能是些精巧别致的玩意儿。至于香料、脂粉这些,皇上知道她用不得,平时也不爱用,应该不会给她带的。 顾昕出了殿门,殿外头已经摆了好些箱子了,褚怀忠殷勤地跟前跟后,给顾昕说这些箱子里都是什么。 “娘娘,这是越城郡特有的菜干儿,别看现在干巴巴的象烂草绳一样,使水泡个一天,就和鲜的时候一样脆生甘甜。” 顾昕心想,要是褚怀忠不说,她还真以为这箱子里装的是烂草绳呢。 没想到皇上会给她带……带干菜?这个,咳,真是想不到。 当然了,一般人要是去了远方,给亲戚朋友带点吃的喝的土特产是常事。 问题……问题皇上不是一般人,他带的东西居然这么接地气,实在让顾昕意外。 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意外了。 皇上在她面前,从来没有摆过架子,也没要求她象其他妃子那样对她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侍奉着。 除了菜干,皇上还给她带了好些吃的东西,果子干,鱼干,笋干。据褚怀忠的介绍,这些东西在当地都不算名贵,但都挺有名气。 “皇上不但捎带了这些东西回来,还让人打听了做法儿,抄了一份菜单子回来呢,回头奴婢让人把单子送到膳房,让他们照着做了,娘娘这虽然没出京,但也算是尝到当地的菜肴了。” 顾昕心里是乐开花了,但是脸上还要板着些——毕竟院子里好些宫女太监呢,她要是乐得忘了形,那也有点儿太丢人了。 虽然她确实是个吃货,可这事儿,亲近的人知道就行了,不必嚷得人尽皆知嘛。 幸好皇上带的东西也不全是吃的。 还有一些旁的东西。 有好些竹编、藤编的物件,篮子,小筐子,花瓶,书箱,还有帐钩、摆设、手艺精巧,且和京城这边儿常见的形制不一样。京城这边的物件儿都是四四方方,求个大方稳当,这些小东西就各具特色,有扁有圆,大小不一。 些外还有书本字画、一些小玩意儿,说起来都不算值钱,但确实都是宫中不常见或是根本没有的。 顾昕觉得样样都喜欢,都新奇。 就象褚怀忠说的,皇上带这些东西回来,顾昕虽然没有跟他一块儿出去,却也就象是出去了一趟。她能吃到京城外的风味菜肴,看到远方的人做出来的物件儿,还有当地书坊印出来卖得正俏的书本字画…… 也许是上次皇上陪她出宫去逛了那么一趟,摸准了她的喜好,所以这次才带了这么些合她心意的东西回来。 第127章 撞柱 顾昕恨不得把这些皇上“顺带”捎回来的东西全搂手里——当然只能是想想。 太多了,她搂不过来。 再说,她搂着笋干有什么用?晚上抱着睡,睡迷糊了再嚼两口? 说到这个顾昕觉得自己忘却的那些年里,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她以前会不会下厨烧菜? 可能她会,但是她都给忘了,现在她只会吃。 于是这些吃食,在顾昕恋恋不舍的目送下,都被搬到膳房、茶房里去了。 殿前石阶下顿时空了一大半。 香珠松了口气。 皇上带这么些吃的特产回来,也是挺……挺体贴娘娘的,但是吧,如果说出去旁人说不定会笑话的。 不是笑话皇上,谁敢笑皇上啊?小命不想要了? 娘娘肯定会招人笑话的。 那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羡慕嫉妒娘娘得到皇上这样体贴爱重的……反正天底下的人,恨人有笑人无,都一个毛病嘛。 那些吃食总算搬走了,谢天谢地,刚才娘娘总看那鱼干,香珠很是担心娘娘会抄起鱼干啃上一口尝尝味儿…… 剩下的东西就好办多了,留下一些让娘娘把玩,其他的当然不能就这么堆着,先送进库房,等以后看娘娘是要拿出来用还是赏人。 赏人还是算了……看娘娘两眼放光,爱不释手的捧着一个泥娃娃,估摸着娘娘是舍不得赏的。 再说,有哪家妃子娘娘赏人就赏个泥娃娃的?那也不象话啊。 顾昕挑了好几样小玩意儿,自己动手摆到了西侧殿的架子上,虽然说这几样玩意儿,比如藤编小筐,泥娃娃,草纸做的小伞——都和这间宫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顾昕觉得好,看着比旁边翡翠白玉和名贵瓷器都要强得多。 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折子过来了,看见顾昕正在调整那把小纸伞的方向。她放的时候是让伞面儿正面朝外的,但是放完之后又觉得这样看起来怪异,于是又上手摆弄。最后纸伞面儿斜朝里,伞柄倒朝外了。顾昕看了一眼,对这个效果比较满意。 皇上问:“喜欢?” 顾昕点头,认真的说:“喜欢,多谢皇上。” 每天都有人向皇上谢恩、谢赏的,听得腻烦,就象刮过耳旁风一样。 但是听到顾昕说谢字,皇上唇边露出一个笑容,很浅,不易察觉。 褚怀忠从外头进来,看皇上和贵妃娘娘站在一处,犹豫了下,还是近前来禀报:“皇上,李妃闹着想见皇上,说有要紧的话必得和皇上一个人说,还趁人不备撞了柱子……” 皇上还没开口,顾昕先忍不住问:“她撞了柱子?” 褚怀忠有点尴尬,他也不想得罪贵妃娘娘,但如果李妃真撞死了,他在皇上这儿也不好交差——说到底,李妃伺候皇上多年,皇上对她也很宽厚,李妃屡屡惹事,皇上都包容了。 但这次,皇上一回宫就吩咐,将李妃交内府细细问话,这件事务必要查个清楚。 李妃干这事儿只怕还另外有帮手,她那个药的来处更要细细审问明白,夹带毒药进宫的这一条线上的人都不可能逃脱。 至于李妃最后的结果,皇上的意思是,如果李妃老老实实把一切说清楚,她还可以保有一个才人的位分,然后送去南宫。 如果她不肯说……这个褚怀忠倒不担心,内府一定能问得出来。 南宫其实是行宫,在京城以南约一百七八十里地,南宫行宫倒是风景很美,是前朝皇帝出京打猎、夏天避暑的地方。不过风景再美,李妃去了也享不了福。哦,按皇上的意思,李妃现在其实已经不是李妃,成了和她族妹一样的才人了。 以后要称呼起来,只能称一声大李才人和小李才人了。不过,褚怀忠觉得这姐俩儿以后也没多少机会再兴风作浪,大概是不用担心对她们的称呼问题了。大李才人要是被送走,她妹妹要是能活着,八成也是一样送走。 褚怀忠一边儿在肚里痛骂内府的那几个人办事不利,早知道还是派自己手底下的人去,绝不出这样的纰漏:“李妃撞伤了头,当时昏厥过去。正好有太医在延庆殿,给李妃看了伤,上了点药,说性命无碍。” 但这事儿不好瞒着皇上,褚怀忠还是得来回禀一声。 对于李妃撒泼,顾昕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初见时她还觉得李妃娇柔妩媚,结果李妃立马喝醉给她看,后面一次又一次的折腾,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顾昕转头看皇上:“李妃说想见皇上,皇上要去见她吗?” 顾昕倒不是吃醋。 虽然李妃跟着皇上的时间长,顾昕进宫时日短,但顾昕就是觉得,李妃还没有她对皇上的了解要多。 皇上看着性情很好,不是那种喜怒不定难伺候的人,但他心智出奇的坚定,一件事儿如果皇上拿定了主意,就绝不会因为旁人而改变主意。李妃哪怕在皇上面前一头撞死了,皇上怕是也不会动容。 那皇上会不会去见她呢? 李妃说有要紧的话只跟皇上一个人说,是随口扯来的借口,还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秘密? 这事儿顾昕在疑惑,但是同在延庆殿的蒋贵人可不这么想。 蒋贵人吃了两顿肉粥又垫补了些点心,精神比刚醒来的时候好得多了。李妃那边闹起来的时候,洪医士正好过来替她诊脉,才说了两句话,就有个太监急着来寻人:“洪医士快来,李妃撞柱了!” 这下蒋贵人和云燕都惊着了。 对李妃她们是没什么情分了,但突然听见李妃撞柱,由不得她们不吃惊。洪医士也吓一跳,那个太监急着催,洪医士只能先随他去,蒋贵人看了云燕一眼,云燕也赶紧追着那两人去了,很快就回来向蒋贵人回话:“娘娘,不是作假,是真撞了,头都撞破了,我看见端出来的水都叫血染红了。” 蒋贵人这会儿精神不如方才好,靠着都头晕,只好躺下来。云燕倒了半杯水喂她喝了,接着说:“内府的人要拉去问话了,李妃吵着嚷着说要见皇上,她有话同皇上说,也不知道内府的人怎么办差的,推推拉拉,李妃竟然就撞了柱子。” 第128章 羊肉面 云燕恨恨地说:“怎么没撞死她,这肯定是苦肉计。” 蒋贵人有气无力的说:“别说这话,万一让人听见了又是麻烦。” 云燕赶紧往窗外看了一眼。延庆殿现在几乎空了,大约也没有什么人会特意来听她们主仆说什么。 要说以前,云燕肯定不敢骂李妃,哪怕是关在屋子里背着人也不敢,可现在不一样。这些天出了多少事,李妃还给贵人下毒,听太医的说法,要不是贵人身子好,早就没命了。云燕也挨了一顿打,李妃逼问她们主仆那晚的去向,还要逼着云燕承认蒋贵人一定是遭了贵妃暗害,差点儿没把云燕打死。 这仇恨云燕可不会忘。 再说,皇上现在回宫了,要处置了李妃,云燕可不怕她了。 “贵人别怕,皇上和贵妃娘娘轻饶不了李妃,她以后再没法儿欺负咱们、害咱们了。”云燕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比刚才还是低了一些:“她这一哭二闹三上吊,跟泼妇一样,皇上才不会理她呢。” 蒋贵人想了想,轻轻摇头:“不一定。以前我也很纳闷,李妃这么折腾,皇上为什么都忍下来了。皇上虽然不亲近我,但是我知道皇上是个很重规矩的人。按李妃的言行,早几年就该被处置了,要么降位,要么干脆进冷宫。可皇上虽然不宠她,却又对李妃很包容。” 云燕说:“那是因为咱皇上念旧情,因为她曾经有孕,后来失了孩子可怜,才这么一直忍着不发作吧?” 蒋贵人以前也想过这事儿,但没想这么仔细。 云燕还说:“这次不一样,李家先犯事儿,李妃又作死,皇上肯定对她不会再有什么怜惜之情了。” 蒋贵人失笑:“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叫怜惜之情。”她这会儿神倦体乏,确实也想不出什么来,只是说:“这里头应该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 她都不知道,云燕这个丫头就更不会知道了。 但云燕知道李妃这次是完了,这就足够了! 她坐在一旁拿着扇子轻轻给蒋贵人扇风——这扇风的力气还不敢太猛了,怕蒋贵人现在受不起:“贵人好好养身子,太医院的郝院判都来给贵人看病了,贵人的身子一定能养好。经过这次的事儿,贵人以后一定能平安康泰,逢凶化吉的。” 蒋贵人笑了笑。 “贵人别不信啊,奴婢看人可准啦。贵妃娘娘这人脾气挺好的,和李妃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以后贵人换个处所住,一定比现在过得强。” 希望如此吧。 不过换住处的事儿,蒋贵人倒不象以前那么迫切了。以前她想逃离延庆殿,那是因为李妃盘距在这儿,受她欺压,度日如年。其实这地方本身不错。蒋贵人还挺喜欢窗子后头的芭蕉,另外,延庆殿小花园儿里的扁柏也不错,池子里的红鱼她也喂了好几年,要是搬走的话,肯定不能把扁柏挖了,红鱼捞了一起带走啊。 蒋贵人迷迷糊糊的,还听见云燕再说:“皇上不会来看李妃的吧……” 蒋贵人想着,那可也说不定啊。 顾昕也想着,皇上真不去看李妃吗? 皇上回答她:“不去。” 说这话的时候天都快黑了,香珠问娘娘晚膳要添什么菜。 皇上回来了,娘娘就象离水的鱼突然跳回了池子里,又鲜活又灵动,话都变多了。 前几天会宁宫简直象口古井似的,连赵良、香露他们这些平时活泛的人,都不敢随便开口说话了。 可现在皇上一回来,会宁宫整个儿活过来了,大家干劲儿十足,人人脸上带笑,走路生风,再没有半分凄惶之色。 皇上一回来,大家都有主心骨儿了。 而且皇上回来,连勤政殿都不待,一直守在会宁宫陪娘娘,这就够他们偷着乐一年了。 “嗯,我要一个香辣豆腐,蒜瓣鱼……厨房有羊肉没有?我还想吃碗热热的羊肉汤面。” 香珠已经历练出来了,听着娘娘大暑天儿点这些燥热辛辣的东西也不吃惊:“娘娘还要旁的吗?” 顾昕转头看了皇上一眼,皇上向来吃的素淡,这会儿头也不抬,只说:“朕也吃汤面吧。” 这大热天儿里头,也就娘娘口味如此奇怪了。 皇上还纵着。 会宁宫的人去膳房传话,虽然贵妃娘娘点的东西有点儿不大寻常,但膳房肯定要按着吩咐照做。自然,除了香辣豆腐,汤面这些贵妃娘娘点名儿要的,还按着皇上平时的口味呈了好几道御膳。 好在来传话的小海子记得香珠的叮嘱,赶紧说:“不要上太多了,下午送的茶点,娘娘就说太多了,太靡费,也吃不着这么多。” 这大热天儿里吃燥热的东西,香珠是劝不动。还是皇上看着摆上来的晚膳,几道麻辣鲜香的菜肴散发着有些冲鼻的香气,对顾昕说:“略尝尝就行了。” 香珠真想大喊一声“皇上圣明”。 顾昕说:“吃点儿热辣的出身汗,比这么不温不火的强,许是天气的缘故,这些天总觉得有些憋闷。” 皇上看她一眼:“汤面可以吃。” 顾昕顿时眉开眼笑。 香珠觉得娘娘憋闷,可能不是天气的缘故。 遇着这么些糟心的事儿,娘娘心里肯定憋屈。换成旁人,可能哭哭啼啼,怨怪旁人,又或是拿奴婢撒火,总能出了这口闷气。 可自家娘娘一不哭二不闹,也从来不打骂奴婢,能不憋闷吗。 想到这儿香珠也不再劝了,将满满一碗羊肉汤面端到了娘娘面前。 顾昕深吸一口气。 香! 这汤不知道膳房熬了多久,奶白奶白的,上面撒着翠绿的细葱,铺了半碗扇子形大小均匀薄片的羊肉,汤汁浸着粗细均匀的麦黄色的面条儿,那股香气特别浓,特别的鲜,一点都不膻腻。 顾昕埋头吃面条,皇上亲手从那道蒜瓣鱼上把鱼肚子肉夹下来,放到了顾昕碗里。 鱼加羊,这不就是一个鲜字嘛。 顾昕把面条儿咽了,打量皇上那碗汤面。 皇上吃的不是羊肉汤面,而是素面,除了几点葱花和油星,面里什么都没有。 第129章 豆腐 顾昕挑起面条儿吹一吹,就开吃了,一边儿吃一边儿烫得直吸气。 香珠悄悄让人把冰块儿都预备下了,万一娘娘烫着嘴,正好含一含冰块儿去热止疼。 这也太小看顾昕了,吃个汤面而已,她还不至于被这个烫着。就是面还没吃到一半,顾昕已经是满头大汗了。香珠备的冰块儿没用上,帕子倒是用上了。 皇上吃的比她要斯文得多,面吃的少,但汤却喝完了。 顾昕顶着香珠刀子似的眼神舀了两大勺香辣豆腐,这豆腐做得好!一般厨子做豆腐,调味再好也只停留在豆腐表面,豆腐里面是不进味儿的。但御膳房的厨子在这上头挖空心思,让味道也渗进了豆腐里面,这一口下去,极鲜美滑嫩。 好吃是好吃,不过确实辣,顾昕的嘴唇、嘴角都辣得红通通的,亏她还觉得自己偷吃别人未必看得出来。 其实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亮的,不戳穿只是给贵妃留面子。 顾昕很想问问这个做豆腐的太监是哪一个,手艺真是不错。不过一看香珠的脸色,她又把这话咽回去了。 不光香珠,皇上也看着她呢,这豆腐……顾昕默默咽下口水,决定明天皇上不在的时候她一定要再点一次。 至于夏天吃辣上火这事儿,她可以多喝点绿豆汤嘛,这应该就能把这火给压下去了吧? 这么好吃的豆腐…… 顾昕赶紧给自己又夹了一块鱼。 御膳房鱼选得好,不大不小。鱼太小吃着不过瘾,太大了肉又可能会不够细嫩,这条鱼大概是一斤半到两斤之间,正好,鱼肉一拨开,里面雪白雪白的,十分细嫩。 这鱼做得好,连皇上都吃了两口。 只是这一顿晚膳用完,顾昕满身大汗,得赶紧去沐浴了。 热水都是现成的,香珠挽了袖子进来服侍,顾昕正指着那堆瓶瓶罐罐说:“要那个柏叶味儿的皂角粉。” 那个是皇上平时用的,娘娘用的是掺了茉莉花粉的。 但是娘娘既然这么说了,香珠就照办。 香珠用软布巾湿了水,替顾昕擦去眉黛——天太热,顾昕脂粉什么的都懒得用,总觉得那些东西在脸上糊一层实在难受,也就是眉毛还愿意画那么两下。但她眉毛本身生得就好,画与不画差别也不大。 香珠有句话憋了好半天了:“娘娘,李妃撞了柱子皇上都不去看她,可见她是真的失了圣心了。” 在宫里犯错不怕,只要得宠,犯一百次都不要紧。对于妃子来说,最可怕的就是失宠。 香珠想想就觉得痛快,终于能拔去这个眼中钉了。李妃之前屡屡犯错,李家人也也犯了事儿,但皇上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处置李妃,李妃虽然没圣眷了,却依旧能锦衣玉食,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 但李妃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作死。给蒋贵人下毒,串通刑室的人,还拉上宁城公主一起来栽赃贵妃。 顾昕舒舒服服的泡在水里,吃得饱饱的再这么一泡,感觉困劲一阵阵往上涌。 她眯着眼嗯了一声。 香珠压低声音问:“李妃嚷着要见皇上,肯定是想求情。” 香珠都能猜着李妃要说什么。 实在是李妃折腾好几年了,大家对她的套路都摸透了。无非是那一二三条,一是她当年小产多么可怜,二是她对皇上是一片真心,比真金都真,满宫里人加起来都不抵她一个人的心意真。三是她一时糊涂,毕竟她这几年一直断断续续吃药嘛,病人,而且是心病,做出点什么事情来那也不是她的本意。 就是这么些话,她也没有什么新鲜招数了。 香珠把这番话一说,顾昕都给她逗笑了,睁开眼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说:“你这学得还真象,就跟拜了师父得了真传似的。” 香珠有点不好意思:“不是奴婢学得象,而是李妃总是这一套,反反复复,宫里人都知道。娘娘没进宫的时候,李妃和陈妃两个斗得可凶了,陈妃嘛,一是身子弱,二就是太要脸了。吵架这种事,谁要脸就就得输。” 顾昕好奇地问:“她们吵过架?” “吵过,怎么能不吵。”香珠说:“李妃在咱们会宁宫撒酒疯撒泼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娘娘还是贵妃呢,她都敢如此放肆,那跟陈妃吵又有什么顾忌?陈妃生得不如她,进府比她晚,李妃和她吵得可凶呢。有时候陈妃不搭理她,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说半天。陈妃要是不耐烦了拿话刺她,她还有一哭二闹的本事等着。” 这倒是,顾昕也觉得陈妃多半吵不过李妃。 但陈妃也不是软柿子,就拿上次顾昕生辰的事情来说,李妃喝了酒失态,陈妃就让人给她送解酒药讽刺她,李妃还回送了陈妃镜子,两个人谁也不让谁。 陈妃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柔弱。 想来李妃这些招数,皇上也是一清二楚的,所以尽管李妃再闹,皇上也不打算去见她。 李妃这次是翻身无望了。 顾昕想了想,还觉得挺解气的。 李妃这个人,顾昕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就没一次是愉快的。从她一进宫,李妃就把她视为仇敌,处处与她为难,到现在已经欲置她于死地了。顾昕又不是傻子,人家拿刀逼上门来了,她还要跟人讲慈悲? 那肯定不会啊。 顾昕泡得浑身发软,往榻上一靠就象瘫在那里,连小手指头都懒得动。 香珠还要替她扑粉,顾昕懒洋洋地说:“不要这个东西。” 扑在身上并不清爽,反正她是不喜欢。 听说别的妃子都很讲究,沐浴过后身上抹得香喷喷白生生的,养护得别提多仔细了。 顾昕觉得皇上也未必喜欢这些东西。 假如,嗯,就是假如说,她身上抹的又是香膏,又是香粉的,皇上想和她亲近,一摸一手粉,一亲一嘴油,那情形真是无法言喻。 香珠只好把粉收回去,服侍顾昕换上寝衣。 殿内放了冰,凉意缓缓浸过来,倒是解了几分暑意。 第130章 好事 顾昕有些迷迷糊糊的,察觉到身旁多了一个人,她掀起一边眼帘瞅一眼。 皇上换了一件银灰色的寝衣,软软的衣料象水一样有着柔和的光泽,就是不知道摸起来手感是不是也象水。 顾昕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困的脑子不太清楚了,竟然伸手过去扯了一把他的袖子。 确实象水,软软的,滑滑的。 皇上看了看她的手,什么也没说,从容的躺下。 顾昕吸吸鼻子,皇上惯用的皂角香之外,她好象还闻到了一点儿苦苦的药味。 困意顿时不翼而飞,顾昕一翻身坐了起来:“你受伤了?” 皇上轻声说:“没有。睡吧。” 顾昕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他给蒙混过去:“我不信,你是不是受了伤?怎么受的伤?” 被她这么不屈不挠的追问,皇上也只能承认:“只是骑马赶路时蹭破点皮,不碍事。” 顾昕将信将疑:“是褚公公帮你上的药吗?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皇上有些无奈:“真的不重,就是蹭破一点皮。” 顾昕总觉得他没有说实话。 如果伤不重,为什么不能让她看呢? 皇上只好说实话:“伤在腿上,药已经上过了。你刚才也看见了,朕走动坐卧都没有什么异样,上过药之后伤也不疼,过个两天就好了。” 伤在腿…… 顾昕忽然有点儿明白过来这伤是在腿的哪一段了。 毕竟她也骑过马,虽然没有严重到磨伤,但是哪里容易受伤她还是知道的。 “哦,那……那就好。”顾昕突然觉得帐子里头怪热的,明明殿内放了冰,可是这会儿她脸上热乎乎的。 幸好帐子里头暗,皇上看不见。 她重新躺下来,将脸贴在凉凉的玉枕上,指望这样能让脸上的热度快点降下来。 她又想起一件事。 皇上受了伤,按理说是不该吃辛辣的食物,还鱼虾这些,也最好别吃。 可是今天晚上她特意点的菜——羊肉汤面,香辣豆腐,蒜瓣鱼,样样都是该忌口的东西。 呃,羊肉汤面皇上应该没吃,他吃的那碗是素面。但豆腐和鱼……顾昕实在想不起来皇上有没有尝过。 皇上这人也是,话太少了,什么都不肯说。要是早知道他受了伤,顾昕肯定会点些清淡滋补的饭菜。 明天要不问问太医,看看吃什么合适。干脆等左院判来时,当面让他给皇上诊个脉,皇上出去这么些天,还日夜兼程奔波劳碌,应该好好补一补…… 顾昕想着想着就睡熟了。 皇上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顾昕虽然不说,但皇上刚才在外头问过香珠和赵良。 香珠是贴身伺候的,顾昕这些天吃的不好,睡的不香,没谁比她更清楚了。 “娘娘这些日子总多梦,易惊醒。以前总是能一觉睡到天亮的,现在一晚上断断续续的要醒好几次,总是睡不踏实。” 其实即使香珠说,皇上也看得出来,顾昕确实比他走时瘦了,精神也远远不如往常。 本来皇上还预备了不少话,若是顾昕睡不着,又或是又心悸惊醒,他一定要把语气放和缓些安慰她。 结果…… 顾昕压根儿没用多操心,两人这才说完话,她一扭头竟然就睡着了,睡得又香又沉,愉快得都快打起小呼噜来了。 皇上先是有些哭笑不得,然后又有些心酸。 这应该是真的困了,肯定是前些日子都没睡好的缘故。 同样赶了几天路没睡好觉,皇上却没有困意。 收到快马送来的消息,尽管折子上写的简单,两句话就把下毒这件事说完了,皇上这几天却一想起来就止不住的后怕。 尽管他走时已经做了周全的安排,可是他也清楚,再周密的计划和安排,都会碰上意外,常言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假如这次的事情真的在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贵妃很可能就会遭人暗算,他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袖子忽然一紧,皇上转头看时,顾昕熟门熟路的靠了过来,头枕在了他肩膀上,半边身子也靠着他的胳膊。 她醒着的时候可注意分寸了,生怕碰着他。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把被子堆在两人中间隔出一道天堑来,既怕他过去,也怕自己无意中越了界。 等到后来嘛,就越来越放松了,虽然还是守着规矩,但那是醒着的时候。睡着了之后,她就常常朝这边靠过来。 顾昕睡觉其实还算规矩的,动静并不算大,找到一个她安心的姿势就不动了。偶尔嘴巴会嘟哝两声,含含糊糊的,象是在梦里品尝什么美食佳肴一样。 看见她这样,就算天大的烦恼也暂时放到一边。 皇上闭上眼,就这么任她靠着,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顾昕醒来,毫不意外皇上已经走了。 唉,马不停蹄的赶回宫,连一天都没歇又上早朝。 一早上好几桩事。 好事也有。顾昕带上了皇上从宫外给她带回来的簪子。不算名贵,但样式很别致,不是宫样那样精致,簪头是朵半开的花,灵巧轻透,花蕊是几粒攒在一起的小珍珠,在花苞掩映中若隐若现的。 早膳时的小笼包子,是用皇上带回来的肉脯和笋干做的,膳房太监八成是把压箱底的功夫都拿出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做的,肉吃着一点儿没有腌肉那样干硬,居然很嫩滑,笋丁也象鲜笋的一样甘脆。 还有一件算是值得高兴的事儿,是太医院来人禀报说,蒋贵人比前两天好多了,今天已经能扶着人起身了,还下地走了几步。听说要不是有人拦着劝着,蒋贵人还想过来给贵妃请安谢恩呢。 顾昕顾不上乐,赶紧说:“让她好好将养着吧,可别轻易走动。她的心意我知道了,不必非大老远的过来。” 还有一件事情是,宁城公主跟前的杨姑姑过来,说宁城公主打算搬回公主府了。 杨姑姑很会说话,说公主府前些日子就修缮好了,只是怕新修好的房子有气味,正好赶着天气不好,所以没有搬。这几天天正好,司天监算过说也是宜搬迁的吉日,就打算回公主府去住了。 第131章 劝诫 有意思。 顾昕笑笑,说:“公主思虑得很是,眼看要过中秋节了,想来公主手头事情也多,这么多年没有回京城,这一下肯定有许多人情要顾,过节往来走礼的事儿要预备,杨姑姑想来也要忙起来了。” 杨姑姑忙道不敢。 顾昕让人拿了一对镯子来赏她,杨姑姑忙说不敢受。 那对镯子看真起来金灿灿的,哪怕没有接到手里,杨姑姑也能看出那必定是实心儿镯子,且不是什么鎏金、包金的。 这么一对镯子,快顶她半年的月例了。 “杨姑姑只管收着吧。虽然只见过两回,可我觉得你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公主守寡多年,又要拉扯两个孩子,必定很不容易,少不得你在旁伺候劝诫。以后公主身旁,你还要多多尽心。” 这几句话说的杨姑姑头都不敢抬,只敢应:“是,是。奴婢定然谨遵贵妃娘娘吩咐。” 杨姑姑出了会宁宫,才发现后背上都是汗。 贵妃娘娘看起来又美又和善,可是杨姑姑一点儿都不敢小看她。 宁城公主吩咐她到会宁宫来的时候,杨姑姑肚里直叫苦。 换作从前,来会宁宫还算是美差,毕竟贵妃这里是热灶,人人都争抢着想讨好,杨姑姑虽然不是想着改换门庭抱贵妃的大腿,但是能结个善缘谁不乐意呢? 可那是以前。 宁城公主受了李妃的挑唆,跑到会宁宫为难贵妃,这事儿杨姑姑当时就不赞同,也是想劝的来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妃早就是昨日黄花了,贵妃却是如日东升,圣心在会宁宫不在延庆殿,跟着李妃一道儿,能讨到好处? 可宁城公主那个脾气,哪里是能听得进人劝的,杨姑姑当着李妃又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结果呢?果然不出她所料,宁城公主在贵妃这儿碰了个灰头土脸,就差让人扔出大门了。 吃了亏以后宁城公主一面对贵妃切齿痛骂,一面又惶惶不安。她也知道这回是把贵妃真得罪狠了,生怕皇上回来贵妃告她一状。 杨姑姑真想说一句,早日今日何必当初呢?放着安乐日子不过,非得去惹是非。您要真有那能耐,敢作敢当,那也算是号人物。可是这想沾便宜又怕担风险,惹了麻烦又担惊受怕,叫杨姑姑都看不起。 宁城公主这辈子,大概也就是投胎的时候最有能耐,投生到陆嫔肚子里,和皇上有那么点儿姐弟情分。可是情分这种东西也不是永远用不完花不尽的,皇上被她这么一次又一次折腾的早就没耐心了。 宁城公主缩着头自己不敢再和贵妃照面儿,要搬出宫的事情只打发杨姑姑过来说。这副窝囊样子……杨姑姑能怎么办?再为难也得应下来啊。 贵妃刚才话里不轻不重的敲打她听得出来。 以前宁城公主做的那些事,杨姑姑也许劝了,也许没劝,但主子闯祸,奴婢肯定也跟着连坐。贵妃没因为之前的几件事情发作她,但是以后……宁城公主如果再干出什么没脑子的事情来,到时候杨姑姑只怕就要跟着一起陪绑倒霉了。 要不想落得那么个下场,那她就得使出浑身解数,务必得把宁城公主看管好,她再有什么异动,千万千万得劝住拦住,万不能再出上次那些事。 杨姑姑倒不怨贵妃。 她只是觉得无奈,自己毕竟只是奴婢,能在宁城公主这古怪执拗性子下面明哲保身混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当年和她一起伺候公主、又一同陪嫁的其他人呢?哪一个还在? 早知道…… 还不如不进京来呢。 在宁城那地方,天高皇帝远,宁城公主这块牌子还是很能唬唬人的,公主府关起门来,宁城公主爱折腾就随她折腾,反正惹不出什么大乱子。 可是这一进了宫,宁城公主就没做对过一件事儿,象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杨姑姑忽然停下脚步。 她觉得好象有什么事儿……被自己忽略了。 迎面有两个宫女过来,跟杨姑姑远远的行个礼,杨姑姑点头示意,那两个宫女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杨姑姑刚才心里那念头已经滑过去了,只给她留下一丝狐疑。 她一面往回走一面盘算,公主离了宫里,也算是好——最起码离得远了,就算想给贵妃找碴,给皇上添堵,也没那么方便了不是? 再说,到了公主府,关起门来过日子,比在宫里处处小心,时时担忧要强多了。 杨姑姑先去跟宁城公主回话,宁城公主反复的追问她,贵妃是什么语气,什么表情,是不是对她怀恨在心。杨姑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解释,说贵妃很和气,很好说话,还说公主府倘若缺什么只管说,不要客气见外。 宁城公主终于相信贵妃没有要报复她的意思,撇了撇嘴说:“她倒是会装大方,反正又不用她掏腰包给东给西的。” 第132章 告状 杨姑姑能说什么?反正宁城公主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放下了贵妃这桩心事,宁城公主没安生一会儿又焦躁起来:“唉,这么短时间东西怎么收拾得完?这些宫女太监一个个又懒又刁滑,不肯卖力干活儿。” 杨姑姑在肚里嘀咕,宫里的奴婢们千百年来都是这个样子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想让他们真的忠心卖力,要么前程有盼头,要么主子大方给赏赐。宁城公主眼见着要搬出宫去了,这些宫女太监又不可能跟着出去服侍,再说宁城公主手太紧,都说寡妇抠门,她觉得这些宫女太监领着宫里的月例吃穿不愁,还要什么赏钱?他们这分明是贪心不足,一个个都该痛打一顿—— 可是宁城公主毕竟还有顾忌,她还不敢把长春馆的宫人太监真打了。 “贺儿那里东西又多又乱,偏偏又有丫头病了……” 杨姑姑问:“丫头病了?哪个丫头?” 宁城公主一时想不出来是谁,杨姑姑就主动说要去少爷那里帮忙,省得小丫头们粗心大意摔坏东西,又是漏下什么。 杨姑姑出来一问,原来是印儿病了。 且不是小病,可能是吃坏了东西,也可能是晚上着了凉,上吐下泻的,还发起了烧。 杨姑姑和印儿虽然无亲无故,但印儿毕竟是从宁城就一直伺候,跟着上京来的,平时干活儿勤快,为人也本分,不是那种轻浮的姑娘。她被拨去宋贺那儿伺候,一个后来的草儿瞅着她性子好,处处压着她排挤她,她也不吵不闹的。 杨姑姑还没进宋贺的屋子,就听见草儿的声音:“这个不能直接放箱子里,得多垫两层东西,你再去取些旧布、旧帐子过来。” 小丫头说:“草儿姐姐,这些干草垫箱子里也可以了,你摸摸,很厚实的,不会把少爷的东西硌坏。” “草跟布能比?要用布多包两层才行,叫你干点活儿你就推三阻四的。这屋里已经有个躺在那儿躲懒的了,这丫头是不是想偷懒?” 杨姑姑听草儿又抱怨了几句,无非是指桑骂槐,说印儿八成是装病,眼下要收拾好些东西,活儿这么多,根本忙不过来,她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在这时候病,还一病就病倒了,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杨姑姑听她越说越不象话,隔着窗子咳嗽了一声。杨姑姑声音长春馆里人人都听得出来,她一出声,屋里草儿顿时象被人掐住喉咙一样不说话了,随即门帘子一掀,草儿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 “杨姑姑来啦,这么热的天儿,有什么吩咐你叫人跑一趟传话就是了,何必自己顶着大太阳过来。”一面招呼她进屋,一面又差遣小丫头去倒茶。 杨姑姑摆摆手:“茶就不吃了,我来看看少爷的东西收拾的怎么样。” 收拾的怎么样? 里里外外全是打开来的箱子,东西都从橱里、柜里头搬了出来,桌上案上榻上都摆满不算,地下也全是东西,屋里几乎没有下脚的空儿了。 草儿挽着头发,穿着一件水红裙子,袖子撸得高高的,两只耳朵上戴着银丁香的耳坠子。 杨姑姑注意到她有意把腰束得紧了些,这样显得身段儿更窈窕。 杨姑姑打小儿进宫伺候,几十年下来,这些小姑娘们的心思她摸得透透的。 这个草儿不是个安分的货,一面在公主面前卖乖,一面霸着少爷身边儿的位置,排挤印儿、润儿她们这些丫头,她图的什么还用说吗? 只不过她在做事上头其实比印儿差得远,看看这屋里一地狼藉压根儿没怎么收拾就知道一二了。 杨姑姑说:“架子上那些摆设,不是咱们带来的,都是宫里的东西,都放回去吧。” 草儿愣了一下:“我以为,都是少爷屋里的东西……” 合着她是想把这屋彻底搬空啊?杨姑姑抬头一看,四壁空空,连墙上的字画儿都摘下来了。这丫头胆儿倒是大,可惜眼皮子太浅。 杨姑姑很想给她两句硬话,但是她没少跟草儿这样的人打交道,这样的人,最是记仇不记恩,对她再怎么好,在她看来那是天经地义的,但只要有一点儿不好,那她非得记下这一笔不可,以后还会想方设法的报复。 杨姑姑虽然不怕她,但也不想多生麻烦:“那些玩器摆设上头都有内造的字样,是不能随意带出宫的。如果是皇上或是贵妃赏的,登记在少爷房里的册子上,那是可以带走的。” 他们进京来的时候带的行李其实不算多,宁城公主觉得到了京城,见了皇上,那就什么都有了,以前那些破烂物什带他做什么? 住宫里这段日子,皇上确实有赏赐,其他人也都有礼物相赠,宁城公主还从内府三番五次的要东西,要做衣裳,要打首饰,要添置物件儿,这些皇上和贵妃也都默许了。所以他们出宫的行李和进宫那时候相比,一下子多了数倍。 但这可不表示这些屋里的东西就能全拿走了。 当然了,皇上可能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就为难公主,但是这事儿要传出去了,宁城公主非得被人笑话死。又不是破落户,到亲戚家打秋风来了,横吃竖拿,最后还要偷两个包袱走。 杨姑姑这么说,草儿咬着嘴唇,有些赌气的样子:“姑姑教训得是,我确实不该胡乱收拾。可这屋里的册子都是印儿记的,什么东西能拿什么不能拿她才清楚,可这几天她……病了。” 得,这丫头见缝插针的也要告印儿的状。 不过草儿确实不识字,给她清单和册子让她看,她也看不懂。 杨姑姑问:“印儿病的很重吗?吃了药没有?眼下她在哪里?” 草儿可逮着个好机会,添油加醋的把印儿的情形说给杨姑姑听。 印儿说病就病,不但不能干活儿,草儿还好心的分出人手照看她。现在屋子里的事情也不敢让人去劳烦她,只怕她病更加重了。 宫里头奴婢们生病,可没那么大面子请太医来看,顶多自己背地里托人弄点药吃吃。长春馆里也备着不少成药,治普通的头疼脑热腹泄之类的毛病是没问题的。 但要真是大病就不行了。 第133章 送客 润儿掀开帐子轻声唤了两声:“印儿姐姐,杨姑姑来了。” 印儿其实没睡着,只是身子虚,昏昏沉沉的。她努力想挣扎起身,杨姑姑赶紧把她按住:“你就别起来了,躺着吧。” 杨姑姑本来疑心印儿不是真病,现在一看她的样子,装可装不成这样。印儿脸色腊黄,嘴唇泛着白,尤其让杨姑姑心惊的是,这丫头眼珠看起来都有些发浑。 印儿以前眼睛可是清亮亮的,当时牙婆带了好些小丫头来让挑,印儿能被挑中,不是因为她长相出挑,都是几岁的小丫头也没什么手艺,就因为她面相好,眼睛生得也好,讨人喜欢。 就算装病,也不至于要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杨姑姑使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果然头也是热的。 “你这两天都吃了什么药?” 印儿自己说不清楚,润儿在旁边说:“就是咱们带来的药丸,那个黑的,还有那个荷叶汤,我也煮给印儿姐姐喝了。” 杨姑姑一愣:“荷叶汤?” 印儿说:“是四合汤。” 杨姑姑心说这就是了,印儿现在这个病,再喝寒凉的荷叶汤,那就成雪上加霜了。 但四合汤对印儿现在这个病不一定对症。他们带来的药丸是在宁城配的,是怕上京路上有人生病,那药丸的用处到底有多大,杨姑姑心里明白。 “润儿你去找你李姐姐,就说是我说的,让她把回春散给你两包。” 润儿只知道回春散是好药,答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印儿却知道回春散配制不易,而且用料名贵,里面可是有犀角呢!她这么个人可能还没那个药里的犀角值钱。 “姑姑,我这病养养就好了,用不着那么好的药……” 杨姑姑不容她起来,还替她把被子又往里掖掖。这会儿润儿不在跟前,杨姑姑有话也就直说了:“你不是个糊涂人,就算你在这个时候生病,也不可能留在宫里头,更不可能从此以后就做宫里的人。” 再说,留在宫里就一定比在公主府强吗? 印儿露出一丝无奈:“姑姑,我真不是有心想生病。若说一开始我还不明白,在宫里待了一段时日,旁的不知道,宫规我总知道一二。” 宫里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宫女更是层层筛选挑拣出来的。印儿一开始为了逃避伺候宋贺,确实想过能不能留在宫里做宫女。后来她就明白这事儿凭她一个没背景没能为的小丫头跟本办不到。 “草儿今天还在我跟前说起你,我也知道你是有意让她出头的。”杨姑姑自己日子也不好过,从进京来就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如意的,对将来的日子,杨姑姑也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公主眼见是惹恼了皇上和贵妃,宋晴一天天长大,她的亲事也是个问题,还有宋贺…… 宁城公主指望瞒着旁人,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在宁城时还好,关起门来不怎么同旁人来往,而且孩子还小,别人不易发觉。可京城不一样,这儿人多眼杂,更要紧的是,孩子一天天长大了,不可能关在府里不见人吧?别人家的儿郎都要读书、骑射,往来应酬,宋贺就算借着体弱的名义躲一时,能躲一辈子吗?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担心服侍不好主子,将来没个好下场。”杨姑姑看着印儿,虽然两个人年纪、身份差得多,但是杨姑姑在印儿身上也看到了左右为难的自己。 心里明知道这是条破船,但已经上了船就难下去了:“可是人呢,不能只担心将来,却连眼下给忘记了。草儿要是逢人就说你得了病,要不了两天你这病就得让人传成痨病,到时候你小命儿立刻就葬送了,还谈什么将来。” 印儿点头:“我知道,我也急。可是这身子不争气,药也吃了,这几天也一直养着,病却不见好。” “什么都没有小命要紧,不管你将来有什么前程,总得留得青山在。”杨姑姑轻轻拍了下她的手:“回春散拿来之后你一日服一次,我会告诉人给你做些清淡滋补的饭食。等出了宫,到时候不管是请郎中还是抓药吃药都比在宫里方便,你自己也要多当心保养。” 印儿眼圈儿都红了,不能起身,拉着杨姑姑的手说:“姑姑这些年来一直照应我,要没有姑姑,世上早就没有我这个人了。将来我要是能熬出命来,一定会报答姑姑的。” “我难道是图你报答我?”杨姑姑心里也不好受,一半是为印儿,一半是为自己:“行了,你自己多当心,我不能多待,还有一堆事儿要办。” 润儿跑得脸红通通的,小心翼翼揣着两包药回来了。李姐姐给她药时可说了,这药金贵着呢,是给主子们备的,她们这样的小丫头可配不上吃这药,也就是杨姑姑发话,才给这么两包,再多可没有。润儿生怕药掉了,在怀里揣得严严实实的。 这两包药掏出来时热乎乎的,跟润儿的手一样热。 杨姑姑说的那些话可不是吓唬印儿,都没过今天,长春馆有个丫头重病的消息就被人传给会宁宫了。 赵良皱着眉头问:“到底是什么病?只有她一个病的?有没有过给旁人?” 都问了个清楚,赵良这才放心:“既然病不会过人,那咱们就别多事,反正到时候一起抬车上送出宫,是死是活随他们去。” 他这口气不象送客,象送瘟神,实际上也差不多,贵妃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喜欢宁城公主的,恨不得她早走早好,别再来摆什么长公主的威风了。她也不想想,她的威风从哪儿来?那还不是皇上给的,皇上要不买她的账,她这个长公主就什么都不是。 皇上一回宫来,就算他不到后宫来,整个后宫也象是被拨动了的陀螺,自顾自就欢快的运转起来了,连宫女太监都显得很有干劲儿。至于嫔妃们,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也是一个个精心预备打扮,万一皇上就想起了她们,愿意召幸一次半次的也说不定啊。 第134章 惶恐 皇上一回宫,李妃闹事时,内府拿人审人时候装聋作哑,袖手旁观,甚至幸灾乐祸,推波助澜的,一下子全都变了副嘴脸。卧病的——比如陈妃、张嫔。两头观望的比如吴嫔、秦美人、赵才人这些,一下子都活过来了。 陈妃一向很稳当,坐得住。但是这次有些不同。 换作平时,或许会因为她又“病”了,皇上会来看看她,即便不来,也会赏赐一二,这是对她这个妃子尊重。皇上虽然对她们这些人都很冷淡,但该有的体面都给,绝不会干出象先帝那样,直接就让人把宠妃拖出殿外活活缢死的事。 这次皇上一走,李妃就拉上了宁城公主,跑到会宁宫去想把贵妃扳倒。 陈妃当然没管,她管这事儿做什么?不管是李妃扳倒了贵妃,还是贵妃踩死了李妃,这对她来说都是件好事啊!她去管什么管? 但后来这件事儿的发展越来越不对头了,陈妃这些年来经的大小风波车载斗量,宫中气氛紧张压抑,听说膳房好些人都被扣了起来,到现在也没个说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承庆殿也整个儿被抄了,除了躺着的蒋贵人,其他无一幸免。 如果只是为了蒋贵人下药这事儿,不至于牵连这么多人。当然,也有可能贵妃这个人就是这么睚眦必报,但陈妃还是警惕起来,她管住了宫里人,不让她们随意出门,更不能胡乱打听、掺和进是非里去。 陈妃心里其实有一个隐约的猜测。 蒋贵人中毒,傻子也知道不可能是贵妃对她下的手。贵妃又不是丧心病狂,蒋贵人冒险表示要向她投诚,贵妃就算不接受她这份儿讨好,也不至于给她下毒啊,倒是李妃,她那性子执拗古怪,近来越发疯颠,她对蒋贵人下手那是一点儿都不奇怪。 但李妃既然能弄到毒,还给蒋贵人用上了,那她,会不会也给贵妃…… 她要真能把贵妃毒死,那陈妃倒要佩服她有能耐!李妃死了她一定年年上香。 可惜了,贵妃身边不是那么容易伸进去手的,就算想打听会宁宫里的消息都不容易,更何况下毒。 说句难听的,要是贵妃那么容易毒死,早有多少人前仆后继的去杀她了。 陈妃当然也……曾经盼着世上没有贵妃这么个人就好了。 但每当心中浮起这个念头,陈妃又会清醒过来。 没有贵妃的时候,皇上宠过她吗? 没有,根本没有,皇上心里眼里都没有她。 所以陈妃对李妃也是嫉恨的,李妃比她伺侯皇上要早,皇上毕竟曾经宠过她,她还怀过孩子。 可陈妃……陈妃觉得自己就象屋里一件摆设,可有可无。 陈妃有时候看镜子,自己摸着脸的时候都会感到害怕。 她也曾经年轻鲜活过,刚进府的时候,那时候皇上还只是郡王,也正青春年少。她和皇上也曾经坐在一起谈论诗文,但是……后来一切都没有了,她的身子也垮了。 之前宫中妃嫔争斗、争宠,只要闹得不过分,皇上也不会多管。 但是这次不一样。 陈妃知道这次不一样。 这次闹得过了头,贵妃、李妃、宁城公主、蒋贵人……卷进去的不是一个两个人。尤其是贵妃和宁城公主,一个是皇上宠妃,一个是皇上的姐姐。 还有,这次不是那种普通的争风吃醋,李妃把宫外的毒药带了进来,还已经用她害了人。 这件事儿绝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被拖下这滩浑水。 陈妃绝对不想也被拖下云。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下头还有沈才人她们这些人,还有她的宫人太监,更要紧的是,在宫外头,陈家还有一大家子人。 陈妃一旦倒下,后面会连着这一大片人也都会牵连进来,没一个跑得了。 她得想办法,尽快的同这事撇清关系。 宫女绿罗在殿门口就有意让脚步声儿更重些,确定陈妃查觉她来了才走近。陈妃体弱,容易受惊,有时候惊悸过后,胸口会发紧发疼,得服药,夜间还常睡不好。所以绿罗近身服侍的时候得把握好一个尺度,动静不能太大,会扰着娘娘,她也会烦躁。动静也不能太小了,万一娘娘到了近前娘娘猛然看见多了一个人,也会惊着。 “娘娘。”绿罗近前来小声说:“宁城公主要搬出宫了,长春馆那边正收拾行李,忙得一团乱糟糟的。” 宁城公主这也是察觉到风向不对,想赶紧跑路了。 她还能跑,宫里这些人可跑不了。 “还有承庆殿那边,听说蒋贵人醒了,都能下地了。” 陈妃点点头:“这就好。” 倒不是陈妃跟蒋贵人有什么交情。蒋贵人以前依附李妃,陈妃和李妃一向不和,和蒋贵人当然也不可能交好。 但蒋贵人没死,在这时候就是个难得好消息了。要是蒋贵人死了,相信现在宫里的肃杀压抑还要再上一重楼。 要不是因为现在承庆殿刚被查抄过,还有禁卫、内府的人把守着,早就有人想去蒋贵人那儿献献殷勤探探病了。 能不能交好蒋贵人不要紧,关键是让贵妃、让皇上看看她们相互间是和睦的,友爱的,绝对没有仇怨龃龉,她们也绝不可能害蒋贵人,更不可能害贵妃的。 绿罗是个很稳重、也很聪明的人,也是陈妃在这宫里头最信任一个人了。对旁人不能说的话,对她能说。 绿罗也担得起这份儿信任。 “娘娘,我听说……”绿罗虽然用的是听说,但如果真是捕风捉影不靠谱的事儿,她是不会跟陈妃提起的:“李妃现在不在承庆殿里了。” 陈妃抬起头来:“她不是撞伤了头了吗?据说伤的还不轻。” 受了伤肯定不好随便挪动,陈妃以为李妃还会被禁足在承庆殿里头。当然,内府的人肯定不会因为她受伤就不审她了,只是要往后拖延一下,怎么也得等个三五天,又或是更长时间,等她养一养伤吧? 绿罗说:“不是的,听说给她上了药裹了伤之后,就带走了。” 陈妃沉吟片刻:“知道带去哪儿了吗?” 绿罗摇头说:“不知道。没带到刑室那边,内府那边听说也没有。” 第135章 暗卫 陈妃似是自言自语:“那李妃能去了哪儿……难道直接送出宫外了?” 绿罗说:“受这么重的伤不会送那么远吧?怎么说也是伤了头呢。一开始奴婢听说李妃撞了头,也觉得是苦肉计,但是从花太监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说撞得实在,如果是李妃想用苦肉计,那太过火了点。” 陈妃一笑:“她以前又没撞过,怎么知道把握轻重?况且她现在行事就象疯子一样……”陈妃忽然不说话了。 绿罗轻声问:“娘娘?” 陈妃回过神:“没什么。就是我刚才想起件事儿。” 陈妃不说是什么事,绿罗肯定不会主动打听,她很有分寸。娘娘若是不告诉她,那就是这事儿不应该让她知道。 陈妃没告诉她,倒不是信不过绿罗。 只是这件事儿,陈妃自己也没把握,她只是听说过,而且不是听宫里人说的,那时候她还在家中,只有八九岁大的时候,听祖父和伯父说起。那时候还是先帝的时候,祖父说,皇上手底下有那么一批人,平时很少在人前露面,或是看起来干的都是些不起眼的活计,但是实际上这些人直接听命于皇上一个人,他们身手很好,有的太监,有的是禁卫,甚至宫外头可能都有,这些人是皇家的暗卫。 当时祖父也就那么简单的说了一次,陈妃那会儿还是个小姑娘,这话听完就算了,也没往心里去。 暗卫这种东西,先帝既然有,那么也应该传到当今皇上手里了。 这些人平时派不上用场,但是现在……既然有人把毒药运到宫里,而且很可能对贵妃都下了手,那么这些人肯定是要动起来了。 明明是闷热的天气,陈妃却感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暗卫真的存在吗?应该存在……听说不光本朝,从前的那些朝代也都有,那些人做的都是暗地里的活计。 也许现在,就在此时此地,就有不止一双眼睛在盯着她,默默记下了她的一举一动。 陈妃忽然揪着衣襟弓起身,胸口一阵阵闷痛。 绿罗吓了一跳:“娘娘又不舒服了?” 她动作快速从一侧的药盒里取出瓷瓶,倒出药丸来数了数,一手端起了时刻备在手边的水:“娘娘快服药。” 陈妃摆摆手:“不要紧,不吃了。” 她捂着胸口,过了片刻缓过气来。绿罗看她确实没事,把药收起来,一面替她顺气,一面轻声说:“娘娘,听说太医院来了一个姓唐的太医,是砑州当地的名医,医术高明被当地官署举荐进京的,听说体寒弱症,心悸症他都能治,不如叫他过来给娘娘看一看吧?要是能治得好娘娘,咱们重重赏他。” 陈妃苦笑着摆了摆手:“最近这几日不行,等等吧。” 绿罗也知道宫里眼下是多事之秋人人自危,现在特意叫太医过来,怕是招旁人的眼,再说太医院里头的人,不知道有没有牵扯进这次李妃案里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盼这次的事儿快快过去。 绿罗替陈妃擦了汗,又服侍她喝了些水——哪怕是三伏天里,陈妃也得喝热水,不能喝冷的。 “娘娘,你说,陈妃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她们主仆在这件事情上看法一致,都认为应该是有人替李妃出谋划策,偷运药物——哪怕不是主谋,也一定参与了。 但是这个人是谁,却不大好猜。 陈妃想了想,自嘲说:“说不定有人会猜是我呢。” 绿罗忙说:“娘娘说笑话呢,李妃和咱们是死对头,她哪会听娘娘的话。” 陈妃说:“是啊。你知道不是我,我也知道不是我自己,但其他人可不知道。我自己不出面,可我能指使旁人啊,比如买通个宫女什么的,去李妃那儿献计邀功,连计划带药物一起给她备齐了,李妃正恨贵妃恨到失心疯了,哪会不答应。” 绿罗也仔细想想:“娘娘说的是,的确有人可能这么干。真成了那是一箭双雕,既除了贵妃、还除了李妃和蒋贵人。哪怕不成,至少也填进去一个李妃了,绝对不亏,但不是咱们延福宫啊。” “是啊,这里面的好处听得人人都会动心,所以宫里头会这么干的人真的不少。” 这个人可能是妃嫔,甚至可能不是妃嫔,而是宫里掌权的宦官和女官。贵妃进宫后,皇上太宠爱她,太信任她了,宫务都交到她手里,这下可夺了不少人嘴里的肉了。陈妃前阵子还听说一事,皇上觉得后宫奴婢太多,虽然已经放过一波人,仍然臃肿庞大,所以还要再削减人手,还可能清查后宫开支和库房。 如果此事为真,那宫里的太监、女官,真有不少要掉脑袋的,甚至有可能掉十次八次都赎不清身上的罪。 这些人在宫里的势力可比李妃,比陈妃她们大得多了,而且他们的心更狠,手更黑。 只是,陈妃还是觉得这件事情里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她没有太过为难自己,要知道她这个病越是多思多虑多是容易发作。 “一定要管好我们宫里头的人,绝不许乱说乱走。若有谁不安分的,你就先拿下了,绝对不能放任。” 绿罗重重点头:“娘娘放心吧,我一定把好咱们延福宫的门户,绝不给娘娘招祸。” 会宁宫这边,顾昕正听张太监和胡宫人说话呢。 胡宫人过来陪贵妃说话,讲讲过去宫中掌故和逸闻,这事儿可招人羡慕了,好些人都说她要一步登天了。胡宫人自己倒不糊涂,笑着说:“我都这年纪了,登什么天?保不齐今晚闭上眼,明天就睁不开了。不过娘娘既然抬举,我总还得伺候着。” 至于旁人向她打听贵妃的事情,什么穿戴打扮,什么喜好之类,胡宫人都把话岔开了,一个字也没透露。 胡宫人知道张太监是想帮她一把,她都这年纪了,还有什么可折腾的?但张太监不一样,他正年富力强,又蒙贵妃看重,胡姑姑也想尽自己的力帮帮他的忙,在贵妃面前他若有个人守望相助,到底不那么势单力孤。 第136章 更替 陈宫人也发现了,贵妃并不是刻意打听某个人某件事,她就是在宫里没什么人往来,不能随意出去,找个人来说话解闷儿,还能对宫里的情形多了解一下。 杨宫人越说越自在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肚里有那么多话可以说。过去几十年里,她其实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埋头做活儿。 她知道和别人比,自己嘴笨,说话不讨巧,也不招人喜欢。 更何况,宫里头可不能够乱说话,胡宫人很早就懂得什么叫祸从口出。 那是她才进宫没几年的时候,有两个宫人都想争一个好差事,其中一个赢面儿更大,另一个看起来也放弃了,但是没过几天,那个得意的就因为说错话得罪了掌事女官,好差事当然没她的份儿,先是给她安排了又苦又罪又不讨好的差事,后来没过多久,听说就到行宫去当差了。 行宫那儿和宫里不能比,好事轮不上,一年到头月俸听说扣得一干二净,吃饱穿暖都很难。她才去的时候,还托人往宫里送信儿,想求人看能不能回来。 可从来都只听说把人遣发出去,哪还有一个能回来的? 再后来就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了。 从那以后胡宫人就更沉默了,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开口说话。 谁知道你说出的话,落到有心人耳朵里会变成什么样呢? 可能是运气好,也可能是她一向老实,在宫里也熬了这么些年了,不能说是一帆风顺,但能活到现在,胡宫人都心满意足了。 “咱们当今皇上,打小儿时候就比旁人强得多。当时宫学里头混事儿的多,向学得少,皇上每回都能得那些太傅、先生的夸奖。” 这个不用胡宫人说,顾昕也早就看出来了,皇上当年读书的时候必定是个好学生,一直到现在还保持着旧习惯没改呢,只不过他自己上进就行了,顾昕实在不想被逼着上进。 她都多大岁数了,这会儿还要和蒙童一样每天读书写字的……幸好皇上没限制她非得去读那些深奥枯燥的大部头,她还可以选自己喜欢得书看。宫里也有书局,里头什么书都有,大概够她看到寿终正寝的。 胡宫人接着说:“咱们皇上的宽厚也是旁人都比不了的。就拿万寿殿来说,按旧例,有生育过的妃嫔是可以留在宫中养老的,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赵良适时的添上一句:“妊娠之功。” “对,这都是对皇家有功嘛,就算不是宫里,外头人家娶了媳妇进来,也要开枝散叶生儿育女的。” 顾昕问:“那万寿殿里的……” “万寿殿里有生育过的妃嫔不多,就那么两三个,而且其中只有一位公主长大嫁人了,就是明恪公主。其他人要是按着旧例,都要送到庙里去,剃了头吃一辈子斋,给先帝念一辈子经。咱们皇上仁厚,没把人都送走,太妃们还能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这可不是因为皇上仁善宽厚嘛。” 胡宫人下面的话就没有再说。 可是人心不足嘛。太妃们能留在宫里不用去庙里受苦受罪已经是皇上额外开恩了,可她们好日子没过两天,又贪心起来,抱怨万寿殿里住的挤迫,每人身边儿就那么一两个使唤的人根本不够使也不体面,抱怨吃穿用度不如从前…… 胡宫人觉得这都是惯的!让她们去庙里吃两天粗糠,干那些缝补、洗衣、提水的活计,不用多,只要半月,一个个身上的毛病包管全治好了。 她们要不懂得惜福,不懂得安分,哪天皇上一不高兴,直接说一句按旧例办理,她们一个不剩全得给扔出宫去,到时候她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胡宫人虽然在肚里嘀咕,但她谨慎几十年,这些话她是不会在贵妃面前说出来的。要不然岂不成了她在告太妃们的状?到时候谁知道贵妃娘娘会怎么做?娘娘手里现在可正掌着宫权呢,说句不好听,她要一翻脸,太妃们立马要吃不了兜着走,宫里阴人的法子多着呢,想讨好贵妃想出力的人现在也多着呢。 反正万寿殿的人也抱怨不到贵妃娘娘面前来,胡宫人犯不着做这个恶人,给自己找麻烦。 香珠特意问了句:“胡姑姑你熟悉刘太妃吗?” 这话不是贵妃问的,只是宫女问的,但胡宫人也不敢怠慢:“不算熟悉,只远远看见过,没福气给太妃请安。刘太妃……先帝晚年时候还是很得宠的。” 那会儿很多宫人都羡慕刘淑妃。 倒不为旁的,主要是先帝晚年宠爱的妃子都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出身。比如丽贵妃吧,她是宫中乐坊出身,乐伎做到贵妃!这往前数可是从未有过。丽贵妃的封号是个丽字,就很能说明她当时有多年轻貌美了。 刘淑妃也不是什么好出身,她本是宫女,被先帝宠幸,然后一步步晋位的。 不少宫女看着这二位娘娘上位都动心了,既然大家出身都是一样的,那凭什么她们就得宠了?宫女们说实话,都不丑,趁着年轻鲜嫩的时候博一博,没准儿就翻身做了人上人,享了荣华富贵。 可惜丽贵妃这个人特别爱吃醋,心眼儿小,她得宠那几年,凡是姿色不错的宫女都不可能走到皇上面前。后来丽贵妃不成了,刘淑妃得意了。这位刘淑妃,看着和丽贵妃完全不同,和丽贵妃一比,她又温柔又和气,脾气很好的样子。但凡事和不能只看表面。刘淑妃得宠之后,也再没有哪个宫人、嫔妃能蒙宠出头。 能当宠妃的,都不省油的灯啊。 胡宫人挑挑捡捡,把当时的事情和眼前的贵妃娘娘说。比如丽贵妃大办中秋宴啦,刘淑妃伺候先皇用心,吃斋,穿素服,抄经这些事情都是常做的,先帝因此特别喜欢她,夸她懂事,忠心。 所以不懂事的丽贵妃失了宠,听话可人的刘淑妃后来居上了。 顾昕笑笑:“刘太妃倒真是个聪慧的。” 胡宫人也陪着笑。 这个聪慧,听起来不大象夸奖。 第137章 送汤 胡宫人在会宁宫坐了半下午,吃了不少茶水点心,贵妃还赏了她两块料子。一块是江水青色,一块是枣红的,胡宫人年轻时候做过不少好衣裳,也认识料子,一摸上手就知道这两块都是好料子。 不是她一个宫人穿得起的。 “这两块颜色都太暗了,我这年纪可不会穿它,白搁着放旧了。”顾昕说:“你拿了去,或是裁两条裙子穿,或是送人也好。” 胡宫人只能谢恩,把料子收下来。 贵妃这人真大方。 胡宫人捧着这两块料子都不敢用手去摸——她的手可没有年轻时候那么细滑了。那时候做精细活计,手天天洗完还要擦油,细细的把指甲硬刺儿全修掉,不然那些金贵料子,手一上去就勾坏两条丝,杀头都赔不起。 自从眼睛不好了,不怎么做针线活儿,也就用不着把手保养得那么精细。 胡宫人捧着这么两块料子回去,可是不少人都看见——晚饭是小宫女替她取来的人,两个菜都是她爱吃的。 这可难得。宫女哪有点菜的面子,也就自己掏钱端一盘点心回来,早晚甜甜嘴儿解个馋。 胡宫人喜欢吃辣的菜,可宫人太监们平时吃的都很清淡,味道重的菜肴那是绝对 没有的。 可今天的俩菜,一个是小炒肉,里头油汪汪红通通的。另一个是粉蒸菜。蒸菜也就罢了,大锅菜,一笼里能蒸出几十份儿来。但这个小炒肉,这可是一道需要单起锅另炒的菜,而且还喷香油辣。 不用问,这肯定是特意单给她做的。 胡宫人看看桌上那两盘菜,又看看一旁自己刚捧回来的两块料子,忍不住苦笑。 宫里就是这样,人人都拜高踩低。 胡宫人上一次吃到这样精致的,单给她做出来的菜肴,还是好几年前了,她过生辰,两个老姐妹掏腰包让膳房给做的,还偷偷弄了二两酒来,三个人分着都没把那二两酒喝完,那天晚上流的泪倒比喝下去的酒要多得多。 现在她俩都不在了,一个上次宫中放人的时候走了,一个前年病死了。 怪不得宫里人人都想往上爬,胡宫人若是年轻个十岁二十岁,她也一定会紧紧抱住贵妃这条大腿的不放的。 可惜这贵妃的赏识来的太晚了,她已经太老了,想给贵妃效力也没那个机会了。 且不说胡宫人,顾昕的晚膳是一个人吃的,皇上让人传话说他晚上在勤政殿歇了,茅太监来传话的时候,顾昕这边儿晚膳正好送了来。 “唔,茅公公替我同皇上说,晚上早点儿歇着,别熬夜了。还有……”顾昕话到了嘴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也知道皇上忙起来没晌没夜的。他今晚不来会宁宫,就说明今天一定忙得很。就算顾昕叮嘱他早睡,八成也只是一句空话。 顾昕目光在桌上扫过,指着其中一个盖碗说:“把这个菜捎回去给皇上。” 茅太监一点儿惊异之色都没有,反正贵妃娘娘正得宠,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后宫嫔妃不是没有给皇上进菜的,以前李妃、陈妃她们也都送过。不过她们送点心、送汤羹,送些香囊荷包之类的东西,都是为了邀宠。贵妃娘娘嘛,她对邀宠不怎么上心,送东西纯属于心血来潮。 哪怕她要送根草给皇上,茅太监都会乐呵呵的双手捧回去。 反正皇上喜欢嘛。 外人不知道,就算是勤政殿伺候的人也就是近身的那一拨才知道。皇上这次出巡前,贵妃娘娘送了个平安结给皇上。 贵妃娘娘的手艺……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但皇上对这枚平安结可珍爱了,并没有佩在身上,而是珍重的用帕子包起来贴身收着,茅太监见过一次——皇上对身外之物一向淡淡的,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 所以在贵妃这儿,茅太监是愈发恭敬,生怕贵妃有一点儿不快。 茅太监带着那个盖碗,都没交给旁人去提,他自己亲手提着食盒回去,到了皇上跟前回了话,又亲手把那个盖碗从提盒里取出来,放在皇上案头。 皇上停下了手中的笔,说:“打开。” 茅太监揭开盖子,这只盖碗里盛的倒不是什么奇珍美味,就是一碗普通的笋丝鱼片汤。 “贵妃还说什么了?” “倒没说别的了,娘娘就只是嘱咐,希望皇上早点儿安歇,保重龙体。” 皇上看看这碗汤,又低头看看折子。 茅太监静静候在一边。 皇上把折子一合:“传膳吧。” 褚怀忠也在一旁,听了皇上这话赶紧吩咐传膳,生怕慢一步皇上就反悔了似的。 贵妃娘娘还真了解皇上,别的不送,就送了碗汤来,可不就是提醒皇上要按时用膳吗? 这话旁人说都没用,贵妃娘娘送碗汤来,皇上就听了她的。 皇上晚膳用得并不多,但是贵妃送来的那碗汤,他是都喝了。 侍膳的时候褚怀忠特意多看了那汤两眼。 汤并不出奇,膳房的手艺,以前呈膳的时候也上过这一道,但皇上没动。 看来不是汤有好坏,关键还看是谁送的。 膳房呈膳端上来,那就平平无奇。贵妃让人送来,那就是美味珍馐。 等皇上用过晚膳擦了手,褚怀忠见缝插针的回话:“李妃吐口了,告诉她那药的是一个太监,没有姓,旁人只唤他阿全,药也是他给李妃捎进宫来的,夹在胭脂盒子里头。” 皇上头也没抬:“那个太监八成也找不到了吧?” 褚怀忠腰弯的更低了:“都是奴婢无能。只查出来那个阿全是干粗活儿的,给承庆殿修过栏杆换过窗纱,他能说会道,李妃也是病急敌投医就信了他。这个阿全被发现是在渌水亭不远处的井里头,看样子已经死了至少五天了。” “这宫里还真象个筛子一样,外头的东西,说传递就传递进来了。宫里的人,说不见就不见,说死就死。”皇上抬头看了褚怀忠一眼:“这让朕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了。” 褚怀忠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第138章 荔枝 “起来吧。”皇上说:“这次的事情也算是给你提个醒。” 褚怀忠重重叩头:“奴婢一定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褚怀忠从殿内出来的时候,脑头上有一块红肿,可见刚才他在金砖地上叩头力气一点儿都没掺假。 茅太监看他沉着脸,也不敢象往常那样凑上去献殷勤。 茅太监是全靠着褚怀忠提拔才混上勤政殿的差事,绝对是褚怀忠褚大公公的铁杆儿,指东不打西的那种。这次宫里出这么大的事儿,褚怀忠被皇上问责,茅太监也跟着惴惴不安。 褚怀忠站在那儿没动弹,可是茅太监看见他手攥得紧紧的。要是这会儿那个罪魁祸首站在他面前,茅太监毫不怀疑褚公公能把人活活掐死。 “师傅……” 褚怀忠抬了下手,茅太监赶紧把下面的话又咽回去了。 “贵妃娘娘那儿怎么样?” “娘娘好着呢,”茅太监赶紧说:“我刚才去传话的时候,贵妃娘娘那儿正摆晚膳,娘娘看着气色挺好,精神也好着呢。就是皇上没去,贵妃娘娘有些惦念皇上。” 褚怀忠点了点头:“贵妃那儿一定不能怠慢了。” “是,师傅放心,我且恭敬着呢。” 看了茅太监一眼,褚怀忠知道他还是不明白。 皇上这里哪怕有责难,但是只要没犯什么背主不忠的大错儿,皇上不会要他性命的,这点褚怀忠有把握。但是皇上看重贵妃,远远超出外人的预料。如果他们怠慢、得罪了贵妃,那皇上绝不会轻饶。 褚怀忠从来没见皇上对旁人象是对贵妃一样——从来没有过。 “贵妃那里务必要严加防范,绝不能再出一点儿纰漏。” 茅太监信誓旦旦:“师傅只管放心,哪怕有一只外头的耗子钻进会宁宫,我这脑袋都摘下不要了。” 茅太监对贵妃娘娘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次选秀皇上说了身边不添人,就真的一个不添。茅太监可知道,这次选秀可挑出了一批美女呢,其中拔尖儿的除了那个被发配去洗衣的李小河,还有一个叫董芸儿的姑娘,也生得堪称绝色。另外,陈妃那儿的那个亲戚姑娘也算标致。只要皇上点个头,那环肥燕瘦可以天天不带重样儿的换人,可皇上就只宠爱贵妃一个! 人家贵妃娘娘能霸占住这份儿宠爱,这就是人家的本事,人家的造化!茅太监又不是个傻子,哪里敢去得罪贵妃?这巴结得唯恐不够呢,他这见天儿的往会宁宫跑,只差没有和会宁宫那几个太监拜把子认兄弟了。 赵良年纪轻轻的,因为跟对了主子,现在谁见了他不客客气气?还有小太监哭着求着想认他当师傅,当干爹的。 赵良一个都没应,但也一个都没得罪。 皇上一回来,宫里躁动的气息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前几天赵良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皇上一回来,他的一颗心也放回肚子里头了。 他就不信了,那些见不得人的魑魅魍魉还敢在皇上眼皮底下弄鬼。他们要真有这个手段,这个胆量,就不会趁着皇上出巡的时候朝会宁宫下手了。 顾昕正在小花园儿的亭子里乘凉,今天难得有风,也凉快。 顾昕一说要出来乘凉,香珠就领着人忙活开了,铺好席子,备好茶点,摆上屏风,最要紧的是,让人先把花园水池这边用草烟熏过,务必要把蚊子虫子都驱走了,可不能叮着贵妃娘娘。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果然没白费,顾昕午睡醒来就夸了她了一句:“你想的总是很周到。” “这是奴婢该做的。”香珠坐在一旁给顾昕打扇。别看这活儿好象是简单,只要有手,再给把扇子,谁还不会扇风? 但这个打扇就是得学,学练。香珠一开始练的时候,手臂都练得又麻又疼。这力气不能太大了,当初一起练打扇的时候,就有宫女力气使大了,扇子脱手而出,啪一声打在了教她们的姑姑头上,把姑姑气得罚她站了两个时辰。 宫中常用的扇子柄不长,握在手里不能太紧,太紧了格外费力,扇不了两下胳膊就酸了。也不能太松,松了就容易脱手,就象那个宫女,扇子飞出去打了人的头。 这风不能扇得太重,重了人不舒服。也不能太轻,太轻了这风也不凉快。 会宁宫这小花园建得很用心,亭子花园水池小桥假山,远近错落,十分精巧。不出会宁宫的门,也能在这儿赏景散心。 顾昕面前的矮几上摆了满当当的水果,梨子、葡萄、石榴和蜜桔这些都是鲜果,还有京城不多见的荔枝和龙眼儿,这些水果都是南方来的,水多,也甜,所以腐坏得特别快,别看这里就摆了小小的一盘,可是金贵呢。 香珠指着那荔枝说:“娘娘,要不要尝尝这个?奴婢给您剥一个?” 顾昕笑着点点头。 香珠洗了手来剥荔枝。这种稀罕水果香珠以前也没见过,光是听说过,等荔枝送来了,她现学的怎么剥壳,生怕碰坏了,可惜了这样的好果子。 “娘娘,听说这荔枝,就没给那边送呢。” 香珠说的那边,就是长春馆。 说到长春馆,顾昕问:“公主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送他们出宫的车马备好了吗?” “早备好了,赵银保赵公公领了送公主出宫的差事,中午赵良见着他,问他长春馆的事。赵银保说,公主那边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儿一早就走。” 宁城公主从那天碰壁之后,就再没和顾昕照过面。香珠就说,她八成也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心虚着呢,不敢往会宁宫来,甚至皇上那儿她都不敢去见,估计是怕皇上因为这事儿责怪她。 “宁城公主这个人……”香珠小声说抱怨:“做了错事儿,连句道歉也没有,头一缩装没事儿人。娘娘信不信,等将来再碰面,她一定对这事绝口不提。” 说话功夫香珠剥好一个荔枝递给了顾昕:“现在搬出去了,等中秋的时候怕还是要见面的。” 第139章 喂鱼 顾昕只是笑笑:“难得糊涂嘛。” 荔枝很好吃,超甜的,汁水也多,顺着手指往下淌。顾昕拿帕子擦了,还是觉得黏,只能让人打水来洗手。 会宁宫和长春馆离得不远,尤其是后面花园这儿,离长春馆就更近了。花园里十分幽静,静得能听到隔壁不远处长春馆传来的动静。 大概也是那边儿太吵闹了些,坐在会宁宫亭子里都能听见她尖细的声音。 “你们是怎么干活儿的?这箱子里装的可都是金贵的东西,跌坏了一样半样的你们赔得起吗?” 香珠皱了下眉头:“娘娘,那边儿的奴婢不懂规矩,让人过去说一声吧。” 在宫里头这么吵吵扰扰的成何体统。更何况娘娘今天难得兴致好,出来赏景乘凉,让他们吵得心烦,这景还怎么赏得下去? “不用。”顾昕一点儿都不在意,正相反,她还听得津津有味的。 会宁宫里就是太安静了,有时候静得让人心悸。 这会儿听着隔壁长春馆里吵吵闹闹的动静,顾昕还觉得挺亲切呢。 在顾家的时候,她住的小院外头就总是很热闹,那些仆妇们干活儿时可不安静,脚步声儿,说话声,有时候她们说着说着就互吵互骂起来,污言秽语滔滔不绝。有时候她们不光吵,还动手,你掐着我的脖子,我扭着你的胳膊,两个人在地下滚来滚去,旁边的人也不急着劝架,先得哈哈笑着在一旁看够了热闹,才会上去把人分开。 这种日子顾昕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天不亮那些人就起来做活儿,一直到夜深,偶尔还有值夜的婆子不小心踢翻了尿壶,发出响亮的声音。 现在听着长春馆的这动静,顾昕挺喜欢的,也挺怀念的,就让他们说吧。 可惜的是,这样的动静不常有,而且宁城公主母子三人一走,长春馆又要闭门上锁,很久不会有响动了。 香珠不知道娘娘居然会爱听这些扰人的声响儿,还以为娘娘是心中有顾忌。毕竟宁城公主明天就走,娘娘不想在这时候节外生枝吧。 香珠就琢磨着怎么让娘娘别被这动静扰着。 “娘娘,要不奴婢给您说个笑话儿解闷吧?” 顾昕很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香珠是不是对她自己有什么误解? 要说会宁宫里头谁最常板着脸,那非香珠莫属了。这姑娘可能是觉得自己年轻,不严肃些不能服众,所以一言一行都严格按着规矩来,极少和旁人说笑。香珠想要说笑话,那还能笑得起来? “不用啦,你给我剥个石榴。”顾昕给香珠找了个费力费时间的活计。石榴皮厚,籽儿多,剥起来更加费事。 会宁宫池子里也养了鱼,多是红鱼,假山上有水流下,宛然是个小小瀑布的样子,鱼儿们就爱在那瀑布下游来游去,成群结队。顾昕从盒子里抓了一把鱼食投下去,鱼儿们就舍弃了瀑布那里的水泡泡,一骨脑的直奔鱼食就来了。 香珠力气大,手也灵巧,不大功夫就剥了一碗石榴籽。顾昕一边喂鱼,一边听隔壁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忙中出错,还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那个宫女说完打破东西没多会儿,长春馆那边就传来了一声十分清晰的破碎声。 听起来应该是打碎了件瓷器。 然后吵嚷声就比刚才更上了一个台阶。 那个宫女应该有点儿身份,不然不能这么大声喝斥旁人。但是她的身份又对旁并没有多大震慑,所以被她斥责的人还敢还口,太监,宫人,不止一个人在说话,嗡嗡嗡的乱成了一锅粥。 顾昕耳力好,别人听不清的声音她听得更清楚。 那个宫女正扯着嗓子叫:“你们这些笨手笨脚的蠢奴才!这可是贺少爷心爱的笔洗,你们怎么干活儿的?是不是存心捣乱哪?” 哦,八成这个丫头是伺候宋贺的。宁城公主对儿子十分溺爱,也难怪伺候宋贺的丫头这么嚣张了。 刚才顾昕还以为她是宫女,不过仔细想想,宫女怎么说都要学规矩,受管教的,纵然得意也不至于忘了形,不大可能会象隔壁那个小丫头一样没大没小高声大气的闹腾。 其他人的声音没有这个丫头大,顾昕能听出两三个人一起分辩,说他们并非不小心,是那个装砚台的箱子没有盖严实,而装箱子的活儿又不是他们几个干的,这事儿该去找那装箱子的人问责才对。 还有一个太监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句:“本来这箱子也不会歪,要不是草儿姑娘你非得站这儿指手划脚挡了路,我们早把箱子搬到外头去了。” 这下那个草儿更气了,气冲冲地说:“你们等着,我非回了李姑姑好好处置你们几个!” 那几个太监一点儿也不怕她。虽然说摔坏了东西,闯了祸,但是宁城公主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不过是在这儿做客而已,要处置长春馆里的宫人、太监,很是名不正言不顺。 再说宫里现在谁不知道,宁城公主干了蠢事,惹恼了贵妃,也就等于惹恼了皇上,现在只能灰溜溜的打包行李出宫走人。这种时候,宁城公主还会因为一点小事打罚长春馆的人? 这些太监们也并不想惹事,好好儿把宁城公主母子送走是最好。 这些事,顾昕也想得明明白白。 所以那个草儿去找什么李姑姑告状是没用的,哪怕她的面子大,直接找宁城公主告状也没用,宁城公主这会儿可不想再闹事了。 所以长春馆的人继续收拾东西,只是没有再听见那个叫草儿的丫头再叫嚷。 顾昕还觉得有点儿遗憾。 吃完了香珠给她剥的石榴籽儿,喂过了鱼,顾昕拍了拍手回了寝殿。 张太监又往会宁宫跑了一趟,本来白胖白胖的一个人,这个夏天被晒黑了一层。不过也可能是跑路多了,肉也紧实了,人看着没那么虚胖,还精干了些。他一进门就笑着请安:“娘娘,奴婢送了下一季宫里的用度预算来了。” 第140章 请托 宫里每季都会先把下一季要花的钱预估出来,总不能到时候花多少算多少。当然,具体花多少,和预算总是有出入的,一般……唔,都会多花。 就比如这一季,因为宁城公主回京的事儿,就多花了不少。但是有增有减,比如说,下个月李妃的延庆殿,就可以减下来了,不管李妃到时候是死是活,她横不能再领着妃子的用度穿金戴银过好日子了,顺便连李才人和延庆殿一宫的奴婢也都省了,只有个蒋贵人还在,可贵人份例跟妃子比,那是一天一地。 而且李妃这一处的用度,不止下个月省了,下一季也可以省了,短时间内,宫中应该也不会再多出别的妃子来。 一个妃子能花多少钱?单从账上看,李妃的花销不少。除了妃子的份例,李妃还吃着药,今天从库里支领点这个,明天又要用点儿那个,零零碎碎看着不显多,一汇总可吓人一跳。 还有,秋天的时候趁天气凉爽,紫薇殿已经拟定要拆了,用张太监的话说,拆并不废什么钱,只是拆完后看看在上面修点儿什么。最省钱省事的办法就是啥也不修,直接把石砖都扒了,移点花树在上头。 不过张太监说,紫薇殿原来就有几间屋子没有被火焚,这些年虽然没人修缮,但好在屋子结实也没坏。 “这几间屋子可以留着不拆,稍微修整一下,在里面供上菩萨,派两个人烧着香,可以去去那一带的晦气。” 香珠可知道,自家娘娘不怎么信这个。宫里的妃子娘娘平时没事儿爱念个经,烧个香,自家娘娘从来不整那些。即使写字,也不是抄佛经,平时闲了,吃吃喝喝翻翻话本子,也不爱捡佛豆之类的。 也是,娘娘毕竟进宫时日短,年纪又轻,确实静不下心来信这些个。 把紫薇殿拆了改成供菩萨的地方,娘娘说不定不乐意,或许娘娘有别的打算呢? “当然了,改佛堂只是其中一个办法。”张太监想的很周到,笑呵呵地说:“还可以改戏台啊。紫薇殿里原来就有个戏台子,当时丽贵妃、刘淑妃她们都曾经陪着先帝在紫薇殿内欣赏歌舞。只是这个戏台子得修一修,而且戏台不算太大。” 香珠觉得这主意比改佛堂强。 要是时常有人在那儿唱个曲儿,跳个舞,不也是添了人气儿吗?而且自家娘娘喜欢热闹,改戏台比改佛堂强。 连一旁赵良也跟着凑趣儿说:“依奴婢看,在那儿树几个靶子,娘娘得闲儿了可以去练练射箭,也是散心啊。” 顾昕乐了:“不成,改成这个可不象样子。”这事儿虽然看起来是桩小事,但顾昕还是说:“这事得皇上作主。等回头见了皇上,我问一问皇上的意思。” 张太监连声应是。 这满宫里头,也就贵妃娘娘把见皇上说得这么稀松平常了。 宫里其他的娘娘们,她们哪儿面见皇上的机会?一个个宫门前都荒得要长草了。 张太监又回了两件事,都是小事,顾昕就能作主。 “还有一事儿,涂女官……” 香珠顿时拉下脸:“张公公提她做什么?” 张太监知道她这冷脸儿不是冲着自己,不过还是赶紧解释:“涂女官据说前些日子病了,不敢往会宁宫来,也是怕过了病气给娘娘,现在身子差不多养好了……” 顾昕往嘴里含了一粒蜜饯没作声,香珠可不客气:“她病的倒恰是时候。” 张太监也知道涂女官前阵子是怕惹祸上身,所以远着贵妃这边。她要是真病,又何必现在请自己说情呢? 张太监也知道应下涂女官这请托,是吃力不讨好。贵妃娘娘虽然年轻可不糊涂,不寻涂女官的麻烦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不可能若无其事的再让她到会宁宫来走动,再让她如过去一样走动、办差。 张太监想的很明白。 不光在这宫里,人活在这世上,哪可能有只享好处不担风险的事呢?遇到好处往上冲,遇到难关就把头一缩——这换了哪个主子也容不下啊。你不跟主子共患难,那主子凭什么和你共富贵? 没这道理嘛。 涂女官本事是有的,就是这性情嘛…… 张太监不提涂女官,顾昕还真要把这个人给忘了。 这些天一件事儿接一件事儿,她一直悬着心。皇上回来她倒是放心了,但是李妃、蒋贵人、宁城公主这些大事儿还没一件件处置完,且轮不到涂女官。 而且涂女官这个人,确实很油滑。她自己缩起来装病,但她却故意露了破绽给林盈,让这个小宫女过来报信儿示警,所以说顾昕想追究她还抓不到她把柄呢。 要说她知情不报吗?她却让林盈来报了。要说她对会宁宫不够忠心吗?但涂女官本来就不是会宁宫的人,她虽然往来传话办事,但她还算是内府的人呢。 有句话叫墙头草,风吹两边儿倒。涂女官这一手玩得就很熟练,出事的时候她观望,绝不轻易站到哪一边去。 不过张太监知道,贵妃也不用出手收拾涂女官,根本没必要。只要贵妃以后不用她,宫中人自然明白这个人招了贵妃不悦。那也不用谁吩咐,旁人会一窝蜂的排挤、冷落她。内府那边儿大太监、女官们,个个都是人精子,杀人根本不用刀子,只要给你派两个苦差事,既能把人的身子熬坏,最后还得落不是,用不了一年半载,这个人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对了,明天宁城公主出宫的事情,一定要加派人手,别出什么岔子。” 张太监说:“娘娘只管放心吧,奴婢都安排妥当了。” 张太监一走,香珠就说:“娘娘,那涂女官,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顾昕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说:“你这性子比我还急,真是眼里不揉沙子。人家也没受过我什么大恩惠,凭什么要为我冲锋陷阵的?再说,她能让林盈来报信儿,已经算是偏帮我了。等过了这些日子,你问问那个林盈,看她想往哪儿当差,不过分的话就帮她一把。至于涂女官,随她去吧。” 香珠一脸的郁闷。 可顾昕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张太监和涂女官两个,都是皇上向她提起过的人。顾昕觉得涂女官既然能让皇上记住,她的来历可能并不简单。 就象这次,她明面上不偏帮会宁宫,暗里却有林盈过来报信儿——这其中,会不会有另有玄机呢? 在这宫里,嘴上说着对你好的人,未必是真好,想要看清楚一个人真正的心思可难着呢。 第141章 早膳 宁城公主走时没几个人去送,谁不知道宁城公主来时得意洋洋,走时慌慌张张?她来时大家觉得这位公主了不得,人人去巴结。她走时恰似仓惶而逃,悄没声息的就走了。 顾昕天没亮就醒了。 主要是,宁城公主一家动身的时辰太早,这不到五更天呢吧?要搁着冬日里,那天儿还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呢,也就是夏天,这会儿天已经蒙蒙亮了。 顾昕晚上睡得好着呢,醒过来纯粹是被长春馆那边的动静给吵醒的。 行李都装到了车上,宁城公主带着一双儿女,还有一帮子下人,动静可着实不小。 昨夜里值夜的是香露,这丫头年岁小点儿,贪睡——顾昕自己都披衣裳下地倒了水喝完了,她还没醒呢。香珠正好从外头进来,她昨晚上不当值,但是不放心,又早早儿听着长春馆的声响起来了。 进来一瞧,娘娘都起身了,香露这丫头还呼呼的睡得香,气得上去就是两巴掌,啪啪脆响把香露给吓醒了,一翻身儿从矮榻上摔到了地下,瞪着两眼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香珠气得想再揍她两下:“你这懒丫头,娘娘都起了,你还睡得香呢!” 香露赶紧站起身来:“姐姐,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下次不敢了……”她认错认到一半儿,看看外头天色:“这,这什么时辰了?” 平时娘娘起身也不是这个时辰啊? 这外头天还没亮呢,自家娘娘哪天不睡到太阳升起来她才起。 香珠狠狠瞪她一眼,这事儿可不算完,等她先伺候了娘娘,回头再和香露算账。 顾昕倒不嫌弃,香露确实没有香珠精明能干,有时候迷迷糊糊的也会犯点儿小错,顾昕也没责罚,有一次香露打破了杯子,还是顾昕替她遮掩过去的,说是自己没放稳当才摔了杯子。 “这长春馆的动静太大了,这会儿还早,娘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香珠说:“奴婢让人去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手脚轻些,别大声说话。” “不睡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顾昕侧耳听了听:“有人去送行吗?” 香珠已经让人去看过了:“没什么人来送,不过听说陈妃,还有吴嫔她们前天就打发人送过了礼物。也就是些摆件,药材,缎子布匹之类的。” 宁城公主挑了个这么早的“吉时”走,八成还有顾全自己颜面的意思。要是大白天走场面却十分冷清,没人捧场,她该多难堪啊。挑天不亮的时候走,没人送她也就不显得多奇怪了,毕竟太早了,旁人不来也有个台阶下。 这礼物嘛,会宁宫也象征性的送了一份儿。顾昕也懒得费心去琢磨,反正以她和宁城公主的关系就这么回事儿了,送礼也就是做做样子,不叫人挑理,至于送的东西宁城公主喜欢不喜欢,那顾昕可不在乎。 这事儿是底下人商量着办的,送的是一对如意平安花瓶,四平八稳最不出错儿。 反正宁城公主搬迁安宅,花瓶这东西也用得上。 陈妃她们这回送礼都是打听着会宁宫这边儿送了,她们才送的。既然贵妃娘娘也只送了一对花瓶儿,那她们可不好越过贵妃去,一个个原先不管备了什么礼,都按着位分高低依次减了。所以宁城公主临走这波礼收的可不算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暗暗恼恨了。 顾昕听着长春馆搬迁的动静儿洗漱完,等早膳摆上来时,长春馆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香云给顾昕添了碗粥,小声说:“娘娘不知道,宁城公主的行李细软可不少呢,来时的箱笼就那么几个,走时候翻了十倍不止。长春馆的人手可不够,还是赵公公加派了人手替他们搬运装车,不然这么多东西,怕是搬一天都搬不完呢。” 顾昕捧着碗直乐,幸好这粥她还没喝进嘴里,不然非得喷出来不可。 赵良他们经过上次的事,跟宁城公主那边正经是结下仇了,提起来绝对没有好声气。不但香云这么说,连一向稳重的香珠都跟着刺了一句:“都说这出了嫁的女人再回娘家都跟贼一样,恨不得把娘家的都搬到婆家去,果然不假。” 顾昕笑完了才说:“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毕竟那是金枝玉叶呢。” 香珠应着:“是,奴婢们知道,以后一定不说了。”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在背后议论公主,确实不应该。但这事儿是宁城公主先不自重,想必宫里这么议论的不是一个两个人,只是大家都私下偷着说而已。 还金枝玉叶呢,宁城公主从进宫后的言行,实在让人尊重不起来,和打秋风的有什么两样? 可算送走了这尊瘟神,以后能少好些烦心事儿! 顾昕也觉得轻松不少。 她听说过旁人家姑嫂不和,吵闹不休、互相算计的事情不少见,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事儿自己也能遇上。 还好她没婆婆,万寿殿那些太妃太嫔不能算。听说婆媳不和,那闹得更狠更厉害呢。宫里除了皇上,往下数就是她了,她不用对旁的嫔妃做小伏低,更不会受旁人的欺压挫磨。 顾昕美美的喝了两大碗粥,早膳的小酱菜不错,咸鲜甘脆,配粥再合适不过。还有膳房的人熬的酱,里面有肉丁,笋丁,菌子,还有豆腐干,都切得细碎,熬得熟烂,抹在才蒸好的面饼上吃,别提多香了。 顾昕吃得饱饱的,一脸满足。 前几天吃东西怎么都不香,看着什么都觉得没胃口,肉嘛,觉得腻歪。素菜嘛,又觉得寡淡。上好的贡米蒸出来的饭,到了嘴里一粒粒的也觉得象砂砾子,咽都不想咽。 现在嘛,天也青了,水也绿了,饭也香了,就连吹过脸庞的风都没那么闷热烦人。 就是不知道皇上早膳用了什么,顾昕算算日子,今天有大朝会。 得,那不用猜了,皇上肯定又随便对付两口,问他自己他都不记得自己吃了些什么。 “娘娘,涂女官来了,好象是为了中秋节宴安排的事儿。” 第142章 旧例 “哦,让她进来吧。” 香珠觉得自家娘娘这脾气未免太好了!在宫里宽厚仁善名声是得要,但为人不能真的那么宽厚了,别人只会把你的宽厚当软弱,仁善当成好欺负。 就涂女官这事儿,哪怕不收拾了她,也不能让她再和以前一样出入会宁宫,不然宫里那起小人看着娘娘真是半分威慑都没了,还不是人人都敢欺到头上来? 香珠深吸了口气出去传话,涂女官态度一如既往,行礼问安时看着既恭谨又不显得过于殷勤。 香珠冷冷地问候了她一声:“多日不见,听说涂女官病了一场,眼下看着气色倒是不错啊。” 涂女官垂首说:“都是托贵妃娘娘的洪福。”一面把手里册子递上来:“这是往年中秋节庆的旧例,贵妃娘娘不妨看看,也好心中有数。” 顾昕只说了句:“放下吧,你且回去。” 对,就不该给她好脸儿。 香珠觉得十分解气。 其实都不该让她进门,旧例查档也查得到,还用得着她巴巴儿的跑这一趟?照香珠看,她就是借机来会宁宫讨好儿来了。 香珠恨不得冲她脸上狠狠啐一口。 真亏她有这么厚的脸皮。 涂女官进了会宁宫,片刻功夫又出来了,这一幕可落进了不少有心人的眼中。 香珠拿着她送来的那本册子在手里掂了掂:“娘娘,这个扔了去吧。” “里面都写什么了?” 香珠识字不多,这还是进宫后拼命学的。一些简单常用的字儿现在是能看得懂,账册清单这些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她掀开来看了两眼:“确实是旧例。不止这几年的,还有先帝时候的也有。” 涂女官办事还是仔细周全的,但香珠这会儿一点都不想夸她。照香珠来看,当奴婢的忠心才是第一位,要是心中没有娘娘,那她这个人再能干也不能用,否则将来必定是个大祸患。 “拿来我瞧瞧。” 顾昕接过这清单翻了翻,涂女官一笔字写得倒是很工整,清单做得也用心,近十年来中秋节庆的概况上面都有了。 顾昕只看了几眼:“唔,这是天壤之别啊……” 香珠没懂:“什么?” 顾昕没同她细说。 先帝时候过节的花销,在顾昕看来简直象个天文数字。到了赵衡这儿一下子骤减,连先帝时花费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香珠站在顾昕身后细看了两眼,点头说:“娘娘说得是。尤其皇上登基的前三年,皇上一切节庆都是从简的,万寿节也没过,过年也很冷清。旁人都说,这是皇上至孝,因为先帝去了未满三年,所以不肯放纵享乐。” 顾昕小声嘀咕:“那是因为他抠。” 这句话声儿特别小,香珠都没听清。 但是想一想,顾昕也觉得皇上怪可怜的。要是有钱,谁不喜欢享受啊?问题是没钱嘛。 要说赵衡对先帝有多么深厚的父子之情,顾昕一点儿都不信。先帝那么多儿子呢,他或许重视过太子,重视过以前张贤妃生的儿子,又可能很疼爱最小的儿子十一皇子,可赵衡哪样儿都不占啊。非嫡非长非幼,生母出身低微,生前无宠,死得又早,皇上差不多都快把这个儿子给忘光了,后来更是信了旁人的陷害,把他发去皇陵形同囚禁。 听说赵衡在皇陵过的日子别提多苦了,缺衣少食的,哪儿还象个皇子?跟囚犯也差不多。要不是他福大命大,早就死在那儿了。 所以说,当了皇上之后,他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削减开支,一切从简,唯独不可能是因为追思先帝一片孝心。 这事儿啊,顾昕还是有把握的。 皇上在她跟前提起先帝的次数不多,就算提起,也没有表现出多么悲痛,多么怀念。 父不慈,子也孝不起来。 反正看这些旧例,先帝时候除了大办节庆,给宗室勋贵的赏赐也十分大方丰厚,真是拿钱不当钱花。到了赵衡坐皇位,中秋只是办个小宴,赏赐也少得多——好多宗室勋贵参与进了当时的储位之争,死了的,除爵抄家的,一家子都没了的……这倒是既省事又省钱了。 “娘娘,今年的中秋,要不要热闹一下?”香珠说:“宫里这几年都冷冷清清的,前阵子又有许多事儿,热闹一下添添喜气。” 再说,现在娘娘掌理后宫,也该让宫里宫外的人瞧一瞧,娘娘现在有多么尊贵气派,省得那些人老不安分,宫里要再出个李妃这样的,那可太糟心了。还有外头的皇亲国戚们,别都象宁城公主似的拎不清。 “这个嘛,得皇上作主。” 香珠一句话就戳穿了顾昕的本质:“娘娘就是懒。” 懒得和那些生的熟的人应酬,懒得操持那些繁复费神的大事。上次要不是香珠他们一起使劲儿,娘娘连生辰宴都不想办。 香珠劝她:“皇上对娘娘就算不是百依百顺也差不多少,要是中秋娘娘想办得热闹一些,皇上必然会同意的。” 唔,这话倒不假。顾昕想了想,她好象不大对皇上提什么要求,因为好些事儿不等她开口皇上就给办了。如果她开口,事情又不是很过分的事,皇上肯定会一口答应。 可她干嘛要费这个劲呢?皇上如果不想大办,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顾昕又翻看手里的册子。 先帝那时候是真的会花钱啊,简直象淌水一样。 那先帝的钱是哪儿来的呢?朝堂上那些官儿不可能让先帝这么挥霍国库的钱吧? 顾昕想起以前听人说起一件事儿。先帝那时候捐纳很容易,好象还有赎罪银什么的。有钱的人可以用钱买官职爵位,犯了罪的人也可以用钱抵刑。是听谁说的她记不起来了,但她记得,本来该刑杖的人交了钱就可以不挨打,判了囚禁、流放之类的也可以用钱赎买。 所以先帝那会儿世道不好。 人家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皇帝带头当起了蛀虫,上行下效,以至于民不聊生,穷人都没了活路了。 第143章 炼丹 晚膳前皇上来了会宁宫,挺巧,顾昕正编东西呢。 她也就是这点儿手艺还拿得出手了,要紧的是,她自己觉得编东西、打结子有趣儿。让她学着缝衣裳绣花儿,她可不爱干,实在没有那个耐心。 皇上进来没叫人通报,顾昕是发觉身后站了个人,一转头看见皇上来了。 “咦?皇上进来怎么不声不响的?” “怕你睡了午觉,没让他们通禀。” 顾昕看了一眼外头天色:“这都几点了还睡?我哪有那么懒。” 皇上也挺不见外,把她手上正在编的东西接过去看看:“这是编的什么?” “花儿啊。” “知道是花,这是编的什么花?” 顾昕平时不爱用香料香粉这些东西,会宁宫里的花也都不是很香的那种,皇上没发现她对哪种花有偏爱。 顾昕偏着头:“皇上看着象什么花儿?” 这个嘛……如果是真花儿放在眼前,常见的一定都认识。如果是那些画上画的,也难不倒他。但是编出来的,毕竟有些走形,皇上看了看,说:“有点象是莲花?” 顾昕笑了:“皇上眼力很好,但这不是莲花。” 这话就让人有些听不明白了。 顾昕从他手中把编了一半的活计拿回来,又从桌上的小筐子里拿出另一半已经编好的,两层花瓣凑到一起,这下皇上认出来了。里面有点儿象莲花,外面细细的花瓣又象菊花:“原来是昙花,怎么想起编这个来了?” 顾昕想起昙花就想乐:“前阵子吧,花房的人送了两盆昙花过来,说是今年的贡品,就要开花了。可这花只有晚上才开,我本来想着等花开时拼着不睡觉,也一定好好看看,结果就……睡过去了。” 皇上一笑:“这花只晚上开,时间还短,所以有个词叫昙花一现啊。” “是啊,没赏成花,不过从人家送的书画里翻出来一张画着昙花的,知道它长得什么样子了,就顺手编两朵出来。”顾昕一笑:“这花有一半儿象莲花,又有一半儿象菊花,还非得在晚上开,开一会儿就谢了,偷偷摸摸的。难道这花是偷学了莲花和菊花,偏又学了个四不象,自己也知道心虚,所以才不敢在白天开花的吗?” 皇上还是头次听到这种说法,差点儿笑出声来,硬忍住了。 “你怎么想到这个?”一般人只会说昙花金贵,难得一见。还有人作诗夸这花儿,说它只在夜间开,不与其他花儿一般艳俗,是孤僻也是高洁等等。 偏偏顾昕就能扯到作贼上头。 “谁叫它这么遮遮藏藏的呢,好象做贼心虚似的。”顾昕一摊手:“我是没有看见,看管花儿小太监倒是一直老老实实守着,说从花儿开到谢,拢共也就一个时辰,好象怕多开一会儿就有人去找麻烦似的,这花儿也真怪。” 晚上开的花也有,但开的时间这样短的,怕是绝无仅有。起码顾昕就没听说过还有别的花习性这么怪。 皇上本来以为顾昕是因为觉得这花奇特,或是觉得这花漂亮才想编几朵出来,可是怎么听顾昕一说……好象是满腔怨念呢? “昙花也不算太稀罕,你若喜欢,再让人送两盆过来就是了。” 顾昕摇头:“不必了不必了,这么娇贵奇特的花儿,我是没那个眼福了。”顾昕手上的花儿也不编了,顺手放下,把涂女官送的那本册子拿起来:“要过节了,前朝皇上怎么安排我管不着,后宫这边,皇上有什么吩咐没有?” 虽然话说的很谦恭,可皇上还不知道她?他哪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就算吩咐了,眼前这个懒虫也一定是能躲就躲,麻烦劳累的活儿她才不干呢。 皇上把那本册子翻了两翻:“你若是想省事,就让他们依去年旧例办吧。” 去年的旧例是……是什么来着? 顾昕记性不错,但是没认真看也记不住啊。 她往最后翻,最后一页上记的就是去年的。 去年中秋,她还没进宫呢。顾家一家人过节,顾夫人不待见她,顾昕也不愿意去看她那张脸,就待在自己屋子里过了,月饼倒是有人送来,味道还不错。 宫中去年中秋过得也简单,皇上就招待宗室里几位王爷、郡王开了个小宴,后宫这里,各宫都有一份儿赏赐,陈妃李妃她们凑在一起也是吃了顿宴席,还看了一会儿歌舞。 花费真心不大,省钱! 顾昕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何必劳民伤财的瞎折腾,钱也花了,人也疲累不堪。最后收拾残局都要花十天半个月功夫。 这可不是顾昕杞人忧天,看先帝那时候的排场就知道了,那么多物件儿从库里搬出来,就为了过节的时候热闹那么一会儿,完事儿还要再一样一样,一批一批的收回到库里去,用过的的园子、殿阁那些装饰要全部再拆下来,陈设之类的都恢复原样。 先帝可能那时候上了年纪,喜欢个热闹。丽贵妃、还有接下去的刘淑妃也就投其所好,摆出一场盛世太平,花团锦簇的场面给先帝开心开心。 “对了,我看了一眼这里,”顾昕好奇地指着先帝那会儿过节,从宫外采办的大宗物件儿里面,有些不大常用的东西,涂女官也单列一行写在册子上。 上头大量的朱砂、硫磺,还有些顾昕没听说过的东西,这些是为了做焰火爆竹用的? “一半一半,有为了过节赶制焰火的,还有,”皇上顿了一下:“先帝晚年时喜欢服食丹药,这些东西炼丹制药也用得着。” “啊?”顾昕有点儿意外,但是又不怎么意外。 京城有服丹的风气,而且越是达官显贵,好象越是追捧这个。人人都怕死,有钱有势的人肯定更舍不得这富贵家业,谁不想长命百岁? 而且顾昕以前看书、听戏,那些炼丹求仙求长生不老的皇帝也不是一个两个。 只是以前她没怎么听人说起过这事,不知道先帝也信这人。 也许她以前知道……只是忘了。 反正她忘记的事情也多了,不差这一件两件的。 皇上脸上很平静,但口气似乎有些淡淡的嘲讽:“先帝召了一帮道士进宫炼丹,各种稀奇古怪的丹方都试过。不然你以为,紫薇殿是怎么烧掉的?” 第144章 鱼头豆腐汤 顾昕说话都有点儿不大顺当了:“不是说是风大失火……” “风确实大,但这火却是因为炼丹。”皇上坐在顾昕身旁,顾昕扔下的那半朵丝绳编的昙花又被他拿在手里把玩:“皇上服丹成瘾,除了那几个炼丹的道士,谁的话都要听不进去了。紫薇殿内设了一个丹房,那个道士就带着徒弟住进去炼丹。” 顾昕端起茶灌了一大口:“道士住进后宫里?这……这合适吗?” 宫里除了太监,当然还是有男人的,太医、侍卫,都是男人,但他们都不住宫里,平时当差当值规矩也极严,可是让道士堂而皇之的住进来…… “当时宫里确实出了好些事儿,好些人死得不明不白。”皇上说:“你进宫日子也不算短了,应该也听说过。” 顾昕呆呆的点头:“听说过……” 香珠说过,涂女官提过,最近胡宫人还给她讲了不少,这其中顾昕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丽贵妃。据说生得天姿国色,宠冠后宫,却毫无征兆的突然失宠,被先帝命人拉出殿门外头就赐死了。 怪不得内府的人提出拆了紫薇殿后,要在那里设佛堂呢。 以前宫里人都说那块地方不干净,阴气重,顾昕还以为是失火时烧死了人,后来又一直荒着,没想到早在失火之前,紫薇殿那地方就开始死人了。 “当时宫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身边的人可能今天在,明天就不见了。” 顾昕想象了一下那种情形——若是换作从前她可能想象不出来,可是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她也经历了生死关头,要是一个不小心,没准儿现在她已经躺棺材里了。 宫中看起来花团锦簇的,实际上却是无比险恶,简直吃人不吐骨头。 顾昕看着皇上的神情,她觉得……皇上可能还有什么没说的事,多半是宫中隐秘,可能比前头那些还吓人。 皇上忽然转了话题:“晚膳都预备什么了?” 这话题转得太陡了,顾昕险些闪着腰:“晚膳……哦,有鸭子,膳房说是特地养出来的鸭子,肉特别细嫩,一点都不腥,还有豆腐汤。” 皇上露出一个很浅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容:“你怎么就偏偏喜欢豆腐汤呢?” 顾昕这会儿是回过神来了:“和上次的不一样,上次那是牛肉熬的,这次的不一样。” 这次的怎么不一样呢? 端上桌皇上就明白了,今天这是鱼头豆腐汤,砂锅里的汤都已经熬成奶白色了,闻着……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药气? 顾昕解释说:“这个汤里搁了些药材同煮的,我问了左院判,左院判说你这些天出巡必定没有睡好,这汤清淡滋补,还能安神顺气。” 虽然搁了药,但是左院判专门研究过药膳,膳房的厨子也是手艺了得,这汤只有一点点药气,并不冲鼻。 顾昕亲手给皇上盛了半碗汤,里面还有嫩白的鱼肉和两块豆腐。 皇上接过汤碗,却说:“这汤你也该多喝一碗。” 她补什么……哦,皇上说的多半是安神。 “那成,那我也多添一碗。” 但两个人习惯不同。皇上喝汤就是喝汤,顾昕却喜欢把汤浇在饭上,拌着吃。在一块儿用膳次数多了,顾昕对皇上的习惯也挺了解。了解归了解,她可没打算顺着皇上把自己的习惯改了。 在顾家的时候她是常这么吃的,主要是省事,饭菜都装在一只大海碗里,小橘那丫头经常这么帮她送饭来,吃完饭之后就一个碗一双筷子,收拾起来也方便。她在顾家又不招人待见,厨房那些人收了钱,会照顾一二,但是不敢做得太招眼了。顾昕觉得那样吃挺好。顾家厨子手艺不错,做的焖肉尤其是一绝,肉选得是肥肉各半,要焖差不多一整夜,第二天一揭开盖子,那肉都焖得快要化了,香得让人想把舌头也咽下去。小橘会帮她盛好饭,再连汤带肉的舀两勺焖肉盖在饭上头,就这么帮她送过来。 说到焖肉,宫里的厨子也会做。不过这做菜呢,一人一个口味儿,宫里厨子做的和顾家的厨子就不是一个味儿。哪怕用料全一样,顾昕也能吃出不同来。 除了鱼头豆腐汤,晚上那道鸭子果然烧得好。顾昕以前觉得鸭子肉和鸡肉比显得粗,硬,鸭肉还比鸡肉多了一股腥味儿。但膳房说的这个特地养出来的鸭子好,真不是吹牛,鸭子肉很嫩,一点儿腥味儿也没有。 顾昕自己啃了一个鸭腿,喝了两碗豆腐汤,放下碗之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肚子——今晚确实吃得挺饱的。 皇上和平时相比,饭吃的还是一样,但添了一回汤。褚怀忠在一边儿伺候,对贵妃娘娘很是感激。 皇上对自己的身子不上心,旁人又不能劝,还是贵妃娘娘有办法。那天送到勤政殿的笋丝鱼片汤,皇上就用了。要不是那碗汤,只怕皇上一忙起来,晚膳就省了,顶多回头干垫两块点心。 今天这豆腐汤,还是请太医开了方子做的,对皇上的龙体有益处。 以后应该多劝皇上过来会宁宫才是,在会宁宫里头,皇上可没有在前头绷得那么紧,也没有那么忙。贵妃娘娘陪皇上用用膳,说说话,皇上心情可眼见着的好多了。 这不,用过晚膳,皇上问顾昕,要不要去园子散散步消食。 顾昕可有段日子没出去了。好象……从宁城公主来之后吧?顾昕总觉得长春馆离得近,出门可能撞上了不方便,后来总出事,一桩接一桩的,她几乎是一步都没踏出过会宁宫。 “好啊。”这会儿有皇上陪着,顾昕可没什么顾忌:“那我去换件衣裳,咱们出去转转。” 晚上的皇宫,和白天看起来不太一样。 似乎没有白天那么肃穆威严,许是因为月光的关系,灯笼的光影摇摇晃晃的,显得很温柔。 第145章 高兴 这散步吧……前呼后拥,顾昕看了一眼,至少三十来个人。 换做从前她得觉得这样的排场很没必要。但凡她想出个门,不算抬辇的和侍卫也总有十来个人,单只伺候她一个。她只不过走一走散散心,实在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着,难不成她还能平地摔一跤? 但是吧,现在她知道了,宫里确实不安全。她是不会平地摔跤,但万一有刺客突然冒出来呢?顾昕以前也知道她这个贵妃招人恨,但是陷害、下毒这种事,她以前只在戏上见过。吃一堑长一智,既然知道有人想要她的命,那……人多点就多点吧。 跟从的这些人,拿着各种东西。必不可少的比如灯笼、扇子、茶点、坐垫、熏香这些。还有更多的,以前顾昕不知道,后来才发现还有那种可以铺展开的地毡,靠枕、围屏等等。 顾昕一开始觉得这俩东西实在没必要,难不成她在外头走着走着,困了还就地躺下睡一觉不成? 当时她问的时候,香珠略有些尴尬,还是赵良说:“主子可以不用,但这些东西不能不备着啊。” 后来吧,顾昕就懂了。 咳,如果真到了要用的时候,地毡展开一铺,围屏让奴婢们扯起来,幕天席地就咳咳咳…… 顾昕可没用过!真的。皇上可不是那样的人,他这人别提多正经了,别说幕天席地了,就是在寝殿里帐子帘子都严严实实的他也没什么动作啊。 但是吧,奴婢们可不管主子今天有没有兴致,就象赵良说的,主子用不用的都得备着。白带着不怕,可万一主子要用,他们又没带…… 行吧,带就带着吧。 自打经过这事儿,顾昕再也不想打听他们那一个个捧盒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了,问了之后她觉得自己有点儿接受不来。 顾昕和皇上手挽着手,光是前头挑的灯笼就有八盏——这可不是顾昕的排场,她出门用不上这么多灯,用了还是僭越呢。宫里头这些细节甭提多讲究了,从衣裳首饰住处这些一直到平时能用什么样规制的东西器具,全都写得清清楚楚,出一点儿错都不行。 远远的能听见花木深处有虫儿唧唧啾啾的叫,走到近处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们人多嘛!浩浩荡荡的,还挑着这么多灯笼,不象来散步,活象来打架,那些虫儿自然吓得不敢再叫了。 与之相反的是一些飞虫,见了光就扑,宫灯旁边全是成群的虫子在打围,不停的往灯上撞。 虫子这种东西,确实傻了点。这宫灯有纱罩着,它们一次又一次只是撞在了灯罩上,只能把自己撞晕,根本不可能扑到火上。但话又说回来了,真扑到火上,那一下子就能烧死烧焦,更惨。 但即使如此,这些飞虫还是直直的冲着光就扑,奋不顾身。 “眼看要入秋了,虫子比以前少多了。”顾昕说:“以前打扫屋子,看到有虫子死在窗台屋角上,我还以为它们是入了秋天气转凉冻死的。后来才知道,这些虫子多半都只能活一季,甚至只能活十几天、一个月,时候到了,它们自然就会死。” 皇上说:“是这个道理。” 远远的还能听到蛙鸣,应该是荷花池那边传过来的。一想到荷花,顾昕就紧跟着想到了莲蓬。荷花池那边莲蓬长得挺好,之前她还想过等莲蓬结出来她要摘来尝尝——结果这阵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倒把莲蓬给忘了。 皇上见她停下脚步,轻声问:“可是累了?” 顾昕摇头:“不是,是想到荷花池的莲蓬了。” 皇上微微一笑:“难道晚膳还没吃饱?” “饱了,但是我从初夏就想着要去摘莲蓬的人,事儿一多给忘了。” “荷花池虽然不比西苑的蓬莱池,可水也很深的,你喜欢的话,让旁人去摘,你可不能自己以身犯险。” “自己摘更有趣啊……”顾昕小声替自己争取:“要说莲子可不缺,但是自己从莲茎上把莲蓬揪下来,把莲房掰开,莲子吃起来也显得更香甜。” 皇上明白她更多是想玩一玩,倒不一定是真的馋那口莲子吃。 “也行,明日没有大朝,早起趁凉快,朕陪你去。” 顾昕顿时眼前一亮:“真的?那一言为定,皇上可不能爽约。” 皇上点头:“一言为定。” 虽然事情忙,但是陪顾昕那么个把时辰还是抽得出来的。 有了摘莲蓬这么件高兴的事儿在前头吊着,顾昕可来了精神了,步也不散了,拉着皇上的手就回了会宁宫,要把明儿去摘莲蓬的衣裳预备好。 要自己亲手摘,那得坐船啊。荷花池没有蓬莱池那么开阔,大船跑不开,衣裳更得穿得轻省简单些,袖子不能碍事,要找窄袖的,头上首饰也可以省省了——要是一低头掉进水里呢了?嗯,倒是纱帽要预备一顶,不然太阳要是升起来,晒得人眼都睁不开了,那也扫兴。 顾昕一通折腾,把香珠她们支使得团团转,那架势恨不得现在就天亮,马上就能去荷花池游玩了。 皇上在一旁又看起折子来了,似乎全然没听见顾昕折腾出来的响动。 虽然大晚上的添了活儿干,香珠也忙得心甘情愿。 皇上一来,娘娘可比平时要活泛多了,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好象一只欢快的鸟儿似的。 香珠收拾东西,还悄悄往皇上那儿看了几眼。怕皇上嫌她们烦乱聒躁。 可是皇上坐得稳稳的,好象一点儿也不觉得吵扰。 顾昕高兴得很,洗漱完躺下了还睡不着觉,问皇上:“咱们明天是坐那种尖头小船吗?我在荷花池边见过这船。” 当时船就停在池边,顾昕当时就挺想上去试一试的,但是吧,她也知道香珠赵良他们一定会拦阻。 那船细长,两头都尖,看样子也只能乘五六个人,多了就载不动了。 皇上说:“你若喜欢,明天就让他们备上。” 顾昕越想越高兴,差点儿笑出声来。 皇上能感觉到她的欢悦,一时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 只是去荷花池而已,她就能高兴成这样,可见这阵子是憋狠了。 第146章 采莲 不过除了高兴,顾昕还发现皇上脚上也有水泡。 皇上回来的那天,顾昕就在他身上闻见了药膏的气味儿,但是……因为伤的地方不大方便,她也没能看着到底伤得怎么样。 但是今天皇上脱鞋上榻的时候,她看见皇上脚上缠着白布。 皇上轻描淡写的说:“不打紧,只是好久没有走过长路了,打起两个水泡,都快好了。” 这回在脚上,顾昕很坚持:“让我看看。” “真的快好了。”皇上说:“不洁净,不要看了。” 顾昕盯着他看。 再不让她就直接上手扒了。 皇上还能怎么办? 绑的白布一解开,顾昕就看见了——何止两个水泡! 大脚趾处,小脚趾外侧,脚后跟,两只脚上都有!水泡已经挑破上过药了,但远没到皇上说的“都快好了”那一步。 “疼吗?”顾昕都不敢碰,她现在有些后悔了,干嘛非要看?这明明包扎得好好的,也上着药,她非得折腾,这么一解开,会不会影响到伤处?再重新包起来,会不会让伤处更疼了? 顾昕越想越懊恼,差点儿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明明皇上伤还没有好,看脚上这些泡也知道走路肯定疼,刚才皇上还陪她去散步,她居然没往这上头想,只以为皇上腿上磨破的地方应该是好了,走走路不碍事。 “不打紧,”皇上说:“并不疼,朕这两天穿的也都是软底的宽口的鞋,并没有穿靴子,这伤都养好了。” 他说的话顾昕一个字也不信了。 这人总是说不疼,不要紧,快好了,全是骗她。 明明就没好,看着就知道会疼,伤在脚上走一步都要疼一下,怎么会不要紧? “明天没有大朝会,皇上就好好歇歇吧,千万别再走路了。” 不用问顾昕也知道,皇上比预定的日子提早回来了好几天,不定怎么赶呢。这回来之后也不好生休养,前朝的事情要理,后宫的事情也要问,唯独他自己的事情不上心。 眼里的红血丝还没消呢,也不知道他昨天睡了几个时辰?三个有没有?多半没有。 褚怀忠替皇上又把脚上的白布缠上。因为伤不重人,天气又热,所以只薄薄的绕了两圈儿,并不是包得很严实。 顾昕回想皇上刚回来那天晚上的事,只顾问皇上腿上的伤,对他的脚却忽略了——对了,那天他脚上穿了双布袜。 因为皇上有时候上榻也会穿着布袜,顾昕竟然就给略过去了。 这个人太狡猾了。 顾昕已经躺下了又坐起身来:“不成,我晚上要是乱动,踢着你的脚怎么办?” 皇上一把没拉住,顾昕已经从他身上迈过去了,一面穿鞋一面唤人:“香珠,香珠,给我把侧殿收拾一下,我在那儿睡。” 皇上真是拿她没辙,伸手臂把人拦腰抱着拖回来:“你睡觉很老实的,碰不着朕的脚。” 顾昕看了他一眼,满满都是怀疑。 皇上恨不得长叹一声。 他在外头是皇上,金口玉言的那种,谁敢质疑皇上的话? 但是在贵妃这儿,看样子他的话是一点儿信用都没有了。 “真的碰不着脚,”皇上按着顾昕的肩膀示意她躺下,自己也躺平,示意顾昕侧头看:“碰不着的。” 顾昕认真的看了。 呃……好象确实碰不着。 皇上站起来比她高,躺下也比她长。既然两个人并头躺在枕头上,她的脚明显比皇上短了一截。 想踢到皇上的脚,看样子确实不可能。 香珠在帐子外头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轻声问:“娘娘,还收拾侧殿吗?” 侧殿那边有矮榻,娘娘有时候会在那儿歇午觉,但晚上可从来没有在那儿睡过觉。 顾昕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来:“不用了。” 香珠慢慢躬身退下。 她压根儿也没想去收拾侧殿。 皇上来了,明显就是想陪着娘娘嘛,怎么可能让娘娘一个人到侧殿去睡? 至于娘娘昨睡前折腾出来的那一堆东西,香珠还要领着人收拾呢。 衣裳只有一套怎么够呢?到了水边儿,衣裳裙角都极容易湿,至少也要带个三套备换嘛。荷花池那边也要让人先去收拾清理一下,除了娘娘中意的荷叶荷花莲蓬,那些杂草、淤泥,碎石子儿务必都要清理一二。荷花池边可供休憩的地方也要安排好,娘娘玩累子,或是太阳晒得厉害,得有个遮阳喝茶的地方啊。 一早起来,顾昕是想取消今天的安排的。 皇上的腿……嗯,只怕没好全。脚呢,早上起来的时候顾昕还特意看过,带着痂,看着还是有点吓人的。 但皇上自己说没事,而且说:“坐轿辇去,到了池边就乘船了,用不着走几步路。” 顾昕是只想让皇上坐着一动不动才好,脚也最好搁在软垫上,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皇上让她给弄得哭笑不得:“朕以前练弓马骑射的时候,受伤比这多,比这也重,这点儿小伤真算不了什么。” “那时候是那时候,那时候我不认识你,现在不一样。” 用早膳的时候,两个人认真的商量过,各退一步。荷花池还去,皇上就别上船了,顾昕也陪着他不上船,在岸边看别人伞。 小船不能坐了,也不能亲手采莲蓬了,但顾昕也不觉得太遗憾。反正明年荷花还会开,莲蓬也还会再结,到时候不在荷花池玩儿了,荷花池毕竟很小,到时候去西苑,去蓬莱池游玩,那里水面宽阔,船又大,可以乘船好好玩个够。 皇上和娘娘不去坐船,这让底下人都放心多了。至于采摘莲蓬,宫里有的是人能干这活儿。 顾昕就坐在岸边的亭子里,这里靠近水边,因为来得早,池边晨雾还未散尽。荷花池上有好几只小船,正是顾昕昨晚惦记的那种尖头船。每条船上三五个人,他们听着岸上的指示,贵妃倘若看中了哪朵花,哪个莲蓬,他们就划过去摘下来。 没多大功夫,顾昕面前就摆了一大盘子莲蓬,都是刚刚摘下来的,翠绿饱满,还带着水珠。 第147章 寿龟 顾昕兴致勃勃的挑了一个最大的莲蓬掰开,把里面的莲子一粒一粒抠出来。莲蓬一掰开就能闻到一股清香,介于花香与果香之间,顾昕特别喜欢这个味儿,把那个半个莲蓬握在手里不舍得松开了。 香珠赶紧上前来伺候:“娘娘,这莲子让奴婢来剥吧。” 莲子好吃,但外面的皮确实更了些。 顾昕这会儿正在兴头上,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会剥的。” 没谁敢说贵妃娘娘不会剥莲子啊,但剥这个既琐碎又费力,剥不了几个指尖就疼。 可娘娘这会儿想玩,香珠也只好退后一步。 顾昕其实没吹牛,她确实会剥,而且剥的还挺快的。剥出来的莲子白白胖胖的,盛在青瓷小碟子里,看起来更讨喜了。 顾昕剥完了这十来颗,还拿银签子剔掉了莲心,把碟子往皇上面前一推:“快尝尝。” 这会儿的莲子是最好吃的——反正顾昕喜欢吃鲜莲子。 皇上尝了一颗,顾昕紧紧盯着他,仿佛能从皇上脸上看出一朵花儿似的:“甜吗?” “甜。” 顾昕自己捏了一颗嚼嚼。嗯,确实甜,脆生生的,还有汁水,带着清香。这股清香也就是鲜莲子才有了,一旦晾干了存起来,以后再吃就没有这股清香气味儿了。 两个人你一颗我一颗,把莲子吃完了。 褚怀忠安排得很周到,皇上难得腾出半天功夫来陪贵妃娘娘,自己也能歇一歇,这半天褚公公必须给安排好了啊。 就比如现在,荷花池上的莲蓬都快给摘光了,总不能让他们接着摘荷叶吧?褚公公安排的水性好的几个太监在池子里游了一圈儿,摸了不少东西上来。 一只足有木盆儿那么大的乌龟! 这龟也不知道在池子里待了多少年了,看这个大小,至少二三十年得有了。这玩意儿胆小,把它捞上来之后,它头和爪子都缩壳里去了,看着光溜溜的,不仔细还以为从池子里搬出了一块大石头呢。 “这个……”顾昕看着这只大乌龟,用扇子轻轻敲了两下龟壳。 啪啪声挺脆的,这只龟一动不动。 “没想到池子里还有这么个大家伙。” 褚怀忠笑着说:“回贵妃娘娘的话,只怕用心找找,底下还有更大的呢,只是太重了不方便捉。娘娘瞧这龟壳上的花纹,象不象个寿字?” 顾昕歪着头仔细瞧:“唔,这么看是有点象……” 其实这龟背上可没那么干净,有青苔还有淤泥,花纹看起来也模模糊糊的。 “奴婢还记得,这龟原不是宫里的,是先帝六十圣寿那年,铭州那边进贡来的,这壳子上的寿字特别清楚,活灵活现,简直就象刻上去的一样,当时一共进贡了六只,两只大些,其他四只要小一些。这寿龟先帝很喜欢,就命人精心养着……” 顾昕明白过来了:“这只龟就是当时进贡来的寿龟啊?” 这个她懂!做皇帝的人特别喜欢搞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出生的时候都要来一波吉兆,最常见的就是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得有不同凡响的胎梦,降生时再来个漫天红光,星宿下凡之类。要过生辰了,天下各处都会涌现出许多灵物灵兽。比如某地结出了形态不同的果子、有灵鹿、灵鸟、灵石……这个寿龟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背上天生寿字,且在先帝六十圣寿时被发现,可不是吉光嘛。 不过顾昕不傻,她听说过内情,这些吉兆、灵物,其实多半都是人造的。比如那长成寿星样子的果子,就是事先拿雕好的模子套上的,果子慢慢长大,因为模子的限制,就长成了事先雕好的样子。白鹿呢,可能是染了色的,天生灵纹的石头其实也是用特别的药物和方法让颜色沁进石头里的,别说一个寿字,就是要让那个石头上长出一篇“圣寿赋”来都不是难事。 至于这个寿龟吧,顾昕估计也是依法炮制出来的。要么也用药物,要么直接刻字,反正龟壳硬好做文章,龟本身嘛,也带着长寿的寓意,地方官儿就人为的造出几只“寿龟”来讨先帝欢心。 这些吉兆、灵物,到底是真是假,先帝心里只怕也是有数的,但是大家都乐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嘛。至于过后这些灵物会不会露馅,其实也没谁关心,只要圣寿一过,这些东西就没人理会了。 “年头久了,这龟在御园里过得安泰,长得这么大了,这壳上的花纹也就长得有些变形了。” 褚公公真是会说话。 顾昕看了他一眼,笑笑说:“既然是寿龟,那就再放回池子里去吧。” 只怕这寿字花纹不是长变形,而是年深日久,原来作的假渐渐磨平了吧? 不过这事儿呢,大家心里明白就好,就不用说出来了。 除了这只龟,池子里还摸出了别的东西。 一条足有三尺长的大鱼,这鱼可有劲儿了,鱼身上又滑,两个太监都按不住它。 顾昕笑着摆手:“快放回去吧。” 这鱼尾巴乱甩,水珠都甩到她手上来了。 还有其他的鱼、虾,蟹,蜗牛,大蚌——顾昕果然挺开心:“想不到荷花池底下这么热闹。” 平时经过这里,顶多只能看见荷花荷叶,浮萍水草,顶多能看见一点鱼儿吐泡泡。实在想不到水底下原来别的洞天。 呃,至于其他东西,就让人哭笑不得了。不知道是谁不当心掉下去还是不想要了扔下去的破烂。比如一只破靴子。 褚怀忠瞪了一眼捞上了靴子的小太监。 这没眼色的东西,这东西捞起来做什么? 第148章 燕窝粥 顾昕倒是并不觉得晦气扫兴,她又不是生下来就过着高高在上的日子,虽然以前的事儿不大记得,但在顾家的时候那日子过得,啧啧,顾家下人们平时干的事儿全逃不过她一双耳朵。 人犯了懒,把无用的东西乱丢的事儿多着呢,尤其灶房的那些懒婆娘,什么破鞋垫子烂树叶子,全都能填到炉膛里引火,有时候烧出来的气味儿别提多奇怪了,顾昕鼻子也灵,每到这时候都赶紧找点儿东西把口鼻掩住。 皇上问顾昕:“摘了这么多莲蓬,你打算今天都吃完吗?” “一个人吃自然是有点费难,可以送别人啊。” 皇上有几分好奇:“送谁啊?” 顾昕笑着说:“分成几份,我自己留个大份,其他的送给旁人。比如庄郡王老王妃、荣郡王妃她们。收了她们两三回礼了,总得送人家点东西吧。对了,皇上有没有要赏的人?” 唔,每家一盒子新鲜莲蓬,再配上那么一两样其他东西就差不多了。 别看莲蓬不值钱,可这是宫里的莲蓬,是她这个贵妃看着人采摘的,四舍五入一下和亲手摘的也没多大区别了。这莲蓬送去了,保证人家觉得面上有光!不是与贵妃亲厚,不是简在圣心的人,想要还没有呢! 皇上笑笑:“就这么点莲蓬,左一家右一家的不够分。” 顾昕给皇上出主意:“荷花池这边的自然不够许多人分,但蓬莱池那边有啊,比这边得多出几倍来,要不让这两天就让人去摘了,肯定够赏人的。” 这样既不算贵重,又能体现出亲近意味的赏赐,也不是每家都能摸着的嘛,皇上要赏,肯定也要挑着平时看重、亲厚的宗亲重臣才赏了。 褚怀忠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心说这事儿得立刻安排下去。至于皇上会不会答应贵妃娘娘的提议——这还用想吗?皇上什么时候驳过贵妃娘娘的话了?反正褚公公的印象中,那是一件都没有。 皇上果然点头:“那就吩咐……”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远处传来人声,其中夹杂着女子的声音。离得很远,就算顾昕耳朵比别人灵光,听得也不清楚。 皇上看了褚怀忠一眼,褚公公赶紧一躬身退下去。 这什么人这么不长眼? 褚公公真恨不得把人提溜出来挨个儿扇嘴巴。 皇上要陪贵妃娘娘散心,褚怀忠可是提前就让人做了种种安排,别看荷花池边热闹,其实这大半个御园他都让人给封了,清了场,一来为着安全,毕竟宫里头最近不太平。二来自然是不让人来打扰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兴致了。 结果他让人把园门和要紧的路径都守着了,怎么还有人能混过来? 没走到跟前茅太监就慌着来报信儿:“师傅,是吴嫔过来了,非得要过去给皇上和贵妃娘娘问安。” 褚怀忠狠狠瞪他一眼:“你是越来越会办差了!还不早早打发了她?现在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听见了。” 茅太监在自己脸上抽了两下:“师傅教训得对,是我无用,是我蠢钝。” 褚怀忠还能不知道他? 他不是无用,也不是蠢笨。 吴嫔大小也是个嫔,茅太监真想把她撵走也不是办不到,但肯定要狠狠得罪吴嫔。 茅太监怕和这么位主儿结了怨仇,这才拉拉扯扯办不成事。 就凭这一点,褚怀忠就知道他成不了大器。 在宫里头,与人为善处事圆滑不是错,但有些事儿不可能左右逢源,想脚踩两条船两边儿讨好,结果只能两处都落空。 再说,他这个眼光也不成。怕得罪人,也得看是什么人。吴嫔有个什么好怕的?她长得也不是多美,家世也在那儿摆着,年纪也不算小了。以前她都得不了宠,以后难道还能忽然就咸鱼翻身?褚怀忠看人眼光很准,吴嫔再得宠的希望微乎其微,这种人得罪就得罪了,有什么好怕的? 吴嫔带着两个宫女,正和守在这里的侍卫歪缠,一见褚怀忠过来,吴嫔眼前一亮。 褚公公那是皇上的心腹,贴身儿伺候皇上的,他在这儿就说明皇上一定也在这儿!吴嫔盼着能见皇上一面都盼得望眼欲穿了。但皇上出巡一回来,还是只去会宁宫,根本把她们这些人全忘在脑后了。 吴嫔要不想想办法,只怕到死皇上都不会想起她来。 “褚公公!”吴嫔赶紧把宫人手里的提盒接过来,特意举得高些好让褚怀忠能看清楚:“我听说皇上和贵妃娘娘在园中,特意过来给皇上和贵妃娘娘请安的!这是我亲手熬的燕窝粥,特送来给皇上和娘娘尝尝。” 褚怀忠的目光在那个提盒上一扫而过:“吴嫔的心意,奴婢会回禀皇上和贵妃娘娘,不过皇上喜欢清静,吴嫔还是请回吧。” 一样的话茅太监也说了,但吴嫔今天打定主意是非得见着皇上不可。错过今天,谁知道下次机会是什么时候?总不能哪天皇上去会宁宫过夜,她去会宁宫堵门吧?那成不成的,贵妃一定恨死她,其他妃嫔也得把她笑死。 “褚公公,满宫里都是知道你是最心善的,我真的不会多打扰着皇上,我就给皇上请个安,把这燕窝粥送到皇上跟前就行。褚公公,你就帮我跟皇上通报一声儿,我这辈子都念着你今天的恩情。”吴嫔是有备而来,她使个眼色,她的宫女儿赶紧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赔着笑脸往褚怀忠手里塞。 褚怀忠脸上带着笑,那荷包他是没接——这点儿东西他还不看在眼里。再说,什么好处能收,什么不能收,他心里自有一杆秤。 “这燕窝粥奴婢替吴嫔捎过去,这会儿天热,奴婢让人送您回去,在这大太阳底下倘若晒坏了可怎么好?” 褚怀忠一个眼色,茅太监这会儿可不怂了,带着人就上去了,客气又强硬的说:“奴婢送吴嫔娘娘回宫。” 要是吴嫔还再赖着纠缠,茅太监他们真的就敢直接上手。到时候吴嫔被太监推搡,可丢大人了。 第149章 掌嘴 褚怀忠回来时说:“刚才是吴嫔娘娘,听说皇上在这儿,想过来请个安。奴婢想着皇上难得清清静静歇半天,并不愿意人过来搅扰,就让她回去了。” 至于什么燕窝之类的,褚怀忠提都没提。 褚怀忠回完话,眼皮往下一耷拉,赫然发现皇上人是安坐着,可手没闲着,正剥莲子呢。他剥一颗,贵妃娘娘就吃一颗,剥得没有吃得紧。 皇上剥莲子给贵妃吃! 褚怀忠……褚怀忠毫无反应。 在贵妃身上,皇上已经有太多不则寻常之处了,剥个莲子算什么呀? 顾昕觉得吧,这么看着人摘下来的,自己亲手剥的莲子确实又脆又甜。但是皇上亲手剥的吧,好象更甜。 “拿一筐莲蓬到膳房去,中午让膳房看着用这莲子做个菜。” 以往吃的菜里莲子也极多,不过那都是干莲子又泡发了做的,口感面面糯糯的,象莲子银耳羹、莲子糕这些,鲜莲子入菜她倒是没吃过,今天倒要试试。 至于膳房会不会用莲子做菜,这个顾昕一点儿都不担心。膳房的能人多着呢,比如那个因为做煎饼而被顾昕记住的曹太监,听说现在当上膳房的副总管了,他可不光会做煎饼,上次进了一道如意卷儿,听说是他早年还没进宫的时候跟个道士学的,确实清淡爽口。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即使是水边也渐渐热起来,顾昕虽然还有些不舍,也得回去了。 玩了这么半天,虽然一没乘上船,二也没有自己亲手摘一下莲蓬,可是她这会儿心情极好,比一口气吃上整个冰镇西瓜还爽快。 唔,可能是因为她确实好些天没出宫门一步。 也可能是因为吴嫔那个狗皮膏药没能得逞,直接就被拦回去了。 说真的,顾昕觉得吴嫔能把脸皮修炼到这份儿上也是种本事。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人家硬是能一抹脸装没事儿人,下回还厚着脸皮凑上来。 吴嫔可不知道贵妃心中怎么想她的,回去的路上满心愤恨,又不能嚷出来,只能自己憋着。 照吴嫔看,要拦人的必不是皇上,肯定是贵妃的意思。她就是想霸着皇上,不愿意旁人分了她的宠。 以前李妃不是也是这么干的吗?防别人象防贼一样。不但防着外人,她还防着身边的人。李才人可是她实打实的亲戚了,还是李家送进宫替她固宠生子的,但李妃对李才人也是严加戒备,根本不让她有机会接近皇上。 结果现在怎么样?一旦出了事,连个帮手也没有。 吴嫔早就动过想投靠贵妃的心思。她想的好好,这么一张大饼,贵妃就算撑死了一个人也吞不下去,自己倘若投靠了贵妃,指头缝里漏出点来给她她也就满足了。 结果贵妃那儿硬是油盐不进! 吴嫔回去的一路上,总觉得旁人都在盯着她,笑话她。巴巴儿的凑上去,结果硬是让人给挡回来了,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着,多丢人啊。 那些宫女儿太监,见着她表面上恭恭敬敬的避到一旁行礼,肚子里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 吴嫔越想越气,前面又过来了两个太监,远远看见吴嫔主仆就避到了道旁靠墙站着,躬着身低着头。 这从宫规上来说,是一点儿毛病也没有的,奴婢见了主子自然是如此。可吴嫔这会儿气得胸口都要炸了,看着这两个人弓腰缩头的样子更是来气,站住脚问一声:“你们是哪一处当差的?” 这俩人都只穿着半旧的灰色袍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有身分的,吴嫔这么一问,其中一个说:“回吴嫔娘娘话,奴婢是花房的。” 他要说别处还罢了,一说花房,吴嫔越发来气。今天拦着她的那些太监中也有御园花房的,一个个拿着鸡毛当令箭,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花房的太监跑这儿来做什么?瞅着空子就会偷懒,给我掌嘴!” 另一个太监赶紧说:“吴嫔娘娘,我俩是李公公差遣去万寿殿给太妃送花儿的,并非偷懒……” “你还敢顶嘴!”吴嫔指着那两人:“你俩给我掌嘴!跪好了,互相打!” 两个太监你看我,我看你,没有办法,只能面对面跪下,你一巴掌我一巴掌的抽对方的脸。远远的有人看到这边儿不太平,一缩头就折返回去或是绕路走了。 啪啪的一下又一下,抽了得有七八个回合了,吴嫔的宫女心中不安,小声劝:“娘娘,这会儿天这样热,在这儿站着怕是要晒伤了脸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她这么一提醒,吴嫔就移步往一旁宫墙的影子里站了。 她还没出气呢,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不但没算了,还提高声音说:“你俩都没吃饭吗?打得这么轻?我在面前装样儿,要是巴掌不会打,那就换板子来打。” 另一个宫女也在心里叫苦。 在这儿人来人往的路边打人,传出去了难道是什么好名声吗?皇上本来就不待见自家主子,要是听说吴嫔干了这事儿,那心里岂不更嫌恶了? “娘娘,算了吧。他们要是回去晚了不好交差的。娘娘一贯是最宽和怜下的,岂会因为他们这小小冒犯就真动气了?只是不想宫中奴婢们懒散懈怠,当差只知道敷衍主子,这才好心提点他们。旁人若知道了,也会夸赞娘娘的一片苦心。” 她净捡好听的话说,吴嫔的脸色总算比刚才好看了一点儿。先开口的那个宫女也摸着窍门儿了,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把吴嫔狠狠夸了一通,夸得她心气儿渐平,感觉自己真是贤惠大度慈悲心肠的好人,才发话说:“行了,停了吧。你们以后可要好好当差,别一天到晚的四处闲逛。这是让我遇上,不过是小惩大戒一番。要是让旁人看见了,早把你们拉去打板子了。” 俩太监两边脸都肿得不象样,嘴角带血,话都说不出来了,还得向吴嫔磕头谢恩。 吴嫔摸出帕子拭了拭额角的汗意,出了一口恶气,这才转身儿回去。倒是俩宫女中的一个落后两步,把刚才没送出去的那个荷包里掏出两块碎银子来飞快塞给挨打的太监,小声说:“回去找点药擦擦。” 第150章 新人 吴嫔责打太监的事还没过一天,就传遍后宫了。 陈妃把手里的棋子儿放下:“她这个人,多少年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宫女绿罗看陈妃没兴致了,动手把棋子儿都收进盒子里端到一旁。这盒水晶棋子儿还是陈妃封妃时候的赏赐,黑白二色,每颗上面都雕有不同的纹路,极为名贵,陈妃平时也很珍爱,要弄丢、弄坏一颗,可就不成套了。 “吴嫔心气儿也高。”绿罗轻声说:“她那个侄女儿进宫后,听说安排在内司库的茶叶库当差,吴嫔也不是没使力,托了人想让她侄女儿往勤政殿茶房伺候。可勤政殿哪是那么好进的?根本是水泼不进。费了好大力气,也只得了两次往勤政殿送茶叶的差事。可两次都白搭,也不想想,一个送茶叶的宫女能到皇上眼前?” 陈妃苦笑:“也不用说人家,咱们自己也不清白。” 陈妃家里也有个亲戚姑娘这次进宫来了,姓冯,今年十九岁。陈妃以前见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头上扎羊角辫儿,脖子上挂着大银锁的小姑娘。其实陈妃不是没给家里递过话,皇上不是贪恋美色,在后宫用心的人,更何况现在一个贵妃就让六宫粉黛无颜色了,送人进来不过是白白耽误青春,不如在外面许个好人家。 但冯姑娘还是进来了。 陈妃头次见她,都差点儿没能认出来。 圆脸儿变成鹅蛋脸儿,最后一次见面身高只到她的腰,现在看起来比她还要高出约摸两寸来了,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 她显然在宫外就请人认真的教了规矩,见了陈妃就稳稳行了个礼:“给陈妃娘娘请安。” 陈妃心情复杂,只说了句:“起身吧。” 比陈妃当年更漂亮,落落大方,举止得全。最重要的是,她很年轻,身子康健,脸颊带着自然的红晕,这是陈妃再用多少脂粉也涂抹不出来的好气色。 纵然陈妃不乐意,旁人也会把冯敏看做是她的人,认为这是她想用来争宠的利器。 就象当年李妃没了孩子,李家就费尽心思又送了个李才人进来。陈妃也知道自己身子怕是没有好起来的那一日了,这个冯敏,就是陈家预备的后路。 陈妃能对家人、族人说什么呢? 是她自己不争气,争不到皇上的宠爱,也没有那个福气生儿育女。 一想到这儿陈妃就有些意兴阑珊,也没那个心思看吴嫔的笑话了。 说起来谁又比谁强?吴嫔争宠而不得,自己又强哪儿去?吴嫔要想办法推娘家的侄女儿上位,自己难道不是也有个表妹也进了宫? 不过冯敏识字,念过书,家中是好好培养过的,所以陈妃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塞到了内府司做女史,说起来好歹体面。吴嫔侄女儿除了生得漂亮,女红不成,读书也不成,送去茶叶库都已经是吴嫔托人打点过才得的差事了。 可是贵妃就象一座大山,死死压在所有人的头上。 皇上眼中只看到一个贵妃。想要得宠,必须把这座山给砸开。 李妃就是这么干的,结果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以前李妃不是没有犯过错,但是都和这次不同。 这次不同。 这次皇上不再姑息她了。 绿罗捧上一小碟莲子,是已经剥好了去了芯的:“娘娘,这是赵总管刚才命人送来的,说是皇上和贵妃的意思,是蓬莱池今年夏天新摘的莲蓬。” 陈妃拿起一颗莲子来细细打量,仿佛这莲子是位绝世美人一般,看够了,才放进嘴里慢慢的嚼。 她夏天几乎不大出屋子,身子太虚了,到了太阳底下汗象水一样从毛孔里淌出去,心口的位置却是凉的,怎么也暖不热。 贵妃没进宫之前,皇上哪有什么赏花、逛园子、摘莲蓬的兴致?先皇后是个极讲规矩,极严肃端方的人,一步路都不肯走错,活成那样,不象个真人,倒象要供在神台上菩萨似的。她刻板,皇上就跟她一样刻板,那时候王府后院儿里连笑声都难听见。 现在没了孟皇后,来了顾贵妃,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会天天叫膳房翻着花样做菜,会在头上簪牡丹花,会缠着皇上一起去摘莲蓬,听说还摸鱼钓虾来着,皇上也都依着她。 所以她笑吴嫔又有什么意思呢?都不得宠,家中也都另有新人备着替代她们,五十步笑百步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送来的莲蓬还有吗?” 绿罗忙说:“有,送了一小篓子来呢。” “让人捡一盘给冯敏送去吧。” 绿罗愣了一下,不情愿的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让人给她送去。” 一盘莲蓬当然不算什么,冯敏在宫外的时候,过得也是千金小姐的日子。但是在宫里头,一切都要讲规矩。不该宫女儿享用的东西,哪怕使银子也得不着。冯敏进宫来之后虽然没朝陈妃抱怨过,但是陈妃看得出来她显然过得不那么舒服。想穿的穿不上,首饰不能戴,没有个节庆宫女连胭脂都不能擦。更要紧的是,在外头她是小姐,是受人伺候的,冯家虽然和陈家不能比,但也是奴仆成群。进了宫,她现在只是女史,虽然沾个边能算是女官,但仍然是伺候人的,每天需要当差,上头若有差遣,一样要做跑腿传话做活。 若是能做嫔妃,自然一切都不一样。 一点儿莲蓬算得了什么?看看会宁宫,但凡进贡的好东西先尽着贵妃挑,宫中人人见了都要行礼问安,宫外的诰命争着往会宁宫递贴子请见,尽着贵重礼物往贵妃手里送,还生怕她不肯收。 女人到了贵妃这份儿上,才算没白活啊。 会宁宫,福安堂。 顾昕写字写得手腕发酸,搁下笔正歇着,香珠过来小心的替她揉捏,轻声说:“娘娘,膳房送了一道甜羹来,说也是用今儿摘的莲子做的。” 午膳时候顾昕就吃到了两道用鲜莲子做的菜,一道是是用新剥的莲子米、马蹄、青豆,与虾仁儿同炒,这菜确实别有风味,新鲜爽脆。另一道是莲子米炖排骨,这么炖出来,排骨也沾了莲子的鲜甜,且一点儿都不油腻。 第151章 外因 顾昕用勺子一勺一勺的舀着甜羹吃,香珠在一旁小声的把吴嫔打人的事儿说了。 甜羹是温热的,香珠算着她的小日子,可不敢给她凉的东西吃。 虽然顾昕觉得自己身子挺好,不至于吃一碗凉羹就闹肚子疼。 但香珠振振有词:“太医都是这么说的,说夏天里人都贪凉,一季下来肠胃都让凉东西伤透了,可是因为身子热,还不觉得,等到秋冬天就要吃苦了。”再说她还有人撑腰:“皇上走时也说了,让娘娘不要吃凉东西。” 行吧,香珠有理有据,顾昕实在拧不过她。 不过甜羹温热着也好吃,莲子依旧甜脆,里面还有其它果子切的碎粒。 快入秋了,等天一凉,想这么敞开的吃水果就难了,毕竟时节在这里嘛。 香珠说:“吴嫔那里,要不要敲打敲打她?” 香珠觉得吴嫔也实在是太放肆了。她在宫门前打人,打的是太监,可是人人都知道她是憋着火,拿太监撒气来着。 顾昕咽下甜羹,说:“甭理她。” “娘娘。”香珠以前没劝过娘娘这些话,可现在实在憋不住:“奴婢知道娘娘心善,对旁人也没有歪心思。可是宫里头不是与人为善,人家就能用善意回报的地方。就比如李妃吧,她一直闹事儿,娘娘都没同她计较。可是到头来李妃还是一心想置娘娘于死地。” 顾昕眼睛微微睁大,她挺想夸香珠一句的,置之于死地这词儿用得很不错。 但是看香珠的脸色,现在顾昕要是夸她她肯定也不会高兴。 于是顾昕识相的又舀了一勺甜羹。 不能辜负这么好的鲜莲子啊。 “娘娘,这莲子虽然好,但也不能一次吃那么多啊。”香珠这会儿庆幸装甜羹的碗小,要是一大碗,娘娘一准儿也吃得下去。 “我也就吃今天一天,明天就不吃了。” 赵良从外头进来,他今天上午穿的是一件灰绿的袍子,在荷花池边儿弄脏了些,现在换了一件儿宝蓝的。这件袍子是新做的,衬得人显精神。 现在赵良公公可不缺一件袍子穿了。 顾昕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有事说。 香珠示意香露收了碗,把她们都支出去。 有些要紧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赵良说的果然是件重要的事。 “娘娘,奴婢打听着,李妃和李才人,一起要被送走了。” 当然,李妃已经被降位,从妃子一下子撸成了最底等的采女,李才人干脆连个采女都不是了,只能管她叫李庶人或是李氏。这样的人一应月例、待遇只能和低等宫女看齐。 “什么时候送走?” “内府的小唐同我说,今晚天黑就送走。” 香珠听了这消息十分解气,不但不觉得这二人有多惨,还恨恨的说了句:“该!叫她们不安好心,以后她们可没法儿害人了。” 顾昕问:“要送到哪儿去?” “奴婢打听着了,应该是送到南广山的行宫。” 顾昕想了想,没结果,转头问香珠:“南广山有行宫吗?我怎么不记得听说过?” “回娘娘话,那南广山行宫年久失修,应该是废弃了吧?”香珠知道的也不多,于是两个人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赵良。 赵良自然是打听清楚了才回来的,说起这事儿来他也十分解气:“小唐说了,南广山那行宫的园子、正殿什么的早就没了,先帝的时候说那里地方倒是宽敞,就改成了养马的地方了。李采女她们去了,想来住处是有的,只不过在那里想要锦衣玉食过得舒服是不可能了。” 顾昕明白,这也就是等于流放了。那什么行宫只是说起来好听,这辈子李妃她们也别想再从那个南广山的马场回来了。 香珠比她想的还远。 犯了罪过,失了宠爱的嫔妃到了那种地方,日子难着呢!就李妃那个性子,怕她活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死。 倒是李才人,她和李妃一同被处置,说明她手上也一定不干净,李妃干的那些事儿只怕她也有份。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平时看着这个人倒是挺安分的,也不象李妃那么爱惹事,结果这种不声不响的人,心里却憋着坏。 赵良后头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后头的更要紧。 “李妃犯的这罪,赐死也不为过,皇上这还是手下留情了,饶了她的命。”福安堂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赵良还是放低了声音:“小唐说李妃这几天一直胡言乱语,确实是疯颠了。反反复复念叨说当年她的孩子是被人害了的,她也是被人害的。骂陈妃,骂张嫔,骂蒋贵人,连……先皇后娘娘也骂,说她生不了儿子也不让别人生……” 香珠一点儿都不奇怪了,反正李妃发疯也不是从现在开始的:“真是疯了,净说些疯话。” 对于已经甍逝的孟皇后,顾昕了解不多。涂女官以前倒是伺候过孟皇后的,但她从来不提起过去的事。倒是胡宫人提起过,说孟皇后出身名门,端庄自持,很有中宫的风范。只是孟皇后命不怎么好。她曾经生过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先天不足,第一个活了五个月就没了,第二个则是七个月时就早产了,生下来就没有气息。 顾昕当时听的时候就觉得这事儿挺惨的。虽然她自己没有孩子,但是完全能想到生一个死一个对于做母亲的人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李妃当年也曾经有过孩子,但是没有保住,小产了,李妃从那以后就越来越不正常,行事狂悖。 赵良声音很低:“李妃先前不是撞了头吗?撞得还不轻,下面的人怕她真死了不好交差,悄悄又请人给她看伤。自然,请的不是院判他们,是内府的一个老太监,没品级,据说年轻时在太医院干了十来年的杂活儿,会诊脉,能开药,平时宫里奴婢们也能求着他,只要塞点钱,他也给看。这个人给李妃诊了脉,说李妃这心病……可能不只是因为她自己疑心重脾气坏,可能是有外因所致。” 香珠这回是真吓了一跳:“不会吧。她好歹也是妃子,太医们难道都诊不出来?别是那个老太监乱说的吧?” 第152章 乱吃药 赵良忙说:“不是下毒,要是下毒,前后几个太医总会有人看出来。那个老太监只说是外因,并没说是下毒啊。” 香珠纳闷:“那不是下毒,还是什么外因?”她都恨不得揪住赵良使劲晃一晃,把答案晃出来,省得他一句一句的说,急得人难受。 “唉,你不要急啊。”赵良解释:“那个老太监吧,毕竟没有正经学过医术,他不可能比太医更高明啊。太医要是看不出来的东西,他肯定也看不出来。只是那个老太监在宫里的时间长了,经的事情也多,如果不是小唐一直孝敬他,还答应了给他养老,他也不会和小唐说起这事儿的。” 香珠已经要踹人了。 赵良往后一缩:“好姐姐,好姐姐,我说,我说,这就说到要紧关头了。那个老太监因为认识草药,也识字,有段时间在紫薇殿给道士打下手,干些杂活儿。道士们炼出药来,先帝当然不能就这么直接服,得先有人试药。有人怕这活儿摊到自己头上,可有人还盼着给先帝试药试得好,能出人头地呢。当时有味药叫什么,逍遥丸的,据说服了之后能身子强健,益寿延年,但是吃了这个逍遥丸的人,初时不显,后来就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夜里时常惊醒,有时候似乎还能看见幻象。” 香珠怔住了,顾昕坐直身:“还有什么?” 赵良咽口唾沫:“据那老太监说,先帝最后那两年,也总说有人要害他,身边的人因为这个被打杀的不在少数,就连当时的丽贵妃都是如此。宫中传言说丽贵妃因为言行不慎触怒先帝,御前失仪才被赐死的。但老太监说,丽贵妃当时好象是端了汤伺候先帝,先帝把汤掀了说有毒,命人即刻把丽贵妃拖出去勒死……” “娘娘……”香珠深吸口气定定神:“这好象,是和李妃的疯症有点象。” 至于说先帝有疯症是不是犯了杀头的罪,反正现在也没旁人在,香珠也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难道李妃也吃了类似的丹药?可是奴婢记得,紫薇殿失火,好象那些道士从此在宫中就销声匿迹了,先帝不久也驾崩了。” 有人说先帝是失火时吓着了,有人说是吃丹药吃出了不妥,反正失火之后,宫里就没有道士出现过,紫薇殿烧成那样也不能再住人了。 “难道李妃也吃那个什么?逍遥丸?” “伺候李妃的那些人,拷问出什么来了吗?” “李妃的贴身宫女其实已经换过两茬儿了,在宫外的时候,有两个伺候她时间最长的,一个还在王府的时候就死了,一个在她封妃之后没多久也重病不治。后来拨去伺候她的中途也换过,一个是犯错被贬去干粗活儿,另一个李妃疑心她要勾引皇上,也撵走了。现在她的贴身宫女,其实才伺候了她不满一年,虽然也审过了,但没审出什么来。” 香珠不信:“怎么可能呢。” 她自己就是做贴身大宫女的。不夸张的说,贵妃娘娘有多少衣裳多少头面,库里多少宝贝,每天几时起,几时睡,什么时辰在干什么,小到一天里吃了几块点心喝了几杯水,大到娘娘的小日子每月是哪几天,哪天身子最不舒坦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娘娘们过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出门就乘轿,离了人自己连个衣裳都换不了。 在这种情形下,李妃的贴身宫女竟然推说对李妃的事不知情?李妃的入口的哪一样东西不得经她们的手?哪件衣裳哪样首饰不是她们收拾? “其中一个宫女说,李妃以前就托人从宫外捎带过东西,因为她想调养好身子再怀个皇子,所以吃了不少补药,那些药多半不是太医院开出来的。” 顾昕问:“那些药都查过了?” 不过她也知道,那些药肯定会查的。 果然赵良说:“都查了,从李妃寝殿里抄出来两三样药丸子。李妃确实一直在服用,她信不过太医院要让人从宫外想办法,那当然要带药丸方便,要是带一大包一大包的药材,一来不方便夹带进宫,二来她要熬制也不方便啊。” 顾昕都恨不得给李妃送块匾,上书“唯蠢病无药可医”。她信不过太医,倒信得过外面没见过面不知根底的所谓“高人”?而且这药丸子做好送来的,鬼才知道里头到底混进了什么原料。人家给她掺了砒霜进去,没准儿她还会说真甜! 既然她变得癫狂可能是外因,那小产是不是也是外因呢? “李妃那里抄出来的药,经查验过倒没有多大问题,确实是有补养作用,应该是没有掺杂别的。但李妃吃药时间不短了,现在的药没问题,不见得以前的都没问题,兴许是正好吃完了。” 也可能是被做手脚的人事先已经藏好,或是销毁了。 毕竟李妃易怒、行事不正常又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从她小产之后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那时候皇上没登基,她也是待在皇子府的后院,要再想查那时候的事儿,可就更久远,更渺茫了。 香珠眉头皱得紧紧的,显然没头绪,顾昕可不会钻牛角尖。 如果一件事顺着想想不通,那就掉个头。 比如,顾昕现在琢磨,如果是自己要李妃下药,这事儿可不好办,一来,必须在李妃身边有自己的耳目,探听清楚详情才好办事。总不能今天一拍脑袋想害李妃,就立马有药,有下药的人,有下药的完整计划,必须瞒过大多数人的眼睛,还要瞒过、或者串通给李妃看病的郎中之类的。 所以一般人办不了。算一算要干这件坏事,得有人脉吧?得有钱吧?得自己或者自己身边儿的人懂点医术、药理之类的吧? 具备以上这些条件之后,还有一点很重要。 这人得和李妃有仇啊。 没仇没怨,不可能谁心血来潮,觉得害个人挺好玩儿的,那就随便害一个吧。 又或是,害了李妃能有很大好处…… 这么一看,害李妃的人能是谁呢? 如果从当年王府后院儿算起,那就在皇子正妃孟氏、当时的侍妾陈氏、张氏这么少少的几个人当中啊。 至于其他人,和李妃一没仇怨,害了她也没好处,没必要这么做。孟、陈、张这三人则是以上条件都具备了。都出身不错,算得上有钱有人,读过书可能懂得药理之类的偏门东西。 第153章 上药 “娘娘……”香珠的神情明显和平时不同。 顾昕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别怕。虽然这事儿听起来很吓人,但咱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有了防备,不怕人算计。” “娘娘说得是。” 但不把那个在幕后对李妃下手的人找出来,这怎么能叫人安心呢?就好象有条毒蛇时时刻刻盯着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咬人一口。 顾昕想了想:“这件事儿,皇上知道了吗?” 赵良一愣:“皇上……应该不知道吧。这事儿也没个实证,只是揣测。再说,小唐他们那些人,也没那个机会面见皇上禀告这事啊。” 香珠小心的问:“娘娘要把这事禀告给皇上吗?” “这不是小事,应该让皇上知道。” “但是……”香珠赵良互看了一眼:“娘娘,这事儿要不要再缓缓,等咱们再查一查呢?” 顾昕看着香珠,没说话。 香珠知道这个理由在顾昕这儿说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李妃这眼看就要送走了,要是娘娘告诉皇上,李妃可能早年被人下过药,甚至可能一直被下药,那她干的那些恶事儿,皇上说不定会觉得情有可愿,并非出自她的本心,是被药性迷了心了,改了主意不处置李妃了。”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赵良也劝:“娘娘,皇上一直对李妃都挺包容的,李妃做了那么多有违宫规的事儿,皇上都没处置她,结果李妃胆子越来越大,不但敢害蒋贵人,还敢害您。倘若这次她还能留在宫中,谁知道她还能干出什么事儿来。这件事情咱们不瞒着皇上,只是迟几天,再查查清楚,顺便……” 顺便那会儿李妃也早成了李采女,被送到那个山上的马场里去了。到时候木已成舟,李妃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香珠还说:“娘娘,这件事儿,只是那老太监的一番话,太医们都没有说什么……况且,这事儿真要说了来,可是牵扯到了先帝爷啊。娘娘,这事儿咱们最好还是不说,不然的话,说不定娘娘就要落个对先帝不敬不孝的罪名了,何苦呢。” 香珠没有说出来的是,宫里头嫔妃们你害我,我害你,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而且很多时候,众人都默契的将这些事情捂住,暗地里争宠争得你死我活,表面上还都是贤惠得体,不会在皇上面前暴露她们工于心计,毒辣阴狠的真面目。 皇上也是人,是人都不希望自己的枕边人那么会算计,那么心狠手辣的。 “嗯,我自有分寸。” 香珠就知道他们的劝说娘娘都没怎么听进去。 唉,娘娘平时很好,待他们这些奴婢也都好。旁的宫里,听说有娘娘苛扣下人的月例呢,象李妃那样的,更是打骂不断,奴婢也是人,心也都是肉长的,主子好,奴婢自然也更忠心。 但娘娘有时候行事,还是太任性了,也可能是她进宫之前过的就不是被规矩捆缚的日子,进宫时日短,对宫中的严苛体会不深。 但愿皇上这几天别来! 等李妃送走了皇上再来,那时候纵然说这事儿还是有风险,毕竟比现在说要强多了。 可惜事与愿违,有时候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香珠在心里的祝祷八成老天爷是没听见,也没显灵,皇上还是让人传话说晚膳过来用。 香珠瞅着空子,服侍顾昕梳头的时候又劝了她一次:“娘娘,那件事儿还是先不要同皇上说为好。” 顾昕嗯了一声,拈起一根玉簪在发间比了比:“用这个吧。” 香珠无法,只能接过这根簪子,把原来的那根换下来。 皇上来时一头是汗,顾昕有点儿诧异:“皇上这是去了哪儿?怎么热成这样?” 香露不必人吩咐就赶紧出去传热水了,热成这样光换衣裳不行,还是得好好洗洗的。 “下午景王进宫了,朕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就一起骑了会儿马。” 顾昕听到骑马可顾不上羡慕:“皇上的伤好了吗就去骑马?” 皇上擦脸的动作一顿。 似乎……有好久好久,都没有人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过话了。 这种亲近的,毫不见外的,理所当然的口气。 会这么时时将他放在心上,生怕他伤着碰着的口气。 唔,褚怀忠能算一个,这个贴身伺候的太监对他的情形也清楚,下午也还劝过:“皇上和景王下下棋说说话也好,天气挺热何必出去骑马?万一再伤着……” 褚怀忠的劝他没听,但是现在面对顾昕,皇上难得的心虚起来。 “不打紧了,都好得差不多了。再说,也没骑多长时间。” 顾昕可不大相信,掀帘子出去吩咐人:“去太医院一趟,传一位老成的太医过来。” 听听,特意要老成的太医。 这话里话外,似乎在暗示有人不够老成稳重啊。 皇上难免有些尴尬,沐浴的时候,顾昕虽然没进来,却在外头隔着屏风问:“皇上的伤怎么样了?” 伺候沐浴的太监里自然少不了褚公公,他为难的看看皇上,小声说:“陛下,这事儿瞒不过贵妃娘娘。” 皇上眯了下眼:“朕这伤已经结痂,沐浴行走坐卧都不碍事的。” 褚怀忠只好对门外头回话说:“回娘娘话,皇上说不碍事的。” 这话当然没能让皇上满意,估计贵妃也不满意,可褚公公也实在为难哪。 等皇上换了一身儿干爽的里衣,又披着长衫出来,太医已经来了。 来的这位太医姓王,果然很老成——看起来怎么也有五十来岁了,进来之后先请安,然后给皇上看伤。 腿根的伤顾昕不好直喇喇的看,但太医说:“还是重新上一下药吧。” 既然需要重新上药,那就说明还是磨着了,顾昕吩咐说:“请太医用心治。” “是,是,微臣一定尽心。” 哪怕贵妃不这么说,王太医也不敢敷衍啊。能给皇上治伤,他哪里敢敷衍了? “皇上这阵子还是要注意,不要多走动,天气热伤本就难养,必得比其他时候更仔细些。” 药膏一抹上,气味儿就在殿内弥漫开来。太医办完了差事,又收了贵妃给的一份儿额外赏赐,这才谢恩退下了。 皇上这会儿裤子还没有穿上,只在腿上盖了一床薄的丝被,朝顾昕挥一挥手:“这气味儿不好闻,你等药味儿散散再过来。” 第154章 新衣 顾昕偷着乐:“晚膳都备好了,皇上穿好了衣裳就过来用膳吧。” 香珠低头默默瞅着自己的脚尖。 娘娘这眉飞色舞的样子,说她不是故意的都没有人信。 看皇上出糗就那么高兴? 娘娘刚进宫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儿。其实香珠并不是最先伺候娘娘的人。娘娘进宫之后也得学宫规,等娘娘册封贵妃的旨意下了,香珠才拨到会宁宫来的。 香珠记得一开始见着的娘娘,比现在安静得多,话很少,平时坐着打打结子,有时候也翻翻书。香珠那会儿也摸不透这位贵妃娘娘的脾气,说话行事都很谨慎。 后来渐渐熟起来了,娘娘习惯了宫里的生活,对香珠她们也不见外了,香珠才发现,娘娘这性子……不能说不稳重,但有时候也透着孩子气的一面。 就比如现在,换了旁的娘娘,皇上现在嗯……衣衫不整端不起架子,正不自在呢,旁人一定会端出十二万分的温柔体贴来,抓住这机会和皇上好好亲近亲近,要么就守着规矩,一句话不多说,象木头人一般。 不是她们不想争宠,而是这些女子从生下来就是在规矩中长大的,离了规矩她们路都不会走,话也不会说,都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了。好在这样木头似的虽然不如八面玲珑的人讨人喜欢,但是轻易也不会犯什么错儿,平平安安,无波无澜的过了一年又一年。 晚膳全是清淡菜色,浓油赤酱又或者辛辣刺激的都没上,另外,鱼虾牛羊肉据说对伤口愈合不好,即使膳房预备了也不能端上桌。 如此一来,桌子上就显得比平时清淡得多了。 皇上穿好衣裳出来。他扯了扯衣襟,抬头看着顾昕。 顾昕很捧场的夸赞:“挺合身的!皇上这相貌,这气度,穿什么都象是穿着龙袍似的。” 这吹捧一听就毫不真诚。 不过皇上欣然笑纳了,并回夸了顾昕:“贵妃手艺也精进了。” 顾昕也笑呵呵的说:“这个功劳不能算我头上,这衣裳不是我裁的,收口锁边也不是我,我只是把前后片缝起来,再把袖子缝到衣身上去。” 没错,这衣裳算是顾昕做的,起码她有出力! 香珠把脸扭到一边去。不然的话,皇上和娘娘一准儿能看到她一脸古怪的神情。 娘娘在这不该实诚的时候瞎说什么大实话呢。宫里头娘娘们可不兴这样儿。比如说,以前孟皇后还在时,也会给皇上做衣裳,只不过从裁剪到绣花,没有一样是她干的,全是旁人动手,做好之后捧过来皇后娘娘过个目,再让人送给皇上,这时候衣裳已经变成:“皇后娘娘特意,亲手,给皇上做的”。 香珠连忙替自家娘娘找补:“料子是娘娘挑了半天才选中的,轻软透气,而且因为皇上不喜欢那些太过鲜艳俗气的颜色,所以娘娘才挑中了这一块。” 这颜色叫香珠怎么说呢?就跟没染似的,据说是丝、棉还有麻混在一起纺的线织的,摸在手里轻、爽、薄。颜色嘛,似乎是介于鱼肚白和鸭蛋青之间。 可不要小看了这块料子,这也是江南今夏新贡上来的,只不过这颜色吧,实在让人爱不起来。 这年头有点身份的人谁不穿得花红柳绿的?绫罗绸缎织锦,要多名贵有多名贵,只要穿得起,就尽情得往身上招呼。这块料子虽然送到了会宁宫,可香珠一开始觉得这料子糊个窗子、又或是做别的衣裳当个衬里倒还不错,没想到娘娘别出心裁,竟然挑中了这块给皇上做了一件袍子。 自然了,这袍子再舒服也就在屋里穿穿,薄得跟个汗衫似的,穿不出去呀。 对皇上来说,现在这么一件袍子正合适,宽宽大大,轻薄柔软又不沾身,很是舒服。太医临走时特意跟褚怀忠说,给皇上预备轻薄透气些的衣物,天热,总捂着其实对伤口也不好。 这件衣裳可以说来得恰到好处,不早也不晚。 皇上坐了下来,看看桌上的菜色:“怎么贵妃今天吃斋吗?” 顾昕爱吃,会吃,顿顿都少不得肉,今天桌上这些菜,可不是她平时喜欢的。 顾昕笑了笑:“偶尔吃顿素的也不错,再说也不是全素,这是是芙蓉豆腐,鸡茸和豆腐压在一块儿了,先蒸后煨,很鲜的,皇上尝一块?” 皇上心中了然:“朕只是一点儿皮外伤,真的不打紧。你爱吃什么就让他们上什么,不用陪着朕忌口。” 顾昕才不听他的:“自己不能吃的时候,看着旁人吃难受会加倍的。再说,皇上能在这儿吃几顿啊?你不在的时候,我肯定敞开来点菜,什么大鱼大肉的全点上一遍。” 皇上在这上头是说不过她的,低头尝了一口顾昕舀给他的芙蓉豆腐。 这豆腐做得确实很不错,有鸡肉的鲜却没有鸡肉的柴,入口滑嫩无比。 顾昕舀了好几勺豆腐浇在饭上面,拌着饭吃了。炒瓜条脆脆的很爽口,膳房还特意呈了一道荷叶粉蒸肉,算是这桌上难得的大荤了,皇上可能怕顾昕嘴硬却吃不饱,给她夹了好几块粉蒸肉。 这两人吃饭的气氛,让旁人都插不上手去。 一开始皇上来会宁宫,用膳时褚怀忠一定在旁侍膳,宫中的规矩如此,再说皇上对吃食一向不上心,吃什么都行,吃什么都不香,反正能入口,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褚怀忠以前真是挖苦了心思琢磨皇上今天想吃什么,奈何怎么也猜不透。 现在皇上和贵妃一块儿用膳,那和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贵妃娘娘口味很杂,天南地北的菜色她都能点得出来,有时候还能指点一下膳房如何炮制菜肴风味才更地道。皇上只要和贵妃娘娘一起,胃口一下子就变好,仿佛一下就从应付差事变成了享受美食了。 这让褚怀忠怀疑会宁宫是不是地气风水特别旺人?又或者皇上只要和贵妃娘娘在一块儿,哪怕喝凉水都觉得甜? 第155章 称量 顾昕觉得会宁宫这间书房收拾出来,纯粹是给皇上用的。 用过晚膳,皇上就又捧起了折子。 顾昕朝褚怀忠招了招手,褚公公就赶紧的凑过来了。 贵妃娘娘难得有事儿吩咐他,褚公公可得殷勤着点儿。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贵妃娘娘开口问了个奇怪的问题:“皇上这每天看的折子,得有多少斤重?” 这一下可把近乎无所不能的褚公公给问住了,但是能成为皇上身边儿的第一大太监,褚公公绝不是浪得虚名:“回贵妃娘娘话,皇上看折子没个定数,但最少最少,一天三五百是有的,一般折子有封皮、封套,有时候还有匣子装着——那一般是外地的官儿上的折子,怕路上会有损毁,所以装的格外严实些。自然了,这匣子都是下头人拆,到皇上手里的时候,一般连封套也去了掉了——但一个折子到底多重,奴婢是真没称过。” 顾昕笑着一挥手:“不打紧,折子现成的,咱们这就称称。” 褚公公抬起眼皮往皇上那儿一撩,见皇上一点儿反对的意思都没有,于是赶紧着按贵妃的吩咐办。 会宁宫里也有称。小的比如戥秤,平时称碎银子、茶房里称药材茶叶燕窝和雪糖这些都用得着,大的也有,会宁宫每个月领的各种份例都不少,不管入库还是分发给各个人头上,有好些是需要过过份量的。 赵良手脚麻利的从茶房取了一杆秤来,还特别换了个最小的秤砣。 顾昕说:“也别一个个秤了。” 她直接把皇上看过的几张拿了过来,一数,正好五张,就放到了秤上。 折子虽然是纸做的,但封皮却比较讲究,听说好长一段时间奏折的皮是绫罗裱的,更讲究的还要往上熏香,内瓤也用上好的宣纸、竹纸这些。但是现在的皇帝比较俭省嘛,绫罗这些自然是不用了,用的都是较普通便宜的材料。 赵良恭恭把折子放在秤盘上,提起秤来挪着秤绳对准星。 顾昕看他这有模有样的,笑着说:“你这手儿是什么时候学的?” 赵良一心二用:“打算盘,算账,提秤分东西,这些活儿奴婢平时也干得不少。” 秤完了,五张折子就有近四两重。 那皇上一天最少也要搬好几十斤的折子。而且据褚公公的说法,要是政务多的时候是成倍成倍的,岂不是一天要看百余斤的折子?不光要看,还要批呢。 “幸好现在是用纸了……”顾昕对这些看起来轻薄的奏折有些望而生畏了:“那要是用竹简的时候,这做皇上得多累啊。” 褚公公笑着说:“娘娘说得是。宫中还收有这些物件儿呢,那一卷份量可着实不轻,听说那会儿搬竹简要么得用牛车,要么得三四个人抬着呢,可是费力。” 听到褚公公说宫里居然还有几百上千年前留下来的竹简,顾昕也不意外。 她平时没事儿时爱看闲书消遣,还曾经去过宫中藏书的地方看过。 不得不说,挺震憾的! 宫中的藏书之多应该说是冠绝天下了,顾昕还从来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的书——两只眼睛俨然是不够用了。那儿也有竹简,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历经战乱天灾,所以大多都是不完整的,散乱混装在箱子里堆放着。现在薄薄的一册书,要搁在那个时候,得刻一车竹简。 要不怎么有个词儿叫汗牛充栋呢。 香珠一晚上都提着心呢,伺候顾昕沐浴的时候特意又劝了一次:“娘娘,李妃那事儿,咱就先不说了啊。” 顾昕一手捞起漂在水面上的细细的草叶儿——她现在特别喜欢用皇上的浴水方子和皂角粉这些。这用艾叶、桑叶、扁柏叶等等药草配出来的浴水方子,没有各种鲜花儿配出来的那么呛鼻的气味儿,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泡完了她和皇上身上的气味儿闻着就差不多啦。 “唔?”顾昕说:“其实这事儿赵良能打听着,难道皇上就不知道了吗?” 香珠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顾昕长长的呼了口气,脸被热水熏得红扑扑的:“我琢磨着,褚公公总比赵良年长世故有手腕儿吧?没道理赵良都能知道的事儿褚怀忠不知道。他知道了,肯定一个字都不会瞒着皇上的。” 香珠之前没想到,现在娘娘这么一说,她再想想褚公公那貌似忠厚,实际精明狠辣的作派,顿时点点头:“娘娘说的是……” 如果皇上已经知道,那这个消息就不值钱了,犯不着故意瞒着捂着。 “不过,娘娘还是不说这事儿的好。”香珠确实是全心全意为顾昕打算:“皇上也不是天天都能来后宫,今天好不容易来了,瞧着心情也还好,娘娘何必提那些丧气的事儿。” 这不扫皇上的兴嘛。 “我知道了。”顾昕无奈:“我本来都要忘了,你非得一遍一遍提醒我。” 香珠顿时懊恼,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谁叫她多嘴的。 “奴婢再也不说了。” 香珠说到做到,果然没再提这事儿一个字,转而跟顾昕说起中秋的事情来,务求让顾昕赶紧分分心,别再琢磨刚才那事儿了。 可惜她白打算了,顾昕一点儿没忘。 等到她和皇上都并肩坐到床沿了,顾昕还是小声把这事儿说了。 皇上安安静静的听她说完,果然并没有意外神情,倒是反问顾昕:“依贵妃看,这事儿要如何处置?” “问我啊?”顾昕没想到皇上把这个难题丢到她面前:“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是不是让太医给李妃好看看,说不定能查出更多详情来。另外,李妃这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得好了。” 皇上点了下头:“太医已经给李妃诊治过了。” 顾昕眨眨眼,她就说嘛,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既然知道了,总也不会放着不管的。 “那,治得怎么样?” 皇上看了顾昕一眼:“早在四年前,太医就诊出李妃的病因并不单纯,也开过药。” 这下顾昕是真意外了:“啊?” 第156章 曾经 四年前?那……岂不是皇上登基前后的事儿? 皇上竟然这么早就知道了李妃真实的病因。 顾昕傻呆呆的问:“皇上怎么知道的?” 这话一问她就知道自己没过脑子。能怎么知道?肯定是太医诊出来告诉了皇上呗。 但是接着疑问就来了:“既然当时就治了,怎么李妃……” 越治越疯,一点儿没见好呢? 皇上低头,嘴边有一点很轻的笑意,这笑容浮现那么短短一瞬就不见了,象是没来及落地就消融的细雪,又凉,又遥远。 这笑意里带着嘲弄,也带着感伤。 顾昕从来没有见过皇上露出过这样的笑容,这笑容让人觉得那么孤独,那么凄凉。 她在自己没有回过神来之前,就把皇上的手握住了。 皇上看了她一眼,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是啊,既然早就治了,为什么没治好呢?”皇上的思绪一下被拉回四年前,那时候他立足未稳,底下的人各有心思,等皇上腾出空来,却发现李妃的病情一点儿都没好转。 “太医开的药,李妃都没吃。” “煎好的药端上来,她要么倒掉,要么当面喝了,背过身去听说又都吐出来。哪怕是朕告诉她,太医是听从朕的吩咐,这药可以医治她的病,她也是当面应得好好的,背过身依旧任意妄为。” 顾昕听到这话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了。 皇上轻声说:“她从来没有信任过朕。” 这句话很轻,但顾昕觉得心里沉沉的。 李妃是皇上的妃子,她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女人。她被赐给皇子赵衡的时候,连孟氏都没嫁过来。 纵然后来皇上身边有旁人,但李妃终究是不同的。 “病人不服药,太医纵然有再高明的本事儿也施展不了。当时的院正伺候了三代皇帝,想要告老了,他开了个药膳的方子,用饮食替李妃调理,见效慢,但总归有用。开始还好,可是吃了不到一个月,李妃就说有人在她饮食中下药,要谋害她,大闹了一通……” 那药膳自然也不会吃了。 “在王府的时候她就责罚下人过重,就朕知道的两个宫人就是一死一残。进宫后,乐坊进了一曲新歌,唱曲的伶人朕不记得她的名姓了,记得当时下头人说,那小姑娘才十三岁。献曲之后没有两天,李妃就找机会去乐坊,让人把她拖出来灌了一碗热油,连嗓子带脸都烫坏了,当天夜里那个伶人就咽了气。” 外头起了风,福安堂窗子外头种了芭蕉和竹子,风一吹过,枝叶簌簌作响。 福安堂里格外安静。 “后宫的女子,如李妃这样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有没有服食过影响性情的药物,其实差别不大。心早就病了,再高明的太医,再好的药物也医不好。” “皇上对她,已是仁至义尽了。” 皇上微微摇头:“不是。朕自己明白,朕是懒得管她了,眼不见,心不烦。” 曾经对李妃失子的怜惜之情,经不起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搓磨,曾经同床共枕的男女,渐行渐远,成了陌路人。 “那……”顾昕忽然想到一事:“那,皇上是不是也知道,给李妃用药的人是谁了?” 见皇上点头,顾昕赶紧摆手:“要是这事儿不方便说,那就不用告诉我了。” 反正皇上心中有数就行,顾昕并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她想和皇上说这件事,本意也只是不想那个下药的人依旧躲在暗处,象害李妃一样再去害旁人……甚至是害了皇上。 “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只不过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哦。” 顾昕知道是谁了。 她本来怀疑的人也就那么寥寥的三五个而已,有动机又有能力害李妃的,无非也就是孟皇后、陈妃、张嫔她们这几个人。 而这几个人里,已经死掉的就是孟皇后啊。 她没见过这个孟皇后,但从旁人口中的听说的,都是说这个人如何大度,如何端方仁善…… 结果就这?就这? 从皇上口中说出来必然不会有假,皇上又不会诬陷她。 刚才皇上说的,后宫的女子心病难医……原来不止是说李妃,也是说他曾经的发妻孟皇后。 这一晚顾昕没有睡好。 她在梦中看到了翠华殿。这里并不是她曾经见的那样重门深锁,而是一团繁华喧嚣,有个女子端端正正坐在正殿中,穿着金线绣凤的皇后吉服,戴着嵌珠宝冠。 顾昕极力想看清她的模样,但是影影绰绰的总看不明白。她仿佛有着和李妃相仿的眼神,那脸庞身形又象陈妃。 她在梦中忽然想起来,这个人早就死了啊!翠华殿也早就成了荒凉死寂之地。 她也从来没有去过翠华殿,翠华殿中的一切她都不曾见过。 当然了,她也不认识孟皇后。 幸好。 她可一点儿都不想认识这样的狠角色。 顾昕梦中惊醒,天还没亮,她身边躺着是安睡着的赵衡。 她朝他的方向又挪了挪,感觉到这个匀净和缓的呼吸声,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昨晚皇上说了好些话——他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 顾昕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又深了一层。 原来他也有这么多的无奈,皇上又如何?一向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 母亲早亡,先帝又根本不关心这个儿子,兄弟姐妹之间斗得你死我活,同床异梦的枕边人。 还有,他曾经在皇陵几年形同被流放囚禁的艰辛。 顾昕心里酸酸的,要是,她能早些认识他,兴许…… 她无声的笑了。 就算早认识了又怎么样,她能帮得上他什么?那些凶险的大事儿她一点儿不懂,不帮倒忙就不错了。小事嘛,她到现在连件衣裳都做不好。 也就是皇上对衣裳不那么讲究,纵然是一件这么寒酸朴素的丝麻袍子也穿得挺高兴。 这要出去说给别人听,人家都不会信。 唔……顾昕在他身边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忽然想起来,李妃好象,已经送走了吧?赵良昨天说的,晚上就送走。 不知道这会儿她身在何处。 第157章 杂务 用早膳的时候,赵良欢快的来回报,说李采女和她妹李庶人都已经送走了。 “哦。”顾昕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采女就是李妃,李庶人就是以前的李才人。 “小唐亲眼见的,天一擦黑两个人就都拉上车,直接出了顺安门。”他放低声音:“李采女是捆起来堵着嘴扔上车的,她实在太不老实了,刑室的人也怕她又一头撞在门上墙上之类的,干脆捆了送走,省事省心。李庶人平时看着老实,可是昨晚上听说也是叫嚷不休,只说她是身不由己被连累的,十分冤枉。刑室的人从她的宫人口中审得清清楚楚,李采女先前的谋划,李庶人知道的一清二楚,却只作不知。” 香珠给顾昕盛了半碗粥:“娘娘别光吃那烧饼,看回来嗓子干又难受。” 赵良接着说:“李庶人还分辨,说蒋贵人倒是去向贵妃投诚了,可是蒋贵人不也遭了毒害,她实在是无可奈何,又十分害怕,左右就是不想离开宫中。” 那是自然的人,她也知道这一去是回不来了,且要去的地方十分荒凉偏僻,前面得有无穷的苦头给她吃。 “后来吧,李庶人又苦求,说容她们带些行李,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就走,得给两身儿替换衣裳,一套铺盖这些……” 香珠诧异:“她想得还挺美,刑室的人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才不会给她。” 承庆殿被抄,李妃和李才人以前的私房积攒怕是一个铜板都不会剩下来。除了重新登册的,想来经手的人油水也不少。 赵良却说:“给了。那边的韩女官发话说给她们一人两套换洗衣裳,一人一套铺盖,还让人一路好生看管照应一二,务必让她们好好儿的到行宫。” 全须全尾把人送走,左右两套旧衣裳和旧铺盖也值不得几个钱。李采女好歹还有个最低的采女封号,不能真当囚犯看待。至于到行宫以后再如何,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这两天就有人问过奴婢,要不要让人好生‘照看’李家姐妹。”赵良口的照看,显然不是把人往好处照看:“奴婢想着,娘娘才不屑于做这样的事呢,所以和人说清楚了,姓李的如何我们会宁宫一点儿也不关心,随她们去吧。” 顾昕喝了一口粥,点头说:“这南瓜粥不错。”又对香珠说:“这句话说的对,她落到这步田地是自作自受,我们不用刻意为难她。” 顾昕就算没去过那什么改了牧场的行宫,也知道那里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李家姐妹是犯了罪过被发配去的,想来也知道日子不会好过。 都不用会宁宫再踩一脚,争着踩她的人多着呢。 顾昕已经不打算再想起这人了,从此翻篇儿。 她全心全意的享受完一顿早膳,然后就开始忙了。 皇上出巡回来,中秋近在眼前,她手头的事情多着呢。 “中秋的赏赐单子拟好了,请娘娘过目。” “中秋节皇上的意思是安排场家宴,地方暂定在重霞殿,宾客名单座次安排以及当天晚宴的菜色安排还请娘娘示下。” “娘娘,张嫔来了,说要给娘娘请安。” “娘娘,针坊打发人来,说秋天各宫的衣料发放完了,顺便带了给娘娘新做的衣裳来。” 顾昕这半天下来头晕脑涨,虽然这些事情大多都有人各司其职,料理得妥当,但就算让她把这些事情全听一遍也是够累人了。就说这赏赐吧,其实并不由她决定赏给谁,赏多少,但她也得心中有数。宗室勋贵臣子,该赏什么那都是皇上的事。后宫的嫔妃,也是按旧例按份位高低发赏,奴婢们也有赏赐,按职分等级不同,赏赐也不一样。 比如赵良和香珠这样有头有脸的,一般能多得一个月月例,一套新衣裳,还有月饼或是瓜果之类的吃食赏赐。自然了,他俩现在也不会把这点儿赏赐当回事了,有了主子给的体面,吃喝穿戴这点小东西还算得了什么?就拿香珠来说,她生辰的时候,顾昕就特意从膳房要了四个菜赏她,一身儿新衣赏,还有一对耳环和一根簪子。当时她谢赏,顾昕笑着说:“你们平时都不能打扮,也就耳坠和簪子不惹眼还能用得上,等将来你出嫁的时候,我给你备份儿厚厚的嫁妆。” 这赏赐依次递减,到了最末流的那一等,就只有两块月饼了。就这么少,还不见得真能到他们手里。若是当管的上司心黑,不但赏赐全无,还要从底下人手里勒索。 这些事儿都算是小事。 但中秋这个家宴可不算是小事了。 顾昕入宫快一年了,宗室里的人都没怎么见过。 皇上说了不请外人,那意思就是只有他的亲兄弟姐妹。 第158章 在意 先帝子女挺不少,儿子十来个,女儿也有九个呢。不过活到现在的数量就很让人唏嘘。儿子只剩了四个,女儿两个。 儿子里头,有一个比皇上年纪大,但他出继给了武阳郡王,这都是十来年前的事儿了,按皇上的意思,虽然这位兄长名义上出继了,但这次家宴还是邀他来赴宴。 皇上还有俩弟弟活着,一个就是景王,同皇上关系比较亲厚,就是听说……这人比较风流,以前先帝还活着时他就闹出过和先帝身边的宫女有私情的传闻,不过当时争储都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这事儿也有可能是旁人栽赃诬陷他。 一个年纪还小,今年还不满十七,皇上登基后给这个弟弟也封了东阳郡王,不过这位郡王现在还在宫学读书,他住在宫学东面未成年皇子们住的宫院,顾昕也就是过年时远远见过他一次,连话都没说过。 至于公主……宁城公主她是打过交道了,明恪公主也不熟,这位公主也是生母出身低微,皇上登基前她生母也没了,皇上登基之后给这个妹妹指了门亲事,驸马身上只挂着个礼部的闲职,夫妻俩都行事低调,没听说有什么坏毛病。 但顾昕现在可知道什么叫表里不一了。宁城公主的名声难道不好吗?可是真人到了眼前,真是叫人一言难尽。 她对明恪公主也抱有一定戒心——不过明恪公主和皇上更没有多深厚的兄妹之情,她出生时,皇上已经搬去宫学那里读书了。她长大时,皇上已经娶妻出宫了,这兄妹俩在过去可能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她不可能象宁城公主一样给顾昕添那么多麻烦。 当务之急,是把这场宫宴给应付过去。 顾昕交待赵良,中秋的赏赐别马虎,盯着内府那边的人都发下去。一是注意别让人苛扣太狠了,一点儿不扣是不可能的,这些人雁过拔毛,有时候命都不要也得揩油,且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八个,只能多看着些,别让他们手伸太长。 二是注意点儿发的东西,别让人以次充好了。香珠就跟顾昕说过一件事儿,说以前她才进宫没多久的时候,发到手里的东西可都不尽如人意。本来领到新铺盖她挺高兴的,但睡了没半个月,那被面儿居然就裂开了口子! “看着也是新东西,染的颜色还是挺好看的浅蓝色,奴婢睡的可爱惜呢,绝对没有生拉硬扯。当时年纪小,见识短浅,东西坏了也不敢声张。现在想想,那布料绝对从一开始纺线织成布匹的时候就有问题,那个纬线一碰就断。这样的布织出来就注定废了,根本做不成什么东西。内府的人一个个精的鬼似的,能采办进这种次货来?这采办的事儿里头问题大了。等布进了宫,要登册入库,要做成铺盖、衣裳,中间参与的又不止一处的人手了,就这批破布,不知道多少人从里面捞足了好处呢。” 最后倒霉的就是没势力没靠山的最底下的奴婢了。 顾昕这是在宫里过第一个中秋节,她还是想让大部分人这个节都过得舒坦一点儿,既然现在她说话管点儿用,那就管一管。 傍晚时赵良来禀报,说皇上去了延福宫。 香珠诧异:“怎么去了她那儿?” 陈妃总是病怏怏的,一年三百多天,她得有二百多天都病着,不病的时候,也得精心将养。就她这样儿,怎么服侍皇上?怎么生儿育女,处置宫务? 以前李妃可没少嘲笑她。 自家贵妃娘娘没进宫时,李妃和陈妃好几次针锋相对,李妃只是简单识字,说错话被陈妃暗讽为“绣花枕头”,李妃立刻反唇相讥,说陈妃还不如绣花枕头,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论美貌,陈妃确实差李妃甚远。论身体,李妃至少比陈妃强多了。 当然了,这俩人半斤八两。照香珠看,绝不能和自家娘娘相提并论。 “皇上应该是去探望陈妃的?”赵良猜测着,虽然他现在有头有脸,跟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也相熟,但皇上身边的消息不是能随意打听到的。他知道皇上去了延福宫,但皇上为什么去,他就不太清楚了。 只是探望一下,也说得过去。毕竟李妃一没了,陈妃算是后宫里资格最老的一个妃子,她到夏天总是很难熬,皇上看一看她也是人之常情。 “皇上会在延福宫用膳吗?” “这个,不好说。” 香珠想了想,陈妃这阵子一直说“病着”,病人怎么能陪皇上用膳呢? 至于留宿,那更不可能。同样的道理,妃子病着怎么能侍寝呢。 这么一想,香珠就不太担心了。 赵良小声说:“陈妃这人……跟咱们娘娘虽然不象以前李妃那样撕破脸,但是也不算有多和睦,她不会在皇上面前趁机挑拨些什么吧?” “她能挑拨什么?李妃的事儿就是个例子,她这会儿还敢闹什么事,那就是想和李妃作伴去了。”香珠对陈妃的人品是信不过的,但她对陈妃的脑袋还是有信心的。陈妃不蠢,她就算心里对娘娘也不抱善意,但她不会做蠢事。 皇上难得去延福宫一趟,她干嘛要在皇上面前频频提起贵妃?她得尽量少提才是。就算要提,八成还会说几句好话,在皇上面前博好感,以显示她和李妃的不同。 香珠进殿去和顾昕禀报了一声。 果然顾昕听到这事儿也没什么异样,根本没放在心上。还嘱咐说:“今天晚膳也要清淡些,那些发物、重口味的就不要上了。” 香珠应了一声。 自家娘娘这是笃定皇上根本不会在陈妃那儿多待,所以晚膳还是照着皇上会来的情况预备的。 顾昕午后只歇了一会儿,今天事情太多,她这会儿只想犯懒。 还有件事儿,她和皇上去荷花池边看人采莲蓬的事儿,宫里的画师竟然给画出来了,这么两天的功夫就裱好送了来。画上午就送来了,顾昕到现在才腾出功夫让人把画取来看。 第159章 赏画 宫中画院的画师不少,先帝时更多,好象一共三百多人,其实有许多并不是在画院长久供职,比如擅画山水的映州先生,他也在画院挂了个名儿,但他这个人在京城待不住,说过“谁憋在屋子里能画出山水来,反正我是不成”这话,几年几年的不回家在外头游山玩水,时有佳作。 画院里常驻的画师也就十来个,吃宫廷供奉,画技水平肯定是有的,没点儿手艺也吃不上这碗饭。 顾昕看人摘莲蓬的时候倒是很高兴,只不过她还没完全习惯当这个“贵妃”,从来没想过高兴的事儿,得意的事儿都可以叫人画下来。 宫里画师们都很专业,人家就是吃这口饭的嘛。不过皇上登基以来一直朴素低调,画师们这几年来没什么夜宴图歌舞图围猎图之类的可画。皇上后宫也没有几个人,他们平常就整理旧画,干些修修补补的杂事儿。 这回赶上皇上和贵妃娘娘采莲蓬,三个画师一起出动,每人画了一张,赶着送来请贵妃娘娘赏鉴。 除了新画,还有几张旧画。多是风景楼台。 顾昕先看新画。 这位三位画师站的方位不同,画出来的景致当然也不同。有一人居然是在荷花池的另一边,隔着水画的。他的画上,近处的有垂柳,连成片的荷叶荷花,在池上的小船,对面的亭子,当然还有亭子里的人,这个才是重中之重,万万不能漏了。 这画的不错,远远近近的景致错落参差,虽然图上的景极多,但却一点儿不显得堆砌纷乱,详略得当,何人一眼看过来,都先看到亭子里坐的人。虽然因为离得远,亭子里人的面目是不大清楚,但衣裳身形都很传神。 “挺好的。” 顾昕一夸,赵良赶紧说:“这个画师姓鹿,进画院已经十二年了,听说画技很是高超。” 顾昕点点头。 第二张画师应该是在假山那边画的,居高临下,画得十分清晰明了。这人不但画了亭子里的皇上和贵妃,连宫女香珠,太监褚怀忠赵良等人全都一个不落,而且衣裳打扮细节都没有出错。 这个画师非常讲究写实和全局啊。 虽然亭子也在中间位置,但并没有象上一位鹿画师一样将周围的人省略、虚化了许多。 再看第三张,顾昕就乐了。 第三张这画师那天可能是站的很近,但顾昕没注意到这么个人,毕竟那天安排伺候的人很多。 这人画的是皇上剥莲蓬时候的情形,画得真好。 皇上的面容清晰,神情安祥,手里那个莲蓬又大又肥,衬得他的手指更纤长好看。 皇上的手原来那么好看吗? 那等他来时跟这话儿比量比量。 至于贵妃,她手里拿着一粒剥好的莲子似乎正要尝味道。 顾昕看着画上的自己,觉得这个人好象有几分相熟,但和自己又不是那么象。 “这画的……象我吗?” 顾昕平时当然也照镜子,洗脸的时候在铜盆、瓷盆中也照出过自己的人影,但是和画上……总觉得没那么象。 赵良笑着说:“已经很象了。娘娘不知道,这些画师画后宫女眷的时候,不能画的一模一样的,多将脸庞画得圆润些,眉眼也都很端庄的。” 顾昕觉得自己又开了眼界。 怪不得以前看那些画像上,女子们个个长得都差不多。不是画师们不会画,而是自来他们都是这个规矩啊。 这么画出来的人吧,不丑,但是个个都很相象,很端庄…… 顾昕说:“画得都不错,要让我选一个最好的,我可选不出来。” 这话其实不全算是真心话,画的是都不错,但第二幅不是她的喜好,这个风格挂在她这里也显得不大合适。 第一幅她觉得挺好,清雅,且情景相映,很是不错。 第三幅吧,让她挺矛盾的。画上面的她画得走了形,但是皇上还是挺象的,尤其是剥莲蓬时的神情,显得又认真,又温柔。 一时间顾昕好象又闻到了那天荷花池畔的清香气。 “娘娘若都喜欢,就都赏赐些,他们必定都感恩戴德。” “行吧,那就都留下。” 回头给皇上也看看,看他更喜欢哪一幅。 至于画院一同送来供赏玩的那些画作,顾昕也让人展开来看了。要是有好的,正好挂在侧殿里。 这几张画有山水,也有园林花木,有一张展开之后,顾昕的目光就移不开了。 那上面是一座殿阁,飞檐重重,富丽辉煌,可以说一句美不胜收。 “这是……”顾昕探头向前,看清了那宫殿前面的字。 “紫薇殿?” 赵良在旁边扶着画轴,听顾昕这么说,他也探头看了一眼。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赵良有些为难:“奴婢当差的时间不长,只见过紫薇殿火焚后的样子,至于之前,只听说是一等一的精致尊贵,却没有那个福气亲眼见过。” 不但赵良如此,香珠她们也都如此。香珠进宫的时候年纪也小,之前也是一直学规矩干杂活儿,等真正能熬出头来的时候,已经是先帝驾崩,赵衡登基当皇上之后的事了。 虽然紫薇殿名气大,但是宫规森严,不是说谁想跑来紫薇殿看一眼就能随便过来的,那不乱套了。 身后有人说:“没错,这就是紫薇殿。” 顾昕转过头,皇上正迈步进殿。 他倒先不忙去更衣,和顾昕站在一起看画。 “紫薇殿当时是将三座宫室圈在一起改建的,地方宽敞,宫室华丽,改建修缮一共用了将近三年功夫,耗费银钱无数。” 顾昕说:“我听说过,据说里面串帘子的都是珍贵的明珠。” 要是真的,那一挂帘子岂不是价值连城了? 这事儿她身边伺候的人都说不好,连张太监、胡宫人都说不详细,但皇上一定知道。 果然他回答说:“是有那么一挂珠帘,那时候丽贵妃还得宠,那挂珠帘就是在她的内室。其实不全是明珠,但也用了足有二三百颗,其他的配以杂珠、玉珠等等制成的。” 这已经很豪奢了!二三百颗啊! 第160章 俗话 让顾昕万万没想到的是,皇上接着说:“你若喜欢,也让人给你制一挂这样的珠帘赏玩。” “不不不。”顾昕又摇头又摆手:“我不用那个,我也不喜欢那个。” 皇上这话怎么说的……明明他的名声很好,很简朴嘛,今天居然张口就许她这么一样东西? 这要传出去了,顾昕可以想象自己的名声一定更不好听。 为了防止皇上再提这事儿,顾昕赶紧让人把那三张新画取出来,问问皇上喜欢哪一张。 结果皇上喜欢第一张,就是隔着荷花池画的那张,说有意境。 嘿,意境这个词儿就比较玄了,一个人一个看法儿,很难分出高下的。 不过顾昕本意不是想跟皇上讨论哪张画好,她很有自知之明,她以前估计没怎么读过书,就算读过,好些事情她也都不记得,跟皇上论什么书画啊,那不是自曝其短吗?如果让她说,那她的标准也是简单粗暴——好看,看着顺眼的就行。 “那这一张给皇上。”顾昕笑眯眯的把第三张自己收了:“那我就留这张了,回头让人挂在侧殿里。” 一抬头看见皇上似乎也在笑——难不成皇上早就看出来自己喜欢的是这张剥莲蓬的了? 她只是喜欢那个肥肥的大莲蓬,才不是想看皇上的脸和剥莲蓬的手呢。 顾昕理直气壮的让香珠把画收起来,这会儿天都黑了,等明天殿内亮堂的时候再挂。 香珠抿着嘴偷笑,把画好生收起来。 她高兴还因为皇上这会儿过来,肯定没有在延福宫多待,多半也就是说句话,坐一坐就出来了,完全是做做样子。 坐下来用晚膳的时候,顾昕才想起来问:“陈妃的病怎么样了?” 太医院隔一日会来报一次,不过说法都差不多,陈妃的那个病嘛,就是不怎么好但也没有太坏,常年吃药,好生保养。 果然皇上也说:“朕看陈妃和往年差不多,一逢夏天就格外难熬些。” 顾昕给皇上舀了一勺鸡蛋羹:“似乎不是夏天的时候,陈妃也不怎么好受啊。” 夏天怕热冬天怕冷,春天又多风又常有气候反复,一年里似乎只有秋天凉爽的这么一个月里稍微好一些。 “嗯,只能慢慢调养了。” “有句大俗话,有什么别有病,缺什么别缺钱……”想想陈妃天天灌药汤,喝清粥,憋在屋里不能下床的日子,顾昕更庆幸自个儿身板棒棒的,吃嘛嘛香。 皇上却是没听过这句大俗话的,俗是俗了点,但确实很有道理。 顾昕挺喜欢今天烧的藕夹,膳房的菜吃多了,顾昕也能很容易分辨出来膳房几个太监的手艺各有什么不同。 比如王太监,他就擅做这些焖烧的菜,且多爱用酱。他有一道拿手菜是芋头排骨,烧得极好,肉格外的酥烂,芋头也十分的软糯,烧出来的菜咸香味重。曹太监做面食、点心、菜肴也做,他和王太监正相反,曹太监做菜很清淡,酱和酱油用得都少,但清淡不是寡淡,王太监做的菜清淡但也鲜美。 还有个李太监,炖得一手好汤。 总之人人都有绝活儿,变着法儿想在贵妃这儿争相表现。 顾昕把今天零零碎碎的事儿说给皇上听,她知道能掌理宫务是皇上对她的看重,也知道这份儿权利有多让人眼热——以前会宁宫门庭冷落,哪有这么多人抢着来讨好她。可现在不一样,各宫各处的人,宫外头的人,都往她面前挤,多得让顾昕头晕眼花。 如果顾昕说这是烦恼,那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破头要争这份儿烦恼呢,顾昕才不会把这份儿烦恼往外推。 好些事儿她确实不太懂得,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万事精通的,慢慢儿上手,慢慢儿学着,时日长了她也就会了。 重要的是,有皇上给她兜底呢,出不了大乱子。 她也想着,将来她历练出来了,也能给皇上分分忧帮帮忙,让他不用总是操这么多心,这么累。 用过膳,顾昕还是有些惦记刚才看过的画,她让人把那张紫薇殿的画给铺开了。 这座宫殿确实宽敞华丽,胜过现在宫中的任意一座,会宁宫……唔,根本不能比啊。 会宁宫虽然是贵妃的住所,但确实不怎么华丽,这里重新修缮的时候多半是按皇上的审美来的,宽敞,清雅,顾昕还满喜欢的,她住进来之后也没有做什么大的改动——毕竟她觉得自己不会一辈子住在这儿,早早晚晚,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她还想过,离开皇宫之后,如果皇上对她没有什么别的安排,她可能也不会在京城久待。京城是很好,但是京城什么都很贵啊,房子贵,吃穿贵。她想到处走走看看,顾家的老家她知道在哪儿,只是老家的事儿她想不起来了。 总要回去看一下,说不定就能想起些以前的事儿呢!也可能她还有旁的亲戚,不是指顾建荣顾夫人那家,是指旁的人,比如母亲娘家说不定还有人呢。 至于再以后……她倒没想过嫁人,她有积蓄,能养活自己,嫁人实在是一件麻烦事,她也想象不出自己和一个陌生人怎么一块儿过日子。 当然现在她总是有许多事儿要忙,已经很久顾不上去想这事了。 “真可惜了。” 如此华丽的一座宫殿,现在烧得只剩下那么一点儿。顾昕倒不是想要进去住,真让她住,她大概也住不惯。那什么碧玉床,象牙席,明珠帘,真躺进去了,她怕是觉都睡不踏实。 纯粹就是一种惋惜之情。毕竟这么漂亮,里头装饰陈设用的还都是金贵罕有的珍宝。 可惜也没有用,紫薇殿留在世上的除了那一片断壁残垣,也就只剩下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说,还有象这样的为数不多的几张画了。再过些年,可能就一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不会再有人记得这个地方。 香珠服侍顾昕梳洗,卸了首饰发髻,有风从窗子吹进来,妆台上的几张薄纸被吹落在地。 “香云,快让人把窗子关上。”香珠自己腾不出手只能唤人:“出去吩咐一声,晚上门窗都要关好了,该收的东西也都收进来,别让风刮跑了,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下雨呢。” 第161章 探视 夜里还是落了雨,早起看到外头庭院的石板地上湿漉漉的,风吹在脸上潮润微凉。香珠给顾昕梳妆的时候心情极好,一边给顾昕挽发一边说:“娘娘快瞧,窗外头栏杆上的菊花开得多好。那黄的金灿灿的,还有旁边那深色的,花房的小太监说这花儿可难得呢,好好养着,能开到下雪之后。” 顾昕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你今天这么高兴?难道一早出门捡到元宝了?” 香珠笑着说:“比捡到元宝还好呢。皇上在陈妃那儿待了一刻钟就出来了,既没陪她用膳也没在延福宫留宿,而是直接就来了咱们会宁宫。” “皇上去探病的啊。”自然不方便在陈妃那儿用膳了,过夜更是不用提。 “娘娘,”香珠挑了一对蔷薇色的珍珠耳坠替顾昕戴上:“陈妃人是病着,可心眼儿多着呢。你看看她的延福宫里养着几个人?吴嫔,沈才人,还有一个何美人也是巴结陈妃的。娘娘肯定记得沈才人吧?生得不错,又能言善道。何美人虽然平时不声不响的,但她也读过诗书,会画花鸟,生得也清秀不俗。陈妃扶植提拔她们,难道是为了平时给自己解闷儿用的吗?还不是为了固宠。” 顾昕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 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做人独来独往总是不成的,万一遇着难处,连个帮手也没有。 陈妃当然不是做善事才照应、提拔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 她自己身子不好,空有家世名分却没有宠爱,而沈才人她们都正年轻貌美,陈妃提携她们,她们依附陈妃。 比如昨天,皇上去延福宫探病,陈妃自己是留不住皇上,但可以把吴嫔她们推出来,皇上倘若有心,自然顺水推舟就留下了,吴嫔她们必然把皇上伺候得周到满意。更不要说,今年采选陈家还送了一个人进来呢!听说是陈妃的表妹,但是比陈妃年纪小,今年才十六七岁,生得又美貌,又念过书。 陈家送个人进来图什么?难道图她进宫当个抄书的女史吗?那在外头结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不是更好?人家就是奔着皇上来的。 陈妃这身体怕是很难调养好,但新进来的这姑娘身子听说可是挺好的。 但皇上从进去到出来,也就一刻钟,这点儿时间也就够说几句宽慰陈妃的话,随后皇上就离了延福宫,直接来了会宁宫。 想必昨天延福宫上上下下都很失望,陈妃也好,吴嫔、沈才人她们也好,全捆一块儿也比不上自家娘娘的一根小指头,皇上连多一个眼神都不给她们。更不要说那个新进宫的什么冯姑娘了。 这事儿让香珠从昨晚上一直高兴到现在。 “还有,皇上走时说了,昨儿晚膳那道藕夹不错,让今晚再备上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就是皇上今天晚上还来会宁宫的意思啊! 香珠可不就一直乐到现在吗?连外头的细雨都不能浇灭她的好心情。李妃姐妹已经送走了,皇上对娘娘的宠爱又是独一份儿的,香珠只觉得天也青了,水也甜了,看谁都很顺眼。 用过早膳,张嫔等人过来请安说话。一个个打扮得十分齐整,进了门之后张嫔是端庄稳重的坐下了,其他人眼晴左右打转。 顾昕借着吃茶低下头,她怕自己的表情透露出心事来了。 她们多半都是知道昨晚皇上留宿在会宁宫,想着今天不该大朝会,说不定皇上还留在会宁宫,因此早早的都梳妆打扮好了过来请安。 没谁想见贵妃,都是想看着能不能在这儿跟皇上见上面。 结果嘛,都失望了。 皇上勤政,哪怕没有大朝会的日子也是不到五更天就起身,梳洗过就走了。她们这些人消息不那么灵通,不知道皇上走了,还想着过来碰运气。 张嫔倒没有指望在贵妃这儿见到皇上——就算见着了,皇上眼里也没她。 现放着贵妃这么一个大美人儿在跟前,皇上眼里怎么还装得下旁人? 张嫔来是想问另一件事。 “贵妃娘娘,往年中秋、过节的时候,后宫妃嫔娘家亲眷按例是可以进宫请安探望的,不知道今年是不是还照旧例?” 张嫔一问这句话,其他人也都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都望着顾昕。 那其中都是期盼。 如果是位份高的妃嫔,娘家人每月是有一次进宫探视的机会的。但按照宫规,只有嫔以上才有这个优遇,嫔以下是没有的。但中秋和过年时是例外,哪怕是沈才人、赵才人这样低的位分,家人也能进宫一趟,彼此见上一面,说说话。 但是前几年宫中都有事情,这探视的事也无人提起。今年不巧又出了李妃这么一件事,因为牵涉到从宫外传递药物消息,最近宫中的规矩又严厉起来,出入变得更艰难。 张嫔问的,也是其他人担心的。 顾昕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天来她这里回事儿的人,并没有一个提起宫妃娘家人进宫安排的事。 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也没关心过。毕竟顾昕在外头……等于没亲人,顾家那一家子可不是她的亲人,顾昕也不指望他们惦念、探望自己,顾夫人不再找麻烦就不错了。 顾昕坦言自己不知道,她是头一次在宫里过中秋,确实不知道以前的规矩:又问:“这事以前是谁管呢?” 下头坐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张嫔说:“先皇后在时,都是由她安排。之后几年就都无人过问了。” 大概是觉得张嫔这话说的硬梆梆的,又提起先皇后,怕顾昕生怕了,何美人赶紧描补一二:“贵妃娘娘打理宫务既周到又细心,今年中秋节的赏赐都分到各宫了,东西比以往都好,也实惠,大家都很感念娘娘的恩德。中秋节亲眷入宫探视这事,我们想打听也没有旁的门路,只好厚着脸皮求到贵妃娘娘这里来,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个章程。” 其他人生怕顾昕以为她们是商量好了一起来催逼此事,赶紧着附和,表示她们就是来打听打听消息,绝对没有聚众为难、要挟贵妃娘娘的意思。 第162章 抱团 真是没门路打听? 顾昕笑笑,没怪罪谁,也没接着这话茬,只说:“吃茶,这是莲芯茶,太医院的郭太医说这茶清心明目去火,大家都尝尝。” 清心,明目,去火。 这三个词儿在坐的几个人都听得清楚,感觉贵妃娘娘特意说这三个词儿就是给她们听的一样。 这是说她们心不清静,眼不明白,还燥火旺盛? 连张嫔脸上都有点挂不住的样子,纷纷低头喝茶。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发虚,喝着这茶,只觉得满嘴都是苦味。 能不苦吗?香珠泡茶的时候多放了一倍的莲芯,蜂蜜却减到了不到原来的一半,好好儿给她们醒醒神儿。 早看出她们没安好心。 一个个怎么这么蠢呢?李妃前车之鉴就摆在那儿,她们还觉得贵妃好欺负。 香珠的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个个掠过。 亏她们还口口声声说中秋得了赏,感念娘娘的好的,骗鬼去吧。 张嫔她们喝完这碗又浓又苦的茶,再没有一个敢多话的,灰溜溜的告退了。 香珠哼了一声:“叫人拿扫帚来把地扫干净了。” 她这纯是气话,可是香露她们可不敢当气话听,当真拿了扫帚来扫地。 “一群黑了心肝的。娘娘打理宫务之后,对她们可是够宽厚大方了,以前内府发放月例哪回不克扣,她们倒老老实实不敢抱怨一句。现在娘娘待她们好了,她们倒蹬鼻子上脸了。” 顾昕看了一眼窗外头,慢悠悠的说:“她们也是不容易,要是算上今年,得有三四年没有见过家人了吧?” 香珠一算,确实是。 先皇后身子也一直不怎么好,且后来病越来越重,她病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宫里头大家都老老实实待着,有的还吃斋抄经的给孟皇后祈福,哪有人敢在那时候添乱说想要会亲眷。等人一死了,这事也没人安排了。 位分高的寥寥几个人,娘家亲眷可以入宫探视,但是位分低的没这个福分,也就能托人传个信。 “娘娘可别乱发善心,觉得她们可怜就替她们办这件事儿。外眷入宫探视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再说了,娘娘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们,倒把她们一个个养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事儿她们也来撺掇娘娘出头。若是办成了,怕是没一个真记娘娘的恩情,要是办不成反而招了皇上不快,那她们头一缩全装没这回事,暗里还要拍手称快呢。” “我知道。”顾昕笑笑。 香珠好象总觉得顾昕太天真纯善,须要时时护着劝着。可顾昕觉得自己哪有那么傻?就算以前还觉得和后宫诸无怨无仇,大家可以相安无事,经过李妃的事儿,顾昕也绝不会这么想了。 后宫里人人都有不止一张面孔,说话一个赛一个的诚恳,遇事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在宫里住的时间长了,知道的事情多了,顾昕压根儿也不指望在这儿能遇着什么真心诚意。 就拿蒋贵人来说,经过这次的事,不少人都要把蒋贵人视为贵妃的走狗,但顾昕自己心知肚明,她和蒋贵人压根儿也没什么交情,也不会接受这所谓的投靠或是投诚。赶巧李妃正好对蒋贵人下了手,事赶事凑到了一起,旁人都觉得蒋贵人是投靠了会宁宫了。 蒋贵人想找个靠山,可顾昕并没打算要给别人当靠山。宫中这样抱团的不少,陈妃那儿有三四个,张嫔、吴嫔也各有自己的圈子,但要说她们之间有什么情谊就是开玩笑了,不过是想着抱团儿争宠比单打独斗要强,有好处时抱团,没好处时就各顾各,甚至互相算计暗害。 顾昕试了为了中秋宫宴的做的新衣裳。皇上既然说了是家宴,那就不必穿贵妃吉服了——幸好不必!虽然中秋时天气已经变得凉快些了,但是全、套、吉、服、那是多少层啊!全披挂在身上再带个冠,这宴席也就不用吃了,人能坐直坚持到散席就不错了! “娘娘看这石榴裙,满宫里再也寻不出第二件来了,上头这蝶恋花儿的图样,是针坊手最巧的宫人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才绣成的。这裙子一上身,娘娘走动的时候,这蝴蝶就忽闪忽闪的象是真蝴蝶在飞一样。” 这石榴红的裙子上用金银丝线绣着精致花样儿,看得出来确实下了功夫了。 奈何顾昕并不爱石榴红,觉得艳了一些。 “娘娘瞧这一件,这叫月影纱,您瞧这光泽,是不是象月光似的?再摸一摸,是不是轻得很?象雾影儿一般?这裙子要是在中秋那晚穿,那别提多合适了。” 顾昕用手捻了一下那条月影纱做的裙子。 确实轻软无比,感觉指尖稍微那么一用力就能扯破。 好看是好看,只是顾昕觉得这条裙子太不坚牢,可别到时候轻轻一碰就扯条口子,到时候众目睽睽,可就丢人了。 第163章 新鞋 这些新衣裳摊开来摆得到处都是,屏风上,矮榻上,箱柜上,连香珠她们身上都搭着各式各样的华丽衣裙,乍一看过去,满眼都是烟霞般绚烂柔美的颜色。 “这件吧。”顾昕最后挑了一件海棠粉色的宫装,下面配着月白色水波裙了。 香珠起先还说:“是不是素了些。”等到顾昕一穿上,她带头拍巴裳叫好:“娘娘这身儿衣裳好!那个,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赵良手上还捧着三四条披帛,在那儿充亿当衣架子不敢动弹,笑着替她接了一句:“清水出芙蓉。” “对对。就是这个,清水出芙蓉!”香珠两眼亮晶晶的,已经在琢磨着娘娘十五那天穿这身儿衣裳应该梳个什么样的发髻,戴哪套首饰。前阵子皇上让人送了一套粉色的水玉珠花步摇,和这衣裳的颜色倒是很配。但是吧,好象不大出彩。 还是那套赤金丝碧玺牡丹长流苏钗?似乎又太华丽了些,和这套衣裳不大衬。 顾昕笑着问赵良:“怎么你近来用功读书去了?清水出芙蓉这句话是从哪儿学的?” 赵良乐呵呵的说:“娘娘这是取笑奴婢呢,奴婢哪儿有那个福气去读书。这句话在戏词儿上就有,奴婢听着了,就记住了,总之是句夸人的好词儿。” 顾昕觉得挑完衣裳就可以把这一大摊子收起来了,香珠赶紧拦住:“不成,还没挑完呢。” “挑完了呀。”顾昕一指换下来的那身儿衣裳。 “没有。”香珠扳着手指数:“这一身儿哪里够?娘娘起码得有两身儿替换的吧?还有鞋子。” 她一招手,宫人捧着一只大盒子过来,盒子里整齐的摆着四双崭新的鞋子。 “娘娘来试试,这高底儿的最提精神了。” 顾昕差点儿翻个白眼:“不不不,不要高底的。” 这高底鞋她怎么都穿不惯,虽然听说外头很时兴,从高门大户到勾栏瓦舍,好些女子都做了高底鞋穿,据说穿上这鞋,人显得更高挑了,走起路来也是婀娜多姿,如弱柳扶风。 可顾昕觉得太不稳当。本身水波裙就够长的,再加上高底鞋,路都没法儿走了。 尤其这双鞋不但下头是高底,还是一双尖头的鞋。顾昕恍惚听说,这鞋就有个别名叫贵妃鞋,据说好些年前一位贵妃娘娘最爱穿这个样式的鞋子。 虽然同是贵妃,可顾昕对这鞋是甘拜下风,她实在是 香珠又拿出一双:“娘娘再试试这双嵌珠鞋。” 这鞋做工极其精致,简直不象一双鞋,让人舍不得穿到脚上踩踏。这双鞋是素绢面的,鞋上嵌了明珠。捧在手里象是两轮纤巧的弯月。 把明珠嵌在鞋上,这个也奢侈了些。 看顾昕也没挑这个,香珠也不气馁,后头还有呢,鱼儿鞋,顾名思义,鞋形如鱼,这个鞋面儿上有用银线织绣出水波纹,倒真别致。 顾昕伸脚进去试了试。鞋子嘛,平时裙子一盖旁人也看不见,所以好看不好看的是其次,关键是得舒服。大了小了都不成,一定要正正好好。 这鞋在顾昕上脚之前,已经先有人试过——用手伸进鞋里,试试鞋面是不是规整,鞋底是不是软和,肯定不能有扎脚的线头布缝这些。 “娘娘觉得如何?” “还挺合适的。” 就是量好了尺寸照着她的脚做的,肯定是合适的。鞋底也挺喧和,一点儿也不硌脚。 既然顾昕说合适,那这双鞋就留下备用。 还有元宝儿鞋,鞋头圆圆的,鞋口也是圆的,整个儿就是一对金元宝的样子,上面还用金线满满的绣了大元宝、铜钱、银锭子这些在上头。这双鞋外头裹的盖布一揭开,顿时金光灿灿耀得人眼都花了。 “这……”香珠也没见过这双鞋,又好气又好笑:“这双鞋是谁做的?” 不是说这鞋不好看,也不是说这鞋不吉利。还要怎么吉利?这鞋的鞋底一只绣着招财,一只绣着进宝,简直是吉利得不能再吉利了。 可问题是,这鞋不是娘娘穿的啊!看看娘娘挑出来的衣裳,淡雅清丽,这双鞋呢?往衣裳一搁,就象在大声喊着“有钱,有钱,我有钱”! “这鞋挺好的。”顾昕拿起来细细端详:“很有巧思。收着吧,中秋节这个不大合适,过年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穿穿。” 过年也不合适啊! 香珠让人把鞋捧下去收起来。过年还早着呢,到时候娘娘肯定想不起这双鞋来。 回头她一定要查查是谁做的这鞋,这是想添乱还是想别出心裁在娘娘跟前露脸? 香珠倒不拦着旁人对娘娘殷勤,可殷勤也得规规矩矩的,不能走歪门邪道。 顾昕发现这试衣裳挑鞋子,一开始还挺有趣儿的,可是架不住数量多啊!一套一套又一套,一双一双又一双,半天下来她快要累散架了,试完了鞋,不等香珠再找出个什么东西来让她挑选,顾昕赶紧借口说:“今天的字还没写。”逃也似的一头扎进福安堂。 写字好,写字特别好!写字比过节强百倍。 但愿这个节赶紧到,赶紧过完,不然她是一天也别想清静了。 第164章 过节 以前顾昕可没觉得过节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儿——主要是以前她也不管事儿。 中秋节宴席的菜单还送了一份儿过来让她过目。 自然了,这席上的菜不图让人吃饱,也不图人吃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看名字,个个吉利,有的都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菜。 “花开富贵是个什么?” “回娘娘,这是虾和青豆做的。” 那跟花开有什么关系?富贵又在哪儿呢? “是成菜装盘的时候,摆成花开状。这虾熟了又是金红色的,看起来富贵。” 行吧。 顾昕又问:“这个金菊圆月又是什么?” “娘娘,这是清蒸螃蟹。” 至于为什么取这名儿顾昕也懒得问了。 剩下的还有福泰平安、如意吉祥,五谷丰登,百川归海……这只看名字是完全让人想不出这道菜是个什么东西,什么做法。 据说宫里过节从来都是上这样的菜,好吃不好吃的不要紧,重要的是得讨个好口彩,过年的时候也是如此。点心茶果还有酒也是一样,中秋用的酒一般是团圆酒,或是金桂酒这些,过年则是阳春酒、素液酒,名字一定得好听,至于味道那不重要。 反正大家也不是奔着吃喝去的。 节前的几天都在一拨一拨的放赏,宫里的,宫外的。香珠特意拿了清单来给顾昕看。 那单子上特意用笔划出一行字,是给顾家的赏赐。 虽然顾昕和顾家的关系一点儿都不亲近,但顾家作为贵妃的娘家,得这个赏赐顺理成章。 赏的东西倒是没有多特别,和赏其他妃嫔娘家的差不多。月饼两盒,桂花酒两瓶,还有就是瓜果之类。 “娘娘要不要再添点儿?” 顾昕没想给顾家添什么东西,倒好奇地问:“其他人有多添赏赐的吗?” “有啊,多着呢。”香珠说:“陈妃祖母还在呢,她多赏了念珠、拐杖、还有,她还有堂弟在读书准备科举,陈妃还单赏了书、砚台还有一盒子墨。” “张嫔给她母亲赏了些补品,还有一对玉石镇纸,应该是给她兄长的。” 至于其他人,只要位分够,娘家又在京城的,多多少少都借着过节多送了些东西出宫。 不赏的,要么是家在京城外头不方便,或是位份低——唔,象顾昕这情形她是独一份儿。 她没有父母亲人了,顾家和她的关系又疏离淡漠。 “娘娘多赏点儿,那是恩典。不多赏,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香珠没有劝着娘娘一定要赏顾家的意思。 顾家本来也没把娘娘当亲人看待啊。娘娘进宫的时候,根本没什么金银细软带进来,连一个贴身丫鬟都没有!可见顾家做得有多么过分。要是换了香珠,保不齐还要给顾家使绊子,让他们也难受难受。 娘娘不找他们麻烦,已经够大度宽厚的了。 中秋那日皇上难得的歇了半日,午膳也是在会宁宫用的。 顾昕就听皇上说以前他是怎么过中秋的。 这个以前,指的至少是十五二十年前了。 “六岁之前皇子们都还住在后宫,那时候瑾太嫔还活着,带着我和宁城公主两人一起赏月过节,有一年中秋她亲手做了一幅纱帐,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圆月,上头有一角月宫,桂树,还有一只兔子。瑾太嫔手很巧,帐子是仿着宫中的一张画绣的,十分清雅。晚上赏月时,就帐子撑了起来,席桌就摆在帐子下头,月光映着帐子,上面的月宫桂树影影绰绰,风吹过来,那桂树的枝叶仿佛在轻轻摇晃。” 顾昕笑着问:“皇上可还记得那天吃了什么?” “这个倒是不大记得了……” 看来在皇上的印象中,最深刻鲜明的是那个帐子,对于吃倒是不怎么上心。 顾昕和他可不一样。她可能不记得某时某地玩儿了什么,但一定不会忘记吃了什么。 “去年中秋的时候我还在宫外呢,怕过节当天人人都回家过节,所以提前就把过节要吃的东西全预备好了。”顾昕说:“月饼有两样儿馅儿,咸的是火腿蛋黄,甜的是豆沙,还从厨房端了两样菜。一个凉菜是白切鸡,一个热菜是羊肉。但是羊肉一凉就不好吃了。那天月亮特别圆,特别亮,吃到一半的时候,还听见不远处有人唱戏,虽然唱的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皇上轻轻握住她的手:“今天总归不是你一个人过节了——你若喜欢热闹些,晚宴上也有歌舞杂耍。” 这个不用皇上说,顾昕早就知道了。宴席的菜单座次还有歌舞的单子她都看过,知道的比皇上还清楚呢? 这个中秋节过得虽然不铺张,但也算隆重。难得的是天气好,天上一点儿云彩都没有,正宜赏月。 内府的人忙了这么些天,各处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摆上了一盆盆的鲜花儿。今日设宴的晴烟阁外用金色菊花摆出了一个圆圆的月亮出来,这月亮旁边就是供观赏歌舞的圆台。殿阁内外宫灯高悬,天上的月亮似乎都叫这灯火映得黯然失色了。 皇上穿了一身月白常服,头上系着青玉冠。人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顾昕头上簪了一朵玉色的菊花。本来不想戴花的,可香珠捧着花进来时,皇上都点头说好,她也只好戴了。 第165章 撞衫 不过今天戴花的不止她一个人,来的嫔妃,有一个算一个,头上全簪着花。陈妃病了这么些天,今天打扮得倒是十分精神,双眉描得又弯又长,脸上搽了胭脂,嘴唇也涂得红彤彤的。除了还显瘦弱,几乎瞧不出这是个卧病多年的人。 她穿了一身儿鹅黄宫装,看起来也十分素雅。 后头张嫔穿了一件水绿色,吴嫔穿的是银红色——这算是穿着最鲜艳的一个。 蒋贵人今天没能露面,她还在继续调养身体。因为她来不了,顾昕还特意吩咐人给她单送了一份儿晚膳,比平时多两个菜。太监回来复命的时候还说蒋贵人十分感念贵妃娘娘的恩典,收到赏赐以后强撑着起身朝会宁宫行礼谢恩呢。 有一个算一个,等人都到了之后,不少人就把兴灾乐祸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偏远角落里的何美人。 不为旁的,好巧不巧的,何美人今天也穿了一件粉色的衣裳,与顾昕身上这件虽然样式不大相似,颜色却很接近。 平时也没看出何美人胆子这么大!这么多颜色穿什么不好,非得穿着和贵妃娘娘一样。难不成她觉得她学着贵妃娘娘穿戴,皇上就能多看她两眼不成? 且不说贵妃娘娘会不会怀恨在心,她也不拿面镜子照照,她配不配站在贵妃娘娘旁边儿? 贵妃娘娘那是什么姿色,什么气度?何美人得亏是离得远,她要是坐得近,那只会更尴尬。贵妃娘娘雍容华贵,好比那牡丹国色天香。何美人呢?顿时就给比成了路边的村姑,说她是朵野花,那野花都还要替自己喊声冤枉呢。 何美人自己更是局促不安。 她也没想到自己挑挑捡捡选出一套衣裳,会和贵妃娘娘撞上啊。 明明她打听来的消息,说贵妃娘娘头次在中秋宫宴上露面,必定穿得雍容华贵,要么是金黄,要么是大红。她的宫女打听的消息说,这次针坊给贵妃量体裁制的新衣,最下功夫的就是一套大红色啊。 何美人当时就放心了,因为她的位分,大红的衣裳也轮不到她穿。 她的位分有些别扭,比才人,才女是强些,但上头还有贵人,还有嫔,她一季得的衣裳,总有些不大够穿的。 她又不想穿那个蓝的,那蓝色太冷淡,显得人跟寡妇似的。她还有件绿的,但是她也知道张嫔喜欢绿色,她的宫女还把新做的绿宫装细细的熨整过熏了香。 那她最好是不要穿绿色了。 这个粉色颜色浅,看着也不起眼,何美人觉得穿这个,还能衬着自己肌肤显得粉嫩些,人也年轻些。 她怎么能想得到贵妃也穿了一件粉色啊。 何美人头都不敢抬了。 幸好她坐得位置又偏又靠后,贵妃娘娘应该是注意不到她。 再说了,虽然都是粉色,但是贵妃娘娘穿的那料子岂是她能比得了的?她这个就是寻常的宫缎,上头只简单的绣了两朵桃花——哪里及得上贵妃娘娘的衣裳华贵? 她来时还悄悄的盼着,没准儿皇上能看见她,想起她来。 她今年也才二十二岁,并不算年纪很大呢!可这会儿她恨不得把自己缩小一点,再小一点,小得旁人都看不见她才好。 其实何美人完全是多虑了,刚才嫔妃们行礼的时候,顾昕的目光不过从她们身上一扫而过,根本没注意到还有个人穿得颜色同她相似。 她这会儿正趁着众人看歌舞的时候,打量坐左边的皇上的亲戚们呢,嫔妃们不管熟不熟,平时都是见过的。 但今天来的宾客,确实有好几个生面孔。 武阳郡王病了,今日没有进宫,所以按照年纪排,打头坐的就是宁城公主。她把一双儿女也带来了。 顾昕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把目光转开了。 虽然和宁城公主没话说,但是宋晴宋贺姐弟俩今天都打扮得很齐整,尤其是宋晴,她今天没梳双丫髻,而是梳了一个偏云髻。别看只是发髻变了,却一下子褪掉了几分稚气,看起来俨然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景王比宁城公主年轻,比皇上也小一岁。虽然是异母兄弟,他生得和皇上倒是有那么几分象。 这位景王爷,穿着一身宝蓝色锦缎长袍,仪表堂堂。虽然这人有个风流的名声,但他是只身进宫赴宴的,并没有家眷。他原来是定过亲的,但是未婚妻还没过门就亡故了,之后先帝驾崩,他母妃过世,就这么耽误下来。 虽未成亲娶妻,听说他王府里美女却有不少,出身都不怎么高,听说有歌女,有名妓,是景王从京城第一青楼赎了身带回府的。还有小家碧玉,是一家茶楼老板的女儿…… 不知道将来哪位闺秀会嫁入景王府做王妃,到时候对着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只怕有得头疼。 再往下排,明恪公主年纪更轻,她和驸马成亲时间不算长,还没有儿女。驸马也很年轻,白白净净的。 顾昕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皇上。 嗯,没有皇上这么俊,但也算长得不错了。 明恪公主看着很文静,驸马也文质彬彬的,夫妻俩看着还挺般配。 第166章 螃蟹 至于年纪最小的东阳郡王赵衍,他生得倒是和皇上不怎么象,也可能是还没长开的缘故,脸小,肩膀窄,身上那件儿常服有点撑不起来,松垮垮的,倒象是穿了别人的衣裳一样。 皇上和景王年纪更相近,也更亲厚些。对赵衍,皇上提起的次数不多。顾昕就记得有一回用过晚膳,皇上看折子的时候,褚怀忠来回事儿,就是说东阳郡王有两三日没有去宫学了,而且之前宫学的师傅布置的课业,他也拖拖拉拉的好几次没交。 皇上当时让人把赵衍和几个亲近宗室子弟功课拿来看,顾昕也跟着看了一眼,东阳郡王按说也读了好几年的书了,皇子们不都是六岁就开蒙读书写字?怎么赵衍那字写的…… 还不如顾昕呢。 皇上很少动怒,起码顾昕就没怎么见过,但那天顾昕也看得出来皇上很不高兴。 怎么说呢?象东阳郡王这样的,生下来就荣华富贵都有了,而且从落地就是娇养大的,乳母、宫女、太监捧着哄着,手里就没拿过比饭碗更沉的东西,哪里肯认真读书?他现在还未及冠就有了郡王爵位了,整天琢磨的都是吃喝玩乐。 所以有句老话叫富不过三代,和赵衍一辈的这些出身富贵的年轻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做出一件有用的事。他们醉生梦死的过一辈子,那他们的下一代又会如何成长? 顾昕漫不经心的尝了一口席上的凉菜。 这凉菜调味一般,还不如她平时常吃的呢。 皇上曾经提过一次,宗正寺那边似乎要有大变动。那些宗亲王府子弟想要袭爵得考试了,考过了给爵位,好象还给安排差事。要是三番五次考不过的,爵位是肯定不会给承袭,连禄米都不给发了。 这事儿只怕办起来不容易。 现在宗正寺那边是庄郡王主事,这人是个老好人,人缘儿好,德高望重,但是他都这把年纪了,一心只想安安乐乐,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不愿意得罪人。 如果皇上真要在宗室中推行这个考试,那宗正寺的头儿就得换个人当当了。 顾昕的目光从景王身上一扫而过。 要是皇上会换人,景王很可能会担当此任。 当然了,未必会让他直接就担任宗正寺卿,毕竟景王也年轻,有可能正卿是在宗室中挑一个年长些持重些的,景王可能会当个少卿或是左丞之类的,但是名头不重要,有实权才重要。 这些事儿皇上并没有和顾昕说过,不过顾昕能猜得出七八分。 有时候她也难免纳闷,她什么时候对皇上的心思这么了解了? 不知不觉就…… 相处的时间长了,她现在知道皇上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喝什么茶,私底下习惯穿什么样的衣裳。甚至连他写字时细微的小动作都一清二楚。 嗯,她还能看出皇上心情如何。哪怕是他面无表情时,顾昕也能分辨出他现在是轻松愉悦还是阴云密布。 就比如现在,皇上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好。 奇怪,明明他们来赴宴之前,皇上心情还很不错的。顾昕梳头打扮的时候,皇上还说让她簪花,那会儿皇上脸上还有笑容。要不是香珠她们都在旁边,说不定皇上就要接过那朵花亲自替簪在头上了。 即使没有亲自上手,皇上也没光看着,现在顾昕头上这朵花,就是他提点着香珠给簪上的。 但到了晴烟阁,见着一帮后宫嫔妃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他的心情却不好了呢? 顾昕的目光在右边席上一扫而过。 嗯,应该不是因为这些嫔妃。 这倒不是顾昕盲目自信,觉得自己艳冠六宫,压得别人连容身之地都没有。 皇上平时给她的印象就是这样。他很少提起后宫诸人,她们的存在对皇上来说象是可有可无的。 那皇上心情不好是因为兄弟呢?还是姐妹? 顾昕一时是猜不出来,毕竟除了宁城公主,她跟其他人完全不熟,哪里猜得出皇上是因为谁而不悦? 想不通的事儿顾昕从来不为难自己。 这会儿席前的歌舞换成了一曲万紫千红,顾昕看得津津有味,还是皇上提醒她螃蟹上来,她才发现热菜都上了两个了。 红彤彤的螃摆在盘中,一股鲜香气味。 就是……没有趁手的家伙,怎么吃?直接卷袖子下手掰吗? 幸好她手伸得慢,皇上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螃蟹壳就给揭开了。 这螃蟹早就料理好了,里面金红的是蟹黄,雪白是蟹肉,只要浇上旁边现成的姜醋就能吃了。 膳房的人考虑得倒是很周全。 顾昕偏爱蟹肉,可惜因为螃蟹性寒,所以膳房拿螃蟹做菜很是谨慎。从入了秋有螃蟹开始,顾昕也就吃过一次蟹肉粥,还有就是蟹黄豆腐了。 今天这清蒸蟹倒是好,可惜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好意思胡吃海塞啊。 另一道热菜是白玉鱼羹,热气腾腾的。顾昕舀鱼羹时,皇上还轻声提醒她一句:“才端上来的,小心别烫着。” 下面席上的菜色和顾昕这里是一样的。 宁城公主小心翼翼的舀了半碗鱼羹,正替宋贺吹凉,那架势确实又细心又温柔,标准的慈母模样。但坐在她另一侧的宋晴却完全被她忽略了,仿佛就只有宋贺一个才是她亲生的,宋晴嘛,比路边捡来的也强不了多少。 在他们母子旁边,景王正端着一盏酒起身,大步朝皇上走了过来:“皇兄,今儿是中秋佳节,臣弟敬你一杯。” 皇上平时很少饮酒,但是景王过来敬酒,皇上还是很给这个弟弟面子的,和他共饮了一杯。他身后不远处,东阳郡王似乎也想过来敬酒,但又有些畏缩不前,脸上那神情看起来颇有几分无措和尴尬。 这个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样子,倒象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难道是怕皇上追究逃学旷课的事? 不大象…… 顾昕想到皇上到了晴烟阁之后心情不大好——难不成是因为赵衍做了什么错事? 第167章 献艺 顾昕把自己面前那两只螃蟹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两只空壳,意犹未尽的又盯上了皇上面前那两只。 可平时挺善解人意的皇上,今天却好象压根儿没注意到顾昕的暗示。 明明他曾经把自己的那份儿桃羹、水晶小笼包、红豆馅饼让给她过,这个螃蟹顾昕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皇上却楞是没看见,直接把自己那一份儿也吃完了,倒是将一盏热热的桂花酒递与顾昕:“尝尝,这酒不错。” 顾昕的表情八成是不太好看的,皇上又多添了一句:“朕尝过了,桂花味儿不重。” 这不是香味儿问题。 顾昕就是想再来两口螃蟹。 香珠在一旁着急,又不好劝娘娘收敛一些。 螃蟹这东西不好多吃的,皇上在许多事情上对娘娘是百依百顺,但是对娘娘身子有妨碍的事,皇上肯定不答应。 再说了,现也不是专注于吃的场合啊。 香珠弯腰轻声说:“娘娘快瞧,吴嫔上去弹琴了。” 这下果然转移了顾昕的注意力。 吴嫔袅袅婷婷走到席前,先向皇上行礼,娇滴滴地说:“妾身献丑了。” 等她坐下来开始弹硬奏,顾昕顿时从兴致勃勃变成了面无表情。 平心而论,吴嫔弹得不错,应该是下过苦功的。但是她一看就不是正经弹琴的样儿啊,这一段还没弹完,已经抬头向皇上笑了三回了。 喏喏喏,第四回又来了。 人家都说暗送秋波,吴嫔这倒好,送得明晃晃的,那都不是送秋波了,那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正想着,吴嫔又是一个娇柔的眼波递过来,又好似害羞一样将头低下去。 要真害羞你这头就一直低着别再抬起来了,省得这么来来回回的,顾昕都替她累。 当然了,这些娇羞也好,秋波也好,都是冲着皇上去的。可顾昕的桌席和皇上就挨着,所以吴嫔的那些做作之态顾昕一点儿没漏全接着了。 她索性把那盏桂花酒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压压惊定定神。 嗯,皇上没骗她,这酒果然是好酒,只有一点淡淡的花香气,甜甜的,口感很是清冽,不是那种黏乎乎甜腻腻的的味道。 怪不得吴嫔今天打扮得如此亮眼,这一身儿银红色看着就扎眼,原来是有备而来。 好不容易这一曲是弹完了,顾昕都悄悄松口气。 再弹下去她觉得吴嫔的手可能没事,倒是眼睛可能会抽筋。 可弹完了吴嫔也没有马上退下,起身之后从宫人手里接过一杯酒,走到了皇上跟前:“妾身祝皇上、贵妃娘娘福寿安宁,事事顺遂。” 虽然话里挺勉强的把贵妃捎上了,但是吴嫔可无暇将关注分给顾昕,全心全意都在皇上身上。 离得近了,顾昕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今天头上都插戴了什么簪环首饰,先闻到一股浓重的香气。 别人或许会觉得这香气馥郁,可是顾昕只觉得一股辣意直冲鼻腔,都来不及抬手掩住口鼻,只来得及转过头去,连着打了两个大喷嚏。不但鼻子酸,连眼睛都热热的,眼泪都要憋不住了。 皇上哪里顾得上吴嫔,一挥手,,褚怀忠就赶紧带人上前来把吴嫔给“扶”开了:“吴嫔娘娘,曲儿也弹完了,请入席吧。” 顾昕眼睛模糊,接过帕子赶紧擦脸。 这帕子递得真是快,要不然她的泪就淌一脸了。 冲了今天擦的粉倒是小事,要是让人看她大过节的当众涕泪齐下,那指不定会怎么说呢。 “怎么样了?” “还好。”顾昕擦完脸一抬头。呃,这块帕子不是香珠递的,是皇上递的。皇上用的帕子都是素色,只简单的收了边,一点儿花样纹饰都没有。 幸好皇上的的帕子也不习惯熏香,闻着只有淡淡的柏枝皂角气息,很是清新。 香珠的帕子递的只比皇上晚了一步,皇上既然对娘娘这么体贴,香珠就不上前来多事了。 她狠狠剜了吴嫔一眼。 吴嫔这是用了多少头油香粉?身上熏的那是什么香?别说娘娘受不住,刚才那香气浓到香珠都闻见了。 这哪是来赴宴过节的,分明是冲着皇上来的。 吴嫔虽然出师不利,但她后头还有人跟着出来献艺。 秦美人出来献了一支舞。 这个秦美人平时看着不声不响,舞跳得倒是不错,两只袖子上下翻飞,十分灵动,象是蝴蝶的两只翅膀。 沈才人也出来弹了一段琵琶,还唱了支她家乡的小曲儿,就连张嫔也写了大字,提起纸来看,是“团圆”二字。 这字写得可比顾昕强多了。 皇上也赞了张嫔的字,还命人赏张嫔上等如意墨一盒,张嫔又起身谢恩。 陈妃就这么一直安安静静坐着,席上的酒菜差不多一动都没动过,倒是宫女续了两次热茶她都喝了。 顾昕都替她觉得难受,陈妃这吃也吃不下,坐也坐得累,看起来就是强撑着。 她这身板儿也真是…… “我自有主张!” 景王这一句话说得声音大了,又正好席前的歌舞停歇,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昕转头去看时,景王自顾自的斟了酒喝了一大口,宁城公主被他晾在一旁有些不自在,解释说:“我……我也是替你打算,你府里一摊子事总要有个王妃操持才是啊。” 哦—— 这下众人就都明白了。 景王年纪也不小了,却还没有正经娶妻。以前也有人想替他做媒,但景王眼光还挺高,他后院儿里的姬妾有一个算一个,都称得上佳人,有的还色艺双绝。要结亲呢,他挑剔别人,说不是绝色的不要,不通诗书性情不好的不要。但别人也同样挑剔他,真有十全十美样样都好的大家闺秀,人家还嫌弃他的风流名声,还有他那个鱼龙混杂的王府后院儿。 反正景王自己也不急,反正先帝不在,他母妃也不在了,他成不成亲的,也碍不着旁人的事,反正他自己过得风流快活,甚至还曾经放话说,这样的日子就很好,何必娶个人来摆家里,他更不自在。 第168章 鬼火 景王这个人吧,稍微对他有些了解的,都知道这个人性情……嗯,有些放旷不羁,不爱受拘束,据说从少年时还读书那会儿就是这样。 他的亲事,连皇上都没有说什么,宁城公主端出长姐的身份管他的亲事,这绝对不好使。 就算是关系亲厚的兄弟姐妹,相处的时候也总得留些余地。对方倘若有什么事儿特别忌讳,那平时说各说话行事就得注意一些,别尽戳人家的痛处。 管得有分寸,叫关心。管的没分寸,叫越界。 再说宁城公主和景王关系又并不怎么亲近。即使她没出阁时,和景王也没什么往来,中间又隔了这么多年没见,一上来就跟景王说他的婚事,这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幸好褚公公很机灵,一招手,歌舞重新热热闹闹的演了起来,盖过了刚才的冷场,好让大家都有个台阶下。 穿着红舞衣的伶人们手里提着灯笼载歌载舞,喜气洋洋,众人都很识趣的,专注的观赏起歌舞来。没谁不识相的再提起刚才的尴尬场面。 领舞的那个伶人身材苗条,歌喉也动听,顾昕一边听,脚尖偷偷在桌案底下一下一下的点着给她打拍子,没点几下,皇上就转头看她。 隔着桌子呢,他怎么知道她打拍子的?就算不隔着桌子,她还穿着长裙呢,脚在裙子里动,皇上也看得见? 顾昕左思右想,觉得应该是自己脚动的时候,上身也可能跟着一起晃了,虽然晃得不明显吧,但皇上和她坐挨着,就发觉了。 顾昕也知道这样“不端庄”,但这曲子好听,舞也好看,一时没忍住嘛。 明恪公主成亲时间不算长,还没有孩子。她和驸马看起来相处的挺和谐的,也可能正是喜欢孩子,盼着有孩子,瞧着宋贺喜欢吃芝麻小酥饼,他面前碟子里都让他吃空了,就把自己案上这一碟没动过的让人递过去。 宋贺瞅着酥饼眼睛一亮,可这饼还没放到他面前就让宁城公主给拦下了,表情也不是太好看,语气生硬地说:“多谢妹妹好意,只是时辰不早了,怕他吃多了积食。” 明恪公主能说什么?只好说自己年轻,思虑不周全,让人把酥饼撤下去。 宋贺没吃成酥饼,表情有些怏怏不乐,眼睛还跟着端走的盘子转。 但是宁城公主这作派,就让人没法儿和她接着往下聊了,明恪公主也转过头和驸马说话去了。 宁城公主看样子还想跟景王说话,兴许是想再替自己解释描补一二,也可能是想和景王缓和一下关系,可景王自顾吃喝,观赏歌舞,根本不搭理她。 顾昕觉得宁城公主这个人吧,就少了些自知之明,好象总把自己当个要紧的,不可或缺的人物,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很有分量。 是谁给她的底气呢?先帝还在时她可不得宠,在一众公主中根本显不出来,时常被人忽略。 估摸着是皇上登基给了她无穷的信心,觉得自己是个颇有份量的长公主,什么事儿都能掺一脚,都能说上话。 不得不说,这是错觉。 顾昕就和她不一样,从来不会自我感觉特别良好。 有的人因为距离权力太近,所以有一种自己也掌握了权力的错觉。比如宁城公主吧,她觉得弟弟登基当了皇帝,是万岁,那她这个姐姐怎么也得是个八千岁,九千岁的吧?皇上能做主处置国家大事,那她怎么着也能处置一下宫里的事了吧? 权力这东西太危险,宁城公主应该很有切身体会才是。如果不是因为先帝晚年皇子争夺储位,她的驸马想必不会英年早逝,她也不用带着儿子躲到宁城郡去,一待就是好几年。 虽然有点儿小小的不谐,但这个宫宴还算顺顺当当的过了。散席的时候明明不算晚,远不到顾昕平时就寝的时辰,她却觉得身上没力气,一上步辇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香珠赶紧给她盖上件斗篷:“娘娘困了吧?咱们这就回去了。” 顾昕嗯了一声,问:“皇上呢?” “皇上和景王爷还在说话呢,褚公公说让咱们先回去,皇上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顾昕转头看了一眼,大过节的,皇上不赶紧放景王出宫,还有什么要紧话要说?再耽误一会儿景王回去可不就更晚了? 赵良紧走两步跟在步辇旁边:“娘娘不必担心,景王爷有时候和皇上议事说话误了时辰,就在前面侍卫处的值房随便对付一宿,因为次数多了,皇上还特意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给王爷备着呢。” 顾昕倒不担心景王住哪儿,就是吧,她在猜想皇上和景王说什么。 虽说刚才景王当众给宁城公主没脸,显得有些浮躁沉不住气,但是顾昕直觉着皇上不会为这事儿特意把景王留下来说话。 如果说要在宁城公主这个姐姐和景王这个弟弟之间称量一下,皇上心中的那杆秤无疑是偏向景王的。 步辇抬得很平稳,只是微微摇晃,顾昕本来就没大有精神,被这么摇啊晃啊的,比刚才还困,眼皮发沉,靠在那儿就有些瞌睡。 忽然间步辇一晃,还有人叫唤了一声,顾昕猝不及防,差点儿从步辇上摔下来。虽然没摔,额头却磕了一下,火辣辣的生疼。 “怎么了?” 香珠抢着过来扶她:“娘娘没事吧?” 赵良已经揪住了一个太监,压低嗓门儿狠狠地说:“你乱叫乱撞什么?叫什么名字?哪里当差的?” 那个太监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怎么着,慌慌张张地说:“有,有鬼火!有鬼!” 顾昕仅有的一点儿困意也叫他给惊走了。 什么玩意儿?鬼火? 赵良脸色顿时就变了:“这怕是喝酒醉迷了眼,说起胡话来了!把他捆起来,堵上嘴,先关着醒醒酒,明儿再好好处置他。” 这么大胆冲撞了娘娘,大过节的偏有人上赶着作死,是觉得他赵良没有手段不敢收拾人命吧? 顾昕刚才听得很清楚。 鬼火? 哪里有鬼火? 这会儿天虽然黑,但宫道上还有石灯,他们一行人手里还都提着许多只灯笼,哪里有鬼火呢? 第169章 真假 小海子一口咬定:“他必是看错了,将灯笼的光亮看成什么鬼火!” 其他人不管是不是将信将疑,但也都跟着这样说。 香珠扶着顾昕重新坐好,叱啧抬步辇的太监:“你们抬稳当些!倘若再惊了娘娘,你们掂量掂量得挨多少板子!” 那几个太监连忙应着:“是,是,奴婢们定然小心。” 其中一个说:“刚才要不是忽然有人撞上来,咱们也不会打晃,更不会惊着娘娘。” 不知道是不是顾昕的错觉,总觉得这后半程步辇走得比之前要快了些,好象后头有什么东西追赶似的。 顾昕倒没受什么惊吓,就是额头磕了那么一下。 世上有鬼神吗?这个谁也说不好有没有,但顾昕觉得很多时候,都是人们疑心生暗鬼。 刚才那个太监…… 顾昕转头看了一眼,他好象是从紫薇殿那方向来的? 今天是中秋节,月亮又圆又亮,即使不点灯笼也看得清楚宫道,但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是笼罩在夜色之中,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紫薇殿闹鬼的传闻顾昕早就听说过,只是没想到今天亲眼见着一个。 进会宁宫的大门时,顾昕听见好几个人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其中并不包括香珠。 从半路上遇着那么件糟心事儿,香珠的小脸儿就一直绷得紧紧的,她扶着顾昕上台阶进殿门的时候格外仔细,仿佛顾昕受了多重的伤,连路都不能自己走了。 “娘娘快坐,奴婢已经命人去传太医了。” 顾昕自己用手摸了一下额头——好象有点肿,但应该没有破皮。 “不用传太医,只是碰着一下。” 主要是,今天是中秋节,大过节的传太医,总归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这是伤在头上,哪能轻忽大意,还是让太医来看看的好。”香珠一边吩咐人多端两盏灯过来,一边轻手轻脚,替顾昕将脸上的脂粉先卸了。赵良看着殿内没他什么事儿,近身服侍娘娘的活儿他也干不了,也不耽误工夫,赶紧去审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太监。 顾昕觉得头倒不怎么疼了,让香珠先把发髻替她拆了。香珠拿了一个大靠枕来垫在她背后:“娘娘且先歇歇,太医这就来了。” 太医还没来,皇上先来了。 皇上大踏步的走进殿门,顾昕眯着的眼才睁开一条缝,就瞧见榻前站了个人,把光都给挡住了。 “皇上……” “别起来。”皇上按住她的肩膀,侧身让光能照在她脸上,细细打量她的额角,然后又查看她身上,发现并没有别处不妥,这才松了口气:“朕听说你受伤了。” “没有,就碰着这么一下,连皮都没破。”顾昕觉得去给皇上报信的人也太大惊小怪了:“香珠还非要传太医来看,没的让人笑话。” 皇上坐在榻边:“香珠做得对,还是让太医来看一看。就算伤处不要紧,开些安神的汤药来也好。” “安神?”顾昕觉得自己用不着安神,要说受惊吓,倒数今天晚上抬步辇的几个太监受的惊吓最大:“我真的没事。” 难道皇上觉得她会怕那个太监嚷出来的所谓的“鬼火”?还是觉得她象小孩子一样,有点儿声响动静就能吓掉魂? 太医已经赶来了,看来是一溜小跑,进来时气喘吁吁的,还没来及行礼,皇上一摆手:“虚礼就免了,过来给贵妃看看。” 顾昕都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人家。本来嘛,大过节的不能回家团圆还得在宫中值守已经够惨的了,还要被急急唤来——关键顾昕觉得自己头上这点儿伤真的没什么,这会儿不碰它都不怎么觉得疼了。 太医先靠罪,然后过来给顾昕看伤,再把脉。 “请皇上放心,娘娘的伤不碍事,没有破皮也不会落疤的。如果想要伤处好得更快些,可以涂些消肿化淤的膏药。” 皇上问:“贵妃要不要服些安神的汤药?” 顾昕都解释了好几遍了,自己没吓着,但可惜没人听她的。 幸好太医是明白人,接着皇上的话说:“娘娘有皇上在身边陪伴,想来定能身心康泰。这药臣了开个方子,娘娘若愿意吃就尝一口,不愿意也就罢了。” 这太医不但医术不错,也挺会说话啊。 顾昕说:“劳烦太医了,过节也不得回家。香珠,给太医拿一盒白玉霜皮月饼。” 太医赶紧谢恩。 贵妃娘娘说赏,自然不可能只赏一盒月饼,还有赏银。不过跟赏银比起来,还是这盒月饼更金贵些,外头可买不着,是御膳房精心做出来,听说只有勤政殿、会宁宫这两处才有,旁人别说吃了,见都见不着。 太医接了赏,决心这盒月饼可不能一个人给吃了,明早出宫拿回家去先供起来,让全家都沾沾宫中赏赐的体面。 顾昕可不知道太医琢磨什么。她刚才犯困,可现在却又精神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上挨了这么一下撞,还是因为那个太监口口声声喊着看到了鬼火。 “皇上和景王说什么了?”不管说什么,大概都只开了个头儿,就被会宁宫的人给请回来了,要不然皇上怎么能比太医来得还快呢? “也没有什么。”皇上说:“朕就是想起件小事,留景王也就是多问一句,他现下已经出宫了。” 顾昕觉得,皇上特意留景王说话,应该不是偶然想起小事。不过她从来不会主动打听前朝的事,就算皇上有时候跟她提起,她也不会接茬——毕竟她又不懂得朝政大事,胡话插话只怕有害无益。 “皇上,”顾昕小声说:“紫薇殿那边是不是真有什么古怪?为什么一直都有那边儿闹鬼的传闻呢?” 皇上反问她:“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顾昕咬着唇:“这个嘛……反正我是没见过。” 书里头,戏里头,别人嘴里头听来的,不能算实证吧? “朕也没见过。”皇上说:“今天这个太监倒是要好好问一问,也不知道他究竟见着什么稀罕物事了。” 第170章 上药 会宁宫里也与平时不同,宫灯上绘着玉兔、仙娥、桂树、仙宫等等图案,会宁宫的太监小福子他们还做了几个别致的灯笼,比如一个圆圆的白白的,挂在树梢冒充中秋的满月。兔子灯,既能挂在树上还能摆在桌上。 御园花房的人也很会凑趣,知道贵妃娘娘喜欢热闹,用菊花扎了一个大大的兔子出来,足有半人高。送来已经三天了,花儿是越开越好。只不过他们用的是黄色的菊花,于是这是一只大黄兔子。 这兔子送来后皇上还没见过,于是顾昕乐呵呵的带着皇上去赏菊花——确实没错啊,这就是攒在一起的一大堆菊花嘛。 皇上见着这只兔子也笑了:“这八成是御园的金太监送的吧?他从以前就爱这么摆弄花草,朕记得以前他用菊花拼过一个特别大的寿字,立起来得有近一丈高。” “人家现在是花房的管事太监了。”顾昕笑着说:“这兔子眼睛还特意用了红色的花拼镶起来的,看着还挺传神的。” 金太监的拿手绝活儿来来去去就这么一招,但招数不在老,管用就好。 反正顾昕觉得这兔子挺可爱的。 皇上看过了菊花兔,还是不放心顾昕的身体:“你头还疼不疼?席上我看你把两只螃蟹都吃了。” “两只也不算多啊,”顾昕用手比划一下:“别看那么大个儿,去了壳没有几口肉。说到螃蟹,我看刚才在席上,皇上也吃得挺香啊?” 她都那么明显的表示想吃螃蟹,可皇上楞是没分给她一口。 “螃蟹尝个鲜味儿也就行了,难道还真拿来当饭吃?再说,吃多了螃蟹,再吃旁的东西是不是就觉得尝不出美味来了?” 这个嘛……顾昕觉得好象是这么回事儿。 本来鱼虾味道也都挺鲜美的,但螃蟹一出,它们顿时黯然失色。 主要是螃蟹的鲜味儿实在太霸道了。 褚公公快步过来回话。他亲自出马去审那个嚷嚷着见鬼的太监,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回皇上,奴婢已经问过了。那个太监姓高,是御花园打杂的,干完了活想抄近路回去,据他说,是在紫薇殿外头不远看到有两点亮光,晃晃悠悠的飘在半空。他一喊,那光亮就立刻不见了。” 褚公公说得清楚明白,但他审高太监的时候可没那么顺当。这个高太监一直干粗活儿,人不太机灵。他被捆了之后回过神儿,知道自己冲撞了贵妃娘娘的轿辇,吓得都尿裤子了。不是夸张,是真的尿了。 他也知道在宫里头说什么鬼啊魂啊的犯忌讳,冲撞贵妃娘娘这错儿推卸不了,他就不承认自己刚才嚷嚷过见鬼的话,一口咬定说自己什么也没看见,自然也没有乱叫乱喊。 褚公公都快让这人气笑了,直接就让人卸了他一条膀子,这人疼得死去活来,说话颠三倒四。 他说不能怪他,紫薇殿里虽然白天有人打扫,可晚上是没有人在那儿看守的,所以不可能是有人点的蜡烛、灯笼。再说,灯笼的光要么是白的,要么是的红的、黄的,他看到的那两点光却是绿的!飘飘荡荡的浮在空中得有一人多高,人打灯笼也不可能有这么高啊。 更何况,他一出声,那亮光马上就不见了。要是人为,那怎么能跑这么快? 褚公公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才不会被他这三言两语给带沟里去。 让灯火发绿有什么难的?如果是人有心为之,那别说绿的,红橙黄蓝紫黑,什么颜色弄不出来?再说那“鬼火”一闪而逝,那很可能不是人跑得快,而是直接把灯给掐灭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办到了,可不快嘛! “奴婢让人去紫薇殿查看过,并无什么异样,只是靠东边发现有草叶被踩踏过,印痕很新鲜。” 顾昕夸了他一句:“褚公公办事真是周到。” “娘娘过奖了,奴婢实在蠢笨得很。如果是有人象高太监一样想抄个近路结果闹出误会,倒不算什么大事。如果有人想装神弄鬼,大节下的想在宫中生事,自然不能轻饶。” 这会儿天黑,褚怀忠想细查这事确实不大方便。同样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在紫薇殿里出现的人也不那么方便,否则就不会让褚怀忠派去的人查看到被踩过的草叶痕迹了。 皇上吩咐说:“这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别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 褚公公应得很干脆:“奴婢必定尽心查个清楚。” 顾昕本来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但是听褚公公的意思,这事儿八成是人为的。 整出这么件事儿,图什么?而且那个高太监那么巧冲出来撞了她的步辇,难道这事儿又是冲着她来的? 唔,有可能。 说不定有人指望着用这个闹鬼的事儿吓住她。 皇上伸手过来轻轻拨开她鬓边的头发,又细细看了一眼她的伤处:“晚上洗脸的时候当心些别再碰着了,太医留的那个化淤膏记得抹上。” 顾昕是打心眼儿里不想抹药。她照过镜子了,就是有点红肿,说不定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全好了。 主要是,药膏这东西总是有味道,怪熏人的。 顾昕用这个理由逃避了熬好的安神汤,嫌味道不好不喝,但药膏还是涂了一些——没法儿拒绝。 皇上亲自拿着药盒要替她上药,这让她怎么躲?顾昕怀疑就算自己现在躲赖掉了,皇上八成也要趁她睡了给她再抹上。 药是太医院精心配制的,不用说那是肯定有效。皇上用指尖蘸了药膏,动作极轻的在她额头上缓缓涂开。 幸好这药膏味道不算太难闻,苦苦的,还有点青草气味。 抹药的时候,顾昕倒没觉得疼,皇上动作小心翼翼的。药一抹开,她觉得有些凉丝丝的,还挺舒服的。 皇上抹好了药,往后退了退打量了一番,似乎抹出来的结果很满意。 顾昕自己想用手去摸一下,被皇上拦住了。 “上过药别再用手碰了。” 第171章 依偎 不碰就不碰吧。 顾昕躺下的时候还挺小心的,怕把药膏蹭到枕头上了。 真是没有想到,好好一个中秋节会这么收场。 明明她今天赏了灯,赏了菊花,看了歌舞,吃了螃蟹,还吃了月饼。可最后居然是抹了一头的药膏,直挺挺的躺在这儿一动都不敢乱动。 皇上也躺了下来。 帐子里静悄悄的,顾昕一时睡不着,又不好乱换姿势,觉得皇上可能也没睡着,轻声问:“皇上……” “嗯?” 皇上果然也没睡。 “我听说,先帝的时候,有次中秋是在船上摆宴的?” “是有那么一次,先帝说在地上赏月不及山上赏月,山上赏月又不及水上赏月,所以让人弄了好几艘船,牢牢的连接在了一起,又费心的装饰布置过。到了过节的那晚,果然天上一轮月,水中一轮月,湖面平阔,皎洁清朗。” 先帝还真会享受。 不过皇上没说的是,那个湖上的中秋宴也并不完满,有个宫女掉进湖里淹死了,只是怕扫了先帝的兴,更怕担责任,所以底下的掌事太监和女官合伙儿把这消息给瞒下了。反正死的只是宫女,又不是什么要紧人物。说句难听话,宫里一年到头死的人难道还少吗? “朕本来想早些回来陪你赏月的。” 会宁宫后面的小花园儿虽然不算大,但现在收拾得很齐整。皇上很喜欢假山旁边那几竿竹子,让人铺下地毡,摆个屏风,也不用上什么酒菜,就沏壶清茶,上两样细点,两个人赏着中秋月,坐在一起说说话。 本来一切都很顺当,只是…… 谁能料想到一个太监撞过来,嚷嚷有鬼,顾昕还偏偏把脑袋给磕了一下呢? 顾昕可不知道皇上心里转了几个弯:“赏月又不急,月亮也不会跑。人家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呢,明儿晚上的月亮应该和今晚一样的圆,一样的亮,明晚再赏,也是一样的。” 若换个人,这会儿即使没被吓坏,八成也要心事重重,长吁短叹的,可顾昕就是心宽,从来不会为难自己。 和她在一块儿,总是能让人忘却烦忧。 “头还疼吗?” “不疼了,真的。”其实皇上要不问,顾昕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 本来就只是碰了一下,身边的人却一个个如临大敌,搞得她象身受重伤一样。 “朕吩咐过了,以后你身边的人手再多加派些,免得再有今天这样的事。” 顾昕能说什么呢? “那妾身是不是要说谢主隆恩?”顾昕开了句玩笑。 “朕不用你谢恩,你只要小心些,照看好自己就够了。” 帐子里安静了片刻,顾昕轻声问:“宫里一直都这样吗?” 她问得有些含糊,但皇上握住了她的手,也同样轻声回答:“一直都是这样。”顿了一下,皇上接着说:“朕有时会想起在宫学念书的时候。夏天午后很多人都去偷懒了,学堂里只坐了寥寥两三个人,还都在瞌睡。宫学那边和后宫不同,那边的树长得很多年,树荫浓密遮天匝地的,知了在树上叫一阵歇一阵。” 顾昕想象得出来那情形,安逸,懒散,象一张画。 好象她还真见过那么一张画。 那应该是皇上难得的,可以完全放松的时光。 在这宫中过活,人人都如履薄冰,上一刻还花团锦簇,下一刻就身首异处的事情可不稀罕。 顾昕也反握住了皇上的手。 在这深宫中,处处都有看不见的凶险,似乎谁都不可信。 顾昕觉得皇上的手格外温润,让她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 她知道……皇上有些事情没告诉她。 但是她本能的感觉,身边的这个人可信的。他呵护她,关心她。一个对自己的衣食住行都不上心的人,却对她的事情处处上心,知道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会陪着她悄悄溜出宫,白龙鱼服到三元坊那样的地方散心。会因为关心她的安危,出巡在外也没日没夜的往回赶,把腿和脚都磨伤了。 他自己受伤好些日子没好,却总对她说没事。顾昕的头轻轻磕了一下,连皮都没破,他却紧张的连太医也请来了。 他很好,真的很好。 顾昕一直觉得自己粗心大意,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她把好些事儿都记得牢牢的。 今天的宫宴上,那些嫔妃,不管是主动献艺的吴嫔她们,还是端坐不动的陈妃她们,其实都在心里爱慕、期盼皇上。 哪怕刨去皇上这一层身份不提,他也是个很好的人。 顾昕握着他的手,即使感觉手心里微微沁汗也舍不得松开。 第172章 硬撑 刚进宫的时候,顾昕觉得那些妃嫔争宠的事儿,她能理解,但她不会去做。毕竟有了皇上的宠眷,才能有地位,有权势,有好日子过。 人人都想过得好,外头男人想当官儿,当了官儿的想当大官儿。女儿家嘛,都想嫁个有出息的丈夫,夫贵妻荣嘛!这和买卖人想多挣钱,农夫想年年丰收一样,都是人之常情。 但为了争宠到了你死我活不择手段这一步,顾昕觉得过了。 象李妃,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是现在她慢慢明白了。争宠如此惨烈,因为宫外头的人,不争宠,或是争宠失败,也还有旁的路可以走。但宫里的女人不一样,只有争宠这么一条往上爬的路。而她们争的,又是这世上顶尖儿的荣华富贵。 还有…… 顾昕以前不愿意承认,但现在她觉得,皇上做为一个夫君,也是这世上顶尖儿的。 今天晚上的宫宴,后宫那些妃嫔们可要嫉妒坏了,不知道多少眼刀扎在顾昕身上,人人大概都想把她从皇上身边的位置上拉下来取而代之。 顾昕握着皇上的手。 她不舍得松开了。 以前她觉得这贵妃谁爱做谁做,皇上嘛,谁爱抢谁抢。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手既然都牵一块儿了,哪有那么容易撒开? “等重阳的时候,咱们也可以在湖边设宴,蓬莱池边有一座水阁,叫留晚晴,十分宽敞,到时候在水边听歌舞饮菊花酒,也是一桩雅事。” 雅不雅的顾昕不关心,她也知道皇上其实不喜欢饮宴奢靡,也不喜欢歌舞吵扰。他的喜好都是安静的。虽然闲暇时候不多,但是皇上闲下来会看书,下棋,即使兴致好的时候,也不过是同景王又或是近身的侍卫一起骑马射箭。 象今天晚上这样的宫宴也好,歌舞也好,皇上都不喜欢。 “重阳还早呢,”顾昕打了个呵欠:“再说操持这么一次家宴我就累得够呛,还有好些疏漏,重阳就再说吧。不过重阳糕倒是可以预备上了……” 没办法,中秋的时候赏赐月饼,重阳的时候自然有重阳糕。似乎过节就是要寻个名目吃吃喝喝一番的,一年到头的所有节日都要吃,就连清明节,还要吃青团、艾叶饭、煮鸡蛋……总之是把民以食为天这句话贯彻到了极致。 这个中秋节过得有滋有味儿,十分充实。不过第二天顾昕就听说,陈妃又病倒起不来身了。 顾昕端着碗绿豆粥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其实太医之前就和陈妃说过,她得好生保养,不能劳心劳力的。昨天晚上的宫宴,其实陈妃就不该去。” 昨晚陈妃不但去了,还认认真真的打扮过,端端正正的坐头一直坐到散席。顾昕记得昨天一出晴烟阁,陈妃的那个宫女绿罗就赶紧给陈妃裹上了斗篷,和另外一个宫女一起把陈妃扶上步辇的。 看来陈妃这身子啊……昨天可能是强撑到宫宴结束的。 但她的心情,顾昕也能了解几分。 皇上登基到现在,一直也没有办过什么象样的宫宴,过年那会儿陈妃那是病的起不来,根本不敢出屋子,这回要是再缺席,以后她这个陈妃只会被别人渐渐忽视,遗忘。 所以哪怕是喝完药强撑着,陈妃硬是在昨晚坐到了散席,回去后这一晚还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但硬是没赶在中秋的当晚请太医,熬到今天才请的。 顾昕也看过太医院的脉案,陈妃一天天的都没断过药,延福宫也是日复一日的在煎药。以前李妃还在的时候就嘲讽陈妃,病成那个样,坐在承庆殿都能闻到延福宫熬药的苦味儿。就陈妃这样的,白占一个妃位,就她那身子,不能伺候皇上,不能给皇家延绵子嗣,不能替六宫之主分忧出力,活一天也是拖累别人一天,不知道她活得还有什么劲。 言下之意,陈妃不如赶紧死了算了,大家都省心省力,陈妃自己也省得受罪。 可陈妃就是坚持着活下来了,哪怕一天三顿灌药汤,饭也吃不了几口。 “张嫔如何了?” 张嫔身子也不大好,听说前几天也咳嗽,身上没力气。 她也体弱,但身子总比陈妃强些。 “张嫔那边没听说有什么事,应该是还好。” “嗯,”顾昕放下碗。如今一天天的事情多了,她用膳的时候就顺便听赵良他们回话,一心二用:“打发人带份礼去看看陈妃,让她安心养病吧。张嫔和吴嫔她们那里,让太医多去请脉,有病就早些医治调养,不要延误了。” 第173章 热茶 十六这日并没有赏成月亮,早起看着天边就有云霞,暗橙色的一片,顾昕就同香珠她们说,今天不要晾晒东西了,门窗也要关好。 “看着今天天气还好啊?” “看着象是要起风。” 香珠笑着问:“娘娘还会观天象啊?” 赵良在一旁说:“娘娘这话说的没错。香珠姐姐进宫早,外头好些话不知道呢。有句话就叫,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一大早的天上这么多云霞,想来今天或许有雨。” 香珠确实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听着赵良也这样说,赶紧应了一声出去嘱咐人。果然太阳只在天上那么一恍惚就没没了云中再没出现过,天色阴沉沉的。 香珠倒了热茶端上来,连声夸顾昕聪慧,见事明白。 “这算什么见事明白,不过是……”顾昕顿了一下:“我也是在外头听旁人说的。” 茶太热了,顾昕本来就觉得天气沉闷,这样热的茶怎么喝得下去。 香珠一向细心,以往端上来的茶都是温热适中,从来不会这么热:“你是有心事?” 香珠摇头:“娘娘若嫌茶水热,就搁一搁再喝,但是奴婢可不敢去换凉的。是皇上早上走的时候说,娘娘昨天晚上吃了螃蟹,还吃了凉糕,今天是万万不能再给娘娘寒凉的东西吃了,凉茶也不许用。” 顾昕哭笑不得:“那你也不用把茶沏这么热,就不怕烫了我的舌头啊?” 香珠笑着把茶盖揭开,用扇子扇了两下:“奴婢是怕娘娘不知道皇上的这一片心意,这茶盏嘛,是用滚水烫过的,其实里面的茶水没这么热,奴婢再替娘娘扇这么两下,就好入口了。” 顾昕白了香珠一眼。 香珠是见缝插针的就要替皇上说话,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的宫女。 “娘娘头可还疼吗?太医院上回来的白玉化淤膏还有,奴婢也找出来了,娘娘要不要涂一点儿?听说配那个膏药用了好些名贵药材,还有珍珠粉呢,对容颜一定是有好处的。” 顾昕赶紧摇头:“不用不用。” 早起她照镜子的时候特意凑近了看过,额头那儿确实还有点肿,但可能是昨天晚上药涂得及时,现在只有一点儿淤血。若是上点粉,那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连轻伤都算不上,还要把什么珍珠粉配的药膏往上涂,实在没必要。 “赵良呢?这半天都没见他了” 香珠放下了扇子:“因为昨天夜里的事,赵良可闲不住。” “查出什么来了?” 香珠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赵良说这事儿褚公公那边已经接手过去了,他这里不过就是能打听打听消息。再说这天就要下雨了,一落雨,什么事儿也干不成,真是耽误事。” “是啊。” 顾昕站起身来,外面阴沉沉的,眼见着雨就要来了。 “出去走走。” 香珠赶紧去拿斗篷,又吩咐人赶紧跟着。 顾昕并没有出会宁宫,她就往东北角走,会宁宫东北角是小花园,假山堆叠得格外别致,上面还有一座小小的亭子。顾昕就顺着石阶上了假山,站到了亭子里。 后头宫人们瞪大眼睛跟着,生怕贵妃娘娘一脚踩空跌了跤。 昨天贵妃娘娘头撞了一下,娘娘虽然没有怪罪,但是那个冲撞了娘娘的太监,可是落到了褚公公的手里呢!只怕罪没少受,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至于那四个抬辇的太监,也一人挨了二十板子,打发去别处了,伺候娘娘这样的好差事可再也落不着他们身上。 虽然他们挨了罚,可是其他宫人太监并没觉得罚得重,还觉得他们当差不利,只是这样处罚算轻的了。这些太监能伺候主子出行,平时活儿又不多,都是经过多年训练的,怎么把步辇抬得平稳这是头等大事,今天撞出来个太监他们就慌了,把娘娘差点儿摔了,那来日再遇个别的事情,他们能稳得住吗? 香珠起先以为娘娘是嫌待在殿内气闷,这才想趁着没下雨出来走走散散心的。今天上午并没有旁的事,中秋是过完了,但事情却没完,各宫的赏赐,内库中的花费,还有一些用过的器物还要收拾整理,事情不大,但是很繁琐细碎。 但娘娘站到这亭子上来,香珠跟着上来,也往东边瞧。 东边……东边就是紫薇殿的方向了。 香珠心里突的一跳。 虽然听褚公公和赵良的意思,昨晚不是闹鬼,只怕是有人装神弄鬼,结果那个姓高的太监冲撞了娘娘的轿辇。 但旁人只怕不会这么想,宫中这些神神鬼鬼的传言极多,只怕昨晚的事传着传着也会走了样。 再说,不管是真闹鬼,还是有人装鬼,都是丑事,传出去有失体面。 第174章 夜路 如果天气晴好,应该能看得更清楚些。 也幸好从会宁宫到紫薇殿之间没什么遮挡,能看得见那边高大的柏树,还有隐隐的一角屋檐。 紫薇殿的正殿几乎全烧完了,侧殿和后殿加起来也没剩下几间。走近了能看见断墙残树,真是个闹鬼的好地方。 “娘娘,快下来吧。”香珠在旁边张开双臂护着,以防娘娘真站不稳当,她能第一时间扑上去护着人。 “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昨天撞那一下又不是我自己撞的,那不是步辇晃了嘛。”顾昕提了提裙子:“就是裙子有点碍事,不然我走百十里山路也不怵。” 话出口她愣了下。 百十里山路……她不大记得以前的事儿。 但是这话一出口,顾昕觉得自己真走过。 而且,路好象很不好走,天很黑似的。她一个,深一脚浅一脚的…… 可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她还是想不起来。 顾昕站在亭子里发呆,香珠战战兢兢的等在旁边。 顾昕自己想不出来,索性转头问香珠:“香珠啊。” “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走过夜路没有?” 香珠愣了下,不知道娘娘怎么冒出这么句话。但主子问话,她自然要尽量的答得让主子满意啊。 “走过啊。”香珠说:“以前干活儿跑腿的,有时候也回去晚了,不过那也不算太晚……” “进宫前呢?还记不记得?” 香珠认真想了想:“有的吧。奴婢还记得些进宫前的事,好象是上元节,跟长辈一起去邻村,看人家放火神……,那天真很黑,点着火把照路都不大看得清楚,奴婢好象还摔了跤呢。” “对,火把。”顾昕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没火把,也没灯笼。” 她那恍惚的记忆里,她是空着手,一个人走的夜路。 这很不寻常。 夜路很危险,她也没个伴儿?没人和她一起上路? 还有,山路那么危险,很可能一脚踩空就摔死了,她怎么也没个照亮的东西?没火把,也没个灯笼什么的。 那不是太冒险了吗?简直是玩命啊。 她干嘛要这样冒着大风险赶路? 是不是身后有什么比赶路更险的事儿? 算了,想不起来。 等下次吧。 顾昕下来的时候,香珠非得要扶着她,还得让她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下。 “娘娘干嘛要上去看?等天气好时咱们可以过去瞧个仔细。娘娘没瞧过紫薇殿吗?” 以前还真没有认真瞧过。 以前她可不知道紫薇殿里发生过那么多事情,一件一件的层出不穷的冒出来,哪怕是已经被烧毁之后都不太平,居然还能出闹鬼的事。 有句挺让人蛋疼的话叫家丑不可外扬。寻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皇家。自家的事儿哪怕关起门来你死我活,打开门亮给人看的时候,依旧是一家和乐,妻贤妾美,父慈子孝。 更何况什么鬼怪这种事更不能张扬,就跟上次顾昕中毒的事一样,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查。 用香珠的话说:“这样阴毒的算计人的法子,背后的人八成是个女人。” 赵良在旁补充:“也有可能是个太监啊!” 顾昕分别瞅了他们俩一人一眼。 这俩人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你俩这话说跟没说一样。”顾昕很想翻白眼,但是吧,人是自己的人,说他俩蠢,自己也没多光彩:“这宫里的人,除了女人,也就是太监了。” 香珠和赵良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娘娘,可是能在背后使坏的人,肯定是和娘娘有仇怨。” 唉。 “可是这宫里和你家娘娘我有仇的人,也很多啊。”虽然顾昕自认为没害过人,可是首先满宫嫔妃没个和她交好的,如果有机会害她一把,肯定多数人都会出手。至于大太监和女官们吧……顾昕觉得自己八成也是挡了不少人的路。 所以他们这么猜,很难猜得出到底谁在背后跟她过不去啊,站在会宁宫亭子上扔块石头出去,砸中的人里一多半都很可疑。 顾昕转头看了一眼殿门处。 下雨了。 看来今天是没月亮可赏了。 小海子从外头回来,快走几步冲到了廊下。虽然他走得快,肩膀上还是沾上了雨珠。 钱安和张修两人一人搬了一盆菊花挪到廊下,怕花被雨水打坏了。 “哟,孙哥哥回来了?” 第175章 好处 换平时,小海子一定客客气气——比他们俩还客气的回上两句话。 但今天他且顾不上,胡乱的点个头说:“你们也忙。”拂了拂肩膀上的雨珠就赶紧进去了。 钱安瞅了一眼他的背影:“他这是怎么了?” 张修也有点纳闷。 贵妃性子好,不爱挫磨下人,所以会宁宫的宫人和太监之间也没有别处争的那么凶,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不过有人的地方,大家都要分个高下。往上呢钱安争不过赵良,李德福那人太阴,他不敢招惹,但是对着小海子,钱安常阴阳怪气。 张修平时都不怎么冒头,不争抢。经过上次的事儿,会宁宫的人对张修的身份也都心里有数,知道他其实是皇上安排给贵妃的人,平时少不得客气些。 香云应了替小海子进去传话,又看了他一眼人,手指轻轻点了点。小海子有些懵,然后低头就瞅见衣裳前襟处沾了一块泥点。 他手摸了袖子又摸了摸前襟,走得急,身上也没个帕子,还是香云抽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让他擦擦,自己进去禀告。 小海子老实,干活儿也不偷懒,所以香珠、香云她们平时都肯多照看他一些,免得他多吃了亏,钱安常因为这些对他酸言冷语的。 小海子拿着干净的帕子,总觉得用这个去擦有些糟蹋了。他扯着袖子把脸擦了一两下,帕子还是整齐的叠好先掖袖子里,赶紧进去回话。 顾昕一瞧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让雨淋了:“你先去换了衣裳,把头发擦擦再来说话。” 小海子忙说:“奴婢不碍事儿,没怎么淋着。陈妃娘娘那儿收了礼,说多谢娘娘关心体恤,陈妃娘娘身子也无大碍,就是昨晚有些着凉,等陈妃身子好些再过来会宁宫请安说话。” 香珠觉得吧,小海子干传话的事儿还是不大合适,他太老实,而且总不清楚什么更要紧。 等他自己说是说不大清楚,还是自己问吧。 “你见着陈妃了没有?” 小海子摇头:“没有没有,见着了绿罗姑娘。” 这回答大家都不意外,陈妃既然病着,绿罗出来说话,也不算轻慢了。 “延福宫的人如何?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小海子认真想了想:“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哦对,见着一个面生的宫女,在往内殿的门边站着,穿着一件儿浅紫长比甲……” 他倒是注意到这个了。 香珠想了想:“是陈妃那个亲戚吧?那个冯姑娘?” 小海子说:“看气度和寻常宫女确实不大一样。” 具体的小海子也说不好,他也不能盯着人家看,但是那个姑娘吧,一看就不象是习惯伺候人的宫女的样子。 “长得怎么样?”香珠最关心这个。 这让小海子怎么说呢?有点儿太为难他了。 “就匆匆一瞥,挺白净的,个儿嘛,不高也不矮……” 这说和没说一样。 “比我高还是矮?” “差不多。真的,真的差不多。” 香珠转头问站在一旁的赵良:“你见过没有?” 赵良也没见过,但他对上次宫里进的人如临大敌,打听的比较细:“那冯姑娘听说自幼也是读书识字的,家里应该也请了人教导琴棋书画,还教了宫中的规矩。至于长相嘛,奴婢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听说生得还很清秀。” 香珠眉头皱了起来:“她跑陈妃那儿去……” 赵良说:“或许是听说陈妃病了去探望。” “这话你自己信吗?”香珠一想事就习惯掐着自己手指头:“陈妃和她年纪差不少岁,未进宫前能有多少情谊?冯家好象就这么一个嫡出女儿吧?巴巴儿送进宫来做女史,图什么呀?” 顾昕想了想:“除了陈妃,还有谁的亲戚这回也进了宫里来着?” “还有吴嫔的侄女儿!”这个香珠记得可清楚,背地里不知道暗骂了吴嫔多少句,想忘都忘不了。 还读书人家呢!读一肚子书就读出来这个?那些读书人不是最看重什么伦,什么理来着?她一个宫女儿都觉得这事儿丢人,也不知道吴嫔自己是怎么若无其事出门见人的。 不过吴嫔和陈妃不一样,陈妃那身子,怎么争宠啊?必须得有个帮手。可吴嫔昨天还亲身上阵博宠呢,肯定是不甘心被侄女儿越过自己啊。 这个侄女儿,顾昕也有印象,实在是当时听到的时候她也觉得有点儿荒唐。天底下的人家都讲规矩,但偏偏做足了规矩的皇家,有时候却偏偏一点儿也不讲规矩。“应该还有。” “有的,静太嫔听说也安排了一个女孩儿,刘太妃也有一个。奴婢记得的,静太嫔那个女孩儿是她姨甥女儿,家里也是做个小官儿,进宫之后安排到了杨女官那边做事,抄抄写写些宫规典籍之类的。刘太妃安排的那个,” 顾昕点点头。 太妃们也都是风光过的,太妃们宫外的家族可能也跟着风光过,一代新人换旧人,旧人自然不甘落寞。 香珠听娘娘问了这么些话,突然想到了件事儿:“娘娘,难道背后搞事的人,是想推新人出来吗?” 顾昕笑了:“我也不知道。但是从常理想,人做事儿总不能什么也不图,就为了出口气吧?在宫里害个人得花多少钱?还得搭进去人手吧?总得有点好处吧?” 赵良连连点头:“对对,娘娘说的是。没好处的时候,看别人倒霉也就白开心一会儿,自己是不愿意额外往里搭人搭钱的。但如果有人要跟我争个肥差,那必然要你死我活。” 香珠虽然没说赵良这样的话,但对他这话深为赞同。 “那这人就没剩下几个了。”香珠话一出口,又摇头:“兴许有人悄悄安排了咱们不知道?比如先前那个什么?” 赵良提醒:“李小溪。” “不对,不是小溪。”香珠想起来了:“李小河。她是内府的相太监安排的人?” 相太监四十多快五十岁,宫里新进的宫女太监都要在他手里过一圈儿,训好了之后如何安排他也说得上话。不过从李小河那事儿不成,相太监很快的把头缩起来,最近听说十分安分。可别人不会因为他看起来老实就不挤兑他,相太监在内府都快没处站了,没准儿很快就要卸职养老——但太监只要一没有差事,没了权势,得善终的没几个。 第176章 年号 “上次,张太监和涂女官送来的册子放哪儿了?” “送了好多次呢,娘娘说哪一次的?” 顾昕这会儿脑子里也和外头下的雨一样,混成一片。主要是张太监跑得很勤快,大事小事都喜欢作个册子关过来,以便她看得清楚,也周全。 “比较早了,张太监头一两回来的时候送来的吧?” 那可是够早了。 幸好顾昕开始打理宫务时间不算太长,会宁宫书册账本这种东西也不算多——堪堪装了一个小箱子,香珠正预备把这些分类放到柜子里去呢,这回就一五一十的全搬出来翻找。 不翻没办法,顾昕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要找的是本什么册子。 不过也没多翻,一撂撂册子从箱子里取出来之后,顾昕就说:“应该不太薄也不太卡厚,那只有三两页纸的就不用翻了。” 这么一下子就去掉了一多半。 剩下的里头,没几下就把顾昕要看的那份册子给翻出来了。 那是张太监第二回来会宁宫的时候送来的,足有十几页,都是张太监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的。 顾昕当时不觉得,现在把这个翻出来看,忽然体会到一件事。 这本册子,几乎可以算是张太监给她缴投名状了。只是当时她没怎么上心,也没经过后面这么些事儿,还体会不到其中的意思。 这册子可以算是一份儿简略的名册。 宫中一些要紧职位上的的太监和女官,名字上面都有,后头甚至还简单的标了这些人何年入宫,从前曾在某处当差几年这些事情。 虽然写得简单,但却十分有用。 宫中自然也有太监宫人的名册,但那个不会把紧要的人单拎出来写在一起,要查看可是麻烦。 顾昕把这个册子翻开,张太监写的都是他在宫中多年来了解收集到的情形,虽然不算太详细,却一笔一笔写得清楚。 顾昕看着那些年一个个或陌生,或曾听闻的名字。这上头有些人她见过,有些没有。 他们刚才说起的相太监,这上面果然也能找到。 相太监单名一个延字,是先帝元和六年进宫,原来没有名姓,后来拜了个姓相的太监师父改了姓相,名字也是后取的。 相太监进宫后干了几年杂活儿,拜了师父以后日子好过了,还自己学了识字,打算盘,后来师父虽然死了,他也算在宫中站稳脚跟了。 从相太监过去任职的地方看,顾昕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他没有伺候过哪个妃嫔主子,没有跟过哪个皇子或是公主。干过内库的差事,后来升了六品,在内府也是有实权的副管事,太监升官儿,一般到了这一步也就算到头了,想要再进一步,除非他能在皇上面前出头露脸。可这事儿挺难的,皇上身边的用的人,很多都是皇上登基前就一直伺候他的,有十几年,甚至有超过二十年的,比如褚公公,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儿,别人是不可能把他给顶替了。 相太监干什么要安排一个李小河进宫?李小河那样的美女可不是路边的野花,随随便便就能找出那么一个来。她应该是人精心栽培的,是相太监?可相太监栽培这么一个美女做什么?难道指望她当了宠妃再拉扯自己一把?就算伺候个宠妃,那能比他现在风光到哪儿去?再说相太监都什么年纪了,干这么一件又费时又费钱费力的事,显然赚头不大,多半要亏本。 相太监应该不是主导这件事情的人。 顾昕又翻了一页,忽然一笑。 香珠端了灯过来,雨大,殿内昏暗,香珠已经吩咐人掌灯了。 “娘娘笑什么?” “张太监把自己也写在上头了。” 而且张太监把他自己的情形写得格外详细,不象别人就三言两语,他名字下面的那篇字儿占了大半页纸。 张太监在宫里也有几十年了,当差的地方换过几次,他都写得极为详尽,连某某年月也都写在上头。 “先帝换过好几回年号啊?” “是啊娘娘。奴婢听说,先帝前头好些年都没换过,从过完五十岁的万寿节,就改了一次,后来又改了几次,好象有一年改了两次呢。” 这事儿香珠虽然知道,但知道的不算多,毕竟她年轻。顾昕想起陈宫人来会宁宫的时候,似乎也提起过这事。 光是顾昕刚才看到的,就有四个了。 用的时间最长的就是元和了,后来改成康平,又改成天圣,天圣一年没过完又改成天寿…… 年号这东西,有的皇上一辈子就用一个,有的会改换,但象先帝改换的这么频繁,这么随心所欲的,可不多见。俗话说,天子金口玉言,朝令夕改的算怎么回事儿? 而且最后那个年号,先帝取个天寿,这是想寿与天齐? 别是吃什么金丹仙药的把脑子吃坏了。 第177章 旧事 “天寿二年相太监成了副管事……他是怎么升上去的?” 赵良舔舔嘴唇:“这个事儿,奴婢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天寿二年,宫里宫外死了不少人。” “嗯?” “娘娘,那年有场宫变……” 顾昕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先帝的长子,也就是旻文太子死后,先帝迟迟不立太子,而其余皇子又一天天的长大,斗得你死我活。天寿二年二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都被处死,据说是因为这三人串通了禁宫统领意图弑君篡位,不但这三个皇子,他们的母族,妻族以及亲信党羽也一并被问罪,刑场天天砍人头,地上的土都被血浸成了黑色,不得不让人将上面一层土铲走之后又从别处另运了土来重新铺上。宫中妃嫔、太监、宫人也死了许多人。 宁城公主的驸马就是那会儿被牵连进去送了命,皇上倒是保住了性命,但先帝一道旨意,把他送去守陵了。说是守陵,但皇陵离京城二三百里地,是在荒山野岭里头,外头又有兵卒把守不许进出,和坐牢没有分别。 顾昕出了一会儿神:“皇上在皇陵那几年,有谁陪在他身边吗?” 这个赵良可知道:“褚公公一直跟着皇上,在皇陵那几年也是他一直伺候皇上。” “不是,我是说,后宫里的……” 赵良明白了,马上说:“没有,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顾昕有点儿想不通:“是先帝不许吗?” 赵良嘿嘿一笑:“先帝哪里会管这些小事儿?只要她们自个儿愿意,全打包跟了去吃苦受罪也没人管的。娘娘不知道,当时连孟家都想把女儿接回去,了结了这段姻亲关系,以免受了牵连。” 顾昕眨眨眼:“这么现实的吗……” 怪不得人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孟……先皇后没回去?” “没有。” 但是她们也没有一个人跟着去皇陵。 顾昕的指尖在相太监名字下面轻轻划了一道印痕。 那年宫里死了不少人,想来也空出了很多职位,相太监可能是因此递补升迁的。 不过顾昕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东西可挖。 香云进来回话:“娘娘,勤政殿让人过来传话,说皇上过来用晚膳。” 顾昕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雨还下得紧。 “这么大雨怎么还过来……” 就算有轿辇,只怕也要淋着。 “让人去膳房说一声,上次那个鲜笋煨火腿不错,还有白玉鱼羹,皇上都喜欢。还有个……”顾昕想了想:“那个甜甜的豆腐盅也要一个。” “是,奴婢这就去。” 皇上来了果然得先换衣裳,就从宫门口下轿到进了殿门,身上就湿了半边。 顾昕一边给他递了套衣裳,一边纳闷为什么会宁宫里皇上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光是衣裳就装了一个新柜子,还有皇上用惯的各种东西,就连书房里都多了一张书案。 这屋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顾昕一低头,椅子边正正是皇上换下来的靴子,还没有被拿出去。 顾昕轻轻把裙子扯高了些,伸脚在这双靴子旁边比了比。她今天穿的就是那双鱼儿鞋,格外轻巧纤薄,跟这双靴子一比,好象还不到靴子一半长。 皇上系着腰带从屏风后头出来,顾昕闪电般把脚缩回去,若无其事的说:“茶沏好了,皇上尝尝。” 皇上不喜欢喝浓茶,顾昕让人预备的是云香茶。这茶据说是一座名山山顶所产,那山一年里得有一多半日子是有云雾有烟雨的天气,产的茶叶据说格外清冽甘香。 香不香的,顾昕觉得和平时喝的茶都差不多,但皇上说不错。 行吧,舌头人人都有,但每个人尝到的滋味据说都不一样。可能皇上的舌头特灵,顾昕觉得自己的也不差——就是品茶这样的精细活儿干不来。 晚膳热气腾腾的,顾昕点的菜都送来了,特别是那个甜瓜豆腐盅。瓜削一个口子,里面的瓤掏空了,瓜的表面上还记得着花鸟图画,里面的豆腐滑溜溜,颤巍巍的,甜而不腻,豆腐间还混着瓜肉。 顾昕挺喜欢这个菜,皇上也很给面子,说不错,也吃了好几勺。 顾昕又抄着勺子给自己舀了鲜笋煨火腿浇在饭上。笋丁鲜脆,火腿香浓,汤汁拌着新蒸的御稻香米饭,顾昕连吃了两碗。 皇上不让她再盛第三碗了。 “天晚了当心积食,若是喜欢这菜,明天再吩咐膳房做就是了。” 行吧。 顾昕很听话的放下筷子,反正她也吃得八成饱了。等下皇上肯定还要去书房,她可以再掰半个石榴吃。今天刚送来的,个儿大饱满,一只手都有点托不住,里面籽儿是深红的,特别甜,汁水沾手上黏黏的,用帕子擦都擦不净,非得用水洗才行。 香珠要替她剥,剥出来的籽儿盛在白瓷浅盘中,颗颗晶莹,也用勺子舀着吃。顾昕觉得还是自己剥着吃更香。 顾昕偷吃完半个石榴,洗了手去书房。这会儿雨已经不似刚才那样紧,淅淅沥沥的,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凉凉的秋意。 皇上正坐在他那张书案前,不过手里不是他常常不离手的奏折,而是顾昕晚膳前翻过的名册。 “皇上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你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顾昕怀疑的瞅他——这话真不是暗示顾昕平时太懒,对手头的事情不上心吗? “也没什么,就是想着紫薇殿的事,随手翻出来看看。”顾昕索性挤到皇上旁边坐下:“嗯,那几年……在皇陵日子是不是很艰难?” 这是她头一回问起皇上那段旧事。 估计除了她,也没有人敢问了。 皇上看着顾昕在烛光下如珍珠美玉一般的面庞。 “还好。住处很宽敞,窗后头大片大片都是野地,只是不能随意出门,带去和几本书都快被翻烂了,找了线来把书重新又缝上。” “夏天的时候那边不算太热,就是冬天冷了些,冬天炭不够烧。” 皇上说得轻松,但是顾昕想象得出来那是个什么情形。 第178章 冻疮 冬天炭不够烧,这事儿顾昕也遇着过啊! 她头一年在顾家过冬的时候,顾夫人倒也给她炭了,真要不给,她在丈夫那儿确实有些搪塞不过去,不过送的那个炭…… 怎么说呢,假炭!点不着啊。后来还是小橘告诉她,这个玩意儿虽然也是黑的,但不是炭。顾昕自掏腰抱,小橘她娘就是厨房的,又给她弄了两筐炭,点起来烟也大,但起码人家能烧着啊。 京城的冬天可是冷,不下雪还好,一下了好,墙都冻透了,尤其晚上,冷得跟冰窖一样。 顾昕手脚上都生过冻疮呢。小橘就急了,给她找偏方——全是厨房里的偏方,别处的她也找不来啊。 比如拿姜汁擦手,拿辣椒水泡,拿蒜汁……咳咳,总之都是辣乎乎的,气味儿还冲鼻。顾昕当然也从外头药铺里买了药膏,黑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材配的,偏方呢……在小橘的坚持下也用了,总之冻疮第二年是没有再发。 当然,第二年顾昕有了经验,一早就先和小橘的娘说好,弄了几大篓炭来,她一个人烧,烧到开春还没有用完呢。 那会儿顾昕最大的烦恼就是想把自己的过去理顺,可总也想不起来。除此以外,她也算吃喝不愁,时不时还能溜出门去逛逛街,吃个零嘴儿,听个说书,买点儿头花脂粉什么的。 皇上被关在皇陵的时候,跟坐牢一样一样的,哪儿也不能去,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皇陵的树多,鸟儿也多,每天清晨都是给吵醒的。” 顾昕……很不厚道的笑起来:“这个……山光悦鸟性嘛。” 皇上也不介意她笑。 “靠山吃山,褚怀忠行动比朕自在一些,他常在四周转悠,春天的时候他采过野菜,夏天摘过野杏儿、山梨,野葡萄,秋天能吃的东西更多,象山枣儿,松子、栗子,回来想法子弄熟了吃。” 皇上说得很轻描淡写,顾昕却觉得心里被只手狠狠揪了一下。 要是吃喝不愁,褚公公这么一个人,哪至于到山野里去寻摸吃的?必定是供给上短了,他才会在正路子外头打歪主意。 皇上一眼就看出来她愁眉苦脸是因为什么:“朕也没有饿过肚子。最开始是不大适应,后头也习惯了,再说,京里也会送东西来。” 先帝虽然求道服丹性情越发暴躁,可儿子死一个少一个,那么多儿子死啊死的,剩下的不满一掌之数了,他也不想再杀儿子了。 还有件事儿皇上觉得很讽刺。有句俗话叫远亲近仇。先帝看着还在跟前的儿子越发不顺眼,他们的年轻力壮,越发衬出了先帝的日暮西山。心底有这个疙瘩,站在眼前的几个儿子怎么做都是错,远在皇陵的儿子倒显得没那么招人烦了。 他去了皇陵的第二年,先帝甚至在端午的时候还给了他赏赐。 赏了什么呢? 不是五毒饼,不是粽子,甚至不是艾叶荷包之类的东西。 先帝居然把道士给他炼丹赏了他两颗。 来送赏赐的太监说这是天恩浩荡。 是啊,天恩浩荡。 无论是父子,还是君臣,看着这两颗丹药,都让人觉得那么荒唐,讽刺。 顾昕挨着皇上坐着,她看出来皇上的神情与平时不同。皇上平时的神情是平静的,淡漠的,让人看着高高在上,难以接近,也难以揣摩。但是现在他的神情中带着阴沉,晦暗。 所以……其他人都不会提起皇上守陵的那几年。 顾昕静静的靠着他坐着。 她也没有开口劝什么。 皇上很快回过神来,他很少沉湎于过往,步子是往前迈的,人也是往前看的。 他晃晃手里的那本册子:“怎么看这个了?” “这个嘛……我就是想看看,现在宫里头有权有势的都有谁……”顾昕把册子晃了晃:“估摸着我的仇人就在这里头。” 皇上居然露出了个笑容,点头说:“说得不错,有那么几分意思了。” 顾昕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她又没做过坏事没害过人,但是弄到现在集怨于一身,还不都是因为他? 要是他没有把她拎进宫来做这个贵妃,这册子上头的大太监和女官们哪知道世上还有顾昕这么个人啊。 但是,顾昕想想自己也不是很吃亏,她也占到便宜了,山珍海味随便点,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成箱成箱的,还有皇上,呃,也随便睡。 虽然这个睡,和旁人嘴里的睡,不是一回事。 但是扪心自问,顾昕觉得自己也越来越习惯身边有个人了。 一开始她是不习惯的,一张大床,自己全占着多舒坦啊。想怎么睡怎么睡,哪怕四仰八叉,横据一方也没人管她。 但是皇上一来,她的床顿时有一半不归她自己了。所以一开始嘛,顾昕是肯定不怎么习惯的。 至于后来怎么就习惯了?顾昕也说不清楚……反正皇上来的日子她睡得别得多踏实了,睡前还习惯捏捏手指头,或是悄悄压住他袖子一角。 “其实这些人才是宫里的地头蛇。”皇上手压在册子上,淡淡的说了句:“拜师徒、结同乡、认干亲、甚至私底下有不少太监和宫人结成对食,关系盘根错节,说不准谁和谁是仇人,谁和谁又是一条船上的人。” 顾昕点点头。 她现在也是深有体会。 第179章 关系 要是换着半年前,没准儿顾昕会干脆来一句:“既然不可信,那就都换掉嘛。” 但现在她已经不会那么天真了。 即使是皇上,也有许多的不得已。不可能看谁不顺眼,觉得谁可疑,一声令下就把人砍了。 皇上这个位置,是天下最高的位置,也是最危险的位置。有时候顾昕觉得,很多事情瞒不过他,皇上心里可有数呢。 但是明白归明白,好些事却不能随心所欲。 顾昕翻着手里的册子,看着上面一个一个的名字。 每个名字下面,都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有自己的私心。 说实在的,在宫里头能爬上高位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哪个不是过五关斩六将,踩下了一批对头才有今天的权势?抱团结党,中饱私囊,排除异己,甚至在背后算计主子,十八般本事只怕样样精熟,常常让人吃了暗亏还有苦说不出。 即使把名册上这些人全换了,再上来的一批只怕和他们一模一样,甚至可能更贪婪胆大。 那还不如留着这批呢,起码比不知根底的还强一些。 顾昕看了看候在门边的褚公公。 顾昕见着的都是褚公公的笑脸相迎,可她知道褚怀忠绝对是个心黑手辣的狠角色。宫里的奴婢自然不必说,个个都争着巴结他,外头的朝臣对着他也绝不敢得罪,还得百般讨好、贿赂。 别说褚怀忠了,就算她宫里的赵良,顾昕也知道他肯定不止一张面孔,在外人跟前绝对不象在她面前那么乖顺。 但褚怀忠对皇上那份儿忠心是没说的,也能干,指哪儿打哪儿,所以皇上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他没犯大错,皇上就不会想要把他换了。 顾昕也没想过要换掉赵良。 赵良对她也算是忠心了,办事也得力,换个人能比他强? 不会的。 顾昕很明白,换个人只怕还不如赵良呢。 皇上把那本册子接过去:“紫薇殿的事不必太费神,已经有结果了。” “啊?真的?”顾昕又往皇上这边挤了挤:“是什么人?” “今天上午花房就有人出来认了,说是偷攒了月钱,怕被人摸了去,不敢放身上,也不敢屋里,觉得紫薇殿没有人去,就悄悄藏在那里。听说最近紫薇殿要拆了,怕钱被别人发现,所以想趁天黑去拿回来。” “啊?”顾昕没想到查问出来的是这么结果:“真的?” “审过了,来来去去就招这么几句,说他也不是有意想吓着人的,有人把他找东西时点的蜡烛亮看成了鬼火嚷起来,他吓着了,就吹熄了烛火跑了。今天看宫里严查此事,又怕又心虚,就自己认了。” “可是昨晚那个太监说,看到的是绿色的火光啊?” 皇上神情淡然:“这个更就好解释了,离着远,草又长得密,亮光一照可不是绿蒙蒙的一团?” 听起来似乎有道理。 可顾昕只觉得蓄满了力气的一拳捣在棉花上。 难道昨天那事儿就真是巧合加意外? 顾昕皱起眉头:“皇上信吗?” “你呢?” 顾昕认真想了想:“也许是上次的事儿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所以……我总觉得这事儿这么简单就解决了……有点不大敢相信。” “宫里的事情常常是这样,很多事只要有个人顶了,能把话说圆了,那么就可以算是真的了。” 顾昕扳着指头盘算这事儿。 这个出来认罪的太监如果说的是真话,那这事就是一件简单的小事,藏钱的和那个意外被惊吓的都是不是有意为之,是无心中犯了过失,可能会受惩处,或是罚去干苦活儿累活儿。 但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他大晚上去紫薇殿的真实目的就值得深思了。甚至,那个去紫薇殿的根本不是他,他出头承认是为了替旁人遮掩。 那就更复杂了。 顾昕困惑的抓了抓耳朵,把一丝散下来的头发掠到耳后去。 太难了…… 这种事情真不是她的长项,她说话做事都习惯直来直去的,哪里猜得着旁人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再说,宫里的水那么深,她才在宫里待多久,哪里就理得清了? 反正这事儿皇上让人查着呢,顾昕就不为难自己的小脑袋了。 她顺手就从盘子里摸了个蜜桔,剥了皮,撕掉上面比较粗的白白的筋络,先塞给皇上一瓣:“皇上尝尝可甜不甜?” 皇上就着她的手吃了一瓣桔子,面无表情的说:“不甜。” “真的?”顾昕看他的表情,从他脸上是判断不出来桔子的口感,自己也吃了一瓣。 “唔……”顾昕皱着脸,费力的把嘴里的桔子咽了,可不敢细嚼:“快快,端杯水给我。” 香珠赶紧递了茶过来,顾昕接过来连喝三大口,这才冲淡了嘴里的苦味儿。 “这么酸!” 皇上看她一眼,面容依旧平静,但顾昕觉得他声音里好象带着点儿笑意似的。 “朕已经和你说了不甜。” “那你也没说它这么酸啊。”如果皇上刚才说很酸,或是干脆皱眉苦脸,那顾昕肯定不会自己再尝了。 皇上表现得这么不疼不痒的,顾昕才会觉得这桔子酸不到哪儿去:“这就不对了。下午我也吃了一个,那个很甜啊人,蜜桔蜜桔,确实甜得象蜜糖似的。怎么这个就这么酸?” 明明看起来长得都一样,圆滚滚的,金黄色的,一点儿差别都没有。结果下午那个甜得人意犹未尽,这个就酸得象是要把人的牙给倒了。 香珠忍着笑给皇上也递了茶,小声说:“娘娘,这桔子八成不是一棵树上的。” 结果娘娘剥完了自己没尝,还先塞给皇上一瓣。 皇上接过茶也喝了半盏,看样子也不习惯这种酸味。 被这个桔子给吓着了,顾昕一晚上都没有再吃什么零嘴儿。外头雨声大,风声也紧,穿堂风裹着雨滴直往人身上扑。香珠给顾昕撑着伞,自己却让风吹得不敢抬头,眼睛也眯了起来。 “娘娘慢些,当心地滑。” 顾昕赶紧快走几步进了寝殿,香珠把伞收了,赶紧招呼人关门。 “褚公公说皇上今晚怕是要睡得迟些,让奴婢先伺候娘娘安歇。” 第180章 闲书 顾昕探头往窗外头看了一眼:“这雨怕是要下到明天早上了。” 洗漱完顾昕没急着睡,反正她这会儿不困,总觉得可能今天想事情有点多,现在脑袋里象是一堆打结的绳子,紧紧缠在一起,一时间实在有些松不开。 顾昕往窗下的榻上一坐,顺手摸了一本书。 她这里的书都是消遣的闲书,以前没事儿,一天能翻完一本,现在闲暇没以前那么多,偶尔拿起来看几眼,断断续续的,经常想不起来前头都讲了什么。 手里这个就是。一个书生,姓王。天黑了有个姑娘来敲门,说是迷了路又扭脚,想进来歇一歇。这个事儿倒是不新鲜,后头顾昕都能猜得出来,肯定是姑娘美貌,对书生自荐枕席了。 但前头是什么她可不大记得了,顾昕往前翻了翻——啊,翻着了,这个书生救了一只狐狸。 不用问,这姑娘就是狐狸变的,这是来报救命之恩来了。 这种书吧,缺点就是看头知尾,没什么新意。好处是看这个书也确实不用费什么脑子,纯粹消遣。 顾昕直接翻到结尾了,书生果然财色兼收,又当了大官儿,儿孙满堂,咽气的时候狐狸接他去当……神仙? 顾昕把这本书翻过来看了一眼书皮,封皮一角写着“梁生著”。 这肯定是个假名。 想的倒是挺美的,活着的时候享尽人间富贵,死了还成了仙继续享福,这狐狸精本事也太大了吧?有这么大本事还犯得着落难让个书生来救? “这书哪里来的?” 问旁的东西香珠都是心中有数,问到书,她识字不多就难免有些含糊了:“好象是……七月里头送来的,说是宫外头新书,”说到这儿香珠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了:“听说今天夏天卖的不错的书,所以宫中采买了之后也给会宁宫送了一批来。” 还卖得不错?那买书的都是什么人?是不是全是书生,边看书边幻想自己也有书里头王生那么好的福气? 顾昕觉得自己是猜中了这书能畅销的原因。 又翻了两页书,皇上还是没回来。 “娘娘先歇下吧,皇上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来呢。” 顾昕又往外探头,隔着雨幕能看见福安堂的灯火还亮着。 香珠看娘娘这已经是第二回往外探头,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娘娘会选靠在这张榻上看书了。 这扇窗子正对着福安堂嘛,一抬头就能看见那边的灯亮。 顾昕把书放下,感觉脑袋终于比刚才轻松了,这半天的书是没白翻。 她躺下的时候打了个呵欠,还没忘嘱咐香珠:“要是皇上再过一刻钟还不睡,你吩咐预备些夜宵……不要油腻的,也不要太甜的,嗯,南瓜粥就不错。” 香珠一边替她把帐子放下,一边轻声应着:“娘娘只管放心吧,一直预备着呢。” 饿着谁也不能饿着皇上啊。 顾昕以往沾枕就能睡过去,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睡不踏实,翻来覆去好几回,外面的雨声也变得扰人了,总觉得雨打在檐瓦上和廊沿边的动静实在太响了。 半睡半醒的,也不知道她翻了多少次身,顾昕发现身边好象多了个人。 她都不用睁眼睛,就先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皇上应该是刚洗漱过,身上带着顾昕所熟悉的那股松柏清香。 顾昕熟练的往他身边一靠,这回终于是踏实的睡着了。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两三天,不但下雨,还刮风。外头庭院里落了一地的叶子。 天一放晴,紫薇殿那边也终于要动土了。 内府已经安排了人手,把紫薇殿彻底拆除。 内府那边本来还说要在拆之前让和尚、道士来做场法事超度一下,有用没用的求个心安,不过顾昕不大信这个,皇上也说没有这个必要。 最后内府的人还是坚持在动工之前先上香。 也算是祭奠曾经在紫薇殿这儿无辜丧命的那些人了。 顾昕掰手指算算,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紫薇殿这儿死的人还真不少。 嗯,比较有名的就是丽贵妃!除了她还有几个先帝嫔妃,顾昕就不大记得清楚。还有被打死的宫人太监,后来失火烧死的人……算起来至少几十口子呢。 “娘娘就别过去了。”香珠苦口婆心的劝:“紫薇殿那儿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两间破屋就是杂草,乱糟糟的,一拆一砸难免尘土飞扬,娘娘不要去了。” “嗯,我不靠近,远远看看就行。” 顾昕拿定了主意,香珠也实在没办法。 其实香珠主要担心的不是脏,而是怕乱。既然要拆墙动工,那能不乱吗?万一娘娘受点儿伤,香珠可以肯定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皇上绝不会轻饶他们。 紫薇殿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不但破烂,还晦气?娘娘这脾气,有时候真跟小孩子一样。 顾昕也不大说得清楚,但她就是想去看看。 也许是因为总听说紫薇殿的种种逸闻传说,也可能是因为她曾经看过那幅紫薇殿的画。 第181章 紫薇 以后宫里就彻底没有紫薇殿这么个地方了。 想想也是挺可惜的,看那张画上画的,紫薇殿那么富丽堂皇,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娘娘,娘娘。”香珠小声提醒:“前面的太监好象是,好象是茅公公?” 顾昕手挡在额前遮着阳光,前头确实有人,但是她认不出里头是不是有茅太监在其中:“他来这儿做什么?” “皇上也在。”香珠这回是真的意外:“娘娘,皇上也在!” “皇上在这儿?” 顾昕知道今天没有大朝会,但皇上白天很少会待在后宫里。 步辇才一落地,褚怀忠已经候在一旁了,笑着行了个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褚公公。”顾昕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皇上怎么也在这儿?” 昨晚皇上没提起这事儿,早上嘛,顾昕总是醒得晚些,皇上走时她还睡着呢,只是迷迷糊糊的知道身边的人没了。 褚怀忠执勤的在前引路,皇上就站在亭子边,朝她招了招手。 顾昕站到皇上身边。 站在这儿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紫薇殿那边,那边已经开始动工了,拉起了围布,从这边看过去,围布里有人忙忙碌碌的走动。 褚怀忠怕贵妃娘娘不明白,还特意解释:“内府的人都已经算得清楚了,这里还有不少可以拆走的木料,砖瓦,这些都要仔细的拆下来,以后倘若宫中别处需要修缮还用得上。” 话才出口,皇上就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淡淡的,褚怀忠却看出了皇上的不喜。 他赶紧退了一步往后站。 不用问,肯定是皇上嫌他多话了。 也是,皇上和娘娘在一处总是有许多话说的,他抢在头里算怎么回事儿?争表现不是这么争的。 果然他退了一步,皇上就接着和贵妃娘娘说:“看,那边有株紫薇树。” “好高啊……”皇上一指,顾昕就看见了。 那株紫薇和旁边的树相比,并不算高。但是要和顾昕以前见过的紫薇树比,那可要高大太多了!她以前见过的树,多是矮的,枝干都细细的,常被开的花坠得弯下来。 这一树花是淡紫的人,树冠撑开来象把大伞一样,花儿开的特别好,几乎要把绿叶都淹没了,只有星星点点的绿色透出来。 “这是紫薇殿在修建的时候,从行宫移来的花,当时一共移了十来棵,但有两棵没有成活。后来因为一些缘故,其他的又被砍掉了,现在只余了这么一棵。” 顾昕小声说:“那这树真是命大。” 从行宫这么远移过来还能活,其他的伙伴都被砍掉了它却幸运的存活下来,这不是命大吗? 不过——“紫薇殿取名是紫薇花的紫薇吗?我还一直以为是紫薇星的紫薇呢。” 皇上淡淡的说:“二者兼而有之吧。” 这话有点讽刺。 顾昕当然没见过先帝,但是综合了她听说过的关于先帝的种种传闻,顾昕觉得这两样吧,也都有可能。 先帝后宫美女如云,又爱风花雪月那一套,所以紫薇殿的名字,也许既有紫薇星之意,也有紫薇花的意思,要不然干嘛特意从行宫移花来栽呢?路又远,移树又费时费力。 但既然喜欢这花,后来干嘛又把树砍了?树多冤枉啊,招谁惹谁了。 不过先帝既然连心爱的妃子都说杀就杀,砍点树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先帝早已经不在人世,曾经荣宠一时的王宣妃、丽贵妃她们也都不在,连紫微殿都已经烧得只剩下眼前这么点儿残躯。过往的旧事,也都随着时间湮灭了。 “来,咱们往前头走走。” 顾昕一指:“去看看那一树花儿吧。都过了中秋了,这花也都要谢了。” 紫薇花不算最美,也没什么香气,但好处是开得长!能开一整个夏天。宫里种了紫薇的不止这一处,但就象顾昕说的,别处的都低矮,这么高的是仅此一株。 “这花儿还真是有些不同,别处的花,开到现在都谢了不少,这树上竟然还有这么多。” “是啊。” 褚怀忠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前头这二位主子,都没听说过宫里的一种说法。有人说,紫薇殿里打死过好多人,这树花开得这么好,就因为下面埋了…… 咳咳,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先帝晚年脾气暴躁是不错,但怎么也不可能把尸首就留在紫薇殿里就地挖坑埋了啊!那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得多闹心?夜里能睡着觉?白天能吃得下饭?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当年道士炼丹,那些水啊,药渣子啊之类的就近泼在树根处,所以这儿花木倒比别处长得好了。 但这两种说法,不管哪种,褚公公都牢牢憋在肚子里。 因为他知道不管哪一种,皇上都不会爱听的。 皇上打根儿上就不喜欢紫薇殿这地方。之前内府还打算把这里改一下,修成供佛的地方,又或是把原来仙乐阁前头的戏台再修起来,当个看戏的地方,皇上都同意,就拆平。 至于贵妃娘娘…… 褚怀忠也没有想到她会过来。 毕竟这里拆柱子拆墙实在没什么好看,又乱又脏。 茅太监快步从后头撵上来,凑到褚怀忠身边小声说:“万寿殿那边来人禀报,说林太妃突发急病,用过早膳就晕过去了,到现在一直昏睡不醒。” “林太妃?”褚怀忠问:“太医看过了吗?” “说是已经打发人去请太医了。” 褚怀忠眯了下眼睛:“怎么早不病晚不病……” 顾昕在紫薇树下停住脚步,抬头往上看。有风吹过树梢,细碎的花朵从枝头飘落,纷纷洒洒象下了一场雪。 “紫薇殿拆除的话,这树不会伐了去吧?” 皇上回答说:“你若喜欢,就让人留下吧。这里离会宁宫不算远,可以时常来这里转转。” 顾昕笑了:“今年的花期已过,要来赏花也是明年的事了。” 褚怀忠趁着皇上和贵妃说话的空儿,上前来轻声禀告了林太妃急病昏厥的事。 顾昕记得这位林太妃,今年刚四十出头的年纪,还算不得老,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厉害了? 第182章 母女 明恪公主接着消息匆匆入宫——林太妃是她的亲生母亲。 明恪公主一直抱着个指望,待再过两年,自己有了孩子,向皇上恳求接母亲出宫奉养,所以平时她要多老实有多老实,皇上让她嫁谁她就嫁谁,安守本分,从来不做任何可能触怒皇上引火烧身的事。 前两天皇上登基后,先帝遗妃一个接着一个的死,明恪公主那阵子茶饭不思,生怕自己的生母也步了那些人的后尘。 那些死了的人里,有的是病死,有的大概是觉得未来没有指望而自尽,还有的死的不明不白的。明恪公主知道自己母妃必然不会自尽的,她也盼着有一天能出宫住进公主府里与女儿团聚,能享几年天伦之乐呢。 明恪公主急匆匆的赶到万寿殿,有个穿深绿袍子的太监迎上来:“请公主安。” 这个是会宁宫的太监,明恪公主再急,对他也算客气:“赵公公,我母妃现在怎么样了?” “公主请随奴婢来。刚刚太医院左院判和张太医二位都来了,也给太妃娘娘诊过脉,施过针了,太妃娘娘现下已经醒转。” 明恪公主长长的松了口气,她身边跟着的宫女立刻摸出荷包往赵良手里塞:“多谢公公费心了。” 赵良接了荷包,笑着说:“这都是奴婢的本分,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吩咐了,令太医务必仔细替太妃娘娘诊治。” 明恪公主又说:“贵妃娘娘的一片心意,我看望了母妃就当去会宁宫登门道谢。” 赵良笑容满面的说:“公主客气了,那奴婢先回去复命。” 明恪公主一脚踏进万寿殿,就难免心酸。 万寿殿地方很宽敞,前庭阔朗,回廊曲折,后头还带一个花园儿。但地方再宽敞,住的人一多,就难免显得挤迫杂乱。 林太妃住的还算是宽敞,单独的一座侧殿,但是主子奴婢也有十来个人。明恪公主心里止不住的发酸。 她的公主府可是十分宽敞的,皇上并没有苛扣她身为公主应有的嫁妆和排场,她的公主府、妆田、封邑样样都是按规制来的。尤其是公主府,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光花园就占了几十亩地。 可母妃却只能和这么些人一起挤在万寿殿里,以前母妃爱书,她有好些书,现在住的地方这么小,书架摆不开,那些书都只能装箱子里头难见天日。母妃还会弹琴,明恪公主的琴就是她教的,母妃有张心爱的琴,明恪公主出嫁的时候给她添在嫁妆里了,现在住的这地方,想弹琴也没有安静的地方,更没有那个心境。 林太妃身边的宫女打起帘子,明恪公主迈步进了门。 林太妃已经醒了过来,靠坐在床头,她面色苍白,头上什么首饰也没戴,明恪公主一看到有气无力的模样眼泪就出来了。 林太妃自己倒是很从容,轻声说:“你怎么进宫了?我这没什么大病,不碍事。” “都晕过去了还说不碍事。”明恪公主借着坐下的时候把眼泪抹了:“我刚进来时听说太医来了,怎么没见人呢?” “诊过脉,也施过针了,连方子都开过了,太医哪能一直待在这儿。” “太医怎么说?这好端端的人突然晕过去,怎么能诊过脉就走呢?” 宫人说:“太医说,太妃是身子虚弱的缘故。” 其实太医说了好长的话呢,但那些太过复杂的文绉绉的宫人也记不住,能记住的的太妃又不让说,只能对公主简单的说是因为身子虚弱。 明恪公主眉头紧皱,眼圈儿也红红的:“母妃受苦了……” 林太妃赶紧拦住她的话:“你瞧你,一着急连话都不会说了。我日子过得很好,皇上宽,万寿殿一应供给都是足足的,我身边伺候的人也都很尽心。” 明恪公主也知道刚才的话说的不对。 皇上确实没有亏待这些太妃太嫔们。往前数数,宫里头哪有对太妃们这么优待的?都是送到庙里、道观里头,别说有人伺候了,好些甚至是缺衣少食,要自己洗衣劳作。 可是身为女儿,自己过着舒坦自在的日子,看着母亲过得不如意,她心里自然难受。 “母妃一定要好生保重身子,我之前让人送东西进来,你还总说不要送。这次不能听你的,回头我打发人多送药材、补品进来,母妃一定要放宽心,多进补。” 林太妃摸了摸她的脸:“你送进来我也不会留下的。宫里真不缺这些,我想吃什么自然让人去膳房要去,补品我也不缺。” 明恪公主都要急了:“可是母妃今天都晕过去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晕呢?必然是没有好好保养的缘故。” 林太妃摇了摇头:“我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有了岁数自然不会和年轻时候一样。” 不管明恪公主怎么劝,林太妃都不松口,药熬好了端进来,明恪公主接过去要亲奉汤药,林太妃还笑了:“哎哟哟,你快饶了这药吧。你打小儿就是一堆人伺候着长大的,哪里会伺候人啊?快把药给静兰吧,别回头洒我一身。” 明恪公主让自己亲娘说的没脾气。 她确实不会伺候人,可是母妃病了,她端个药总是能端的吧?总得让她也尽一尽做女儿的孝心啊。 林太妃不是那种扭捏的脾气,药吹凉了她接过去一饮而尽,把药碗递给宫女,又接过温水漱了口:“好了,人你也看过了,药我也吃了。时候不早了,你就早些回去吧。” 明恪公主哪里能放得下心,不过她也知道,她再留在这儿,林太妃也不得休养,只能说:“那女儿就先走了,母妃一定要好好用膳,按时服药,若有什么事,一定打发人出宫给我送个信儿。” “知道知道,你快走吧。”林太妃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朝她挥手。 明恪公主出了殿门,就把林太妃身边的宫女静兰叫到一旁问话:“太妃到底是什么病?只是身子虚弱?你们可别骗我,我回头就去太医院细细打听。” 静兰并不怕她。说到底,静兰伺候林太妃都十来年了,主仆情分非同一般,连明恪公主也是看她着长大的:“公主不要太担心人,太妃真的并无大碍,公主若要不信,只管去太医院打听就是了。不过奴婢倒是有一件事情想同公主说。” 明恪公主心里一紧:“什么事情?你快说。” 静兰在林太妃这儿地位不一般,明恪公主可不敢轻忽她说的话。 第183章 顾忌 静兰轻声说:“公主对太妃一片孝心,太妃又只有公主这么一个女儿,不管公主送不送东西,是不是要接太妃出宫奉养,都影响不到你们的母女情分的。” 明恪公主一愣:“静兰姑姑,这……这是母妃的意思的吗?” 静兰笑了笑:“奴婢说句托大的话,奴婢伺候太妃十余年,也算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公主一向行事谨慎,太妃也能放心。宫中正值多事之秋,公主不要听信旁人的话,更不要轻易说话。” 这话肯定是母妃让她来传的,明恪公主只是不明白,刚才殿内,母妃怎么不亲口和她说呢? 难道…… 明恪公主悚然而惊。 难道刚才母妃身边,有别人的耳目,所以她不方便说话? 是谁的人在监视母妃? 皇上?贵妃?还是……这万寿殿里的人? 静兰没有多说,只是给了她一个“你自己多当心”的眼神。 明恪公主来时脚步匆匆只恨没有飞起来了,走时却脚步沉重,满怀心事。 母妃的病情就很蹊跷了,静兰后来对她的那些叮嘱就更蹊跷。 刚才她们两人说话就在屋角没人的地方,明恪公主的心腹宫女玉英站在回廊边替她们把风,等明恪公主走过来,她也没有多问一句刚才静兰和公主都说了什么,只是小声说:“公主,刚才月亮门那边有两拨人过去,都往这边看来着。” 明恪公主没有抬头,一面往前走一面轻声问:“是什么人?” “奴婢只认出其中一人是静太嫔的宫人,另外两人不认得。” 明恪公主没有再问,倒是玉英问:“公主,咱们现在去哪儿?” 明恪公主有些茫然的停下脚步。 她现在站在万寿殿门前。 按她原本的打算,她想去太医院一趟,问清楚母妃的病情到底如何。她还要去一趟会宁宫,向贵妃道谢。 虽然她和皇上是兄妹,但明恪公主也清楚她想见皇上一面很不容易,但是见贵妃就容易得多。再说,贵妃宫里的太监刚才在万寿殿这边张罗安排,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向贵妃道谢。 她本来还想向贵妃说些好话——现在贵妃最得宠,还掌着宫务,明恪公主想接林太妃出宫奉养,必定绕不过贵妃去。 但是林太妃让静兰姑姑转告她的话,让明恪公主全身发冷。 自从她出嫁,明恪公主惦记林太妃一个人在宫中,隔三岔五让人送东西进宫,但林太妃只收下其中一两样,还告诉她不要送了。 明恪公主当时新婚燕尔,又被自己当家作主的快活给包围着,竟然没有立时明白林太妃的用意。 她以为母妃是多年熬日子谨慎惯了,怕旁人说闲话,所以不让她常常进宫请安,也不让她时常送东西进来。 现在看来,轻狂的分明是她。 林太妃不好对她明说,但暗示过好几次,明恪公主却一腔情愿只想着自己现在有能力尽孝了,却忽略了身边的风险。 李妃谋害蒋贵人,诬陷贵妃的事儿明恪公主也知道,她本来也不喜欢李妃,浅薄无知,又傲慢放肆,皇上处置她是迟早的事…… 明恪公主捏着手帕,觉得自己确实想的太简单了。 李妃谋害蒋贵人,下的药必定是从宫外传递进宫里的,自己明明该想到这个,却还不避讳的往万寿殿送东西。 她自己是一片孝心,但是落在别人眼中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再说,这事上哪有百分百忠心的人,万一这送的东西在中间被人做过手脚呢?到时候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明恪公主这会儿都不知道该惧怕自己干了蠢事,还是怕自己送进来的东西不可靠反而害了母妃。 “公主?” 明恪公主定定神:“去……会宁宫吧。” 玉英应了一声,服侍明恪公主上了步辇,一行人由东而西往会宁宫去。 这段路不算远可也不算近,几乎是横穿了大半个后宫了。玉英在太阳底下走得出汗,一时间也不由得纳闷,皇上怎么没把贵妃安置在东边的宫苑呢?倒把她一个人孤零零放在会宁宫,四周都空荡荡的,连一个作伴儿的都没有—— 也或许这就是皇上的本意。 明恪公主坐在步辇上看得远,瞧见前面一大片地方都用布幔围起来了:“那是……那是紫薇殿吧?” 玉英细看了两眼:“是紫薇殿。奴婢听说紫薇殿要拆了,现在看来是动工了。” 明恪公主提到紫薇殿时,心情也有些复杂。 先帝晚年懒于朝政,一心炼丹求长生,这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明恪公主当然也知道。那会儿母妃也早就失宠了,她们母女在宫中就象是隐形人一般,先帝好象也从来不记得有她这么个女儿。她长到十岁,见先帝的次数还不足一个巴掌呢。 紫薇殿她来过的,先帝寿辰时,母妃带来她的。 其实她根本没看清父皇的模样,慌里慌张磕了头,说了吉祥话就退出来了。 第184章 关切 后来明恪公主远远的看过,但是再也没有进去过,直至紫薇殿被火焚毁。 拆了也好。 不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吗?先帝喜欢的妃子、臣子,宫殿,看来都成昨日黄花了。 明恪公主顺口问:“仿佛听说这里要改成佛堂了?” 玉英摇头:“这个奴婢没有听说。” 多半是个改个佛堂之类的,以前宫中有这样的先例,比如高祖的时候,元后住过的宫殿,继后就没有再住,就那么空着了,后来隔了些年,就摆上佛像,让人守着,每日里供些香花果品,添些灯油。 明恪公主到了会宁宫门前,就看见贵妃身边儿的大宫女香珠站在门口迎候了,笑盈盈的过来扶明恪公主下了步辇:“公主可是贵客,奴婢在这儿候了半天了。” 明恪公主在宫中出生,宫中长大,知道宠妃身边的人往往比宠妃自己更紧要。说句大实话,明恪公主一年才能见皇上几回?说上几句话?可是贵妃身边的人差不多天天能见着皇上,能探知皇上心意。 这样的人怎么能得罪?他们说不定手稍抬一抬就能坏了大事。 明恪公主还是头一回来会宁宫。 会宁宫偏僻,以前又没有住过什么要紧的人物。也就是这一年来,因为皇上册了贵妃又盛宠不衰,会宁宫才成了宫里、京里的热灶。 据明恪公主看,贵妃并不是个爱炫耀张扬的人,所以尽管贵妃现在炙手可热,能入会宁宫拜见的人也不并不算多。 顾昕请明恪公主坐下,问:“公主从万寿殿过来,太妃现在情形如何了?” “多谢贵妃记挂着,太医施了针,母妃已经醒过来了,还服了汤药。”明恪公主本来已经坐下,说着话又重新站起身来,郑重的向顾昕行礼道谢。 顾昕赶紧扶她:“不必如此,这本是分内应当事,当不得谢。” 明恪公主又不是小孩子,林太妃这事,贵妃只要吩咐一声太医院好生诊治就算尽到责了,至于太医尽多少责,太妃又能不能被治好,这些可就不关她的事了。但贵妃特意让身边的得力太监去照管安排,这份量就不一样了,太医们也必须好好掂量一下林太妃的地位,不敢不尽心的。 不光是太医,宫中的奴婢们更是个顶个的势力眼。现在贵妃很关心林太妃的病,他们当然也乐得处处给方便。 明恪公主自己出了嫁,不可能时时侍奉在林太妃病榻前,贵妃是现管,她必得对贵妃恭恭敬敬才是。 两人客套了一番重新坐下。明恪公主心事重重,她一直在心里揣摩静兰说的话。 林太妃这病,一定不简单,宫中现在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可是从林太妃和静兰的态度来判断,一定另有玄机。 明恪公主神情郁郁,顾昕也不是看不出来。她不知道林太妃叮嘱了女儿什么,但是谁家亲娘生了病,女儿都肯定会悬心的。明恪公主一听到林太妃病了就急忙入宫,现在看着眼圈儿还是红红的,可见关心情切。 这事儿……顾昕也只能安慰她几句。毕竟她也不是太医,不能打包票说林太妃一定没事。 明恪公主也不愿意让贵妃不快:“其实母妃也说了,她在宫里一切都好,皇上也好,贵妃也好,都对她一向优容关照,日子过的也悠闲。这次生病,也是因为岁数不饶人了,夏天的时候苦夏,身体虚耗。只是我一想到我不能时时陪伴侍奉母妃,着实不孝,自己心里难受……” 她这点儿担忧,顾昕也明白:“公主一片孝心,太妃娘娘想必心中十分宽慰。这心情好了,病也会好得快些。公主体贴太妃,可以常常进宫探望的。” 明恪公主犹豫了下。 按说她和贵妃不熟,算上今天也就见了那么三四回面,而且这么面对面的说话还是头一次。不过她也看出来,贵妃并没有冲她摆宠妃的架子,神情话语都显得很真诚。 “贵妃娘娘……我有件事情,想冒昧的跟娘娘打听一下。” 顾昕问:“你说,只是我不一定知道啊。” “我是想着,前朝的时候有永昌公主、寿昌公主,接母妃出宫奉养的先例,不知道皇上有没有这个……” 顾昕听了半句就明白了。 明恪公主确实是个孝顺女儿。 她们母女虽然说都在京城里,从公主府到宫中路程也不远,但是寻常百姓家,女儿出了阁尚且不能频繁回门,天家的规矩就更多了。林太妃现在和其他太妃、太嫔们住在万寿殿,要说有多难熬,那倒不至于,顾昕接手宫务以来,对万寿殿那边的供给都是足足的。但要说有多快活,那估计也没有。都是先帝遗妃,将来的日子毫无盼头,过一天算一天。 林太妃是例外,她养活大了一个女儿,并且女儿都出嫁了。她的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毕竟好好活着,将来还能看见外孙子,外孙女。 明恪公主平时看着老老实实,也是很敢想敢说啊。如果她真把林太妃接出去奉养,那林太妃就能和女儿团聚,尽享天伦之乐了。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顾昕实话实说:“皇上从未提起过。” 明恪公主点了点头。 她虽然担忧林太妃,但并没有失了分寸——如果顺势请贵妃在皇上面前打听或是劝成这件事,那她就太得寸进尺了。 再说,皇上那个人…… 明恪公主过去和皇上没有什么交情,只觉得这位皇兄人还算温和,并不象当时的其他几位年长皇子一样倨傲跋扈,心狠手辣。 但是偏偏是这个看起来温和无争的皇兄赵衡最后成了皇帝。从那时起,明恪公主就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位皇兄。 他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无害的人。 看起来好象是其他皇子争位,骨肉相残,最后皇位反而让赵衡捡了便宜。可是如果他真是一个懦弱无能,胸无城府的人,这皇位就算落到他手里,他也坐不稳啊。 第185章 亲戚 香珠送了明恪公主回来,香云香露两个已经服侍顾昕把衣裳换了。 刚才要见客没办法,换回了平常穿的宽褶的裙子,顾昕长长的呼了口气,捧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香云轻声说:“明恪公主倒是和宁城公主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香云现在也学精乖了,说一半留一半。反正大家都能猜得出来她留的一半是什么。 若论年纪,宁城公主可比明恪公主大了十岁呢,可是若论气度、言谈举止,明恪公主完胜。 林太妃病了,明恪公主还特意来会宁宫一趟致谢,同她们这些奴婢说话也是温和有礼,香露上茶的时候,明恪公主还朝她点了下头,露出个很客气的笑容。 可不象宁城公主,成天不正眼看人,香露见过她几次,都只看见她的眼白了。 这姐妹二人两相对比,那立见高下啊。 香珠也说:“林太妃就是个谦和有礼的人,万寿殿里住着的人里,只有她抚育了公主,可是她从来没有仗着这一点儿对旁人指手划脚的。倒是刘太妃,总是摆架子,要压众人一头。” 因为刘太妃在选秀时也想插一手,还想举荐新人分贵妃的宠,所以会宁宫没有一个待见她的。 先帝还在的时候,刘太妃是淑妃,十分得宠。而林太妃早就被先帝抛在脑后,只带着女儿安静度日。可今时不同往日,先帝已经不在了,林太妃还有女儿可依靠,刘太妃却无依无靠,她有什么好神气的? “林太妃的病究竟如何了?” 赵良已经问过郝院判了,这会儿顾昕一问,他赶紧过来回话。 “娘娘,郝院判的意思是,林太妃这病症……还很有些棘手。” “怎么说?” 赵良轻声说:“郝院判说,还没有确定,待林太妃服过药,后日再施一次针看看。奴婢再三追问,郝院判才说,林太妃可能患了胸痹之症。” 顾昕吃了一惊:“他真这么说?” 赵良赶紧说:“不过郝院判也说了,这病好好养着,平时多注意不要着急动气,别大喜大悲,心绪平和些,倒也不用太过担心。他以前诊治过人里头,也有人患这个病,但并不算重,人家也一直活到六十来岁呢。” “那林太妃病这算轻还是算重的呢?”顾昕和林太妃并不熟,也没什么交情。但是看明恪公主刚才眼圈红红,惶恐担忧的样子,顾昕也挺同情她的。 明恪公主还指望着将来能接林太妃出宫团聚,但林太妃却患上了这样的病。其他病症还好说,这个病在心上,这不是普通的吃药或是施针能解决的问题。 “这个奴婢实在是不知道了。” “反正这病只能放宽心,好好养着……” 顾昕只差翻白眼了。 说得简单,意思就治不好呗。 再说,宫里头顾昕就真没见过几个能放宽心的人。 这不是她的偏见,而是太医院给后宫嫔妃们诊过脉,那脉案、药方都是要留档备查的,顾昕曾经翻看过。 十个人里,起码八个都有心气郁结的毛病。 可外头的人看着宫里的嫔妃,却羡慕向往,觉得她们过得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日子,山珍海味尽着吃,绫罗绸缎换着穿,命好生下儿子,将来就有可能当太后! 这样想的人可不少,包括顾夫人和顾琇。 顾夫人…… 顾昕才想起来,顾夫人最近很安静啊,一直没再进宫来给她找麻烦。 顾昕可不觉得这是顾夫人突然间变成个明白人了,又或是她忽然良心发现不为难顾昕了。 只怕有点别的缘故。 要说这人确实不经念叨,顾昕才想着让赵良去打听一下顾府最近的动静,顾夫人的贴子就递进来了。 顾昕拿着那张贴子当扇子扇了两下风:“顾夫人这是还不死心啊?” 香珠现在底气可足了:“娘娘若是不想见,就晾着她。” 宫中整治人的法子多着呢,就拿这个候见来说,同样是一大早进宫,那有体面的就能排在前头,不招人待见的,就往后排,坐够一天的冷板凳。别说饭食茶水了,天冷的时候只要给指一个靠风口的位置,就能把人冻得半死。 “难道她还想送顾琇入宫?” 要真是这样,顾昕都不得不对顾夫人说一声佩服。认准了一个目标能够这样不屈不挠,不管她是性情坚毅还是执拗偏激,一般人是真做不到。 顾建荣难道没有劝说、约束妻子?顾昕有点疑惑。 她的这位伯父应该是个明白人,傻子不可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从科举场上杀出来,也不可能从一个七品小官儿起步,一路做到现在的从一品高官。人们常说那些官场老油条简直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 他是真管不住老婆还是另有打算? “让她来吧,听听她还想说什么。” 顾琇想入宫是没有可能的,皇上不会要,顾昕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顾琇这高不成低不就,挑三捡四的,亲事一直耽误下来。问题是,她不先定亲,她下头的弟弟妹妹就一起被耽误着。 顾夫人和顾琇母女俩要是还钻牛角尖,那坑的也只会是她们自己。 顾昕把那张贴子扔到一旁,香珠又提过一只篮子来——里面也全是请见的贴子,塞得满满的。 顾昕瞅一眼都觉得头疼:“这么些人不会明天都要见吧?” “看娘娘说的,自然不是了。”香珠把贴子一迭一迭的拿出来。这些贴子都已经简单的分过类别。 有的贴子根本不会到娘娘面前就已经被筛下去了。有的人为了攀附简直都不择手段了,贴子写得又臭又长,说和贵妃娘娘是同乡,还说自家和顾家有亲戚的,那亲戚关系简直远得八杆子都打不着。其中有一张贴子香珠印象很深,那人说她表舅的侄女儿的嫂子的外甥女和顾家老家族中的一个姑娘都嫁到了一户姓陈的人家,所以她和贵妃娘娘也算是亲戚。 这到底算是哪一门的亲戚?香珠把自己快绕晕了都没算出来这门亲戚的关系。 其实不光有贴子,还有想向贵妃娘娘进献礼物的。这个自然更不会收。 第186章 旧事重提 多日未见,顾夫人风采更胜往昔啊。 这不是一句客套话,是顾昕看到顾夫人进来时心里的的真实想法。 顾夫人四十来岁年纪,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保养的是相当不错。而且她今天打扮得特别精神,头上的赤金镶红宝如意钗显得格外华丽张扬。 出什么喜事儿了? 顾昕一眼就能看出顾夫人志得意满的样子。 她这个人难得有点儿好处,心事全写在脸上算是顾昕最不讨厌的一点了。 尤其是在宫里见多了口是心非的人,看看顾夫人这样的,顾昕还觉得挺亲切呢。 顾夫人请安的动作总是很敷衍,马马虎虎的低个头就算了。香珠敢打赌她裙子里的膝盖连弯都没弯一下。 顾昕也不想跟她计较这个,她更好奇顾夫人今天进宫来的目的。 而且她也不用等太久,顾夫人本来就不是一个能藏住话的人。 果然顾夫人一坐下就摸出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额角——今天天气本就不算热,她擦的也不汗,而是借着擦汗的动作,让人注意到她戴着一对金累丝嵌珍珠的耳坠,那对珍珠成色是挺不错。 也就是不错而已,上回皇上还说要给她串一挂珠帘,顾昕没要,但是后来褚公公还是送了一匣明珠来,颗颗浑圆莹润,感觉一打开匣子,半间屋子都被照亮了。 顾夫人可不这么想,她炫耀了耳坠,又刻意整了整衣裳,让裙幅铺展开。 她裙子上绣了那么大朵的芍药,不让人看清楚些,岂不亏了。 “好些日子没见贵妃了,我这心里着实惦记着。” 被她惦记着估计没什么好事。 顾昕笑眯眯的说:“顾夫人尝尝这枣儿茶。” 深红的茶水盛在洁白瓷盏中,顾夫人确实有点儿渴了,端起来就喝了一大口。 香珠别过脸,感觉这茶给她喝简直是糟蹋东西。 “这茶倒还成,红枣养人……说起来,贵妃娘娘进宫也有一年了。” 顾昕端着茶盏等她说下文。 “可是到现在也没听闻贵妃有好消息啊。”顾夫人露出了一个不掩恶意的笑容:“贵妃一直独占圣宠,这事儿可马虎不得,还是叫太医好好诊治诊治,免得误了大事,将来只怕是要后悔的。” 香珠勃然大怒! 就算她占着娘娘亲眷长辈的名分,这样说话也实在是放肆无礼。 顾昕看了香珠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 顾夫人说这话难听吗? 难听。 这话里话外的,不就是说顾昕身子有毛病,没那个福气怀上龙嗣吗? 可顾夫人说过的难听话还少吗?顾昕以前也没少听啊。 顾夫人这么精心打扮进宫来,绝不是为了说几句话奚落她。她这么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肯定有什么让她极为得意的事儿发生了。 果然顾夫人不用人问,自己就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贵妃啊,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来两个顾字。你当初孤零零一个人投奔我们,我也留你在我们府里住了几年的,对你算是尽心尽力的。皇上是真龙天子,到现在却还膝下犹虚,这事儿可不能再拖延了。顾琇可是你的妹子,她进宫以后也不会亏待了你……” 香珠都想一口痰啐到她脸上去。 合着说来说去,顾夫人还是没放弃送女儿入宫的打算。 可是听听她说的那是什么话?她女儿进了宫,不会亏待贵妃娘娘?合着她以为她女儿进宫来就能压贵妃一头,是要当皇后啊! 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顾夫人是不是白日梦做久了,整个人都失心疯了! 顾夫人说到这儿,仿佛想起来什么一样,看了一眼殿中侍立的宫女:“我有要紧的话儿要对贵妃说,你们都下去。” 宫人们一动不动。 她们必不可能听顾夫人的指派啊。 这顾夫人脸也太大了吧,把会宁宫当什么地方了?居然还一派反客为主的架势。 顾昕挥了下手:“你们且先外面伺候吧。” 除了香珠,其他人默不作声的鱼贯退到了殿门外。 顾夫人还不大满意,但是她心里装的那件事儿实在是太得意太欢喜了,那股劲儿她憋也憋不住,满当当的要从心里直溢出来。 “娘娘,这个月十八、二十三日都是好日子,我也替琇儿都打点预备了,这个月就送她进宫。” 她这自说自话的样子都把香珠气笑了。 还以为顾夫人要说什么,原来还是老话重提。 “顾夫人,贵妃娘娘早就说过,宫中往后这二年都不会进人的。顾大姑娘年岁也不小了,顾夫人还是早日替她挑个称心的女婿吧,再拖下去,怕是要耽误她终身。” 第187章 分忧 听到香珠这么不客气的说话,顾夫人居然还笑了:“哎哟哟,我们琇儿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姑娘,相貌才情样样都是百里挑一,自然是不愁嫁的。可眼下……是皇上看中了我们琇儿啊。” 香珠差点儿伸手去掏耳朵。 她说什么?皇上看中顾琇? 顾夫人这不是在做梦吧?皇上哪只眼睛看得上顾琇? 这一刻香珠觉得,今天让她想不通的事儿可总算想通了。 顾夫人怕不是因为太想攀龙附凤失心疯了,发癔症了吧? 顾昕也笑了。 她倒没有觉得顾夫人失心疯——毕竟真的失心疯的李妃她是见过的,和顾夫人的神情语态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但她也觉得顾夫人这话可笑。 “皇上看中了顾琇?那顾夫人你应该去找皇上,何必来找本宫呢?”顾昕把很少用的“本宫”二字都用上了,可见她这会儿也觉得顾夫人实在…… 不好用言语形容。 顾昕的话让顾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可是这没能把她的得意劲儿给彻底打垮:“皇上可是天子,一天有多少政事要忙。这些后宫的事儿,贵妃娘娘理应为皇上分忧啊。” 顾昕笑眯眯地说:“这话我可不敢当。皇上倘若有吩咐,我自然要遵从照办。可皇上若没有发话,我又怎么能擅自替皇上安排呢?” 顾夫人被她这么堵回来也没象以前似的那么气急败坏,居然气定神闲的露出个笑容:“贵妃娘娘,我来找你,那是看在咱们都姓顾,说来说去算得上一家人,这才想提携你一回。我们琇儿要是进了宫,你在宫里也算是有了依靠。否则的话,别看你现在是专宠,可哪个男人不喜新厌旧?你今年都二十多了,还能新鲜多久?你膝下又没有一子半女的,到时候皇上说丢开手就丢开手了,你且哭都没处哭去。” 顾昕还是那句话:“本宫的事儿,就不用顾夫人替我操心了。顾夫人若有余暇,还是多多关心自己家的事儿吧。”她端起茶碗来,香珠早就憋气不忿,一见她端茶,立刻喊:“送客。” 顾夫人站起身来:“且慢。” 赵良一见她有动作,立刻就想迈步进殿,就怕顾夫人万一对娘娘不利。 顾昕倒觉得不至于。顾夫人对她动手?她图什么?顾夫人毕竟不是李妃,豁出去了要跟她拼一把。顾夫人可是家大业大,有夫有子,她可豁不出去。 她可惜命着呢。 “贵妃娘娘,我今天进宫来,这一片心都是为你着想,可你这人性子也太孤拐了,好歹话你都听不进去。”顾夫人昂头挺胸:“娘娘若不听我的,来日必定会后悔的。” 顾昕觉得有点儿奇怪。 顾夫人上次走的时候顾昕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之后顾夫人一直没动静,顾昕还觉得她是想明白了,给女儿另谋亲事去了。可今天一看,顾夫人反而在这个泥坑里是越陷越深—— 她今天这话,这态度,也都不同寻常。 仿佛她真有了什么靠山,给了她信心和底气。 难道顾夫人又和宫里哪个嫔妃攀上了交情?听说上次宫中采选的时候,她就给人送钱,想送女儿进宫,结果事情没成。 经过了李妃和宁城公主的事,顾昕这位贵妃的地位仍旧稳如泰山,现在宫里头哪还有人敢跟她叫板?谁会和她过不去,要把顾家女再弄进宫来? 怕是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顾夫人往前走了两步,香珠哪能让她靠近娘娘,直接就拦在她身前:“大胆,你还不退下。” 后头赵良他们已经预备过来把顾夫人给拉出去了。 顾夫人显然犹豫了一下,象是话到了嘴边又改口了:“娘娘,我的话句句都是真心,你还是好好琢磨琢磨吧。回头你也可以问一问皇上的意思,可别恃宠而骄,反而落得个惨淡下场。” 她这话说的难听,香珠都想卷起袖子给她一巴掌。 顾夫人被人半请半拉的“送”了出去,香珠气哼哼地说:“娘娘这次可别再宽祐她了,这人可不会领你的情,反而得寸进尺。回头就让人传话出去,夺了她的诰命!” 顾建荣官儿越做越大,自然也早就给妻子请封了诰命,否则顾夫人连递牌子进宫的资格都没有。 顾昕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 “茶都凉了,娘娘别喝这个,奴婢再去换盏热的来。娘娘,奴婢的话你可不能再当耳旁风,顾夫人在会宁宫这样放肆,指不定在外头怎么败坏娘娘的名声呢。就算娘娘看在顾家的份儿上,也该让她好好吃吃苦头。这人哪,不狠狠跌上一跤,到老都学不乖。” “我知道了。”顾昕说:“皇上今晚来吗?” “娘娘,你还真信了她的话,要去问皇上吗?”香珠张大了嘴:“娘娘可别信她的,皇上再不会象她说的那样。那顾琇凭什么和娘娘比?哪儿都比不上。再说皇上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是啊。”顾昕一笑:“就算他有这个心,他也腾不出这个闲功夫啊。” 皇上都恨不得学个分身法,再变出个自己来一起忙活政务,仅有的那点儿闲暇也都给了会宁宫了。让他看上顾琇?他真抽不出时间啊。 针工局的人又送了新的衣裳过来,其中有一件浅黛色的宫装做得十分别致,不薄不厚,正是现在穿的。 “娘娘,这个好看。” 顾昕也点点头。 她喜欢这个颜色。 第188章 鱼冻 这件儿衣裳顾昕就没有换下来,皇上来了之后也是眼前一亮,点头说:“这衣裳颜色好,衬你。” 顾昕笑嘻嘻地扯着裙子,原地转了一圈儿:“我也觉得好看。” 在穿衣打扮上,她和皇上的审美还是很一致的。皇上不喜欢那些过于艳丽扎眼的颜色,什么大红大绿大紫的,顾昕也不喜欢。金灿灿,沉甸甸的那些装饰,顾昕嫌沉,皇上多半是嫌俗。 “皇上尝尝这枣儿茶。”入了秋顾昕发现吃的东西比夏天一点不少,新栗子新枣儿,各种水果干货,只要世上有的,宫中就有。 这枣儿茶,顾昕很喜欢。 这茶不是膳房进献的,就是会宁宫的茶房里头自己琢磨出来的。顾昕以前并不喜欢把枣子煮熟了吃,总觉得那煮出来的带着一股药汤味儿,枣子的甘甜口感全没剩下。但茶房琢磨了好久,最后端出来的枣儿茶有枣香,却没有煮熟后那股药味,清甜爽口,一点都不腻。 顾昕很是喜欢,这几天从早到晚都喝它。 今天顾夫人来还给她上了一盏呢,可惜顾夫人的心思压根儿不在品茶上头,白瞎了一盏好茶。 这茶显然皇上也喜欢,天气越来越冷,从外头进来,喝上一盏温热的枣茶,整个人都舒缓暖和起来了。 “顾夫人今日来过?” 顾昕还没开口,皇上倒先提起这事儿了。 一说起顾夫人今天来过,顾昕就想笑。 顾夫人那么言之凿凿,说皇上看中了她女儿。这个……顾昕当笑话讲给皇上听了。 没法儿不笑啊,皇上都没见过顾琇,连她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上哪儿去看上她?梦里吗? 如果非得说皇上看中了她们姐妹中的哪个,那也是顾雪的可能性多些。一来,皇上见过顾雪一次,就是那回出宫,去三元坊,正好顾雪也去了,那么巧,他们还在相邻的两个雅间吃的饭。二来,顾雪比顾琇活泼、可爱,还更漂亮一点。 皇上倒好象没顾昕说的话当笑话听,他喝了两盏枣儿茶,第二盏还剩了个浅浅的底子没有喝完,看来是没有心情再品茶了。 “顾夫人的态度很笃定?” “是啊。” 顾昕没把顾夫人那些讽刺她的话全说出来,比如,顾夫人说她进宫一年没有孩子的话,她就没提。 皇上手放在膝上,眉头微皱,唤了褚怀忠过来:“这事儿你去查查。” 褚怀忠应了一声:“奴婢即刻吩咐人去办。” 现在还没到宫门落钥的时候,赶紧着吩咐人去办,顺利的话,皇上和贵妃就寝之前就能得着消息。 褚怀忠叫了茅太监过来,把事情吩咐给他,又来寻张修。 白天顾夫人来了之后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褚怀忠打听得一清二楚。 不但皇上觉得不对劲,连褚怀忠都觉得这事儿另有蹊跷。 顾夫人要么就是发癔症了,要么就是顾家出了什么事他们不知道。 赵良其实也没闲着,他也让人打听顾家的消息去了,但是一来他想打听宫外的消息毕竟不是那么方便,二来,顾家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变故,顾尚书还天天照常上朝,顾夫人也和往常一样处理家务事和人情往来。 要进一步的消息,那就得细打听。 但皇上发了话,褚公公出手,那肯定不一样。 顾昕和皇上一起用了晚膳。晚膳有一道鱼肉冻很鲜美,顾昕用调羹把鱼冻舀了拌在饭上,美滋滋的吃了两碗。 皇上显然也觉得这鱼冻很合他的口味,但并没有拿来拌饭。 唔,大致上两个人的喜好是相近的,习惯上有点小小不同,这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儿。 “皇上这尝尝这道素什锦。” 虽然是全素,但里面的各种丸子做得特别香,感觉比肉还好吃。豆腐丸子是油炸过的,外皮焦香,里面雪白滑嫩。芋头丸子软糯,用菌子和口蘑做的丸子爽口浓香,更不要说那雪白的汤汁,熬得浓浓的,顾昕转头吩咐香珠:“这个素针锦不错,赏。” 香珠笑着应了一声:“娘娘喜欢,就让他们常备着,再多琢磨琢磨旁的做法。” “嗯。我记得有一次膳房用莲藕和马蹄切成碎丁,和肉一起做了饺子,也很好吃,明天让他们再做一次来。” 皇上看了顾昕一眼:“晚上进膳要节制些。” 顾昕点头应着好好好,但还是没忍住又舀了一勺鱼冻,在皇上不赞同的目光中解释:“最后一口,最后一口了。可能是天凉了关系,最近总觉得饿。” 这倒是真的,顾昕一向胃口都好,硬让她管住嘴,她可要受罪了。前两天晚上就寝的时候,皇上就听到了顾昕的肚子里在咕噜咕噜叫。 很显然,晚膳只吃个七分饱,挨不到睡着她就饿了。 夏天的时候,天气热,人人胃口都不好,这情形还不那么明显。天一凉快,用顾昕的话说是,该“贴秋膘”了,胃口自然比之前好。 晚膳撤下去之后,顾昕这儿就没有枣儿茶的待遇了,给她上的是消食茶。 当然这茶也不难喝,酸酸的微甜,稍有点烫,顾昕抱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吸溜。 皇上亲口吩咐的要查的事,下头人可不会怠慢,皇上看了会儿折子,顾昕也翻了两页闲书,褚怀忠就来回话了。 褚怀忠一点儿没兜圈子,上来就把手下人查来的情况说了。 “什么?”顾昕手一抖,话本正在翻的那一页纸被她扯破了一条口子:“顾琇可能有孕了?”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顾昕张着嘴好半晌才找到正常说话的声音:“可是真的?” 褚怀忠说:“虽然不能十分确准,但八成不会错。” 这…… 没出阁的姑娘怎么就有身孕了? 这,别的事儿可以说是她一个闯的祸,但这件事儿必定还得有个同伙儿——或者叫情郎? “顾夫人今天说皇上看中了……”顾昕慢慢转头看了一眼皇上。 她在皇上眼中看到了和她一样的疑惑。 嗯,还有坦荡。 顾昕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情郎肯定不是皇上啊! 那顾夫人怎么一口咬定了是皇上?还想把顾琇送进宫? 第189章 性格 顾昕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十分无辜,且冤屈。 顾夫人不是个傻子,她必定是知道点儿什么,才跑宫里来,把一口大黑锅结结实实扣在了皇上头上。 但她毕竟不是当事人嘛,她知道的“真相”很可能不对头。 可顾琇也不是个傻子,她总得知道自己的情郎是谁吧? 褚怀忠也是一头的冷汗。他再没有想到顾家会出这么档子事儿!刚才在外头,他已经把茅太监反复审过了。 “顾夫人发觉大女儿有点不对劲,她要出门的时候差人在后头跟着她,发现她偷偷与人幽会……还有了身孕。”褚公公只能实话实说,他听到什么就说什么:“至于偷偷和顾琇见面的人,那就不好说了……” “怎么不好说?”顾昕追问。 既然都查到顾琇和人幽会了,还查不出是谁吗? 褚怀忠苦着一张脸:“实在是,这位顾姑娘出门时打着去金风山菊花会的名头,金风山可大着呢,上面有花园子,有湖,还有有寺庙道观,而且她出门的那天是初十,金风山也极热闹,据说山门前的车马都停不下,排出几里地去,达官显贵,各家的公子少爷,宗室勋爵人家……那去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顾昕捂着脑袋,她也体会到褚怀忠的头疼无奈了。 这上哪儿查去?这大半个京城的富贵人家都去了啊,天知道谁和顾琇暗通款曲? 但是褚怀忠不是吃干饭的,菊花会查不着,但顾家总没那么难查。 “顾夫人好象拿到了什么信物。” “信物?” 顾昕不由得又转头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仍然无辜茫然,顾昕似乎还能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丝委屈。 咳,必定是她看错了。 “今日顾夫人可没拿出什么信物来。” 想必是信不过顾昕,防着她吧。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了,褚怀忠的人也不知道信物是什么,他们即使能干,也没能干到这份儿上。 之所以对顾家的情形比较清楚,还是因为顾夫人三番两次给贵妃扯后腿使绊子,时常口出不敬之语,所以褚怀忠暗中派人留意着。万一顾夫人脑子抽了,有什么对贵妃不利的意图,他也能事先得着消息啊。 “虽然不知道信物是什么,但是顾琇身边的丫鬟却曾经说过一句话。她说,她们姑娘很快就要当妃子娘娘了!” 这事儿闹的。 不过有一点顾昕可以确定,初十那天如果有人和顾琇私下见面,那必定不是皇上啊,除非皇上有分身术。再往前推,上个月初十也不可能的,皇上真腾不出那闲功夫来。 褚怀忠轻声说:“虽然奴婢不知道顾家的那个定情信物是什么,但是以奴婢的小心思来想,这丫头说的做妃子娘娘,是不是哪家王府里的王妃啊?” 褚怀忠比顾昕还清楚皇上的行踪呢,他这样的贴身太监,皇上睡了哪个女人他还能不知道? 顾家人也不是傻子,顾琇那姑娘一心攀高枝,进不了宫说不定就和哪个宗室子弟勾搭上了。如果真是哪个亲王府、郡王府的世子、或是嫡长孙之类的,那要当王妃还真不是一句空话。 可是这……这没过门就先有了身孕,这哪象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干得出来的事儿? 褚怀忠想到皇上登基后,孟皇后还在世,那时候说皇上后宫空虚,要选秀以充实后宫,也好替皇家绵延子嗣。那时候顾琇的名字就在那单子上,但后来挑了个错儿给刷下去了。 真不知道这位顾大姑娘要是真进了宫会怎么折腾,就现在看来,她不进宫着实是件好事。 “这件事务必查个清楚。” 皇上既然吩咐了,褚怀忠决定今天夜里大家就别睡了,明天一早皇上醒了,他一准儿得给皇上个满意的答复。 上次贵妃的事情,皇上就觉得他办事不利了。这一次顾家的事情,这么……这么荒唐,而且还牵涉到皇上身上,褚怀忠那是绝对不敢有丝毫怠慢的。 所幸这次的事儿容易,不就是查和顾琇通奸的人是谁吗? 褚怀忠带来的消息让顾昕的睡意都跑光了。 “顾琇她竟然……”还未成婚就有了情郎?而且还干出了未婚先孕的事儿? 皇上说:“你不必太担忧,想必明天就有结果了。” “我倒不是替她担忧。”顾昕就是纳闷:“我在顾家住的时间也不短,和顾琇虽然没什么交情,但是对她这个人,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她这个人很精打细算,别人是休想从她手里占到一文钱便宜的,包括她的爹娘、她的弟弟妹妹。她送亲弟弟的生辰礼就是一套新书,笔墨砚台,送给父亲的寿礼也是自己手写的寿字,对下人也称得上一毛不拔了。” 就算想找个好夫婿,以她的性子,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第190章 信物 没见着好处,没有名分,顾琇怎么下这么大的注? 姑娘家的清白可以说是最宝贵的一笔本钱了,顾琇这等于把底牌都押出去了啊。 对方到底是谁?给顾琇吃了多大的甜头儿?象褚公公刚才说的,可能是哪个亲王府、郡王府的子弟,顾琇要嫁入这样的人家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何必…… 何必呢? 顾昕想不通,躺下来辗转反侧好一会儿了也睡不着。 皇上轻声问:“别多想了。” 顾昕问:“你也没睡着?” 皇上嗯了一声。 顾昕看着帐子顶,声音象是喃喃自语:“她连孩子都怀上了,这是破釜沉舟不留后路啊。” 皇上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 “我记得我还住在顾家的时候,有个冬天,顾夫人带着顾琇出门,结果两个人回来的时候神色都很难看。我听下人说,顾夫人母女俩在外头应酬的时候被人冷落讥笑,因为顾夫人出身商户人家,又没有念过书,在席间说错了话。顾琇回来之后狠狠哭了一场,赌咒发誓将来一定要嫁高门。” 哪怕顾建荣后来升了尚书,是从一品的高官了,但顾夫人依旧得不到那些名门望族出身的夫人们的敬重,当面的奚落没了,但是背后的嘀嘀咕咕却一点没少。 顾夫人一门心思想让女儿入宫,顾琇之前也是一心想做皇后——可惜母女俩的打算都落了空。 顾昕握住皇上的手指,入秋之后天气一天天冷下来,顾昕才发现皇上的体质是真招人喜欢。夏天的时候他身上凉津津的,等天一冷了,他身上又始终温热。 他这样冬暖夏凉的体质,顾昕觉得自己忍不住往上靠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皇上身上始终有一种清爽好闻的木香气,对顾昕来说,既好闻,又不象那些花香味儿那么刺鼻。 顾昕靠着皇上,有些迷迷糊糊的,听见皇上问:“是不是也有很多人对你不敬?” 顾昕打了个呵欠:“有吧……不过她们再不情愿,见了我还是要下跪请安嘛。” 顾昕不是顾夫人,更不是顾琇,她没那么虚荣,也不会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人嘛,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顾夫人就好面子,脾气还暴躁,顾琇也是一心一意要嫁高门,且不是普通的高门。 现在天底下最尊贵的姓氏是什么?那当然是皇家,是赵姓啊。 那身份最高的人,当然是皇上啊。 上次入宫的时候顾琇还对宫中富贵满眼艳羡向往,一转眼她居然勾搭上了旁人,居然都有孕了。 这人……顾昕觉得自己真是看不透。 “早些睡吧。” “是该睡了。”顾昕又靠得离皇上近了些。 唔,跟顾琇相比,她和皇上之间可真是……也不能说毫无进展,顾昕能体会得到皇上对她的心意,她也觉得皇上,挺,挺好的。 但两个人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嗯…… 这么一比,顾琇的进展简直是神速,这连孩子都怀上了! 她是不是也该跟顾琇学学,把这层薄得不能再薄的窗户纸给捅破了?当然她不是想急着生孩子,只不过,现在这不上不下的情形,让人心里总是悬着,探不着底。 顾昕也不是没有顾忌,她的顾忌就是自己过去那零碎又模糊的记忆。她不知道自己过去经历过什么——不过顾昕知道自己没嫁过人。 进宫的时候可是有女官替她验过身的,要是嫁过人,那一验不就验出来了? 这事儿以前顾昕不愿意想,总觉得那事儿是个羞辱。但是现在想想,要没这一道关,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成过亲呢。 人过日子,好也罢坏也罢,总不能一直糊涂下去吧。 她的顾虑是自己捡不起来的记忆,那皇上的顾虑呢? 顾昕能感觉到皇上也有顾虑。 只是皇上这个人,心事藏得太深了,他要不说,旁人哪里摸得清楚他心底的秘密? 第二日没有大朝会,皇上难得多睡了一会儿。顾昕梳头的时候,皇上就在窗边看书。他穿了一件天青的常服,头上也没有带冠,看起来比平时显得年轻,也显得随和许多。 褚怀忠躬身进来,先请安再回话。 顾昕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昨天夜里怕是根本没合眼。毕竟不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了,一熬一整夜,又劳心又劳力的,难免显出几分憔悴来。 当然了,也可能是褚公公他有意不整理仪容,越显得劳苦,越在皇上这儿能表功嘛。 褚公公这一夜确实没睡,喝了一整壶的浓茶提神,这会儿困劲儿都过了,除了觉得迈步走路的时候有点不如平时那么稳当,倒是不觉得困。 “回禀皇上,贵妃娘娘,昨天那事已经查得明白了。” 皇上放下了手里的书,示意他详细说说。 “顾琇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武阳郡王的。” “啊,”顾昕忍不住出声,一看褚怀忠停下来了,她赶紧摆手:“没事,你继续,继续。” 武阳郡王,那是皇上的哥哥啊,不过他被先帝给出继了。 上次中秋宫宴本来说他也要来的,但是他告病了…… 呃,当时顾昕觉得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被出继了,心中有疙瘩,不想同昔日的手足坐在一块儿应酬饮宴所以不来的,可现在出了顾琇这事儿,顾琇有孕怎么也得一俩月了吧?这么一算,宫宴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勾搭上了啊。 “只是,顾姑娘和顾夫人或许都误会了武阳郡王的身份,顾姑娘手里的那个信物是一枚青龙佩,这个青龙佩,先帝时几位皇子王爷应该都有一枚,皇上也有过那么一枚,只是现在不大佩在身上了。” 呃? 顾琇难道因为这个青龙玉佩,认为自己的情郎是皇上吗? 第191章 丑事 “那武阳郡王没说清自己是谁?” 褚怀忠露出有点为难的神情:“或许是没有说清楚吧……” 这个可是事关重大,褚怀忠可不能就这么下了论断。如果武阳郡王真的在外面以皇上的名头招摇撞骗,那这罪过可就大了。你敢冒充皇帝?哪怕看在兄弟的情分上不把你赐死,也得削爵幽禁! 以褚怀忠对武阳郡王的了解来看,他没有那个胆子。武阳郡王比皇上年长,但是先帝还在时就不大看得上这个儿子,真要看得上,就不会将他出继给武阳郡王为嗣了。这个人,怎么说呢? 文不成武不就,胸无大志缺乏自律,爱好就俩,酒、色。在享受上头他倒是与景王能谈得来。可景王称得上一句文武全才,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 要说武阳郡王会和未出阁的大姑娘勾勾搭搭,这个褚怀忠信,他绝对干得出来。其实他以前就这么干过,他府里有个侧夫人就是这么来的,据说是进山上香的时候一眼相中了,后来到底是纳进了府里。 郡王妃起先还闹过,后来府里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也懒得闹了,只是守着儿子过日子。 顾琇和武阳郡王勾搭上,难道就图做郡王府后院儿里没名没分的一个妾?什么侧夫人不过是叫着好听,出了门,旁人可不认的。郡王后院只有一正妃,一侧妃的空缺,其他全没有正式名分。 武阳郡王早就娶过正妃了,侧妃也进府好几年了,早已经生了一儿一女,地位稳当着呢。 顾昕捂着额角发呆。 她总觉得这件事儿从头到尾都挺荒唐的。 顾琇是个挺精明的姑娘,怎么能搞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就把自己的身子交出去了?顾夫人也挺荒唐,对事情一知半解,就一心认定她能当皇上的丈母娘了,冲到宫里来冲她一通威胁加显摆。 武阳郡王……这人都三十多了,又不是十七八的毛头小伙子,府里也没缺了女人,还在外面这么胡搞。大概他觉得他是郡王,是皇上的兄长,哪怕是出继了呢,那也是兄弟。再说他八成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说破大天去,在男女之事上吃亏的都不是他。事情就算闹破了,大不了他再纳一房妾呗,说来说去,都是他占便宜。 皇上轻声问她:“没事吧?” “我……没事。” 皇上吩咐人:“给贵妃端碗清心茶来。” “别。”顾昕赶紧拦住:“不爱喝那个,给我上果子露。” 褚怀忠应了一声,悄悄抬眼看了看贵妃。 看来是没什么事儿,还惦记着要喝果子露呢。 换做旁的事情,褚怀忠是不会想要避开的。但眼下这桩丑事,既牵扯到了武阳郡王,又牵扯到了贵妃的堂妹,结结实实是一桩大丑事,褚怀忠觉得自己再站在这儿,贵妃说不定更头疼更尴尬,就算是皇上,面子上也不好看。 于是他识趣的,借着上茶的名义退开了。 “这件事情……”皇上顿了一下:“朕已经命人封锁消息,不会传扬出去的。” “瞒不住的。”顾昕愁眉苦脸:“顾琇肚子里有了孩子,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顾夫人都闹到宫里来了,想让女儿进宫。等她知道这事儿是武阳郡王干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打的主意是让女儿进宫,成为皇上的女人,甚至想着顾琇能压过顾昕,当上皇后——皇上到现在还膝下犹虚,所以顾琇的肚子就是顾夫人的底气。 在她看来,顾琇论出身家世,论人才本事,样样都比顾昕要强,既然顾昕都能当贵妃,那她的女儿当个皇后那是绰绰有余。 到时候顾家的脸和皇家的脸,就要一起丢到天下人面前了。 顾昕虽然觉得自己和顾夫人不是一家人,但别人可不会这么看啊,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顾昕还在顾家住过,这要说不是一家人,旁人可不信。 而武阳郡王…… 要是这人现在站在面前,顾昕能狠狠抽他两巴掌,再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这人实在是太自私了,只图自己一时快活,全然不顾旁人。 “褚公公刚才说,武阳郡王以前就曾经有过类似事?” 皇上点了点头。 皇上还是有印象的,那个姑娘是是刑部一个七品官儿的女儿,出了这事之后,那家人也不想闹大,怕家里其他女儿受连累,所以就捏着鼻子认了下来,把女儿送进郡王府做妾。 第192章 错处 “从前他犯的这些事就不用处罚吗?” 皇上也有些无奈:“上次的事情,朕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了。况且,两家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武阳郡王给了一笔钱,他家既收了钱,女儿也进了王府做妾,不算没有着落,所以这事儿两家口径一致,朕也不好多说什么。” 顾昕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以前武阳郡王沾花惹草,招惹的姑娘身份都不算高,兴许她们、若是她们的家人觉得能进王府做妾也算得一条好出路,双方各取所需,所以事情都没有闹大过。 但这次不同了,顾夫人都找上门来了。 也许是武阳郡王成功了一次又一次,胆子越来越大。顾琇可能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武阳郡王总不能不知道顾琇是谁吧?三番两次的见面,连,孩子都有了,他必定知道自己这次找的姑娘出身门第非同一般,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 顾昕一抬头就看见皇上关切的目光。 她担心,他也担心,但是两个人担心的……似乎不是一回事。 她担心的是武阳郡王和顾琇这件事情不好处置,但皇上担心的是她。 有人这么真心实意的对她,顾昕又不是傻子,也不是块石头,她怎么能体会不到呢? “其实这件事,两个人都有错。”顾昕也没有一味的怨怪武阳郡王。一个巴掌拍不响,顾琇自己三番两次的偷偷与武阳郡王见面,甚至到了珠胎暗结的地步,这中间没有人逼迫她,是她自己走到这一步的。她也不是小孩子,是非轻重她都懂,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也懂。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既然都有错,那后果也得他们自己承担起来。 皇上和顾昕能做的,也就是别让这件事情闹大,尽量维护一下大家的脸面。 想通了这一点,顾昕也就不那么为此事担忧了。她又不是当事人,不管是后悔也好,哭闹也罢,那都是顾琇自己的事了。 顾昕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情来。 “武阳郡王长什么样子啊?” 皇上现在还活着的兄弟姐妹,除了武阳郡王,顾昕都见过——中秋宫宴的时候只有武阳郡王一个人没到。 景王和皇上看着就是兄弟,两人个人身高仿佛,五官也有几分相似。东阳郡王还没及冠,他和皇上、和景王生得都不太象,应该是象他的母亲更多一点,样子看起来有些怯弱,在宫宴上他也没说多少话。 “他……” 怎么武阳郡王的相貌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地方? “他年少时也是眉目清秀的一个人,就是出继了之后无人管束,日子过得有些放纵……” 皇上这话说得有些不太清楚,但是顾昕很快就见到了武阳郡王本人。 看到他的时候,顾昕就明白皇上的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了。 武阳郡王生得绝不难看——皇子们的母亲都是美人,先帝的眼光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的,他能看上的,宠幸的女子,那必然都是春兰秋菊各有娇妍之态。要有人不信,可以去万寿殿看看那些先帝留下的女人们,尽管都不算年轻了,但她们都生得很漂亮。 武阳郡王看起来就是一副沉湎酒色不务正业的样子,两眼无神,面色也显得有些苍白。单看眉眼五官,他和皇上也有那么几分象——但是如果站到一块儿,皇上那容貌身形气度分分钟把他比成个劣质残次品。 顾昕能见着他倒不是皇上刻意安排,纯粹是巧了。他们这边才知道武阳郡王和顾琇的事,过了午武阳郡王就进宫求见皇上。 他递了一封给儿子请封世子的折子,这会儿顾昕正好在勤政殿。武阳郡王进来的时候,顾昕就在屏风后头。 第193章 实话 皇上接过了那武阳郡王给儿子请封世子的折子,并没有打开看。 也不用看,这些折子都是一个套路的。 但武阳郡王这时候上折子,就有点与众不同了。 其他的王公勋贵,请封一般都晚,很多都是成亲的时候请封,这样一来,直接娶进门的新媳妇的名分一起定下了,还有的甚至等到生下长孙的时候才请封。主要是养活一个孩子很不容易,别看家家都在卖力的生,但有时候四五个孩子只养大一个,一场小小风寒、腹泄可能就要了孩子的小命,过早请封很没有必要。 “朕记得,你家老大今年才刚刚开蒙啊。” 这会儿就请封世子,真的很不寻常。 当然,年纪小请封的也有,但都是有特殊情况的,比如以前誉王府,那是因为誉王身子骨儿不好,病歪歪的,所以早早定下世子名分,以免日后生出乱子。 武阳郡王这看起来活蹦乱跳的,还能出去祸害人家姑娘,怎么看也不象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再说,现在不年不节,不是寻常请封的时节,他突然闹这一出,为什么啊? 武阳郡王自己说的倒是挺冠冕堂皇的,说孩子也不小了,三岁看老,郡王妃把儿子养得很好,性子好,也友爱兄弟,早点定下名分,免得将来府里不安宁。 皇上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没说话。 顾昕是和皇上天天待一块儿太熟了所以没感觉,但武阳郡王被皇上这么看了一眼,顿时心里发紧,赶紧回想自己刚才哪句话说错了。 虽然是兄弟,可武阳郡王和皇上又不是一母所生,年纪还差着好几岁,兄弟间说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手足之情。 而且皇上这个人打小儿就比较安静,不爱说话,看人的时候一双眼睛黑幽幽的,莫名的让人心里发慌。这登基当了皇上,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武阳郡王本来觉得,这个请封应该是没多大问题的,他早早出继,和皇上可没有什么旧怨。皇上登基后他一直老老实实,对皇上也恭恭敬敬,怎么说都是先帝的儿子,皇上应该不会驳这个面子。 但是现在看起来,皇上似乎对他很是不满啊。 武阳郡王赶紧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什么言行不妥的地方?或是对皇上不敬?或是交往应酬的人不对劲? 可他细想了一通,还是没能想出什么头绪来。 武阳郡王是一点儿都没往顾家身上想。 顾昕透过屏风的间隙,看着这个人一脸茫然又惶恐的神情—— 这就是顾琇肚子里孩子的爹? 在顾昕看来,这个人要气度没气度,要才学没才学,在顾琇面前多半还对自己的身分含糊其辞,也不是个有担当的人。 顾琇到底看中他什么了? 难道就看中他姓赵? 皇上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了两下:“说实话。” 武阳郡王很想抬手擦汗,但是在皇上面前,他是一个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的。 本来他预备了一篇话,说是王妃品性好,且操持郡王府这些年行事也没错漏,他给嫡子请封,也是安定王妃的心。 但是皇上轻点的那两下仿佛不是点在桌面上,而是点在他脑门上。 武阳郡王预备好的那番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话肯定在皇上上糊弄不过去。 连他自己说着都觉得心虚烫嘴,他和王妃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从生完儿子,他就极少踏进王妃的房门了,两夫妻平时见面总是公事公办,说说府里的事,田庄的账目,宗室里人情应酬之类,说完了这些就没什么话说了。至于儿子,武阳郡王真没太关心过长子的课业,只是听府里先生说大公子很勤学不偷懒,但没听先生夸他天资极好进境非凡之类的,想来也就是中人之姿,武阳郡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自己就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反正身为他的长子,只要没什么缺陷,不犯什么大错,将来这个王爵是肯定要传给他的,他也不靠读书吃饭,不必非逼得他去上进。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武阳郡王在这个一脸淡漠,仿佛没有七情六欲的皇上弟弟面前说起自己的风流韵事,还着实有点尴尬:“我最近想纳个妾,出身门第还不错,这……王妃怕是有些担心。” 担心新人出身太好,进门后不好压服。更担心新人生下儿子,外家太强势,会对王妃的儿子构成很大威胁。 皇上和顾昕都听明白了。 武阳郡王说的这个妾,就是指顾琇了。 但皇上还揣着明白装糊涂,问:“你要纳的是哪家的姑娘?既然门第不错,朕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说?” 说起这个来,武阳郡王可就不虚了。 他现在儿女双全,如果把顾琇肚子里的那个也算上,那他可有五个孩子了! 皇上呢?到现在还一个没有呢! 当然了,皇上嫔妃里头也有怀过的,也有生过的,可一个都没活啊。 比别的,他样样不如,但在儿女上头,皇上照他可差远了。 “也是巧了,是灯会的时候认识的,说起来也是缘份,一开始她不知道我身份,我也没问她是哪家姑娘,我们就说灯谜、诗词,这姑娘可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我那天打扮得简素,也没带从人,她也没有抱着门第之见,对我是挺……” 武阳郡王说到这儿,突然反应过来面前坐的人是那个不苟言笑的皇上,赶紧把剩下的话打住:“也是巧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姓顾,还是贵妃娘娘的妹子,这心里也是挺不安的,毕竟……” 毕竟他早就有了一正妃一侧妃,府里女人又不少,顾琇若跟他,那论起先后来,要排到十几号开外了。 第194章 旁听 贵妃的妹子? 顾昕听着这话别提心里多腻歪了。 这话怎么听着,好象她和顾琇成了挚亲手足一般?顾琇的亲姐妹那是顾雪,和她有一文钱的关系?以前她在顾琇眼中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碍眼的很。等到后来她进宫,就成了顾琇登天梯上的一大块绊脚石,顾琇不定暗中怎么恨她呢。 说姐妹,顾昕真是不敢当。 皇上八成也不爱听这个,只说:“你和顾家已经通过气了?纳妾的事什么时候办?” 果然这话问了,武郡郡王干笑了两声:“还没同她家中说呢……” 他以前纳过不少妾,但出身这么高的,真没有过。以顾琇的出身,嫁入王府做正室也是够格的,可他连个侧妃的名分都给不了。他不能把给他生了儿子的王妃给休了,也不能无故将也生了一儿一女的冯侧妃给废掉。若他是个亲王爵位,那就还能再多出一个侧妃的名分来,可他只是个郡王,且没有可能再升爵了。 顾昕就知道是这样,如果武阳郡王真的跟顾琇挑明了自己的身分,并且说明白顾琇进门只能当个上不了皇家宗谱玉牒的没名分的妾室,那顾夫人又怎么会找到宫里来,还指望顾琇能母以子贵,凭肚子一步登上皇后宝座。 这事儿真是…… 皇上问:“顾家肯将女儿给你做妾?” 武阳郡王这倒是很有自信的:“我们两情相悦嘛,这问题不大。” 这问题确实不大,都珠胎暗结了,他肯定是觉得顾琇已经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了! 可他知道顾夫人还有顾琇一直以来的鸿图大志吗?这娘俩可是奔着皇后去的,结果真相却是要当没名分的小妾,那这娘俩不得疯啊。 武阳郡王这边呢,王妃又提条件,要纳新人进门,就给她儿子请封世子。武阳郡王这边呢,还没跟顾家通气儿挑明身分,而宫里呢,顾夫人已经自信满满的来闹了一场。 这真是…… 顾昕满肚子的郁闷不知道怎么朝外倒,估摸着皇上也很是无语。 这种事儿倒扯不上国计民生,也没有杀人放火,似乎并不严重,但问题这事儿好说不好听,恶心人是妥妥的。 武阳郡王想得还挺美,觉得自己又白得一个美娇娘,年轻漂亮出身好,可顾琇绝不是象他以为的那样温顺多情,顾夫人更是一个无理还要搅三分的人,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便宜都给占了。 皇上将折子递还给他:“请封的事倒也不急,你和顾家还是先商量好此事再说吧。这件事你说了不算,顾姑娘自己的意思也不算,顾尚书的意思才最重要。” 武阳郡王愣了一下,他长年不干正事,也不和那些办正事的人打交道。但是武阳郡王也不傻,皇上这么一提醒,武阳郡王突然明白过来,顾尚书可不是吃素的。说白了,能在官场宦海里一路搏杀到现在胜出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样的人,很不好惹的。 武阳郡王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个,但是他之前纳过几个妾,也没有遇到什么大问题,都顺顺当当的解决了。 但是现在顾家不一样,顾家有个尚书,还有个贵妃娘娘。 武阳郡王终于有点后悔了。 让贵妃的妹子无名无分的跟着他,这在皇上跟前也说不过去啊。他是皇上的哥哥不假,可贵妃的盛宠更是无人可比,武阳郡王可不敢去试枕头风的威力有多大。 这么一来,他这个事儿还真是…… 武阳郡王坐立难安,天气不热,他还摸出帕子擦额角的汗。 这件事情他本来以为是件风流韵事,一开始的时候他也不知道顾琇是哪家姑娘,顾琇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两个人之间好象有意无意的,不约而同避开了这些不谈,武阳郡王不谈是因为他一惯如此,但顾琇也没说她是谁啊。后来两个人亲密起来,顾琇也是半推半就的,武阳郡王在脱衣裳的时候还曾经有个念头——只怕这姑娘也是个老手,不是第一次找相好了。 但是亲热以后很自然的,武阳郡王这个想法又被推翻了,顾琇在跟他之前,确实是个黄花大闺女,武阳郡王在男女之事上经验丰富,这一点是骗不过他的。 这事儿怎么闹到这个地步呢? 看武阳郡王擦汗,顾昕一点儿都不同情他。 该。 这人一路顺风顺水到现在,还以为什么事儿抬出他的郡王身分就能简单的解决呢。顾昕最厌恶他的不是好色,达官显贵家中总是少不得姬妾,武阳郡王就算养一院子的女人,也不关顾昕的事。 可他自命风流,那些曾经跟他情话绵绵的姑娘只要进了王府后院儿,很快就会被他抛诸脑后,武阳郡王信奉的是家花不如野花香,而且他不喜欢风尘女子,就喜欢招惹良家,一开始还是小家碧玉,后来大概是尝着了甜头,胆子也越来越大了,手都伸到官家千金身上去了。 就算他和顾琇一开始都“隐瞒身分”,但顾琇那副大家闺秀的出身是瞒不了的,她的言行举止,一点儿都瞒不住。 武阳郡王要是个行事有分寸规矩的人,就不该再“郎情妾意”,甚至后来有了肌肤之亲。 可顾琇也…… 顾昕虽然和顾琇毫无交情,也觉得她这次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武阳郡王什么时候走的顾昕都没注意,还是皇上坐到她身边她才恍然:“咦?人走了?” 说完这话,顾昕也惊觉自己在勤政殿待的时间不短了,皇上这里还有一堆人候见呢,她在这儿纯粹是耽误正事儿。 “那我先回去了,”顾昕本来就是过来用午膳的,午膳早就用完了,她还正好撞上了武阳郡王进宫,对这事儿前因后果也就更清楚了。 但是顾昕心里也明白,这事儿才刚开了个头呢,以后怕是有得麻烦。 想想都头疼。 香珠也替她生气。 顾家这事儿会宁宫里不是人人都知道,毕竟当时顾夫人让其他宫女都出去了,但香珠可是从头到尾都听得真真儿的。 顾家这母女俩想攀高枝都想疯了吧? 顾琇见都没见过皇上,就凭一块玉佩,将武阳郡王认作是皇上,还轻易的把身子都交了出去。 这还算大家闺秀?香珠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宫女,是个奴婢,也知道廉耻,知道轻重,万万干不出这样的事儿! 第195章 香珠凑近娘娘,轻声问:“娘娘,要这事儿要是真闹开了,顾琇会给武阳郡王做妾吗?” 顾昕都不用去想,直接回答香珠:“不会的。” 香珠:“可是她有了孩子……” 香珠自己也住了口。 有了孩子算什么?又没有生下来。 那个顾琇要真是乖乖给武阳郡王做妾还生孩子,香珠也觉得不大可能。但是这世道,男人不规矩那叫风流,女人不规矩那叫失足,男人风流有时候还是美名,女人要是失足,那全家都颜面扫地了。 “顾尚书也不会让顾琇去做这个王府的妾。”顾建荣绝不是那样的性格,就算顾夫人答应,顾琇自己也答应,他哪怕亲手勒死女儿都不会松这个口。 “那……顾家就愿意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我这位伯父吧,”顾昕想了想,摇头说:“我对他所知不多。我到顾家之前生了病,高烧不退,有好一段日子都是迷迷糊糊的。顾家收留我住下来,我一共和顾尚书没见过几面,也没说过几次话。” 话都没说过几次的人,谈何了解呢? 但就这短短的几次见面,顾昕能感觉到,顾尚书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简单的人物能一路赤手空拳,拼到工部尚书这样的位置上吗?这样的人,能吃这么大的亏而默不作声,打落牙齿和血咽了? 不能够。 所以这事儿绝对不会象武阳郡王以前那些事情一样,以为给点甜头,再把人纳进府里来,两边皆大欢喜的解决了。 “反正吧……”顾昕说了句大实话:“这事儿两边都理亏,谁也别装善男信女,想要皆大欢喜是不可能的,就算能的商量出个结果,也必定两边都觉得自己吃了亏,受了委屈。” “娘娘别管他们这些事了,奴婢瞧着,娘娘这两天睡的不太好,要不奴婢让人回去先铺床,娘娘歇一会儿吧。” 顾昕摆了摆手:“算了,睡不着。” “那……咱们在园子里逛逛?” 顾昕往旁边看了一眼。 布幔围起来的地方就是紫薇殿,这会儿天气不冷也不热,内府加派了人手,紫薇殿这么一大片地方,据说要不了一个月就能彻底平整好。顾昕看过交上来的图,平整完后,这里会移栽花木,大概除了那棵仅剩的紫薇树,过去的痕迹是一点儿都找不着了。 从这能看出皇上的决心——彻底把紫薇宫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抹去。 嗯,也可以说是把先帝的痕迹都抹去。 皇上对先帝,是真没什么父子之情。 顾昕回了会宁宫,换了衣裳,茶才刚喝一口,赵良过来禀报,说顾家又出事儿了。 “什么?” 顾昕茶盏险些没端稳,差点儿就将茶撒在身上了:“又出什么事了?” 赵良赶紧说:“娘娘莫要担心,没出什么太大的乱子。就是听说顾琇姑娘好象晕过去了,顾夫人哭天抢地的让人请太医……” “请了太医?” 顾琇现在这情形,能请太医吗?一请太医,那顾琇未婚而有孕的消息岂不立刻传遍京城了? “请了,太医也进了门了,但是没给病人看诊,顾家又说人没事了把太医送了出来。还有,顾雪换上丫鬟的打扮,去了一趟城南。” 顾家在城北,相知故旧也没有住城南的,她跑城南去做什么? 赵良说:“跟着她的人看她进了荷花坊内的一户人家,打听了一下,那处宅子原主人姓郭,今年卖掉了,新房主姓方。” “姓方?”顾昕想了想顾夫人娘家的姓氏,忽然又想起在三元坊曾经见过顾雪和一个年青人一起逛街游玩:“新房主叫什么?” 幸好赵良让人打听得仔细:“叫方宗云。” 那就没错了。 顾雪去看的就是那天三元坊见过的那个“云哥哥。” 可是看亲戚还需要换成丫鬟的打扮,瞒着自家人去? 顾昕总觉得这事儿听起来这么的不靠谱呢。 香云在一旁快人快语:“这顾二姑娘,总不会也是去私会情郎的吧?” 香珠的眼一下子就瞪大了,强自镇定的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 只不过她的语气也不那么笃定了。 有顾琇这么个不靠谱的姐姐在前,顾雪这个妹妹的品行和头脑,也不那么让人信得过啊。 不过好在!好在这个顾二姑娘找的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只是顾夫人娘家的亲戚,这事儿闹不到顾琇那么大,应该还好收场。 只是顾家这是什么家教?顾夫人到底是怎么教养自己两个女儿的? 香珠这会儿觉得娶妻娶贤这句话真是一点儿不错,娶个糊涂妄为的老婆,这真是贻害子孙啊。顾尚书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他老婆、他的儿女,一点儿也没沾着他的灵气儿呢? 娘娘不过在顾家待了那么两年,没沾着顾家什么光,现在看来,反而要受他们的拖累,这冤不冤哪?上哪儿说理去。 顾昕也有正事儿得办。 宫人所居的房舍经过一夏天的雨水风霜,有好几处地方漏雨、坏了瓦片的,需要修缮,顾昕看过了,也点头允准了。下个月各宫的月例发放,她也过目用了印。至于近在眼前的重阳节,这就一应都按旧例来。 顾昕不爱花香味儿,所以重阳糕、菊花酒她都不喜欢。膳房现在也差不多摸清楚了贵妃的喜好,顾昕不喜欢的佐料和菜色,那肯定是不会送到会宁宫来的。各种用花儿做的茶饮、点心,菜肴,顾昕这儿基本不会看见。 宫里人都很机灵,宫坊现在送来的脂粉头油,都不象以前那样香气扑鼻了,而是极为淡雅。据说这还成了宫中的一种新风向,摸清了贵妃娘娘的喜好,也差不多等于是知道了皇上的喜好了,所以现在各宫各处的妃嫔也好,女官也好,甚至就连宫女,都不爱用那香气浓烈的头油面脂了。 这些琐碎繁杂的宫务一一处置完,天都已经黑了,顾昕抬起头,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眼。 香珠见缝插针的上前禀报:“娘娘,皇上让人来传话,今晚就在勤政殿歇下了,也请娘娘早点儿安歇。” 第196章 丸子 “知道了。”顾昕懒洋洋打个了呵欠,香珠过来替她捏肩膀,有些心疼地说:“娘娘也是,这些事儿放到明天再办也是一样,何必把自己累成这样。” “我这也算累?”顾昕都乐了,幸好端起茶还没喝,不然只怕得呛着:“你就没见皇上的折子吗,都得用筐来装,我这才哪到哪。” 皇上那里的折子,顾昕也瞧见过——字那么小,看起来更费眼。 好歹她这里的字儿大,不管是涂女官、刘女官她们,还是张太监他们,字儿写的都大。 毕竟女官们和太监们能读书识字就不容易了,不能强求他们也跟朝堂上那些大臣似的,把个折子写得引经据典。 再说,写成那样儿,顾昕也未必全看得懂啊。她看过的书确实不少,但多半都是闲书,真给她来一份儿咬文嚼字的,顾昕看着那费劲。反正后宫里这一拨人,把事情办明白,写个单子,登个账册没有问题就行了。 “这阵子你也跟着忙活,等过了重阳节,你也好好歇歇。”顾昕手指在眼底下一比划:“瞧瞧,眼皮都肿了,今晚上你就别在外头值夜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香珠笑着说:“奴婢多谢娘娘体恤,不过奴婢回去了反而睡不惯了,就觉得自己的床还没有在殿外头凑和来得舒坦呢。” 值夜这活儿好干不好干呢?这得分人。 会宁宫值夜的活儿就好干,皇上来留宿那自有章程,照规矩办就是了。如果皇上不来,那就更轻省,贵妃娘娘从来不折腾人,更不象旁人似的,非折腾得身边的人不得安生。 听说以前李妃还在的时候,宫女能在门旁边的靠着打个盹就算享福了,她夜里睡不好,总要人捶肩捶腿倒茶伺候,折腾得宫人一熬就是一整夜,平常还时时打骂不休。 至于香珠嘛,她现在手底下人也渐渐都历练出来了,做事儿周到麻利,只是香珠不放心,总觉得得亲眼盯着心里才踏实。 她这个毛病,顾昕也了解,就是个劳碌病,经过上次下毒的事之后,更加小心谨慎了,有时候顾昕都替她觉得累,可她自己还挺甘之如饴的。 晚膳的汤不错,顾昕还多赏了香珠一个菜。 相处的时间长了,不但香珠她们了解顾昕的喜好,顾昕身边的人她也了解。 比如香珠,喜欢吃包子,特别是肉包子。她说她第一次吃到肉包子是进宫以后的事儿,照管她的姑姑给她两个大肉包子,里面肉馅剁得碎碎的,肥肉相间,还有葱花儿和粉条,她当时的感觉就是——世上居然有这么香,这么好吃的东西! 至于其他人,香露喜欢甜点心,各种点心只要是甜的她都喜欢。嗯,香云特别喜欢吃红薯,尤其是烤的,一到冬天她天天惦记着在炭灰里埋俩红薯烤着吃。至于赵良,这个顾昕就不太知道了,似乎他吃什么都香,只要是肉就行,全不挑。 顾昕赏了香珠的菜是一道溜丸子,让她不用在这儿伺候,回去好好吃了饭,晚上再来上夜。 香珠谢了赏,端了这盘菜,看来晚上又能美美的吃一顿饱饭。宫女的例菜都很寡淡的,平时顾昕膳桌上撤下来的菜也都归她们,不过单赏个菜给她,那是难得的体面。 香珠不用别人帮忙,自己端着菜一路回去的时候,但凡看见了她的人,不论哪个都得奉承两句,无非是“香珠姐姐最得娘娘看重”“别人就没有这种体面,娘娘还特意赏了菜”。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香珠虽然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可是乐开了花了。 没错儿,香珠还喜欢这样不着痕迹的炫耀。 人嘛,没有几个不爱出风头的,只是方式不同。香珠自己不会在人前盛气凌人来显示她现在的地位,但现在娘娘赏给她的体面,别人可都没有。 香云和香珠两个人住一间屋子,也把两个人的例菜端来了。宫女吃的嘛,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样,豆腐豆芽青菜这些,香珠有一个荤菜,就是肉沫豆腐,就算平时香珠也不爱吃这些。 溜丸子往桌子中间一放,香珠笑着招呼香云:“来来,一块儿吃,这是膳房王公公的拿手菜。” 香云也不同她客气,手脚麻利的把碗筷摆好:“托姐姐的福,我也跟着打牙祭了。” “都是娘娘的恩典。”香珠端菜回来闻了一路的香味儿,咽了好几次口水了,一坐下就先舀了一个丸子到碗里,这丸子个头儿不大,一口一个正合适。 香云却喜欢这溜丸子里的汤汁,浇在饭上一拌,这汤拌饭比丸子还好吃,两个人头对头,一个塞一个吃得香。 平时她们也能吃着娘娘的份例菜,但这是娘娘特意另赏的,那吃着可就更香了。 香云很快把一大碗饭吃完了,一粒米都没剩下,看着盘子里还剩下的汤汁儿还颇为不舍,可也不敢再吃了。宫女不能吃得太饱,长年累月下来,胃口也小了。亿 “香珠姐姐……” “怎么?”香珠也放下了筷子。一盘溜丸子份量不多,她和香云两个正好给吃完了:“是钱不够使了,还是又找不见了什么东西?” 香云干活儿是没得说,女红做得也很不错,就是有点丢三落四的小毛病,花钱还没数儿。旁人的月银都能攒下不少,她可不是,今天想要好看的丝线,明天又想做串珠儿,所以到现在也攒不下什么钱。 “都不是。”香云悄声说:“我是听说了一件事儿……好象宫里现在私下有人说,紫薇殿一拆,林太妃就病了,还有,好象御园春波亭那里的桂花树,往年花开都开得好好的,这几天却突然枯死了。” “还有这事儿?”香珠皱起了眉头:“你是听谁说的?” “听针坊那边的小宫女说的,她们也是别处听来的。说这紫薇殿不该拆,毕竟是先帝兴建又住过的地方,贸然的拆了,坏了风水地气,就……就要出事的。” 第197章 流言 “好象还说,紫薇殿动工之前就有闹鬼的事情,这都不是吉兆,紫薇殿是万万不应该拆的。” 香珠可没轻忽这件事儿,宫里头莫名的流传起这种谣言,八成有人在背后操纵。 居然把中秋那会儿那个假闹鬼的事也扯到一起说,这传谣言的人是想做什么? 香云忧心忡忡的说:“这里头还牵扯到林太妃生病的事儿……” 香珠站起身来:“你收拾一下,我去找赵良。” 香云忙说:“姐姐只管去,碗筷我来收。” 排房里头赵良也才刚刚坐下,捞起手巾擦了把脸,又端起碗喝了口汤。钱安笑嘻嘻的递给他块饼子,又给他碗里夹了一大块鸭子肉:“赵哥哥尝尝这鸭子,焖得烂。” 赵良咬了一口,这鸭子肉确实焖得酥烂,再就一口刚蒸出来的饼子。 外头隔着窗子有人唤:“赵哥哥在屋里头?香珠姑娘说请赵哥哥吃完了饭过去说话。” 赵良嘴里含着饼子,赶紧咽了下去,应了一声:“给香珠姑娘说,我这就过去。” 钱安轻声说:“不急,这总得吃饱了再去。” 赵良看了他一眼:“没要紧事儿她也不会这时候找我,我去看看什么事儿,你们先吃着。” 他急匆匆的去寻香珠,两个人碰了头,香珠张口便问:“宫里最近有流言,你听说过没有?” 赵良也没含糊:“你是说紫薇殿那边的流言,还是顾夫人进宫的那事?” 香珠没想到顾夫人那事儿都已经传出去了:“宫里人怎么说的?” 赵良刚才那口饼子吃得急,没细嚼,有点噎住了。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两口就灌下去,才终于顺过这口气儿来:“顾家的事儿外头应该没有人知道,那些人私底下议论,也就是猜测顾夫人想把女儿塞进宫来,这攀龙附凤的心也太切了,吃相难看。” “那就还好。”要是顾琇的丑事已经在宫里传开,那香珠才要着急上火呢:“紫薇殿的事你知道?怎么没有早告诉我呢?” 赵良看了一眼门口,凑近了些说:“这事儿吧,褚公公说他自有安排,让我先当不知道,不要乱插手。我其实也想和你说来着,但是今天你不是伺候娘娘去勤政殿伴驾了嘛,我想着今天晚上要是来不及,就明天再和你说也是一样的。” “褚公公也知道这事儿了?” 赵良手一摊:“是啊,他肯定知道的比咱们更早,也更详尽。这事儿吧,摆明了有人在后头推动,要不然这话怎么能一下子就在宫里传开了呢?” 褚怀忠知道这事,那也就是说,皇上也知道了。 香珠松了口气。 既然皇上知道了,那这事儿就闹不大。 “这事儿娘娘那里我也禀告一声,总不能让娘娘蒙在鼓里。”香珠叮嘱赵良:“这些日子你也辛苦点,顾家的事儿要盯紧了。” 赵良拍着胸口保证:“我盯着呢,你只管放心,他们家有只苍蝇飞进去都不会放过。” 香珠转过头把这事儿一五一十的回禀给顾昕。 “娘娘不必担心,皇上肯定已经有安排了,娘娘只管安安心心的等着就是了。” 顾昕倒是不怎么担心,她就是有点纳闷。 林太妃生病和紫薇殿动工根本扯不上关系,只是事情太不巧了,正赶在一天,这边儿紫薇殿开工,那边儿林太妃就晕过去,明恪公主还进宫探望,事情闹得挺大的。 如果有心人非要把这两件事扯到一起说,那还真说不清楚。对于这些风水,吉凶,很多人都是宁可信其有。 顾昕拿着一柄小巧的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这事吩咐赵良留心。” 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这些事儿看似零碎,也没什么关联,可是有人硬是要把它们扯到一处说,那其中必有深意。 只是,流言这种东西,如果有人在背后操纵推动,那么这流言是冲谁去的呢? 顾昕觉得这事儿自己、还有皇上,还有林太妃,都绕不开。 毕竟现在掌管宫务的是她,决定拆除紫薇殿的是皇上,还有林太妃,这场病的实在来得太不巧。 但是林太妃对旁人构不成威胁,她都病成那样了,太医都说她的病棘手,以后且得好好养着,再说,她一个太妃,碍不着别人的路,这流言应该不是冲着她去的。 那就很有可能是冲着顾昕,或是皇上去的。 香珠手脚麻利的替顾昕将头发梳顺,小声嘀咕:“这一件事儿连着一件事儿,就没个消停。这回要是找出来谁在背后兴风作浪,可不能轻饶了他,必须得严惩。” 顾昕忽然问:“紫薇殿那边怎么样了?” “说是这几天抓点儿紧就能干完。不过……奴婢觉得,紫薇殿这地方,确实不太吉利!” 顾昕点头附和:“确实。” 往前捋一捋,从开始建紫薇殿,就劳民伤财,花钱不计其数。建好了之后,先帝就开始烧丹服药,里里外外又不知道糟蹋了多少钱财,还搭进去许多条人命。结果没折腾几年,紫薇殿被火烧毁,之后又开始闹鬼。 到现在要把它拆掉,居然还能出事儿。 数一数比一比,宫里还有哪所殿阁能象它一样,从头到尾都是非不断。 流言中提到那是先帝住过的地方,其中隐含着什么意思?是意指皇上要拆了紫薇殿是对先帝不敬不孝吗?否则的话,为什么皇上一意孤行非得把紫薇殿夷平了?而一动工就频频出事,难道不是上天给的警示? 顾昕进宫前可没少听顾家的下人们闲言碎语,哪怕是件平平无奇的事到了他们嘴里,那说着说着就完全走了样,更不要说眼下这事儿还有人在暗中推动。 也不知道该说是事情太不凑巧还是太过凑巧,第二天就下起雨来,连着两日这雨都断断续续的没有停。听司天监那边儿的意思,这雨怕是要下好几天。 一下雨,紫薇殿那边自然就停了工,冒着雨可没法干活儿。天气一夜之间就变冷了,地下铺满了枯黄的落叶。 第198章 糖炒栗子 别看天气清冷肃杀,可最近事情却不少,一件接一件,一刻不消停。 顾昕面前摆了一盘糖炒栗子。这种街头小吃御膳房也一样会做,炒出来的栗子甜香扑鼻。 “娘娘要少吃些,这个吃多了怕是会上火呢。”香珠数着个数给顾昕留了八个,其他的被端到一旁去了。 “那个凉了不好吃,趁热你们分了也都尝尝吧。” 香珠笑盈盈的谢了赏,招呼其他人来分栗子。香云她们在顾昕面前也没那么多拘束,围了过来你抓两个我拿一个,一盘栗子也经不住这么分,等赵良拿了那最后一个,盘子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顾昕没让香珠动手,她说:“我难道连个栗子也不会剥了?再说,自己剥吃着香。” 这个栗子壳子薄,且都是开过口的,一掰就开,香珠倒也不怕娘娘自己剥栗子会伤着手。 赵良把自己分的那个栗子小心的装荷包里,他且得先回话。 “顾家已经知道他们先前是弄错人了,前两天顾琇晕倒,就是因为知道了实情。” 下雨,屋里也凉,香珠拿了一张薄毯替顾昕盖在腿上,听到赵良这么说,香珠没忍住问:“她怎么知道的?”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皇上极少出宫,更没去过什么菊花会,顾琇……”赵良把难听话咽下去:“其实只要稍稍留心就知道的事儿,误会一时还可能,哪能一直误会下去?” 赵良都觉得,顾琇这事儿,她自己说不定也在自欺欺人。皇上没登基前也不是个风流的性子,登基之后简直可以用清心寡欲来形容,一个月才进几次后宫?起早贪黑,忙起来连用膳都顾不上,哪有出宫去沾花惹草的闲功夫? “那顾家是个什么打算?” 赵良说:“顾琇一直没有露面,咱们的人只打听着她没出屋门一步——还有,她的两个贴身丫鬟也不见了。” 这个不见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顾琇做出的事儿,这两个丫鬟想必是知情的,肯定不能让她们走漏风声。 “顾夫人和顾尚书呢?” “顾尚书看着还是一切如常,上朝也好,每天上衙点卯,都没有耽误。至于顾夫人,听说也病了。” “她也病了?” 顾昕的栗子都顾不上吃了:“真的假的?” 顾昕在顾家住的时间可不短,她对顾夫人还是挺了解的。顾夫人身子可不差,一年到头连头疼脑热都很少。而且前几天她进宫的时候满面红光,说话中气十足,能这么短短的几天里就病了? 赵良轻声说:“虽然说是病了,但并没有请太医,也没见她院子里熬药。” “兴许……”顾昕若有所思:“这是顾尚书的意思。” 不管顾琇的“病”是真是假,顾夫人的病,顾昕觉得八成不真。 顾夫人那个性格,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可能躲在屋子里安安静静一声不吭的养病? 那不可能。 哪怕真得了病,她也会闹腾个鸡犬不宁。 母女俩都不露面,很有可能是都身不由己。 顾昕又给自己剥了一颗栗子。 香珠给她递了一杯茶:“娘娘不用担心,这事儿要是张扬开了,两家脸上都不光彩,想来能商量出个妥当的处置来。” 顾昕夸了一句:“这栗子真甜。” 但对香珠说的话,顾昕不怎么赞同。 这事儿不管怎么说,顾琇的亏是吃定了。 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顾昕觉得这孩子来的真不是个时候。 皇上来时,顾昕已经吃完了最后一个栗子,手指沾了栗子壳上面的糖渍,正让人打水来洗手。 皇上一进来就先看见摆在那儿还没有收拾去的栗子壳。 “吃栗子了?” “糖炒栗子,可甜了。”顾昕问:“可惜皇上晚来了一步,现在一个也没剩下。” 皇上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朕也不太爱吃甜的,你也别多吃。” 香珠上了茶,瞧皇上和娘娘坐在一处象是有话要说的样子,领着人安静的退了出来,站在门外边听候娘娘召唤。 “朕让人去打听了一下顾家的事。”皇上也知道顾昕为这事儿悬心,所以一来就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她。 皇上知道的消息,可比赵良打听来的要详尽多了。 比如—— “景王怎么会牵扯进来呢?” 顾昕简直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北。 第199章 心思 如果这件事儿换成赵良来讲,一定是声情并茂。如果让张太监来说,也一定是绘形绘色,无比生动。 可现在给顾昕转述这事儿的是皇上。 一件风流韵事,让皇上平铺直叙的讲出来,干巴巴的确实没有什么风流意味了。 但好在事情的来龙去脉是都理清楚了。 顾琇也没有傻到家,她认识了武阳郡王之后,一直在猜测他的身份。 武阳郡王觉得自己是乔装改扮了,还觉得自己装个书生天衣无缝。其实他满身都是破绽。他扮书生倒是真弄了一身儿布袍,头巾腰带荷包这些东西也都换过,但他里衣还是自己常穿的,鞋子也是一样。 顾琇这姑娘眼睛贼尖,从第一回见面儿就发现了他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衣和鞋子的手工用料都非同一般,市面上都买不着,是贡品,这些东西花钱是买不到的,顾尚书位高权重,能得得到宫中布匹锦缎的赏赐,所以顾琇认得。 武阳郡王的吃喝穿戴从来不用自己打理,他又哪里知道自己的里衣用的什么料子,鞋子上又有什么暗纹呢? 如果他真是个穷书生,顾琇打从一开始就不会理会他。 这一点,顾昕早就想到了。 听武阳郡王说他们相识的时候,顾昕就猜着了。顾琇这个人太精明势利了,和顾夫人一样,对于地位不够,或是对她没用的人,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顾琇没想到他是武阳郡王,而是以为自己遇到的人是景王。 她倒没狂妄到认为自己遇到的人是皇上。 “怎么会是景王呢?”顾昕还是挺迷惑的。 “或许是……景王一贯有个风流的名声吧。” 顾昕无语了。 景王确实有个风流的风声,但人家景王风流不下流啊,他一般找的都是青楼女子,舞伎伶人,那都是色艺双绝,你情我愿的。 武阳郡王他倒是没有这个名声,可那是因为他干的那些事儿都不大好说出口,他好找良家女子,人家家为了名声,多是忍气吞声了。 所以顾琇遇着个年纪不大的,身份尊贵的男子,又发现他有青龙佩,就以为他是景王。 景王虽然风流,可是他是皇上现在的兄弟中唯一封了亲王爵位的,圣眷优渥。 最要紧的是,景王没成亲呢!虽然后院儿里不少美人,但是他确实没有正妃。 不得不说,顾琇这个主意打得还真是精明。以她的身份,和景王有了夫妻之实,还怀上了孩子,那这事儿一旦撕开,景王想不娶她都不行。而且在外人看来,这还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景王是宗室贵胄,可顾琇也是尚书之女,贵妃的妹子,怎么就做不得景王正妃了? 顾琇八成就是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对方难以推托反悔,所以才一咬牙把身子给了出去,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都是她有意怀上的。 可问题…… 唉,这姑娘想得很美,却认错了人。 武阳郡王也有青龙佩,看上去也不显老,还能说会道,很会骗小姑娘。 顾昕问:“这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现在顾家应该都知道这事儿了吧?” “知道了。”皇上言简义赅:“顾琇一知道自己找的夫君不是景王而是武阳郡王,当时就晕过了。顾夫人势如疯魔又哭又骂,被顾尚书着人看了起来。” 果然。 顾夫人就是被看住了,不然以她的性子早闹得天翻地覆了。 “听说顾夫人在家中又哭又闹,事已至此,女儿都怀上了武阳郡王的孩子,她想着要让女儿当武阳郡王的正妃,再不济也要当侧妃。顾琇醒来后就一直不说话,她倒是没有寻死觅活,甚至饮食一如往常。” 顾昕都得对她说句佩服。 这消息对顾琇来说,跟塌了天差不多,她居然如此镇静。 “那武阳郡王呢?他什么意思?” 皇上露出有些冷漠,又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他没去顾家,回府后就闭门不出。” 顾昕眼睛都睁圆了。 这什么意思? 头一缩装没事人? 他难道不打算对顾琇负责任?还是想避过风头,等着顾家主动找他? 如果顾家真的主动找他,那他可就占上风了,这件事儿怕是得以顾家低头委曲求全收场。 也或许,他觉得他是郡王,顾尚书不过寒门出身,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人真是…… 毫无担当,就仗着有个郡王的身份耍无赖了。 “这人简直不要脸啊。”顾昕当着皇上照样骂人,骂的还是他兄弟:“顾琇好歹怀着他的孩子,真出点什么事那就是两条命,他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就算不关心顾琇,那孩子总是他的吧? 皇上不知道想到什么,隔了一会儿才说:“天家的骨肉之情,和寻常人家不大一样。” 顾昕看着他的样子,不用问,她也知道皇上可能想到了自身,想到他们兄弟姐妹。 先帝就不爱自己的儿女,皇上的这些兄弟姐妹们又互相残杀陷害,活到现在的只剩下那么几个。 要说这些龙子凤孙金枝玉叶们有深厚真挚的骨肉亲情,顾昕都不信。 说白了,武阳郡王对什么骨肉根本不看重,一发现顾琇这事儿成了烫手山芋,他就想甩开手了。至于儿女,他早就儿女双全,嫡长子都开蒙读书了,他也不缺孩子。 顾夫人还指望着武阳郡王能娶顾琇当正妃?这不是白日做梦吗?人家原来的正妃怎么办? 别说正妃,侧妃她都挨不上。 武阳郡王明摆着只肯纳个妾。 皇上倒是说了句:“顾夫人在家里嚷嚷时还说,郡王只能有一个侧妃,但要是爵位再升,亲王可就能有两位侧妃了。” 顾昕都要气笑了。 顾夫人还真敢想,难不成她还想让皇上给武阳郡王封亲王? 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干了这么多恶心人的事儿,还能得封?他干这样的事还有功了?不要说皇上,就算顾昕都不可能答应! 要是顾夫人能出门,没准儿她还真能跑到宫里来烦扰顾昕,给武阳郡王讨封。 顾尚书让人把她看住了,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第200章 求情 顾琇母女俩的意见其实都不重要,关键是顾建荣。 他宁可把女儿掐死都不会让她给人做妾。 另外,他也不是个会吃哑巴亏的人,这点顾昕可以肯定。哪怕他不能象寻常人家的老父亲那样拎根棍子打上门去,他也一定有自己的办法不让武阳郡王好过。 重阳节也在阴雨绵绵之中波澜不惊的过去了,顾昕吃了螃蟹,尝了两口重阳糕,菊花酒她是根本没动。 这个重阳大概很多人都没过好,比如顾家。 重阳那日,顾琇服了一剂落胎药。这药很金贵,药性温和,不是市面上那种虎狼药。 但再温和的药,依然让顾琇挣扎了一天一夜。 顾昕听说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吃橘子,手一晃,剥了一半的橘子掉在身上。 香珠赶紧把橘子捡起来,庆幸的说:“还好没污了裙子。” “顾家请太医了吗?” 香珠轻声说:“这种事,怎么好请太医。” 顾昕知道以前有人因为落胎,出血不止而死。还有人落胎后伤了身子,一直好不起来的。 顾琇就算服的是好药,还有丫鬟仆妇照看着,也难保安然无事。 但是…… 香珠看得出娘娘心情不好。即使没什么姐妹情分,听说这样的事,谁会高兴得起来? “娘娘往好处想,顾琇姑娘要是不走这一步,那带着这个孩子只能给武阳郡王做妾了,京里头人人都眼明心亮,武阳郡王之前又不是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旁人还能猜不着她的遭遇?到时候她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顾家的脸面名声也毁了。现在咬咬牙挺过去了,将来再寻个人家嫁了,未必不能过上安生踏实的日子。” 所以顾琇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娘娘若是放心不下,多赏些补品药材也就是了。正好现在又是过节,重阳多一份赏赐也没什么。” 顾昕摇了摇头:“顾家不缺这些。” 顾琇现在缺的也不是药材或是补品。 窗外头的天空还是阴沉沉的,细雨绵绵不绝,这雨下了好些天,庭院中的花树落了一地叶子,天似乎永远不会放晴了一样。 武阳郡王这时候倒是突然从装死中回光返照了一般,进宫求见皇上。 可皇上没见他,干晾了他半日。听说武阳郡王从宫里离开,又去了景王府上,可景王不在,带着府中美人出去游湖了。 连着扑了两处空,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急乱投医,武阳郡王居然又跑去了宁城公主府上。 皇上听到这消息,什么也没说,只是嘴唇抿了起来。 顾昕递了半个橘子给他:“挺甜的,我尝了。” 皇上把那半个橘子吃了,看起来他是一点儿都没尝出橘子甜不甜。 顾昕知道他心里大约在想什么。 因为她听了这消息之后,同样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她还是外人呢,跟武阳郡王又没见过几次面。 皇上对这个出继了的兄长,心情应该同样复杂。 他躲了这些日子,多半觉得顾家会先朝他低头开口。毕竟他等得起,可顾琇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可是等不起,难道顾家还能真把事情拖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不管他是怎么知道顾家的动静,但是一听说顾琇已经服药落胎,武阳郡王就感觉到事情不妙了。 顾琇毕竟是尚书的女儿,贵妃的妹妹。武阳郡王原来打的主意是纳了顾琇,和顾家还是亲戚,在贵妃和皇上那儿也能交待过去。但是现在一看,顾家是当不成亲戚了,八成还结下了大仇。和贵妃也不可能攀扯交情了,贵妃不收拾他就不错。 所以他坐不住了,慌了,进宫八成是想跟皇上求情。 可皇上不见他。 这下他更怕了,去找景王也好,找宁城公主也好,都是打着央告对方帮着劝说求情的主意。 景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躲了没见。 就是不知道宁城公主会不会趟这浑水了。 第201章 太妃 趁着天不下雨,张嫔和沈才人她们过来请安,坐着喝了盏茶。 有沈才人在,就不用担心会冷场,她一个人就能把场面撑起来,让大家都不会尴尬。 “昨天妾身和秦美人几个人约好了去探望林太妃,太妃精神挺好的,天气不好不方便去园子里,让人扶着在屋里走动。”沈才人笑眯眯地说:“我们还吃了太妃的体己茶,配茶的果子是太妃身边儿静兰姑姑亲手做的,她那手艺真是不错,做得栗子酥可是一绝。” 顾昕也应了一句:“膳房今日也做了栗子酥,你们也尝尝,看看哪个更合口。” 沈才人笑着说:“那今天妾身又有口福了。”她用帕子托着栗子酥,咬了一小口,然后就开始夸了:“这个栗子酥做得地道,酥、脆、香,甜,样样都恰到好处。” 除了张嫔因为吃药忌口,其他人都用了茶点。会宁宫的茶点比别处都精致,光是看这器皿,别处就没有。更不用说点心都是现做的,不象她们,有时候去膳房取来的点心都是隔夜的,甚至有的已经放了三两天,点心都变硬、变干了。 沈才人位分不高,她那儿的点心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样,绿豆糕,白糖糕,小酥饼这些,那绿豆糕有多糟就别提了,简直一点儿甜味儿都尝不出来,硬硬的,咬一口一嘴都是渣子。 但是沈才人一句也不能抱怨。 宫里就是这样,奴才们最会看人下菜碟。没位分没宠爱,那就老老实实忍气吞声的过日子,沈才人不但不能冲他们发火,见了人还是得客客气气,有说有笑的。 “说起来,听说刘太妃最近身子也不爽利。太妃太嫔们年纪大了,身子骨自是不如年轻人康健,这天儿一转凉,又下雨,受了点风寒,就不舒坦了。”沈才人说:“刘太妃这两年看着可是老得厉害。” 顾昕觉得刘太妃还挺年轻的——她才三十来岁啊,能老到哪儿去。 这会儿张嫔倒是慢悠悠的说了句:“刘太妃这两年确实显老了。她封淑妃那年妾身曾经进宫道贺请安,那时候刘太妃真是艳光四射,穿的那件玫瑰红的宫装,衬得面如桃花。” 刘太妃现在也不丑,当然,也不是很老,只是眼角有了细纹,皮肤看起来也不再红润光洁。花还是花,但看起来是朵褪了色的残花,坐在那儿的样子没有一点鲜活气儿,活象尊木头雕像。 不夸张的说,张嫔差点儿没认出她来。 先帝还在,刘太妃得宠的时候,那是何等明媚鲜妍的模样。但现在,看着她也只能让人想到“未亡人”三个字。 先帝不在了,她不再有恩宠,没有权势,没有一呼百应的风光……什么都没有。 象林太妃,她还有女儿,日子还有盼头。刘太妃有什么?往后残生,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坐在那儿,等老,等死。 张嫔看着她那样子,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的模样。 甚至她还不如刘太妃呢。 起码刘太妃身子康健。 起码刘太妃曾经得宠。 可张嫔自己却从来没有尝过得宠是什么滋味儿。 送走了张嫔她们,顾昕也不得闲。 赵良来回禀,说宁城公主进宫了,先去万寿殿探望林太妃刘太妃,只怕等下会到会宁宫来。 顾昕摇了摇头,宁城公主居然真进宫了。 她这个人还真是…… 第202章 假髻 宁城公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说她是进宫来探望太妃,顺便来会宁宫,这话谁信? 连会宁宫最老实的小海子都不信。 香珠板着脸,一提起宁城公主她就没半点好气。 “她当会宁宫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娘娘,要不就说您睡下了,让她怎么来的就怎么原路回去。” 顾昕笑笑说:“中午饭都没吃,睡得哪门子觉?她要来,就让她来吧。” 不过宁城公主真要是为着武阳郡王的事情来的,那她这趟算是白来了——啊,也不能算是白来,起码在皇上那儿,对宁城公主的评价和印象又要再跌一回。 情分这个东西,是越用越薄的。 但愿宁城公主能明白这个。 香珠愤愤不平:“早不来晚不来,偏捡这个时候,难不成还要招待她吃饭?” 顾昕真没见香珠这么讨厌过一个人,就算是李妃,也没招她这么多的抱怨。 其实若论讨厌,顾昕觉得这二人是不相上下的。但宁城公主和李妃身份有别,就因为宁城公主是公主,是皇上的姐姐,所以她再无礼过分,顾昕都不能把她怎么样。 香珠对宁城公主是又讨厌,又忌惮,巴不得宁城公主一辈子别登会宁宫的门才好。 然而事与愿违,午膳前半个时辰,这个寻常不该登门的时候,宁城公主偏偏来了。 香珠冷眼打量,宁城公主身上穿的那些紫棠色的衣裳还是之前在宫里住着时宫坊给做的,宁城公主母子三人住的时间不长,可是要东要西,衣裳做了十几箱。 不过,香珠觉得宁城公主母子三人搬出宫之后,日子过得应该顺心自在,可是看宁城公主的模样,比迁出宫那时候看着还憔悴了些,连脂粉都掩盖不住。 宁城公主头发不太好,生得稀,挽起来不怎么好看,她就用了假髻,挺大的一坨假髻、珠宝簪环顶在头上,并不怎么好看,反而象是戴了一顶大帽子,走起来颤巍巍的,香珠都怕她步子迈大了,头发会掉下来。 顾昕也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假髻—— 挺华丽的,假髻是凤尾髻的模样,半尺多高,上面有赤金莲花箍,嵌宝飞凤簪,两旁的双鸳翠翘,垂着长长的流苏。 顾昕也有假髻,只是极少用——她自己的头发就够厚密了,有时候她都想偷偷剪短一截,也好让脖子减减负,轻快轻快。但很多人自己头发不好,就不得不用假髻充门面。 顾昕对宁城公主不管心里什么想法,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请她坐下用茶。 “晴儿和贺儿可好,有些日子没见他们两个了,我心里还着实惦念。重阳节时皇上特意让人做了重阳糕,还有长寿饼分送到各府,公主可尝过了?” 宁城公主比以前总算有长进——说话客气多了,不象以前似的,仿佛顾昕是妾妃,不配和她这个公主说话似的,总带着一股鄙薄,说句话就象居高临下赏了多大脸面似的。 “贺儿很喜欢那长寿饼,早上就着粥自己就吃了两三个呢。”宁城公主说:“要说还是宫里的东西好,象那长寿饼,外头做得就是没宫里精致。” 话听起来是好话,但是里头的意味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香珠站在一旁,她自是不能随意插话,但是也不妨碍她在肚里嘀咕给自己听。 宁城公主一口一个宫里的东西好,这话听着酸溜溜的,仿佛他们母子离开宫中搬回公主府是受了苦遭了难似的,过得没有在宫里好了。 闲话了几句家常,宁城公主话音一转:“昨儿武阳郡王去了我府里,再三央告我帮他在娘娘和皇上面前求个情……” 顾昕微微一笑,低下头去用茶盖拨着茶叶片,不接话。 宁城公主脸色一僵。 她觉得自己今天够和气,身段也放得够低了,可贵妃竟然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 但是想到武阳郡王对她承诺的事,宁城公主还是得把气压下去,讪讪的说:“这事儿原是他不好,可是男人哪有不风流的。贵妃且想想,这件事情要是认真计较,那皇家颜面有损,顾家脸上也不好看啊。倒不如和和气气坐下来商量商量,两家各让一步,倘若好事能成,那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 在宁城公主想来,这件事儿武阳郡王是不地道,但顾家那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要真是知道廉耻,哪会干出未婚先孕这么丢人的事儿来?好人家的姑娘可不是这样儿的。 都走到这一步了,顾家将女儿悄悄嫁过来也就是了,大不了以后在郡王府的后院里,也给她侧妃一样的尊荣,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武阳郡王登门时吓得那个样儿,对着宁城公主又是口口声声的求恳,宁城公主看他吓得那样都觉得不忍心。更不用说武阳郡王还抛出了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在宁城公主看来,这事儿真不是什么大事儿,武阳郡王和顾家的女儿就算有了违礼之举,那也是你情我愿的,武阳郡王又没有强迫她是吧?这未婚先孕,德行有亏的姑娘,纳进府来做个妾也不算委屈她了,贵妃和皇上应该也不会认真追究的。 她就是这么想的,哪怕身边的杨姑姑,甚至连女儿贺晴都劝她,不要揽这事儿,她也完全听不进去。 皇上和武阳郡王那是亲兄弟,肯定不想重责她。 宁城公主这觉得这其中最要紧的就是贵妃。贵妃要是觉得武阳郡王欺负了她堂妹,在皇上耳边吹枕头风,那皇上还真可能听了她的。只要说通了贵妃,所有的阻碍也就迎刃而解了。 “贵妃年纪还轻,这男女之事啊,哪里分得清楚什么是非对错来?那吵也好,打也好,都是他们自己个儿的事情,外人不好插手过问的,也问不明白。一时恼了,一时又好了。武阳郡王保证了,他以后一定好好对顾姑娘,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顾昕看了宁城公主一眼。 宁城公主来找她,难道觉得她能做顾家的主? 那她可就找错人了,这事的关键人物是顾家当家的男人,不是她这个贵妃。 第203章 好处 宁城公主的想法,可能也是当下很多人的看法。在他们看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未婚先孕,那不管她原来是什么样的人,她都已经象个摔破的花瓶一样,身价一落千丈,可以说是已经成了赔钱货了。这种时候武阳郡王肯纳她,还愿意给她家中一笔补偿,让她终身有靠,也让她娘家面子上过得去,这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儿啊。 在宁城公主开口之前,顾昕就猜到宁城公主要说什么了。 只不过看宋城公主今天反常的亲切有耐心,好象之前和顾昕的仇怨都不在存在一样。 给武阳郡王求情,她也犯不着这么放得下身段吧? 顾昕都不用去细想,也能猜得出其中关窍。 无利不起早嘛。 就宁城公主在宫中的时候那个作派,那个吃相,武阳郡王要不许给她一笔厚厚的好处,她能这么替他奔走?那不能够。 顾昕也懒得同宁城公主兜圈子:“公主这么热心替顾琇打算,我替她多谢公主的好意了。但顾家是我伯父当家作主,顾琇的终身大事自然要听她父母安排,这事儿我却做不得主。” 宁城公主一脸不以为然:“这事有什么难处?让皇上发句话,难道顾家还敢不听不成?” 这才是宁城公主今天来想说的真心话。 皇上发句话,那牛不喝水也能强按头,顾家和顾琇也得听从。 香珠满心的不屑都快藏不住了。 宁城公主还觉得她能做得了皇上的主呢!皇上凭什么要发这话?皇上可不是那样帮亲不帮理的糊涂人。 退一万步说,皇上真发话,让顾琇给武阳郡王做妾,这让满朝上下怎么看待皇上,看待此事?皇家仗势欺人?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偏私护短? “既然公主都打算好了,那就只管去和皇上说吧。” “你,”宁城公主差点儿就变脸失态,硬是压制住了。跟着她进来的杨姑姑连忙打圆场:“贵妃娘娘真会说笑。,皇上那么忙,哪里能为这种小事去扰了他。贵妃娘娘,这事儿真要是不能成,顾琇姑娘将来的路,也不好走啊。顾家心疼女儿,可女子在这世上本就艰难,顾琇姑娘要是入了郡王府……” 顾昕抬起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杨姑姑下头半句话象是掐断了线一样从喉咙口又滑回肚子里。 其实杨姑姑本来也不赞成公主替武阳郡王说话。好劝歹劝,宁城公主总算一开始还是好声好气的跟贵妃商量这事,可是看着贵妃一口回绝,公主就按不住脾气了。 可眼下万万不能得罪贵妃的。 杨姑姑本来想打个圆场,说顾琇进了武阳王府,除了没有名分,可是一辈子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被顾昕那一眼看过来,象是五脏六腑都被这目光看穿看透了一样,这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杨姑姑当然知道让尚书之女做妾,对顾家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时辰也不早了,香珠,传膳吧。”顾昕转头问宁城公主:“公主要留下用膳吗?” 宁城公主站起身来。 她也算是明白了,想从贵妃这儿入手把事情办了那是不可能的,贵妃站在顾家那边儿,只怕巴不得武阳郡王倒霉。她不但不会帮忙,只怕还要从中使坏。 这事儿还是只能去求皇上。 武阳郡王虽然出继了,可是和皇上是亲兄弟,这血缘之亲可抹不掉。就算皇上不念兄弟之情,也要顾及皇家颜面吧?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武阳郡王出事。 宁城公主拂袖而去,香珠赶紧的吩咐人拿水来洒地,再把她坐过的椅子也认真擦净。 她这副送瘟神的样子让顾昕忍不住笑了。 “行了,别收拾了,让人传膳吧。” 香珠已经让人出去传话了,香露带着小宫女,端着温水,胰子,巾帕,还有擦手的玉容脂进来。顾昕挽起袖子把手洗净,午膳已经摆上了。 香珠替顾昕盛了一碗汤:“娘娘,赵良说宁城公主直奔勤政殿去了。”这也是香珠最烦宁城公主的一点,仗着是皇上的姐姐,总是作妖:“她八成会说娘娘的坏话。” 这是肯定的。宁城公主要是能说她的好话,那太阳才要打西边儿出来了呢。 “娘娘可不能任由她污篾,要不打发人去勤政殿看看吧?” 要是宁城公主挑拨离间,娘娘总得有个防备,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 “放心吧,皇上不会听她的。”顾昕对皇上可不会怀疑。这件事儿皇上不会站在武阳郡王那边。这人也真得好好吃个教训,不然以后只怕越发没了顾忌,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可是娘娘……” 香珠想得可就多了。 皇上肯定也不愿意这事闹大,要是他真听了宁城公主的呢? 香珠提心掉胆,一直让人注意些勤政殿的动静。 顾昕觉得今天的豆腐烧得不错,很入味,鱼也换了种做法,鱼肉十分鲜嫩,微辣中还透着鱼肉特有的那种微甜,一点腥味儿也没有。 香珠手里握着调羹和巾帕,时不时朝外望一眼,一看见赵良匆匆从外头进来,香珠就赶紧说:“娘娘,奴婢出去一下。” 顾昕头都没抬,就挥了挥手。 香珠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出来,揪着赵良劈头就问:“怎么样?” 赵良走得气喘吁吁的,香珠问得急,他赶紧咽了口唾沫,回答说:“宁城公主进去了,但是没多大功夫又出来了,皇上没留她用膳。” “那她人呢?” “应该是出宫了。” 香珠提着的那口气还是没松下来。 也不知道宁城公主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有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赵良都比香珠想得开。要说起香珠,样样都好,就是有时候想得太多,叫那个什么?对,杞人忧天。 皇上对娘娘的这份儿心意,他们会宁宫的人再清楚不过了。这件事儿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站在宁城公主那边啊。 赵良倒是打听着另一个消息,只是不确认,他小声告诉给香珠,香珠也愣了一下,也没耽误功夫,就回禀给顾昕了。 “娘娘,赵良听说了件事,好象武阳郡王和宁城公主要结亲家呢。” 第204章 交易 “结亲?”顾昕愣了下:“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赵良站在门边回话:“公主府的人说的。” 顾昕心里挺纳闷的:“这样的消息,事情没成应该是很机密的啊,怎么下人就随便知道了?” 赵良就笑笑,摸着头给自家娘娘解释。 “公主府跟个筛子似的。公主上京的时候带的人不算多。娘娘也知道,她在宫里住着的时候,长春馆使唤的太监宫女加起来也有一二十个呢,要不然活儿那么多指着谁去做?这到了公主府,地方更大,要的人手也更多了,宗正寺拨了一些人手去公主府里,还有新从外头买的,这些人又没得过公主什么恩义,规矩也不那么严谨,有什么话他们传不出来?公主一天三顿饭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外头人都能知道得详详细细。” 顾昕摇了摇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赵良见好就收,毕竟他是太监,随意褒贬公主这话是不该他说的:“武阳郡王去公主府求情,好象一开始许的是庄子还是铺子,公主没应。后来不知道是谁先提的结亲的事,而且也不知道是谁嫁谁娶。” 香珠算了算:“如果是嫁,那武阳郡王的长子和宋晴姑娘年岁差不多,宋晴姑娘好象还要大个一岁多?如果是娶,武阳郡王也有女儿,不过不是王妃生的,年纪也算相当。” 顾昕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要是武阳郡王先提的结亲的事,那这人就更让人恶心了。儿女的亲事就这么当做桩交易许出去了。这人做郡王、做兄长、做夫君和情人都已经不怎么样了,原来连做父亲也这么不负责任。 要是宁城公主提出来的,顾昕对她的观感倒是很复杂。 宋贺身上很不妥,先天不足,太医说得那样隐晦,态度又那么郑重,这病怕是治不好的。宁城公主一心为儿子打算,如果女儿嫁进了郡王府,倒也能照拂弟弟。如果给儿子娶了郡王的女儿,那也算给他这辈子找了个靠山。 可是话又说回来,那凭什么顾家就该吃亏,成全宁城公主打算呢? 谁又不欠她的。 小海子乐呵呵的来禀告:“娘娘,皇上命人赏了菜来。” 香珠一听这消息,顿时笑容满面,赶紧迎出去。 赏菜不是稀奇的事,皇上隔三岔五的就赏娘娘。但是今天不同寻常,宁城公主在会宁宫碰了壁,跑皇上那儿去必然要告状诉苦,可皇上还让人赏了菜来给娘娘,这皇上心里向着谁,那还用问吗? 茅太监亲自把菜送来的,按说这种活儿用不着他跑腿,可是茅太监知道这是个向贵妃卖好的机会。 行了礼再站直身,茅太监笑着说:“皇上说了,最近天冷,气候干燥风又多,让娘娘多喝两口汤,这个滋补。” 送的是火腿莲藕汤。 顾昕示意香珠拿赏,说:“这种小事,随便让谁跑一趟就是了,茅公公还亲自过来。” 香珠赶紧递了荷包过去:“请茅公公喝茶。” 茅太监笑着谢了赏,恭恭敬敬的退出殿外,才一转眼他就让赵良拉住了,口口声声喊哥哥。 茅太监能在褚怀忠手下混出头来,性子也是够伶俐精乖的,对赵良是十分亲热客气,不用他问,就把赵良想知道的事儿小声说出来。 “宁城公主进了偏殿,和皇上没说几句话就出来了,皇上连茶都没让人上。她走的时候脸色发白,象是身子不大舒坦的样子。” 茅太监说到委屈二字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赵良一眼。 赵良就明白,这是在皇上那儿没讨着好,只怕还吃了皇上的训斥吧? 顾昕已经吃得半饱了,不过皇上让人送来的这道汤确实很不错,口味清淡鲜美,里面的莲藕吃起来粉粉糯糯的,跟清炒凉拌的那种甘脆口感全然不同。 说着尝尝味儿,结果连喝了两碗,她还想再来半碗的时候,香珠赶紧说:“娘娘,再喝就过了,回头肚子胀难受。” 而且咸汤水喝多了,人也易口渴。 顾昕喝饱了汤,就没心思去想刚才的事儿了。宁城公主想和武阳郡王结亲家,那得是她帮人办成了事才能成,要是办不成,武阳郡王只怕就不答应了。 再说……谁知道过几天谁会倒霉?这结亲,嘿,且走着瞧吧。 皇上晚上来时,一边换衣裳一边问她:“中午的汤好喝吗?” 顾昕笑着点头:“汤很好,我喝了一大半。还剩一点儿香珠不让我喝了。对了,公主去见皇上,没说什么让皇上为难的话吧?” 皇上转过头,手在空中虚点了她两下:“你现在也学会滑头了。” 顾昕就笑了。 “朕没答应她。”皇上简简单单地说:“这些年来宗室风气是一代不如一代,律令法度都成了摆设。先帝晚年时,端郡王和康王曾经为了争夺一个歌伎大打出手,当时两人各有损伤。后来来端郡王存心报复,在围猎时故意设计让康王落马,康王一命呜呼,康王的几个儿子一面争夺爵位,一面嚷着报仇,又把端郡王的儿子打死两个,端郡王本人断了腿,两家都不肯吃亏,拉亲戚找帮手,最后卷进这事丧命的有几十人,先帝大怒,凡是牵涉此事的,夺爵的夺爵,流放的流放,当时处置完了,他们算老实了一些。可是隔了一年,信王府后院又闹出人命来,巫蛊镇魇这些不干净的东西都折腾出来了,又是一批人掉脑袋。” 皇上说得坦荡,香珠她们可不敢大喇喇的听皇上说这些“家丑”,一个两个的赶紧都退出去。 顾昕托着腮。 以前可没人给她说过这些。不过她在京城住过,在街头巷尾的也逛过,关于这些宗室传闻也听说过。 行吧,和这些叔伯兄弟、亲戚朋友比较,武阳郡王竟然还是比较守规矩的一个! 这就真叫个荒唐。 先帝连杀带关处置了不少人,但是这些天皇贵胄们并没有从此洗心革面,宗室风气也还是一派骄横奢靡。那一波削爵,唯一的好处大概宗正寺省了钱,不用发那些人的俸禄了。 可话说回来,他们谁家也不是靠那点俸禄吃饭啊。 第205章 石榴 “下次她再来,你若不想见就不见了。” 顾昕乐了。 这个她是谁,皇上不用明说,两个人心知肚明。 “那不成啊,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再肆意任意,又要多加一条骄横。虽说虱子多了不怕痒,但能少一条还是少一条吧。” 顾昕也知道,她坐在贵妃的位子上,哪怕她什么也不做,恨她的人也不会少。 就象今天这事儿,宁城公主得恨她,武阳郡王也得恨她,以后这事儿牵涉到的人,大概都会记恨她。 可能在那些人看来,让顾琇入郡王府给武阳郡王做妾是件好事儿,然而顾昕是这条路上的第一号拦路虎,让这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变成了两败俱伤,这纯属损人不利己啊,不恨她恨谁? 至于皇上? 皇上位置太高了,那些人大多够不着他,也不敢怀恨抱怨,所以这事儿务必是她这个奸妃的错,都是她存心偏私,在皇上耳边吹风,让皇上背上不体恤爱护手足的罪名。 皇上坐在身旁握着她的手。 顾昕明白他的意思,但顾昕觉得这不是皇上的错。 当了这个贵妃,确实有很大的风险,背了无数人的怨恨咒骂和算计,她身边的人时刻警惕,战战兢兢的替她挡下明枪暗箭。 但是如果事情退回一开始的时候,让顾昕再选一次要不要入宫,她还是会选入宫这一条路。 人生百味,酸甜苦辣样样都有,谁能只挑甜的香的,把苦的辣的都扔开?这宫里头从最低等的杂役奴婢到最高位置上的皇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就比如皇上吧,他这人生起落坎坷,也是一言难尽。 要说好命的人,以前的顾琇或许是这样,在父母的荫庇下,一直顺风顺水,应有尽有,结果现在跌一个跟头跌得实在太狠了,往后余生她都不会忘记这个惨痛教训。 不进宫,她的日子可能会过得平静,没有波折。但人活一辈子,难道就图个平顺安静吗? 顾昕转头看了一眼皇上。 不进宫的话,她也不会和这个人携手了。 如果去年她没有去行宫猎场,没有遇到皇上……那她可能和皇上就此错过了,两个人根本没有碰面的机会,他是皇上,高高在上,她是一个小小的民女,孤苦伶仃寄人篱下,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用晚膳的时候皇上提起来紫薇殿的事:“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那儿离会宁宫也近,你要不要在那儿移栽什么喜欢的花木?” “这个我可不大懂,让管园子的人看着办吧,他们肯定比我想的周到。”顾昕只是说:“就是吧……如果是开花的,那别太香了。” 她怕太浓郁的香味儿。以前顾家园子里有桂树,一到秋天,半个顾府都裹在桂花香气里。这香气当然不难闻,可是香味儿太浓了,顾昕感觉整天象是泡在酒里一样,整个人晕乎乎的,吸进去的是香气,呼出来的还是香气,那甜甜的香味最后让她那个腻啊,这辈子都不想再吃桂花糕用桂花油了。 如果管园子的人真在那一片地方移种桂花树,那顾昕以后逢着花期就要绕着走了。 皇上看了她一眼,说:“不会的。” 下头的人干活儿可能不是面面俱到,但是一定要会揣摩主子的喜好。贵妃不喜欢太香的东西,这一点他们肯定是都知道的,哪里会在这上头犯忌讳。 顾昕还有个小小的喜好,她没说过,但皇上知道。 她虽然不那么喜欢花,但是很喜欢花落后结的果子。如果这果子能吃,味道还不错,那就更完美了。 长春馆后头就有个亭子,亭子边栽了有几十株石榴,长得极好,每年开花时,管花木的太监就要把花打掉不少,但即使如此,到了秋天时仍然能结一树的石榴,堪称硕果累累,树的树干要是没绑支撑都要给压断了。顾昕散步就爱去那儿,还让人摘了石榴想尝尝。 结果管园子的太监赶紧磕头,回说这里的石榴极酸极涩,皮厚籽大,吃不得,种这个只是图它好看。 顾昕大失所望。 皇上想着,这次在紫薇殿那儿也移种些石榴树吧,这次不要那种好看的,要能吃的,让管园子的人好生培植,务必让石榴结得又大又甜。 也可以移种点儿别的,比如桃树、杏树之类的,也要捡那种好吃的、易成活的移栽。 皇上一点儿不觉得贵妃贪吃,这是务实嘛,花儿好看都是虚的,果子好吃才是实惠。再说,亲眼看着这树抽芽、开花,结果,成熟,最后果子吃到嘴里必定觉得味道更佳,这是什么贡品也比不了的。 顾昕给皇上舀了一勺豆腐,皇上则还她一块山药。 有来有往嘛。 用过晚膳,皇上照例还要忙一会儿,顾昕则舒舒服服泡了个澡,一边享受香珠捏肩捶背的手艺,一边隔着帘子听香云说话。 “奴婢下午去了一趟万寿殿,林太妃看着是好多了,奴婢去的时候,林太妃裹着件皮鼠褂在门前坐着,今天难得没下雨,林太妃说想到外头透透气儿,总在屋子里,又连着阴雨天,人身上都要发霉了。宁城公主白天去探望时,带了一盒燕窝,一本手抄的经书。” 这探病的礼物可以说是不过不失,自然了,这些送礼打点的事儿未必都是宁城公主亲力亲为,她身边的杨姑姑做事儿还算周到。 “刘太妃奴婢没见着,说是吃了药睡下了,只和她身边的宫女说了几句话。” 顾昕问:“那上午宁城公主去,她见了没?” “见了,宁城公主进去坐了坐,用了茶说了会儿话才出来的。” “刘太妃的病怎么样了?” “太医就说身子衰弱,需要好生调养。” 还有一个消息:“宫外头有消息传过来,好象是说顾家人在收拾打点东西,象是在做出门的准备。” 顾昕嗯了一声。 她大概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顾建荣……她这位伯父,可能要把顾琇送走。可能送回老家,也可能送到亲戚、族人处。 第206章 黏糊 顾昕洗得热乎乎的从浴桶里出来,可能是泡得有点久,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不过也不用她自己动弹,香珠她们就象厨艺高手料理食材一样,把她从头到脚整得清爽舒坦,然后特稳当的架到榻上。 顾昕往那儿一摊,真是一动懒得动。 等皇上洗漱过,带着一身清新的气息过来,顾昕勉强把眼睛掀开条缝。 皇上的浴水里应该是换了一种新的药草,不是以前的松柏香,而是一种……象青草汁液一样的气息,味道不同,但是一样清新动人。 这气息就象夏日里郁郁葱葱的山坡,摘下一片草叶后那股草香,清香之中带着点微涩。 她用力的吸了两下鼻子:“这味道挺好闻。” 在品味上她和皇上还是挺一致的,皇上平时的常服、骑装她都喜欢,颜色质料都含蓄不张扬,上回去西苑骑马那一身儿就很好看的。 可惜皇上得闲的时候太少了,平时顾昕见得最多的居然是他穿朝服的样子。 不是说穿朝服不好看。 而是……穿着朝服的时候,皇上显得特别威严,一副不好靠近的样子。 顾昕总觉得,皇上穿上朝服之后,就象将军披挂上了盔甲,顺便还揣上把刀,说话,神情都显得格外公事公办,仿佛朝服就是个壳子,把他整个人都装起来了。 自然了,现在她身旁的人可一点儿都不冷漠,也不显得强硬。毕竟刚出浴,脸上难得的被热水也泡得发红,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潮热气息。 皇上一躺下,顾昕就熟门熟路的靠过去—— 香珠这丫头真贴心,顾昕才表示了一下床上两个枕头有点挤,她就将一对鸳鸯枕换成了一个长枕,这下两个是真正同床,共枕了。 皇上好象一点儿都没发现这细微的不同之处,仍然是安安静静的躺下,顾昕靠过来的时候,他也自然的将人揽住了。 明天没有大朝会,按理说是可以多睡一会儿了。换做顾昕,必定要偷闲赖床。可皇上实在太过于自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顾昕就没见他哪天偷过懒,不管晚上什么时候睡,第二天必定早早就起来了。 顾昕以前都是睡到自然醒的,但是皇上来得太勤快了,害得她的作息也跟着改了,早上皇上起身的时候,就算动作很轻她也很跟着醒,有时候懒得起来,就跟皇上打个招呼,自己翻个身埋头继续睡。有时候精神好,就挣扎起身,意思意思送一送皇上,只不过那态度别提多么随便敷衍了。 不过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顾昕总是跟被窝难舍难分的,早上起身就倍感艰难。 今天着实是很困,顾昕迷迷糊糊的仰起头,嘴唇在皇上的下巴那儿轻轻一碰,打了个呵欠说:“睡吧。” 她从来不揣着心事上床,只要一沾枕头,睡得就象晕迷那么快。 可皇上却睡不着了。 刚才那一下,是她太困了无意的,还是…… 说出去旁人或许都不信,皇上在会宁宫留宿,和贵妃一向是盖着被子纯睡觉,最亲密举止,就是刚才贵妃主动碰他那一下了。 当然了,既然同床共枕,平时耳鬓厮磨是免不了的,皇上心中有顾忌,而贵妃又格外心大,从来不追问缘由,两个人就这么顺其自然的相处下来。 一开始贵妃的心思,皇上看得出来。 贵妃心思一点都不复杂,心里想的什么,皇上看看她的神情就能猜个八成。贵妃约摸觉得皇上让她进宫是另有用意的,并不是真的要她当妃子,所以两个人之间就是简单的合作关系,皇上尽管安排,合理的要求她都配合。 但是一日日相处下来,顾昕对他不再觉得陌生,也放下了防备,会说会笑,会主动给他布菜、盛汤,会给他做衣裳,送平安香囊。 现在两个人之间黏黏糊糊的样子,软玉温香满怀,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却让人说不清楚了。 顾昕这一觉睡得特别香,醒来的时候外头又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屋里也显得比平时阴暗。 顾昕坚决不承认自己犯懒,明明是下雨天不亮嘛,让人不知不觉就睡沉了。 香珠来伺候她起身,含笑说:“娘娘睡得真好。” “皇上走了?” “走了快半个时辰了呢。”香珠说:“娘娘早上想用点儿什么?打发人去膳房吩咐一声。”待顾昕梳洗好,早膳也就该送来了,正正好好。 “前天那个包子不错。”顾昕想了想:“还有膳房做的那凉拌小菜也再送些来。” 第207章 添乱 香云用木盘托了一盘子鲜花进来,虽然已经是秋日,但御园也有花房,每日都会捡鲜亮的剪了送来。 顾昕在盘子里翻了一下,挑了一朵木芙蓉出来。 趁着顾昕挑花的时候,香云朝香珠使个眼色。 香珠象是没有看见她挤眼睛,服侍顾昕梳好头,又将那朵木芙蓉细心的替她簪好,这才出了殿门。 香云凑近了悄声说了两句话,香珠眉头微微皱起:“可说是什么事了?” 香云摇头:“那倒没有。姐姐看要不要回禀给娘娘?” “那自然是要回禀给娘娘,让娘娘定夺的。” 香珠在这事上可不糊涂。 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哪怕娘娘一向宽厚,她们却不能失了分寸。替娘娘出力是本分,但是替娘娘拿主意那就是欺主了。 趁着摆早膳的时候,香珠就把这事儿回了顾昕。 “顾雪递的信儿?” “是,说有要紧的事情求见娘娘,人已经等在宫门外头了。” 顾昕接过香珠递过来的粥,倒不忙喝:“没说是什么事吗?” 香珠忖度着说:“没有说。不过照奴婢想来,或许是为了顾琇的事儿,想让娘娘帮忙说句话?” 这倒也有可能。 顾雪和顾琇姐妹俩还算是和睦,虽然平时也吵闹过,但顾琇还算是个称职的姐姐,顾雪呢,人是骄纵些,但性子也还算直爽。顾昕想想昨晚听说的消息——顾琇可能要被送到乡下老家去,怎么说出了这样的事,她再待在京城百害而无一利,去远处避避风头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这一去,可能一年半载,也可能更久。这件事情就算被人们淡忘平息了,她怕是也难在京中再议亲。 顾雪这是舍不得,不放心,想让她姐姐留下来? “娘娘要见她吗?不然就打发人让她回去?” 香珠对顾家人是半分好感也没有,顾雪这小姑娘吧,虽然说不象她母亲,她姐姐那么能找事,可她是顾夫人的亲女儿,当然是向着自家人的。 只怕她今天来,也会象顾夫人似的胡搅蛮缠软磨硬泡,这不是给娘娘出难题吗? “上午有什么安排?” 香珠记性很好,事情也安排得很周全:“今天上午倒是没有什么要紧事……” “那让她进来吧。” 顾昕对顾雪是没什么恶感,顾雪以前对她大多数时候是无视,有时候会使性子,但都没有什么恶意,并不针对她。 香珠应了一声,让人出去传话。 顾昕用完早膳,宫人已经把顾雪领进来了。 她今天打扮得……嗯,就不象是要进宫请安的样子。 很家常。淡粉的衫子,下头是一条看起来半新不旧的郁金裙,头发就梳了个双丫髻,斜簪着一对蝴蝶珠花。这身打扮居家是没什么问题,但要出门见客就不合适,更不要说进宫来了。 看样子她进宫的事儿,家里人可能不知道。 再看她眼睛有些红肿,神情也显得憔悴焦虑,顾昕还从来没见顾雪这样不安过。 她进殿来有些怔忡,行礼也有点儿仓惶,顾昕抬了下手说:“免礼。你怎么一大早跑来了?家中出了什么事?” 顾雪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香珠瞧她这样子,倒也有些担心。 顾家难道真出了什么大事?总不会出了人命吧? 正好茶端了过来,递到了手边,顾雪就接了过去,然后喝了一大口。 “哎哟,这茶刚沏好,有些烫。” 可别把人给烫伤了。 顾雪好象没觉得烫一样,不过喝完这口茶,她终于恍过神来了。 “娘娘,我有件事儿求您。” 顾昕耐心地问:“你有父母、兄长和姐姐,他们一贯疼你,你有什么事儿需要求着我?” 顾雪摇摇头:“这事儿我不敢和父亲说,母亲又不肯答应。”她忽然离开椅子,朝顾昕跪了下来:“娘娘,我母亲想把姐姐嫁给云表哥,可是……可是我和云表哥早就约好了,等他回乡过年时,就会将我们的事禀告他家长辈,然后过了年就上门来提亲的,我们,我们俩要好,他怎么能娶我姐姐呢?” 啊? 顾昕倒真有些意外了。 “你和他的事,是你们俩瞒着家里人私定终身的?” 顾雪眼圈儿更红了,泪光在眼里晃啊晃的:“不是的。其实一开始,我母亲也说他很好,我和他在一块儿说话,来往,母亲也不反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但是……” 她一急,话反而更说不出来。 “你母亲是默许的?” 顾雪赶紧说:“对对,就是默许的。之前一直很好,顺顺当当的。但是姐姐出事之后,母亲突然就改主意了。她说姐姐现在这情形,以后嫁到别家去只怕要吃亏,会受欺负,会被人看不起。但是云表哥就不一样了,方家和我们是亲戚,云表哥为人又很厚道,也有才气,姐姐和他年纪相差一岁,嫁给他才是最合适的,起码不用担心姐姐以后在婆家抬不起头来……” 顾昕了然。 原来顾夫人打的这个主意。 顾雪泪眼汪汪:“我和母亲说这事儿不成,我和云表哥早就……早就有约定了,他待我好,我,我也觉得他好,他怎么能娶姐姐呢。可是母亲不听我的,她说姐姐这情形,得找个能包容她的人家。而我……” 顾夫人后头还说,顾琇这辈子算是没有指望了,只能找个人家让她能过得了日子。但她姐姐不成了,那顾雪可一定得嫁个好人家,好夫婿一定要让她扬眉吐气,过得荣耀风光。 顾夫人多年来对顾琇寄予厚望,眼下顾琇这儿落空了,她可没有就此打消念头,反而把希望又放在顾雪身上。 她那歇斯底里的模样,根本说不通道理。听她话里的意思,哪怕顾琇不嫁方宗云,顾夫人也不肯让顾雪嫁他。 香珠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头……也只好说一句荒唐了。 这件事情本来就很棘手,顾夫人还要再添乱。顾雪也是,这是病急乱投医了,跑来宫里求娘娘作主。 第208章 寻亲 “这件事情,还是得顾尚书做主。” 顾昕知道这样说很象推托之辞,但是她说的是大实话。顾夫人性子执拗,一心想让女儿嫁入高门攀龙附凤。经过顾琇的失败,看起来她不但没有放弃这个打算,反而更加执着了。 在顾夫人看来,顾琇嫁给娘家子侄是个再好不过的安排,而顾雪正好顶上姐姐的位置,一定要说一门好亲,说不定顾夫人打算再接再励,把顾雪送进宫里来呢。 但是顾尚书一定不这样想。顾夫人想把顾琇嫁到方家他可能不会反对,但是顾雪的亲事,顾尚书一定不会任由妻子再瞎张罗了。 任由她张罗,就是把女儿养得眼空心大,自不量力,顾琇这个教训可是足够惨痛了。大女儿既然跌了大跟头,小女儿的亲事顾尚书就一定会把住关,不会任由妻子再胡乱作为。 但是……顾雪想嫁方崇云,他未必会点头。 顾雪自己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母亲一心要把姐姐嫁给云表哥,顾雪哭也哭了,求也求了,甚至连“不让我嫁云表哥那我这辈子都不嫁人”的话都说出来了,顾夫人充耳不闻,就象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一样,就让人把她送回房里好好看住。 顾雪今天来宫里,确实是趁人不备偷跑出来的。 她也没把握顾昕能不能帮她,可她目前实在是找不着人能替她做主了。母亲不讲道理,父亲太过威严,而在权势上不次于他们两人的,就是顾昕这个贵妃堂姐。 她要是肯说一句话,父亲多半也会听的。 顾雪也知道,她们过往没什么交情,而且她也知道,求人办事要么交情深厚,要么得送礼,给好处。 可是她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处能送给顾昕啊。如果有用,她愿意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都送给顾昕。 人家现在是贵妃,这会宁宫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 顾雪这会儿拼命回想,看看自己能有什么打动顾昕的好处。 “娘娘,有件事儿……”顾雪忽然想起件事情:“就前两天的事儿,有个人到我们家来,说是从朔州来的,也姓顾。” 顾雪忽然说起这么件事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家人很多,顾尚书这一脉是旁支,顾氏族人各地都有,顾昕还没进宫之前,就经常听说有顾氏族人到尚书府来,有的是请安的,有的是打秋风的——谁让顾氏一族现在就属顾尚荣混得最好呢,那些人可不都指望他照拂提携嘛。 这样的事情实在不新鲜,差不多每个月都有,而且现在顾家还有两个远房侄子住着,在温书备考呢。 顾雪赶紧说:“那个人不是来找父亲的,他说他要找他妹妹。” 这些天顾家闭门谢客,家里头也乱成一团了,顾夫人不能理事,原来顾琇也挺能干,替顾夫人承担了不少家中事务,现在她也卧床不起,顾雪这些日子因为家里不太平,日子过得也是颠三倒四的。 有人到顾家来找妹妹这事儿,她听了一耳朵,当时却根本没往心里去。 说真的,人一富贵发达了,真是富在身山有远亲,什么外八路的不相干的人都会找上门来,贵妃进宫之后,老家来的人好象个个都成了贵妃的熟人,这个说住的离贵妃家以前的老宅子不远,和她过了世的父亲熟悉。那个说贵妃小时候看起来就带着股尊贵不凡的气派,果然是命中注定要做贵人的。 其实都是吹牛,变着法儿往自己脸上贴金,似乎这么一吹,自家就沾到了贵妃的祥瑞之气,出去自称是贵妃的同族叔伯、姑婶,那身价可一下子就显赫起来了。 这个来顾家找妹妹的人,顾家门子不认得,也压根儿没让他进去,就说府上只有两位姑娘,没有他妹妹,而且夫人生病,老爷事多,没空见他,就将人打发走了。 这事儿顾雪无意中听见的,她身边的丫鬟还说:“八成又是个想跟贵妃攀亲戚的人,顾家这一辈的年轻人可多呢,要一个个都这么着,贵妃可不一下子多出几十个哥哥来?论理儿,咱们少爷才是贵妃最亲近的堂哥呢。” 顾昕有点儿明白顾雪的意思:“是找我的?” 她这贵妃都当了一年了,哪还有人不知道这事儿?去顾家找她? “是,但是因为那几天家里出事,所以闭门谢客。”顾雪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留下拜贴之类的,如果留下了倒好说,要是没留下那可不好找这个人了:“娘娘还记得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你有没有同胞兄长?” 这句话倒是把顾昕给问住了。 她对于过去记得的实在不多,都是一些零散的,模糊的记忆。她知道自己肯定有父母,人人都有父母的,没有父母怎么会降生到这世上呢? 但兄长……说出来旁人可能会笑她。她竟然连自己有没有兄长都不知道。 “顾尚书和顾夫人,有没有提起过我家的事情?” 顾昕生过重病,忘记了过去的很多事情,这个顾雪也是知道的。 “父亲没有提过。”这个顾雪可以保证。顾昕才来她们家的时候,顾夫人对于家里要多留一个姑娘住下很不情愿,倒是抱怨过几次。顾雪只知道自己母亲和顾昕的母亲应该是合不来。至于父亲,他只说过寥寥几句,就是少年时和顾昕的父亲一起读书,但是顾父成亲之后不久就离开家乡,父亲也因为科举高中,仕途顺利,和过去的兄弟再也没有见过面。 所以…… 顾昕有点发愁。 顾家这边也没人能确定,她是不是有个哥? “要不,我回去替娘娘问一问?”既然顾昕能投奔他们家来,那父亲不可能对她家的情形一无所知啊。还有门房那儿,可能会有这个人留下的拜贴——门房每天都能收着不少贴子,这些贴子有的会送书房,有些可能会被漏掉。 顾雪提起来的这件事情,确实让顾昕很上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没有其他亲人在世了。 第209章 护送 顾昕让人送顾雪回家,赵良就把这差事派给小福子了。小福子激动得牙直打磕绊儿。 他从进宫到现在,几年间只圈在这宫墙里,还从来没有出去过呢!虽然这送人的差事不是什么肥差,可能出宫门看一看,也够他高兴的。还乐得一个劲儿谢赵良:“哥哥你有什么想要的外头的东西,只管说给我,我给你带回来。” 赵良哪用得着他捎东西,看他高兴的都要飞起来了,倒是沉下脸说了几句敲打的话:“你这差事要是办得好,以后想出宫机会多着呢。要是头一回就砸了锅,那不说以后怎么样,眼下这关你就这不去。” 小福子拍着胸脯应着:“哥哥放心吧,贵妃娘娘的妹子,我一定好好儿的送她到家,一根头发都不能少了。” 顾家这个姑娘一大早跑宫里来见娘娘,小福子悄悄打了听了下,似乎是为了求娘娘给她的亲事做主。 都说大家闺秀知书达礼,可小福子觉得这些闺秀也没那么规矩。前有姐姐顾大姑娘未婚先孕,后头这个妹妹也跟人私定了终身。 也不知道是不是京中闺秀胆子都大,还是顾家的家教格外不同些? 幸好自家娘娘不是那顾夫人的亲女儿,不然还不得让这母女几个拖累死。 小福子跟着车送人,虽然出宫门前盼着能出宫看看,可是等真出来了,他却紧张得要死,一手紧紧抓着车辕,眼睛紧张的四下张望,生怕出什么岔子。 外头的人真是太多了。靠近宫墙的那一片还好,来往的大多是各部的官员、还有巡卫。等过了顺安桥,街面就变得繁华了,车水马龙,行人往来如梭。 小福子进宫这么些年,哪里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又哪里见过这么多的人! 他这会儿头上汗都下来了,赵良派出来的人,加上他一共四个人,小福子起先还觉得太多,现在觉得人怕是不大够用。 万一遇着个歹人呢?万一车有个不妥当坏在路上呢?万一和那对面走来的车马碰上了呢? 小福子一向不觉得自己胆小,他只觉得是在宫里圈这几年,没出过门才心慌。等他出门的次数多了,路也熟了,自然不会象这次一样。 顾雪坐在车里头满怀心事。 贵妃虽然没有应下替她和云表哥做主,但是也没有一口回绝她。顾雪觉得,要是自家来的那个人真是贵妃的哥哥就好了。贵妃无亲无故投奔到她们家来,顾雪就算不那么懂事,也知道自家待人家并不好。正经的亲戚哪有打发到后头杂院儿去住的?那里厨房、柴房、浣洗房连在一起,嘈杂脏乱,是下人扎堆儿的地方。而且顾夫人给的份例,也都跟打发家中的粗使下人一样。 顾雪还是天真,而且她不管家中的这些经济事务,所以顾昕在顾家受的苛待她知道的人根本就是十之一二。顾夫人不待见顾昕,她手下的人自然揣摩着主子的心意办事儿,本就少得可怜的份例经了那些人的手,根本就全给扣完了,顾昕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丝布,都是人家自掏腰包的。 如果她能帮贵妃找着哥哥,那总算是弥补一点儿以前的亏欠,也好求贵妃替她开口了。 顾雪自己都没发现,她以前提起顾昕,从来都是直接称呼名字,不管是嘴上还是心里,她也对顾昕没什么敬重,只当是来家里打秋风的穷亲戚。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两回进宫见着贵妃,人家坐在上首,那气派,那风姿,顾雪现在都不大想得起顾昕还在家中时是什么样子了,现在的顾昕,那就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又美丽,又高贵…… 顾雪忽然回过神来,车已经到了顾家这条街的街口了,她赶紧朝前探身,提高声音喊:“公公,福公公?” 小福子赶紧应了一句:“姑娘有什么吩咐?” 顾雪顾不上害臊了,连忙说:“我出来家里人不知道,我是从后面厨房附近的小门儿出来的……” 不用再多解释,小福子明白了,马上让人掉头。 顾雪的丫鬟正在那小门处候着,已经急得快要着火冒烟了,一看到有车停下,顾雪又掀开车帘露了面儿,简直要喜极而泣,赶紧过来扶着人,压低声音说:“姑娘可回来了!” 小福子也终于是把人妥妥当当的送到了家门口,他还不放心,瞅着顾雪主仆进了门去,这颗心才算落地。 车子掉了个头往回走,小福子的差事办完,现在心里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是直接回宫呢,还是在路上停一停,去买两样东西捎回宫里去? 要给赵良的话,小福子觉得寻个小葫芦瓶就很好,赵良以前就有个葫芦瓶,半个巴掌大,黄澄澄的看着很喜人,有时候随身带着,有时候放在床头,里面时常装些生津润喉的丹药、糖丸之类。后来那个葫芦碰坏了个角,赵良就改用个荷包装这些。 要是给香珠她们,寻一两样颜色好的丝线也说得过去了。 钱他倒也不缺,小福子攒了几个月的钱都没用呢,买点这些小东西绰绰有余。吃的穿的这些,可不敢随意带进宫去,一点小玩意儿就不打紧了。 只是他怕自己买东西会耽误时辰,回去后怕有人故意找碴。 小福子早就打听过买东西该去哪家铺子,不用绕路,而且听人说那家铺子的东西比别处精致,当然价钱也要稍稍贵上那么一些。 小福子穿着一身太监服饰,旁人倒还没怎么着,他自己下了车,先紧张的理了理襟口,又扯了扯袖子。 这家铺子生意倒是真不错,店里面正有两个富家公子哥儿似的人在挑捡东西。 小福子自诩是宫里的人,见过大世面的,但是店里头琳琅满目的各式货品也差点儿让他看傻眼。 这么多东西,一眼望去他可看不到哪儿有卖丝线和葫芦的。 还是店里的伙计过来,殷勤招待,问他要买什么,听到他说的东西之后,微笑着引领他上二楼。 第210章 丝线 “赵哥哥,路上瞧见这么个葫芦,虽然不算精致,但是哥哥你瞧,这葫芦生得匀称,不大不小,揣怀里装袖子里都合适。” 赵良笑笑接了过来,在手里掂掂,这个和他原来那个大小轻重都差不多:“你有心了。顾姑娘送回去了?” “是,我看着顾姑娘进了顾家的小门儿才掉头回来的。”小福子说:“顾姑娘是从小门儿偷跑出来的,所以回家也没敢让人看见,还是从小门儿进去的。” 她走什么门儿赵良可不多管,只要人妥妥当当送回去了就成。 小福子犹豫了下,小声说:“就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件事儿。” 赵良问:“什么事?” 难道有人为难他了?这个不大可能,小福子他们随车的还有两个护卫,再说小福子身上这衣裳,旁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是宫中的太监,一般人躲还来不及,哪里敢惹? “在买葫芦的时候,遇着个人,他站在货架子另一边儿,我一抬头看见他,他……” 小福子形容不上来。 他看见那个人的眼,又深,又黑,皮肤却是白的,没点儿血色那样的白。那个人人隔着架子看他,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象个假人。 反正小福子看着那个人,当时觉得后脊背冰凉,象是有人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冰碴子水。 那个人就这么看看他,也没说话,也没走近。小福子下楼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那儿了。 “我总觉得,他象是……” 赵良又问:“这人和你说话没有?” “没有,没有的,就是隔着架子看了一眼。我总觉得,那个人好象知道我的底细似的……” 赵良倒觉得没什么,八成是小福子想多了。毕竟出门少,见人的也少。以后日子长了,就知道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多着呢。人家只是看了他一眼,既没有和他搭话,也没有其他接触,实在犯不上为这个事儿疑神疑鬼,心神不宁。 小福子又去找香云她们,把特意买的丝线递过去,笑着说:“姐姐上次说的,要那个杏花粉,我比了好几样,觉得这个最象。还有这个蕉叶绿,是香珠姐姐说起过的,烦劳香云姐帮我带给她。” 香云接过丝线,这线用纸包着,颜色确实很鲜嫩。 “多谢你了,亏你还想着。这线多少钱啊?我这会儿身上没装着,等中午给你。” 小福子赶紧摆手:“不不不,这是我孝敬姐姐的,哪里能让姐姐再出钱。” 香云一指头戳他脑门上:“你小子一个月才几个钱?娘娘几次赏人,你拿都是最低的一等吧?别跟那些人学,整天琢磨着送这个送那个的。” 要说钱,香云肯定比小福子有钱。她拿的是一等的宫女的例钱,娘娘还时有赏赐,她又没什么使钱的地方,不象小福子这些小太监,本来能落着手里的钱就不多,还总得孝敬这个,孝敬那个的。 小福子脸都红了:“姐姐们平时挺照应我的,这真是我的一点心意,今天我是头一回出宫办差去,哪能空着手就回来了。再说这线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不值几个钱。” “行,那这一回我就收下了。” 香云揣着线进殿服侍,又把香珠那一份儿给她。 香珠的说法和她差不多:“小福子能有几个钱?咱们宫里头,数他和小海子两个过得穷。” 其他人要么活泛,要么会讨巧,象赵良这样的,外头有人想巴结他,更是少不了一些暗处的进账。 小福子年纪小,又不比赵良他们来的日子长,小海子是人太老实。 顾昕听见她们说话,好奇的问:“什么线?给我也瞧瞧。” 香珠赶紧进去回话,顺便把香云那一份儿也都拿了,一起给娘娘看。 “小福子还挺会买的。”顾昕也觉得这两样线颜色不错:“你这是打算做什么活计用啊?绣荷包?” “绣帕子。”香珠说:“柿子色的,用这个线缝边儿。其实内府那边送来的线也有差不多颜色的,只是小福子心细,我们偶尔说起来这个颜色的线内府送来的不多,他就给从外头捎了。” 顾昕想了想:“这个绿色是不是难染?也贵?” “是。”香珠说:“寻常颜色,什么桃红柳绿浅赫黄都很多,但是有的颜色就要少些,象是石榴红、蕉叶绿、碧石蓝就要少些。” 这个顾昕倒是知道,主要是染料难得,蕉叶绿和碧石蓝的染料都是开矿采挖出来的,染的时候工序也多,所以相比其他颜色,这几样就要少些,也要贵些。 香珠说:“小福子已经把顾姑娘好好儿的送回家去了。娘娘,顾夫人的打算真能成吗?” 顾昕摇头:“这是她一厢情愿,顾琇自己未必就愿意嫁给方家的亲戚。” 如果按顾建荣的安排,应该会让顾琇到一个远些的地方去,京城的风声传不到那么远,等过个一两年,让顾琇按照新寡的身份再出嫁。以顾建荣的身份,顾琇再嫁个官儿,舒舒服服的当个夫人问题不大。 但顾夫人之前把女儿看得太金贵,事情一出,又把女儿看得太微贱。 第211章 贡梨 天气晴了没有一天又下雨,皇上命人接了顾昕去勤政殿,眼见着雨越下越大,今晚上她得留在勤政殿过夜了。 皇上用过晚膳还又见了两个候见的朝臣。顾昕觉得那些人也是挺不容易的,早早进了宫,一等等大半天,这雨下得大,天又黑,出宫回去的路可还远着呢。 褚怀忠笑着:“娘娘就是心善,娘娘只管放心吧,延景门东南边儿有值房,倘若真是有哪位大人出宫不方便,在那儿歇一晚就是了,空屋子尽有,铺盖也都是现成的。” 顾昕点点头。 勤政殿的人唯恐伺候贵妃娘娘不周到,晚膳撤下去,各种茶点果子又摆了一桌。顾昕拿银叉子叉了片脆梨,梨子确实甜,水也多,她吃的心不在焉差点让梨水给呛着。 这梨子挺好吃的,安州的贡梨,个大皮薄,汁多脆甜,梨核儿还小。顾昕没进宫前可真没吃过这么好的梨,市面上卖的可不那么好吃,有的梨子皮比铜钱还厚,去了皮就剩核了,咬一口全是渣子,这样的梨子哪怕加了冰糖熬水都不好喝。 “这梨,皇上尝了吗?” 褚怀忠赶紧应着:“皇上自是尝过了,亲口说了这个贡梨甜,让给会宁宫多送了两篓子。” 皇上不重口腹之欲,平时用膳都不上心,这些瓜果糕点用得也少。 勤政殿的寝殿里并不象别人想的那样,皇上要睡金子打的龙床,那帐子上都要镶珍珠嵌宝石的。 正相反,皇上这寝殿里比别处还显得显素,不必要的装饰一概没有,床上用的就是一顶如意云纹青绡帐,至于龙床——说起来还不如顾昕的床华丽呢,只除了宽敞,别的就没什么优点了。 尽管有帐幔垂帘,寝殿内还是显得有些空旷。外着下着雨,寒气似乎无孔不入的往屋里渗。顾昕一洗漱完就赶紧钻了被窝——按宫里的规矩,现在还不是烧炕、烧炭盆的时候,但是不烧炭也有别的办法可想。勤政殿的宫人十分殷勤,已经用铜捂子把被窝暖过了,现在躺进去暖烘烘软乎乎的,顾昕还发现,这张床上也换了一只长枕—— 象是生怕她睡不惯似的,一切都比照着在会宁宫的例子来。 所以顾昕在这儿觉得处处都妥贴,床也软,被窝也是暖的。 连皇上都没熬夜,早早回了寝殿来。 只是,不看折子了,皇上居然还捧起本书来。 要看书什么时候不能看?上次皇上居然还一本正经的说她,晚上不要摆弄针线,毕竟晚上的烛火光亮和白天不能比,时日长了会熬坏眼睛的。可皇上自己又是批折子,又是看书,一天十二个时辰根本不够他用,就总是想在晚上多做些事。 难道他这样就不费眼了? 顾昕只是晚上偶尔做点针线,皇上可是天天都这么点灯熬油的熬着,时日长了,不说眼睛受不受得了,身子也得熬垮了。 相处日子久了,顾昕就忍不住要管他的事。 饭要按时吃,觉也要睡得足。朝中的事情多,可是总能分出轻重缓急来的,要紧的大事自然不能耽误,但是一些枝枝蔓蔓的,不那么要紧的,也不必非急在当下,有松有驰,不能把自己逼太紧了。身子倘若不好,那就万事皆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她干的事儿要是让旁人知道了,那她奸妃的名头就更坐实了。但凡那些书上写的贤后贤妃,都是要劝皇上简朴,勤政的。她是正好反过来,动不动就缠着皇上不让他干正事,还试图让皇上沉湎口腹之欲,耽于美色。 啧啧,这么一想,顾昕都觉得自己天生就不是个贤妻良母的材料。 顾昕探头看了一眼皇上手里的书。 应该是本史书。 顾昕对这样的书实在没多大兴趣。以前刚进宫的时候没多少能看的书,她也不挑三捡四,能找着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史书也有。 但是吧,史书看着让人心情沉重。瞧瞧都什么事能写在书上?xx年某地打仗了,死了多少人。xx年又发生了什么天灾人祸了,又死了多少人,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改朝换代。总之,好事少,坏事多,一将功成万骨枯,轻飘飘的书页上承载了太多过往。 顾昕还是喜欢看她的闲书,都很轻松,而且大多数都有个美满的结局。才子佳人,花好月圆,鬼怪志异,婆媳斗法——总之,再闹腾都不会牵涉到国计民生,更是很少有你死我活的惨烈。 “对了,有件事儿……”顾昕枕着皇上的一只手:“皇上要让我进宫的时候,有没有查问过我的家世背景?” 必然是查过的,皇上总归不能封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贵妃。 “嗯?”皇上的目光总算舍得从书上挪开:“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就是因为生病,过去的事情,家里的情形都不记得。这些日子我恍惚能想起一点儿,似乎从小就跟着家里人东奔西走的,好象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我能想起自己乘车,乘船,过桥,翻山……” 但是关于自己的亲人,她还是想不起来。她到顾家的时候身上染病,孑然一身,她自己的事情甚至还是顾家的人反过来告诉她的,说她的父母已经亡故了,她没有旁的亲人,所以才来京城投奔堂伯父。 她在顾家住着,一边将养身体,一面也想着或许会有亲人来找她。但是身体早早养好了,失去的记忆却一直没有回复的迹象。 而且也一直没有什么亲人的消息。 时间长了,顾昕也就渐渐失去了期盼。她想她应该是没有家人了,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么久的时间也没有一个人来寻过她呢?甚至没有人给她捎过信,连只字片语都没有。 “我还有没有亲人?有没有兄弟姐妹?” 皇上轻轻抚过她的头发:“据朕所知,你可能有一位兄长。” 顾昕没想到能在皇上这儿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真的?他是谁?他在哪儿?” 第212章 曾经 皇上有些无奈:“朕是听人说起过,你应该还有位兄长,名唤顾峪。” “顾峪?顾峪?”顾昕反复念叨两遍这名字,可是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哪儿?” 既然皇上都这样说,那她应该是有个亲兄长的。可是为什么她会孤零零的投奔顾建荣呢?她的兄长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些年一点音讯也没有? “朕也不太清楚,”皇上有些迟疑:“朕只听说他居无定所,似乎一直在四处游历。” “皇上是听谁说的呢?”顾昕问完了,自己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应该是顾尚书说的吧?那……去顾家寻找妹妹的那个人,说不定真是我哥。” 顾昕只觉得这件事儿充满谜团。 她依稀记得一些过去的事情,似乎是跟着长辈也总是在路途上辗转,几乎没有在一个地方安定生活的记忆。 后来她自己拼凑猜想,觉得自家可能是行商贩货的。实在是这个时候,除了行商,没人会这么一天天的在外头漂泊。她在顾家的时候,顾夫人提起过那么一句半句的,好象是说顾昕的父亲也没什么本事,当年明明一起在族学读书,可是顾尚书就科举高中,顾昕的爹却不思进取,只能靠着族中荫庇,做点儿生意糊口。 但顾夫人也没提起过顾昕还有个哥哥。 “不用担心,这事朕也让人帮你留意着,如果真是你兄长来寻亲,你现在是贵妃,他要打听你的消息不难,你们兄妹应该不会错过的,定然有相见之期。” 顾昕说不期待那是一定是假的。 但是她期待之中,又感到惶恐。即使是那个顾峪站到她面前来,顾昕可能都认不出他,也无法辨别这个兄长的真假。 她一点儿关于过去的记忆都没有,即使见到了这个人,她很可能还是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让她总觉得不安。 皇上轻声说:“别怕,无论如何,朕都陪着你。” 顾昕转头看他。 皇上这话声音很轻,但话里的意思却很坚定。 这让顾昕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皇上……” “嗯?” “皇上当初,为什么会让我进宫?” 论相貌,她算生得不错,但以皇上的身份地位,他肯定见过比她更貌美出色的女子。更何况她性情不好,还忘掉了自己的出身来历,皇上究竟看中了她身上的哪一点呢? 皇上望着她,目光柔和而深沉,却没回答这个问题。 顾昕能感觉到他心中藏着一个秘密,但是皇上的心事谁能看得透呢? “睡吧。” 顾昕躺下来之后一时也没睡着。 身边这个人对她很好,顾昕并不是铁石心肠,她能感觉到皇上看她的目光,说话的语气,还有在宫外听说她出事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心意…… 但皇上对她也有隐瞒。 为什么呢?有什么话他不能直接和她说? 灯烛灭掉后有一股独特的气味,并不算难闻,帐子里很昏暗,这股气味却显得越发鲜明了。 顾昕有些迷迷糊糊,忽然有个念头从心里冒头来,一冒出来就按不下去了。 皇上在她失去的那段记忆中,是不是曾经出现过? 早上醒来时,顾昕发现自己的睡姿有些怪。 皇上已经上朝去了,顾昕怀里抱着个枕头蜷在榻上,她睁开眼时,一时间有些懵,转头左看看,右看看,这才认出自己不是在会宁宫,而是在勤政殿。 哦对,她昨天来勤政殿伴驾来着,昨晚雨还下得很大,她就留在勤政殿过夜了。 “娘娘醒了?”香珠赶紧过来服侍,勤政殿的人对贵妃也是十分执勤,人人脸上带笑,一点倨傲之态都没有。 连褚公公都对贵妃娘娘毕恭毕敬的,他们哪来的胆子敢怠慢贵妃。连带着香珠也有些受宠若惊,她这一早上看见的都是笑脸,听见的都是好话,勤政殿这边人太热情,也太配合了,无一处不妥贴,就算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一丝毛病来。 “娘娘,皇上走时说过,让娘娘先别回去,等皇上回来一块儿用早膳。” 顾昕点了点头。 皇上也挺不容易的,天一天比一天冷,而且他每天起身的时辰,正是一天里最黑也是最冷的时候,寻常人这时候睡得正沉,可皇上喝两口茶,垫口点心,就得去上朝了。 茅太监笑着进来问:“贵妃娘娘想用点儿什么只管吩咐,娘娘也指点指点这边膳房的人,品评品评他们的手艺什么不足之处。” 顾昕拿着一枚玉簪,有些好奇地问:“皇上平时早上都用些什么?” 这话换个人问,茅太监一准儿要怀疑对方的用心。但是贵妃娘娘问,那他是知无不言的:“皇上平时用得简单,一道粥,配几样小菜、面点。” 反正吃什么皇上也不在意,哄饱肚子就行。 可贵妃娘娘不一样,贵妃娘娘爱吃,会吃,会宁宫天天换着花样儿吃,连带着皇上也跟着能多吃几口。 第213章 豆沙 贵妃果然没辜负茅太监暗暗的期望,她说:“早上应该吃得好一点的。” 皇上每天要耗费那么多心力,就随便填两口饱了肚子便算,这天长日久的,身子怎么受得了?上回膳房端了一碗甜羹来,说是太医嘱咐的,那甜羹也算药膳,清火润肺的,结果从端来一直到放凉,又端去热了两回,最后皇上也没喝。 倒不是挑嘴,就是忙,没那个功夫。 茅太监机灵的给贵妃娘娘介绍勤政殿这边膳房的手艺。要说满宫里头哪儿的太监手艺最佳,那莫过于勤政殿这边了,能踩下一众对手脱颖而出伺候皇上,那手艺可不得是顶尖儿的。 但是吧,皇上在吃穿上头委实不上心,膳房的师傅们英雄无用武之地啊。就算他们有料理龙肝凤髓的心,皇上却顿顿粗茶淡饭,实在太屈才了。 “就曹太监做的那煎饼,勤政殿这边刘太监也会做,做得只好不差。” 顾昕确实心动。 但她断然拒绝了小煎饼。 其实曹太监的小煎饼做得已经不错了,关键是,他做得更合顾昕的口味。 而皇上不选小煎饼,原因也很多。首要一条,小煎饼吃的就是那个酥脆劲儿,而皇上不喜欢麻烦,尤其不喜欢吃起来有声响,还会掉渣的东西。 这个顾昕早就发现了。皇上也吃过小酥饼,很脆的,上面带芝麻的,但是那酥饼只有铜钱大,所以又有个名儿叫铜钱饼,一口一个十分方,也不会掉渣的。 曹太监做的虽然也叫小煎饼,但是这饼怎么也比巴掌大了,想一口一个那绝不可能。 但除了煎饼,还有许多许多的备选。皇宫的膳房,大概只有想不着,没有他们不会做的。 顾昕还是保守点儿,点名要了南瓜粥,鸡丝粥,水晶小笼包,粉蒸糕,小菜要口味清淡些的,酸的辣的就先别上了。 外头细雨绵绵,殿内也很阴冷。顾昕在衣裳外面裹了一件薄裘,总觉得今年的天儿冷得早。 皇上回来的时候披着一件斗篷,那个斗篷不知道是什么质料的,看着不象是寻常绸缎,雨珠沾在上面,轻轻一抖就全落下去了,而斗篷一点儿都没湿。 皇上见她看那件斗篷,说:“这是金州的贡品,是用当地雀鸟毛织的,倒也没有别的奇特之处,除了轻盈,就是不沾雨雪,当时一共进献了两件吧?” 后头这句话是问的褚怀忠。 褚怀忠赶紧说:“对,一共两件。” 早膳还没来,褚怀忠已经把另一件斗篷找出来了。 这件自然是归了顾昕。 以她的身量,这件斗篷有点长,披着要拖地了,要穿的话还得改。 皇上和顾昕一起坐下用早膳,顾昕在盘子里挑了一块豆沙馅儿的粉蒸糕给皇上。勤政殿这边做的豆沙馅儿和别处不一样,没有磨、筛得太细,馅儿吃起来舌头感觉沙沙的,还能吃出红豆皮儿来。 糖加得也不多。 顾昕喜欢吃这样的,感觉还能品出一股红豆香,不象有些豆沙糕、豆沙包子,做出来的那馅儿太过甜腻黏稠,感觉粘在喉咙里头,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哪怕再喝两大碗汤,还是觉得喉咙被粘住的感觉挥之不去。 皇上倒先不忙吃,跟顾昕说:“今天早朝时,有人参武阳郡王数条罪状。” 顾昕听着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呢。 这下她也顾不上吃了,急着问:“都参他什么了?” “强夺他人田产,别苑建的有逾制之处,纵容包庇手下奴仆打死打伤人命,还有侧妃家中亲戚的一些不法之事。” “哇哦。”顾昕张着嘴的动作有些不怎么斯文,不过这会儿她可管不了这个:“是谁参他?” 皇上说:“陈御史。” 这个人顾昕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个陈御史应该只是明面上的,背后这事儿一定与顾建荣脱不了干系。 “这些罪状都属实吗?” 皇上点头。 顾昕也觉得顾建荣挟怒出手,一定不会留破绽,所以说上面这些事儿武阳郡王肯定都干了。 顾昕在宫里也待了一年了,见识不可同日而语。 听起来武阳郡王的事儿犯得挺大,还挺多,但是这些事情,那些宗室勋贵谁家没有啊?不强买强夺,怎么可能一个庄子上万亩地都是一家所有的呢?原来那些田地的主人哪儿去了?逾制的物件儿,那就更不用说了,挨家去搜,绝不会有落空的。豪门骄奴的嘴脸作派,那就更不用说了,主家可能还要脸面,家奴却能无法无天,穷凶极恶。 “那最后会怎么处置呢?” 皇上略微沉吟:“其实田产的事,还有家奴的事情,都能辩解说是下面人自作主张,他自己并不知情。” 顾昕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么说来,居然只有逾制他推不掉?” “是,这件事情还会有人出来求情,搅混水,嗯,郡王妃估摸着也会进宫,一通哭求。”皇上说得很平静,顾昕听得出来,这种事儿以前肯定发生过不是一次两次了:“最后也就是罚俸,训斥,杀一批家奴顶缸。” 顾昕很敏感的抓住了一个点:“逾制的事儿是怎么说?他怎么逾制了?” 顾昕翻过一些典籍,尽管当时是无聊打发时间的,但是看过了,她依稀记得上面写过的好些东西。亲王府邸的规制,郡王府邸的规制,殿阁几间,檐几重,柱子几根,台阶几阶,上面全写得一清二楚,一点儿错不得。再细一些,服饰冠帽,日常各处的花纹雕饰,连吃饭的时候用什么样式的碗盘酒盏,样样都包括了。 但是呢,规矩是规矩,真过起日子来,谁天天翻着书本去一一对照? “武阳郡王在城外有别苑,别苑中有屋子形制不对。”皇上说:“是亲王品阶才能用的。” 顾昕追问:“那这事儿怎么说?” 这事怎么说,那当然得看皇上的。皇上要是愿意抬抬手,武阳郡王这一关很轻松就能过。如果皇上要严办,那这事儿很够武阳郡王喝一壶的。 皇上没说自己要如何处置,却说:“先帝时也有这样的先例在,不过处置不一。有一个只罚俸半年,另一个却削去了爵位,全家贬至武威郡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第214章 来日方长 犯的错差不多,处置却是天差地远。 中间差了什么? 顾昕虚心向皇上请教。 褚怀忠站在一旁活象泥塑木雕,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按说这事儿虽然是宗室事务,但也算是政务,后宫干政是大忌。 但是呢,规矩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既然皇上和贵妃娘娘说得这么热火朝天,褚怀忠又不是傻子,他管闲事干什么? 再说武阳郡王的事儿牵扯到贵妃的娘家人嘛,她要过问也无可厚非。 有求于人嘛,顾昕特别主动殷勤地替皇上盛了碗鸡丝粥:“皇上尝尝这个。” 皇上的早膳一般很固定,喝的粥跟着季节变化,有时候太医请过脉,也会开些滋补的药膳方子让御膳房做了呈上来,但总的来说,皇上吃的相当简朴,一点都不花哨,象鸡丝粥就很少出现在桌上。 但贵妃亲手盛了端过来,皇上就笑纳了。 吃人嘴短,皇上就仔细的给贵妃解释了一下:“区别就在于,两人身份不同,应对的方式也不同。一个只是远支宗室,无权无势,家中虽然也有逾制的物件,但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他们声称说只是做为收藏,并不敢变卖使用,只在年节时取出来摆一下,供奉缅怀先人。” 这个顾昕也懂。 宗室爵位并不是铁打不动,王爷的儿子孙子也未必就能一直是王爷。如果爵位降等承继甚至除爵了,那过去所居住的宅子、使用的物件就会变成逾制了。这些东西如果收进库中不再使用或是缴回到宗正寺都算处置得宜。但是那种心里没数儿,王府继续住,东西继续用的,也有不少,但这种事儿,只要不闹得过分,一般也是民不举官不究。 “另一个,先帝的亲弟弟,我得称一声王叔,湳王。他开府后,有好些内造物件是不能继续用的,使用的太监,宫人、车马这些也都不合规制……” 听起来前一个老实本分,犯错儿实属无心。后一位王爷则是骄奢放纵,心里没数儿。 但是顾昕觉得没这么简单。 她轻声问皇上:“那位王爷,是不是不讨先帝喜欢?” 兄弟未必就有手足情了,且看皇上那些死了的兄弟们就知道了,亲兄弟从生下来就没有相亲相爱过,拼得刀刀见红,比十世仇人下手都狠。 于是先帝对那个远支宗室网开一面,做了只罚俸半年这样不疼不痒的处置,对亲兄弟却是直接削爵流放,将他连同妻儿老小一家子全撵出京城,到千里之外的武威郡放羊吃沙子去了。 听起来挺荒唐的,但是在皇家这恐怕是很常见的事。 “武阳郡王这事,宗正寺的意思是罚俸一年,禁足一年。”皇上说:“强夺强占的田产发还,另外王府那些奴才自然也要杀一批。” 顾昕咬了一口包子:“这处置……” 听起来武阳郡王丢脸又丢钱,其实并没有真的伤筋动骨。 郡王照样当着,没了强夺来的田地,他依旧有着丰厚的家底儿。杀一批奴才这就更不算什么了,难道一个王爷还会缺了人伺候? 禁足一年听起来严重,但是王府那么大,他在自己家禁足,依旧可以天天吃酒睡小老婆听曲看戏,日子一样很快活。 真正的苦日子应该把他从自己家里拘出来,换个地方关人,比如宗正寺就有个关押宗室内罪人的地方,在皇宫北面,因为那儿以前是个舂米磨面的地方,有个名儿叫石磨巷,高墙深院,要啥没啥,关在那儿天天对着石墙反省才叫真反省。 皇上也知道顾昕入宫时日浅,以前怕也没人跟她讲过这些弯弯绕绕的事——等用过了早膳,跟前也没有旁人伺候的时候,皇上提了她一句:“毕竟不能把人逼太急了,不然的话两败俱伤,顾家也要吃亏的,日子还长着呢。” 皇上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顾昕一直到回了会宁宫还琢磨这句话。 确实。武阳郡王毕竟是郡王,他犯的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谋逆犯上的大罪, 如果真的把武阳郡王逼急了,顾琇的事情怕也瞒不了人,顾家颜面扫地,顾建荣也得受人攻讦,皇上说的两败俱伤一点都不夸张。 但是来日方长…… 在这上头香珠可比顾昕明白多了,替顾昕解下皇上新赏的这件斗篷,轻声说:“娘娘,这事儿武阳郡王算是栽了个大跟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不待见他,他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旁人自会远着他,好事儿都没他的份,能踩一脚的时候那绝对是人人喊打,他倒霉的日子可在后头呢。” 皇亲贵戚也好,朝臣官吏们也好,人人都要揣摩上意。皇上喜欢谁,那大家就算不能奉承着也肯定不能得罪。皇上不喜欢谁,那自然人人都会自觉同他保持距离,若能找麻烦寻晦气,那也肯定不会客气。 武阳郡王虽然出继,但做为皇上的亲兄长,他这几年日子过得也是顺风顺水,要不然的话,他也不能强占那么多田产,手下奴仆也不可能如此骄横,还有闲心出去沾花惹草。 可以后这样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第215章 贤良 香珠这么一说,顾昕就明白了。 皇上的意思原来是这样,来日方长。 香珠小声说:“娘娘,回头武阳郡王妃说不定会来咱们这儿。” “嗯?”顾昕抬头:“她会来?” 顾昕和武阳郡王妃见过一面,但是时间很长了,那还是去年过年时候的事情了!这位郡王妃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不过父亲已经过世了,兄长现在外放做官,家世不算显赫。先帝都把这个儿子过继出去了,对他的亲事也一点儿都不上心,大概就是随便在宗正寺提供的众多人选中随便指了一个给他。 武阳郡王妃名声不错,知书达礼,持家有道,满京里人都说她是个贤良人。她要不贤良,武阳郡王不可能左一房右一房的把人抬进府。她要是心黑手辣一点,侧妃的儿女,还有王府中其他侍妾的孩子也不可能平安生养。 武阳郡王和顾琇这件事儿吧,她借这机会要给自己儿子请封世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哪个做母亲的不为儿女打算呢? “她来做什么?求情吗?” 武阳郡王在外头这么风流惹出事来,难道王妃还要来给他求情? 那她可真的太贤良了。 顾昕捧着脑袋,翻开的账册子上面的字似乎糟糟的全绕成了死结,看了半天也没看进去,反倒有点头晕眼花的。 香珠可不敢轻忽,过来摸了下顾昕的额头。这两天多雨,天气又凉,香珠很怕娘娘会着风寒。 顾昕摇头:“我没事儿。”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而且她身体素来康健,很少生病的。她脑子发晕不是生了病,而是因为想的事情多。 顾昕在纸上写了好多遍顾峪的名字,但就是全无印象。 对这个名字没印象,也想不起这个人高矮胖瘦。 在过去那少得可怜的记忆中,顾昕也翻不出顾峪这个人存在过的凭据。 天天好吃好喝好睡的养着,这个脑袋也不比别人的脑袋小,为什么就这么不顶用呢? 香珠不放心,还是吩咐人去端一碗热热的姜茶来,好让顾昕喝了能驱驱寒气。 顾昕不喜欢姜味儿,嫌辣,但是香珠也是一片好心,顾昕吩咐:“让人多熬些,你们每人也都喝一碗,这下雨天儿挺凉的,别病倒了。” 香珠笑着行个礼:“奴婢替他们多谢娘娘慈心了。” “就一碗姜汤,有什么值得谢。”顾昕说:“我看你穿的也单薄,是不是今年的袄子都还没得?” “袄子倒是现成的,就是没到换衣裳的日子。” 宫里规矩大,宫女们的衣裳按着等级季节穿的,更是一点儿不能出错。天气热的时候,没到日子她们也不能换单衣。现在也是一样,天气转冷了,但离烧炭取暖和换棉衣的的日子还有好几日。 “今年冷得早,再说马上十月了,现在换也不算提前太多。”香珠她们还好,在屋里伺候。顾昕刚才回来路上见着两个宫女避在道旁行礼,虽然有伞,但是身上衣裳沾了雨,两个人缩头弓背,冷瑟瑟的模样看着好不可怜:“你们去把厚衣裳都找出来吧,回头我和皇上说一声,让各宫都一起换了吧。” 这回不但香珠,连香云也过来了,两人要一起给顾昕磕头。 “好了好了,别折腾这些。”顾昕摆手:“我这会儿不用人伺候,你们去把各自的箱子翻一翻,有新做的的就穿新的,要是新的没得就把去年的找出来暂时顶两天。” 这话香珠出去一传,人人都说贵妃娘娘真是心善悯下,再宽厚不过了。会宁宫现在样样不缺,换季的衣裳也早就得了,当然有的合身,有的不大合适,自己改一改或是托人帮着改一下尺寸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娘娘发了话,那各种棉衣夹袄就都翻出来穿了,顾昕隔着窗子看见赵良领着两个人往东走,赵良穿了一件深绿的袍子,里面肯定罩了袄子,看着人比早上突然就胖了一圈儿,脚下的靴子也换了棉靴。 香珠也换了件新衣裳进来,兴许是穿得暖和了,看着脸色也红润了。她这件小袄不是针坊送来的,是顾昕赏她的一块料子,做大衣裳、做裙子都不大够,但做个袄面子正正合适。香珠喜欢这个紫色,显得稳重。香珠现在从来不穿那些浅的,艳的颜色,她总怕自己看起来年轻不能服众,就连头发的样式,也总梳得板板正正纹丝不乱。 她穿着新衣裳进来,又重新谢了一回顾昕的赏。 顾昕还记得这块料子,香珠手艺也不错,自己会量,会裁剪,针脚绣花也都拿得起放得下。 顾昕让她转过个身儿看看,点头说:“做得挺好,这手艺比我是强多了。就是腰这里再收一收,就更好看了。” 这个香珠也知道,但她是有意没收腰的。 收了腰可能会显得人更苗条些,可香珠觉得那样显得轻佻。 “娘娘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穿得宽松些,腰要收紧了,干活儿抬手都觉得不方便。” 香露她们对香珠这件新袄子也是一通夸赞。顾昕笑眯眯的捧着一盏茶先不忙喝,打量她们各自换上的衣裳。质料式样都是一样的,但是宫女都是年轻姑娘,哪有不爱美的。比如香云腰间就有个荷包,上面的如意祥云就暗合了她名字里的云字。香露身上那件袄子腰身就收得不错,应该是她自己悄悄改的。 第216章 旧衣 都没等到第二天,顾昕这话就已经传遍后宫,冻得哆哆嗦嗦的宫人太监们赶紧把能穿的都裹在身上,真要冻病了,他们上哪儿去治病求药去?大多数都是迁出去,听天由命,命好了熬过去,命不好就送化人场。 身上穿得暖和了,好些人嘴上也感念贵妃善心。 万寿殿里头,林太妃早早儿就裹上了皮裘,她身边伺候的人有偷偷在衣裳里面穿夹袄的,也有在外头多加一件罩衫的,这会儿都能大大方方的穿袄子了。林太妃靠坐在软榻上,指点着宫女们:“来来,把这个箱子搬开,” 最下头的衣箱最大,里面全是厚衣裳。 静兰在一旁看着:“小心些,别把角儿磕了,慢点抬过来。” 这箱子里的衣裳都有些年头了,箱子抬到跟前,林太妃顺手抓了一件出来:“哎哟,这件还留着呢。” 那是一件深绿绸子面儿的袄子,前襟用细碎的琉璃珠子拼成了蔷薇花,虽然在箱子里搁了许久,袄面儿已经不光鲜了,但是因为保管得精心,并没有早吃鼠咬,也没有朽坏。 “这个啊……”林太妃笑了:“这还是生明恪的那年做的吧?” 旁的宫女伺候时日短,但静兰知道:“太妃说得是,就是公主出生那年做的。” 林太妃捻了一把那料子:“当时做的很用心,阿锦手艺好。可惜我生完公主,坐月子时象吹气似的涨了二十多斤,这袄子是穿不上了。” 做袄子的人现在早已经不在宫中,前几年皇上登基时,林太妃就把人放出去了,阿锦现在也成了家,生了两个娃娃了,看着这袄子林太妃也难免有些感慨。 “这些衣裳都快搁坏了,拿出来你们一人分一件吧。要有什么违禁的花样儿你们自己拆一拆改一改。” 一旁宫女凑趣儿说:“太妃娘娘给的都是好东西呢,瞧这些小珠子拼的花,这么活灵活现的,奴婢还是头一次见呢。” 林太妃只是笑:“阿锦手艺好,她绣的花儿总是比别人鲜活。” 不过呢,这些小珠子拼起来看着别致,其实不值钱。林太妃当时也不怎么得宠,好不容易怀上孩子,生下来的又是个女儿,皇上根本连看都没有来看一眼,只是内府按份例赏了点儿东西。这些碎珠子是实在做不了别的用途,才被阿锦攒了起来缝在袄子上当做装饰。 要知道当时得宠的贤妃、贵妃,那衣裳都是用真金丝织绣,缀着的都是珍珠玉石,什么贵用什么。 林太妃发了话,几个宫人都过来挑衣裳。虽然都是旧的,但是能多得一件衣裳谁也不嫌多啊。再说太妃以前的衣裳,再简素也比她们身上的强啊。那皮毛都是真材实料的,丝棉到现在也没搁坏,穿身上暖暖和和的。 再说,要不是太妃赏赐,她们也穿不上这样的绸缎啊。 静兰嫌她们吵闹,把人都撵出去,自己收拾屋里这一团乱。 “娘娘也太惯着她们了,纵得她们没大没小的。” 林太妃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笑着说:“这宫里头就是太静了,难得听见笑声。我看着她们啊,就好象看到当年你和阿锦她们了,都是打那个年纪过来的。” 林太妃眯着眼,天气不好,身子也不舒服,人这么躺着哪儿也去不了,难免会回想从前。 静兰洗了手把药碗端过来:“娘娘趁热喝吧。” 林太妃皱着眉头:“唉,这药要喝到什么时候才停?从早喝到晚,打嗝都是药味儿。” 关键是身子还是照旧,看不到什么明显的起色。 “娘娘不要心急,这俗话说得好,病去如抽丝,太医也说了,您得好好养着。” 林太妃喝完药,赶紧又接过温水漱口,静兰在一旁悉心服侍。林太妃也曾经要把她放出宫的,还托人给她相婆家,静兰自己斩钉截铁的说不愿意出宫,要继续留在林太妃身边服侍。 她在宫外头也没有亲人了,也不想成家。而太妃身边伺候的人也就只剩下她了,后来的那些新人根本不贴心。她要是走了,林太妃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东边这几天倒是很安静。”林太妃轻声说:“她没再折腾?” 东边儿住的就是刘太妃。前两天也说病了,身上不舒坦。 静兰端了蜜饯盒子过来,林太妃吃了块儿杏脯,勉强算是压住了嘴里的药味儿。 “这两天说是一直闭门养病呢。”静兰声音也低。住得太近,说话高声些隔着墙都能听得见。静兰有些纳闷:“刘太妃这一天天的总不消停,她到底折腾个什么劲儿?先帝在时后宫争宠,数她最会装,满宫里仿佛就她一个好人。先帝都不在了,能有万寿殿住着她也该知足了。” 静兰说这话是有底气的。按宫中旧例,生育过的嫔妃可以留在宫中,也有机会随儿女住。但未生育过的,不管皇帝活着时有多么得宠,皇帝一死,都送到宫外寺庙中去。林太妃有女儿,刘太妃可什么都没有,她能留在宫中是皇上额外开恩,可刘太妃就是贪心不足。 “她得宠好几年,当时在宫里头可有多风光啊。” 那几年刘淑妃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宫务大权掌握在手上,各宫各处的太监女官也都听命于她。 现在她成了太妃,但是就林太妃所知,刘太妃手里还是有人脉,有势力的。 第217章 心事 刘淑妃当年的派头,那是连皇子、宗亲王爷们都要巴结她,给她送礼的。就算不求她办成什么事,也得求她别在先帝耳边吹风使绊子。那会儿刘淑妃可是一呼百应,比现在皇上的贵妃娘娘还气派呢。宫中好多太监和女官也是她掌权时换上去的人。现在即使成了太妃,也有人时常来请安说话送东西。刘太妃在这宫里说句话,还是很顶用的。 大概正是因为曾经那样风光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突然间从顶端跌下来,要过寻常的日子,所以刘太妃不甘心吧。 她难道还想回到过去那样的日子?想从贵妃手里争权? 林太妃摇了摇头。 刘太妃这就是贪心不足啊。要是皇上直接把人送到寺庙里,她又能怎么样?现在还有万寿殿可以住,还有丰厚的月例,还有宫女太监伺候,她却还觉得心有不甘。 外头宫女进来禀报:“太妃,张氏求见。” 林太妃点头说:“让她进来吧。” 如若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太妃,那吃穿用度什么样儿?看看现在万寿殿里的张氏就知道了。张氏以前是先帝的才人,先帝还在时她的份例就少得可怜,甚至连一个单独伺候她的宫女都没有。那会儿她和另外两个得过先帝一夕宠幸的女子合住在,那个院子里有两个做杂活的宫女,洗衣打扫她们不必自己动手,但是日常起居各样事情都得自己来。张才人比那两个人幸运的地方是她活得久,不象那两个同伴,比先帝死得还早。她们死时张才人还十分伤心,都不得宠谈不上谁嫉妒谁,先帝压根儿不记得她们这些人,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相依为命的,只剩下了她一个孤零零的搬进了万寿殿。 现在张氏在万寿殿,身份太低没得追封,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的,除了应得的份例之外,她这儿什么进项也没有,吃穿用度样样都得算计着来,衣裳不够穿怎么办?旧的拆了改,破的尽量缝补一下继续穿。好在张氏自己想得开,她本来就家境贫苦,小时过惯苦日子了,现在在宫中,一日三顿饭是不会少了她的,份例还有一盘点心呢。虽然不能象别人一样穿得光鲜,满头珠翠,可是天冷了也冻不着她。贵妃娘娘打理宫务,万寿殿这边的冬衣也早就送来了,张氏得了一件厚袄,一件皮袄,摸着都厚实暖和。张才人喜不自胜,有了新袄了,以前的旧袄就不用再补了,但是旧袄也不能就这么扔了,可以改个背心子穿在里头,一样暖和。 更让张氏高兴的是,林太妃打发宫人过来,给她送了两件衣裳来。都是林太妃过去的衣裳,但是都只穿过一两次,那皮毛衣裳厚实棉软,连缎子面上的绣花儿都还很鲜亮呢。 张氏收了衣裳,又去跟林太妃道谢。 林太妃靠坐在床边,见张氏进来,忙说:“别闹那些虚礼了,快坐吧。静兰去倒茶来。” 张氏在没搬进万寿殿以前,和林太妃并不熟悉,话都没说过几句。但是搬进来之后,因为住得近,她觉得林太妃脾气真是好,而且福气好。万寿殿里这么多女人,怀过、生过孩子的不只林太妃一个,但是孩子顺顺利利养活大的,却只有她一个了!公主出了嫁,还可以隔三岔五的送些东西孝敬母亲,生了病还能来探望,这是多大的福气啊。 张氏是来为那两件衣裳道谢的。还不只是衣裳,林太妃是个大方和善的人,有时候宫外头公主送东西来,林太妃也会分送给人,张氏也能得着一份儿。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旁的。中秋时公主送了节礼给太妃,太妃还送了块料子给张氏呢。 “只是旧衣裳,我现在也穿不了了,你不嫌弃就好。” 张氏忙说:“怎么敢嫌弃,太妃的东西都是好的,我还没穿过那么好看的料子呢。只是总得太妃的赏,我这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能送给太妃的东西,觉得很过意不去,只能替太妃多念几遍佛经,求神佛保佑太妃身子安康顺遂,也保佑公主事事如意顺心。” 静兰侍立在一旁,脸上微微带笑,是一副恭谦又不失礼的作派。 她倒没有看不起张氏。正相反,她觉得张氏这人还挺不错的。林太妃给她一点小小的恩惠照顾,她就感激涕零。虽然林太妃给东西也并不图她感谢,可是谁也不自己的东西白白便宜了心性凉薄不知感恩的人吧?要是那种白眼狼,得了东西还要嫌是旧的,吃完了一抹嘴还要砸碗,那多糟心啊。 张氏生得很周正,年轻时也称得上是杏眼桃腮的美人了——要是丑八怪也不可能选进宫里来,皇上也不可能宠幸她。现在张氏也不怎么显老,大概是不操心的缘故,看着还象二十许人,坐在那儿老老实实的,对林太妃的感激之情全写在脸上了。 顾虑着林太妃还病着,张氏没有多打扰,说了些话就告辞出去了,静兰亲自送到门口,看张氏走了才回来。 “娘娘真是的,太不会过日子了,这些天都赏出去多少东西了。” 张氏可不是唯一一个得了东西的。静兰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也都得了赏。 林太妃对这些不在意:“那些旧衣裳白搁着也是放坏了,为什么不拿出来给人穿呢?再说我还缺衣裳?” 她是太妃,本来也没受薄待,更何况明恪公主总怕她日子过得不适意,昨天又打发人送了皮料来,一大箱子呢,林太妃一个人哪里穿得过来,已经吩咐人挑两块好的,送到会宁宫去给贵妃了。再说,现在万寿殿里住的不是那么宽敞,要是不把旧东西倒腾出一部分送人,这些新得的东西还没地方存放呢。 静兰也说了句心里话:“咱们公主对娘娘的一片孝心,那是再没人比得了的。” 林太妃心里也宽慰,但还是替她担忧:“她还是太年轻,遇事沉不住气,我就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再说,明恪公主还没有孩子。 林太妃现在不求明恪公主对她多么体贴孝敬,只想着女儿日子能过得安稳,最好赶紧有孕,添个孩子就好了。 第218章 俭省 静兰跟了一句:“说到孩子,皇上到现在也……” 林太妃怔了下,轻轻叹了一声:“皇上并不是没有过孩子。” 之前的李妃,就曾经有过孕。先皇后也曾经生过孩子,两个,都是公主。头一个还落地还活了几个月,第二个实在太弱了,落地不会哭,也不会吃奶,三天就没了。林太妃记得皇上未登基前,府里还有个女子有孕过,也没有生下来,小产时出血多,连大人一起没了。 “皇上进后宫次数确实不多。” 不但次数不多,还都是去了贵妃那儿。后宫现在处于一种压抑的平静之中,看着众人都没有什么怨言,其实各自心里不知道多怀恨呢。 林太妃在宫中几十年了,她深知后宫的生存法则了。后宫里永远有人想往上爬,而贵妃现在就是所有人的挡路石了。 “娘娘,林太妃打发人送东西给娘娘。” 顾昕闻言说:“叫进来吧。” 她放下笔站起身,香珠赶紧过去替她将罩衫带子解开。 说是罩衫,其实跟个大围裙差不多。顾昕这个习惯是在宫外就养成了,一直带到宫里来的。实在是在宫外头的时候,洗衣裳是个问题,虽然她可以出钱请顾家的婆子给她洗,但也不好天天洗,冬天的衣裳洗起来又确实不方便,一共就那么两三身儿,全洗了没得穿啊。所以她就在衣裳外头再罩一件,这样有什么墨渍油渍胭脂痕,都不会轻易将身上的衣裳弄脏了。反正在顾家的时候她又没什么应酬交际,不用考虑是不是体面,罩衫一套,别提多方便了。去年冬天她过了宫也是这么干的,那会儿会宁宫也冷冷清清,根本就没有人来。 现在嘛,她也就写字的时候罩一罩了,毕竟墨渍沾上了是真难洗。 万寿殿打发来的宋太监也是伺候林太妃多年的老人了,人瘦,说话和气。 “既然是公主孝敬给太妃的,太妃自己留着裁制衣裳才是。” 宋太监笑呵呵地说:“公主送了一大箱子来,我们太妃已经留了好几件了,这两件是特意挑出来给贵妃娘娘的。” 不用他说,顾昕也看出来了。这两件狐皮一点儿毛病也挑不出来,半根杂毛不见,摸在手里水似的柔滑,用手轻轻一握,感觉绵密丰盈,要是做好了衣裳穿在身上必定是又轻又暖和。 “那宋公公回去替我谢谢太妃,正好,前天我这儿得了一盒香雪玉容膏,宋公公带回去给太妃吧,这个搽脸搽手都好。” 香珠去把盒子取了来,宋公公接了过去:“多谢贵妃娘娘,这玉容膏听说用了几十样子材料配制出来的,可是珍贵呢。” 宫里一般的嫔妃都用不上,先帝还在时,林太妃就没怎么得过宠,这玉容膏她也没用上过,现在是太妃,对梳妆打扮的事儿更不上心。要说这玉容膏,对万寿殿来说确实是个稀罕物件儿呢。 但是对顾昕来说呢,这玉容膏就不大相宜。抹上了确实很滋润,但是吧,既然前面还有香雪两个字,那就说明这个确实香。内府的人说是梅花香气,顾昕可是一点儿都没闻出来。她虽然不喜欢花香,可梅花桂花茉莉玫瑰这些常见的香花是个什么味儿她还是知道的。 这香膏,她用不惯,她现在都蹭皇上的东西用了,都好闻,还不刺鼻,青草香,松柏香,还有纸墨的香气。 顾昕以前没用过什么好纸好墨,好些纸在她闻起来一股子沤烂的稻草气,墨就更不用说了,臭得很。后来进了宫长了见识,才知道纸和墨也可以很好闻,只是她以前见着的都不算是好东西。 送走了宋太监,香珠又伺候顾昕把罩衣穿上了——今天的字还没写完呢。 “娘娘其实不必套这个,咱们现在又不是换不起衣裳。” 顾昕笑笑。 其实皇上的衣裳,也经常沾到墨迹,尤其是袖口这样的位置。皇上也没说脏了就不穿了,让人尽量洗干净些接着穿呗。甚至有一回皇上还说让人把有墨渍的那一截裁掉,再另接上个袖口接着穿。 瞧瞧,这么俭省的皇上有人见过没有? 顾昕现在确实不怕衣裳不够换洗了,但是好好儿的绫罗绸缎,挺漂亮也挺娇贵的,弄上墨渍什么的就没法儿洗掉,多浪费啊,多加个罩衫又不费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昕带头这么干,其实香珠自己也有那么两件罩衫,是旧衣裳改的,有时候做活儿她也会套上,毕竟宫女的衣裳是有数的,弄脏了确实不方便换洗。 顾昕把字写完,又翻账册看。 宫中入冬之后,每天消耗的柴炭是个很大的数目——宫中人多啊。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据司天监说,这个月里一定会下雪了。一下雪,那屋子里冷得可就待不住人。 这炭既然天天都要用,又消耗量大,所以年年为了这炭火都得闹出点事来。 就不用说旁人了,就说顾昕自己吧。她去年入宫之后,还没有正式册封,所以她的一应份例就很含糊。那些管事的太监女官当然不敢苛待她,但是一应所需也是卡得死死的,连一盘点心都不会多给。炭火要是不算计着烧,那就要打饥荒。 嫔妃这里都是有定额的,每一处发多少炭都按着宫规来。但是这其中难免有人从中苛扣,或是以次充好,这些事儿年年都有一点都不新鲜。去年冬天,大约是内府库的人看着顾昕没得宠幸,给她送的炭就做了手脚。一袋子炭,上头的看着好,下面的碎渣杂质多,那些碎的渣的不好烧,还有烟气。 这些事想要彻底杜绝那是不可能的,只能说是尽量避免。 “对了,最近天气转凉,蒋贵人身子如何了?” “太医说,蒋贵人要小心将养,不能受寒,也最好是少出屋子少走动。” 顾昕点点头:“跟太医院说,一应药材补品供人不要短了。还有今年的炭,给蒋贵人多拨一些。” 第219章 养病 承庆殿现在只住着蒋贵人一个,以前李妃还在,蒋贵人她们的一应份例都要从李妃手里领,没少受她克扣。象云燕她们这样的宫女,虽然是伺候蒋贵人的,可李妃说罚就罚,蒋贵人都护不住。 现在头上没人压着,蒋贵人的日子过得别提多爽快了。 就是天气一转冷,她的病有所反复。太医开的药也天天吃着,就是不大见起色。 蒋贵人心里压着这样的隐忧,哪怕看着面前一箱一箱的东西,也没办法儿彻底高兴起来。 云燕倒是真高兴。今年送来的冬衣也好,日常用的东西也好,都是足数的,成色也好。 “贵人,还有件高兴的事儿呢,宫外头托人送东西进来了。” 果然蒋贵人听了这话来了精神,坐起身来说:“送了什么?” 吃食药材这些东西犯忌讳,现在可不敢往宫里送。蒋贵人家中送进宫来的东西是一个檀木四季平安的摆件,一串佛珠。 “这佛珠,夫人说是请人开了光的,贵人把它带在手上,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蒋贵人看着佛珠,眼圈儿慢慢红了。 家里人一定都很挂念她,但是想见面可不容易,兴许过年的时候还能有机会见上一面。 云燕赶紧把话岔开:“贵人快看,贵妃娘娘让人送来的东西比份例里多了一半呢,今年冬天可不用怕炭不够烧了。还有,娘娘快瞧,这一匣子绒花,都做得跟真花一样呢。” 蒋贵人在盒子里挑出一支大红的绒花,放在鬓边比了比:“这个好。” 云燕也挑出一支粉嫩嫩的茶花来:“这个也好,贵人有件蓝缎子绣着粉色茶花的衣裳,配这个花可不正正好?” 花是好,可她连房门都不出,戴给谁看啊。 蒋贵人望着窗子,因为怕她经不起冷风吹,所以现在窗子都不敢开。 蒋贵人以前可是很喜欢冬天的。小时候家里头人多热闹,冬天一下雪,那玩的无法无天的,打雪仗堆雪人,拿弹弓射屋檐下挂的冰棱,在冰面上比赛谁溜得快,滑得远……没少挨大人的训斥,当时也都保证了下次不敢了。可是等过了一年再入冬时,去年的保证就象全喂了狗,依旧怎么疯怎么来。 后来她慢慢不喜欢冬天了。不管是在王府里还是在宫里,冬天都漫长难熬,天气冷,人只能闷在屋子里,下雪之后更冷,吃的饭食送来都凉透了,半夜炭盆里炭燃尽了,人冻醒之后就睡不着,只能蜷成一团想留住点热气。在屋里坐早上一直坐到晚上,看着雪下了,再看着雪化了。 李妃在时,蒋贵人只要远远听见她的声音就觉得憋闷。现在李妃是不在了,可是身子又不争气,总是好不起来。 “贵人不要急,等过了这两日,太医再来时,咱们细问问太医,兴许能出门走一走散散心,不用总待在屋子里头。” 云燕看着蒋贵人的样子也担心。以前蒋贵人身子康健的时候,那嗓门多洪亮,就算受李妃的欺负,脸上也常带笑容。但是她一病这些日子,好象精神都耗光了,力气也没了,脸色不好,也没力气说笑。 这样下去可不成。 云燕担心贵人这样子,是失了盼头,没了心气儿。人活一口气,要是这口气散了,没了,那身子还怎么好得了? 这承庆殿,现在连主子带奴才也就这么寥寥几个人,太冷清了。云燕有时候晚上都怕,以前从来没觉得承庆殿这么空旷过,白天晚上都一样安静。李妃、李才人她们还在时,云燕不知道在心里诅咒了多少次巴不得她们不在,现在人真不在了,云燕发现自己居然还时时想起那会儿的情形。 不不不,想那些人做什么,她们再也不可能回到宫里来了。 承庆殿现在没有人气,娘娘一天天的话越来越少,云燕心里也急。 要么,找机会跟贵妃求求情,搬出这里,另换个住处? 又或者,皇上和贵妃也不会让承庆殿一直这么空着,会让其他人迁进来住。比如赵才人她们没有单独的宫室,都挤住在一块儿,以前还抱怨过住的地方小呢。 云燕挖空心思想让自家贵人多说几句话,把外面听来的消息不管大小都一股脑的倒给蒋贵人知道。 “贵人,奴婢听说了一件事儿,关于贵妃的。” 蒋贵人没精打采的问:“什么事?” 如果还是贵妃如何得宠的事,那蒋贵人都听烦了,实在不新鲜。 她算是看明白了,皇上心里眼里就只装着一个贵妃,后宫里的其他人在皇上眼里连个影儿都留不下,一个个的只能算是会喘气的摆设而已。 “前几天宁城公主进宫,听说是给武阳郡王和贵妃的堂妹牵线的。” 话音未落,蒋贵人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这是从何说起?” 起得太猛,蒋贵人头晕目眩,又朝后躺了下去,一手捂着头:“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别是有人造谣吧?” 宁城公主和贵妃关系都不用简单用“不好”两个字来形容,上次李妃那事儿,宁城公主就站在李妃那边儿,和贵妃为难的! 宁城公主给贵妃的堂妹牵线?牵的还是早已经成了亲,儿女双全的武阳郡王?这听起来就荒唐错乱啊。 “贵人别急,我刚听的时候也觉得这事儿八成是谣言。但是奴婢细打听了下,好几个人都这么说。好象是武阳郡王骗了人家女儿,两个人私下里已经好上了。” 蒋贵人嘴半张着:“这……” 这么说来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关于武阳郡王的一些事,蒋贵人也影影绰绰听说过,无非是他爱勾搭良家女子,这几年后院陆陆续续进了好几次人。可是蒋贵人怎么也没想到武阳郡王这胆子是越来越大,居然连尚书家的女儿也弄上手了。 “但是顾家应该不愿意认下这事,还让人参了武阳郡王,数落了好几条罪状呢。不过皇上大概是看着兄弟情分,没有重罚武阳郡王,奴婢听说,也就是罚俸,禁足反省,另外就是打杀了几个下人。” 第220章 远近 蒋贵人看着比别人显得得粗壮,说话又高声大气,一般人总把她当个目不识丁的蠢材。但蒋贵人正经是读过书的,蒋家武将出身,不象读书人家里规矩那么大,姑娘和小子一块儿念书,也一块儿学武。蒋贵人学得是马虎,但是不代表她就不懂外头的事儿了。 云燕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但蒋贵人并不这样想。 武阳郡王惹恼了顾家,顺便也惹恼了贵妃。顾家不肯吃亏,就寻武阳郡王的麻烦。当然,用的理由是武阳郡王强占旁人田产、放纵奴仆为恶等等理由。 蒋贵人很懂,这些罪过,可大可小,关键看皇上想怎么处置。 皇上的处置看起来对武阳郡王是有偏袒的。 但是蒋贵人不这么看。 皇上这个人,蒋贵人感觉自己从来就没接近过他。 虽然名义上,她是皇上未登基前所纳,论资历,宫中比她强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蒋贵人自己很清楚,她是先皇后孟氏作主纳的,皇上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而孟皇后让她进府,一方面是为了作个贤惠的姿态给别人看,一方面八成也是因为蒋贵人生得本就不讨人怜爱。 进府后她也侍奉过皇上,但只有那么几次,皇上不重女色,对蒋贵人虽然不宠爱,但也没有苛待。 皇上是一个很重规矩的人。 除了贵妃,蒋贵人没见皇上这么体贴宠爱过任何一个女子。以前的孟皇后没得到,其他人也没有得到过皇上这样的另眼相待。 这一度让蒋贵人很迷惑。贵妃是生得美,性情举止也好,但皇上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在他面前,所有人都得低下头,恭顺讨好。 这个问题蒋贵人想不明白,以前的李妃更不明白。李妃还在时,常常诅咒谩骂,对贵妃深恶痛绝。蒋贵人心里也发酸,但她本来也不得宠,那么是谁得宠跟她关系也不大。 武阳郡王得罪了贵妃,皇上肯定是站在贵妃那边。 如果武阳郡王从此洗心革面,老实本分的做个闲人,贵妃可能不会再找他麻烦,大家相安无事。 要是武阳郡王以后还是象从前一样行事,那只怕他的将来不会太妙。 蒋贵人在心里盘算这事,又听云燕说:“林太妃病了,明恪公主十分忧心,不但入宫探望,还屡屡差人送东西进来。依奴婢看啊,要不是有宫规在,明恪公主怕是想留下侍疾不肯走了。” 林太妃病了蒋贵人是知道的:“林太妃的病况如何了?” “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林太妃也不算年轻了,太医说要好生保养着。还有刘太妃,她也病了,奴婢听说好些人去探望。贵人,咱们要不要也送份儿礼表表心?” “刘太妃也病了?什么病?” “多半就是体弱吧,因为近来天气冷了,宫中好些人病了呢。”云燕在屋里走来走去,忙碌着收拾东西,象预备过冬的田鼠一样,清点着积攒下来的家当:“咱们宫里小太监也有一个着凉生病的,幸好并不严重,奴婢趁太医来的时候要了点药材给他。” 蒋贵人想了想,摇头:“不必了。反正别人也都知道我卧病在床,里里外外疏于打理。林太妃那儿既然咱们没去探望,刘太妃那里也就别去了。” 云燕犹豫了下:“是。不过奴婢听说隔壁延福宫的人都去探望过,独咱们不去……” “她们都去探望林太妃和刘太妃吗?” “嗯,听说去刘太妃那里的人更多呢。” 蒋贵人坐起身,云燕赶紧过来扶她,又拿了枕头垫在她背后。 “你听我说,刘太妃也好,林太妃也好,咱们都要远着些。尤其,刘太妃那里,千万不要和她的人沾边。” 云燕应下了:“奴婢记下了,也会吩咐咱们宫里其他人不要违了贵人人的话。” 蒋贵人对云燕还是放心的,她们虽然名为主仆,但是日日夜夜陪伴在蒋贵人身边的人既不是亲人,也不是夫君,云燕对她是忠心耿耿,哪怕受刑都没有背叛她,现在更是衣不解带侍奉在病榻前。 “我这句话你要牢牢记住,但对旁人就不要说起。林太妃那儿可能还好些,但刘太妃肯定不是个安分的人。先帝晚年时她挑拨陷害踩下旁的嫔妃得宠,还曾经与皇子往来过密,如果先帝再多活两年,或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虽然现在看起来一切都是过往云烟了,但是我总觉得,她想当太后,想临朝干政的心可没有死。” 云燕吓了一跳,连忙看向门口,在榻边半跪下来:“贵人,我一定听话,绝不在外头招惹是非。” 蒋贵人怕她吓着了,还安慰了两句:“我不得宠,家世是一般,在宫中位份又不高,只要自己不出头惹事,想来人家也不会理会我们。咱们现在能过安生日子,靠得是皇上和贵妃,可不是什么太妃。” 云燕重重点头。 这个她也知道,贵妃待她们可以说是十分优厚了,而那个刘太妃于她们哪有什么恩惠关照?这到底谁近谁远,云燕还是分得清的。 第221章 佳肴 要不是那株紫薇还扎根在这儿,顾昕真认不出来这是紫薇宫了。 这里断壁残垣都拆了个干净,虽然已经入冬,移栽来的花木却是四季长青,现在看着还郁郁葱葱。顾昕还看到一棵枫树,叶子红得不算太正,但是在万绿丛中格外显眼。 赵良殷勤地在前引路:“娘娘看,这一片移栽的都是果树……” 完全看不出来。 如果这树结了果子,那肯定人人都认得。如果开了花,能认出来的人可能有一半。现在不但没果子,没花,连叶子都没有,连顾昕都表示不大行。 她能认出枣树,因为有刺儿啊! 还能认出石榴,石榴枝比旁的细。 再其他的就……桃李杏树分不清了。听说还有橘子树,但是就连赵良都说:“听说这树是别处移来的,不是京城本地的果树,御园的杨太监说,这树不一定能结出果子,就是结出来了,也不一定有原来长的那个味儿了。” 顾昕可一点儿不失望,她觉得能移活就行。至于甜不甜,反正她也不指望这树上的果子填肚子。 “娘娘,那开春咱们就能赏花啦。”香珠也是个实用的性子,这移栽果树在她看来再好不过,春天能看花,花儿谢了还有果子,至于说果子可能结得不好,那也不打紧啊,不能直接吃还能做旁的,比如做酱啊,风干啊,腌渍,还有,小海子会做果子茶,据说是进宫前家里传下来的手艺。这不见得能比御厨们的手艺好,但是肯定跟宫里的风味儿不同。 顾昕从一根干巴巴的树枝上揪下一片叶子,叶子已经半黄了,便是顾昕不去揪它,它也在枝头上待不了多久。 赵良误会了:“娘娘是做书签儿?这个叶子不好,前面那红的好,娘娘看哪个叶子长得周正,咱们多揪些回去。” 顾昕赶紧拦他:“别别,我那里书签多得是。” 金银的,绢布丝缎的,纸的,木雕的,花草的,全有。 就算顾昕日日看书手不释卷,这些书签也足够她用到天荒地老的。皇上赏东西,都不带一件一件赏的,都是一套一套,一盒一盒的,有时候甚至是成箱成箱的。顾昕觉得再这么下去,会宁宫的库房只怕要不够用了。 茅太监从后头赶上来,笑着行个礼:“娘娘,皇上来了。” 顾昕一扭头,就看见皇上朝她这边过来,步辇空着跟在后头。 顾昕忍不住想笑,赶紧低下头借着行礼掩饰过去。 皇上八成又嫌步辇太慢了,所以干脆自己走过来。 这不是顾昕瞎猜的,是有一回皇上自己和她说的,说步辇耽误事儿,慢慢腾腾晃晃悠悠,就算抬辇的再训练有素,也不能保证步辇纹丝不晃啊。 顾昕其实也不太喜欢步辇,省力是省力,可顾昕觉得实在不必,她本来就养尊处优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吃喝拉撒她得自己来,旁的事儿香珠她们全给做了。 走几步路而已还累不着她。 “皇上今天不忙吗?”顾昕抬头看看,这天儿还没黑呢,皇上居然就出现在后宫,真是难得。 皇上只是看她一眼,唇边那点笑意,要不是顾昕眼睛好使,还真看不出来。 看来皇上今天一来是不忙,二来,应该是遇上了什么顺心的事儿。 顾昕也没细打听,反正前朝的事儿她本不应该多问。 “皇上看,这是石榴树,明年说不定咱们就有石榴吃了。” 皇上陪着顾昕绕着这片花树走了一圈,还捡了两片红叶。 “小海子去了趟膳房,说今天晚膳有一道鸳鸯鱼,说是梁太监新琢磨出来的一道菜。这鸳鸯是见过,鱼也见过,但鸳鸯鱼是个什么菜,倒是真没有见过。”顾昕轻声跟皇上说:“不会真的把池子里的鸳鸯逮一对来拔了毛做菜吧?” “还有,曹太监昨天进了道菜,叫什么金玉满堂,是用豆腐做的,真看不出来他的手这么巧,我以前听说豆腐雕花米粒刻字只觉得是夸张,昨天一见才知道这居然不是吹牛,那真是用豆腐雕的花。”顾昕比划给皇上看:“好看得我都不忍心吃了。” 皇上问:“那你没吃?” 顾昕笑得眉毛弯弯:“我都吃完了。豆腐很滑嫩,说豆腐里面还打进了虾泥和鸡茸,我也没细品。” 皇上这次居然难得的回了她一句:“勤政殿也有两个好厨子,做的好点心,回头你也尝尝合不合口。” 皇上还能注意到点心? 顾昕曾经见过他一手拿笔批折子一手拈进块儿点心进嘴里,人的心思要是分成个十份,那皇上的十分心思全在折子上,嘴里的点心是甜是咸是软是脆估计他是一点儿都没吃出来。 他能注意到点心,吃点心的时候还想到了她,顾昕觉得心里象慢火熬开了粥,咕嘟咕嘟往外冒着小泡泡。 “我……” 前面不远的树后忽然站出来一个人,盈盈屈膝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给贵妃请安。” 顾昕冷不防被这人吓了一跳。 看穿着打扮,比一般宫女强太多了,青绿色的裙子上有点点碎花,虽然低着头看不见长相,但一头头发黑黢黢的,发间簪了朵小巧玲珑的粉色春菊花。 皇上没有作声,倒是茅太监上前一步:“什么人?” “奴婢是内府司计女史冯敏,无意冒犯圣驾,还请皇上和贵妃娘娘恕罪。” 哦,有点耳熟。 顾昕想起来了,陈妃的亲戚啊。 香珠和赵良都跟她提过,说上次采选的时候,陈妃家有个亲戚姑娘进宫来,知书达礼,生得也很秀美。不过皇上无意再添嫔妃,所以那一批进来的姑娘们都做了宫女和女官,这个冯姑娘也不例外。 这冯姑娘突然间冒出来,顾昕回过神只觉得有些想笑,偷偷瞟皇上一眼—— 皇上在这些年轻姑娘们眼中,多半也是香喷喷的一道诱人佳肴吧?人人都想咬上一口。 皇上没理会她,就象压根儿没看到这么个人,也没听到她说话一样,牵着顾昕的手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茅太监和赵良互看了一眼,也赶紧跟上。 皇上既然没叫起身,冯敏就一直在道旁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不得动,直到所有人都从她面前走过去了,也没有一个人理她,就这么把她撇在那里。 第222章 取笑 冯敏脸涨得通红,紧紧咬着嘴唇,等人都走远了她才站直身,腿都酸软了,身子一个打晃差点儿没站稳。 她进宫前就远远见过皇上一次,那次实在是太远了,隔着近乎半个猎场,看到的人影也就比蚂蚁大些。家里人要送她进宫,也问过她的意思,若是她不愿意,她爹娘也不会强求。 但是冯敏自己愿意。 虽然那时候她没看清皇上的面貌身形,但是她看到了皇上万人簇拥,高高在上。 冯敏还记得陈家表姐,在她还小的时候,陈表姐在各家亲戚世交之间就是最拔尖儿的,有才气,性情好,为人处事样样挑不出毛病来。 可是表姐生得不算是很出众,这一点冯敏自认绝对强过她。更重要的是,陈妃年纪已经不小了,还长年多病,她这个妃子是有名无实。 冯敏觉得自己跟贵妃也能比一比。除了相貌她不敢比,其他样样她都不输贵妃啊。 可皇上刚才都没正眼看她,仿佛她这么个大活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冯敏咬着嘴唇,沿着宫道快步往回走。 她觉得宫道上其他人都在看她,在心里讥笑她。哪怕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这么想,私底下也一定会说。 冯敏进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知道今天这件事儿,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后宫,每个人都会知道,她冯敏,在皇上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脸掉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了。 冯敏越走越快,进了屋门,一头扑在床上。 才进宫的时候她和其他三个人住一个屋里,现在这个屋里只住了她和另一个宫女,叫刘莲儿。 刘莲儿被她的动静吓着了,看冯敏扑在床上不动,犹豫下才走过去,轻声问:“冯女史,你没事吧?” 冯敏脸埋在被褥间,说话声音很闷很小:“我没事儿,就是累了,歇一会儿。” 这话刘莲儿信吗? 信不信的,反正刘莲儿很识趣的说:“那我给你放下帐子,你歇一会儿吧。桌上茶壶里有茶,还热着呢。” 刘莲儿放下帐子,自己就拿着个小小的绣花布包出来了。 她也是识字的,虽然没混上女史,但平时就做些抄写整理的活计,也不繁重。冯敏这样看着就不同寻常,她在屋里待着也不自在,干脆带着自己用惯的东西就出来了。 她想找个暖和安静的地方躲一会儿再回去,结果一出门就被人拉到屋角去了。 两个女史,两个宫人,平时都算是相熟的,其中一个眼睛发亮,也顾不上拐弯抹角了,上来就问:“冯女史回屋去了?她说什么没有?” 刘莲儿左看看,右看看:“你们这是做什么?” “你不知道呢吧?”一人说:“冯女史是那一位的亲戚,你总知道吧?”她把指头朝延福宫那边指了一指。 刘莲儿点头。这个要说不知道,那也太假了。 “以她的出身,她的家世,进宫来肯定不是为了做个女史啊,耽误十来年的好年华再出宫去,图什么?” 刘莲儿还是不想接话茬。 这些人议论就议论了,可她和冯敏住一个屋,这大眼瞪小眼的,可怎么处? 再说,她什么家世,人家冯敏什么家世?她得罪不起啊。 “冯女史没有说什么,你们也别在这儿围着了,回头让梁姑姑看见,咱们都得挨训斥。” “放心吧,梁姑姑不在,她往涂姑姑那里去了。” “莲儿姐姐,说说嘛。” “就是就是,你别觉得就我们几个好打听,正经和你说,外头好些人探头探脑呢。” 刘莲儿实在没办法:“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柳女史凑近她小声说:“冯敏打听着消息,知道皇上从勤政殿往后宫来,就跑去皇上面前拦着,结果皇上根本没答理她。” 刘莲儿费力的咽了下口水。 这个事儿……叫她可怎么说呢? 刘莲儿一个刚进宫没多久的宫女,没那个福气见到皇上长什么样子,贵妃呢,各种小道消息听了满耳朵,可贵妃也不是她这样身份的人能见着的。这说起来可能宫外头的人不信,有人在宫里当差几十年,都没见到过皇上呢。 冯敏跑到皇上面前去,这打的什么主意大家都明白。 皇上那肯定是天底下最圣明不过的人,贵妃呢,虽然没见过,但听说过美得跟仙女儿似的,冯敏打听皇上的行踪,还跑到贵妃娘娘面前去拦人,这算怎么回事儿? 刘莲儿觉得,冯敏这是自取其辱啊。 她长得也算不错,可是她们这一批进宫的人里头,要论长相,冯敏其实排不上号,她就有个陈妃亲戚的身份,所以显得高人一等。 “她是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刘莲儿一摊手:“我还要去抄书,你们要打听冯女史的事,还是问冯女史自己吧。” 刘莲儿一定要走,几个人也不能非撕扯着不让。但是要说让她们直接到冯敏面前去看笑话,她们又不缺心眼,哪会这么干?不管背地里取笑也好,诋毁也罢,明面上,她们对冯敏还是客客气气的,毕竟还有陈妃这么尊大佛摆着呢。 刘莲儿也不是虚言搪塞,她确实去抄书了,就在库房东边的厢房,又安静又宽敞,这儿还没有什么人,刘莲儿想着把昨天梁姑姑吩咐的书册给抄完。 她用惯了自己的笔,铺好纸,磨好了墨,安安静静的往下抄。约摸抄了两页纸,又有人进来。 刘莲儿抬头一瞧,赶紧招呼一句:“林女史。” 林盈朝她点头:“这会儿了还在抄什么?” 她们俩算是相熟,林盈平时多少也照顾过她几回,刘莲儿跟她不太见外:“今天多抄一点,明天早些交给梁姑姑——其实我也是顺便在这儿躲清静。” 她这么一说,林盈就想起来了:“是了,你和冯女史一个屋子。” 外头的消息林盈当然也听说了。 对冯敏,林盈就四个字。 痴心妄想。 刘莲儿有些好奇,朝林盈打听:“林女史见过贵妃娘娘吗?” 林盈愣了下才答:“倒是见过一次,不过我也没有那个福气能和娘娘说上话。” 第223章 争宠 刘莲儿小声问:“听说贵妃娘娘生得象天仙一般,是真的吗?” 林盈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嗯……说是天仙恐怕夸张了些,毕竟谁也没见过天仙啊。但是,我长这么大,确实没有再见过第二个比贵妃更美的女子。” 林盈和冯敏不一样,她幼年入宫,是肖女官抚养长大的。很多觉得哪怕是做女官,那也是奴婢,是伺候人的。可林盈知道,在宫中,做个地位稳当的掌事女官,可比做嫔妃强多了。 只要自己有本事,有手艺,处事谨慎不犯错,女官的日子其实过得相当自在,就象以前的肖女官,一辈子平平安安,等人到中年时,也培养照管那么一两个女孩子继承自己的衣钵,生病也有人床前侍奉。 多好。 林盈从来就没做过嫔妃梦,宫里起起落落争宠暗斗的故事她装了一肚子,深知道自己没有天生的本钱,也没有后天的靠山,最好是别做那样的美梦。 因为彻底置身事外,林盈看贵妃的眼光是很客观的。在李妃下毒那事之后她还去过一次会宁宫,那一次纯粹公事了,把要送的东西给了会宁宫的宫人之后,她还见到了贵妃。 贵妃当时正从正殿门出来往东侧殿去,因为裙摆有些长,贵妃出门的时候,身后的宫女弯下腰去替她托裙摆。贵妃那条裙子,林盈从来没见人穿过。 是条黑底上面绣大朵莲花的裙子。那莲花不是白的、红的或是粉的,甚至不是金银线的,而是什么颜色都有,红黄橙紫,简直象打翻了染料缸一般。 这裙子旁人肯定试都不敢试,更加没那个底气穿,然而贵妃就是穿了,那一刻裙幅上盛开的莲花都成了她的陪衬,她才是花中之王。 那一幕她回来以后久久不能忘记,贵妃的美,林盈纵然是个女人都觉得心旌摇荡。 满宫里的女人拉出来挨个儿比,没一个是对手。别说相貌身段,贵妃那种气度,宫里女人也没有。 宫里的女人大多是一个样子的,一言一行都合规矩,一举一动都象用尺子比量好的,纹丝不错。看人的时候,那目光总是死气沉沉的。对,就是没有鲜活气儿,她们都快变成这座皇宫的一部分了,和一件精美的摆设,一件中规中矩的家具一样。 贵妃也不是不守规矩,但是她给林盈的感觉……就象一阵清风,吹过封闭沉寂的宫殿。她很自在,也很自由,并没有被皇宫这个大笼子给罩住。 哪怕她的人在这里,可是她的眼界的心胸可不仅仅局限在这里。 林盈觉得自己要是个男人,肯定也会钟情于贵妃娘娘的。 冯敏嘛,搁在外头闺秀里可能算不错的,一看就是从小到大家里娇养的姑娘,琴棋书画都专门请人教了,但是偏偏人情世故,待人接物这些,可能因为年纪的关系,并不怎么谙熟。要林盈说,和很多闺秀一样,扔人堆里也并不算显眼。 人各有志,林盈并不想说她今天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只是她不看好冯敏,不认为她能成功。 其实不成功也没什么,皇上看不上她,冯敏就还是女官,不管是多熬几年,还是想个办法,比如告病出宫,都能离开皇宫另嫁良人,不用在宫里困死一辈子啊。 林盈是来取去年的的两本旧档,宫里的差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遇事儿先看看有没有旧例,再打听打听自己的前任是怎么干的,萧规曹随的风险最小。 想出头的人,会挖空心思,出些标新立异的主意。但长远来看,标新立异远不如踏实做事。放眼瞧瞧,头上的那些人,左右看看,身边儿这些同伴,能待的长久的,安稳的,全是低着头老老实实干差事的。 这事儿吧,觉得新鲜有趣的不止是旁人,连当事人顾昕自己,都觉得挺有意思。皇上拉着她走过去的时候,顾昕还想回头看一眼的。 但是身边的皇上一脸淡漠,顾昕又觉得自己回头说不定会被误会是有什么恶意,所以硬忍住了。 她要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表示,比如多一看,落在有心人眼里,说不定就要自作主张去为难冯敏了。 这可一点不夸张,宫里头好些人都生了一双势力眼的,时刻都在揣摩主子们的心思,抓住一个可能出头的机会就不松手。 路不远,皇上和顾昕都没乘步辇,就这么走了回去。 顾昕轻轻扯了下皇上的袖子:“刚才那样的事,皇上遇见过不少回吧?” 她倒没恼怒,也不记恨那个冯敏。反正觊觎皇上的人多了去了,多冯敏一个不多。她既不是头一个,想来也不是最后一个。 之前宁城公主不还想举荐一个宫女来着吗?就当着她的面儿,那宫女叫什么来着? 咳,顾昕都不记得她名字了。 皇上轻飘飘,冷嗖嗖的瞅了她一眼。 顾昕一点儿不带怕的。 就算和皇上不熟悉的时候她都不怕,更何况现在都这么熟了。 皇上就不是个会拿女人撒气的人。更何况现在他也没生气,顾昕以自己和皇上相处的经验来判断,大概是处于哭笑不得的一种情绪里,多半还有点尴尬。 “陈妃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天气转冷,她更是屋门都不出了。”顾昕也没在这个冯敏的事情上打转,但也没扯远。陈妃身子确实差,张嫔虽然身体也弱,可比陈妃还是强多了。 陈妃呢……感觉每个冬天都可以当最后一个冬天来过了。要是稍微疏忽一点儿,保养的不精心,那可能还熬不到来年开春。 皇上问:“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还是照以前一样的方子调养。” 太医院给陈妃写的脉案可厚着呢,每次诊脉用药都要记下来,别人脉案可能只有一本,甚至只有薄薄几页,陈妃的脉案一本本撂起来,都能装一箱子了。 足见她这情况是有多棘手。 皇上点了下头:“朕明天去看看她。” 顾昕抿嘴一笑。 皇上去不去看陈妃,顾昕其实不在意。不过陈妃会不会在皇上面前举荐自己的亲戚呢? 第224章 丫头 “对了,顾家那边……”皇上说:“朕让人留意着呢。” 顾昕点头,笑了笑:“劳皇上费心了。” 顾家那边现在需要留意的事情可不少。 顾夫人想乱点鸳鸯谱,顾雪都急得想和表哥私奔。 顾尚书指使人狠狠参了武阳郡王一本,害得他既丢了脸也丢了钱,武阳郡王似乎还不死心,还差人去过顾家。 要防着他出什么昏招。 虽然武阳郡王不是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他懂得权衡利弊,但万一他脑子发昏呢? 还有就是顾昕想要寻找她那位兄长的事情。 顾昕以前一直觉得,顾家和她的关系不大,有时候她觉得除了都姓顾,她和顾家人就没有什么旁的关系了。 但是现在……她觉得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满。 “不知道顾琇如何了。” 皇上肯定不会关心这样的小事,但是褚怀忠可不是吃干饭的:“回禀贵妃娘娘,顾琇姑娘一直在将养身体,没有出过房门,听说她身子受的损伤不大,因为身子一向康健,所以应该恢复得不错。” 顾昕也知道,顾琇的身子确实不错,她除了偶尔着风寒,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旁的问题是真没有。 既然这次的事对她的身子损伤不算大,那么她待在屋里连门都不出,八成不是因为身子不适,多半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顾琇一直是心高气傲的,甚至她觉得要不是一些事情阴差阳错,她应该是稳当当能进宫当皇后的命,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她不愿意出门见人,也能理解。 “至于顾夫人……”褚怀忠轻声说:“顾夫人脾气越发急躁了,她身边伺候的人动辄挨打挨骂,顾尚书不理会她,她只能折腾儿女们。听说前天把一个在府里伺候了多年的丫鬟打得半死,又要把她一家子一起发卖了,不过最后没有卖成。” 顾昕问:“丫鬟叫什么?” 褚怀忠有点意外贵妃娘娘会关心一个丫头,不过他的消息很详细,连顾家今天厨房烧了多少炭这样的琐碎小事都瞒不过他。 “叫春莺。” 不是小橘就好。 顾昕认得顾家不少丫鬟,但是有交情的也就小橘一个。 这个春莺……顾昕有印象。 是在她那个堂兄顾岩身边伺候的人。 顾夫人给儿子安排了不少漂亮的丫鬟,但是她也没有糊涂到家,在正经儿媳妇没进门之前,可不会给这些丫头什么正经名分,也管着她们防止她们提前生下孩子。这个春莺相貌生得娇俏,为人嘛……就总是以姨娘自居,和其他人争风吃醋闹个不休,几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其他人对她也不服气,一样都是丫头,谁也没混上名分,凭什么春莺就能摆出主子的派头来教训她们? 反正吧,春莺的人缘是极其不好。 顾夫人为什么突然把春莺打个半死,又要把她全家一起发卖,这个原因顾昕不用问,也能猜出来。 顾岩亲事也不大顺。虽然说男子在亲事上不着急,不象姑娘家,最好的年华就那么几年,稍一耽误就要被人看成是老姑娘。但顾岩吧,顾夫人一直挑三捡四,觉得自己的儿子天下无双,仙女都配得。 但要顾昕说,顾岩这个堂兄实在是……他这人全是挑着双亲的缺点长的,相貌嘛,算得上五官端正,但除了外表,其他都是一言难尽。 顾尚书绝对是个聪明人,不但聪明,还性情坚毅,不然的话他也不能一路走到今天。要知道顾建荣只是顾家的旁支,家中的日子只能说是勉强过得去,能支撑他读书已经很不容易,其他的助力是完全没有。他科考高中后,在官场上也是如鱼得水。 顾岩完全没继承到父亲的一点儿长处,他读书不成,性子懒散,贪图享受,还和顾夫人一样目中无人。他身边儿的丫鬟争宠,院子里天天乌烟瘴气的,他反而沾沾自喜,乐在其中。 顾尚书倒是给儿子谋了个官职,但顾岩只是应卯混混日子,他每天的正事还是吃喝玩乐。 顾夫人八成还打着,长女出息了可以提携儿子,寻个更好的儿媳妇这样的主意,顾岩自己也不着急,他的亲事就拖了下来。 顾家后院儿现在乱得啊,顾夫人等于被关在屋里出不来,顾琇也不出门,顾雪不是这块料,家里上上下下奴仆各有各的心思…… “至于旁的消息,倒是没有。” 顾家人的事顾昕并不是很关心。她最关心的是,那个到顾家的去寻亲的人,是不是她的亲人。 但褚怀忠既然没有提起,那就是没有消息。 “先传膳吧。”顾昕摸了下肚子:“饿了。” 虽然她心急想去探寻自己的过去,想找到在这世上也许是唯一仅有的家人,但是好几年都过来了,她已经学会适应现在的一切,即使找不回过往的记忆,眼前的日子也总要过下去。 第225章 鸭汤 顾昕很喜欢今晚的鸭子汤,汤清、鲜、并没有一点儿腥气。 “在顾家的时候,倒是常吃鸭子汤。”顾昕说:“顾家的老家在南边,多河,用鸭子做菜也就多。顾家也是,桌上三天两头的就有鸭子做的菜,红焖不错,炖汤也好。还有烤鸭也好吃,只是我不爱吃那太肥的。” 皇上亲手给顾昕添了半碗汤:“喜欢就多用一些。要是想吃烤鸭,让膳房明儿进两只你试试味儿。” 投桃报李,顾昕也给皇上舀了粒鱼丸。 顾昕以前在顾家喝的鸭子汤没有宫里做得这么精细,但味道也不错。鸭子汤泡饭、或是在汤里面下一把细面条儿,配两个酸辣爽口的小菜,特别适合天冷的时候吃,连面带汤一大碗吃完,头上身上都冒了汗,舒坦。 除了鸭子,顾家还常吃别的水产,虾、蟹、有一次厨房还端来过一碗辣炒田螺。田螺这样的菜,按理说是上不了顾家这样人家的饭桌的,但是顾尚书这出身嘛……不算富贵,年少时也曾经自己挽了裤腿下河逮虾子,摸田螺,回到家就能添道菜了,哪怕缺油少盐的十分腥气,也总比咸菜野菜米糠要强。 起码是个荤腥嘛。 顾昕在顾家,日子过得也挺自在的,顾夫人平时也不来管她,厨房那边收了钱,至少一日三餐是没问题的,想额外多吃个什么菜,再塞点钱就是了。因为小橘的关系,顾昕可得了不少方便。小橘的娘时常给她留个好菜,小橘的爹还有她家别的亲戚也在顾家当差,时常能帮她从府外头捎带些东西。 香珠总是说,娘娘没进宫前吃苦了。但顾昕自己回想一下,除了刚到顾家生病的那段时日着实艰难了些,后头她身子好了,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晚膳撤下去,顾昕今天走了不少路,腿有些酸,香珠就坐在榻边,不轻不重的替她捶腿。香露在一旁翻匣子:“娘娘,上次太医院送了两包沐浴用的药材,奴婢给娘娘备上吧,泡一泡也好解乏。” 香珠转头看了一眼:“还是算了,这药味儿不大好闻。” 香露懂得她的言下之意,于是把这个药材先放一旁:“那明儿再给娘娘用。” 今天晚上皇上在呢,娘娘自然不能泡的一身药味儿,那多煞风景啊。 香珠一想起白天那个冯敏就来气。 “娘娘,下午那事儿,娘娘就打算轻轻放过了不成?” “嗯?”顾昕挺享受的,靠在那儿半眯着眼:“你说。” 香珠往前探身,低声说:“皇上前脚才来,那个冯敏是哪儿来的消息?她进宫才多久?奴婢想,这事儿只怕是陈妃在背后谋划的。” 不得不说,香珠说的有道理。 皇上的行踪确实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打听着的,真要是那样,那褚公公非得发疯,不定要杀多少人呢。 “就不兴人家真是意外遇上的?” 香珠撇了下嘴。 宫里头哪有什么意外?真要是意外,为什么不是张三不是李四,偏偏是那个冯敏? “那依你说呢?” 香珠摇头:“奴婢说了也是白说,娘娘也太心慈手软了,今天这事儿分明是欺负娘娘好性儿!” 冯敏进宫是为什么来的?抛下锦衣玉食的小姐日子不过进宫来,难道就是为了当女官? 还不是冲着皇上。 今天那个冯敏突然冒出来时,香珠心里还真是一紧。 她恨不得揪着赵良的耳朵骂醒他这个蠢材。娘娘在这儿散心,怎么让人藏在树后头的? 万一皇上对这个冯敏起了兴致呢?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风险,香珠都不敢冒。 在宫里得宠和失宠的差别太大了,要不然怎么人人都想争宠呢。 且瞧瞧从前,从前会宁宫地处偏僻,门可罗雀。那会儿东边的延福宫和承庆殿却是人气正旺。现在正好倒了过来,会宁宫圣宠不衰,人人趋奉,而东六宫现在冷得象冰窖一样了。 圣宠这个东西,谁能保证一定能拿得住,拿得牢?皇上要是看在陈妃的面子上,对那个冯敏客气,甚至……看上她,那香珠能活活气吐血。 “娘娘有没有留意?那个冯敏的打扮?” 顾昕还真没留意,就记得那姑娘头发不错,乌黑浓密,头上还簪了朵小花。 “娘娘没注意,奴婢可留心了。天那么凉了,那个冯敏还穿着轻薄,腰也束得细细的。还有,她后颈都抹了粉。” 顾昕点了下头,对香珠的细心表示赞许:“看起来倒真是有备而来。” “就是就是,真不知羞耻,为了引皇上注目她倒还真豁得出去。”香珠想到这儿,忍不住兴灾乐祸:“结果皇上正眼都没看她。陈妃打算得挺美,她自己身子少不行,就从娘家找个更年轻的来,还费老大劲打听皇上行踪替她铺路。也不知道这会儿陈妃是不是气坏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活该。” 陈妃这会儿有没有气坏?这事儿只有贴身伺候的绿罗最清楚。 陈妃的药已经服过了,躺得累了,费力的翻身换个姿势。 绿罗收了药碗,轻声跟陈妃回禀了冯敏的事。 陈妃嘴紧紧抿着——刚喝完的药一股酸苦味儿,她要是不闭着嘴,只怕就得全吐出来,药就白吃了,还要多受罪。 过了好一会儿,陈妃觉得胸口没那么烦闷了,才问:“她哪里打听来的皇上的行踪?” 绿罗讲话很谨慎:“冯敏姑娘跟御茶房的人打听来的。” 第226章 亲人 陈妃看了绿罗一眼,绿罗放低了声音:“是……徐太监帮她打听的。” 陈妃早已经猜到了,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徐太监算是陈妃的人,但这次并不是她让徐太监帮冯敏的。而在冯敏这件事情上,无论事前事后,徐太监都没有向陈妃禀报一声。 “娘娘,别为了这起子人动怒,且好生保养自己。至于他们,爱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吧,反正也是白折腾。” 陈妃正是因为知道冯敏能得宠的机会微乎其微,所以才嘱咐她稍安勿躁,先熟悉了宫里的情形,至于邀宠的事情须得从长计议。 但冯敏,或者说一力送冯敏进宫的人,却等不得了。 至于徐太监在这件事情上扮演的角色,也许他是觉得陈妃身子孱弱多病多灾,已经不可能有起色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宫外的人递的话,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站到了冯敏那一边。 “我不会为这事儿动气的。”陈妃慢悠悠的说:“在宫里这样的事情,咱们见得还少吗?” 为了争宠,姐妹可以反成仇,是可以你死我活,不择手段的。 冯敏这么做,陈妃一点儿都不奇怪。 她要不想得宠,为什么要进宫呢?陈妃不给她机会,她就自己找机会去接近皇上。 不过么……冯敏弄错了一件事。 陈妃没有把她举荐给皇上,绝不是因为吃醋,又或是不想冯敏出头得宠。 她是看得太明白了,知道冯敏没希望,做得越多,越会弄巧成拙。 但是她的话,人家听不进去,偏要自作聪明。 “娘娘,冯女史她今天这么做,怕是得罪了贵妃。贵妃不会以为这事是咱们做的吧?” 贵妃现在大权在握,要为难她们可是太容易了。哪怕她不主动出手,只要在皇上耳边抱怨几句,诉诉委屈,陈妃就更不招皇上待见了。 “不用害怕。”陈妃安慰她:“皇上这个人是非分明,这事儿确实与延福宫没关系,皇上不会迁怒的。” 绿罗点点头。 至于贵妃会不会告状,绿罗实在没把握。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绿罗打心眼儿里替陈妃委屈。这么多年来,陈妃强撑着容易吗?先时孟皇后在,那是个惯会用规矩二字折腾人的。孟皇后没了,李妃又总是找麻烦,日子总过不消停。可是宫外头的人哪知道宫里头过日子的艰难,他们一心只想着他们能得什么好处,眼见着陈妃身子不好不能得宠,又急急忙忙送来个冯姑娘,这次的事儿,他们直接越过陈妃就办了,真不把人放在眼里。 说难听些,说不定陈家已经把陈妃看成个死人了,根本不指望她还能替陈家做点什么事儿。 大概他们觉得陈妃活着也不过就是捱日子了。 绿罗在宫里多年,遇事很沉得住气,但是陈家人如此势利,有用朝前,没用便丢到一边。 绿罗没有当着陈妃的面贬斥陈家人,倒不是她怕陈妃责罚,而是她不想陈妃更难受。 陈妃自己也很看得开。 亲人嘛,一年见不上几次,如果说家中有谁对她是真有关爱之情,那只有母亲,还有,以前祖母也很慈爱。 但是母亲和祖母都已经不在了。 父亲、兄长、嫂子、弟弟妹妹这些人……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家。 说句大实话,陈妃觉得如果要论亲人,身边的绿罗倒更象她的亲人,两个人相依为命,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她。 “娘娘想吃点什么?奴婢去膳房吩咐一声。” 陈妃其实什么也不想吃。 一天喝几回药,光喝药肚子都撑了,哪里还能吃得下饭?再说,不管她吃什么,感觉也还都是一股药味儿。 但是绿罗这么殷切的问了,陈妃也就强打精神问:“让人看着做吧,上次那个凉拌山蜇菜倒还好。” 起码那个菜吃起来脆生。天气越来越冷,新鲜青菜比以前少了,于是菜干、腌菜这些就多起来。 绿罗说:“奴婢记下了。对了娘娘,听说西边膳房最近琢磨出好几样新菜,都是贵妃、皇上喜欢的,要不咱们让膳房依样做了来尝尝鲜?奴婢听说贵妃最近喜欢一道什锦百花盅的菜肴。” 陈妃点点头:“也好。” 绿罗赶紧让人去膳房传话。 那个什锦百花盅据膳房的人说汤清味美,荤素搭配得好,既然贵妃、皇上都喜欢,那必然是好的,但愿娘娘能尝脸吃上那么一两口。 绿罗也实在是没办法,每天为了劝陈妃多吃那么一两口,她觉得自己头发都要愁白了。陈妃卧病多年,胃口也糟透了。平常就是吃些清粥小菜,或是太医嘱咐的放了药材的汤羹之类。 旁人或许不知道,可绿罗是贴身伺候的,她最清楚陈妃的情形——那身上都瘦的要皮包骨头了。 宫里是天底下一等一富贵的地方了,可是陈妃却只能受罪。刚才绿罗让她点菜,她居然只点了一个凉调菜干儿,哪怕那是贡菜,可菜干就是菜干,而且娘娘还不让人用高汤、用荤油,嫌腥嫌腻。 只吃这些东西,哪怕身子康健的人也受不了啊。 等晚膳摆上,果然有一道什锦百花盅。这道菜不说香与味,只说这个色,就不负百花之名。碧绿的冬瓜盅上面雕着牡丹和云纹,里面则有丸子、虾肉、贝肉、口蘑、冬笋、莲子……五色缤纷,恰如一只盛满了各式鲜花的篮子。 第227章 奇药 陈妃先尝了一口汤,很鲜美,一点儿也不油腻。 笋丁也脆脆的,丸子也做得和寻常丸子不同,咬一口感觉很弹滑。 绿罗在一旁替陈妃布菜,见她吃了两个丸子了,心里高兴,哪怕她们和贵妃没交情,还有颇有点儿恩怨,绿罗这会儿也诚心实意的夸了句:“贵妃娘娘有名的会吃,会宁宫那边的膳房听说现在人数比贵妃进宫前翻了一倍多。” 会宁宫在后宫的最西边,离延福宫、承庆殿都远着呢,没有贵妃的时候,那边儿简直可以用荒无人烟来形容,那边的膳房也是门可罗雀了。 但是自从贵妃入宫,皇上又多去会宁宫,那边膳房也成了宫中人打破头也想挤进去的热灶,即使上次李妃的事情牵连了膳房,可是事情过后,膳房的人不但没少,反而还更多了。 “能吃好,能吃的人一般也有福气。” 陈妃吃了两口饭——她也想多吃两口,毕竟人不吃东西,怎么滋养气血发肤?吃得不好,只会一天天更加虚弱。 但是她现在的身体确实是不争气,就象这每天都要吃的饭,饭倘若硬了,她的肠胃根本克化不了。但是倘若多加了水,饭得软稠了,她又觉得黏乎乎的,仿佛堵在喉咙口,根本咽不下去。 汤羹之类的,她也不敢多喝,总觉得多咽一口汤,才喝下没多久的药汁就往上顶。 陈妃都想不起来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日子了,总觉得那象上辈子的事情一样遥远,这几年她一直病着,没有一日康健,想写写字也提不动笔,想看看书,可是书摊开了,她却神思恍惚,身子懒怠,一本书勉强翻完了,合上书之后却记不清楚这书究竟说了一件什么事。 有时候陈妃觉得自己这身子也确实没救了,象个四处漏风的破口袋,多少药喝下去也不济事。 “你们拿下去分了吧。”陈妃放下筷子:“这个冬瓜盅不错。” 绿罗轻声劝:“娘娘,再吃一口吧?” “吃不下了。” 总觉得吃下去的东西硬梆梆的压在心口,每吃一口都很费难。 陈妃自己很想得开。她这儿有人精心伺候着,太医也常来,最近甚至天天都来,吃穿用度也都是足足的没有人苛扣她。一般的人这样体弱多病,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她也是靠着药材补品各种好东西一直养着。 绿罗让人把一桌子饭菜撤下去,又让人将侧殿的窗户开了半扇散散饭菜的气味儿。 陈妃抱着手炉靠在大软枕上,绿罗递了温水过来,她漱了口。 “娘娘。” 陈妃没抬头,只含糊的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着。 “奴婢听说,有种难得的奇药,寻常人服了也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身子虚粥的人服了,也很有效。” 陈妃眯着眼:“你又听谁瞎说的?真有这样的仙丹妙药,那有药的人藏着瞒着还来不及呢,如何会让你知道。” 骗人的套路陈妃很了解,无非是欲拒还迎,话说一半藏一半,偏偏就是有人信。 绿罗也不是个轻信的人,她只是替陈妃焦急担忧。 “娘娘,这次应该不是假的。”绿罗轻声说:“奴婢听说,先帝在时,不是曾经请了道士进宫吗?” 陈妃的眼一下子睁开了:“你怎么提这个?难道你说的奇药就是道士炼的丹药?” 陈妃可不是没念过书的,连史书她也读过,从前那些皇帝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沾上炼丹服药的边儿的,几乎没有善终的。那些所谓的仙丹妙药,大多都有毒性,可能刚服的时候显得有些非凡功效,有人觉得精神亢奋,有人觉得飘飘若仙,还有人觉得服了药能治头痛之类的顽疾。 可日子久了,丹药的坏处就会渐渐显现出来。 就比如先帝,服了药之后脾气越发暴躁,后来简直是理智全无,倒行逆施。宠爱的丽贵妃说杀就杀,对皇子们动辄打骂重罚,比如皇上,那时候不也被囚禁到皇陵去了吗。 “可是娘娘,先帝在天寿二年生病,据说很凶险,后来不是因为服了道士进献的丹药,病很快又好了吗?” 陈妃也知道这事儿。就从这次生病,皇上觉得丹药确实是个好东西,把道士接进宫里,大肆搜罗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用来炼药。 陈妃甚至听说,先帝的药,居然要取活人心做药引,着实残暴。 “娘娘,前些天紫薇殿那边拆建,听说有人还在寻找当年道士炼剩的药呢。” 陈妃失笑。 绿罗也是太紧张她的身子,这才病急乱投医,这么荒唐的流言她也能信。 “这话从哪儿传出来的?真亏他想得出。” 先帝去世都多少年了?当年道士炼丹就算留到现在,那也该朽坏了。再说,当年紫薇殿是失火,听说火就是从丹房先烧起来的,火势熊熊,整个紫薇殿都几乎烧成白地,就算有什么药材药丸,也早不复存在了。 绿罗也不是不知道这个指望很渺茫,可是听人说的那么活灵活现的,她也难免动心。 毕竟……照太医的诊断,自家娘娘这寿数肯定比一般人要短,能不能活到四十岁都不好说。关键是,这一天天的与药为伴,饭吃不了几口,甚至连起床走动几步都气喘,活着太受罪。 要是真有那样的灵丹妙药,吃了以后娘娘身子能好起来…… “对了,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陈妃忽然问。 “是小李子从外头听来的。他也是从一个同乡那里听来,说紫薇殿在拆建之前,就有人悄悄去那儿找东西。拆建的时候,他们也发现第二天早上开工时工具的位置,和前一天的位置不一样,可能还有人在找什么。” “原来是这个。”陈妃也没少听说过,说有人在紫薇殿悄悄的找东西,有人找到过破碎变形的金银器,听说还有人找到珍珠、碎银子。 不过去找灵丹妙药的话,倒是头一次听说,左右传这些话,愿意信这些话的,多是宫中最低等的奴婢,他们日子过得苦,出头无望,就抱着这样的幻想,指望着能从废墟里捡样宝贝,从此过着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第228章 杀威棒 “如此说来,紫薇殿里到底有没有宝贝?”顾昕很有些纳闷。 她面前的托盘里摆着这么几样东西。 一块瓷器碎片,虽然成色不错,看起来是光润的玉青色,但这仍然是瓷,不是玉,并不值钱。 一小块儿铜片,上面有花纹,看样子象是帐钩之类的,也不完整。 还有就是被烧了一半,剩下一半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的黑疙瘩——应该是铜或是铁吧,但是烧成这样,实在看不出来原本是个什么东西了。 赵良殷勤地说:“抄出来好些零碎儿呢,连破砖烂瓦都有人当宝贝一样收藏起来,这个黑乎乎的,那个太监把它藏房梁上了,据他说,这个可能是道士炼丹用的炉子的碎块儿。” 香珠用手帕包着那东西,拿近了给顾昕看。 这能看出个什么来? 顾昕摇头,实在看不出来端倪,香珠又把那个黑疙瘩放回原处。 “都审过了,他们说是听了传言,觉得紫薇殿里当年都是宝贝,处处镶金嵌玉的,即使被烧毁了,里面也残余不少好东西,所以拆除清理紫薇殿的时候,但凡遇着点什么东西,都偷偷揣在身上。甚至还有两个人,为了争抢这东西还差点打起来,想发财都想疯了。” 顾昕问:“皇上知道了吗?” “皇上知道了,说这几人就由贵妃娘娘发落。” 顾昕没有经验,问香珠:“他们犯的这事,宫中一贯是怎么发落的?” 香珠想了想:“他们这样私藏东西,算得上偷盗了。不过……” 顾昕微笑着接了句:“不过这些东西一来不值钱,二来,他们觉得这些东西应该算是捡来的,不能算做是偷吧。” 赵良赶紧恭维:“娘娘说得是,搜出这些东西来时,就有两个人说,这本是废弃不要的东西,他们觉得没有干系才捡了回来。” 顾昕点头。 这事儿不难猜想。藏起这些东西的人,胆子肯定不大,真是胆子又大,又有本事,何须捡这些破烂当宝贝一样收着?还指望它们能卖钱? 怎么看这些东西都一文不值啊。 既没有铤而走险的胆量,又做着发横财的白日梦。 他们也不想想,紫薇殿当时的火烧得那么大,之后清理过不是一次两次,哪里还能剩下什么东西?但凡有点用处的已经全都整理归置了,内府的那些人在旁的事情上可能会马虎,唯独有好处、有油水的差事绝不会疏忽。紫薇殿彻底夷平,内府还拆走了两根柱子,一堆雕花砖瓦,但凡值点钱的,还能派上用场的,那是一样也没有留下。 那些干粗活儿的人偷藏这些东西,想想真是可怜又可笑。 “这些东西也确实不值什么钱,不用为这个重罚他们。”顾昕说:“那两个为了争东西闹事的,一人二十板子,其他人罚一个月的月例,让他们长长记性,别听了风言风语就当真。” 赵良躬身应了,又说:“娘娘真是太宽厚了,这些人合该重罚才是。宫里这两年有不少人散漫懒惰,偷奸耍滑,娘娘几时腾出空来,该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才是。” 香珠也觉得处置得轻。 但顾昕已经这么说了,他俩也不会驳娘娘的话。 香珠还多嘱咐了赵良一句:“娘娘不欲重罚,你可得让他们知道娘娘的宽仁之心,再狠狠敲打敲打,别让他们觉得这事儿无关轻重,下回还敢犯错。” 赵良一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赵良转身去办这件差事,凡是牵涉此事的太监都叫了来,在一个空院子里观刑。 那两个为了抢东西而起了争执的太监,被按在长凳上,手脚一捆,裤子一褪,两边各有太监执杖,噼里啪啦的打起来。观刑的那些人眼睁睁看着,杖责皮肉的动静啪啪直响,响得人心惊肉跳。 赵良站在一旁,听着太监报数数到二十,吩咐人把两个挨了打的太监拖下去,又转头看着观刑的这些人。 这一顿板子打掉了不少人的侥幸之心,这会儿一个个吓得象缩头鹌鹑一样,没一个敢抬头直视赵良的。 但愿这些人经过这件事儿,真能长记性才好。 就怕有人记吃不记打。 第229章 威风 赵良的目光到处,那些太监纷纷低头避让,没人敢抬头直视他。 “行了,都散了吧。” 赵良抬了下手,那些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个先挪步的,其他人三三两两也跟着散了。 “赵哥哥,你今儿真是威风,是这个。”钱安冲他比个大拇指:“现在这宫里头帝人说起赵公公,那肯定是说哥哥你,赵副总管离你都差着一截了。” 赵良摆手:“别乱说,赵副总管在宫中多年,那份儿眼力和城府可不是我们能比的。” 赵良这话不是假谦虚,是真心话。赵良他们进宫时,赵银保就已经是掌事太监了。太监都是苦出身——但凡有点儿活路,谁也不愿意捱上一刀当太监啊。太监能在后宫里出头,那全是真本事。 赵银保多年屹立不倒,且左右逢源,上上下下打点的都好。和他资历、地位差不多的太监,个个都招人恨,背后咒骂的人多着呢。但是赵银保不一样,提起他来,还是说好的人说,骂他的人少。 能做到这一步,那真就很不容易。 赵良以前还是小太监的时候,伺候大太监,端脚盆端尿盆,挨打又挨骂,那时候他心里憋着一股气,就想出人头地,到时候他肯定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把这些欺负他、看不起他的人全踩脚底下。 现在他是威风了,哪怕是去勤政殿时,遇见的朝臣、侍卫都对他客客气气,称一声赵公公,可是赵良却比从前更加谦恭。 他不傻,他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并不是全靠真本事,一大半是走运,跟了贵妃这么个主子。那些人敬的也不是他,而是贵妃。 要是他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犯起糊涂来,在外头仗着娘娘的名头儿肆意妄为,那他的下场比刚才挨板子两个倒霉蛋还惨。 至于钱安,赵良可不会把他的亲热和奉承都当了真。别看钱安对他哥哥长哥哥短的,要说会宁宫里谁最眼热他的地位,那非钱安莫属。只要赵良犯点错,有把柄落他手里,钱安只怕翻脸比翻书还快。 赵良吩咐了他一句:“那两个挨打的,你去看一眼,让人给他们上点药。” 钱安不想跑这个腿,这个差事又没油水,还耽误功夫:“不过轻轻的几板子,哪就能死人了?他们犯了错儿,正该受罚,偷藏东西不说,还敢争抢打架,打死也不为过啊。” 赵良瞥他一眼:“娘娘说了,不重罚。要是他们伤得重了,死了,那对娘娘的名声不好。” 钱安只好应了一声:“是,那我这就去看看。” 赵良站在宫门下头,看钱安带着个小太监走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钱安吧,要说明确的劣迹倒也没有,但是遇上这样没油水的差事,他肯定不上心。 赵良琢磨了一下,招了下手,小福子赶紧躬身跑过来:“赵哥哥有什么吩咐?” “你跟去看看,要是钱安差事办得妥当,你就不用露面。” 话外之意是,如果钱安办得不妥,那小福子就能查缺补漏了,免得出什么岔子。 小福子人机灵。他可不挑差事,能给赵良跑腿他也乐意。 过了不多时小福子来找赵良回话。 “赵哥哥思虑周全,钱安确实没上心,到那两人跟前看了一眼,说了句给上药就走了。我进去的时候,屋里头的老太监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俩上药,连包扎的布条也没有预备。这天儿冷得很,这两个人挨了打,又待在冷冰冰的破屋子里头,放着不管他们只怕真要送命。” 赵良点了下头。 钱安这个兔崽子,等他瞅着机会,一定把他给弄下去。一个当奴婢的,主子的吩咐都当耳旁风,主子的荣辱他只怕也根本不放在心上。以后要是遇着什么事儿,第一个卖主求荣的肯定是他。 “我让人给他们上了药,裹伤的布条我也看了,是干净的。”小福子压低声音说:“那两个人对我千恩万谢的,有一个还硬撑着想爬起来给会宁宫的方向磕头,我给拦了。” 赵良说:“你办得很妥当。” 小海子话还没说完呢:“就我扶他的时候,他小声跟我了两句话。” 赵良眯起了眼:“说了什么?” 小海子说:“他说他之所以去抢同伴私藏的物件儿,是因为有人出钱收呢。” “什么人?” 同样的问题,也从香珠嘴里问了出来。 “什么人收这些破烂?” 顾昕听了赵良的回禀,却说:“他多半不知道,问也是白问了。” 赵良忙说:“娘娘就是冰雪聪明,可比我们这些榆木脑袋强多了。那个太监确实不知道,他也是听说的,这个人吧,力气挺大,可是看着有点缺心眼,连什么人收,给多少钱他都没打听清楚,就先和同屋干起架来了,结果落得现在这么个结果。” “娘娘,怕不是这些人以讹传讹吧?”香珠转头问赵良:“你一向消息灵通的,这事儿你听说过没有?” 赵良摇头:“这事儿我确实没听说,奴婢已经让人去打听了。娘娘放心,最晚明天肯定有个结果。” 顾昕的字才写了一半,赵良退下了她接着又写,香珠替她研墨:“这紫薇殿都拆了,居然还是不消停。娘娘,要是真有个人出钱要收紫薇殿里挖出来的破烂,那会是什么人?” 顾昕写完这一句,抬头左右看看,觉得自己的字写的确实比以前工整端秀了,随口说:“肯定是宫里的人啊。” “唉呀娘娘,奴婢当然知道是宫里的人了。” 自从李妃的事情之后,宫里禁卫森严,进出盘查毫不松懈,宫里宫外想递东西递话的,可没有以前那么随便了。 要香珠说,宫里的风气早就该狠狠整治了,不然那些人胆子越纵越大,还不定干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呢。 “这个人呢,应该……不是很年轻。”顾昕顺手一指自己:“就比如我吧,进宫时紫薇殿早已经烧成白地了,要不是因为离会宁宫近,关于它的流言也多,我可能在宫里住个十年八年都不会想要去多看它一眼。但是这个出钱要收紫薇宫东西的人应该不一样,他,或者是他们,经历过紫薇宫最辉煌红火的时光,觉得紫薇宫里有宝贝。” 第230章 贪心 香珠不觉得紫薇殿里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那些金银珠宝也好,或是什么药材灵药也好,大火一烧压根儿也剩不下什么了。 再说了,真有那些东西,就一定过得好了? 以前先帝倒是应有尽有,钱也有,美人也有,还不知足,还要求长生不老,结果呢?紫薇殿大火之后,先帝受了惊吓,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咽气了。 其他人再谋算,还能比先帝更富贵?可先帝下场好吗? “那些人也都是糊涂人。” 顾昕笑了:“你这话,也对,也不对。” 香珠虚心请教:“娘娘,这话怎么讲呢?” “其实干这些事儿的人,都不是傻子,甚至比一般人还聪明。可越是聪明人,脑子里的想法就越多,越喜欢自找麻烦。” 香珠断言:“那不是真聪明。奴婢听说过,前几年宫里有个洪太监,也很得先帝的宠信。这个人特别的贪,什么钱都要,要多少都不足厌,后来他坏事,被严刑拷掠,都快咽气了还不吐露钱藏在哪儿。奴婢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还想不明白。你说他一个人,哪怕是为了存钱养老,几千几万两难道还不够吃不够穿?他捞那么钱,又没有妻儿家人,图个啥?更奇怪的是,他死都不说银子藏哪,这真是舍命都不舍财。可没了命,那就算钱多的撂成金山,还有什么意思?跟他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了。” 顾昕乐得字也不写了,放下笔说:“说得好。香珠姑娘真是这宫里一等一的明白人。” 香珠又想笑,又硬要端着脸:“娘娘别取笑奴婢。奴婢根本不认得几个字,也不明白那些大道理,但奴婢以前就听过一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鸟贪吃食儿,那也是为了饱腹,不吃不就饿死了?人为了财死,就是因为一个贪字了。就象那个洪太监,永远捞不够,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那死了真是活该。”她话一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太大胆了,旁的不说,先帝那也是个贪心不足的人啊,可不是她一个小小奴婢能议论的。 她害怕,顾昕却不怕:“是啊,人的贪念永无止尽,有了钱还要权,有了权,还要美人,有了美人,还想长生不老。想想也可笑,古往今来的皇帝,求长生的不少,可谁求着了?” 香珠努力把话题拉回来:“娘娘,这事儿还得细查查。到底什么人在背后指使操纵这事,这人用心必定险恶,而且若是不能清查,怕是有后患。” “查是要查的,不过赵良未必查得出来。”顾昕很清醒,她不高估自己,也不会低估别人:“咱们毕竟根基浅,赵良呢,人年轻,这个人哪,在宫里的年头可比咱们久,经历的事情也比咱们多。这事儿怕是查不出个结果来,要么就是查到一个死人身上。” 这种无头公案在宫里实在太多了,就象上次李妃的事,审问了她本人,也审了她宫里的人,最后不过是有几个太监宫女要么“畏罪自杀”,要么“屈打成招”。 还有些事,是明明查出来了,却为了各方的利益,脸面,名声这些,不得不当成是没查出来,然后胡乱寻个替罪羊把罪责担了,至于上面的人,依旧是一身清白。 宫里是这样,宫外也未必不是这样。 这件事儿顾昕说的果然没错。 赵良派人追查这事,两天也没个结果。倒是茅太监来了一趟,跟赵良嘀嘀咕咕了几句。 赵良转回头来向顾昕禀报,说这事儿褚太监那边也正查着,有些眉目了。 “娘娘无需为这些事儿多费心,昨天晚上娘娘咳嗽了好几声,这气天气越来越干燥,一生了火烤着可不就更干了?要奴婢说,传郝院判来请个脉吧。” 顾昕点点头,也不在意:“那就传吧。” 这两天她晚间确实觉得有些口渴,喉咙也有点不大舒服,许是天太干了。 郝院判来了之后,说的也确实和顾昕猜想的差不多,虚火燥热,药倒是吃不吃都在两可之间,用郝院判的话来说:“娘娘若是怕苦,药不吃也怕,会宁宫茶房里还有臣上次留下的茶饮方子,娘娘近日少进燥热辛辣的膳食,多进些汤羹便好。” 香珠长长的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郝院判现在手底下一大摊子事,请过脉回过话,又说起了宫中其他各处的事。 “林太妃身子见好,不过天冷还是要注意,尽量不要多出屋子,平时也要注意不能大喜大怒的。刘太妃的病不大见起色,从脉相上看,似乎前头的药方不怎么见效,臣正想让葛太医过去给刘太妃看一看。” “陈妃娘娘还是老毛病,过冬就更难熬些,除了体寒,咳嗽,气促气喘,陈妃娘娘还神思懒倦,夜间失眠多梦,白日恍惚无神。” 陈妃还有妇人病,宫寒,月事有时候半个月才来那么一回,有时候两个月三回,次次都腹痛如绞,遭了大罪了。 第231章 遗憾 顾昕点点头。 虽然郝院判没有明说,但顾昕听得出来,陈妃的病这辈子也治不好了,只是宫内富贵,一应供给,太医和药物都是最好的,才这么一天一天的耗着。倘若断了药,陈妃只怕一个冬天都活不下去。 这种事情,太医院的人不能不说,但又不好直说。所以拐弯抹角的,迂回着说。 要换成刚进宫的时候,顾昕是听不出来郝院判的言下之意,但现在她完全懂得郝院判想说什么。 陈妃这身子是好不了了,陈妃的身子已经破败不堪,回天乏力,这么些毛病都是无法根治的,陈妃自己活着也是受罪。 将来要是陈妃有个什么万一,太医院也有个说法,解释并非他们技艺不精或是有意怠慢差事。 实在太医也是人,不是神仙,有的病,确实是治不得。 “陈妃精神如何啊?” 郝院判恭敬回答:“陈妃精神还好,就是抱怨药苦了些。” 看来陈妃对自己的病况也是心里有数。 郝院判接着往下说。 张嫔今年身子还好,张嫔底子本就比陈妃要好,而且她这人比陈妃有个好处,她并不象一般妃嫔那样养尊处优,连端个茶碗都嫌重。张嫔自幼在家中跟着祖母、母亲学着操持家务,进了宫以后虽然不用她做活,但是张嫔喜欢养花,自己给花松土换盆浇水,还时常搬着花晒太阳。除了这些,张嫔还会纺线织布,自己收拾屋子,她的宫里就有一架织机,有时从宫墙外经过的人,可以听到那织机没闲着,发出吱呀吱呀的规律的声音。 所以张嫔身子可是比陈妃强出许多。 “张嫔会养花?倒是没听她提起过。” 香珠在一旁说:“张嫔娘娘是很喜欢养花的,不过……名贵的她养不好,养的都是些好成活的。” 香珠这话还是说得客气了,张嫔何止是养不好,她就没养成过几株。才一开始她养花的时候,花房投其所好,给她送的也都是些名贵花卉,牡丹芍药山茶……结果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些花儿到了张嫔手里,总是迅速的枯萎,有的一个月就完了,有的能活过一季。就算是好养活的月季、月月红、珊瑚樱这些,张嫔也养不好,那月季本来是重瓣的,花朵又大又艳丽,到了张嫔那里,勉勉强强的撑过了一年,可是第二年开出来的花,又瘦又小颜色还寡淡,可怜巴巴的几片花瓣,在花梗上摇摇欲坠,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同一盆花。 “不过张嫔娘娘种的菜,倒是长得不错。”香珠说:“前年张嫔娘娘把一片花池改成了菜圃,在里面栽了些青菜、葫芦瓜、辣椒这些,都长得好。” 顾昕笑了:“这倒有意思。” “奴婢听人说,张嫔娘娘的花儿,都是照料得太好了。水浇得多,肥上得多,水多就涝,肥多了烧根,张嫔娘娘还喜欢换盆,这换盆总是伤根的嘛……” 顾昕点头。 张嫔这是过犹不及。 至于宫的其他人,身子就要好得多了。顾昕听了半晌,发觉一个巧合。 也许不是巧合。 但凡位分高,出身好的妃嫔,要么是身子不好,要么是长相不尽如人意。而那些性子讨喜,容貌秀美,身子也康健的女子,则全是出身低微。 赵才人,沈才人、秦美人那些,出身都不行。赵才人家是寻常乡绅,赵才人还不是正室所出。沈才人干脆就是宫女提拔起来的。秦美人出身还可以,家中伯父也在朝为官,长得也不错,清秀脱俗,但是性子冷淡,不爱与人交际。她来过会宁宫几次,顾昕几乎不记得她开口说过话,象是不得不来,应付差事而已。据说她不但对后宫中人如此,对着皇上的时候,她也是冷冷淡淡,半晌不发一语的。 要说这些人中谁最有威胁? 顾昕几乎挑不出来谁对她有威胁。 这样的一帮对手,挺让人省心的。 顾昕觉得天上不会掉馅饼,后宫中怎么能这么巧全是歪瓜裂枣呢?连一个齐整点,优秀点的都挑不出来? 唔,有意思。 顾昕想到以前顾夫人的抱怨,顾夫人不止一次在家中对人说,她的顾琇可不输人,是个多好的姑娘,偏偏进宫的机会被人算计没了。 顾琇也确实险些进了宫,皇上登基后,宫里是选过一次人的,那时候孟皇后还活着,就是她主持的那次选秀。 但顾琇这样的姑娘就没有能进宫,被拒之门外了。 说到顾家,顾昕这几天时时想起顾家的事。 也不知道顾家两个女儿的终身到底怎么个安排。 还有,那个顾峪究竟有没有再露面?他是不是自己的亲人呢? 第232章 恩德 “娘娘,外头下雨了。” 香珠看着人将窗子一扇一扇关上,自己捧着一件厚斗篷替顾昕披上。 顾昕站在门边朝外看,她听着沙沙的雨声,手伸到廊檐外,转头对香珠说:“下雪珠子了。你去吩咐一声,晚上烧炭盆取暖的话,窗子别关的太严实。” 香珠应了一声:“娘娘放心吧,他们都小心着呢。” 年年冬天都有因为烧炭取暖出事的。远的不说,就年初的时候,西面宫女们的住处,就出了这么一件事,说起来真让哭笑不得。那院子里住着十几个宫女,分住在四间屋子里。其中一间的人,觉得自己屋里不暖和,趁着旁人不注意,把隔壁屋子的炭盆偷偷搬了一个进自己屋里来,又把门窗关严,寻思着这下可以暖和一晚上,还烧的不是自己屋里的炭,白占的便宜为什么不占? 结果第二天该当值上差的时候,这屋里的人都没起来,旁人去敲了门,有一半人爬不起来,说头疼的很,还恶心,有一个昏迷不醒,还吐了一地。 这就是中了炭毒。 后来她们这一屋子的人,有一个身体本来就弱的,就死在了烧炭那晚的两天之后。其他人有的寻了药来吃,有的只能这么硬捱过去,指望命硬,能扛过去。 经过这事之后,宫中人都知道烧炭暖是暖和,但是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多多的烧炭,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是屋子里实在冷,虽然上个月,娘娘吩咐张太监,给宫女太监们住的屋子也新糊了窗纸,那可是好纸,又厚又密,轻易不会因为风雪而破损。但这些屋子年头久了,总是有漏风的地方,一床薄被,也难御寒。所以每天一碗的姜汤也替顾昕博得了不少人的好话。 顾昕倒不是为了听他们的好话,也不是为了什么收买人心。她也没有加什么额外的恩惠给这些人,这些原都是旧例,涂女官和张太监交来的旧档上都有,只是很多时候,炭确实从库里被支出去了,该得炭的人却没有分到一块。冬日里的姜也不便宜,可是月月账上都有这一笔银子支出去,喝着姜汤的人却寥寥无几。 只是让人把从中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人处置了一批,得了实惠的人就对她感恩戴德。 其实那些原是他们份例该得的东西。 前两天顾昕的轿辇经过长春馆附近的夹道时,还有几个老宫女在那儿,冲着轿辇磕头。 顾昕问香珠:“她们是在哪处当差的?” “娘娘,她们当不了什么差事了。”香珠声音很轻:“在宫里熬了一辈子,年岁大了干不了什么活儿。有的腿坏了走不得路,有的眼坏了看不见东西,她们就住西苑那边,有一处地方给她们容身,每天有那么一两餐果腹,做一点轻省活计,娘娘的恩德深厚,她们这个冬天想来能吃得饱些,不会冻死了。” 从进宫之后给顾昕磕头的人不少,但是这几个人的礼数,顾昕觉得受之有愧。 她也没有为这些人做什么。 “确实下雪了。”香珠有心劝顾昕回殿内去,外头风越来越紧,雪沫子打在檐瓦上一片沙沙声,就这么短短一会儿,青石砖地上就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白:“娘娘,这天气不好,皇上晚也不知还能不能过来了。” “多半会在勤政殿歇下吧。” “天儿冷,晚膳要不要让膳房送个羊肉汤?”香珠笑着说:“上回郝院判还说,羊肉的好处多着呢,还有,膳房说今天有虾,不知道娘娘还要不要吃上次那个翡翠虾球?” 顾昕回过神来:“要,让他们做两份,送一份到勤政殿去,皇上也挺喜欢的。” 顾昕一个人用膳,她瞧瞧自己面前的一大桌子菜,再看一眼那个空着的位置,觉得这侧殿怎么显得比平时空旷了许多,连筷子碰着碗沿时候的声响都显得格外响亮。 香珠立在一旁,瞧着娘娘不大有兴致,挽起袖子替娘娘盛汤:“娘娘快尝尝,据说这羊不是咱们京城本地的羊,肉质细嫩,一点膻味儿也没有。” 羊肉汤确实炖得好,不膻,也不肥腻,浅白的汤上面撒了翠绿的碎葱花,看着确实很诱人。 汤很热,一碗汤喝下去,顾昕脖子后面都冒汗了。 “这个豆腐很好,娘娘尝尝。” “娘娘吃个虾球。” “今天的牛肉不错,香着呢。” 顾昕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出声,香珠都要把她面前的碟子给堆满了。 “好了好了,我想吃什么自己挟,你也别在这儿站着,且下去吃饭吧。” 香珠哪里肯应:“我服侍完娘娘再去。” 顾昕听外面的风雪声中似乎还有旁的动静,她侧转身朝窗子外看,只能隐隐看见外头有灯火。 “娘娘,好象是……” 没等香珠出去查看,门帘一掀,皇上已经迈步进来了。他披着一件灰蓝的斗篷,头发上、身上沾了点碎雪,被屋里的热气一冲,变成了亮晶晶的细小的水珠子。 顾昕惊喜的站起来:“皇上怎么来了?” 皇上解开斗篷,在惯常的位置上坐下:“朕看着下雪了,惦记着你,想过来看看。” 第233章 病重 皇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无比自然,就好象在说:“朕饿了”一样。 顾昕一时拿不准他这说的是句情话,还是出于礼貌性的关心,怕下雪天冷她会着风寒…… 主要是,说情话,总得有点儿情意绵绵在其中吧? 从皇上脸上,顾昕非但看不出情意来,绵绵更是无从提起嘛。 于是顾昕就当这是句普通的关心听了。 “皇上用过晚膳了没有?我还让膳房送了道菜去勤政殿呢。” 不过想也知道,皇上用膳从来都是只会推后,从来不会提前。顾昕这儿晚膳才摆好,皇上必定是饿着的。 顾昕已经吃了大半饱了,不过皇上既然来了,她总不能扔下皇上一个在桌边,自己先跑了。 “皇上尝尝这个羊肉汤。” “这个虾球也好吃,今天我让人送到勤政殿的就是这个菜” 翡翠虾球里可不光有虾球,还有笋片、芸豆,菜心,火腿丁。顾昕已经快饱了,就挟了两片笋慢慢的嚼,咯吱咯吱的,脆嫩。 皇上问她:“今天都做什么了?” “也没有做什么,内府那边有人偷炭,处置了几个人。张太监报上来说万寿殿后头有两处院子瓦片坏了需要更换修缮,结果这就下起雪来了。还有就是,郝院判说,林太妃身体见好,刘太妃的病没有起色,陈妃那儿依旧吃着药……” 外头风雪正紧,屋里却是暖意融融,顾昕晚膳是不用酒的,不过膳房多半觉得下雪,怕贵妃想要吃杯酒暖暖身,所以送了一壶酒来。 顾昕对酒没什么偏爱,毕竟好些酒都是又苦又辣还味道刺鼻,但是偶尔也喝点米酒、果酒之类的。 今天膳房送来的这酒,顾昕刚才问过,名字很有意思,叫醉香春,酒倒在杯中是浅浅的绯红色,入口绵软微甜,酒味儿并不重。 难得皇上今天也有兴致,顾昕执壶给他也斟上一杯。 “你坐下吧,朕自己斟。” 顾昕就顺势坐下了,给自己也添上一杯。 “这酒甜丝丝的,倒是一点儿都不苦。”烫过的酒一入喉,就能感觉到一股热气直蹿上来,顾昕手背轻轻在脸上贴了一下,觉得脸热乎乎的。 香珠是有多怕她着惊,回头告诉她,屋里太热了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人在热热的屋里待惯了,一出门被冷风扑上身,反而容易生病。 “顾尚书今日告假了,朝会就没有来,工部那边也没去。” 顾昕刚夹起一块儿牛肉,慢慢放在皇上面前:“出什么事了吗?” “听说顾夫人病重了。” “病重?”顾昕转头看了眼香珠。 如果顾夫人病重,那怎么赵良没有回禀?他这些天可是一直注意打听着顾家的动静,真出这么大的事,顾昕怎么一点儿都没听说? 香珠也很意外。她第一反应,顾夫人是不是又在借口生病在家中生事?不是香珠非把往坏处想,实在是顾夫人自己不尊重,就不肯消停安分的过日子,非得搅得阖家上下不得安宁。 有时候香珠觉得,顾尚书这人很会做官,也很会做人,就是老婆没有娶对。 “顾家请的是张家医馆的一位郎中去看诊。” 这家医馆顾昕知道,离顾家很近,是家老字号了,顾家经常在那儿抓药配药。 “据那位郎中说,顾夫人不是生病,是受伤,她头撞破了,郎中去的时候发现她脸上全是血,人事不醒。不过郎中替她上药止血,又开了方子煎药服下,顾夫人没有性命之忧,就是眼角到耳畔可能会留下疤痕。” 这下顾昕就真意外了:“这是怎么回事?” 顾夫人养尊处优,院子里一大堆人伺候,要说顾夫人可能受什么伤,顾昕能想到的也就是她被绣花针扎了手指,又或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噎着卡着。 “顾家人说是意外跌倒撞的,但是有顾家的下人说,顾夫人是与顾尚书争吵时出事的……” 这话听起来,象是在暗指顾建荣把老婆打成重伤的? 顾昕摇头:“应该不是他动手打的。” “朕也觉得以顾尚书的城府,不至于此。但是当时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在屋里,下人都被摒退了,不知道两人在屋里说了什么,顾夫人声音很尖,又是哭又骂的,后来下人们听见顾夫人一声叫喊,再进去时顾夫人就趴在地上了。”皇上顿了一下,接着说:“顾尚书脸上和脖子上也破了点皮,象是抓伤的。” 呃。 那是顾夫人抓的吗? 怪不得顾建荣今天告了假,不上朝也没去工部办事,不光因为顾夫人受伤,他自己也破相了啊。堂堂的尚书大人,顶着被抓破的脸,他怎么见人呢?那些刻薄的对手、不满的同僚,怕不得在背后叫他“破相尚书”。 一个弄不好,顾家的家丑就要传扬得人尽皆知。 第234章 夫妻 一壶酒并不多,这个美人壶就算装满了也没有四两,顾昕和皇上说着话,就把那一壶酒都喝完了,等再提起壶时倒不出来,才发现已经倒空了。 她把壶交给香珠:“再烫一壶酒来。” 香珠小心翼翼地说:“娘娘,这个酒听说后劲儿大,要不就换一个吧,咱们宫里也有好酒,荷香酒,还有清露酒,都不错的。” 顾昕先把荷香酒一脚踢开,花香气她实在喜欢不起来,又问清露酒如何,香珠虽然没尝过酒,但是赵良他们是试过的。 “说是清冽甘甜的。” “那也好,那烫一壶来尝尝。”转过头来顾昕接着问皇上:“怎么好端端的夫妻二人会这样吵起来呢?” “还是为了儿女之事。”皇上说:“那个方崇云,去求见了顾尚书,还请了一位族叔帮他说话,意思是想等这一科会试之后,就登门提亲,求娶顾雪。” 顾昕又挟了一块笋吃:“那他倒也没辜负顾雪的一片心意。” 顾雪为了两人的事,连偷跑出府冒冒失失来宫门前求见顾昕的事情都做了,一个不好,她的名声也就不用要了,两姐妹一块儿倒霉,基本都得从京城闺秀圈子里滚蛋。 如果她这样付出了,方崇云却听了顾夫人的话愿意娶顾琇,那顾雪的一片痴心可就错付了。 说来顾雪比她母亲和姐姐都还讨人喜欢一些,她出生的时候顾尚书应该是五品官了,她生下来就没吃过苦,富贵娇宠,脾气是任性一些,但是她心中没有算计,也没象她母亲一样一心想着攀慕富贵权势。 眼下方崇云还没有考中进士呢,以她的条件,确实能寻一门更好的亲事,可她就是看中了方崇云,别家再好,那也没入她的心。 “顾尚书同意了,但顾夫人不同意。” 香珠已经让人把酒烫好了端了过来,顾昕就着顾家的事情下酒。 “就因为这个吵的啊?”顾昕抿了一口这个清露酒,确实不愧清露二字,并没有什么杂味,很甘醇,她给皇上也斟了一杯:“皇上也尝尝这酒。” 平时皇上也很少饮酒,倒是今天下雪天寒,多吃一杯也不要紧。 “似乎还有旁的事,多年夫妻下来,总有些磕磕绊绊的,平时顾不上,也犯不着为琐事争吵,但是现在攒了许多,一骨脑的爆出来……” 懂了,顾昕可没在顾家白住,她知道顾建荣对顾夫人的很多做法是看不惯的,也提醒过妻子改一改脾气作派,但顾夫人可不是个能听进人劝的,哪怕是丈夫的话,她也不会听从。有时候当面应着,背后依然故我,有时候当面就不理不应。顾建荣一来公务繁忙,二来很多事情都是零碎小事,也就这么凑凑和和的过了。 顾夫人怨气很多,光是顾昕听到她抱怨过的事情就能装一篓子。 “顾夫人那张嘴啊,唠叨起来从早到晚不带停,真让她尽情的说,她能说个三天三夜呢。以前我就听见过,她的埋怨从年轻时候就有了。说才嫁过来时婆婆对她不好,总挑她的毛病,当着族中亲戚的面还时常说儿媳妇不懂事。顾夫人觉得自己嫁过来是低嫁,带了那么多嫁妆呢,要不是她,顾尚书焉能安心读书科考?婆母也依旧得操持家务,哪过得上有丫鬟婆子伺候的日子?这花了她的钱,享了她的伺候,还不领她的情,在外人面前不给她脸面,可见婆婆刁恶。” 皇上也微微一笑:“这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 “后头还有呢,顾尚书外放作官,顾夫人想给娘家人谋些好处,但顾尚书不肯行这个方便。还有顾尚书应酬的时候与乐伎唱和,交情不浅,要不是她防得紧,只怕左一房右一房的妾就要抬进家来了。林林总总的,她的不满之处多着呢。” 至于顾尚书对妻子的不满,那也不少。首先她这个嘴就很得罪人,世人拜高踩低是常情,但通常面子上做得好看一些,顾夫人的言行就太过直白势利。她对自己娘家人时时照拂,但对顾姓族人就相当不客气了。比如顾昕,她在顾家的状态,离自生自灭也差不了多远了。顾昕还听说,以前顾尚书在外地做官时,顾夫人还收过当地人送的好处,险些惹出祸事。 顾夫人很善妒,只看现在顾家只有二女一子全是她亲生的,就能明白了。可是仅有三个孩子,她也没把人教好,顾琇走到今天这一步,顾夫人绝对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听顾家的老仆说,顾夫人年轻时候脾气也不好,但不象现在一样。现在顾夫人是谁的话都不听,一意孤行,钻了牛角尖没人拉得回来,她还要把拉她劝她的人打了骂了才算。 说着话顾昕觉得热,袖子都被她往上卷了卷,感觉脖子后面也出了汗。 膳桌撤了下去,顾昕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热得很。 “香珠,给我端盏酸梅汤来。” 香珠吓了一跳:“娘娘,这种天气就不要喝酸梅汤了。娘娘平时不喝这么些酒的,今天突然多喝了两盅,难免烧心,奴婢让人做碗汤来,娘娘再含一丸醒酒药,过一会儿就能舒服些。” “也行。”但身上就是热,顾昕到底还是把身上穿的这一件脱了,换了一件白底绣竹叶的坎肩穿着。卸妆时她往铜镜前一坐,镜子里映出来她的脸,两颊红红的,象是三月里开得正盛的碧桃花。 醒酒汤味道不好,顾昕勉强喝了半碗,问香珠:“有没有给皇上也端一碗?” “已经送过去了,皇上还说今天事情不多,等下便过来安歇。” 顾昕听着外头雪珠打在窗户上的簌簌声,真想让人把窗子开一扇透点凉气进来,但是她也知道这事儿不成,肯定没人听她的。 皇上比平时多饮了酒,但是他比顾昕可要强多了,脸上只是微红,就是耳朵比平时红得多,象是搽了胭脂一般。 第235章 酒香 以前吧,顾昕也曾经碰到过皇上的耳朵。 两个人常睡一张床,总会有你碰着我,我蹭着你的时候。 顾昕还记得,皇上的耳朵嘛,有点凉凉的,还滑滑的,象玉雕。但是玉是硬的,耳朵没有那么硬。 现在她看着皇上的耳朵红红的,一心好奇——皇上的耳朵现在不会还是凉的吧?是温的?还是热的?会不会比上次她触碰到的时候要软一点? 皇上坐在榻边,顾昕就趴在枕头上,偷偷瞄他的背影。 皇上总是吃得不多,可是从早到晚那么忙,身上不怎么长肉啊……顾昕伸出两只手,悄悄比了一下皇上的腰围。 啧,腰好象比她也粗不了多少。 等皇上要转身,顾昕赶紧缩回手,装作十分老实,“我很困了我想睡”的样子。 皇上掀开被子,在外侧躺了下来。 天冷了两人各自一个被窝,起码晚上躺下的时候是这样的,一人一边,各不相扰。 但是吧,顾昕有时候一觉醒来,常常发现自己没待在原处。她的睡姿相当自由肆意,好多时候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的中间,甚至有时候睡在本应该是皇上的那个枕头上。 但是吧,她总是睡得香,起得晚,皇上又总是起得很早,她睁开眼的时候,皇上早走了。 顾昕侧过头,听着皇上平稳匀净的呼吸声。借着帐子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缕光,顾昕可以看见他的手臂放在被子外头,手指修长。 离得这样近,顾昕可以清楚闻见他身上今天淡淡的松柏的气息,嗯,和往常不同的是,还混了一丝酒香。也许是她自己身上的酒气。 顾昕止不住心中的好奇。 到底他的耳朵是不是热的?会不会变软了? 顾昕的手悄悄伸过去,装不经意状,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耳朵边缘。 呃……可能是太紧张,就蹭了这么一下,根本什么也没感觉到嘛。 就是,指尖觉得微微有点儿痒。至于什么软不软,热不热的,没感觉出来。 顾昕整个人往右蹭了蹭,手指蠢蠢欲动,打算再来一次。 “你不困吗?” 伸出去的手指僵在半途,顾昕小声解释:“困了,困了。” 皇上微欠起身,替她把被子拉高一些:“别着凉。” 她一点都不凉好吗?屋里那么热,喝下去的酒也热,她都悄悄把脚伸到被子外头了。 再次躺平了,顾昕还是惦记那红红的耳朵。她安静了片刻,忍不住又侧转头去看他。 结果皇上居然也睁着眼的,四目相对,顾昕有一丝羞窘,但是心里更象揣了只小兔子,拳打脚踢,跃跃欲试想做点儿什么。 不等皇上开口,顾昕恶人先靠状:“你不睡觉看我做什么?” 皇上的目光微微下移,顾昕那只又伸出来的手来不及藏,索性也不藏了,她直接伸手去摸了一下皇上的耳朵。 不但摸,她甚至还胆大包天的捏了两下。 确实是热的,和上次全然不同。上次她觉得自己象是碰到了一件玉器,温润微凉。但这次是热的。 皇上握住了她的手腕。 嗯,不光耳朵是热的,皇上的手也是热的。 帐子里一片昏暗,但是习惯了之后,顾昕还是能看清皇上的面容。他的眉毛生得很好看,眼睛总是清朗而安静,象是深沉的湖水。 “别胡闹。” 顾昕也小声说:“不是胡闹。”她的手不但没松开,甚至还轻轻捻了一下他的耳垂。 很软。 皇上索性把她整只手掌都握在自己手中:“你……或许将来会后悔。” 顾昕觉得他这句话很怪:“或许将来后悔?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 这句话多奇怪啊。 将来会不会后悔,顾昕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现在就挺后悔的。 和他这样亲近的感觉,又陌生,又奇妙,顾昕有点儿后悔为什么现在才出手。 她早就该出手了啊。 顾昕老实不客气的扯开他的被子,然后自己朝前蹭啊蹭,一直到两个人裹在一床被子里,中间没有任何间隙了才停下。 唔,原来皇上不止耳朵热,他身上更热。 顾昕身上也热。 分不清楚是谁的心跳声,一下接一下,怦怦,怦怦,跳得那么快。 外头风雪声一阵紧似一阵,顾昕想起了晚上喝的酒,那个酒叫什么来着? 好象是,醉香春? 那酒甜甜的,里面似乎浸过许多不知道名字的花,在雪夜里悄悄的绽开。 第236章 梅花 宫里宫外都曾经有传言,说皇上如此清心寡欲,怕不是身有隐疾。 现在顾昕可以实实在在的说一句,皇上一点儿隐疾也没有。 “娘娘不必急着起来,皇上说了,让您多睡一会儿。”香珠跪在榻边小声说:“奴婢给娘娘端盏莲子汤来吧?” 顾昕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说疼……也不是疼,就是酸,软,没力气。 她手指竖起来,轻轻晃了一下:“不喝。” 香珠轻轻咳嗽一声:“娘娘,这个是宫里的惯例,取的是早生贵子的好兆头。” 顾昕还是晃手指:“不要,给我倒杯温水来。” 过了片刻,香珠用托盘端了一杯水来,但是水杯旁边还是一只玉瓷小盏,里面盛着甜甜香香的莲子汤。 “娘娘哪怕不喝,端起来意思一下也行啊。” 香珠也真是不屈不挠,顾昕都拗不协她。 把莲子汤端起来象征性的沾沾唇,顾昕把一杯水喝的一滴不剩。 温水滋润了有些刺痛的喉咙,顾昕把杯子一放,人往床里一倒,顺手拉起被子盖住眼:“我再睡一会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香珠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这会儿辰正二刻,还早着呢。” 香珠欢喜得很,娘娘和皇上的事,绝对瞒不过她这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她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天快亮时才打了个盹。 虽然熬了夜,可香珠一点儿都不困倦,她觉得自己现在精神健旺,力能扛鼎!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不错。 顾昕和她正相反,是既没精神也没力气,喝完了水之后她蒙头大睡,一直睡到该午膳的时辰才醒。 香珠服侍她的时候笑容满面,顾昕还以为她脸上搽胭脂了呢——这可不是香珠的习惯。 “有这么高兴吗?” 香珠点点头,借着给顾昕挽头发的时候悄悄凑到她耳边说:“奴婢恭喜娘娘。” 顾昕觉得自己脸皮不能算薄,但是听到香珠这么说,还是觉得脸上一热。 “行啦,有什么好恭喜的。” 顾昕顺手在盒子里拿起一朵绒花,放在鬓边比划了一下:“皇上什么时候走的?” “皇上有早朝,走得早。”香珠轻声说:“皇上起身时动作可轻了,怕扰着娘娘安睡。还有,皇上要出门时,还回来掀起帐子看了娘娘一眼才走的。” 顾昕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实在太累了。但愿皇上看她的时候,她的睡姿不至于太丑。 “娘娘早膳也没有用,午膳可得多进些,好生补一补。” 顾昕笑笑。 补什么啊……要说补,她倒还想再补个觉。 总觉得身上不大自在。 香珠心细,问:“娘娘,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这有什么好瞧的。”顾昕觉得自己睡了一整个上午,已经够难为情的了,外头人要是知道不年不节,贵妃居然在白天长睡不起,不要笑她懒,也会猜她是不是病了。 “可是娘娘身子不适……” “我歇歇就好了。”顾昕有点坐得不大安稳,腰也酸。 镜子里的她和昨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顾昕又觉得,好象不太一样。 外头赵良扬声禀报:“娘娘,娘娘,皇上差人来给娘娘送东西了。” 香珠笑着说:“巧得很,娘娘正好也起身了。” 皇上送东西给她? 虽然皇上让人送东西是常有的事,但是今天皇上会送什么来? 香珠想的是,皇上必定给的是极丰厚,极珍贵的赏赐。 结果等她出了门,看见茅太监手里捧的东西时,一下子就愣了。 茅太监手里捧着个花瓶,瓶里插着一枝梅花。 梅花清雅,上头还沾着雪珠。 皇上怎么会送这么一枝花来给娘娘呢? 哪怕不是厚赏,按宫中的惯例,侍寝过的嫔妃一般都有首饰、锦缎这些赏赐。这梅花可不值钱,连插着梅花的瓶子也都很寻常啊。 顾昕可没去管什么惯例,她伸手拂了一下沾在花瓣上的碎雪:“皇上让送这花来?” 茅太监笑着说:“是,这枝梅花是皇上亲手折的,说娘娘多半也会喜欢。” 顾昕觉得这枝梅花也很清雅别致,重要的是,这梅花香气幽微,并不呛鼻。 顾昕让香珠把花接过来,在殿中四下打量,要给这花儿寻个合适的地方摆放。 “娘娘,就放这里吧,这样一进门就能看见。” 顾昕想了想,摇头说:“放窗子边吧。” 外头的雪快停了,只有零星的雪片还在飘落。雪光映着窗纸亮堂堂的,梅花就摆在窗子前。摆好了之后香珠也说好看。 “娘娘瞧,这窗纸就象画纸,窗框就象画框,这么一看,这梅花可不就象一张画儿似的,好看得很。” 第237章 扫雪 雪下一阵停一阵,天始终没有放晴,太监们一天扫了几回雪。顾昕捧着手炉听着外头扫帚“沙沙”声又扫开了,叫了香珠过来说:“让他们别扫了,只要走的路没让雪盖了就成,其他地方扫不扫都一样。还有,给他们每人多一碗姜汤,搁些红糖,晚上再给他们加个菜,要热的。” 倘若顾昕不说最后三个字,那估计到了他们嘴里,菜也是半温不热的。 因为去年……顾昕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那会儿她还还没正式册封,膳房对她虽然说不上慢待,但也没有格外照顾,去年落雪的时候送来的菜,就算起锅的时候热的,送到会宁宫也已经凉了一大半。那会儿香珠就把能热的菜放在茶炉上再热一热,才不至于顿顿都吃冷的。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顾昕很快就册封为贵妃,膳房可就不敢怠慢她了。 不过下头的奴婢们,日子过得还是凑凑和和,因为要当差,吃饭也是有前有后,菜里少见荤腥。 “是,奴婢这就出去传话。” 顾昕又赶紧加一句:“别让他们再搞磕头谢恩那一套,地这么湿。” 香珠抿嘴笑着说:“娘娘也太体贴他们了。” 今天足足一天,香珠脸上的笑容都没下去过。 她虽然没有成过亲,但是她知道娘娘和皇上昨天夜里闹的动静是为什么。说真的,香珠是打心眼儿里替娘娘高兴,要不是不好张扬,恨不得让人放两挂鞭炮大肆庆贺。 香珠也和其他人一样,听说过皇上可能有隐疾的传言。 这种话,宫里不是一个两个人说,是有很多人在悄悄的说。毕竟皇上从登基之后,就没有宠幸过后宫嫔妃了。之前是在先帝的孝期,接着嘛,先皇后死了,后来又接二连三的死了好几位太妃,一直不停的在办白事。但即使如此,皇上登基都这么久了,一直不宠幸妃嫔,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啊。 不知什么时候起,宫中就有流言,说皇上是当年在皇陵的时候生过病,还受过伤,身子不好落下了毛病,要不然的话,怎么能白白放着嫔妃不去碰呢? 等到香珠伺候上贵妃娘娘,她留心看着,娘娘和皇上晚上可安生了,一天如此,两天如此,后来天天如此,可把香珠给急坏了。 旁人不知道内情,还觉得因为贵妃狐媚,皇上专宠她一个。可香珠一直担心,怕皇上真有什么说不得的病,自家娘娘不过担个虚名。 现在她放心了。 今天已经不止一个人问香珠,是不是遇着什么喜事儿了?是得了娘娘的赏赐?还是寻着了宫外的亲戚? 香珠只管笑,这喜事儿她只能揣自己心里乐,可不能告诉他们。 香珠出去传话,那些小太监果然对娘娘感恩戴德。 香珠看着他们一个个冻得缩手缩脚的确实可怜,吃的穿的都是宫中最差的一等,棉袍不够厚,晚上没炭烧,一堆半大小子挤在一个炕上,好歹挤一起还暖和些。 会宁宫的宫人太监好过些,主子宽厚,赏赐也多,一个个吃得饱也穿得暖,这些干粗活儿的小太监无依无靠,也确实可怜。 香珠也是打那个时候过来的,不过宫女比太监还好过一点,再说,宫女将来还是有奔头的,有的想攒够钱出宫,有的心大,还想当娘娘,但太监嘛,就只能是太监,哪怕有离宫的一天,也不可能如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过日子了。 赵良匆匆从外头进来,见了香珠急忙说:“这么冷,还下着雪,怎么在外头站着?” “出来传句话,你这是从哪儿来?” “见着你正好,正有事情要禀告娘娘。” 香珠拢了拢身上的袄襟往回走:“是什么事?倘若是不要紧的事,就等明儿再回娘娘吧。” 赵良脚下一顿:“娘娘身子不舒坦?” “嗯,昨天夜里风大,娘娘也没怎么睡好。” 赵良又不能进殿服侍,自然是香珠说什么他信什么:“昨晚风是大,还冷。我多盖了一床被,还总觉得门缝里有冷风嗖嗖的往里钻,后来又用衣裳把头包住才睡安稳了。我是打听了些顾家的事情。” 香珠对这事儿也上心:“顾家的什么事?有没有娘娘亲人的消息?” 赵良赶紧说:“那倒不是,就是顾夫人的事。” 顾昕靠着熏笼坐着,腿上还盖着薄毯,赵良进去回话的时候,先闻到殿内有一股和平时不一样的淡淡香气。 “皇上送的这花儿开得真好,精神着呢。”赵良先恭维一句:“这是勤政殿东侧殿那儿的梅花,可能就是皇上御书房窗外头的那一株,皇上真是把娘娘放心上了,赏一株花儿也惦记着娘娘。” 顾昕就笑笑,跟香珠说:“给他一杯茶,喝了暖一暖再说话。” 赵良赶紧谢了赏,喝了茶回话:“太医去顾家看过了,顾夫人性命无碍,只是这一冬天都得好好将养着。只是吧,顾夫人脾气不怎么好,听说不肯吃药。” 顾昕摇头:“她那脾气什么时候好过。”过得顺风顺水的时候她尚且气不顺,整天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现在诸事不顺,心情能好才奇怪呢。前些日子不是把顾岩身边的丫鬟打了又发卖了? “顾琇姑娘听说已经决定要回槛州老家了,只不过这天一下雪,路就难走了,可能会过完了年再走。” 第238章 吃食 “娘娘,槛州的顾家老家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顾昕努力回想:“槛州那里啊,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顾家所在的镇子很偏僻,四周都是山,山上有茶树,河也很多,出门常要坐筏子、撑船。一到春末夏初就多雨,下一两个月的雨都不稀奇,到处都温嗒嗒的,衣裳洗了都晾不干。” 香珠没有去过南方,光听着这么多水多雨就觉得身上一阵难受:“娘娘小时候也是住在槛州吗?” 顾昕摇摇头:“不太记得了。不过顾琇回槛州可能只是说给旁人听的,她应该不会真的回去。” 毕竟顾尚书是顾家的旁支,他做官之后把老宅修了修,但是多年无人照管,也住不了人,顾琇回去了也没有什么亲近的长辈可以投靠。 更要命的是,她这个年纪不赶紧嫁人,却离开京城回乡下,那都要不了一天,风言风语就能传遍镇子,肯定都是往下流龌龊那方面传。就算不考虑名声这些,顾琇在槛州绝对住不惯,也不可能在那里找到合适的亲事。 这事儿顾昕都能想到,顾尚荣怎么会想不到?多半是对人说送顾琇回老实,但实际上应该是另有安排。 关于槛州嘛…… 她记忆中还有关于槛州的印象,但是对于自己是否在那儿住过,实在是想不起来。 印象中,她曾经住在一间木楼上,靠山的那一面墙上有四扇刻着宝瓶纹的花窗,另一面墙下头就是河水,清早有竹筏从窗子下头经过,撑船的,摇橹的,破旧的船身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响,惊醒晨梦。 对了,还有雨,因为下雨,人一天天的困在屋子里出不去,闷得很,石阶上苔痕绿得让人心慌。不得不出去讨生活的人披着蓑衣,顶着竹笠,赤着一双脚,裤腿也挽得高高的。灶房就隔了一道墙,早上才打上来的小鱼,两三寸长,收拾干净了抹上面糊,入油炸,又香又酥的。 快到傍晚的时候,还有人卖田螺,都是捞上来后吐净了沙亿,煮熟了来卖,里面搁了好些山椒子,吃起来麻辣鲜香。 顾昕哭笑不得。 她为什么记吃的东西就记得这么清楚? 除了吃的,别的都象蒙上了一层浓雾,影影绰绰的知道那雾后头有东西,但就是看不清,摸不到。 “娘娘?”香珠有些不安,娘娘不知想到什么,坐在那儿出了一会儿神,好半天没说话了。 “嗯,没事。”顾昕说:“晚上让膳房做一道酥炸小鱼。” 香珠很不明白话题怎么拐到了吃鱼上头,但是娘娘要吃,那膳房肯定要尽力的。虽然天冷些,但是娘娘又不是要什么名贵的东西,小鱼嘛,膳房肯定弄得到。 赵良还说:“顾夫人醒了以后知道自己的脸伤了,还要留疤,又闹了一场。” 香珠哎哟一声:“还闹?伤着了正该老老实实调养,不然那脸怕是更没法儿看。” 香珠跟顾夫人可没什么交情,正相反,知道她倒霉,香珠还挺称愿的:“看来顾夫人这伤得很不巧啊。” 伤哪儿不好,偏偏伤了脸。 赵良打听得仔细,伸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太医说,从眼角到这边耳朵,很长一道呢,哪怕好医好药好生调养,也不可能完全平复不留疤痕。以后把发髻梳得偏一些,再多涂点粉,应该勉强能盖得住。” 顾夫人自然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女子嘛,不管到了多大年纪,也总是爱惜容颜的。顾夫人年轻时候生得还不错,现在也天天精心打扮,突然间告诉她脸上要留疤,她肯定气疯了。 以后她怎么见人呢?哪怕不和人往来应酬,丈夫,儿女,家中的奴婢也总看得见她的脸。 赵良还存了件事儿,没有回禀给顾昕,悄悄告诉了香珠。 “那个冯敏,听说也病了。” 香珠今天心情好,愣了一下才想到冯敏是谁。 哦,就是陈妃那个亲戚。 “她什么病?” “说是因为下雪天冷,着了风寒。”赵良说:“陈妃让人给她送了些药去。” 香珠眉头皱了一下。 她是没把冯敏放在眼里,但是事情牵扯到陈妃,就不能不防,而且这个冯敏突然又病,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借机玩什么花样。 “这个冯敏,咱们倒犯不着为难她。”赵良也很明白这一点,这姑娘哪哪儿都不能和贵妃比,最重要的是,皇上压根儿没正眼看她,她根本不是娘娘的威胁。 香珠冷下脸:“你上点儿心,防着陈妃那边借此生事。这进了腊月没多久就要过年了,别再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也别出人命。” 赵良一口应下:“放心吧,我一准儿把人看牢了。” 第239章 卧病 冯敏倒真不是装病。 她也不是有心要生病的,只不过……从进宫到现在,她一直过得不顺心。 在家中她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光贴身伺候的丫鬟就有四个,从小到大她衣裳都不用自己穿,头也从来不用自己梳,日常起居样样都有人伺候得周到妥贴。 可是进了宫之后,她一开始是宫女,后来陈妃有意照拂,她成了女史,当然是不用做粗重活计的,但是也没有人单单伺候她,她得自己梳头穿衣,自己打理琐事,吃穿用度样样都不可能和家中相比。 那会儿冯敏心里还憋着股劲儿,想着这样受苦受累只是一时的,要不了多久她就不必再过这样的苦日子了。 谁能想到,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大半年,不但没能受封承宠,陈妃对她竟然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关照。夏天闷热漫长,小小的女史自然是不能用冰的,膳房提来的和旁人一样的粗糙的饭菜她根本就吃不下去,只能另掏银子请人单做,还不能天天这么单点菜,她也知道旁人对她多有议论,保不齐还在嫉恨她,想给她使坏。 陈妃不给她机会,她就自己找机会。她就不信了,和身边那些出身卑微相貌平平的宫女、女史们比起来,皇上会看不上她?就算那些妃子,冯敏也不放在眼里,哪怕是表姐陈妃,因为多年卧病,脸色腊黄,眼睛浑浊,身子更是瘦得没法儿看。张嫔生得本就不美,吴嫔更是个肤浅的女子,至于再下头那些贵人美人才人们,没有一个出身及得上她的。 可是皇上的无视,还有贵妃漫不经心瞥过来的一眼,让冯敏原来憋着的那股心气儿一下子就散了。 皇上正眼都没看她,贵妃更是美得让人连嫉妒之心都生不出来。 听说贵妃喜欢的是富贵华丽的牡丹花,她本人也恰如那样一朵正在盛放的牡丹。冯敏往她跟前一站,只觉得自己平平无奇,灰头土脸。 皇上的眼光得有多差才会舍贵妃看上她? 冯敏自从那天回来,就茶饭不思,她都不愿意出门见人。 她知道外头的人肯定全在议论她,嘲笑她。 她还想家,她后悔自己就这么一头撞进宫里来。宫里要什么没什么,就连一间单独的屋子都没有,就现在这么间小屋,还要同另一个人合住。在家中她的丫鬟住的都比这强。 精神不好,天又突然间变冷,下雪,冯敏没及时添衣,就着凉发热起不来身了。 陈妃倒是没有不管她,派人给她送了药,还送了几件厚实的衣裳来,嘱咐她好生养病。 来送东西的是陈妃的贴身宫女绿罗,虽然她除了送东西和传话,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可是冯敏只觉得她眼里满满的都是嘲讽。 嘲讽她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陈妃劝过她,说她进宫来可能是徒劳无功,最起码这一两年间,肯定没人能夺了贵妃的宠。 可是她不信,她觉得自己年轻貌美,又懂琴棋书画,出身更是不差,皇上必然会喜欢她。 所以她觉得陈妃是嫉妒她,故意不给她机会。冯敏自己传话出去,借助家里的力量打听着了皇上的行踪,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机会。 但事实是,陈妃说得都对。 进了腊月,宫里差事更忙更多了,刘莲儿从早上天不亮就走,直到晚上天都黑透了才回来。她对冯敏倒是一如既往,冯敏病了,她还能帮就帮一把。替她烧热水,差事忙回不来时,还让小太监帮忙给冯敏送饭。 今天她回来的还早些,就顺便把两个人的饭都取回来了。 天色昏暗,屋里却没有点灯,冯敏面朝床里睡着。天太冷了也不敢开窗,屋子里的气味儿就不大好闻。 刘莲儿先把灯点上,从食盒里把饭菜取出来摆好碗筷,轻声说:“冯女史,快趁热吃点东西吧。” 这天儿这么冷,吃得慢一些,饭菜就能变得冰凉。 托陈妃的福,她们屋里蜡烛,炭火、被褥这些都不缺,刘莲儿也跟着沾了光。 本来她以为冯敏又要说一句不饿,结果今天冯敏却挽了头发坐起来了。 刘莲儿赶紧给她递了袄子让她披好,可千万别再着凉了。 “今天这冬瓜不错,挺爽口的。”刘莲儿对旁的事一字不提,只说吃的:“还有这汤,一路盖得严严实实的,还烫着呢,快趁热喝。” 冯敏声音低哑:“你也快吃吧,别光顾着我。” 刘莲儿笑着应了一声,也坐下吃饭。说到吃,她也沾了冯敏不少的光。两个人时常一起用饭,冯敏吃的讲究些,连带着她也跟着饱了口福。不然的话,就宫女的份例,入了冬实在没什么可吃的,白菜萝卜豆腐酱菜之类的轮着来,吃得人也是一脸菜色。 冯敏端起碗来,忽然对刘莲儿说了句:“这些天多谢你照应我。” 刘莲儿有些受宠若惊:“快别客气,咱们住一个屋子,这也是应该的。” 第240章 天寒 冯敏没有胃口,她现在嘴里发苦,头重脚轻,哪怕刘莲儿把方桌挪到了床边来,让她就靠坐在床头,她也坐得不大稳当。 但是不吃不行。 下午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想家,想母亲,默默的哭了一会儿,口渴得很,想喝水,挣扎了两下却没爬起来。 冯敏心里突然间慌得很。 她不会就这么一直病下去,然后就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吧? 若是此时是在家中,家里头上上下下的人早就围着她嘘寒问暖,忙个没完了。可是在宫里,根本没有人理会她的死活。 前几天还听说有个小太监受罚,穿着湿衣裳跪了半天,第二天一早人就没了,被抬出去了。 人命在宫里不值钱,要是她没熬过去,谁会替她出头呢? 冯敏不想死。她还这么年轻,她不想在这个偏僻破败的宫院孤零零的死去。 她得吃药,得吃饭,得好起来。 刘莲儿给她盛的汤,她喝了。馒头她掰了半个,泡在热汤里头,就不那么硬了,即使喉咙发疼,也能咽得下去。 见她能饭,刘莲儿也挺高兴:“吃完饭,我替你把药煎上。” 冯敏慢慢点了一下头:“多谢你了。” 刘莲儿手脚麻利把吃完的碗筷收了,还剩一个馒头,她顺手放在了窗台上。冬天冷,肚子饿得快,这个馒头回头在火上烤一烤,烤过的馒头除了外头的皮稍微硬一些,其实吃起来也香得很。 她们的屋子外头有个小药炉,刘莲儿在门外头给冯敏把药熬好,慢慢的倒进碗里才端进屋里。 “小心烫。” 冯敏以前在家喝药,那都得身边的人又哄又劝,端上一盒子的点心蜜饯,她才愿意喝药。 现在什么也没有,以前屋子里还有那么一两样点心,从她病倒,就没了。 冯敏吹了吹药,端起来一口气就喝了下去。药很烫,舌头都快烫麻了,倒也不觉得多苦。 刘莲儿又端了杯温水给漱了口:“回头我给你多盖床被子,趁着药劲儿把汗发出来,你这病就能好一大半了。” 冯敏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 她在枕头下面摸了摸,掏出一只赤金镯子,递到了刘莲儿手里。 刘莲儿吓了一跳:“不不不,这个别给我。” 这只镯子金灿灿,看着就沉甸甸的,肯定是实心的,绝不是鎏金或是包金的样子货。 她现在一个月的月例才多少?怕是攒个半年也买不起这么个镯子。 “这是我的心意,咱们住在一块儿,这些日子都是你照应我。要不是你,说不定我这病就……” 刘莲儿赶紧说:“快别说这样的话。咱们能住一块儿那是缘分,我可跟着你沾了不少光,我这袄,这鞋,还有咱们每天吃的用的,都是托了你的福。而且要不是你,我也轮不上现在这份轻省的差事。这镯子你收回去,我不能收。” 一只镯子对冯敏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刘莲儿就是执意不收。 她只能把这个镯子放下,说:“床头箱子里有个枣红色的包袱,里面有碎银子,我这养病总要吃些补养的东西,还有药,总得是要花钱的。你取出些钱来用,若是不够再和我说。” 刘莲儿这次倒是没推拒:“是得吃点好东西。明儿我跟王公公说,让他单给熬一锅鸡汤,鸡汤可补了。”刘莲儿想到冯敏的习惯,还多加一句:“让他把油都撇了,一定不会腻。” 鸡汤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是在宫里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到的。冯敏现在也不会嫌弃鸡汤,现在她得把身子养好,才能打算将来。 “炭不多了,我再去端些进来。”刘莲儿做惯了活计,也不觉得辛苦:“这两天下雪,可冷得很,隔壁院子有位白女史也病了,听说夜里冻得一直咳嗽。” 只是那位白女史,还不及冯敏命好。冯敏出手阔绰,怎么说也还有陈妃这么个靠山,还有刘莲儿尽力照料。那位白女史就惨多了,无亲无故,平时人缘也不怎么好,病了这几天不见起色,也没有人照应,只怕再不好,就要被挪出去了。 刘莲儿跟白女史没什么交情,听到这事也就是感叹两声。 一推开门,外头的北风刮到脸上跟刀子似的。刘莲儿缩着脖子,还觉得刺骨寒风一个劲儿往脖子里钻。 “但愿这雪明天就停,可别再冷了。” 会宁宫里头,顾昕也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愿明天天能放晴,可别再下雪了。” 香珠说:“娘娘也是心善,只是这一冬天长着呢,雪也且有得下。” 顾昕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风霜雨雪非人力能掌控,京城繁华,可是也有许多贫苦之人,就在顾昕进宫的前一年,还听说外城有一户人家,孤儿寡母生计无着,大雪夜冻死在屋里。 “娘娘放宽心,奴婢听说京中每到下雪天寒的时候,好些寺庙、道观都会搭棚施粥,还会送些旧衣、棉被与穷人。” 香珠虽然聪明,但是她进宫时间很长,对宫外的情形不了解,顾昕却是知道的。一下雪,外头的米面粮油柴炭菜蔬样样都涨价,记得前年天特别冷,雪下了好几日不停,京中的炭价几乎涨了两倍,好些人家都烧不起炭,别说取暖,就是想烧一壶热水,做一顿饭也很不容易。 顾昕今天不是太舒服,她觉得应该和昨晚上的事情没关系,可能是天气太冷了,下午香珠劝着她歇一会儿,她也躺下了,可是半个时辰都没有睡着,身上酸软,人也没有精神。 “娘娘,刚熬好的冰糖燕窝粥,娘娘用一些吧?” “不想吃,端下去吧。” 香珠见娘娘这样也有些心疼:“娘娘身上不舒坦,叫太医来看一看吧?上次黄太医不是说,有个药浴的方子,很解乏的,奴婢让人去备下热水,娘娘好好泡一泡,兴许能舒服些。” 顾昕摇了摇头。 香珠着急:“娘娘,上次你自己还说不能讳疾忌医,就让太医来看一看吧。” 第241章 含蓄 这回顾昕没听香珠的。 她自己清楚,就是……就是昨晚没睡好嘛,何必为这事单叫太医来看?太医来了不光是看,还要问问的,比如这两天吃了什么啊,晚上睡的怎么样,有哪儿不舒坦,这三问两不问的,顾昕觉得昨晚上的事太医看不出来也猜得出来。 她应该歇两天就好了。 顾昕听着外面落雪的声音,风卷着雪片打在窗纸上簌簌轻响。窗台上那枝梅花被烛光一映,在窗纸上投下疏落清朗的影子。 顾昕望着那株梅花,靠在软枕有点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身边有个人坐下。 其实她没看清这人是谁,但是就象心有灵犀一样,她微微睁开眼,就瞧见皇上坐在她旁边。 人还是那个人,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可是顾昕觉得……又不一样了。 哪哪儿都不一样。 顾昕把头转开,装没看见,也不起身行礼问安。就这么一动,腰和腿又都不自在了,顾昕微微皱了下眉头。 皇上声音很低:“身子不舒坦?” 这还问?罪魁祸首是谁啊? 顾昕嗯了一声,爱理不理的。 但是一想到昨天晚上借着酒劲儿先动手动脚的人,好象也不是他啊。 顾昕难免有心分心虚气短。 皇上没有要和她翻昨晚旧账的意思,只是说:“太医院以前给朕配过药膏,骑马习武之后抹在身上揉开,睡一晚上,第二天醒了就能舒服很多。朕让人把药膏取来了,等下你用用试试?” 顾昕借机下台,顺着皇上的话点点头:“那回头试试。” 至于香珠…… 皇上一坐到娘娘身边,她就赶紧带着人避开了。 香露端了刚沏好的茶过来,有点傻乎乎的问:“香珠姐,那这茶还送不送?” 香珠心情颇好的挥挥手:“这会儿不送了,去催一催晚膳,让他们上点心,可别送来都凉了。” “放心吧,膳房可没有这么大胆子。” 怠慢谁他们也不敢怠慢会宁宫啊,那不跟怠慢皇上一样嘛。 会宁宫里的茶房能烧水沏茶,煮个燕窝粥、莲子羹,配点小点心什么的。御膳房那边则是一天比一天殷勤,汤羹、点心,一天要送几回,巴结的心思明晃晃都写在脸上了。 要想让做好的饭菜送过来不凉,办法还是有的。一是送的快,起锅就送路上也是一路快走,一点儿都不耽误。二是食盒里头也有讲究,食盒最下面装着热水,盖好盖子之后外头再用棉套包上层,保证送过来仍然是热气腾腾。有的带汤的菜,送来之后下面还可以用炭火再热一热,一揭盖子滚烫翻腾,绝对不会让主子们吃冷饭冷菜的。 香珠站在殿门处,竖起一只耳朵听着殿内的动静。 皇上和娘娘正小声说话,香珠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可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香珠心里高兴。 小声说话好啊,这悄悄话、私密话,就得小声说。声音越小,那两个人就得离得越近嘛。 要是两个人在屋子里,一个声音赛一个大,那就不是柔情蜜意了,那分明是要吵架。 那到底顾昕和皇上说什么呢? 其实,和香珠想的有点儿接近,但又不完全一样。 皇上轻声说:“朕走时吩咐人别扰了你,让你多睡一会儿。” 顾昕懒洋洋地说:“我一直睡到中午才起,起来就该用午膳了。” “嗯……”皇上不知本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说:“朕本来下了早朝想回来的,但是有事绊住了。勤政殿里的梅花开了,朕今天一抬头看见这株梅花,就想起了你。” 顾昕抬头看了一眼窗台上那枝梅花。 “花很美。” 皇上话里的意思,她听得出来。 有点难为情,又有点好笑。 皇上又不是毛头小伙子,昨天晚上的事情,顾昕害羞也就算了,他居然也不好意思,有什么话还不能直说,非得借着这花兜圈子。 她要是再笨一点,就听不出来这人话里隐晦的含意了。 顾昕侧过头,不意外的发现皇上的脸色和平时相比,好象是要红一些。 唔,也不能说他是为这事脸红的,也许是外面冷风吹红的。 第242章 赏赐 皇上怕一整个白天,不知道抬头看了多少次窗外的梅花。 如果每看一眼就想起她一次,那今天一共想了她多少次? 顾昕看看皇上,这人一本正经的,结果说起情话来也很厉害嘛。 说起来她今天也想了他很多次,主要是身上不舒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躺着都觉得不自在,然后就难免想起为什么会难受—— 算起来她这一天想起他的次数也不少啊。 “这些天事情多,”皇上坐在身畔,轻声和她说:“等封印之后,一直到正月十五,朕都……” 顾昕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皇上顿了一下,接着说:“宫里正月十五很热闹的。” 顾昕笑着说:“宫外的正月十五也很热闹的。” 女子受到的规矩约束多,一年里只有难得那么几次可以自由自在出门的机会,其中最要紧的日子就是正月十五。虽然天气冷,可是那天好象人人都忘了怕冷这回事,出门观灯,赏焰火,猜灯谜,少男少女们趁这个机会约见心上人。 顾昕在顾家时,正月十五就和小橘一起作伴出门,顾家不远就有个紫云观,平时逢五逢十紫云观前也热闹,正月十五就更加热闹,紫云观前有好些人家扎的彩灯,紫云观后面的宝塔也挂满了花灯,远远望去,象是一座金彩辉煌的空中楼阁,小橘看得着迷,都舍不得走了。 “上元节出宫不大方便,不过宫中过节也一样热闹。宫坊制的烟花也是一绝。”皇上说:“去年端州进贡了一盏玉灯,有半人高,上面雕着端州八景,点起来之后烛光玉影,美不胜收。” 去年的上元节,顾昕是自己过的,香珠她们替她多点了两盏纱制宫灯,还出了几个灯谜自娱自乐。灯谜顾昕不记得了,但是那天晚上膳房送的元宵很好吃,皮薄馅香,芝麻糖馅儿。顾昕吃第一个的时候太急,以为外皮不热了,没想到里面的馅儿却还烫着,稠稠的甜甜的馅儿烫着了舌头,含了好一会儿的冷水镇疼。 顾昕也没指望还能再偷溜出宫去逛灯节,反正今年她不是一个人了,有皇上陪着她过节。 顾昕也不一定非得要赏灯,要看烟花,还想凑庙会的热闹。 她曾经偷偷的羡慕顾家人。 不是羡慕他家的富贵,而是羡慕他们一家团圆。父母姐妹兄弟在一起,吵吵嚷嚷也是热闹的。 平时她不觉得孤单,但是过节的时候……这种感觉比平时要强烈得多。 但是现在她也不算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有个人陪在她身边,他们还要一起过节了。 “好,那到时候我们一起赏这玉灯,说定了。” 皇上轻轻握着她的手:“好,说定了。” 晚膳用得很清淡,顾昕喜欢南瓜粥,还吃了两块羊肉,膳房还进了一道白玉糕。顾昕觉得这个白玉糕清甜爽口,能吃出牛乳的味道来。 “这个好,早上当早膳用也合适。” 皇上说:“你喜欢的话,明早再让他们备上。” 顾昕精神不好,沐浴的时候差点儿就在水里睡着了。香珠她们把她扶出来,替她擦干头发,裹上薄毯。 “娘娘,这药膏是皇上赏的,交待了要给娘娘抹上。” 顾昕往床上一趴:“那就抹吧。” 香珠净了手,将药膏在手心捂热了,又轻又匀的替顾昕抹在腰上腿上。药膏有一股苦苦的药香气,并不算难闻。抹好了药,香珠又取了烘暖的寝衣给顾昕换上。 顾昕本来还觉得,两个人再躺到一起,可能会有些尴尬……结果哪有那个闲功夫?也没有那个力气,顾昕头一沾枕就沉沉的睡着了,连皇上是什么上床就寝的都不知道。 进了腊月,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年关越来越近。 过年嘛……自己不当家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是轮到自己管事,顾昕顿时觉得过年实在是既繁杂又花钱的事。 “各处的赏赐按着旧档誊抄核对过了,请娘娘过目。” 顾昕大略翻了一下,万寿殿是单列出来的。毕竟其他各宫各处的赏赐都是按旧例来的,但是万寿殿嘛,里面太妃太嫔们的赏赐需要格外斟酌仔细。 顾昕看过单子,作主减了两样不实用的,又吩咐人说:“银子再多加两成吧。” 不是她忽然变大方了,花着内库的钱不心疼,更不是为了给自己换个什么宽厚大方的好名声,而是万寿殿里除了刘太妃、林太妃那么寥寥几个人,其他人日子过得都很清苦。份例不多,可宫里吃喝用度打赏下人还有人情往来,样样都花钱,她们不得不精打细算过日子,就那么两件体面首饰能见人。 先帝在时她们之中的一大半人也没享过什么福,先帝没了,她们的后半辈子也就是熬日子。 至于其他人,给陈妃、张嫔、蒋贵人的赏赐也多加了近一倍,毕竟都要养病,该多关照一些。 第243章 钓鱼 腊月二十七,又下了场大雪。顾昕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坐在渌水亭里。渌水亭就在湖岸边,前面一大片梅树,腊梅花遇着雪,香气越发清冽。 顾昕捧着一个莲蓬状的手炉,亭子三面都用屏风遮了起来,还摆了四个炭炉,无论如何也冻不着她。不但不冷,顾昕甚至觉得身上都快要烤得冒出汗来了。 至于皇上,难得过年清闲,他和景王两个人正一人一根鱼竿,坐在湖边垂钓。 大冷天儿,待在屋里暖暖和和不好吗?想钓鱼尽可以挑个晴天过来钓。 兴许他们兄弟的爱好与众不同吧。 湖边都结了冰,钓鱼之前还特意把冰凿开的。 顾昕对钓鱼一点爱好都没有,她嫌钓鱼太闷。有这个功夫,她玩点别的多好。踢毽子她是高手,跳绳、投壶、猜枚,骰子戏,哪样儿不好玩?个个都比钓鱼要强啊。 不过呢,顾昕对皇上的性情不说十分了解,也有个七八分的熟悉。皇上对玩是没什么兴趣的,玩什么他也不在乎。别看这两人一人看着一根竿,但心思未必就在钓鱼上头,八成是兄弟间有什么话说。 顾昕也不会亏待自己,她也不是空手来的。茶点自然不能少,她还带了两本书,都是年下书坊才献的新书。 前两天香珠还在说,幸好今年宫里没什么白事,可以好好儿过个年了。过去几年里,宫里总是不停的死人,去年临近过年的时候,宫里好不容易消停,宫外头又有一位老王爷没了,于是宫中过年也不好热闹了。 这个热闹,香珠指的就是看戏了。 说起来,顾昕从进了宫也没有看过戏,以前没进宫时,她也曾经赶庙会看戏。戏台子周围的座儿价格高低不等,顾昕只图听个热闹,所以就捡边角的位置坐,边听戏还能边吃东西。戏台周围好些卖吃喝的,有一家豆腐脑做得特别好吃,汤熬得浓浓的,里面有面筋和豆皮,豆腐脑也点得好,不老不嫩,没有卤水的苦味儿,再多点钱,还可以加一只荷包蛋,或者一块儿油炸糕。 一边儿吃着,一边听着戏,别提多美了。 而且顾昕觉得,看戏的人有时候比戏台上的热闹还多呢。 人人都知道台上的戏是假的,可是好多人看着看着,就掏心掏肺的入了戏了。台上的人乐时,他们在底下也笑容满面,台上的人哭时,下面的人也能泪湿手帕。要是好人遭难坏人得意,下头更是骂声一片,甚至有人往台上扔东西,恨不得冲上台去按住那坏人就地正法才解气。 说起来,宫里的乐坊也递了单子来,往年旧戏有,还有今年新排的戏目,有一本《鹦哥传》,据说是位翰林才子写的。自然,这戏不是讲一只鹦哥的故事,而是一个姑娘的名字唤作鹦哥。故事说的是一个孤女名唤鹦哥,经历别提多坎坷了,样样事情都不顺,姻缘也被狠心的继姐抢了去,结果后来有一户官宦人家来寻,原来鹦哥是那官宦家的女儿,从小被抱错。继姐贪慕富贵,冒充了鹦哥的身份,并且为了不泄露秘密,趁鹦哥到河边洗衣的时候把她推进河里杀人灭口。 这戏最后当然也是大团圆结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香珠笑着说:“听说这戏词儿写得可好了,乐坊那边沈妙言挑大梁扮这个鹦哥,那嗓子身段都是顶尖儿的,托娘娘的福,奴婢今年也可以一饱眼福耳福了。” 顾昕就笑:“好,到时候我放你半日假,你不必伺候,好好儿看场戏去。” “奴婢伺候着娘娘一样能看戏。” 顾昕觉得看戏挺好。后宫中的嫔妃们,顾昕其实懒得应酬她们。毕竟大家实在没什么交情,顾昕又不爱听别人奉承她。到时候台子一搭,锣鼓一响,大家可以不必费心的找话题,喝喝茶看看戏,也算应酬过了。 顾昕吃了两块芋头酥,坐了好一会儿也觉得累,起身往皇上他们跟前去。 皇上和景王身边各放着一只篓子,现在两人论战绩可以说是不分上下——两个篓子里都是空的。 顾昕虽然不爱钓鱼,但是她听说过,冬天水面结冰的时候,凿一个洞钓鱼,鱼是很容易上钩的,好象是冬天鱼在冰底下憋得慌?也可能是冬天东西不够吃,肚子饿得慌,所以见了饵就顾不得命了。 皇上和景王的心思就不在钓鱼上头。 顾昕走过来时,两个人还在说话,等顾昕走到跟前,他们就不说了。 顾昕对他们的话题也没多大兴趣,那些政务也好,朝廷上正显露苗头的党争也好,顾昕都不大懂,也同她没有什么关系。 “皇上和景王在这儿坐了半天了,不如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接着钓吧?” 皇上把手里的渔竿放下了:“今天运气不好,鱼都不来咬钩,不钓了。” 景王也笑了:“幸好中午不指着皇兄和我钓鱼加菜,不然岂不是都要饿肚子。” 第244章 鱼汤 景王这个人在外面有偌大的风流名声,也确实有风流的本钱。 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还有天潢贵胄的派头。和皇上站一起的话,皇上俊秀威严胜过他,但是景王能说会道,放得下身段儿,开得起玩笑,上了情场嘛,应该是比皇上吃得开的。 顾昕不讨厌他身上那股风流不羁的气质,毕竟人家风流是他自己的事,景王又不骗人,又不玩弄良家女子,不象武阳郡王。武阳郡王那不叫风流,照顾昕看来,那分明是下流。 午膳就摆在亭子里,皇上和景王是没钓着鱼,但桌上也不缺鱼,一道鱼汤,顾昕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汤叫袈裟鱼汤?和尚们不是吃素的吗?袈裟和鱼怎么扯上的关系? 皇上对吃食上的事儿从来不上心,这个问他也没有用。 这时候就显示出景王的本事来了,似乎什么事儿他都能扯上几句。 “这个汤呢,是墨州的一道名菜,至于名字是怎么来的,有两种说法。一是说,头一个做鱼的人,他住的那个地方就在一座寺庙旁边,还有个说法,说是鱼身上片的刀是网格一样的,就象和尚们穿的袈裟上头的纹路。” 顾昕特意看了看那条鱼,觉得第二种说法有点道理。 这鱼确实象穿了件和尚们的袈裟一样,咳……这样想未免有些对不住和尚,不过鱼汤是真的好喝,鱼熬汤之前是煎过,熬出来的汤奶白奶白的,别提多鲜美了。这道汤炖出来,鱼倒成了个点缀了。 顾昕觉得今天的云片豆腐也好吃。 盘子里雪片似的豆腐整齐的叠成弯月状,但是真下了筷子,吃到嘴里,才发现这豆腐可不是简单的豆腐。酥软,嫩滑,入口即化。 等用过午膳,皇上和景王终于不跟钓鱼死磕,两人要去御书房,不管他们是真去下棋,还是去商量什么正事,顾昕都不打算奉陪了。 主要是,前一晚她又没睡好。 有些事情吧,从来没做过,也就罢了。一旦开了头,后面就食髓知味,有一就有二,有二还有三……顾昕觉得宫中人对皇上的猜测不对,包括她自己在内,都看错了。皇上这个人看着特别清心寡欲,但现在顾昕可以证明,那只是看起来而已。 顾昕回宫去补个午觉。 香珠服侍她卸了簪环,轻声说:“娘娘多歇一会儿吧,内府送来的这床新被子真是又轻又软,说里面衬的是什么天云丝,娘娘盖上试试?” 顾昕打了个呵欠:“过半个时辰若是我没醒,你也过来叫我起身。” 香珠含笑应下了。 这天云丝是什么稀罕物件顾昕也不知道,但是据说这被子全天下也就这么一床,皇上让人给她送了来。 被子确实是又轻又软,比棉被轻了差不多一半,盖在身上一点儿都不重,还十分的暖和。 顾昕还能听见殿内的动静,宫人们走动时裙摆悉悉簌簌的轻响,隔着帘幕小声说话商量事情…… 外头赵良正跟香珠说:“各处赏赐都已经发下去了,旁人倒是没什么,万寿殿那边又出了点岔子。” 香珠极不喜欢万寿殿那些人。 照她看来,那些先帝的嫔妃一个赛一个麻烦,皇上当初真是不应该发这个善心,将她们留在宫中奉养。一个个白吃饭,有人伺候,还不心足,隔三岔五总得出点事情。 刘太妃在宫里人脉很深,即使先帝已经过世几年了,还有人愿意巴结奉承她。林太妃呢,性子比刘太妃好些,她还有女儿,为着明恪公主她也不会生事,但是她的身子也不怎么好。至于万寿殿的其他人,时常为了衣食起居奴婢这些事情起争执,你多了我少了,东西被克扣了,又或是为了早年间的事情结了怨,到现在都不能释怀。 先帝都早不在了,她们记着过去的那些仇怨还有什么意思?就算就算争得你死我活,也不过都是输家。 “就是万寿殿东北角上住着的几个人,张氏、秦氏,她们说东西被苛扣了。” 第245章 多事 香珠露出嫌恶的神情。 张氏、秦氏,那都是先帝曾经宠幸过一次的宫女,之后便被抛诸脑后,根本没有册封过,如果不是有宫中记档,根本没人记得她们。 她们那份例……也确实少得可怜了,就这样还有人克扣? 赵良忙说:“份例发放肯定都是按数发的,但是香珠姐姐你也知道,这份例也不可能发到每个人身上,都是一个宫里一起发,划一个押就算数了。” 香珠点点头,确实如此。 比如承庆殿,以前都是李妃身边的太监画这个签押,当然现在承庆殿只有蒋贵人自个儿住,所以是她身边的云燕出面领取份例。这份例除了蒋贵人的,还有下面的宫人太监们的用度。 但这些东西能不能如数的发到下头的人手上,可就不一定了。 八成是不能的。 以前李妃就时常克扣宫里人的份例。连当时的李才人蒋贵人都没有办法,只能忍气吞声,更不要说下面的宫人太监们了。毕竟李妃是妃子,位置远比她们高。 “那万寿殿现在管事的是谁?” 万寿殿里挤住着几十位主子,除了太妃太嫔,还有一些位份低的比如张氏、秦氏她们,先帝时就没捞着个名分,现在也只是领着才人的份例,这还是当今的皇上额外开恩,不然她们只是白头宫女,不是进了寺庙庵堂,就是依然要在宫中劳作。 “祝太监,”赵良对这事儿是很清楚的:“祝太监素来巴结刘太妃,虽然还有个陈太监,可这个人是老好人,跟谁都好好好,对对对,但是嘛,要担责任的事儿他从来不沾手。” 香珠皱了下眉头:“这不叫老好人,这叫老滑头。我记得他,他今年也有五十多了吧?比祝太监资历还老,却给陈太监当副手,他要是个能担起事儿,能办得好事的人,早就出头了。” “这事儿是张氏她们自己嚷出来的?都有什么人知道了?” “万寿殿里的人肯定都知道了,延福宫那边离得近,多半也知道了。” 香珠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她是骂谁。 “你怎么料理的?” 大冷天儿里赵良都忙出汗了:“我先让人查了一下,把她们缺的东西先补上了。祝太监还拦着我,说这事儿他不知情,他又不缺这仨瓜俩枣儿的,难道扣了她们几匹布几斤炭能卖出大钱?说都是底下人偷偷干的。我觉得他说得也有一半儿真,确实他犯不上为了这点儿东西在过年下闹出事来。” 香珠哼了一声:“他这种老油条,他可能没自己拿,但底下人贪了什么,一定还要给他孝敬的,出了事他倒推得干净。东西补上了就好,马上就过年了也不宜这时候生事,且等过了年,这些人都得收拾了。” 赵良点头应是。 他也早看这些老东西不顺眼了。一个个老奸巨滑,好事从来不做,坏事桩桩件件都有他们的份,偏他们在宫里根基深,要动这些人,单凭会宁宫还办不了,必须打通褚怀忠,他点了头,肯出手,这事儿才办得了。 说到这事儿,赵良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寝殿的窗子:“娘娘这几天怎么好象精神总不太好?是不是过年事多累着了?要不请郝院判来看看?” 香珠清了一下嗓子。 娘娘为什么精神不好,香珠她们寥寥几个人才知道,而这事儿她们都不会说出去,所以连赵良都不知道娘娘为什么精神不好,白天总是乏力困倦。 这事儿赵良以前不知道,香珠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倒不是她信不过赵良,而这事儿吧,说起来有心人难免会在心里多思多想。皇上和娘娘之间怎么回事儿,他们两个人自己才最清楚,香珠虽然是贴身伺候娘娘的,她都不敢说自己全清楚。 一开始的时候,娘娘对皇上毕竟很陌生,听说娘娘进宫前和皇上就见过一面,连话都没有说过。至于皇上是怎么想的,那香珠可就猜不着了。她觉得皇上对娘娘很好,那眼神,还有平时的体贴用心香珠都看得出来。 至于为什么之前两个人秋毫无犯,现在才算真做了夫妻……这应该叫日久生情,那个,水至渠成吧? “娘娘没事,只是天太冷了人犯懒,你忘了,去年下雪的时候,娘娘也不爱出屋子。” 赵良点点头就没有多问。香珠是贴身伺候娘娘的,她既然说没事,那赵良也不多话了。 “对了,张太监今天才让人送了份单子来。”赵良从怀里摸了张单子出来,用封套装着:“回头你递给娘娘。另外,听太医院的人说,武阳郡王病了。” 今天的事儿就没让人顺心的:“他?他什么病?” “太医说的那一套一套的我也没记住,似乎是说什么肝气不好,又说什么伤了情志之类的,听起来似乎是心郁气结之类的病。” 香珠点点头:“哦,被关郁闷了。” 赵良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大过年的,人家懂事的就算有病也要说没病,他这会儿不早不晚的一病,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赵良一笑:“八成是装可怜,想让皇上放他出来呗。要不然过年的时候宗室亲贵进宫朝拜赴宴,独缺了他,他多落面子啊。” “有病的人才应该好好儿养病呢。”香珠冷笑:“过年那么多礼节和应酬,好好儿的人说不定也要累病,他还是别出来受这个累了。再说,他带着病怎么能进宫呢?这岂不是存心不良,对皇上不忠?” 香珠这么说,是知道皇上和贵妃的性子。 皇上这个人讲规矩,说了让武阳郡王禁足,不至时间绝不会放他出来,就算他真病也没用。至于娘娘,更是十分不待见这个人的。哪怕他欺骗玩弄的不是顾家姑娘也一样,娘娘曾经说过这人行事太下作。 香珠还没听娘娘这么说评价过旁人呢。 “万寿殿那边你盯着些,别出什么事。” 今年这个年,一定要太太平平安安稳稳的过。 第246章 过年 过年能把人累得半死。 顾昕都已经累成这样,皇上就更不用说了。戏虽然好看,但顾昕往那儿一坐听着锣响只想瞌睡。 香珠眼瞅着这样不行,示意香露去沏茶,沏那个皇上新赏的茶叶,一定要沏得浓浓的,总得给娘娘提提神儿,可不能在这里睡着了。 毕竟今天初五,赴宴看戏的不光有后宫嫔妃,还有一众宗室女眷,这其中呢,就有武阳郡王妃。 她坐得位置不远也不近,虽然武阳郡王被禁足,但郡王妃并没被禁足,只是从那件事之后她很少出门见人。 本来嘛,在安排今天的宫宴座次时,香珠也还想过,这位郡王妃今天也未必露面,毕竟武阳郡王被皇上申斥、罚俸,还下令禁足,明面上的理由是御史弹劾的那几条,实际上,京里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真正的缘由。这么丢人的事儿,武阳郡王妃但凡在在人多的场合露面,难免要被旁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香露小声说:“我要是她,今天就不进宫。” 除了一开始的寒喧,后来不管是在宫宴上,还是来听戏,其他人都有意无意的把武阳郡王妃给孤立了,没人靠近她,也没人和她说话。 今天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傻子。就算本人不那么聪明,想来家里人也已经提前知会过——皇上不喜欢武阳郡王,以后如无意外,他怕是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皇上的兄弟这个身份有什么用呢?只要皇上不待见他,武阳郡王府就会渐渐没落破败下去。旁的不说,一,武阳郡王自己怕是谋不什么差事,只有个郡王的虚衔。二,他家世子请封就是个大问题,宗正寺禀承圣意,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卡住郡王府的脖子,说不定以后会削爵甚至除爵呢! 跟这样的人家走得近,沾不上好处不说,只怕还会受他们连累。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谁想去沾晦气。 “她要是今天都不来,以后所有这样的场合她只会更尴尬。”香珠倒是很佩服武阳郡王妃,虽然今天受了冷落排挤,但是这人并没显露出局促难安,又或是强忍羞恼的神情,一直很从容。 她可比武阳郡王强。 可是她要强也没什么用,她和孩子的安危、荣华,都系在武阳郡王身上。 香珠接过香露手里的托盘,嘱咐她一句:“你别多话,一定要机灵些。” 香露现在也历练出来了,行事很周到细密。 香珠去给顾昕送茶,这茶沏得可是够浓,顾昕端起来哪怕不喝,光看那茶汤的颜色就知道这味道一定偏苦。 苦就苦吧,她也真怕自己在这样的场合睡着了。 顾昕接过茶来喝了两口,苦得她眉头都要打结了,但困意确实也被驱散了不少。 张太监笑呵呵的捧了戏单进来,前头几出戏都是旧例,无一例外都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年年如意之类的吉庆戏目,后头的就自在多了,可以上乐坊排的拿手戏,也可以由娘娘们点爱看的。 宫中现在没有皇后,所以现在人人都争相奉承讨好贵妃,这点戏,自然也该贵妃第一个先点。 顾昕对看戏没什么执着,顺手就指了个灵鹤献寿,这是一出又吉祥又热闹的戏目,顾昕在宫外也看过,就是有一个人,扮成鹤的样子,唱过词儿之后捧出个仙桃来,同时还有其他人扮成仙童,仙女,一起凑个热闹,说上几句吉利话。 接着就轮到张嫔了,张嫔摇了摇头,没有点。 今天陈妃没来。过年这几天,她只有年初一大日子露了个面,其他时候都告了病。 第247章 看戏 宁城公主说自己是寡居之人,而且最近头疼,听不得锣鼓声,今天看戏就没来,戏单递到明恪公主面前时,她笑着翻了翻,问:“听说今年排了一出新戏?” “回公主话,今年排了一出《鹦哥传》。” 整出戏要唱下来时间可不短,只怕得唱到晚上。明恪公主问了哪出戏最精彩,点了真相大白,恶人被揭破真面目,鹦哥与父母终于相认的那一出。 明恪公主把戏单子合起来,戏已经开锣,演的正是贵妃点的那出灵鹤献寿。 这出戏很热闹,仙娥挽着彩带,仙童挎着花篮,烟气飘飘,花团锦簇。 明恪公主不爱看这种戏,但这是贵妃点的,于是看戏的人都夸这戏好,热闹,仙娥仙童的扮相也好,身段儿也好。明恪公主也夸:“那个扮仙娥的,生得真是好。” 顾昕笑呵呵的,反正看戏就是图个热闹,不看戏还能做什么?今天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她全都不熟。 本来嘛,顾夫人今天也能捞着个座儿,这样的场合以往她也最喜欢,必定会打扮得格外华丽,而且左右逢源,一定要出够风头才甘心。 但是顾夫人现在还病着,这事儿顾家瞒得很严实,外面并没有人得着消息。顾夫人没来,竟然也没有一个人多问。 顾家和武阳郡王的恩怨,今天来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内情。顾夫人没露面,大家也以为她是因为女儿的事情,不好意思露面,反正她一直病着,现在大家依旧当她“病”着。 顾夫人原来的病是真是假不好说,但现在是真的病。她受伤之后,其实头上的伤不重,但是她伤了脸,这一下可不得了,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一时哭一时骂,将滚烫的药泼在丫鬟脸上,把剪子偷藏在枕头下,险些把来给她换药看脉的郎中给刺个透心凉。 这事儿顾家当然要瞒得死死的,对外只说她是生病,旁的一字不提。 顾昕认真琢磨了一下,还请教了郝院判。郝院判眉毛都不动一下,行医多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怪事异闻,顾夫人这点儿事根本不算什么。 顾昕当时问,顾夫人这样歇斯底里,是撞伤了头所致,还是因为伤了脸要破相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这病能不能治? 郝院判只说:“微臣过去也没有给顾夫人诊过脉,只是听太医院中人说起过,顾夫人肝火旺盛,易燥易怒,前几年似乎还好些,这两年越发严重,而且顾夫人平时的饮食偏油腻肥甘,还常服用参汤、鹿茸、茯苓这些大补的药材……” 顾昕点头:“这我知道。” 顾夫人平时吃的用的确实都很舍得花钱,什么贵吃什么,在她看来嘛,贵的东西就是好的,对身子肯定有好处。 “顾夫人头上的伤肯定是不要紧的,养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脸上的伤嘛,虽然难免留点痕迹,可也无大碍。只是人的性情可不是一朝一夕养成这样的,想调理也不是件易事。” 嗯,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治伤容易,要改一个人的性子……尤其还是顾夫人这样的人,那可难啦。顾琇的事情给她的挫折非同一般,顾雪又不愿意任她摆布,更要紧的是,她伤在脸上,以后她这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戏台上已经演到一众仙人摘下仙桃,台上那白鹤使了个类似袖里乾坤的戏法,宽大的袖子一卷,那桃儿就不见了,翻了个筋斗,手往前一托,那只大大的仙桃儿又赫然出现在他手里,戏台下顿时一片叫好声。 一旁吴嫔说:“扮白鹤的这个小太监听说从五岁起就开始学艺了,能一口气翻百八十个筋斗,可伶俐着呢。” 顾昕点点头说:“确实不错。”又吩咐人:“赏。” 贵妃一发话说赏,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赏,台上那些仙娥也好,仙童也好,纷纷行礼谢赏。这一行礼,顿时仙气儿全没了,看着一片闹哄哄的,独独那个扮白鹤的太监没有只顾着谢赏,将手里的仙桃先放下,然后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 台上乱哄哄的人退了下去,接着便是明恪公主点的戏。 顾昕打起精神看戏。 戏从那个苦命的鹦哥被推落水后开始,她运气好没有淹死在水里,被过路的船给救了起来,船上又是个官宦人家的老太太,喜欢鹦哥聪明漂亮,把她收为义女。 吴嫔从攒盒里捏了个栗子仁:“这老太太倒是心善。” 沈才人笑着说:“可不是呢,这也是她们有缘分。老天疼善人,鹦哥姑娘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也该到时来运转的时候了。” 虽然众人嘴上都这么说,可是人人都清楚,这样的事儿也就只会出现在戏里头了。这世上纵然有善心的老太太,救个孤女收留下来当个丫鬟也就算不错了,还收为义女让她当小姐?做白日梦呢。 看戏嘛,大家图个乐呵,也没人较真。 戏台上布景一转,鹦哥跟着义母老太太去进香,又很巧的遇着了亲生母亲带着冒名顶替的继姐也来进香,两下里一见面,好一场热闹大戏。鹦哥那个继姐百般抵赖,但是恶人终究被揭穿,鹦哥与亲生母亲相认,恶毒的继姐被送官法办,原本属于鹦哥的好姻缘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了她手里。 众人纷纷说:“这是好人有好报啊。” 顾昕看着她们这样子,觉得戏这么编也是有道理的。正是因为现实中好人有好报的例子太少,所以大家才想多看看这样的戏,在戏里找找安慰。 有几个太监匆匆绕过戏台过来,香露眼尖,说:“茅公公来了。” 因为是过年,茅太监穿的也鲜亮,一身儿宝蓝袍子,靴子也簇新的,一众后宫嫔妃眼巴巴看着茅太监,明明知道皇上这时候让人过来不可能是想起了她们,但心里却还抱着万分之一的指望。 但这指望还是要落空的,茅太监根本没停顿,直接就朝着贵妃那儿去了,行了礼直起身,满面笑容的说:“皇上听说贵妃娘娘在这儿看戏,差奴婢送了几样鲜果来。” 正月里鲜果多难得呢,捧着银子都没处买去。 第248章 真心 皇上送来的鲜果共是四样,蜜瓜,葡萄,柑橘和雪梨。 其实今天听戏席上也有果品糕点,只不是金贵的鲜果。其他人还好,吴嫔看着这几样果子,眼睛里那股热切几乎要化成两只手,把这些果子抢到自己怀里去。 这些果子水灵灵的,即使是夏天的时候,她的份例里也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她馋的也不是水果,而是这份儿恩宠,这份儿体面。 可惜吴嫔的热切也没有让事情按着她所想的那样再有什么变化,皇上只给了贵妃赏赐,茅太监一个字也没提到旁人,办完了差事就匆匆告退了,今天事情多,他且忙着呢,要不是因为这东西是皇上特意赏贵妃的,他才不抢这么一趟跑腿的差事。 底下人坐的那些人难免窃窃私语。 荣郡王妃带着两个女儿一同进的宫。说起来心酸,前几年宫里从来没有象今年这么热闹过,既然宫里都带了头,她们自然也得老老实实的,赏花、饮宴、游湖,听戏不能说一次没有,但绝对比前些年少得多了。 荣郡王妃趁着这次机会把两个女儿都带来了。二女儿佩君已经定了亲即将完婚,荣郡王妃心里也是舍不得女儿,在自己家中自然千好万好,到了夫家,上要侍奉公婆,下要抚育子女,平时还要人情应酬处置家务,再不能象未嫁时那样轻松快活,风花雪月。 趁着还没嫁出去,让她多高兴高兴。 至于佩文,她年纪还小,先帝去世这几年,她一直闷在王府里也没什么玩伴,这次听说进宫看戏,她恨不得一蹦三尺高,缠在荣郡王妃身上就不下来,一定也要跟着来。 其实看戏倒是其次,佩文小姑娘对贵妃更好奇。 外面对这位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有诸多猜测流言,但是不管是哪种流言,都没有否认贵妃是个大美人。 荣郡王妃进过宫,也去会宁宫请过安,小女儿问起时,荣郡王妃也说“贵妃艳冠群芳”。 佩文就一直想看看这个艳冠群芳的贵妃娘娘是个什么样子。 结果是——她觉得传言不虚! 贵妃就是美!她要是皇上,她也喜欢贵妃啊。 瞧瞧贵妃往那儿一坐,下首的那些妃嫔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比到茄子地里去了。什么叫众星捧月?什么叫红花还要绿叶衬?眼下这就活脱脱的让人一下子明白了。 戏也好听,点心味道也好,更要紧的是,回头她可以跟府里的人说,她亲眼见着了贵妃。 茅太监送来的果子摆在贵妃边,佩文一眼一眼的瞧,那紫莹莹的葡萄看着好水灵啊。还有那梨子,比她们府里的又大又圆,看起来就皮薄汁多甘甜无比。 荣郡王妃自然看见了女儿的目光。 纵然是郡王府,这样隆冬严寒的的时节,上哪儿去弄葡萄去?这样的鲜果都是贡品,数量极少,说一句价比黄金也不为过。 除了佩文这样的小姑娘,其他人看得可不是果子。 果子固然珍贵,可是这果子代表的是皇上的恩宠,独一无二,没见那些娘娘们,一个个神情各异,这可比台上的戏精彩多了。 明恪公主远远看了一眼,她想得和旁人不大一样。毕竟她也才成婚,和驸马算是恩爱。驸马自然没有皇上这样坐拥天下,能把最好最贵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但是驸马对她的一片心意却也不掺假,前几日有人邀他去赏梅花吃酒,明恪公主本以为他这一去,怎么也要到天黑才回来。毕竟赏花、吃酒、作诗,乐子不少。但驸马却过了午没多久就回来了,说在外头没趣儿,天又冷,他又不爱吃酒。 而且他回来时,还带了一包糖炒栗子,说是在街口买的。不过他脸皮薄,怕旁人看见了议论,所以笼在袖子里带回来的,一直到进了屋才把栗子拿出来。 明恪公主觉得他这样未免有些傻气——糖炒栗子很热,他手腕都烫红了一块儿。 纵然驸马出身差些,文才相貌并非出类拔萃,明恪公主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两个人一块儿过日子,能真心换真心是最好的。 皇上对贵妃,也真是有心了。 台上正唱一出牡丹记,明恪公主不知道这出戏是谁点的,只是听着戏词儿,心里却惦记着驸马,也不知道他在前头有没有被旁人灌酒。 第249章 相似 顾昕听了几出,就借着更衣离席出来了。 香珠跟在后头伺候,轻声说:“娘娘多歇一会儿吧,今天不到五更就起了,一直都这么多人围着,喘气儿都不畅快。” 顾昕只是笑笑,扶了一下脖颈。 就是觉得脖子酸。 今天这样的场合,她的发髻妆饰可是一点都不含糊,连耳坠都是一对葫芦形赤金镶红宝的耳坠,美是美了,但也着实沉重。刚才一直绷着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这么一松下来,顿时觉得头沉得很,脖颈酸得厉害。 香珠半跪下来替她捶腿,顾昕倚着软枕稍微松快一下——自然不能真的躺下,一躺下,那头发衣裳就都乱了,可不好再出去见人。 “娘娘瞧见秦美人今天的打扮了吗?” 顾昕还真没注意。 “她今天穿的那件暗红底绣松鹤纹的衣裳,还簪了一朵淡粉瓣金蕊的芍药绢花,这打扮十足是学了娘娘。” 顾昕自己都不记得了:“是吗?” “娘娘不记得了,奴婢可记得,就是娘娘那次过生辰的时候,那件衣裳是紫沙色的,偏红,她今天穿的这件就和那个颜色很象,还学娘娘一样簪花。” 她这么一说,顾昕想想确实有这么回事:“宫规也没有说那裙子我穿了她就不能再穿了,随她去吧。” 香珠眉头皱了一下:“那衣裳她也配穿?娘娘气色多好,穿上那样的衣裳,比牡丹花还华贵呢,她凭什么?活脱脱一个冒牌货。” 而且今天一天皇上都没有到后宫来,秦美人这一番刻意学娘娘的作派算是白花心思了。 香珠以往没在秦美人身上留心,还觉得这是个省心的,现在一看,这是咬人的狗不叫啊。 后宫的嫔妃哪有不想得宠的?为了邀宠,那真叫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以前的李妃,陈妃,吴嫔,一个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会儿秦美人可真不算什么。但是李妃失势,陈妃卧病,秦美人这不就显出来了吗? 不光嫔妃们,还有上次那个冯敏,一个小小女史,还敢当着贵妃的面想勾搭皇上呢。 宫女里头也有心大的,前些日子梅花才开的时候,就有宫女冒着雪在皇上要经过的道旁唱曲儿,唱得还是十分妖冶的,什么桃花儿啊,春闺寂寞啊之类的,呸,不要脸。 自然了,她们都是白费心机,皇上可不是先帝那样风流的性子,那些野草闲花,皇上看都不看一眼。 娘娘自己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香珠总是紧着弦,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所以今天秦美人有心学娘娘,香珠才觉得这口气咽不下。纵然知道她不能成事儿,也觉得这事挺恶心人的。 “行了,你也歇一会儿吧。”顾昕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你这些天也是连轴转,天天睡得那么晚,又起的早。” 香珠说:“奴婢不累。” “怎么会不累呢?” 香珠说的是真话,她是真的没觉得累。从小到大,从进宫到如今,确实没有哪年象今年一样忙。但是她越忙,越觉得心里踏实畅快。在宫里不怕忙,正相反,怕得是没差事可做。有事做,有用处,才能在宫中立得住脚。再说,她现在虽然睡得不够多,但是吃得却是足够好,满面红光,身子一点儿都不虚。 “奴婢能伺候娘娘,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香珠时时告诫自己,可不能得意忘形,更不能怠慢了差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娘娘,多少人都想着把娘娘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去,香珠真是恨不得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盯着那些心怀不轨,时刻打算趁虚而入的人。 香露端了一只莲花形的白瓷汤盅进来:“娘娘,这是才熬好的甜梨汤,娘娘用一些吧?” 顾昕没应声,她眼帘低垂,象是打起瞌睡了。香珠朝香露摆了摆手,示意她也先退到门外。 香露小声说:“娘娘睡着了?” “让娘娘歇一会儿吧。”香珠转头看了一眼殿门外头:“外头也太吵了,锣鼓喧天的,吵得人头疼。” “可娘娘要是就这么睡了,回头再出去怕要着凉。” “不至于,等下把皇上赏的那件斗篷给娘娘裹上,那件暖和。” 香露就笑了:“是暖和。” 不但暖和,还是独一份儿的好东西,旁人都没有。 今来来听戏的,有一个算一个,看贵妃娘娘的时候都是满心欣羡,有的还难掩嫉妒。 再不甘心也得忍着,娘娘的风光和盛宠她们就是比不上。 顾昕没睡着,就是累。 不光身上累,精神这么绷着,总有人往她跟前凑,这种应酬让她觉得更累。有的人压根儿见都没见过,一样也得客套两句。 第250章 落雪 顾昕转头看了一眼窗子外头,今天一早起来天气就不好,这会儿看着又要下雪了。 外头的戏也听了好几出了,最好早点儿散了,各回各家,不然这雪真下起来,就算外头有戏棚,那些夫人小姐们娇怯怯的,怕也得冻病几个。 香珠扶她起身,果然将上次皇上赏的斗篷给她裹上了。 顾昕伸手摸了一把:“怎么把这个取出来了?” 香珠笑着扶她朝外走:“这件斗篷又轻又暖,正是下雪天穿的,皇上赏了之后娘娘就穿过一回,再不穿,天儿一暖和又穿不上了,多可惜啊。衣服就要趁新的时候多穿,在箱子里压个一两年再穿,那可都不光鲜了。” 顾昕摇头:“你总是有理。给赵良说,唱完这出戏就散了吧,天要下雪了,象庄郡王妃这些有年纪的人,派轿辇送她们出宫,注意一定别出什么岔子。” “是,奴婢知道了。” 顾昕缓步穿过回廊,捧着果子糕点的宫人们避在路边行礼,还有一个穿六品服色的太监,正领着几个伶人匆匆从台阶下走过。 按说伶人们都得从戏台后面的夹道进出,不该出现在这里,八成是想抄近道,却没想到迎面遇上贵妃娘娘了。 那个太监忙不迭的赶紧行礼,他身后跟着的伶人也赶紧跟着拜倒。有一个似乎愣了神儿,动作比旁人都慢。 这人身姿挺拔,站在那儿的姿势一点不象个以色艺娱人的伶人。顾昕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脚步也停了下来。 领头的那个太监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该想取这个巧,本想着从这儿走省事,结果却被贵妃娘娘遇上了。 他硬着头皮说:“奴婢王善福请贵妃娘娘安。” “嗯。”顾昕说:“起来吧。” 王善福穿得倒是挺暖和的,簇新棉袍,下头也是一双厚底棉靴。他后面跟着的伶人,却一个赛一个穿得单薄,北风一吹,那衣摆轻飘飘的,要不是脸上都上了妆,只怕都冻得面无人色了。 顾昕没有为难他们的打算,直接抬脚就走了。她若不走,王善福后头那些人都得在风地里冻着。 王善福长松了口气,他以前没见过贵妃娘娘,只听人说贵妃娘娘不好说话,好些人想讨好贵妃都摸不着门路。不过贵妃倒不是个性情凶狠的人,很少苛责处罚奴婢。他站直身催促后面的人:“走走走,快快。” 顾昕没忘嘱咐香珠一声:“今天这些登台的乐伎伶人,每人赏碗热姜汤,上回涂女官说针坊余下的那些夹棉背心,捡些厚实的,赏他们一人一件。” 香珠应下来:“奴婢这就去传话,娘娘就是仁厚心善。” “刚才……”顾昕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想起刚才王善福后面那个伶人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眼熟了。 这不是刚才她点的那出戏里头扮仙鹤的那个嘛,本人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姿态。 散席自然是顾昕先走,其他人离席行礼恭送贵妃,明恪公主特意跟了上来。 顾昕站在步辇前头转过身,明恪公主笑盈盈的说:“刚才一直想找贵妃娘娘说话,只是娘娘不得空。刚才我去过万寿殿,母妃身子好多了,都是多亏了贵妃娘娘的悉心关照。” 说起这个顾昕有点儿心虚。 她也不算关照,只是差人去探望几次,还有就是太医院那边多吩咐一声。要说她有多上心,那真不见得,只是尽了本分而已。 明恪公主追过来也不光为了道谢,她心里存着件事儿。 一就是母妃的事儿,趁着过年喜庆,她想再和皇兄提一提接林太妃出宫的事儿。二来是驸马家中的一件事,明恪公主也想借贵妃的口,和皇兄讨个恩典。 但是站在这儿不是个说话的地方,眼前一花,有雪落了下来。 第251章 青梅糕 热烫的茶水注入茶盏之中,有一片碎茶叶随着水波在茶盏中不停打旋儿。 顾昕捧着茶盏吹了吹,吸溜着喝了一小口:“今天的戏不错,可惜皇上没看着。有个新戏,叫鹦哥传。” 皇上端起茶盏没喝:“好看吗?” “挺好的。”顾昕评价:“扮鹦哥儿的那个伶人扮相身段儿都美,前面受苦的时候,那也是荆钗布裙难掩清丽,后面和家人相认了,换上富家小姐的妆扮,很明艳,很漂亮。” 皇上提醒了她一句:“你知道宫中扮旦角的也常是太监吧?”起码今天这个鹦哥儿就是个太监扮的。 顾昕说:“我知道啊。” 皇上怎么会以为她不知道? “宫中乐坊里都是太监吗?” “也有些不是,但很少。” 顾昕也是随口一问,她是想起了今天那个扮白鹤的伶人。其实那个人的长相她都没怎么看清,就是觉得那个气度不象个伶人,也不象寻常太监。 要说哪儿最不同,大概是这个的腰板太硬直了。顾昕进宫后见过的人,随时随地都能把腰弯下来,欺下媚上,见风使舵。 那个人吧,就不象这样。 他就不象个宫里的人。 顾昕给皇上递了一块青梅糕,给自己也拿了一块。 青梅糕酸酸的,就是青梅本身的那股香气,糖搁得不多,所以尝起来格外清爽。 说起来也心酸,今天中午的宫宴可以说是十分豪华丰盛,但顾昕也只喝了碗汤,实在是那么多人盯着她,让人食欲全无。 估计皇上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个皇上,一个贵妃,大宴宾客之后回来喝小米粥,吃点糕饼果腹。 说出去给人听,旁人绝对不信。 匆匆垫过肚子,香珠让人从太医院叫了个宫女来。虽然她不会诊脉开方,但是推拿按摩很有一手,顾昕全身都不自在,脖子酸,腰背酸,小腿往下更是酸麻刺痛,结果这个小宫女替她捶打按揉一番之后,顾昕顿时觉得舒坦多了。 香珠痛快的掏了五两银子,装荷包里赏这个小宫女,可把这姑娘给乐坏了。她在太医院一年下来都未必能攒到五两银子,而且整天被人吆来喝去,什么活儿都得干,想学点本事又难比登天。 怪不得宫里人人都想伺候个好主子,她就伺候了贵妃这么一会儿,就得了这么厚的赏。 连着几天劳累,后头还有个正月十五等着她。上元节和过年相比,也一点儿马虎不得。 顾昕一开始很想热热闹闹过个节的,甚至还想过,说不定到时候还有机会,和皇上一起溜出去赏个花灯,逛个庙会什么的。 但现在她已经彻底打消这个主意了。 上次和皇上偷溜出宫的时候,她还无事一身轻,玩得毫无负担。现在可不一样,每天要操心的事情忒多,顾昕觉得自己这么个豁达的人,过着这样操劳的日子,都老得更快了。 尤其在过年之前,宫里还险些又发生一起小火灾。 宫里这么点大的地方,住着这么多的人,每天这些人吃的喝的用的,取暖烧的,虽然零碎,但如果全堆在一起看,那数目也是很惊人的。皇宫本身又不产粮食不长柴炭,这些东西全要从宫外运送进来,而且还有很多废物要再运出去。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稍微有谁疏忽一下,就要出纰漏。 顾昕有点儿理解皇上为什么每天每天都这么累了。 顾昕只管着后宫这一亩三分地的事儿都觉得有些应付不来,皇上管着这么大一个天下,那每天要办的大事小情还不得堆成了山?今天的事情办完了,明天还有新的难题,只要活着一天,就永远有干不完的事。 这么一想,这日子真让人绝望。 以前听戏、看书,顾昕会觉得那些昏君真是傻,为什么让身边的奸臣轻而易举的攫取了权力,干出那么多祸国殃民的坏事来。现在她自己也体味到了权力的可怕,道理人人都明白,但是人力有时穷,很多事情一个人就是干不了,必须得有人分担。 皇帝纵然英明、勤政,可是下面办事的人也都有自己的私心。有的想要权,有的想要钱,有的嘛,想实现心中抱负,总之,没个省油的灯。 现在就算给她出宫玩乐的机会,顾昕也不去了。 能太太平平把节过完就好,玩乐她是不想了,等过了节,她一定要好生睡一觉,睡它个一天一夜都不算多。 顾昕发觉皇上可能有心事。 虽然他表现得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顾昕相信自己的感觉。 皇上很少把朝堂上的烦难事带到后宫里来,他不提起,她也不多问。 但是这次的事,顾昕就是觉得,可能和她有关。 难道是又有人把矛头对准她这个“奸妃”,立逼皇上处置她了? 第252章 灯蕊 不,应该不是,顾昕自己把这个想法就先打消了。 主要是,对她特别不满的那拨人,都被皇上不动声色的晾了起来,他们又不傻,既然没有好处,何必跟贵妃死磕呢。 况且贵妃专宠之余,倒也没有别的劣迹,既没有弄权为恶,也没有提携娘家,很担心皇上被贵妃迷昏了头的人倒也就此悄悄松了口气。 就算有那么个别的楞头青,大过年的皇上都封印过年不上朝了,也没谁这会儿能跳出来和她过不去啊。 顾昕挨着皇上坐着,殿内一片静谧,一旁灯架上的烛芯长了,被烧得卷缩起来,发出极轻微的咝咝声,缩成一团之后,又爆了开来。 顾昕正把玩着皇上的手指头。 这双手看起来清瘦修长,手形很美。不过要是觉得这双手软弱无力那可就想错了,皇上的手既能提笔,也能握剑,弓马骑射都很娴熟,称得上文武全才了。顾昕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皇上眼帘低垂,睫毛投下了一排阴影,好看的甚至让人觉得不真实。 她轻轻抬手,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 皇上有心事。 这种感觉她早就有了,但是今天这种感觉特别强烈。 到底有什么事让他这样为难?顾昕甚至能感觉到他举棋不定,甚至害怕。 他是皇上啊,天底下有什么事能让他害怕呢? 灯蕊又爆了一声,顾昕记得香珠她们收拾好的物件都在靠东墙的柜子里,银剪也在里头。 “我去把灯花剪一剪。”她才站起身,袖子一紧,整个人不受控制又坐了回去。 皇上从背后环抱住她,却一语不发。 “皇上?” “唤我的名字。” 顾昕的手轻轻握住腰间的他的手腕:“赵衡?” 皇上轻声应:“嗯。” 顾昕听着耳畔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你这是怎么了?” 过了片刻,皇上才答:“你喜欢宫外头的生活?还是宫里的日子?” 怎么会问她这么奇怪的问题? 虽然这问题听起来略显儿戏,顾昕还是认真想了才回答:“宫外的日子,我记得不多,就记得到了京城之后在顾家的那两年,算不得多快活,但也自在。宫里呢,日子过得是足够富贵了,吃得好,穿得好,时时处处都有人伺候得妥贴……” 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答案,但皇上还是听出来了。 宫里很好,但是顾昕更喜欢宫外的自在。 “嗯,宫里还有一样别处没有好处。”顾昕接着说:“有赵衡啊。” 皇上抱着她的手忽然又一紧。 顾昕转过脸,额头和他轻轻相抵:“怎么你怕我会走吗?” 这个担心让别人听起来,一准儿会觉得荒唐。 有谁会放着贵妃娘娘的尊荣不要,愿意离开这天底下一等一的繁华富贵之地?更何况,皇上的妃子,哪可能说走就走? 但这是顾昕最真实的体会。 皇上对她有所隐瞒,又怕她会离开。 “我……你还是想不起过去的事情吗?” 顾昕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离得这样近,反而看不清对面人的清晰模样。 “嗯,还是没想起来。” 似乎过了短短的一刹那,好象又隔了很久一样,她听见皇上低声说:“我们从前就相识。” 这话声音很轻,可是顾昕听起来却觉得象一声惊雷。 “我们从前就相识,只是你忘记了。”皇上的手轻轻托起她的脸庞:“天寿二年六月,朕被押送离京前往皇陵。那年京中动荡,无数人牵扯进谋逆大案而送命……” 顾昕有些茫然的听皇上说下去。 他说的事,她全无印象。 他们从前就认识? 那……为什么她忘得干干净净,什么也记不起来呢? 第253章 秋日 顾昕靠皇上身上,听他将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 就象听一个遥远的,与她自己无关的故事。 她倒是没有怀疑过皇上会骗她。 不过眼下她有一个要紧的问题要问:“那,我之前跟,你,就已经彼此生情了吗?” 皇上郑重的点了下头,仿佛这是一件干系天下兴亡的大事。 顾昕点点头:“哦……那这么说得通了,我一直在琢磨,为什么你把我接进宫来,好吃好喝的供着,又不需要我做什么事。” 她一开始还觉得皇上可能是看上了她的美色。顾昕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不然的话顾琇也不用明里暗里嫉妒她,不过一直到册封之后,皇上都没来看过她几次,没点儿被迷昏头的表示,顾昕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另一个疑问又冒出来:“你那时候被发落到皇陵,是怎么认得我的?我那时候就在京城附近了吗?” 在顾昕能记住的回忆中,她来到京城正是先帝去世,赵衡登基的那年。 但皇上既然说在那之前就认得她了,那她难道也在天寿二年就来京城了? 这里面一进一出,可差着两三年呢。 皇上这么一说,让顾昕觉得自己本来就捉摸不透的过去,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浓雾。 “皇陵依山而建,附近几十里地都没有人烟。我住的那个院子很安静,夜晚除了风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当时跟着我去皇陵的只有褚怀忠,他以前也没做过粗重活计,可是到了皇陵以后,洗衣劈柴打扫样样都得做。尤其是提水,那个院子离水井路可不近,每天都得提水。后来他挑了一根扁担学挑水,冬天地上结冰,摔得鼻青脸肿回来。” 真没想到褚公公还有如此过往。 不过顾昕也了解为什么皇上这么信重褚怀忠了。 都说患难见真情嘛。 嗯?这句话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这说了半天,皇上倒是和褚怀忠主仆情深,还没一个字提到她呢。 “入秋的时候,朕生了一场大病。”皇上轻声说:“病得人事不知,但皇陵那里并没有郎中,当时看押我的那个洪校尉不敢请郎中来,但也不敢让我病死,他怕自己担不起后果,所以打听着一家道观里的道士会医术,还给村民诊过病施过药,就把那个道士给硬请了来。” 顾昕迷惑的眨眨眼,神情很茫然。 这还是没有说到她身上啊。 “那位道长姓崔,有五十来岁年纪,带着道童一起来了皇陵。他医术很高明,扎了针,又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之后,朕就醒过来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门开着半扇,扎着个道髻,穿着灰色方棋格道袍的小道童正在门旁煎药,拿着一把折扇正在给药炉扇风,阳光洒了一身,额角毛茸茸的头发都在阳光下变得金灿灿的。 小道童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也许是药炉里跃动的火光映在她眼里,那双眼亮得出奇。 “咦,你醒啦?” 这话一出口,当时才刚醒过来的赵衡就听出这不是个少年,这是个姑娘的声音。 那场病来势汹汹,好象积攒了许久的问题一下子全在这时爆发出来。高热不退,之后又吃什么吐什么,眼睛有一阵子模糊的得看不清楚东西。所以本来想着能赶紧走人的崔道长师徒,被迫一直留了下来。洪校尉不放他们走,他打的什么主意赵衡想得到。他八成是想着,如果这病治不好,崔道长师徒俩就是现成背锅的替罪羊。如果治得好,为了不走漏风声引来旁的麻烦,只怕他也盘算着灭口。 虽然一直受病痛折磨,可是现在回想起那年的秋天,皇上依然觉得满心甜蜜。 崔道长后来解释,说他带的这个小道童,是一位好友的亲人,因为一些缘故托他照料一段时日。他们那个道观也很小,平时顾昕就和道观里负责打扫洗衣干杂活的仆妇住在一起,只是没想到洪校尉忽然找上门去,把他们一起“请”到了这里来出诊看病。 顾昕插了一句:“我还当过道童呢?那现在崔道长人呢?” “已经过世了。” “哦。”顾昕有些失落。 那个崔道长八成知道她亲人的下落,不过人一死,也没处去问了。她打起精神问:“后来呢?” “后来……一直到入冬,崔道长和你都一直留在皇陵,崔道长确实医术不错,那段时日还替一个意外受伤的兵士接过骨,又给两个腹痛的人开过药治好了病,所以后来洪校尉他们那些人对崔道长也还算客气。” 而那段时日,皇上和这个时常来给他送药,照料过他的小道童顾昕,也越来越熟悉了。 顾昕性子活泼,她对赵衡这个失势皇子还很同情。不是同情他身为天潢贵胄却落魄至此,而是同情他身染重病,只能待在屋子里难以动弹。 第254章 皇陵 身边只是多了这么一个人,却觉得一下子平添出许多的热闹。 顾昕那时候头发没现在长,随便一揪在头上梳个髻,可能经常在外面跑,脸也晒得有点黑。也不是黑,就是那种浅浅的蜜色。 没有城里,宫里的女子那样精致,可是赵衡觉得好看,特别好看。她没来时,屋子里阴沉沉的,象间冰窖,她一来,屋外的暖阳也跟着进来了,风声鸟啼声人声都进来了。 顾昕天天来送药,也不光送药,还送点别的。她闲不住,哪怕是皇陵这儿。捡了山上的松子栗子,用布帕包了送了一包过来,这儿也没人会炒制,栗子就放在小瓦罐里煮熟了,剥了壳吃,山栗子个头小,就只有小指头那么大,剥起来很费事,还吃不着多少栗子肉。剥这个,反而赵衡比她强,因为他有耐心做这个细致活儿。他还会剥松子呢,这些本事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不过仔细一想,练出来了,在别的地方也没有用武之地。 顾昕还在外面拔了一把芦花和狗尾巴草,给他插在屋里,赵衡还真心诚意的夸了一番,结果被崔道士说:“本来他就咳嗽,秋天风大灰多毛絮多,你快把这个拿出去。”于是顾昕又灰溜溜把芦花拿走了。 她还揪过山上的野酸枣儿、野葡萄来当零嘴儿。赵衡看得出来,她也不是因为饿,也不是馋,毕竟这些东西都不算好吃,她纯粹就是好奇,象猫儿一样,遇见什么都想碰一碰,咬一咬。 她虽然对自己过去的事情不大提起,但是也会和他说,自己去过的许多地方。 那些地方,赵衡都没去过。 生为皇子,他有平常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富贵权势,但是他身上的束缚也远远多于一般人。 那些地方,他以前没去过,以后也没有那个机会去。 但是听顾昕这样说,他也高兴,甚至比自己真的去了还高兴。那些想象中的如画山水,风土人情,在她的描述中,他已经去过了,而且身边还有她相陪。 她还帮着下厨做过几个菜。 做得好不好呢? 总之不难吃。论起手艺来,她比褚怀忠还强些。 “我还做了菜?做什么啊?” 顾昕十分好奇。 唉,听皇上说了这么多,为什么她还是想不起来呢。 不过听着这些事儿,倒象是她干得出来的事儿。 虽然困在皇陵里,彼此的境遇都象囚徒一样,但是以她的性格来说,她肯定不会怨天尤人,更不会哭天抹泪,日子总是要过的,是哭一天还是笑一天呢? “嗯,炒过一次鸡蛋,炒得不错,就是火急了一些。” 火急……那不就是炒糊了吗? “味道还行。”皇上说起这事,唇边也带笑意:“还炒过一次豆芽,一次豆角,都炒得很好。” 炒豆芽的时候,可能怕不大易炒熟,所以加了一回水,所以后来豆芽出锅湿糊糊,软塌塌的。豆角是真的炒的不错,尽管就是油盐素炒,但是豆角本身脆脆的,很好吃。 顾昕小声嘀咕:“那回头我再试试……”她看着自己的双手。 粉白细嫩,一看就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皇上顿了下,继续说:“那阵子京城不太平,先帝一直在寻仙问道,炼仙丹,求长生,还听了一个方士的话,说皇陵这边要改地宫。” 他的语气不象刚才那样轻快,顾昕听得出来。 “来了一些人在这儿勘察风水,远远看着就象装模作样。还有人借机偷盗,有天晚上有人摸进了院子。” 那些人并不是也来偷盗的,他这里除了一些书本、衣裳之类的东西,并没有值钱物件。 那些人是想要趁乱子要他的命。 但也许是时运流转,好运气总算也轮到了他一回。 那天晚上他不在院子里。 虽然有人看守不能随便出门,但是时间长了,洪校尉那些人看管的也不严,反正除了这道院门,皇陵外还有兵士把守,他就算出了院子,也走不出皇陵。 那天本是崔道士说去山上采点草药,但却迟迟未归,眼看天都要黑了,顾昕不放心,想要去找一找。 赵衡怎么能让她一个姑娘黑天出门? 他找了灯笼,和顾昕一起出了门,幸好没走多远就迎到了崔道士,他伤了脚,还好并不算严重。 就在那矮坡上,他们看见来时的方向起了火。 崔道士老于世故,赵衡多经动荡,两个人都立刻明白是出了变故。 院子不能回去,四下里的黑暗中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还是赵衡想出了一条路。 躲到正在修建的先帝的陵墓里去。 夜晚那里是没人的,而赵衡之前曾经看到过陵墓的方位图样。 他们吹熄了灯笼,在黑暗中慌不择路,还有一个脚受了伤的人,进了墓道之后,那狭窄的石墙,还有交错的木架,还有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响…… 他们藏在石梯下面凹进去的一处缝隙里,原先还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人声,后来那些声音都消失了,陵墓中一片死寂。 就象,一座真正的,已经被掩埋的坟墓,静得让人心悸。 赵衡紧紧握着顾昕的手,之前是怕失散,后来……在黑暗之中,身边的人无疑就是唯一的凭靠和慰藉。 “原来还有这样的凶险。” 虽然现在两个人都好端端的坐在温暖如春的寝殿里,一个是皇上,一个是贵妃,但是顾昕听他说到那时候遇到的危险,还是觉得有点后怕。 她追问:“后来呢?” “直到天亮我们才回去,洪校尉也发现事情不对,那些人见事不可为,就只能暂时退却。这件事情没有声张,小院失火的事情只说是生炭炉时不小心失火,之后洪校尉借口说院子烧了,给我换了个住处,对外没有透露消息,又有兵士重重看管把守,那些人不能在皇陵久待,算是过了一劫。” 天气愈来愈冷,皇陵这边大雪封山,菜蔬米粮要运进来都很为难,但是有个好处,外人也很难再做手脚。 那个年,只有他们几个人一块儿过,真正是围着个小炭炉守岁。 第255章 过年 守岁做什么呢? 反正比赵衡以前过的任何一个年都有意思。如果问他之前二十来年过年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他脑海中只能是一片茫然。但要问他那年在皇陵过年,那可就问对人了! 提前好几天他们就开始预备过年的事情了,虽然他还是没有自由,但是京里送了一大批年货来,洪校尉确定了他这个皇子还没被皇帝彻底厌弃,庆幸之余,对他也更和气恭谦了许多。 年货虽多,但是大家手艺平平,最后掌勺的是…… “崔道长?” 顾昕也很是意外。 “是啊,崔道长手艺还很不错,他真是……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崔道长练过功夫,虽然他自称只会几下拳脚,但是他道观里头是有一把剑的。识药,会看病,会做木匠活儿,会修院墙屋瓦,会酿酒,全才。 厨艺也很不错。 听崔道长说,他们道观还会自己做豆腐,每个月都做几次,附近村子的人会拿自家的豆子去换道观的豆腐,回家先用这沾了道观里灵气儿的豆腐上供,再祭一家人的五脏庙,实惠。 瞧瞧,崔道长实在是太有本事了,这人就算不当道士了,去走镖、行医、当木匠泥瓦匠,当厨子,甚至卖豆腐,开酒馆,人家都能混得蛮好,绝不会饿死。 那些年货里头的能吃、好吃的东西整理出来,崔道长把他们使唤得团团转,每个人都有活儿干。 虽然没有给赵衡派活儿,但赵衡还是想尽己所能帮帮忙,不能坐享其成嘛。 虽然他之前二十几年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哪怕到了皇陵,还有个褚怀忠伺候他呢。 最后他干的活儿是……帮着顾昕给房梁扫灰。 这个活儿他干得很不熟练,还被灰迷了眼。 崔道士蒸了一大笼馒头,褚怀忠帮着烧了火,皇上……帮着端了一下筛面的箩,还有递了下水盆儿,其他的活儿他实在不会。 崔道士还炸了丸子,有肉丸子、萝卜丸子,还炸了点小鱼。赵衡从来不知道热油刚炸出来的东西这么香!他平时很少吃萝卜的,那天的萝卜丸子出了锅,他自己就吃了大半碗。那可不是小茶碗,那是平时盛汤装水的大碗。 这些炸出来的东西出了锅都没等放凉,就被分吃了个精光,不光院子里的几个人吃,洪校尉手下可是不少人呢,这些人的肚子个个都象无底洞似的,看守皇陵又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差事,过年还不得回家团聚,就分吃一点丸子嘛,崔道士也不小气。 然后过年自然要整一桌饭菜,崔道士整了四个凉菜六个热菜!这手艺真是不一般。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褚怀忠看得叹为观止,都想拜崔道士为师了。 那天赵衡……吃撑了。 一半是因为确实好久也没吃得这么丰盛了,另一半则是因为坐在一起的几个人,是共过生死患难的至交。 一高兴,说着聊着,就吃得多了些。 有鸡有鱼有肉,尽管这些菜色和宫中的不能比,但赵衡觉得这桌年夜饭比以前任何一年吃过的都要香。 陪着一起过年的人,也比以往都要好。 虽然他有父亲,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在父皇身上感受到一丝丝的关爱。生母早逝,赵衡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至于陆嫔,陆嫔是个很本分的人,她对赵衡的照顾也很本分,该她做的她做,但是要说有没有额外的什么,那是没有的,就是应付差事。 至于兄弟姐妹……不提也罢。 还有妻妾,这个说起来就是一言难尽。 成亲之前他只见过一次孟氏,也没有说过话,那会儿孟氏看上去循规蹈矩,但是真到成了亲以后,没过半月他就发现孟氏不对劲,至于哪儿不对,当时他还不知道,只是感觉得出来,孟氏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老实。至于府里的其他女人,来路各不相同,没有一个是他敢托付信任的。 而这一桌年夜饭,身边坐的人却让他觉得坦实,可以推心置腹的那种。 褚怀忠凑趣儿,还唱了一段戏,是他小时候进宫前学的,当时他被卖进了个戏班儿,可惜没待多久,又转卖了,后来进宫做了太监。 连崔道士都唱了一段莲花落。 他嗓子不好,就用筷子敲着碟子打拍子,一段词儿唱得格外苍凉。 顾昕吃得也不少,尤其喜欢汤锅里的菜,旁的菜吃着吃着就凉了,但汤锅下面有木炭,所以一直还热着。她把汤锅里的鸡肉、丸子、白菜、豆腐全捞出来吃了不算,还盛了两碗汤喝。 第256章 下落 那天晚上就连赵衡自己,还讲了一个笑话呢。 让一直严肃自持的赵衡讲笑话,这事儿吧,崔道士和顾昕有什么想法不清楚,但褚怀忠绝对是惊了一回。 顾昕打了个岔:“讲了个笑话?讲了个什么笑话?” 皇上看了顾昕一眼,感觉一言难尽。 她关注的是笑话? “自己想吧,也许很快就能想起来。” 顾昕不怕他:“没事儿,我想不起来我还可以去问褚怀忠。” 皇上……皇上还能说什么呢? “对了,那位崔道长呢?他现在在哪里?” 既然几年前皇上遇到她的时候,她是跟在崔道长身边的,还扮个道童,那崔道长明显应该是她的亲戚长辈一类的人,哪怕不沾亲,那起码也能算半个师父吧?怎么这个人…… 顾昕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皇上说:“崔道长的下落……一直派人在找,但是没什么结果。” 顾昕松口气。 虽然下落不明也不是件好事,但总是比直接听到凶信噩耗要强。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过完了这个年,从天寿三年到赵衡登基,中间还有两年多将近三年的时间呢。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顾昕恨不得能一把撕开笼罩在过往的迷雾,把那些丢失的记忆全找回来。 以前她也这么想,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象现在这么迫切。 也许,她应该去皇陵看看?没准儿故地重游她能想起什么来? 但是这个想法说出来,皇上却不怎么看好:“可能没大用处。” “我都没去过,你怎么知道没用?” 皇上双手环抱着她:“你也去过紫薇殿,也没想起过什么事情来。” “跟紫薇殿又有什么关系了?”顾昕十分迷茫:“我以前去过紫薇殿吗?唔……”既然皇上这么说,那她以前去过? “我怎么会去过紫薇殿呢?”这下顾昕就更不解了。 当然,她一个普通百姓,在皇陵那里待过就已经不同寻常了,但那是有原因的,因为她跟着崔道士,而崔道士被洪校尉强请了去治病,她是个跟班儿,顺带的。但进宫是另一码事了,普通人怎么会进宫呢?当宫女?而且紫薇殿,那不是先帝住过的地方吗?就一般宫女也去不了啊。 “因为那时候先帝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丹药吃得更多却不见多少效验,下令让人举荐更多的有道之士……” 顾昕轻声说:“难道崔道长也?” “是。” 以前顾昕听说紫薇殿的事,道士的事,什么炼丹药的事,从来没真的往心里去,也从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但是现在,一切忽然间被推到了眼前。 顾昕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窗前,拔开窗闩用力往外一推。 北风凛冽,窗外夜深如墨。从这儿看出去,紫薇殿的方向也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紫薇殿……她看到的紫薇殿只剩断壁残垣,现在更是被拆成了一片白地,移栽来的花木早已经在那片地方扎根生长。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地方会牵扯到她的过去。 “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皇上走到她的身后:“朕翻看了很多医书,也召太医院原来的丁院判问过,你这样的病症很少,算上你,丁院判几十年来也只遇到过两回。” “那另一个生病的人呢?” 皇上沉默了片刻:“治了,但没治好,人还疯了,什么人也不认得,后来掉进了河里淹死了。” 顾昕被哽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是肯定不会失心疯的。 但皇上肯定不会愿意拿她冒这个险的。 她又转头看向外头的黑夜。 “崔道长进宫后,就下落不明了吗?” “那段时间宫里很乱,紫薇殿里尤其乱得很,那些道士们来来去去,彼此倾轧,有的可能因为献药不妥直接被拖出去处死,有的则消失的无声无息,说不好是死了还是逃了。” 顾昕虽然还想不起崔道士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衷心希望他是成功逃了。 第257章 惊醒 顾昕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辰睡下的,顾昕只记得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心象是悬在半空中,一夜里头做了好多的梦,全是破碎模糊的,身边一直有人来来去去的,有时候穿着道袍,有时候穿着兵士的衣甲,有的仿佛是宫人,又有的象是太监。 但这些人共同点是,全看不见脸。 她感觉这些人在身边经过,自己则是跌跌撞撞的往前走,那些人无声无息的来了又走,四周一片黑暗,但黑暗中似乎又有别的危险存在。 她茫然无措,身不由己,好象有人催着她前行,她自己也心慌得很,想要走得快些,更快些,两条腿却不太听唤,沉重得迈不动步。 顾昕是惊醒的,手脚都冰凉,后颈还汗涔涔的。 身边是空的,她听到帐子外头有人低声说话,似乎是说什么“半夜”“太医”之类的。 顾昕摸了一把头,又胡乱拭了两下脖子,帐子撩开一角,皇上披着衣裳站在床前:“吵醒你了?” 顾昕有点儿迷糊:“什么时辰了?” “天还没亮,寅时二刻。” 这也太早了。不说现在过年,皇上不上朝。就算是平时,皇上也不至于起这么早。 那是出了什么事? 皇上接过香珠端来的温水递给她,顾昕一口气把水全灌下去了,喉咙里的干渴好歹缓解了一些。 “刘太妃薨了。” 顾昕咳嗽两声,庆幸自己已经把水喝完了才听到这个消息。 “怎么会?” 刘太妃虽然过年的时候没露面,但是据太医院的回报,她生的并不算是什么重病,药方也一直都是温补安神为主,都是些调养的方子。按说,她的病也不碍事,宫中还有人偷偷说,刘太妃是因为在宫中渐渐失势,心情郁结,这才一病不起的。俗话都说这心病还得心药医,可刘太妃这病,实在没药可医啊,想也知道,你一个太医,无儿无女又没家世,能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安身已经是皇上开恩了,你还想着和先帝在的时候一样,做风光无限的淑妃娘娘?手握大权,一呼百应? 一朝天子一朝臣,臣子都如此,更何况是后宫嫔妃,一身荣辱都系在皇帝一个人身上,先帝没了,这些依附先帝而活的女人都得认命。 自然,若是有儿子,儿子又争气,那当然另当别论。没有儿子,有个女儿也好,看人家林太妃,说句不恭敬的话,现在林太妃的日子过得比先帝在时也不差,甚至还更滋润,更自在些呢。 皇上给顾昕披上斗篷:“你再睡一会儿吧。” 顾昕白他一眼:“这哪里还睡得着。” 再说,宫中突然没了一位太妃,事先毫无准备,这后头的麻烦事多着呢,入殓停灵,操持丧仪。这个年是不必过了,窗上的福字、窗花、红绸和彩灯都得摘掉,大家可以把喜庆的衣裳首饰全收起来,将素服拿出来穿戴。后头的正月十五也不能热闹庆贺了,节宴戏酒的也一概省掉,这消息一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家要暗地里咒骂刘太妃死的不是时候。 不过在这之前,顾昕更加疑惑,刘太妃是怎么死的呢? 不怪她猜疑,刘太妃之前的病不重啊。 难道……不是病死? 不怪顾昕会这样想,实在是万寿殿前几年也没少死人,说起来也巧,顾昕进宫这一年多,宫里倒没有办过白事,结果现在一死就死个要紧人物。 先帝一去,他后宫的女人陆陆续续的死了不少。其中不少是自缢而死的。毕竟在宫中,能寻死的办法不多,那种戏本子上动不动就服毒的其实在宫中并不多见。要是毒药真的那么容易到手,那宫里早就乱套了。还有的是生病之后不服药,甚至断了饮食,活生生的熬死的。 但刘太妃绝对不会是自寻短见的人。她要寻短见早就寻了,都过了这么久了,突然想不开寻短见? 那,总不能是旁人害她吧? “刘太妃的宫女发现的,据她说,刘太妃这几天精神不大好,胃口也差,昨天白天还无缘无故的发了通脾气,晚上只喝了半碗粥就睡了。值夜的宫女比平时更小心些,怕刘太妃半夜醒了要茶要水,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前,她想看看刘太妃的被子掖好没有,却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 “太医看过了吗?说什么了?” “太医赶过去了,现在还没过来回话。” 听了这种消息,谁还能睡着? 顾昕把皇上推开:“我要换衣裳起身,你也快把衣裳穿好吧。” 昨晚他们说了很多话,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的?顾昕觉得肯定过三更了。 本来正过年,不必早起,可以多补一会儿觉,但谁能料到会突然出了意外呢。 这下觉是睡不着了,还有好多事儿要操持。虽说这些事不用她事事亲力亲为,但是她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啊。 “不要紧,你不用露面也可以。”皇上安慰她:“这事交给褚怀忠,有什么事让他跟你禀报,天这样冷,外头还在下雪。” 顾昕和刘太妃是没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还有点过节。刘太妃明里暗里想插手选秀的事给皇上送美人,这事儿才过了多久?顾昕可没忘呢。 但是等太医来复命,皇上出去问话,顾昕站在屏风后头,一边戴耳坠,一边听屏风外头是怎么说的。 太医声音很低。 当然了,这又不是什么好消息,不用大声宣扬。但是声音这么小,肯定有隐情。 顾昕两只耳坠都戴上了,索性从屏风后头出来,坐到了皇上身旁。 太医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你直说就是。” 顾昕看了皇上一眼,对他的表态还很满意的。皇上要是还总是对她重重隐瞒,就算说着是为她好,顾昕也难免觉得心里有疙瘩。 太医声音还是很低:“臣粗略看过,刘太妃身上并无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 那也就是说,可能就是病死,不是被别人害的? 皇上只是挥了下手,太医退了出去,褚怀忠又从外头进来了。 褚怀忠这个人吧,以前顾昕看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皇上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顶多就是跟着皇上的时间更长些。 顾昕可从来没想过在自己丢失的记忆中,还有褚怀忠这个人的存在呢。 褚怀忠这人生得相貌堂堂,个子不高不矮,只看外表,是很难猜得出这人是个太监的。即使他开口说话,声音也并不象别人想的那样,觉得太监都尖声细气,听着让人不舒服,褚怀忠声音也和一般人差不太多。 这人嘴也挺严的,以前他对顾昕可是一点儿口风也没露过。 当然了,他只对皇上忠心,皇上既然不说,他肯定把嘴闭得比蚌壳还紧。 褚怀忠进来禀告的也是关于刘太妃的消息。 但他和太医说的不是一样,张口就扔了个雷。 “高太监回禀说,刘太妃应该是被人堵住口鼻窒息而死,用的应该就是刘太妃床上的枕头。” 顾昕半张的嘴一时合不上了。 居然真是被人害死的。 “找得到下手的人吗?” 顾昕把衣襟拢了拢。 这宫里真是…… 怎么说呢? 看起来,面上是一派富贵繁华,规矩森严。但是把这层表皮揭开,下头各种龌龊肮脏的烂事儿都有。前头顾昕就遇到投毒,刘太妃这儿居然直接把人捂死了。 “已经找着了,下手的那个太监就是万寿殿里干杂活儿的,名唤添喜,这个添喜避过值夜宫女进了刘太妃寝室,下手之后回了自己住的屋子,用腰带自缢了。” 行吧。 顾昕怎么觉得一点儿都不意外呢? 宫里的事总是这样,这个太监杀完了人就自缢,这也是一种灭口,总之就是用尽一切手段让人不能再追查下去。 但是想也知道,这个下手的小太监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他一死,想要从他身上再追查幕后之人,那可就要难得多了。 皇上没有说话,但顾昕看得出来,皇上这会儿是动怒了。 肯定啊。 在后宫里居然有人这样肆无忌惮,太妃想杀就杀,灭口都不带一丝犹豫,皇上能不动怒吗?今天能杀刘太妃,那明天是不是能摸进会宁宫?后天是不是就能潜进勤政殿了? 这样明晃晃的杀人,幕后之人是真没把皇上放在眼里,也没把宫规律法放在眼里。这人要不赶紧挖出来,以后顾昕觉得自己都不能安心睡觉了。 是什么人干的呢?为什么呢? 顾昕对着皇上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会有人要杀刘太妃呢?” “你觉得刘太妃在宫中没有仇人吗?” 那肯定有。 刘太妃当年得宠过,风光过。宠妃是个什么意思?顾昕可太知道了。哪怕她什么也不干,也有一堆人恨着。更何况,刘太妃当年应该也不是个软柿子,很有手段,宫里恨她的人一定有,而且不是一个两个。 但恨是一回事,杀人是另一回事了。大多数人都只是一般人,轻易不会起杀心。就算仇结得深,想置对方于死地,也没有那个能力做到。 所以这个既想让刘太妃死,并且干脆利落就把人除掉,紧跟着就灭口的人,在宫里肯定也是号人物,绝不是默默无名之辈。 顾昕握住了皇上一只手。 本来她这么做,是有些安慰的意味,毕竟为了这事儿把自己气坏了多不值当。但是握住以后,她就舍不得松开了。 皇上的手特别暖和。 这可比什么暖手罩、手炉都强多了。 皇上有些误会了她的意思,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不用怕,这事很快就能查得水落石出。” 顾昕嗯了一声。 经过昨天的事,听了皇上跟她说的那些话,顾昕虽然还是没有想起过往,但是她觉得和皇上……更亲近了。 不是说以前就不亲近,毕竟皇上这些天,每天晚上都是宿在会宁宫的。而且两个人早就不用分睡两个被窝了。 这种感觉很玄妙,要让她说,她也说不清楚。 但是……嗯,现在她在皇上面前更放松了。 “时候还早,要不再补个觉?” 顾昕打了个呵欠:“不了,天这么冷,衣裳穿穿脱脱的太麻烦,再说冬天睡回笼觉,越睡越没精神。传早膳吧,吃饱了好干活儿。” 外头雪依旧没停,还在飘着碎雪,星星点点无声无息的落下。庭院中竹枝被积雪压弯,忽然间有风吹过,雪粉扑簌簌落下,竹枝一下子又直了回去。 顾昕给自己盛了碗粥,顺手也给皇上盛了一碗。 宫里有宫里的讲究,尤其过年的时候,说话,行事都要讨个吉利,连用膳也不例外,连喝的粥,都要取个吉利名字。万一那些宫女太监一个口误说了不吉祥的字眼,还要受罚呢。 不管是国泰民安,事事如意,喜上眉梢,今天这桌上都有。 照顾昕看,这一套大可不必。就这么平安、如意的喊得山响,其实根本不顶用。 要不然的话,为什么刘太妃还会在这时候死了? 大过年死人,这平安在哪儿?如意在哪儿?喜庆欢腾的气氛被这件事一扫而空,香珠肚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回。 娘娘昨天多风光啊,众星捧月,人人艳羡。本来等正月十五那还要好好热闹一番的,现在可好,全泡汤了。 第258章 初八 会宁宫原本妆点得喜气洋洋,过年嘛,门上贴的福字还是皇上亲手写的呢。还有廊下挂的红绸,窗上贴的窗花,门槛上还有彩帘,现在都已经揭了下来。更不要说香珠她们原本过年都穿得红艳艳的新衣裳,现在全都脱了下来。 “真是的,早不死晚不死……今天初八,本来还可以听戏呢。”香露小声嘀咕,看着手里捧着娘娘的新衣裳。 多好的衣裳,瞧瞧这料子,这绣工,这是针坊特意给娘娘做的衣裳,格外精致华丽,就预备着今天穿的。现在可倒好,刘太妃这一死,娘娘这些好颜色的衣裳都不能穿了,全得压箱底儿。这一压,就过季了,等到明年冬天这些衣裳可就不鲜亮,也不时兴了。 香云连忙瞥她一眼:“快别乱说。都这会儿了你还惦记着听戏?” “我不是惦记听戏。我觉得,好几年了,宫里过年都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今年咱们娘娘这么风光,本以为能热热闹闹过个年呢。” 香露也替自己难过。 今年过年,娘娘还赏了她们料子,一人额外做了一件袄子,一件坎肩。香露可喜欢自己这件新做的坎肩了,上头绣的如意花儿,前几天她爱惜,没舍得穿出来。本想着这两天天冷,正好把新衣裳穿出来,可是谁想到刘太妃就这么死了。 会宁宫里头知道刘太妃死得蹊跷的也只有香珠、赵良他们这廖廖几个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宫女们攒了钱买的新头绳、红绒花,还有人悄悄淘换来的胭脂香粉,全都得收起来了,这种时候要是犯了忌讳,坏了规矩,那一定要重罚,说不定要活活打死。 新袄子上头镶着红边儿,肯定是不能穿了,旧袄子都洗褪色了,袖口起了毛边,穿在身上也觉得单薄,里头的棉里都不均匀了。新裙子也不能穿了,刘太妃突然一死,宫里头顿时措手不及,忙得人仰马翻。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人不能挑什么日子出生,也不能挑什么日子去死啊。”香云说:“我还记得去年这会儿,刘太妃在宫宴上的样子,她打扮得比咱们娘娘还显得光鲜呢,脖子上那一串明珠亮闪闪的,听说那是先帝在世是,刘太妃过生日,先帝特意赏她的,那串珠子贵得不得了。” 那会儿刘太妃还显得很精神,坐在那儿光彩照人,华贵雍容,一点儿没有寡居之人的落魄模样。 那会儿会宁宫可没有现在风光,还时不时会受一下旁人的冷遇刁难。 现在想起来还跟昨天的事儿一样。 结果刘太妃这就已经死了,事先一点儿预兆也没有。 这人的兴衰荣辱,还真是说不准。 “还说前几年晦气,今年宫里也该转运了呢。”香露小声说:“没想到……” 香露觉得,这些太嫔太妃们留在宫里确实一件好事儿也没办过,反而接二连三的请郎中,办丧事。 皇上看着胃口也不怎么好,喝了碗粥,吃了半个蒸饼。顾昕吃了一个豆腐馅儿包子,一个枣泥儿酥饼。 多半是夜里没睡好,她的胃口也不好。香珠还想劝她用些鸡粥,可她闻着气味儿就没了胃口,总觉得刚咽下去的东西还堵在嗓子眼。 “端走吧,我不喝这个。” 不但喝不下,甚至觉得多闻一闻这味道人都要吐出来了。 皇上认真看了看她的脸色:“你气色不好,今天就别出去,当心再着凉。刘太妃这个事都有旧例,一切比着旧例办就是了。” 宫中确实有旧例——前几年总是死人,有时候一年办几场丧事,旧例可多着呢。象刘太妃这件事,比着前年宋太妃的旧例办就是了。 皇上用过早膳就先走了,顾昕叫人传了张太监来。张太监换了一身儿半旧不新的蓝灰袍子,腰系白带,一张白胖脸上带着不失体面又不显得过分的哀伤之色,进来后先行礼,然后递上他预备好的册子。 上头写的正是这次刘太妃的丧仪如何安排。 其实这些太嫔太妃们的丧事都办得很简单,比之宫外民间百姓家办得还简单些。民间讲究些的人家办丧事,家中要哭丧守灵,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要来吊唁,还要请和尚、道士做道场念经、请吹鼓匠,扎纸扎…… 宫里头办这事就简单得多了,尤其是这些没有儿女的太嫔太妃,装裹入殓停灵,然后送往皇陵。平常人家常常直接下葬,但是皇家讲究多,有时候送到皇陵还不能马上下葬,须得宗正寺和司天监一起挑捡个日子才能葬入妃陵。顾昕听说从前有个妃子死了,棺椁放了七八年都没有下葬,直到又有两个妃嫔死了,这三位才一起被埋了。 顾昕觉得这不是没挑着好日子,纯粹是下头办事的人懒省事,或者是发死人财,三件事并成一件办,这中间可得省下多少银子啊。自然,这省下的钱,上下分润大家都得了好处,反正死人不会替自己喊冤枉,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顾昕看过了手里的册子,点头说:“这上面的安排很妥当,就按这个办吧。一应东西从库里支领,如果哪里不够再来回我。下头的人你要管好,别也什么纰漏,更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张太监应道:“娘娘只管放心,奴婢必定尽力办好。” 虽然刘太妃去得突然,但是宫里也不是全无预备。别的东西不说,就连棺材也是现成的。按着品级,刘太妃能用得上楠木棺,算得体面。 可是人死都死了,装进什么样的棺材里还有什么要紧的呢?这些体面,这些讲究其实都是做给活人看的,让活人面子、心里过得去。 顾昕眼下关注的不是刘太妃的后事,而是她明明是被人所杀,但宫中对外只能说她是病死。 她真正的死因一点儿也不能张扬。 刘太妃在宫外也没有什么至亲了,这宫里,这世上,怕是没有谁真心为她悲戚,为她伤心。 万寿殿里一片肃穆,这肃穆之下,又暗潮涌动,人人惶惶不安。 林太妃早上起来听说的这个消息,她愣了神。 “什么?” 静兰轻声说:“说是急症,半夜里死了,这会儿已经抬走了。” 林太妃呆呆看着静兰,半晌竟然笑了一声:“死了?” “是。”静兰小心地说:“娘娘切勿太过伤心了。刘太妃也病了这些时日了,只是去的这日子不好,偏偏赶在大年下。” 林太妃扶着静兰的手站了起来:“谁发现的?怎么就死了?” “她的贴身宫女发现的。”静兰扶着林太妃走到门前,宫人打起门帘,林太妃往东看了一眼。 天色阴沉,落雪不绝,万寿殿的宫人已经换了素衣,林太妃看着外头半晌不语:“已经抬走了?” “是,娘娘若是牵挂刘太妃,咱们替她念几卷经,上柱香。” 林太妃呆呆站在门边,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算了。” 静兰看林太妃的样子,挥了挥手让屋里其他人退了出去,低声说:“娘娘可别为这事儿忧思,要是伤了自己的身子,那公主回头该多担心啊。” 林太妃抓住了她的手:“她到底怎么死的?” 静兰睁着眼睛:“说是病死的。” “算了吧,旁人不知道,咱们住得这样近,她真病假病,我还能不知道?”林太妃和刘太妃不对付,她知道刘太妃那个人私底下做了许多不能让人知道的事,但林太妃不想惹麻烦,更不想给女儿惹麻烦,所以一向和刘太妃那边井水不犯河水,一心过自己的日子。 之前林太妃病了,刘太妃那边不久也说病了。可是万寿殿里人人都知道,刘太妃这病一多半是装的。她年纪轻,起码比林太妃年轻。 “我记得,她是五月里生辰,要过了年,到这个夏天,她才三十呢。”林太妃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刘太妃曾经得宠过,她得宠时,也明里暗里打压宫中其他嫔妃,林太妃也受过她的欺压刁难,只能自己有苦往肚里咽。 要说林太妃对她有什么情谊,那肯定是笑话。 但是同住万寿殿这几年,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先帝也早就不在了,早年那些事情,林太妃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静兰有些紧张的转头看了一眼门窗,飞快地说:“娘娘别说了。这些事儿,咱们可不能掺和进去。” “我知道,我心里也有数。”林太妃吩咐她:“你打发人给明恪送个信儿,让她这阵子更要谨言慎行,别让人抓了小辫子。” “是,奴婢这就让人去。娘娘也不要太担心,公主嫁了人,可比过去稳重懂事多了,再说,驸马是个稳重人。” 林太妃点点头;“是啊。但愿明恪能多听他的话。” 主仆二人都安静下来。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林太妃也好,静兰也好,心中都有同样的猜测。 刘太妃是被人害了。 静兰想的要简单些,不管刘太妃是被谁杀的,只希望这事别牵连到林太妃身上。 而林太妃想得要复杂多了。 刘太妃得宠的时候不说,进了万寿殿这些年,她也一直没有安分过。她和宫里、宫外一些人私下都有来往,她谋划什么事,林太妃也能猜出几分。 这样危险的事,就象是在悬崖边搭了根独木桥,摇摇欲坠,步步惊险,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刘太妃过去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不会翻船。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刘太妃那儿伺候的人,全都带走了。后头还抬出去一个……” “谁?” “好象是那个干粗活儿的太监,叫添喜。奴婢刚才出去转了一圈,祝太监和陈太监都不在。” 林太妃长长的吐了口气。 看这架势,皇上这回是不打算姑息了。这些人今天被带走,只怕没有再回来的一天了。 “咱们的人,一定都看好了。” “是,奴婢定然守好门户,不让他们犯错。” 第259章 有喜 顾昕捂着嘴,紧皱眉头。 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觉得一阵恶心,但是又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香珠可吓得不轻:“娘娘,娘娘没事吧?” “没事。”顾昕坐直身,她按着胸口。 “怎么没事?娘娘是不是着凉了?奴婢叫人传太医来。” “真没事,我就是昨晚没睡好。” 不光头晕,恶心,顾昕还觉得身上乏力,腰酸腿软的。 “要是娘娘也觉得没事儿,那让太医来看看又不耽误什么事。”香珠可不会被她这么蒙混过去:“娘娘可不是小孩儿了,总不能还怕吃苦药,怕看郎中吧?” 顾昕往后一靠:“好好好,请请请,让我安静一会儿。” 香珠立即闭紧了嘴,一手示意站在门边的小海子。 小海子就木讷也不需要香珠再暗示,撒腿就往太医院跑。 娘娘不舒服他也看见了,这会儿肯定是心急如焚。 左院判听说贵妃娘娘玉体不适,都没顾上叫小徒弟,背上药箱就跟着钱安来了。天冷路滑,钱安怕他再摔出个好歹,把药箱接过去自己背着,还时不时看一眼左院判,以防他脚底打滑自己好赶紧上去搀扶。 以前小海子还觉得太医院离得近,可今天这天气不好,又赶着心急,觉得这路实在漫长。 顾昕靠在软榻上,身上被香珠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手腕来,手腕上还盖了帕子。 “给郝院判搬张凳子来。” 郝院判赶紧谢恩。 说起来,太医的地位也挺尴尬的。虽然是官,却没有权力,干的活儿又被归为匠人一流,宫中的这些娇贵的主子们常常将他们视为奴婢一样,以前太医院的人去李妃那儿,都得跪着请脉回话。 贵妃不这样,她不用踩低别人的方式来抬高自己。 郝院判诊脉时,殿内十分安静。香珠站在一旁,脖子微微前伸,那样子别提多急切了。 “郝院判,娘娘身体无碍吧?” 郝院判松开手,从他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臣冒昧一问,娘娘近日起居如何?” 这个再没有旁人比香珠更清楚了:“娘娘从过年前些天起,就不大有精神……” 顾昕转头瞥了她一眼。 香珠可不怕。 再说了,她又不缺心眼儿,自然不会拿皇上和娘娘房中的事情出来说啊。 “胃口也不怎么好,以前娘娘喜欢香粳稻米饭,但最近喝粥,吃面多一些人。”香珠说得很详细:“除夕那天娘娘早上起身之后有些发热,不过娘娘自己说并不是着凉,也没有头疼恶寒,用过早膳过了半天就好了。”香珠自己忖度着,娘娘是不是累着了? 毕竟操持过年这些事儿一点都不轻松,娘娘头一次遇着这样的大事,不累那是不可能的。 再说,娘娘最近睡的嘛……咳,确实不如从前那么好。以前两个人互不相扰,上了床老老实实清清静静的,现在可好,皇上总来,来了就……就跟饿了十年八年的人终于开了荤似的,一开了头就收不住了。 香珠可以拍胸脯说,她比旁人都看得清楚,连娘娘自己都没有她香珠看得清楚。皇上以前来,用过晚膳批折子、看书什么的,现在可不,批折子的时间不及以前一半儿,书这些天都没有翻一页。用膳的时候,眼神还总在娘娘身上流连。 香珠没嫁过人,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但是她看得出来皇上对娘娘用情有多深。 那目光……香珠有时候都替皇上觉得不好意思。 香珠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事说完:“郝院判,我们娘娘这情形,是不是要进补啊?是喝补药还是食补比较好?” 郝院判摆了摆手,面上露出笑容:“娘娘这种情形,还是不要随意进补。” 香珠没明白:“那该如何调理啊?” “虽然日子还浅,但是娘娘可能是喜脉。” 喜脉? 顾昕愣了。 香珠愣了。 连站在殿门边的赵良他们也愣了。 喜脉?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香珠,她眼睛圆睁,声音发抖,力持镇定的问:“郝院判能确定吗?” “月份尚浅,但是八成不会有错。” 香珠乐得差点儿没当场跳起来。 跳起来是不可能的,倒是满殿的人都向顾昕行礼:“恭喜娘娘。” 虽然郝院判没把话说到十成,但是他这身份的人,说八成,那跟十成也没有区别啊!那是板上钉钉有喜了。 顾昕自己还神思飘忽,没落到实地上呢。 喜脉? 有孩子了? 她的? 顾昕的手落在小腹处,很轻,很轻的摸了一下。 与其说是摸,不如说是蹭。 象是怕力道重一点,会吓着谁一样,就那么轻的擦过去。 这里,有孩子? 顾昕这种傻愣的表现,郝院判也不意外。 他行医这些年,宫里宫外的,知道有喜之后,那人的反应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有的哭,有的笑,也有的象面前的贵妃娘娘一样傻呆呆的回不过神来。但有喜绝对是件好事,尤其是眼下的宫中,实在太需要一个孩子了。宫里宫外的,因为皇上膝下犹虚,这些年来可不怎么太平。还有人说,皇上倘若迟迟无子,可以从宗室中择一二优者在宫中抚养。 在很多人心中,小到一家,大到一国,头等大事就是传承。有的地方甚至为了好生养,觉得女方比男方岁数大些更合适,还有的会娶已经生育过的寡妇。 皇上登基数年,年纪也不算小了,后宫也不是没有嫔妃,但是一直没有一儿半女,这快成了许多人的心病了,当然,也多半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看做是机会。 所以在这个时候,贵妃有喜,这事儿来得太及时了。 有喜就好,不管这一回是男是女,总之可以向天下人表明,皇上身体好得很,并无隐疾,皇室传承不是问题。哪怕这回生女儿,那也不打紧,下回再生就是了。 会宁宫中一扫半天之前的愁云惨雾,变得喜气洋洋起来,如果不是顾忌着娘娘身子不适,此事不宜过分张扬,只怕鞭炮都要放起来了。 香珠喜极而泣,一边抹泪一边说:“恭喜娘娘……呜呜,娘娘大喜。” 顾昕都让她逗乐了:“你别哭了啊,脸都花了,快把泪擦擦。” “娘娘太不容易了,总被旁人在背后非议,现在可好了。” 香珠特别不平,特别委屈。 以前娘娘没身孕,旁人在背后说得可难听了呢。可是香珠最清楚,娘娘和皇上一开始的时候没真正相好嘛,各睡各的哪来的孩子? 可这话她只能藏自己心里,跟谁也不能说。 旁人在背后说贵妃这么久也没动静,还善妒,狐媚,霸着皇上不让别人亲近。反正什么难听的都有。 “幸好奴婢请太医过来了,没敢先乱给娘娘什么补药吃。” 会宁宫里名贵补品可不缺,不过刚才郝院判说了,娘娘现在身体不适是初有孕的正常情况,很多人都会有些微不适,补药这种东西却不可盲目服用,一个不好,不仅没有益处,反而有害处。 这下可把香珠吓着了,刚才郝院判被她又哄又求的,写了一张单子才走。 上面全是有孕之人的禁忌,不该吃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呃,上面还有一条是禁房事。 这个就……顾昕觉得自己不算脸皮薄的,看到这一条也觉得有点儿不大好意思。 郝院判干嘛特意把这一条写出来…… 香珠倒是很有意思,她把这单子从头到尾看了,上面倒没什么生僻字,她都能看得懂:“奴婢以前听说有孕之人不能吃兔子、蛤蟆、葡萄,这上面都没写啊……” 顾昕也听说有孕的人不能吃兔子的说法,据说生的孩子会三瓣嘴?当时她就觉得这话不靠谱,这生孩子,要么象爹要么象妈,怎么能因为吃了兔子就象兔子了呢?那按这个道理,吃了猪生的孩子就象猪?吃了虾孩子还能长得个虾米不成? 至于蛤蟆,葡萄之类的人,顾昕都没听说过,不知道香珠是从哪儿听来的,多半也是民间传说。 香露插了一句:“奴婢还听说,有孕的人不能拿剪子呢,伤胎气。” 香珠乐了:“这个我也听说过。不过我听说的不是伤胎气。其实,有好些地方当人家媳妇儿很不容易,哪怕有了孩子,也得从早到晚的做活儿。这不拿剪子,也让怀孕的人多休息了,总比一直做活儿要强吧?” 香露连连点头:“香珠姐说的在理。” 香珠一笑。 顾昕却感觉有些不妙。 本来香珠就对她管头管脚的,这么长的一张单子,不许这不许那,感觉她以后想干点什么都难了。 外头脚步声响起,听着就让人感觉到来人有多么急促匆忙。 顾昕都能听得出来皇上的脚步声,但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这么乱了分寸。 门帘一晃,皇上已经进来了。 顾昕平时也不会次次都起身相迎,今天就更不会了。 而且她都不是想起身,只是坐得累了稍微挪动一下,皇上都慌得往前一大步:“别起来别起来,你只管坐着吧。” 这人一惯的冷静持重呢?难道走太快都丢在半路上了? 皇上的手伸过来了又缩回丟,有些懊恼:“朕去洗了手再来。” 呃,这也太仔细了吧。 皇上的手能摸着什么东西?无非也是纸笔和书,顾昕都不觉得有什么洗手的必要。 但皇上看起来不是那么想。 宫人鱼贯进来,端着铜盆、热水、皂角、香脂,皇上就十分矛盾的把手和脸都洗了——矛盾是顾昕看出来。这人明明很心急了,却非常仔细的洗手洗脸。 等他洗过了,换好了衣裳,才到顾昕身边坐下,小心翼翼象对待易碎琉璃一样把她圈在怀里 “朕知道了。” 第260章 高兴 “哦。” 顾昕挺无语的。 知道就知道呗……不过他这么快赶回来,顾昕觉得心里也似乎打翻蜜罐子,甜甜的,酥酥的,稠稠的,这蜜淌得到处都是,整颗心都给浸透了。 这会儿顾昕才发现,她也是高兴的。 刚才可能是得到喜讯太突然,还没来得及要高兴。或许是,这事儿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所以见着他之后,喜劲儿才终于都扩散开来了。 “是真的吗?” 顾昕有点好笑的看他一眼。 这不是傻话吗?难道她还能作假? “嗯,是真的。” 顾昕觉得自己的回答也挺傻的。 两个人都不算笨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傻话呢? 顾昕看着皇上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傻里傻气的笑容,虽然没镜子,但自己脸上的想必也是一样。 皇上轻声说:“朕特别高兴。”顿了下,又重复:“特别高兴。” 香珠很有眼色的带着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殿门也轻轻阖上。 就从听到喜讯到现在,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这会儿觉得脸都要笑酸了,赶紧用手揉揉。 其实笑酸了脸的不止她,会宁宫里听说这消息的都是一样。 这还不是喜事,那什么才是喜事? 赵良在外面兜了一圈儿回来,没想到就听到这么事,摘了帽子摸了摸脖子,又摸了摸脑门,香珠瞅见他在那儿发呆,抬手招呼他过来。 “你早上去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就是出去一趟。”赵良低声说:“今天宫里少了不少熟人。” 香珠一下子就从晕陶陶的狂喜中清醒过来:“都有谁?” “褚怀忠出手太快了,相太监那一系的人差不多全军覆没,一个都没剩,现在多半都在刑室。万寿殿那边陈太监祝太监,还有伺候刘太妃的那些人,一个都没能跑得了。另外,我看见王侍卫他们都不在宫里,可能宫外头也要抓人。” 香珠这下是真意外了。 宫里必然要清理一大批人,这个香珠猜得到。 但还牵扯到宫外头的人……这个她可就两眼一抹黑了。 其实赵良知道的也不算很多,他毕竟年轻,贵妃得宠,他跟着得势,这段时间也不算长。以前宫里的很多事儿,还有宫外头的不少事儿,他其实不清楚。 这也是赵良为之日夜不安的事。 虽然娘娘觉得他办事还算周到,没有要把他换掉的念头,但是赵良自己知道自己的短处。 就象现在,他模糊的猜到个几分,可是具体的消息,他这儿是一点儿都没有啊。 褚怀忠那老狐狸嘴紧得很,赵良这么长时间也没撬出点有用的东西来。至于宫里的旁人,赵良防他们还来不及。 “据我所知,刘太妃这几年里还能让别人讨好她,也不光是因为她得宠时提拔过、笼络过那些人。” 毕竟宫里人人都会见风使,拜高踩低,过去的一点儿小恩惠算得了什么?谁认?实实在在的眼前好处才是真的。 但是包括相太监那么多人在内,刘太妃还能使唤得动这些人,她手里可能有这些人的把柄,又或是旁的东西,能使人忌惮她,哪怕她已经风光不在的今天还肯卖她情面。 但这种东西,是双刃剑。一面是挟制别人的利器,一面也是随时可能回头反噬自己的毒蛇。 这事儿不仅牵扯到宫里人,居然还牵扯到宫外的人。 刘太妃的死,象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皇上这次雷厉风行,看样子是决定要把这些人连根拔起。 “还有,有人说先帝驾崩前只宠信刘太妃一个人……悄悄给她留了东西。” 香珠眼里那一瞬间的惊惶赵良看得清楚。 他刚听说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感觉,心好象被人使劲儿揪了一下。 先帝可能给刘太妃留下什么东西?也许是先帝珍爱的私房,可能是些听命于她的人手,甚至可能是什么密旨之类的。 刘太妃这事的水太深了。 不光后宫,前朝,连先帝都牵扯进来。 香珠和赵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知道在这样的事情里,他俩根本算不了什么,左右不了事情的走向,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 当然,如果他俩得以全身而退,那肯定也不是因为他俩有本事,而是他们运气好,跟了贵妃这么个靠谱的主子。 刘太妃曾经在宫里风光一时,相太监、陈太监他们更是盘距多年,这树大根深,一朝要连根拔起,不知道要带出多少泥。 就连赵良,他都曾经跟相太监打过交道,也跟陈太监有往来。在他还没有到会宁宫当差前,还有段时间给赵银保赵副总管干过活儿。 这宫里头就是这样,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象一张大网,根本扯不清。 而且这些人一朝落难,难免不胡乱攀咬,到时候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漩涡。 “这些天一定要管好会宁宫的人,别有什么异动,更别和别处的人有什么拉拉扯扯。” 赵良也点了头。 他也担心这个。谁在宫里还没个帮手,没个旧交?别的不说,香珠曾经一处当差的宫女,现在就有在万寿殿当差的。 “娘娘有孕是件大喜事……”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的接了下半句。 只怕不是人人乐见这件喜事。 香珠隔着纱帘看见皇上和娘娘依偎在一处。 高兴劲儿一过,她开始担心了。 宫里有孕的女子有很多,但是能好端端生下来,再平安把孩子养大的,那就不多了。宫里似乎总是有花样百出的天灾人祸,意外频频,很多孩子都没有机会被生下来。 香珠在心里由衷的祝祷。 老天爷一定要保祐贵妃娘娘,让她一路平平安安的,让小皇子或是小公主好端端来到这人世。 殿内的两个人也说到这个问题。 “不知道是男还是女……”顾昕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听说有的郎中医术高明,能凭脉相诊出男女来。” 皇上在她耳边轻声说:“那个不准的。是男是女都好,朕都喜欢。” 顾昕很认真的想了想,如果有两个小萝卜头站在面前,一个梳俩包包头穿小裙子,一个穿小袍子戴金冠,似乎都很可爱,难以判断出更喜欢哪个。 第261章 意外 那就听天由命吧,不管是男是女,总归是自己生的,那就好好养活大呗。 不过因为这个,顾昕忽然想起别的事。 宫里现在没有孩子,但是……皇上以前曾经有过孩子。 李妃就曾经怀过孩子,只是小产了。 还有先皇后孟氏,她曾经生过两个孩子,只是两个都没有能够养大。 顾昕以前听说过,皇上给这两个女儿都追封了公主,她们虽然夭折,但是有了追封,有正经的坟茔牌位,有人供奉香火。 宫里的孩子仿佛格外多灾多难一些。李妃的孩子小产确实是有人暗害,孟皇后生下两个孩子都没有成活,也不见得都是因为她自己体弱多病的缘故。 这么一想,顾昕也难免心惊。 她的孩子,虽然现在肚子还平平的,摸都摸不着,可顾昕心中已经陡然迸发一股豪情壮志。 她一定不会象李妃那样糊涂窝囊,也不会象孟皇后那样,留不住孩子的命,只能撒手看她们离去。 她一定会护住孩子。 “今早景王进宫了一趟。” 顾昕抬起头来。 皇上这会儿怎么会提起景王?难道宫外也出了什么事? 皇上轻声说:“他带了一个人进宫……也许你想见见。” 顾昕好看的眉头皱起来:“我想见?” 她忽然明白过来皇上说的是谁,一下子坐直身:“他现在在哪儿?” 皇上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刚才朕来时,他也来了,现在就在外头。” 顾昕觉得今天……简直象做梦一样。 先是刘太妃死了,然后自己就象梦游一样诊出了喜脉,现在皇上又告诉她,说找到了她心心念念想见的人。 “赶紧请他进来啊。”顾昕一低头,她现在头发散乱,衣裳也不齐整,实在不是个能见人的样子:“请,请先在侧殿坐着啊,我这收拾一下立马就来。” 皇上扶她起身,又唤香珠进来伺候。 看顾昕这紧张焦急又有些怯生的样子,皇上都觉得舌根有点酸溜溜的。 这可真是……活象有新忘旧的负心汉。 香珠给顾昕梳好头发,换过一件衣裳,顾昕就想直接出门往侧殿去,还是皇上把她拦了,让人将那位客人请过来。 赵良见着这位来历不明的客人,心里别提有多好奇了。 可是褚怀忠亲自陪着的人,态度还恭敬,赵良可万万不敢失礼,更不敢多打量得罪了人家。 这位客人吧……身姿挺拔,气宇不凡,不过穿戴却很简素,看着不象京里的人。 顾昕紧紧握着皇上的手,看着香珠打起帘子,有个人迈步走了进来。 外头积雪映光,倒比殿内还光亮。那个人背光而立,顾昕看不见他的面容。等帘子重新放下,她往前走了一步,这才算是把这个人看清楚了。 这就是顾峪?她,兄长? 顾昕困惑的看着他。 她为什么会得这么个怪病,连自己的过往,自己的父母亲人都想不起来。 这个人,站在她面前了,她仍然不认识他。 “坐下说话吧。”皇上可以说是十分客气了:“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不用着急。” 顾昕挨着椅子慢慢坐下。 褚怀忠赶紧请自己跟前这位爷也坐下。 这可怎么说呢?眼前这位身上穿的还不如京里的一般富户,可人家那气势不凡,哪怕进了宫,面前站着天子,都一点儿都不怵。 从这一点上来说,倒不愧是贵妃娘娘的兄长。 都坐下来了,顾昕才定定神,能好好端详面前这个人。 他生得很俊秀。皇上也好看,他和皇上是不一样的。皇上更舒朗,象淡墨山水画。而面前的这个顾峪,他不太一样。看起来这个人年纪并不大,二十上下的模样,甚至身上还有股少年气。顾昕觉得,自己一身贵妃打扮站在他旁边,要说自己是他妹妹也行,要说是姐姐,肯定也有人信。 这真是她哥? 兴许年纪只差一两岁,所以看着这人不比他大多少。 顾昕的手指掩在袖子里,有些不安的蜷起。 对着这个人,虽然她想不起来什么,可是莫名的有些心虚。 难道她从小被哥哥管教?不然为什么会有这种低人一头的感觉? “我……” “听说你有喜了?” 呃。 顾昕不知道为什么更心虚了,呐呐地说:“今天刚刚知道……” 嗯,她这算是生亲生子都自己私下办了,家里人全不知情,确实有点理不直气不壮。 “太医怎么说?身子不舒坦吗?” “太医说还好,初有孕都是这样的……” 再借顾昕一个脑袋,她也没想到自己见到顾峪,竟然聊起了怀孕的话题。 “我知道你病了,这几年太难为你了。” 顾昕怔了一下。 这几年……也许经历过很多难关,但她有记忆的时间不足一半。面对顾峪这样平淡的一句话,顾昕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去。 她有很多彷徨不安,在顾家时寄人篱下的孤单,进宫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的茫……有时候夜半醒来,心里空落落的,纵然有害怕却无人可说。 “你,我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顾昕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也不记得你,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不记得家在何处……” “别害怕,会好的。”顾峪的话听起来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信服:“会想起来的。” 顾昕没想到自己会哭。 她明明不想哭,但是眼泪就是止不住。 哪怕殿内的人一起劝她哄她,皇上紧张得想把郝院判再召回来,顾昕还是哭。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久到她想不起上一次流眼泪是什么时候。 她想,她入宫当了贵妃,一个人应付这陌生的一切,但她也享受了尊荣富贵,这不算吃亏。 她在皇陵和皇上相识,又被迫入宫,这事儿怪不到皇上身上。 再往前,可能是顾峪把她托付给崔道长照顾,他应该也不是有意抛下她不管,她也不应该有什么怨气不平。 可她心里很难受。 皇上也慌,由不得他不慌。 顾昕从来不是软弱的性格,从来不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更不会伤春悲愁,无事生非也要哭一场。 眼下她这样伤心,止都止不住,皇上怎么能不慌? 顾峪从袖子里掏出块布帕递了过来。 顾昕伸手接过,擦了擦泪,倒没有用来擤鼻子。 擦完泪她安静下来,还有余暇看了看手里的帕子。 这块帕子很旧了,已经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洗的次数多了,现在变成了灰白。帕子上还有一股皂角香,淡淡的,挺好闻。 顾昕看着这块帕子,忽然间冒出一句:“这个……原来是蓝色的吗?” 皇上和褚怀忠都没作声,而顾峪开了口。 他点头说:“是,原来是块蓝布帕。” 顾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这么句话来的,就是忽然间觉得应该是。 “这个……这个帕子你用了几年了?” “六七年了。当时一共裁了六块,前头的都用坏、遗失了,这是最后一块了。” 六七年?那不就是天寿二年左右的事? 顾昕现在正在拼凑。 从别的人话语中,拼凑自己的过往,从现在往从前倒捋回去。昨晚上皇上同她说了许多事情,天寿二年到皇上登基之前的事,有个模糊的大概了。 而现在顾峪来了,天寿二年之前的事,就着落在他的身上。 第262章 兄长 但顾峪却没有说以前的事。 他问顾昕:“我听说你到顾建荣家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现在好了吗?” “早就好了。”顾昕那会儿发烧烧到不醒人事,要是一直不好,她岂不是一烧烧三年?别说烧三年了,烧三天人怕要烧坏了。 可顾峪却摇了摇头:“如果好了,你怎么会一直想不起过去的事呢?” 呃,这个话就让人没法儿接了。 这个病,又不是身上破个口子,上个药就能好。这个病在脑子里,不疼又不痒的,既没有什么现成的药方子可参详,又不能施针,生怕一个不好,病没能治了,反而把命折没了。 顾昕只能解释:“当时顾家也请了郎中的来替我看诊,汤药不断,不然我的病怕是更难好。” 顾昕自己也曾经试图找旁的郎中治自己的脑袋,她在顾家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出门,离得不太远的医院药铺,她都去过。但是她这样的病症,有的郎中连听都没听说过。有的听说过,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医治。至于那拍胸脯说自家有祖传秘药,一齐见效的,他敢说,顾昕可不敢信啊。 还有人劝她,说她这样的情形也没什么,有那种高烧几天直接人没的了,还有虽然保住了命人却直接变成了个傻子的,象顾昕,人还活得好好的,过日子也没受大影响的,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说真的,听了这些例子,顾昕竟然还真有“自己确实幸运”的感觉。毕竟没有直接一病不起,也没有真变成个傻子。 再说,顾家当初确实也给她请医延药,做为不相熟的亲戚,人家也算尽到本分了,并没有亏欠她。所以尽管后头顾夫人总是找碴生事,顾昕也没打算对付她。 现在顾夫人这么倒霉,可是和顾昕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纯属她自家不走运,顾昕还交待太医院悉心医治,还给赏了药材补品之类的。 顾峪示意顾昕伸手。 呃? 顾昕愣了一下,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我给你诊脉看看。” 顾昕一边抬手一边懵神儿:“你还会诊脉看病?” 这不怪顾昕奇怪,毕竟治病这回事儿,实在……嗯,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就顾昕知道的,太医院里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自幼开始学医的,背药书,背医案,学捡药分药配药,十年八年都算短,比如有个黄太医,他说四岁就开始跟着家中长辈学医,一直到二十三,他长子都出世了,他才开始坐堂,三十五的时候,因为医术不错,进了太医院。 所以,别的事儿半路出家,或是有兴趣多学一学,可能就能学得不错,但行医好象不是闲来无事翻翻书就能学会的啊。 但这是她哥,顾昕虽然不认得他,可是景王和皇上都没怀疑他身份,应该不会是冒充的。 他要诊脉就诊吧,反正诊脉又不会出什么大纰漏。 顾昕的手平放在桌上,顾峪也伸手过来搭在她腕上。 顾峪的手指冷冰冰的,顾昕不知道他刚才是不是一直就在宫门处站着等候,这天儿可有多冷,外头滴水成冰的,肯定把人冻坏了。 皇上也是,怎么能把人就扔外头了呢? 顾昕没表示不适,顾峪却好象自己感觉到了,他换了一只手继续诊脉。 奇怪,这只手却是热的。 顾昕露出了很茫然的表情……不过,手凉手热的先不说,起码顾峪诊脉手法绝对不是外行。 顾昕自己虽然不会给人看病,但是她没少被人看病啊,尤其是进宫以后,太医院请脉那叫一个频繁,这达不到久病成良医的程度,可是眼力却是养出来了。顾峪这么一探手丝毫不迟疑,把脉时从容沉稳,这绝不是初学者能有的模样。 自己这个兄长,到底是做什么的? 只看脸,地地道道一位玉面公子,并无风霜劳碌之色。 但看身形……顾昕觉得,刚才顾峪站着时,当得起一句立如青松,即使坐下来了,腰背也很挺拔,一般人做不到这一点。 至于气质,就,不大好形容了。 顾昕曾经想象过自己若真有个兄长,会是什么模样。 嗯,肯定不是长相凶恶,满脸横肉。毕竟顾昕觉得自己算是美女,那一母所出的兄长应该也不会太丑,而且也肯定不会凶恶。 这个人肯定也读过书,不会是寻常贩夫走卒。 他应该不是个做官的人。如果是做官的人,那么无论如何也该知道顾昕成为贵妃,那早就应该出现在她面前了。 这个人,也许清瘦,也可能是个圆胖身材的模样。他可能意外失去了和顾昕的联系,但他肯定不会是对妹妹弃之不顾的人。 现在顾峪出现了。 她和顾昕所想象的,不大一样。 但是,似乎也没有相差太远。 顾峪在诊脉,顾昕则神游天外,她打量着顾峪的眉目,仔细和自己时常在镜中看到的形貌做比较。 嗯,眉眼是象的。 脸形嘛,顾昕是鹅蛋脸,顾峪嘛,脸庞也是挺俊秀的。 有人说眉眼口鼻好看,人就好看,那不对。顾昕见过的,宫中有个小太监,眉眼也很清秀,但脸如银盘,真的银盘,滚瓜溜圆的那种,看着就喜气,要说清朗俊秀嘛,那是分毫都没有的,脸形很是要紧,非常要紧。 顾峪是很好看的一个人,而且的好看和京中那些锦绣堆中的公子们一点儿都不一样。他的好看有种冷峻硬朗。 他可能也习过武。 顾峪将手收了回去。 顾昕好奇的看着他,没有出言发问,等着顾峪的论断。 “你到顾府之前的事,还记得多少?” 顾昕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皇上。 她到顾府之前的事,差不多是全无印象。 皇上告诉她的那些也是零碎不全,顾昕还找个时间宽裕的时候再细细问他,只是没想到顾峪就直接找上门来了。 “记得不太多……”顾昕尽力回想:“我到顾家的的时候也是个秋天,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 那时候她就已经病得昏昏沉沉了,如何来到顾家她都已经想不起来,顾家的人说是有个车夫赶车送她来的,行李就一个包袱。这年头就算家里只有几个余钱,也不能让年轻未出阁的姑娘一个人这样投亲,哪怕雇个仆妇照顾几天也花不了多少钱。 顾昕来顾家投亲,身上只带了一封信,据说是顾家老家的亲戚写的,说是顾昕父母俱已亡故,顾家老家也没有什么相熟亲厚的人能照顾她,因为她父亲生前与顾建荣算是有交情,所以托人把她送到京城来,请顾家收留照应。 那封信在顾昕病愈之后,也翻看过无数回了,上面关于她的身世来历只有那么廖廖几语,别的关于她的情形什么都没说。 可能写信的人也没料到顾昕会把自己从前的事情都忘光了。而且论起来虽然都姓顾,关系却早出了五服,平时称一声叔伯之类的,人家把她送走,多半是为了甩掉一个大累赘。 现在看来,这事儿好象是不太对。她不是无亲无故,她还有个兄长。而且天寿二年,先帝还在时她就到了京城,并不是赵衡登基之后才来京城的。 那送她到顾家的人是谁?她身上这封信又是什么人写的?她住过皇陵,还住过皇宫,先帝没了之后她身染重病到了顾家…… “都不太记得了。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好象是跟家里人一起去过不少地方,乘过船,赶过夜路,还有,吃过挺多好吃的东西。” 顾昕努力回想。 就是……她那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中,身边的长辈好象只有父亲,没有母亲。也许母亲去得更早。还有,看着顾峪不比她大几岁,两个人小时候应该是一起长大的?为什么她也不太记得兄长呢? 说不太记得还是客气,应该说她压根儿没印象了。 是兄长小时候并没跟她一起长大吗?可能他被送去读书了? 不过顾昕现在不象以前那么茫然了,虽然有许多的疑问,但是她现在心里还是安定的。 跟以前相比,她不觉得自己象断线的风筝了,她觉得自己有了底气,有了牵挂。 赵衡,兄长,还有,她现在肚子里还摸不着形状的孩子。 就是这个孩子,是不是脾气不大好?这才刚刚怀上,就让她各种不适,似乎生怕被忽略了,非得这样彰显自己已经来了,自己存在。 顾峪问东西很怪,东一句西一句。 这点和一般大夫也不一样。 “你的病,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顾峪的口气很平淡,仿佛顾昕的问题在他看来真的只是个轻飘飘的小症候,而非让太医院上上下下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 顾昕定定神,听顾峪接着说:“但是你现在有了身孕,很多药就不能用了。” 呃…… 他语轻飘飘的,但顾昕还是莫名的有点心虚。 虽然她不记得顾峪这个人,但是心里头并不觉得这个人陌生。 而且吧,顾峪说话的时候,她总是莫名的就想答对对对,是是是,没有一点儿反驳的勇气。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263章 成家 顾峪这话,简直狂得没边儿了。太医院院判都没办法的毛病,在他嘴里好象不值一提似的。 但是吧,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人又觉得,他的话是可信的。 连皇上都问:“这病如何治法?倘若现在不方便治,也可以先预备起来,需要什么药材,若宫中没有,朕也可以下旨在各州各郡搜寻。” 连景王也说:“我那里收罗了不少杂书,医书也有,若是需要,尽可以都搬来你用。” 顾昕左看看,右看看。 她信顾峪,那是因为她觉得顾峪真是她哥,不是冒充的。但皇上和景王也这么信他? 这两个人可都不是轻信的人,皇上就不说,景王也肯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真傻白甜,也不可能一路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还被皇上倚重。 他俩也对顾峪这么信任? 顾峪站起身来:“这阵子我都在京城,你精神不太好,这阵子好好休息,我改日再进宫来看你。” “那个……”顾昕心里一万句挽留的话。 这才来怎么就要走了?她还什么话都没说呢!再说兄妹久别重逢,不留下吃个饭再走? 行吧,宫里的饭不是随便能吃的。 她现在的身份,也不是能随便和一个男子相处的。哪怕这个人是她亲哥也不行。 宫规就是这么不近人情。 本来顾峪还能待久些,可她又刚有了身孕,这会儿精神确实不大行。 顾昕有些怨念的瞅了皇上一眼。 这事儿说起来不能全怨他,毕竟顾昕先动手……但现在难受的只有她啊,皇上活蹦乱跳什么事儿也没有。 只能说这身孕来得不太是时候。 虽然心里急,但好在人已经找到了,现在好端端在她面前,她也可以不必象之前那么患得患失,牵肠挂肚的。 哪怕想不起以前的事儿,但她总有了个亲人。 以前顾昕看着顾家一家人,知道自己只是个局外人。顾家人一家和美也罢,吵吵闹闹也罢,都与她为关,他们的顾,和她姓的顾,不是一个顾。 那会儿她觉得没家人也没什么,这世上没有家人的人也有很多,她好歹衣食无忧,大难不死,已经是个很幸运的人了。 但心里明白,不代表她不在乎。 现在她也不是一个人了,她也有亲人了。 嗯,还不止一个,今天…… 算双喜临门了吧? 哥哥来了,孩子也来了。 换成普通人家,多年未见的哥哥来了,留在自己家中住下是很自然的事,在宫里就不成了。 景王笑着说:“顾兄就住我府上吧,我那儿旁的不敢说,屋子是绝对宽敞。” 他那儿屋子确实是宽敞,而且景王为人大方,交游广阔,他府上的客院住了许多人,才进京的学子,不得志的文人,三教九流的人没他不认得的,都能成为景王府的座上宾。 顾峪也没反驳,不过他也说:“顾家在京城也有宅子,就在城南燕子巷。” 顾昕别提多意外了:“我们家在京城还有宅子呢?我都不知道。” 那当年送她去顾家的人怎么想的?送她回自己家多好啊,干嘛要去顾家寄人篱下。 景王一口就把这话给驳回了:“诶,你那旧宅子只怕多年都没人住了吧?这会儿天寒地冻的,你一个人回去怎么住?还是去我那儿吧,热汤热水现成,伺候的人也不缺,我想找你下个棋、说个话也方便啊。旧宅子那儿,我打发人去替你好好收拾一下,该修的地方修一修。” 景王这留意之意太过热忱了。 顾昕可太好奇顾家的房子是什么样了。多半不太大,也不会豪奢。但那是她可能住过的地方。 可惜她现在很难出宫。如果说以前还能偷偷溜出去,现在是别想了,皇上肯定不答应。 顾峪走时,她也只送到了殿门。外头雪虽然停了,但地冻路滑,一堆人恨不得把她捧起来,哪里肯让她出去。 连顾峪自己也不答应。 景王笑着说:“贵妃娘娘只管放心,我一定把顾兄照应好,下回见时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 经过顾峪这么一打岔,顾昕对有孕这件事倒不觉得太意外了。 香珠刚才插不上话,送了茶之后就一直守在殿门外,这会儿赶紧嘱咐赵良一句:“你也跟着去照应照应。” 赵良心领神会,麻利的就跟着去了。 自家娘娘这个兄长,香珠觉得挺拿得出手的。一表人才,气度不凡,衣裳虽然不算华贵,但也算大方。 虽然不是官身……但是有贵妃娘娘在,这都不算事儿。回头皇上必有封赏嘛,即使现在不封,等小皇子或是小公主生下来了,那也会赏的。 这可不是香珠瞎猜,以前是有先例的。有个官身或是爵位,贵妃娘娘脸上也有光啊。不然的话,小皇子或是小公主的舅舅是个平头百姓,实在是说不过去,这已经是所有人心中约定俗成的惯例了。就拿现在的林太妃来说,她当初生了公主之后,即使不得宠,她娘家父亲还得了个五品的虚衔,这官儿只是为了体面,实际上既不当差也不办事,每年就领点俸禄,不过是说出去好听些而已。 不过对贵妃娘娘的兄长,皇上必定不会小气的,说不得会直接封个爵位,再赐宅第田庄…… 说到这儿香珠就开始琢磨另一件事儿了。 巧得很,顾昕也在琢磨这事儿。 “兄长来去匆匆的,我都没来得及问他,他成家了没有啊……” 顾昕也没旁人可打听,只能问皇上了。 “应该是没有吧。” 顾昕喃喃自语:“怎么还不成家,他年纪也不小了啊。” 倒不是顾昕非得象热心过头的三姑六婆一样,见不得旁人单身,而是……顾家眼见着是没有旁的亲人了,顾昕孤身一人这些年,顾峪也是一样啊。一个人孤零零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漂泊,倘若病了,累了,遇到什么难处,怕是连个可以说话,能够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若是他已经成亲,那顾昕说不定现在已经能抱上侄儿侄女儿了。 呃,其实要说大龄未婚的,也不止顾峪一个,连景王都没娶王妃呢。 第264章 酸涩 刘太妃死了。 贵妃有孕。 贵妃的兄长进宫。 陈妃揉了揉额角,感觉今天这一天比过去一个月里受到的刺激都大。 刘太妃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陈妃一向对她敬而远之。 “娘娘别站这儿,门口风大,快进去吧。” 陈妃抱着手炉站在门边,万寿殿就在东边不远,隔着宫墙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但陈妃在宫里头不是一年两年了,她知道刘太妃突然一死,只怕宫中要有一场大的动荡了。 绿罗又劝了一次,陈妃这才转身进殿。门帘一放下,殿内顿时显得昏暗了许多。 陈妃环顾自己这间寝殿。 她的身子一直不好,尤其冬日,连门都出不了。就在门口站一站,凉意侵袭,半边头又感觉发沉发疼。寝殿门窗紧闭,让她觉得气闷逼仄。 “娘娘,贝母雪梨汤炖好了,娘娘趁热用些吧。” 陈妃看了一眼圆盅里的梨汤,移开了眼:“实在不想喝这个。” 她吃的饭菜、喝的汤羹,还有每天早中晚的汤药,就连茶水里头都是药气。 陈妃现在喝什么都跟喝药一样,又苦,又厌恶。这具破败的身体,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留恋了,活着没有一丝乐趣。 但是看着绿罗的脸,陈妃还是把汤接过来,喝了小半碗。 绿罗露出欣慰的笑容,将碗接了过去,又替陈妃盖上毡毯:“娘娘别多想,反正不干咱们的事。太医不是说了,你得放宽心,思虑太多对身子没有好处。” “万寿殿那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绿罗对那些事看得很清楚。她是个难得聪明的姑娘,但既然牵涉不到陈妃,她从来不去多管闲事:“刘太妃一倒,她底下那帮子人可算是树倒猢狲散。刘太妃这个人,心气高,不认命。” 先帝活着时,刘太妃步步为营,把其他对手都踩到脚下,成了风光无限的淑妃娘娘。若是先帝身子能多撑个两年,又或者她能怀个孩子,说不定现在宫中的形势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刘太妃那么心心念念的谋划是为了什么?当宠妃的风光只是一时的,刘太妃想的是当太后,挟天子以令朝堂。 这个女人的心可是够大的了。 但是…… 刘淑妃真正得宠的时候,先帝都多大年岁了?刘太妃再多筹谋,先帝一死,她的立身之本也没有了,权势、野心,荣华富贵全成了泡影。 如果她能就此收手,未必不能谋个善终。 可惜刘太妃还抱着过去的目标不放。 “娘娘放心,咱们宫里,奴婢看得紧紧的,不会沾惹麻烦的。”绿罗说:“奴婢听朱太监说,贵妃的兄长是个十分俊秀的年轻人,看着似乎是个白身,景王亲自领他进的宫,又陪他出的宫。” 陈妃点点头,轻声说:“看来皇上是真心看重。” 贵妃和顾尚书说是叔侄,但关系并不亲近,贵妃得宠之后,顾尚书也并没有沾到贵妃什么光,反而因为贵妃独宠,他也被人攻讦排挤。 但是这位新来的顾公子就不一样了。 这是贵妃的亲兄长,而且贵妃恰好有了身孕。 可见这位顾公子,怕是要平步青云了。 贵妃有了身孕…… 陈妃一直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但这事是绕不开的。 从皇上登基到现在,宫中头一次传出喜讯。 陈妃觉得指尖有点微微发麻,她将手炉抱得更紧了一些。 是个喜讯,但是宫里有几个人会高兴呢? 门外宫人提高声音说:“娘娘,张嫔来了。” 陈妃回过神来:“快请进来。” 宫女打起帘子,张嫔披着厚斗篷,抱着手炉走进来。 “免礼,快坐吧。” 张嫔还是行了礼,才起身坐下。 以前张嫔和陈妃还相互猜忌,但是随着两个人身子都不大好,又都不受宠,两人倒有些同病相怜,能坐到一处说说话。 陈妃这儿一向冷清,尤其天冷了之后,很少有人过来。 张嫔今天过来,肯定不是来闲坐的。 但是坐下来半晌,刚沏的茶都快放凉了,张嫔才长出了口气:“这个年过得真是热闹。” 陈妃应了一句:“谁说不是呢。” 张嫔也是在自己屋里坐不住,才到陈妃这儿来的。 这些年来张嫔看起来很稳当,不管得宠与否,她都过着自己的日子。 可现在她也坐不住了。 “贵妃有孕了。” 陈妃又点了下头:“是啊,大喜,咱们该去向贵妃道贺才是。” 道贺? 是啊,按理说,她们是该去道贺。 “皇上一定很高兴。” 张嫔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第265章 机会 “前几日宫宴上看见贵妃,真是华贵娇美,国色天香。”张嫔轻声说:“敬酒的时候我离得近,看得更清楚些。当年的康嫔,大家都说她生得美,她最好看的时候也就是刚进府那会儿,肌肤吹弹得破,确实貌美娇俏,可她连贵妃的一半儿也赶不上。我见犹怜,真是我见犹怜。” 陈妃从张这话里头,听出了她的幽怨不甘。 康嫔啊…… 陈妃都快记不起这个人了,现在被张嫔一提,陈妃才恍然自己原来并没忘记她。 康嫔和张嫔是一前一后进的府,她生得也美,当时是十六还是十七?十分活跃娇俏,笑声恰如银铃一般。 康嫔,哦,那时候她没封嫔,只是个妾室。 “当时府里也没有人喜欢她,大家都忌惮她,把她当个劲敌。尤其李妃,那会儿可没少找她的碴。” 但李妃也没有折腾多久,康嫔自己就因为吃错东西,身子迅速的衰败下去。 曾经有人戏称,说府里风水不好,进府前好好的人,进府之后一个接一个的病倒。康嫔只是天真,不是傻子。风水不好? 陈妃、张嫔、康嫔、李妃……大概风水是真不好,所以孟皇后的病也越来越重了,两个女儿,一个夭折,一个在母腹中就已经成了死胎。 “那会儿旁人说康嫔命不好。”张嫔记得自己去探望她时,康嫔虽然病的起不来身,眼睛却亮的反常。 她说:“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 康嫔不信命,也不认命,她知道是谁害了她,于是默默积蓄力量来了一下致命的反击。 张嫔自认为做不出来她那样的行为,正因为自己做不出,所以对康嫔的刚烈决绝更觉得震憾。 但那也是因为康嫔没有什么牵挂了,她没有父母,只有那么几个远亲,就算她惹出祸事来,也不怕因此带累家人。 可张嫔和陈妃她们,就算明知道自己的病是人为,也对罪魁祸首切齿痛恨。可是孟家当时势大,她们不能不为亲人考虑,再多的苦痛咬着牙往肚里咽,见了仇人,还得卑躬屈膝,恭恭敬敬。 那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孟氏身为正妃,总能找无数的理由折磨人,皇上不在府中的那几年,孟氏行事更是肆无忌惮。 她死了以后,陈妃她们的感觉都是如释重负,卡在脖子上多年铁枷终于取了下来,可是已经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她们已经不再年轻,容颜不再,身子病歪歪的,再也没有获宠的指望,只不过是熬日子。连家人也对她们不再抱期待,盘算着送更年轻貌美,重要的是身子康健的姑娘进宫来。 陈妃有时候想想自己这些年,觉得活得真象个笑话。 明明她们是先到皇上身边的,可是因为种种原因,连一点儿光彩都没来及绽放,就只能匆匆退场。 “贵妃命真好啊。”张嫔感叹了一句。 贵妃来得不早也不晚。来得再早些,皇上登基后处境也艰难,千头万绪,根本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来得若再晚些,那么就有许多美人百花齐放,贵妃纵然貌美,也未必会在这许多人中脱颖而出。 她来得恰到好处,独占圣宠,现在还有了孩子。 这个孩子来得也正是时候。 现在宫里,就算有人嫉妒怀恨,想要对这个孩子出手,也是有心无力了。而以皇上的年纪,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必然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哪怕不是个皇子,而是个公主,想来皇上也会极尽疼爱。 皇上对公主也是看重的。 当年……孟氏也曾经生下过公主,即使皇上与她之间恩爱全无,但是对于女儿,皇上是真的疼爱,每日回去之后都先去看她,对乳母、太医,还有伺候的宫人和太监都格外仔细。 第一个女儿夭折之后,皇上消沉了好一段时日,纵然过去了好几年,皇上在登基之后还给了这个女儿追封。 连一个没活过半年的孩子都放在心上,更不用说现在贵妃怀的这个了。 陈妃对这个孩子没什么想法。 她特别清楚,不是贵妃,也会是别人,反正不会是她。 张嫔也一样明白。 但是……明白归明白。 就是,意难平啊。 为什么贵妃这么好命?好事她都赶上了,别人苦苦求不得的一切,她都唾手可得。圣宠,孩子,甚至连失散的亲人也重新团聚了。 真是天生的命好吗? 那凭什么她们的命就这么不好? 张嫔的心思,陈妃一清二楚。 两个人象受伤的动物一样,坐在一处默默回想过往,舔舐伤口。 等张嫔走了,陈妃的太监进来回话。 “回娘娘话,奴婢把东西给冯女史送过去了。冯女史身子已经好了,奴婢去的时候,冯女史写字儿呢,字写得很是精神。” 陈妃点点头:“那就好。” 冯敏虽然自作主张,但是陈妃并不怪她。 冯敏毕竟年轻,之前在家中长辈宠爱,下人捧着伺候着。她不知道宫中的日子有多艰难,头一个跟头就摔了个重的。 陈妃看着她,就象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 冯敏踩的坑,吃的苦,她都经历过。 陈妃派人给她送了两件新袄,一些吃食还有日常用的东西。冯敏也托太监给她带了自己亲手做的荷包,还有手抄的经文回来。 东西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表现出来的这份儿心意。 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冯敏总算明白些人情世故了。 陈妃对她并没有什么过高的指望,只要她不干蠢事就行。 “娘娘,沈才人过来请安。” 陈妃摇摇头:“让她回去吧,就说我歇下了。” 陈妃她们是认命了,可沈才人她们这些人却未必。 对沈才人她们来说,贵妃的地位她们难以撼动,但是现在贵妃有孕,恰恰说明机会来了! 贵妃有孕了,肯定不能伴驾侍寝,这不就正是她们的好机会吗? 不光沈才人,宫中心思活动开了的,肯定不是一个两个。 陈妃对此心知肚明,她也不打算管闲事。 她不打算举荐谁,也没打算阻拦谁。 让她们自己去撞吧。 第266章 心思 宫里头心思活起来的人,可真是不少。 吴嫔听说贵妃有孕的消息,先是心里酸苦,接着就欣喜满满。 贵妃都有身孕了,总不能再霸着皇上了吧? 吴嫔的宫女把衣裳摆了一床一地,可她看着哪件都不满意。有一件红的,是去年做的,那花样穿出去旁人一准儿要说过时了,太露怯。 今年吴嫔按份例也有四件新衣裳,但是一件蓝,一件绿,这两件她自己都不算多喜欢,上面的花样也老气。一件淡紫的,这块料子本来是她自己挑中的,但是穿到身上之后发现衬得她脸色发黄。还有一件是玫瑰红,但这件她在上次宫宴上穿过了,皇上都没多看她一眼,可见这件衣裳皇上不怎么喜欢。 那做件新的? 虽然吴嫔在心里没有琢磨要学贵妃打扮的念头,可她挑料子的时候,却不自觉的模仿贵妃的穿着。 贵妃年二十九时穿了一件衣裳,粉绿的衣裙,配着白狐裘短袄,整个清新得象……象,吴嫔反正形容不上来,就是吧,当时看见贵妃,她就想起一句戏词儿,好象是什么清水出芙蓉之类的。 以前她还是不服气的,但现在不服气不行。 贵妃就是生得美,而且挺会打扮——虽然说美人穿什么都美,哪怕披散头发披个麻布口袋也是美的,但是盛装打扮一下那当然更加不同。 贵妃宫宴的时候穿的那一身儿深红吴嫔是不敢想了,那料子她打听过,叫什么玉绒缎?据说染缎子用的那红色可不是一般的染料,染了这一块儿,就再不够染第二块的,所以贵妃这件衣裳全天下只此一件,肯定找不到第二件一样的。 吴嫔想象着那又厚又软的缎子穿在身上是个什么滋味儿,要是她也能得宠,那都不用她开口,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得到她手上来。 可眼下是,她这儿真没什么好料子,份例里就这么点东西,想多要,那得出得起钱。 吴嫔又不算那种身家豪阔的,真要做一件华贵体面的衣裳,说不定半年的份例都要搭进去。 既想体面好看,又出不起钱…… 这个嫔位,想想也是没意思。 在宫里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圣宠是实打实的。哪怕升到了妃子,只靠份例过活也紧巴巴的。看人家贵妃,那过得有多滋润。膳房天天额外给加菜,可从来不敢收会宁宫一个子儿。皇上隔三岔五赏这赏那,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罕物。 吴嫔呢,从来就没尝过得宠的滋味儿,娘家也接济不了她,想维持体面只能精打细算了。 这么一想,她要博宠的心思更旺了。 有宠就有一切。 吴嫔身边的宫女倒是劝到了点子上:“娘娘,刘太妃的事儿……现在不宜打扮得太花枝招展的,皇上想必也没那个心情。照奴婢看,说不定得等开春的时候会有机会。娘娘,冬天的衣裳来来去去就这么两件,再想好看也裹得厚厚的,还是春装好看啊,轻薄,颜色又娇,怎么穿都好看。” 吴嫔确实心动了,也听进去了。 可她眼下担心的是,万一她稳住了,别人抢着上前怎么办? 别觉得住在东边儿的那一帮子小贱人是老实人,个个都有一肚子心眼儿。沈才人就够难缠的,仗着长得好,嘴巴甜,在陈妃张嫔那儿都讨好。秦美人,人家读过不少书,就连那没名分的——陈妃的那个亲戚,姓冯的,只是个女史,不也硬往皇上前面扒?人家那可鲜嫩嫩的黄花大闺女,那要站一起比一比,她就成老白菜梗子了。 吴嫔坐立难安,不过现在去皇上面前邀宠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皇上现在眼里只有一个贵妃,心里也只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 现在去肯定讨不着好。 但是等开春,那又太晚了…… 吴嫔晚上特意多读了一卷经,她心里很是为难,既嫉妒贵妃有孕,但是想了又想,还是在心里默默祈愿,让贵妃这一胎平平安安无灾无难的生下来。 当然了,最好是个生个公主。 吴嫔也是经历过孟皇后那个时候的人,深知道宫里头掌权的那个女人如果没生下孩子,那其他人想生下孩子那就更难了。 所以权衡来权衡去,她觉得贵妃先生个孩子最好,这样她们后面的人才有机会。 但要让吴嫔大方的祝贵妃一举得男,那吴嫔可不乐意。 生个公主,生个公主最好。 有个公主,贵妃也不至于象以前孟皇后那样,眼睛死死盯着后宫中人的肚子,看谁都是仇人。 会宁宫里头,现在比过年还喜庆。 刘太妃死了……刘太妃算个啥?她死了就死了,关会宁宫什么事儿?会宁宫就是高兴。 顾昕正吃栗子。 皇上亲手剥的。 不过太医说了,吃什么都不要过量,所以皇上一共就拿了五个栗子,剥得很仔细。 顾昕平时吃现成的多了,但皇上剥的,好象就是比别人剥的香甜。 “吃完这个就别再点心了,不然晚膳吃不下了。” 顾昕连连点头。 以后的菜不能顺着心意点了,太医大笔一划,好些东西被他一笔勾掉了。就算太医没插这一手,膳房的人也战战兢兢,以前是只求贵妃娘娘吃得顺心满意,以后他们可不敢大意了,万事要求一个稳字,万一娘娘有点儿不舒坦,膳房的人谁敢说担得起责任? “有什么想吃的吗?” 顾昕想了想:“想吃个小青菜。” 小青菜不算什么,但是在这滴水成冰的冬日里就金贵无比了,堪比山珍海味。 皇上问:“还想吃点什么?” 小青菜虽然金贵,但不是没有。 顾昕又想了想:“还想吃肉丸子。” 香珠在一旁认真琢磨。 娘娘这口味,还猜不出来…… 当然了,口味有变化也不是现在的事儿,按太医的说法,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后呢。 眼下只要娘娘有胃口想吃东西,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听说有那怀了孩子,连水都喝不下的呢。真摊上那样的事儿,可不得把人愁死。 第267章 牵连 “对了,我白天一直想问,”可都有事岔过去了:“你和景王,以前认得我哥吗?” 这会儿顾昕已经躺下了,皇上还坐在床边看书。 “朕只知道这个人,景王以前应该是见过的。”皇上说:“不过那时候景王也不知道顾峪的真实身份,他那会儿连名姓都没报真的。” “啊?”顾昕坐了起来,皇上赶紧扶她:“他还有化名?” 顾峪都干什么还需要个化名? 正经人需要化名吗? 可既然他以前还认得景王,总不能这样的两个人结伴作奸犯科吧? “改天顾峪再进宫,你好好儿问问他。”皇上扶着顾昕躺下:“不早了,快睡吧。” 顾昕一点儿没觉得困,但还是顺从的躺下来,闭上眼睛。 前些日子她吃得不好,睡得也不香,过年事情又多,还瘦了一些,证据就是做好的衣裳居然显得宽裕了些。 要搁着一天以前,顾昕或没放在心上。瘦些就瘦些吧,大不了过些日子多吃点补回来。 但现在嘛,她也不敢这么不上心了。 突然知道自己现在肚里还揣了个小的,顾昕觉得自己再任性就说不过去了。 这夜是不能熬了,怎么也得让孩子睡个安稳觉啊。 闭上眼过了一会儿,顾昕又把眼睁开了。 皇上还坐在身旁,拿在手里的书根本没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顾昕身上。 “我就说哪儿不对……”顾昕推了他一把:“你这么盯着,我哪睡得着。” 被人盯着能不能睡着?顾昕觉得,影响肯定是有的。 再说,这人不看书也不睡觉,总盯着她做什么? 皇上轻轻握住她的手:“朕……太高兴了。”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东西了。 顾昕能听得出来他话中深重的情意。 顾昕回握住皇上的手指——这个人身上冬暖夏凉,夏天凉润润的象玉石一样,冬天又始终都温热,这一点最让顾昕羡慕喜欢。 “我也高兴的。” 皇上很小心,也很轻柔的把顾昕揽住:“好了,睡吧。” 这一回顾昕很快就睡着了。 刘太妃的死象是在井中投下了一块石头,溅起的水花再高,荡起的水波再大,也只局限在这井里。 刘太妃的死也是如此。在一定的范围内,她的死象是掀起了轩然大波,被牵连进去的人的人绝不是一个两个。但是在出了这个圈子,外头的人知道的却极为有限。很多人只知道,因为刘太妃死了,所以宫里的戏酒宴席都取消了,这让很多想借着这次过年进宫好生应酬拉关系的人大失所望,不知道在肚里咒骂了刘太妃多少次。 真是死都不捡对时候。 别说宫外的人,就算是宫里的人,知道内情的人也只是一部分。 冯敏就是其中之一。 她的病终于痊愈,陈妃差人送来的新袄子,厚实绵密,穿着又轻又暖和,而且衣裳只是寻常棉绸面儿,一点都不张扬。 要换成以前,冯敏肯定要觉得这衣裳根本不配她的身份。但是在宫里待了大半年,受过排挤,看过冷脸,吃过苦吃过亏,冯敏知道在宫里头,出头冒尖儿是惹火烧身,老实安分才能过得长久。 这新袄子,她送了一件给同屋的刘莲儿。 刘莲儿在她病时一直悉心照料她,平时旁人在背后议论她的闲话,刘莲儿也从来不参予,有时候还能替她说两句公道话。 这也就够了。在宫里头能遇着这么个愿意以诚待人,不在背后捅刀子的人,就已经很幸运了。 刘莲儿知道冯敏的喜好,在两件袄子里挑了蓝的那件,这件颜色更暗一件,另一件颜色淡雅些的留给了冯敏自己。 “真是没想到,刘太妃竟然就没了。 虽然都姓刘,可是刘莲儿跟刘太妃可没什么关系,两个人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她只是有些感慨,好不容易去年一年宫里都太太平平的,可这才新年,正月十五都没到,刘太妃就没了。 新袄子颜色素淡,现在穿倒是正好。一是下雪正冷,二是宫里又死人,穿得素淡些不会犯着忌讳。 冯敏也不无感慨。 她也听说林太妃、刘太妃都病了,身子一直不怎么好,今年过年的宫宴上这二位也都没露面。冯敏自己也才刚病好,病中身子不适,心里惶恐,旁人看热闹说闲话……这些她都经历过,更能感同身受。 “说起来还是林太妃命好,不但公主孝顺,病也渐渐好了。” 刘太妃也是命不好,这一病就没好起来。 冯敏病才好,刘莲儿这几天也没当什么差事,一直到天黑时,刘莲儿端了两个人的晚饭回来,才从相熟的宫人那里听说了这两天宫中的消息。 “贵妃娘娘有孕了?真的?” 刘莲儿点点头:“太医院的人诊过脉了,肯定不会假。宫里明年就要有喜事喽。” “是啊,是喜事……” 但是对冯敏来说,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的滋味很复杂。 她的心思,刘莲儿猜得着,但是只装不知道,也不去点破。 两个人虽然住在一个屋,关系也比先前好得多,但有些话,该藏还得藏着。 刘莲儿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听说内府今天关了好些人。” 冯敏有些纳闷:“为了什么?” “说是好象因为刘太妃的事情。”刘莲儿知道的不多,她声音压得很低:“我刚才听说,连董太监也给人抓了。” 董太监在刘莲儿看来,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他都被抓了,可不说明事情很严重嘛。 对冯敏来说,一个低品阶的管事太监实在算不得什么,就算她表姐不是陈妃,她也不会把董太监放在眼里。 但冯敏同样看出了事情很严重。 董太监这么一个品阶不高的太监都没漏掉,刘太妃的事儿一定是大事!绝对不是安插几个亲信贪点钱谋点私之类的事。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看着外头没有人停留经过,才松口气,转身告诫刘莲儿了:“这件事情一定不简单,咱们别随意议论,你在外头也一定多当心,别乱打听,更别听别人的怂恿撺掇。” “我知道,我这人最小心了。” 但冯敏这前所未有的小心也让刘莲儿隐约咂摸出点味道来。 刘太妃这事儿,能让冯敏都如此小心,怕是…… 第268章 酥肉 冯敏现在有些后悔,在家的时候,有时候她会替父亲磨墨,有时候父亲与其他长辈说话也不避她,她也会听到一些关于外面的话题。 以前她总觉得那些事儿不干她的事,既听不大懂,也不感兴趣,常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是母亲她们偶尔会提起一些关于宫中、宗室女眷的事,她听得特别上心。 刘太妃,这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先后四五位后宫佳丽与她争宠,都被她收拾了。后宫里掌权的太监和女官,也悄没声息被她换掉了好几个,可以说是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了。 如果先帝再多活个两年,她的权柄更稳固,到时候…… 皇上登基以后,刘太妃倒没折腾出什么大动静来。不过有人说,太妃们留在宫里颐养天年,而不是送到尼庵受罪,刘太妃肯定在其中使了手段。要不然按着以前的旧例,但凡没有生育过的,管你是什么份位,全都要送出宫,一个也留不下。 刘太妃别说生了,怀都没有怀过。 冯敏这顿晚饭吃得心不在焉,倒是刘莲儿,说完了话,该怎么吃还怎么吃。 要不是过年,才没有这么好的菜吃呢,炸丸子多费油啊,平时就算花钱单点,不赶上膳房起锅用油炸东西,也要不来。 今天的菜里除了有丸子,还有一碗酥肉,也是炸过之后又烩了汤的菜,刘莲儿特别喜欢这个菜。 “在老家的时候,除了有红白喜事,过年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吃着这个菜了。” 又是肉,又要耗油,平时家里哪里吃得起。 倒是别人家办喜事、丧事的时候,会做这个,下到热汤里,汤一滚就盛出来,浇一勺醋,点两滴香油,如果有蒜苗再撒一点,特别提鲜。 冯敏不吃,刘莲儿自己把一大碗酥肉全吃了,连滴汤都没剩。 冯敏回过神的时候,菜都凉了。 天气冷,菜也凉得快。 还剩下的半碗菜她也不想吃,病才好,太油腻的还吃不下。 刘莲儿把一碗热着的小米粥端给她。 这个是额外跟膳房要的,熬得又浓又稠,香喷喷的。 冯敏道了声谢,端起碗来小口小口把一碗粥都喝了。 一碗热粥下肚,身上也觉得暖和了不少。 等收拾了碗筷,刘莲儿拨了拨灯芯,借着这点亮光把旧袄子收拾一下,勾破的地方补一补,袄面子拆了洗一洗。 “听说宫里可能开春还要放一批人。” 冯敏抬起头来:“真的?” 去年春天就放过一批人了,然后又选进了一批,冯敏就是趁着那一波进宫来的。 “我也是听人说的。”刘莲儿借着光亮穿针引线:“宫里头总是不缺人手的,贵妃有孕,这是件大喜事,说不得为了祈福啊积德啊什么的,还会再放批人出去。” 冯敏心里一动。 如果能出宫,她要不要借着这次机会出去? 宫里的日子太难熬了,获宠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出去了,她也还能再寻门亲事,在宫里做过女史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反而还能抬一抬身价呢。 至于能不能出去,冯敏倒不担心。有陈妃在,她只要想出去,一定能安排。 她走不走呢? 冯敏一夜没睡好,听着外面的风声,辗转反侧。屋里冷,盖了两床被子,还把袄子也搭在被上,沉甸甸的。 进宫一趟,她也不甘心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出去。以后再见到旧相识,她们少不得冷嘲热讽,明里暗里给她难堪。家人怕是也要对她失望,父亲,母亲…… 但是留在宫里,又朝不保夕。她很怕,怕自己也无声无息的丧了命。 就象刘太妃。 宫中的说法是,刘太妃病了月余,身子极虚弱,近日天冷所以没能熬得过去。 可冯敏能猜得出来几分,刘太妃的死不寻常,绝非病故。 太妃都可能死于非命,一个小小的女史,旁人说不定抬抬手就把她收拾了。 第二天倒是个难得的晴天,可天儿却更冷了。太阳一照,雪一化,到处都湿漉漉的,瓦檐下结了长长的冰棱,长长短短,在日光下晶莹闪亮。 陈妃打发人去会宁宫送了份儿贺礼,都是稳妥不会出错儿的东西。吃的穿的这些都不能送,陈妃有一尊送子观音,也不记得是什么年月收进库房的,反正这辈子她都用不上这观音了,索性送给贵妃,妥贴,吉庆,又让人挑不出错儿来。 打发去送礼的人太监还没回来,绿罗进来回禀说:“娘娘,冯女史求见。” 陈妃怔了下:“她来了?来做什么?” “她说是来请安。奴婢想,是不是她听说贵妃有孕的事儿,想求娘娘再给她在皇上面前说话?” “我哪有那个面子,”陈妃自嘲着:“我都多久没见过皇上了,怕是下回见着皇上,就是……”看了一眼绿罗,陈妃把不吉利的话咽回去:“让她进来吧。” 冯敏跟在宫人身后进来,陈妃今天精神还不错,坐在窗前晒会儿太阳。 冯敏穿得很规矩,并没有涂脂抹粉,进来之后先问安。陈妃抬了下手:“不必多礼,你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娘娘看顾记挂。” 她的态度可比以前恭敬得多了,陈妃却并没有觉得欣慰。 冯敏刚进宫的时候都没这么客气守礼,现在却如此恭敬。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冯敏肯定不单单是来问安的。 “坐吧。” 绿罗递茶的时候,冯敏接了茶还道了声谢。 这让绿罗都觉得来者不善了,以前冯敏哪会对她这个奴婢如此客气。 “今天这样冷,你病才刚好,不该跑这么远到延神宫来。” 冯敏的住处离延福宫可不算近,她这么一路走来,鞋上和裙子上都沾了泥污,看着很是狼狈。 “我想来谢谢娘娘,这段时日多亏娘娘照拂,不然我这病哪里能好得这样快。”冯敏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的。 之前她背着陈妃打听皇上行踪,却大大的栽了个跟头。陈妃都不用收拾她,只要不理会她,那忙不迭来落井下石的人就会一拥而上。 但陈妃还打发人给她送东西送衣裳,很给她面子,让那些观望风向的人没敢出手。 第269章 闲话 好在冯敏现在比以前有眼色,知道陈妃身子一直不好,宫宴都没能去——冯敏病了几天,就对“生病”二字闻之生畏,这生病的滋味儿,真是谁挨谁知道。 她才只病了几天,陈妃这病却已经好几年了,日子得有多难熬。 “娘娘,我听说,等开春的时候,宫里可能再放一批人?” 陈妃显然没想到她问了这么个事,愣了一下才说:“我倒是没有听说。”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绿罗。 绿罗忙说:“奴婢也没听说。如果说放人,倒也是有先例的。当年昭慧皇后生太子的时候,宫里确实放过一批人。还有,前几年宫里连着没了几位太妃太嫔,不也遣了一批人出宫嘛。” 陈妃点点头:“这倒是。不过去年春天才放过人,今年未必了。” 冯敏也是这么觉得,但她今天还是来了。 陈妃端茶:“你打听这个,是有认识的人想出宫吗?” 冯敏索性坦白直说了:“我自己……可我还在犹豫。” 陈妃这下是真意外了,和绿罗交换了一个眼色:“你想出宫?” 有陈妃在,就算宫里没有成批的往外放人,冯敏想出去也很简单。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冯敏脸上露出犹豫混杂着迷茫的神情:“我也不知道。家里把我送进来,对我也是寄予厚望,我若这么出去了……” 陈妃没有催她,安静的等她自己想。 “可是我觉得,我在宫里头实在也做不成什么事。想要为家里添光彩增助力怕是办不到,不替家里惹祸就不错了。皇上独宠贵妃,对旁人看都不看一眼。就算过个几年皇上真的厌了贵妃,到那时我的年纪也……” 难得从她嘴里听见这么清醒明白的话,陈妃真是意外。 这真是生一场病,人倒是懂事了? “嗯,你细想想,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陈妃说:“你当时进宫来,家里是使了力的。你要出去,我也能安排。但是你出去了,就不能再进来了,这个你要明白,好好考虑清楚,免得将来后悔。” 冯敏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多谢娘娘。” 她进宫前和进宫后,若论行礼时的诚恳,倒以这一次为最。 绿罗送了她出去,回来以后还很难以置信:“娘娘,冯女史怎么不钻牛角尖了?” 一开始这位冯姑娘那叫一个傲啊,别说对绿罗了,就算对陈妃都缺乏敬意,现在对陈妃可以说是恭恭敬敬,对绿罗也是客客气气。 “嗯,人嘛,总要摔了跟头才知道疼,才能学乖。”陈妃其实已经明白了。 冯敏以前是真的没吃过苦,进宫这半年,想必是把这辈子没经历过的全经历了,一出了家门,才知道这世上的坏人能有这么多。 陈妃当初又何尝不清高,不天真?她自认无论是家世,相貌,才学都不比孟氏要差,孟氏不过是占了个先来的便宜,才成了正妃。但是之后一年里出了事,让陈妃结结实实明白了她和孟氏差距。孟氏如果有一百个心眼子,起码九十九个都在琢磨如何害人,这一项本事,陈妃觉得自己活了快三十年,就没有见过一个能和她相比的人。 冯敏现在吃了点小亏,可并没有伤筋动骨,甚至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可陈妃……她再没有机会了。生平头一次吃亏,就险些送了命,后头这些年,她的身子一直这样不好不坏的熬着。 “娘娘,真的要把冯女史送走吗?”绿罗轻声说:“其实冯女史要是以后安分听话,娘娘也能有个臂助。” “其实有件事我明白,你明白,她自己也明白。”陈妃手里的茶已经不热了:“皇上和先帝不一样,他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先帝哪怕是年轻的时候,也没有长时间专宠过一个人。” 绿罗一想,还真是这样。最好的一个证据就是先帝的后宫、子女人数都不少。先帝在皇上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有好几个儿女了——当然最后长大的寥寥无几。 “皇上对贵妃,绝不仅仅只是爱美色。”陈妃就象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要说美,之前相太监安排的那个小宫女不美吗?比贵妃也不逊色啊。还有以前孟皇后安排的那个宫女,叫什么来着?” 绿罗记得清楚:“叫周莺。” “是啊,那个莺儿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女。皇上要是只爱美色,怎么会放着这些美人,看都不看一眼呢。”陈妃用茶盖拨了一下还浮在上头的一片茶叶:“一开始,我也觉得贵妃美艳,皇上终究也是个俗人。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贵妃和宫里的女人大不一样,甚至宫外面也很少能找到她这样的。唔,我听说贵妃进宫前生了场大病之后,险些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起来了,皇上喜欢她,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影响。” 陈妃难得讲个笑话,绿罗捧场地说:“那皇上的喜好也确实让人捉摸不透。” 陈妃笑完了,还是言归正传:“贵妃可贵在一个真字。虽然我和她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也看得出来,她不愿意说违心的话,更不会口蜜腹剑那一套。她不待见你,就明明白白的全写在脸上,喜欢什么东西,眼睛里都透着欢喜,这样的人,确实很难得的。” 有些时候陈妃甚至觉得,贵妃比起自己,比起张嫔,其实都更清高。她的清高不是标榜自己读过多少书,有什么家世,又多么不爱金银珠宝这些俗物,那些都是表面文章。贵妃不爱读正经书,家世谈不上,吃穿还都挺讲究。但陈妃就是本能的感觉,贵妃能过这样豪奢的日子,也能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她在哪里都显得很坦然,很自在。 “娘娘……”绿罗是肯定不会跟着陈妃一起夸贵妃的,再说她也不觉得贵妃会比自家娘娘好。 “其实和这样的人相处挺好,不用刻意亲近,也不用多加提防,省心。”陈妃说:“皇上应该也更看重她的性情吧……说不定等这个孩子生下来,贵妃就不再是贵妃了。” 不再是贵妃,那会是什么? 皇上会立贵妃为后吗? 第270章 送礼 连陈妃都这么想,宫里人十个里得有八个是这么想的。 那可是贵妃啊,如此得宠,现在又有了身孕,等皇子一生下来,保不齐就是皇后了。 会宁宫这一天就消停过,络绎不绝全是来送礼的人。各宫嫔妃不管是怎么想,这份儿礼是省不得,除了他们,各宫各处有头有脸的太监和女官们也都各有表示。不得不说,这些人有的身家可比妃嫔娘娘们还丰厚,只是平时不显,俗话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有权有势有人巴结,可比苦哈哈熬日子的妃子娘娘过得还好。 这些人送了礼来,自然指望是在贵妃面前结个善缘。 但是顾昕今天一个人也没见,待在书房里一个人写了会儿字,又看了会儿书。皇上怕她无聊,还让人给她送了消遣用的玩意儿。 可顾昕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不是给她玩儿的。 布老虎? 这玩意儿她……呃,她也不记得自己三五岁时玩没玩过,可能玩过。可她现在二十多的人了,这个给她,让她怎么使? 还有竹风车。 还有九连环,这个勉强还算是她能玩玩的。 倒是没有给她送个陀螺、毽子之类的东西来,八成是那些玩起来动静太大,怕她累着。 这是想给娃娃送礼吧?她只是先代收而已。 香珠倒是很喜欢,这些都是小东西,可是意头好啊。布老虎啊,竹风车啊,这不都是男孩子的玩意儿吗?皇上肯定是盼着娘娘生个皇子。 但要是娘娘生个公主,那皇上岂不是很失望? 香珠想得太多,患得又患失,一天下来忙得脚不沾地。 顾昕嘛,早起吃了个水蒸蛋,上面点两滴秋油,还用了一碗莲子粥,两个小笼包子。 这饭量和她以前不能比,但是和过年这段日子比,那算是胃口大开了。 香珠看得无比欣慰,娘娘能吃下东西才好呀。 赵良在外头带着人忙活,大冷的天儿出了一头汗,一摘帽子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哆嗦,赶紧又把帽子给带上了。 “赵哥哥,你看看这张单子。” 赵良垂眼一看,是延福宫送来的厚礼。 “白玉观音?” 钱安连连点头:“我看了,绝对是样好东西。” “那行,先挑出来,陈妃这回倒是大方。”赵良又看下头:“这还有个玉枕是谁送的?” “是吴嫔。” 钱安也看了,这个玉枕成色虽然不如白玉观音,但也算是上品,吴嫔这回显然狠心下了血本了。 “这个回头就放库里吧。”赵良眼皮都没抬,发觉钱安没挪步,这才瞅他一眼:“娘娘吃什么用什么,现在可得格外小心,这枕头你敢呈上去给娘娘用吗?” 钱安打个哆嗦:“不敢不敢。” 这个跟那个观音还不一样,观音嘛,想起来时拜一拜,离得远着呢,可是这枕头,是要挨着头,贴着脸的,万一有什么问题,再害了龙嗣,那他几个脑袋抬得起。 钱安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赶紧就跑腿儿去了。 赵良不作声又低头翻礼单。 钱安想出头的心也太急切了,赵良又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来。 赵良觉得自己不是不容人的,非得踩着别人不让出头。但这个容人,也得看是容什么人。比如小海子,小福子那样的,赵良愿意照拂一二,也愿意栽培栽培他们独当一面。但是钱安嘛,是真不太行。这小子心眼儿太活,平时干活挑三捡四,眼皮子也太浅,把金银财物看得太重。 他这样,即使是能抓着权,只怕也走不远,赵良更怕他会惹祸。 就今天这一天,赵良就发现两回钱安悄悄还往自己兜里搂好处了。 赵良琢磨着,今年瞅个机会,把他打发到别处去最好。 “这个你看着办吧。”香珠趁着难得一会儿得闲,赶紧往嘴里塞几块点心,水也不敢多喝:“只要是要防着他作妖。” “我明白。”赵良小声说:“张修话不多,可是办事很妥当。” 张修的真正来历,赵良知道,香珠知道,估计娘娘自己也是知道的。这个太监沉默寡言,但是绝对是心里有数的那种。这个人虽然看着不起眼,但赵良看着他的时候,总能想起一个人。 褚怀忠,褚大总管。 张修肯定是他教过用过的人,那份儿沉稳一脉相承。现在会宁宫里就要求一个稳字,张修哪怕没多大能为,起码用起来放心。 香珠点点头:“我知道。”她倒过来他嘱咐赵良:“你对人家客气点儿,我总觉得吧,他以后可能不会长待在咱们这儿。” 赵良也有同感。 张修这样的苗子,放在会宁宫确实有些屈才,褚怀忠栽培徒弟,肯定不只是为了放在贵妃这儿当个普通打杂的。茅太监现在多风光,想来以后张修也不会太差。 香露的毛病是嘴快话多,虽然被香珠按着头狠狠训了几次,也改了不少,但是和别人比,她的话还是很多的。 平时香珠管着她,这会儿却不管了,不但不管,还让她多在娘娘面前伺候。 天气冷,地又滑,香珠不敢让娘娘出门,但总待在屋子里,人肯定憋闷。 有香露叽叽喳喳的说话,给娘娘解个闷也好。 香露这姑娘也没辜负香珠的期待,她都不用别人搭话接话,一个人就能说得很热闹。 “娘娘肯定不知道,奴婢才进宫的时候都学了什么本事。” “嗯?”顾昕大概知道一点宫女进宫后的事,但知道的不多。 “那会儿教我们的姑姑都可厉害啦,不是脸上的厉害。当时有个姜姑姑教我们,她看着很和气,说话都不带提高嗓门的,但是过了一个多月,我们都挺怕她。一开始我们先练站,一站就是一天,从天不亮站到大中午,中间就歇一次,吃了中午饭继续练,一直站到天黑才算,一天下来,脚肿得象个胖猪蹄,被绣鞋死死捆着,疼得钻心。” 练站,练走,学规矩,宫女进宫总是先学这些。 顾昕才进宫的时候,也学过规矩,但是那会儿教她的女官就很客气,教嫔妃和教宫女哪能一个教法?那两个女官一点没敢让她吃苦受罪。 第271章 吃苦 另一个小宫女圆圆也说:“奴婢当时遇上的姑姑姓严,当时一听说姓严,我们都吓得不得了,严姑姑也不打人,也不骂人,就是犯了错儿不给饭吃。当时饿得烧心,晚上躺下了总听见屋里有人的肚子在咕咕叫,半夜偷偷爬起来喝水,好歹能涨涨肚子嘛。” 顾昕想了想,觉得一站一天和没有饭吃比起来,似乎哪个都不轻松。 这种事,每个宫女太监都经历过,不过会宁宫这些宫女太监说起这事来,也都说不怎么苦,能进宫来,就不会在外头冻饿而死,捡了一条命。 “当时姑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时听不明白,现在觉得很有道理。要是当时没学好规矩,现在现在就在哪儿干粗活儿杂活儿呢,哪有出头的机会。”香露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坎肩儿:“我也穿不了这样的好衣裳,吃不了御厨做的好菜啊。” 顾昕笑着点点头。她身边这几个宫女,香露喜欢鲜亮颜色的衣裳,还喜欢吃又甜油又大的点心,还喜欢吃肉,什么肉都行,大块儿的最好。顾昕有次听见她说,膳房做菜小气,肉丝、肉沫儿也能叫肉吗?吃肉就应该大口咬,咬下去还要往外滋滋冒油才香啊。 香珠在一旁替娘娘整理上午写的字纸,笑着说:“你可当心着些,别净顾着吃,上回牙疼不是?你小心真把牙吃坏了,可受罪呢。” 香露捂脸露出个后怕的表情。 顾昕和香云一起露出不厚道的笑容。 “奴婢小心着呢。”香露小声嘀咕:“要是连吃都不吃,那活着岂不是没滋没味。” 顾昕深以为然的点头。 “娘娘,今天不少人送礼来,娘娘要瞧瞧礼单吗?” 顾昕反正也闲着没事做:“拿来瞧瞧,都送了什么?” 香珠把一撂单子拿了过来。按着位分高低排着的,最上面的就是陈妃的那份儿厚礼。 “白玉观音?” 这份儿礼够重的啊。 香珠连忙说:“娘娘,陈妃送的那尊白玉观音有一尺半高,确实是件宝贝。” 顾昕有些迷惑:“她怎么送这么厚的礼?” 香珠琢磨着:“许是觉得以后得仰仗娘娘照应,所以想结个善缘呢。不过奴婢听说,那位冯女史病才刚好,就去延福宫求见陈妃了。” 但是香珠觉得陈妃总不至于觉得送尊观音,自家娘娘就能给冯女史伺候皇上的机会吧? 皇上对娘娘的情意,香珠看得真真的,皇上眼里心里根本装不下别人。就算退一万步说,皇上真想招人侍寝,也万万不能是冯女史啊。能侍寝的女子多着呢,冯女史是陈妃的人,她要是受宠,甚至有喜,那岂不成就了陈妃? “嗯。”顾昕倒没把陈妃和冯女史放在心上,又看下面的单子。 张嫔送的是字画,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张嫔自己在书画上头就很有才,听说最擅长画竹子。 这次张嫔送来的当然不是她自己的画,而是她收藏的一张名家的画,寓意倒是也好,是张葡萄图。 葡萄、石榴这些东西,宫里的画、绣图上常有,都是吉祥喜庆,多子多福的好意头。 再下头吴嫔送的也是厚礼。 顾昕看到玉枕二字就笑了,吴嫔这个人啊……平时总是表现出一副精明相,但是做出来的事情总是透着股自作聪明的劲头。 顾昕倒是不怎么烦她,吴嫔这点儿小心机一眼就能看穿,她不算个好人,但是也做不出什么坏事来,毕竟她胆小,遇事又瞻前顾后,总是想占便宜又怕担风险。她和当初的李妃不是一回事,李妃脑子一热什么都豁得出去,吴嫔可不是。 后头人送的都算是中规中矩的,有的能看出着意巴结,有的多半是别人送了,自己也不好不送,于是随大流也送点儿。 顾昕拿起张太监的那份儿,笑着说:“张公公也破费了。” 张太监现在一心跟随贵妃,贵妃有孕,他也高兴得不行,破例了喝了半壶酒,送了重重的一份厚礼。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272章 谢意 顾昕最后挑了三张礼单出来,让香珠把这上头的东西送过来她看看。 这三份礼物,一份是顾家送来的,一份是景王送的。 还有一份是林太妃送来的。 林太妃送的东西可以说很不值钱,但也可以说是很难得。 她送的是当年她有孕时,先帝赐她的一柄金镶玉如意。 这样礼物是最先取来的。 这柄如意要说值钱——唔,其实不值钱。因为如意并不算大,就一掌长,玉质也很普通。 但是这个如意代表着林太妃的一片心意。 她当年很少得到先帝的赏赐,纵然有,也是和旁人一样,都是年节放赏,单给她的东西,不过寥寥几样,这件如意应该是其中最珍贵的一样赏赐了。 而且寓意好。 林太妃当时有孕,而且平平安安将明恪公主生了下来,养活大,现在还顺利出嫁,有了自己的驸马和公主府,日子过得可算美满。如果这样说起来,那这柄如意确实算是吉祥如意的好兆头了。 顾昕倒是没在意这上头的兆头,不过林太妃这样示好,她也就吩咐将如意取来,就先摆在书房里,也算她领这份儿好意。 景王送的东西顾昕本来没在意,为什么让把这个单取来呢? 顾昕是想到,昨天顾峪是和景王一起走的呀!景王今天送的礼物,说不定是顾峪帮忙挑的,或者说,就是顾峪送的呢。 这不是顾昕自己瞎猜,景王府来送礼的太监同赵良寒喧的时候,就这么暗示过,赵良又一次不落的告诉香珠,香珠再回禀给顾昕。 所以顾昕还是很期待这份儿礼物的。 不过顾家的礼物比景王府的先取来。 放在她面前的匣子被香珠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娘娘,是个绣屏。” 绣屏也算是最常见的礼物了,毕竟也有“平平安安”寓意,而且是不容易出错的礼物。 这绣屏上是一树粉红饱满的桃儿,绣得异常精美,旁边还绣了两句吉祥话。 “娘娘,这个要摆起来吗?” 香珠也不指望顾家送什么厚礼,只要顾全面子,不叫人说闲话也就行了。这件礼物不起眼,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这也就可以了。 顾昕打量了一会儿这绣屏:“这是绣琇和顾雪姐妹绣的。” “亲手绣的?娘娘还认得出来这个?” 顾昕一笑:“我和她们虽然不亲近,但是彼此的字迹、针线还是认得出来。” 顾琇要强,琴棋书画也学,女红针线也做,而且做得确实不错。 顾雪呢,比她姐姐要差得多,琴棋书画里,只有个画算是不错,但是她学画的时候也爱偷懒,而且不喜欢照着师傅的教导来,她喜欢鲜亮、精致、有趣的。 这绣屏上的画应该是顾雪画的,但是绣工应该是顾琇的。 这姐妹俩合起来给她送了一份儿礼物。 顾昕还觉得挺意外的。 毕竟和这姐妹俩的关系嘛,也就那么回事儿。 香珠在一旁忖度着说:“或许是她们想感谢娘娘吧。毕竟顾琇的事情,要是没有娘娘,怕是顾家也不能出这口气,八成得把这个委屈自己咽下去。顾雪姑娘嘛,顾尚书能愿意她和方家少爷的亲事,也是托娘娘的福啊。” 顾昕摇头:“我也没出什么力。” 顾琇的事,其实顾昕并不是因为和她关系好才站在顾家一边,主要是,武阳郡王行事太让人恶心,顾琇都不是他骗的第一个姑娘了。 至于顾雪的事,顾琇觉得自己在其中起的作用很小。顾建荣本身就是个很理智的人,他没有要拿女儿的亲事去攀交高门的意思,既然顾夫人以前默许了此事,顾雪自己也乐意,他就不会横加阻拦。毕竟方崇云自己家世人品并没什么毛病,顾建荣就不会反对他。 “唔,仔细看的话,象是两个人绣的。”香珠很内行:“娘娘快瞧,这边的桃子和叶子,跟中间的针脚看起来不大一样。” 顾昕点头:“这边的应该是顾雪绣的。” 至于绣屏上的那两句吉祥话,则应该是顾琇的字迹。 这姐妹俩都不算什么勤快人,尤其顾雪,特别没有耐心做针线,以前她都是能躲就躲,躲不过去时,还会让身边的丫鬟代劳。 这回看来她是真用心了,也是真卖力了。 看来她是真心想嫁方崇云,所以用这个对顾昕表示谢意吧。 第273章 泥人 景王送的礼,就装在一只很单薄的扁竹盒子里,说是竹盒子都抬举它了,这分明就竹片随便编编。说实在话,这东西顾昕看着还挺亲切——进宫前常见,进宫以后没见过了。 景王爷可不是缺钱的人,这么个盒子实在不象他能送的东西。 这盒子在外头已经检查过了,顾昕直接掀开盖子,盒子里垫着干草,一左一右装的是几个泥人。 这个吧,怎么看也不象是王爷送的礼物。 香珠很机灵的说:“这泥人儿很是别致,娘娘你瞧,这个女娃娃多喜庆。” 这些泥人八成是顾家那位舅爷送的,不过这泥人嘛,感觉也象是送给孩子玩儿的。 顾昕兴致勃勃把泥人全拿出来,一个一个摆在桌上。 还别说,这泥人摆在桌上也站得挺稳当。 头一个是个胖老头儿,长得很喜庆,圆圆的脸,两撇八字胡,手里还拿着根拐杖——顾昕特别摸了一下那个拐杖,这个不是泥捏的,是根小木棍儿。 旁边是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就比较瘦,眉头紧皱,嘴角下垂,看着是个坏脾气的老太太。按说这样的面相不讨人喜欢,但是和那个老头儿站一起,又显得出奇的和谐。 “这泥人儿倒是和一般的不大一样。” 顾昕点点头。 第三个泥人儿是个书生,头戴方巾,身穿青袍,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手里还拿着一卷书。更有意思的是,那书皮上居然还有论语两个字。当然字极小,还没有米粒大。 第四个泥人则是个中年女子,脸容秀丽,眉眼弯弯,穿着粉底儿白花裙子,还系着一件围裙,手里端着一盘子点心。 顾昕还特意捏了捏点心,不过这次很遗憾,这点心当然不可能是真点心,就是泥捏的。 香珠看娘娘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难道这里搁一粒真点心,娘娘还打算送嘴里尝尝? 最后一个泥人是个女娃娃,穿着件小红袄,头上扎着包包头,手里抱着个灯笼,灯笼也是红的。 这一盒装的就是这么五个泥人。 确实比一般的泥人显得生动,不是街上常见的那种。 顾昕饶有兴致的把泥人一个个拿起来看过,又挨个放回桌上。 这五个泥人站的有前有后,有高有有矮的,还别说,看起来挺象一家人,很齐整。 顾昕也是这种感觉。 五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看着确实象一家人。老爷子脾气挺好,乐呵呵的。老太太比较严肃,可能夫妻两个里头说了算的那个人是她。至于书生和妇人,看着倒真是一对美满夫妻,十分般配的样子。 至于那个娃娃嘛…… 顾昕把这个娃娃重新拿了起来。 一般泥人都会捏个男娃娃,或者一对,金童玉女都有,单只捏一个小姑娘的不多。这单捏一个小姑娘…… 顾昕拿起来仔细端祥,这小姑娘吧,胖乎乎的,小圆脸儿,大眼睛,小红袄……这个,再多的实在看不出来了。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小时候长个什么样子了。嗯,眼睛应该不小,但脸圆不圆她可不知道。 而且……如果顾峪送她的泥人是一家五口,那怎么没有他? 要是捏一家人,那泥人应该是六个而不是五个,这个女娃娃旁边应该再站一个少年嘛。 这样一家五口,顾峪在哪? 或者是她想错了,顾峪就是单纯送她一盒泥人,没别的意思? 顾昕恨不得赶紧把顾峪找来,当面把过去的事情问个清楚。 她想不起来也没关系,顾峪告诉她就行了。 她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在哪里生活过,过什么样的生活。还有,父母家人,家乡的样子,她急着想知道。 顾峪为什么昨天不和她说呢? 难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皇上和景王的面儿说? 呃,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难道他们家过去干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 那……应该是不至于。毕竟顾家是个大族,顾建荣以前也说过,他和顾昕的父亲顾仰贤还一起在学堂念过书,自家就算不是富贵人家,怎么也得算殷实,就算家道中落吧,也不至于作奸犯科啊。 那还有啥不好说? 难不成过去她定过亲?还是有什么旁的事? 对了,顾峪当初为什么她留给崔道士照应呢?那几年他去哪儿了? 一连串的问题,一个答案都没有。 她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唉,今天就算想把人宣进宫也来不及了。 她要不是贵妃,那和顾峪见面就不会这么不方便了。 第274章 灯笼 从见到那个泥人儿起,顾昕就一直有些神不守舍。 她琢磨着这一家五口人究竟是不是顾峪想告诉她,这五个人就是她忘记了的,想要找回来的重要记忆呢? 一个胖墩墩的,看起来就脾气好,很疼孩子的祖父。一个脾气不大好,唔,年轻时候相貌应该很清秀的祖母——这个祖母也可能才是实际的一家之主,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她说了算。 一个读过书的,风度翩翩,斯文儒雅的父亲。 一个会做点心的,长得美貌又温柔母亲。 还有一个,嗯,圆脸胖娃娃,那是她自个儿。 也许这礼物根本不是顾峪送的,而是景王突发奇想送来的? 这个……这个不大可能。以前会宁宫也收过景王送的礼,风格都很一致,透着股不差钱的豪爽气息,而且景王府的管事应该很尽责,这些礼物都没有出格的地方,规规矩矩绝对挑不出毛病来。 这跟今天送的这泥人,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顾峪可能是在路边随便买一盒泥人送她,权作兄妹阔别多年,久别重逢的礼物? 咳,这个嘛,顾昕觉得也不大会。 顾峪怎么看也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一个人,起码看他也不会缺钱,哪怕送对花瓶,送点绸缎这种东西,他是送得起的。 所以这盒泥人嘛…… 顾昕相信一定是有别的意义的。 琢磨了半天,一直到晚膳后,变成皇上和她一块儿盯着这五个泥人,大眼瞪小眼。 皇上能从这几个泥人看出什么来? 可是贵妃眼巴巴的瞅着她,那……那必须看出来。 皇上的目光没多停留在那两对夫妻身上,而是落在那个红衣胖娃娃身上。 按贵妃的说法,她觉得这个泥人应该是顾峪按着她小时候的样子捏的。 原来……贵妃小时候,就是长这个样子? 这么一想,这个泥人顿时从平平无奇变得玉雪可爱,眉目清奇了。 就是不知道是捏泥人的习惯把泥娃娃都捏成圆脸的样子,还是贵妃小时候真这么圆胖,这脸儿白是白,但圆也是真圆。 皇上看看这个泥娃娃,再看看顾昕,思绪马上拐上了一条岔路——要是这娃娃真是比着顾昕小时候的样子捏的,那他们的孩子生下来,是不是也是这样? 白胖可爱,又聪明又懂事…… 这么一想,皇上都有些等不及了,这孩子才刚刚一个月多点,还要再等七八个月才能出世。 对于这个孩子是不是会聪明可爱,皇上根本毫不怀疑。 他自认不是个蠢人,算得聪明。而贵妃灵慧秀美,他们俩的孩子怎么能丑呢?必须不能。 生个皇子当然很好,可是生个公主也很好啊。象这个泥娃娃一样,脸儿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穿着小红袄,到时候会走会跑了,大约也会拿个灯笼…… 正想到灯笼,顾昕也说了句:“是不是因为快到上元节了,这捏泥人的也给娃娃加个灯笼?” 皇上本来打算这个上元节热闹一下的,连着几年宫里过节都冷冷清清,但是今年又不成了。刘太妃的事可以不计,但是顾昕现在有孕,太医话里话外都是头三个月静养为佳,过节难免吵闹,劳累,皇上现在都后悔前几日过年宴席过于频繁,贵妃胃口不好他也没有早早命院判诊脉。至于上元节,还是能省则省吧。 “你若喜欢,让人照这样子多做一些,咱们挂在会宁宫里,上元节一样过得热热闹闹的。” 顾昕一笑:“行啊,那就做灯笼。” 这个灯笼并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精致的灯笼,就是普通的南瓜灯,红彤彤,圆滚滚,宫里一般还真不做这么简单粗陋的灯笼。而且这个做起来也真不费事,竹做骨架,糊上红布或是红纸就成了,别的什么花纹装饰一概没有。 皇上坐到顾昕身边,轻声问:“今天有没有不舒坦?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都挺好。”顾昕觉得和有孕之前也没什么大不同,虽然肚里多了个孩子,但孩子现在估计就一点点大,肚子平平的,她觉得没什么影响。 “朕中午本来想让人送两个菜过来,但是不知道你现在想吃什么。” 于是想了又想,皇上还是没让人来。虽然没能过来,但皇上今天大半时间都有些心不在焉,整个心象是分成了两半,一半就留在会宁宫,另一半才飘飘悠悠的去了前头。幸好现在年没过完,没有多少要紧大事,不然他这种状态怕是要误事。 但尽管如此,他今天状态不对还是让人看出来了。 褚怀忠就是其中一个。 不过褚公公多识趣啊,看破也不说破,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样。 今天庄郡王进宫了一趟,就是听说了贵妃有喜的事,进宫来道贺的。 庄郡王比先帝还长一辈,算是现在宗亲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了。皇上一直没有子嗣,他们这些人可比皇上自己还着急呢。今天就约着一块儿进宫来了。说皇上心急,他们更心急,连皇子出世后挑选乳母,甚至连皇子读书的事都考虑到了。 当然这些事,皇上一个字也没和顾昕说。 他是很盼着孩子的到来,但是他更看重顾昕。 这些事说出来,可能会让顾昕增添许多压力,生男生女在他们两人心里一样的,旁人的想法不必顾虑太多,所以皇上干脆不提了。 洗漱了顾昕老老实实躺下,被窝事先烘过,暖乎乎的,一睡下就让人觉得浑身都松快了。 皇上则是老老实实的也躺在外侧。 必须老实啊,太医写的那一串禁忌皇上也看了。 他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非得急三火四的在这时候跟贵妃亲热。 顾昕虽然说自己都挺好,但是皇上已经问过香珠,顾昕跟平时比还是不大一样的。 她比平时安静,吃的东西也要少些。 皇上这会儿觉得,太医院还是离得有些远。上回左院判上书说太医院地方不够,想在西苑划块地方种药配药,皇上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等过了十五,就让人在西苑把这事儿办起来。会宁宫就在后宫的西南侧,如果在西苑那儿设太医值守,赶过来速度比从太医院过来还更近。 他就这么琢磨了一会儿,身边顾昕已经睡着了。 只是,好象睡得并不踏实。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275章 人家 顾昕觉得自己坐在一个戏台下看戏。 戏台上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家。一对年老的夫妻,老爷子生得白白胖胖的,老太太时常板着脸,总是看什么都不大顺眼的样子。 这个家并不是大富之家,看得出来殷实。老太太脾气不大好的样子,动不动就皱着眉板起脸。 门帘一动,有个年轻妇人进来,她端着一盘点心,热气腾腾的,看样子是刚出笼。这点心放到桌上,老爷子眉开眼笑就要伸手,老太太在旁边咳嗽一声,老爷子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伸出来的手拐了个弯端起了一旁的茶碗。 等到这个年轻妇人出去了,老爷子才放下茶碗,捏起块点心,先递给坐在一旁的老太太,再拿一块才放进自己嘴里。 老爷子这绝对是妻管严没跑了。 老太太尝了一口点心,看起来象是勉为其难的点了下头。 但是她紧皱的眉头倒是松开了。 看来这点心味道不错。 顾昕都有些想尝尝这点心的味道了。 看戏嘛,当然不能面面俱到,能看能听就不能要求太多。 比如这点心,知道色香就不错了,还想尝味,咋不上天呢。 这戏好象是一折一折的,并不连贯。一转眼,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跑进来,肥肥胖胖,跌跌撞撞。 顾昕看着都觉得揪心,真想在旁边大声提个醒:别跑这么快,看摔倒了。 人嘛,就是经不起念叨,她刚想着摔倒,那胖丫头就结结实实的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好在冬天天冷,穿得厚,她不哭不闹,爬起来自己还拍了两下衣裳,没事儿人一样迈着小短腿进了屋。 老爷子和老太太一见着她,真象是得了个大宝贝,老爷子赶紧就把她给抱起来了,老太太还在一旁嗔怪,说他劲儿大了,看把孩子勒疼。 门帘又一动,这回进来的是个青年男子,穿着一件青绸面夹袄,披着长斗篷,头上束着方巾,手上提着个纸包。 老太太将他手里的纸包接了过来,抱怨了一句:“不是说初五到家?怎么晚了三天?你媳妇和闺女这两天一直念叨记挂你。” 虽然嘴上说的是别人在记挂,但是从老太太的神情来看,她自己怕是也没少念叨。没见这人一进来,她脸上那深深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象是有人用熨斗来回抹了两趟,全给抹平了一样。 “下雪,平安渡的船少,还有河面结冰,耽误了两天。”那个男子解开斗篷,又郑重的向屋里的老两口行礼:“儿子问父亲安,问母亲安。儿子不孝,又让二老担心了。” 老太太赶紧把人扶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这一去两个来月,在外头餐风露宿,吃不好睡不好,也辛苦了。晚上多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好好补一补。趁着过年这段日子,好天在家歇一歇。” 原来快过年了。 老太太说话时,男子就认真的听了,一一应下。 说完这些,老太太才顾得上看刚接过来放在一旁的纸包。 “这是回来时,在前面街上买的老胡家的芝麻饼,还热着,父亲和母亲快尝尝。” 老太太很给儿子面子,把纸包打开,先递了一块给老爷子,然后自己才拿了一块,咬了一口,马上点头说:“好,好,还是那个味儿。” 这还没嚼呢,就尝出味儿来了? 呃,八成是因为这是儿子的一片心意,所以即使不吃,也觉得这饼香甜。 再看看老爷子,也是一样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这看起来是很普通的,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眼前的情形一转,好象是换了一间屋子,老两口不在,只有三个人了。才到家的这个男子,迎上来问好的妻子,还有个抱着他的腿不撒手的胖丫头。 那个妻子说:“可算回来了,这两天爹娘一直记挂着,一天三四回使人到渡口去接。” 身为丈夫的把腿上的“挂件”扯下来抱在怀里:“本来月初就打算回来的,因为一笔钱没收回来,多等了三天,这一等,船就难雇,多耽误了几天。” 这夫妻俩客客气气的,算是相敬如宾。当然了,这世上很多夫妻都是这样,男人在外奔波,挣钱养家,妻子在家操持家务,孝敬公婆,抚育儿女。男子只要能养家,不纳妾,不打骂人,已经算得是好丈夫。 “宝儿这些天在家可听话?没给你添乱吧?” 说到孩子,妻子脸上带上了笑容:“让她不添乱,那太阳可不得从西边出来了。她哪天都不安生,连老太太都管不住她,不是打鸡就是撵狗,一个没看住,险些让她跑到门外头去。” 妻子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情形。老太太上个月着凉,有些咳嗽,但是不肯吃药,总说自己没什么事,再说是药三分毒,保不齐没来没病,倒吃药吃出病来。 “有年纪的人,总是难免想得多些。这快过年了,娘多半不想郎中上门。回头我劝劝她,不请郎中可以,药还是要吃的。” 女人又想把女儿抱回来:“你爹才到家,一路回来多劳累,你快下来。” 可是这会儿父女俩都不买她的账。一个说“我不我不”,一个说“我也不累,多抱一会儿没事”,倒显得她这个做娘的是外人了。 “好吧好吧,宝儿陪你爹歇会儿,我去厨房看看。” 这一家显然是殷实人家,但是人丁不旺,除了顾昕刚才看到,家里也没有多少下人,一个看门看院子的老仆,两个仆妇,院子很大,显得很冷清。 看得出来是要过年了,家里一定里里外外的打扫过,有客人登门拜访,话里话外的,应该就是住得不远的邻居亲戚。还有人提着两条鱼来,是来道谢的,因为顾家这位老太太在秋天时借了两贯钱给他家孩子看病,所以特意赶在年前来还钱加道谢。 家长里短的日子象大风刮过的纸页,呼啦啦的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过年的时候,家里贴了新的对联、门神,窗花,还有福字,里外透着一股喜气。一家人都穿了新衣新鞋,团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第276章 过年 “这个字是人。” “这个是天……” 孩子虽然小,可是却已经开蒙了,男人怀里抱着闺女,手里拿着账本,就指着上头的字说与她。 唔,别看小姑娘胖,但人还是很聪明的,字只教一次就会了,从来不用教第二次。桌上除了账本,还有个算盘。算盘很大很沉,用得年头久了,边框为了固定还打了铜钉,算盘珠子原本上的都是黑漆,但是常摸常打的那些珠子上面漆色都磨去了,现在变得光润闪亮。 认不了几个字,小姑娘不耐烦,伸手去扒拉算盘,把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 桌上除了账册这些东西,还有一个酒壶,里面有烫过二两酒,几个小碟,碟子里装着些卤水煮豆,炸果子这样的零嘴儿。 于是字儿也不认了,胖丫头抓了炸果子往嘴里塞。这种炸面果子很硬实,手指那么长,一根可以嚼半天。 嘴里有东西嚼,她总算老实了一会儿,坐在一张高椅里,两只脚上穿着新做的虎头鞋,虎须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家里有人来拜年,男客就到书房这里来喝茶说话,他们说话声音大,有年纪的人还抽旱烟,太呛人,穿着虎头鞋的两只脚向下滑,等沾到地上,就蹬蹬蹬朝外跑去。 可她看起来也不大想去母亲、祖母那边,那边的婆婆婶婶们爱掐她脸,有的人手太粗,刮得她脸生疼,还有的人,手指甲留得老长,比家里的芦花鸡的鸡爪子还长还尖,她不喜欢。 她撒开两条小短腿往外头跑,门口有笑闹叫嚷声,镇子上一帮半大小子正在放鞭炮,拿着香引火,一点着了就扔起来,那炮在半空中一炸,爆开了一蓬蓝烟。 这股烟气也不好太好闻,但是比一比,好象比屋里头弥漫的旱烟气味儿要强。 大门前挂着两个红红的灯笼,就是普通南瓜灯笼,灯笼上还写着顾字。 顾家…… 小小的胖姑娘站在门前往外看,她挺羡慕那跑来跑去的半大小子,她也想跟他们一块玩,但是爹娘都不止一次叮嘱,她是姑娘家,不能够随便出门。 她手里还抓着油炸面果子,那些半大孩子你追我赶的,很快跑过了顾家门口,朝着东面大路去了。 这个梦真的很真实,顾昕能听得到,看得到,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放过鞭炮后的硝烟气味。地上还有未化尽的积雪,墙角有人把雪堆在那里,还在上面用烧过的炭渣子歪歪斜斜的拼了几个字。 新年大吉。 路上来往的人不多,有穿长衫披着斗篷的,也有穿着粗布袄子,两只手插在袖筒里的。她看得津津有味,直到被人揪回屋去。 “你这孩子,一眼看不见就跑大门口去了,要是遇着拐子,就把你拐了去了!”祖母唠唠叨叨:“过了年又大一岁了,女孩子家要尊重,可不能轻易叫人看见。你爹也是,总是惯着你,回头养成个没规没矩的野丫头可如何是好?将来怎么说人家?” 一旁老爷子劝她:“孩子还小嘛,难免贪玩。” “哪里小了,一年大似一年了,姑娘不比小子,可不能撒开手。”老太太摸摸她的头:“她爹这个性子也是,就是在家待不住。宝儿都快五岁了,早该再添个弟弟。可他一年到头的不着家,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五岁? 一般人算岁数都是算虚岁,落地就算一岁,过年又算一岁。这个五岁挤掉水分,也就三岁多不到四岁。 唔,虽然年岁不大,但身上的肉是真没少长。 老爷子捧着小茶壶,摇了摇头:“他们夫妻俩自有打算,咱们就别管这么多了。管太多了,招人厌烦。” “我又没管旁的事,外头的事不都是贤儿一个人说了算?就是家里,也是他媳妇操持,我何尝多嘴了?可是你我都什么年岁了?闭眼之前要是看不见孙子,我到了地下都不安心。” “唉,孙子不孙子的,也没那么要紧。宝儿又聪明又伶俐,哪里比孙子差了?” 老太太的心情,顾昕倒是理解。 这年月的人都这样的,把传宗接代看成人活着的第一要事,其他任何事都没有这个要紧。家里没个男丁,那不说自家如何,就是旁人家也看着你好欺负,还会在背后议论嘲笑。 若没个男丁支撑门户,将来长辈都去了,这份家产一个姑娘家很难守住,若是再遇上心肠歹毒的族人亲戚,吃绝户这种事可一点都不新鲜。 只不过…… 老太太这心愿,有点怪啊? 顾昕心里模模糊糊的想,她不是应该有个哥哥吗?那老太太岂不早就抱上大孙子了?还在这里感叹什么? 看戏看到现在,顾昕早就分不清自己是在戏里还是在戏外了。她隐约明白,这就是她的过去,她的家人。这一对老夫妇是她的祖父祖母,那对年轻些的夫妇则是她的爹和娘。 但是这个家里,确实没有一个叫顾峪的大孩子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呢? 但是人在梦里没那么清醒,顾昕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打转。 这戏演得太快……很快又是一年的年夜饭,这回桌上少了一个人。 老太太没了。 这一年的桌上菜色也显得简素,仔细看,桌上的那鱼肉都没有人去动,老爷子胃口不好,勉强吃了半碗饭,就抱着孙女儿说是去外头看人放鞭炮。 这小姑娘看起来还和去年一样长得圆滚滚的肥乎乎的,只是身上没有穿红袄。 岁月哗啦啦的象翻书一样,一天天过得飞快,老爷子在入夏之后也一病不起。等到再入冬的时候,就只剩下父女俩。 孩儿他娘呢? 不知道,戏台上没演。 那间小院子变得更加冷清,仆妇给脸已经没那么圆的小姑娘换上一件浅蓝色的布袍,顾昕看得出来这件衣裳不是小姑娘的衣裙。 更象个男孩子的衣服。 等穿好衣裳鞋袜,梳好头发,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个小男孩儿,七八岁大,生得可以说是十分的清秀,绝对是人见人爱。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277章 相象 顾昕早上醒来的时候,躺着半天没动弹。 只是睡了一觉,怎么感觉象是经历了数年的光阴。恍恍惚惚的,总觉得脑袋里乱得很,象塞满了杂草。 这样说也不太对,这些东西不是塞进去的,而是本来就在她脑袋里,现在被挥着爪犁一通乱刨,全给翻了出来,东一堆西一堆,散落着到处都是。 那本来就是她的记忆。 年幼时她有很普通的一个家,祖父祖母,父亲母亲—— 但问题来了,顾峪呢?她哥哪儿去了? 为啥记忆中完全没有顾峪的身影? 如果说顾峪是假的,冒充的,那也说不通。让旁人来看,顾峪和她长得就有些相似,昨天香珠就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讨顾昕高兴就顺着她的心意吹的。 连顾昕自己看着,都觉得两人是象的。 具体哪里象,她也说不上来,但是她就是觉得象。 但是为什么在她儿时的记忆中却没有顾峪的存在呢? 顾昕看着面前那五个泥人,满心的疑惑。 顾峪是她哥,这个顾昕不怀疑。 但顾峪送来五个泥人,让顾昕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想起了一家人相处的情形。 可是这一家人里却不包括顾峪自己。 难道他不是自己亲哥?或者不同父?不同母? 又或者,他是老爹顾仰贤在外头的私生子? 呃,虽然顾昕觉得这个猜想不太靠谱,但是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到旁的解释了。 “娘娘?”香珠捧着手巾过来,顾昕接过来擦脸。冬日里她本来就不爱浓妆华服,总觉得累赘,净面后擦点面脂,连眉毛都省得画了。 “娘娘晚上睡得不踏实吗?看着好象没什么精神。” “嗯,一直在做梦。” 梦到的尽是以前的事。 顾昕揉揉额角,看了一眼窗外:“皇上已经走了?” “天不亮就走了,”香珠笑着小声说:“皇上走时动静可小了,还特意嘱咐奴婢们别吵醒了娘娘,让娘娘多睡一会儿。” 现在还没到正月十五,宫里事务不多。涂女官来求见,先行礼问安,又向顾昕恭贺大喜。 顾昕含笑说:“给涂女官看座。” 涂女官又谢了恩才起身,欠身坐下,取出一张单子:“这是年前同娘娘禀告过的内书堂的的详情,请娘娘过目。” 顾昕接过来看了一眼。涂女官办事如何,看这清单就明白了,清爽俐落。这后宫里头宫女太监加起来有两三千人,这还是皇上登基之后裁减放了几次人之后的数目。内书堂其实就是给太监和宫女一个可以读书识字的机会。 这个机会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而且先帝时因为宫中嫔妃争宠,内书堂早就名存实亡了。 这个倒是不废多少钱,把原来做为内书堂的院子修整一下,其他书本、笔墨纸张的耗用也是有定数的。宫中的女官、还有读过书的太监授课,教导的都是新进宫的宫女和小太监。 据说从前还有老翰林来授课,而且宫女和太监虽然说起来身份卑下,但也曾经出过天资过人,努力上进的。几十年前宫里曾经有个宫人,姓柳,入宫时九岁,曾经在当时的内书堂读过两年书。大多数宫人读书只为识字应差,但是这个柳宫人却勤奋自学,才华过人,后来侍奉照料皇子,晚年时被封为一品夫人。 女子得封,要么因为家世,要么因为夫婿,能靠自身得封的寥寥无几。柳夫人从一个小小宫女,成为皇帝都敬重,承认她有教育之功的人,一步一步走来凭的全是自身的本事。 但是象柳夫人那样的人,也只出过一个。 这件事并不紧急,涂女官今天特意过来也不只是为了送清单。香珠心里很明白,涂女官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以前自家娘娘虽然也得宠,可是涂女官一副明哲保身的姿态,对会宁宫若即若离的不愿深交,怕是有事会连累了她。 眼见着现在自家娘娘有孕,涂女官见风使舵,跑来娘娘面前卖好。 娘娘才不会吃她这一套。 第278章 位置 涂女官吃了一盏茶,陪贵妃说了会儿话才从会宁宫出来。 林盈正候在外头等她,天气有点冷,她在角落里冻得直跺脚,一看见涂女官出来,赶紧迎过来。 “涂姑姑……”一看涂女官的脸色,赶紧把后头的话都咽回去了。 这儿人来人往的,也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等两个人走过了这段路,涂女官才说:“眼下不是时候,这事看来不能走贵妃娘娘的门路。” 林盈小声问:“贵妃娘娘有了身孕,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趁她高兴求一求,说不定就成了。” “正是因为贵妃娘娘刚有身孕,太医都说了不让娘娘费心操劳。而且听说贵妃的亲兄长前日入宫,兄妹俩隔了多年未见了,这其中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贵妃娘娘现在绝没有心情作这个主的。”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涂姑姑没说,但林盈也知道。 涂姑姑在贵妃这儿并不是很得脸,起码她比张太监要差多了。张太监从头一天到会宁宫来请安,就下决心要跟着贵妃了,并且拿定了主意就不动摇,真是时时处处都能为贵妃打算,替她出力。 但涂姑姑就差了许多。上次的机会她没出面,把机会让给了林盈。贵妃也给了林盈回报,林盈现在还是女史,但是再熬两年资历,升品级是板上钉钉的事。 现在涂女官想再进一步,可就不容易了。 面前的机会有两个。 贵妃有孕了,按宫中的惯例,她宫里是会添人的。不光添干活儿的人,还要添管事的人。毕竟年轻宫女没经过事,平时伺候还行,但是一旦妃嫔要产育,那宫女就不够了。等贵妃这次生下公主或者皇子,连乳母在内,也要添不少人手。 现在好些人都瞄着这肥缺呢。在宫里能靠上一个得宠的主子,那真是一条通天捷径。 涂女官其实也想通过贵妃谋个缺。 只不过她想谋的不是会宁宫里的关事,而是内府那边的差事。 刘太妃一死,牵连了不少人进去,包括涂女官一直暗暗盯着的刘掌事的位置。那一位因为和相太监的关系,位置一直坐得稳稳的,本事没多大,胃口却不小。别人是雁过拔毛,她是把雁丢下,把雁毛搪塞下面人,还挤迫威逼下面的人“孝敬”她好处。这人如果生成个男子,做了官,那也肯定是能刮地皮刮到天高三尺的行家高手。 这一次她翻车,掌事的位置空了出来,盯着这位置的可不止涂女官一个。 论资历,论能力,涂女官倒不怕跟人拼一拼。但是旁人有人脉,有关系,有家底,这个她就拼不过了。 如果贵妃能说句话,那份量可就不同了。宫里头现在是个什么情势,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明白。贵妃如此得宠,又有了身孕。等孩子生下来,怕不是要再晋封一次。后宫势力又来了一次大洗牌,再往后,还有谁觉得自己脑壳硬能跟贵妃掰腕子? “都说天家无情,男儿薄幸,没想到这一回还真出个痴情种。” 涂女官这句话说得声音低,林盈都没听见。 涂女官是服侍过先皇后的人,对于这位孟皇后和皇上之间的事情,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些。皇上对孟皇后,那真是……只能说这二人之间是相敬如冰了。 要让涂女官说句公道话,这事儿真怨不得皇上。孟皇后那个人,面上做得比谁都公道大方,但实际上,她那个人简直是个阎罗,光涂女官知道的她手上的人命就不下十余条了。她还活着的时候,翠微殿里就死气沉沉,别看宫女太监成群,可是连大声喘气的都没有,更没有脚步声、说笑声。 这些人为什么这样服服帖帖,噤若寒蝉? 涂女官想到堵了嘴装在布袋里乱棍打死的那一个个太监和宫人,忍不住打个寒战。 林盈注意到了她这一哆嗦,赶紧说:“姑姑,咱们快回去吧。” 现在可是紧要关头,要是涂女官现在病了,那就什么也别打算了,一个病秧子还争什么争?不管是谋会宁宫的差事,还是想做三品掌事女官,都得有个好身板才行。 林盈跟涂女官的关系是很亲近的,她是跟在肖女官身边长大的,但是这几年,肖女官年迈多病,实际上教导她的人是涂女官。在宫里这种地方,她们的关系说是师徒,其实与亲人也差不多了。 涂女官的前程,林盈比她自己还心焦。 错过了这次好机会,只怕涂女官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第279章 克扣 “涂女官这个人……”香珠冷笑一声:“这是来赶热灶呢。” 顾昕倒不介意:“世人不都是如此?只要她没有害人之心就不用多计较。” 香珠看涂女官是一百个不顺眼,要是她真成了会宁宫的管事女官,岂不还压了香珠一头?那以后是谁听谁的?香珠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再说,贴身伺候娘娘,能为倒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忠心。 涂女官这一条就不合格。 倒是香云在旁边添了句:“涂女官也可能是想谋刘掌事那个缺呢。” 顾昕对这个刘掌事也有点印象,白白胖胖,腰带勒得紧紧的,看得顾昕很是替她担心,恐怕她动作大点儿,把腰带给挣开了。 “怎么她病了?” 香云一边铺纸一边说:“不是,不过是她是相太监的人。要不然的话,前几年她差事出错就该被撸掉了。真是干啥啥不成,事情全推给别人做,功劳往自己头上揽。” 顾昕才发现身边的人对那个刘掌事都有怨言。 香珠都说:“娘娘多半不记得,奴婢可记得的。娘娘才到会宁宫的时候,内府送来的那些用度都是什么玩意儿。” 顾昕确实记得不太清楚,总之她没饿着,没冻着,穿戴也算体面,香珠她们伺候得太好,顾昕都没感觉到什么不便。 香珠说:“该给的衣裳起码一半是不能穿的,手一摸上去那料子就掉色,染了一手!” 香珠当时都傻了,她觉得那件红裙子虽然做工看着糙了些,但颜色还是不错的。只是没想到才刚拿起来,就发现了不对。 手上沾到红色了! 她还不大信,伸手又搓了两下,才发现不是她看错,是真掉色。 不但染了她的手,还染了一起装在箱子里的白绫袄儿。这要是穿在身上,那还能看吗? 至于其他的,刘管事能扣就扣,能省就省。当时顾昕已经有名分了,只是没有正式册封,按理说,一应份例都应该按贵妃的来。但是会宁宫当时连伺候的人手都没有给齐,就香珠、赵良他们几个人,然后刘掌事就用他们人少用不着那么些东西为由,直接把份例扣了一大半去。 当时香珠还没有现在的硬气,毕竟那会儿自家娘娘没得宠,刘掌事在宫里却是实权人物,香珠更是人微言轻,没那个能力跟人家硬顶。 等到顾昕得宠,香珠倒是没忘了这事,不过刘掌事也是个会看风向的人,送到会宁宫的东西不说加倍,但起码她以前扣下了的算是补上了。香珠一是忙,二是觉得多树个敌不如省一处的事,就没去跟刘掌事为难。 但是刘掌事既然是靠着相太监上位的,那相太监一倒,她肯定也跟着倒霉,这次刘太妃的事查完,她要是能保住性命出宫都算她运气好。 所以现在不少人都盯上了她空出来的这个位置。至于谁能成功上位,那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涂女官来会宁宫,很可能是为了争取掌事女官的位置。 香珠心说还算她识趣,她要是想挤进会宁宫来,那香珠第一个不答应。 顾昕取了一枝笔,在纸上画出她昨晚梦里见到的情景。 不是人,她画技平平,画人画不好。 她把屋子画出来了。 就是普通的富户人家的院子,前院她印象不深,但是祖父祖母住的正院,父母亲住的屋子,她印象还是很深的。 院子里种了一株梧桐树,春天的时候会开一树的花,引得蜜蜂在花间嗡嗡盘旋不去。梧桐花也有香味,但是香味不浓,更多的是一种甜蜜蜜的淡香。 掉在地下的梧桐花铺了一地,软软的象一张织锦的毯子。 香珠站在一旁看,起先她没看出娘娘这画的是什么,但是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了。 “娘娘,这是……” 顾昕轻声说:“我梦见的,不过我觉得,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香珠她们顿时来了精神,都伸着头往案上看。 嗯,挺普通的一个小院儿,看起来家里人口肯定简单,毕竟屋子就这么几间,人多了也住不下啊。 而且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毕竟有钱人家的讲究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屋子肯定修得雕梁画栋,大小也得弄个小花园之类的。 这可都没有。 倒是存粮食的仓房有好几间。 这一看就是普通的地主富户的样子。 这……倒是让人有点儿意外。 香珠觉得自家娘娘看起来不象是这样小户小户能养出来的女儿。识文断字,琴棋书画虽然不精通,但是都会。主要是,这个气度,不是小家碧玉的样子。 第280章 画 “娘娘,皇上来了。” 顾昕从窗子朝外看。 雪停了之后天气更冷,皇上披着一件黑色的长斗篷已经进了宫门。 顾昕朝窗外探身,皇上转过头来,这么正正的一照面,顾昕眯了一下眼。 等皇上进了门,顾昕凑上前去细看了看。 “皇上好象瘦了些。” 过年这些天,事情是一件连着一件,说是不用上朝,可皇上也没闲着。 现在一看,顾昕才发现皇上比起秋天的时候明显清瘦了,眉目蔚然,脸颊瘦削,瘦是瘦了,但是…… 为什么更好看了? 顾昕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一直待在暖和的屋子里,顾昕觉得脸颊微热。 皇上走近前来,自然看见了案上摆的那张图。 顾昕画技平平,但是画个房子嘛,还不会走样。 “这是?” 香珠上了茶,就领着人悄悄退下。 皇上和娘娘跟前,用不着这么多人杵在那儿碍眼。 “我觉得,这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顾昕和皇上并肩坐下,指着一间屋子说:“就住这个屋子里。” 她将这间屋子画得比较详细,连床头挂着一个绒布的香囊都画得很清楚。 “这个香囊里装的是干茶叶,有一股很特别的清香,闻着并不呛鼻,还让人觉得很放松很安心。”顾昕的记忆现在很奇怪,有的地方很模糊,有的地方又异常清晰。 “枕头上绣着蝴蝶和芍药花,被面是绸子的。”毕竟是儿时的事情,顾昕记得的也不是很多:“父亲常在外头,有生意,年节的时候才回来。母亲姓常,是祖母娘家的远房亲戚。” 只是,梦里头的人,面容都不是很清楚。 可能是因为他们去世的时候,顾昕的年纪也不大,又隔了这么多年,所以记忆变得模糊了。她就记得祖父个子并不算太高,身宽体胖,脾气不错,平时没事的时候小茶壶不离手,没事儿就抿上一口。祖母身材也矮小,人比较干瘦,脾气不怎么好,但是对顾昕那真是没得说,是很慈爱的。 “还有,左边住着的人家也姓程,似乎大家还是同族亲戚,过年的时候上门来拜会。” 顾昕还指着前院:“父亲做的生意似乎常去北方,丝绸、瓷器都做。” 顾昕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在梦里,父亲到家之后带了些北边的特产回来,而且他的账册上也有写着绸缎布匹这些东西。 南来北往的奔波,不常在家逗留。 后来亲人相继去世,祖母,祖父,顾昕过年的时候也不能再穿小红袄。至于母亲,记忆中并没有她的去向,应该也是去世了。人的性命很脆弱,一次小病,或是一场意外,很可能就会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 “就这么多了。”顾昕捧起茶盏喝了一口,因为太医发话,她现在茶盏里只有温水。其他的东西,要么是不合适她吃,要么是顾昕自己不喜欢。 皇上看着纸上画的那个小院:“这院子可能还在,朕让人去看看,可能还能寻着一些过去的旧物。” “嗯。”顾昕点点头。 顾家的旧宅还在老家,顾昕记得父亲曾经托隔壁的亲戚照应一二。房子若是没有人住,很快就会出问题,瓦、墙,树,门窗,都有可能因风雨或是其他原因而损毁,若是不及时修缮,会坏得越来越快。 第281章 鱼丸 顾昕没有把自己最大的那个疑惑说出来。 童年记忆中没有兄长顾峪的的存在,这事儿肯定不寻常。 皇上的手轻轻按在她腰间:“今天累不累?要是待得烦闷,叫乐坊的人过来给你弹琴唱曲子听。” “不闷啊。”顾昕说:“反正外头天寒地冻的,大家也都窝在屋子里。我这里还挺好,香珠她们陪着我说话,还总是挖空心思想叫我多吃一口饭。”顾昕手指轻轻在皇上脸颊上刮了一下:“说到这个,你是不是这些天都没好好儿吃饭?我瞧你比秋天那会儿瘦了呢。” 秋天时候,只要皇上过来用膳,那顾昕肯定要给他添汤布菜,他不来后宫,顾昕也会想着让人给他送点汤羹点心过去。那阵子皇上可没有现在这么瘦,胃口也不还不错。 但是进了腊月之后,贴的那点秋膘又不知不觉的都掉光了,事情一多,皇上又起早贪黑,简直是蜡烛两头烧。这么着真是铁打的身子也不禁熬。 “没瘦。”皇上轻轻按住她的手:“你却瘦了。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东西。太医说你现在有了孩子,不能轻易用药调理,只是要放宽心,想吃什么就吩咐膳房。” 顾昕乐了:“难道我还跟你客气?想吃什么我当然会张口要啊。不过听太医的话,这日子就过不好了,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做。香珠她们更不用说,恨不得我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才好呢。” “今天还想不想吃栗子?我剥给你吃?” “不吃了,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要天天吃。嗯,我想吃锅巴。” 锅巴这个,皇上是知道的。膳房要做,肯定做得焦焦脆脆,十分可口。不会象从前在皇陵那样,是因为少加了水,烧饭时少加了水,才会有一层干脆的锅巴,虽然硬是硬了些,但是泡在肉汤里吃,也是很香的。 “好,让膳房做,多做两种味儿的。”不过皇上也说:“那个东西吃多了怕是脾胃受不了,还易上火,尝尝味儿就行了。” 顾昕想笑,又忍住了。 皇上这也算是前后矛盾了。 前一句还说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后一句就变成“尝尝味儿就行了”。 “还有没有旁的想吃的?” “旁的话……我想吃鱼丸,还想吃个素什锦。” 香珠都听见了。 娘娘纵然有了身孕,口味也不会一下子大变。鱼丸,素什锦,其实都是皇上爱吃的菜,娘娘平时那是爱吃肉的。 这菜分明都是替皇上点的。 “昨天晚上你睡的不太踏实,”皇上轻声说:“朕也不敢随意唤醒你,怕你受了惊。梦里头遇见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要是有,皇上难道还能杀到我梦里去替我出气吗?” 要说这天底下有什么皇上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怕是不多。但就算是皇上,也有事儿是他办不到的。 “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就是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和家里人在一起,吃年夜饭时一家团圆。”顾昕有些恍惚,记忆回来的感觉和她此前想象过的不一样,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就象一面镜子,上面落满了尘埃,但是拂拭之后,镜中映出来就是原本的模样。 第282章 芋头烧肉 晚膳有一道芋头烧肉。冬日里毕竟新鲜菜蔬少,能端上桌的大多还是能长期储存的菜。 芋头这东西顾昕经常能看到,做菜、做点心汤羹,连宫女太监们也时常能弄到几个,埋在炭盆里,烤熟了吃。有条件的可以蘸点糖,没条件的剥了皮就咬,滋味一样不差。 芋头烧肉,芋头比肉还好吃,咸香软糯,入口即化。 就是吧,什么东西再好吃,也不能多吃。现在连皇上也不纵着她了,顾昕要是只盯着一道菜下筷子,香珠没准儿就敢直接把菜撤了。 这丫头现在是仗着有人撑腰,管得越来越宽了。 顾昕转移目标,又开始啃香酥烤鸡。要说这香酥鸡烤出来之后,趁热吃最好,鸡皮焦脆,滋味丰富,里头的肉也一点都不柴,十分细嫩。 顾昕自己干掉了一个鸡腿两个翅膀,还有一只鸡腿她“忍痛割爱”让给了皇上。 皇上平时用膳吧,也确实看着让发急,这事儿褚怀忠最清楚。贵妃不在的时候,皇上有时候一手里拿着折子,一手拿着面饼,想起来咬上一口,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味道如何。 也就是在会宁宫,和贵妃一块儿用膳的时候,皇上才对用膳这事儿上心。尤其是现在,贵妃有孕,正是一人吃,两人补的要紧时候,皇上能不上心吗? 现在贵妃说什么,皇上都肯听。贵妃娘娘亲手盛的汤,布的菜,皇上肯定不会拂她的心意,全都吃下去了。 褚公公看着这情形真是心怀大慰啊。 要说皇上心上的人,褚怀忠伺候皇上这么多年来,只有贵妃娘娘一个,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再没第二个女子能走进皇上心里了。 “这个汤好喝。”顾昕想给皇上也盛一碗,褚怀忠赶紧上前一步,动作又轻又快给皇上也盛好了汤。 说是盛汤,褚公公那勺子可都是往下捞的,汤里的鱼丸、豆腐、火腿、笋丝结结实实捞了大半碗,生怕皇上饿着了。 皇上以前用膳的时候,其实不大碰汤羹,总觉得汤汤水水的吃起来麻烦,弄脏了衣裳还得换,再说,还耽误时间。但是汤羹更滋补养人,褚怀忠以前没少为这个烦恼。 过年这段时日皇上睡得也少,吃得也不多,人确实清减了,这个褚怀忠也看出来了,只是他没有贵妃娘娘这么大的面子,做不得皇上的主。 顾昕再喝了一碗汤就放下了碗。 皇上看她的目光还在芋头烧肉上面打转,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要是喜欢这个菜,明天让他们再上就是了。” 生养孩子是件极折磨人的事,尤其是宫中的孩子,从刚怀上起,就有无数双眼睛在暗里盯着,可以说,宫里每一个能出生养大的孩子,背后都有人殚精竭虑,小心翼翼的保护。即使没有外力阻挠,要生养一个孩子,对女子来说也艰难,几乎是一只脚进鬼门关。 皇上的生母,就是生产的时候落下了毛病,后来一直没能养好,皇上还没到记事的年纪,她就已经病逝。人命是如此脆弱,皇上是既盼着贵妃怀上孩子,又难以自抑的担心。 如果说谁最了解他的心情,那非景王莫属了。毕竟是从小亲厚的兄弟,哪怕他在皇陵时,景王也没少暗地里维护他。 “皇兄不必太过忧虑,太医不是说了么,贵妃现在正是最好的年纪,身子也康健。再说,有一整个太医院的人看着,贵妃定能母子平安的。” 景王的话也很有道理。现在的情形和以前是不一样的,起码太医院里,皇上已经整肃过几次,现在的左院判既有忠心,医术也高明,是信得过的。 景王还笑着说:“臣弟先给皇兄道个喜,等到今年深秋时节,我就有小侄儿了,到时候宫里、京里头,必定要好好热闹热闹。” 皇上真有了儿子,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要告慰天地祖宗那是肯定的,宫里京里肯定都要庆贺这桩喜事。贵妃所出,又是皇上的长子,那说不定落地就能封太子了。 皇上自己对这个倒不是很看重:“别让人多传这样的话,免得贵妃心听了不大高兴。皇子也好,公主也好,朕都一样喜欢。” 景王笑着点头:“是是,那是自然。对了,顾峪不肯在我那儿多住,执意回了燕子巷。我打发人过去帮忙收拾了一下。” 这会儿年还没过完,想寻做活的人都找不着,景王不但打发人帮忙修整房子,还给顾峪派了下人伺候,总不能让他早上起来了还要自己打水烧洗脸水烧早饭吧?现在外头饭庄酒楼都不开门做生意,这么冷的天,他连个吃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也好,此事让你多费心了。” 景王一摆手:“皇兄同我客气什么。再说,顾峪这人不俗,我以前和他来往时就觉得这人挺对脾气的。这人要是愿意入朝,绝非那种尸位素餐的纨绔外戚,说不定皇兄还能得个良才。” 第283章 旧事 刑室的院子靠后宫的北边角落,平时大门都是掩着的,而宫里人没事也不会从这门口过,能躲就躲,能绕就绕。 尤其刘太妃的事儿一出,她死了倒是省事,抬出去装裹了一埋。可是宫里头因此倒大霉的人可就多了。这些日子被抓进来的人都把刑室塞满了。身份要紧的比如相太监这样的,都是单独拘押起来的,毕竟他在宫里树大根深,怕他与旁人互通消息。其他的那些人多是关在一起,有的小小一间屋子关了十几个人,地方都不够躺下睡觉的,你挤我我挤你。这些囚室都在地下,各种难闻的气味儿散不出去。 有人被审过,身上有伤,蜷在那儿时不时的发出痛呼声。 张太监用帕子掩着鼻子,沿着长长的的通道往前走,前头领路的是年轻太监,人瘦瘦的,个子有些矮,眉毛很细很淡就跟秃了似的。 这样的面相在宫里自然是不讨喜的,看着象生了癞疮似的,哪个主子都不会喜欢。要是他在外头当差,只能干最低等的杂活儿粗活儿,这辈子怕是也没有出头的机会。 但是他在刑室当了差,相貌上的缺陷倒不是什么要紧事了。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谁关心他长什么样儿?有手段有心计,能办差,就能在这儿站稳脚跟了。 张太监可是知道的,别看刑室的太监一个个活得跟灰耗子似的,终年不见天日,但人家的日子过得比一般太监可实惠多了。 就象相太监,刘掌事这样的人进来了之后,他们多年的积蓄可不是个小数目,抄出来后经手的人肯定会昧下一部分。水至清则无鱼嘛,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张公公,就是这里了。” 对方从腰上摸出一大串钥匙,开了囚室门的锁,将门轻轻推开条缝:“张公公有什么话要问就尽快,只有一炷香时间。” 张太监点个头,依旧掩着鼻子进了这间囚室。 这里头关的就是相太监。 相太监看起来倒不算很惨,身上的衣裳看着还算齐整,脸上身上瞧着也没有多少伤痕,张太监进去的时候,他正靠在屋角的一张窄榻上,身上盖着床半旧的薄被。这地底下的囚室没有外头那样严寒凛冽,但是却有一股阴冷湿寒,慢慢的往人的骨头缝里的渗。 张太监很久以前到刑室来过一次,出去以后做了两天噩梦。这个地方宫里没人愿意来,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哪天也落得这般下场。 相太监眼皮掀开条缝,看见了张太监之后,脑袋还微微点了两下,算是招呼。 “相公公。”张太监对相太监还是很客气的。 两个人过去都在宫里,但是张太监那个位置没什么油水,跟相太监也没什么利害冲突,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见着面彼此也算和气。 那会儿相太监背靠刘太妃,位高权重,完全可以不把张太监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风水轮流转,正好倒了个儿。张太监现在是贵妃面前的红人,相太监却因为牵涉刘太妃一事中,再也翻不得身了。 相太监自己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凭过去他干过的事儿,想活命是很难了。进了刑室以后,他有问必答,十分合作。不然呢?他一个没根的人,要为谁尽忠?为谁硬扛? 正相反,相太监把那些有关连的人咬出来的时候,心里反而觉得十分痛快。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那些明面上讨好他的人,背地里如何骂他,看不起他,他一清二楚。既然现在他过得不好了,那大家一起不好,这才叫有难同当。 “不知道张公公今天来为着什么事?我知道的,我进来以后都说了,你要想知道什么,口供上都有。” 张太监摇头:“我不是来问那些事情。” 相太监和谁勾结,刘太妃到底怎么死的,她和相太监之前到底都做过些什么事,这些跟张太监都没关联。张太监今天过来,是为了一件相太监都快忘记了的旧事。 “紫薇殿失火前,有个道士被人举荐入宫,他姓崔,相公公还记得此人吗?” 相太监确实有点意外。 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怎么今天翻出来了? 而且先帝时相太监虽然也敛财,也弄权,干的事儿却还都算不得罪恶深重。至于紫薇殿的事,那是刘太妃把持着,他插手的其实不多。 “崔道士……”相太监歪着头认真想了想:“那时候先帝可册封了好几个道士。” 先帝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人,道士们的地位也不是那么稳当,相太监记得,当时先帝先后宠信过好几个道士,头一个姓张,后面还有李、郑,分别都给赐了封号,什么灵妙真人、逍遥真人、还有什么宝丹真人,都是号称又会讲经说法,又会炼丹养气的高人。 这些人风光不了多久,尤其逍遥真人,听说死得极惨。先帝脾气暴躁,连当时的丽贵妃尚且说赐死就赐死,道士的命也没有多值钱。 “应该是春天的事情,那时候不是有好几名道士被举荐入宫吗?还有,那时候先帝还让人搜罗药材,还打听各地有什么祥瑞长寿的人或者是吉兆。” 第284章 道人 “我想起来了。”相太监还是记得的。 先帝服那些丹药,其实除了他自己,旁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古往今来,谁靠服丹药长生不老,永褒青春了?至于飞升成仙,那全是民间传说,有谁亲眼见过了? 先帝可能是一路走来太顺利了,总觉得自己能心想事成,一切能应有尽有。权势,财富,美色……人心不足,这些都有了,就还想长生不老。 但是敢在先帝面前说服丹不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前朝的大臣因为劝谏这个,死了好几个,还发配了不少。后宫里头,更是没有人敢违逆先帝的意思。连宠冠一时的丽贵妃都栽了,旁人可不都学乖了。 尤其当时的刘嫔,她就一直顺从,迎合先帝的心——在寻道士求仙丹这件事儿,她表现得比皇上还要虔诚,还要热心,所以能一路晋升成了刘淑妃,执掌宫权。 相太监也是那时候爬上来的。 他就是靠着刘淑妃,替她鞍前马后,着实是出了不少力气。 那时候他心里也不是不害怕。先帝如此喜怒无常,刘淑妃又心狠手辣,相太监每天躺下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的把门闩牢,还要放张凳子在门后头。不但如此,在同样为刘淑妃效力的马太监突然消失不见后,他在窗子上都要放个瓷瓶,还在枕头下放把剪子。 他其实也知道这样没什么用。宫里头想让一个消失不见的手段太多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所有人都好象一同得了健忘症般,对这个人绝口不提,仿佛世上从来不曾存在过这个人一般。 他那些防备措施其实没有用处,真要是有人想要象对付马太监一样对付他,他根本无处可逃。但这样做,多多少少他有一点心理安慰,晚上总是能够睡得着的。 逍遥真人的死,宫里影影绰绰的有些传言,说是他炼丹不力,被先帝处死了。有说赐毒药的,有说乱棍打死的,有说先帝让人把他自己炼的丹药全塞他肚里,肚子胀裂而死的。他死之后,宝丹真人更加谨慎,没有以前那股“贫道天下第一”的狂劲儿了,行事有点瞻前顾后,保命为上。 这些道士原先被先帝抬举,还以为是攀上了一条登天梯,可是死了一大半之后,终于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逞能是绝对不敢了,也不想着什么封国师,建道观了,既然已经搂到了不少钱财,现在保命才是第一要务。于是这个宝丹真人来了招祸水东引。 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相太监想到那时候的事,居然还笑了笑。 反正他知道自己是必死的,进了刑室以后,他是有什么说什么,特别配合,省得死还不能得个好死。 人一想开,再回头去看过去的事,有的事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可笑。 “我记得,宝丹真人举荐了三个人,一个是他同门,但是师兄弟据说多年不合。一个陈道长,但是这个人并没有来京,在外云游多年,难寻踪迹,还有一个就是崔道长。” 不但记得,相太监现在想想,对这位崔道长印象还挺深。 要知道宫里头这些太监是什么打扮?那道袍是金线绣的,发冠上是镶白玉的。这个崔道长可好,一身儿麻布道袍,青布鞋,头上就绾了根木簪。可以说是把穷酸二字写在脸了。 “这崔道长本来是不想入宫的,但是宝丹真人一心想找个人来担责诿过,崔道长那间小道观里的人都被扣住了,他要敢搞旨不来,那些人都是一个死。” 崔道长可没有宝丹真人保养得那么好,人比较瘦,但是气色的确不错,双目清朗有神,比宝丹真人那白白胖胖的更象个有道真人。 崔道长也没有宝丹真人那么圆滑,他很少说话,即使被带去面见皇上,也没有着意讨好,反而一见皇上就说他服丹太多太杂,体内积累丹毒。 相太监还以为这个崔道士一进宫转眼就要没命,成为所有道士里最倒霉的一个,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先帝倒好象吃他这一套,崔道士还真有点门道,替先帝按摩经络,再扎了手指之后,放出来的血颜色是紫黑的。 谁也不是傻子,先帝也没失了心智。不管宝丹真人他们怎么吹嘘,说他们炼的是灵丹妙药,可谁家的灵丹妙药会把血吃成紫黑的? 要不是刘淑妃从旁劝解求情,宝丹真人只怕当时就大祸临头。而且宝丹真人也有急智,他说先帝吃的那些丹药,都是前头几个道士、真人炼制的,这错儿不能记到他头上。而且他对皇上一片忠心,还举荐了崔道士入宫,崔道士越有本事,就正说明他也是有功劳的。 崔道士也不抢功,他对先帝直说自己不会炼丹,这些年就学了点儿医术,常替道观周围的穷人看看病,平时采点药材是有的,但炼丹这些他不会。 先帝也没放他出宫,还是把崔道士留下了,就安置在紫薇殿后头。那里有特意建的丹房,宝丹真人也在那里。 那会先帝对服丹已经不那么痴迷了,相太监还曾听大骂道士都是黑了心肝的,一味瞒骗人。 那会儿宝丹真人还想偷溜出宫,可惜这宫门哪是那么好出的。他先是找理由,说要去外头找什么炼丹的药材、原料,先帝没准,说需要什么就开单子让人找。后来宝丹真人又乔装改扮想混出宫,可是禁卫们也不是吃白饭的,这么个大活人都能偷溜出去,宫里早乱套了。 先帝越发暴躁,宝丹真人的两个徒弟都被处死了,宝丹真人只能想个损招,说让正在哺乳的妇人把炼的丹服了,先帝再服人乳,这样过了一手,丹毒就能滤掉很多。 相太监当时觉得,这宝丹真人当道士真屈才,他想的这些损招,太监都未必想得出来。这个道士是为了保自己的命,真不把别人当人看。 但先帝又什么时候把别人当人看过了呢? 第285章 送酒 “崔道士后来到底如何了呢?是……真的葬身大火了吗?” 相太监摇了摇头:“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在起火前大概十来天的时候,宝丹真人好象跟先帝进言,说崔道士是真有能延年益寿的方子,只是不肯献出来。因为宝丹真人说他少年时跟着师父,就见过一个道人,虽然不姓崔,但是和崔道士长得象,这些日子来他看着崔道士,越发觉得他和当时师父的那个平辈故交就是一个人。崔道士今年绝不是只有四十来岁,要按着宝丹真人幼时见他的年纪推算,他该有近九十岁了,可是看看他现在这样子,脸上都没什么褶子,那气色好的,如果把胡子一刮,说是只有二十来岁也有人信。” 张太监眉头皱了起来:“竟有此事?” 相太监点点头。 张太监可不信那一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嘛。” “谁知道呢。我当时并没有在跟前伺候,当时在场听到这话的除了先帝,只有刘淑妃和她身边的一个宫女,我就是事后从那个宫女那儿打听着的。这个话先帝多半是将信将疑,就派人去查这个事。但是查来查去,崔道士确实有点问题,他进宫前有好些年据说是在外云游,但在哪儿云游,没人知道,也没有能证明他的下落,接任道观主持也没有几年,具体他到底多大年岁,那些年里在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事,就象一片空白一样。” 张太监当时没权没势,紫薇殿的门槛他都摸不着,这些消息确实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所以……崔道士被先帝处置了吗?” “后来不就起火了嘛,”相太监说:“不过当时崔道士道观里一起被扣押的人好象都死了。先帝派人严查崔道士,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被严刑拷问。崔道士那个小道观也被抄了个底朝天,听说连屋子都拆了,地上的石砖也都撬了起来,真是挖地三尺了,紧跟着紫薇殿就起火了。” 紫薇殿大火,这个事一直到现在宫中还有种种传说。有人说是被先帝杀死的那些人冤魂作祟,有人说是道士要害先帝,也有说道士炼丹起的妖火……反正怎么离奇怎么来。 “肯定不是偶然失火,也不是炼丹炉翻了什么的。”相太监说:“其实我也想过,这场火会不会跟崔道士有关系。毕竟先帝想长生都想疯魔了,逮着一个崔道士可能有长生的办法,那还不往死里逼?而崔道士当时进宫就是因为道观里的人被扣住了,为了他们才进宫侍奉,结果即使进了宫,一道观的人还都惨死,他能忍得下去?” “是崔道士放的火?” 相太监一摊手:“我只是说可能有点关系,这是我自己的猜测。失火时是半夜,可紫薇殿这么大的地方,哪怕一两间宫室起火,也不能一下子蔓延到整座宫殿吧?再说,紫薇殿里的人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紫薇殿大小加起来四个门,怎么一大半都没跑出来呢?” 而跑出来的寥寥几个伺候的人,偏偏是不怎么得脸,平时只干些杂活的。换句话说,这些人和崔道士是没可能结下仇的。 先帝和刘淑妃被人从火中抢出来,先帝也不知道是被烟呛得还是吓的,当时都昏厥过去,据说都翻白眼了。 而宝丹真人,崔道士,紫薇殿里其他的人,在大火之后就都没有了。火里扒出来 的尸身都烧成焦炭了,根本辨认不出来谁是谁,还有散碎不全的残躯,拼都拼不成个儿,就都当烧死论处了。 “那有没有可能,有人趁乱跑了?” 相太监认真想了想:“要是早有准备,跑是能跑掉的。要知道火着起来之后,那可就乱成一锅粥了,好些人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有怕火烧过来的,有赶着去救驾的,还有急着提水想救火的,当时把守宫门的禁卫也过来救人救火,夜里又看不清楚,真想跑,能跑得掉。” 但还是那句话,谁也没看见。 张太监又问:“那起火之前,崔道士是不是还确定活着的?” 相太监想了想:“那天……” 虽然是好些年之前的事。如果有人问,哪年哪月哪天,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八成是想不起来的。别说隔了数年了,就算问你上个月某天你都见过谁,一多半的人也想不起来。 但托那天失火的福,相太监对紫薇殿失火记忆深刻,那天的其他事情也就跟着一并刻在记忆深处,并不曾淡忘。 “白天我是见过他的。”相太监很肯定的回答:“那天中午我还见过他。我去向淑妃回话时,他正从侧殿那边走过,我还招呼了他一声。” 相太监和崔道士也没有什么交情,见面打个招呼也就罢了,实在没别的话说。 张太监没有再问,能问出这么多话来,已经算是不虚此行了。再说,一炷香时间到了,领路的太监已经在门外催他了。 “张公公,该回去了。” 张太监站起身来。在这里等了这么一会儿,感觉寒气从脚底下一直往上爬,这会半边身子都凉得很:“那我就走了。你……若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若是我能帮忙的,你只管说吧。” 相太监看了他一眼,笑笑说:“我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事。就是,若你方便,给我送壶酒吧。以前没得势的时候,想喝喝不着。后来吧,怕喝酒误事,一直也没痛痛快快的喝一回。” 他提的是这样一件事,张太监也没有表露什么,只说:“我知道了。” 张太监走后,门又被重新锁上。 相太监往后一靠。 崔道士…… 张太监来问这个事儿,倒是让人意外。 相太监本来还以为,张太监想从他这儿揩点油,想的是他攒下的钱呢。 但是当年崔道士没在宫里待多久,张太监应该和他根本没打过交道,为什么他还来打听这事呢? 他应该不是为自己问的吧? 那是为谁? 贵妃?皇上? 相太监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真是习惯成自然了,以前遇事儿他就多琢磨,前因后果,谁指使,谁得益。 可到了眼下这一步,他还琢磨这些有什么用? 他还能活几天呢? 还这么机关算尽,能算出个什么来? 第286章 借种 其实关于崔道士,相太监还有事没说。 既然张太监也没往那方面去打听,他也就不说了。 在宫里待的年头长了,见过的事情太多了,大多数都只能自己知道,不会向任何人倾诉。 死了,就带到地下去。 崔道士进宫后,不光先帝召他,连刘淑妃也曾经避着人偷偷召他去问话。 刘淑妃问的是,她还能不能怀上先帝的孩子。 宫里的女人最想要什么? 还不就是那点事。 要恩宠,要孩子。 刘淑妃恩宠是有了,宫权也有了,但是先帝眼见着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先帝一没,她的靠山没了,眼下的荣华富贵全都会烟消云散。 所以刘淑妃迫切的想要个孩子。 这件事,相太监知道的很清楚。 因为刘淑妃就是派他去传崔道士的。虽然人传到之后,刘淑妃把他打发了出去。可相太监是什么人?不让他在场,他就听不到了? 刘淑妃当惯了主子,不清楚奴婢间的门道。主子的事儿,绝瞒不过身边伺候的这些人。 刘淑妃其实也问过太医,但太医给的回答她并不满意。 太医说,刘淑妃自己身子倒是还成,还不到三十岁,想怀胎生子是没问题的。但先帝嘛,年纪毕竟大了,身子骨要是很好,他也不会整天想着服丹求仙了。先帝后宫最后一个怀上并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公主,但是小公主身子并不怎么好,没有活到一周岁。 此后先帝还会宠幸嫔妃,但是却没再有人有孕了。之前的丽贵妃,她得宠的时日也不短,也曾经为了有孕一直寻医问药的,可是一直到她被赐死,也没有如愿以偿。 等到刘淑妃这时候,先帝的年纪更大了,身子更不好了,纵然他也想再有个孩子证明一下自己宝刀未老,也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崔道士也直截了当和刘淑妃说了,先帝已经……呃,不成了,纵然用药,让刘淑妃能侥幸怀上,可是这样先天不足的孩子是绝对保不住的,哪怕强撑着生下来,也多半是夭折的命数。 刘淑妃不死心。 太医们不敢这样直言,但说的意思也差不多。刘淑妃在太医那儿寻不着办法,才又来问道士。 但崔道士也没给她希望。 但接下来就…… 相太监想到当时听到的动静,低下头竟然笑了。 这笑声有些猥琐。 刘淑妃真是敢想敢为,既然先帝那儿种子不行,那就去别处借嘛。 眼前不就正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崔道士生得不俗,而且人家一看就是个聪明人。这样仪表堂堂,身子康健的人也不是到处都有的。更重要的是,方便啊。崔道士就在紫薇殿里,找他借那真是天地时利都有了! 关键就是最后一点,人和。 崔道士没答应,人家直接把刘淑妃拒绝了。 相太监当时在外头听得心惊胆战的,生怕刘淑妃会杀人灭口。 这个种要是借成了,她肯定会灭了崔道士,相太监这个可能泄密的她也不会放过。没借成,她恼羞成怒,说不定也要把这两人灭一灭。 其实这事儿听起来很严重,妃子要偷人!而且偷人的目的不是为了私情,就是为了怀个野种冒充龙种。 但这种事情,宫里不是没有过。 据相太监所知,以前的丽贵妃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她掌宫权那会儿,想偷摸做点什么事也方便。相太监听说丽贵妃偷的人是个伶人。她爱听曲、听戏,要不然紫薇殿里也不会修个戏台了。借着召人进宫来献艺的功夫,她好象就和一个吹笛子的好上了,不过次数应该也不多。 毕竟丽贵妃也没有怀上孩子嘛。 宫里看着体面,但这体面下头的污糟事也多着呢。 相太监回想自己这一路,他也做过人上人,富贵也没少享,当然,恶事也没少作。其实以前他还威风八面的时候,心里也时常有隐忧。 隐隐约约间,他知道自己将来的下场不会好。 宫里得势掌权的太监,能得善终的没多少,很多都是不得好死的,能落个守皇陵、守行宫,都算得善终了。 所以到了今天,他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心中还有些这一天终于来到的释然。 被关起来的这几天,他睡得反而很踏实。 多年来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那还有什么可担忧?反正他这辈子也够本了。这一回,有一批人陪他一块儿上路。宫里头这些人不说了,宫外头也有好些贵人逃不脱这次清算。 相太监进来这几天也想明白了,皇上对刘太妃和他们这些人谋划的事情早就心里有数了,只是一直没有动手。这一次刘太妃死,紧跟着这么许多人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全给逮起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谁与此事相关,谁做了什么,皇上都看得清楚,一笔一笔记着呢,现在是算总账了。 或许皇上一直隐忍不发,就是等着现在一锅端。 虽然被关了起来,相太监也听说贵妃有孕了。 也是巧了。皇上多半不想贵妃和自己的孩子再身处危险之中,所以下定决心,这次要把宫里宫外的威胁连根拔起了。 贵妃这个孩子啊……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这应该是个命格贵重又有福气的孩子,比皇上之前的那些孩子都有福。 门又开了条缝,有只手拿了个酒壶,轻轻放在地上,门又重新关了起来。 张太监倒真没食言,这就让人给他送酒来了。 相太监把壶拎起来,拔开塞子闻了闻。 还是好酒,他闻得出来,五年的陈酿。 相太监闻了又闻,眼泪都要下来了。 不是难过,就是高兴。 他掌权好几年,可是没什么人知道他好酒。因为他一直管着自己,不想把这个弱点露出来让旁人知道。再说酒这个东西是会有瘾的,他怕自己开了个头就收不住了。宫里有好些人就栽在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地方,贪嘴的被人下药,贪酒的“失足”溺死,还有太监好色出事…… 唉,既然都成了太监了,还好色,你不出事谁出事? 相太监端着壶灌了一大口酒。 临死前能痛痛快快醉上一场,他这辈子也就没什么憾事了。 第287章 旧物 顾昕和香珠在挑丝线,灯下看这些丝线光泽熠熠,不过颜色不如白天那样鲜亮。 天一冷,顾昕也犯懒,针线做得更少。 说做针线这个事,顾昕还是有点心虚。一年多了,她这活计始终没什么长进,也好在皇上不嫌弃。 “娘娘,这个颜色以前倒是没怎么见过。” 香珠拈起来的是一根绿色丝线,但这个绿确实挺淡雅,比有些象松花绿,但比松花绿更柔和通透。 “这个挺好。”顾昕琢磨一下:“但是它绣个什么好看呢?” “绣个鸟儿呗。”这颜色也绣不了花啊。 皇上居然还跟着插了一句:“绣草叶也不错。” 顾昕朝他摆手:“你不懂,哪有草是这个颜色的?” 皇上脱口而出:“水草。” 呃…… 顾昕和香珠你看我我看你。 说得也是,好象夏天里湖边的水草,是有点象这个颜色。 “但是谁的衣裳上头绣水草啊。”顾昕回过神之后还是把道理夺回了自己这边:“就是绣,也是荷花金鱼啊。” 绣荷叶也行啊,水草是真没有。 虽然顾昕绣活儿做得也不好,但是她自认为水平还是要比皇上强多了。 顾昕站起身,挑了好一会儿线了,脖子有些酸。 “以前在宫外头,货郎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的,那线顶多也就十几样色。” 而且那颜色都艳得很,艳到都有些刺眼了,大红大绿,不艳不行啊,会在货郎这儿买东西的人,大多是大婶儿大娘,就爱这艳的,离老远就能一眼看见的。花一样的钱,买个不艳不提色的,她们会觉得吃亏了。 皇上饶有兴致:“货郎都卖些什么啊?” “什么都卖啊。”顾昕扳着手指算:“针线绒花铜戒指,胭脂吃食小剪子,也得看这个货郎主要串什么地方,反正都是小东西,轻巧,不沉不占地方,能多带些的东西。” “你也买过?” 香珠也挺有兴趣的,竖起耳朵听着。 “买过呀。”顾昕笑着说:“顾家后院墙外常有个货郎来转悠,后院的人就把他喊到门口来,东西不一定好,但是总比托人从外头带要强。让人捎带东西,也不一定给你买好的。” 再说,如果要买的东西太少太小,也不值当让人给捎一趟。 顾昕掰着手指数:“我买过顶针,线,腌梅子,炒瓜子,还有纸和笔。” 香珠忽然想起件事:“对了,娘娘在顾家的时候用过的那些东西呢?” 按着惯例,如果哪家有姑娘进了宫,她住进的屋子,用过的东西,都是要封起来的,不能让旁人随便碰随便用。 想想也知道,贵妃娘娘用过的铺盖倘若再让别人在上面睡了,那岂不是…… 顾昕在顾家住的时间可不短,但她进宫的时候,就一个很小的包袱,带来的东西很少。就那么两件首饰,一身衣裳,还有银子。 那其他东西呢? 顾昕笑着说:“我送给熟识的人了,衣裳什么的,反正都旧了,给橘子穿正好,她身量比我矮些。还有那屋里的东西也叫她搬回自家去了。” 至于屋子,顾昕压根儿没想过屋子的事儿。那是人家顾家,又不是她自个儿家,住过的屋子也不是她的,自然顾家想怎么处置就处置了呗。 香珠咽下了话没说。 娘娘不懂情有可原,顾家不能这么不懂事啊。 回头她得让赵良打听一下,顾家不会把娘娘住过的屋子又给旁人住了吧?要真是那样,那可是不敬。 其实这个倒是香珠多虑了,从顾昕进宫之后,那间屋子就锁了起来,里面一没值钱东西,二来那位置也没谁要去住。后来顾昕封贵妃,顾建荣特意吩咐那一整个小院儿都封起来了。 为了这事儿顾夫人还心气不顺,找了两次事。 顾昕去瞧了一眼皇上,这人翻书翻了一晚上,不象是认真看书,也不看折子,这是忙什么呢? 等她站到桌边,发现皇上在纸上写了好几排字,怕不得有上百。 “这是?” 皇上若无其事将手里的笔放下:“朕翻一翻,看有什么好听的字,回头给孩子取名能用得上。” “现在就取?” 是不是早了点儿? 皇上说:“难得有空,先存下来备用。” 说得也是……不过顾昕还是觉得有点早。 她转头瞅了一眼皇上。 这个人明明是最沉得住气的一个人,怎么现在这么心急了?孩子出生还早着呢,她现在肚子还是平平的,竟然就开始想着起名字了? 再说,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啊。 皇上岔开了话题:“刚才那个颜色我见过,有种宝石就是这个颜色,库里就有,明天让人找一找拿来给你镶了钗子戴。” 收皇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顾昕连谢恩都省了。 至于宝石,首饰,这些东西她有太多了,一天一换也戴不过来的。 “不早了,洗漱安歇吧。” 顾昕慢一步想到,皇上是不是不想她再继续问这个起名字的事? 行吧,那她就不问呗。 顾昕低下头,嘴边露出一个略显俏皮的笑容。 看来这人啊,也不是任何情况下都稳重的,总有破例的时候。 顾昕睡觉的时候,还让人把那套泥人放在寝殿。 说不定今天晚上她还会做梦,还会多想起来一些事呢。 皇上还跟她保证了,说明天就让接顾峪进宫,到时候顾昕可以和顾峪多说会儿话,有什么想问的就不用自己琢磨了,可以直接问顾峪。 顾昕躺了下来,手很熟门熟路的伸到左边,握住了皇上的一只手。 这个人总是能让她觉得安心。 她的手没皇上的手大,想把他整个手掌握住那是不可能的。 顾昕就握住了他两根手指。 握了一会儿,还捏了捏,捏完了继续握住。 皇上轻声说:“快睡,别闹了。” 顾昕脸埋在被子里偷偷笑。 皇上手指太瘦了,而且有点硬,要是肉再多点,捏着会更舒服。 但想让皇上长肉可不是件容易事,得趁着天冷让他多吃点。 闭上眼之后,顾昕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在温水中浮沉。 整个人仿佛没有重量,象是风一吹就能飘起来,随着风一起掠过山林,穿过河流。 阳光格外明媚,山林间弥漫着草木清香,不远处的路旁有簇野伞子熟了,一串串紫黑色的小果子沉沉的垂下来,把枝子都压弯了。 第288章 采药 “师父,这些牛筋草要不要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采些回去吧,你别用手掐,这把刀铲给你。” 顾昕现在不但能看到,能听得到,甚至能感觉到风吹拂在脸上的凉意,阳光穿透树冠洒到身上。 她还闻到被铲断的牛筋草散发出来的那种涩涩的草汁的气味。采草药的时候,她还顺手揪了一把野伞子,用张大叶子托着,拿去给师父吃。 师父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她摘的野果,摇头说:“你自个儿吃吧,当心别染了衣服,这个可不好洗。” 师父的脸容看不清楚,但是他的声音让顾昕觉得熟悉而安心。 他穿着件灰布道袍,用粗布扎成绑腿,背着药篓,袖子、衣领处都打着补丁。顾昕也是一件道袍,但是她的衣裳可比崔道士齐整,也没有打补丁,头发挽个髻,活脱脱一个俊秀的小道童。 野伞子果子很小,豆粒那么大,皮里面除汁水就是籽,酸酸甜甜,就是吃完以后,手上和舌头上都被染成深紫色了,伸出来一看,怪吓人的。 两个人的药篓都装满了。 山上草药不少,不过都是最普通常见的,名贵的不多。 师徒俩带着干粮——就在山上对付着填饱肚子。 下山的路上,崔道士用挖来的药材换了点钱,割了猪肉,他自己不吃,是给道观里其他人带的。 山间的这间道观不大,也没多少香火,观里有几亩山地,种出来的粮食勉强够这一观的人吃。崔道士平时会采药、给人看病,但挣的其实不多。请他看病的都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多是附近的乡民,有时候看过了病,收到的诊金也不是钱,而是些腌菜、腊肉之类的谢礼。 卖肉的人跟他也熟悉,割了肉熟练的包好,还送了他们好几根骨头,回去洗一洗敲完了下锅煮煮,切两片白菜,能烧好一锅汤。 道观里连崔道士和顾昕在内,一共也就六个人,除了他们两人,有一对老夫妻,他们一直生活在道观里,无儿无女的,种地,打扫,做饭什么的杂活都是他们做,现在年纪大了,老太太身子不太好,已经做不了重活了,但还是不肯闲着,每天都早早起来扫地,供桌擦得一点灰都没有。 另一个张道士,眼睛瞎了一只,腿也不大灵便,说是年轻的时候遇着盗匪,虽然侥幸逃出了性命,但是却落下了残疾。还有一个是八岁的孩子,崔道士给他取个道号叫重明。重明还在襁褓中就被人扔在道观门口的,是个齐整孩子,很机灵,嘴又甜,偶尔来个香客,或是过路的人来歇脚,他都能给人哄得高高兴兴的。 他们离道观还有一段路,远远就看见重明来迎他们了。 这小子脑门刮得秃秃的,没有留头发,看着不象个小道士,倒象是个小和尚一样,笑的时候眼睛眯着,露出缺了个洞的牙:“师父回来了,师姐回来了。” 崔道士摸摸他的头:“天都快黑了你怎么又往外跑?不是让你好好儿待在观里别出来吗?” 重明扯着崔道士的一角袖子:“我看天快黑了,所以出来迎一迎。” 其实真遇着什么事,重明这么个半大孩子也帮不上忙。 但他的一片心意,崔道士和顾昕都能明白。 顾昕从篓子里掏出采的野果子给他,重明眼一亮,高高兴兴的接过去:“谢谢师姐。” 吃了野果子的重明,也伸出一条紫黑的小舌头来,逗得顾昕哈哈大笑。 山上这老得老,小得小,他们光吃素食可不成。 晚饭还算丰盛,点上灯,六个人围坐着。带回来的骨头煮了汤,肉切了一半下来,炖了一大锅白菜,还放了些山菌和草菇,香气扑鼻。 就着面饼子,顾昕也吃了好些碗菜呢,还喝了一大碗汤。太阳一落山,山上就格外冷,一碗热汤下肚,身上都暖暖的也不冷了。 老胡夫妻俩吃得不多,人上了年纪胃口没有年轻人好,胡婶子一嘴牙没剩几颗了,她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骨头汤,笑眯眯地看着重明在那儿扒饭,还给他碗里夹菜,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多吃点,长个大个子。” 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更何况重明也有好几天没见着肉了。 “田里的豆子还有黍子先不忙收,今天遇着老周他们,说这两天来帮忙。”崔道士说:“这活儿得干两天,到时候给他们多做两个菜,人家来干活,得让人吃饱了。” 老胡应了一声:“晓得了。我再收拾间屋子给他们暂住。这两天能收就都收了,晾干了赶紧拉进屋里,再拖怕会下雨。” 秋收的时候就怕刮风下雨,一淋了雨受了潮,收成要大打折扣的。 崔道士人缘不错,附近的人也愿意帮观里干点活帮点忙,夏天的时候雨水多,道观门前的路垮了一段,就是附近的人帮忙修的。现在到了要秋收的时候,也有人自告奋勇来帮忙。 这顿饭还没有吃完,前院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屋里桌边的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这事儿不寻常。 道观是在半山,山路可不好走,更何况天早就黑了,谁会在这会儿来道观敲门呢? 这敲门的声音也太重,不象敲门,简直象砸门。 张道士扶着桌站起身来,“或许是有人生急病,我去看一看。” 崔道士也站起来:“我去吧。” 顾昕不放心,也跟着他出来。 虽然说以前也有人晚上来求医,但是……顾昕就是觉得心里不大踏实。 还没有开门,顾昕就发觉情形不大对。 走山路的人打灯笼、拿火把照路都不奇怪,但墙外面那么亮,起码得有五六个火把才有这样的火光。 还有沉重的擂门声,催促声,有些急促凌乱的呼吸声。 门外头有多少人?八个?十个?还是更多? 顾昕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来的这不会是强盗吧? 虽然远近的人都知道这道观很穷,根本没什么油水,就算想找钱也不会到这里来。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崔道士隔着门问了一句:“是谁?” 外头的人大声问:“我们找崔道长,家里有人病了,请崔道长去治病。” 崔道士应了声:“天太黑了路不好走,倘若不是急病,明早再来吧。” 他向顾昕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躲躲。 顾昕也听出来,外面的人说话不象是附近口音。而且请个郎中,也不至于来这么多人,跟打劫一样。 外头的人几乎是在砸门了:“不成啊等不了。崔道长,我家里人病的重,快要不行了,请崔道长去救命啊,我们不是盗匪,药费诊金都不会少给的!” 这就更不对了。 既然外头的这些人不缺钱,又人多势众的,何必来请崔道士呢?山下不远的镇子上也有郎中,这些人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的?他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为什么不去请镇上的郎中? 第289章 治病 夜色中火把燃烧散发出烟气很呛人,跃动的火光耀得人眼前发花。 顾昕和崔道士一起,跟着这些来“相请”的人下山。 山路不好走,可是这些人脚下都很稳当,一路上沉默不语,这做派哪象是一般人?寻常兵卒军士也没有这么训练有素。 夜晚的山路高一脚低一脚的,下山的路她常走,但是到了夜晚,这好象变成了一条陌生的从来没有走过的路, 下了山,山下还有车等着他们。车厢里密不透风,象是个囚人的笼子一样。 顾昕想着,这些人应该不是强盗。 但是比强盗似乎还要凶险,还要麻烦。 顾昕紧紧抱着崔道士的药箱。她常跟崔道士一起出去,可以帮不少忙。有时候若患病的是妇人,她能帮的忙就更大了。 但是今天她被那些一起带上,看起来不大象是需要她帮忙。 顾昕能察觉出来,那些人似乎是不放心。许是怕崔道士不尽心给医治,又或者,怕他一个人不好看管,也许半路上会跑? 虽然看不见外头,但是崔道士对周围很熟,他轻声告诉顾昕,车在往东走。 往东…… 往东是一大片荒地,还有个湖。当地人说那湖曾经有仙鹤,是个好地方,因此当地的人就唤那湖做仙鹤湖。崔道士见识广,说那鹤应该是迁徙过路的,恰好在这儿歇脚,跟什么吉兆、仙气没关系。 但时下的人就信这个。 再往东,就是皇陵了。 这里一般人不能靠近,虽然也靠着山,但这里的山不能上去砍树、打猎、采药。 难道请他们去看病的人,住在皇陵里? 什么人会住在皇陵里呢?身份低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出来请郎中回去给他看病。 可是身份高的话,又何必上山请道士看病? 许是,这人身份见不得人? 这么一想,顾昕心里就更慌了。 车子好象走了很久,快半夜了他们才到。 下车的时候四下里黑黢黢的,顾昕只看见四面都是墙,墙很高,别的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皇陵是什么样子,她没有见过。只是这个院子,看起来也不象有身份的人住的,空荡荡的,屋门开着,有个穿蓝布袍子的人急得在搓手,一见到有人来了,也不管是不是正经郎中了,赶紧把人往屋里拉。 这个人的样子,顾昕看清楚了。 这是她头一回在梦里看清楚人脸。 是褚怀忠。 这会儿他可不是威风八面的褚大公公,一身布袍,脸容憔悴,两只眼红红的不知道已经熬了多久没合眼。 “郎中快来给看看,我们爷烧得厉害。” 不用他说,崔道士和顾昕也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半幅青布帐子挡着,把帐子一掀起来,那个人满脸通红,双目紧闭,虽然褚怀忠一直在旁照料,给擦身,额头上也搭着帕子,但是没大用处。 赵衡。 顾昕看到了还没有登基,还不是皇上时候的他。 病成这样,看起来……很可怜。 崔道士一边搭脉一边问话,旁边褚怀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道士从药箱里拿出药丸,这会儿煎药不方便,直接用温水把药丸化开灌下去,还施了针。 顾昕跟着忙里忙外,打下手,递药递针端水帮忙。 这折腾也不是白折腾的,忙了大半夜,赵衡总算是退了烧了,只是人还没有醒。 崔道士让褚怀忠守着,擦身、换衣、喂水,这些活儿总不能让顾昕来干了。 褚怀忠一直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看着赵衡情况稳定下来,眼见着没有性命之忧了,对着崔道士师徒俩十分热情,一口一个道长,对着顾昕居然也很客气的称呼她:“小道长。” “客房简陋,两位不要嫌弃,就先委屈一下。” 说是简陋,但是干净整洁,床上一样挂着青布帐子,枕衾收在柜子里,拿出来也没有霉了潮了。 不知道褚怀忠是眼太尖还是办事太周到,并没给他们“师徒俩”安排在一间屋子里,而是一人一间。 在这么个陌生的地方,顾昕就算躺下来了,也不敢合眼。外面风声愈来愈大,天快要亮了。 她想了想山上的人,请他们来的那些人,不会对道观里的人不利吧? 除了师父和她,道观里真是只有老弱残了。 还有那个生病的人,他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住在皇陵里?那些替他请郎中兵卒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后来她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 在道观里,早上公鸡会打鸣,一听到这个动静,大家就都起身了。道观后面有条山溪,每天早上都要提水,顾昕也能挑一担水呢,只不过不能用大桶。 在这儿没有鸡叫,但是院子墙外不远处传来兵士操练的声音。 顾昕睁开了眼睛,摸摸头又摸摸领子,一骨碌爬起来。 秋天的早晨有些冷。 崔道士也起来了,顾昕小声问:“师父,咱们还不能回去吗?” 崔道士向她摇了摇头。 院门口还有人把守,他们出不去。 这算怎么回事? 顾昕心悬着,飘悠悠的没底。 崔道士摸摸她的头:“没事的,等他病好了,咱们就回去。” 顾昕点点头。 当然要回去的,不然道观里的人肯定担心他们俩。 顾昕也担心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旁的不说,就提水都费劲。 还有胡婶子,她身子不好,师父不在,万一她再病倒,可怎么好? 崔道士又给赵衡把了一次脉,开了个新的方子。药材倒是也有,那个板着脸的洪校尉说这里就有药,但是他们不认得药材,也不知道份量。 顾昕跟着去抓的药。开方诊脉她不成,但是称量煎药的活儿她能干。 出了这个院门,顾昕才能肯定,现在她就是在皇陵里。 虽然她的两侧一直都是高高的院墙,根本看不见近处都有什么。但是她能看见远处的山。 山嘛,乍一看都一样,这附近好几座山,都不算高。 但是皇陵这里是不一样的。因为师父和她说过,皇陵这里的山上的树都是后来移栽的,除了松柏树,旁的树都没有。 这和别的山是不一样的。 旁的山上,什么树都有。 第290章 鸡汤 “我叫顾昕。” “赵衡。” 顾昕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永王。” 赵衡醒来之前,顾昕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至于一个堂堂的王爷,皇帝的儿子为什么会在皇陵里,只有一个太监伺候,院门外还有兵卒把守,这个她也隐约听说了一点。 皇帝总不死,儿子们年纪都大了,最大的一个都四十出头了,皇帝给儿子封了王爵就扔出宫,既没实权也没什么差事,更要紧的是,皇帝应该给儿子们的封邑、田庄这些,似乎都没给足,每年该给的米这些好象也不足额给。 钱去哪儿了呢? 皇帝可能要说,老子自己还不够花呢,哪顾得上你们这些兔崽子?修宫室,养宠妃,炼丹药,据说皇帝宠信的丽贵妃,过一个中秋花掉上百万两银子。 大约是儿子多了就不值钱吧。顾昕听说有的皇子一年也就能见着皇帝一两次,这上哪儿有父子之情? 顾昕听说,京城里发生过变故,几个皇子你杀我,我杀你的,还想逼宫把皇帝掀翻,但是没有成功。皇帝依旧是皇帝,不过儿子们少了一大半,宗室之中也有一大拨人被牵连,据说是杀得人头滚滚。 当时来道观的人苦笑着说:“这回杀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有人开玩笑说,官儿小的,没钱的,都不配跟他们一块儿被砍头。” 一下子杀这么多人,好些尸首无人收殓,还是临时花钱找了些乞丐,穷人过来,把尸体乱糟糟搬上车,一起拉到城外去埋了。 顾昕还听说,有人趁半夜去扒尸首的衣裳。虽然这些人被杀的时候,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可是比他们更穷的人还是盯上了他们下葬时穿的衣裳。 惨得很。 永王没被杀,被关在皇陵这儿,病成那样差点儿没命,也挺惨的。不过和他那些兄弟、亲戚们比,他好歹还是活下来了。 这个人吧,真算不上好看。 因为生病的原因,头发不那么整齐,形容憔悴,脸上还冒出了胡茬儿,真是一点儿龙子凤孙的气派也没有。 但是他眼睛真好看,亮亮的,笑起来牙也挺白。 而且褚怀忠还悄悄跟崔道士保证了,说等这位永王殿下身体好起来,洪校尉应该会放他们师徒回去的。说到底他们也是官军不是土匪,永王被放逐到皇陵来也只只是反省,洪校尉虽然怕他和外头通消息,但是也怕他病死了自己担不起责任。 褚怀忠还拿出一只金臂环给崔道士做诊金,不知道他是怎么偷藏着这么个值钱的物件儿的。 顾昕倒是没有担心过性命——她相信再不济师父也能带着跑掉。别看洪校尉他们看得严,可崔道士真不是吃素的。 赵衡的病,一半其实是心病。 顾昕也是之后才知道的。 他被这样幽禁在皇陵,其实根本就很冤枉。但是谋反这种事情一向株连很广,可能下了狱的人熬不过刑求胡乱攀扯,也可能办这案子的人想排除异己,再多谋点功劳,永王就这样稀里胡涂的也被锁拿,但是没有实证,最后皇帝大概是杀了这么多儿子也觉得不能再杀了,就将他发配到皇陵来,说是守陵、读书,其实与坐牢无异。 都说患难见人心,这话一点儿不错。 赵衡一倒霉,身边原来亲近的人赶紧和他撇清关系。这种时候,亲戚也不是亲戚,朋友也不是朋友了,连王府里原本的属官都有两个跳出来说他有不臣之心的。 就连他的妻妾——听说王妃的娘家上来就坚定的要和他撇清关系,还打算把女儿接走的。 这个永王妃没走好象也不是因为情深义重,而是皇帝要脸。他自己收拾儿子是他的事,但是王妃敢和离那就是藐视皇家了,伤的是皇帝的面子,所以孟家很快偃旗息鼓不敢再提这事。但是赵衡到皇陵来,王府里没有一个女人跟来。 平时撒娇邀宠的时候,大概一个赛一个的凶猛。一到这吃苦倒霉的事,就一个比一个缩得快了。 而且听外头的兵士说,从这个永王殿下来了,他府里也没有送东西过来,倒是他有个弟弟还惦记这个兄长,隔三岔五派人来送衣裳、送吃食和一些日常用的东西。洪校尉他们每次都把东西查得可细了,违禁的东西倒是没查出来,得出结论是这个兄弟挺实在,送的都是不打眼,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受了这么多罪,人不病才是怪事。 顾昕煎药挺熟练,菜嘛,虽然她不大会做,但熬个粥,蒸个饭还成,起码不会把锅烧糊了。院子里就有个灶,但是她习惯用泥炉熬点粥,熬的也不多,倒出来也就一碗多一点。病人嘛,总得吃些软和、清淡的。 顾昕蒸蛋羹就蒸的不行,崔道士都比她强。但鸡蛋连壳煮熟并不难,要是连这个都不会煮,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但是煮完的鸡蛋,有的很难剥,稍微一用力,一块蛋白就连着壳一起被抠下来了。 赵衡以前不见得自己亲手剥过几个鸡蛋,但是两个人相比,他还算有耐心的,能把不好剥的鸡蛋也剥得很完整。然后鸡蛋就着小米粥,就这么吃了。 褚怀忠手艺也是一般般,炒个青菜、煎个豆腐还成,但是再复杂的他也做不了。洪校尉他们隔一天会给些菜蔬,荤的也有,不过不多。 大概觉得永王病才好,得吃点好东西,隔了一天洪校尉还让人送了一只鸡来。这鸡送来时就是宰好拔过毛的,但顾昕和崔道士都认得出来,这个应该不是家养的鸡,是山鸡。 至于这山鸡是从哪儿来的,可没有一个人多问。 就算是从附近山上射的,该吃还是得吃。 皇陵附近的山上不许射猎,不许砍伐,不许取土,不许……反正禁令多着呢。可是山林挺大,哪可能看管得过来。有人偷偷上山拾柴,打点野味,也就民不举官不究了。 那只鸡炖了汤,挺鲜的。经过一秋天,山鸡比平时肥壮些,熬的汤也更香了。 第291章 故事 鸡汤是褚怀忠煮的,崔道士和面擀了面条。 鸡捞出来把肉撕开,再加上几根小青菜,香喷喷的鸡肉汤面一出锅,顾昕都要馋哭了。 除了褚怀忠那碗是崔道士硬塞的,其他三个人一点儿没客气,风卷残云,这锅面吃的一点儿没剩,连汤都没有留下一滴。 顾昕是觉得这锅面真好吃,另外,这几天她觉得自己有点虚,需要补补。 至于赵衡,大病初愈,大概是好些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这胃口是真好。 崔道士这几天真没闲着,洪校尉手下有个人,夏天的时候胳膊折过,当时也看了跌打郎中,用了药,但是那郎中水平可能不那么靠得住,所以那胳膊现在还是使不上劲儿。还是崔道士又给重新看过,用了药,只三天,那胳膊就好了大半了。 这立竿见影的效果让洪校尉和他手下那帮人对崔道士十分客气。 除了没松口放他们回去,洪校尉基本上有求必应了。每天鸡鸭菜蔬的供着,天气转冷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还送了半只羊过来给亿们加菜。 这半只羊最后又分成了两半,一半烤了,一半炖汤。下了雪以后白菜好象也更好吃了,比秋天的白菜更显得鲜甜。羊肉汤里还下了粉条和冻豆腐,吸饱了汤汁,比羊肉还好吃。 顾昕觉得不能再这么吃了,再吃下去,她回道观的时候怕不得胖十斤。 以前她跟着师父满山乱跑,一天下来累得倒头就睡,夏天里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象蜂蜜的颜色。 现在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赵衡也和她一样,关在这儿什么也不能干。他说以前没事的时候,时常会射箭、骑马,写字,读书,嗯,还会下棋。 现在在这个小院子里,连本可读的书也找不着,洪校尉大概是怕有字纸会出什么麻烦,可不敢给这些东西,至于骑马射箭,那更别想了,这里也活动不开啊。 下棋的话,倒是有副棋子,但崔道士说了,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他还是别干这些耗心力的事了。 所以顾昕吧,可以陪他说说话。 赵衡还教她读书。 虽然没有书,不过那不要紧,赵衡这人很聪明,他看过的很多书,一字不落的装在脑袋里,现在可以一句一句的复述出来。 顾昕起先还觉得有点儿不平。 同样是人,她觉得自己也不算很笨,可是她看过的书……一本能背下来的都没有。别说整本书了,连一个整段她都背不下来。 赵衡还教她写字。 唉,顾昕很不喜欢练字。在道观的时候,崔道士也时不时的让她抄药方,抄经文。这个呢,说是练字,不如说是为了让她磨练性情。 也不知道赵衡和崔道士在这一点上怎么这样象。可崔道士是她师父嘛,赵衡又是为什么?他好为人师? 不过赵衡也不是尽干讨人厌的事儿,他肚里藏了很多的故事,顾昕不耐烦的时候,他会讲一个让顾昕感兴趣的故事。 有书上的故事。 也有不是书上的事。 有时候顾昕能听出来,赵衡讲的,可能就是他听过、看过、经历过的事。 如果她判断的没错,那赵衡从小到大,经历还真是坎坷。 而且,他遇到的坏事,远比好事要多得多了。 简直每天睁开眼,就有坑等着他向下跳。身边的人各有盘算,有意无意的就会给人挖坑。 顾昕以前听说过一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或者还有种说法,叫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总而言之一句话,人做什么事儿,总得为自己谋点什么吧。但是赵衡故事里的人,好象就算谋不到什么好处,也想害别人一下。似乎害人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也或许他们害了别人,哪怕什么也得不到,心里也能愉悦满足一下? 这都什么人啊。 他的兄弟姐妹,相互间那点亲情少得可怜,或许在年幼时有过,但是当他们长大之后,就开始明里暗里的争斗起来。他们的环境,就象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只有把别的对手都咬死了,自己才能活到最后。 赵衡的故事中,他曾经有一个兄长,对他很好,为人博学多识,而且十分宽厚大度。 只是好人不长命啊。 这个人,顾昕猜着,应该是太子。 太子很好,但是一个母后早亡,没有根基和权势的太子,面对年老多疑的父亲和一堆日渐长大的兄弟,他的处境实在艰难。 太子据说是病死的。 但他是不是真的病死,这个顾昕就不知道了。她觉得,即使他没有病死,或早或晚也会死在他父亲和兄弟的手上。 他的兄弟曾经把他随手写过的诗拿去散布,说他对父亲心存怨望。过年的时候,他的吉服被做过手脚,真穿出去非惹大祸不可。幸好他还暗里有备用的。还有他身边的奴婢,在外头得罪了人,到头来黑锅要甩到他头上。 如果说这都不算什么,那还有一个故事,就让人心寒了。 当然,赵衡说的是故事,顾昕自己来猜测其中的人物时间地点。 这回故事中的主角不是男子,是个女子。 这个姑娘十七岁了,她生在一个大户人家,家里人要给她说一门好亲事。姑娘生得秀美,性情温顺,还读过诗书,是个不愁嫁的好姑娘。 有人办了一场花会,她也应邀去赏花。那天一起去的,除了她,还有另外两个姑娘。 她们俩也正好是待嫁的年纪,而且……可能闹不好,大家可能会有机会做妯娌。又或者,她们几家看中的女婿人选是同一个。 这个姑娘倒是很想得开,即使这门亲事不成,那也只能说是没有缘分。家里自然还会给她再寻一门不错的亲事。 但是她不知道,别人不是这么想的。一同去参加花会的姑娘,把其他两人视为冤家对头。 没过几天,这个十七岁的姑娘忽然间生了怪病,全身红肿溃烂。这病虽然没能要了她的命,但是她想议亲的事儿显然是不成了,不仅如此,她的脸上后来落了疤,隔了两年她才嫁出去。 第292章 人心 “那后来呢?” “后来,另一个姑娘名声不大好,据说是和表兄从小互相爱慕,所以反而是三个人中最不起眼的那个,把这门亲事抢到了手。” 赵衡用了一个抢字,这就充分说明另两个姑娘的败北不简单。 一个生病,一个突然有了不好的名声。 “这亲事特别好吗?” 为了达成目的,能这样去算计人。 “人与人不一样。有的人觉得得知我幸,不得也没什么。但有人觉得,自己事事都要比别人强,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合该是自己的。他们心中没有善恶对错之分……”赵衡顿了一下,露出有些讽刺的笑容:“世人在他们眼中,大概只分为两种,一种是有用的,另一种是没用的,可以随便杀掉。” 顾昕抱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 这个故事听得人后背发凉。 赵衡说的这样的,顾昕也见过的。 她随师父进京的时候,见过京城的那些权贵。只要身份比他们低的,在他们眼里就不算人。 屋里静得让人心里有些发慌,赵衡先岔开了话题:“外头下雪了吗?” “刚才没有。” 顾昕推开窗子,这会儿面已经零零星星飘起了雪粒子。本来这里就偏僻安静,一下起雪,更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哎呀,别站窗子边,你这病才刚好。”顾昕回过神,赶紧把窗子关上,去外屋看看:“哟,水开了。” 顾昕用布包着壶把,给赵衡和自己的两个杯子里都添上热水,杯子里泡着些金银花。 这花还是顾昕自己采了晒干的,装在竹筒里,只要封口严实,可以喝一个冬天。道观里可喝不起什么名贵的好茶,可是又不止茶叶一样东西能泡。干菊花、干荷叶、枸杞,红枣儿,还有山里长的野莓子,刺儿果,都能泡,酸中带甘,香喷喷的,味道好着呢。 下了雪屋子里也更冷,两个人围着炉子烤火,崔道士出去看诊了。和顾昕以前想的不一样,皇陵这儿其实住的人还挺不少。这里除了赵衡,还有不少人呢。修造皇陵的人数可不少,有上了年纪的宫女和太监,还有和赵衡一样因为种种原因在这里“守陵”的人。 崔道士今天去看的这个人,论起来还是赵衡的长辈,这个人在皇陵住的年头可是够长的,还是位郡王呢。可这个乐城郡王在这儿守陵都快三十年了,年年给皇帝上折子表忠心,希望能从这儿出去。崔道士去看过这个人回来,说他也不是什么大症候,就是脾胃失调。 这位乐城郡王顾昕还见过一次,他看起来可比赵衡想得开。被关了这么些年,不乐天开朗些还真活不下去。他还跟崔道士开玩笑,说每年呈给皇帝的求赦免的折子其实内容全是一模一样的,只把下面的年月换一换就行。反正这个折子皇帝根本不会看,他也就不用认真写了。 至于皇陵里的日子苦闷孤独,反正他也习惯了。在这儿住得久了,旁人看管他也不怎么严,他能找着人下棋,抹牌,能让人送书进来看,还有酒喝。 好些在外头的人,日子过得还不如他这么悠闲自在呢。 这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赵衡和他相比,处境更不好。 他还如此年轻,如果真象乐城郡王一样,在这儿被关个三十年,那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更何况,外头还有人憋着劲想要赵衡的命。 顾昕在这儿待了没几天就发现褚怀忠处处小心仔细,给赵衡的食水都要先试一遍,生怕被人做了手脚。洪校尉他们看管得严,一是怕赵衡惹出乱子,二来也是怕有人的手伸得太长,赵衡真出了事,他们这些人怕是要背黑锅。 之前赵衡病得那样重,洪校尉都不敢随便让人来看病,打听了邻近有个医术不错的道士,才把崔道士给“请”了过来,至少崔道士背景简单干净,没有那么多牵扯。 第293章 父子 赵衡这个王爷,说起来也是怪惨的。 他病的那么重,除了弟弟景王打发人送东西送口信儿,其他就再也没有了。他的家眷,其他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哦,对,还有他老子。 那些人都不知道他生病吗? 未必。既然景王能知道,那其他人肯定也能知道,但是人家就当不知道。或许他们还想着,就让这人这么一病死了也好,活下来既累赘,也麻烦。 以前崔道士曾经遇着过一个来求医的人,四十来岁,据说是头疼,来的时候那是全家老少齐上阵,老妻、儿子、女儿、家中下人,一堆人簇拥着,嘘寒问暖,仿佛捧着个大元宝一般。 有那样一家和美的人家,自然也有赵衡他们这样的人家。 幸好他还有个弟弟,嗯,身边还有个褚公公哪。 褚公公能说会道,跟周围的人关系都混得不错。顾昕觉得,褚公公当太监实在是屈才了,他要去做买卖,那也必然能发大财。要是能考科举做官,那在官场上也能混得如鱼得水。 顾昕用火钳炭盆里埋的好东西扒出来。 两个红薯,个头都不算大。还有一把栗子,已经都烤熟了,把外面沾的灰吹一吹,放在盘子里,正好就着茶吃。 红薯外皮已经都烧成黑色了,还沾着些吹不掉的灰。卖相虽然不怎么好,但是把它一掰开,屋里顿时弥漫着一股甜香。里面的红薯瓤是金黄色,已经烤得已经快要融化了,又软,又甜,又稠。 顾昕很公平的把红薯掰作两半,一半给赵衡,一半给自己。另一个红薯就留给崔道士和褚怀忠了。 这两个人都是大忙人,不比赵衡和顾昕能在屋子里围炉闲话,崔道士出去给瞧病,褚怀忠一上午忙忙碌碌的也没闲着,劳苦功高,都应该好好犒劳犒劳。 红薯好吃,就是有些烫嘴。顾昕小心翼翼的把外面的皮揭了,一边吹着一边吃。半个红薯也不大,吃完了正好再对付这些栗子。 前两天崔道士用陈茶渣子做了一盆茶叶蛋。这东西说起来并不难做,毕竟煮鸡蛋不难,调料嘛,随便放几样,等味道沁进去就行了。但是崔道士做得特别好吃,那香气一飘出去,连把守院子的兵卒都忍不住直吸鼻子,等崔道士端了一碗出去请他们尝尝时,几个差点没为了鸡蛋打起来。 顾昕一口气吃了三个…… 这有什么丢人的?确实是好吃啊,赵衡也吃了两个呢。 褚公公重规矩,崔道士煮好了茶叶蛋请他品尝,他就只尝了一个,虽然也是赞不绝口,却不肯再吃了。 “宫里头膳房也做不出来这个味儿。”褚怀忠如此点评。 崔道士:“过奖过奖,我这点儿手艺,哄饱肚子还成,可不能和御厨比。” “御厨也就是那么回事儿,这些年做得菜是越来越华丽了。”褚怀忠小声跟崔道士说:“丽贵妃还在的时候,有一道菜叫金玉满堂,御厨的人为了讨她喜欢,盘子边摆了一圈明珠,中间的雕花也不是用寻常材料做的,而是用金箔盘了一条 龙,回头一呈上来,珠光宝气的,美是美了,可那道菜的味道谁知道?谁在乎?” 好富贵啊。 顾昕还真没见过那样的世面——可她也不羡慕。菜做了就是吃的,好吃就行了,弄得一堆不能吃的东西摆着,光好看了,真是华而不实。真给她端一碗这样的明珠金箔菜来,她都不知道从哪儿下筷子。 “原来宫里的菜都是这样的?” “是啊,大多数中看不中吃。要是没几分脸面,那是既不中看也不中吃。” 都说宫里是天下一等一富贵的地方,但是那个富贵地方真享受到了这富贵滋味儿的人却寥寥无几。 宫女太监长年都是吃不饱的,还有宫里不受宠的嫔妃,那日子过得也是一言难尽。 褚怀忠虽然是笑着,但是眉目间能看出隐忧。 崔道士没有贸然打听,不过褚怀忠虽然没说,但是洪校尉来时,却和他说了。 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宫里又有人向皇上进言,说赵衡在皇陵仍然不思反省,对皇上毫无孝悌之心。 证据就是他从被送出京城之后,竟然一封悔过的书信也没有。皇上在重阳之时又封了一位真人,赵衡竟然也没有上表庆贺皇上的这件喜事。 顾昕听着都觉得荒唐。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是错,不说是错。做是错,不做也是错。反正不管你怎么应对,前头都人挖好了坑等着你。 赵衡在这儿很难得到外头的消息,再说,皇上又宠信了个道士,这事儿让赵衡上表庆贺,这事儿他做不出来。 哪怕他已经被幽禁在这里了,他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这不是他的为人。 褚怀忠的担忧正是由此而来。 即使这次皇上不降罪,但是那些人不会放弃对付赵衡。一次不成还有下次,长年累月下来,在皇上心中留下的负面影响必然会越来越深,积毁销骨,到时候赵衡可能性命都有危险。 皇子算得了什么?平时看起来尊贵无比,可是在皇上心中,儿子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又不是没杀过儿子。 而且皇上现在整天想的都是自己能长生不老,这个皇位能永永远远的坐下去,儿子对他来说根本不是继承人,而是和他抢皇位的仇人。 他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他杀儿子,杀兄弟,杀宗亲勋贵,杀妃嫔,杀身边服侍的太监和宫人…… 但凡有机会接近他的,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他都抱以怀疑,下一刻就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刀来杀得一个不留。 这个事实,赵衡自己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早就对这个父亲不抱幻想,对那些曾经表面和睦的兄弟也早就失望透顶。 “若能传信给景王,告诉他千万别替我求情,不要为我说话。” 景王本身在皇上那儿也不受宠,如果还维护他,不但解不了他的困境,还会连累他自己。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攀扯景王的好机会。 第294章 升职 顾昕醒过来的时候怔怔的,半晌没有说话。 梦里的一切太漫长,又太清晰,以至于她好象重新将那段时日经历了一遍。 那个秋天,明明是危机四伏的,没有自由的时光,但是回想起来,竟然不觉得苦。也许是因为有人陪伴在身边的原因。 粗茶淡饭吃着也香甜, “娘娘,今天是个晴天,太阳好着呢,奴婢让人把软榻铺好,用过午膳娘娘可以在那里晒一晒太阳。” 晒太阳也是太医说的。按着宫里女人们的习惯,她们恨不得一年到头都待在屋子里,太阳有什么好晒的?脸会晒黑,妆容也会花的。 顾昕倒是不忌讳这个,照她看,除了夏天,其他时候晒太阳都是一件舒服的事。“午膳娘娘想用些什么?” “鱼头豆腐汤吧。” 在梦里头他们就喝了这么一回,崔道士的手艺。汤就在屋里的炉子上熬的,用一只砂锅,汤熬得奶白奶白的,顾昕觉得里面的豆腐特别好吃,汤鲜味美。 上午晒着太阳发呆的时候,顾昕回想着梦里的一切。 那样鲜活而细致,她记得秋日里山林的气味,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夜间山间的风声。还有道观里头的人,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那些人无疑都是很好的人,大家虽然都不是一个姓氏,但是相处得却象亲人一样。 还有崔道士,虽然顾昕还没有想起他的长相,但是崔道士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很好,又很值得信任的长辈。 这些人现在都在哪儿呢?他们还活着吗?顾昕只知道崔道士下落不明,皇上也派人寻找过他。但是其他人…… 顾昕想,也许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 胡叔和胡婶本来年纪也大了,张道士腿脚不便,身子也不怎么好。 还有重明……几年前他还是个半大孩子,算一算,如果他还活着,那现在也才十来岁。 他也死了吗? 香珠端茶过来,顾昕两手握着茶盅,仿佛这样可以从中汲取温暖和力量。 香珠侍立在旁,她看得出来娘娘心情不太好。 这样可不成,太医说过,娘娘现在可不是一个人,现在要吃好喝好保养好,尤其心情也要好。有孕之人心情郁结,那对她自己、对孩子都没有好处。 但是没等香珠想法子开解娘娘,顾昕自己就想开了。 没下落不代表就遭了不幸啊。崔道士那个人太有本事了,要说他没给自己找后路那顾昕是一百个不信。 以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现在顾峪不也找回来了吗?以崔道士那一身能为,可能他早就带着道观里的人到其他地方去隐居了说不定。到时候她再转回头来看看自己现在的伤心,岂不是可笑多余? 这么一想,顾昕心情好多了。 宫女进来回禀,说张太监来了,还带来了胡女官。 这次过年,胡宫人升了品阶,成了六品女官了。 谁说宫里人不拜高踩低?胡宫人熬了这么些年,兢兢业业的不敢出错,可就是升不上去。现在张太监得势,她自己在贵妃面前也混了个脸熟,内府二话不说就给她升了品阶。 胡女官换了一身儿崭新的女官服色,头发梳得极整齐光滑——香珠笑着向她道喜,胡女官倒是温和依旧,连称不敢。 香珠心里一动。 会宁宫添人是一定的,但是添什么人,那倒大可斟酌一番。比如涂女官,香珠就绝对不想她来。 但是胡女官的话……倒是还行? 胡女官胆子小,不揽权不惹事,而且见识谈吐也不比涂女官差啊。 回头要不要问问娘娘的意思? 对了,胡女官今天过来,是不是也象涂女官那样,想谋个好位置? 会宁宫这儿需要个管事女官,还有刘掌事那边…… 香珠心里盘算这些事虽然弯弯绕绕的,但是实际上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她笑着领张太监和胡女官进去,小声叮嘱:“娘娘精神不大好,若有事要说可别耽误时间太长了。” 张太监连连点头。 事实上他今天过来也没什么事情要禀告贵妃,主要是陪胡女官来的。 他从相太监嘴里撬出来的消息价值不大,他问到的,以前褚公公也都查得大差不离了。 现在贵妃有身孕,这些事情也不宜说与她听。 殿内一片暖意融融,带着股清淡好闻的气息。贵妃不喜欢浓香,即使是冬日,宫中处处熏香的时候,她这里依然故我。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贵妃坐在窗子下头,阳光洒了一身,头发并没有梳成高髻,只辫了个芍药辫,辫梢缀着明珠,穿着一件雪青色软缎面小袄,靠在矮榻上。 胡女官赶紧上前行大礼。 这是新一年她头一次来见贵妃,也是升了六品女官后头一次正式拜见,自然礼数不同。 顾昕等她行完礼,笑着说:“起来吧,倒是要恭喜胡女官了。” 胡女官恭恭敬敬地说:“都是托娘娘洪福。” 胡女官说的是真心话。 要不是她到会宁宫来了几次,贵妃娘娘还赏她东西,她哪会有现在的好日子?她要凭自己的本事能升上去早就升上去了,至于蹉跎到今天吗? 六品女官,宫里一抓一大把,并不稀奇。但是从宫女到女官,这一步有人卡一辈子都迈不出去。 胡女官平时并没被分派新的差事,还是在库房那里当差,但是从以前听人差遣,变成现在十分清闲的状态。她手底下还有几个宫女听她安排调遣,平时一些杂活儿什么的也有人抢着给做了。 和以前相比,日子过得可是太舒服了。 胡女官对贵妃那是真心感激。以前听旁人说,跟对个好主子有多重要,她也不是不心动,奈何没有这样的机会啊。 顾昕还吩咐香珠准备一份儿贺礼,回头让胡女官带回去。 胡女官没推辞,又谢了赏。 她反正已经拿定主意,以后就听贵妃的话,替贵妃办事,东西收就收了,她收得挺坦然的。 张太监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等胡女官起身后才禀告顾昕:“上元节那日皇上吩咐在西苑燃放焰火,这是内库呈上的清单。皇上还说,本来今年夏天想带娘娘去行宫消夏避暑的,但是娘娘现在有喜了不宜挪动,就将西苑的碧晶苑修一修,夏天的时候可以挪过去住,那里也是十分幽静凉爽的。” 第295章 修建 碧晶苑?顾昕眨眨眼。 西苑那边最初建的时候说是个练兵跑马的校场,蓬莱池一开始也说是可以操练水军……当然后来就成了个跑马游玩的大园子。顾昕还跟皇上去西苑骑过马,乘过船呢。 皇上这么会省钱的人,居然都舍得修宫苑了。 张太监摊开一张图:“娘娘请看,碧晶苑就在蓬莱池北边,十分宽敞幽静。这次主要修的是正殿、后殿、东侧殿,还有碧波亭、满庭芳、梨花台、只修这几处要不了多长时间,三月份修,到四月也就差不多了。” 顾昕先看图样,确实是个挺好的地方。 张太监还特别解释给她听:“满庭芳原来住的都是名贵花卉,因为多年无人打理,现在十不存一了,皇上说多移栽些桐叶草、矮竹、垂叶榕这些过去,到了夏天的时候,又清幽又凉快。” 主要是,这些东西不开花。 皇上想得也是很周到了。 要是多栽些夜萝、丁香、桂花这些,到了开花的时候,顾昕能给熏得闭过气去。 “这图放在娘娘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增添的。” 顾昕发现这里即使修好了,能住的地方也很有限——就后殿。正殿那里应该是皇上起居的地方,东侧殿看起来也不是做寝殿用的。 这么一来,修着确实不用费太大功夫,只不过修好之后,也就只能供皇上和顾昕两个人消夏小住,再多来一个妃嫔都装不下。 行吧,皇上还是那个皇上。 指望他突然变得挥金如土那是不可能的。顾昕以前看过一本账目,是先帝为了避暑修行宫的花费,皇上把西苑一小块地方修一修,花费还不到先帝那会儿的九牛一毛。 主要是先帝讲排场,去行宫避暑那肯定要带许多人去的,妃嫔、皇子和公主们,伺候的宫女太监。别说修一座行宫的花费,连去的路上的花费都比皇上这修宫室花得多。 先帝的御驾那简单是一座移动的房子,修得那叫一个华美,屋里有的东西里面全有。为了能让这座御辇可以平稳前行,还特意拓宽道路。他那个御辇里面不但有榻,有桌案椅子,甚至还能容纳伶人在上面歌舞。 一刻都不能忘了享乐,在路上也要有精馐佳肴,有美人相伴,还要听曲、观看歌舞。在享受这件事情上,先帝真是做到极致了。 顾昕还曾经好奇的问过,先帝乘过的那御辇后来怎么样了? 张太监说,先帝曾经留下话,那些东西他都要带走。 于是能带进皇陵进宫的就埋了,不好带的,用过的好些东西就都烧了。 顾昕险些被噎着。 这是到了地下也还要继续享受啊。 “这上头挺好的,没什么要增添的了。” 顾昕能想到的,图上都有。 比如,她以前还想着,夏天能不能下水泡泡,游个两圈呢,只是这事儿不太好办。 现在皇上就在东侧殿修了个挺大的泉池,夏天的时候她想在里头戏水那肯定不是空想了。 这么一想,顾昕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还有梨花台,叫这个名儿不是因为这附近栽了梨树,而是因为当时修建的时候这里就是供赏月的所在,梨花台地势高,下面就是蓬莱池,夏夜的风从水面上吹来,一定十分凉爽。盛夏时节,还有夏末秋初的时节,月亮照在石台上,犹如落满了一地雪白的梨花,所以取名叫梨花台。 唉,顾昕以前还觉得自己也挺勤俭持家的,现在却发现,人真是由俭入奢易。享福这种事都不用别人教,似乎天生就会。 会宁宫其实也很好,她住得也挺合心的。会宁宫也有个小花园,也有个莲花池,还有假山,凉亭。可是吧,会宁宫毕竟是建来居住的,和碧晶苑不一样。碧晶苑建来就是为了避暑纳凉消闲的去处,自然比会宁宫舒服。而会宁宫嘛,夏天的时候难免闷热。 皇上本来和她说,夏天想带她去行宫避暑,但是她有孕了不便车马劳顿,顾昕只当今年夏天的避暑泡汤了呢。 但现在没有行宫,去西苑也行啊。虽然抬抬腿就到了,但西苑凉爽幽静,也不错啊。 皇上想的还挺周到的。 张太监接着说:“等夏天贵妃娘娘挪去西苑的时候,正好会宁宫里也修一修。” 嗯?会宁宫也要修? 这个顾昕就不知道了。 香珠在一旁笑:“娘娘,到冬天的时候咱们宫里就添了人了,自然要给小主子预备住处啊。” 顾昕也笑了。 虽然是添一个小人儿,但是这个孩子落地就有乳母、宫人、太监伺候,这些人确实要好好安排。这孩子不管是男是女,起码要在顾昕身边住到五六岁呢,所以还要把孩子玩耍、读书写字的地方全留出来。 这么一看,确实得好好修整布置。 要问胡女官对会宁宫的掌事女官有没有想法? 想是想过的,但是她觉得自己可能干不来。毕竟她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也不怎么好,会宁宫的掌事女官是个要紧位置,她怕自己做不好反而误事。 再说,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可不少呢。 有人想走张太监的门路,明里暗里的,胡女官都知道。论心计手腕,胡女官觉得自己都比不上,肯定是争不过人家的。 午膳上了顾昕特意点的鱼头豆腐汤。能给鱼提鲜的佐料很多,但顾昕不喜欢香菜,也不喜欢茴香和葱花,她比较喜欢撒一点蒜苗,有股青辣的香。 鱼肉煮得晶莹,豆腐雪白,汤鲜得很,顾昕喜欢把米饭泡进汤里吃。 这一点习惯和皇上是全然不一样了。 不过午膳皇上在勤政殿用了,顾昕自己一个人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想到在皇陵那锅汤了。 那个砂锅都有裂纹了,外头请补锅补碗的箍过。但是砂锅嘛,据说是越用越好,熬煮出的菜肴汤羹,就是比新的砂锅要好。 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反正顾昕喝着今天这个汤,好象是没有在皇陵喝的那个鲜。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不象现在一样,山珍海味任挑任选,一锅鱼头豆腐汤早就不稀罕了。也可能是因为崔道士的手艺好,比御厨做得还好。 第296章 野草 顾昕下午又晒了半下午太阳。宫里这些天杂务不多,也不用她费什么心力,过个目点个头就行了。 皇上来时天都黑了,顾昕待在福安堂里,书房一向清冷,现在却暖烘烘的,顾昕伏在桌前,手上的笔在纸上勾出墨线。 她没怎么认真学过画画,但是现在画的也不复杂。 皇上走过来时她也没起身,画得专心致志。 皇上走过来站在桌旁低头看。 顾昕画的又是个院子。 不过这个院子不是她昨天画的那个,看起来有些眼熟。 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屋子盖得嘛……也不算太讲究,反正比一般人家的强些,但是比官宦人家的又差些。如果非说哪里奇怪,就是院门比较小。一般的院子,两扇院门一打开,大车和轿子都能直接停到屋门前,这个院门窄,车轿应该是都进不来的。 另外,这院子的墙特别高,象是生怕有人会偷摸进去,或是怕院子里的人会翻墙出来似的。 其他的门、窗子都是最普通的那种,没有什么雕花装饰。 从她开始画,香珠就在旁边看着,可香珠什么也没有认出来。 皇上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但认出来,他还拿笔在院子角落里添了两笔:“这儿有口井。” “嗯。” 顾昕转过头看他。 记忆中的赵衡,和面前的皇上,两个形象在此时二合为一。 过去的是他,现在的还是他。 他们在过去的时光中就曾经相识,共同经历患难,也曾经把仅有的一只水煮蛋分着吃。 但顾昕的这一段记忆却意外不见了,现在才慢慢找了回来。 皇上看着面前的顾昕。 衣饰是贵妃,但是目光和笑容,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作道童打扮的姑娘。 就是他从高烧重病中醒来之后,见到的那个人。 皇上握住了顾昕拿着笔的那只手。 “你就是太懒散,教过你好多次,可是一点儿没有长进。” 顾昕心里的那点儿伤感顿时全没了。 没错,赵衡这个人实在太好为人师了。 困在皇陵没事可做,冬日漫长,他教她读书、写字、画画、下棋,投壶……能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问题顾昕不是个有上进心的学生,她一点儿也不勤勉。正相反,她相当的随遇而安,十分懒散。下棋嘛,就勉勉强强记住了规则,至于棋艺水平,那真的相当感人,连当时看守院门的兵卒,听了两堂赵衡的私教棋课之后,棋力都能吊打顾昕。 其他比如写字,她觉得自己写字不错的,毕竟在道观里她还抄写过经书和签文呢。但是用赵衡的话来说,她的字写的一塌胡涂,特别随心所欲。 不是有句话叫字如其人吗?顾昕觉得自己天性就是个不爱拘束的人嘛。她就不爱下棋,大家拘在一个棋盘上,横竖条框划定的死死的,棋子怎么走也是在格子里瞎晃悠。 真是没什么好玩的。 画画和投壶她学的马马虎虎,赵衡夸她有天分,画画还罢了,投壶顾昕真是一把好手,指哪打哪,准头好得出奇。 顾昕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天赋,大概……她是头脑不发达类型的吧?但凡需要多动脑多动用心眼儿的事情,她都不是怎么太擅长。 但赵衡说她就是懒。 她喜欢的她就愿意花心思,不喜欢的就推给天赋不行。 对此顾昕表示冤枉。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还不兴她的天赋生得偏了? 不过说起这事儿,也真让人没脾气。 赵衡怎么就样样都行呢?上述这些课程,他的水准都不弱,足可以给人当夫子。而且不光这些,他骑射也不错,还会剑术。 顾昕当时不太服气,还想着自己能教他点儿什么。 她比赵衡强的……嗯,实在有限。 难道让她教堂堂的王爷学爬树逮知了?用弹弓射鸟? 这个实在不算什么正经长处。 还是赵衡给她找回了信心。 她的见识广。 赵衡虽然是龙子凤孙,出身可以说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但是他能出京的机会却实在寥寥,去过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 这一点顾昕可比他要强多了。 顾昕可是走南闯北,见识非凡。她还会说西域番话,夷族土话,甚至连海船上外番来的商人她也见过,还学过几句他们的话呢。 她吃过的东西也多,可以说从南吃到北,从西吃到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上跑的地里长的,没有她不吃的。 相比之下,只能从书上和别人的言谈中得到这些讯息的赵衡,一下子就给比得可怜巴巴,成了井底之蛙了。 他自己亲口承认的,顾昕记得。 他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可见他也承认顾昕比他强了。对嘛,纸上得来终觉浅。 顾昕乐滋滋的认下了这份儿夸奖。 皇上挨着顾昕坐下,帮着她把这个小院画得更加详尽细致。包括屋角的楝树,这树会结果子,一串串的。顾昕都不大记得了,但是皇上记得很清楚。 还有,门边地下有块青石损了一角,春天的时候,那个缝隙就有绿草芽儿悄悄长出来。它大概也知道自己长得不是地方,所以不敢放肆,一直矮矮的,细细的,不去招人的眼。 其实石板间长草,赵衡早就看见了,褚怀忠本来是要把这草给拔了的。 若是长在墙角就罢了,就长在门边,谁看不见呢? 赵衡没让他拔,留了这小草一命。 他看见那草在这样的缝隙间艰难生长,心中也不无感慨。 他的处境,和这草相比,又强在哪里?一样是不合时宜,一样是任人宰割。 这草因为他的一时怜悯而留了下来,到了秋天的时候还结了草籽,随风一吹,草籽就四处飘扬,也许会飞到很远的地方,重新落地生根。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它这一世总算没有白活,也在世上留下了点儿什么。 “还有这里,这边有个石桌。”顾昕自己不动手,指挥起皇上来倒是内行。 院子里有张石桌,还有两个石凳,天气好的时候,顾昕和赵衡会坐在那儿晒晒太阳。 第297章 菠菜汤 嗯,当时顾昕比较天真,现在想想,褚怀忠实在是太有心机了,他总是不着痕迹的给崔道士找事做,然后他自己也总是躲得不见人影,于是就只剩下顾昕和赵衡两个人在一起了。 孤男寡女的…… 赵衡也未必没发觉当时的情形是有人刻意为之,但他这个人…… 嗯,也很有心机。 顾昕想到这儿,觉得心里又有点不甘,于是伸出两指,拧了身旁的人一下。 皇上一脸茫然无辜,显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遭到了飞来一拧。 但是他一点儿不介意,大概是忍让惯了,也可能是因为顾昕现在是有孕,心情起伏不定也是有的。 太医还特意叮嘱过这一点,让身边的人多体谅包容一些,尽量顺着她。 “中午我还点了个鱼头豆腐汤。”顾昕的气确实来得快去得也快:“晚膳也点了个汤。” 等晚膳一摆上来,皇上就发现是个什么汤了。 极普通极平常的一道菠菜鸡蛋汤。 虽然平常,但是在冬日里绿叶子菜少,所以这菜上桌也不显得寒酸了。 顾昕还特别吩咐人跟御膳房说,这个别用什么高汤、二吊的鸡汤什么的,就是普通的水烧的汤。 膳房的人还觉得是不是娘娘有了身孕,这时候有些厌弃荤腥气,当下应了,然后就按娘娘说的,就用最简单的作法呈了这么一道汤上来。 唯一金贵点的佐料就是搁了些胡椒。 皇上看着这汤,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又抬头向顾昕一笑,伸手拿起碗来自己盛汤。 让皇上自己动手那是大不应该的,但褚怀忠都站着没动,其他人也没敢上去。 皇上盛了一碗汤,把菠菜和鸡蛋花舀了大半碗,妥妥的偏心。 顾昕看了他一眼,才伸手把这碗汤接了过去。 这碗汤简简单单,所以换了个时间,换了个地方,换了个人来烧,味道依然是差不多的。 汤很清淡,但是冬日里能喝到这么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菠菜汤,是件幸福,且不容易的事。 皇陵里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这菜是褚怀忠弄来的,胡椒是崔道士从药材里面拿出来的——因为胡椒也会用在驱寒的药方子里,鸡蛋和盐这些东西倒是不缺,做这么一小砂锅汤,每人能分个大半碗。 就这么半碗汤,配着白米饭,在那个冬日里吃起来却是温暖的美味。 顾昕也给皇上盛了一碗。 这碗汤就普普通通了。如果仔细看的话,里面的鸡蛋花比青菜似乎多一些。 皇上伸手把碗接了过去。 香珠看得似懂非懂。 一碗汤而已,好象对皇上和娘娘来说又不止是一碗汤。 再看一旁褚公公的神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是他站在一旁什么都不做,本身就是件不寻常的事了。 香珠于是也站在原地不动。 皇上和娘娘的事儿,她还是别乱插手的好。 除了这碗汤,桌上还有其他不会在宫里主子们桌上出现的东西。 一小筐杂面小窝头。 自然御膳房做的小窝头,可是不用米糠烂谷子杂粮面那些东西做的,这小窝头个个精致,鸡卵那么大,黄澄澄的,闻着就有一股甜香。 这哪是窝头,这分明是做成窝头状的细糕点嘛。 顾昕拿起一个窝头,又喧又软,咬一口,确实是甜丝丝的。 御膳房的人也都是人才啊,这窝头外表做得真是一模一样。 顾昕吃过真正的窝头。 硬,糙,嚼起来费劲,味道自然好不了,咽下去的时候甚至有些划拉嗓子。还有菜团子,野菜,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磨的面做的,顾昕觉得那可能不是粮食,而是树皮、树叶子之类的东西,那才真叫难吃,满嘴都是苦味涩味,甚至还有一股霉味。 只是她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在什么吃的这些东西了。 皇上嘛……他大概这辈子也没吃过那种东西。 但是他是个好皇上,简朴勤勉,登基几年了,头一次修宫室是因为想让她夏天过得稍微舒服一些,就这样还没舍得花大钱,只把蓬莱池边的那么一小块地方修了修。 张太监说得挺详细的,西苑本来就是个赏景的地方,可供起居的宫室没有几处。现在皇上选的碧晶苑,是最凉爽的一处,同时也是修起来最方便省事的一处。 传说中的故事里,那些被人传颂的宠爱,总是伴随着高昂的代价。一掷千金,华美的宫殿,奇珍异宝,甚至为了美人而付出倾国城的代价,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凸显美人的珍贵,以及男人的用心。 顾昕想,幸好她不是那样的美人,皇上也不是那样的昏君。顾昕完全不想若干年后,有人翻开史书,发现有这么一个皇上,因为独宠贵妃,做出了种种挥霍败家的事,最后还因为这个美人导致送命、亡国什么的。 应该不会的。 她的美貌也不算什么绝世稀有,皇上更是小气抠门,两个人都普通庸俗,过得也是普通庸俗的日子。 皇上轻声问:“要不要让太医开些安神汤药来?” 顾昕摇头。 虽然这几天她过得有些颠倒恍惚,但是精神还好,身体也没什么不舒服,安神汤药就大可不必了。 顾昕还担心,万一服了汤药,过去的记忆反而被阻拦在外再也想不起来了。 从她见过顾峪之后,就开始做梦,记忆断断续续的回来了不少。 老家的,童年时的,在皇陵和赵衡相识相处的,都有。 但是,唯独没有顾峪。 为什么呢?怎么她和顾峪过去真的没在一起生活过吗? 可是又为什么是见过顾峪之后,记忆回来了呢? 这让她十分迷惑。 不过,也不用为这个纠结发愁。反正她能记得的事情越来越多,乐观的想,照这样发展下去,也许用不了多久,她的记忆就会连贯融会在一起,不会再有缺失了。 到时候她也会把顾峪的事情想起来的。嗯,还会把故人的长相都想起来。 包括父亲的,崔道士的,还有梦里的其他人,那些模糊的脸一定会渐渐清晰起来。 到时候可以多画几张画,把他们都画出来,好好的保存起来,这样以后再生病、再有什么意外,再丢了记忆,也不至于连个念想都没有。 第298章 紫薇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以至于夜有所梦。 顾昕这一次梦见了皇宫。 不是现在的皇宫。 她跟着崔道士,走在一条宫道上。 这条路她这一年常走,从会宁宫出去往东,就是这条路。 但是她又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不是现在,不是当下,而是从前。 宫道上有宫女走过来,打头的一个应该是个有体面的宫女,伺候得脸的主子,自己也打扮得出挑,头上簪着绢花,手上还带着个琉璃戒指。 那个宫女瞧了一眼崔道士和跟在后头的顾昕,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说不上来是鄙夷还是惧怕,和他们擦身而过时,顾昕注意到那个宫女加快了步子。 她们的服饰比几年后看着要鲜亮。 宫中的风气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主要看上位者的喜好。赵衡习惯俭省,审美也偏清淡雅致,所以宫里的嫔妃也好,宫人太监也好,穿着打扮都不怎么显眼。 他连里衣破了还能让人补一补继续穿,这样的皇上,宫中必不可能堆金砌银往豪奢里打扮。 但是现在不是的。 宫女们穿着檀色裙子,裙褶如波,裙角还捏出了花样儿,走动时就象一朵朵花飘过,十分养眼。 但是这裙子费布料啊,做一条这样的裙子,可以做普通宫裙两条了。当时有个名目叫容花裙,既然是花嘛,自然是娇贵的,不但做的时候费工费料,浆洗之后还要花心思打理, 顾昕有一条差不多的裙子,但是只穿过一次,那是春天的装束。 她跟着崔道士走过一排花树,树上的花开得正盛,象一片柔软而香馨的云朵。有细碎的花朵从树上飘落,并没有人及时去收拾。 领路的太监发现顾昕在看地上细碎的落花,带着几分得意劲儿告诉她:“这些花是皇上发话,特意不让人打扫的,因为淑妃娘娘读诗的时候,有那么一句落花被鸟衔出什么的,很是好奇,不知道鸟儿会不会真来,所以皇上特意发了话,让人不要把这些落花扫去,等鸟来呢。” 顾昕点点头,没作声。 她就是有点纳闷,淑妃得宠,这个太监得意什么?这花又不是给他留的。 后来她慢一拍想到,这个太监可能不是给皇上跑腿的,而是在淑妃面前当差的? 那淑妃确实很有权势,要不然她手底下的太监也不会这么能揽事,还这么大派头。 顾昕抬头看了一眼,紫薇花掩映之下,紫薇殿三个字隐隐绰绰的,象是飘在云端里。 皇帝召了崔道士进去,顾昕等在外头。 她相信宫里不止一个人看出她是个姑娘了,虽然她一直做道童打扮,不施脂粉,脸还被晒得黑黑的,但是有些事情,瞒不了人。 但是宫里这些人,似乎对崔道士带个女道童一点儿意见都没有,没有谁大惊小怪的。 这真是…… 顾昕真不想知道前面那些真人、道长们都干了些什么事。 崔道士告诫顾昕别和人说话,旁人找她打听事情也不要理会,什么都没有保住性命要紧。 顾昕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地方。 虽然宫殿华丽,吃穿用度都比宫外好了不是一点,但是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很危险。 就象现在紫薇殿的庭院里站着的这些人,他们身上没有一丝活气,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偶尔会眨眼,简直象是木雕泥塑的一样。而且这么多人,庭院中除了风声和偶尔不知何处传来的鸟鸣,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静得让人心悸。 还有,不管是把他们送进宫的人,问话的人,刚才给他们领路的人……顾昕总觉得他们也很怪。 他们的目光,都不象是在看人。 象是在看物件,一边看,一边在心里估价,值多少钱,以及,是应该留下,还是应该除掉。 虽然外表看着都很体面,但是顾昕觉得他们身上都没有人味儿。 如果硬要说,那身上全是假人、坏人的味儿。 顾昕站在台阶下,垂着头站着,看起来一动不动,其实满脑子的想法念头,在脑袋里此起彼伏。 忽然传来的环佩叮咚声打破了四周似乎凝固一般的寂静。 有人由远而近朝这边来了,顾昕不止听到了环佩作响,她还听到了裙摆衣料子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还有气味。 熏得很浓的馥郁香气,随风飘来。 顾昕鼻子特别灵,别人闻着觉得香的气味,她觉得刺鼻。她觉得正好的浓淡适宜的气味,别人会觉得太淡。 香风先至,人也接着出现了。 顾昕都不用猜多久,就知道来的是谁。 淑妃嘛,没进宫的时候她就听说过。 褚怀忠都提起过她,只说:“淑妃是个聪明人。” 相对而言,丽贵妃就是空有美貌了。 淑妃没有丽贵妃那么华丽张扬,但只是相对而言。既然皇上喜欢这个调调,淑妃比丽贵妃收敛些也有限。她身上那套宫裙是蓝色配浅黄,不扎眼,但质料绝对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精致昂贵。 还有那一头首饰,顾昕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感觉那象一个插满了糖葫芦串的草把子。 金光闪闪,眼花缭乱。 如果这也叫简朴,那顾昕都快不认识简朴这两个字了。 你们宫里人是不是对简朴有什么误解? 淑妃她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哪里和简朴有关系了? 如果这都叫简朴,那以前丽贵妃得是个什么样儿?活的珠宝展示架子吗? 淑妃走到殿门前时,都没多看台阶下站的小道童一眼,也不用人先通禀,就直接进去了。 这么一看,确实是很受宠啊。 崔道士又过了一会儿才从殿内出来。 顾昕好奇,小声问:“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道士想了想,才简单的回答:“一个老人,很怕死。” 后来顾昕远远看见了皇上一次。 确实是个老人,头发白了不少。 淑妃如此年轻,且貌美,站在这么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身边,就算宫里人提起她都说她受宠,风光,可顾昕怎么也不觉得这风光有什么值得羡慕。 第299章 虚假 顾昕跟着崔道士就住在了紫薇殿后头,进紫薇殿走后面的小门就可以,很方便。这一排房子最开始修的时候可能是给太监宫女们住的,后来改了,道士们也住。 屋子很宽敞,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窗子都封住了。 前一个住客应该也是道士或是道童吧?封上窗户是个什么意思?是怕里头的人出来还是怕外头的人进去?总不能是怕太阳光照在身上难受吧? 当时她觉得可能是怕别人随便进去,后来才听说,前一个住这屋子的人,真是怕太阳光照,有太阳的时候从不出门,窗子不光钉住,还把毡毯挂上挡光,有人敲门也不应。 真够怪的,也不知道这些道士在瞎折腾什么,又象发疯又象发病。 肯定都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顾昕曾经从赵衡那里听到一些关于皇宫的事情,但是听到的再多,也没有她自己亲眼看到的这一切来得直观。 宫里人很多,但是声音却很少,这里的人不怎么说话,仿佛怕暗处时刻有人在偷听偷窥一般。太监很多都是躬着腰,垂着头,看人的眼神阴恻恻的,走路悄没声息,简直象一个个游魂一样。 也不是,人家也是会说会笑的,给他们领路那个太监,就会笑,只不过那个笑,很刻板,很假,象是一张做得规规矩矩的面具,罩在脸上,那笑意看起来一点儿不让人欢喜,倒觉得很防备。 她知道褚怀忠是太监,还以为太监都是他那个样子的,处处周到,很忠心,待人也不藏奸。 现在看来不是那样的。 褚怀忠如果在宫里,大概也不会和在皇陵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她听赵衡说的事,听褚怀忠偶尔提起宫中的事,只是当故事、当趣谈来听。 皇宫啊,那离她太遥远了,遥远到这辈子都不会踏足。 那些人,那些事,听起来象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毫不真实。 她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到了宫里? 道观里的其他人被扣住了,崔道士这一趟是想来也得来,不想来也得来。 他们以前听说宫中种种逸闻,还说过皇上净偏信这些妖道,整天烧药炼丹的。 结果现在他们自己也成了“妖道”中的一员了。 想想也不是不讽刺的。 在这个宫里,似乎人人都是戴着面具的,每个人说的话都象是事先背好的戏词儿一样,在画定的界限里来回打转,不能有一步行差踏错。 顾昕自在惯了,在这样的地方,她觉得特别难受。 哪怕这里再奢华精致,可是处处透着阴冷肃穆,透着虚假。 赵衡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出生长大的,从小到大,他身边能信任的人,大概就只有一个景王,一个褚怀忠。 在这个地方生活,让人觉得象被捆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蒙住了眼睛。 大概只有脑子里那些乱纷纷的念头是不受拘束的。 顾昕空手来的,实在没什么行李可收拾。 她翻寻这间屋子里的东西。 前一个住这里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大概不是好生走的。 屋子里有个药柜,小屉子上贴着标签,不过里面全是空的。有个书架子,但是架子上也是空空如也,一张纸片都没有留下。这间屋子太干净了,干净得不自然,象是有人刻意查抄清理过。 明明天气很暖和,顾昕却觉得待在这间屋里直冒寒气。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道观她能住,在皇陵不得自由的日子,她也能陪着赵衡苦中作乐。粗茶淡饭她也能吃,陋室板床她也能睡。 但是宫里不一样。 这里象一口黑沉沉的深井,她努力张大眼睛,却连眼前的一点地方都看不清。 她陷进了井里,感觉自己在向下滑,却不知道怎样才能逃脱。 有人敲门来送各种东西,先送来的是皇帝的赏赐。 金银、药材丹石、还有织锦绣花的道袍,连顾昕这里也有赏赐,赏了她拂尘,两身新衣、新鞋子。另外,这屋子里缺的铺盖帐幔茶具纸笔全配齐了。 来传话的人还要留两个小太监给崔道士跑腿干杂活儿,崔道士也就把人留下了,但是不许他们进屋子,只能在外面跑腿儿传话办事。 崔道士也挺让顾昕意外的。 在山里他们过日子清苦,崔道士事事亲力亲为的,没成想到了这个地方,崔道士摆起架子来,也是象模象样的,很有派头。 顾昕看着这两个小太监,也就十岁出头,个子矮矮的,也很瘦。这两个人是不得不留的,在宫里崔道士师徒俩两人一抹黑,想喝口水,都不知道茶房的门往哪儿开。 进了屋以后崔道士低声嘱咐顾昕,尽量别出屋子,也别同人说话。而且,这些人也只关注崔道士,顾昕不过是顺带的。 “你就待在屋里,抄抄医书。”崔道士说:“我会跟旁人说是我吩咐你抄的。” 顾昕点头都应下了。 她知道外头的事情凶险,她没经历过,也应付不来。 可是她更担心崔道士。 皇帝喜欢找人来炼丹,可是崔道士并不会炼丹,在皇帝那里他怎么交差呢?别看现在那些人对他们客客气气,可是皇帝一翻脸,只怕他们师徒立刻就身首异处了。 “师父你……” “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崔道士说:“外头的事情我来应付,再找机会慢慢打探情形,以谋脱身,你一定要小心。” 第300章 顾虑 顾昕听了崔道士的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无非必要绝不出门,也不和人打交道。 平常也就是和崔道士,还有给她送东西送饭的小太监张圆见得多一些,会说上那么一两句话。 崔道士的事情,倒比顾昕原来想的要顺利一些。崔道士说自己不会炼丹,只是混迹乡野替人治病。但是皇上的身体经他调理之后,似乎比之前略有起色,于是又给了一批赏赐。 金银、绸缎,全是不能吃不能喝,又扎眼又很难搬运带走的东西。 顾昕这段日子在宫里也不是白住的,她悄悄的把住处附近摸清了,知道从这里想出宫,最近的路是从西面出去,路倒是好走,一条直路。 问题是宫门可不好出。 宫里的人简直太多了,宫女,太监,侍卫,到处都是人,每道门后面似乎都有不止一双眼睛。 尤其是紫薇殿,因为皇上住在这儿,刘淑妃也在这儿,人更是多得出奇,眼睛耳朵也是防不胜防。 顾昕有些后悔,崔道士身上是有功夫的,她以前为什么没想起来学一学呢?如果不是她拖累,崔道士一个人想脱身那可就简单多了,顾昕绝不怀疑他有这个本事。 唉,也不行。毕竟崔道士的软肋不但有她,还有道观里的其他人。 他们现在应该也是不得自由,崔道士投鼠忌器,他是不会抛下这些人,自己一走了之的。要是会走,他早就走了,根本不会进宫里来,在进宫之前,哪怕是进宫的路上,他都有太多机会可以一走了之的。 顾昕现在就只能尽量不给崔道士添麻烦,她待在屋子里的时候,也不是净抄书。书有什么好抄的?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关起门来她悄悄把一套道袍改成了短打,穿起来行动方便些,外面罩上道袍,也看不出来什么。 她还把崔道士教她的拳法练了练。 以前她练的可不勤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爱躲懒。 以后可不能这样。最起码,崔道士如果真的找一条路带她跑,她不说帮得上忙,起码不能太拖后腿。 她对张圆客客气气,送饭菜来时也给了两次打赏,张圆就肯和她多说些话,反正他也没有别处的差事——没差事就没进项,没油水。而崔道士师徒这边呢,活计实在太轻松了,轻松到除了偶尔打扫和送茶送饭的,他都没什么活儿干。 “小道长不爱出门,不出门也好,不出门啊,是非少。”张圆一向管顾昕叫小道长,叫崔道士是崔真人,非常恭敬。他左右看看,小声说:“昨天啊,又有个宫女被打死了。” 他们就住在紫薇殿后面,张圆活动的范围也在这里,不会到宫里很远的地方去。 所以这个宫女应该就是紫薇殿的宫女。 “是谁啊?因为什么啊?” 顾昕打听这个可以说是好奇,张圆也知道她整天不出屋子,听了闲话也不会透露给旁人,不怕惹出什么事来。 “还是淑妃娘娘身边儿的大宫女呢,好象是叫什么绣?说是上的茶不好,烫着主子了,当场就给拖出去打死,打完就随便一裹拉出去。” 顾昕小声问:“那,后事呢?” 张圆就笑了:“小道长你真是心善,唉,我们宫里头伺候人的人,哪里还敢想什么后事,尤其是犯了错的,拖出去也就是往野坟地里一扔。倘若管事的心情好,还给她盖张破席子,再挖个坑把人埋了。若是不好……” 那就扔在那儿不管了吗? 顾昕想了想那天远远看到的刘淑妃的样子,她身边当然跟着不止一个宫女,都打扮得很顺眼很妥贴,都是年轻的花朵似的姑娘。但是一条性命,这么说没就没了。 顾昕想起来就浑身发凉。 宫里就是这么个不把人当人看的地方。而崔道士和她自己的命,也不一定就比这个宫女的金贵。皇帝一句话,说杀也就杀了。 以前她没体会,现在是深切明白了什么叫命如草芥。 真是还不如草芥。 而且张圆说的是“又有个宫女被打死”,可见这事儿不是一回两回了。从他说起来那轻描淡写不怎么当回事的口气来判断,大概是司空见惯了。 顾昕心中不安,悄悄和崔道士说:“宫里这三天两头就要死人,皇上是太难伺候了。师父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崔道士摸摸她的头:“你倒不用太担心我,皇上那里我能应付。” 顾昕怎么能不担心? 崔道士医术是不错的,但问题是,这世上有太多病是郎中没有办法治的了。 就比如皇上,顾昕也听崔道士说过,其实皇上原来的身子是不错的,起码和一般人比是不错的,毕竟养尊处优的,又一直有太医院侍奉看顾着。但是皇上要求的不是和同龄的人相比,他不认老,又怕死,又紧紧攥住手里的皇权不放手。 他未必不知道烧丹求仙是件荒唐的事儿,但是除了道士们会对他说得天花乱坠,旁人谁能跟他夸口说让他重返青春甚至能长生呢? 皇上催逼,崔道士要是办不到,那岂不是很容易被迁怒? 崔道士只说:“你一定要当心自己的安全。” 顾昕只能应下来。 她难免要抱怨起那个杀千刀的宝丹真人。他们自己想求富贵权势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把崔道士也坑进宫里来? 想到那个宝丹真人打量人时候的目光,顾昕更是满身不自在。 要说这人真是不经念叨,顾昕正抱怨,宝丹真人就来敲门了。 崔道士看了他一眼,吩咐顾昕说:“你去让人备茶来。” 这是要把她支出去。 顾昕出门的时候,宝丹真人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转,露出一个油腻腻的笑容迈步进门:“崔道友,我正有好事找你……” 呸,真有好事,这种人一定会独吞,还会顺带把可能和分润好处的人全害死。 他这么说,那肯定是有坑在前头等着。 顾昕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她也不能在这儿给崔道士添乱。不过她回了屋之后留神听着动静,不大功夫宝丹真人就从崔道士那儿走了,似乎怒气冲冲的,门都碰撞着发出了好大一声响动。 第301章 配药 天都黑了,晚饭张圆给提了来,一盘包子,还有汤。顾昕吃了一个肉包子,香得很,吃完了把碗筷收拾了放门外头等人收走,可是屋里的肉包子味儿却好半天散不出去。 顾昕把崔道士拣出来的药放进槽里,用碾子来回的碾碎。 幸好还有活儿给她干,不然顾昕觉得自己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药碾轧碎药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入了夜宫里越发安静,顾昕停下手,拿剪子把焦了的灯芯剪去一截。 崔道士正在斟酌方子,提笔写了一行字,上下对照看了看,又划去了。 “师父。” “嗯?”崔道士嘴里应着,眼睛还在纸上,没抬起头来。 “赵衡……” 崔道士忽然抬起手示意她噤声,顾昕攥紧了剪子,就听见门外面传来很低的声音:“崔真人?奴婢是小郑,有事求见崔真人。” 这声音很低,要是顾昕粗心一点都听不清楚说了什么。而且这声音吧,有些细,有些弱,说是宫女也行,说是太监吧,也象。 她看了一眼崔道士,得了他的首肯,才过去把门开了条缝。 门外面是个宫女,个子比顾昕还矮上一些,穿着件长斗篷,把头脸都遮住了。门一开,看见顾昕,她有些慌:“小道长……我,我有事情,找崔真人。” 崔道长将门拉开些:“宫门就要落锁了,郑姑娘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来吧。” 那个宫女一手扶着门框,象是生怕崔道士把她关在外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崔真人,我是真的没有别的法子,求你给我点药吧,我有钱,我把攒的钱都带来了。”她慌里慌张从怀里摸出个手帕包,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碎银,还有一对镯子,散乱的包在一起:“崔真人,求求你了,救人一命也是你们出家人的功德啊。我一定不会告诉旁人的……” 崔道士拉开她的手,将门干脆利落的关上了。 外头那个郑宫女又小声哭求了一会儿,大概是看时间确实来不及,只好走了。 顾昕心里突突的跳,不知道怎么,也许是这一两年经历的事情太多,让她对夜晚响起的敲门声都产生了恐惧。 “师父,这个宫女……认得你?” “只是送过一次东西,不算认识。”崔道士坐下来,顾昕有些惴惴不安的坐下。 “她怎么会向师父求药呢?她要求什么药?” 崔道士摇头:“这事儿不大对头,她是淑妃身边伺候的,在宫女里算是有头有脸,不至于一点药还要费劲去找。就算要找,她在宫里肯定有更信得过的熟人。” 顾昕也是这么想的。 将心比心,她如果有难处非得向人张口不可,会去找自己熟悉的,认识了几年的人,还是找一个就碰过一两次面,话都没说过的陌生人?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就算她是真有难处走投无路,非得找崔道士,可崔道士现在处境这么危险,又怎么可能揽这样的闲事? 一时间赵衡跟他讲过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和事当时听起来既荒诞,又残酷。 而现在她也体会到了,宫里真的黑暗,真的就象窗外此时的夜色一样,深不可测。 顾昕晚上没有睡好。听着外面起了风,窗棂被风吹得咯哒咯哒的轻响,睁开眼,屋子里太黑,她总觉得屋角、柜子顶上,门旁边似乎都有黑影潜伏在那里。闭上眼,屋里又太静,外头的风声紧一阵,弱一阵,听得人心里发慌。 顾昕实在睡不着,只好在心里默默的背药方。 这法子还是挺好使的,背到止血平疮散的时候,她就意识模糊了。 第二天一早顾昕洗过脸,看着水盆里的自己出了会儿神。 总待在屋子里,夏天里晒得有些深的肤色,渐渐的又白回来了。 顾昕擦干净脸,从药箱里摸出个小盒子,把里面的粉挖出一点来擦在脸上。 这粉很细,没什么坏处,就是擦上之后人脸变得又黄又灰又暗。 张圆来送早饭,小米粥,两样小菜,还有葱油花卷。递食盒的时候他打量了顾昕一眼,有些诧异:“小道长,你这气色不大好啊?” 顾昕实话实说:“夜里没好,总听着外面刮风的声音。” 张圆点点头:“那倒是,晚上风是大。有时候呜呜咽咽的,象有人在哭似的,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昨晚上那个宫女跑来的事,似乎没有人发现,一切如常,人人干着自己份内该干的事。 崔道士今天没去紫薇殿,皇上不传他,他是绝不会自己过去的。 顾昕帮着他打下手配药。 这药…… 她抬头看了一眼崔道士,什么也没问,继续筛药粉。 打下手的活儿干多了,顾昕也记得一些常用的,简单的方子。 比如他们上山采药的时候,身上就会装着一种药粉。那个味道一般的蛇鼠虫蚁都不喜欢。道观里有时候也会烧点药草,驱虫子很灵验,烧一回能管三四天。 还有,有几种药草配起来,烧起来的烟能让人昏昏沉沉不醒人事。 这种药其实是用来对付山上的野兽的,不是太常用。 崔道士现在配这个,肯定是能派上用场。 顾昕一句话也不多问,低头仔细筛药,把渣子都筛了出来。 外头的情况可能很不顺利,如果能有别的脱身的对策,相信崔道士也不会配这个药了。 而且一配就配了这么多,这是打算放倒几百号人? 裁纸包药的时候,崔道士说:“只是备着……但愿用不上吧。” 顾昕觉得他这句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怕是他自己都不信。 崔道士还另配了一种别的药,不过这个药没让顾昕插手,他自己从头到尾一手包办了。 顾昕虽然不知道他又配了什么,但是崔道士既然不让她干这活儿,可能…… 可能那药材配制步骤繁复,也可能……那药材有毒性。 晚上张圆送热水来的时候,顾昕又塞了点钱给他,毕竟张圆干活儿是很勤快,一天到晚的忙着也没有偷懒。 张圆小声跟她说:“今天前头好象又处置了人。” 第302章 商议 顾昕都已经快麻木了。 这皇宫天天都处置人,区别是轻重不同。哪怕紫薇殿不出事,别处也会出事。感觉在宫里想要太太平平的混个温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淑妃娘娘身边儿的,姓郑,唉,长得也算如花似玉了……” 郑宫女? 这么巧,昨晚她过来求药,今天就出事了? 顾昕没问,张圆小声说:“听说是办砸了淑妃娘娘的差事。不过也有人说,是因为淑妃娘娘不喜欢身边的宫女太漂亮了,更不许她们有不安分的心思。” 顾昕只说:“都是命啊。” 这句话,以前崔道士用来应付一些哭天抹泪抱怨个不休的人。不得罪人,也不会让人抓着把柄。 她把这事告诉崔道士的时候,崔道士擦了把脸,只说:“还真是巧,昨天晚上她过来求药,今天就有人特意来告诉我们她出了事。” 顾昕端盆的手顿住了:“师父,你的意思是……” 那个张圆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刚才他说这消息,是为了试探她? 如果真是这样,那……连这个张圆都得加意提防。 他送来的水和食物,还有其他东西,还能用吗? “他未必是有意,也许是有人知道他嘴碎,特意把消息告诉他。” 顾昕去把水倒了,回来替崔道士磨墨。 “师父,那……郑宫女的事,果然是有意试探师父吗?” 可能还不止是试探,还可能是陷害。 崔道士没出声。 但是配好的药,他交给了顾昕两包。 “多加小心。任何情况下,都要先保住自己的命。”崔道士轻声说:“我找了个人,应该有门路把你送走。” 顾昕没来及高兴:“那师父你呢?” “我自有保命的办法。”崔道士抬了下手,示意顾昕不要与他争辩:“两个人捆在一块儿,做什么事反而不方便。你先走,我一个人的话想脱身办法很多。” 顾昕还是摇头:“这样不成。” 崔道士被看得很紧,顾昕也不例外。别看她现在自己待在屋子里没有人来管她,好象她这个人微不足道。但是顾昕明白,道观里的其他人也好,她自己也好,都是牵制崔道士的。如果她一跑,那些人肯定会对道观里的人,还有崔道士不利。 “我有我的安排,你只管放心。”崔道士轻声说:“你一定记住,别相信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还有,时刻做好准备,时机一到就趁机出宫。” 崔道士没有细说。 顾昕不知道他找的是什么人,想把一个大活人偷运出宫,又能有什么门路? 顾昕相信崔道士本事大,他不会拿顾昕的小命冒险,既然他这么说,那即使没有十成的把握,也有七八份的笃定了。 可顾昕不相信的是,崔道士会不会拿他自己的命冒险。顾昕要是一逃,他就肯定会陷入险境。 “可是师父……” “一定记住了。”崔道士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两个人绑在一起死是最不可取的。” “那我也不能用师父的命换我的命。” 崔道士笑着摇了摇头:“你看你,钻牛角尖了不是,这怎么能叫一命换一命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大概也看得出来,不多说点什么,是一定劝不动顾昕的。 “听我说。”崔道士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我配的药能药翻这半个皇宫的人,况且我一个人,不管是趁乱混出去还是变装藏起来都容易。宫里有很多没人去的冷僻角落,藏一个人极容易。”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03章 美人计 崔道士接下去又在桌上写了一句话,但是顾昕没有看清。 本能告诉她那句话很重要,可是她极力的睁大眼睛,桌面上的水迹依旧模糊难辨。 然后……顾昕急得醒了。 她都要气哭了。 再晚一点点,再多睡一会儿,她就能看到崔道士最后写的字了。 说不定还能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昕摸摸自己的手脚。 她算是全须全尾的活下来了,虽然丢了记忆,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啊。 就是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紫薇殿被一把大火烧了,顾昕怎么想,都觉得这把火和崔道士脱不了干系。 但是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呢?她是怎么出的宫?又是谁安排她去的顾家? 她这会儿满脑袋都是问题。 “娘娘……” 顾昕抱着手炉站起身:“咱们出去走走。” 香珠一个激灵:“传步辇吧娘娘。” 顾昕点了点头。 但是步辇抬了来,只是一路跟在后头,她还是靠自己的两条腿走出的会宁宫。 香珠发现娘娘没打算往别处去,到原来的紫薇殿那里就停住脚了,心里真是暗暗念佛。 紫薇殿离会宁宫可近,而且这里清静,没什么人来冲撞娘娘,这让香珠放下了一大半的心事。 顾昕站在这儿,年都过完了,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只是她面前这紫薇殿,真是一点儿痕迹都找不着了。 都拆成平地了还能找着啥? 唯一仅剩的那株紫薇树,现在还是光秃秃的,别说花了,连叶子都没有。 顾昕迈步往前走。 她还记得当时住的屋子在紫薇殿后面,现在也是一片空地,说是要移栽些花木,但当时已经是深秋时节了,这时候不管是移栽还是想法子扦插、播种都不是时候,气候一天比一天冷,只能到开春的时候再说。 唉,算就这些房子还在,又能看出什么来?崔道士又不会在这里给她留下讯息。 宫中的人提起紫薇殿这场大火,要么讳莫如深,要么道听途说,紫薇殿那场大火烧得太厉害,差点儿连先帝和刘太妃一块儿烧死在里头。 不过先帝经过那场大火,身子一下子就垮了,之后他就搬回了勤政殿后的寝殿住,最后也是在那儿咽的气。至于刘淑妃……呃,她现在也不在人世了。 顾昕难得的好奇,回了会宁宫,就让香珠把赵良叫了来。 过一个年,不少人都吃得红光满面的,可赵良里外里的忙,不但没有圆乎,看起来倒是又瘦了一些。 不过精神气色都挺好,一进来笑着先行礼。 顾昕也没兜圈子,问他:“刘太妃的事情,现在办得怎么样了?” 因为她有孕,太医发了话让好好休养,外头的消息对她来说几乎都隔绝了。 而且顾昕这些日子被从前和现在的记忆交错冲击得有些恍惚,也顾不上这些。 只是听说……牵连进来的人不少。 赵良依旧带着笑。 这里头的事儿,水深着呢。 他肯定不会傻得对娘娘一五一十合盘托出,毕竟有好些事儿,赵良自己听着都觉得有些心惊,这要是吓着娘娘了,动了胎气,他几个脑袋吃罪得起? “刘太妃这几年总是不安分,娘娘可还记得那个宫女,叫李小河?” 顾昕想了想:“记得。” 那姑娘生得灵秀标致,让人一见难忘。要换做是个普通人,顾昕早就忘了。 “这个宫女就是刘太妃和相太监他们精心准备出来的,听说已经养了五六年了,还请人特意教过,就是为了一朝入宫博宠。” 顾昕想了想,当时那个李小河的举止,言语,确实看得出来是用心栽培过的。 先帝去世,刘太妃手中的权柄一下子就没了,落差可以说是一朝从青云里掉到了地下。她的不甘心,顾昕都看得出来。 刘太妃自己就是靠邀宠上位,她精心准备的美女,就是冲着皇上来的。如果李小河真的得宠,刘太妃他们肯定还有不少后招等着。 可惜皇上根本没有理会,这个精心炮制的美人计落了空。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04章 牵连 赵良接着说:“听说在这个李小河之前,刘太妃就已经试过两回了。刘太妃昔日手下的那帮人一个比一个招得快,生怕落于人后。皇上才登基的时候,她就曾经安排过一个宫女,叫什么云儿的,生得也是花容月貌,”赵良顿了一下,其实他听来的原话是,那个云儿可比当时皇上的嫔妃们都美。不过他又不缺心眼,哪能在娘娘面前夸别人漂亮:“这个云儿撞在当时的李妃手里,还没能见着皇上的面儿呢,就给打得半死,脸也落了疤。” 这个没用的棋子,没死在李妃手里,却被刘太妃抛弃,挨打后没过两天就死了。 “还有一次是先皇后病重的时候,刘太妃这次换了个办法,她没有想给皇上身边塞个新人,而是想着把人拉拢过去。有一个宋才人,没什么靠山,皇上基本不来后宫,她想出头,刘太妃那边跟她说,愿意帮她,她就心动了,结果也没成。” “到李小河这里已经是第三回了,可刘太妃全是白费心思,皇上何等英明,哪里会上她的当。” 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赵良都是用很轻松的口吻说的,皇上对娘娘一心一意,刘太妃这些作为,娘娘听起来也跟听笑话差不多。 不过后头的话,赵良声音就很低了:“刘太妃的胆子实在……皇上从没登基前一直到现在,遇到过好几回危险,刺客也有,下毒也有,都没能得逞。宫里肯定有人,而且是个地位不低的人出手,数来数去,刘太妃的嫌疑最大,只是以前一直没抓住实证。皇上应该一直在暗中查这事,褚公公那里应该已经逮着刘太妃的尾巴了,这次刘太妃死,一下子揭开了好多过去的事儿。刘太妃和宫外的人也有勾结,也亏得皇上之前从来没中过她设的圈套,否则危险就潜伏在身边,更加防不胜防。” “是什么人?” 赵良明知道殿内不会有人偷听,声音还压得更低了:“这个事儿奴婢也是隐隐约约听说的,似乎东阳郡王脱不了干系。” 顾昕点了点头。 刘太妃如果真对皇上下手,可皇位空出来她又坐不了,不是等于给别人做嫁衣裳吗?她得确定,皇上没了,她能得到莫大的好处,否则怎么可能会冒杀头的风险干这种事?这少说也是灭满门,往大了是要诛族的罪过。 她和宫外的人一定有勾结。 皇上一直对刘太妃的事隐而不发,大概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吧。 结果幕后之人慌了,打算弃车保帅,刘太妃自以为自己掌控着旁人的命运,可她自己也只被人视为棋子。 就冲对方这个说下手就下手的干脆劲,刘太妃哪怕真把这事儿办成了,幕后之人成功上位,第一个要除去的仍然是她。 刘太妃自负聪明,也许是过去她曾经大权在握,顺风顺水,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却想不到,也或许是她不去想,就这么听凭野心鼓动,蒙头往前走。 赵良从殿内出来,抹了把头上的汗。 香珠在身后问:“宫外头现在风声如何?” 赵良心里正虚着,香珠突然出声,倒把他惊着了,拍着胸口出气:“我的姐姐,你走路怎么一点儿声都没有,倒吓了我一跳。” “你干了多少亏心事啊。”香珠和他就站在石阶旁说话。这里背风,又不怕有人来偷听。 赵良小声说:“宫外头的消息,我也不能尽知,就是吧,听说东阳郡王已经不在他府里了,可能是被看押在什么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咱也不知道。”说是不知道,但赵良手上隐晦的做了个推磨的动作,香珠就知道了。 宗正寺有个关押罪人的地方叫石磨巷,可以说是宗室中人闻之色变。真进去了,那什么天潢贵胄的架子可就摆不出来了,在那里是真关押,不是做做样子。而且据说那里也是有刑室的,真进去了怕不得脱层皮。 香珠点点头。 她听说,皇上当年也在那里待过,当时好几个王爷、皇子牵扯进了谋反大案,那些人被抓进石磨巷里,后来有的被拉出去砍头,有的嘛,从石磨巷拉出去就是尸首,据说体无完肤,残破不全。 皇上被人诬陷,但是诬陷就是诬陷,没有实证,皇上自己也稳得住,所以保住了性命,但是后来送到皇陵关着也着实吃过苦的。 这事儿在宫里大家都心照不宣,都不提的。 所以赵良刚才在殿内,石磨巷三个字儿是绝口不提的,说出来没得让娘娘受惊吓。就算没吓着,恶心着了,也影响胃口嘛。 “宫里头呢?” 赵良摇头:“宫里头……现在也人心惶惶的,有人在乱打听,有人什么都不敢打听人。反正,咱们会宁宫里现在看着是可保无事的,至于别处就……” 香珠关心的是:“其他妃嫔娘娘处呢?” 赵良赶紧说:“有,有人咬沈才人,还有人说秦美人也和刘妃有往来。” 香珠嘀咕:“只是有来往,这倒不算什么……” 没有实证总不能把人直接捆了屈打成招吧?皇上登基之后可不兴这一套。 第305章 一荣俱荣 “这种事儿嘛,都是一个咬十个,十个能串出一百个。”赵良很有经验,也很无奈。 进了刑室的人,肯定都会开口的,起码赵良还没有听说过能进了刑室之后硬捱到底的硬骨头呢。 只不过有人开口说的可能是实话,有的可能就是受了刑,开始瞎咬一气。但凡认识的人,一个一个的扯进来。 这种事情简直就…… 赵良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也干不了刑室的太监的活儿。 这么多话,谁分得出来是真是假?要是把上面牵扯到的人全都扯进来挨个查一遍审一遍,那审到猴年马月去。更不用说,这里面很多人应该都是冤枉的。 更重要的是,那些人肯定是赵良得罪不起的。 就象现在这情形,有人咬沈才人,还有人咬秦美人,说她们都和刘太妃有牵连,可是皇上就这么寥寥数位嫔妃,其中沈才人和秦美人两个算是佼佼者了,沈才人生得明艳,又很会说话,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虽然她是陈妃提携的,但好些人都觉得,就算没有陈妃赏识她,单凭沈才人自己,也肯定会混出头的。不当皇上的嫔妃,她做个女官也是绰绰有余啊。 至于秦美人,那生得真是不错,虽然比现在的贵妃娘娘是要逊色,但是她的气质在宫里独一份儿的,清高,一身书卷气,从头到脚都写着“雅致”“不俗”。 至于其他人,当然也不丑,但是相对来说就没那么出色了。象赵才人那样的,出身比村姑强不了多少,生得也算杏眼桃腮,可是一来不会打扮,二来总是畏畏缩缩的,很拿不出手的样子。风情这种东西很不好说,明明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五官端正,可是有的人就是灰扑扑不起眼,和路边的野草一般,有的人却很善于将自己表现得很好看。举止优雅,眉眼秀美,说话谈吐令人情不自禁的就心生好感。 “不管是不是真的,你得小心提防着。”香珠叮嘱赵良:“娘娘现在有了身孕,万事都要小心,再小心不为过。谁知道那些人都安着什么心?总之不会是盼着娘娘好。” 这点赵良是赞同的。 这世上除了父母至亲,大多数人谁会真心盼着别人越过越好,远比自己过得好?那不可能。有个词儿叫“兴灾乐祸”,还有个词叫“墙倒众人推”,哪怕是普通人都是如此,更何况宫里头? 除了会宁宫里的这些人,外头有几个人会盼着贵妃好?十个里有八个会暗中祝祷娘娘倒霉,盼着娘娘早死呢。 赵良也是从小太监摸爬滚打一路到现在的,什么事儿没见过? 看着别人得意就不顺眼,暗里盼着人赶紧倒霉,这种心情他自己都有过。 不过心里不舒坦,或者偷偷说坏话这种事,防是防不住的,也没必要去防。心情是一回事,大多数人其实并不可能做出恶事来。尤其是伤人、害人这种事,想归想,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出来。 宫里过活不易,所以这儿的人想混得好,都有自己的本事。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作恶的本事。 嫔妃们整天闲着,既然不得宠,那一天到晚的琢磨什么呢? 香珠就担心她们琢磨害人的法子。 眼下的情形就是这样,贵妃一枝独秀,后宫群芳失色。难保不会有人想着,把贵妃除去,这样才能给人腾出空来上位啊。 到那个时候,香珠也好,赵良也好,他们这些依附贵妃的奴婢,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一荣俱荣,自然也一损俱损。 他们维护的是贵妃,也是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 第306章 缝补 正如赵良和香珠所想的那样,宫里除了会宁宫喜气洋洋,花团锦簇,旁的地方都显得黯淡清冷。 赵才人所住的榆柳堂,冷清得象冰窖一般。 这不是打比方,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赵才人这里的炭得省着用,白天一般不生火。要到晚膳前后,才会把炭盆生起来,好歹把屋子烘热,不然晚上睡觉太冷。 白天嘛,好歹外头有太阳的时候,在窗子那儿晒一晒太阳还算暖和。 她身边也就两个宫女伺候,还有一个爱偷懒的,要不是实在没门路,也不会留在赵才人这里了。干活儿催一声动一下,有时候催了都不动,还用赵才人“刚好”能听见的声音抱怨东,抱怨西,抱怨自己命不好没跟个好主子,抱怨别的宫人有皮袄子穿,屋子里能烧上炭。 总之,好象她所有的不如意都是赵才人害的。 另一个宫女姓李,可比这一个姓陈的宫人懂事得多,见她越说越不象话的时候,就把人拉开。 私下里她也告诫过陈宫人,赵才人再不得宠也是主子,她们是奴婢。这宫里头背主的奴婢是绝没有好下场的。 “我说句难听的话,如果明天才人忽然一病不起了,你我也没可能再去伺候别的主子,你看看康嫔,她去了之后她身边的那些人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伺候的主子死了,这些宫女太监都被视为不洁且不吉之人,从头到脚都是晦气,绝没有好结果。 被教训了几回之后,陈宫人也老实多了,不敢犯上,但还是懒。冬日里衣裳既不够厚,屋里炭火也不暖,她时常跑到别处去串门躲懒,尤其爱去茶房待着。 冬日里的茶房是个好去处,一来这里有个小炉子,小归小,但是屋子也小,有这么个小炉子也暖和。二来,茶房里总是有些吃食。比如端到主子屋里去的点心,主子可能只尝个两口,或者干脆一块没动就端下来了,可不就便宜了她们。 除了吃喝和取暖,茶房里也时常有人过来送东西、取东西,走动说话,很是热闹,时常有宫女太监凑在一块儿,悄悄说些宫里宫外的新鲜事儿。 虽然都是奴婢,可谁也不是生下来脸上就刻了奴婢二字,在主子身边伺候规矩大,但他们不是木头,也有自己的想法和私心。私底下奴婢们也会攀比,会争斗,会交好,也会结仇。 赵才人穿得很厚——屋里冷,不穿厚些真的坐不住。幸好窗子糊得严实,风透不进来。 她身边一直是这两个宫女伺候,赵才人识得几个字,给李宫女改了名叫雪菊,陈宫人改了名叫金英。她读过的诗不多,但是喜欢菊花。 雪菊话不算多,但是很尽心。赵才人虽然不得宠,但好在也没有人来特意踩她——大概是实在太不起眼,旁人都不稀罕费这个力气。连当时李妃在的时候,都没有把赵才人当回事。 “贵妃娘娘若是生了个皇子,你说我送个银葫芦怎么样?我们老家那儿兴送这个,是好兆头,福禄嘛。” 雪菊笑着说:“才人说得是,这是讨好口采。想来不管生个公主还是皇子,将来的富贵福禄都少不了的。” 再说了,就算想送别的,赵才人也得送得起啊。她一个月月例就这么多,哪怕别人不苛扣她,她也过得紧紧巴巴的。实在宫里头度日不易开销大,虽然有吃有穿饿不着,可是吃不上香的,穿不上贵的,平时倘若有点需要人情往来的地方,那真是艰难,差不多就是捉襟见肘了。 要说贵妃有孕这事儿……宫里头心思各异的人很多,但赵才人心态很平和。 反正皇上不宠贵妃了也不会看上她。贵妃地位那么高,离她实在太远了,她都生不出忌恨的情绪来。 而且吧,贵妃掌了宫权之后,很多刁奴或是被收拾了,或是收敛多了,月例还是那个数额,那些东西,但成色可不一样了。如果以前给的绸子太薄,色不匀,一浆洗就变形,现在给的可都是扎扎实实的东西,再不会那样不经用。 饭食也好多了,每天早午膳必有一个荤菜,还是硬菜,能见着大块肉的那种。而非以前的肉丝,肉沫,甚至只有点油渣、油星那样。贵妃娘娘有孕,宫里又放了一回赏,赵才人也多得了这一份儿。 所以她觉得贵妃有孕是件好事。 但愿贵妃这一次能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赵才人虽然不太懂朝堂大事,可是有些事情不分贵贱都是一样的。 比如皇上早就该有个儿子了。 皇上眼看着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都有要当爷爷的,他这长子还没出生。哪怕是赵才人老家,这样迟迟未有喜讯,家里人上上下下都得急死,外头的人也要议论纷纷,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没。 就算不提外人,同宗同族里,要是没个儿子,说话都不硬气,要受人欺负。 宫里也太久太久没有小孩子的笑声了。 赵才人习惯的把一件旧衣拿出来修补。外头的衣裳旁人看得见,但里头的就不用那么讲究了,穿破了补一补继续穿呗。还是那句话,反正她无宠,不会有人看见她里衣缝补过。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07章 过错 赵才人雪菊面前才这么坦然,这个宫女伺候她好久了,她什么窘态和私心都瞒不过这个人。 如果是那个金英在,她就不能这么干了。 于是赵才人当着雪菊的面补衣裳,雪菊也没有赶紧抢上前拦着,说她来替才人补。 雪菊明白得很,这活儿赵才人当然可以吩咐她来做,可是赵才人自己闲着又能干些什么呢? 冬日天寒,越发显得日子漫长难过。人总要寻些事情做打发打发时光吧? 赵才人也就胡乱补一下衣裳,做点儿针线,屋里有些昏暗,也做不了刺绣、看书那样费眼力的事。 赵才人嘴也不碎,不过跟自己的心腹宫女在一块儿,很多话都可以说不需要顾忌。 她这里冷清得很,也不怕会被人听去。 其实她说的消息,还是金英从外头听来的。 “听说,刘太妃和宫外的人勾结,欲对皇上不利呢?” 雪菊小声说:“奴婢隐隐约约听说了一点,说是刘太妃这几年一直不甘心,还曾经说过,如果她要有个皇子,现在就是太后了这样的话。” 赵才人摇摇头,唇边露出点笑容。 这笑容不是讥笑冷笑,只觉得传这样谣言的人很有意思。 刘太妃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就算她曾经这样想过,她也绝不会这样说。更何况说的如此粗俗露骨,活象个乡下老太太一样抱怨。 宫里人人都会把话往肚里藏,哪怕一件事人人都知道了,也能一派风平浪静的装作不知道。 刘太妃一死,宫里风声鹤唳的,好些人被牵连进去。 在这种情况下,剩下的人不是应该噤若寒蝉,小心度日吗?这种时候还能有这种谣言传开,难道大家真是不说闲话会死? 一定有人在暗中推动的。 赵才人虽然不是太聪明,但是她有一点好处,她这人心静,好多事儿她都可以静下来细想,而且她往往能从局外人的角度去想。 反正她的时间特别多,漫长的日子怎么打发?睡不着的夜里总不能一味的念佛经吧? 赵才人会安安静静的想事情。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说有人攀咬秦美人,沈才人她们。说她们两个也受刘太妃笼络,居心叵测。 赵才人又想笑了。 就算是有人胡乱攀咬,可刑室那种地方,赵才人都避得远远的,里面的消息又是怎么一下子传开了的? 雪菊也很明白其中的道理,说:“怕是有人觉得这二位碍眼,想着趁水混把她们也拉下去。” 赵才人摇摇头。 何必呢。 沈才人虽然拔尖儿,可她也不得宠啊。秦美人呢,那个清高脾气,长得美也不顶用。皇上显然不会捧着她,哄着她,又不是人人都是贵妃。 就算是贵妃,也没给皇上甩脸子,摆架子啊。 都是不得宠的可怜人,还要相互为难,真是闲得发慌了。 “还有人说,可能是贵妃娘娘不喜欢她们二人,生怕自己有孕不能承宠的时候被她们二人夺了宠,所以……” 所以这谣言难道是贵妃在背后指使? 赵才人想了想,摇头说:“肯定不是。以贵妃如今的声势恩宠,她要说一句不喜欢谁,看见谁心里不舒坦,那人说不定就要步李妃的后尘,到行宫去颐养天年了同,她还用得着这么费劲绕圈子,放话污篾她们和刘太妃有牵扯?” 贵妃本来就是独宠,现在还有了身孕!现在正是金贵的时候,如果贵妃说有人让她不舒坦了,那就等于是让未来的皇子、公主也跟着不舒坦了,那还了得?这人必定讨不了好的。 “才人真是明白人,奴婢也是觉得这话一下子传这么多,有点奇怪。” 赵才人听了她这话想了想,说:“你别跟人一起掺和这事,还有金英,你也提点她点,这些日子就别总往外跑了。” 赵才人经历过先帝去世时的那场变动,进宫后,宫里的水更深。这一次,她也有种预感。 先皇后去世后,宫里并没有实际掌控宫权的人,陈妃李妃她们各有毛病,陈妃身子不行,李妃整个儿不行,下头的人心可能也就跟着放野了。贵妃虽然盛宠,可是毕竟进宫时日短,还不算稳固。 所以贵妃有孕了之后,赵才人总觉得这宫里会整肃一下的,即使贵妃自己想不到,贵妃身边的人也会想到,皇上自己也会想到。 这种时候不安分,很有可能会被收拾得很惨。 赵才人觉得皇上的性子,她应该能摸出三分。比如李妃,她也蹦跶了那么久,皇上之前一直没有动作,但一动就是雷厉风行,现在宫里根本就没有李妃这么个人,所有人提都不提她,仿佛她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连李妃那地位,那资历,尚且说倒就倒了,其他人觉得自己比李妃要强? 赵才人不但能猜得出来这事儿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散布谣言,有人在布局旁观,甚至还能大概猜得出来这些人分别是谁。 贵妃应该不会怕沈才人和秦美人能出头,真正想出头的人才忌惮这两个对手。 眼看着要到午膳的时候了,金英居然还没回来,这就有点不象话了。哪怕才人这里没什么差遣,她也不能放野马似的在外头瞎玩儿就不回来了。 结果雪菊出去一问,这才知道不对了。 她赶紧回来禀告赵才人:“金英今天又跑茶房去了,好象几个人凑在一起说了什么不敬主子的话,被孟姑姑让人一起带走教训去了。” 赵才人也吃了一惊:“怎么没人给咱们送个消息?” 宫女规矩不好,女官们教导也是应该的,但是这宫女要是伺候妃嫔的,教训归教训,总要知会一声吧。 赵才人就难免想得多了。 好的情况是,金英犯的错儿不大,可能罚站、罚提水什么的,今天就能回来,所以没知会她。或者,孟女官态度傲慢些,没想着要知会她,这也不算事儿,赵才人不会放在心上。 她现在担心的是,万一金英的错处不小,那她所受的惩处就不会轻,而且,赵才人说不定还要被问一个管教不力的过错。 怎么正赶在这个当口儿……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08章 消息 赵才人这边儿着急且不说,会宁宫这边得了一个消息。 “啊?”香珠诧异:“人没了?” 赵良点头,大冷的天他走得急,又出了一头汗,趁这会儿赶紧擦擦,不然再出去吹了冷风,那要冻病的。 “怎么没的?”香珠招呼一旁的小宫女绿梅:“给赵公公倒碗茶来,吃了茶慢慢说。” 赵良也没同香珠客气,他也确实口干舌燥的。接过茶来一口气灌了,才接着说话:“确实是没了,行宫那边报过来,说是人不见了,还没等宫里发消息过去说务必找到,又有消息报来,人找到了,不过是从井里捞出来的,行宫那边的人验过无误,确实是李氏。” 香珠纳闷:“从井里?她自己跳的井?” 赵良说:“这谁知道呢?反正李氏一直疯疯颠颠的,行宫那边的人并没有多有意苛责她们姐妹,说实在的,他们也小心着呢,李妃毕竟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还曾经是一宫之主,他们怕李妃将来可能还会再有翻身的一天,不但没给她分派活计,听说还抓过一次药给她治风寒。” “倒便宜了她。”香珠对李妃始终不能释怀。 李妃就是坏,就是毒,她落到这个下场纯粹是咎由自取,香珠半点不会同情她。 “但是李妃的疯颠之症,却是越来越严重了,连她妹子小李氏也受不了她,后来跟行宫的人说,要和她分开来住,行宫的人倒是没应,多半还是觉得她们姐妹在一起,毕竟还是有个照应的。” “照应?”香珠撇了下嘴:“我看小李氏对她这个姐姐也没什么情分。” “说得是,就李氏那种人,谁能跟她有情分?” 当时还在宫里,李妃对李才人,那是既要用,又要压,她的脾气那样坏,宫女太监说打就打,蒋贵人也被她骂过罚过,李才人虽然和她是同姓一个李,但是也吃过苦头。 再说了,要不是李氏自己折腾作死,皇上待她也算不薄了。结果她非要跟贵妃娘娘拼命,李才人也是受她连累,这才被一起废黜贬出宫的。不恨她就算不错了,还能照应什么? “是啊,听说她们两个整日闹腾,李氏……嗯,后来哑了。” “哑了?” “是,这个消息我之前也不知道。似乎是她失心疯,总是胡谄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很不成体统,行宫那边的人往宫里回报过,这事儿都没到娘娘这边,宫里就吩咐过去给她灌一碗药,让她安生些别再瞎说。” 这个事儿赵良都不知道,香珠就更不知道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入冬那会儿吧。” 香珠想了想:“那她这回到底是怎么死的?是失足?” “这个谁知道呢,据说验看过尸身,虽然有点伤痕,但是她疯了嘛,本来就经常折腾得身上有伤。看死状,也就是溺水死的。” “死了也好。” 省得还有后患。 虽然香珠觉得李氏不可能再翻身了,但死了最好。俗话说斩草要除根嘛。 “那她妹子呢?” “小李氏还是继续在行宫待着呗。”赵良一摊手:“不过李氏一死,行宫那边对她可能不会象以前那么客气,别人干什么活儿她也得干什么活儿了。” 行宫那边都改牧场了,据说跟别的皇庄差不多,牛羊马都养着,连鸡鸭鹅都有,主要的活计就是天天伺弄这些活物,割草、拌料,汲水,清扫棚圈。说起来并不算是特别劳累的活计,一般人也做得了。 但是小李氏在家的时候也是有丫鬟伺候的,进了宫当才人也不用劳作,让她干这些粗活儿,可是有得苦头给她吃了。 香珠进殿去的时候,顾昕正在翻画册,这是皇上特意让人给她送来的人,都是宫中珍藏。 毕竟有了身孕,写字、做针线什么的,都怕她会累着,看书最好也不要,字小伤眼。所以顾昕现在,要么是让识字的人给她读书,她只用贡献耳朵来听——总不能说耳朵也能累着。要么就是找点有趣又不花力气的事情做。 比如皇上让人找来的这些画册。 还别说,顾昕挺喜欢这些画册的。 主要是,她以前都觉得,画册是十分高雅的玩意儿,那些山水啦,竹石啦,雪着梅花啦,垂柳依依之类的,她不是太看得懂,也不是特别喜欢。 现在一看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宫里什么画册都有,皇上知道她不爱那种特别素雅的,就没让人送,送来的这些都挺有意思。 宫里有画师,这些画师反正不能天天皇上和妃嫔们画画吧?可也不能整天闲着不是,俗话说,三天不练手也生。画师们可画的东西很不少呢,而且因为个人的长处不同,画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 这些画稿,多数收藏在宫中,就成了顾昕手上这些画册的主要素材来源。 顾昕现在拿的一本是人物像 。 看上面的日期标注,这是是三四十年前,宫中选秀的时候,画院的人为一些待选女子画的画像。画这些画像的原因应该是为了给负责选秀的人,还有当时的先帝过目。 这一本画册有三四十页,也就是说,里面有三四十个女子。 能够过了层层挑选到了有资格被画像的姑娘,肯定生得都不差。 画师下笔的时候,可能还会美化一二,所以看起来个个儿都不差。 顾昕觉得这个画师也是个妙人。有的画师很有名气,但是画出来的人吧,似乎都是一个样子的,男的端方,女的端庄,衣饰一板一眼,纹丝不错。姿势呢,也很呆板。但这个画师,嗯,画出来的这些姑娘,各有姿态,颇具风情。 比如中间有一页,这姑娘穿了一件蓝色衣裙,头发挽了螺髻,上面簪的是一朵蝴蝶花,看着就很清秀脱俗。后面有一个姑娘,脸稍微圆一些,眼睛大大的,头发梳的是双鬟髻,腰间有一个绣花荷包,就是很普通的如意荷包,但荷包下头的穗子编成了花朵样式。 画师应该不会生硬的给她们添这样的妆饰,应该是她本来就系了这样一个荷包,而画师发现了这个别致的饰物,就给画到了纸上。 第309章 画册 这些妙龄少女年纪多在十四到二十岁之间,历来选秀都是大致在这个年纪的姑娘之间选的。 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即使当年画上的少女还在人间,大概也已经变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婆婆。但画保存得很好,让顾昕好象穿透了几十年时光,与曾经经历选秀的这些姑娘面对面的来了一次相遇。 顾昕还注意到,画册的一角写着这姑娘的名字,姑娘姓贺,名文娟。 听起来就是好人家的女儿。 顾昕再往后翻了一页,这一页上的女子生得很明艳,她名字很取得很有意思。 秦妙妙。 这名字……嗯,看着也的确是个妙人。 一个一个佳人将形貌留在了纸上。 顾昕听到香珠的声音,在外头和人说话,不过声音低,听不太清楚。过不多时香珠进来回话。 “娘娘,刚才行宫那边送来消息,说李氏在行宫那边溺水身亡了。” 顾昕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李氏是谁。她合上了手中的画册:“是意外吗?” “那边也让人验过了,说应该就是死于溺水。” 顾昕点了点头:“皇上那边应该知道了吧?” “是,想来是知道了。” 顾昕对这事儿没什么感觉,也没什么想法。毕竟李氏这个人,她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两人只有仇,没有什么交情。事实上,自从李氏姐妹被送出宫,顾昕身边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人了,就象她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不过说起来也巧,这边刘太妃才死了不多久,那边李氏也死了……”香珠小声说:“娘娘,当初咱们都说,可能有人在背后为李妃出谋划策,刑室那边也审出来,说刘太妃确实派人给李妃递过话,好象还送过东西。” 香珠总觉得李妃的死,可能和刘太妃一样,都是有人故意为之。但是这些人不过是狗急跳墙,就算刘太妃一死,很多秘密也永远消失了,但是皇上一直命人追查,好些事只要做过,必然会留下痕迹。 刘太妃再阴毒奸诈,她也是个居于深宫里的女人,她身边时刻都有宫女太监随侍,她想做什么事,拉拢什么人,递什么话,都要通过身边的人,她自己是不可能亲力亲为的,宫规也不允许啊。尤其是想和宫外的人传递东西和消息,那就更复杂了。 尤其是皇上登基之后,先帝留下的女人们全都集中到了万寿殿里住,那才真叫一个人多眼杂,刘太妃想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有什么人去她那里请安巴结,什么人常去传递东西,又有什么人可能在替她办事,万寿殿宫女太监们至少都能说出一两个名字来。 这些零散的人和事汇集起来,由连成线,由线交织成网,刘太妃的人脉和她做过的事情,也都渐渐开始浮出水面。 顾昕想象了一下,感觉刘太妃就象只大蜘蛛一样,织了一张巨大的网,自己则躲在暗处,死死的盯着可能被她捕获的猎物。 刘太妃无疑是个聪明人,但有时候,越是聪明人,却越是做出一些常人意料之外的蠢事。 她觉得自己是稳坐钓鱼台,藏于幕后。可是她的命早就握在别人的手上了,旁人早就起了要除掉她的念头,她还懵然不觉。 也许是过去曾经得宠得势的经历让她变得狂妄 ,觉得自己还是过去那个能呼风唤雨似的刘淑妃。可即使是那个时候,她实际上真有掌握权力吗?真正的权力其实是在先帝手中,她只是暂时有了手掌大权的错觉。 就好比狐假虎威。 狐狸从头到尾就没有威势,一旦没有老虎,她就原形毕露了。 但得意太久,她把这一点给忘了。 “娘娘别为这事儿费神,皇上也都说了,现在什么都比不上娘娘的身子要紧。”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10章 霓裳 顾昕才不会为刘太妃、李妃的事情费神。对她们为什么会一步步变成这样也不感兴趣。 香珠还有些担心,怕娘娘会为了李氏的死伤神,觉得她可怜。 这是白担心。 顾昕才不会为了她的死伤心劳神。 李妃和她又没有交情,她有什么好伤心的。 “娘娘快看,这是内府新送来的,都是春装的样式。” 巧了,内府送的也是画册。上面绘的都是衣裳,颜色娇嫩淡雅,样式新奇别致,供贵妃赏阅挑选。 光是衣裳就是厚厚的一大本,后头首饰、鞋履、甚至妆盒器皿等物都各自成册。内府的人光是送些册子,就来了四个人,人少了搬着还真费劲。 这下子,不但香珠,连香云香露她们,还有一帮小宫女,都来顾昕这儿凑热闹。 贵妃娘娘这样的派头,这样的恩宠,满宫里是独一份儿。别人都是按着份例来,该得什么一样也不会少,当然一样也不会多。可是贵妃这里就不一样了,内府恨不得把压箱底儿的好东西都翻出来,任凭贵妃挑选。哪怕贵妃大手一挥,说册子上的这些东西全要了,内府肯定也是一口应下,如数照办。 所以宫里才人人都盼着恩宠,削尖了脑袋只为了往上爬。 香露在一旁给顾昕出主意。 “娘娘,这个淡黄色好看,到时候再配个绯红披帛,往外头一走,满园子的花儿都不如娘娘看着美。” “这个也别致,娘娘快瞧,这件比甲,领子上缝了一圈儿小珠子。这衣裳可是挑人呢,要是生得稍微黄一些,黑一些,那都要被衬得没法儿见人了。 但是贵妃娘娘皮肤白皙如玉,这珍珠领娘娘穿最合适。 顾昕一笑,也没说留不留,只是继续往下翻。 内府的人办事很妥贴,既能体贴人心意,还很会扬长避短。以前给顾昕做的衣裳,腰都收得很好,哪怕是冬装,都要显得人窈窕婀娜。但是贵妃有孕的消息已经传遍六宫了,内府这会儿送来的衣裳,都是宽宽松松的,束腰收腰什么的,一概没有。 既然腰身不能施展了,内府的人就在别处下功夫。 比如刚才那缝缀珍珠的领子,就很让人眼前一亮。 后头还有一张图,顾昕刚翻过来,身边的人眼都直了。 这件衣裳,着实华美。一边肩上缀满了纱堆的花朵,牡丹、百合,芍药……这么多花大小错落层层叠叠的簇拥在一起,美不胜收。下头的裙摆上也是由浅而深的花,绣纹,堆纱,这一件衣裳,仿佛就把整个春天穿在身上了。 顾昕都看怔了。 “这衣裳真是有巧思。” “娘娘,要这件。”香露眼睛亮晶晶的:“到时候奴婢给娘娘梳个簪花髻,配皇上过年时候赏的那只珠簪,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啊。” “不不,这个配珠簪不好看,娘娘有顶冠子,你记不记得?银镶珠镂空的,缀着米珠缨络的那个?配那个好看。” 香露和香云两个互不相让,都认为自己的眼光和搭配更出色。 照顾昕看,都挺好。 “嗯,那就要这一件。” 她一发话,内府来的那两个女官赶紧把这个记下来。 这件后头紧接着是一件淡灰绿色的衣裳,和前一件比,简直素到了家,上面什么绣花、纹饰、点缀都没有,里面是一件齐胸裙子,外头是素纱绢罩衣,前襟以丝带相系。 但是它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如果前一件象是春日里最盛的花,这件就象纤纤弱柳,不……这件更象是拂面的清风,淡雅,轻盈。顾昕能想到当袖摆和裙裾被风吹拂时,淡似雾,软似烟。 “这件也留下。” 去年的春装都是中规中矩的,今年内府看起来是使出浑身解数来了。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11章 争宠 和衣裳相匹配的是,首饰也做得格外别致。有一枝簪子,簪身做成错曲横斜的桃枝模样,簪头自然是桃花了,只有两三朵 ,半开的的模样,还有一个小小的花苞。 顾昕很喜欢,甚至觉得绾发只用这么一枚簪子就够了,再多都显得画蛇添足。 连配衣裳的配饰都显得……嗯,很灵巧。不是说不精致,宫坊的东西总是精致的,总之顾昕见到的是这样。但是今年的东西做得不太一样,象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的心思,很有灵气,有的还让人觉得纤巧俏皮。 她特意多问了一句,结果来的女官的回话让顾昕有些意外。 今年画图样子的人确实年轻,不到二十,但不是个女孩儿,是个太监。据说是读过书的,还学过几笔画,但是家道中落之后,辗转进了宫。 有点可惜。 那个女官还补充说,画院有个画师很赏识他,点名让他过去,说不定还会收他做徒弟呢。 旁边香云她们也挺意外,因为宫坊那边描样子、画图的多半是女官、宫女,太监也有,但十分的少,而且多半都是照猫画虎,描现成的还行,让他们自己画,那是画不出来的。宫里年年做衣裳,做首饰,但新样子并不多,很多样子都是照着江南传过来的样子做。 顾昕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一琢磨——为什么大家都说南式的样子好?江南那边是不是也是请了些画师来画样子? 她没问那两个女官,不过仔细想想,顾昕觉得应该是这样。比如她以前在宫外用过的被面,穿过的衣裳上的绣纹,大多数一看就知道是照样子描出来的,方方正正,不功不过。要说难看倒不至于,但要说好看,也谈不上。 而如果专门请人画样子,那就不同了。顾昕曾经买过一柄团扇,上面的美人侧立于亭中,格外温柔娴静的样子,一般的匠人绝对画不出来。 顾昕自己虽然画画不怎么样,但眼光还是过关的。 她不喜欢太过繁复沉重的首饰,什么一个钗子四两黄金,插上一头那脖子真心受不了。宫坊这次送来的轻巧花样很多,除了桃花, 屋里挑衣裳首饰挑得热火朝天,香珠趁空子从屋里出来。 挑首饰这种事随娘娘高兴也就是了,用不着她在旁边时时守着。 主要是,外头有事儿。 小海子进来禀报,说吴嫔来了。 香珠眉头就是一皱:“她来做什么?说了什么事?” “说给娘娘抄了经,给娘娘和肚子里的皇嗣祈福的。” “让她送到宝华殿去焚了吧。娘娘精神不济,没空见她。” 吴嫔简直象个狗皮膏药,黏得很,轻易撕不下来。小海子出去传话,吴嫔也真放得下身段,再三的说,她想见贵妃娘娘一面,给娘娘请安,也是有话想和贵妃娘娘说。 可小海子在这种事情上是一步也不退让的,香珠说不让她进,小海子就绝对不让进,吴嫔脸色眼见着变得难看,眼前这个太监木了吧唧的,一看就是个认死理的,她软硬话都说尽了,这个死太监就是不为所动,板着脸,就一句:“请吴嫔娘娘回去吧。” 这要不是会宁宫的太监,吴嫔早就让人扇他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她怎么说也是嫔,他一个太监也敢这样无礼,无非是仗着贵妃的势。 吴嫔看了一眼会宁宫门里庭院。 相比宫中其他地方一片愁云惨雾,会宁宫里还显得祥和安乐,外面的风波一点儿没有沾到会宁宫的边。 吴嫔心里难受,憋闷,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憎恶一个人,哪怕以前的李妃张扬跋扈,可是吴嫔看她虽然厌恶,但并不把她当成一回事,因为她知道李妃迟早是要翻船的,哪怕不翻船,皇上也肯定不会喜欢这么一个时常歇斯底里的泼妇。 吴嫔没猜错,李妃确实翻船了,翻得比所有人预料得都快。 没办法,谁也没料到半途会杀出贵妃这么个劲敌。 一开始听说皇上接了一个顾家的女子入宫,而且这个姑娘已经二十来岁,大家都没有想到她会给后宫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一开始吴嫔觉得,这个姑娘进宫,说不定是皇上对臣子的一种笼络?毕竟以前顾家的女儿也差点选秀进宫过,不过是被有心人直接从从名单上勾去了。 可是谁能想到…… 吴嫔把手里装着手抄经文的盒子狠狠塞到一旁宫人的手里,转身就走。 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希望过,她希望贵妃这一胎赶紧没了,最好一尸两命。她希望世上没有贵妃这个人。 贵妃自己有孕了仍然霸着皇上,皇上差不多天天都过来,陪她用膳,或者干脆留宿不走了,贵妃根本没有要把皇上让出来的意思…… 对了…… 吴嫔回头看了一眼会宁宫的大门。 贵妃会不会已经扶持身边的宫女承宠了? 她怎么早没想到呢。如果皇上身边真的要有什么人,那和宫里其他妃嫔相比,还是自己身边的人更合适啊。一来把皇上还留在了会宁宫,二来,她自己的宫女,哪怕承宠了,也要看她的脸色,天然就向着她。 这事儿宫里又不是没有过,孟皇后以前提拔过自己身边的宫女,陈妃也提携过沈才人,连李妃还知道弄个娘家妹子进宫来,大家找帮手都要找可靠得,信得过的人。 吴嫔死死掐着步辇的扶手。 她怎么早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哪怕秦美人、沈才人两个劲敌都被宫中这一波流言给扫进去了,可贵妃很有可能一开始就没选中她俩。毕竟沈才人算得上是陈妃的人,秦美人又太孤傲。 吴嫔本来以为自己是有机会的。 贵妃有孕,不能承宠,这对宫里的女人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真错过了,没准儿要后悔一辈子。而宫里没有什么新人,在贵妃之前,皇上也没有偏宠过谁,这说明大家都有机会。 吴嫔把对手们一个个在心里评估过,陈妃和张嫔直接被她划去了,这两个人都是病秧子,张嫔就算没病,那副古板的样子也不会讨皇上喜欢的。而其他的人,吴嫔自认从位分,资历,出身,长相上,自己都是有优势的。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12章 聪明 赵良望着吴嫔的背影,那目光很平静。 对于吴嫔,赵良就一个想法。 蠢人。 如果要再多说几个字,那就是丑人多作怪。 吴嫔在盘算什么,人人都看得出来,但吴嫔却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总把别人当傻子。 人不聪明不要紧,比如会宁宫也不是人人都聪明,小海子就不够聪明。但是没关系,他听话,而且正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他从来不会自作主张干出什么蠢事来。 人就怕没有自知之明。 就冲她这样儿的,就算给她机会,她在皇上那儿得不着好。皇上何等英明,就吴嫔这样的,皇上能看上她什么?看上她蹩脚又漏洞百出的装模作样? 宫里这些女子,如果皇上会喜欢,那早就喜欢了。事实是,贵妃进宫之前,皇上都多久没进后宫了? 如果要让赵良来说,宫里头这些妃嫔有哪个可能入皇上的眼……嗯,还真就是沈才人和秦美人两个了。 虽然是太监,可赵良毕竟还是个男人,当然对女人也会有自己的想法。沈才人挺会说话,会做人,也会打扮。当然,她讨人喜欢的地方还在于,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出身,她本来是个宫女,在成了才人之后,沈才人也没有对这段过去避讳不提,她现在还能大大方方的和人说自己做宫女时候的事情。 不装,不伪饰,这点就比宫中一大半女人都强了。 秦美人生得真是不错,念过不少书,还能作诗,会弹琴,算得上才女。如果脾气不是那么清高,说不定她还真能得宠。 其实有时候,赵良觉得秦美人未必就是真的想一直这样清高下去。但是不清高,她又能怎么办呢?让她学着象沈才人一样八面玲珑,她也学不会。象李妃那样泼辣撒娇,她也做不来。宫里的女人都想得宠,秦美人也不例外,否则中秋那会儿她就不用学着贵妃穿衣裳了,学这个图什么?还不是想让皇上的目光能注意到她? 可惜,哪怕秦美人都这么“不清高”了一回,也一点儿好处都没博到,皇上还是对她视若无睹。 现在刘太忆的事情,一下子把沈才人和秦美人都卷了进去,这事儿是巧合吗? 赵良可不觉得宫里有什么真正的巧合。 今天赵良还听说件事儿。 勤政殿那边有个宫女被发落了,从二等宫女一下子落到去浣衣。 为着什么?御前的事儿赵良不可能打听得太清楚,但是有一点肯定没错。 这个宫女想在皇上面前卖弄风情,想趁着贵妃娘娘身子不便承宠就趁虚而入,结果…… 结果很清楚了,这个宫女一定是弄巧成拙了。 赵良没指望能把其他想争宠的人全踩下去,但是那种野心太大,小心思又太多的,绝对不能让她们得着机会亲近皇上。一个个心机赛过毒蛇,真让她们得了势,还不把和她们争宠的人全咬死。 赵良正要回去,远远看着宫道那头有步辇过来。 他眯了下眼,脸上已经带上了笑。 那是御辇,皇上来了! 赵良赶紧打发身边的小太监去里面传话,自己则在门口迎皇上来。 等御辇更近些,赵良看见在侍卫、太监们里头,还混着一个穿不同服色的人。 赵良往前探了下头。 哎哟喂,这不是顾家舅爷嘛! 不是顾尚书家那个,是贵妃娘娘的亲兄长啊。 娘娘是很想见娘家人的——毕竟分别这么些年都没有见过,而且娘娘这世上的至亲,也就这么一个了。可是后宫规矩大,就算是至亲兄妹,顾家这位公子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进宫来探望娘娘。 虽然这些天他人没有来,但是娘娘哪天不提起他? 还是皇上体贴,顾公子跟前皇上过来,那当然不会有什么妨碍。 娘娘一准儿高兴。 赵良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三分,远远就朝御驾迎了上去。 “娘娘,娘娘。”香云急着进来回禀:“皇上来了。” 皇上来就来了呗。 顾昕从来都不觉得皇上来了是什么大事。 但香云话没说完,下半句接着说:“顾公子也来了!” 顾昕好险没跳起来。 香珠赶紧说:“娘娘别急,人已经进了宫门了。” 顾昕哪能不急。这些天对她来说,过得那叫一个丰富。过往的记忆不断从脑海中翻腾出来,让她觉得这不是过了几天,而是过了几年一样漫长! 顾峪要再不来,她都急得想出宫去寻他了。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13章 相见 顾峪跟在皇上后头进来,顾昕可顾不上前头的人——横竖天天都见不稀罕。 哥哥就不一样了,真是贵客。 进后宫是真难,太医来的时候,还一堆眼睛盯着呢,别的男人,那真是想都别想。也就是皇上带他进来,不然顾昕想见他一还真难。 也不知道戏里那些奸妃动不动就和外臣密谋是怎么办到的?她们家那皇宫莫不是敞着大门儿,谁爱进就进? 唉,戏台上的事嘛,大家哈哈一笑看看个热闹就行了,当不得真。 只是有时候,顾昕也挺羡慕的。你看人家那奸妃,枕头风一吹,真是多大的难事儿都不算难,都能办成了。 要说进宫 皇上问了两句,问顾昕午膳用了什么,又问今天有没有不舒坦。 顾昕觉得自己身子还满好,并没有头晕目眩身上酸软,也没有犯恶心想吐酸水。 她还是挺康健的,就是身边的人太会大惊小怪。 “朕去更衣。” 说是更衣,其实是体贴她,让她和顾峪能多说点话。 估摸着晚膳前皇上肯定是不会过来侧殿这边了。 但时间还是不算充裕。哪怕留膳,也只能多待小半个时辰,而且用膳的时候,皇上也在,旁边还有一群侍膳的太监宫女——哪怕在会宁宫顾昕不喜欢那种排场,人手减了一半,那也还是有不少,真不是个说话的场合。 顾昕还没来及开口,顾峪先说:“手伸过来。” 又把脉? 顾昕现在记乙一点一点的回来,她记得幼时跟父亲读书——虽然还没记起父亲的长相。记得那些文章,那些典故,去过的地方。还记得崔道士教她分辨、处理药材、记得一些简单的药方…… 但她还是不记得顾峪曾经出现过。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顾峪已经把手收回去了。 “还好。” 顾峪就说了这么两个字。 顾昕觉得应该把“还好”换成“挺好”,她觉得自己挺好的。 当然了,娘家人总会觉得自家姑娘受了亏待,常常把婆家看成个大火坑。看来就算是顾峪,也不能免俗。 她现在也是有娘家人了。 虽然以前旁人都觉得顾家是她的娘家,但是顾昕自己知道,她和顾家各归各的,顾家人和她不相干。 顾昕打量着面前的人,顾峪气色看着不是很好,人有些瘦。上次他来的时候,兵荒马乱的,顾昕现在想不起来那时候他的脸色怎么样了。 “你病了?”顾昕有些不放心。 顾峪的情形,她听皇上说了那么几句,似乎一直都飘泊不定的,身边也没个靠谱的亲信,似乎也没听说攒下什么家底儿。有才,但是性情怪癖。 顾昕自认不是个大俗人,要求兄长要去建功立业,但是也许是有了孩子,她想的更多是安稳。 顾峪这样,也不成个家,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说旁的,就说眼下,他回顾家老宅去住了,那里听说都荒了好几年,房子住起来肯定不舒坦,他要病了,谁能好好儿的尽心的照顾他? 想一想真叫人觉得难受,他们兄妹大概是世上彼此唯一的骨肉至亲了。 然而两个人又离得这么远,隔着一堵宫墙,想见一面都难。 “我想起来一些过去的事儿,小时候在老家的镇子上,过年的事情。祖父祖母,父亲母亲……” 顾峪坐在那儿, 安静的看着她。 顾昕想再多说点,但是她关于童年,想起来的实在不多。倒是和皇上相识相处的片断想起来挺多的,这说起来可不好意思。 “他们都过世了吗?” 祖父祖母是肯定不在了,这个她记得的。但是父亲和母亲,她并没有关于办丧事的记忆。 在她有限的回忆中,似乎办完祖父的丧事第二年,母亲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不见了。 就象看一本儿撕掉了好多页的书,零零散散,要紧的地方全撕掉了。 “没有,张梅贞还活着,她改了嫁,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 她改了嫁…… 顾昕眨了下眼,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说不通。 好端端的,为什么父母亲不在一起过日子?在她记忆中,这两个人曾经过得不说很恩爱吧,也是相敬如宾,有商有量的,客气得很,不是那种实在合不来的人啊。 “她知道和顾仰贤那个人不能白头到老,能拿着半数家产另嫁也是条出路。” 可是究竟为什么顾仰贤和张梅贞不能白头到老?顾仰贤有外心?还是他有什么病症? 这个事儿,以前有过。不过那是前朝的事儿,有个有名的才子,染病快死的时候,给家中下人和妾室都找好了下家,托付给可靠的人。 不……可父亲后来还带她去了不少地方,不象患病的样子。 当然,他身边他没有旁的女人,起码顾昕不记得。 这都什么事儿啊。 顾峪问她:“还想起什么来了?” “还想起,崔道长。”顾昕轻声说:“记得他这人挺好的,只是现在下落不明了。” 顾峪说:“他也活得好好的,只是现在不在中原。” “啊?”顾昕平时不大为什么事儿惊讶,但这话实在是出人意料:“你见过他?你们还有联系?” “这两年没有。”顾峪说:“他出海了,大概这些年是不会回来。” 顾昕有片刻茫然:“出海?” 她倒不是一般的普通百姓,觉得海外只有不毛之地。海很宽广,海的另一端也还有陆地,有人,那些人长得和中原不一样,他们说的话,写的字,也和中原不一样。 “怪不得赵衡说一直没找到他的下落。” 顾昕原来觉得,崔道士这个人如果活着,可能隐姓埋名了,也可能不做道士了,反正以他的本事,做什么都会活下去,且活得不错。 有句什么话在她脑子里掠过去,不过顾昕没在意。 “为什么我不记得你呢?”顾昕问:“我记得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但是……那家里好象只有我一个,你不在那儿吗?” 顾峪只说:“我也在,你以后可能会都想起来的。” 这人干嘛要和她打哑谜呢? 再说,他送的那盒泥人里头,也没有他自己啊。 第314章 收养 “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顾昕觉得,顾峪一定是遇着什么难处了,不然的话,他不会把她托付给崔道士自己一个人离开,许久不通音讯。也不会在她重病、失忆、寄人篱下的时候也不来京城找她。 顾昕扪心自问,如果换成她是顾峪,世上只有一个亲人,他能放心的把她托付给一个朋友,然后几年都不通信,不露面? 这不合情理啊。更不要说,后来崔道士还遭人设计,被迫进了宫,要给先帝炼什么丹药,后来紫薇殿大火,崔道士失踪,顾昕失忆——这些事情,顾峪即使离得远,也多多少少应该知道一些,他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做呢? 他可能是想做而做不了。 所以顾昕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她觉得,她总能给顾峪一点儿助力吧?也许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她总不能对顾峪不闻不问吧? 顾峪沉吟片刻:“我们家是有仇人的。” 顾昕心里一紧:“是什么仇人?在什么地方?” “世仇了,我……我们家很多年来都隐姓埋名,尽量避免被对方找到。” 顾昕想到刚才顾峪说的父母亲的事情,恍然明白:“所以母亲与父亲和离改嫁,也是因为这个?” 如果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过得好好的一对夫妻又怎么会在长辈去世之后分道扬镳,一个带着女儿浪迹天涯,一个改嫁他人。 顾昕回想自己记忆中关于童年的片断——父亲让她换上男孩子的装束,带着她离开了家乡,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这本身就是件不寻常的事。 顾昕想,假如她真是个男孩儿,那跟着父亲四处走走,长长见识,学学做生意的门道还说得过去,偏她是个小姑娘,跟着父亲出门在外,确实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而且过年也好,清明也好,他们从来都是在外头遥祭一下,从来没有回过故乡,没有在老宅子里祭祖,也没有去给祖父祖母上坟。 现在就说得通了。 是为了避祸,不得已才远离家乡,在外面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待,漂泊不定的。有时候住在客栈,有时候住在车上,船上,甚至投宿在山野人家。 “那你这几年,是不是……”顾昕想到他瘦削的身材,有些苍白的脸色:“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是不是遭遇了生命危险? “我们家的仇人是谁?” 顾昕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个天下乾坤朗朗,世道清明。实际上,因为她现在的位置,她知道的更多些。 即使顾家有仇家,她也不惧怕。 顾昕头一次觉得做这个贵妃也有好处,最起码,她现在也能反过来护住顾峪了吧? “仇人都已经死了。”顾峪轻描淡写的说:“说起来,我们家并不是理亏的那一边。仇人……他们一直想谋求我们家祖传的物件,为此不惜杀人放火,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算是死有余辜。” “那,我……”顾昕本能的感觉到顾峪刚才话里杀气腾腾。 仇人都已经死了?怎么死的?肯定不可能是同年同月同日恰巧都病死了吧? 她看了一眼顾峪,到了嘴边的话改成问:“顾尚书,他不知道此事吗?” 顾峪看着她,那神情让顾昕明白,自己又问到了一个看似不重要,其实又很关键的问题了。 “父亲他,是顾家收养的,并非顾家的亲生儿子,这世仇,是父亲的,是我们一家的,与顾家当地的其他族人不相干。” “收养的?” 这个事儿,顾昕记忆中真的一点儿没有。 在她的记忆中,祖父祖母很慈爱,父亲看起来也很孝顺,加上母亲在家中奉养老人,照顾孩子,这完全是个很正常,很和睦的家庭,怎么也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竟然没有血缘关系。 “是啊,顾家夫妻俩家境殷实,夫妻也恩爱,但是没有孩子,父亲是顾家收养的,只是对旁人隐瞒了这事,只说是亲生的。” 顾昕觉得头有点儿晕。 不不,不是真的头晕,她身体好着呢。 主要是……这么多的消息一下子迎面扑来,劈头盖脸把她给砸懵了。 这也不怪她不知道,毕竟她童年回忆中自己年纪不大,长辈们怎么会和小孩子说这种事情呢? 顾昕觉得自己缺少的记忆实在太多,现在能想起来的不过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也怪不得顾峪一开始的时候没有直接告诉她这些事,不然的话,她听着这些事情就象在听故事,象是旁人家的事,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第315章 用心 这个事情,听起来就……挺,挺传奇的。 顾昕觉得,这事儿真不是普通寻常百姓会经历的事儿。正常人家,也不会持续几代人去图谋别人家的祖传物件儿啊。有这恒心毅力,什么事儿干不成?学学愚公,没准儿山头都能移平了。 顾昕咂摸出来,顾峪是不可能和她讲详情了。 她只能换了话题:“你送来的泥人,我很喜欢。而且从那天起,我就陆陆续想起好些事,不过都是夜里做梦的时候想起来的,白天时想不起来什么。” 顾峪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循序渐进,总比一下子全塞进脑子里好。吃饭尚且要一口一口,一顿一顿的吃。” 他说得也很有道理。 顾昕想了想,肚子吃撑了还要难受半天,脑袋要是撑着了可怎么办?化食汤也化不到脑袋里去啊。 “如果没有意外,我这次会在京城待上两年。” 顾峪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是顾昕懂了。 这意思是,若有事他一定会照应着顾昕的。 虽然不觉得顾峪在外头能照应到她,顾昕还是挺高兴的。有个亲人关怀自己,这可是顾昕以前求也求不来的事。以前她总觉得这世上只有她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看着顾家一家人,她不羡慕他们富贵的日子,却很羡慕他们一家父母妻儿俱全,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生活在一起。 可现在她也有亲兄长了。 顾昕笑着点头:“好。” 唔,不知道顾峪手头是不是宽裕,顾昕虽然觉得他应该不会缺钱,但是兄妹久别重逢,她总想给顾峪送点儿什么。 嗯,金银之类的就算了。 顾昕觉得,让人估下他的身量,裁几套新衣。外头铺子里做的也不是不好,但毕竟比不上宫里的手艺。 还有,他住在老宅子里,平时日常用度一应器物可能不那么周全,也让人给送些去。 顾昕还努力的回想一下,到底童年时候有没有顾峪这个人的印象,最后无果。不过,崔道士倒是提过顾峪,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 顾昕记得,那是她料理药材的时候人,崔道士说,顾峪这人不爱吃鱼虾,有一次他们在外头烤鱼,顾峪负责烤,但最后鱼肉都进了崔道士的肚子,顾峪自己只吃了些干粮。 呃,不爱吃鱼虾……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挑食。 但崔道士没提起顾峪爱吃什么啊。 不过不要紧,想不起来怕什么,人现成在她面前,她可以直接问啊。 “都行。”顾峪给了个不太准确的答案:“我时常在外头,口味也算得上是南北混杂了。” 也是,常年出门在外的人,确实吃食上头不能太讲究,很多时候只能啃干粮,有点热水喝都算不错。 不过膳房的人办事十分周到,知道皇上不但自己过来,还带了贵妃娘娘的兄长过来,膳房岂不有尽力侍奉巴结的?贵妃娘娘的兄长,皇上怎么也不能让他就当个平头百姓,那将来皇子或是公主生下来,舅舅是个白身,那脸面上也不好看。怎么也得给个恩典。贵妃娘娘还不是皇后,承恩公、候不敢想,但是以前有过先例,得宠的妃子家里人赏个四品、五品的爵那是准当当的事。 膳房虽然不知道这位贵客的口味,但是不要紧,头一样,先可着贵妃娘娘爱吃的多做两样。亲兄妹嘛,口味应该差不太多。其次呢,从贵妃娘娘得宠,膳房就没少琢磨贵妃的家乡菜,三五不时的呈一道,对贵妃来说是旧味,对皇上来说也是尝鲜嘛,反正不会有过错。 第316章 鱼头豆腐汤……呃,这个算了,顾峪说了不喜欢吃鱼虾。 火腿蒸蛋,这个菜吧,顾昕觉得好处是鲜,香,省牙,不过更象是小孩子会喜欢的。 结果一顿饭下来,顾昕是完全没看出顾峪有什么偏好。就连鱼头豆腐汤他都喝了半碗,如果不是顾昕亲耳听到崔道士说顾峪不喜欢鱼虾,她恐怕还觉得顾峪和她一样喜欢吃鱼呢。 人的口味嘛,确实每个人都不同。顾昕觉得鱼挺好吃,吃的是个鲜字,鱼肉做得软滑细嫩,清蒸也好,红烧也好,糖醋也好,做鱼丸鱼片也很好。 就是吧,顾昕觉得顾峪的身子大概是真的不太好,他吃的真的不多,这胃口还赶不上顾昕呢。 明天差人给他送些东西去,顺便让太医院的人也去给顾峪看看。 顾昕这顿饭也没尝出滋味来,豆腐汤拌着饭,一口一口的吃着饭,顾昕想的却是别的。 用过晚膳,顾峪就得出宫了,下次再想见一面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按着宫规,她是贵妃,娘家人进宫探视是不受一个月一次的限制的。但是吧……别人家里进宫探视,来的都是女眷啊。其他那些妃嫔们,她们家里来的人,要么是母亲,要么是嫂子、弟媳,有时候也有姐妹来探视。可以待个半天,留下来用个午膳再出宫,听说妃嫔有身孕的话,是可以留个娘家亲眷在身边陪伴照顾的。 可是顾峪又没有妻子,家里也没有什么女眷,想打发人进宫送个东西,递个话,那可都不容易。 这么一想,顾昕就很舍不得。 皇上虽然体贴她,带顾峪来见她,还让他们兄妹在一起说了不少话,可是这事儿也不能当成个常例。 顾昕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皇上和顾峪都看得明白。 “膳房有几样果子做得好,你带些回去吧。”顾昕有点可怜巴巴的:“牛乳糕特别好吃,你早上配着粥吃。还有山楂馅儿的小酥饼,就算凉了也好吃的。” 顾峪倒没推辞顾昕要给他送点心:“好。你自己多保重身子,不必挂念我。如果有什么事,就让人传话给我。或者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也只管和我说。” 顾峪走时,顾昕送到会宁宫门口,外头天色黑沉沉的,风也比白天要凉,顾峪也好,皇上也好,都不让她出宫门。 她只能站在那儿目送顾峪的背影。 “可别流眼泪,太医说你心情不能大起大落的,更不能郁结低落。”皇上携着她的手,缓缓往回走:“以后都在京城,想传话、见面,都尽有机会的。” 他的体贴,顾昕是明白的。 但是后宫就是这么个地方,顾峪能来这么两回都算是破例了,肯定不能隔三岔五的来。 皇上又说:“今年你有身孕,不方便。等来年咱们夏天可以出宫去避暑,秋天还可以去南山那里围猎,到时候叫你兄长一起来,见面说话都方便。” 也只能这么安慰下自己了。毕竟外男想进后宫是挺难的,想见家里人,只好顾昕找机会出宫了。 可是她的孩子年底才降生,出宫的机会怎么也要等明后年了。 不过有个盼头总比没有强。 顾昕抹了下眼角——她原来可不是个爱哭的人,不象旁人一样,多愁善感,隔三岔五的要为什么事儿难过一场。 大概是有了身孕,确实和从前不一样,太医也说了嘛,说她可能会情绪易变,比平时容易暴躁,也容易难过。 “哦对了,”顾昕想起件事来,和皇上说:“我哥哥说他知道崔道士的下落,他好象出海去了旁的地方,并不在中原,咱们就不要再苦苦找人了,找也是白找。” “出海了?” “嗯。” 顾峪没有细说,不过顾昕觉得,崔道士离开中原多半也是为了避祸。 第317章 绣花 毕竟崔道士和紫薇殿失火这事儿肯定脱不了干系,顾昕虽然没想起来最后这火是怎么放的,但崔道士配了不少药她可知道,她还经手了呢。说真的,放倒百八十人不成问题。 他们住在宫里可不是白住的,崔道士还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他知道宫里人吃的水大多从宫外运来,宫里的井打的水,多半是不能吃的,只能用来洒扫清洗。而这些水想动点什么手脚简直太容易了。 哪怕不在水里动手脚,崔道士还有一招。他配的药又不止一种,不光有下在水里的,还有可以烧的。放在蜡烛上,或是灯笼上头,火一烧,烟一飘出来,那就嘿嘿嘿…… 不过崔道士自己也说,这办法不如把药下在水里好用。毕竟下在水中好控制用量和范围,但烟一烧起来,就不大容易受人控制了,比如屋子大小,窗子是开着还是关着,这人在屋里待了多长时间,这些都没有办法一一控制。 但是顾昕也多了个心眼,她没告诉皇上崔道士配这些药, 以及他可能和紫薇殿失火之间的必然关系。 毕竟……皇上虽然不待见先帝, 可是要是知道失火的事是崔道士所为,也许他还会不悦?说不定还会对崔道士心生芥蒂——毕竟放着这么个危险人物不管不问,似乎不是宫中的一惯作风。 这只是顾昕的猜想,她觉得以皇上的性格品行不至于如此。但是万一呢?她不能拿崔道士的安危冒险吧? 至于崔道士的下落, 顾昕自己都不知道, 只知道一个大概的离开中原去了海外的消息,海外可大着呢, 茫茫大海, 倒不怕会因此有人去找他的麻烦。 皇上看折子的时候,顾昕继续和宫人们一起挑花样子。 厚厚的一大本子, 香珠她们都可喜欢了。顾昕挑完了之后, 这本样子也就留在香珠她们这里。以前的绣花样子来来去去的都是那几样,早就腻烦了,这些新的,别致的花样子, 送来的正是时候。 香珠看中了一个桃花的, 说要给顾昕绣在帕子上。香云看中了一打蝴蝶的, 说回头得空要绣十二个荷包, 把这些蝴蝶花样全用上。 要顾昕自己说, 她更喜欢其中一个猫儿扑球的花样, 那猫儿很是灵动, 但是一来她没想好绣个什么物件, 桌屏炕屏这些她都有不少了, 绣帕子的话,这么精致的图又觉得被白白浪费了。再说, 这图好看,绣起来可不容易。这猫绣起来可比花草要难得多, 那眼睛要是绣不好,这猫就变成了呆猫。还有那身上的毛发, 哎哟哟,要绣得根根分明, 做起来能琐碎死。 顾昕想了想, 还是别给香珠她们额外找事了。针纺那边肯定有精擅女红的人能做这个,可是顾昕觉得自己不缺这么一两样绣件,这么费眼的东西,还是算了吧。 于是这一页就被她翻过去了。 “娘娘快瞧, 这个好不好?” 香露挑出来的是一副石榴,红通通, 沉甸甸的大石榴裂了个口,里面的石榴籽象玛瑙一样。 石榴多子,而且相比其他水果,石榴不那么娇气,好成活,所以一向被视为多子多福的吉兆。 而且这个石榴画得不是那么端正圆滚,有点歪,反而看着比那种滚圆滚圆的看着更生动更可爱。 “嗯,挺好的。” 香露喜孜孜的把这一页做个记号:“那回头奴婢把这个做出来,这个图不大不小正合适,做个荷包也行,绣在肚兜上也行。” 肚兜…… 顾昕不知道想到什么,脸微微有些发热:“绣个荷包就行了。” 她冬天常佩的荷包是个杏黄缎子的素荷包,除了收边和边角的一点装饰云纹,别的什么也没有绣。而且这个荷包用了一冬天,也确实有些旧了。春天的话……顾昕觉得这个石榴的倒是不怎么合适。春天的花儿多, 她指着一张梨花的图样:“这个也绣个荷包。” 香珠笑着应了,说:“回头描样子的时候要小心些,别给描走了样。” 虽然宫女里读书识字的不多,但是每人都有纸、笔,收藏着各自偏爱的花样儿。宫女虽然着装打扮都要按宫规来,但是自己绣个荷包、绣个帕子或者鞋面儿的时候,还是愿意挑自己喜欢的花样儿的。香珠就有一条绣了杏花的手帕,绣的很用心,她把帕子垫在自己屋子抽屉的下头,时时打开抽屉看一看过过瘾,可舍不得真拿出来日常用呢。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18章 用心 皇上不知道是不是看折子看累了,居然过来坐在她旁边,目光还一下一下的往她手里那一大本花样子上面扫。 顾昕索性把本子摊开,让他看得更清楚明白。 皇上居然不是随便看看,不但看,还伸手过来翻页。 “这个不错。” 顾昕赶紧看看他说的那个不错——行吧,皇上说的不错,必然和娇柔、妩媚、艳丽之类的全然没关系。 皇上挑的这是个是什么纹路呢?这还是一整套衫裙,上衣绣着松鹤祥云,下裙绣着海水万字如意…… 顾昕真不忍心告诉他,在宫里就算是林太妃那个年纪的女人都不穿这个好吗?这个六十岁穿都嫌早。 但是一旁香珠毫无原则,皇上说好,那必然是好,她马上吩咐香露:“这个记下来,让针纺赶着做出来。” 顾昕…… 顾昕能说什么?做就做吧,做完了之后她试一试让皇上看看效果,他就知道自己的审美是个什么水平了。 不过有这么一身儿就够了,再让皇上多出几个主意,顾昕觉得大可不必。他真挑了,做了,顾昕穿是不穿呢?不穿吧,白浪费了东西。要是穿吧,顾昕觉得这衣裳只能自己在寝殿里穿穿,出去让旁人看见那真是…… 她十分干脆的把本子拿回来,翻书似的哗啦啦往后翻:“后面的花样不错,天气暖和了,皇上也该做几身常服了。对了,要不再做两身骑装?” 皇上的注意力果然就被她给引开了:“朕的衣裳多得是,去年这会儿做的,还有好些没上身呢,就不必做新的了。” 他这个人吧,也……挺好的。 顾昕知道他素来俭省,不建宫室,不宠爱其他妃嫔,吃穿用度也都不讲究,更不会象先帝那样,一拍脑门就生一个主意,今年要出巡,明年要封禅,后年又要修两座行宫,一座避暑一座用来过冬。 但是对顾昕,他从来没有小气。西苑那边的修缮,顾昕点了头之后,就已经开始火速的预备起来了,就算再节省,修完碧晶苑和周边的几处景致,怎么也得十来万的银子。 张太监还给顾昕算了笔账,修缮宫殿用的材料能从库中取用的,那就不会在外采买,须知一买东西,就有人要发财了,要让他们不捞油水,那比让猫不吃腥还难呢。另外就是虚报多报,损耗折旧这些,也有手脚可以做,这方面不可能完全杜绝,因为确实会有多耗的情形,只要控制住,不让他们贪得过分就成。 至于修缮好之后,里面的各种器物、摆件、毡毯帐幔窗帘窗纱移栽花草树木这些,库里也都有现成的,就算再做一批新的,耗费也不大。 一切顺利的话,端午节前后顾昕就能迁过去了,那会儿天气要一天天热起来了,住在蓬莱池边可比住在宫里头要凉爽舒服。正好顾昕迁过去之后,会宁宫还要修缮一下,给将来的小皇子或是小公主备下住处。 皇上说着不要,但是顾昕挑了一个玉竹纹说给他做件常服,皇上一点儿没有不高兴,点头说:“这个很好。” 里衣也要再做两身。不过里衣不比外面的衣裳,要讲究个体面,里衣当然是越舒服越好,在这一点上,新衣倒不如旧衣了。旧衣穿的次数多了,哪怕浆洗得再精心,也难免会走形、磨损,恰恰因为这样,所以贴身穿着倒更舒服,更踏实。 顾昕穿衣裳,第一也是要舒服,第二才轮到好看。秋天的时候有一件衣裳,做得那叫一个漂亮,领子是芙蓉领,上面用银线绣着极精致的水波纹。但是那个银线绣的领子扎脖子,顾昕只穿了一会儿,原先忍着不用手去抓,后来实在忍不了,赶紧把衣裳换下来,脖子都已经被磨红了一片。 所以这衣裳归根结底是给人穿的,再好看,穿着难受象受刑一样,那岂不是自找苦吃。 “这个也不错。”顾昕看中了一个兰草的花样,做里衣的时候,绣在衣角,不会让人不舒服,看着也素雅。 顾昕说好,皇上就不会说不好。 香珠以前还会为了皇上对娘娘的这份儿用心而受宠若惊,现在她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皇上待娘娘就是不一样的。 关于娘娘和皇上过去的事情,旁人不知道,但香珠贴身伺候,她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怪不得…… 皇上待娘娘如此不同。有句大俗话,但是很有道理,就是患难见真情。皇上这辈子最艰难的时候遇着娘娘,那情分自然是不一样的。宫里这些妃嫔再讨好又有什么用呢?谁叫她们生不逢时的。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19章 不适 顾昕靠着皇上,听他念书。 这等待遇,全天下多半没谁能享受得到。 顾昕摸摸肚子,感觉自己有这等优待,多半还是托了肚子的福。皇上这书可是念给两人听的。 顾昕听着听着就有些走神。 她从来都不是个刻苦向学的人,心思总是很难放在书本上,除非看得是一些“闲书”,才子佳人啊,快意恩仇啊,哪怕是些乡野奇谈,她都看得津津有味,十分投入。 但若是看些“正经书”“圣贤书”,那就不成了,怎么都看不进去,哪怕强让自己的两只眼睛停留在书页上,思绪也如野马奔腾,能跑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她迷迷糊糊的沉入梦乡。不过身边的人轻轻给她换个姿势,她还是有知觉的。 她能感觉到脖子下面枕的变成了个枕头,身上也盖上了被子。但是因为能感觉到身边这个人十分熟悉,熟悉到不需要防备警惕。 一个人睡整张床很自在,但是顾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床上睡两个人,一个睡外边,一个睡里边。入睡的时候她安安生生的,但是睡着了之后,常常往外头那个人身上挤。 到现在,若是皇上晚上留宿在勤政殿不过来的时候,她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这种不习惯并不是说会失眠睡不着。睡还是能睡着的,只是,心里总有个地方不踏实,不安稳,象被根丝线牵着,远远的连到前头勤政殿那边去。 这个人在身边的时候,她即使睡着了,也觉得心里踏实。 顾昕睡得更沉了,所以她也不知道皇上的手在她额上轻轻试了试,察觉并没有发烧,这才将手收回去。 香珠捧着巾帕等物在一旁侍立,等着皇上吩咐。 “明天让郝院判过来请脉。” 香珠低声应是。 娘娘身子一向挺康健的,但是郝院判也说过,娘娘这毕竟是头一次有孕,肯定会有不适。 香珠也觉得娘娘的精神不如从前好,胃口也要差一些。就拿刚才来说,皇上这一页书还没有念完,娘娘就打起瞌睡了,皇上把她搬到枕头上,她也只是哼哼两声,根本就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可是换成刚入冬那会儿,娘娘哪会睡得这么早?更不要说皇上念的可是娘娘一直很喜欢的一本游记。 这一篇讲的是写游记的人,和两个友人一起在河边的小镇子上吃烤鱼,不过他们去得晚,天都黑透了,旁边卖吃食的都收摊了,只能跟人买了两碗杂菜汤就着鱼吃。 娘娘很喜欢这个游记的,没事时就会拿出来翻一翻,还会让膳房试着按上头说的做菜来尝鲜。 对娘娘来说,提到好吃的,那可提神呢。 可娘娘今天竟然听得心不在焉,而且很快就睡着了。 香珠也难免有些悬心。 寝殿外头,赵良正殷勤的招呼褚怀忠:“殿里熄了灯,主子们歇下了,褚公公也去歇一会儿吧,这里有人守着,不会误了差事的。” 褚怀忠也不和他客气。会宁宫这里他也常来,赵良特意让人单独收拾了一间屋子给褚怀忠住。这里头打扫得干干净净,被褥也浆洗晾晒过,一点儿异味儿都没有。 褚怀忠也领这个人情。 虽然想巴结他的人多得是,但是褚怀忠可不糊涂,皇上的心向着谁,他自然也向着谁。 “我听说白天的时候吴嫔跑了来?” 赵良点头说:“正是,纠缠了半天,说想见贵妃娘娘。” 这事儿好多人都看见了,褚怀忠那里肯定也有人去回报这事儿了。 “嗯。贵妃娘娘这边一切都要稳妥为要,好些事情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赵良点头,连声说受教。 褚怀忠这意思他懂。贵妃娘娘现在身子可经不得一丝风浪,就算吴嫔没干什么蠢事坏事,她吵吵得娘娘心烦那也不行啊。 反正赵良是不怕得罪人的,吴嫔这辈子也没得宠的指望了,得罪她又怎么着?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20章 祠堂 顾昕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头她跟在顾峪身后,两个人在一间很旧的楼阁间行走,阁楼之间有长长的回廊,脚踩上面,木板吱呀吱呀的响,让人心里直发毛,生怕步子稍微重那么一点,这脚下的木板就被踩断了。 也不知道这楼有多少年了,打扫得很干净,但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仿佛很多年一直处于紧紧封闭的状态,根本没有人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顾峪领着她进了一间厅堂——这里应该是间祠堂,靠墙的桌上摆着牌位,顾峪在前面一个蒲团上跪下,顾昕跪在后头,然后朝那些牌位叩拜。 这些牌位……应该是他们真正的先祖。因为顾峪说了,顾仰贤本来不是顾家子,是被顾家收养的。 顾昕极力想看清那些牌位上的字,但是祠堂里光线昏暗,只点了几根蜡烛,根本看不清。 拜过祠堂之后,顾峪带她又原路回来。顾昕手里提着灯笼,这次把路看得清清楚楚—— 这阁楼,这祠堂,都是建在山腹中的。 这座山不知道有多高,但是山腹中全是空的。他们的脚步声,木板吱呀吱呀的响声,在这个空旷又封闭的空间中形成了混响,听起来…… 有点怕人。 这声音就象从很久远的过去传来,穿透了成百上千年的时光。眼前的路也不知道通向何方,也许通向的根本不是阳光下的世界,而是一个被埋葬的,没有生命的地方。 顾昕本能的知道,她不喜欢这个地方。 来归来,拜也拜了,但是她不喜欢这儿。 这辈子再也不想来第二回了。 顾峪端着灯,带她进了一间屋子,应该是过夜的地方,这里有个中年仆妇伺候。如果不是心里明白这是个活人,顾昕简直要给吓一大跳。 这个中年仆妇,她眼睛看不见,睁着眼只有一对白眼仁。她似乎喉咙也有问题,不能说话,整个人站在那儿无声无息的,走路、拿取东西也没有声响。 这人简直象个鬼一样! 顾昕琢磨,她应该在这个黑暗的,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得很久了,对这里一切都无比熟悉,知道哪里是门,哪里是窗,走几步可以到床边,楼梯又有多少阶,每阶有多高。 也许她在这儿生活了几年,十几年,或者更久。而且,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个地方,因为她眼睛看不见,又不能说话,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那对她来说太难了。 再说,反正她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再她,比这里强出再多,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顾昕拿这个地方和自己曾经去过的皇陵相比—— 还别说,真挺象。 一样空旷,一样寂静,说句话似乎都有回声。 就不象是给活人住的地方嘛。 但是这里确确实实是住着人,而且不只她看见的这一个。 她换下来的鞋子有人拿了去,上面的灰土刷得干干净净。还有衣裳,叠得齐齐整整放在榻边。 还有人送了饭来,很简单的两菜一汤。菜嘛,很普通的炒菜心,火腿蒸豆腐,汤就是青菜汤。 可是在这么个看起来与世隔绝的地方,吃到这样普通的饭菜可算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顾昕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顾峪。 顾峪这人话很少,顾昕不知道他是天生如此,还是后来经历了什么事儿才变成了这样沉默寡言的性子。 “明天动身,我送你去灵云观。”用过饭之后顾峪嘱咐她这么一句:“你要听崔道长的话,不要闹脾气,不要任性。” 顾昕听到自己问他:“那你呢?” “我去处理些事情。” 原来这就是她到灵玉观之前的事。 那,应该是在这之后,顾峪把她送到京城附近的灵云观,托崔道长照顾她,两人就此分别。再重会已经过了数年,顾昕成了贵妃,顾峪呢,用他自己的话说,解决了他们家的世仇。 “对了,这个你带着。” 顾峪递给她个东西,装在个巴掌大的小木匣子里头,顾昕接了过来,并没有多问是什么东西。 清晰的梦境就只到这里,后面的一切都很零碎,赶路,乘船,斑驳的树影投在窗子上,灶里的柴草毕毕剥剥的燃烧,风卷着雨滴朝着人的头脸一股脑的乱砸。 第321章 春雨 雨声太真实太清晰了,以至于顾昕醒来的时候,还恍惚着不知道身在何处。 香珠进来的时候,身上带了春雨的潮意:“娘娘醒了,外头下雨了呢。刚才还听见了雷声,这应该是今年春天第一次打雷。” 顾昕隐约也能听到雷声,她坐起来,但是并不想立时就起身。春天到了,她感觉那股熟悉的懒洋洋的困乏和春天一样如期到来,一到春天她就容易犯懒,而且春天外头花儿也太多,她被花香味儿薰得脸睛红红的,活象只兔子。 所以她春天还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 下雨例外。 下雨天,外头没有那么尘土飞扬的,也没那么重的花粉、花香气味儿。 顾昕穿了一件绣海棠花儿的衣裳,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即使今天下雨,天气也一点都不冷。 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的。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外面显得格外安静一些。平时顾昕能听到外头伺候的人小声说话,走路的声音,打扫的声音,细碎,繁乱,但今天这些都听不到,或许仍有,但是被雨声掩住了。 倒是鸟鸣声听得清楚。 香珠领着宫人们进来服侍,顾昕梳头的时候,特意让人把窗子推开一扇。香珠笑着说:“娘娘,早上小太监打扫的时候,发现后头有鸟儿做了窝呢。” “燕子这就来了?” 顾昕有些诧异,现在似乎还有些早吧?毕竟京城地处北方,要说现在燕子就能飞来,那也实在太早了。 “不是燕子,是喜鹊。”香珠笑盈盈地说:“小海子早上领着小太监们打扫后头的时候,发现有喜鹊在屋檐角下头做了窝,他们起先没看见,后来那喜鹊可能是被他们扫灰的动静吓着了,扑着翅膀飞出去,喜鹊尾巴长嘛,小海子他们就看见一道灰影子,后来才发现那里有个喜鹊窝。 顾昕抿嘴一笑:“我知道他们不喜欢鸟窝的,鸟儿扑棱棱的飞来飞去,难免会掉些灰渣、鸟粪之类的。” 香珠连忙说:“奴婢也想着了,所以叮嘱他们不要把鸟窝拆了,也不要吓唬鸟,就让它们在那儿住着。” 哪怕是平时,知道有喜鹊来宫里安家落户,香珠也是要保下它们的。更何况现在娘娘有孕,喜鹊就来了,这明明是上上大吉之兆,怎么能把鸟儿赶走、捕杀了呢?再说,就算来的不是喜鹊,为着娘娘有孕这样的大喜事,也不能随意害了这些鸟儿的性命啊,这多不吉利,万一冲撞了呢? “用过早膳,我也去看看那鸟窝在哪里。” 想来那窝应该不是一天两天就搭好的,但是之前过年忙乱,年前扫过尘之后就没有再去仔细打扫。从过年到现在事情又多,正月里忌讳也多,所以一直到现在大家才发现,会宁宫里多了些不请自来的客人。 “是,奴婢陪娘娘一块儿去。不过外头下雨天寒,娘娘还是要多加一件斗篷才是。娘娘,早膳有没有什么想用?现在让人去和膳房说一声,叫他们添上。或是咱们宫里小厨房也能做点儿简单的点心。” “唔……”顾昕忽然想起来在梦里头吃的那个火腿蒸豆腐,随口一说,香珠马上说:“那奴婢让人去膳房传话,添上这个。” 虽然说这个不是早上吃的菜,可是娘娘现在有孕嘛,口味必定与平时不同,既然想吃,那就让御膳房供上来,反正又不是什么格外金贵的菜。 顾昕笑着摆摆手:“我随口一说,用不着早上赶着添,中午做了来也是一样的。回头早膳送来,就摆在侧殿那儿。” 早膳格外丰盛,光是小菜林林总总就有十来样,顾昕尝了一块酱瓜条。平时吃觉得咸淡正合口,也不知道怎么,今天就觉得格外咸了些。 膳房那些太监轻易是不会出错的,那……是她自己口味的问题? 顾昕又尝了尝凉拌鸡丝,又觉得这道菜有点莫名的腥气。 这就奇怪了。 明明这鸡肉嫩而不柴,酱油汁子也很鲜。 顾昕扭头向窗外方向深吸了两口气,把忽然涌上来的一股恶心烦闷劲儿给压下去。 香珠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失声说:“哎呀,娘娘这是害口了么?” 第322章 口味 顾昕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女子有身孕,害喜作呕她是知道的,不但知道,她还见过。跟着崔道士行医的时候,有妇人自有孕之后什么都吃不下,硬吃下去也得吐个干净,不但没象一般人那样变得圆润丰腴,反而一日比一日消瘦。 这害口吧,说是病,又不算是病,一般人不严重,过个一段时日就好了。有的人严重些,但是有孕之人用药又比旁的时候要谨慎小心,再说,用药的效用其实也不大。 香珠可顾不得那么多,生怕顾昕身子有点什么岔子,赶紧打发人去请太医。 顾昕回过神来,摆摆手说:“左右太医也要过来请脉,不必特意让人去催。” 可香珠沉不住气:“可娘娘吃不下东西,这可不是小事情。” 顾昕瞅了一眼桌上堪称豪华的早膳,可是一道想吃的也没有。 “这些娘娘不爱吃,若是有想吃的让膳房赶紧做了送来。” 顾昕也说不来自己想吃什么,只是看着这些都没有胃口。 “那个,小米粥盛一碗给我。”至于其他的:“别的先撤了吧。” 香珠手脚麻利,赶紧把娘娘说的粥盛了一碗出来。 小米粥熬得又香又浓, 顾昕可能也是那股难受劲儿过去了, 把这碗粥给喝完了。 香珠勉强放下一半心事。 看起来娘娘的情形不算严重。 但是只喝粥也不行啊。 平时娘娘胃口多好啊,眼下只喝一碗粥,这都不够垫个底,勉强塞个牙缝嘛。 外头小海子已经撒开腿就往太医院跑了。 他这一跑, 别人还觉得贵妃这胎怕是不好呢, 连太医都不敢怠慢,跟着一溜小跑的往会宁宫赶。 他们这才进会宁宫, 外头就传了漫天的小道消息。 有的说, 贵妃这一抬怀得不好,怕是要出事, 不然怎么能这么一大早的请太医? 虽然先皇后人是不在了, 但是当初她有孕的时候那情形,好些人老人还记得一清二楚呢。怀头胎的时候先皇后身体就弱,那一胎怀的可不算安稳,太医院干脆就派了人日夜守在她宫里, 生怕有个万一。等到怀第二胎的时候, 她根本就起不来身了, 成日只能躺着——据说只要一站起来就身子不适, 疑似有滑胎之兆。 还有人说, 未必是出事, 只怕是贵妃觉得自己金贵, 有意折腾人。 这话也不是没来由的, 当年的李妃, 那就是个会折腾的主儿,她有孕的时候, 那真是恨不得把天都翻过来啊,恨不得骑到先皇后孟氏头上去。今天肚子疼, 明天睡不好,后天吃不香, 大后天又有人要害她了…… 她这么折腾两个月下来,把孩子折腾没了, 其实当时人人都在心中趁愿。 说真的, 虽然宫里头没什么真姐妹,真朋友,但象李妃这样,做到上上下下无人不厌烦她, 也是一绝了。连她身边的宫女都不向着她,因为别家的奴婢可能和主子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但是李妃身边的宫女那是没有一点儿盼头,以李妃那脾气,身边伺候的这些人只有受罪的,没有享福的,尤其是从她有孕,她身边的伺候的人已经让她自己折腾掉一大半了,剩下的一小半和新补进来的人手也是战战兢兢, 生怕活不到明天。 所以瞧见会宁宫的太监跑着去请太医, 就有人在嘀咕,贵妃这要么是身子真不爽利, 要么就是借题发挥,仗着肚子金贵,要生事找碴。 顾昕看到太医进来时候气喘吁吁, 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请唐太医坐。”顾昕解释了一句:“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刚才早膳端上来觉得有些恶心,没胃口吃东西。” 贵妃这么一说,唐太医把提了半天的心暂且放回肚子里。 女子有孕难免会胃口不好,这个唐太医是知道的。 他没进宫前在外头可是看过不少孕妇的,差不多什么样儿毛病都见过。成了太医之后,在京中还开了家药铺,平时也会替达官贵人出诊,算得上经验丰富了。 贵妃虽然自己说没大碍,唐太医还是不敢轻慢——皇上直到现在还没有个站住的孩子呢,贵妃这要是怀得是个皇子,那就是长子, 身份贵重着呢。 诊过脉,问过话, 唐太医才说:“娘娘身子无碍, 从脉相上看,娘娘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十分康健。” 香珠在一旁问:“可是这吃不下东西……是不是有什么药方能用用?” 这个怎么说呢? 照唐太医看来,贵妃娘娘身子很好,完全用不着吃药。以前他倒碰见过一个妇人,那吐得死去活来的,药也用了,针也施了,都效验不大,那家人急得说,实在不行就不要这个孩子了,不然的话眼看大人要先不行了。 贵妃这情形,挺正常的,完全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 当然了,这是贵妃娘娘,身份金贵,孩子也金贵。 唐太医说:“人有孕之后,口味是会变一变的。况且娘娘身子一向很好,倒不必太过担忧——平时吃的饭菜若是不喜欢,可以多用用心思,多试一试,看看娘娘想吃什么。” 香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娘娘平时口味倒没什么明显偏好,但是——听说有孕的人口味确实是会变的,不是有句话叫酸儿辣女吗!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23章 实话 香珠眼巴巴的瞅着,很想知道娘娘现在的口味如何。 顾昕真没想到要吃什么,就是不觉得饿。 太医说:“那就等贵妃娘娘饿了再吃,到时候想吃点儿什么都可以,只是都不要过量了。” 比如寒凉之物,实在想吃的话,也可以尝上一小口,只要不要吃多了就行。 香珠总觉得这个唐太医不老成——听说进宫还没有一年呢!原先是外头的郎中,听说还考过秀才,家里祖上倒是有人当过太医,他嘛,读书上面没有学医灵光。 顾昕觉得这个太医倒是不错,进宫的时间不长,还没学会太医们那一套,说话很直。 这挺好。 宫里人说话啊,太多弯弯绕绕了。首先想的是不犯忌讳,不被人拿着错处。其次想的是怎么把一件事儿说圆了,不得罪人。最后想的才是办事。而且第一想的是事情办不成该怎么脱身保命,之后是,事情怎么办能得功劳。至于这件事情办得好不好,那基本不考虑。 说起来是挺气人的,但是这也不能怪他们,宫里就是这么个地方,他们原先不是这样争功诿过,明哲保身的人, 进来之后也慢慢的变成了这样。奴婢如此, 太医也是一样。 顾昕这会儿不忙出去——还下着雨呢,让人给唐太医上了盏茶,倒是和他嗑起家常来了。 老家是哪儿的,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家里还有什么人, 日子可过得去。 唐太医倒是挺健谈,说来京城快三年了, 现在在城东赁了屋子住的, 京城地价贵,想买个位置好的宅子那可不易, 先赁着住。左邻右舍也都是小官吏、又或是买卖人家, 邻里间处得还算和睦。父母亲年事已高都在老家,妻儿跟着一同上京来。 香珠听到唐太医现在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倒是觉得挺好。 不是说太医生了儿子,就能给宫里带来什么运道, 但总比生了一拨闺女的来得强吧?这么一来, 唐太医肯定也懂诊治小儿病, 将来也可以接着伺候皇子、公主们。 唐太医其实还有好些大实话没说呢。 比如他觉得宫里的妃子娘娘们, 那都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 闲着没事儿瞎琢磨心事, 这其实对身子很不好。人就得动弹, 总不动弹的话,好好的身子也会作下病。而且这女子有孕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 犯不着如临大敌一般,连树上掉片叶子都怕把人砸伤了。 大可不必, 越是处处小心,有时候反而会觉得无所适从。 唐太医走了以后, 赵良忍不住说:“这位太医还真是敢说。” 别人都说让娘娘静养,他倒说, 娘娘身子挺好, 多走动走动也没妨碍的。 是,赵良也明白,唐太医说的未必就是错的,其他太医说的也未必就都是真心话。 但是在宫里, 谁不是以稳妥为上?静养总不会有错儿,但要是走动的时候不舒服, 或是磕着绊着了, 谁担得起这责任? “我就说没有什么大事,你们还非得叫太医过来。” 香珠笑着说:“反正太医也是要过来请脉的,今天也就是早来了一会儿。对了,勤政殿那边还要派人去说一声,免得皇上在前头不知道内情反而会牵挂娘娘。” 外头还下着雨,但是往勤政殿跑腿的差事好几个人都想要抢。 赵良的目光在他们几个人脸上扫过去——早上冒雨请太医这活儿,倒是没有人抢, 还是小海子去的, 跑得他靴子湿了,袍子也脏了。现在要去勤政殿, 雨还没停,倒是一个个都冒出来了。 赵良在心里盘算,这些人是得紧紧皮了, 有的就打发出去,另挑些老实的回来使唤。也不独他,香珠那边也说有两个宫女不怎么她,也想换了。 顾昕想出去看看喜鹊的窝。幸亏是在宫里头,甚至撑伞都不用,从回廊就过去了。香珠还是找了件厚实的斗篷给顾昕披了,然后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的过去。 顾昕压根儿就没走近,离得远远的看了一眼——带着这么多人,她怕再把鸟给惊了,找一个窝也不容易,真受了惊,可能就把这个窝弃了。 “平时要是有小米、豆粒什么的, 洒一些看看它们来不来吃。” “鸟儿也精着呢, 要是这里住着太平, 没有蛇鼠老鹰来惊扰, 又有吃的,它们肯定是不会走了。” 香露跟在后头,她手里还捧着件斗篷备用:“咱们会宁宫地气好,人气也旺。等再过些日子天暖和了,燕子也多起来了,没准儿咱们这里还会有燕子来筑窝呢。” 顾昕也笑了:“这个我倒也见过,到时候燕子作了窝,生了小燕子出来,叽叽喳喳的叫,挺热闹的。有的燕子会在檐下做窝,有的会在过廊下头的梁上做窝,有的燕子甚至第二年从南边飞来,还会找去年的家落户呢。” 第324章 点心 春雨绵绵,下了整整半日,到了中午的时候也没见停。雨倒是不大,从窗子望出去,细丝如牛毛一般,飘飘洒洒,润物无声。 勤政殿那边茅太监过来了一趟,笑着行了礼,说:“皇上听说贵妃娘娘胃口不大好,特意让人做了两道点心送来,兴许娘娘能喜欢。皇上还特意交待了,让娘娘不必谢恩。” 顾昕点个头,就有人赶紧把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两道点心来。 一道是樱桃煎,虽然是平常东西,可是平常不平常,要看时节的,现在可才开春的天气,外头冰雪刚刚消融,樱桃树连花还没开呢,这时节的樱桃煎,可是着实稀罕。 还有一道叫雪浮酥,这个顾昕以前吃过,是一道夏天时候的点心。夏天时候这点心做好了,洒上碎蜜饯、干果, 用冰镇着, 吃着清甜沁凉。现在这天气,肯定不能吃冰镇的,这点心应该是才蒸好就送来了,还温热呢, 正适合入口。 香珠觉得皇上真是有心了。 冬天那么长, 能吃的东西东西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样,确实没有夏天、秋天的时候吃食那么多, 那么丰富。 就比如说水果吧, 一般在冬天,宫里头也是吃腌渍、干果居多, 象蜜橘, 雪梨这样的水果,那都是进贡的,数量不算多,可不是人人都吃得着。哪怕是贵妃这儿, 也不能说是敞开了吃。 那冬天都吃什么呢?也就是桃条、杏脯, 柿饼, 橘饼这些了, 就这些, 在宫里不额外使了钱, 等闲妃嫔还吃不上呢。 皇上八成是觉得娘娘是吃腻了一冬天总是重复的膳食点心, 所以想给娘娘换换口味。 雪浮酥是牛乳做的, 膳房的太监知道这是做给贵妃娘娘的, 那是下了十二分的力气。皇上对吃食上头不上心,他们能巴结上贵妃娘娘也是条出路啊。牛乳嘛, 本来是有点腥气的,有孕的人可能更不喜欢, 所以膳房的人下了功夫,做好的雪浮酥一点儿腥气都没有, 只能闻得着甜香。 顾昕拿银勺来尝这两道点心。 雪浮酥香软细腻,入口即化。而樱桃煎带着一股子新鲜樱桃的香气, 后味微酸, 一点都不腻。 两道点心份量都不多,樱桃煎顾昕吃完了,雪浮酥还剩下一小半。茅太监拿了赏,笑眯眯的回去复命了。 贵妃娘娘胃口, 急得会宁宫都请太医了,可皇上送的点心, 娘娘就吃了不少, 还吃得很香。 哪怕跑这趟腿不得赏,茅太监都觉得自己没有白来。 过年之前,还有人上奏皇上,说要请立皇后。 皇上是有数位嫔妃,但是中宫虚悬,由贵妃主持宫中事务,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啊。这先皇后也去世有好几年了, 再册立皇后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嘛。 不过那些人意见不一, 有人说皇上应该另择名门淑女为后,有人说宫中也有德望、品行都不错的嫔妃可以册立为后——反正支持贵妃的少。 茅太监有时候觉得, 外头那些官儿,是不是读书都读傻了?非和皇上对着干,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明眼人都知道皇上钟爱贵妃一人, 他们却非要举荐别人。 这是一条死路走到黑啊。 他们觉得皇上是个可以轻易被他们左右的人吗?这些人难道觉得皇上年轻,就可以被他们挟制? 别做梦了。 茅太监看得明白,贵妃虽然现在名分上还不是皇后,但是实际上早就是了。荣宠、宫权、偏爱……皇上能给的都给了,这些东西,连先皇后也没得着过啊。 想来等贵妃娘娘这孩子一生下来,皇上可能就要册立她为后了。 茅太监只嫌自己在贵妃面前巴结得不够多,不够早呢。 “茅公公!” 茅太监脚步一顿,转过头时,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但若是有人看到他刚才的笑容,再和现在的比一比,就知道他现在这笑容只是象套了个壳子,一点儿真心实意都不带。 唤住茅太监的是个宫女。 茅太监认得她,这是吴嫔身边伺候的,也算得脸。 “哟,这不是湘兰姑娘吗?” 以前吴嫔为了打听皇上消息,往勤政殿送东西邀宠, 也没少打点茅太监,现在虽然吴嫔没指望了,茅太监也不好对人太绝情了。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25章 邀宠 茅太监嘴上客气,但是湘兰可不敢把这客气当真。 湘兰快走两步赶着给茅太监行个礼,茅太监笑吟吟的侧过身——这里人来人往的,他可不想让人觉得他和吴嫔人走得近。 湘兰也是没有办法,她不敢在会宁宫附近拦人,要是让会宁宫的人看见了,一定没她好果子吃。宫道直直的一条,她也不好在路上逗留不去,只能在玉明门附近守着。 这会儿她就和茅太监在玉明门的石基旁边说话。 “好久没见着茅公公了。我们主子一直惦记着,公公有空的时候,也到我们那儿去坐坐,喝杯茶。”湘兰说:“上回公公喝着那卷云茶好,我们主子又打发人寻了一些来,特意给公公留着的。这茶我本来想送到前头去的,可巧今天遇着公公,也省得多跑一趟了。” 到底是真巧还是假巧,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 换了旁的时候,这茶叶他也就收了,但是今天茅太监刚刚拿定了主意。在宫里头大家都不会死抱着一棵树不放,多头下注,不会把自己的路走绝。但是眼见着吴嫔这边是没什么希望,而且吴嫔的所求,茅太监也确定她不能如愿,自己也不会给她帮忙。 那这个茶叶就不便收了。 再说,湘兰拿着的那个罐子,看起来沉甸甸的,要说装的茶叶——茅太监可不信。 他上次去吴嫔那里的时候,还是过年之前送例赏。 除了贵妃,宫里其他人对皇上来说跟摆设一样,皇上的心思根本分不出来一点点给旁人。 “多谢吴嫔娘娘的一片美意了,不过我这些天差事多得很,这马上还要回去复命,这茶叶等下回有机会再说。” 湘兰脸上的笑容变得不大自然,茅太监也不等她再说什么,匆匆的就穿过玉明门。 湘兰哪怕还有话想说也不能再追着他了,看着没送出去的这茶叶罐子,她只觉得这只罐子有千斤重。 吴嫔交待的差事她没办成,回去之后她可怎么交差?最轻最轻一顿斥骂是少不了的。 她也盼着自家主子好,能得宠,可是湘兰心里明白,自家娘娘要能得宠早就得宠了,这都几年过去了,皇上何曾对她有过关注?之前娘娘为了邀宠,也想了不少办法,不但没引来皇上的垂怜,只怕反而让皇上更厌弃了。 现在贵妃有孕,确实是宫中女子们的一个机会。 但是自家娘娘也太急了些……皇上现在肯定满心里都是贵妃和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分不出来心思给旁人。照湘兰想着,再等一等,等天气真暖和起来,皇上这阵子新鲜热乎劲儿也消停一些了,那会儿再缓缓图之不好吗? 湘兰这举动根本瞒不了人,她这边一拦着茅太监,那边就有人眼尖脚快,去给公宁宫那边传消息了。 赵良听了这消息也没有大惊小怪。 吴嫔这两年蹦跶的得可欢实,小动作不断,赵良早就习惯了。 趁着中午吃饭的空档,赵良把这事儿跟香珠说了。 “咱们要不要……” 香珠摇了摇头:“先不要。” 要说香珠想不想收拾吴嫔? 那肯定想。 而且香珠他们现在想给吴嫔使绊子,让她吃个亏也很容易。 甚至都不用怎么设计,如果娘娘知道了这事,在皇上面前提上那么一句,吴嫔也绝对讨不着好。 但是香珠觉得这时候会宁宫最重要的是稳当。 什么都没有娘娘的身子康泰来得要紧。 吴嫔这事儿是要料理,但不急于一时。吴嫔现在心急,做得多错得多,现在收拾她一顿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等到错处攒多了一起发作更好。 象李妃那样,她当时不比吴嫔更张狂?可是一跤跌倒,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第326章 降位 赵良摸着下巴,嘿嘿笑着:“也是,现在宫里人人盯着咱们……确实不好做什么。”在宫里哪有真正能瞒得了人的事?无非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但是吴嫔这么折腾着,也确实挺烦人的。”赵良的笑容看上去可不那么善良:“我猜她可能很快就要倒霉了。” “怎么说?” 赵良没有直说,还卖了个小小的关子:“要是我没猜错,就在这个月底,最迟下个月初就见分晓。” 香珠也没有一定要追问,她叫了小海子来嘱咐:“你去膳房一趟,早膳娘娘就用了碗小米粥,可见膳房没用心伺候。” 小海子把香珠说的话牢牢记住,一个字都不差的转述给膳房的曹太监:“……怎么皇上送来的点心娘娘就爱吃呢?午膳晚膳你们可上点心,要是娘娘进得不香,只怕皇上也会怪罪的。” 曹太监已经混到膳房副总管了,小海子只不过是会宁宫的跑腿太监,可是曹太监对小海子那叫一个客气,又是让座,又是上茶,还拿个沉甸甸的荷包硬是要让他收下。以他的年纪,当小海子的爹都绰绰有余,可他对小海子那是一口一个“孙兄弟”,一点儿不敢拿架子。 笑话,贵妃宫里的人是他能得罪的吗?别看他在宫里起起落落三十年,可小海子他们隔三岔五就能见着皇上,这圣眷不一样。回头要是会宁宫的人往皇上面前透风,说膳房伺候得不精心,做的东西贵妃都不爱吃,那曹太监这个副总管可就坐不牢稳了。 “是是是,确实是我考虑得不周到,手底下这些小子也都是榆木脑袋瓜子,一个个就会照着师傅教得做,让他们想个新花样,一个个就都不会了。”曹太监必然能说会道,把膳房的一帮子人骂得狗血淋头,又对小海子苦苦央告,请他多少告知一点贵妃娘娘的喜好—— 曹太监可不会说这是为了他自己,更不会说这是让小海子把贵妃娘娘消息透露给他,他说得很好听也很周到:“娘娘现在有了身孕,那可金贵着呢,要是连吃都吃不好,那岂不连大人带孩子都受罪了?我们这些人伺候得不好,受罚那是应该的,可是耽误了贵妃娘娘的身子,那真是罪该万死。” 小海子虽然不够机灵,但是有一点好,他特别听话,除了偶尔娘娘会吩咐他做事,大多时候他都是听香珠和赵良的话。赵良曾经嘱咐过他,会宁宫的事,不管大小,不能向外人透露。 所以曹太监尽管说得诚意满满,换个稍微机灵点的人,可能想着结这份儿善缘,又能在娘娘那儿也讨个好,说不得顺水推舟就告诉他点东西了,但小海子就是一板一眼。 他摇摇头:“我不在娘娘跟前伺候,这些都不知道。不过曹公公说得也有理,回去我问一问赵公公和香珠姑娘,再来跟你回话。” 虽然被回绝了,曹太监还是笑呵呵的一点不恼。 他本来觉得小海子这儿没戏了,打算另想办法,比如赵良。但是赵良可不是小海子这样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了,现在赵良走到哪儿也都是被人追着捧着,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大人物。 要想从赵良这儿取点真经,那可不件容易的事,想来小恩小惠的他是看不上。 送他银子怕是不成,要不,寻摸点田契?还是把城南那宅子送他? 大太监往往都有外头的田产庄院,赵良嘛,虽然现在是大红人,毕竟根基浅,怕是来不及置办这些。 曹太监已经在清点蓄了,没想到小海子再来时,还真给他带了几句话。 虽然说得不多,可是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而且更要紧的是,小海子也没向索要什么好处。 这孩子还真是……是个难得的实心眼儿啊。 曹太监自己绝对不是个实心眼的人,真那么老实,他爬不到今天这位置。但是他自己油滑,不代表他也喜欢和油滑的人打交道。 怪不得这个小海子在会宁宫也算得用,大概上头的人也是看中他这一点老实了。 小海子跟曹太监说,贵妃娘娘其实不太喜欢工序太繁复,用料太多的菜肴。就象过年过节时候那些吉祥菜,大菜,摆得工整漂亮,但菜嘛,吃得是味道,太注重卖相和体面,就喧宾夺主了。 曹太监握着小海子的手,激动得都想和他拜个把子。 虽然话就这么两句,但是这话太重要了! 有这两句话,曹太监就知道该往哪儿使劲了。 香珠那边,也很快就知道了赵良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吴嫔栽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跟头,被降位成了吴贵人。 第327章 争宠 吴嫔降位的原因,说是她言行不谨。 陈妃听了这消息,慢悠悠的含了一口水,漱了漱又吐出来。 总是喝药,似乎也不象一开始那样觉得药苦了。 她笑着想,也许是舌头都已经被药麻了,所以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没错,从今年入冬不久,陈妃就发现自己尝不出味道来了。 药也不苦了,菜也不咸了,连绿罗特意让人准备的糕点、蜜饯、汤羹,她都不觉得甜了。 不过这事儿陈妃谁也没告诉。 反正她以前吃得也少,现在吃得也少,绿罗的担心一如既往,倒没有变得更担心了。 在这样无趣的,一天天死水似的日子里,也就是宫里这些人、这些事能让她解解闷打发打发时间。 “吴嫔这人啊,总是自作聪明。”陈妃轻声说:“眼睛只盯着那么一亩三分地,所有的想法都绕着争宠二字打转。” 绿罗也笑了:“娘娘说得是。吴嫔其实有的地方挺象李妃的。” 陈妃想了想,是有些象。 都在拼命争宠,且不认命。 话说回来,宫里又有哪个女人不想争宠呢? 看看贵妃,谁不嫉妒?有的人嫉妒得抓心挠肝,恨不得立时把贵妃除掉取而代之。 李妃已经这么干过,但是她失败了,且失败的下场惨,废为庶人,发配出宫,现在疯颠而死了。 吴嫔也十分嫉妒,她屡屡的想争宠,可是一次都没成功过。 她肯定也想除掉贵妃,但是她没那么疯,她知道她也没有那个能为去对付贵妃。 但是枪头一转,她对着秦美人、沈才人下了手。 这个思路也是……很清奇! 陈妃想一想都忍不住要笑。 吴嫔努力争宠还没有成果,倒是先要把潜在的对手都踩下去。刘太妃的事,吴嫔一知半解,就把脏水往秦美人、沈才人身上引。 这脏水泼得很牵强,但是败坏人的名声,本来就是这样,捕风捉影,人云亦云。 吴嫔买通人放出风声,说秦美人和沈才人都是刘太妃的人,不管这事情最后能不能坐实,能不能把秦美人和沈才人也送进刑室里去,总归是在贵妃、在皇上心里种上刺了。 在这个当口,贵妃有孕不能承宠了,皇上总要把目光转向其他人吧?秦美人和沈才人就算能洗清身上的嫌疑,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不就等于消除了两个极大的威胁吗? 看来吴嫔也很清楚,宫里头除了贵妃,还有两个人远比她长得美,也比她更讨人喜欢。 贵妃太强了争不过,于是先把两个弱的踩下去。 有意思。 这种想法,不能说很蠢,毕竟宫里争宠什么手段都有,比这更蠢更毒的多了去了。 但是吴嫔选的时机很不对,选的人和事情也很不对。 刘太妃的事,其实不是后宫的事。她如果只在后宫里搅风弄雨,皇上早就收拾她了。她勾连宫外的人,两位老王爷,还有东阳郡王,打着废立皇帝的主意。 这种事情,就应该有多远躲多远,千万不要牵涉上一分一毫才是。 东阳郡王还是皇上的弟弟呢,不一样被拘禁了吗?俩老王爷,一个在事发之时就“病”了,但是据陈妃得到的消息,他们一家人都已经被圈在府里不能进也不能出,从刘太妃出事到现在,府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死了,有被打死的下人,还有想不开“自寻短见”的。 这样的事情,吴嫔居然还敢往前凑,觉得自己能混水摸鱼,借这股东风除去对手。 以前宫里的女人常常这样,借着种种理由给对手下绊子。 刘太妃当年就算计了丽贵妃,借着先帝想炼丹求仙,还有道士们互相争斗的机会把丽贵妃这个挡路石给一脚踢开了,自己顺利上位。 吴嫔也想着借刘太妃暴死,宫中清查的机会……可惜啊,这滩水太深了,吴嫔这一下没把别人推下去,倒是把自己给推下去了。 由嫔,到贵人,看起来只是降了一级,但是这一级的差异是巨大的。吴嫔原来住葳兰殿的正殿,现在她得从正殿搬出来了,且身边使唤的人,一下子就得削掉一半,好些物件衣饰,也不能再用了。 “内府的人已经过去了,听说把吴嫔那儿抄了个底朝天,说但凡与她的位分不匹配的东西全部收走……”绿罗声音低:“吴嫔以前仗着家世和位分,待奴婢们十分严苛,那些人也是有意折腾她的。” 以后吴嫔的苦日子还多着呢。 陈妃想了想:“她总是打骂人,次数太多。究竟得罪过多少人,我都记不太清楚了。” 第328章 看热闹 “也不知道吴妃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奴婢还真想去看一看。” 陈妃笑了:“你要想看,就去看看,正好理由也是现成的。” 吴嫔要挪地方了,正殿不能住,要搬到侧殿,而且是西侧殿去。一般嫔妃迁宫,如果是升迁,那肯定大家巴结着,唯恐得罪人。如果是平迁,那能给方便也会给个方便,结个善缘嘛,谁知道哪片云彩会下雨呢? 可是象吴嫔这样被降位,而且仇人不少的,内府就下狠手了。 首先说她搬到西侧殿的事儿。 葳兰殿地方不大,如果要比一比的话,就,把会宁宫的图样在纸上切成四份,葳兰殿只有会宁宫的四分之一大。没有园子,没有假山池塘亭台,连殿阁都要低矮得多。 以前吴嫔住正殿,还时常抱怨地方窄,待个客喝个茶,连寝宫里都是气味儿,到晚上都散不去。现在要迁宫,还是迁到西侧殿去——那里以前可不是住人的地方,靠西侧,夏天肯定热得很,只是放东西而已。 绿罗说:“那奴婢去看看热闹,回来再同娘娘说。” 去看吴嫔热闹的人还真不少。 秦美人没去,可沈才人去了。绿罗还看到了蒋贵人!这位可是稀客。从李妃的事情之后,蒋贵人一直闭门养病,极少出门走动。这会儿绿罗乍一见,险些没有认出人来。 蒋贵人的病是怎么回事,宫里人都清楚,知道她险些丧命,即使现在精心调养,想要回复如初怕也是件不可能的事儿。 蒋贵人以前给的印象就是膀大腰圆,称一句身材魁梧绝不夸张,大家在背地里笑话她不愧是将门虎女,这身板儿放在后宫里,那真是鹅立鸡群了。 但是蒋贵人这一病,不说瘦成皮包骨吧,可是原来那股饱满的感觉全没了,瘦瘦的,披的又是件淡绿斗篷,大有弱柳扶风的娇态了。总是不出屋子,人也显得很苍白,她连胭脂都没上,就唇上薄薄的匀了一层口脂,看起来绝对和以前不一样! 绿罗赶紧上前见礼,蒋贵人一摆手:“别多礼,你们娘娘也让你来看热闹啊?” 就,行吧,说话还是过去那味儿,蒋贵人脾气不改啊。 绿罗笑着说:“我们娘娘可没有这样说,是奴婢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毕竟大家住得近,总有三分情面。” 是啊,妃嫔们除了贵妃,其他人全都扎堆在东边儿住着,就贵妃一个人住后宫西南边,跟她们简直井水不犯河水,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吴嫔……哦,现在是吴贵人了。 被降位之后她简直懵了,先是要去勤政殿找皇上诉冤,一直说自己是被别人嫉恨陷害的。结果派来的太监把证人的供词都给她看了,其中就有她宫里头人的口供,还有她拿了财物收买人给秦美人、沈才人泼脏水的物证,这是板上钉钉的铁证。她宫里的人一下子被带走了近一半,这倒是省事,就算没有被带走问罪,她降位之后,人手也是要被裁撤掉的,现在倒是省事了。 沈才人做为苦主,扶着宫人的手笑吟吟的站在一旁。 她前些日子过得可是够憋屈的,这种被造谣的事情,她又不能满宫里敲锣打鼓的说自己与刘太妃没关系。所以说谣言恶毒就恶毒在这里,口舌也能杀人啊。 不是说吴嫔没有象李妃那象去下毒,去明晃晃的杀人就说她比李妃善良了。没得事儿!要是给她机会,你看她敢不敢杀? 所以现在沈才人是肯定会来的,看着对头倒霉,这比三伏天吃冰镇西瓜还痛快呢。 “吴贵人呢?” 问话的人特意把后头贵人二字咬得很重。 沈才人笑着说:“我来了一会儿了,她的宫女说她病着,不能见客。唉,内府的人也是急了些,既然病了,让她休养两天也无妨嘛,不必这么急冲冲的就搬宫。” 第329章 簪花 “是啊,吴贵人一向是要强的,最近天气又忽冷忽热的,是该多休养休养。” 听听,话都是好话,但听起来就那么阴阳怪气呢。 吴贵人是要强,很爱面子,特别爱面子,要不是因为爱面子,哪会一直欺凌打骂奴婢呢?就是觉得面子受了伤嘛。 这么一个人,没升位就已经觉得自己委屈了,还被降了位,现在蒋贵人沈才人她们一帮人来看她被搬到侧殿,对她来说简直生不如此。 所以她装病躲着不见人,蒋贵人她们觉得一点儿都不奇怪。 换了她们,这会儿也不会出来,让人把脚直接踩自己脸上。 沈才人一如往常,明艳鲜亮,那张脸粉嘟嘟的,要不说她的真实年纪,一准儿让人看着她觉得是二八少女。 也怪不得吴嫔想把她打压下去,实在是吴嫔也有自知之明,她要和沈才人站一起,虽然一个嫔,一个才人, 地位相差悬殊, 但是沈才人就是比她抢眼,谁还会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呢? 连蒋贵人看着沈才人,都觉得她身上的光芒有些刺眼。 这宫里,哪个女人会真心喜欢自己的对手呢? 蒋贵人又低头看看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掌。 以前她苦恼过自己长得不够秀气, 不说脸蛋儿和身形, 就手脚单拿出来都不能看。人家那手是纤纤玉指,她手指粗短活象小胡萝卜, 人家的脚穿上双绣蝴蝶绣球鞋真象是灵巧的蝴蝶一样, 她的脚……鞋子放下来,那活象两条大船, 还是粗笨得放在水面上就得沉底的那种。 至于现在嘛, 蒋贵人也算是看开了。 不看开不行啊。 半夜腹痛痛醒,吐得两眼发黑半死不活的时候,她真想过, 哪怕让她再长高一尺,再壮个四五十斤肉,只要不让她再受病痛折磨,怎么丑都行! 想来当初陈妃、张嫔卧病,也都经历过这样的心情起落。所以陈妃愿意提携沈才这样的美人儿,自己是彻底没有指望了, 对后起之秀也就谈不上嫉恨打压。 吴嫔的东西一箱一箱被从屋里抬出来。吴嫔爱面子, 想邀宠,有不少衣裳——其实很多衣裳,比如前年的裙子,今年是肯定不会拿出来再穿了。可是这些衣裳还仍旧好好保存着, 装在箱子里头,放着香丸防潮防虫。 还有她殿内的一些摆设, 杂物。 妃嫔看起来风光,但是真说白了, 除了头面首饰,家底可不怎么丰厚。 蒋贵人看着吴嫔这些箱笼, 心里莫名的有些意兴阑珊。 吴嫔的资历其实与蒋贵人差不多, 两人是一前一后进的王府,当时吴嫔不是现在这样的, 她念过书,会打扮, 尤其爱在头上戴朵鲜花。她倒没有特别偏爱什么花,看时令, 有什么就戴什么。 蒋贵人还记得有一次, 吴嫔在鬓边簪了两朵栀子花,可能是怕颜色会招忌讳,她别出心裁给花瓣上扑了层胭脂,那花香味儿极浓,她走过时就带过一阵栀子味儿的香风。 但是从什么时候她不再簪花了呢? 这个蒋贵人不大记得了,好象是李妃借机找了她好几回麻烦,让吴嫔大大的丢了脸。还有, 皇上那时候落难, 整个王府里,人人都惶惶不可终日, 似乎从那以后,吴嫔就不再簪花了。 沈才人可不会觉得没意思,她看起来很是解气。 也是, 吴嫔这一次实实在在是想害秦美人和她,都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沈才人就算是个大善人,也没有一丁点儿多余的善心能分给吴嫔。 正想着是不是起身告辞——反正蒋贵人的理由是现成的,她身子不好嘛,要回去吃药。 结果门帘一动,吴贵人竟然从寝殿出来了。 她穿着一件簇新的春装,看样式应该是刚刚才做好,头一次上身。眉毛描得又细又长,唇涂得红红的,看上去一点都不落魄,尤其是那双眼睛,盯着她们几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显得那么凌厉。 吴贵人走到中间的主位上坐下来,说话声音有些嘶哑:“今天是刮什么风, 我这小地方来了这么多位客人。惠兰, 怎么不上茶?你们也是伺候得越来越怠慢了。” 往常吴贵人身边最得用的是湘兰, 但是现在湘兰不在,被内府那边的人带走了,因为吴嫔做的那些事儿她做为贴身伺候的人肯定知情,所以湘兰的下场不会好,或许会留在宫里,但以后只能做粗重活计永远出不了头,也可能干脆就遣发出宫了。 众人都没想到吴贵人居然出来了。今天来的人,摆明都是来看她的笑话的,她偏要精心打扮衣饰鲜亮出来见人,不让人顺心如愿的踩了她去。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30章 吃茶 虽然吴贵人这里要搬迁兵荒马乱的,但是宫女还是很快上了茶。 蒋贵人没打算在这儿喝茶—— 吴贵人当然不可能在茶水里下药毒死她们,毕竟不是人人都象李妃一样发疯。不过如果李妃的家人没有被处置,她可能也会有所顾忌,毕竟事败后肯定会连累家人。 吴贵人虽然被降位,但是吴家一大家子人呢,她肯定不会象李妃那样歇斯底里,不顾一切。 “我还吃着药,与茶冲克。” 沈才人则是看了一眼茶色说:“太医说我不能多吃寒性的茶。” 一旁赵才人很明显是被沈才人拉过来的,她一向胆小怕事,谁也不敢得罪,这会儿虽然被拉了来,还是闷声不吭。 吴贵人看了沈才人一眼:“哟,沈才人现在也讲究起来了,当年你往各处送熨洗过的衣裳时多结实能干,现在养尊处优的,倒娇弱起来了。” 被吴贵人当面这么讥刺,沈才人面不改色。这才哪到哪?要是听点酸言醋语的就难受,她早委屈死了。 能从那么多宫妇中脱颖而出被陈妃看中,还成了才人,她当然不只是长得漂亮,她也远比一般姑娘聪明伶俐,心志坚毅。 “贵人说得是,这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太医说吃得多动得少,那可不是养生之道。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人人都盼着日子越过越好,谁会盼着走下坡路呢?” 走了狠狠一步下坡路的吴贵人面露冷笑:“我这里今日忙乱,待收拾停当了,再请各位来吃茶,惠兰,送客。” 沈才人不急不忙地站了起来:“也好,那我与蒋贵人就不多打扰了。天气眼见着热起来,我送了两匹透香纱过来,做个帐子、窗纱都合适。” 吴贵人死死盯了她一眼:“那我就多谢沈才人的一片心意了。” 这个一片心意,显然是句反话。 蒋贵人也站起身来,扶着云燕的手,施施然走出了殿门。沈才人跟在后头,紧走了两步:“蒋贵人。” 说实在的,云燕并不多喜欢沈才人。 说起来,她和沈才人年纪差不多,进宫的年纪也差不多。但是沈才人现在好歹也是后宫妃嫔,她却仍然只是个宫女。 这种心情……让她对沈才人怎么喜欢得起来? 再说,沈才人确实漂亮。 站在她旁边,自家主子越发显得尴尬。 沈才人笑吟吟地说:“难得遇见蒋贵人,今天天气又好,蒋贵人往我那里坐坐,说说话。” 蒋贵人想了想,云燕本以为自家主子想的是个委婉拒绝的理由,没想到蒋贵人却一口应了下来:“好。” 云燕很是意外,可是蒋贵人拿定了主意,她也没有办法啊。 照云燕看,她们不应该和沈才人走得近。 要知道宫里现在很多人都把蒋贵人看成是贵妃的人了,她病重之时是贵妃让人给请的太医,她们现在独居一宫过着舒服的日子也是贵妃给的照拂,蒋贵人还向贵妃表过忠心的。 而沈才人…… 云燕总觉得她这个人太有心计,蒋贵人无论如何没有她那么狡猾,说不定就会被她算计了。 沈才人的住处在陈妃的延福宫后头,这里比延福宫陈旧得多,看起来比宫女们的住处强不了多少,不过好在还算宽敞。 进了屋让人觉得挺清爽敞亮的,屋里陈设不多,地上铺着张灰线毯,靠窗的长案上摆着一个素白瓷瓶,里面插了两枝桃花。 一般人插花,总会选花开得好的,但是沈才人插得这两枝花,花朵瘦小伶落,倒是桃枝错落盘曲,看起来没有桃花那种繁盛迎人,倒有点梅花的落落不群。 “贵人坐,萱儿快去倒茶来。” 蒋贵人摆手:“别别,我不是说给吴贵人听的,是真不能喝茶。从养病到现在,一直都不喝。” “不是寻常的茶,”沈才人说:“是我自己炮制的百果茶,最是清润开胃的,这个天儿人火气大,喝点百果茶去去燥,应该也不会与药性冲克的。” 云燕反正是不放心。 从李妃下药的事情之后,她们主仆对所有别人端来的吃喝都不沾了。人心隔肚皮,说害你就害你,真是防不胜防。 蒋贵人只是笑笑。 再推辞显得生硬,但是端来了,喝不喝还不是在她自己? 沈才人说:“今天我这样显得小人得志,让贵人见笑了。” 蒋贵人摆摆手:“这算什么,我不也去了吗?吴贵人过去也逞够威风了。再说,你也算是苦主,去奚落她几句算什么?” 说话间茶端了上来,沈才人起身亲手捧茶,看似不经意间轻声说:“吴贵人自作自受,这个贵人的位置她都不配,还是皇上一向宽厚,对她这处置算是轻的。只是……我听说,蒋姐姐你要升嫔位了?” 第331章 打算 蒋贵人扶着云燕的手穿过承庆门,云燕就不用再装若无其事了,脸阴沉沉的:“贵人,沈才人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在沈才人那儿,茶还没端上来,沈才人就丢了这么句话,云燕当时心一下子就被高高的提了起来,可是……转眼间又重重的落下去。 没道理啊。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能为这事儿做主的只有皇上和贵妃,连陈妃都左右不了蒋贵人能不能升位分,沈才人从哪儿知道的? 道听途说?如果沈才人自己都不相信这消息,又何必要和蒋贵人说出来?耍她吗? 如果她真有那个底气知道蒋贵人即将升位的消息,用来拉拢示好——那她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她巴结上了谁? “贵人,咱们要不要找人打听打听?”云燕小声说:“奴婢觉得香珠姑娘和赵良肯定知道这事的。” 蒋贵人摇了摇头:“不用去特意打听。皇上要升我位分的话,按着宫中惯例,多半会在中秋、年底的时候。现在才年初,急什么啊。” 怎么能不急呢?云燕可比蒋贵人急多了:“贵人,要是真成了嫔位,旁的不说,家中人入宫探视都方便了不少啊。” 而且从贵人到嫔,别看只是一步之遥,但是这一步可太关键了。伺候的人手可以增添一倍,可以居主殿……就说最实在的,年例也涨了不止一倍啊。 这怎么能漠不关心呢? 蒋贵人看了云燕一眼。 这丫头对她的忠心那是没得说,就是吧, 受困于眼界见识, 她想事情就只能看着眼前那么一点点。 蒋贵人自己很清楚,只要贵妃在,不管她以后升不升位分,日子都会过得很自在。承庆殿不会再迁来个妃嫔压在她头上, 吃穿用度这些一应都很宽裕优厚, 家里人想入宫探视,也不会受阻拦刁难。 但如果贵妃不再风光, 自己在皇上心里又没有地位, 到时候就算是个嫔又怎么样?吴贵人以前不也是嫔吗?皇上多给她一点儿关注了吗? “你觉得沈才人和咱们有交情吗?” 云燕愣了下:“没有什么交情……但也不算结仇吧?” 蒋贵人扶着她的手坐下来,出去这么会儿功夫, 她觉得疲惫得很, 腰腿都酸,喉咙干涩。养病这么几个月,她能感觉到自己身子有起色, 但离痊愈几乎遥遥无期。 “怎么没仇?李妃还在的时候,和陈妃那边哪天不闹腾?那年……三月里吧?李妃还让人直接把沈才人从殿内拖到外头阶下,要不是陈妃拦着,沈才人那天怕是要被打个半死。” 这事儿云燕当然也记得。 “可那是李妃干的啊……” 蒋贵人都笑了:“可那时候咱们站在李妃身后帮腔,也没干好事啊。” 云燕想了想,要换成自己是沈才人, 记不记这个仇? 那必须记啊。 李妃、李才人, 蒋贵人,都不是好人,但凡自己有能为了,肯定要把她们一个个都收拾了, 狠狠出一口恶气。 “那沈才人跟咱们说这些话,岂不是心怀鬼胎?”云燕象被针扎了一样, 声音有点尖:“她是骗咱们?还是想挑拨利用贵人?她是不是……也想趁这段时候争宠?” “要说宫里的女人不想争宠,那一定是假话。”蒋贵人自己身子不好, 不去想争宠的事了,置身事外有些事倒是看得更明白:“沈才人这个人……” 很有上进心。 她就象一株顽强的野草, 拼命向高处攀爬。 “她不会甘心只做个才人, 谁都站得比她高,谁都能踩她一脚。她太想往上爬了……”蒋贵人早就明白沈才人的心性了, 不光她明白,李妃只怕也很明白, 所以当时在一众低位嫔妃里,踩沈才人踩得最狠。 大概陈妃也是明白的, 陈妃是个聪明人, 别人看得出的事,她能看不出来?只怕这正是陈妃想要的,提拔一个沈才人,让她充当马前卒,也让李妃如鲠在喉,坐立不安。 贵妃现在有孕,这对后宫其他人来说, 可以说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沈才人会不想吗? 只怕经过吴贵人打压造谣她的事之后, 她想向上的心只有更炽烈更渴切。 但是如何能争到皇上的恩宠呢? 讨好贵妃这条路怕是走不通的,贵妃显然没有举荐旁人侍寝的打算。即使有, 她也不会挑沈才人啊。 其一,沈才人是陈妃的人。其二,沈才人不是个安守本分的人, 她要真得宠,那以后怕是尾大不掉,甚至说不定会反噬。 那沈才人会从哪着手呢? 蒋贵人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但是在宫里起起落落这些年,有个道理她是明白的。只要自己不贪心,那旁人就很难寻着破绽。沈才人透露给她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许是她听说的,许是她猜测的,无非是想蒋贵人动起来,打听消息也好,上下疏通走动也好,想到贵妃、皇上面前去表现也好,总之, 肯定有她的目的。 但上述行为, 蒋贵人一个都不想去干。 何必呢?她现在也有嫔位之实,只差一个虚名——升不升的有什么要紧?如果因为自作聪明,干了什么画蛇添足的事儿, 保不齐害人害己。要是能当蒋嫔, 那是皇上和贵妃的恩典,那她当然诚惶诚恐的接着。不能当,她的日子也挺逍遥自在的,好好养病,身子能恢复康健比什么都要紧! 洪太医说,她这身子想要将养好,怎么也得三年五载的,到时候她都多大年纪了?还争什么宠? 家里人能安泰,自己日子也轻松,就足够了。 至于旁的…… 蒋贵人肯定维护贵妃啊! 换个旁人当宠妃,再不会象贵妃一样大方公道的。 “沈才人这心眼儿太多,咱们玩不过她。”但宫里聪明人多了:“这事儿啊,你悄悄和张太监说一声。” 张太监现在权势可不一般,难得的是他这人还算厚道,不是那种两面三刀唯利是图的人。而且他也是贵妃的人,必然要维护贵妃的。 第332章 乱相 张太监办事很是周到,接着信儿之后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查这个问那个。 至于蒋贵人会不会晋位,这事儿张太监还真听说过一点风声。他可不是道听途说,是褚怀忠那里曾经透出过那么点消息,不管贵妃娘娘这一次生的是公主还是皇子,皇上好象都有给贵妃再晋位的打算。 贵妃再往上……可能加封号,赐封邑,也可能是封后啊! 到时候宫里旁的妃嫔也都可能一起晋封一级半级的,说不定皇上还会大赦天下,赏赐京中百姓酒食呢,这些事也都是有先例的。 蒋贵人若是能搭上这阵风,晋成嫔应该不是难事。这个事儿,稍微打听打听,都能猜出个七八分来,沈才人能猜到也不意外。 但是她把这事儿和蒋贵人说,这其中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张太监捧起小茶壶,美滋滋的抿了一口。 这茶壶,还有这茶,都是贵妃赏的。贵妃本人对茶没什么偏好,现在有了身孕,茶几乎不喝了,知道张太监爱茶,就多赏了他一些。 张太监这茶喝得心满意足。 好些人为了巴结他,也会送上好的茶壶茶叶,可是那能和贵妃娘娘赏的相比吗? 张太监也有俩徒弟, 一个出宫办差事去了, 一个刚刚跑了一趟腿回来。 “师傅,宋女官那边说都知道了,只是这个月怕是备不齐,要等下个月了。” 张太监放下小茶壶:“早一天晚一天的倒不打紧。” “宋女官抄了份儿名单让我带回来。” 张太监接过来看了一眼, 都不必再看第二眼, 上头的人名他差不多已经全记住了。 “知道了,早一点晚一点的倒不要紧, 宋女官办事一向周到稳妥, 不会出岔子就行。” 他徒弟刚才回来时,还顺路给蒋贵人送了一盒燕窝去, 这也是张太监的吩咐。 “师父, 沈才人这事儿……” 张太监倒不着急:“沈才人翻不起什么大浪。” 张太监看了看自己这个徒弟。 俩徒弟都和张太监年轻的时候有相象之处。 不是指长得象,是性情,为人处事这上头。张太监没象旁人那样巴结逢迎, 拜高踩低,他是纯靠一身本事站稳脚跟的。旁人的那些算计他也不是不懂,只是不屑为之。 他的俩徒弟也差不多,办事得力,不喜欢勾心斗角的那一套。 这会儿知道有人还可能对贵妃不利,徒弟年轻的脸上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 “嗨, 这才哪到哪。”张太监摆了摆手:“皇上这才几个嫔妃?就算个个都惹事, 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沈才人的事儿,盯紧着些就是了。”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张太监想起先帝晚年后宫的乱相,忍不住摇了摇头。 那会儿宫里乱得没法儿说,曾经的宠妃不甘落幕, 有儿女的想要替儿女谋划,先帝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名声体面这些东西, 有一回先帝乘步辇经过余容亭的时候,有宫女在那里采摘鲜花, 先帝一眼看中了,光天化日, 就在亭子边把宫女幸了, 之后扬长而去。 按着宫规,那个宫女之后可以换个地方住, 虽然没有封号,但是却不必再辛苦劳作。 但是这宫女第二天就报病, 说是高烧不退,就被挪出去了。后来……就没什么后来了。 这事情一看就不单纯, 这姑娘八成是被人暗中下了黑手。但是这种事宫里多了, 谁会去过问?连先帝快活过之后,就把这宫女忘了个干净。 她的死在这宫里连个水花都没泛起来,这样的事情还不止一桩两桩。先帝晚年行事全凭喜好,宫里的人个个都在揣摩先帝的心思行事,死几个宫女算什么? 丽贵妃得宠的时候那真是嚣张跋扈无人能及,她有个宫女,很得脸的那种, 给丽贵妃梳头时没留心梳掉了两根头发, 丽贵妃恼了,就让人拖了出去打, 活活打到死。 张太监还记得当时有个贵人,不满十七岁,时间有些久了, 幸亏张太监记性特别的好,才能记得那个贵人姓祁。 丽贵妃不喜欢她,大概是因为她格外年轻,又生得灵秀,就在游湖的时候示意人把她撞下水,又不让人去救,那个年轻轻的祁贵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溺水而死。 后来丽贵妃自个儿也没落好下场。 等刘淑妃上位,她比丽贵妃讲究名声,但是根本上,她和丽贵妃是一样的人,旁人的命不算命。她也杀人,只是不象丽贵妃那样肆无忌惮。她身边的宫女被先帝宠幸了,刘淑妃一样容不得, 生怕宫人得宠了自己失宠, 一旦失宠, 那丽贵妃的下场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刘淑妃还弄死过两个女官, 还有太监。 所以啊, 和那时候比起来, 当今皇上的后宫可以称上得太平安泰了。 虽然也有李妃这样的,吴嫔这样的,还有野心勃勃的沈才人,但是只要上面的人不乱,下头就乱不起来。 第333章 腊肉 顾昕今天没来由的想吃炒腊肉。腊肉切得薄薄的,用蒜苗辣椒一炒,瘦肉红彤彤的,肥腴的部分晶莹透明,再配上一碗香稻米饭! 她反胃的情况不算很厉害,吐完开头那几天,用膳的时候胃口还挺好的,不光就着炒腊肉吃了两碗饭,还吃了半盘子膳房新做了送来的米糕。米糕是梅子酱做的馅儿,酸酸甜甜很开胃解腻。 她吃得这么香,看得香珠是又高兴又有些担心。 她听说的是酸儿辣女,但娘娘这既吃了辣,又吃了酸,这可怎么算?娘娘怀的这位小殿下,究竟是个什么脾性啊? 难道是现在太早了,还没想好自己是当男孩儿还是当女孩儿? 这有什么好想的呢?公主哪有皇子好,应该要生成个皇子才是。 可是顾昕自己并不这么想,听了香珠的担心她还笑:“都行,我都喜欢,皇上也是这么说的。” 生成皇子就一定好吗?瞧瞧皇上的兄弟,现在还剩几个?就一个景王了。武阳郡王出继了,东阳郡王进了石磨巷,这辈子也许还有出来的一天,但至少这几年不可能,不管他是真蠢还是被人利用,皇上都不能放着这个隐患在外头晃荡。 就象当年他们在皇陵的时候,崔道士去诊治过的那个郡王一样,几十年的时光都在被监视中度过了。 公主也不错,虽然生成女儿家不如男子那么自由自在,但是女儿贴心啊。 嗯,前提是得好好教。 要是象宁城公主那样,那可不好。要象明恪公主就挺好,对林太妃很孝顺,总想把母亲接出去过日子。 皇上今天忙,朝堂上事情多,他还特意让人过来一趟,问贵妃午膳吃了什么。跑的太监也是褚怀忠的徒弟,仔仔细细的听完赵良说的话,一刻没耽误又赶紧回去复命。 赶得巧,这个太监进去时,皇上也正用膳。这一天忙得,大半天下来皇上就喝了一次茶,倒说了那么多话,嘴唇都干了,这会儿也是赶紧趁空用膳。 褚怀忠很想劝皇上,身子要紧,再忙,这膳得用,水也得喝,再没什么事比龙体要紧。 可这话,哪怕是他也不好劝的。 还得是贵妃娘娘。 皇上用膳的时候,案上那手边儿还有个份折子在看呢。 这吃都吃得心不在焉的,长久下去,身子能好吗? 也就是他徒弟进来回话的时候,皇上的心思才终于从折子上收回来了,认真听完了太监说的话。 褚怀忠见皇上神情比刚才显得松驰些,显然贵妃午膳进得香,皇上听了也安心,赶紧借机会说了句:“贵妃娘娘倒是难得,这胃口没受多大影响。” 皇上点点头:“就是她今天吃的这些,都是味道重的东西,还是要多吃清淡滋补的才是。” 褚怀忠倒觉得贵妃娘娘挺好的,这口味也挺平实啊,能吃就是福。再说贵妃也没作腾的非要吃什么山珍海味龙肝凤胆的。 褚怀忠可记得呢,李妃有孕的时候,非要喝什么百雀汤,说是要用一百只鸟雀熬汤,喝了能让肚子里的孩子更聪明。 听听?这可真是仗着有个肚子,都轻狂得要上天了。照褚怀忠看,这汤喝了能不能得益不知道,说不定还折福呢。 至于先头孟皇后,那也不是个省心的。头次有孕的时候,那真是要把整个王府折腾一遍,这不吃那不吃,连喝口水都说味道不对,放着上好的甜井水喝不下,非得要让人从几十里地外的庄子上运水进京。 啧啧,结果呢?折腾成那样,福气都折腾光了不是? “皇上,太医也说了,娘娘这会儿心情好了,别的什么就都顺当了。皇上还是去会宁宫用晚膳?” 贵妃娘娘肯定高兴是其一,皇上跟娘娘在一块儿能多吃点,还能多睡个把时辰呢。 这个账,褚怀忠还是能算得过来的。 第334章 家常 结果褚怀忠也没能想到,会宁宫的晚膳如此简单——特别的接地气。 葱花儿炒鸡蛋,炖豆腐,菠菜鸡丝面,还有一道很时鲜的凉菜——芝麻拌荠菜。 顾昕特意让膳房的人别加香油。 这会儿她不但不想闻到香油味儿,连想到都会干呕。 皇上一看这简单的晚膳就笑了:“怎么今天想吃这些?” 都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京中的寻常百姓人家也是吃得起的,只是新鲜菜蔬这会儿外头还不大见得着。 “就想吃的简单点儿。” 顾昕笑眯眯地把筷子递给皇上。 这几个菜,尤其是葱花炒鸡蛋,以前在皇陵的时候他们就吃过,因为简单好做,材料也易得。不过那时候下厨的人手艺不佳,所以鸡蛋生了、焦了、咸了、夹杂碎蛋壳都曾经发生过。 御膳房做的炒鸡蛋当然不会有这些毛病,鸡蛋是金黄的,葱花是翠绿的,火候正好,咸淡得宜。 只是顾昕点的炖豆腐这个菜,把厨房给难住了。 娘娘点的这几个,都算家常菜,尤其是这个炖豆腐,宫外头寻常人家,也会时常称一块豆腐回家添菜。炖豆腐嘛,总比煎的省油嘛,加点水就能炖了。 但是那样简单的、粗糙的做法,怕是真做出来, 贵妃娘娘也难入口啊。毕竟宫中总有那么多山珍海味, 主子们的舌头都养刁了,这粗茶淡饭的怎么吃得下去? 但若要做得精致些,又怕主子看一眼就给打回来。 膳房的人琢磨了半天,最后呈的这道炖豆腐看起来真是平平无奇, 咸鲜味儿, 豆腐切成了碎丁,里面混了肉沫儿烧的, 这做法足够家常了, 毕竟寻常人家也常用酱烧菜。 顾昕尝的时候,觉得这道炖豆腐口感格外的好, 咸香, 滑腴,吃起来有种吃肉的满足,但又没有肉的油腻。 鸡丝面, 顾昕很快就干掉了一碗,香珠再替她盛面的时候,顾昕还说:“再舀一只荷包蛋。” 香珠应了一声,盛了一只圆圆白白的茶包蛋搁在面条的上头。 煮的鸡肉难免要柴一点,但是放在汤面里正合适,有嚼劲。 芝麻拌荠菜, 因为不能放香油, 所以膳房的人挖空心思调了味,多搁了一点醋,皇上觉得酸了,但是顾昕意外的觉得很爽口。 她现在的口味变得捉摸不定, 今天想吃甜,明天想吃酸, 后天又觉得菜里辣一些也未尝不可。 但是有一点挺固定,她现在更喜欢家常菜了, 宫里各种有名堂的御膳她都不点,即使膳房送了来, 结果也是原封不动的撤下去。 看着顾昕吃面吃的那么香, 皇上吃完了一碗也让人再添。 褚怀忠面上不显,心里可是乐开了花。 对嘛, 这人是铁饭是钢,总不好好吃饭, 身体肯定会虚耗的。 至于饭菜是不是太过简朴了些,褚怀忠倒并不那么在乎。 在皇陵的时候条件那么差, 日子挺苦的, 皇上不也过来了?且对那样粗茶淡饭的日子还甘之如饴。 有贵妃陪着,只怕皇上吃糠都觉得象是吃糖。 现在这饭菜也不差,鸡啊肉啊菜啊什么都有,重要的是皇上吃得香。 用过晚膳,眼看时间还早,皇上又一头扎进了政务里头。 香珠她们把白天针工坊送来的衣裳抬进来,趁这会儿闲着让娘娘过目, 顺便挑选。 这些衣裳, 就是按着上次顾昕挑的那些花样子做出来的。 咳,其中也包括了皇上挑的那两件。 香珠笑着把那套衣裳捧过来:“娘娘要不要试试?” 顾昕也笑了:“那就试试。” 淡蓝的上装, 下头是深红裙子,这裙子颜色很浓也很正,上头绣的花样也是方方正正的——嗯, 看起来就当相板正。 不过穿上之后,看起来来倒不显老气。顾昕嫌正经梳发髻插戴首饰太重了,坠得头皮疼,所以头发只简单的挽了起来,上面看起来很随意的插戴了一枝步摇,配着这么一身儿裙子,显得更加端庄秀丽。 “娘娘,这一身儿是皇上挑的,要不娘娘过去让皇上看一看?” 顾昕点头:“也好。” 她往福安堂来就这么两步路,头顶有宫灯照着,一点也不黑,可香珠她们还是不放心的非得扶着她。 这么大动静皇上肯定是听见了,顾昕进门的时候, 皇上已经把手里的折子放下了, 正转头往门口看。 顾昕轻提裙摆迈过门坎,抬起头朝皇上微微一笑。 纵然不施脂粉, 但是灯下看美人, 依旧娇美明艳。 皇上朝她伸出手,顾昕含笑走了过去。 “扰着皇上看折子了?” “不打紧,也看了半晌了,正好看一看美人,歇歇眼。” 顾昕小声问:“真是美人吗?” 皇上握着她的手,微笑着点头。 顾昕心里甜滋滋的,还有点心酸。 唉,想听这个人说句好听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似乎说了那些甜言蜜语,就失了他皇上的身份似的—— 不过他没当皇上之前也这样,总是喜欢把话藏着,端着架子。 第335章 宵夜 这个嘛,不怪他。 他在宫里长大,自小没了生母,从小就得防着旁人。陆嫔虽然名义上照顾过他一段时间,可是看宁城公主的样子,顾昕也对陆嫔的善意有几分不抱期望。 他从小就不能表露心事,提防身边每一个人。 所以藏着话什么的,这不怪他。 再说,他现在话可比以前多。在皇陵的时候他们就说过好多话……呃,就是他好为人师的这个毛病不太好,总觉得她念书少,总想叫她多把时间用在看书、练字上面。 “这衣裳好看,端庄素雅,很衬你。” 顾昕故意板脸:“那是我好看,所以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这件衣裳要换给别人穿,那就是既老气又太简单了。 皇上虽然没有附和她的话,却也笑着点头。 轮到顾昕盘问他了:“今天午膳用的什么?” 这把皇上又问住了,这么一停顿,顾昕就知道了:“又凑和了一顿啊?” 皇上解释:“今天真是事情多了些……” 顾昕才不信他这一套:“你哪天事情不多啊?要照你这么说,天天都不用吃了。” 皇上只能说:“下不为例,明天我一定按时用膳。” “只明天吗?” “以后都注意。” 顾昕觉得他这个保证未必能管用太久,这人一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这么说起来皇上好象除了读书好象没什么嗜好,听说前头的皇帝们各有所好,有喜欢美人的,有喜欢打猎的,有喜欢歌舞、诗词这些的,当然还有些古怪的癖好。 以后得时常盯着他点儿,别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要是身子熬垮了,那就算有再多的筹谋,再多的想法,也都只能是梦幻泡影。 顾昕特别想得开,她觉得人要是能活得长,那本身就胜过这世九成的人了。活得长,才有可能看得更多,走得更远,能认识更多的人,更多的风景,还有更多的美食佳肴可以品尝。 先帝不择手段追逐长生当然不对的,但是顾昕觉得,难得生在这世上,人人都只有一条命,那确实应该好好珍惜呵护,活得长长久久的。 顾昕还在跟香珠说:“明早我想喝南瓜粥,放点小米。还想吃烙饼,还有腌的菜心。嗯,郑太监上次做的那个酱叫什么来着?” 香珠想了想,马上记了起来:“是八珍酱。” “嗯,还要那个,抹在烙饼上吃。” 说着说着顾昕觉得又有点儿饿了——也有可能是馋了:“小厨房还有什么吃食没有?” 香珠精神一振,马上说:“有芝麻饼,枣泥馅儿火腿馅儿笋丁鲜菌馅儿的都有、莲子甜羹、牛乳蒸果酪,还有一锅元菇汤,要是娘娘喜欢,汤里马上下一把面条也不费什么功夫。” “我要芝麻饼,再下半碗面条来。”顾昕转头问:“皇上要吃点什么宵夜吗?” 本来是没胃口,但是难得顾昕想吃,皇上也想陪她一块用些:“和你一样的也给朕来一份儿就行了。” 小厨房里马上忙活起来,都是现成的东西也不费事,很快宵夜就端了过来。 芝麻饼一个个圆圆的,很酥脆,顾昕掰开一个, 是笋丁鲜菌馅儿的。 皇上手里那个是火腿的,察觉到顾昕的目光,皇上把手里这个递过去:“咬过一口了。” 咬过一口怕什么啊,他们又不是外人。 两个人把手里的饼换了过来,顾昕就着汤面吃芝麻饼。 碗里的面条不多,但是各种配料滋味丰富,用调羹搅一搅,就都泛起来了。 牛肉丁、鸡丁、鱼肚、黄花菜……至于元菇,已经找不着了,八成是熬化在汤里了。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36章 气韵 顾昕美滋滋的嚼着黄花菜,这个东西吧,她以前不爱吃,总觉得象吃草,还是冬天没有鲜草吃,所以要吃干草。 以前她还不爱吃笋子呢,也觉得硬,还酸,还净是筋,咬起来咯吱咯吱的,象吃老树皮。 后来才知道这东西也得分什么人去做,比如让御膳房的太监们做,就能做得相当美味。可不美味嘛,又是油焖又是高汤又是火腿又是鸡什么的来配,别说黄花菜了,路边薅根枯草来也能做成美味佳肴啊。 顾昕美美的吃了一顿宵夜,然后皇上继续跟政务较劲,顾昕则领着香珠她们去侧殿玩棋。 后宫女眷们玩的棋也和外头不一样,比如顾昕她们玩的就是接花棋,棋子雕成不同样式的花朵,同类花里还有不同色,所以玩起来挺赏心悦目的。同种花碰上了是一个说法,同色的花碰上了又是另一个玩法,总之,很消磨时间。而且顾昕玩这个一般都会有彩头,绣帕、头绳、耳坠、小戒指什么的这些东西,反正赢不赢的,最后她拿出来这些东西也不会收回去,都叫香珠她们分了。 顾昕现在手里已经攒了牡丹、梅花、荷花、茉莉,但是颜色全不一样,她还缺菊花和杏花,颜色就缺的更多了。 不过顾昕本来不为了赢,这么多颜色各异的花棋放在深木色棋盘上,光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了。 香珠玩的有些心不在焉,反正她大小也算是个财主,不在乎输赢,娘娘开心就行。 香云把手里的同色红芍药凑成了四个,从棋盘上拿下来放在一旁,小声说:“吴贵人说是病了。” 香雯也小声说:“前两天不就说病了吗?” “那会儿是降位了又恼又羞的不愿意见人,才说病了,这回应该是真病。” “没听说她请太医啊?” “当然不能这时候请太医了。皇上前脚罚了她,她后脚就请太医,这是对皇上不满还是不忿?” 这倒也是。 顾昕问:“那你们怎么知道她病了?” 这事儿可不用特意去打听,有道是墙倒众人推,吴贵人以前行事骄横也确实得罪不少人,看她笑话的人多了去了。就算和她没仇的人,也乐意嚼巴她的窘事当笑话。 “她原来最倚重的那个宫女被处置了,现在的这个不如那个能干,也压不住底下的人,现在吴贵人那儿跟个大漏勺似的,什么消息都能漏出来。” 顾昕点了下头也没多问,吩咐香珠说:“让太医院出个人去给她看看,不必张扬。” 香珠说:“娘娘就是太心慈了。” 吴贵人这纯粹是自作自受。 宫里头人都是这样,一旦失势,那旁人都会往上踩一脚,所以红的人越红,而惨的人越惨。 以前先帝时候,有好些失宠的女子,起先也都是小病,可是没人看顾,又有人作践欺凌,慢慢小病就变成不治,死了之后,好的还能混个体面安葬,好些抬出去就随便埋了。 皇上后宫里人没那么多,相对来说,人少了,是非也少许多。 蒋贵人自家娘娘愿意伸把手,毕竟蒋贵人对娘娘投诚恭敬嘛,吴贵人就…… 但既然娘娘发了话,那她们当然也要上心,起码不能让吴贵人当真就这么也病死了。 晚上顾昕又是先睡的,皇上什么时候回寝殿的她只有个模糊的印象,感觉肯定过了三更了。 这个人,总是把自己不当一回事。 这样可不成……顾昕迷迷糊糊地想,回头一定得想想办法,把他这毛病给扳过来。不然的话,孩子生下来难道小小年纪就要没爹? 顾昕这一晚又在梦里头想起了一点儿过去的事情。 这一次也梦到顾峪了,不但有顾峪,还有崔道士。 顾昕坐在檐下的石阶上,屋里两个人声音很低,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外头的天阴沉沉的,不多时就下起雨来,雨丝细如牛毛,绵绵密密的。 她都习惯了,总是不能长久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顾峪让她在道观里住段时日,等他解决了手头的麻烦就来接她。 说真的,顾昕看崔道士和顾峪站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这两个人有点象。不是说长相,而是……嗯,气质相象。再回想一下父亲的样子,也有一种闲云野鹤似的脱俗气韵。 第337章 请安 就是吧,她这记忆中的人的相貌还是多半都模糊,就顾峪一个人的长相清楚。 这多半是因为顾峪她重新见过了,而其他人,比如父亲、崔道长这些人, 她多半是没机会再见了。 纵然见,又能见几面呢?象兄长这样,偶尔进宫探视一次,说话还有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她好奇自家在京中还有个院子,也不能回去看一眼。 顾昕有些闷闷的想, 在宫里确实跟坐牢似的。 怪不得那时候……皇上说怕她以后后悔, 八成那时候他就预见到顾昕的性子住在这宫里不会很习惯的。 宫里有什么呀?吃穿不愁?富贵滔天?可顾昕又不在意这些。 宫里也就是有个赵衡。 可外面也有她牵挂的人呢。 以前是她没想起来,以为没人找过她,就代表自己没什么亲人了。但现在知道了不是这样,她还…… 也说不上后悔吧,就是感觉有点受了骗。 赵衡以前就知道崔道士和顾峪,却不告诉她!当然了,这其中也有缘故,比如她的病况,还有崔道士杳无音讯,顾峪下落不明…… 但这个人还是太狡猾了,大概是怕她不想进宫,所以给她玩先斩后奏。 果然能当皇帝的,都不是什么君子。 顾昕又想了想顾峪,还有崔道长,觉得赵衡就算现在把她骗到手了,也不代表可以高枕无忧。崔道士就有在宫里杀人放火远走高飞的本事,至于她自己的哥哥, 能把仇人一骨脑全灭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宫里对别人来说是进了出不去的地方,对她来说可未必。 要是将来赵衡也学他老爹那一套,有新忘旧,抛了她去宠别人,那顾昕也就不要他了。 对了,孩子也得带走,那是她的孩子。 想通这了一点,顾昕的心情别提多好了,早起反胃的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洗漱过后她就十分精神的表示早上想吃肉。 虽然一大早就吃肉是怪了点,但是香珠她們可不会反驳自家娘娘。 香珠还说:“民间有种说法,说有孕之人,那口味多变都是很正常的,想吃些平时不吃的东西也不奇怪,那都是肚里孩子想吃的。” 顾昕看看自己平平坦坦的肚子——这个孩子现在才有多大?能想大块吃肉大碗喝汤? 明明是她自己想吃的,也许别人不好意思承认嘴馋,顾昕可不怕。 膳房给贵妃娘娘送的也是扎扎实实的大块炖肉,不是肉沫儿肉丝儿肉酱。 顾昕指挥着香珠给她把饼劈开,做了个肉夹馍,还说:“多塞点,对了,再把那炒青菜也做一个。” 香珠应得又响亮又干脆。 宫里头不大兴这种吃法,不知道为什么,是宫里人不图省事,还是怕吃起来不雅? 顾昕可不管那些,把肉夹馍接过来就狠狠咬一口。 哎呀这肉炖到火候了,软、酥、肉汁更是香的不得了。 这饼也烙得好,应该是曹太监亲手烙的,他长于白案,做面食点心都是一绝。 能在宫里混出头,都得有点材料。膳房那地方既讲究论资排辈,也得有一技之长。听小海子说,膳房还有个姓郑的太监,他手艺不大行,但是此人有一样别人没有长处,舌头鼻子都灵,他自己的菜做得不出色,但可以判别其他人的菜做得怎么样。以前膳房要是做了什么新菜色,就要拉着他先尝一通,看看这味道还有没有什么可改进完善的地方。此人靠着这点长处,在膳房混得还不错,人缘也挺好。 外头现在到处是花,顾昕也不想出门。听说张嫔、秦美人她们过来请安,也懒洋洋的不大想见。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也不好让她们直接转头回去。 顾昕说:“给我挑件轻省的衣裳。” 香珠应着:“是。”但是转头挑了一件紫色的。 娘娘不爱红,那就穿紫色。紫色华贵,一般人穿不了。 顾昕也没有认真梳头,别了枝镶猫眼石的钗子。 香珠倒没有劝说娘娘认真打扮。 娘娘还要什么装扮抬身份?娘娘现在本身就尊贵得不得了。 顾昕一出来,张嫔她们起身行礼,没有一个敢不恭敬的。 顾昕扫了一眼,发现大家都换上春装了,挺养眼。冬天的时候大家都裹得严实,冬装的花样又少,春装就不一样了,各种鲜亮布料,精巧花式都能用上。 不过没有打扮得出格的。张嫔一向板板正正,身子嘛,比下有余比上不足,在宫里一向存在感比较弱。秦美人还是走书香气质风,打扮得很素雅。 沈才人,赵才人她们就更规矩了,一点不敢露头扎眼。 顾昕左右看看,感觉皇上这后宫确实吧……不怎么繁盛兴旺。没当皇上的时候,他后院儿里也就稀稀拉拉几个人,等到成了皇帝,不但人数没添,反而年年在减员。 就顾昕知道的,有孟皇后,康嫔,还有一个什么才人?没记得住,毕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人物。她知道的,李妃和李才人,还有刚被削了一回的吴嫔。 皇上的态度也很明确,全当她们跟客人似的,衣食不缺,呼奴使婢。但是要别的,比如宠幸、权势,母家的尊荣,那对不住,全没有。 第338章 冷场 这个事,皇上没有和顾昕明说过,但是两个人算是心照不宣的。 皇上从登基那时候起就没有再宠幸过后宫了,连他的那个原配孟皇后也不例外。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刚成亲之后的两三年里怀的,李妃那个也是,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怀出过喜讯。 至于原因嘛,顾昕不会脸大到觉得全是自己的原因,多半,也有她们自己的缘故。 孟皇后这个人表里不一,表面上极为贤惠大度, 实际上格外凶残执拗, 为了嫁进皇家,十几岁的年纪就对无辜女孩儿下手。皇上在皇陵给她讲过的那故事, 她现在全记起来了。 想一想,枕边睡着这么条毒蛇,也不知道皇上了解真相之后是个什么心情。孟皇后嫁人后也没少出手,她对李妃、陈妃这些对她有威胁的妾室下手,为了显示大度,又给皇上纳了蒋贵人和张嫔这样横竖都不会得宠的女子进门。 这俩人一个跟木头一样,一个长得五大三粗……也真难为那个姓孟的能把她们从一众闺秀中扒拉出来。 后来她也是急了,自己身子是不成了,生下女儿没有成活,皇上登了基,没孩子这可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所以她还从身边的宫女里挑了两个,长相不出众,家世根本没有,唯一能算是优点的,大概就是身板儿挺结实,据说有“宜男之相”。 她把皇上当什么了?随她摆弄的木偶?她想让皇上和谁配种皇上就得听她的? 说真的, 顾昕觉得她死了, 皇上还能给她当皇后的待遇葬了,真是太给她面子了。当然也不全是给她面子,皇上自己不要面子?让人知道孟氏干过的这些事情,皇上也颜面无光啊。 至于其他人,顾昕从来不把别人当蠢人,觉得自己聪明绝顶。陈妃是个明白人,再说她的身子也不成了。 顾昕顺口问了一句:“陈妃最近身子有起色了没有?” 来的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沈才人说:“天气渐暖,陈妃娘娘也好些了,只是还不大敢出屋子。” 那也就是说好转也有限。 张嫔比陈妃好些,大概有陈妃这个前车之鉴,张嫔更加小心,所以即使身子也有受损,可没到陈妃那种地步。 活跃场面,还得看沈才人一个人的本事。她有说有笑,一个人就能把场面撑起来了。赵才人虽然也想附和几句,就是声音太小,又言语无味。和沈才人摆在一起,赵才人看起来真是一无是处。 长得不行,又不会来事儿。沈才人极会讨人喜欢,而赵才人呢?哪怕她就坐在沈才人旁边,也让人很容易就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人。 沈才人笑着说:“从前些天一暖和起来,妾身就跟膳房的人说好了,让他们多上些新鲜野菜。昨儿膳房给送了一道荠菜肉馅儿的包子,妾身馋得没忍住,一个人就吃了四个,捧着肚子不敢坐下,生怕一低头那包子就从嗓子眼儿冒出来了。” 其他人也就跟着笑。 顾昕也笑笔。 这样的笑话宫里其他妃嫔是肯定不会说的,都矜持,要面子,哪怕心里再想着要在贵妃面前讨好,那也不能象沈才人这样,什么话都说,什么事都能干。宫里还有人在背后嘲笑,说贵妃要是点个头,沈才人肯定能跪在地上伺候贵妃洗脚!让她舔脚她八成都愿意。 其他人这样说的时候,带着一股鄙夷不屑,仿佛与沈才人同为妃嫔都玷污了她们一般。但其实这些人的内心深处,对沈才人更多的是嫉妒,她们也不是不想这么干,只是拉不下这个脸来。再说,沈才人的出身摆在这儿,她怎么做小伏低旁人都不会觉得异样,可她们不一样。 这种心情,赵才人并没有。 她的出身也不比沈才人好到哪儿去,能成为皇上的才人,赵才人一开始都觉得是旁人弄错了人,她一定是被误挑中的,说不定这个才人当不了两天,就会有人来告诉她弄错人了,把她撵出宫去。 毕竟……她实在是不出色,那一批同样被选的秀女里,她是垫底的,不管是出身、长相、谈吐、才学,她样样拿不出手。要说她有什么长处,大概针线活儿做得还不错?可是宫里又不是挑绣娘。 结果几轮筛选下来,那些貌美才高出身又好的闺秀们被各种理由都筛下去了,赵才人就听说过一个秀女是因为出生日子不好,八字不宜被剔除的。 后来赵才人明白了,真正出色,样样齐全的姑娘反而不会被留下,因为当时的皇后、妃子们都不愿意给自己留下这么难啃的硬骨头,留下来了将来必成心腹之患。 所以反而赵才人和当时看着都没什么希望的几个人留了下来,除了她,当时还有个四五个人。但是得了封号位分,又活到了现在的,只有赵才人一个人了。 正因为她平庸无能,所以反而活得长久。 不管是谁得宠,反正没人来针对赵才人这么个小人物,她倒可以得保平安。 她也只求个平安。 顾昕坐在上头,可以把下面的人看得很清楚。 陈妃一直卧病,现在吴贵人病了,蒋贵人也还在养病,这后宫妃嫔一眼望去,能好生站着就已经不易,实在是寥落清冷。 嗯,愈发显得顾昕扎眼。 听说宫里宫外都有说法,说这些妃嫔都是顾昕迫害的,连李妃都是倒在贵妃手下。 唔,这样说某种意义上也不算错,李妃确实是因为向顾昕出手被处置的。只不过在外人看来,这些事情一桩一桩都是贵妃在排除异己。 在某些人的嘴里,顾昕都成了狐精转世的祸国妖妃了。 沈才人也没冷落同来的人,特意拉上秦美人,问她:“我识字不多,前天听说秦美人还写了首诗呢,夸赞窗子后面的花开得好看,秦美人不如把诗念念,咱们大家也都沾沾文气?” 秦美人并没接她的茬,只说:“做得不好,已经烧了。” 嗯…… 顾昕觉得秦美人这都不能算直率了,她这么一说,刚才沈才人好不容易暖热的场面一下子又冷了。 第339章 冷场 连赵才人都露出有点不自在的神情,对这个冷场挺不安。她想着得赶紧有人打个圆场,悄悄把目光投向沈才人。 结果沈才人也是一副吃惊的模样看着秦美人,大概也是没料到秦美人会如此扫兴。 赵才人嘴唇动了一下,她很想赶紧说句话让这尴尬快过去, 别在贵妃面前失礼,但是她又不知道怎么打岔。 这会儿倒是一直不出声的张嫔说了句:“诗写得不好有什么?我去年还烧了一本子诗,都是年少时候无聊的涂鸦之作,现在自己翻翻看看都觉得脸红。” 有张嫔开口,赵才人终于接上一句:“妾身识字不多,有那么两本书都拿来夹花样子了。” 这句话夹在这儿有点儿不大相宜,但好在总算不冷场了。贵妃娘娘也说了句:“我也不会写,不过还挺爱看的。” 说到写诗,张嫔忽然问了句:“贵妃娘娘,听说近来忭州有个案子,吵得沸沸扬扬的,不知娘娘是否有所耳闻?” 换旁的事顾昕大概真的不知道,但这个案子她确实听说过。 “是那桩杀妻案吧?” “是。”张嫔轻声说:“被杀的姚氏之妻,是我进宫前的旧相识。” 顾昕倒没听说这个:“你也不要太难过,凶犯已经被依法惩治,也算是告慰了无辜受害之人的在天之灵了。” 这个案子说起来并不曲折,只不过犯案的人是个六品官儿,他将妻子勒死之后说是急病而亡,匆匆入殓下葬。妻子娘家离得远,异地做官也没什么亲友,大概他觉得可以顺利掩盖过去, 但是当官的人也总有仇人,当地就有个小吏与他不合,从下人口中买到一点消息之后就宣扬开来,这事儿其实一查就露馅,毕竟病死和勒死这个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他先说妻子是被外人翻墙进来杀的,他只是收尸没杀人,但这话不能自圆其说。 这人又说妻子同别人有私情,那天晚上也是两个人争执撕打起来,他杀人也不是故意的而是失手杀人。但是这个谎话也被揭破了,最后还是判了斩,不过要等秋后行刑,这人还能再活个半年。 官员杀妻,这事儿传到京城之后也是被传得满城风雨,说什么的人都有。有人说这官儿也是读了多年圣贤书的,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行径,说不定还是那个妻子自己有什么错处…… 赵良把这事当个新鲜事说的,他还说:“这人读过书,未必就一定品行好了。那戏里书里好多大奸臣大坏人, 哪个不是读过书的?” 是啊, 人的才学和品行着实没什么关系,谁说读过书就一定品德高尚了? 倒是沈才人和秦美人…… 顾昕的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扫过,也没有多做停留。 这种事儿,都不用顾昕自己去费心,她身边的人个个都神通广大的,对这些人这些事比她还上心呢。 张嫔她們一走,赵良就同香珠说了这事。 “秦美人那首诗写完之后也没有拿出去给人看过,沈才人知道这事儿,肯定是在秦美人身边下了功夫的。” 香珠说:“那是首什么诗?” 要是平平无奇,沈才人为什么刻意打听,还要在娘娘面前提起?秦美人又为什么是那个反应? “诗嘛,”赵良摸头:“不知道是怎么写的,但是写的好象有很怨气,大概是对皇上冷落她不满,对娘娘得宠也有不忿吧。” 毕竟这个诗烧都烧了,当初偷偷传递消息的那个宫女又不是个读过多少书的,只记住了其中几个字眼,那诗到底写了个什么,那只有秦美人自己才知道。 “沈才人的手伸得挺长啊。” 香珠不是不在乎秦美人写的诗,不过在她看来,秦美人成不了事,倒是沈才人,别看她是宫女出身没什么根基,但是她背靠陈妃,也颇有点手腕。说不定正因为她是宫女出身,所以比一般人更想往上爬。 瞧她,在娘娘面前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只怕也没有什么事她不敢做。 “吴贵人想把她和秦美人一起踩下去,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儿她自己和秦美人又掐起来了……对了,她好象还想搭上蒋贵人?” 赵良也觉得沈才人是个胆大的。 她就算没成为才人,也不会满足于就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女。这样的人会死死抓住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为了出人头地连死都不怕。 “现在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香珠口气很郑重:“我倒情愿是秦美人,绝不能是沈才人。” 秦美人那个性子,皇上根本不会喜欢,就算她承宠了,要让她犯错失宠也太简单了。但是沈才人嘛,莫名的让香珠想起刚死掉不久的刘太妃。 赵良反而并不担心:“皇上也不喜欢沈才人那样的。” 香珠怀疑的瞅了他一眼。 他又不是皇上,他能知道皇上心里怎么想的?再说,沈才人也算年轻漂亮,看起来也伶俐讨喜,皇上怎么就不会喜欢她? 赵良赶紧替自己说话:“沈才人又不是今天才进宫,皇上要是喜欢她,早就宠了,这都几年了,说明皇上就是不喜欢啊。” 其实这不是赵良的真心话。 他想说的是,就算他是个太监,可他还是男人,看到女人心里也会有想法。沈才人漂亮归漂亮,也会说话,但是一脸的精明相,这可不是很讨男人喜欢。 男人并不会多喜欢精明的女人,起码赵良就不喜欢。 皇上这么英明的一个人,每天和多少聪明人打交道,朝堂上那些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沈才人那些打算心思他一眼就看得明白,怎么能喜欢上她呢? 只不过个话吧,赵良不好对香珠明说。 顾昕自己都没把秦美人和沈才人放在心上。 因为张太监来了一趟,给她送了几张画儿。 这画不是什么名家画的,画上的也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山水美人。 画的是个房子。 张太监很有心,知道顾昕多半想着宫外的亲人,但她又不能出宫,所以打发徒弟,在宫外找了个人,把贵妃娘家在宫外的那个宅院给画下来了。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40章 献画 这下真是投其所好。 顾昕忙不迭让人把画展开来,铺在桌上细看。 张太监已经都打听清楚了,就怕娘娘要问什么自己答不上来。 “娘娘看,这张图上画的是燕子巷,虽然稍微远了点, 但是地方不错,四周住的都是良善人家。这宅子没人住的那几年,就是邻居帮忙照应着的。” 顾昕还问:“这儿怎么叫燕子巷?” 难道这里的燕子多? 张太监笑着说:“回娘娘,这巷子在后头有个分岔,象燕子的尾巴,是个剪刀形的,所以原来名字叫燕子尾巷,也有人叫剪子巷,后来叫着叫着就叫燕子巷了。” “那还是燕子巷好听。” 多加个尾,似乎不那么顺口,剪子巷也没有燕子巷好听。 “娘娘说的是。娘娘看,这儿进去就是了,门口有棵枣树。” 看大门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家,门口的枣树也抽芽了。 “两进院,西边还有个小菜园儿。” 一听就是踏实过日子的人的人家,京城居大不易,有那么一点闲地,种花草远没有种菜来得实惠,要炒菜了,直接就在屋角拔根葱,唔,再养那么几只鸡, 公鸡打鸣,母鸡还能下蛋,嘿,鸡蛋都省得买了。 顾昕还记得,在顾家的时候,厨房抱怨天一热鸡蛋也贵起来了,偏偏夫人和姑娘都嫌天热不爱吃饭,点了蒸鸡蛋羹,眼看鸡蛋要不够数了。 顾峪现在还是一介白身,张太监就含糊的称呼一声顾爷:“顾爷住在前头东边这间屋子里,小陈说,那屋里屏风柜子都挺别致,是苇丝编的,您瞧,这偏的万字如意纹,还编了福字,手艺真是精巧,看起来都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 “中间堂屋会客,西边这屋应该是当书房的,就是长久不住了, 现在没摆什么书。” “这个啊,我觉得他好象也不是多爱读书的人。” 张太监可不能接这个话,笑着混过去:“后头这屋子应该是娘娘住过的,里头的摆设不一样,瞧这架子床,还有梳妆台,衣箱衣柜,娘娘瞧,这窗子上雕的花,挺精致的,一看就用心了。” 顾昕看着画上的闺房,确实一眼能看出来是给姑娘家住的。 也许她在这儿住过的,只是一时还想不起来。 “景王爷打发了几个人在这里伺候,象打扫做饭洗衣这些粗活儿是没问题,就是顾爷也不大习惯人近身伺候,另外,顾爷不大在家待着,时常出去。” 顾昕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顾峪这人一看就不是会老实待着的人。再说,家里又没别人,他也不看书,待屋子里做什么?睡大觉吗? 男人哪有总待在家里的。 而且……顾昕有种感觉,顾峪来京城是因为她,但是他应该不会长留在京城的,也许,会等到顾昕生完孩子,也许会再多留阵子,但他迟早要走的。 他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久的停留下去,别人羡慕他有贵妃这么个靠山,将来指定能平步青云,爵位、富贵、权势,应有尽有。 但是顾峪嘛,顾昕都想象不出来他穿一身官服,再摆出一脸官威的样子。 就……很不相衬。 不过顾昕也不会现在就为这事儿难过,知道自己还有个哥,过得也还不错,这就行了。反正吧,就算顾峪在京城,两个人也难得见一回面。只要他平平安安的,离得远或是近,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这几张图画得赶,就简单上了点色。那画师那里还有底稿呢,让他画得再精细些,比这个看着要强得多。” 顾昕点头:“是宫外头的画师?让他好好画,多给点润笔,裱好了我要挂的。” “是,娘娘放心,只要画得用心,亏待不了他的。” 至于这几张,就留在顾昕这儿了。 香珠也凑过来看了看,瞧着这小院儿挺象那么回事儿,但是吧,香珠觉得这宅子和娘娘如今的身份也不衬啊。 照香珠看,皇上应该给娘娘的兄长另赐一栋宅子,再弄个爵位——不然娘娘脸上也不好看啊。那宅子怎么也不能比公主府小了,否则娘娘的兄长的派头还比不过宁城公主那么个势利眼,想想就让人觉得气不顺。 不怪香珠看不起她,宁城公主就是个势力眼。原先她想和武阳郡王结亲家,结果武阳郡王被皇上罚了之后,她一看风势不对,马上闭口不提这事儿了,据说现在也不和武阳郡王妃来往了。等顾昕怀孕的消息一传开,宁城公主还特意打点儿了份厚礼。 想想她以前对顾昕的嘴脸,这人真是…… 世人拜高踩低的多了,但是宁城公主好歹是个公主,享着富贵衣食无忧的,大可不必做得这么明显,这么难看。 张太监送了画儿,还有好些事儿要忙活。碧晶苑那边现在已经动工,下头的人遇着大小事情都来回报,非得张太监亲自过去一趟才镇得住。 想到刚才那张画,张太监特别交待一句:“那靠西边的一块空地,就不要移栽花草了,让人开成菜地,种点儿辣椒豆角小葱什么的,让御园的人上点儿心,务必把这菜种好喽。” 他徒弟马上应下来:“是。” 显然这菜地是为了讨好贵妃娘娘的。 张太监看了看清单,又说:“那亭子不要八角亭,改草亭。” 贵妃娘娘明显更喜欢这一种,不爱那雕梁画栋的。别苑修得富贵精致不算本事,要让主子住得舒心才是正理。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41章 反噬 惠兰悄悄往门里头看了一眼,吴贵人从用过早膳,就坐在镜子前头,这都坐了大半个时辰了, 都没见她动弹,也不出声。 惠兰偷看的动作,吴贵人从镜子里看得很清楚。 以前惠兰只是照管收拾屋子的宫女,并不是贴身伺候她的。她的贴身宫女湘兰、采兰两个人,都已经被内府的人带走了。吴贵人使了点钱,只打听到她们两个现在已经不在宫里了。 也许是送到哪儿去做苦役了…… 总之, 没有明确的被处死的消息, 就算是好消息。 吴贵人本来还让人替她们收拾了些衣裳细软,但是现在也不知道她们在哪里,或许以后能给她们送去。 旁人都说吴贵人脾气坏,刻薄,她自己也认,她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但是湘兰她们两个伺候她好几年了,从还没进宫的时候湘兰就伺候她,每日替梳妆的活计都是湘兰的,夏天给她打扇,冬天在榻前值夜,有什么不好与旁人说的事情她都能与湘兰商量,交与她做。 湘兰是没有半点儿对不住她,就算她进了刑室,把吴贵人的那些私隐都吐露出来,那也怨不得她。 但愿她能保住命,日子能好过些。 蕙兰探头探脑的,不敢往她跟前凑,又怕她寻短见。 这丫头可不够机灵。 妃嫔们哪有敢轻易寻短见的? 她还有父母家人,肯定不能连累他们。 吴贵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好久没这么仔细的打量自己了。 没有描得弯弯的眉毛, 也没有涂得粉白的脸, 更没有抹上唇脂后显得艳丽的唇色。 镜子里这个女人,看起来脸有些浮肿,双目无神,面色苍白。 有点儿苍老。 其实按年纪算,她离老这个字还差得远。 但是宫里的女人就象鲜花儿一样,就那么几年好时候。不,花儿今年谢了,明年还会再开。但宫里的女人只有那么一季,过了季就无人问津了。 吴贵人前些日子担心自己的事情会连累家人,不过家里头悄悄托人给她带了信儿,说家中一切安好,父亲、叔父等人都没有受申斥,皇上英明,并没有要降罪他们的意思。 父亲让吴贵人在宫中也要保重。 保重二字的意思,吴贵人明白。 家里是没有办法给她什么帮助了,以后她在这宫里,只能靠自己。 她现在已经不抱获宠的指望了,正相反,她希望皇上能把她这个人,把她做的事情尽快的忘了。 被降位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秦美人假清高,但沈才人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还有……她以前得罪过的人。 因为膳房送的菜不合心意派人去责打出气,这事儿她以前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反正她是主子,那些奴才办事不利,本就该罚。 现在她知道,这事儿很要命。从她被降位,送来的饭菜都只能用不堪二字形容,饭一看就不新鲜,象是在水里泡了一天又捞出来的一样,烂渣渣的,至于菜……吴嫔是有些挑嘴的,膳房也知道,现在送来的,全是她以前碰都不碰的,而且那个卖相看着都让人觉得恶心。 这情形直到前天才有点改善。 因为太医院有个人过来给她诊了脉,开了个方子。 太医院的人当然不会来巴结她这个失势的贵人,只能是上头有人发了话。 所以膳房也收敛了一些,至少送来的东西是能入口的了。 是谁关照了她一下? 吴贵人可不会痴心妄想是皇上还记得她。 皇上心里从来就没有她,再说,后宫这种小事皇上才不会管。 那就只能是贵妃了。 想到贵妃,吴贵人心情更复杂了。 贵妃专宠,宫里没人喜欢她。但是,贵妃也确实不坏。她处事挺公正的,甚至可以说是厚道。宫女太监里不少人都说贵妃好,起码贵妃执掌宫务之后,他们受的克扣少了。 吴贵人也得承认,贵妃确实没针对过谁,她对谁都一样,没薄待过谁。 吴贵人以前觉得她这是假仁假义,无非是想叫那些地位卑贱的宫人太监说她好话,要么就是做给皇上看的。 但是以后,即使贵妃是装的大度……她怕是只能寄望贵妃能一直这么装下去,她才有平平顺顺的日子能过。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42章 母女 窗外暮色正深。 这个春天宫里出奇的安静。 往年还有妃嫔会赏花、作诗,借着春日天气晴好邀宠,宫女们也不乏想要上位承宠的,反正顾昕记得, 往年的春天是很热闹的。 现在嘛…… 宫里安静至极。 没办法,能搅事的现在都安分了,其他人一看这些先例,也老实了不少。 连明恪公主进宫都觉得宫里冷冷清清的。 林太妃笑着说:“明年就好了,明年这时候应该就有小孩子的笑声了,只要添一个孩子, 就能有数不尽的热闹呢。” 明恪公主有些黯然。 贵妃都有孕了,她还没有动静。 明明她和驸马身子都很康健, 两个人也算恩爱。 林太妃并不是要催女儿,她是亲娘又不是婆婆:“你不用急,儿女是缘分,有人的缘分早,有人的缘分晚。” 明恪公主只是点头。 林太妃说:“你看皇上的年纪,这会儿有孩子就不算早了。” 那倒是,皇兄确实年纪不轻了,这两年宫里宫外的都不太平,不仅有人建议皇上广选秀女充实后宫,甚至连过继的的事儿都有人提。 可皇兄是天子,是男人,女人的年纪总不如男人那么……明恪公主还是希望今年就能有好消息,毕竟宁城公主的儿女现在都要议亲了,她还一个都没有生呢。 林太妃反而说:“你还是让太医好好瞧瞧,你的身子比什么都紧要。” 外孙嘛,有当然是好。但是林太妃可不会舍本逐末,对她来说,女儿最要紧。好在她是公主,即使没有孩子, 也不会象寻常女子那样过得艰难。 林太妃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过去她竭尽全力的保护女儿,从怀上的时候起,就时刻担惊受怕,怕象宫中其他女子一样莫名其妙的就没了孩子。等到生下来了,身旁的人感慨生的不是儿子,林太妃却庆幸生了个女儿,女儿好,女儿不能争皇位,没有人来特意针对。 要养大一个孩子太不容易了。她发烧时林太妃彻夜不眠守在榻前,握着她的小手,生怕她就这么去了。 幸好明恪是个听话的孩子,懂事以后就没让她多费心神。 说起来也很讽刺,林太妃觉得往前数几十年,竟然都不如先帝死了以后日子好过。 先帝一去,她们这些人顿时成了昨日黄花,恩宠风光也好,落魄无依也好,现在都一样了。 她有女儿,一开始就不必担心会落到庵堂里去,当今皇上又不会为难一个妹妹,选的驸马也不错。 “贵妃那里,你也虽然不用太热切,但是也要时常走动。”林太妃嘱咐她:“我看贵妃性子很好,不是个恃宠生骄,爱找事折腾人的。” 明恪公主点头:“女儿都记下了。” 林太妃知道女儿心心念念的是把她从宫里接出去奉养,但是说实话,林太妃觉得现在这样也不坏,毕竟……虽然是太妃,可她才三十来岁,保养得也不错,看着仍然是很貌美的。这样年轻的太妃,出了宫之后若有什么……怕是会有不便。 明恪公主却觉得母妃太不容易了,以前她没出嫁时还能时时陪伴,现在她一嫁出去,就算还能回来探望,那也不好天天来。母妃成了太妃,蜗居在万寿殿这样一个小地方和其他太嫔太妃同住,颜色鲜亮点的衣裳不能穿,也不能找些有趣的消遣来解闷,这样的日子过着怎么会舒心呢? 贵妃有喜是个好事情,要是贵妃这一胎平平安安生下来了,那就更好了。 明恪公主就琢磨着,等年尾的时候,贵妃生了孩子,皇兄必然高兴的,到时候提一提这事,说不定他就答应了。 若是不成…… 那就等自己有孕,到时候跟皇兄求一求,说自己初次有孕心慌,想让母妃陪着,这样说不定也行。 明恪公主送了些东西进来。 “这是庄子上的人送来的,是他们家传的手艺,渍的梅肉、桃脯,我都尝过了,不算很甜,一点都不腻。” 明恪公主知道林太妃不爱吃太甜腻的,平时也爱吃个零嘴,所以常送些果子蜜饯来。 女儿的孝心,林太妃自然是笑纳了。 第343章 偏心 明恪公主预备的东西当然不止一份,除了贵妃处,还给陈妃、张嫔都送了。 陈妃自不必说,她这个人算稳重, 行事也大方,明恪公主没出嫁之前,也收过她不少东西,有来有往嘛。 至于张嫔,顺带的,这个人也是个很规矩的人。 至于吴嫔,以前明恪公主就不喜欢她,不过是怕麻烦,就和以前对李妃一样,客气归客气,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没交情。现在她犯错被皇上降位,就不必理会她了。 林太妃也说:“吴贵人跌这个跟头,也实在是……本来今年年底,可能皇上会给后宫晋封的。” 但这次晋封吴贵人是肯定赶不上了,下一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也兴许这辈子她都不会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了,会就这样默默无闻的在宫中老去死去。 明恪公主问:“是为了贵妃有喜?” “即使贵妃没有动静,论理,皇上登基也五年了,去年、今年,又出了不少事情,宗室中也不少人受了牵连,怎么也要安抚一波。” 明恪公主点头。 确实,武安郡王的事情还可以说是风流事,个人品行问题,与朝事无关, 和大家伙儿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刘太妃和东阳郡王的事情,就不一样了,宗室中德高望重的老王爷都牵扯进去了,因此被下狱的官员更是有十几位——这还只是明面上的。 今年春天其实不止宫中安静,京里也反常的安静,一应的游玩、踏青、诗会、赏花这些活动几乎绝迹,许多人都象受了惊的鸟雀一般,紧紧藏起来,竖着耳朵听外面的风向,不敢露头。 这事儿到现在,该处置的人想必皇上也处置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来一波安抚,让余下的人放心,总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间长了准出乱子。 明恪公主原来也打算邀人赏花、看戏,但今年因为林太妃早早提醒,她一直闷在府里,连城外庄子都没去,府里的护卫也加发了两倍的月钱,就怕出什么事。 明恪公主自己没有搅和到那些破事儿里,她怕的不是皇兄公为难她。 林太妃和她都怕有人狗急跳墙,不管是想挟持裹挟她,还是想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公主府都是个很明显的目标。皇上亲生的兄弟姐妹没剩几个了,兄弟不说,姐妹就俩,一个她,一个是宁城公主。 “对了,最近宁城公主怎么样?” 说到宁城公主,明恪公主不大高兴:“她那个人……也太势利了。” 同样都是公主,按理说,姐妹之间理当比别人亲近些,处境上也能相互理解。 宁城公主的驸马还因为卷进了皇位之争被杀,她自己带着儿女避居到偏僻的封地,谨小慎微的过了这些年,回来之后加倍渴望权势富贵,这个明恪公主都明白的。 换了她自己,她可能也会不择手段想稳固地位。巴结皇兄、贵妃算什么?明恪自己也巴结啊,只是吃相不那么难看。想给儿女结有力的亲家,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明恪公主看不上宁城公主太蠢,什么事八字没一撇,就闹得人尽皆知了。就象她之前想和武阳郡王结亲家的时候,也不知道公主府是怎么管束下人的,这事儿竟然一下子闹得好些人都知道了。 虽然不至于让宋晴的名声大大的受损,但是也肯定让有结亲意愿的好人家退却了。 这也是明恪公主看不惯的地方。 明恪公主是从小跟林太妃相依为命的,母女关系相当的好,明恪公主虽然还没有孩子,但她确信,自己要生了女儿,一定也会珍爱非常,绝不会为了儿子慢待女儿,甚至要让女儿付出亲事做代价给儿子铺路。 女儿就算没有儿子顶用吧,难道不是她的亲骨肉吗?她就对女儿那么看不上? “宋晴那小姑娘我就见过一两回。”林太妃说。 宁城公主回京的时候在宫里住过,也来过万寿殿,林太妃觉得那个小姑娘看着倒还不错,挺沉静的,不是那等轻浮虚荣的孩子。一般人家的长女也都格外懂事、能干一些。 至于宁城公主的儿子,听说先天不足,宁城公主又这样宠溺,林太妃觉得这样养不好孩子。男孩子一味的骄纵宠爱,怎么能明事理?将来怎么在这世上立足?难不成宁城公主打算让他一辈子依靠别人?现在是靠着母亲,将来靠姐姐或者皇上这个舅舅?又或者,给他娶个得力的妻子,让他将来靠妻子靠岳家? 这世上总想着靠别人哪行啊。攀关系不要紧,可关键还是自己要立住。 明恪公主觉得宁城公主太过愚蠢,和她真是没有话说。 林太妃也说:“她那个人从小就爱钻牛角尖,遇到点什么事都要在心里琢磨半天,老觉得人家看不起她,排挤她。不知道驸马之死是不是让她性情更古怪了,总之这个人……” 明恪公主说:“母妃放心,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林太妃也没有再多说。 明恪公主从林太妃处出来,往外走时忍不住往刘太妃原来的居处看了一眼。 记得从前来时,刘太妃那儿总是显得比别人处要热闹,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里,刘太妃就已经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其中的内情明恪公主不全知道,但刘太妃想当太后,想插手朝堂之事,甚至还想操纵皇位废立这传言明恪公主也都听说了。 刘太妃想要得太多了,可她的根基在哪? 野心与自身的本事不匹配,落得这样的下场她也不能怨怪别人。 明恪公主有些感慨。 不过万寿殿没了刘太妃,明恪公主也松了口气。 没了刘太妃,她也不用怕旁人能压过自己母妃去,林太妃过日子也不用再处处顾忌,会舒服不少的。 明恪公主上了步辇,要去会宁宫一趟。 这条路她时常走,就是……远了点儿。 万寿殿在东北,会宁宫靠西南,这路摇摇晃晃的,春天的风又和暖,快把她给晃得睡着了。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44章 幸运 明恪公主从荷包里摸出一粒润喉丹放进嘴里含着,提神儿。 步辇靠近玉明门附近的时候,明恪公主感觉到这附近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刚才她从万寿殿一路过来,路上遇见的宫人太监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 差事也照办,但是脸上有一股应付差事的神气。 也是,皇上根本不踏足那一边,他们伺候的主子也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过日子,他们也没有干劲儿。 但是过了明玉门之后,这一边的人就不一样了,步履匆匆,看起来日子象是过得很有奔头。 明恪公主听说西苑在修缮了,以前皇上连勤政殿都不愿意修,现在为了贵妃,连西苑都肯修了。 啧啧,这就是色令智昏啊,哪怕皇上也是一样。 明恪公主也不是不担心,万一这位皇兄将来沉迷美色,偏听偏信,又走上先帝的老路怎么办? 但是又一想,先帝……他犯糊涂似乎也是五十以后的事了吧?之前他虽然也爱美色,但没干出那么些昏头的事。 这么看来,起码二三十年内不用担心皇兄也变成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而且,从皇兄现在的子嗣情况来看,未来也不会有那么惨烈的手足相残的悲剧了——先帝在皇兄这个年纪的时候,儿女的数量十个指头已经数不完了,可皇兄呢?目前就贵妃肚子里那一个,还没生出来呢。 照这样看,等他五六十岁,孩子也才长到能任事担责的年纪, 挺合适的。 明恪公主浮想连翩,最近京中气氛紧张压抑,让人感觉度日如年。但是进了拐上这条宫道之后就感觉不一样了,入目一片姹紫嫣红,各色各样的花朵开得如火如荼,往来的人步伐轻快,两个宫女迎面走过来,远远看到步辇就避让在一旁。 步辇经过的时候明恪公主倒是无意中扫过一眼,那两个宫女都长得不错,其中一个很白净,更标致一些。 她们也正在最好的年纪,跟一旁盛开的花儿一样。 看来贵妃确实不是个严苛的人,不然她们的日子不好过,是肯定不会有这样轻松的神态的。 明恪公主从小到大见过太多宫中的女人了,先帝的那些女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能站住脚的,基本没有什么良善之人。 就连自己的母妃,如果不是幸运的怀了孩子并生下个公主,她在这宫里也很难立足。 贵妃嘛……希望她能多幸运几年。 明恪公主下步辇的时候,会宁宫的太监赵良在门口相迎,满面是笑。 明恪公主对他也客客气气的,当然她不用自己放下公主的身段去讨好太监,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挺机灵,跟赵良互捧得有来有往。 赵良对明恪公主没什么恶感。 这人嘛,都是需要对比衬托的。明恪公主虽然和会宁宫关系不亲近,可是要和宁城公主一比,那她简直比小棉袄还贴心哪。不找碴生事,时不时的送东西来,在自家娘娘面前也没有端出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派头来。 这就够啦。 再说皇上活着的姐妹,也就这么俩了,既然有一个已经相看两相厌了,总得交好一个,免得让皇上觉得娘娘没肚量。 明恪公主问:“贵妃这会儿做什么呢?我原想早些来,又怕她歇下了。” 赵良笑着说:“公主来得巧,娘娘就歇了一会儿,已经醒了,正在梳妆更衣。公主也尝尝我们会宁宫的新茶和点心。” 顾昕确实睡了一会儿才醒,她精神不是太好,梦里似乎遇见了什么人,但醒来不记得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断断续续的也梦见一点过去的事,但是既不清晰,也不连贯。有的醒来后记得清楚,有的就……挺模糊。 而且有时候,梦就只是梦而已,与过去并无干系。 要把真实和虚假分清楚也挺难的,顾昕的日子过得倒是不无聊了,她会把自己记得的事情记下来,这样一来是怕再弄混,也怕再忘记。 顺便象梳头发一样把记忆梳顺,梳整齐。 她按着时间和地方不同,把自己记得的事情理出来,到目前为止她已经记了三大张纸了。 办法很有效,不会轻易搞混了。 好些片断之间,也能理出先后次序来,不会再一团凌乱。 第345章 闲谈 明恪公主笑着走进来,她和顾昕已经不是陌生人了,因为时常过来喝茶说话送东西,怎么也能算是熟人了。 “娘娘看着气色很好。”明恪公主虽然说的是恭维话, 但并不是违心的。 贵妃看起来气色就是很好,她没用脂粉,但是看起来眉目舒朗,肤色红润,一看就是好吃好喝好睡好心情的样子。 顾昕请她坐,又让人上茶点。 明恪公主笑着摆手:“不了不了,刚才从万寿殿过来, 灌了一肚子茶了。” 香珠笑着说:“公主不吃,我们娘娘也要吃的。” 顾昕也笑了:“是啊,我现在一天要吃六七顿,想起来就吃几口。” 明恪公主由衷地说:“这是好事啊,难得的福气啊。” 明恪公主所见过的孕妇,就没有哪一个有贵妃这么好的状态。 胆战心惊的,疑神疑鬼的,满心傲慢的,病弱无力的,甚至还有手狠手毒的…… 即使有高兴的,也是为了这个孩子可以成为自己的依靠,和贵妃这种高兴是不一样的。 贵妃这种轻松愉悦,就是发自内心的,不加掩饰,也不是装得出来的。 点心端了上来,份量都不多,但是每一样都做得格外好看,让人一看就想尝尝味道。 顾昕把盘子推近了些:“尝尝这海棠花糕。” 明恪公主欣然挟了一块,这花糕做得很象真花, 小巧玲珑,一口一个正合适。 “这个味道好。”明恪公主夸了一句:“不算太甜,放了牛乳吧?” 顾昕也尝了一个:“你若喜欢,回头让人把方子给你抄一份。” 顾昕更喜欢金桔糕,不知道膳房怎么做的,就是一股浓浓的桔子清香,要不是口感绵软,还真会让人以为自己在吃桔子。 明恪公主和贵妃说起宫外的新鲜见闻。 她和贵妃过去没交情,没什么旧情可叙,要想和贵妃拉近关系应该说些什么? 贵妃困于深宫,外头寻常人家的姑娘都能出去踏青游玩,贵妃却去不了,说点儿宫外的新鲜见闻,再合适不过,而且又不会犯什么忌讳。 明恪公主可是知道,东阳郡王已经被关进石磨巷了,他过去的老师、伴读、一大批人都牵涉进这事里头。 有一次驸马外出回来,还提起这事儿,说有人送了厚礼过来,想求明恪公主能够替他们说几句话求个情。因为明恪公主不敢应,所以他们找上了驸马。 这个事儿明恪公主可不敢应,礼也让人退回去了。 这事她躲还来不及,怎么能自己往坑里跳? 等皇兄有明确的处置了,一些确实罪责不重的人,她也许能给求几句情,但是明恪公主自认不算是个好人,如果有一丝风险,她也不会拿自己、拿母妃和驸马的安危一起冒险。 所以明恪公主说得都是些轻松愉快的见闻。 比如有人家养出了一盆极少见的牡丹花,那花开得快有盆子那么大了,这人想把花卖个好价钱,前头几个买花的人出的价他都嫌低,可是没想到那盆他看做宝贝的花被自家不懂事的孩子给全揪掉了。 “这可真是……”顾昕笑着摇头:“孩子不懂事,也不能怪他。只是这个人八成会后悔,要是不这么贪心,早早把花出手,不就没这事了吗?” 明恪公主也说:“可不是,现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明恪公主还说起城外道观今年做了一种素饼,吃过的人都说很好,有好些人特意跑老远到城外去,不是为了烧香,就是为了尝尝这饼的味道。 顾昕问明恪公主尝过没有,明恪公主实话实说:“味道确实不错,饼很酥,纵使从城外带回来已经冷透了,却仍然不错。” 能在京城闯出名头,肯定是有自己的秘方绝活的。 顾昕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惦记起吃饼了。 “让膳房晚上做点儿酥饼,椒盐的和牛乳的都要。” 香珠笑着应下了。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46章 兄妹 明恪公主在一旁瞧着,觉得挺新鲜。 渐渐熟悉了之后,贵妃这个人确实讨人喜欢。 到底是哪儿好呢? 要说长得美,性情娇俏可人……这些旁人也有。但是和贵妃相处的时候, 让人觉得挺轻松的,身份差别也好,其他什么旁的事情也罢,似乎一点都不重要,她这个人挺,挺真的。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也不摆架子, 也不玩手腕使心眼儿,虽然说起年纪两个人差不多,她比明恪公主大一点,但是有时候感觉还象个小姑娘。 确实很讨人喜欢。 她都觉得喜欢,皇兄大概更喜欢。 以前从来没见他在哪个女子身上这么用过心,都是可有可无的。孟氏那种时刻把规矩挂在嘴边,实则表里不一的人他不喜欢。李妃那种只会撒娇卖痴争宠的他也不喜欢……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也是,对皇兄来说,美女易得,但知心的不好找。他身旁的人都拿他当皇上,诚惶诚恐,怕一个字说得不妥会获罪,又都想着从他身上谋荣华富贵,一想到这些,看着再美的相貌身段儿大概也索然无味了。 明恪公主以前还觉得要低头去讨好贵妃是件难事,但是她从小就知道,公主不值钱,金枝玉叶不过是说着好听而已,在在宫里, 只有皇上的心意最重要。父皇还在时,她的日子并不好过,一个不得宠的妃子,加上她这个父皇根本不记得的女儿,不过是勉强自保。倒是皇兄登基,给她指了亲事,宗正寺给她备了公主府、田庄、嫁妆,她才一下子知道什么是好日子。 相比起来,父皇还在的那些年,她过得那叫一个惨,份例得算着花用,母妃把自己的份例都贴补她,自己一连三年穿着旧衣,她还笑着说:“我又不得宠,又没有什么交际应酬,穿新衣给谁看去?” 可宫里头人人都是一双势利眼,先敬罗衣后敬人。 母女俩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明恪公主的宫女扶着她在宫门外上车时,明恪公主扶着车门边朝远处看了一眼,脚步停了下来。 那边宫门处正在验进宫的腰牌,站前头那人是景王,一身红底金绣袍服,腰系玉带,挺正经的打扮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身上显得硬是有了几分风流之态—— 明恪公主还挺喜欢景王这个兄长的,挺大方的,明恪公主没出嫁时,就收到过他送的很值钱的头面首饰,当时确实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后来她成亲的时,他也送了厚礼,还给她送过鲜活的鳜鱼,冬天还给她送过水梨。 这个兄长要肯收心正经成亲,那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丈夫了。 但是用景王自己的话说,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人为什么一定要成亲?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过多好? 这话让人觉得太离经叛道了……不过明恪公主还有一点点儿说不出来的羡慕。 生为男子,可比女子要自由多了。景王可以不成亲就开府,想和哪个女人好都随便,想去打猎就去打猎,想喝酒就喝酒。 放在她身上能行吗?不成亲就养一堆面首?放浪形骸醉情酒色? 世人的唾沫星子不把她淹了才怪呢。 明恪公主本来想过去说几句话,又看到景王身后站着个人。 那个人身量与景王差不多,长身玉立,穿着一身没有什么纹饰的苍青色长袍。明恪公主打量他的时候,他仿佛觉察到什么一样往这边看过来。 离得远,看不清楚长相,不过明恪公主却觉得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深不可测。 “跟景王一起进宫的人是谁?” 宫人将车帘放下,轻声回话:“回公主,那好象就是贵妃娘娘的亲兄长。” “哦,是他啊。”明恪公主早听说过这个人,应该说,京中权贵应该都听说过,只是没几个人见人。这个人并不出来应酬人,攀关系,倒是有不少人想攀他的关系——贵妃是实打实的专宠,这位兄长保不齐明儿就是国舅,再封个侯,甚至封个承恩公也不是不可能啊,这现成的好机会怎么能不去抓住? “想来是进宫探望贵妃娘娘的吧。”宫人说:“皇上对贵妃真是恩宠无比,旁的妃嫔,家里人哪能这么想见就见?” “是啊。”明恪公主就是有点奇怪,那个人,看起来不象池中物,但是以前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听说过呢。 第347章 打扮 顾昕这边也知道了顾峪和景王进宫的消息。 景王来不来随便他,听说景王自己并不爱进宫,尤其后宫,能不来就不来。好象是以前曾经有人传他和宫女不清不楚, 照顾昕看,这事儿应该不是真的。再说了,先帝末年皇子争斗时,什么谣没造过啊,皇上当时也被构陷过。 要说这几年嘛,景王那作派,真看上哪个宫女, 他一准儿直接开口跟皇上要,皇上也肯定不会不给,至于他一个王爷偷偷摸进后宫跟宫女勾勾搭搭?这造谣的人也上上心,多少把谎圆得象一点儿啊。 赵良笑着说:“娘娘莫急,顾爷既然进了宫,那或迟或早,必定要来探望娘娘的。奴婢让人去玉明门那儿迎着,一有信儿马上就来回报。娘娘且慢慢梳妆,香珠姐姐那头已经让人去准备茶点了。” 香露手巧,很快给顾昕梳了个新发髻,用的首饰也轻巧,是个银质的流苏花冠,虽然银丝缕与上面的花朵,还有下头的流苏都精致好看,但是用料十分有限,掂在手里轻飘飘的, 恍若无物。 以前听人说宫坊手艺好,顾昕还以为他们只会镶金嵌银,怎么重怎么贵就怎么做,现在看来是她偏颇了。宫坊确实有好手艺, 瞧这个花冠做的,上面的花朵轻薄晶莹,能把贵重的材料堆在一起做得好看那不算难,连顾昕自己闲着时都扎过绢花,串过珠串。但是能用有限的材料做得这样精致,可以说是巧夺天工了。 宫坊送来的这种轻巧的冠子有好几顶,这一个是茶花,还有蝴蝶、莲花、有一个很别致,上头垂着小嘟噜的葡萄和小葫芦,做得小巧玲珑,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喜欢。还有镯子、项圈,一样一样的码在盒子里头。 “这个做得好。”顾昕点头说:“问问匠人叫什么,赏他。” 香珠正从外头进来,笑着说:“娘娘这一赏他,只怕以后宫坊送来的首饰全是这一路的,全都往取巧的路子上走了。” 香露仔细的替顾昕扣好花冠,拿了面菱花镜在后头照着给顾昕看:“娘娘看这样行吗?” “嗯,挺好,就这样吧。” 香露扶着顾昕起身:“不止呢,宫里头时兴什么,很快就会传到外头去。香珠姐姐还记得不?去年娘娘生辰时簪了朵牡丹花,去年大半年,京里人人都以簪牡丹为美,有钱的簪鲜花,没钱的也要弄朵绢花戴戴。今年娘娘喜欢这种轻巧花样的首饰,瞧着吧,要不了一个月,外头又会跟着学起来。” 顾昕有些好奇:“真的?” “是啊,奴婢还听说外头那些做珠宝生意的,还会打着宫中内造花样的的幌子招徕客人,这一点不稀奇,跟内造两个字沾上边,就有人买账,什么脂粉头油衣料子,吃的糕点还有字画摆设,那些人做买卖的花样多着呢。” 香露没说的是,前几天孟皇后还在时,因为她这个人天天说着要简不能奢靡无度,不但宫里的其他妃嫔不敢打扮,外命妇也也只能纷纷跟着素净起来,衣衫上都不敢绣什么精致花样,脸上也不敢多用脂粉。其实背地里抱怨的人不是没有,女人哪里有不爱脂粉,不爱华服美饰的,可碍着孟皇后又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听说京里那两年,开布庄的卖首饰的生意都很难做。 等到皇上册封贵妃了,京里又开始跟着贵妃学。 幸好自家娘娘也不是个爱挥霍的,穿着打扮从来都很省事,不爱那些明珠、宝石、也不喜欢在衣裳上头搞织金嵌银的,不然这京里的风气大概真会往攀比夸富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第348章 甜羹 顾峪和皇上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西边红霞漫天,顾昕还听见远远的不知何处杜鹃鸟的叫声。 因为贵妃不喜欢浓冽的花香,宫里现在也不时兴用气味浓烈的香料熏宫室熏衣裳了。过了惊蛰之后, 时气渐暖,蛇虫鼠蚁都开始活动,宫中各处也都在用药,会宁宫每日傍晚也会点燃草药用烟熏的法子驱除虫子和秽气。 烟雾升腾弥漫在宫墙庭院之间,香珠生怕烟气呛着顾昕,嘱咐干活儿的太监宫人拿蒲扇把烟气往外扇,不要飘到殿内。 烟气漫漫,庭院里的花树看起来若隐若现,倒有几分仙气渺渺的感觉。 “娘娘。”香珠看她在出神, 特意放低了声音进来回话。 “嗯?” “皇上让人来传话,说还要耽误一会儿,娘娘若是饿了就先用晚膳,不必等他们一起了。” 顾昕原来不觉得饿,但是被香珠这么一提,还真觉得饿了。 但她还是想和皇上,还有兄长一起用膳。 “那先给我盛碗甜羹来吧。” 香珠明白她的意思,甜羹也只盛了大半碗,垫垫肚子不成问题,但肯定不会吃饱。 甜羹是她自己要的,端上来之前顾昕也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但甜羹一端到面前,味道一进鼻子,她都没来及辨出是什么味道,就觉得好象有一只手突然把她的胃倒拎起来,都来不及起身,一扭脸就冲着榻边吐了出来。 香珠被溅了一身, 可根本顾不上, 慌得一边扶着人一边唤:“来人,来人。” 顾昕吐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无助的摆一摆手。 和这会儿比起来,之前那算什么害喜?她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身体全不是自己的,就算吐出来还是无比难受,肠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扯成一团,要不是香珠扶住她,顾昕已经没法儿靠自己支撑住身子。 “娘娘,娘娘,来漱一漱。” 香珠一个眼色,其他人有余不紊过来收拾打翻的甜羹和秽物,顾昕扶着香珠的手漱了口,还没等缓过气来,香珠问:“娘娘要不要吃口茶?” 一问还好,一听到这个吃字,顾昕又忍不住了,肚腹翻腾,弯下腰又是一阵干呕。刚才那一波吐光了肚里的东西,现在吐不出来更加难受。 顾昕从来没害喜害得这么厉害过,香珠再精明能干也还是个姑娘,遇到这事儿实在慌神,扶着顾昕躺下,赶紧叫人去请太医。 顾昕听着她张罗,心里还算明白清楚,但是身子软绵绵的完全不听使唤。 她伸手轻轻摸了一下肚子,肚子还是平平的,但是……和以前不一样。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这里装了一个小娃娃,而且正是因为他,自己这会儿瘫得象一条咸鱼,爬都爬不起来。 顾昕小声嘀嘀咕咕:“养个孩子还真不是件易事。” 香珠替她盖上薄毡,轻声问:“娘娘有什么吩咐?” 顾昕有气无力:“没有。” 香珠转头催促:“再让人去看看太医来了没有。” 但太医之前就曾经说过,害喜这种事情因人而异,能不用药最好不用,再说,药物能起的用处也不大。 顾昕就是觉得奇怪,好好的人,刚才她还精神百倍,又梳妆又更衣,现在就吐了两回,只能病恹恹的躺在这儿,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找不着。 “娘娘歇一会儿,太医马上就来。” 顾昕半阖着眼睛。 身体动不了,但是鼻子倒好象更灵敏了。殿内已经收拾过了,但是她还是能察觉到各种混杂的气味儿,还有殿外头点着药草的烟气,全混在一起,熏得她难受。 不不,不要去多想这些,不然感觉肠胃又要翻腾起来了。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移开去想别的事。 顾峪要来多难得啊,本来高高兴兴的事儿,可是偏偏不巧她成了现在这样,爬都爬不起来。 本来还打算让人多做几个菜,上回他留下用膳,顾昕发现他这个人好象舌头不大灵,不大看得出来他爱吃什么。似乎什么菜他吃起来都是一个味道似的…… 不不,不能去想吃的,一想这个那股难受劲儿又要泛起来了。 屋里掌了灯,她闻到蜡烛燃烧的气味儿了。 还有,有人来了。 顾昕有些迷迷糊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皇上坐在榻边,正伸过手来拂去她颊边一缕头发。 只他一个? 顾昕的目光越过他朝后看,还有个人站在屏风旁边,神情不复一惯的淡然冷漠,眼神中带着关切。 “太医也来了,先让太医看看。” 好么,太医来了不止一个,郝院判打头,后头还跟着三个人。 不知道谁去请的人,八成是把太医院这会儿得空的人全给揪来了。 顾昕觉得未免太兴师动众了,再说……她也不觉得太医能治得好她。 说穿了她这不算是生病。 以前那些嘴碎唠叨的妇人说话毫无顾忌,她听到过不少这方面的事。有的妇人就吐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折腾得死去活来的,郎中也看过,汤药也用过,但是一点儿都不见效。也有人根本没什么反应,从怀到生平平顺顺的。 第349章 按摩 顾昕精神不好,太医进来诊脉,隔着帐子顾昕也听见太医喘的有点急,八成刚才又被一路催促疾行来的。 这也没什么好诊的, 就是害喜而已。 太医退了出去,顾昕隔着门听着模模糊糊的说话的声音。过了不多时,帐子重新撩开,皇上在榻边坐下,轻声说:“太医说有一套按摩的手法,可以缓解。” 但太医肯定不能替她按。 顾昕疑惑的看着皇上。 这个按摩,她知道, 以前太医院曾经有两个宫女过来替按过腿, 香珠还跟人讨教了一两招。 虽然法子是太医提出来的,但太医肯定不能替她按啊。 那得再传两个宫女过来?就是不知道她们会不会。 皇上已经换下了外头的袍服,挽起袖子:“朕试一试。” 顾昕本来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听了他这话,反而比刚才精神,往后缩了一下,十分警惕的看着他:“你会?” 不受贵妃信任,皇上也露出略微尴尬的神情:“朕刚才跟……太医学了,还在顾峪身上试过。” 哪有学得这么快的。 顾昕承认皇上很聪明,但聪明人不代表这么短时间就能学会认穴按摩了啊。 皇上轻声说:“朕以前少年时初学骑马射箭,还和景王互相帮忙按过肩膀胳膊,不算一无所知的门外汉。就算按不好,起码不会按得更差。” 呃,这倒也是。 顾昕也觉得揉一揉不见得就能把她揉个好歹出来,不过她还是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那你轻些啊。” 皇上郑重保证:“朕一定轻些。” 顾昕勉强点了头:“那,按哪儿啊。” 皇上也十分谨慎:“先按手掌、手臂。” 唔,听起来是安全的位置。 顾昕大大方方的交出去胳膊。 皇上按的位置不差,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两把刷子, 不是胡乱吹嘘的。 按穴位, 总有点酸酸的感觉。按了手掌,又按了小臂,顾昕虽然没有特别舒服的感觉,但是也没有觉得特别不舒服。 就象皇上说的,按不好,但也不会按坏。 那就随他吧。 看他那付慎重小心的样子,活象在处置什么要紧的国家大事一样,比她还紧张呢。 顾昕想摸起枕边的帕子替他擦一擦鬓边的细汗,皇上还不乐意:“别动。” 行吧。 新手嘛,紧张难免。 再接着是按在颈边和耳后。 这位置确实有些……嗯,不方便让外人来揉了。 皇上的动作放得更轻柔了,好象她是琉璃做的,力气稍大一点儿就要碰坏了。 “唔……” 按到耳朵下面的时候,顾昕一手按着肚子,打了一个小小的嗝。 “咦,好象有效果,”顾昕摸摸肚子,感觉刚才肚腹间一直盘踞不去的紧张变得轻了些。 皇上得了这个鼓励,按得更起劲了。 “躺下,躺下来,还要揉肚子。” 顾昕这回不怀疑他了,乖乖的躺了下去。 皇上的手掌暖暖的,轻轻在她胸口处按揉。 “觉得好些了吗?” “嗯,比刚才好些。”顾昕说的是实话,确实觉得比刚才轻松多了:“回头让香珠她们也学学,等我再想吐的时候,就可以赶紧帮我按一按了。” “好。” 皇上按得不疾不徐,揉小肚子的时候顾昕又打了两个嗝。说起来,打完嗝她觉得头都不晕了。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50章 寻药 “好些了?” “好多了。”只要不再搜肠刮肚的吐个没完,顾昕就不愿意老实躺着了:“我换件衣裳。” 刚才换的这一身儿,折腾半天,吐也吐了, 躺也躺了,衣裳皱了也乱了,刚才见太医是隔着帐子倒没有关系,见哥哥这一身儿就有点不大好意思了。 香珠已经取了一件月白色领子缀珍珠的宫装过来服侍顾昕换上。这件衣裳看着素净,但是好处就在于这衣裳宽松,罩在身上连腰带也不用系, 省事的很。 不过穿完衣裳,香珠就很有眼色的退到一旁。 若是皇上不在,香珠当然要去搀扶娘娘的,但是皇上既然在,她要是杵在跟前那就有些不识相了。 顾昕扶着皇上的手出来。以前她身子一贯很好,连头疼脑热伤风拉肚子都极少得,这一回吐得昏天黑地,真是几年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事情不落到自己头上就不知道难受,顾昕这会儿比刚才好多了,还是觉得腿有点儿发软,单靠自己怕是站不太稳当。 顾峪正站在靠书架的位置,看着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一撂撂书册—— 呃,顾昕难免有点心虚。 她这个书架子上头摆的书不多,装门面的书嘛,福安堂那边摆摆也就是了,在自己日常起居的地方,摆的当然是她常翻看的。 就……都是闲书,正经书一本都没有。 这些闲书里,有游记有两本, 食记有一本,其他的全是……咳,话本戏词儿,且没有什么忠孝节烈的正经戏,全是情情爱爱家长里短的戏目。 平时顾昕也不觉得难为情,皇上也知道她看这些,还让宫中书坊给她送些新书来看。 就是现在被自家哥哥这么一瞅,顾昕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 好象暴露了自己不上进贪安逸,品味又实在不够高雅的真面目了。 顾峪没问她书的事情,等到坐下上茶的时候,才问她:“象今天这样有多久了?” 顾昕赶紧解释:“今天是头一次。以前吧,就是有点点难受,但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过。” 顾峪又替她把了一次脉,顾昕从他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来——这位哥哥的脸太冷了,哪怕兄妹重逢第一回见面,他的神情也是冷冷的,好象什么事都不上心。 但顾昕又分明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情形是很关切的。 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外冷内热? 有时候顾昕想想他的言谈举止,觉得这个兄长,好象有点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似的。他倒不是没有兄妹情分, 他心里有,但是表达不出来。 “没有大碍。”顾峪说:“不过害喜虽然算不上病症,却很折腾人。你现下有孕不过才将将两个月,到五六月安稳下来还起码有百日要熬。我这两日出京去一趟,请故交替你配一副药,应该可以缓解你身子不适。” 要象今天这样一直吐下去,顾昕想想也觉得有点儿心惊胆战。这个吐法,她刚才险些以为自己要把肠胃都吐出来了,要是往后三四个月都要这么熬,那她可真没信心能熬过去。 “出京?远吗?” “不算远,三五天大概就能回来。你这几天先忍耐一下,想吐的时候让人给你按揉缓解。” 顾昕有点舍不得,虽然知道顾峪不会再一去不回,还是有点不放心。 第351章 口味 晚膳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可顾昕闻到饭菜味儿,眉头又皱了起来。 只是没吐,但是仍然没有胃口。 皇上轻声问:“这些不想用?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顾昕皱着眉摇头。 “喝口汤吗?” 顾昕还是摇头。 顾峪忽然说:“黍子面儿窝头吃不吃?” “啊?”顾昕完全不知道顾峪怎么问出这么句话来, 窝头儿……她感觉自己是吃过的,只是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吃过,也不记得滋味了。 皇上也是一脸的纳闷,但是既然顾昕没摇头,皇上马上吩咐:“让膳房快做一份黍子面窝头送来。” 顾峪还补充了句:“别蒸得太黏,稍干一点。还有,送点辣萝卜条来。” 这两样东西皇上都没吃过, 哪怕倔最落魄的时候, 也没有啃过窝头啊。 要不说御膳房就是御膳房,皇上临时点的这么奇怪的东西,居然也很快送来了。膳房蒸出来的窝头,当然和外头吃的不一样,每个窝头都不大,也就是鸡蛋大小,两三口就能吃一个。 还有辣萝卜条,也送了一盘子来。不光送了这个,还送了辣白菜、肉脯和小熏鱼,这些都是他们估摸着送的。 顾昕拿起窝头瞅瞅,咬了一口。 她平时吃的都是精米细面,黍子面还真是好久没尝过味儿。并不难吃,口感也没有觉得很粗粝,嚼一嚼还有点淡淡的甜味儿。不是后头加了糖,就是黍子面本身带着的味道。 嗯,还有点点清香。 辣萝卜条和辣白菜她也尝了,不反感,还觉得挺开胃。 皇上的表情和心情一样复杂。 应该说不愧是亲兄妹吗?他们都猜不出来顾昕的口味,连顾昕自己也不知道, 顾峪竟然能知道她能吃得下什么。 但是……这窝头也好,辣萝卜条也好,都不是什么滋养人的吃食,只吃这些,怕是对身子也无益啊。 香珠这会儿是挺高兴的,能吃得下去就行啊,甭管吃的是什么,都比饿着强。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顾峪,哪怕是失礼得罪人,她也想从这位顾爷嘴里多撬出点东西来。 这些吃食,宫里是没有的,大概在顾府的时候娘娘也不会吃到,很可能是娘娘小时候吃过? 香珠也听说过,有的人是这样的。有身孕的女子吃不惯婆家的饭,想吃娘家亲妈做的吃食。这和金贵还是贫贱没有关系,人有孕的时候胃口千奇百怪的,可能就会想吃小时候吃过的东西呢。 这也是为了娘娘着想, 顾爷肯定不会吝惜指点指点她们吧? 不光香珠想到了这个, 连皇上都想到了。 贵妃以前多半是吃过这些东西的, 现在有孕了, 大概想念起从前尝过的味道。 顾峪也没藏着掖着,皇上一问,他就要了纸笔,写了足足半张纸。 不过他也说,这些也不一定顾昕都能吃得下,只能试一试。 这张纸皇上先看。 呃,上面写的吃食都挺家常的。 比如野菜粥,辣炒青豆,糖包子,葱花鸡蛋饼,杂鱼汤,刀削面,腊肉饭…… 皇上难免心情复杂,顾昕自己看着,倒觉得挺接地气,挺实的。 辣炒青豆……她现在就有点想尝尝了,一下子就能想象出来,青豆是青的,辣椒是红的,这道菜红红绿绿十分好看,想来吃着挺开胃。 还有杂鱼汤,她本来一点都不想喝汤,但是看到这三个字,却莫名的想尝尝味道。 还有刀削面…… 好象纸上写的这些她都想吃。 真是奇怪。 顾峪看了她一眼:“想吃就好,吃不下也别勉强。” 不勉强,她一点都不勉强。 这张纸被香珠当成宝贝一样收了起来——就算不收其实也没事,她已经把纸上记的那些吃食都牢牢的背下来了,明天一早就传话给膳房,让他们轮番的试着做,务必要做出娘娘喜欢的口味来。 就是不知道膳房做惯了宫廷御膳,做这些家常饭食、小菜是不是做得好。 这顿晚膳,顾昕吃窝头就萝卜条,旁观皇上和顾峪享用鸡鸭鱼肉精馔佳肴,心里未免有些淡淡的嫉妒。 凭啥他们就能吃香喝辣?自己就只能粗茶淡饭? 她肚里这块肉,也忒能折腾亲妈了吧。 第352章 手艺 不得不说,皇上还是挺了解顾昕的,一看她带着点委屈不忿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看别人吃香喝辣, 自己只能吃糠咽菜,确实有点委屈。 就……很可爱。 皇上本来对吃就没什么执着,忙起来常常不记得自己都吃过什么,对他来说粗茶淡饭和山珍海味没区别。 现在看顾昕的模样,皇上也伸手拿了个窝头:“朕也尝尝。” 皇上觉得,御膳房做的窝头, 不会难吃到哪儿去,但肯定也说不上好吃。 但是咬了一口, 皇上觉得这味道还不错。其实热气腾腾刚蒸好的窝头当然味道不错, 窝头一冷了难免发硬,那口感可就差得多了。 至于辣萝卜条,辣而鲜脆,味道也不错。 皇上有滋有味儿的陪着顾昕吃了两个窝头,晚上临睡前,还又给顾昕按了一次穴位。 也不知道是真的效用那么大,还是皇上亲手服侍她带来的心理作用,反正顾昕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没吐。 香珠替她梳头时才把昨天的详情和顾昕说了。 “按揉穴位的法子,其实是顾爷提的,太医也说可以一试。顾爷就把按哪个穴位,手法力道什么的教给皇上,皇上还先在太医身上试验过,才给娘娘按的呢。” 顾昕倒没有特别意外:“他们瞒我这事儿做什么?大可和我直说啊。难道我还信不过我哥哥?” “这事儿除了奴婢和香露,还有就是褚公公、左院判知道了,皇上多半也是不想节外生枝。娘娘也知道,这京里什么不多就是闲人多,最见不得人好, 鸡蛋里头还能挑骨头呢,要知道是顾爷说的这个法子,还是皇上亲自动手给娘娘按揉,八成又要找事了。” 这个倒也是。 皇上这是天子嘛,身份摆在那里,能享受皇上伺候的,普天之下大概只有先帝、嗯,若是皇上的生母还活着,那应该是太后,她也能享到。 可顾昕身份就不大够了,要是让人知道贵妃只是因为小小的“孕吐不适”就让皇上亲自按摩,那些人还不气得把她生吞了啊。 可能是因为顾昕……就没怎么把赵衡当成皇上看待,所以她自己倒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出格的。 以前在皇陵的时候,皇上还亲手烧过菜呢! 说与旁人听,旁人都不信。 可这事儿是货真价实的。皇上炒过鸡蛋——火有点大有点糊了,但盐放得不多不少,所以还是能吃的。煮过大米粥,顾昕记得那天是个下雨天, 初秋天气, 廊下风很凉,皇上一直守在那砂锅边上, 过一会儿就要掀开盖子看一看,而且看到汤上面的浮沫,一定坚持要把浮沫撇掉。 其实顾昕觉得那点儿浮沫没事,米洗得很干净,水也干净,煮粥的时候有点沫是很自然的,但皇上就很坚持。 行吧,皇上这个人表面上看去谦和,但是内里……嗯,也有些固执,大概外圆内方就是说的这样的人。头一次煮粥,希望成果尽善尽美,这个顾昕可以理解。 幸好最后粥的味道不错,煮得稠稠的,也没有糊。 应该说聪明人学做什么都快吗?反正皇上学做菜也不是很费力。 他还炒过豆芽,豆芽不太好炒,火候不到就生硬,火候过了又老了,而且豆芽这个东西不吃盐……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53章 鱼汤 天气一眨眼就热了起来,顾昕在庭院里不光看到了蝴蝶,还有蜜蜂。香珠怕蜜蜂蛰人,还想叫人去驱赶, 幸好会宁宫的花朵不多,蜜蜂嗡嗡的盘旋过,就越过墙飞远了。 香珠松了口气,又叮嘱其他人:“反正到这时候花儿都要谢了,干脆把花都掐了,省得引来蜜蜂。” 小宫女应了一声。 至于花儿都掐掉了,庭院里光秃秃的好不好看,那倒不要紧,总之娘娘现在最要紧, 不能出一点儿岔子。 顾昕趴在窗子边,看着香云领着小宫女们拿着篮子,果然是一朵一朵把枝子上的花儿都掐掉了。 真是辣手摧花啊。 不过摘下来的花儿也不浪费,用处挺多的,晒干了以后,有的小宫女会用来装香囊熏屋子,还有的好象拿去浸梳头油了。香珠还说,她们宫里的宫女小秋手巧,茶沏得好,还会做点心。之前宫里御花园里桃花开得好的时候,她就去收了一波桃花,说回头做桃花饼、桃花糕都能用得上。 顾昕不喜欢花香味儿,但是闲着无聊时她还画了张画,画得是月夜下的一株桃树,为了把花瓣儿画得更自然些,她不但自己对着桃树赏了半日,还翻看了画册上旁人画的桃花, 翻完后特意在树下补了几片落花。 画完之后, 还没等上面的颜料干了,香珠她们就把这张画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吹得顾昕脸直发烫。 左一句:“娘娘这桃花画得好,真跟的一样。” “就是,画院那些人画得可比娘娘差远了。” “娘娘,这画奴婢拿去让人裱了……” “不行不行。”顾昕坚决反对:“这就是画着玩儿的。” 对于自己的水平到底怎么样,顾昕是心里有数的,别看香珠她们一通吹捧,那都是闭眼瞎吹,她这水平,也就是比初学者好那么一点点,真拿出去让人裱,那丢丑可就丢大了。 前朝有很有才华的后妃,顾昕听说过,宫里有诗集还收录了她们写的诗,写的都很不错。 人家那是真才女,顾昕这点水平哪里充得上才女? 反正香珠她们怎么说, 顾昕都坚决不同意。香珠看着娘娘的意思很坚决,她们要是再劝, 没准儿娘娘就要把画给烧了。 还是赵良脑子动得快,他说:“娘娘这么辛苦画了,咱们自己收藏着也好。李德福和张修都是念过书的,张修上次还把有破损的画轴给换了呢,估摸着裱画他也会,不如把画交给他裱了?” 李德福和张修都是会宁宫的太监,李德福为人稳重,不象赵良一样整天出头露面,但是赵良要做什么事儿,也得同他商量商量。张修嘛……这个太监是念过书的,顾昕还打听着,有人说张修也是褚怀忠的徒子徒孙,是他精心教导过的。 “那就问一问他们。” 张修一口就应了下来,笑着说:“我也就学点儿皮毛,怕裱不好。” 赵良才不把他的谦虚当真呢:“不打紧,你就慢慢弄吧,反正娘娘也不急。” 这画交给张修,过了几天他就给裱好了。还别说,裱好之后看起来真不象刚画好的时候那么单薄寒碜了。 顾昕自己想把画一卷,就塞在角落里完事儿,结果等她再去福安堂的时候,却找不到那张桃花画了。 一问,让皇上拿走了。 他拿那个做什么?难道勤政殿还能少了字画? 要是皇上把那个挂出来,岂不是会让旁人看见了? 等皇上一来,就遭到了顾昕的“严审”。 皇上含笑说:“没让旁人看见,真的,朕将画挂在后殿东面隔间,只有朕起居的时候能看见,旁人绝对看不见的。” 顾昕松了口气。 不对,松得早了。 “快还我,画得又不好。”顾昕知道皇上字写得好,画得也还不错,不能和专业的比,但比她这两把刷子是强多了。 他把这画挂床头是怎么想的?天天起来先偷乐一通吗? 皇上赶紧安抚:“朕觉得画得好,有灵气。” 听听,这也是个闭眼吹的。 顾昕画完了自己一看,灵气倒是没觉得,匠气倒是看出来了,尤其是着墨过多的花瓣,极力想自然,却看起来不自然。 “再说,朕一想着这是贵妃画的,心里就喜欢。”皇上还捧着她的手:“不过今年就不要再画了,颜料毕竟不好,有的气味儿还重,怕对你的身子有碍。” 顾昕想了想:“太医倒没说这个,我用的颜料气味也不大……既然这样,那我不画就是了。” 晚膳有一道杂鱼汤。 就是真真正正的杂鱼汤,鱼都不大,佐料用得也不多,就是把鱼稍煎一样,熬得汤奶白奶白的,十分鲜美。顾昕吃这道汤的时候并不觉得腥气,反而想起一点过去的事情来。 “这个,我以前确实吃过的。” 那是在船上的事,船家撒了一网,打上来的小鱼煮了这么道汤,汤熬好了,上面撒了一点翠绿的葱花提味儿。 顾昕记得自己喝了两三碗呢。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54章 处置 膳房的太监守在会宁宫外头打听消息,钱安从里头出来,压低声音笑嘻嘻说:“娘娘吃得下,进得香。” 膳房太监松口气, 赶紧往钱安手里塞了个荷包。钱安掂了掂份量,心里满意,小声说:“你只管放心,皇上知道娘娘有胃口吃得下东西,必定会赏的,你告诉曹公公等着就是了。” 他手一翻, 荷包就进了袖筒里, 神不知鬼不觉的。有时候钱安觉得,不知道一开始是谁把太监的衣裳袖子弄这样的, 就是为了装东西方便吧?不在袖口下头收一下,接了别人的孝敬还真不好装。 刚到会宁宫的时候钱安特别会躲滑偷懒,那会儿会宁宫差事也不多,有什么活儿要干他都派给小海子那个憨货了,但是自从娘娘得宠,会宁宫门庭若市,钱安也一下子忙起来了。 背着赵良他收过不少人的钱,反正那些人也只是想巴结、讨好贵妃,钱安也就给他们透些不疼不痒的消息。连以前的吴嫔现在的吴贵人,她那里的太监也跟钱安哥哥弟弟的叫得亲热,可惜吴嫔成了吴贵人,手底下人一大半获罪,钱安还有点可惜,原来吴嫔出手还是很大方的。 不过不要紧,没了吴贵人还有别人呢。不少宫女都想打听一二消息, 贵妃现在有孕, 皇上难道不需要旁人服侍了?那必然不能。 好些年轻漂亮的宫女都动了心思, 拿出积攒的体己想多打听些皇上的消息。就算皇上的打听不着,打听打听贵妃的消息也行啊。贵妃既然能这样盛宠且独宠,说明皇上肯定喜欢贵妃的妆容、言谈举止、甚至她的一些小习惯。 这些消息又不是机密,钱安收钱收得心安理得。 他想起前天来的那个宫女,姓白,果然生得白,那眼睛水汪汪的,她塞钱的时候,钱安抓着她的手,她也不敢立时抽回去,又急又羞,白净净的小脸儿涨得通红。 她走以后钱安觉得自己亏了。 以前的那些宫女,就塞点钱,说点好听的话,他应得太轻而易举了。象前天那个白宫女一样美貌的也曾经有过,可他什么也没敢做。 不过不要紧,来日方长,想巴结他钱公公的人多着呢。就象膳房那个太监, 还是个六品呢,钱安还没品阶,不照样要巴巴的求他? 钱安出来时没提灯笼,不过不要紧,会宁宫里的路他闭着眼都能走,肯定不会走错。再说了,因为皇上天天的来,庭院里的灯也点着,照得见路。 钱安又摸了摸袖子里的荷包。 这顶他好几个月的月钱了,下回要有出宫的机会,在外头寻摸个宅子,当然了,虽然他有钱,可有本事的人还用自己出钱买宅院? 但是外头的人只知道赵良,可不会有人给他送那样的厚礼…… “钱安。”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钱安险些绊一跤,即将发怒的看到唤他的人是赵良,硬是扭成了个笑容:“赵哥哥,有什么事情吩咐我?” 赵良瞅他一眼:“你刚哪儿去了?” 钱安收钱的事儿可是不敢让赵良知道的。一怕他分钱,二怕他使坏断自己财路:“刚去茅房了。” “你也勤快点儿,别总借机偷懒。”赵良不满的说:“正好有个差事,你把这个清单送给张太监,赶紧回来别误了时辰。” 钱安赶紧应了下来,虽然去张太监那儿有点远,也不算什么有油水的肥差,但张太监现在得势,能跟他混个脸熟也不坏。 钱安接了那份单子就赶紧走了,他一走,李得福就背着手走到赵良身边。 虽然李得福年纪也不大,但是他平时这作派总让人觉得他象个老头子似的。 嗯,老谋深算。 赵良早就想把钱安给撵了,但是这狗东西在会宁宫的时间长,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还不能随便放他出去。 李得福满肚子都是阴主意,直接说送信儿把钱安支出去,这一去他就不会再回来了,张太监不会要他的命,但是灌碗药之后,钱安就不可能再说出什么了,他又不识字,再说,送到那种做粗重活计的地方,这辈子他也不可能再出来。 “刚才让人把他的东西抄过了。”李得福向赵良伸了五根手指:“分你这个数。” 赵良倒没把钱看在眼里,只是骂了句:“他倒能是能攒钱。”象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躲在洞里,什么都往自己兜里扒拉。 什么钱都敢收,再给他点时间,他怕不是连娘娘也敢卖了。 “行了,明天再安排一个人顶他的缺人。”李得福说:“我看上回分来的那个小福子就不错,有眼色。” 赵良想了想,也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那就他吧。” 至于下头的小太监倒是不缺的,现在会宁宫样样丰足,人手也是一样。 第355章 疙瘩汤 会宁宫换掉一个太监,这事儿有心人很快就知道了。 顾昕反而是到入夏的时候才知道的。 钱安平时也不大能在她面前露脸,顾昕也不太喜欢这个人,太油滑了。旁人说恭维话的时候不管她信不信, 总不会太难受。但钱安有次逮着机会恭维她,成串成串的肉麻话,听得顾昕鸡皮疙瘩是一层一层的往外冒,太难受了。 所以钱安就不大有到她面前的机会。 再说了,太监们除了干活,主要就是跑腿传话在外头的差事多, 晚上又不是都住在会宁宫里头,顾昕近身伺候的活儿都是宫女们做,对太监们每天做什么,她也不是很清楚。 到入夏的时候,连主子带奴婢又都要换夏装了,顾昕的肚子已经不是平平坦坦,而是已经有明显的隆起,夏装自然全是按着宽松的来。 宫女太监们的衣裳一人两身,因为顾昕怕夏天天气太热两身不便换洗,又给每人添了一身,这个钱她想自己出,但是内府那边无论如何也不能应下。又不是傻,平时想巴结讨好还没机会呢,宫女太监们的衣裳又不值什么钱,哪里能要贵妃贴补。 但顾昕还是坚持让人把这钱送去了。 进宫的时日不短了,她也算是了解宫里头这些人,卖好的事他们是要做的,但必然不可能亏了他们自己。如果这钱顾昕不给,他们自然要从别处补回来。比如,那些不得脸的做杂活儿的宫人太监, 保不齐两身衣裳就要被扣掉一身,再过分点可能一身都不给了。冬衣不给可能会冻死人,倒没听说有几个热死的。 那些人心黑着呢。 再说,钱又不多,顾昕为什么要占他们这个便宜? 衣裳送来的时候顾昕看了一眼,单子上头没有钱安的名字。 她这才恍然,好象很久没见着钱安这个人了。 香珠怕把钱安干的那些事儿都说出来娘娘会动气,所以只说钱安太贪钱,往外头卖会宁宫的消息。 顾昕其实也不会为这样的动气,这样的人哪里都有,宫里有,外头一样有。她还在顾家的时候,顾家那些下人们损公肥私,排斥异己,栽赃陷害甚至欺凌勒索这些事她都见过,到了宫里,也是一样。 钱安那个人,品行确实太不好。 “赶哪儿去了?” 香珠想了想:“奴婢也不知道,听赵良说可能发配到皇庄去了吧?那里一年到头除了冬天都要干活儿, 要出力的,看他还偷不偷懒了。” 看来会宁宫里真没有一个人喜欢钱安的,这个人平时奸懒馋滑全占,在外头收了钱,也是一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香珠一听到他还敢调戏宫女,更是恶心得饭都差点吃不下了。 这狗东西当然不敢对会宁宫的宫女动手动脚,但平时油嘴滑舌说话不干不净也讨人厌,一双眼盯着人看更是让人厌恶,也不知道他平时脑子里装过多少下流念头。 “这两天热得很,”顾昕拿起扇子胡乱扇了两下又丢开:“晚上不想用饭,让他们随便烧个汤来吧。” 香珠应了一声。 娘娘只说要烧个汤,但膳房肯定不能只呈一个汤。天气一热,娘娘又有身孕,胃口比之前自然又差了些,有两天就只吃了点素菜,荤腥一点没动,膳房的人现在天天愁得不行,曹太监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白头发多了不少。 唉,伺候贵人太耗心血啊。至于做饭,他的手艺那是不用说,可这不是手艺好不好的事儿。 就这阵子会宁宫点的菜,那叫一个平常,有天就要了一碗炒饭,又单点了一个菠菜汤。 就这么简单的两样,曹太监也没把活儿派给徒弟,自己挽起袖子亲手做的。 这伺候主子,得摸准脾胃,不然手艺再好也白搭啊。 天热,那油大的自然想起来就没胃口,但别人能吃凉的,贵妃那儿又不成。 今天这个汤怎么办? 曹太监坐了一会儿,还是自己动手,烧了一个白菜面疙瘩汤。面疙瘩里打了个鸡蛋清,汤烧得不稀不稠正合适入口。 除了这个汤,曹太监还做了一个凉拌鸡丝。说是凉拌,但鸡是才从锅里捞出来撕的,送到会宁宫的时候还温热呢,素菜是醋炝绿豆芽和青椒炒鸡蛋。 他徒弟还说:“师父,这是不是太简单了?” 一个正经的硬菜也没有。 曹太监只说:“就这么送吧。” 将心比心,就算不去考虑贵妃有身孕这事儿,天那么热,摆一桌子大鱼大肉的,曹太监自己觉得都不大想动筷子。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56章 得赏 曹太监捧着一碗加了雪糖和碎冰粒的绿豆汤,慢慢的吸了一小口,让汤在嘴里多停了一会儿,不那么凉了才往下咽。 这样热的天, 在灶台热锅跟前忙完,浑身上下全让汗湿透了。汗湿了,再被火烤干,再打湿……一天下来,身上和头发要是拿竹片刮一刮,能刮下三两汗碱来。尤其膳房是做吃食的地方,不能不洁净, 所以这儿的太监也能一天洗一回澡, 曹太监格外诘究些, 一天能洗两三回。不但澡洗得勤,衣裳换得也勤,每次进膳房之前,他都细心的把头发全塞进帽子里,一丝也不会露在外头,身上的围裙更是洁白干净。 这会儿差不多是一年里白天最长的一天了,送膳太监回来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虽然出了一身的汗,看上去有点狼狈,送膳的太监还是笑呵呵的很高兴:“曹爷爷,娘娘给了赏了。” 曹太监笑呵呵的问:“娘娘进得香吗?” “出来传话的太监说娘娘很喜欢那道白菜疙瘩汤。”送膳的太监特意把手里的荷包用两手举过来:“曹爷爷,您可真是绝了,那么寡淡的一道汤,一点儿油腥都找不着,娘娘居然还挺喜欢。” 打发了送膳太监,曹太监捏捏那个荷包——到了他这个位置上,只要主子赏识就行, 赏银这东西多多少少倒不重要。 至于为什么他能猜着贵妃娘娘的脾胃,这个说穿了其实不难,只是曹太监可不会把这个秘诀教给其他人。 要说贵妃是不是个好伺候的人呢? 换旁人来说,应该是不好伺候。宫里头的妃嫔主子,大多数都是象陈妃、张嫔那样的,膳房送什么就吃什么,总是吃得很少——有人开玩笑说娘娘们吃的还不如库房的那只狸花猫多呢,起码用剩菜拌了饭,那只狸花猫一顿也能干掉一碗。而那些娘娘们呢?动两下筷子,就算是用过了。 她们也不说好吃,也不说不好吃,也不说是不是喜欢吃,总之,不象活人。 似乎表露出了喜好和嘴馋的一面,就有损她们的体面和名声了。 贵妃不是的,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曹太监从一开始伺候到现在,渐渐算是摸着点贵妃的脉了。 贵妃以前过的肯定不是很富贵的日子,教养也不是走的大家闺秀那一套。大家闺秀的教养嘛,就是把人养得不象个活人, 最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木偶人一样。贵妃也识文断字, 听说还会画画和下棋,这教养不能说差了,要知道后宫中女子识字的也不多呢。但是贵妃又没有笑不露齿行不摇头那一套作派,她在这方面特别自在,嗯,对,天然。 曹太监想起以前听人说过的这么个词儿。 就是天然。 说真的,曹太监虽然净了身,不算个真正的男人,可不算男人,也会在心里想一想女人。 象陈妃和张嫔那样的女人,在曹太监看来,就毫无可爱之处,长得只能算是平头正脸,行事又太过板板正正,对着她们那能有什么歪心思? 曹太监见识过先帝晚年的那些宠妃,个个都长得雪肤花貌,说起话来娇声呖呖象黄莺鸟儿一样,很会撒娇邀宠。曹太监听着她们说话的声音,都觉得格外悦耳。 但是后来经历的一些事儿,让他觉得怪不得世上有蛇蝎美女这么个词儿呢,一个丽贵妃,一个刘淑妃,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条人命。 丽贵妃除掉过不止一个可能与她争宠的美女,刘淑妃做得要隐蔽得多,但她更加阴险无情。曹太监知道那么一件事,先帝服了丹药以后狂躁暴虐,刘淑妃可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有一回就把身边的宫女推出去伺候,还说是赏她富贵,以后就是主子了。 那宫女能不知道凶险吗?可她能不去吗? 唉,可怜。抬出去的时候血淋漓了一路,埋她的人回来以后还悄悄给她烧过一回纸钱,说是死相太惨了。 现在的贵妃可没有这个嗜好,她不坑害旁人,当然也不会故作贤惠大度的劝皇上去别人那里“雨露均沾”。她高高兴兴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想吃什么就吃,想做什么就做,只要没有妨害到旁人,这有什么不好呢? 反正曹太监愿意伺候这样喜好分明的主子。她过往的日子过得不算富贵,宫里一贯的御膳吃着可能也觉得不错,但是有了身孕之后,女子多半还是吃自己过去吃过的,家常吃的东西更合脾胃。虽然宫里的妃子是不可能出宫回家去住一住的,那吃一吃宫外头、原来娘家做的饭菜,心里多少大概也会踏实些。 比如曹太监自己,他已经混上膳房的掌事太监了,可就算是身边的人也不知道,他最喜欢吃的,就是白水煮蛋,要是有咸菜就两根也行,要是没有咸菜来佐,空口吃他也能吃下去三五个。 第357章 梳子 顾家那位爷,皇上给了他一个正五品的翊勋都尉的衔。 这就是个虚衔,没有实权,但也让不少人在心里暗自揣摩。 现在只是个虚衔, 将来可就不一定了。 虽然这位顾都尉名气挺大,但是真见过他的人却没有几个。哪怕打听着顾家在哪儿,寻上门去也见不着人,门房就一个老头,还是景王府差遣过去的人,不管来的是谁,是投贴还是送礼,都只会说“主人不在”,再问别的也不回答。 简直就…… 大家深深感到这位顾爷, 绝对不是名利场里的人。 打听来的消息也差不多,这位顾爷,没家眷,似乎也没什么家业,一个人浪迹天涯居无定所,说好听点是闲云野宿,是隐士高人,说难听点,就是个不过日子的浪荡子啊。 毕竟除了浪荡子,谁家不是养儿育女,操持家业,延续香火,光耀门楣啊?这人不上进,不成家,不置业,也没有儿孙,这如何对得起祖宗呢? 这样一位外戚, 看着倒不象是一朝得意就肆意妄为,揽权作恶的,这倒也让人放心。瞧这人的样子,真是对凡俗之中的亲缘、富贵这些一点儿都不上心,难道是脑子不好是个想出家的? 这样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京城人多得很,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不好好过日子闹着要出家的,有的想当和尚,有的想当道士,家里人劝都劝不回来。 这位顾都尉,八成也是这么位不困于世,不流于俗的人物。 顾昕最近倒是心情不错。 顾昕找人给她配了药,连药带方子都让太医院的人里里外外的查验过了,确定没有什么妨碍才又交还给会宁宫。 顾昕觉得这个药丸子味道还成,不算太苦,每天早起头一件事儿先倒出来几粒用温水送服,孕吐、身上酸软乏力的情况确实有所好转。 最近胃口也不错。 除了药,顾峪一并送进宫的还有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是把木梳。 这个…… 顾昕拿起来看了看。 香珠也仔细的看了一眼。 这梳子真没什么出奇, 看木料不算多金贵, 雕工也就是一般般, 最重要的是,这把梳子它不是新的。 新梳子不管怎么打磨,和用过的梳子就是不一样。这一把梳子,明显就是有人用过的。 果然顾昕拿起来看了两眼之后,小声嘀咕:“这个好象是我用过的……” “原来是娘娘以前的旧物啊。”香珠心里还是纳闷。 娘娘又不缺梳子,单送把旧梳子来做什么? 娘娘还能缺了梳子?宫里什么梳子没有?别说金的银的嵌宝石的,还有那犀角的象牙的,皇上的赏赐里也有过一套梳子,大小粗疏不同,一共十二把呢,用处各有不同。 娘娘缺什么也不会缺了梳子。 “这个,好象是我哥做的。”顾昕的记忆很模糊:“好象是有一次出门在外,梳子用久了,断了,那个地方又一时不方便买新的,所以他找了木头,帮我做了这一把。” 说着说着,她的记忆就更清晰了。 对,这把梳子就是顾峪亲手给她做的。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58章 兄妹 “顾都尉亲手做的呀?”香珠这下看梳子的目光就不同了。 如果是街上匠人做的,几文钱一把不能再多了。但是顾都尉做的,那自然意义不不同了。 梳子是小,但这是顾氏兄妹的情谊啊。 “嗯。”顾昕记忆中浮现出几个画面。原来的梳子断作两截之后, 他们当时好象是在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似乎,是顾峪曾经带他去过的神秘的山中,山腹中有祠堂,但是四周荒无人烟,方圆百里都找不到个集镇。 没有梳子特别不便,顾峪就给她做了一把,木料并不名贵,他的手艺也相当一般。别看梳子小,但要把梳齿一根根的削得均匀整齐, 那可不是件易事。 这把梳子不是顾峪做得第一把,这是做成功的唯一一把。 终于做成梳齿完整的一把,顾峪本来还想在柄上雕点花纹的,顾昕赶紧给劝住了。 实在是这把梳子来之不及,顾峪手上都弄出好些道小口子了,万一雕花没成,梳齿再弄断了,他岂不是还要从头再来? “不用雕花的,雕花之后柄反而不结实了。再说,雕花表面参差凹凸,我还怕会勾着头发呢。” 这理由很强大,终于成功的把顾峪给劝住了。 这柄梳子顾昕就一直用着,用得很爱惜,连梳头的动作都跟着变得轻柔了。以前她性子急,头发倘若打了结梳不通,恨不得死拉硬拽,要是拽疼了还梳不开, 都恨不得找剪子来把那一缕不听话的杂毛给剪了去。 上一把梳子会断, 大概也和她的动作太粗暴有关系。 为了不再把梳子给报销了,她后来梳头都慢慢的轻轻的,倒不是爱惜头发了,是爱惜梳子。 这把梳子她用了好几年呢。 包括后来到崔道士处,她也一直用着。 后来…… 好象是她和崔道士被迫进宫的时候,梳子就不知道哪儿去了,也许是落在道观里了。当时时局那么乱,谁还能顾得上一把梳子呢。 只是没想到,顾峪又把梳子给她找回来了。 顾昕笑了笑,把梳子摩挲了几遍。 “娘娘,张太监差人过来说,碧晶苑那边已经都修缮完毕,只是不知道娘娘是不是称意。要不咱们打发人去细看看?倘若有什么不便宜,不合心意的地方,就让他们改了。” “已经修好了?挺快的啊。” 香珠笑着说:“奴婢也觉得挺快,特意问了一下来的人。因为太医说新漆之类的东西不好,所以张太监干脆就没让他们上漆,一应用的材料都是从碧晶苑原来的殿阁上拆下来的, 别看是旧料,但是当时建的时候舍得下本, 用得都是好料子,现在也一点儿都没有损坏。苑内本来就有荷花、竹子、梧桐树这些,都是皇上和娘娘喜欢的,不用再另行移栽。现在连窗纱、帐幔帘子、地毯竹席和墙上的字画也都齐备了,娘娘若要迁过去,只带随身衣裳就能住了。” “张太监办事很妥当。” 香珠也是这么认为的,张太监好不容易揽这么要紧的一个差事,听说可下了功夫呢,和工部的人天天碰面,图样改了又改,力求重修后的碧晶苑不但要看着赏心悦目,住着更要处处舒适。 “那明天咱们去看看。” 香珠赶紧说:“娘娘也想去?” 也是,娘娘从进宫到现在,就一直住在会宁宫里。皇上政务繁忙,虽然娘娘盛宠,可是除了会宁宫周围这么一亩三分地,娘娘是哪儿也没去过啊。去西苑小住避暑消夏,好歹也算是享受一回了。 “那奴婢去让人预备娘娘明日出门。” 这事儿还得告诉皇上一声。 不过香珠算了算,明日没有朝会,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得闲陪娘娘一同去。 贵妃娘娘要出一次门现在排场可大着呢,轿辇,跟从的宫人太监,需要备下的种种种物件儿,一下子会宁宫里好些人就忙碌起来。 第359章 年轻 “来了吗?” “快站好,别说话。” 站在前头的李女官回头扫了一眼,她神情严肃,看得后头这些宫女一声不敢吭,象一排小鹌鹑似的纷纷低下头去。 看着把这帮子黄毛丫头都震慑住了,站前头的李女官才勉强算是按捺住火气。 这批宫女到她手底下也有一年多了,李女官教导的可算是尽心尽力,可她们身上还是各种小毛病不断。爱偷吃个零嘴儿,爱传个小话,干起活儿来总会想偷个懒,各种毛病都有。 碧晶苑修缮好了之后,这批宫女就拨过来做了些杂活儿。等贵妃迁过来了,这里也需要更多人手伺候。 要不是之前宫里放了不少老人,这会儿也不用将就这些人手。 不过就算那些人还在,年纪也都不小了,不合适到主子面前伺候。伺候主子的人,当然得年轻的,干活儿麻利是一方面,主要是年轻人看着鲜活顺眼,谁乐意看着一群老菜梆子在眼前晃悠呢? 她后头这些姑娘,年纪最大的一个是二十一,最小的一个是十四,以前都没有在别的主子身边贴身伺候过,身世来历也都是细查过的。 这些人里头,也就一半能留下来,剩下的一半还是要发归各处做活的。 虽然李女官横竖都不满意,但是凭良心说,她还是希望自己教过的这些宫女都有个好出路,将来也有个好着落。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李女官想的格外多些。她想到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和她住在一个屋子里的姐妹,她那个人很勤快,脾气也好,能帮别人的时候也不推辞。李女官那时候遇到了难处,她还把攒下的体己借给她应急。 挺好的这么一个人,有一天却莫名其妙的吊死在了花房后面的空屋子里。 李女官那时候是又难过,又害怕。她难过失去了这么一个好姐妹,又害怕这样无缘无故的死亡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后来过了好些年,她在宫里的日子长了,有了点根基,渐渐了解到了当年同屋姐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在宫里头想好好活下去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谨言慎行,明哲保身这八个字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了。但是她身后这些宫女还没体会到后宫生活有么残酷。 也是,她们也算赶上了好时候。从皇上登基之后,后宫的风气不象先帝那时候那样了,宫女太监人数还不到先帝时候的三成,人一少了,各种开支用度也跟着少了,连是非也跟着少了。现在只要守规矩,老实干活儿,想来是不会遇上过去那种无端端的飞来横祸了。 李女官身后,离她较远的地方还有两个宫女在轻声说话。 “我听说贵妃娘娘貌如天仙,只是一直没福气见到。” “等下你可别冒失,要是让人逮着了可是要挨板子的。” “哎,你说,今天皇上会不会来?” 宫女们正是好年纪,一个个花朵似的,又有几个没有做过一朝获宠,从奴婢变宫嫔的美梦?要是能让皇上看中,那就一夕之间平步青云,从此成了人上人,穿绫罗锦缎,吃山珍海味,呼奴唤婢,还能光耀娘家,让亲眷们跟着得享富贵…… 提到皇上,两个站在队末的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出声了。 大约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一处,目光一触即分。 前头有太监过来,朝李女官往下摆了一下手,李女官领着身后的宫女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远远的有脚步声响,由远而近朝这边来了。 顾昕坐在步辇上,她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暖暖的风吹在脸上,她被晃得有些昏沉沉的,快要睡着了。 步辇旁边香珠小声提醒:“娘娘,前头就到了。” 上次来西苑还是去年呢。 第360章 相伴 宫女们跟着李女官跪迎,磕了头就都得退下去了。 贵妃娘娘长什么样儿?那还真不是她们能瞧见的。也就是看着人走远了踮着脚悄悄望那么一望,贵妃正扶着宫人的手下步辇,离得远自然看不见贵妃娘娘的面容,只能看见个侧影,还有身上的衣裳。 那衣裳在阳光底下灿然生光,都让人猜不出是什么料子做的,那披帛象是夏日晴天的一抹蓝,下头是粉白的纱裙子,隐隐能看到暗纹织花。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就那么好看。 看一次,好象就印在眼睛里了,拔都拔不出来。 香珠小心翼翼,扶着顾昕下了步辇。 “碧晶苑。”顾昕仰头看着匾上的字:“这三个字也是皇上写的吧?” 张太监笑呵呵地说:“正是呢,碧晶苑里头都修缮一新了,娘娘这就进去瞧瞧?” 顾昕却没急着进去,只说:“不急。” 不急? 这到了门前不进去是为什么? 不过香珠她们早有准备,已经椅子几案都摆好了,打扇的举伞的各就各位,连茶都是才沏好的,让顾昕舒舒服服的坐着。 张太监心中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他听见马蹄声了。 能在西苑这儿骑马,还是一路朝着碧晶苑来的,那还有谁?肯定只有皇上啊。 张太监这个人,心宽体胖,这会儿天气还远不到最热的时候,别人都还好,他已经热得不停擦汗了,顾昕看着都替他累。 “你就别在这儿晒着了,到廊下头荫凉的地方去等吧。” 张太监笑呵呵地说:“娘娘体恤,奴婢感恩不尽,可奴婢能伺候娘娘那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哪儿还能躲懒。” 再说,皇上这都来了,他这会儿跑去一边乘凉?他又不是傻子。 离着十来步远皇上已经翻身下马,顾昕的手搭在额前,眯着眼睛看着。皇上今天穿的衣裳,和她这条披帛用的料子是一样,轻盈,柔软,上面的光亮有如银河星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还有那马,好生神骏,一身漆黑一点儿杂色也没有,配的是银丝玉环扣鞍,顾昕想起以前读的诗,里头说银鞍照白马,疯沓如流星。可是现在看来,也不一定非得要白马,黑马也一样好看。 张太监一看皇上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贵妃娘娘这是等着和皇上一起游赏这新修缮好的避暑别苑呢。 他本来想着今天要好生伺候,把碧晶苑的种种好处跟贵妃娘娘说得清楚明白。现在一看,他还是识相点往后站吧,有皇上在,他还杵在这儿多什么事啊。 张太监虽然不象别人那么会钻营,可他绝对不是没眼色的人。 “等急了吗?” “没有,我也才到。” 皇上很自然的牵着贵妃的手:“走,进去瞧瞧修的怎么样,司天监算过了,这个月的十六、二十一两天都是适宜搬迁的好日子。挑一天就挪过来住吧。” 碧晶苑清静凉快景色好,适宜避暑,也对顾昕养胎有好处。 顾昕进门的时候还问:“臣妾听说,民间有些地方,新房子建好了要让八字相宜的人先住进去暖暖房,宫里也有这种讲究吗?” “朕也听说过,不过宫中倒是不大讲究这些,没有新殿阁修好要让人先试住的习惯。” 两人就这么手牵着说,一边说着话,一边溜溜达达往里走。 虽然说是新修缮好的,但是因为没有重新上漆,所以碧晶苑看起来一派幽静淡雅,并没新房子浓墨重彩的华丽之感。 顾昕看了皇上一眼,知道这个不上漆的事儿,应该是皇上事先吩咐过的。她的鼻子比旁人灵,好些时候也就要多受罪,要是碧晶苑真的里里外外上了遍漆,那气味儿八成一夏天也散不去,她要是住过来,真不是知道是来享受还是来受罪的。 “前面是正殿。” 皇上应该想在这里处理政务,所以正殿还是十分宽敞的。 两人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绕过正殿,后头是一片深远的绿意,浓荫匝地,看着就让人觉得暑意顿消。 第361章 竹榻 顾昕觉得她一见钟情了。 对一间屋子。 这屋子是全竹子搭建的,十分敞亮,一里一外两间,外间还放着一架把琴。顾昕对琴没多少研究,她会扒拉两下,勉强能听出个调子来,但是要说手法、技艺,意境……那些东西她一点儿不懂。 里间则有软榻,小屏风,那软榻也是竹制的,上头搭着一床薄薄的素面丝被,看得人就很想上去坐一坐。 这整间屋子散发出竹子的天然清香,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难受,反而觉得挺清新的。 “可惜了,这儿只适合歇个中觉。”顾昕的表情显得很遗憾:“要是晚上也能在这儿睡就好了。” 皇上在一旁安慰她:“等天气再热一些,想在这儿过夜也不是不行。” “不是天气的事儿。”顾昕瞅他一眼。 一看皇上就经历得太少——哪怕住过皇陵,但是在皇陵的时候皇上过的艰苦生活,也和一般百姓不一样。 她伸手按了按,发觉竹榻的质量不错,于是索性坐了下来。 竹榻“吱呀”响了一声。 顾昕又左右晃晃,竹榻十分应景及时的“吱呀吱呀”又响了两声。 这下皇上明白了。 竹榻挺好,挺风雅,就是这个动静儿有点大,晚上人躺上头,一动就响一声,一动就响一声,很可能睡不好…… 顾昕看着皇上的表情,从恍然大悟,到渐渐……呃…… 他怎么看起来有点不大好意思? 大白天的这人的思绪飘到哪儿去了? 咳,顾昕赶紧把自己要跑偏的思绪抓回来:“不过这里真的挺不错的,在这儿下个棋,听个琴,品个茶什么的都挺好的。” 皇上附和她:“是,确实不错。” 于是两个人好象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有点心虚的离开了这两间竹舍。 给顾昕预备好的住所就在池畔不远,有多不远呢?打开那侧殿的窗子,就能看到池子里已经成片成片的碧绿的荷叶。这些荷叶是本来就长在池子里的,今年天气热得早,荷叶也长得格外蓬勃鲜活,仔细看的话,还能在荷叶的间隙间发现有荷的花苞。估摸着顾昕迁进来的时候,池子上的荷花就该开了。 这么一大片荷叶荷花,换成旁人,可能会雅兴四逸,想做个诗,画个画什么的,无奈顾昕没那么风雅,她往窗边一站,满脑子全是:荷叶粥,荷叶粉蒸肉,荷叶鸡,荷花糕。对了,荷花开完还会结莲子,新鲜莲子也很好吃啊,另外下头还有莲藕…… 即使是同床共枕的两个人,也不会时时心有灵犀的,皇上这会儿就没想到吃食上,而是说:“夏天住在这儿,有风从池上吹来,荷花香气随风而入,想来晚上能睡个好觉。” 顾昕把满脑子的吃食先放到一旁,想象了一下皇上说的场景,心里也十分期待。 “走走走,去瞧瞧后面的景致。” 西苑地方很大,即使碧晶苑只是其中一处,也远比会宁宫宽敞得多。 不是说会宁宫不好,但是会宁宫夏天确实要比较闷热一些。 毕竟会宁宫里的小鱼池才多大?和西苑这里的一比,简直就只是个鱼缸嘛。 “这儿一片柳荫好。” 柳树旁的水边还系着一艘小船,船头还搭着一件蓑衣,旁边还有根鱼竿,看得人很想过去试一试在这儿柳下垂钓是个什么感受。 第362章 菜地 要说顾昕最喜欢碧晶苑修整好之后的什么地方? 嗯,池子北边有个草亭,挺好的,就是杨木随意搭起来的,一点儿不象宫里的亭子,象山间随意搭的供人避雨歇脚的地方,很随意,顾昕还伸手拽了一根稻草下来。 嗯,应该是去年秋天新割下来的,还带着稻草的那股香呢。 “好久没见着这东西了。” 在宫外的时候还见过,许多人家都有,能烧火,能垫床铺,能填枕头,能编草垫儿,用处多着呢。 就是用稻草垫床的话,人一动,身下也会有声响…… 不不不,别再琢磨床响不响的事了。 草亭后面没有栽花草,反而是片菜园。 这个顾昕在宫里也是头回见,可稀罕了。 不是空空的一片菜地,撒过种已经发出苗来了,顾昕都顾不得裙子会不会沾泥了,特意走过去瞧。 菜地里种着豆角、茄子、丝瓜还有辣椒这些家常吃的菜苗苗,顾昕都认识——在道观的时候,他们吃的菜都是自己种的。顾昕可不是没干过活儿的,从种到收,有时候还要搭架子,菜园里的活儿她样样都做过。 山上菜园旁边就有山溪,所以倒是不用挑水浇地,省了不少力气。 “是谁想起在这儿种菜的?”顾昕笑着说:“回头要赏他。” 这菜种子不过才堪堪长出苗,顾昕已经开始计划将来要怎么吃了,一边摘着吃着,地里还继续长着,一直到霜降的时候都有鲜菜吃。 顾昕真是巴不得今天就搬过来,这儿真是处处都合心意。 会宁宫也很好,但是会宁宫里可没有地方能种菜啊。顾昕看着菜苗那绿绿的嫩叶子,觉得这比什么名贵花卉都更合心意。 刚从地里摘下来菜别提多脆嫩了,怎么做都好吃,生吃都可以,顾昕就吃过。生茄子把皮一刮就能吃,生茄子瓤有点甜味儿,嚼起来软绵绵的。 香珠一直跟着在后头,刚才看侧殿和寝殿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心里盘算,娘娘的衣裳首饰很多,哪怕只在这儿住一夏天,怕是也放不下,只捡娘娘心爱的物件衣裳搬过来就行。靠窗的地方放妆台和铜镜,娘娘早起喜欢在有阳光的地方梳头。至于写字的书案,还有娘娘常看的书本,放在侧殿屏风后头的墙边。这里已经布置得不错,眼下看来不用再额外多增添什么东西了。至于后头嘛,等住进来之后若是觉得不便,再慢慢添置呗。 至于宫女们的住处,不当值的住的位置靠北面有排房住着,香珠虽然没过去看,但是之前赵良就特意来看过,还跑去跟她邀功,说那几间屋子也都重修过,最好的地方就是前后通风,窗子也大,夏天里住着应该也不热,两个人一间,屋里有桌柜椅凳,很宽敞的。 西苑这边最大的好处就是地方大,所以哪怕是宫女们的住处也不显得挤迫。 这屋子高,窗子大,靠水近树又多,夏天住着可不舒服嘛。 要是冬日的话住这里可就不相宜了。 香珠看着前头皇上和娘娘停下来依偎在一处说话,很知趣的停下脚步不往前凑。 皇上轻声问:“走累了吗?” “没有。”顾昕好笑:“别一有身孕就把我想得这么娇弱好吗?最近这些天我都没怎么吐过,吃得也不少。” 话是这么说,皇上还是揽着她,让顾昕半靠在他身上,这样怎么也能节省她的气力。 顾昕还跟皇上说:“我记得在山上的时候,胡婶养过鸡,还有一只大白鹅,这鹅可聪明了,平时那些鸡被它看管着,都不敢乱窜乱飞。要是有人想靠近后院子,它就扯着嗓子叫,把鸡都撵窝里,自己梗着脖子守外头,比狗看家都尽心呢。” “朕也听说过,好些鹅通人性的。” “嗯。” 可惜后来山上的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顾昕相信崔道士一定有妥当的安排。不过他再能安排周到,鸡和鹅多半也顾不到。 在宫里养养鸟儿还可以,猫猫狗狗也还行,如果还想养只鹅……呃,还是不大合适。 皇上却说:“你若想养,让他们在西北角圈出块地方养两只就是了。西苑里原来也养过仙鹤、鸳鸯和水鸭子这些禽类,多养两只鹅也没什么。” 顾昕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算啦。” 养了也不是从前那只。再说,宫里养的这些禽鸟走兽都是为了好看而圈养的,要好看而恭顺,和山上养的不是一回事。 “中午咱们不回去了,就在这儿用午膳,就摆在亭子里,吹着风,又可以赏景又凉快。” 第363章 种菜 李女官领着人站在草亭外伺候。 之前打扫草亭的时候,她手底下的小宫女还说:“宫里怎么建个草亭?多寒酸。” 李女官教她:“贵人喜欢,这叫风雅。” 小宫女嘀咕:“贵人的喜好还真怪。” 李女官也是这么觉得。照李女官看,这草亭实在不上台面,更不要说后头还有一片菜地,跟四周的宫墙殿阁也不衬啊。 但还是那句话,上头的主子们喜欢,草亭菜地算什么?这也不算荒唐,传出去了说不定还是个美谈,这说明贵妃崇简厌奢嘛。 李女官进宫的时候年纪还小,当时宫中有位杨太后,是个喜欢烧香拜佛念经的,让人把自己的居所改成了个大佛堂,这还嫌不够,还让身边的太监都剃光头,穿僧袍,天天敲木鱼念经呢。烧香烧得整座宫中烟雾缭绕,后来差点儿失火。 那要说起来,可比贵妃眼下喜欢一小片菜地要荒唐多了。 李女官觉得主子喜欢什么不打紧,只要这喜好不妨着旁人,那喜欢什么都行。 李女官手下有个宫女已经被挑中留下来服侍了,那个丫头生得貌不其扬,嘴还有点笨不会说话,但她会伺候菜地。说是在家的时候家里就种着半亩菜,葱姜蒜头韭菜豆角什么的都种过,捉虫施肥采摘搭架子都会,摘下来的菜还会收拾了做干菜和酱菜呢。 当时张太监听她一说就把人给留下了。 其他人明里暗里对她可是眼红得很,这个傻丫头还拉着李女官的袖子,说想跟着她回去,气得李女官拿笔直敲她脑门。 真是傻。人家削尖了脑袋想往贵妃身边钻营,她有了好机会居然还想往后撤。 “可我怕。”那丫头说话也直来直去的:“我手笨,嘴也笨,我哪里能伺候得好主子。” 李女官没有办法,耐心教她:“你想得美呢,伺候主子的好活儿你也抢不着啊,你留下来就是伺候菜地的,把菜照料好,其他事都和你无关。” 看她还是一副惊惶不安的样子,李女官只能说:“你放心吧,娘娘只是过来这里暂住,等夏天一过,娘娘自然是要回宫的,肯定不能在碧晶苑生孩子过冬。等娘娘一走,碧晶苑也用不着这么些人伺候了,我就再把你要回来。” “那李姑姑你可一定记得,到时候把我要回来啊。” 李女官能说什么? 只能跟她保证,一定不会忘了她,不会抛下她。 这傻孩子,以为能去伺候娘娘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呢?娘娘身边那帮人个个精明能干,才不会让她这么个傻姑娘有出头冒尖的机会呢。 种菜这活儿是脏点累点,但菜相比人,那要好伺候多了,只要下了力气,就有好收成,而且菜还不会挑剔,不会打人板子。 至于其他人,一个个脚下没站稳,就惦记着往高处爬,心思明晃及其的都写在脸上了,这样的人会被挑中了才怪。娘娘来的时候她们就按捺不住,一个个伸头探脑的想往前凑,等听到皇上一来,有一个甚至站都没站稳,大平地就自己把脚崴了。 果然等皇上和贵妃娘娘走了,李女官也得着消息,她教导的这一帮宫人,连着会种菜的周鹊儿,只有四个人留下。 但是让李女官意外的是,她倒是被点名留在碧晶苑当差伺候了。 张太监原话是:“李姑姑做事周到妥贴,是个细心的人。等贵妃娘娘挪过来,这边也确实需要一个老成的人多看顾些。” 传话的太监也和李女官算是有点交情,悄悄暗示她,李女官这是要时来运转了。要是在碧晶苑这几个月伺候得好,等贵妃娘娘回会宁宫,李女官应该还有机会跟着去会宁宫,到时候就有机会一争会宁宫的掌事女官之位了,那可是个好些人打破头也想抢的位置。 李女官心里一阵热,又心慌起来。 就象周鹊儿一样,对这个天上突然掉下来的机会,她也怕这机会太好了反而烫手,她接不住。 第364章 相助 李女官回去了左思右想,看天色不早了,这才赶紧换了一身衣裳,出门去寻人说话。 这会儿差不多的人都用过晚膳了,李女官来时,这屋里人也正吃完,小宫女提着食盒出来,见着她忙不迭行礼:“李姑姑好,你来看胡姑姑?” 李女官点了点头,屋里人听见了外头动静,说:“是李女官?快快进来。” 屋里头是胡女官,她才吃了饭,屋子里饭味儿还没散干净。这间屋子她住了好几年,收拾得十分干净齐整,床上挂着青布帐子。这时气,旁人床上都换了竹席和凉枕,她这床上还是春秋天的那一套。 胡女官身子比别人弱些,畏寒怕冷,就是夏天,也要盖上薄被怕被夜里凉风侵了肌骨。 “李女官坐,小桐,快倒茶来。” 李女官摆手说:“不了不了,我又不是为了喝茶来的。今天我得着信儿,说是要往碧晶苑当差,伺候贵妃娘娘。这差事好些人盯着,突然落到我头上,我思来想去,我又没有关系,又没去走旁人的门路,要说有谁会帮我,也就只有你了,是不是你在张公公面前替我说话了?” 胡女官就笑了:“也不算是我帮的,咱们这么些年情分,你的为人品行我最清楚,就顺嘴跟张佑年提了一句,你能不能顶得上差事,他自有考量。” 李女官先谢她道谢:“要不是你,张公公如今忙得脚不沾底,哪里能知道我这号人。不过,差事虽然好,我却没有当过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差事,怕万一有了什么差池,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就怕还会带累张公公。” 胡女官说:“你这担心,说老实话我也有。之前贵妃娘娘有孕,会宁宫要添个掌事女官,那会儿我都动心过。可是你看我这身子骨,就算不当差,天天也觉得精神不济,要是当差,一天里怎么也得七八个时辰得打起精神来伺候吧?我哪里支撑得下来。你也不必想得太多,你的好处是细心妥贴,又不会多嘴多事,就算只在碧晶苑伺候几个月,回头也自然有好处。” 李女官总算解了个心头疑惑,她倒没跟胡女官道谢——两个人相识不是一年两年,甚至不止十年八年,多年下来,相互照应着在这宫里过日子,虽然不是亲人,但也跟亲人差不多。得意时能照应身边人,落魄时也会相互伸出援手。胡女官有了好事想着她,她有余力的时候自然也会回报。 会宁宫里头,香珠进了自己的屋子,往床头斜斜靠着,手背过去捶了两下腰。 香露端了热水进来:“香珠姐姐,你趴好我替你揉两下,保管你明天起来一点儿都不酸了。” 香珠今晚不用值夜,但是怕前头贵妃再唤人,这会儿也不敢把鞋褪了好歇脚。 “那你帮我捶几下,回头我也帮你按按肩。” 香露笑着说:“行。” 香露手上功夫也练出来,一上手没揉两下,香珠就哎哟哎哟的出声:“酸。” “姐姐觉得这劲儿行吗?” “再轻点,有这一半就差多了。” 香露就放轻了力道。 香珠喊着:“舒服……哎哟我这个腰,难不成真的老了。” 香露没忍住笑出声来:“香珠姐你说笑话呢,你这才多大就说老了?你瞧今天在碧晶苑那里,李女官只怕得上四十岁了吧?她都不说自己老呢。” “那不一样的。”香珠稍微挪了挪地方,让香露揉另一边:“李女官那个人我知道,这几年都在教导新进的宫女规矩,她平时又不是成天站着服侍人的。” 香露轻声说:“先前外头风言风语的,说掌事女官非涂女官莫属,后来又说张太监和胡姑姑好,八成是胡姑姑来。现在看着,是要定李女官吗?” 香珠摇头:“这个事,你我说了不算,要看娘娘的意思。涂女官是肯定没戏,她那个人遇事先想自己,不想冒风险,遇事还打着两面不得罪的算盘。” 香露轻声说:“两面不得罪,其实两面都得罪了。” “是啊。胡女官吧,脾性是很好的,但是要做掌事女官,脾气好反而不见得是好事。耳根子软,遇事犹豫拿不起主意,旁人不服她,那是不成的。” 香珠以前也想过,胡女官要是真当了掌事女官,那一应大小事情自己倒可以做一半的主,不怕将来被人压在头上。 但是这念头很快她就打消了。 娘娘身边还是得有个老成持重的人照管才是,香珠可不敢说自己十全十美,样样周到。 第365章 解闷 有句话说,人力有时穷。香珠自认是个寻常人,纵然要强些,机灵些,也有限,一个人终究做不了三个人、五个人的活,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累趴下倒是小事,如果耽误了娘娘,那就是大事了。 香珠和赵良商量过,赵良也说:“这个李女官不错。” “哪里不错呢?” 赵良认真想了想:“除了不会逢迎奉承,其他都不错。她要是圆滑点,钻营点,早不会只当个训管女官了。” 教导新进的小宫女,这活儿是又累又没油水,李女官一干就是十来年了,干得兢兢业业,没出过什么岔子,但做这份差事,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主子看见的功劳,所以她也一直没有被提拔,一直干了这些年。 赵良说:“这不正好,她要是个会钻营会揽权的,我们反而要头疼。” 赵良很自然的说“我们”。这个我们里,包括他,香珠,还有其他会宁宫原来伺候的人。 贵妃有孕,将来会宁宫还会添一位小主子,自然会添增许多新的人手,赵良可不想什么时候也被人压在头上,添人可以,但添什么人,添的人如何行事,这个可不能放任。 香珠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她虽然先到娘娘身边,但是年纪、资历这些都是她的硬伤,真来个难缠的女官,和她分庭抗礼甚至压她一头,那日子可怎么往下过? 不过香珠也没有那么担心,自家娘娘是什么性子,香珠最清楚。只要她自己不做错事,那别人无论如何也别想取代她在娘娘身边的位置。 所以香珠比起能为,更看重新来的人的品行。要是个爱生事的,那就算不为了自己,香珠也不会容她。 香珠又把夹在硬纸封里的清单拿出来看,这里头是赵良塞给她的一份名单,简单写着这次在碧晶苑伺候的人的姓名来历,曾在某处当差等等。 如果香珠觉得上头哪个人不合适,是完全可以把人剔出去再挑新人来的。 不过这个名单香珠不准备改动了,好不好的,能装一时半刻,可不能长长久久的装下去,娘娘要在碧晶苑住一夏天呢,这些人什么品行自然都能看出来了。这批人里有多少能进会宁宫服侍,那可还不一定呢。 收拾打点要搬去碧晶苑的东西倒用不上顾昕自己操劳,她现在每天就是把自己养得开开心心舒舒服服的。皇上还怕她闷着,让人送书册,送些有趣的新奇的玩意儿来给她消遣。 今天送来的是戏单。 戏单不是戏本子,上头一出一出一折一折的都是乐坊新近排的戏目。 顾昕看了一眼后头伶人的名字,指着一个人问:“这个沈妙言就是上次鹦哥传里的那个是不是?” “正是她,娘娘好记性。” 沈妙言是教坊的歌女,色艺双绝,宫坊的管事也很看重她,有什么好戏分好机会都想着她。 这一回排的戏目倒不是新戏,是旧戏重排的。不过顾昕以前看戏不多,这旧戏她也没怎么看过,可以权当新戏来看嘛。 这一出戏叫金卷图,这戏中的金卷图是张价值连城的名画,人人都想要,有人为它家破人亡,有人为它不择手段。沈妙言这回在戏中就是家破人亡的那一家,父亲死了兄长失踪母亲上吊,自己女扮男装带着画逃亡,唉,听着就惨。这张名画到底金贵在哪儿倒不重要,戏里主要演的是不同的人面对这画,面对巨大的利益和生死关头所表现出来的不同品性。有人怯懦,有人勇莽,有人见利忘义,有人勾心斗角…… “挺好的。”戏单子下面还有画,上面画的是沈妙言女扮男装的扮相,虽然戏里是在逃亡,但在戏台上要讲究扮相,一身淡青书生袍,头束方巾,身后背着个长条的包袱,想来就是装的画。 顾昕笑着说:“这画不大真。我记得上次看鹦哥传的时候,沈妙言是个鹅蛋脸,现在脸画的瘦长了。” “娘娘说得是,不过这次的扮相本来就和上次不一样,上次的鹦哥是个俏丽的姑娘,这一次是家破人亡后扮书生嘛,到时候头勒紧点,眉毛画得长点挺拔点,就和上次不一样了。要是再黏两抹胡须,那就算当面看着也难认出来。” “嗯,是……”顾昕怔了下,香珠忙问:“娘娘怎么了?想吐吗?” 顾昕摇摇头:“不是。” 香珠倒了半杯水过来:“娘娘要是觉得闷,就叫他们来唱一折听听。这还是在宫里头不方便呢,到西苑之后,地方宽敞,消遣也多。” 第366章 心事 迁到碧晶苑的头一天,顾昕大半天都没有做什么事,只是坐在那儿静静的看着池子里的荷花和游鱼。池水清可见底,成群的红鱼无忧无虑的在荷叶下游动。风一吹过,光滑平静的水面象是被一只手拂皱了一样泛起细细的波纹。 香珠觉得娘娘似乎有心事。 娘娘原本很期待来西苑避暑,这边也确实比在宫中要凉爽许多,香珠也高兴,在这儿她们住的屋子也很宽敞凉快。在会宁宫里头她和香露合住一个屋,窗子小,而且窗子后面就是墙,那是别指望进风了,一进屋子那股闷热劲儿,活象钻进了蒸笼里。香露热得不行,拿蒲扇忽啦忽啦的一直扇风,还异想天开想睡到屋外头去。 且不说睡屋外头合不合规矩,屋外头是比屋里凉快些,可屋外头有多少蚊子啊。屋里好歹有帐子,有香丸熏着。这种天儿敢睡到露天里,怕不得让蚊子把人给搬走。 晚上睡不好,白天就容易没精神。好在贵妃娘娘是个好伺候的主子,自打天热了总有金银花水、百合绿豆汤、清暑避瘟散这些东西赏下来,听说别处当差的宫人人,捂着一身痱子,皮肉都让汗浸得糜烂了。 为什么迁过来了娘娘看着好象不大高兴? 也不是今天,似乎这几天娘娘都兴致不高,坐在那儿,面前摆着书,但是人的心思却没有书上,而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娘娘会有什么心事? 香珠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 娘娘会担心什么?担心旁人与她争宠? 这必然不可能,宫里那些嫔妃就没有一个能威胁到娘娘的。即使不提那些人,那些年轻漂亮的宫女也威胁不大。倒不是娘娘心计厉害,手腕高超,而是皇上眼里根本就看不进去旁人。香珠以前听过一句戏词儿,说是什么三千宠爱在一身,娘娘眼下就是啊。 那是担心……腹中的孩子? 这倒也有可能。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是大多数人,连同皇上和娘娘自己,都需要一个皇子。公主……公主当然也好,可若有了皇子,那对皇上,对娘娘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而公主,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前提是先有锦啊。 可是这个生男生女的,可不是娘娘自己说了算的。太医来把脉时,香珠不是没想过要问一问,可太医是一个比一个圆滑,从来不肯讲一句准话。 不过,太医院有个姓唐的太医,曾经来给娘娘请过脉的,他那个人进宫当差时间还不算长,比其他太医说话要直接。 要不要请他来问一问? 可是,如果这唐太医说娘娘怀的是女孩儿呢? 香珠这会儿真是左右为难,既想知道,又怕这结果其实和期望的不一样。 前些日子皇上和娘娘好象也说到这事,皇上当时怎么说来着?香珠努力回想,那会儿她在门边伺候,听得不那么清楚。 皇上好象说的是,顺其自然。 是啊,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呗。 香珠不象旁人那样,觉得可以烧香拜佛的求神佛保佑,让贵妃一定生男孩儿会有用。神佛哪有功夫理会这种小事?如果真有用,那以前宫里头念经拜佛的人多了,没见几个真的心想事成了。就象陈妃,听说她身子好时还会抄经文呢,可也没见她的身子变好啊。 刨除这两样,娘娘还能担心什么呢?顾家人? 顾都尉? 香珠觉得顾家人和娘娘实在没多少情分。顾家那俩姑娘,一个已经离京,一个定下了亲事,顾夫人也一直“病”着,不会出来找碴生事,这一家子人算是彻底安分下来了。 至于顾都尉…… 这个香珠也是没办法。 顾都尉这个人也太不慕名利了。瞧瞧以前的那些外戚们,似乎极力想摆脱曾经出身的贫贱,一门心思的积聚钱财,恨不得把“富贵”二字纹在脸上。 顾都尉这个人看起来带着股四海为家,随时能撒手走人的洒脱。旁人趋之若鹜的名利权势他一点儿也不上心,也不成家,也不置业,这人的至交好友听说是个道士? 香珠总觉得顾都尉和出家人也没什么区别了,换件道袍就成。 娘娘就这么一个亲兄长了,按着常理,总是希望他过得好。在多数人看来,过得好的标准就是衣食无忧,成家立业,功成名就…… 但是顾都尉呢? 娘娘多半就是在为他忧心。娘娘在宫中,和顾都尉见不着面,兄妹俩就算想坐下来好好说一说话都不是件容易事。 这个事吧,香珠也真的帮不上忙啊。 第367章 解闷 好在顾昕没有一直发呆,香珠特意端了莲子羹来,顾昕挺痛快的把一碗莲子羹都吃了,然后让人铺纸磨墨。 香珠还以为娘娘是要写字,但是顾昕提起笔来却是画画。 颜料都被收走了,她也没打算上色,只是用墨线勾勒。 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纸上,他眉目清朗,留着短须,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香珠不知道娘娘画的是谁,不过瞅着有些面善。 应该是亲人长辈吧? 顾昕画好之后,自己把画提高一些,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 她把这张画收到桌下的暗格里,这意思香珠懂,也就是不想让旁人看见,更不愿意拿出去装裱张挂起来的意思。 她画的下一张画仍旧是个人,而且和刚才那个长得还……挺象。 就是这个脸更瘦点。 这脸一瘦,香珠发觉这画上的人为什么面善了。 这人象顾都尉啊。 只是看上去更老成些。 娘娘这画的,莫不是她父亲? 这么一想,香珠也有些替娘娘心酸。娘娘以前的事情记得不全,连至亲的面容形貌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想画父亲,却只能从兄长的相貌去揣测一二。 娘娘思念亲人这是难免,但是忧思伤身嘛,娘娘现在还有身孕,这么闷着也不好。 赵良就出主意:“这还不好办?都到了西苑了,可玩儿的东西多着呢。娘娘不便挪动,可以找别的乐子嘛。” 赵良说做就做,吩咐了小福子他们几个去找些玩意儿,当天就在后头那片空地方布置起来,等日头下去了,赵良笑嘻嘻的过来,请顾昕去游园。 这会儿顾昕看着比白天要开朗,没有那种心事重重的样子,笑着说:“大晚上的游什么园?你们又折腾什么了?” 在会宁宫里的时候,一来地方不算太大,二来也不好玩得太出格,但是西苑这边毕竟要自在多了。 顾昕还没有走到地方就听到声音了,有小贩叫卖,有些嘈杂的人声。 “馄饨,老母鸡熬汤的肉馄饨——” “瞧一瞧看一看啊,我这里的胭脂水粉远近一绝,用过的人都说好啊。” “卖字画,美女图花鸟图山水图,请门神请灶神请菩萨,现在买画还送调好的糨子,贴上了不怕风吹不怕雨打。” “炒糖豆,炒糖豆咧!” “面人儿,捏面人儿。” “丝线绒花桃木梳,荷包手帕绣香囊,都来瞧瞧啦。” 顾昕这一回是真的没想到,回头看了香珠一眼。香珠只是笑:“奴婢也不知道他们弄了什么,还以为是弄了花草虫鱼之类的给娘娘解闷呢。” 哪里想到他们是在宫里弄起了买卖。 还别说,这片空地让他们这么一拾掇,还真挺象样。卖馄饨的支着小摊儿,一边是面案子一边是锅,还象模象样的摆了几张桌凳。卖杂货的的挑着个担子,上面红红绿绿的摆着好些东西。那个卖画的,不是旁人正是小福子,拉了几条绳子,上面果然高高低低挂着好些画儿。炒糖豆的那个面生,应该是膳房的太监,支起口大锅,哗啦哗啦的炒着,甜甜的焦香味儿扑面而来。 乍一看,顾昕还真以为到了宫外头的集市上呢。 第368章 逛街 “这是奴婢照着外头一处小街市仿的,别看那街市不大,但是吃喝穿用都有了,头线脑的也方便。娘娘瞧这棚子,下雨的时候这馄饨还出摊呢。” 顾昕笑着说:“亏你们想得出来。这些东西……” 货郎的担子上有许多货品贩卖,样式很多,看起来也不大象是宫中的东西。 “娘娘就是聪慧,这是直接包圆儿了一个货郎挑的货,连担子都一并是从他那儿来的。”总共也没用几两银子,但是娘娘高兴,就图个新鲜热闹嘛。 为了求逼真,这里摆摊子叫卖的人,都穿着宫外头百姓的打扮,卖馄饨的那个太监穿着一身儿蓝布袍,系着围裙,他在膳房当差快十年了,做得最好的就是馄饨,但这样东西平时主子们不大点,这一回赵良说要挑个会做馄饨的,他就赶紧毛遂自荐抓住这次机会。 为了让这里看起来热闹,赵良还破例让不当值的的宫人和太监过来充当闲逛的人。还别说,虽然是哄娘娘开心做样子,但是大家都挺开心,尤其是宫女们,进宫多年也没有出宫的机会,见着这样宫外的热闹景象,这会儿更加认真起来了,货郎摊子前围了好几个宫人,正比比划划的挑丝线。 还有人悄悄的在另一个摊子前头挑胭脂水粉和绒花头绳。姑娘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哪怕一年里头能打扮的日子不过年节那么寥寥几天,可是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都还想要备两件,哪怕不用,但不能没有。 香珠虽然平时也不会涂胭擦粉,但是一应的东西她都有,一匣粉,胭脂,眉笔,还有各种小首饰样样俱全。可能女人的天性,就喜欢这些粉白好看又香喷喷的东西。 “娘娘看,这摊子卖的各种蜜饯点心看着也不错呢。” 顾昕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宫里的东西,赵良张罗这些玩意儿是一回事,但是再借他一个胆也不敢把宫外的吃食弄来给娘娘吃,所以这些蜜饯点心还是宫里的东西,只是用和宫外做买卖的那种木格子装起来,还有核桃瓜子白果这些干果,都特意用袋子装了,敞着口,一副方便客人挑选的的架式。 站在这个摊子前的太监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可不正是姑娘这话,我这里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这栗子仁甘甜软糯,姑娘不信可以尝尝看,先尝后买嘛!” 要说香珠买没买过东西?象这样在外头称斤论两谈质论价的,还真没有。 她进宫的时候年纪也不大,进宫之后又没有机会出去逛集市,哪会有这种经历? 顾昕还在一旁鼓励她:“尝尝呗,好吃的话就称两斤。” 香珠小声问:“他就不怕我光尝不买啊?那他不就折本了?” 顾昕笑了:“你能尝多少?你没看他把栗子仁都切成这么小的小块了?”再说,好些人还是要面子的,尝了之后只要味道还不差,就不好意思翻脸说不买的。 香珠还是没有尝。 她还要伺候娘娘呢,哪能光顾着自己玩乐? 顾昕走走停停,虽然明知道这是假的,但是卖东西的和买东西的全都热火朝天,真买真卖,看着倒是很热闹,也有几分宫外特有的烟火气息。 顾昕还听到了一声锣响,她转头向西面看,那里有个小亭子,现在搭成了戏台,亭子前还摆着几排条凳,有个提篮子卖茶水果子的小太监候在那儿。台子上两个伶人,一个扮书生和一个扮成年轻女子,两人已经开唱了。 赵良又说:“娘娘,听说宫外头近来唱这杏花缘的很多,那么多人爱听,想来这戏自有它的妙处。” 第369章 听戏 杏花缘这戏,说来也简单,顾昕听了两句就明白过来了。就是书生与小姐因为赏杏花迷路结识,后来自然经历了种种波折,最后终成眷属的故事。 顾昕翻过的戏本子里,倒有一半是这样的故事。 “写本子的多是不得志的读书人,想着娶个知心的娇妻,最好跟着的丫鬟也做个美妾,再有一笔丰厚的嫁妆……”顾昕笑笑:“先前我觉得这些人净想美事儿,人家姑娘既然有才有貌有嫁妆,为什么要看上他呢?难道没有更好的夫婿了?可是这戏写出来,反而是女子更爱看……” 香珠扶着顾昕可不敢稍离,这儿人多,虽然都是挑得懂规矩的宫人和太监在这儿凑趣,可香珠还是怕娘娘被人碰着:“是呢,奴婢记得小时候看的戏,也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比我大的姐姐们也爱看,可比那些忠臣孝子烈女传看得人要多。” “这故事虽然是男子占尽便宜,但是对女子来说,好歹嫁的是自己见过的,也愿意嫁的人,比那种揭盖头才知道丈夫是高是矮要强多了。” 香珠想了想,也点了头。 “娘娘说的是。” 有的姑娘幸运些,成亲前能看那么一两眼要嫁的人什么样,更多的就象香珠说的一样,直到成亲才看见丈夫长得什么样子。还有些人是远嫁,离家上千里,这一嫁出去,一生都回不来,也再难见到娘家亲人的面。 所以这戏,好些年轻姑娘看着,大概也会有些寄托,希望虽然渺茫,但是哪个年轻姑娘不想着将来能嫁一个情投意合的郎君呢? 顾昕看着戏台上一同迷了路的才子和姑娘,在杏花林里绕来绕去,你一言,我一语的,先前是真找不着路,后来两个人脚步都慢下来了,象是并不希望马上找到出路,毕竟一找到路,那就代表这段短暂的相逢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虽然故事不新鲜,但是唱的确实没得说,而且台上两个人,书生的腼腆,姑娘的羞涩,都演得极好。 顾昕就在长凳上坐下来,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亭子搭的戏台上亮起了灯,戏台上还有扎的杏花树做背景,那两个人在杏花间影影绰绰的你来我往,看起来仿佛一个久远的梦境。 身边轻轻给她摇扇子的换了一个人,台上的戏告一段落,顾昕也闻到了后来人身上的松柏清香。 “什么时候回来的?” 皇上轻声说:“想回来陪你一块儿用膳。” 顾昕朝皇上身边靠了靠,倚在他肩上:“这戏唱的很好,再听一段。” 皇上揽着她,扇子一下一下的轻轻扇动:“好。” 台上那书生满心不舍,可是又不敢有无礼之举。路再长也有走到头的时候,那位姑娘折了一枝杏花赠他。 两个人也没有互通名姓,似乎都只打算将这段邂逅埋在心底。 那姑娘的唱词说,以后每次再看到杏花,都会想到今日夕阳。 说的是杏花和夕阳,但是两人心里都明白真正想的是什么。 如果真是现实中有这样一对男女,也许真的就这样错过了。但这是戏嘛,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这两人后来又相逢了,书生躲进了姑娘的车里,两人一见到对方,惊之后便是喜。 因为亭子搭的戏台小,所以中间的过场全省了,两个人从杏花林变成了同车而坐。 中间跳过了一大段…… 顾昕忽然觉得有些感慨。 她的记忆到现在仍然是不连贯的,能想起来的不是全部。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70章 馄饨 戏台上书生和姑娘两个人又说起了那天迷路时的杏花,书生从怀里拿出个荷包,里面装的就是干了的杏花。 姑娘问书生为什么被人追赶,书生说他无意中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有人要封他的口。姑娘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帮他,让藏在自家的船上带他去府城,先逃出险地再说。 唱腔宛转动听,丝竹声、锣、板箸声,旁边的人声,夏夜的空气中弥漫着炒锅的的木炭气味,馄饨汤锅翻腾的鲜香热气,还有远处池塘的潮湿的水气,荷叶和荷花的香气…… 皇上估计没待过这么嘈杂的地方,哪怕上次去三元坊,身边也不是这么乱糟糟的。顾昕转过头轻声问:“是不是太吵了?” “不会,挺热闹的。”皇上说的也确实一大半是实话。 旁边吵不吵?他压根儿没在意,他的心神都放在顾昕身上。顾昕不喜欢用桂花、玫瑰、茉莉做的头油,嫌香气太冲,现在她头上有股淡淡的青草香,整个人软软的靠着他。虽然有了身孕,身形能看到明显的变化了,可两个人是枕边人,她其实没有增多少份量,抱起来掂一掂,还和冬天的时候差不了多少。 她喜欢这种充满烟火气息的普通人的生活,宫里的日子对她来说过于安静,一成不变。她虽然平时也很能自得其乐,但皇上知道,她若在别处,大概会过得更快活些。 是他把她拽进这座皇宫的,别人艳羡的富贵尊荣其实她没那么在乎,山珍海味她喜欢,但是有身孕之后皇上发现粗茶淡饭她也甘之如饴,其他的比如贵重的首饰,华美的衣裳,旁人的恭敬奉承,给她她就接着,没有她也过得很自在。 旁人都觉得贵妃在盛宠之下,一定是战战兢兢的,怕自己生个女儿会让皇上失望,怕自己身材走形样貌失色,又不能承宠侍寝,会让皇上冷落了她。 其实不是这样的。 一直担心的不是顾昕,是皇上自己。 他怕顾昕最终还是不喜欢宫中的生活……不想留在他的身边。 顾昕跟着戏台上轻轻哼了两句:“这杏花飘进了我心坎里啊……” 皇上问她:“晚膳用过没有?” “没有呢。”顾昕笑着说:“咱们晚膳就吃馄饨配小酥饼了行不行?” 皇上说:“行。” 都不用挪地方,说了一声,香珠就把两碗馄饨给端过来了,粗瓷大碗,这碗可比平时顾昕用的汤碗大了一圈儿还不止,这俩碗要是放在一起比,平时用的那个顿时成了小茶碗,这个简直象小脸盆儿一样。 勺子还是木头记得的。 赵良还有点儿忐忑,要知道今天这坊市是他一手操办的,娘娘也确实很喜欢,但是皇上会不会觉得这样不妥当?只怕皇上这辈子也没用过这样粗糙的碗和勺,也没在这样的地方用过膳。 但是赵良在一旁看着,感觉皇上似乎,还挺适应的。顾昕自己挑了个甜的,给皇上递了个肉馅儿酥饼。 天气本来就有些闷热,馄饨还是刚盛出来的,热气腾腾,小小的抿上一口,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汗意蒸腾。 顾昕一手酥饼,一手拿着木勺子,小声跟皇上说:“以前在顾家的时候,我也这么悄悄出来弄点东西吃。” “顾家厨子手艺不好?” “不是,可是有些东西厨子平常也不做啊,我就是馋了。”顾昕说:“有时候卖馄饨的挑着担子从墙外头过,叫卖声听得清清楚楚的。你说这个卖馄饨的人也是精乖,总是挑晚饭前的半个时辰那会儿经过,那会儿正好肚子饿了,可晚饭又没得,听着卖馄饨的动静,就忍不住……” 皇上想了一下,呃,是不大能想象出来的。他总是一忙起来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哪怕手边有茶点也不会去碰的。 但顾昕既然这样说,那必定是这样没错的。 想来是那个挑担子的馄饨做得确实好。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71章 这坊市办得可以说是皆大欢喜,那些从宫外直接搬进来的货品差不多都被卖空了,连馄饨都卖空了锅,就连唱戏的两个伶人,一晚上断断续续的也没少收打赏。 顾昕这一晚过得很是充实,等到躺下来的时候也很是疲倦。 她在皇上耳边轻声说:“这事要是传出去,会不会又引来一堆人挑刺骂街……” 她把朝臣上书称为挑刺骂街,皇上觉得有些好笑,但也不能说她说的不对。有些人确实太闲了,眼睛只盯着京城、盯着宫里这么一亩三分地儿,指望着靠这个一战成名呢。 贵妃的人在自己院子里搞个民间集市的样子散散心,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既不劳民也不伤财,但这事儿若传出去,不知道要被那群人褒贬成什么样。 “不要紧。”皇上轻声说:“你累了,睡吧。” 顾昕嗯了一声,感觉到身边这人轻轻靠近,唇角被小小的啃了一下。 顾昕伸出手无意识的抓了两下,揪住了他的一片衣襟:“别作怪……” 皇上果然没有再动作了,轻声说:“睡吧。” 顾昕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她象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的梦境。 梦境中她站在渡口边,她身前不远有人正在送别。披着斗逢带着风帽的女子已经上了船。 选在黎明时分,天还未亮的时候送别,大约是为了早些上路方便,也可能是为了避人耳目。 她的父亲向她招了一下手,还是女童模样的顾昕走上前去。 她在渡口边跪下,郑重的磕了个头,送别曾经关爱抚养她的母亲。 站在船头的那个女子发出一声隐忍的呜咽,往前走了半步,又扭过脸,轻声说:“地下凉,快起来吧。以后……你要好好的。” 顾昕嗯了一声。 父女俩站在原处,看着船离了岸,渐行渐远,桨片打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也终究是听不到了。 “你若挂念她,将来我带你去探望。” “嗯,”顾昕轻声说:“还是不用了,只要她过的平安就好了。” 通书信也好,去探望也好,都很有可能会破坏她平静的生活。 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 父女俩没有回去,也上了另一条船,驶向另一个不同的方向。天色渐渐亮起来,河道不是那么宽,船一多,就时时要停下来等候。有人划着竹筏子靠过来卖吃食,父亲给她买了两只粽子。 粽子装在篮子里,虽然用布盖着,也已经有些凉了,不象刚出锅时那么软糯,一凉了,就有些硬,得用力嚼。 她剥了一只粽子,先递给父亲,然后才剥了一只给自己。 粽叶清香,里面裹着豆粒和红枣,滋味很不错。 “等到刘家集,给你买镇上的卤肉,咸香味美。” 顾昕只是点点头。 父亲没说的话大概是觉得这顿早饭太过潦草简陋,怕她吃不惯。 顾昕也不算饿,半夜就起身,没有睡足,船上还摇摇晃晃的不稳当,她并没有什么胃口。 等船再前行的时候,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反射映进船舱,耀得人眼前一片明光,什么也看不清楚。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72章 路途 中午偏生没到刘家集,船太多,行得慢,就在船上将就。倒是船家也会做那么一两个菜,新捕上来的鱼收拾干净了,在船尾的瓦罐里熬了汤,虽然佐料不多,但汤也不腥,把干饼掰了泡在汤里,就着装在油纸包里带的火腿和茶干,也吃得挺饱。别的船离他们船很近,近得伸长胳膊就能敲到邻船的窗户。 船都走不了,这个辰光都在吃午饭,不知道哪条船上在热菜,菜还是辣的,一股呛鼻的香味儿顺风飘过来。 有孩童啼哭,还有大人喝斥的声音。 不知道哪里好象还有人在读书。 嗯,还有喝酒划拳的声音。 好生热闹。 还有人打开舷窗,和旁边船上的人搭话,寒喧,抱怨几句这河道该疏通了,上回从这儿过还没有这么堵。等到前头水路一通,大家就抱拳互道再会,其实彼此都知道,天南地北一相逢,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碰面了。 顾昕的心里渐渐踏实下来。 一开始离了家上了船,船一直晃悠悠的,她的心也一直悬着的,不知道明天会睡在哪儿,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儿。 她只是知道,她的家大概是回不去了。 父亲常在外头做买卖,一年里在家的天数加起来也就那么几十天,倒是在路上的时间更长。 “要是累了,就去后舱睡会儿。” 顾昕说:“我不累。” “那闷不闷?给你拿本书看?” 顾昕也不想看书,她想了想:“你那件蓝色的袍子拿出来我补一补。” 顾仰贤怀疑的看着她:“你那手艺……” 虽然不大信得过,这件袍子还是取出来了,顾昕翻了翻包袱,取出针线包来,里面只有三五根针,粗细不等,线的颜色也只有四样,白黑红绿,偏没有蓝。 顾昕就纫了绿线,好歹蓝绿差得不是那么远。 她针线活儿做的确实不好,以前顾老太太在时教过她,但顾昕没耐心学,坐不住。看她缝了两针,顾仰贤忍不住了:“你……你还是给我吧。” 顾昕看着顾仰贤把针线衣袍都接过去,十分熟练的飞针走线,把袖口处开线的地方给缝好了。 顾昕这下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么些年了她都不知道自家老爹还会做针线活儿呢!不,活这么大她就没听说过哪家的男人会做这个。 顾仰贤头都没抬,只说:“常年在外头,有好些事情慢慢就学会了。” 呃,那他会的可是有点多。 后来顾昕发现他不但会针线,还会下厨——这个倒不算太稀奇,好多厨子都是男的呢。他还会木工,有一次在路上车坏了,他二话不说下车去,三下五除二就给修好了,顾昕刚摸出块芸豆糕来,还剩一口没吃完,他就已经修好收工回到车上来了。 这也就……挺多才多艺的。 嗯,他还会骑马,能射箭,会功夫,功夫还很不错,山贼来打劫反被他一刀砍了,还抄了山贼的老窝。路途中无聊的时候,他还考顾昕背书,这会儿顾昕发现他居然看过那么多书,且都烂熟于胸,说不定还能倒背如流。 相比之下,顾昕显得……太过懒散蠢笨了,人家说什么虎父无犬子,这话肯定是不对的,顾昕觉得自己就挺不象爹。幸好顾仰贤对她没有多高要求,只要不是个目不识丁的笨蛋他就满意了。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73章 样貌 如果说他是因为顾昕是个女儿才不对她严加要求,那也不对。顾仰贤压根儿没有重男轻女那根弦。换成不重视女儿的人,也不会把她带在身边,随便扔在哪儿,或是给她在老家就说门亲事,到年纪嫁出去就完了。 大概是,他对子女的期望和普通人略有不同。用他的话说,活着,活得自在顺心就行了。 他不要求她学姑娘家都要学的东西,也不介意她象男孩子一样想骑马,想读书,一切凭她自己高兴。他会跟她讲天南海北的事情,风土人情,新闻异事,一点儿不觉得这些事情女孩儿不适合听。 他希望顾昕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说起来这要求很低,其实要做到这一点,世上能有几人呢?九成九的人都做不到,女子就更难。 所以后来她常穿男装,这样行走在外面方便一些。而且在路上的时间久了,她也渐渐会做一些事了。比如骑马、赶车都难不倒她,生火烧水热干粮她也熟了,还学了一两手防身的功夫,射箭准头也越来越好了,她射到过兔子,山鸡,学着射过鱼,甚至还射伤过贼匪——呃最后一个不是用来吃的。 她去过了很多地方,但几乎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长久停留过,这种漂泊不生活让人不会和什么人有深交,也不会对什么东西、对什么地方产生习惯和依恋。 她想,她大概明白父亲的性子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看着也生活在人群里,但是似乎又游离在人群之外,看着和什么人都能搭话,但其实所有人都离他有很远的距离。 顾昕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走过的地方多了,见过的人和事也多了,她知道这世上的女子过得太不容易了,生下来就被扔河里溺死的女婴,三五岁就被卖掉的女童,明明十多岁了,却只有七八岁那么瘦小,皮包骨头的小姑娘,被婆家欺凌的媳妇……还有曾经见过的那些倚门卖笑的女子。 上了年纪的,她也见过,就在山边地寺庙旁边,有人用树枝和一些破烂搭了个窝棚住,是个老太太,眼睛半瞎了,据说一辈子做活操持家计,正因为做活太熬人了,白天晚上的做,眼睛熬的不行了,做不了活,三个儿子都不愿意养她,她流落到寺庙边,靠给人做点杂活、洗洗衣裳什么勉强维生。顾昕和她说过话,她也不怨儿子,就是想孙子,浑浊的眼中还会落泪。 顾昕给了她一点钱,没敢多给,多给了对她来说反而是祸事。 但顾昕也知道,这个老太太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冬天有风有雪天寒地冻,她就一床破铺盖,还没个炭盆炉灶,这个冬天她熬不过去的。 每到冬天,街头巷尾墙角破庙,都会有很多冻毙的人。 顾昕也知道自己帮不了太多,只是…… 看得多了,不象一开始一样心里那么难受。 也不是说就变得铁石心肠了,而是自己也知道,难受也没有多大用处,她帮不了那么多的人。 她也攀过险峻的高山,乘过海船,骑过骆驼,吃过烤蛇肉烤蝎子……那真是没别的可吃了,不然她是真不想吃那些东西。但是出门在外不便之处极多,尤其走到荒凉的地方,连着几天都没有人烟,不吃也得吃。 这一场梦做得很长,顾昕醒来的时候,耳边听着外头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这是置身何地。 然后她清醒了。 碧晶苑住的这间侧殿就在湖边,雨滴打在荷叶上声音格外清晰,远远近近,顾昕甚至闻得见雨水、湖水、青荷叶混在一起的那股气息。 “娘娘这一觉睡的真香,真是昨晚逛累了吧?”香珠说:“正好今天要请脉,不知道郝院判当不当值,让人传个话叫唐太医也过来吧?” 香珠觉得太医们水平大概是差不离,各有所长,郝院判是人老成精,唐太医是直率敢言,比其他人来要强得多。其他人请脉,那真是,闷死个人了,说话从来不痛痛快快的说,又掉书袋,又兜圈子,生怕说错一个字自己要担责受累。 香珠就不爱同他们打交道。 顾昕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香珠说得话听进去。 她在想昨夜的梦境。 梦境中她跟着父亲一直漂泊,和从前模糊的情形不同, 这一次的梦境中她清楚的记起了父亲的形容样貌。 第374章 跑腿 “是,奴婢一定好好儿把东西送到。” 娘娘给顾都尉送些东西,这也是常事了。 顾都尉也没成个家,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娘娘自然不放心。有时让人送些吃食和日用的东西,比如前几天就让人送了些香丸香药袋、夏天做衣裳做帐子的纱绢这些过去,若不是不方便,娘娘怕是连衣裳也想替顾都尉做了呢。 今天送的这东西倒也很平常,一盒白米糕,一张只是简单卷起来并没有裱的画。 娘娘现在想送东西出宫是挺方便的,不过这回送的东西也……太随意了吧? 不止赵良这么想,这东西要出宫门的时候肯定也要查验一下的,虽然只是走个过场吧。让那些禁军看到娘娘送的东西这么简单,不知道他们要嘀咕什么呢。 赵良问:“就这些吗?不再添点别的东西?” 香珠说:“就这些,好好送去就是了。若是见着顾都尉记得问个安,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话捎给娘娘。” 赵良利落的应了一声,都没打算让旁人办这差事,他要亲自去。 看来娘娘送东西只是找个借口,是想跟顾都尉互通消息,这样一来赵良就不放心把这差事交给旁人了。一是怕把话传岔了,二来也是觉得或许有什么话不适宜让旁人知道。 那赵良自然当仁不让了,他最信得过的人,那只有他自己了。 小海子是太老实了些,不够灵便。小福嘛,赵良又觉得他有点滑头。 天气是热了些,但是赵良还是选择骑马去。坐车也闷热,还耽误功夫,还是骑马快些,幸好今天太阳不大。 等到了燕子巷的顾宅,赵良发现他今天运气着实不错,顾都尉今天没有出去,就在府中。 赵良来了不止一回两回,门上的人都认得他了,一人赶紧迎他进去,另一个进去禀报。 “今儿大人没出去,正在书房呢。”迎他的那个下人很是客气:“赵公公先坐一坐,用盏茶润润喉。” 赵良一边擦汗,一边整理衣裳:“刚才在门口看见有人候着,是什么人?” 那个下人就摇头:“这样的人天天都有,我家大人是一个都不见,拜贴、礼物也不收。但那些人有的就不死心,总候在那儿,有一个好象是想把他家女儿送进来……” “啊?”赵良一听这个来精神了,等下回宫一定要把这事儿跟娘娘说说,娘娘保准也想听:“这人是干什么的?送女儿来又图个什么?” “嗨,说来可笑,这人就住在后头那条街上,是个做买卖的——做的好象还不是什么正经买卖,听说纠结了一帮人,干些收账、放利钱、拉纤之类的买卖,哦,这人还是个私牙,他想送来的那个女子说是女儿,其实应该是买来的女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出身来历呢。” 话说到这份上赵良也就明白了。 这种人多半是地头蛇,消息灵通,而且一般背后都是有靠山的。贵妃娘娘的兄长住在这里,这些人知道这消息肯定动了心思,送个女人进来指望能攀上关系。 这些人真是打错了主意,顾都尉这人根本不是那种一朝得势看不清自己斤两的暴发户,钱财也好,美女也好,爵位什么的也好,他都不放在心上。 赵良灌了半盏茶,里头就传话说让他进去了。 赵良赶紧把东西自己捧了,进了书房的门。 因为不必出门,顾峪也没有穿外出的衣裳,一件素纱单袍,头上只绾了根木簪,看起来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富贵浊气,十分素净随意。 赵良可不敢怠慢,赶紧行了礼,又把娘娘让送的东西捧上。 “贵妃可有让你带什么话?” “娘娘倒没有多嘱咐什么,只是让把东西交给大人。” 白米糕是没什么可说的,外头裹了青叶,米糕也带了青叶的香气,京城的人入夏时常吃这个,有人家讲究些就自己做,外头街上也有卖的。 至于那张画,顾峪展开来看了一眼,就放在了桌上。 赵良没敢往前凑,只是瞥了一眼,知道上面画的应该是一副极简单的人像。 也不知道娘娘特意让送这个来是为什么。 “我知道了。你回去禀告贵妃,我明日会进宫。”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75章 解惑 “这是什么?”顾昕好奇的掀了一下竹盒的盖子。 “进宫路上看到刚出笼的点心,就带了一些。” 看来确实是刚出锅的,还热着呢,一掀开盖子热气就从缝隙里透出来。 香珠悄悄探头看了一眼,竹盒里放了四样吃食,烧麦,荷叶饼,元宝糕,还有金黄的南瓜丸子。 “巧了,我正想吃烧麦呢。”顾昕让人取碗筷来,又吩咐:“给顾都尉端碗绿豆汤来。” 四样吃食顾昕都尝过了,最喜欢的还是烧麦,咸香软糯,宫外的老字号做得也不比宫里的御膳房要差。 顾峪喝了半碗绿豆汤,还陪着顾昕吃了个烧麦。 香珠立在一旁,有些担心。 宫外头的东西,她不大放心,虽然是顾都尉带进来的,论理应该是没有问题,但香珠总担心宫外头的东西会不会做得不洁净,万一娘娘吃了这些身子不适…… 幸好娘娘也没吃多少,就是尝尝味儿。 香珠发现娘娘最近胃口不比从前了,不过唐太医也说了,娘娘有身孕,月份大了之后,孩子自然更占地方,胃口自然会变小,这样一来就只好每次少用些,多加那么两顿。所以现在西苑这边的膳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伺候着,夜间灶头也留着两个不熄火,时刻预备着汤羹糕点之类的食物,就怕万一上头要的时候供不及。 收拾了碗碟,香珠很有眼色的领着人退到了门外头。 要说在西苑有什么好处,就是顾峪来碧晶苑这边方便多了。不象进后宫有诸多关卡和忌讳,西苑这边虽然也算是皇家宫苑,但毕竟不象宫中那样戒备森严,除了贵妃,现在也没有旁的后宫女眷在此暂居。 顾昕攒了一肚子的话,现在看着顾峪坐在面前,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是顾峪从袖子里掏出顾昕给他的那张画,展开,铺在桌上。 上面画的是顾峪,只是多了三绺胡须,于是就变成了顾仰贤。 不是相似,顾昕知道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你……”顾昕顿了一下:“我……” 顾峪静静的坐着,等她说。 “你到底是谁?”顾昕轻声问,虽然现在是大白天,门外面、廊沿下,庭院里也都是人,可她仍旧觉得有股寒意:“我又是谁?” “你去过祖地,也拜过祠堂,还记得吧?” 是,她记得。 祖地神神秘秘的,隐藏在山腹之中,他们进去祭拜也是偷偷摸摸的。顾昕记忆中那里也有人住,但并没有聚居,而是散布在山间,进出也都很小心。 “你到底是我什么人?” 本来应该是她爹,现在又没了胡子,自称是她哥。 顾昕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当时他送的一套泥人儿里没有“顾峪”这个人的存在了,因为顾峪就是顾仰贤,就在那套泥人儿当中。 但两个人又确实有些相似。眉眼,脸庞……反正顾峪现在看着也是非同一般的俊逸,顾昕能生成个美人,绝对和他应该是有点关系。 但现在顾昕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面前这个人了。 “如果认真论起来,我应该是你的堂兄。” 顾昕忍不住想挠头。 这关系也可以说是很近的了,但是……比起父亲和亲兄长,这关系又算是远的了。 “那我亲生父母呢?” “他们都不在人世了。” 顾昕也猜到多半如此了。 下一个问题就更艰难一些,她犹豫了一下:“你……今年到底多大年纪?” 不等顾峪回答,她赶紧又说:“不方便的话就不用答。” 虽然现在屋里没人,香珠她们也不至于会偷听,可顾昕还是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会……很出乎意料,也很,危险。 顾峪比了个手势,顾昕看懂了。 呃…… 就,就不是很意外。 “崔道长也是一样吗?” 顾峪这次回答了她:“他是前朝睿宗年间生人,你算算他多大。” 顾昕光靠心算可算不出来,但是少说也有百余年来了吧? 崔道长,有一百多岁了?可是他看着也就是人到中年的模样,不,等等,如果崔道长把胡子刮了,好生拾掇拾掇,没准儿说二十来岁也行啊。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76章 特殊 这意思是,不会老? 那,会死吗? 顾昕忽然想到崔道士被先帝强“请”进宫时,就有人说,崔道士有长生术,过了几十年都不见老。 当时顾昕以为那些人是有意陷害,有意同崔道士过不去,才编出那样的话来蒙骗先帝。反正那些人嘴里从来没有实话,什么拜仙人为师啦、得高人赠书啦、炼丹时雷电大作紫气氤氲什么的谎都扯过。 没想到这事儿居然不是他们扯谎。 她这几天都在想这件事,从前的好些疑惑,现在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崔道士和顾峪都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顾峪带着她自从离开故乡之后,没有在哪个地方停留超过一年半载,从不与人深交,甚至不向人吐露真实姓名。 因为他们不会老,和人短暂的交集没什么,但是如果长久停留,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总会有人看出不对。 顾峪当时在顾家的时候,也很少待在家中,一年到头的在外头说是在跑买卖做生意,即使回到家中,也是宅在家里头不怎么和人往来。等顾家老太爷夫妇俩过世,他就把妻子好生送走,然后带着女儿离乡背井,四处漂泊。 后来他把顾昕托付给崔道士照料,那时候崔道士听说也才接任道观主持没有多久,之前据说一直在“云游”。 “那,我……” 她和顾峪确实是有血缘关系的,她会不会和顾峪,和崔道士一样,也有他们那样特殊的体质? 这一刻顾峪身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世人往往都羡慕向往仙人,能长生不老,超凡脱俗。 但是顾昕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真的不老,不死,那漫长的生命该如何度过?就象顾峪和崔道士一样,他们不敢在人群中生活,只能游离于人群之外,没有亲人朋友,没有家。对了,顾峪说,崔道士已经离开中原去了海外,归期不定。他大概还会回来,但是……也许他是要等认识他的人都不在这个世上了,那时候他大概会回来。 “你没有。”她没有问出来,但顾峪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种体质,不是每个族人都有的。” “那,我和普通人一样?” 顾峪点头肯定了她的话:“会比普通人老得慢些,但寿命应该不会比普通人强出太多。” 顾昕长长的松了口气。 还好,她还是个普通人。 也是,如果他们这一族的人都能活得很长久,那祠堂里那么多牌位又是从哪来的呢? 一面是如释重负,一面又有点怅然若失。 行吧,她只是个普通人。 顾峪轻声说:“即使是体质特殊的族人,也不一定每个都能长久的活着,有人在荒年饿死,有人病死,有人因意外而死……本来有这种体质的人在族中也不多,有时候一辈人之中一个都没有。” 顾昕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还有世仇在追杀他们…… 这么一想,活着也真是不易。 “那,我们族人中最长能活多久呢?” 顾峪认真想了想:“我曾经在族人的留下的札记中看到过,最长的一个人,应该活了有四百多年。” 四百多年!! 顾昕瞪大眼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四百多年,上下嘴唇一碰似乎轻飘飘的就说出来了。可是四百多年是多漫长的时光!河流会改道,山川会崩毁,四百年里有多少人出生又有多少人死去?改朝换代都够来几回了。 就连他们现在住的这皇宫,兴建了也不到百年。 四百年啊! 顾昕扶着头,虽然这些事情她这几天都在心里想,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出个四百多年来。 “那我,我的孩子……”她的手轻轻盖在肚子上,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她心绪不宁,肚子正好动了一下:“他会怎么样?会象我一样吗?” 顾峪注视着她。 顾昕在他的沉默中明白了。 她的孩子……也有那么微小的可能,会成为和顾峪、和崔道士一样的人。 第377章 心事 香珠不知道娘娘和顾都尉都说了什么,反正从她站的地方,能远远看见两个人坐在那儿说话,神情似乎都很严肃。 是在说什么家族内的事情吧? 虽然这一家总共就剩了这兄妹俩了…… 香珠站在那儿不动,思绪却发散开很远。 她在想自己的家。 离家的时候年纪太小,她已经不太记得家里的事了,仿佛印象中她也有个哥哥,但是应该也不在世上了。 别人想着攒点钱,熬到年纪就出宫,香珠没想过。当然,她也要攒钱,不然怎么养老呢。 之前娘娘倒是问过她,想不想成家,如果她想成家,贵妃娘娘想来不会亏待她。香珠也不是完全不动心,但是吧,仔细一想,她就打消了出宫嫁人的念头。最起码,十年八年里她不会考虑。 一来,她伺候娘娘的时间满打满算这才一年多不到两年呢,虽然说现在算是娘娘身边的头号宫女,可是毕竟时间还不算多长,要说情分……不是香珠自己贬低自己,她觉得换个人来伺候娘娘,也能伺候得不错,主要是娘娘好伺候,既不挑剔刻薄,更没有折磨打骂人的癖好。对吃穿用度和旁人怎么伺候,一概不怎么挑剔。 香珠不觉得自己跟娘娘的情分已经很深厚了,如果现在出宫嫁人,要不了多久,八成就会人走茶凉,到时候她既没有娘家,也没人撑腰,就算嫁的人家不错,没人撑腰这日子也不好过。 二来,嫁人日子真的好吗?起码不会比现在更好过。娘娘好伺候,她的活计又不重,又不会受责打斥骂,下面的人趋奉逢迎,处处讨好她,这一年来攒下的私房已经很不少了。 嫁了人之后,要侍奉公婆,要伺候丈夫,可能还有叔伯兄弟姑嫂等等许多人需要应付,到时候要伺候讨好的人多了不止一倍,但却没有这么丰厚的月钱和赏赐了。 反正她觉得自己再伺候个十年八年也还还算年富力强呢,成家这事儿,着实不太适合她。 顾都尉没有留下用午膳,和娘娘说了会儿话,就起身告辞了。 娘娘还是很安静的样子,午膳用得不多,膳房送来的蒸火腿娘娘尝了两片,就用汤泡了半碗饭吃。 香珠一直在揣测娘娘的心事是什么,看来与顾都尉有关。 可是顾都尉这人在香珠看来再省心不过了,不象旁的外戚,家里要是出了一个妃子娘娘,就觉得一家人,甚至几辈子的富贵都仰赖着她了,在外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李妃的娘家就是前车之鉴,现在可不被一锅端了嘛。 相比之下,顾都尉可太省心了,那一看就是个正派人,行事知礼有分寸,绝不会给娘娘招灾惹祸。 那娘娘到底还忧心什么呢? 香珠伺候娘娘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娘娘不是个爱自找烦恼的性子,倘若是小事,娘娘必不会放在心上。 那是什么事? 香珠没有试着去娘娘那儿打探。 在宫里想活着,就不能瞎打听,有些事情知道得多了可不是好事,说不定会要命的。 顾昕坐在窗边,望着窗子外一片绿意,想着顾峪说的话。 “这就是我现在待在京城的原因。”顾峪说:“若是你的孩子也是特殊的体质,为了他着想,最好是让他跟我走。” 顾昕问:“那如何能判定这个孩子的体质呢?” 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办法,一眼就能看出来?或是一把脉就能判定出异样吗? “可以。”顾峪没有瞒她:“族中自有判别的方法。” 顾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的孩子……虽然还没出生,但顾昕已经觉得自己和他血脉相连,有时候甚至能察觉到这孩子和她有些心意相通。 比如,孩子会动了以后,她晚上安睡时孩子从来不在那时候乱动弹吵扰到她。还有,假如到了该用膳的时候,这孩子似乎也象是觉得肚子饿了一样,会拳打脚踢的提醒她,饿了饿了,要吃饭了。 还有,从孩子会动,她很少会有害喜恶心的感觉了,孩子很乖,大概知道母亲孕育不易,说可能的不折腾她。 如果说,孩子生下来就要交给顾峪带走,只要想到这个可能,顾昕就觉得似乎整个人被掏空了一大块人,痛彻心肺。 她舍不得。 顾峪也安慰她,说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他们这一族并不只有一个姓氏,从前为了保守秘密,相互间结亲的很多,当然,也有娶外头的女子,或是族内的女子外嫁的,但是和外人嫁娶的,也许是血脉越来越淡薄了,所以生下的特殊体质的孩子越来越少。 顾昕的孩子大概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概率会是特殊的体质。 他的话多少给了顾昕一些安慰。 但是……万一呢? 况且,这个孩子不仅仅是顾昕的孩子,还是赵衡的儿子,也是一位皇子或是公主,身份可以说是十分贵重,能轻易的让人带走吗?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78章 不安 顾昕摸着肚子,认真的考虑着孩子的将来。 现在男女是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孩子的体质怎么样。 能活四百年是件好事吗? 顾昕觉得,真不一定是啊。瞧瞧崔道长,都跑到海外番国去了,也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见着人。再看顾峪,孑然一身,四处漂泊,这怎么看也不象过得很幸福美满的样子。 至于顾峪提起过的其他族人,大概也散布各地,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过日子。 如果不是……顾昕觉得如果按着顾峪和崔道长的本意,是不可能让她进宫的。但是阴差阳错,身不由己,她和赵衡认识了,赵衡还成了皇帝,她也成了贵妃。 她平时都在这个时候歇中觉,但是今天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能听到许多细碎的声音在耳边说话,嘈嘈切切,忽近忽远的。还总觉得床边有人在走动,但是睁开眼,又只能看见被微风吹拂的纱帐轻轻摆动,寝室中阒寂无人。 大概是她太紧张,所以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总觉得是有人在暗中窥伺她。 顾峪他们整日过的大概都是这样的日子,守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不敢有丝毫松懈。 顾昕苦恼的捧着头。 虽然机率很小,但如果她的孩子真是那种特殊的体质,几乎可以预见这一生会过得比寻常人坎坷得多,会经历许多常人不会经历的变故。 顾昕也没有想好,这件事要不要同赵衡说。 顾峪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对旁人透露。 但顾昕总觉得……赵衡这个人太聪明——顾昕没有成功瞒过他的信心。 顾峪的事,赵衡以前就派人去追查过,顾昕不知道他有没有查到顾峪这离奇的身世,还有这些年他说不清楚的行踪。 还有当年,崔道士进宫前后的缘由,以及……后来他带着顾昕奇迹般从宫中脱身。 怎么看能干出这些事儿的也不是普通人啊。 她能听到外头香珠她们在低声说话,只是听不太清楚。 香露问:“香珠姐,你看这件怎么样?” “这件质料硬了一些,娘娘近来喜欢偏软的料子……这件……” 顾昕坐起身来,香珠她们竖着耳朵听着殿内的动静,赶紧进来服侍,又捧了衣裳服侍她更衣梳头。 这件大概就是刚才她们挑出来的衣裳,有些烟绿色,料子摸起来轻软柔滑,象一把春天里的晨雾一般。穿上之后她也觉得挺舒服,松阔阔的,不会勒着胸口、肚腹。 香珠确实很细心周到。 “娘娘,要不咱们到外头树下坐坐?昨天娘娘说湖里可能结莲蓬了,小海子领着人划了两只小船,正折莲蓬呢。” 顾昕往外看了一眼,午后湖上的风吹着湖边的垂柳枝都快缠成一团了,荷叶翻起绿浪,近岸的地方还有些低矮的苇草菱花,随着风来回摆动。 湖上确实有人划着小船,已经快到湖心了。 顾昕扶着香珠的手在树下石凳上坐下,香露已经在石凳上铺了锦垫,生怕她硌着了。等她坐下,又有宫人站在身侧身后,生怕她跌着撞着。 简直是把她当个娇贵的琉璃盏一样护着。 这是为着什么,顾昕明白。 这个孩子,真的是有太多人关注了,她身边伺候的人不敢冒一丝丝的风险,更不愿意看到任何意外闪失。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79章 早膳 天气说热就热,似乎一夜之间树上多了许多蝉,顾昕甚至在花枝梗上看到了蝉褪下来壳。 以前跟着崔道士的时候,她还带着重明那孩子一起采集过蝉蜕,这个可以入药,即使自己用不着,也可以卖给山下药铺,药铺会给些散钱,有时候也拿甘草杏这些小零嘴打发他们。 顾昕一早就被蝉声惊醒,睁眼往帐子外头一瞧,天都还没有亮。不过那蝉没叫几声就不叫了,大概是被小太监给捉走了。 不过顾昕已经睡不着了。 她看了看身旁另一边的枕衾,不象昨晚她睡下的时候那么平整,皇上晚上应该回来过,顾昕记得他回来时还轻声和她说话,但是顾昕当时迷迷糊糊的,完全记不得他说了什么。 皇上不会把前朝的烦恼带回来,但顾昕也不会对外头一无所知。 她听说,南郡四个州都有了水患,四个州啊,那是多少人遭了难? 数万,也可能数十万。 皇上忙得厉害,晚上回来的时候夜已深,顾昕都已经睡下了。早上她醒来,皇上就已经走了。 嗯,对,今天是有朝会。 顾昕坐起来之后觉得有点头晕,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又躺回去,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又缓缓坐起来。 这回就感觉好多了。太医说她这种情形也不少见。 她起身的时候,肚子里也有动静了。 顾昕看到过妇人分娩的情形,她知道孩子在肚子里时,是包裹在水中的,而且孩子现在个头儿并不算太大,要到差不多下个月,孩子就开始飞速的长个头了。 现在嘛,动作力气还不大,有时候他的动静象是一条鱼在甩尾巴,轻快又调皮。 这个孩子…… 顾昕的手盖在肚子上,她的力气很轻,但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儿显然感觉到了她的抚触,下一记试探就很准的敲在她的手掌位置。 母子二人就象隔着肚皮打个招呼,互相道早安。 顾昕纵然满腹心事,还是忍不住微笑。 孩子挺活泼,嗯,也挺康健。 虽然还没看到他长什么样子,顾昕觉得他将来一定很聪明乖巧。 “嗯,今天早膳吃点儿什么呢?”顾昕仿佛自言自语,她低头朝肚子问了句:“你想吃什么?” 正给她梳头的香珠忍不住笑了:“娘娘只管放心,早膳丰盛着呢,娘娘只管挑自己想吃的。” 顾昕也笑。 前阵子她的膳食可算不上丰盛,甚至只要看到摆的满满当当的桌子她就会打从心底里觉得不耐烦,没胃口。后来膳房的人也学精乖了,只呈最简单的,早膳就是一样粥,两样早点。午膳一般是三个菜,再加个汤。晚膳就更简单了,看顾昕的心情,想到了什么,就临时现做。 比如顾昕前两天的晚膳就是馅饼。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吃这个了,肉馅儿和剁碎的粉条包成饼子,烙熟了了,馅里的油脂已经渗到了面皮里,特别的香。 哦对,里面还有葱花儿。 今天的早膳也不算丰盛过头,顾昕看到煎得金黄的鸡蛋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嘴里口水泛滥,好象有一个声音在着急的催促她,赶紧的,吃它,吃它。 顾昕很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不是自己馋了,这应该是孩子想吃。 她在鸡蛋饼上抹了些刚炒好的热腾腾的肉酱,把鸡蛋饼卷起来,满足的咬了一大口。 但第一个鸡蛋饼她并没有尝出什么味儿来,吃太快了。 香珠赶紧给盛了些汤递过去。 顾昕喝了两口汤,香珠又替她卷了一个鸡蛋饼。 顾昕吃了五块饼,喝了一碗汤。 肚子绝对是装满了。 最近她吃饱了以后会变得懒洋洋的,肚子里的小家伙儿也很安分,仿佛他也被喂饱了一样。 就,也挺会享受的。 顾昕无法想象,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被发现体质异常,然后就要和她分开,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80章 担忧 延福宫里头静悄悄的。 陈妃身子不好,常年卧病,病人嘛,自然不能惊扰,在延福宫伺候的宫人太监都练就了一手悄声说话的本事,有时候只是嘴唇动,一点儿声音没有,也能让对面的人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 实在也是没办法。 毕竟陈妃病着,他们倘若大声喧哗,走路做活粗手笨脚,那不是显得太没心没肺了吗? 延福宫差事并不难做,主要是陈妃省事,连门都少出,这阵子更是一直在寝殿里养着病。以前天气没这么热的时候,她还会在庭前和花园里走动走动,天气一热,她就不出门了。 也就是陈妃身边的绿罗得力,把这里里外外一摊子事儿把得严严实实的,不然的话,主子躺倒不管事,下头的人不生异心才怪呢。 “绿锦姐姐,快坐下歇一会儿,案子上还给你留着绿豆汤呢。” 小宫女殷勤的又是端汤,又是打扇的,绿锦就在门边坐下来,这儿还有点风,比茶房里凉快些。 小宫女端来的绿豆汤里还有碎冰粒,喝一口下去,冰凉甘甜。 小宫女们轮不上伺候主子,能巴结上陈妃跟前的大宫女也算是好事。绿锦到陈妃身边伺候也五年了,跟绿罗是不能比,但是也算得上有几分体面。更要紧的是,这些小宫女们平时做事都是她管着,可以说是她们的顶头上司,能不讨好吗? 大宫女除了伺候主子,其他的事情全由小宫女代劳,一概不用自己亲力亲为。 “绿锦姐姐,后日是六月节,”出头说话的那个小宫女比较机灵,小声问:“听说以前六月节是有宫宴的,还有宫戏呢,不知道今年是个什么章程?” 她们的心思,绿锦一眼就看出来了。 到底是年纪小,还惦记着玩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怕是到了绿锦这个年纪,在宫里日复一日的当着差事,也想着能松快松快,过个节。 倒不全是图过节的赏赐、加菜这些好处,而是…… 能偷着乐一会儿,能有个事情高兴高兴,能让她觉得自己活着还有奔头。不然的话,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图个什么?有时候绿锦也觉得自己象这宫里的一件摆设,不象个活人。 “宫宴想来是不会有的。”绿锦很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不和她们绕圈子:“贵妃娘娘有孕,都迁到西苑去静养了。” 从贵妃一迁走,皇上就没来过后宫! 后宫里头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人人都无精打采,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贵妃不出面,陈妃又病着,其他人可不够格操办六月节,什么宫宴宫戏是都别想了。 小宫女们毕竟不是绿锦,掩饰的功夫不到家,难免露出失望之色来。 不过绿锦还是给她们透露了点消息:“你们也别太失望,咱们娘娘心善大度,已经说过了,过个节大家也高兴高兴,每个人加发一个月月钱,过节那天你们不当差的可以去逛逛园子,见见同乡说说话。” 这一下小宫女们又高兴了。 她们平时活计虽然不算重,但是宫规很严,无事出不得延福宫,就算有个好友、有个同乡,平时也难得见上一面,陈妃这也等于是让她们自行过节了。 看着小宫女们高兴,绿锦也笑笑,喝剩的半碗绿豆汤她就顺手给一个小宫女喝了。 绿锦心里装了事。 陈妃身子是真的不太好,虽然好医好药不断,但是陈妃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她现在吃什么都没味儿,饭量是越来越小,睡得也越来越少。就拿昨晚来说,娘娘一夜里醒了三四回,早上不到卯时又睁了眼,算一算这一晚上睡了也就两个时辰不到。白天呢,她也没什么精神,时常昏昏沉沉的躺着。 天气热起来了,陈妃份例里是有冰的,可她根本不敢用冰。 绿锦刚才伺候她的时候,陈妃的皮肤摸起冷而滑腻,那种手感……就让人感觉不到活气。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81章 药方 绿锦对陈妃忠心吗?忠心的。宫中敢三心二意卖主求荣的奴婢有没有?有的,但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反正绿锦是没见过。 她当差也很尽心,什么事绿罗想到了,吩咐了,她必然做好。如果有什么事情绿罗一时没想到,她也能悄悄的查缺补漏,把事情兜圆乎了。 而且她平时还挺本分,知道自己有什么斤两,从不做自己能翻身当妃嫔的美梦——她长的那也就中等偏上,清秀有,说有多美那就没了。更何况从小出力干活儿,哪怕现在保养了,手指、胳膊骨头都显得粗大,指节和指甲也显得太方正——看着就让人觉得可朴实了,但皇上肯定不会选这样的后宫啊。 她也没想过要抢绿罗在陈妃身边的位置,没法儿抢,也抢不过。绿罗对陈妃那绝对是掏心掏肺,能豁出命的。如果这俩人都是男的,那应该可以说一句士为知己者死了。 绿锦自问她的命还是想留着好好活,所以绿罗的位置还是让她稳稳的坐着吧。 但是现在由不得她不忧心。 陈妃看起来,不是长寿之相,这个宫里人人都知道,但别人没有绿锦知道的清楚。她是能近身伺候陈妃的,能发现陈妃头发稀,掉得多,人瘦得皮和肉和骨头都分家了,绿锦扶她的时候,就感觉那手感,真的…… 真的就很瘆人。 绿锦以前没到延福宫的时候,伺候过上年纪的女官,那人六十多岁了,也瘦,陈妃那个皮肉的感觉就和那个老女官一样。 可人家是六十多快七十的人啊。 再说,绿锦照顾了她两个来月就另外被派了差事,那个老女官也没活过那年冬天。 陈妃…… 陈妃身上有股气味儿。 病人的气味儿,酸腐,老朽的气味儿。 绿锦直觉她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吃得少,睡得也少,还整天不动弹,就这么干熬着,还不是熬一天算一天。 陈妃要是没了,她可怎么办? 宫里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一般伺候了一个主子超过三年,其他的主子就不愿意要了。如果原来的主子是被贬、被罚、病了死了这种晦气的理由,那就是想往内府、宫坊各司谋个差事都难,有的可能会“施恩”被打发出宫,有的可能就被随意打发了,更遭的是,主子倒霉往往牵连下人,获罪的一起倒霉,或是主子病了死了,她们“伺候不力”,也被发落出京后半辈子只能干粗活儿苦役,又或者,干脆就被处置了。 绿锦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以前吃那么多苦,为了谋好差事,以前攒的钱都拿去打点了,就图伺候陈妃那么几年,然后下半辈子就泡在苦水里过吗? 她要想另谋出路,难度可有点大。 绿锦认真想了想。 她的打算应该瞒不了人,因为延福宫内现在人心浮动,会担心后路的又不止她一个。 再说,陈妃不傻,她可以算是个比较通情达理的主子了,她病成什么样,她自己心里能没数吗?身边伺候的这些人会想找下家,也是人之常情。 绿锦确实没有猜错,陈妃也正和绿罗说起这事:“你回头就问问她们,看看她们自己的打算。有想出宫的,每人再给五十两银子傍身。如果想去别处的,只要不是太想攀高枝,我也都能成全。” 说这么两句话,陈妃停了两回,总有种气喘不上来的感觉。 往年的夏天她也觉得难熬,浑身无力,天一热起来就觉得胸口很憋闷,但今年更难受。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陈妃知道自己没有好转的希望,只是拖日子,到底能拖到哪一天,谁也说不好。她家里……朝堂上的事情她无能为力,再说家里早就对她不抱希望,不然冯敏是怎么进宫的? 陈妃还算牵挂的,能照管到的,也就只有延福宫的这些人了。 绿罗一脸不赞同,只是她还没张口,陈妃就说:“我知道,你是不肯走的,我也不劝你,反正我不在了之后,给你留五百两银子,还有一张田契,你要出宫嫁人就给你当嫁妆,不想嫁人那就留着你养老。” 绿罗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陈妃能这么平静的说起身后事,可绿罗却没办法平静的听。 “娘娘,别说这些了,唐太医不是来看过娘娘了吗,还换了方子,娘娘的身子想必是要好起来了。” 陈妃没有白费力气和绿罗辩解。 唐太医是来过,这一位在民间的时间久,入职太医院时间不算太长,听说脾气直——确实是,陈妃看得出来。唐太医虽然话不多,但是开完方子之后他委婉的表示,这方子是有凶险的,用了可能会好转,也可能会催命。 换成别的太医,绝不敢干他这样的事,只会开太平方。 如果这事儿不是自己摊上,陈妃真想劝一劝唐太医。那么多太医,那么好些年没治好的病,是因为他们都不会治?都是庸医?显然不是的。他们只是深谙保命之道,如果一剂猛药下来,病没起色,人却治死了,那太医能落着好儿吗? 而陈妃的身子……只吃些不疼不痒的药,吃了几年了,好是没有好,但也没有变得太坏,所以太医们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唐太医把方子开出来了,也把其中的凶险告诉陈妃了,用不用这方子,就由她自己决定。她的身子确实太破败了,若是早两年的话,那就不至于扯上凶险二字。陈妃自己倒是很看得开,让人把方子重抄后,唐太医写的那张又还给了他。 这药用不用,全在她自己,方子的事,陈妃也不打算让唐太医来担这个责任。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82章 主仆 在这件事情,陈妃和绿罗有了分歧。 陈妃觉得趁自己还在,把能安排的人就安排了,毕竟伺候了她几年,陈妃也知道,自己倘若走了,这些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着落。 但绿罗觉得,娘娘倘若真的……呸呸,她可不是咒娘娘。只是,当奴婢的,为主子尽心尽力是本分,现在主子身子不好,她们竟然就能甩手走人?这就算不是背主,也是不忠。 陈妃能怎么办? 她和绿罗的之间的情分,绝非寻常主仆。回过头想一想,她这一辈子,身边都有什么亲近的人?父母也好,兄弟姐妹也好,大家都各有各的住处,每天朝夕相处的,其实只有身边的奴婢。在深宫之中,从早到晚的能见到的,能说说话的,也只有身边的宫女。陈妃身边信得过的人也就那么寥寥几个,其中最得她信任的就是绿罗。 因为绿罗是真的能把命给她,为了她什么事儿都愿意做,兢兢业业,一心一意。陈妃早就看透了,亲人么,还不都是各顾各。姐妹各自出嫁,兄弟也都成了家,人家都要顾自己的家。至于父母……他们有那么多子女,有那么多事情,有一大家子要顾,她这个多年缠绵病榻的女儿有多少份量?除了亲人之外,她一个稍微亲近些的朋友也没有。还有枕边人——说起来可笑,哪怕是陈妃身子还好的时候,一个月也见不到皇上几次。主要是那时候孟氏…… 算了,孟氏早死了,不提她。 绿罗已经可以说是陈妃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陈妃以前就想放她出宫,托娘家人给她寻门靠谱的亲事,自己再多多陪送些银子田亩,绿罗本身又精明能干,必定能过上殷实顺心的日子。 可绿罗是死活不答应,她还说,要是陈妃非要安排她出宫,她就一头撞死在延福宫门口。 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做做样子,但绿罗不是,她是真敢。 说实在话,陈妃也是拿她没辙了。 再说,她也是真舍不得。绿罗要是走了,她就真的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现在摆在他们主仆面前的分歧不光是在宫人的安排上,还有就是这个方子。 陈妃其实是想试的。 这么不死不活的拖着受罪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吃不下,睡不着,身子不听使唤,平日的种种不适痛苦…… 就象现在,窗外头阳光灿烂,她却象躲在地洞里的老鼠一样不敢冒头。陈妃毫不怀疑,她现在只要敢走到太阳下去,片刻功夫她就得晕倒。 唐太医留下的这剂猛药,陈妃想用。 她压根儿没抱治好病的希望,她想的是,药效猛些,没准儿药下了肚人直接咽气,多好,死得干脆些,省得再受零零碎碎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痛苦。宫妃不能自尽,否则会连累家人的,至于她身边这些宫人太监更是无人能幸免于难。但是她病重而死,就没这个顾虑了。 绿罗也不是不想她好,但绿罗不愿意冒险,更不能让陈妃因服药而出意外。她的意思是,托人在宫外找人试试方子,找找和娘娘有没有病症相似的贫病之家,多给点银子,让他们先试试这药如何,一个还试不出来,最好多找几个,但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事了。 唐太医的话也说的很明白,重症需下猛药,但是陈妃的身子实在是活活耽误到今天的,很可能药力过猛她承受不了。但如果不下猛药,那就没必要用这方子,继续吃以前太医们开的那太平方就行了。 不用唐太医明说,陈妃也知道继续吃那些药,她的情况依旧会逐渐衰败下去,不会有起色的。 只是拖日子而已。 绿罗其实还怀疑过唐太医用心不良。 谁知道他送这个方子是安的什么心?焉知不是别人指使他来害陈妃的? 比如,贵妃…… 可是陈妃一句话就把她的疑虑打消了:“贵妃原先有宠,有权,现在即将有子,如日中天,我呢?不用她出手,我也活不了多久。就算活着,我这骨头架子一样的形貌,能跟她争宠吗?争权吗?” 绿罗轻声说:“娘娘别急,是奴婢想岔了。” 是啊,贵妃何必特意指使一个太医来加害陈妃呢?真犯不着啊。 第383章 安稳 褚怀忠正在更衣,茅太监在一旁替他拿着镜子,轻声说:“陈妃那剂药,吃下去怕是有七八成机率会吃死人的。” 褚怀忠不关心陈妃是死是活,他只是不想宫中在这时候有什么动荡。 眼下是什么时候? 皇上成亲到现在十来年了,至今一个儿女也没有!就算刨掉在皇陵的那几年,也不能荒凉成这样啊。 先前那个孟氏就不说了,陈妃、李妃、张嫔、吴嫔,那些现在活着的还有已经不在的,加起来人数也有十几二十个,但是呢? 照褚怀忠看,后宫嫔妃的用处,首要是能生育皇嗣,次要是能生得美貌性情好,能伺候好皇上,其三才是她们各自的家世,族人,能不能替皇上出力效忠。 但是……唉,不说也罢。 褚怀忠现在也想开了。 他算是在皇上身边伺候得最久的人了,能跟他比一比资历的也就只有当年皇上身边的女官李姑姑,不过李姑姑到皇上身边的时候就已经四十出头,她也算长命,皇上登基之后,给她不少赏赐,让她出宫回家颐养天年了。 褚怀忠算是最了解皇上的人了。 别人都觉得皇上坐拥后宫佳丽,哪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贵妃现在是得宠,但是能得宠几年呢?她进宫也二十多岁了,女人生了孩子,必然会不如以前鲜嫩水灵,再过个两三年的,皇上还能这么宠她吗?她拿什么跟后面十几岁的年轻姑娘比? 褚怀忠想说,这些人了解皇上吗?拿着一般人的例子往皇上身上套,还个个觉得自己智比诸葛。 皇上和贵妃是患难之交,那会儿皇上不是皇上,甚至连个普通人都不如——普通人可不会身陷囹圄,甚至随时有丢掉性命的危险。那时候皇上身边有谁?那些妻妾一个也不在,她们都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顾虑。褚怀忠记得当时有妾姓刘,怕自己和家人被连累,还托辞重病,遁入庵堂了。 后来皇上登基,刘家还曾经托人送礼的想让刘氏重新入宫服侍皇上,这是把人都当傻子耍了。 皇上没有处置刘家和刘氏,但是想让他对刘氏覆水重收,那是绝无可能。刘氏就老老实实在庵堂里吃斋念佛替她的家人祈福吧。 皇上把贵妃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对贵妃肚子里的孩子那关切重视更是不必说了。 太医说贵妃这一胎很稳当,但褚怀忠从来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十拿九稳的事,不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刻,谁都不能把话说满了。 陈妃要死就死,但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待贵妃娘娘的孩子生下来,公主也好皇子也好,母子都平安了,陈妃要死要活的褚怀忠才不管她。现在这时节她要是死了,毕竟是个妃子,宫中又要操办白事,难免动荡。刘太妃死带起余波到现在还没彻底消弥,褚怀忠不怕麻烦,但他一万个不愿意贵妃受惊扰。 “陈妃的宫女如果想找外头的人试药,就让她试,多试几个。”褚怀忠说:“陈妃在夏天身子不是不好吗?让她等过了这个夏天再试吧,不然的话,要是试出什么意外来,多叫人难受。” 茅太监恭敬地应道:“是,回头我就吩咐下去,一定让延福宫的人好生伺候。” 陈妃最好能活过今年,这样对大家都是件好事。 至于那个唐太医,不然还是等贵妃分娩之后,调出太医院吧,打发到外头的官药局去也行。 这人医术是不错,不然不能破格进了太医院。但是在宫里当差,医术肯定不是最要紧的人,这种不懂官场规矩,横冲直撞的楞头青,实在让人头疼。 他开方子之前能不能用他那颗看似聪明实则愚笨的脑袋想一想后果?想一想有多少人会被这事扫进去?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84章 打算 几个宫女从殿内鱼贯走出,手中捧着巾帕等物,香露带人忙忙碌碌收拾沐浴之后溅了水的几案和石砖地。 小宫女圆圆从到会宁宫之后不久,就一门心思巴结香露,香云不怎么爱搭理她们这些人,香珠姐姐又实在巴结不上,香露就不一样,她爱说笑,也爱听别人说笑,还爱吃个点心零嘴儿什么的,圆圆也算投其所好,在香露身边跟前跟后,跑腿儿传话干杂活儿样样抢着来,时间不长,香露也就愿意多关照她一二。 这回来西苑避暑,圆圆不但跟着过来伺候,还更进一步,和香露住一间屋子。 圆圆图什么?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人却很机灵,知道在宫里得找靠山,香露在贵妃身边伺候,也算是很得脸的,圆圆跟着香露,好处多得很。香露给送给过她自己的衣裳,耳坠,娘娘赏的糕点……这些都无足轻重,关键的是跟着香露,可没人会欺负她,干的还都是轻省的活计。 要说圆圆最怕什么? 她怕的事情有很多,怕挨饿,怕挨打,怕受冻,怕被分派去不好的地方,一辈子要干极粗重的活计。 她还怕太监。 以前她就知道有宫女姐姐被太监折磨,后来病在床上没多久就死了。圆圆不敢进她的屋子,但是看到她被人抬出去。 所以别的同伴把自己往齐整标致打扮,她却总是希望把脸挡起来,盼着别让人注意到她。圆圆生得肯定不差,手脚麻利,人也聪明,她一到会宁宫就想着怎么站住脚。娘娘身边一时是凑不上去的,那就先巴结大宫女,多少能得点照顾。 香露确实挺照顾她,有什么吃的用的都不小气,愿意分她一份儿。有什么差事要人手,也头一个先找她。 圆圆正在收拾浴桶下头的水迹,用布巾擦了两遍,担心没擦干净,又趴下去脸贴着地仔细看了看,确认水迹确实擦净了,这才扶着浴桶站起身来。 香露就喜欢圆圆这个细心麻利的劲头,香露自己有点儿粗疏,有时候东西搁在哪儿,可能一扭头就想不起来了,但这些事儿圆圆都记得,比如上次做夏季衣裳时,针坊的人多送了她们几个大宫女一人一件软纱背心,她记得当时收下来随手就…… 随手之后的事情,香露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她后来在箱子、柜子里都翻过,没有找着,还怀疑是不是谁把她的背心拿错了,结果自然别人都没说拿错。 还是圆圆给她记着,说她当时放在枕头边的,后来要是没瞧见,是不是压到席子下去了? 结果这背心没在席子下,而是掉进了床帐后面。 还有她摘下来的坠子,别人给的半包茶叶,半卷绣线…… 要没有圆圆,香露觉得自己整天不用干别的,只找东西就忙不过来了。 圆圆闻着偏殿里混合着水汽的淡淡青草香,把靠湖那一面的窗子打开散潮气。 “晾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香露把帷帐挂好:“天黑前一定要记得关窗,听说今晚可能有雨。” 圆圆应了一声:“姐姐放心吧,我回头一定过来关。” 屋子里没有旁人,圆圆凑近了些轻声问:“香露姐姐,娘娘要是生下小皇子了,伺候的人手全是从内府那边新拨过来吗?” 香露知道的比她多些:“大部分要内府那边拨过来,不过也不能全用生人,娘娘肯定也要选两个自己放心的人照看着,省得让下头的人蒙蔽。”香露知道圆圆打听这事儿是为什么,她也不会想拦着圆圆上进:“到时候要是有机会,我看能不能帮你同香珠姐姐说一声。” 人手安排的事儿香珠肯定在娘娘跟前说得上话,香露帮这个忙也是顺带,并不为难。 “多谢姐姐。”圆圆露出讨喜的笑容,她犹豫了下,又问:“姐姐你自己不想谋个缺吗?” 香露摇头:“不想,我现在就挺好的。”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现在活儿又不重,伺候娘娘很有体面,隔三岔五还能吃着自己喜欢的糕饼零嘴,每个月的份例赏赐攒下来又花用不着,现在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85章 窗纱 圆圆觉得香露姐这性格也好也不好。 好处是身边的人是这样的自然最好。没有野心,也没有小心眼儿,好相处,也不在意给人提供帮忙助力。 有香露带着,这大半年圆圆可是在娘娘面前伺候过几回,还得过娘娘赏的银豆子,一同进会宁宫的其他小宫女哪有她这么走运。 也就是香露心大,不怕圆圆借着她的助力然后反踩她,换成别人,比如香珠和香云香草她们,哪里有那么大方会提携和自己非亲非故的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话,在哪儿都是一样的道理。 香露这么没上进心,也是因为头上有个香珠压着,香珠太能干,香露是不可能越过她的。再说,香露也没打算越过她,香露在宫外有家人,她家就离京城不远,她打算的可好了,攒够买间小院子再买几亩地的钱,再过几年出宫,就在京城说个婆家,以后生儿育女,和和美美的过小日子。 香露说:“晚上热水提来你自己用,我今晚要值夜。你把门关好,记得再熏一回艾草,别叫蚊子把你吃了。” 圆圆笑着应了。 要说西苑这儿有什么不好——近水,草木多,蚊虫自然也多,还特别的毒。花蚊子趴胳膊上来一口,能肿个大红包,而且奇痒。 迁过来西苑的这些日子,一天到晚的都能听到各处噼里啪啦打蚊子的声音。用手打的,用扇子拍的,用袖子扑的,甚至还有人把鞋子脱下来啪啪啪的抽。即使如此,还是免不了有漏网之鱼,前天有个小宫女被蚊子咬在了眉毛正中间,一个端端正正又红又圆的大疙瘩,痒又痒得很,在脸上又不好挠,她忍不住用手指甲去掐,结果掐得又红又亮,谁见了都忍不住笑一通。 虽然太医院那边也给配了药粉、药膏,早晚也用烟熏,还有人在身上抹味道重的药,这些蚊子还是不管不顾往人身上生扑。 香露换了衣裳去娘娘的屋子伺候。值夜并不是什么苦差事,娘娘并不让人一夜不睡守在床前门边,皇上晚上也不起身,香露值夜的时候只要把一应要用的东西预备好了,等皇上和娘娘睡下,她也就能瞅空睡觉了,到了早上皇上要起身时再起来伺候就行了。 再说,寝殿这边凉爽敞亮,对香露来说,睡在哪儿不是睡?她以前才进宫的时候还曾经在旧地毡上睡过,那会儿可是冬天了,地上凉的很,她裹着件老宫女给她的旧袄子,在冰冷坚硬的地下照样睡得着。 香露掀起帘子进殿。这帘子是用一种细密的绡纱制成,窗子上糊的也是这种纱,下雨不沾水,通风,也透亮,还防蚊虫。香露可喜欢这个纱帘子了,前儿夜里她值夜的时候,看着外头的月光透过窗纱照进来,那光象是一团白莹莹的烟雾,别提多好看了。香露觉得等入秋这窗纱要拆下来的时候,她一定要跟香珠姐说一声,给她留那么一幅,她要留着明年糊在自己的窗子上。 香露进殿的时候,香珠也站在门边,见她进来就悄悄比个手势。 香露就知道,这是皇上来了。 娘娘迁到西苑这边来,皇上自然也是陪着的,前头正殿禁卫森严,香珠她们可不敢乱闯,因为常有外臣过来觐见。没有大朝会的日子,皇上多半在西苑这边处置政务,不忙的时候还能陪娘娘用午膳。 香露悄悄立在一旁,眼帘垂下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站的这里依稀能听到屋里有说话的声音,但是香露脑袋放空,根本就不去听。 娘娘和皇上说话,她听见了对自己可没什么好处。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86章 名字 香露倒是想多了。 大白天的,皇上和娘娘也不会有什么亲热的举动—— 皇上拿着张黄竹笺纸,正指着上面的名字给顾昕看。 “若是生皇子就用这一张上头的名字,这一行是司天监测出来的吉字。这一行是宗正寺拟的,嗯,这一页上头是朕挑名字,你看看哪个更顺眼。” “那要是公主呢?” 皇上象变戏法一样又从袖子里掏出个封套:“公主的名字在这上头。” 顾昕拨了下:“你这是取了多少名字?” 怎么看也得有百八十个。 “多挑挑,仔细挑。” 顾昕并不觉得这样一来挑选的余裕更大,她只觉得眼都要看花了。 更尴尬的是,上面还有她不认得的生僻字,还不止一个。 唔,还有的字她看着似曾相识,但那字是怎么念的来着? 更不要说有的字她认得,会念,但这个字在典籍经史那些书上是作何意义,她有点儿拿不准。 不过皇上既然把这些名字拿来让她挑,想必都是寓意吉祥的好字。 单一个字拿出来看倒是能细品,但这么多字撂在一起,就让人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入手了。 皇上轻轻揽着顾昕,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顾昕现在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容易腰酸,有一次半夜里腿还抽筋了,当时她一疼得蜷身,皇上就醒过来了,替她揉了好久。 “朕觉得,这个字很好。”皇上指着其中一个字说。 “宏?”顾昕知道这肯定是个好字,哪怕她念过的书不那么多,但在她看过的书里,这都是个好字,寓意很好。 她忽然笑了。 “嗯?不喜欢吗?” “不是,”顾昕解释:“我就是想着,将来这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喊他,小宏,小宏,听起来特别象以前顾家的一个丫头。” 还是个粗使丫头,不过她当然不是这个宏,而是红绿的红。 皇上也笑了:“到时候你换个叫法就行了。” 不过话是这样说,两个人就略过了这个字,继续往下看。 顾昕看到一个仁字,目光顿了一下。 皇上注意到了:“你喜欢这个字?” “不是,”顾昕说:“就是觉得这个字笔划少些,将来写起来省力气呀。” 皇上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就总是想着偷懒。” 顾昕忽然想起件事:“宗室里那么多人,这些名字会不会早就有人用过了?” 好字眼儿大家都爱用,上头这么些名字,顾昕觉得很有可能已经被人先取过了,自家要是再给孩子取这些,那不就重名了? 和外头的人重名倒没什么,宗室中的话…… 皇上轻描淡写的说:“等挑中了,让宗正寺那边查一查,若有重名的,让其改名就行了。” 顾昕小声说:“那也不用这么霸道。” 不过在皇上看来这多半是理所当然的事。 顾昕就看那些女孩儿的名字。 嗯,这些名字看起来就轻松得多了,也愉悦得多,好些字既好看又好听,挑这些就轻松多了。 “茹字好不好?” “其实玉字很好,即使不用在名字上,将来公主若长大可以用在封号上头。” “宁字也不错。” 顾昕都挑花眼了,闭上眼随意指了个:“这个也好。” 皇上肯定不会反驳她:“对,这个字也极好的。” 顾昕低头一看,自己指的是个曜字。 字不错,但是做姑娘家的名字吧,略怪。而且这个字笔划也太多了!将来孩子写名字的时候不得难受哭啊。 顾昕清清嗓子,装着没这回事,把纸放下:“其实不用急着取,等孩子生下来了,把名字写在纸团上,让他自己抓个吧,抓到什么叫什么。” 皇上就笑。 第387章 祈盼 “这倒是个好办法,叫什么名字,就交给他自己来定吧。” 顾昕捧着肚子笑——没办法,笑的时候肚子也跟着颤,她总觉得需要托着一点,不然怕孩子感觉他住的房子在动,受了颠簸。 这种想法大概太傻了,可顾昕总觉得,多小心也不为过。 一开始刚怀孕的时候,她还没有真实感。肚子里突然有了孩子,接着就是各种不适和折腾。一开始她觉得怀孩子就是件受苦的事,还在心里琢磨,如果还有下辈子,那她不想当女人了,生成男人多好,起码男人不用整天关在屋子里,也不用受怀孕、分娩的痛苦。 但是从五个月左右的时候,孩子渐渐会动了,她能感觉得到,一个幼小的生命在她身体里生长,虽然还没出生,可是他会动了。顾昕甚至觉得,他有喜怒哀乐。 顾昕吃着好吃的东西时,他似乎也高兴的舒展身体。顾昕心情不太好时,他就安安分分,只是偶尔还会动弹那么一两下,似乎是在提醒她,她不是孤单一个人,还有个贴心的小东西陪着她。 皇上的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动了吗?” “没有。” 皇上轻声说:“实在辛苦你了。” 他也是头一次知道,一个孩子从无到有,原来要经历那么漫长的过程,那么不容易。孩子要从母亲身上汲取多少精血骨肉,亲眼看到这一切,才让人觉得震憾。 “这也是我的孩子,我愿意的。” 顾昕低下头。 只是这个孩子……他也许会与常人不同,将来他要走的路,可能也不是寻常路。 顾昕以前听人说,生孩子并不盼着他聪明,当时她年纪不大,听了这话也没往心里去,而且也不觉得这话有理。 哪有人不盼着孩子好的?聪明当然比平良蠢笨好啊。 但是现在她突然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也不希望这孩子太过与众不同了,也许平庸一点也不是坏事。 “在想什么?” 顾昕轻声说:“我觉得孩子不必太聪明,能生得康健就好。” 皇上应了一声:“朕也是这样想的。” 顾昕抬起头来:“皇上难道不希望这孩子更出色一些吗?” 她盼着孩子寻常一些,但皇上……处在他的位置上,肯定会希望孩子出色。 “朕只是知道,人不能太过贪心。在这世上,即使是金枝玉叶,龙子凤孙,也难能事事如意,过得平安喜乐。与出色相比,朕也更盼他身子康健,平平安安的度过一世。” 顾昕握住了皇上的手。 她倒是忘了。 她的孩子,就算体质和平常人一样,身份也不一样。 皇子、公主,他们一出生就有了常人想象不到的富贵,但同时也有他们的坎坷磨难。 不说别人,就说皇上。 出生丧母,从来没被父亲重视过。兄弟间你死我活……兄弟十几个,可是活到现在的,只有四个人而已。而且这四个人里,武阳郡王被出继,现在又被圈禁在府中,东阳郡王牵涉进刘妃的谋逆大案,被拘押在石磨巷的牢狱中。只有景王,与皇上算是一对兄弟了,两人你扶助我,我信任你。 十几个兄弟,现在皇上身边仅剩了景王这一个。 公主们,也夭折过许多,顺利出嫁并活到现在的,也就明恪公主和宁城公主两个。 她盼孩子平安,皇上也盼孩子平安。两个人虽然各自的顾虑不同,但是祈盼却早一样的。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88章 夜雨 顾昕迷迷糊糊的听到了下雨的声音。 她才一动,身边的人就醒了。 顾昕打了个呵欠,小声说:“我要下去。” 皇上先起身,把她扶起来下地,香露过来服侍顾昕去小解,香草端了温水来给她洗过手,再倒了半盏温水。 顾昕他听着外头的雨声:“下雨了?” “下了好一会儿了。”香露轻声说:“还起了风,夜里可就比白天凉多了,奴婢再去取一床丝被来吧?” 顾昕摇头:“不用了。” 皇上也喝了半杯水,两个人重新躺下,顾昕现在很少平躺着了,多是侧躺着睡,而且翻身的时候,也不能象以前一个人的时候随便翻,她得扶着腰,慢慢的挪转。 皇上觉浅,她翻身的时候,哪怕人是半睡半醒着,也能感觉到他伸过手来帮忙。 不说有没有别的皇帝这样细心体贴,反正就顾昕知道的,一般人家的男人也做不到。 她扯着皇上的袖子,含含糊糊的说:“快睡吧,明天你不还得早起?” “明天可以多睡一会儿。” 雨滴打在檐瓦,打在窗外的荷叶上头,声音格外清楚。顾昕摆好了舒服的入睡姿势,但一时间听着外头的雨声,却睡不着了。 皇上也没有睡着,用手轻轻试了试她手臂的温度,然后把丝被给她盖上。 下起雨确实比平时要凉得多。 司天监说,京城这场雨怕是有得下,或许接下来半个月都没有晴天。 好处是天气凉爽些,顾昕怀着孩子也能少受些罪。 等这个个炎热的夏天过去,孩子就要出生了…… 孩子…… 一想到这个,皇上的思绪也跑远了。 唐太医说,贵妃怀的十有八九是个皇子,从脉相等等都能判断一二。自然,也不是十成的把握。 皇上觉得,皇子很好,公主也很好。 如果是皇子,那一定要好好教导。如果是公主,那一定会生得象母亲一样秀美可爱…… 皇上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没对顾昕说,但是对褚怀忠说过。 他梦见有两个娃娃围着他喊父亲,一男一女,看起来年纪一样,都十分聪明可爱。 醒过来皇上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贵妃怀的当然不是双胞胎,但他太贪心了,儿子和女儿都想要。 察觉到身边的人没有睡着,皇上有些意外。 顾昕从来都不会为睡不着发愁,好多时候她沾着枕头就着,一刻都不带耽误的,让皇上有时候都觉得十分羡慕。 也就是心思单纯的人才能这样好睡,皇上有时候就因为心事重而难以入眠。 皇上轻声问:“腿有没有疼?” 顾昕有些含糊的说了句:“没有。” 外头起了风,她听到了,窗棂发出轻微的震颤声。 她忽然问:“要是……” “嗯?” 顾昕犹豫了下:“没事。” 皇上轻轻拍抚了下她的背:“别怕,有朕在。” 顾昕犹豫过,也认真考虑过顾峪说的话。 他们家这个秘密太沉重了,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也曾经被人陷害出卖过不知多少次。包括当初先帝的时候,崔道士和顾昕就差点儿死在宫里。 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皇上,顾峪没有明确的告诉她,而是让她自己权衡。 如果皇上也象先帝那样,那顾峪、甚至顾昕和她肚里的孩子就都会陷入危险。 但是…… 顾昕感觉得到,皇上和先帝不是一样的人。 而且,这些天她总有种感觉。 这件事,皇上可能并不是一无所知。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89章 修缮 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宿,一直到早上也没有停。 香珠带人亲自跑了一趟会宁宫,去取些东西,顺便看一看会宁宫后面修缮得如何。因为下雨,今天也没有人在这里做活,香珠提着裙子往前走了几步,后殿的东面已经改建好了,皇子出生后要睡的床,还有乳母、宫人的住处。 “这里头的一应器物都浆洗、晾晒、熏蒸过,保证都干净。”李德福说:“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娘娘的意。” 香珠点头说:“看着样样齐备,娘娘应该会满意的。” 而且香珠听说,皇子要到满月之后才会挪到后殿来,之前是要在娘娘身边待着的,到那时候天已经冷了,现在的陈设到时候肯定还要再重新安排布置。 香珠只是看个大概,窗子敞亮,屋子里该有的东西都有,也就差不多了。 “再细细查验一二,可不能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李德福点头:“我一直盯着呢。” 不用香珠说,李德福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那都一样金贵,可以说比他们这些人的命加起来都金贵得多。宫里虽然前后清洗过两三回了,但李德福永远不会懒怠大意,认为危险就不存在了。 宫里各种不讲道理的事情多着呢,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尤其孩子小,更加经不起折腾。比如夜里窗子开个半扇,帐子留条缝隙,又或是吃的东西凉了一点,并不只有下毒、动刀子才叫害人。 先帝时宫中夭折的皇子公主比长成的要多得多,有的头一天看着好好儿的,能吃会笑,第二天就说人没了,暴病。究竟是孩子们运气特别不好,还是宫中黑心肠的人太多呢? 香珠把福安堂里娘娘前阵子看过的书用油纸包起来才放进匣子里,交给小太监拎着。如果是取其他东西,倒也不用她亲自跑这一趟,毕竟从西苑到这儿路也不算近呢。但是福安堂是娘娘平时看书写字的地方,皇上有时候也会在这里批阅奏折,肯定不能让人随便进来。 这么一来一去,走路走得香珠裙子都湿了半幅。但是要说起来,香珠还是情愿赶着雨天办这差事,要不然顶着大太阳走这么个来回,走路走得汗流浃背,鬓发散乱,怕不得中暑。 香珠换了衣裳,又重新把头发挽好,才捧着东西去顾昕那儿交差。 顾昕用过早膳,正靠在窗边看着外头雨中的湖面,李女官正捧着本书坐在一旁轻声诵读。 香珠脚步一顿,还是有点儿羡慕的。 她以前不识字,进宫之后学了一点儿,平时登账册人名簿,看个贴子是够用了,但是象李女官这样念书,她就不成了。 李女官声音平和沉静,和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在一起,虽然香珠不大听得懂她念的是什么,但是听着这股声音,就觉得心里十分安定。 念完这一篇,李女官合起书,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香珠觉得李女官这一点挺好,不抢功,不争先。要是她借着给娘娘读书解闷的机会在娘娘这儿露脸抢功,那香珠也不会坐视不理。 看着香珠取来的东西,顾昕笑着说:“我也不等着看,你等雨停再让人去取就行了,何必冒着雨跑一趟。” 虽然从西苑到会宁宫不远,但是香珠又不能骑马,不能乘轿,这一路来回路可不好走。 “娘娘放心,路平坦也好走,路上也没人为难盘查。这几本书是娘娘夹了书签还没看完的,不过皇上说了,怕娘娘多看书伤眼,回头还是让李女官给娘娘读了听。这是上次皇上赏的玉石棋子,奴婢顺手一起取过来了。” 顾昕不爱下棋,这盒子棋子在她手里算是明珠暗投,最大的用处就是玩骨牌花牌的时候当筹码用。 顾昕轻轻抓了几颗棋子,一松手,棋子滑落回盒子里,发出叮咚叮咚的脆响。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90章 消息 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天,湖水都涨到了岸边,原来湖边有座水榭,现在往水榭去的桥面都漫上了水。 顾昕之前还说,若是下雨,在水榭里听雨一定比别处都更合适。 现在嘛……她可不想淌水过去。 就算她想,其他人怕不得吓得跪下来拦她。 这个月有件喜事——应该算是件喜事。 顾雪出嫁了。 也不知道是请什么人合的八字定的婚期,定在这么个季节。如果没下雨,那现在的天气把新娘子热晕过去真不是件难事。现在下了雨,凉快是凉快了,但下着雨出嫁也很不方便。 有人说下雨是好兆头,预示着这对新人以后的日子甜美和睦,风生水起。 行吧,反正那些人很会说吉祥话。若结亲是个晴天,那就是红红火火家业兴旺。总之,不管是晴是雨,都很好,都是吉兆。 顾昕送了份儿礼,不算很丰厚,但绝对不薄。说起来顾雪算是得偿所愿,嫁了自己喜欢的人。和她姐姐顾琇相比,顾雪更率性一些,不象她母亲、她姐姐那样一心想要嫁入高门。 结亲大多数时候都要讲门当户对,但是把双方的条件放在秤上斤斤计较,一心只计算权势富贵,这不是结亲,这成了做生意。 顾昕自然没有出宫去凑这个热闹,赵良特意差了人,从头到尾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回来把热闹景况说给顾昕听。 “顾夫人就露了一面,顾雪一上轿,她身边的人就又匆匆把她扶进去了。从头到尾顾夫人好象就说了两句话,但声音很小也没有人听见她说了什么。顾尚书说她一直病着,远远看着确实瘦了不少,衣裳都撑不起来了,因为办喜事,脸上胭脂涂得多,倒是看不出来原来的气色如何。” 顾昕问:“顾雪呢?方家在京城置了宅子吧?” “是,新宅子就在武陵坊。” 顾昕想了想那个位置:“那是在南城吧?” “是,三进的宅子,带个小花园,左邻右舍都是读书知礼的人家,地方很好。” 以顾雪的家世来说,她嫁方家算是低嫁。不过呢,方家是她外祖家,她嫁的人是又是情投意合的表兄,将来的日子应该会过得和和美美的。公婆远在乡下老家,小夫妻俩在京城生活,离娘家也不远,顾尚书抬抬手就能照应女儿女婿。 以她的性情,假如是嫁进了豪门大户,要面对盘根错节的各种人际关系,那对她来说反倒是祸不是福。 但是晚间顾昕就听说了另一个消息。 “顾夫人其实已经不成了。”这消息是从褚怀忠那里得来的,肯定不是道听途说:“在顾雪出嫁的场合露了一面,全靠人架着的,送嫁时说的话也不是她说的,是她身边的仆妇大声转述的,宾客们离着远,也听不真切。据顾家请的郎中说,顾夫人是一直灌药吊着呢。” “怎么病的这样重了?” 去年那么闹腾,顾昕只知道她受了伤,人也有些疯疯颠颠的,却不知道她已经病的不成了。 “她疯的挺厉害的,又不肯服药,饭菜送去就摔了砸了,后来她身边伺候的人也换了不少,她总说身边的人要害她,还差点儿把一个丫鬟活活掐死。这么折腾下来,就算是身子康健的人也撑不住。” “这么看来,顾雪这时候出嫁怕也有这个缘故。” 一旦顾夫人死了,顾雪就得守孝,以顾雪的年岁,也确实是耽误不起了。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91章 白事 顾夫人果然没拖太久,在顾雪回门之后她就“病逝”了。虽然一样要服丧守孝,但出嫁和未嫁守孝可不是一个规矩,毕竟世人默认女子出了嫁就是夫家的人了,守一年和守三年这区别大着呢。 顾夫人…… 顾昕都快记不清楚她的面容了。 以前在顾家的时候她其实也不常见到顾夫人,她又不用晨昏定省,又不会和顾家一家人坐在一块儿用饭,一个月里头请那么一两次安,大家面子上彼此过得去就行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进宫头一年过年的时候吧?过年嘛,当然要拜年的。那会儿顾尚书也在,笑呵呵的给了红包,顾夫人捧着手炉坐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斜睨了她一眼。 那目光怎么说呢?象是在看夏天落在菜盘边子上的一只苍蝇。 厌恶,轻蔑,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顾昕对顾夫人没什么好感,也没多大恶感。毕竟她确实在顾家寄人篱下,顾夫人不喜欢她就象不喜欢那些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一样,而且顾昕住的时间还长,还不象别的上门相求的人那样会奉承逢迎。 至于她进宫之后,她总是在上首,顾夫人那些无理取闹她都当戏看了。 倒是赵良去了一趟顾家回来,跟顾昕回话说:“顾都尉也去了。” “是吗?”顾昕向前微微欠身:“他也去吊唁了?” “是,顾都尉穿着一身儿素服,看着还是那么英俊挺拔……”赵良吹捧起顾峪来就象不要钱似的:“好些人都想趁着机会跟顾都尉攀关系呢,没见他搭理那些小人。顾尚书比上次见时瘦了不少,衣裳都象是挂在身上的,人也不大有精神。” 赵良没说的是,顾尚书看着精神也不怎么好,看来丧妻对他来说是个大打击。 但是那些上门来的宾客亲朋,就心思各异了。 赵良以前听人说,热闹的场合,尤其是婚丧嫁娶的,能看出许多东西来。宫里头这样的机会不多,但是宫外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今天,赵良觉得真是看了一出人生百态。 顾夫人去了,去吊唁的人不少,但是真心难过的有几个?赵良觉得一个巴掌都不用就数完了。 顾夫人就一个儿子,那也是个没大出息的纨绔子,到现在也二十了吧?文不成武不就,听说房里还有有不少漂亮丫鬟。不过这不算什么大事,至少家中管的严,他没有在外面惹什么祸。按着一般标准来看,只要不在外头给家里惹祸,关起门来吃喝玩乐醉生梦死不算大事。 亲娘死了,他是真心难过的,两眼哭得红红的,守在灵堂上那架势也不含糊,回礼答话的时候身子都有点打晃。赵良还劝了他两句,让他不要哀毁过甚。 至于顾雪,这姑娘哭得死去活来的。顾家那位大姑娘见着,不知道是送到外地回不来,还是来了但不方便露面。 顾尚书看起来也是够难过,好端端的人突然瘦了那么多,这可不是用什么小花招能装出来的。就算人家是装的,那人家也装到了家,无可挑剔。 那些做官的人,一个个都是做戏的好手,比戏台子上的那些伶人可会演多了。 至于来的那些人,形形色色的都有。 顾家也有空亲戚,远得不能再远的族人,过来了就不走了,说是要帮着打打下手管管事,看起来就是想趁着办白事捞一笔,再不济也能混几天好吃好喝。赵良还听见有人说那孝衣的布也是好布料子,回头要好生收着,能做个被里子什么的。 还有人已经在议论着,顾尚书会不会续弦,什么时候续,续个什么样的,自家要不要打听下,或者帮忙看看人选之类的。说起顾夫人来,她们也没好话。说她出身低微,没见识小家子气,根本配不上尚书夫人的身份。要是现在顾尚书要续弦,再娶个豆蔻年华的世家小家也不是难事。 顾夫人这还没下葬呢,就在人家停灵的地方说这些个? 还有人是想借着这个上门来,跟顾尚书拉拉关系。 唉,说是办白事,其实热闹嘈杂得跟到了菜市里一样。 怪不得人家都说,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没人埋。顾尚书有实权,有能为,还有贵妃这么个宫中的靠山,外头人可不争着巴结? 一场白事,赵良从门口倒是看出一股喜气洋洋的劲头来。 这些事当然不能跟娘娘全说,赵良就挑挑捡捡的说了些。 顾昕听赵良说,顾夫人可能先送到京郊庙里停放,然后要送回老家下葬,人都讲究个落叶归根。 “应该是顾少爷扶灵回——不过这事儿一时还没安排好。” 第392章 实惠 赵良下去之后,顾昕好一会儿没说话。香珠虽然对顾夫人一点儿好感也没有,但是娘娘到底是在顾家住过,再说看在顾尚书面子上,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娘娘别多想了,人各有命。顾夫人病重,就算活着也是拖日子,白受罪。” 顾昕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香珠赶紧把话岔开,要不然让娘娘总想着这事,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娘娘,这眼看着又快要中秋了,看皇上那边的意思,今年还是一切从简?” 顾昕打起精神来:“应该是吧,张太监递了清单没有?” “递过来了,昨天晚膳之前让人送来的。怕扰着娘娘歇息,奴婢正想着今天给娘娘过目呢。” “嗯,拿来我瞧瞧。” 中秋怎么过,这个事情顾昕也算有过一次经验了。反正大头是给宫外的赏赐,至于宫里头,妃嫔就这么几个,奴婢又放了一波,花费加一块儿,比去年的数目还要少。 “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就按这个办吧,陈妃和张嫔那儿,赏赐多加一倍,再往下的秦美人她们,多加三成,添些实惠的东西在上头。” 不实惠的东西就象摆设器物这些,轻易用不坏,又不当吃不当穿的。实惠的就是多添补些首饰衣料,吃食,还有直接就是赏些金银,她们日常也好花用,手头宽绰些,不至于捉襟见肘的。 顾昕现在可知道宫里这些门道,也愿意给其他人些实惠。 她倒不图别人对她感恩戴德,也知道不会有几个人真心谢她。 她独霸着皇上,人家嫉恨她还来不及呢。这点小恩小惠和皇上比起来,能算什么? 香珠都应下了,说:“娘娘就是心善。” 顾昕一乐:“将心比心吧,皇上这都多久没去后宫了?她们日子不好过,又没什么额外的进项,赏赐多些就多些吧。” 去年中秋还有宫宴,其他人还有个见皇上的机会。今年皇上摆明了是一切以贵妃为重,后宫一步不去,那些妃嫔的日子就跟住进了冷宫没两样。 “陈妃身子怎么样了?” 香珠轻声说:“还是老样子,听说这些天阴雨连绵,陈妃都起不来床了,这大暑天的,还说身上有寒气,全身酸疼难忍。” “张嫔呢?” “张嫔倒还好。”香珠对这些事情样样心中有数:“虽然她身子也不如常人那样康健,但是比陈妃是强多了,听说张嫔那边的饮食一直都吃得很清淡,豆腐青菜素粥什么的,荤菜她不怎么用,顶多喝点鸭汤什么的,还得把油撇得干干净净才是。不过听说张嫔天气好时会练两下养生拳呢。” 顾昕以前倒是没听说过,好奇的问:“张嫔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还会这个呢?” “哪儿啊,以前不会,后来好象是蒋贵人教她的,蒋贵人自己也练呢。” 蒋贵人是将门出身,她会拳法倒不稀奇。以前她在李妃手下混日子,肯定不敢这么自由放任。但是自从她也被下药,头顶上又没有李妃压着,现在日子过得是自在多了。 “以前蒋贵人也不练,她也不愿意别人说她粗莽,怕练这些以后身形更显得粗壮。” 至于现在嘛,保命才是最要紧的,要是没了命,其他的也无从谈起。再说,香珠觉得蒋贵人也不再对皇上抱什么期望了,索性就按自己的心意过活了。 第393章 传言 有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女为悦己者容。蒋贵人以前还怕自己越练拳膀子越粗壮,现在她肯定不在乎了。 粗壮好啊,说明她康健,能活得长。 “对了,娘娘,蒋贵人那儿的份例,这大半年都是按着嫔的份例来的,关于蒋贵人的位分……” 顾昕点点头:“我知道外头肯定有不少猜测。皇上也说过,会给蒋贵人晋位的。” 宫中晋位有各种理由,最多的是熬资历。虽然不得宠,但是一年一年熬下去,十年十五年,总会熬得升一位。不过也说不定,先帝时很多受过一夜宠幸的宫女就至死也没等来晋位…… 然后就是因宠,这个可以参见顾昕,进宫就是贵妃,要是再升,嗯……那可能会加封号,或是干脆正位中宫。 还有人因为娘家得力晋封的…… 还有就是蒋贵人这样,她的晋位,是一种补偿。李妃残害蒋贵人,要不是她身边的宫女忠心,或许蒋贵人的小命儿就枉送了。 幸好她活下来了,但是受了很大的罪,以后还要调养身子。 她的晋位就是一种补偿了,升了嫔位之后,她就能迁进随承庆殿的正殿居住,伺候的人手和以前比翻了一倍,份例也是一样。而且看太医,召见家人上头都方便了不少。 不过正式的册封一直没下来,所以外头的人难免偷偷猜测,浮想连翩。 有人觉得蒋贵人晋位无望,毕竟在李妃的事情之后,贵妃已经吩咐人给她提了份例,并且承庆殿现在实际上也只有她一个主子居住,这等于已经晋位了。宫里要是多出一个嫔,怕是贵妃也会觉得麻烦。 有人觉得,蒋贵人会晋位,只是要等一等。毕竟皇上登基也超过五年了,按说,后宫这些人的位分,也都有望动一动。 象是沈才人赵才人,要是升一位就是美人了。而秦美人李美人她们,再升一位就是贵人了。 很多人都这么说,宫里难免人心浮动起来。 要知道一个人升位可不一单单是一个的事儿,就拿赵才人来说,她身边按例是有两个宫女的,现在实际只有一个了,内府似乎是忘了这回事儿了,没给她补人,赵才人也没有那个胆子去质问,好在她素来省事,身边活儿不多,又不出去交际,倒还支应得过来,马马虎虎凑凑和和的过。 如果她能升美人,那身边的人手可就要添成四个宫女了,当然了,可能补给她的全是不大顶事儿的小宫女,但到底是有人做活了啊。 而且她就能有个单独的住处了,而不是象现在一样,和自己的宫女一起住在两间屋子里。 哪怕是赵才人这么老实巴交的人,也动心了。 她没有多大的野心,只要升这一次就行了,住得地方能宽敞点,每季多两件衣裳,冬天多点炭,更要紧的是,以后每顿饭还能多两个菜! 现在宫中许多人甚至都坚定的认为,皇上一定会来一次集体大封,给现在的后宫妃嫔们都晋位,只要等贵妃这一胎顺利落地,那大家就能沾光一起得了这天大的好处。 赵良还在背后查这事,他和香珠都怀疑这说法是有人背后煽动的。 宫里总是这样,永远没有真正太平的时候,野心勃勃之辈象韭菜一样,一茬接一的长出来,割完一波还有一波,永远除不了根。 这次关于晋位的言论,传播得这么广,这么深入人心,被鼓动起来的人如果再失望,谁知道后果会如何?皇上和贵妃若是不想宫中再起什么大风波,就算本来没有这个打算,说不定就要被这股风裹挟着不得不给众人晋封了。 要顾昕说,她觉得这事儿可能有人在背后悄悄煽动,但是能传播得这么广,能让这么多人都心动,那是因为这件事儿本来就是人人都巴望着的事啊。 现在后宫的这些女子,是皇上登基时定下的位份品阶,然后…… 然后就一直没有变动过了,大家初封是什么位份,现在还是什么。 当官儿的没有不想升官的,同理,后宫这些女子也都想晋位。 第394章 凭据 给后宫晋位,那是皇上的恩典,娘娘的大度,让这些人一折腾,好象成了被他们胁迫,不得不这么办一样。 这就让人挺窝火的。 “宫里头现在还能搅风搅雨的有几个?”香珠说:“我看沈才人就不是个安分的。” 顾昕觉得有点好笑,香珠一眼看见就不依了。 “娘娘别笑啊,这事儿并非小事儿。今天真有人借着众人之口倒逼娘娘和皇上晋封,若真让她成了事,那来日岂不更加肆意妄为了?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香珠这话可不是空说的,现摆着李妃的例。 她也是真操心,怕说得重了影响顾昕养胎,又担心说得轻了娘娘没个防范:“娘娘,虽然咱们不怕她,但是有人在暗处使心机,弄手段,也不能放任她们。娘娘也知道李庶人,她害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胆大妄为的。一开始的时候,她无非是撒个娇争个宠,跟另,跟别人抢风头。但是后来就不一样了,她出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把宫规和人命当回事,后来连娘娘也敢害,蒋贵人也遭了她的毒手。所以这种事情不能姑息的,不然的话,那作恶的人不会觉得这是娘娘宽容,反而会觉得那是自己有本事,把害人当成理所当然的事。” 顾昕这回不敢笑了,不然香珠要恼。 “你说得很是。但这事儿咱们也没有凭据啊。” 香珠心说娘娘就是太规矩了,这种事情要凭据是不容易,但是这种事情也犯不上讲凭据。一来,有这个心计的人,现在后宫嫔妃之中没有几个人。二来,要看这事儿最后谁能得着好处。 乍一看,后宫如果一起晋位,人人都得着好处了,人人都有嫌疑。但是细想想,就能把大部分人排除在外。 头一个就能排除陈妃。 张嫔有可能想晋为妃,但是张嫔要是有个手腕,也不会被头上的几个人一直压制着,跟个摆设一样过了这么些年了。吴贵人也不会,她是受罚降位的,这回就算大家都能得升,她也升不回去。至于再往下,有心计有人脉又一心想往上爬的,筛来筛去,沈才人嫌疑最大。 更何况,她以前还曾经跟蒋贵人说过晋位这事儿,蒋贵人反手就把消息告诉了张太监。 就算沈才人不是主谋,这事儿一定和她也脱不了干系。 反正香珠就是看沈才人不顺眼,一心想给她摁下去。连带着她对陈妃也抱怨上了。陈妃当年这是什么眼光,想借宫女争宠,也挑个省心的吧……是,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她,那时候李庶人还蹦跶得欢呢,弄个不会来事儿的,那也不顶事儿。 就这么看,陈妃挑中了沈才人是,有眼光的。但是架不住皇上不顺着她们的意思来啊,沈才人封了才人之后就一直没承过宠,皇上压根儿不进后宫,再后来嘛,自家娘娘进宫,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全白给,皇上都不正眼看一看。 要说沈才人甘心吗?那必定不甘心。陈妃挑中她,她也想往上爬,两人算是一拍即合,但是之后……她就一直是个才人,既没有恩宠,也没有富贵权势,冷板凳一坐就是数年,再不折腾点动静她的年岁也等不起了。 第395章 谢恩 “不知足。”香露在一旁挑莲子,遇着颜色不对的,莲芯没剔干净的都挑出来放在一旁:“她已经过得不错了,穿金戴银, 呼奴使婢,咱们娘娘又不曾对人有什么苛责,她还想什么?” 反正香露觉得,沈才人这是放着好日子不过,自己作死。 香珠看她一眼,倒是没说她。 香露自己胸无大志, 觉得吃饱穿暖还能攒几个钱就知足了,所以她想象不了为什么沈才人都当了嫔妃, 过着好日子还要穷折腾。 但世上不是人人都象香露这样。俗话说, 这山望着那山高,沈才人当宫女的时候,或许想着能有一天不用伺候人,能天天吃上肉就满足了。但是等她成了才人,是皇上的后宫了,但是才人是最低一阶,沈才人的份例还是少,见着人就要行礼问安,以前李妃还在的时候,没少找碴折腾她,她也都咬牙硬扛过来了,但要说心里没有憋着怨气,那肯定不可能。 理解是一回事,但沈才人想往上爬, 想给自家娘娘使绊子,这个香珠可容不了她。 要收拾沈才人也简单,等娘娘平安生下了孩子, 皇上要给后宫诸人晋封的时候,随便寻个错处给沈才人禁足就行了。 按着宫中的惯例,有错处的人,肯定会被排除在晋封的恩旨之外的。比如吴贵人,她才被降位,这次即使人人都晋封,也没她的份儿。 而这样晋封的机会是很少的,可能五年,十年里不会再有第二回了。十年?十年后谁知道谁在哪儿?可能已经埋进土里了也说不定。 香露给香珠嘴里塞了颗嫩莲子,自己也吃了一颗:“西苑这边湖里莲子很甜。不过香珠姐姐,要是这事儿不是沈才人干的,那她岂不是白白给别人背了黑锅?那多冤哪。” 香珠反问她:“你觉得不是沈才人的话,还可能是谁?” 这一句话把香露给问住了。 “我觉得……谁都不大象。可要是让我斩钉截铁说谁没干,我又没法儿保证。” 香珠就笑了。 香露也不傻,她也知道后宫中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行,只要不傻就行了,香珠对她要求不高,不闯祸, 不自作主张就行, 其他的,有点小小纰漏,差事办得不那么周全,香珠都能包容。反正会宁宫现在最不缺人手,香露身边那个小宫女圆圆就很机灵,好些事儿她不声不响的就给补了窟窿,也让香珠省了不少心。 至于沈才人是不是真冤枉,香珠管她呢,她又不是沈才人的宫女。这事儿赵良还在查着呢,只怕褚公公那里也得了风声。如果是她,那她罪有应得,如果不是她,香珠这也算是杀鸡儆猴了,沈才人抱着争宠的心思,将来也必然会给娘娘找麻烦,不如现在就压她一手。 雨停了半天,到了午后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蒋贵人特意来请安,这可是稀客,顾昕都很讶异:“请蒋贵人稍待,我换件衣裳就来。” 她现在过得可懒散了,头也不认真输,衣裳也是捡舒服宽松的穿,脸上都没上脂粉。现在要见人,顾昕还特意把眉毛描了两笔,换了条裙子才出来。 蒋贵人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气色好多了,请了安坐下说话,蒋贵人也不喜欢兜圈子,说:“妾身是来向贵妃娘娘谢恩的,中秋的例赏妾身已经收着了。” 顾昕笑着说:“尝尝这莲子茶。至于谢恩,你都说了是例赏,用不着谢我。” 第396章 听说 说是按例赏的,人人有份,但是蒋贵人又不傻,她现在是贵人, 拿的是嫔的份例,而且比嫔位应得的还多加了许多。 再说,赏的东西的也都是用得上的,而不是赏些字画、玩器摆设,屏风什么的,那些东西摆也没那么多地方摆, 又不能吃喝,还不能变卖——上头都是有宫中印记的, 少了、损坏了还要报给内府, 真是白给都不想要。 蒋贵人记得特别清楚,以前孟皇后还在时,中秋居然赏了许多书! 女训、佛经,还有些蒋贵人根本没翻过也不知道名目的书。 赏那些玩意儿作甚?宫中嫔妃都不是个个识字,就算识字,爱看书的也极少,真是……说起来倒是很体面,孟氏就爱干这种事,既妆点了自己的名声,又让别人哑巴吃黄连,那会儿真是没个人不在背地里骂她的。 真是一点儿人事不干,恨不得把别人都逼死,好成全她一个。那会儿翠微殿折腾人的花样儿又多又阴损,满天星斗的时候众人就得起身梳妆去请安, 去了以后顶着寒风还得站个把时辰才能进去。月例总会被苛扣,名目各有不同,总之中宫带头勤俭, 下头人愿意不愿意的,反正人微言轻。每个月的月例能有一半到手就不错,连吃的饭菜、穿的衣裳都短缺。一年里大半时候连个荤腥都见不着,哪怕不为着节俭,孟氏还让大家虔心礼敬神佛,不要沾荤腥。 蒋贵人关起门来也没少骂,呃,当时李妃还在,她骂得更凶。想吃点什么不但要额外花钱,还得背着人偷偷摸摸的,不然还会落下个贪吃的名声。 后来吧,孟氏病重不能料理宫务了,但是蒋贵人的处境也没好多少,内府的人层层揩油,李妃管着承庆殿,也没有哪个月不苛扣。 蒋贵人觉得以后的日子要是都跟这几个月一样,那晋不晋位,得不得宠的一点儿都不要紧。现在她别提多爽快多自在了, 没人压在头上, 喘气儿都顺畅无比。更不要说现在份例丰厚——她打听过了, 张嫔那儿和她的差不多, 也就只比陈妃差了。 贵妃这人起码现在看着挺不错,既不爱生事,也不苛责人。 宫里人人都会装,贵妃也未必就是例外的那一个。说不定等她生了皇子,地位稳固,待她们这些人也会换一副面孔——这是她身边的云燕说的。 蒋贵人自己看着贵妃,倒觉得她这个人并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坦率大度。惺惺作态的人,眼神应该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孟氏句句不离宫规,李妃蛮横凶残,陈妃阴柔,张嫔刻板,其实谁知道她们心里都在想什么?反正和她们嘴上说的不一样。 香珠进来回禀,说涂女官求见。 顾昕问:“怎么下着雨都来了?她来有什么事?” “说是中秋的一些安排,想请娘娘过目。” “嗯,让她稍等一等。” 香珠应了一声出去传话,蒋贵人犹豫了下,往前探探身,压低声音说:“贵妃娘娘,涂女官这个人……” 顾昕看她欲言又止:“你有话不妨直说。” 蒋贵人小声说:“涂女官以前是在翠微殿当过差的。” 顾昕并不意外:“这个我知道。” 要让蒋贵人在别处说涂女官的坏话她必定不敢,得势的女官比不得宠的嫔妃可能耐多了。但是在贵妃这儿,说的话倒不怕传出去让人听到:“她这个人吧,我也不熟,但是曾经听旁人说,她这个人心术不正。” “啊?” 顾昕没说什么,蒋贵人自己倒是不好意思,摆着手说:“我也就是道听途说,说她以前因为旁人挡了她的道,算计过好几个原先交好的姐妹。不过宫里的事儿传来传去容易走样,这也不一定是真的。” 第397章 听命 蒋贵人知道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她又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爱打听的人,她能听说的事情,回头赵良一五一十都说了。 “以前奴婢就听说过, 只是那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陈芝麻烂谷子的,要不是涂女官现在又给娘娘办事,奴婢也不会特意关心这个。” “那是皇上才刚登时候的事,翠微殿一开始挑了好几个人,都和涂女官年纪差不多, 当时好象有个姓吕的女官,跟涂女官交好,而且比她还能干呢, 好象一开始先孟皇后看中的是那个吕女官,结果没多久,那吕女官听说摔伤了,然后就出了宫,机会自然就落在涂女官身上了……” 顾昕问:“那这事儿就栽到她身上了?是她干的?” “也不只是这一桩。后来翠微殿那一位还想提拔一个周女史,周女史办砸了差事被处置了,还有一个刘宫人,据说泡得一口好茶,还精通制香,十分伶俐比涂女官还要得先皇后欢心,当时还有人说,刘宫人要被提拔起来了,涂女官没了着落,只是过不多久……” 赵良顿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说给有身孕的娘娘听不大吉利,晦气得很, 所以尽量简单的回禀:“刘宫人暴病死了。” 顾昕摇了摇头。 宫里的暴病而死,多半不是真病。有好些死得不明不白的,都说暴病死的,反正没人去替这些人出头。 “自然,这些事也未必都和涂女官有关,只是她当时领着翠微殿的差事,算得上风光,别人嫉恨她,把这些事情栽到她身上也是有可能的。” 涂女官手上未必干净,但是这些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的,却不一定全是她干的。赵良最知道这里头的道道儿,他赵良发迹才多久?背后也没少有人编排他。不说旁人,就说钱安吧,保不齐就有人在背后说是他不愿意钱安与自己争夺会宁宫管事太监的位置而害了他。 所以宫里的这种传言不能尽信。 香珠替顾昕捏着腿:“娘娘,涂女官这个人吧……城府太深。奴婢觉得,不管以前那些事儿她干没干过,反正她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奴婢觉得李女官挺不错,以后咱们宫里有事,可以多吩咐李女官办差,涂女官的话, 奴婢有点信不过她。” 顾昕只问她:“那你记得涂女官是怎么来会宁宫的吗?” “那是……” 香珠住了口。 那是皇上的吩咐。 皇上指派了这个人在娘娘面前听差办事。 那也就是说, 皇上觉得这人信得过? “但是……这种事情皇上怕不会自己亲自过问, 可能是褚公公他们办的事,荐的人啊。” “那你觉得褚怀忠是个好蒙骗的人吗?” 香珠闭上了嘴。 那断然不会,褚怀忠这个人都成了精了,宫里的大小事情都瞒不过他,只怕哪个洞里住几只耗子他都清楚。 如果涂女官不妥,那褚怀忠头一个不能让她到娘娘身边来。 “那这么看来,娘娘竟然……”香珠小声说:“娘娘竟然一直都挺相信涂女官?奴婢还以为娘娘不待见她呢。” “说相信也不尽然,我也没有什么私密之事让她办,她也很有分寸,从来不插手会宁宫的内务。就算上次李庶人投毒的事,她不也提前让人透了消息吗?” 香珠还是觉得这涂女官不可信。 顾昕没有想要对往事寻根究底,涂女官既然还能得到褚怀忠举荐,说明她就不能是先头孟皇后的心腹,再进一步想,她可能真正听命的人一直是褚怀忠,所以在孟氏病亡,翠微殿闭锁的几年之后,褚怀忠还给她一份优差。这其中关节其实说穿了很简单,只是香珠没往那上头去想。 第398章 夜凉 至于之前那几个女史、宫女的意外和暴病,牵扯到那位孟皇后,现在的人也都知道不要细究。 夜里睡得不是很安稳,咳嗽了一阵, 顾昕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舒坦,就是嗓子莫名的痒,忍不住,喝半盏水也没有什么用,皇上扶着她靠坐在床头,一面吩咐人:“去请太医来。” 顾昕摆摆手:“不要紧,可能是岔气了, 我再喝口水吧。” 但这事儿可没人听她的,在外头小太监早就飞跑着去请太医了。 皇上接过杯子端近她嘴边:“再喝口水。是不是夜里太过阴凉了?让人把玉竹席撤了吧?” 顾昕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不过皇上也没等她应声,喂她喝了水,见她这会儿轻轻吸气想压住咳意,直接打横将人抱了起来,香珠领着宫人手脚麻利将玉竹席撤下,铺上了一床锦丝薄被。 顾昕喉咙发痒,又捂着嘴咳了几声。 咳嗽这种事,平时不觉得什么,这会儿越想压制住,越是觉得嗓子痒得难受,仿佛有团丝线堵在那儿,让人很想抓着咽喉狠狠撕拽好能把气喘顺当了。 小海子在外头大声说:“郝院判到了。” 皇上扶着顾昕:“快进来。” 郝院判出了一脑门汗,进来之后皇上说:“免礼,贵妃刚才突然咳嗽不止,你来诊脉看看。” 不止皇上担心,郝院判自己也紧张。皇上子嗣是太艰难了,贵妃这一胎平安保到现在,郝院判仍然一点儿不敢放松。须知前三个月怕保不住, 后两个月更怕早产。俗话说,七活八不活,贵妃娘娘现在正卡在七八这个坎上,由不得郝院判不忧心。 再说,就算贵妃本身玉体康健,但也保不住有别人生坏心啊。宫里头的嫔妃们嫉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说不好,更何况还有旁人虎视眈眈的。 就比如之前还做白日梦的东阳郡王,还有现在关在石磨巷的那些宗室,口口声声说皇上无后,那么做为兄弟东阳郡王本就有资格问鼎大位。 虽然说这些人被皇上抓得差不多了,难保没有个漏网之鱼,衔恨在心…… 诊脉时顾昕又咳嗽了一阵,脖子后面都是虚汗,嗓子也有些疼。 她不担心自己,只是担心肚子。肚子里这个孩子很乖,胎动多在白天,晚上很少会有动静, 似乎也知道晚间她要安睡,所以不会在这时候扰她。但这会儿顾昕在咳嗽, 很担心孩子会因此受影响。 郝院判定了定神, 认真诊脉,过了片刻,他脸上露出放松的神色:“皇上请勿担忧,贵妃娘娘身子无碍。” “那怎么会咳嗽不止呢?” 郝院判倒不慌不忙:“娘娘今日可吃了什么凉的吃食?” 顾昕自己是没怎么想起来,还是香珠说:“凉的吃食是没有,就是娘娘午睡之后,把书案边凉了的水喝了半盏。” 香珠想起来还觉得挺后悔的,那半盏水凉了早就该收拾掉,但是她一忙起来倒把这个给疏忽了,娘娘就那么给喝了。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399章 喉糖 顾昕觉得有点夸张,她就喝了那么两口凉了的水,晚上就咳嗽了? 但郝院判说:“西苑这里本来就湿气重,这些日子又阴雨不断, 娘娘以前住的地方都和这里截然不同,再加上现在身怀有孕,自然不能象平时一样。以后娘娘饮食还是要多加注意才是。” 郝院判没开药,就给顾昕拿了一小包……喉糖。 这叫顾昕情何以堪,大半夜咳嗽几声——好吧,是多咳嗽了几声,就把身边的人折腾得鸡飞狗跳的, 连郝院判都来了, 最后就…… 皇上取了一粒喉糖递给顾昕。 这有什么了不得,难道喉糖她宫里没有? 不过郝院判给的这粒喉糖不知道是什么料配的,清甜里带着苦香,都不用含,闻一闻都感觉一股凉意沁人,喉咙里原本的痒意也压下去不少。 顾昕含了一粒喉糖,往后靠了靠。 她靠的不是枕头,而是……嗯,也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尊贵的枕头了。 她靠着皇上。 皇上一点儿都不觉得被轻慢了,也没有半夜被吵醒的惫懒和厌烦,反而很耐心的替她抚着后背顺气,轻声问:“白天只是喝了凉茶吗?是不是又偷吃什么冷食了?” 顾昕冲他翻个不怎么好看的白眼,圆溜溜的糖粒在腮上鼓出来一个包:“我倒是想,我也得能吃着啊,就这半盏茶,还是因为她们不敢乱动书案才有的漏网之鱼。” 去年夏天顾昕可没少吃冷食。 凉面凉菜冰酪之类的,几乎比饭吃得还要多。尤其是冰酪,拿出来的时候上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白雾,含一口在嘴里, 那凉劲儿可以直冲脑门,爽得人激灵灵打个冷战,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但是今年这个夏天,她连一口凉的水……哦,好吧,也是喝过几口的,但是之前都没什么影响,就今天突然咳嗽了。 顾昕觉得,可能是连日阴雨的原因,跟喝那两口凉水关系大。 奈何她身边的人不这么想。 皇上对顾昕是有点儿不放心的。 有了身孕之后,顾昕确实老实多了,让她吃什么就吃什么,说什么不能吃,她也没有吵着闹着非想来一口。象骑马,射箭,这些她都不玩儿了。就连跳绳、毽子这些也都暂时放到一边了。 为了孩子,她也受了很多罪,一开孕吐, 还得时常静养, 月份大了以后, 孩子对大人的影响越来越明显,顾昕腿抽过筋,脚也肿了,肚子大了重了,压得她白日疲累,晚上也睡不好。 一个孩子从无到有,实在太艰难了。 皇上以前听过一句话,说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他父母缘薄,母亲早逝,父亲……一年里也就见那么几回。后来虽然有个陆嫔,但陆嫔并没有给他温暖和保护。 他身边伺候的人曾经告诉过他,他生母是什么样子。出身已经破落的官宦人家,从进了宫就谨小慎微的过活,谁也不敢得罪,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有了孩子以后她的份例也没有变多一些,正相反,她要加倍小心,微薄的积蓄都拿去打点宫人和太监了。 但即使这样小心,她生孩子的时候依旧非常艰难,只有一个上年纪的女官操持,没有太医,先帝也好,宫里其他的高位实权妃嫔也好,没有人关注她。 她生了孩子之后就一直起不来身,缠绵病榻,但也得不到太医的诊治,只能从御药房弄点药吃。 后来她就死了。 皇上想象不出来她的面容,她的声音,别人描述中的,他的生母,是个单薄而遥远的形象。 后来他长大了,但是对女色并不热衷,身边的妻妾都是来自旁人的安排,他只是吩咐人,不要让她们因为身份之别受苛责,起码让她们衣食无忧。 从顾昕有孩子之后,皇上才慢慢感觉到,很多年前……他的母亲孕育他,在身份卑微,处境艰难的环境中生下他,是多艰难的事。 她一定很想生下他,让他好好活着。 《一品贵妃》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第400章 绿豆汤 顾昕能感觉到皇上还没睡着。 他没动弹,也没出声,连呼吸也是平稳的,但顾昕就是知道他没有睡着。 顾昕动了一下, 含混的问:“怎么不睡?” 是让给扰了困吧? 皇上给她把丝被往上拉一些:“没事,睡吧。” 顾昕的脸挪动了下位置,贴在他的胸口。 他的心跳声很有力,一下一下的。 “你有心事?” 她本以为皇上不会回答,但过了一会儿,她听见皇上说:“想起了……以前的事。” “多久以前?” “很久了,都快记不清了。” 皇上轻轻替她把散在枕上的头上理了理:“小时候我身边有个乳母, 姓马。” 顾昕本来已经昏昏欲睡了, 听了这句话, 困意顿时去了一半。 “那可真是够早的。” 而皇上为什么在这样的夜里想起自己的乳母呢?是因为她还是孩子? “乳母是个很细心周到的人,虽然那时候内府的人时常苛扣,她还是能在小厨房里做出不少羹汤来。夏天的时候她常常熬绿豆百合汤,朕从小不喜欢食甜,她就少放冰糖。朕每天都能喝下两三碗。” 顾昕抬头看了一眼,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皇上半张脸,他垂着眼帘,睫毛又浓又长。 顾昕很想伸手去揪一下试试,忍住了。 “嗯,后来呢?” 以前的皇上她是没机会认识了。 皇上小时候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嗯,他现在也很英俊,反正顾昕觉得在自己认识的人中,除了自家哥哥,也就皇上生得好了。至于景王,他那种浪荡不羁的调调不是顾昕的菜。 他小时候一定生得很清秀可爱吧?可能在开蒙读书前脸都是圆圆的,不知道他会不会顽皮呢? 呃,想象不出来皇上假若顽皮会是个什么样子,哪怕她尽量放飞思绪, 想象出来的也是一个一板一眼的小正经,很少笑,做什么事都会认真。 可惜他也没有爹娘宠着。母亲早逝,就算皇上登基以后给她追封皇后,但那不过是给活人的心理安慰罢了。至于先帝……得,不用提。 “后来有一天,我遇着一个打扮的很艳丽华贵的女子,乳母带我行礼,让我问安,说那是于娘娘。我对那件事已经记不清了……如果非要说这记得什么,大概是那位于娘娘鞋头缝着珍珠,一走动的时候,鞋尖的珍珠就微微颤动。不知道为什么,隔了许多年,我就记得这个了。” 顾昕的轻松心情也没了。 皇上为什么会把那个先帝妃嫔的鞋子看得那么清楚呢? 除非是跪着……且不是只跪了一下。 那个于娘娘怕是有意挫磨折辱他,有意要叫他跪,又不让起身的。 没有娘,爹又不管的孩子, 在宫里还不是人人都能欺负一下吗? 皇上接着说:“过了几天, 忽然听人说, 那位于嫔想把我接到身边抚养。” 顾昕啊了一声。 这肯定是另有所图啊。 不过这事儿应该没成,因为顾昕知道皇上后来被送到陆嫔那儿住过,等到开蒙读书时,就迁出去了。 那这事儿为什么没成呢? 皇上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接着说:“于嫔当时也算得宠吧……但是有人比她更得宠,她担心害怕,所以想尽办法固宠。” 哦,那不用问,肯定是有人给于嫔使绊子了吧。 “那也是个夏天,天气很闷,我那时候还没有正式进宫学念书,但是跟着身边的人识字,三百千都已经读完了。那晚上我在窗边念书,乳母端进来一碗绿豆百合汤。” 话题忽然又拐回了绿豆汤,顾昕突然间意识到,这汤前面提起过现在又提,肯定不是好事。 她有些紧张的握住了皇上的手。 哪怕他现在已经平安成年,就躺在她的身边,她依旧为当时无依无靠的他而揪心。 “平时的汤……甜味儿很浅,甚至有时候都不放糖,那天晚上的汤却不知道为什么,放了许多的糖,喝一口就腻得人不舒服,我就放下了。” “那汤,甜得都有些发苦了。” 顾昕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我上吐下泄,折腾了半夜,身边的人想去请太医也没有请来,第二天太医才来,只说是吃坏了东西。但是晚上我身边另一个姓杨的宫人悄悄过来,说她看见马姑姑昨天晚上把剩的汤悄悄倒在花圃,天亮后她在那里看到了许多死的蚂蚁和别的虫子……” 顾昕脱口而出:“汤里下了毒?” “也许是吧,那多放的糖,可能就是为了盖过汤里不该有的苦味。” 顾昕抿了下唇。 是啊,毒药总是会有些异样的气息和味道,所以要用味道重的东西来盖过 第401章 皮影戏 谁下的毒?” 顾昕现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想把那个主谋,那个乳母,那经手的的传递的全弄出来挨个儿抽死。 皇上摸摸她的头发,他的事儿,她倒比他还气。 他自己倒是自己看淡了,要不是今天陪着顾昕,他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毕竟那时候他年纪还小,记性并不是那么的好。还有,他后来经历的陷害那要一件件说起来可真是太多了,说到明晚上这时候都说不完,这件简单的下毒事件实在不值一提。 如果非要说这件事儿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大概是第一回让他明白了一回事。 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哪怕是从小带大他的乳母,也会在他的汤里下毒。 “下药的人也是后宫一个嫔妃,因为那个于嫔在先帝那儿撒娇恳求说想把我接到身边抚养,另一个不想让她成事……” “那也不应该来毒你啊!” 顾昕真是……服了这些女人。 两个争宠,为什么要拿孩子开刀? 皇上那个时候才几岁大就要受这样的罪? “这事儿之后,于嫔自然借着这件事发难,但是狗咬狗一嘴毛,两个人都没有得着好,倒是让先帝想起还有个没人管的儿子,随口就交给陆嫔看顾了。” 顾昕轻声问:“那毒没伤着身体吗?当时太医有没有好好诊治?” “毒性不烈,而且只喝了一小口,没有大碍,休养个三五天就好了。” 顾昕又问:“那你迁到陆嫔那儿之后,她待你好吗?” “还好。”皇上说:“陆嫔这个人……虽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比其他人强的地方是她性子要软和得多,而且没有那些歹毒心思。” 顾昕可不知道陆嫔是个什么样子,那人也早早没了,她只见过宁城公主。从她身上……顾昕可没看出什么美好的、讨人喜欢的品质来。如果陆嫔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应该不会把女儿教成这样吧? 宁城公主这个人……挺自私,也挺势利。据顾昕以前听到的一些传言来看,还相当的吝啬,伺候她的人不但动辄打骂责罚,月例也总被苛扣。 也不知道一个公主怎么养成的这个脾气。 “宁城公主过去……也是这样吗?” 皇上明白顾昕问的什么,细想了想才答:“我与她……过去的交往其实不多,毕竟我在陆嫔那里也没有待多久。宁城公主和我也没有多少话说。不过当时在姐妹之间,她的人缘并不好,旁的姐妹说她这个人总看着别人有什么,然后就自怨自艾的,还有,爱使小性儿,动不动就说旁人抱团排挤她……” 顾昕想了想,嗯,听起来宁城公主少年时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长大后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顾昕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反正皇上跟她说了好些以前的事儿,顾昕还特爱听。 毕竟她自己的记忆到现在都囫囵不全的,皇上呢,两个人曾经相处的时间又不多,顾昕也想多了解些他的事。 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听得津津有味的。 她睡了个饱,第二天醒来时神清气爽,完全看不出来半夜又咳嗽又折腾的。 天虽然还没有放晴,但好歹是没有再下雨了。赵良他们几个人一商量,怕娘娘不能出门闷着,又找了消遣来替她解闷。 教坊有擅口技的伶人,学各种动静都惟妙惟肖的,赵良特意把人传来。 顾昕坐在殿中,看着布置好的小戏台——真是小戏台,放在桌上的。因为今儿演的是皮影儿戏。一共就两个人,但是却演出了一台热闹来。尤其是那个擅口技的伶人,可男可女可老可少,甚至连猫儿狗儿虫鸣鸟啼都学得跟真的一样。还有下雨声、流水声,风声,假使闭上眼睛只用耳朵听的话,真有身临其境之感。 先演了一折姻缘错,又演了一出猴戏儿,顾昕看得很是开心,中间她还去方便了一回,她一离开,演戏的二人就停下来一动不动,等她回来了,才接着刚才的剧情向下演。 “好,赏。” 香珠早就预备好了,除了赏钱,还每人赏了一匹料子,那两人跪下谢赏。 顾昕说:“这戏台就先别拆了,留着明日还能继续用呢。” 这下那两人更高兴了,贵妃娘娘性子好出手又大方,谁不乐意多伺候啊。 第402章 中秋 那个没拆的小戏台子,其实不是为了明天再演省事。 等那俩人一走,顾昕就自己玩起来了。 虽然说她是外行,但是好在提起了线,皮影好歹算是站起来了,就是头耷拉着,腿也朝着一边撇,看起来好象被折断了骨头似的,顾昕自己看一眼,忍不住哈哈哈的笑。 赵良看娘娘喜欢这个,在一边儿凑趣儿:“娘娘要喜欢这个,让内府多做点好看好玩儿的送过来,也可以让教坊那边多排点皮影戏看。” “嗯,皮影就算了,我觉得这个有点难,我玩不转。”顾昕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试着操纵了几下连个走路的简单动作都完不成,更不要说象刚才那两个熟手一样能做出各种各样的灵活的动作,更厉害的是人家手上忙着,嘴上也没耽误,两个人整了一台大戏。 西苑这边日子就是自在,窗子一开,外头就是莲湖垂柳,清风穿窗而入,要是写了什么东西忘了用镇纸压住,风一吹过来,哗啦啦的把纸张都吹落一地。想听曲听曲,想看戏看戏,想吃点什么,膳房十二个时辰伺候着。 关键是,隔了一道宫墙,这里不算宫里,算宫外。虽然西苑和后宫也就算挨着,但是一墙内外,差别很大。 顾峪这阵子没有进宫,中秋那日他是和景王一起到的。 平时他穿着打扮都很随意,今天是景王把人拉住了,死活非要给他好生拾掇一下,说不能塌了他这贵妃兄长的架子。 衣裳是景王特意让人给做的,十分华贵,顾昕第一眼都没看人,光顾看衣服了。 真狠。 景王这是借机报仇? 中秋这日虽然天气已经没有盛夏天那么闷热,可也还暑气未消呢,景王给顾峪拾掇得这套衣裳,至少五六层! 身板儿弱点的都得让他捂中暑。 当然了,好看是好看。 顾昕还没看顾峪这么打扮过,这人一向闲云野鹤似的,穿衣裳……不能说不修边幅,但也没有讲究过。 今天这一身儿,确实好看,不愧是她……她哥! 唉,他们家这辈分关系也是够乱的,要论年纪,顾峪当她爷爷也是绰绰有余,再大胆点猜,说不定是太爷爷。 顾昕摸了一下肚子,这事儿始终压在她心里头。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她在摸肚子里,里头的小家伙儿伸拳踢腿,活泼泼的跟亲娘打了个招呼。 唉,顾昕想跟这娃说,今天过团圆节,你叔叔来了,你舅舅也来了…… 就是这个舅舅吧,辈分有点不大明晰。 皇上今天穿的反倒是一身儿挺简单的常服,天青色的圆领窄袖长袍,宽腰带束紧腰身,整个人看起来挺拔俊秀,长身玉立,如风中一杆翠竹,看得顾昕直拧手帕。 她……她都不想跟皇上并排站了。 显得她多臃肿啊。 看看那个腰,那个腰! 也不知道她生完了孩子,还能不能瘦回原来的尺寸去了。 要是瘦不回去,他是不是还敢嫌弃她? 皇上扶住顾昕向外走,还没来及开口,先吃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第403章 不顺 这场中秋家宴人少得很。 去年中秋的时候,武阳郡王夫妇,东阳郡王都在,现在俩人都不在。 宁城公主据说是“病了”,但是据太医院说,她身子没有大碍,也就是情志不舒,肝郁气滞,说白了就是心病,气儿不顺。 是啊,宁城公主这人,总觉得事事不如意,人人都不顺眼,总觉得旁人都对不住她。 至于她是为什么气不顺的,顾昕一点都不好奇。 今天她不能进宫来赴宴,顾昕觉得正好,和她坐一块儿,顾昕觉得自己的胃口都要被她败坏了。 明恪公主和驸马一块儿来的, 顾昕打量了明恪公主一眼,忽然心中一动。 她因为月份大了,现在穿的都是宽松的裙子,和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近年宫里宫外都时兴把腰束得紧紧的,显得纤细窈窕。 明恪公主原本是个十分苗条的女子,她也爱美,以前顾昕见她的时候,她打扮得都很精心,衣裳从来不穿重样的,自然,各种腰封也是花样多变。 今天她居然也穿了一件宽褶的,不显腰身的裙子,而且上台阶的时候,就那么两三阶,驸马还细心的扶着她的胳膊,象是生怕她磕着绊着了。 如果说这些迹象还不够,那么这夫妻俩脸上那种仿佛捡到了天上掉了金饼子一样的欢喜之色,就足以让顾昕猜出点什么来了。 明恪公主坐下之后,顾昕小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明恪公主露出一个带着羞意,但是又心满意足的笑容:“娘娘真是眼明心亮。” 顾昕也笑了:“这是好事情。什么时候的事?太妃可知道了?” “将将两个月,昨日才差人给母妃送了信儿。” 明恪公主成婚时日不短了,和驸马也很恩爱,只是一直没有好消息。 他们夫妻自己急,林太妃也挺急的。 现在明恪公主终于有了喜讯,顾昕也挺高兴的。 “太医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一切都好,只是头三个月要格外当心些。” 明恪公主这几天都晕陶陶的,既欢喜,又有些难以置信。 之前她那么期盼,不但求神拜佛,还找了药吃,但是都没有效验。最近这半年嘛……反正自从天热起来之后,药汤子她是不愿意再喝了,燥得很。不过,或许是因为天热,驸马在府里的时日也多,两个人也亲近…… 结果就有了。 “太妃必定很高兴。” 明恪公主笑着点头。 说话功夫,景王和顾峪也从外头进来了,刚才两个人在外头水边说话,这会儿客人都到齐了,他们也就进来了。 顾峪从暗处走到灯火通明之中,明恪公主一抬头,都有片刻失神。 “这就是顾都尉吧?” 顾昕点头:“公主怕是没有见过我兄长。” “是啊,但是听人说过。” 那些话毁誉参半,明恪公主还是头一回见着真人。 果然不俗,哪怕穿着这样层叠繁复的袍服,这人身上仍然有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一种不同凡俗的气度。怎么说呢……明恪公主从小到大,见到的人大多都是在规矩里的,他们穿着符合自己身份的衣裳,说着差不多的话,做着不出格的事。 但是这位顾都尉,他不大一样。 明恪公主又转头看了一眼贵妃。 贵妃也不大一样,和后宫其他人大不一样。 应该说不愧是兄妹吗? 明恪公主和顾昕说起外头的事情。 “宁城姐姐想给贺晴寻亲事,但是……”明恪公主递给顾昕一个“你懂的”眼神:“现在京里头好些人还在观望。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家,越是谨慎小心,不会在这时候轻易做什么决断。” 顾昕轻轻点头。 宁城公主给女儿找婆家,那眼睛是长在脑门上的,稍低一些的人家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但问题来了,那样的人家又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冒险娶贺晴呢? 明眼人都知道宁城公主行事不妥,和皇上的关系也并不亲厚,在这个节骨眼上结这样的亲事风险太大,又见不着什么益处。 所以宁城公主就很不顺心了。 她看得上的人家没有一个愿意应承的,有的直接就婉拒了,有的则含糊表示现在不成。 嗯,顾昕现在可以断定宁城公主的心病起码一半是因此而起的。 第404章 臂钏 相比宋晴,相信宋贺的事更让宁城公主头疼。 宁城公主把儿子的事瞒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吧……京城的人都有一种独特的敏锐。一件事你越是坦荡,自己都不放在心上,旁人也就跟着不看重。你要是非得藏着掖着瞒着,旁人反而越要打探个明白。 宋贺的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明恪公主也知道,说起这个事情来,她也觉得这个外甥命不好。 生下来先天有些不足的孩子,也不独是宋贺一个,宋贺还不是其中最严重的一个。就明恪公主知道的,宗室中有一家的儿子就是,比宋贺严重得多,宋贺起码还能读书识字,大面儿上礼数不错,乍一看是没有问题的。那家的孩子就不成了,大概也就只有个三五岁的样子,每天除了吃,就只知道找乳母,玩起来一身泥,还曾经掉进池塘差点淹死。 宋贺这样的,好好请人诊治教导,说不定还能有大起色。但宁城公主讳莫如深,对着别人是又哄又瞒。这个亲娘都这样,让别人想说什么也张不开嘴了。 宁城公主想娶个事事如意的儿媳妇,那可难了。 明恪公主对这个姐姐心情复杂。 既同情她不幸,又觉得她脾性行事让人难以理解。 怀着身孕时痛失丈夫,又因为这个缘故孩子早产先天不足,为了避祸躲到乡下好几年,在那儿又耽误了给女儿的教养和给儿子的诊治。明恪公主觉得自己要是摊上这事儿,指不定也得心性大变。 但是吧,宁城公主的作派,又着实让人亲近不起来。 她现在是怨天怨地怨世人,只觉得旁人都对不住她的,最欠她,最应该补偿她的就是皇上。 皇上欠她什么啊?要恨恨先帝去啊。是先帝听信构陷馋言,是先帝杀儿子杀孙子杀女婿杀妃嫔,皇上自己倒霉的,先被送进石磨巷,又被送进皇陵,过了好几年命悬一线,没有自由的日子。 而且皇上到现在只有一个孩子,还在贵妃肚子里没出世呢,他也够命苦了,他找谁说理去? 明恪公主以前也不是没劝过宁城,婉转暗示她对皇上和贵妃亲近些,皇上不容易见到,但贵妃还是个好相处的人。有事情的话,都不用贵妃发话,别人自然会看着这份儿面子,这份儿交情,会给行方便的。 可宁城公主不听劝啊。 以前听人说守着独子的寡母难相处,还真是不假。 而且宁城公主在穷乡僻壤的过了这么些年,眼界心胸都变得象个偏执的乡下妇人一样了,一个铜钱看得比铜盆还大,对待下人非打即骂毫无恩义。 她这样…… 明恪公主不去多想宁城公主的事儿,恭维贵妃说:“娘娘今天这个臂钏好看。” 顾昕今天穿的这件宫装是纱笼袖,纱袖之下可以看见藕臂细白光洁。灯影下纱袖仿佛一层轻浅的烟雾,那臂钏其实什么花巧也没有,上头就有个如意结,但是东西好不好看,得看佩在谁身上。就贵妃这样貌,随便插个木簪带个银镯,那也是美不胜收。 这个素简到极致的臂钏也是如此,明恪公主以前不是没见旁人戴过,但是都象套了个箍子似的,胖的显肿,瘦的吊着打晃。 明恪公主自然也不缺首饰,但是说实在话,她觉得自己用臂钏也不好看,有时候还觉得碍事,压在箱底也不怎么用那些。 回去还是要找出来,这天儿马上就要凉了,赶在重阳之前还能戴那么几回。 第405章 打算 顾昕有了身孕,明恪公主也是一样,两个人面前摆着的酒盏不过是做做样子,一滴也入不了口。明恪公主面前摆的是果子露,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孕,她觉得果子露喝着一点都不香,甜腻腻的象是要把喉咙黏住了。 “娘娘喝的这个是……” 顾昕忙说:“是我宫里茶房调的酪浆,有些酸酸的,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香珠连忙端起壶给明恪公主也倒了半盏。 明恪公主端起来尝了一口,确实有些酸酸的,但是极为爽口。 “你要是喜欢,回头让人把方子抄一份儿给你,这个有身孕也可以喝,没妨碍的。” 明恪公主也没推辞,大大方方道了谢,又说:“我的庄子上今年瓜果都长得不错,前两天我让人送进宫来的,娘娘尝了没?” 顾昕还真尝过了,明恪公主送东西,大头儿当然是林太妃和会宁宫这两处。明恪公主送了蜜瓜、葡萄、石榴还有莲蓬等瓜果来,还有庄子上的活鸡鲜鱼。可惜顾昕都没有能多吃,每样只能尝尝。 “多谢你,我尝过了,蜜瓜挺甜的,石榴也很好。今天这酪浆里好象还掺了葡萄汁呢。” 明恪公主瞅了对面一眼,轻声问:“娘娘是怎么打算的?” 顾昕一时没明白过来明恪公主的意思:“啊?” 明恪公主下巴微抬了一下示意:“顾都尉啊。娘娘要是生下皇子,总要在宫外有个臂助,顾都尉看着年青有为,就是现在只领个虚衔,没有实职,娘娘还是应该早做打算啊。” 顾昕倒是没有想到明恪公主会琢磨这件事,说起来也算是她一片好意,但是顾昕从来没有往上头想过。 别说顾峪了,就算她自己,也许……也不会在宫里待一辈子。 以前她觉得自己在宫里是暂住,很快就会离开。后来……后来她的想法变了,但是她仍然没有想过为了保住现在的荣华富贵而要不择手段去攫取权力。 明恪公主也许是为了她好,但是她对顾昕和顾峪并不了解。 对顾昕来说,最要紧的事情并不是巩固地位保住尊荣,而是…… 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成为与旁人不同的异数。 顾峪更加不会在乎这些世俗的东西,对他来说,大概前半生的汲汲营营都是为了彻底解决仇家,以后嘛,以他特殊的体质,他应该也不会在京城久待。一年两年应该没问题,十年八年或许还能象以前顾家那样遮掩过去,但是再多就不成了,身边的都在时间中变化,长大的长大,老去的老去,他却还保持着现在的样貌不变,这肯定是不成的。 顾昕只是点了一下头,说:“这件事情,皇上总归会心中有数的。” 明恪公主本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也说:“娘娘说的是。” 她本来想劝顾昕要替自己打算一二。 虽然她是皇上的妹妹,但是明恪公主也不觉得皇上会一辈子只宠爱贵妃一个人,以后……皇上身边总会有别的女人,可能还会有其他女子为他生儿育女。贵妃就算不怕自己失宠,也要替孩子打算吧?明恪公主跟着林太妃,从小就一直被冷落,在宫中没有宠爱,没有权势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 但是贵妃既然自己不着急,明恪公主也不会上赶着劝她。反正不管谁得宠,她都是公主,她母亲也都是太妃。 第406章 冷清 天上一轮圆月,照着地下几处宫阙。 延庆殿。 蒋贵人尝了半个月饼,只是刚刚过过嘴瘾而已。膳房送来的月饼摆了一大盘子,里面足有七八种不一样的口味儿,但云燕牢牢记得太医的叮嘱,多一口也不让她多吃。 要说人吧,就是有那和几分贱骨头,越是吃不着,就越是老想着。 云燕瞅着蒋贵人的目光还时不时的往月饼上扫,干脆摆摆手让人撤下去了,省得蒋贵人眼馋难受。 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月饼不在眼前了,蒋贵人也就收收心尝别的菜肴了。 冬瓜丸子汤那是清淡鲜美,蜜汁烤鸡皮脆肉嫩,这个菜平时可吃不着,也就今天过节,膳房那边材料齐备,大展身手,蒋贵人才有这个口福。 “贵人,咱不吃了啊,晚上吃多了积食。”云燕适时的劝了一句:“今天的月亮特别的亮,后头桂花也开了,奴婢陪贵人去走一走,咱们也边赏月赏花,边消食儿了。” 蒋贵人笑着应了:“行,那就去走走。” 云燕觉得这个中秋,未免过得太冷清了,往年还有宫宴,今年贵妃和皇上去了西苑避暑,宫里头这些人就只能各过各的。 延庆殿人少得很,云燕哪怕想张罗,也实张罗不出什么热闹气派来。 蒋贵人自己倒不在意,有热闹也好,没热闹一个人过也清静。和以前相比,现在已经不错了。以前李妃在时,想要片刻清静都没有。李妃这人在折腾人上头永不疲倦,花样翻新。 蒋贵人记得就是孟皇后死的那一年的中秋,宫中没有宴饮舞乐,李妃就让她敲更鼓,蒋贵人熬了大半夜,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瞅着铜漏,每过一刻钟敲一下。 那个中秋过得真是刻骨铭心。 至于什么月饼,什么桂花,什么赏月,她那时候可没有这份儿闲心。 云燕扶着蒋贵人慢慢往前走,今天的月色真是好,地下照得一清二楚,灯笼都可以省了。 “娘娘闻到了吗?” 蒋贵人站住脚深吸口气:“嗯,闻到了。” 桂花的香气是甜甜的,随着清凉的夜风吹过来。云燕也紧着吸了两口气:“香得很,咱们宫里这桂花往年开的都不大好,今年不知道怎么,开了一树的花,密密麻麻的,前天云莺还和我说,要把那些花收拢起来,回头做桂花蜜呢。” 蒋贵人倒是没想着吃,她往前一指:“去那边走走。” “那边?”云燕不确定。 “对。” 这个……去哪儿转悠散步当然是蒋贵人说了算,云燕只是很疑惑。 那边是原先的李妃住的地方,东侧殿是她日常起居之所,西侧殿是她的寝殿。 但是从李妃坏了事,这里就被查抄过又封起来了,别说晚上了,就连白天也没有人来。 说白了,没有主人的殿阁不过是间空屋子,这里一直闲置,又冷清,又被人嫌晦气。 蒋贵人主仆走到了殿门外,因为节前这里有人来打扫过,倒没有积下多少灰尘,不过门上挂着锁,里头黑黢黢空荡荡的,云燕素来胆大,这会儿都觉得有点不安。 “娘娘,这边太黑,咱们回去吧。” 要说黑也不是太黑,就是太静了,静得人心里直发慌。那黑黑的窗子象一张张的嘴,发出无声的哀嚎。 蒋贵人倒是不怕。 黑有什么可怕的?远没人心可怕。 以前她每次到这儿来都心中忐忑,不知道李妃又生出什么折腾人的主意。 但是现在她一点儿都不怕。 第407章 猜想 “贵人……” 蒋贵人扭头看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就回去了。” 她是不怕黑,也不怕什么所谓的鬼祟晦气之说,但她不能把别人都当成和自己一样啊,云燕嘛,胆子和一般人差不多,这么冷清的晚上,站在李妃曾经住过的地方,她心里不自在也是难免的。 但云燕想说的不是这个。 “贵人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嗯?什么动静?”蒋贵人还真没有注意。 不过云燕这么一提,她听见西面隐隐约约是有点动静。 “是陈妃她们过节呢吧。” 延福宫,还有位置靠后一些的昌德宫,住的妃嫔都不少,陈妃、张嫔,吴贵人她们扎堆儿住着,比现在的承庆殿是热闹多了。 以前承庆殿也“热闹”。李妃只要醒着就折腾,天天不是打就是骂,鸡飞狗跳能不热闹吗?而且那时候承庆殿住着李妃、李才人,蒋贵人,加上伺候的人,人气也是很旺的。 “不大象是过节的声响。” 云燕也有些纳闷。 隔着高墙,其实听不真切。但是吧,听着不象是正经热闹的声响。 皇上和贵妃不在,撇下来的这些后宫妃嫔们其实心里都不大得劲儿。 自己随便应付一下吧,似乎在旁人和奴婢们面前失了体面。要热闹一下吧,也不是那么合适。 一来,现在位份最高的陈妃病着,且病得不轻,旁人想热闹,又不能越过她去。 二来嘛,贵妃有孕,且临近产期了,这大半年里大家都恨不得把嘴蒙起来,把头扎进沙子里,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生怕出什么事牵连到自己身上,这时候折腾过节,似乎有些得不偿失。 蒋贵人之前打听的消息,延福宫和昌德宫也没有要大办的意思,无非也就是吃一桌丰盛宴席,凑得齐人的在一块儿抹抹牌,凑不齐的,也就跟蒋贵人差不多。 至于拜月祈福搞什么月祭,这种事儿先孟皇后的时候就明令禁了。 蒋贵人总觉得这是不是有人心虚,生怕别人借机咒她。 一看就是亏心事做多了。 “娘娘,咱们回吧。” 蒋贵人也点了点头。 以前的夏天她都挺怕热的,一直到入了秋旁人都换了夹衣,她还穿夏装呢。但是现在不成了,经过这一场劫难之后,她看起来是一天天康复,但是内里的虚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就象现在,中秋,夜晚,蒋贵人就觉得夜风凉意侵人,云燕带了薄斗篷,已经给她披上了。 回去的路走了一大半,云莺急匆匆的找了来:“贵人,隔壁好象不大对劲。” 蒋贵人一愣:“怎么了?” “奴婢看见延福宫的太监急急慌慌的出去了,看那方向,可能是去请太医的。” 蒋贵人脚下一歪,幸好云燕扶得稳。 “陈妃不会不行了吧?” 云燕赶紧打断:“哎呀贵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蒋贵人也发现自己失言,不过嘛,反正只有她自己的宫女听见,不碍事。 “今天可是中秋呢,要不是大事,肯定不会……” 不会选择在今天晚上去请太医。 而且有本事晚上请太医的,也就陈妃、张嫔,别人位份不够。 这让蒋贵人很难不往坏处想。 陈妃这么一直病歪歪的,蒋贵人仔细回想一下,好象这一年都没见陈妃出过门露过面了。 别真是不行了吧? 大过节的,蒋贵人被这一出闹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倒不是她和陈妃交情有多深。认真说,她以前是李妃这边的人,和陈妃那边是不对付的。但有一说一,陈妃这人比李妃那是强多了,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心性手腕,都没有李妃这么疯狂恶毒,是个有底线的人。再说,陈妃病重,蒋贵人也有过差点儿丧命不得不休养身体的经历,对陈妃也有几分同情。 现在李妃也不在了,她和陈妃也就没什么对立的必要。 大家毕竟都是从皇上登基前就侍奉过来的人,要是陈妃突然没了,蒋贵人觉得也挺遗憾。 第408章 吐血 “帮我更衣。” 云燕忙说:“贵人,这事儿……陈妃只怕不好了,咱们躲是非还来不及,怎么还能自己往上撞呢。” “这边的事,西苑那儿恐怕很快也会得到消息的,贵妃娘娘平时处处照应我,这事我也不能头一缩只顾自己明哲保身。” 云燕也明白过来几分,赶紧闭上嘴,手脚麻利伺候蒋贵人换了件衣裳,又把斗篷系好。蒋贵人站到门口,外头两个太监已经提着灯笼预备好了。 承庆殿到延福宫就几步路的事,蒋贵人到了延福宫门前,果然宫门开了半扇,有太监站在门前伸头探脑,一眼看见有灯笼亮光,还以为是太医来了,但随即知道不是。太医哪里能来得这么快,再说也不会有两盏灯笼开路。 “蒋,贵人。奴婢给贵人请安。” 蒋贵人也顾不上说别的:“陈妃娘娘怎么样了?” 守门的太监嘴张了一下,却说:“奴婢不知。” 蒋贵人也懒得管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不肯说,直接就往里走。守门太监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索性站到一边装木桩。 蒋贵人带着这么多人呢,他也拦不住啊。 蒋贵人一进来就知道肯定是陈妃出了事,殿内殿外灯火通明,陈妃身边的绿锦急匆匆迎上来:“给贵人请安,贵人怎么这时候来了?” 蒋贵人并没有拐弯抹角:“陈妃娘娘身子如何?打发什么人去请的太医?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绿锦也犹豫了一下,但是她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低声说:“娘娘吐血昏厥过去了。” 蒋贵人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揣测,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大惊失色:“我进去看看。” 蒋贵人到了门口,就看见陈妃床前围着好几个人,绿罗正急着催促:“太医来了没有?” 陈妃躺在榻上,蒋贵人看见一件沾血的衣裳放在一旁,屋里也有一股血腥气,就知道绿锦说的没错。 陈妃的病一直拖着,大家都其实心里都做好了她随时可能病重不治的准备,但是现在看到陈妃这么人事不知的晕着,那件衫子上血迹淋漓,依然是让人触目惊心。 陈妃这屋子里气味儿并不好闻,久病的人身上总有一种奇异的气味儿人,说酸不酸,说臭不臭,就象陈朽的木头,在水里浸久了,生出了黑色的长霉,那种气味儿…… 有人说那是病气,也是阴气。 血腥气混着这种气味儿,还有药气,蒋贵人忍着想用帕子掩口鼻的动作,问:“陈妃娘娘晚上用了什么?服了什么药?除了吐血,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屋里人没有答话。 蒋贵人也知道她们为什么闭口不答。 一是因为防备,二是因为自己只是贵人,且以前与陈妃不对付。 “你们有没有打发人去请张嫔?” 眼下陈妃自己昏迷不醒,若是延福宫的人不愿意让蒋贵人在这儿插手,那也得有个人主持大局,不能任由奴婢们在这儿瞎张罗。 不过……蒋贵人觉得张嫔八成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该过来看一看,否则陈妃真有个万一,她们离得这样近却不闻不问的,那绝说不过去。 这人真是不经说,蒋贵人才念叨张嫔,张嫔就已经来了,见着蒋贵人已经在这儿,张嫔也没怎么意外。 张嫔来了说话可比蒋贵人好使,哪怕是绿罗,对张嫔的问话也得一五一十的回答。 陈妃身子不适,自然不能如常人一般过节,月饼甜腻,螃蟹性寒,菊花酒也不敢沾,晚上也只喝了点小米粥,然后服了药,之后没有多久,陈妃忽然捂着胸口倒下去,吐了好几口血。 张嫔问话的时候,蒋贵人的目光落在那沾了血的衣裳上头。 这血的颜色不是鲜红的。 第409章 危急 蒋贵人还记得自己被李妃下毒之后,吐的血是发紫的。 当时幸好有云燕,后来云燕还把当时的帕子给她看过,因为隔了几天,血渍变成了紫黑的。 那帕子蒋贵人让云燕烧掉了,一看着那个她就觉得心惊胆战的。 多险啊,要是云燕不是对她忠心耿耿拼死维护,要是贵妃没有向她伸出援手,她就算没被毒药毒死,也非命丧在李妃手上不可。 现在看陈妃这吐出来的血,蒋贵人皱着眉头…… 陈妃这吐的血,怎么颜色发黑呢? 这……这都比她上次吐的血颜色还不正常。 陈妃不会也中毒了吧? 蒋贵人随即把这个想法抛开了。 就陈妃现在这样,给她下毒那也太不划算了,她自己一条命十成里已经去了九成了,想要陈妃的命,给她下毒还不如想法子给她吹点冷风,吃点凉东西,保证能让陈妃的病势更沉重。 说不定连今年冬天都过不了。 这可不是蒋贵人恶毒,事实上这是以前李妃的想法,不过李妃大概觉得陈妃病成那样,容颜残损,也不可能承宠,所以并没有一定要把陈妃弄死的决心和手段。 既然这里有张嫔撑着,蒋贵人也就不强出头了。 小太监气喘吁吁的把太医请了来,张嫔也顾不上避嫌了——什么放帐子拦屏风的,陈妃现在命悬一线等不得,再多耽搁一刻可能就会没命。 太医一见陈妃现在的模样多半是吓着了,也可能是一路小跑过来力乏腿软,进殿门的时候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儿跌个嘴啃泥。 他这么连扑带走的到了跟前,第一件事儿先试了陈妃有没有呼吸。然后才伸手按脉,还不忘让人把陈妃那件沾血的衣裳拿过来细看。 绿罗尽管心急如焚,也没有抓着太医先催问。她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如果太医能救娘娘,那她现在就绝不能延误时机。 太医自己也来不及说话,打开药箱取出针囊,就要给陈妃施针。 看来这儿局面是暂时稳定下来了,张嫔紧皱的眉头也稍稍松缓,扶着宫人的手在一旁缓缓坐下,长长的出了口气。 蒋贵人瞅着她那脸色,才想起张嫔的身子也不怎么好。 反正在蒋贵人之前侍奉皇上的人,就没几个身板好的,最不好的那个早就埋地下好几年了。 对于自己进王府之前的那些事儿,蒋贵人知道的不多,但也足够她判断出当时的情势有多险恶。无非是你害我,我害你。先皇后绝对是心毒手辣的人物,估计在她看来,所有可能对她产生威胁的对手都要铲除。李妃小产,陈妃病重,张嫔为人格外谨慎,也不免遭她毒手。其他的人要么家世不行,要么容貌平平,总之,对她威胁最小,就能活得平安。比如蒋贵人,生得不够美,性子不讨喜,皇上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孟皇后就喜欢蒋贵人这样的,多来几个也无所谓,构不成威胁,还能彰显她的“贤惠。” 这个所谓的贤惠,简直要让人把牙都笑掉了。 蒋贵人甚至听说,当初为了能成就这门亲事,孟氏和孟家用的手段也很不光彩。这一家子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脉相承的阴毒,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孟氏干了这么多缺德事,这么多人恨她。她怀了两次孩子,一次生下来夭折,一次连生都没有生出来,固然她体质弱,但就蒋贵人知道的,这里面肯定没少有人做手脚,甚至可能是联合起来给她使绊子。 就孟氏那个刻毒劲儿,连她的贴身宫女和身边的女官都不会对她忠心。她待下严苛,以前翠微殿打死打残的宫女太监可不是一个两个,这还是明面上的。私底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也有。 皇上后来也看穿了她的为人,孟氏死前一年,就已经过着形同幽禁的日子,出不了翠微殿半步。 对了,说起来最后伺候她的那些人里头,旁的人蒋贵人不记得,倒是有一个现在还在宫中的,涂女官嘛。 殿内传来绿罗小心翼翼的问话:“请问袁太医,我们娘娘……” 蒋贵人停下了回想,也跟着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第410章 在意 褚怀忠听了茅太监的回禀,脸色就是一沉:“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们看着吗?” 茅太监满头大汗:“是看着的,可是陈妃也有她的人脉,这些天都没有动静,今天又是中秋……” “今天当值的太医是谁?” “是袁太医。”茅太监苦着脸:“唐太医前两天去官药局了,不然今天应该是他。” 褚怀忠连瞪他都懒得费这功夫。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好好的过个节,本来人人都很高兴,正好赶上明恪公主也有身孕,又没有败兴的人搅局,这桌团圆宴吃得和乐融融,谁能想到陈妃赶在今天找死呢? 要照褚怀忠的心意,她死让她死了得了。 但是眼下,他还是只能把这个倒霉消息报进去。 殿内景王正拉着顾峪拼酒,顾昕一直和明恪公主说话,都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拼起来的,今天席上用的酒不烈,但是架不住他们已经喝了几壶了! 顾昕和明恪公主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这怎么喝到一块儿去的,而且又为什么要这么喝。 酒嘛,小酌怡情,意思意思喝两杯也就算了,顾昕是真不知道那些人拼命的把自己当个缸一样往下灌,究竟有什么乐趣?酒劲儿上来人有多难受先不提,就说喝这么多下去,那肚子不胀得难受? 顾昕看了一眼皇上,明恪公主也看了一眼驸马,这一刻俩人虽然没说话,但是心有灵犀。 幸好自家男人不那么傻。 皇上稳重,驸马呢,又是个读书人,酒也喝,但也不至于这么忘形。 褚怀忠进来躬身在皇上耳边说了两句话,顾昕正端起小半碗汤,往皇上那儿看了一眼。 褚怀忠声音很小,但顾昕听到了“陈妃”“不好”这些关键字。 不光她听到,正被景王逮着非要灌酒的顾峪似乎也听到了什么,朝这边看了一眼。 皇上轻声说:“知道了。” 褚怀忠没有多说,出去之后就赶紧吩咐人这边伺候好,自己则赶紧点了人往延福宫去。 这一路可当真不近,褚怀忠真是恨得牙痒痒。 这都叫什么事儿。 顾昕低声问皇上:“你不去看看?” “朕回头过去。” 虽然皇上也不会医术,去了也救不了人,但是在宫里,事情不是那么算的。皇上在意的人和事,那宫里上上下下都会在意,都会上赶着使劲儿。就比如太医,倘若有皇上的压力,那保不齐会更尽心,其他伺候的奴婢们就更不用说了,能帮忙的帮忙,帮不上的,也能行个方便。 顾昕和陈妃是谈不上有交情,但是陈妃病重,皇上如果漠不关心也说不过去,毕竟陈妃的出身门第摆在那里,不看陈妃,也得看在那些文臣的面子上啊。 明恪公主在旁边听着,虽然没听全,但是连猜带蒙也明白得差不多了。 “是啊,皇兄就去看看吧,这儿又没有外人,不用讲究那些虚礼。” 这句话确实是大实话,这一桌确实没有外人,都是一家子至亲。 景王喝得一身酒气,眼神却还清明:“臣弟陪皇兄一块儿过去吧。” 看起来景王是真没白担那个风流不羁的名声,这好色不好色的顾昕不知道,但好酒是一定的,喝了这么多,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再看顾峪,他看起来似乎也没醉,但是坐在那儿眼帘低垂也不出声,怎么看也不象是没受影响的样子。 本来顾昕还觉得今天能见着面,有话要问他,现在这样也问不成了。 第411章 放心 顾昕坐在镜子前,香珠替她卸下簪环首饰。 这一晚下来,热闹也算热闹,但累也是真累。平时这个时间,顾昕早就上床安歇了。 香珠轻声说:“娘娘,刚才茅太监来报信,说陈妃情形不大好。还有,天太晚了,皇上可能就在宫里歇下了。” 顾昕点点头。 香珠其实满心不乐意皇上回宫去看陈妃。 大过节的,陈妃这也太……她要真是今天没了,是不是以后每次过中秋节皇上都会想起这个人来? 再说了,宫里头狐狸精可不少,说不定就会有人趁机会接近皇上呢。 不过这些话,香珠全闷在肚子里,一个字也没往外吐。不但不提起,她还不想让顾昕往那方面去想。 “明恪公主盼有孕盼了不少时候了,现在终于有了好消息,林太妃一定高兴坏了。”香珠说:“咱们也是刚知道,娘娘看,要不要明天备份儿礼,算是恭贺明恪公主有喜?” “是该备一份厚礼。”顾昕说:“我记得我有孕那会儿,林太妃和明恪公主都送了厚礼。” “娘娘记性好,确实是这样没错。林太妃送的礼物里头有一尊送子观音,明恪公主送的也都是好东西,有一座屏风,娘娘还记不记得?百子屏风?” “我记得。”顾昕笑了:“那屏风上绣了一百个姿态相貌都不同的娃娃,挺可爱的。不过太大了,摆在哪儿都显得不大合适。” 香珠也笑:“是啊,奴婢琢磨着,那东西八成也是旁人送给明恪公主的,摆在哪儿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寓意好,是个吉兆呢。” 那屏风只能收进了库房里。 说起来顾昕收的不少礼物都是这样,寓意好,吉祥,但是不当吃不当穿,就算当个摆设也无处安放。东西是好东西,但派不上用场,未免可惜。 大概她以前穷惯了,一时间脑子还转不过弯来,还需要多适应适应这些皇亲国戚们的豪奢作派。 “奴婢让人备了水,娘娘用热水好好泡一泡脚,赶紧歇下吧。” 顾昕摸了一下肚子。 今天确实熬得有些晚了,她自己就腰酸腿也酸,肚子也有些发紧。她伸手轻轻抚摸肚子,轻声说:“不急不急,这就睡了啊。” 郝院判昨天还来过,同来的还有两个有年纪的女官,都是学过医术,先帝时候也伺候过妃嫔产育的,说她胎位很正,孩子一切都好。 只等瓜熟蒂落的那一天了。 顾昕脚泡进水盆里,舒服得长长喟叹了一声。 香珠有些心疼:“娘娘脚还是有些肿。” 不但脚,小腿也有些肿胀。 香露香云两个一左一右轻轻替顾昕按摩脚掌和小腿,而顾昕自己靠在榻上,心里牵挂皇上那边。 不知道陈妃怎么样……但愿她能熬过这一关。 陈妃今年有三十岁没有?顾昕记得不大清楚,好象上次陈妃生辰是……十月里头?那也就是说,到这个十月陈妃才满三十岁呢。 能活着,还是活着的好。 皇上呢,顾昕也不想他熬一夜。皇上忙得很,最近这些日子又因为陪着顾昕原因没怎么睡好。 抓紧时间多打会儿盹也行啊,他可别又硬又倔的真坐一夜,那明天哪里有精神处理政务。 至于吃醋之类的,顾昕压根儿没往那边儿去想。 她就是有些不安,但究竟为什么……她又说不太清楚。 香珠添了一次热水,一抬头就发现娘娘靠在软枕上已经睡着了。 她看看香露和香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替娘娘擦干净脚,三个人小心翼翼的给娘娘换了个躺好的姿势。幸好刚才已经卸了妆了,衣裳也换好了。 香珠放下帐子,悄声吩咐香露:“你去外头照看,今晚上我值夜。” 今晚皇上不在,换旁人守着她不放心。 第412章 交待 陈妃知道自己要不成了。 她还是没用成唐太医那张方子,但是方子她收得好好的,叠得整齐,装在一只荷包,荷包还就在她床头的格屉里。 其实一开始唐太医也说了,她用这方子风险大,因为体质太差,拖的时间太长了。 但她拿着这方子,就象拿到了一个希望。 一个可能康复,可能长长久久活下去的希望。 或者说,是一个暂时的安慰。 只是现在陈妃明白了,对她来说,这张药方的安慰寄托在一张轻飘飘的纸上,风一吹,就吹走了。 陈妃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毕竟,身子是她自己的,自己的身子败坏了到了什么地步,其实不必太医来告诉她。她几乎睡不成一个整觉,太痛苦了。她也好久没有吃过正经食物了,都是汤羹之类,但即使是这些,也觉得难以下咽,勉强吃下去,也压抑不住恶心和五脏六腑的疼痛排斥。 有时候闭上眼,意识在半睡半醒间,会有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觉,时时让她心悸。天气一热起来,她就更受罪了。屋内的闷热让她喘气不畅,可是开了窗凉风透进来,或是绿罗她们替她打扇,她又会打寒战。吹风都如此,冰和冷水是更不敢用了。 中秋之前,宫中的例赏,贵妃送的东西,还有明恪公主特意从宫外送来的蜜瓜石榴……她只能看看,闻闻,连尝都没有尝。 不用费那个功夫,反正她的舌头也尝不出任何味道来了。 活着多好。 可是她的生命之火,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陈妃有些遗憾。 但是吧,她也会安慰自己。 好歹她的仇人们,是比她先死了。 孟皇后早就死了几年了,李妃也被废为庶人,死得悄无声息。这两个人是她最大的仇人。孟氏忌惮她,李妃妒恨她,而陈妃比她们来得晚,在名分上资历上先天就吃了亏,更不用说孟氏和李妃那时候已经各有亲信,而陈妃毫无根基。孟氏和李氏有心算无心,陈妃经验不足,吃了大亏。 她缠绵病榻多年,都是拜这二人所赐。但是,她却也不是软柿子,她也反击了,孟氏身死,孟家破落。李氏被废,李家也是家破人亡。 陈妃觉得她也够本了。 她的仇也报了——至于家人,从她出嫁,再见家人就很难了。连面都见不上,情分也有限得很。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她照应不上家里,家里对她也早就不抱希望。 她现在想的就是安顿好身边这些伺候了她多年的奴婢……别让她们没个着落。至于自己…… 绿罗看到她睁眼,喜极而泣,连忙禀告:“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娘娘,皇上来了。” 陈妃还有些迷糊:“皇上?” 绿罗赶紧将温水端过来给她喂了一口,同时飞快地说:“皇上来了有近一个时辰了,一直守在外头看着太医救治娘娘。娘娘,皇上对娘娘还是念旧情的。” 陈妃想苦笑。 念旧情? 可她和皇上之间原本也没有几分旧情啊。毕竟——她与皇上相处的次数简直少得可怜,而且后来皇上被发配到皇陵时,她因为种种原因也没有能够跟随去。 既然那个时候不能共患难,又怎么能奢求皇上登基之后对她们有什么深情厚义? 陈妃很明白这个道理。皇上登基之后冷落后宫,陈妃心里不怨不忿。她不象李妃那么拎不清,也不象孟氏那样野心勃勃—— 是的,孟氏就是野心勃勃,峰回路转,皇上从一个落魄失势的皇子翻身成了皇帝,她白捡一个皇后位子坐。这让孟氏的野心更加膨胀到没边儿,不但后宫她想管,前朝她也想插手,她八成还想着能成为皇太后临朝摄政…… 嘿嘿,想得挺美,可惜全是白日做梦。 皇上迈步进殿。 殿内烛光明亮,陈妃也能把皇上看得清楚。 说起来,她好象有好久没有见过皇上了。上一回是什么时候?有半年了吧? 皇上心中只有贵妃一个,现在嘛,还要加上贵妃肚子里的孩子。 陈妃以前一直以为,皇上这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对什么人真正动心。 原来不是不动心,是以前没有遇到这个人而已。 陈妃连欠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说:“妾身不能行礼,请皇上恕罪。” 皇上只说:“不必讲究那些虚礼。太医正在煎药,等下服了药你再好生歇息。” 陈妃心里很明白。 她现在嘛,十条命里去了九条半了。 这会儿她的精神倒比之前要好,也不觉得怎么难受。 “回光返照”四个字浮上心头。 就象蜡烛在燃尽的时候,烛焰兴许会反常的蹿高一截,呈现出之前数倍的光亮一般,她听说人在死前,也可能会有这么一个时候,在短时间内精神身体好象有好转的趋势,但其实就象蜡烛一样,已经燃到尽头了。 陈妃肯定不想浪费这点儿时间,她要把自己心头现在挂念的事情办了。 皇上八成也猜到了,不然不会一直守在这儿。 皇上……确实象绿罗说的,还是念几分旧情的。 陈妃心里又是酸软,又是苦涩。 “皇上,妾身有件事情,想请皇上作主。” “你说吧。” 陈妃定定神:“妾身……延福宫中的这些奴婢,一向尽心尽责,伺候得无微不至。妾身病重如此,不是他们的过错,恳请皇上,来日不要降罪他们,给他们个妥当的出路吧。” 一旁的绿罗立刻变了脸色。 她哪能听不出来陈妃这是在交待遗言? 皇上沉默片刻,说:“朕答应你。” “还有,内府女史冯敏,她年纪小也不稳重,在宫里当差与她的性子也不合适,皇上让她出宫回家吧。” 绿罗眼圈一热,心痛难忍。 都这个时候了娘娘居然还记得给冯敏讨人情。 说完这两句话,见皇上都点了头,陈妃长长的松了口气,整个人眼见着精神快速衰败下去。 “妾身无能……” 第413章 名字 陈妃忽然想起了过去的事。 不是她进王府的时候,比那还要早,早许多年。 是她刚开蒙读书的第二年,发现同年开蒙的弟弟可以去书塾念书,自己却只能在家中学习针线。 七岁的时候,兄长写了首诗,父亲和祖父都夸了他,他还把那首诗拿去文会。 但是那诗有半首是她捉刀代写的。看到这诗被别人夸赞,她也高兴。但是,高兴之外,又觉得难过。 她还曾经做过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个男子,还去考了科举,只是在考场上突然被人揭破是女子,一时间她惊惶羞愧绝望,惊醒了过来。 后来她有一阵子沉迷戏文,尤其是两折女扮男装,一个是为父申冤,一个是报复了负心未婚夫的戏,还试着自己写过,后来那写了大半的戏文被她烧了。 再长大几岁,她会想着自己将来嫁个什么样的人。按父亲和祖父的一贯喜好,应该也会嫁个和她家家世差不多的,也是读书人的。到时候她应该会比现在在家中要自在一些,有自己的屋子,想多存些书,也许她将来还会教自己的儿女读书写字…… 她没想过自己会进了王府,成了妾室,每天过的日子是她以前想也想不到的。每个人都满怀恶意,每张面孔下都别有居心,纵然她想明哲保身,旁人也觉得她碍了事,挡了路,想要除掉她。 陈妃恍惚看到皇上的脸。 这些年来皇上的样子几乎没怎么变,他就象初见那时一样从容,一样俊秀。 “繁云……” 那声音象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陈妃的意识象是漂浮了起来。 繁云。 啊,对了,繁云,陈繁云。 这是她的名字,但是已经许多年,许多年没有人唤过了。 甚至连她自己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是的,她是陈繁云。 袁太医从旁边抢过来,又扎针,又探脉,折腾了一通,只能跪下回禀:“陈妃娘娘……薨了。” 殿内的奴婢们都跪了下来,绿罗已经心力交瘁到了极点,腿一软就歪倒在地。 延福宫里哭声一片。 承庆殿里,蒋贵人也一直没有睡实,翻来覆去的。云燕劝她:“贵人这样可不行,太医说了,睡不好比吃不好还伤身子。上回太医开的安神药还有,奴婢去煎一碗来,贵人喝了药就睡吧。” 这药煎了一会儿,云燕端了药进来,蒋贵人摇头说:“太烫了,怎么喝得下去。” 本来天气闷热,她心里也烦躁,这会儿闻着药味儿就不想碰。 云燕有办法,她把药碗放进装了水的盘子里,借着水的凉劲儿让药凉得快些,还拿了扇子对着药扇,蒲扇呼啦呼啦的响,蒋贵人从床里拖过来一个玉竹枕垫在腰后,身子还往西面探了探,仿佛这样能把隔壁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似的。 “贵人,别再想陈妃的事儿了,昨天还说头疼胳膊疼呢。总想这事儿,回头没准儿又头疼。”云燕把药端了过来:“凉了,贵人快喝了吧。” 蒋贵人忽然坐直身子:“你听,听到了吗?” “什么?”云燕扇风扇得卖力,一头都是汗。 “陈妃……死了。” 云燕愣了一下。 被蒋贵人这么一说,云燕也听到了声音。 哭声,很多人的哭声。 陈妃真的死了。 这样的夜里,这哭声越发显得凄凉。 不过云燕一回过神,就赶紧劝蒋贵人:“贵人不要难过。陈妃的病拖了这么久了,一直挺受罪的,现在也好,她也终于是解脱了。” 不但如此,云燕甚至由陈妃的死想到另一件事。 陈妃没了,宫里头现在,可就只剩一位贵妃了,那皇上会不会再晋封其他人为妃?张嫔应该能升一升位了吧?那自家贵人呢?有没有希望晋封为妃?论家世论资历,自家娘娘不比张嫔差啊。 第414章 感慨 陈妃的去世,确实让不少人心思活动。 连平时总是低调行事,明哲保身的涂女官都忍不住同林盈感叹:“皇上身边最早就是李氏、先孟皇后和陈妃三个人伺候,现在三个人都不在了。” 林盈对那些旧事知道得不太多:“她们三个人是最早?” “嗯,最早的是李氏,是做为侍寝宫女安排过去的。那会儿李氏年轻漂亮,爱说爱笑,挺讨人喜欢的一个姑娘。” 李氏……还挺讨人喜欢? 林盈都觉得涂女官是不是弄错了人了。 “娘娘,李氏那性子霸道刁毒,宫里这些人当个没吃过她苦头啊。” 李氏那简直是万人嫌,不但其他人是这样,就连她那个妹子李才人都对她是又憎又怕,只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李,不能不依附她,襄助她而已。 看看她的死讯传回宫中之后,有多少人欢腾称愿就知道了。 连林盈都觉得宫里没了这么个祸害,实在是天也蓝了,水也清了,连平时不怎么对付的人,都显得和气了许多。 涂女官摇摇头:“你还年轻,才见过几个人?这人总是会变的……” 林盈赶紧给涂女官倒茶:“姑姑这一天下来实在是辛苦了。” 虽然陈妃的丧事没有办得太隆重,但该有的礼规还是有的,涂女官也忙活了大半天。天气炎热,确实很折腾人。 她端起林盈倒的凉茶喝了一口:“你又没见过李氏年轻时候的模样,不相信也是很自然的。李氏年轻时候在宫女当中很是出众的,相貌也拔尖儿。给皇子们挑宫女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被挑中了。” 林盈虽然不喜欢李氏这个人,但是李氏哪怕是后来作孽生事的时候,容貌也还算是不差的,那十七八岁时,想必生得更不错。 “但是从奴婢突然间成了主子,李氏的性情就渐渐变了,她不喜欢旁人提起她过去当宫女的事。这也不奇怪,很多出身贫贱的人发达之后,都有意的想要摆脱、否认自己的出身。” 这个,林盈也知道,确实也算人之常情,不独李氏一个。 “不过要说她性情大变,那是她有孕之后。先是有了身孕耀武扬威,又失了孩子从云端跌落谷底。” 再加上药物的作用。 不过后面这半句话涂女官没说出来。 李氏失了孩子之后大受打击,又被药物毒害,心智性情都变得不似从前。 她心心念念就是要重新得宠,她觉得她还能再有孩子,她能生皇子,她还能把孟氏踩下去…… 唉,说来说去,李氏也并不无辜。别人害她,她也害人。 至于陈妃,确实挺可惜的。 涂女官觉得陈妃人品真是不错,可是命不好。她这人心地始终不错,不会欺凌弱小,也不会主动寻衅生事。听说她弥留之际,还替她身边的奴婢们向皇上求了恩典,给他们谋出路。在宫里能跟上这样的主子,算是运气不差的。 假如没进宫,而是嫁入寻常人家,她应该能把日子过得不错,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可惜现在她也已经没了。 但愿她下辈子命好运好,不要再重复今生这样的悲剧了。 陈妃的死没有惊起多大波澜,更多的人目光仍集中在贵妃身上。 因为离贵妃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中秋之后,顾昕搬回了会宁宫。 第415章 闲谈 顾昕放下碗筷:“撤了吧。” 香珠在一旁劝:“娘娘,再用些吧?” 迁回会宁宫这两天,别说娘娘不习惯,连香珠都不大习惯。西苑殿阁高阔敞亮,又临着湖,晚上若是开着窗,那风吹得人从头到脚凉浸浸的,一条薄被从头盖到脚,不然半夜非冻醒不可。 但回了会宁宫……一时间有点儿适应不过来,总觉得憋闷。 顾昕摇摇头:“吃不下。” 她要起身,香露赶紧过来稳当当的把人扶住。 顾昕昨晚也没有睡好,一夜醒了三四次。说起来也是奇怪,会宁宫明明才是她住惯的地方,可她初夏的时候迁到西苑,都没有认床、失眠的毛病,怎么从西苑迁回来,夜里倒睡不好了? 夜间没睡实,白天就没有精神,明明只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口鸡蛋羹,却觉得已经饱了。不但饱了,甚至觉得自己吃多了,胃胀,沉甸甸的,连走路都要扶着腰,步子也迈不开,疲惫得很。 “娘娘要不要靠一会儿歇歇?奴婢替娘娘揉揉腿?” 顾昕点了点头。 香露把圆圆也叫了过来,一起伺候娘娘。圆圆心细伶俐,还能言善道。香露把她唤来,特意先嘱咐她,说些话替娘娘解闷。 圆圆也很机灵,知道香露这是给她在娘娘面前出头露脸的机会,看娘娘眯着眼,她也不敢高声大气,轻声说:“御园花房的人今天早上送了菊花来,有一盆菊花要四个人抬,那花盆象口水缸那么大呢。” 香露好奇的问:“什么菊花要这么大的花盆装?” “听说是外头进贡的菊花,叫什么……”圆圆识字不多,对文绉绉的名字记得不太清楚,她努力回想:“叫什么紫……红的?” 香露猜了一个:“万紫千红?” 这个还是她去年听人说绸缎花样的时候记住的,觉得好听,所以一直记得牢。 圆圆想了想:“有点象。” 顾昕没有睁眼,问了句:“是不是姹紫嫣红?” 圆圆这回赶紧点头:“是是,还是娘娘说得对,就叫姹紫嫣红。那一盆菊花,明明是一棵枝子上长出来的,但却有红紫两色,半边红,半边紫,衬着深绿的叶子,可好看呢。奴婢看见赵公公让人把花摆在福安堂那边的台阶下头了。其实花分两色倒也不算多出奇,关键是那花开得可热闹呢,奴婢站在旁边数了又数,怕不得有好几百朵。” “好几百朵?那怪不得用个大缸来装呢。” 圆圆接着说:“是呢,花房的人说这花也知地气时节,摆在旁的地方可惜了,就是放在会宁宫正相宜。” 顾昕听得断断续续的,她这会儿倦得很,但是耳边有个说话的声音,并不招人厌烦。 “……出宫了……” 顾昕漏听了这句话,顺口问:“谁出宫了?” 圆圆连忙回答:“冯女史,听说差事都交接好了,东西也都收拾停当,这两天就出宫回家了。” 冯女史?哦,冯敏。 顾昕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陈妃临去之前特意替她求了个情,让她能顺利出宫。在宫中任过女史也不算坏事,不会妨碍她将来说亲,说不定还能增添几分光彩。 “嗯,让李女官送份儿赏赐给她吧。” 香露应了一声,又说:“娘娘真是心慈宽厚。” 第416章 忠仆 娘娘只要说赏冯敏东西,哪怕只赏她一张草纸,那也是给了她莫大的脸面,她出了宫,她家人还可以说她在宫中受贵妃看重,那品行、那能为,那必然是不用说的,对她将来是大有好处啊,就算将来到了夫家,也能凭这一点立足。 圆圆很是羡慕。 不过她也知道,冯敏人家是官家小姐,出宫不愁出路。自己嘛,孤女一个,还是老老实实在娘娘身边谋出路吧。 圆圆的消息也挺灵通的,见娘娘对陈妃的人并不排斥,就顺着这个往下说。 “陈妃身边的绿罗姑娘,听说陈妃原本是要安排她出宫的,家业田地婆家都替她安排了,但是绿罗姑娘自己不愿意,说情愿下半辈子都给陈妃娘娘守墓,并不想出宫嫁人,在褚公公面前把头都磕破了,褚公公又回禀了皇上,皇上也答应了。” 香露不由感慨了一句:“绿罗对陈妃倒是很忠心。” 香珠却说:“她是忠心不假,不过她要去守墓,应该不全是为了忠心。” 圆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点儿不太明白香珠的意思。 香珠比香露、比圆圆更懂人情世故。 “就我所知,绿罗是陈妃的陪嫁丫鬟,她也没有家人可以依靠了。跟着陈妃娘娘的时候她是有体面的大宫女,宫里许多人都要称她一声姑姑。但是现在陈妃没了,她也没有了庇护,出了宫之后,就算她有银子,有田产,她能护得住吗?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面容还有瑕疵,婆家、丈夫,会真心待她好吗?如果她将来受欺凌,谁能真心替她作主,替她撑腰呢?” 圆圆小声说:“不会的吧,哪能净遇见坏人呢?” 香珠一笑,没跟她争辩这世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的问题:“去给陈妃守墓,她的日子应该会过得寂寞清苦些,但起码安全。她有了忠仆的名义护身,在皇上、在褚公公那儿也是挂了名的,旁人不能欺凌她。她的田产出息什么的,照样是僝她的财产。再说,皇陵那边的人知道她有产业,说不定争着抢着想给她当干儿子干女儿,以求将来能得好处呢,这不比去婆家伺候人、忍气受欺强多了?” 香露满脸叹服:“香珠姐姐说得对,我本来想不到这些,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香珠把手里端的炖盅放下,打开盖儿散热气:“当然了,绿罗跟陈妃确实主仆情深,这么些年来两个人相依为命,陈妃也没有把她只当个奴婢看待,心心念念给她安排出路。对延福宫的其他人,陈妃可没有这么上心了。” 延福宫的宫女太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些人应该说安置得都还不错。有年纪的安排到一些清闲养老的位置上,象绿锦这样年轻能干的宫人,能在内府谋个差事也不错,她又有积蓄,想办法打通关节,弄个女史的职分不难。 和李妃相比,陈妃真是顶好的主子了。 不过陈妃虽然好,可惜就是短命啊。如果有得选,相信绿锦她们还是想跟个能长长久久立得住的主子。 香珠把炖盅端过来:“娘娘,小厨房做得甜羹很爽口,娘娘尝尝这新做法比以前的做法如何?” 顾昕知道她的意思,也接过调羹来用了一口。 甜羹清甜不腻,确实挺爽口的。顾昕就不喜欢什么点心啦糕饼啦都放猪油,那天一道冬瓜丸子汤,本来应该很鲜美的,结果里面放了香油,那味儿呛的,顾昕孕吐已经停了好久了,又被那香油味儿熏的直干呕,赶紧让人撤下去,又开了窗子散味儿,好半天才缓过来。 第417章 念经 可这个甜羹,顾昕也只用了一口。 香珠这回都不劝了,示意香露在这儿好好伺候,出门就叫了小福子:“去太医院看看郝院判在不在,若是唐太医也在,一并请来。” 小福子应了一声,一刻都没耽误就往太医院去。郝院判正在那儿抄什么方子,看到小福子进来,几乎是从座椅上跳起身:“你怎么来了?” 小福子赶紧说:“贵妃娘娘没有胃口,命我来请院判过去看看。” 郝院判松了口气:“就来。” 他这些天天天绷紧着弦儿,一看会宁宫的人来,还以为贵妃是要生了。 “这两天天气闷,再说……”陈妃的丧事也才办过,宫里头经了这么一场白事,许多人都累着了,无精打采,食俗不振的不是一个两个。不过贵妃现在有孕,不能象旁人那样顺其自然不当回事。 嗯,拿两丸消食丸,或是到时候让人备点药膳,比单吃药强。上次膳房做了一道酸笋汤,别说喝了,闻一闻那酸气都让人整张脸皱成一团,绝对是开胃醒神儿。 小海子跟郝院判走得不慢,回来也就用了差不多一刻钟,可一到会宁宫门口,有个人从里面直蹿出来,把小海子撞个倒仰,好险没一屁股坐地上。 “谁……” 小海子这下子差点没岔了气,一抬头看见的却是小海子。 小海子都顾不上跟小福子说话了,一把抓住郝院判就往回走:“快,快快,娘娘要生了!” 郝院判晕头转向的:“怎么要生了?这还有差不多半个月……不是说娘娘胃口不好吗?” 小海子也急:“香珠姐姐说的,错不了!” 那就是说,小福子去太医院的时候,这边贵妃发动了? 郝院判都不知道这情形是太巧还是太不巧,顾不上了。他这会儿心也提得高高的。虽然之前一直诊脉情形都不错,老宫人摸过之后也说贵妃胎位很正,但女人生孩子总是险的,着实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 会宁宫里忙而不乱,主要是为了这一天,大家都等了许久。谁该干什么早就分派得清清楚楚,本来小海子是去请太医的,结果到门前撞着人,太医已经来了。还有人撒开了腿去禀告皇上。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传遍了后宫。 贵妃要生了! 这会儿坐不住的人可多了。 蒋贵人头一个就坐不住了,她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现在赶到会宁宫去八成只能添乱,但是让她安静坐着等,她也坐不住。 云燕扶着她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儿,感觉自家贵人象是被关起笼子里的困兽,那个焦躁就别提了。 “贵人,要不,咱们给贵妃娘娘念段儿经?” 承庆殿里也有个小佛堂,还是以前李妃在的时候设的。李妃不见得是个吃斋心善的人,但是她四时供奉香火不断,为了求子那真是什么招儿都用上了。 蒋贵人也未必是个多虔诚的人,平时抄经也好,念经也好,都是随大流,人家都这么过日子的,她也不好太特立独行了。但是现在她也没有什么旁的法子,云燕这么一说,蒋贵人就点头:“好,好,我的佛珠儿呢?” 瞧瞧,真是一心向佛的人,还能把佛珠搁忘地方? 幸好她忘了云燕没有忘,把佛珠寻出来,蒋贵人就跪坐在那儿念起经来。 第418章 安慰 散乱汗湿的头发粘在脸上脖子上,顾昕急喘了两口气,感觉那波阵痛又过去了。“娘娘,娘娘,皇上来了。” 顾昕勉力扭了一下头,屏风挡住了门,但是她看见赵衡的身影了,就站在屏风外头。 她还听见他的声音了,但是下一波疼痛一下子就炸开了,他的声音全被疼痛淹没,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以前跟着崔道长,她也见过妇人生孩子,还上手帮过忙,可是见过归见过,不轮到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有多疼。 疼得她也想哭,想骂,想把这股没来由的憋屈和恐慌发泄出去。 她确实怕。 她怕自己没法儿顺顺当当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怕自己象从前看过的那些不幸的女子那样,在这个生死关卡上倒下。 怕这个孩子象兄长说的那样,有着特殊的体质,不能为世人所容。怕自己没办法把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生出来养活大……她甚至想到,如果自己撒手走了,留下这个孩子在这个世上,谁会真心的疼他护他,赵衡还有那么多的小老婆,他不缺女人,将来大概也不缺儿女。 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忙乱焦急的脸,香珠一面给她擦汗,一面低声安慰劝说:“娘娘别慌,李姑姑带着人就守外头呢,拿进屋里来的东西都要先经过她的手。郝院判教过的两个宫女都会接生,她们在宫外官药局给好些妇人接过生,一点儿错漏也没有。郝院判也守在外头呢。还有,皇上一听娘娘要生,马上就赶了来,有皇上坐镇,娘娘一定会顺顺利利,母子平安的。” 这些安慰的话,她以前似乎也曾经讲给那些六神无主,疼痛难忍的妇人听过。 对,有过。 崔道士毕竟不方便进产房,她能进,但是更多时候,她能帮上的忙并不大,只能说些安慰的话,生孩子还是要靠产妇自己。 但是安慰的话,也不是没有用。 起码听到这么些人一起奔忙,她胆气壮了些。 香珠其实自己也怕,但是她不能表露出来。娘娘这会儿疼得脸色都变了,一身是汗,手死死攥着布绳。 “郝院判说,头一胎总会生的慢一点点,娘娘已经算顺利的了,他说,今天一准就能生!” 顾昕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她总觉得已经在疼痛里煎熬了许久了,可外头的天却还是大亮着。她从来没觉得白天这么漫长,只盼着这一天能过得快些,太阳快落山。 最好这孩子一下子就能生出来,别再这样让她害怕担忧了。 皇上就在外头,隔着一道门,他看起来还稳得住,但是褚怀忠看得出来,皇上手里握着那只玉狮子都快让他捏碎了。 这只玉狮子是个镇纸,放在勤政殿里的,皇上听到会宁宫的人禀告这消息时正拿起这个镇纸,听到这消息之后就起身往后宫来了,这只狮子就一直没放下。 “怎么……没有什么动静?” 在皇上为数不多的经验中,女子生孩子,是件极惨痛的事,可是里头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贵妃到底如何了? 郝院判觉得皇上这是关心则乱。 “皇上,娘娘这会儿不出声是好事,省着气力。” 郝院判觉得贵妃这年纪生孩子其实正好。女子十几岁生孩子,身子单薄,孩子养得不足,对母亲本身损耗也大。而且贵妃养得好,会宁宫的宫人说,有孕的这几个月,娘娘也没有一味的养着不动弹,每天都要走动,这样生得时候可以更顺利些。 第419章 喜讯 郝院判说的没错,顾昕确实是当天生了——只不过不是白天,已近亥时,孩子终于生了下来。 这一天下来众人都饱受煎熬,皇上一口饭也没吃,褚怀忠都把水递到他手中了,他愣愣的端着硬是忘了喝。 从天亮守到天黑,太阳落了山,各处都掌了灯,四下里照得明晃晃的有如白昼,皇上又起身想进去,被早有防备的褚怀忠赶紧拦住。 他用的理由倒不是说产房不祥之类。 “皇上进去并不能帮上什么忙,还会又给娘娘多添罪状。有什么话,皇上大声说,娘娘也能听得见。” 隔着屏风皇上能听见内室的动静,他知道顾昕难受,要是能够,他情愿替她受疼受罪。 可是这些话他又说不出来,最后说的不过是一句:“朕在这儿,你别怕。” 褚怀忠从小太监手里把扇子接过来给皇上打扇。皇上平时是最不怕热的人,况且现在已经过中秋,可是事关贵妃,皇上竟然坐立难安,汗把背后的衣裳都浸湿了。 这就叫关心则乱啊。 等到屋里头传出来一声婴啼,褚怀忠心头一喜,然后瞅一眼皇上,赶紧不着痕迹的伸手过去把人扶住——他没看错,皇上刚才差点就栽地上了。 随着这声婴儿的啼哭声,里里外外的人脸上顿时喜气洋洋! 孩子生下来了,活的!有气儿会哭!皇上终于是有后了。 至于男女,那不必急,已经有人出来报喜:“恭喜皇上,贵妃娘娘生了一位皇子,母子平安。” 来报喜的人把怀里的襁褓往前递,把这个金贵娃娃给皇上看。 皇上且顾不上看儿子,问:“贵妃怎么样了?” “娘娘一切都好,只是累着了,里头正收拾着,皇上过片刻再进去看……” 皇上哪里还能等,心心念念只有一个念头,大步就跨过了门坎,绕过屏风。 顾昕才简单的收拾过,半靠在床头。真要说,她现在绝对不好看,身上的气味儿也不好闻,皇上速度太快,顾昕都没来及说出一个字,就被用力抱住了。 生孩子的过程中,顾昕不知道在肚里骂了他多少句——孩子是两个人的,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受疼受罪,他却可以坐享其成?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但是生完了,她这会儿心情已经平和下来了。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这样出生的,都这样不易。她不知道她的亲生母亲是谁,长得什么模样,只知道她早已经不在人世。 “你,你受苦了。” 顾昕感觉到脖颈处的湿热—— 他哭了? 顾昕现在顾不上惊异也不觉得好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也酸楚难受,刚才那么疼,她都没有这样软弱过。现在都好了,为什么这么想哭? “没事……我没事了。孩子呢?你看过了没有?” 香珠很有眼色,已经让人把孩子抱过来了。至于皇上和娘娘的神态,她只当没看见。 很小的一张脸,鼻子嘴巴都小小的,闭着眼睛,十分安静,好象刚才哇哇大哭的人不是他一样。 顾昕比划了一下:“个头儿也不算太大嘛……” 刚才生得那么难,害她痛得要死。 香珠在一旁愉快的回答:“回皇上、娘娘话,太医已经看过了,小皇子一切都好,足有六斤八两重,乳母也都齐备,等小皇子醒了就可以喂奶了。” 皇上的目光在孩子身上打个转,又看顾昕,口中吩咐:“赏,所有人都赏。传太医进来给贵妃诊脉。” 香珠和其他宫人谢了赏,赶紧出去传话。 孩子就放在身边,顾昕伸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别看这孩子个头儿不显大,但头发却长得又黑又密的,脸摸起来象嫰豆腐一样,她一点儿劲儿都不敢使,生怕把他给按坏了。 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在她肚子里住了大半年啊? 看着确实挺乖的。 不过说真的,刚出生的孩子,并不怎么好看。皮发红,五官也没长开,虽然擦过了,但是头上还带着脏东西……还有点腥腥的味道。 但俗话说得好,孩子嘛总是自家的好,哪怕这个肉团子现在什么优点也看不出来,顾昕和皇上两个人头碰头的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第420章 不舍 “下雨了吗?” 皇上疑惑的来了句:“没有吧?” 结果外头人回禀:“已经下了一会儿了。” 皇上这才留神听了听:“下得还挺紧。” 这人耳朵是被塞住了?这么明显的雨声,顾昕在内室都听见了。 “下雨也好,这连着几天都闷闷的,是该下场雨了。”皇上笑着说:“这孩子一出生,就带来了一场好雨。唔,他乳名……” 顾昕赶紧拦住:“如果要叫雨啊霖啊的就算了。” 这也太随意了,孩子降生赶上下个雨完全是巧合,也不能因此就把名字给定下来吧? 皇上从善如流,完全没有要和顾昕争执的意思:“那就先等等,想好了再取。” 也是,因为生下来逢着正好下雨而得名,显得轻率了,确实配不上自己儿子这身份。 顾昕心里还悬着一件事,即使又困又倦,还强撑着问:“太医看过孩子了吗?孩子一切都好吗?” “好得很,太医看过了,说孩子哭声洪亮,样样齐全,虽然比预定的日子早落地了几日,但是个很康健的孩子。” 康健……康健就好。 但顾昕心里头的另一重担忧却无法诉诸于口。 太医未必看得出来孩子体质是否特殊,也许只有顾峪才看得出来……但顾峪如果真的断言这个孩子体质特殊,要把他带走……顾昕是一万个舍不得,也不能答应。 她攥着皇上一角袍袖:“孩子……就放在我身边,不要让乳母抱走。” 皇上一口应了:“就放你身边,你陪着他,他也陪着你。孩子在你肚子里住了十个月,乍然一分开你舍不得,他也一定害怕,还是让你们在一处的好。” 他怎么……这么懂她的想法? 顾昕确实舍不得。 本来孩子在她肚子里,现在突然间分开了,她不但觉得肚子里空了,连心里也空了一大块。如果真要让旁人把孩子抱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顾昕真的舍不得。 “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记得把我叫醒……” 太困了,也太累了,她好象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全身的骨头好象都被抽走了一样,身体软塌塌的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睡吧,朕就在这儿,一会儿就叫醒你。” 顾昕几乎是瞬间就没了意识。 皇上轻轻替顾昕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就这么坐在床边守着。香珠有点儿急,这屋子还没收拾停当呢,皇上坐在这儿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反倒碍事。 幸好褚怀忠很得力,适时过来说:“皇上这一日都没进食了,膳房让人送了宵夜过来,皇上多少垫几口,可别熬坏了龙体,”顿了一下他补上一句:“贵妃娘娘和小皇子可都仰仗着皇上呢,皇上更要多加保重才是。” 香珠也赶紧劝:“褚公公说得是,皇上且移驾就在旁边侧殿歇息,娘娘这边,还要请接生姑姑进来看一看情形。” 皇上嘴上应着,可就是坐在那儿不舍得起身离开,仿佛少看一眼妻儿就吃了天大的亏一样。 “皇上,好些事儿还等着皇上拿主意呢。”褚怀忠赶紧上前扶了一把,算是半劝半架的把皇上给拉走。皇上一出去,香珠才敢松口气,招呼人进来赶紧收拾照应。 第421章 来人 顾昕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身畔有动静,她先想是不是皇上,接着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轻了许多——孩子! 她睁开眼,就瞧着旁边的肉团子在动。 是真的在动,眼睛闭着,在襁褓中不安的挣动,但是他没哭。 顾昕挣扎着起身,把孩子抱起来。 要,要喂吧? 但是她没喂过啊。 顾昕摸了一下鼓涨的胸口——宫里也轮不到她喂孩子,乳母都备了四个呢。 但是顾昕见过旁的妇人是怎么喂孩子的,似乎也不是很难。 就是她现在身上还不舒坦,勉强坐起来就费了大力气,然后把孩子抱起来又让她身上出了一身的汗。 生产之后确实会出很多汗,这个顾昕知道。 知道归知道,真摊到身上的时候,还是会不安。 顾昕把衣襟解开,都不用她费力再给孩子做什么辅助动作,这孩子自己的头动了动,嘴一张,准确无误的找着了吃饭的地方。 起初几下没吃着东西,瞧着他要皱眉,想扁嘴,顾昕真怕他不吃了要开始哭,可巧,接着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淌出去。 这种感觉……真是不好形容。 幸好没费多大力气,听说有人根本没有奶水喂孩子,家境又不怎么好,只能熬点米汁之类的凑和喂。 这孩子真有劲儿,咕咚咕咚的大口吸吮吞咽,吃得那叫一个专心! 顾昕轻轻替他擦了一下脑门上沁出来的汗。 人常说,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可见吃奶也是个力气活儿,很不轻松。 瞧他吃的这个香。 会吃是好吃,会吃就会长,多吃就能多长。 顾昕看着这小小的一团,想起李姑姑她们说的话——说孩子只要生下来,那落地之后见风就长,可快着呢,一转眼儿就满地跑了。 但愿他能好好的长大。 这么小,这么软,什么时候才能长到满地跑呢? 孩子吃得饱饱的,顾昕拿过一旁干净的软布给他换过,再重新包上。 把这些活儿都做完,她累得快不成了,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 人呢? 皇上呢?伺候她的人呢? 怎么只有她和孩子两个人在屋子里?而且她折腾了这么好一会儿,竟然没有一个人进来。 顾昕抬起头,隔着屏风,她看见屏风那边站着一个人,灯影幢幢,顾昕只能看见那人穿着深色衣裳,窄袖短靴,若是她胆子小,只怕已经要吓得喊有刺客。 “你醒了?” 顾昕竟然不觉得很意外,她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本想这就走,听见你在照料孩子,就多等了一会儿。” 顾昕把孩子放在身畔,理了理头发:“请过来说话吧,正好我有事问你。” 顾峪绕过屏风,走到榻前坐下。 顾昕注意到他连走路都没有声音。 “外头的人呢?” 顾峪简单说:“他们会睡一会儿,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该醒了。” 顾昕对顾峪的认知又被刷新了。 这人实在太……神秘,深不可测,真是让人永远猜不透他有多少底牌。 顾昕一时间还觉得自己是不是没有睡醒,现在犹在梦中。 就象以前的崔道士,他也有手段能让一宫的人都不醒人事,直至起火才被惊醒。 顾昕就不多问他是怎么进宫的了,反正她知道顾峪对她没恶意,并不是来作刺客的就行:“你看过孩子了吗?他……他怎么样?” 顾峪回答得依旧简短:“他和你一样,与普通人无异。” 顾昕的感觉,就象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咚的一声到了底。她长长的松了口气,人脱力往后一靠:“那就好……那就好。” 人人在幼时都觉得自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是不凡的,与旁人都不一样。等到渐渐长大,才发觉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平庸之辈,而且,会发现与众不同往往并不是件好事。 如果这孩子如顾峪一样,那他要走的路,注定就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不同了,会很艰难……也许,还会很痛苦。 现在知道他体质如普通人一样,顾昕真是放下了心中大石。 “多谢你一直费心。”顾昕转而担心起他的事:“你,你要不先等一下,我让太监护送你出宫?” 顾峪能进来,应该也有本事出去,但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事。 “不要紧,我一个人更灵变。”顾峪站起身:“我可能在京城再待一个月,你若有事就托人给我传讯。” 顾昕忍不住往前欠身:“你,要走了?要去哪儿?以后……我怎么找你呢?” 顾峪应该是看出她的不安,解释说:“这次不会走很远,我也会给你写信。” 第422章 瞌睡 [] 香珠打了个呵欠,发觉自己就趴在一堆褥单上睡得那叫一个香,口水都从嘴角流出来了。 她赶紧起身抹了下嘴角,左右看看无人发现,又把头发衣襟都捋捋平整。 不得不说,虽然只是打个盹儿,但是精神却比刚才好得多了。算一算,因为前一天夜里还是她值夜,得有两天没合眼了。 香露正好端水进来,见香珠正抱起一团要换洗的床单和衣裳,笑着说:“这些东西怎么姐姐你还亲自动手?放那里让圆圆她们收拾就是了。” 香珠问:“现在什么时辰了?我这脑子有点不大清醒。” “香珠姐你快去歇着吧,这都过了三更了。娘娘这儿我带人守着,还有李姑姑她们呢。你好好歇一晚上,往后要出力的地方多着呢,可不能赶着现在就把身子熬坏了。” 香珠也确实怕自己再打盹,误了事就不好了。 她掀开帘子朝里头看了一眼,娘娘还睡着,小皇子也就在娘娘身边,母子俩都好着呢。 香珠不太记得自己刚才怎么打起瞌睡的了,她记得自己想翻检一下换下的这些东西里头有没有夹带裹走什么。宫中常有人用这种办法偷运财物,就裹在脏衣裳脏褥单里头运出去。即使不是有心偷盗,也很有可能无意中就把什么东西给裹进去带走了,比如帕子汗巾荷包坠子这些,这要一出去,丢了东西可是找不回来的。 然后……她好象就没记忆了。 兴许就是太累了,刚才一蹲下,她就靠着那一大堆布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幸好没有耽误事,要是娘娘正好唤人她却不在,那可就糟了。 香珠一面有点儿愧意,一面又悄悄庆幸没人发现自己打盹了。 顾昕听着外头香珠她们悄声说话——虽然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香珠刚才没动静,这会儿才醒了过来。 顾昕看了一眼窗子,这会儿夜正深,不知道顾峪是不是已经平安离宫了。 不过就象他说的,他能悄无声息的进来,应该也有法子不惊动人出去。 自己这个兄长,还有他背后的家族,简直神秘难测,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受过什么样的教导,这样一身本身又是从何处学来。 香露从外头进来看,看顾昕醒着,连忙上前来轻声问:“娘娘醒了?身子有没有不舒坦?要用些汤羹膳食吗?” 顾昕小声说:“有些渴……还有,衣裳汗湿了。” 香露赶紧让人倒水,她手脚麻利的脚侍顾昕把衣裳换了。幸好天气不冷,换衣裳也方便,不用担心着凉。 “太医交待过,娘娘生完之后是会出汗的,干爽的衣裳都备下了,随时能换。”香露轻声说:“娘娘吃点东西再睡吧?” 顾昕点了点头,她这会儿行动还很不便,自己不能下地,给孩子喂奶都累得气喘吁吁的——她记忆中,自己除了当时刚到顾家的时候那场大病,还没有过这么虚弱的时候,真是气喘大了都觉得肚子疼。 这种感觉用言语描述不出来。大概是原来那么鼓胀的肚子突然没了,五脏六腑都一下子在往下掉一样,从头发丝到骨头缝都不舒坦,都难受得很。 第423章 休养 [] 坐月子这一个月,真是遭罪。 自己的身子自己做不了主——其实生完第三天顾昕就能下地了,但是从上到下,人人都说坐月子要好生将养,不然恐怕会落病根,以后是要吃苦的。 怎么说呢,这罪谁受谁知道,吃喝拉撒只在一个屋里,想洗个澡那更是痴心妄想——幸好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还算凉爽,要不然人还不捂臭了啊。 顾昕就有点儿嫉妒儿子。 她不能洗澡,但这小子已经洗过几次了,虽然每次都是兴师动众的,从乳母到太医到宫女,前前后后怕不是十几个人伺候,但好歹洗得舒服啊。顾昕只能咬着小手绢儿在一旁待着,这小子不怕水,放进水里还挺乐呵的,手脚把水拍得啪啪直响,简直象尾活鱼。 皇上也在一边儿待着,等人把儿子洗好包好送过来,他坐享其成,抱着一个香喷喷白胖胖的宝宝只管逗着玩儿就行了。 顾昕就算有满腹怨气,看着这一幕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孩子……总是会叫人心中充满期待。 这孩子落地之后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长得快,长得白胖,生下来第二天就睁开了眼睛,胎里的浮肿红皱褪去之后,真是人见人爱,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招人喜欢。顾昕这绝对不是偏着自己的儿子,绝对是实话实说。 皇上也是一样。 皇上和儿子亲热一阵,让人把他抱下去睡觉——这会儿的孩子除了吃和睡,也就没有旁的事能干了,清醒的时间极少。 孩子一抱走,顾昕推了他一把:“你去书房吧。” 就算每天都换干爽的衣裳,也擦身梳头,但是顾昕还是觉得身上有味道。皇上不嫌,她自己还嫌呢。 这一把没推动,皇上反而握着她的手,轻声问:“身上还疼吗?太医怎么说的?” “不疼了,我觉得我现在就能出去骑马射箭!” 皇上根本不信她:“我听郝院判说你现在夜间还是出汗?” 顾昕很不文雅的翻了个白眼。 “生孩子对你身子损伤太大了,说实在话,养一个月朕都觉得少了。” 还少了?让他自己试试他就知道少不少了。 皇上赶紧安慰:“今天膳房做了新式样的包子,叫人端来你尝尝?” 说到吃,这也够让顾昕怨念的。她这些天吃的都是什么啊,汤汤水水,缺油少盐,要不是她强烈拒绝,汤药更是少不了。顾昕给孩子喂奶这事儿外头人不知道,不然的话不定都怎么说。但是给孩子喂奶,她自己就得忌口,好些东西想吃吃不了。“甜馅儿的就算了。”顾昕闷闷的垂下头:“还有,今天我不想喝汤了。” 天天各种汤轮着喝,喝得她都要吐了。 “好,今天不喝。”皇上说:“我去问一问包子馅儿是什么味道,如果是甜的就让他们撤了,换咸鲜的。” “好好,你快走吧。” 这人不是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奏折?为什么这些天这么空闲? 好不容易把这人打发走,顾昕往后一靠,长长的出了口气。 她这几天都不大敢照镜子——以前她对相貌不是太上心,反正她知道自己不丑,哪怕不着脂粉也不丑,不难看。 但现在嘛,怎么也好看不了。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偏偏还总是有人不识相,她越别扭,那人还越要往她身边儿凑。 顾峪那天入宫的事情,仿佛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顾昕这几天留意着,宫中一点异样的动静也没有。 顾昕一边放心,一边又觉得宫中这禁卫有点儿不大靠谱,让人偷偷摸还下了药进来竟然无人察觉,改天来个刺客什么的,那岂不危险? 第424章 满月 [] 孩子满月那天,顾昕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三回水,感觉才把这一身的郁气给洗干净,就是洗完之后手脚瘫软象团烂泥。 然后皇上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特别清闲,回来得很早。 晚膳推迟了一个多时辰才吃上。 顾昕捂着脸,都不愿意去回想晚膳前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她要收回关于皇上冷肃、稳重、禁欲……等等等等一系列的形容词,实在是刚才的过程太颠覆了。 也可能是憋久了?顾昕现在更坚信过去几个月他从来没有找过别的女子了。 这憋得简直象猛虎出笼,顾昕嘛,又刚被热水泡软绵了,几无招架之力。就,就床上的东西又换了一套,另外澡是白洗了,还得再重洗一回。 事实证明她今天与水有缘,晚间又洗了一回,还洗得格外久。 要不洗一个月不能洗,要洗的话一天洗三回,这样不好,真的,她觉得皮都要洗破了。 满月宴那天,并没有大肆庆贺,只是很低调的办了个小宴,来的人和上次中秋的时候差不多,和上次比多了宁城公主一家三口。 说真的还不如不来。 宁城公主不管是哭着脸还是堆起笑,都让人不舒服。她做什么事情都给人一种很刻意,目的性很强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在外头待久了,回到京城不适应,顾昕每次见她,她都敷着厚厚的粉,以致于象扣了个壳子在脸上,不管做什么样的表情,都显得很虚假,很怪异。 孩子们总是长得很快,宋晴现在完全不是个孩童的模样了,她梳了个年轻姑娘们现下时兴的云雀髻,插戴着细碎的小珍珠串成的花簪,画着细细弯弯的眉毛,安静的跟在宁城公主身边。 说真的,这母女俩站在一起,更象祖孙。尤其是宋晴那蓬勃的青春把宁城公主衬得越发苍老。 宋贺也让顾昕吃了一惊。 刚进京的时候,宋贺个子矮小,感觉才到顾昕的腰。现在一见,几乎是判若两人,这孩子高了,也胖了。 是的,胖了。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的日子过得更舒坦,吃得好,身边的人伺候得也好,宋贺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胖子,肥圆的脸,身上那件宝蓝绸缎袍子裹在身上看起来都有点岌岌可危。现在还包得住,但是等下如果再吃点喝点儿东西,那就不好说了。 而且……之前宋贺身上的病不明显,现在看起来却……也许是顾昕心里先存疑,所以看着宋贺的时候,感觉他的眼神有点不大对头。 不大象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眼神。 既然只是家宴,就不需要太讲究排场,乳母把皇子抱出来让他的叔叔、姑姑们看了看,这小子吃饱了也换了干净衣裳,正是精神好,脾气也好的时候,尤其景王打着响指逗他时,他很给面子的露出了一个无齿笑容。 景王乐呵呵的说:“来来来,让我抱一抱。” 乳母不敢作这个主,顾昕点了头,她才把皇子递出去,可还是十分紧张,怕景王一个年轻男子没抱过孩子,可别把这个宝贝疙瘩给摔了。不夸张的说,这个胖娃娃可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宝贝蛋了。 景王象掂包袱一样怀里的娃娃晃了晃:“还挺压手的。” 明恪公主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你要小心些,别把霖儿给摔着了。” 是的,这孩子的乳名来回掂量比较过,还是叫了霖儿。顾昕觉得这名字俗是俗了些,但是寓意好,并且乳名嘛,叫得俗些好,不能太标新立异了。人家都说,贱名好养活,以前顾昕待过的村子、镇上,喊一声狗蛋狗娃的,起码有七八个声音一起回应。 顾昕是绝对不能给孩子起名叫……叫霖儿也挺好。 景王抱着这个侄儿舍不得撒手。 这小孩子白白胖胖又喜人,生得又着实好。当然了,爹妈都生得好,孩子又会顺着优点长。 对了,都说外甥象舅。 景王转头看了一眼顾峪。 顾峪正将他带来的礼物从锦盒中取出来。这位现在在京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已经有人在背后称他国舅爷了。 做为皇长子的舅舅,顾峪可以说是非常出众了,长相,才学,能为,如果皇长子能象这个舅舅,那也是件天大好事。起码景王是这么觉得,顾峪这个人虽然不混迹权贵圈子,也看不出什么背后势力,但这个人很不简单。 他送的礼物并不名贵,是个银项圈,而且看得出来不是新的,首饰时间久了,光泽总会变得黯淡。这个银项圈应该是有人带过的—— 顾昕接了过来:“这个是我以前戴过的那个?”不等顾峪回答,她已经有答案了:“是那个,我记得这里有道裂痕,说要拿去修补一下,但后来我不戴了,就没有修。” 第425章 项圈 [] 顾昕没想到这东西顾峪一直收着。 小时候的东西,她身边没有几样了。 “这里我已经重新打磨过,”顾峪说:“给孩子带吧,也算是个念想。” 顾昕怔了一下。 顾峪这样说,这个项圈……可能是她的亲生父母那里留下来的东西吧? 所以小时候她就戴着,她不戴了之后顾峪收了起来一直保管到现在又转送给她的儿子。 “好,回头给他戴上。” 她完全想不起亲生父母的模样,甚至连他们因何而死,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有这么一个物件儿,也算是个寄托了。 宁城公主也注意到了那个项圈。 说真的,从这个项圈就能看得出来,贵妃的出身是真不怎么样。这个银项圈就是个素圈儿,上头没什么镶嵌纹饰,讲究点的富贵人家都不稀罕戴这样的东西。 但是出身低又怎么样呢?架不住人家生得美,运气好,生了皇长子,她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宁城公主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女。 宋晴这孩子越大越不服管,脾气怪得很,母女俩已经有好几个月不说话了。宁城公主让人把她关院子里,茶饭一天也只送两次,宋晴就是不低头,一直跟她呕气。 宁城公主真是不知道怎么劝她了,她是亲娘,还能害了自己的亲闺女?她也不想想,这世上她只有一个兄弟,姐弟二人就应该你扶我,我帮你,才能把日子过好。反正在宋晴的婚事上头,宁城公主自认是一心替她着想的——宋晴为了之前的事情怨怪她,可宁城公主也不知道武阳郡王会坏事啊。 除了武阳郡王家,宁城公主是真的找不到更好的门第了。 还有一旁的儿子……他倒是一心傻乐,一点儿烦恼都没有。左看看右看看,什么都好奇,象个四五岁的小孩儿一样。 唉,可不就和小孩儿一样。 景王把孩子还给乳母,乳母如释重负的把孩子接过来,赶紧退到一旁,她可是怕了景王了,也怕别人再说要抱孩子。 乳母心里很明白,伺候好了皇子,她一家子富贵不愁。可要是稍有点差池,那也是一家子一起倒霉。 看人家明恪公主,站旁边看看就行了,可没要求非得抱一抱。 可这人是真不经念叨,乳母才这么想着,旁边宁城公主就说:“明恪妹妹不抱抱大皇子吗?说不定也能给你引个儿子来的。” 这话……听着怎么让人觉得那么别扭? 人家明恪公主也有身子,且早已经显怀了,这会儿正应该仔细小心的时候,大皇子且不轻呢,她抱不得。 再说,人家明恪公主正年轻,和驸马也恩爱,还愁将来会没有儿子?宁城公主自己是守了寡,只有一个儿子,就把别人想的都和她一样了? 明恪公主脾气好,只说:“不了,大皇子也困了,让乳母抱了去哄睡吧。” 大皇子被抱出来让大家看一眼也就可以了,正好该入席,明恪公主十分想和宁城公主隔开了坐,但是没办法,活着的姐妹就两个,她俩的座次还是挨着。 这顿饭估计吃不太顺遂。 明恪公主打量着皇上和贵妃的气色。 皇上没什么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好象又年轻了两岁似的。老实说,明恪公主觉得皇兄这个人少年老成,从十来岁到现在就没怎么变过。他成亲也有十年了吧?可是到现在才有长子,也是不容易。 贵妃呢,看得出来调养得不错。大皇子出生的第二天明恪公主就曾经进过宫,那会儿贵妃气色可不怎么好,脸色有点黄,人没有精神,十分憔悴,看起来就是亏了身子受了大罪的模样。现在看着唇红齿白,脸庞较之前丰润了许多,眼神明亮,精神也好。 第426章 算账 [] 顾昕吃得很慢,也很斯文。 因为早膳她已经美美的吃了一顿了,没有喝汤。过去一个月汤喝得太多,感觉喘气都是汤味儿。但是太医照看得精心,李姑姑服侍得也好,顾昕试了一下去年的裙子,还能凑和穿,稍微紧了一点点。但是不要紧,顾昕觉得练几天射箭,多骑骑马,重要的是不再那么努力的喝汤,她的腰身应该不久后就能回复到原来的尺寸了。 顾昕夹起一片藕,觉得凉凉酸酸挺开胃,于是也给皇上夹了一片。 这架势真的不象妃子讨好皇上,倒是……很有老夫老妻的感觉,很自然,一点也不刻意。 起码明恪公主是这么觉得。 她看了一眼驸马。 虽然说她是公主,但是她和驸马相处从来不论君臣,驸马也一直对她很好。 不过明恪公主这一眼让驸马误会了。 “你也尝尝这个。”他把自己面前的藕片移了过来。 她并不是想吃藕…… 不过也行吧,这藕脆脆的,酸酸的,吃着也挺开胃。 前两天她还和驸马说起孩子的事。 贵妃生下皇长子,对皇兄来说意义非凡,转年皇兄就三十了,现在却才刚得长子。以前皇兄无子,人心浮动,现在总算好了。 驸马还说,皇上需要儿子,他们却没那个必要,生男孩儿挺好,生女孩儿也挺好的。 明恪公主摸了一下肚子。 是啊,生男生女对她来说都好。 看着贵妃生的皇子这么玉雪可爱,明恪公主也更期待自己肚子里这个了。她和驸马生得都不错,孩子肯定也十分讨人喜欢。 宁城公主心不在焉,宴席都上了什么菜,用了什么酒,她全然不知,几次张嘴说话,都被人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岔开去了。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大家都知道她嘴里没什么好话。 景王交游广阔,消息灵通,知道宁城公主想说什么。 宁城公主还一直忙着给宋晴和宋贺寻亲事。问题就是,她想的人家没那个意思,愿意同她家结亲的呢,她又看不上。 景王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宁城公主看中了梁国公家的姑娘,想娶来做儿媳妇。但就宋贺这个情形吧,京中该知道的人家早就知道了,谁能把女儿嫁进来呢? 嫁一万步说,就算宋贺脑子没有毛病,就冲宁城公主这婆母,疼爱女儿的人家也肯定不愿意女儿到她手里过活。 宁城公主觉得,这都是因为她一进京的时候没把握好时机。要是那时候她没冲贵妃摆架子,在皇上面前也多提提自己的难处,早些让皇上替她作主,儿女的亲事绝不会这么难。 可是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宋贺的事情她虽然瞒着,但是这么大岁数的男孩子,既不读书也不学武,更不出府和人交际应酬——纨绔子弟还得有几个酒肉朋友呢,他倒好,一点应酬没有,一个朋友熟人没有,甚至见过他的人都没有几个。京城里都是人精子,哪里还看不出来其中的蹊跷? 宁城公主今天来,是想给儿女讨封的。 她知道贵妃的哥哥都得了一个都尉的虚衔,现在那人还就正坐在席上。既然贵妃的兄长都能封,那公主的儿子、女儿又为什么不能封呢?起码他儿子不能比顾家那个都尉低吧? 要是有个爵位,儿子的亲事就肯定会顺当多了。 除了儿女的事,还有件事也很让宁城公主费难。 她手头很紧,钱不怎么够花。是,她确实有嫁妆,但当年她出嫁时并不受宠,嫁妆本来就不丰厚,在宁城郡的时候,公主府的日子过得也就和城里富户人家差不多。进了京之后宁城公主本来觉得再不会为过日子的事情发愁了,可是没想到更糟了。 到京城以后,皇上确实把之前她那些被人明里暗里吞没的田庄铺子发还到了她手里,但是只靠这点儿出产,要在京里过好日子也不容易,主要是收入虽然多了点,但开销变得多了。 府里伺候的人就不少,在京里必须得有的排场少不了,伺候得人少了实在不象样子,吃穿用度,年节赏赐,日常应酬,尤其是人情来往,开门七件事,样样都是钱,钱,钱。 宁城公主手头儿紧,哪怕再想俭省,该花的钱还是象流水一样花出去了。 因为缺钱,宁城公主也得多想办法。置办田庄什么的,出息还是太少,看看京城权贵谁家是真靠田租过活的?家家都会有自己来钱的门道。 比如梁国公府,他们家就在北地有生意,生意还不小,所以他们家在京里是有名的阔绰。 宁城公主看中他们家的门第权势,也看中了他们家有钱。要是娶了他家的姑娘,那嫁妆指定少不了。 从去年她就琢磨能生钱的门道,结果……钱还没有见着,先惹了麻烦。 再加上宋晴越来越不听话,宋贺又长了两岁,心智一点儿要好转的迹象也没有,宁城公主觉得自己这日子实在太难。 明明母妃当年对皇上有抚养之恩,她和皇上和亲姐弟也没差了,可弟弟当皇帝,她这个当姐姐的却借不上什么光,这个理儿到哪里也说不通啊。 明恪公主别看岁数小,可她和林太妃母女俩心眼儿都多。明恪公主三天两头进宫,借着探望林太妃的名义,总是到贵妃面前讨好。 但是今天这场面,宁城公主想提自己那些事情,也实在有些不合适。 顾昕是到晚上才知道宁城公主的事情的,赵良和她说的。 “宁城公主掺和进了放钱的买卖,结果那家惹上了官司,钱一时半刻收不回来不说,那家人还老往公主府去,让宁城公主出面帮着平息事情。” 顾昕不会天真的问宁城公主为什么要掺和这样丧良心的买卖。放贷收利的事儿哪都有,甚至宫里也有。 “怎么惹出来的官司?是高利盘剥逼死人了吗?” 说起这个赵良有些哭笑不得:“那倒不是,奴婢听说,是因为那家的儿子不成器,打死了人,被打死的家里也有势力,所以……” 顾昕摇了摇头,又问:“宁城公主投得多吗?” “具体数目奴婢没打听出来,只是听说宁城公主把六原那边庄子押了。” 一个庄子,怎么也能押个几千上万银子吧? 顾昕在心里给宁城公主算了一笔账,按公主府每年的进账和花销来看,宁城公主的钱确实有些紧巴。其实出嫁的公主们,日子过得好的有,大多数都是一般。嫁妆就那么多,会经营的还好,只会看天吃饭甚至坐吃山空的,那就一年不如一年。以前还听说有公主当掉了首饰才能应付过年的开销,这事儿被人发觉之后,一开始旁人还以为是奴婢偷盗了首饰去典当,没想到最后查完了,就是公主自己需要钱周转。 第427章 杂事 [] 宁城公主肯定是不会经营的那种人,想找个进项,还惹了一身麻烦。 更何况这个营生本身就缺德。 顾昕一时好奇,又问:“那明恪公主的日子过得如何呢?” “明恪公主的公府府没有那么大,再说现在只有她和驸马两个人住……” 还有个原因是,驸马出身好,不缺钱花,用不着公主补贴。还有就是,明恪公主没有象宁城公主那样广拉关系,诸多人情应酬。她的嫁妆和宁城公主差不多,但经营得要好得多。 “明恪公主府的管事太监以前是林太妃得用的人,为人很是精明能干。” 顾昕点头,这就是了。 公主府的管事太监这位置很要紧。有个能干的,对府中事务上心的,那自然府中没有那么多贪弊懈怠之事。 宁城公主这事儿,顾昕不用问也知道,皇上肯定不会管的。她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着去吧。 顾昕把那个项圈取出来细细打量。 项圈并不算重,做工还不错。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就戴着这个,配个红袄,再加上红头绳,人人都说这孩子生得有福气。 也许她是真有福气吧,从小到大遇到很多旁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际遇,却一路逢凶化吉,说她没福气,那什么样的人才叫有福气呢? “娘娘,这个项圈,要不要让人拿去再翻修一下?” 宫坊的手艺不错,尤其金银器皿和首饰这上头工艺相当的纯熟高明。这个项圈既然是贵妃娘娘幼时所戴的旧物,那自然要精心对待。 不管是要好好收藏起来,还是给大皇子戴上,都应该修整一下。 “不用了。”顾昕说:“我自己擦一擦就行。” 赵良顿时不再说什么了。 娘娘要亲手擦! 这说明这东西的金贵远超出他的想象,别看只是个素银项圈,但是对娘娘来说,价比千金啊。 也是,娘娘没什么家人了,入宫前寄住在顾尚书家中,入宫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随身之物。顾都尉送来的这个项圈,保不齐是娘娘对过去的唯一的念想和寄托,那必定是重要的。 让人拿去翻新淬火抛光什么的,把项圈弄得簇新,说不定娘娘看着反而觉得碍眼了。 其实顾峪真正送的,让她喜欢的礼物,是霖儿出生之后他告诉她的消息。 霖儿是个普通人,他会象普通人一样长大,也会象普通人一样老去。 而不是象顾峪这样背负着沉重的过往,注定孤身一人前行。 这样挺好。 满月宴办过之后,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接着天气就冷了下来。顾昕接着顾峪托人捎的口信儿,他已经离开京城了。 至于去哪儿,他没有说。 大概他会去很远的地方,不过既然他承诺会托人送信回来,那顾昕就姑且信他吧。 上一次分别,他把顾昕托付给崔道士。这一次顾昕都嫁人生子了,想必他没了牵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下一次相见呢。 顾昕出月子这些天,把之前怀孕、坐褥时不能吃的东西,尽情的吃了一个够。凉的酸的辣的,还有西域的烤肉,应有尽有。 不用忌口的日子实在太幸福了。 呃……胡吃海塞之后,顾昕拉了一次肚子。 这对她来说可真是难……难能一遇的事。 放纵过头了。 这下皇上板起脸,香珠她们也不肯再让她这么肆无忌惮的冷热酸甜只管往肚里塞了。顾昕被迫只能喝米汤,要不是她坚持拒绝,唐太医又要给她开药方了。 跟喝药相比,只喝米汤也能过日子。经过顾昕反复讨价还价,这米汤还是要喝三天的。 不过唐太医不是那么拘泥古板的人,他说:“没油的素汤也能喝,还有八宝羹,也养胃的。” 就冲这个,顾昕也觉得今年得给唐太医升一波职。 只加了点盐,没放油的汤羹味道也没那么可怕——反正前阵子她吃的东西更难下咽,那是连盐都没有。 “明恪公主产期将近,太医院已经差遣了两人长驻在公主府,要等公主平安生产之后才算了结差事。陈妃的后事已经办妥,她原来的宫女绿罗在妃陵外头住下,洒扫上香,倒是十分忠心勤勉。内府太监余宏、胡秋富、江忠元等一共十七人被拿进刑室之后,共计抄出金银田产共计三十五万八千两银。”李姑姑轻声细语的汇报这两天宫里的大小事情:“还有好些他们从先帝时期就偷运倒卖的宫中物品的清单,还请娘娘过目。” 顾昕一抬眼,嚯,好家伙,这清单厚得比得上书坊才给她送来的新话本了。 这些人够能偷的啊。 不过顾昕接过来大略的翻了翻,清单上大概十之七八的东西都是先帝那会儿偷的,等到自家男人登了基,宫里换了个不好糊弄的主儿,数量一下子锐减,即使有,东西也不是很金贵的了。 其实奴婢挖墙角,偷主家的东西卖钱,不是稀罕事,哪家都有,宫里自然也会有。 顾家以前的下人们也会干这种事,只是胆子没有大到什么都敢偷拿——有一说一,顾夫人活着的时候尽管不讨人喜欢,但她出身商户人家,对钱财之事还是很精明的,不会轻易被下人把她给糊弄了。 所以顾家下人们能做手脚的地方有限,不象这账上,一些库房都快被搬空了。比如先帝去世前二年,就借口大雨靠成库房垮塌,压坏了各种摆设器物共计一百多件。大雨是有,库房漏雨塌了一角也是有的,但这些器物一样没漏全运出宫去了,经手的人都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 这事儿吧,先帝肯定不会关心的,他那会儿炼丹求药的人都快魔怔了,还会关心一些八百年没见过的库房里的摆设吗?怕不是别人连他上朝时的龙椅都搬走了他都不清楚。 长长的清单上那些东西很多还写明了是什么时候偷运出去的,原来是摆在什么地方等等,那叫一个详尽。 顾昕有些好奇:“这是谁审出来的?这么详细?” 这里头哪个贼头这么好的记性?都赶上张太监了,张太监的心算和过目不忘在宫里也是有名的,不过他的过目不忘多是对纸上的东西,实物和人要稍微逊色一些,不过那也很了不起了。有这好记性干嘛非得作贼?可惜了可惜了。 诶,不过就算这偷的人记性好,也没必要招的这么彻底吧?这是嫌自己罪责不重吗? 李姑姑笑着说:“这倒不是记性好,而是查抄的时候,把账本一起抄出来了。” 顾昕眨眨眼:“偷……来的东西,还全记了账?” 这是哪朵奇葩? 李姑姑说起这个事情也觉得好笑:“娘娘想必也看得出来,这事儿肯定不是一个人干的,虽然这次只查了这十几个人,可也只是这些人为首,其他的人也有牵涉,甚至还有几个侍卫被拉下水给他们行方便。牵涉的人既然多了,那分钱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拿东西的人和偷运东西出宫的人,还有最后转卖、分钱的人,都是不同的人,这些人为为了分赃,不记清楚不行啊。” 顾昕啧啧称叹:“人才,这是把偷盗干成了一门正经生意了。” 可问题这偷东西放到哪儿它也不是正经生意啊,所以这账本反而成了板上钉钉的罪证。 第428章 兄弟 [] 有个词儿叫作茧自缚,形容这些个聪明人就很合适了。 蠢人绝对想不出这些个办法来,话说回来,很多时候蠢人闯的祸也没有聪明人这么大。 “霖儿呢?” 李姑姑笑了:“景王进宫了,说想看侄儿,褚公公亲自带人来把大皇子抱去勤政殿了。” 顾昕这么好脾气的人也难免发句牢骚:“景王这隔三岔五的来。真这么喜欢孩子,自己赶紧生一个啊。” 李姑姑只是笑着说:“景王怕是玩心重,还定不下来呢。” 这事儿……顾昕一琢磨,怎么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幸好景王也没玩忘了分寸,大概过了多半个时辰,褚怀忠又让茅太监把大皇子送回来了。 茅太监那个架势,恨不得前后各八个人把乳母给围起来,生怕她一个不稳当让大皇子出点儿什么岔子,人送到会宁宫,旁人还好,他倒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如释重负。 唉,宫里孩子太少——目前千顷地一棵苗,可不金贵嘛。 顾昕把自家儿子接过来,这孩子生得很结实的,旁的娃娃这么大的时候浑身还软叭叭的,他就能自己抬头了,还总跃跃欲试想自己翻身。 就是胖了点,看这胳膊,看这小肥脸。 顾昕抱着孩子叭叭在脸上亲了两大口,小胖子很给亲娘面子的咯咯笑了。 笑归笑,他被抱出去玩了好一会儿,精力不济,头一歪,瞬间进入了甜睡。 这……就挺让人羡慕的,随时随地,想睡就睡。 顾昕爱怜的把儿子交给乳母。 趁着现在自在,能撒欢就撒欢吧。生在皇家的孩子,还是长子,可想而知他将来要承担多少人的期望。 趁现在瞎屁不懂,能玩儿就玩儿吧,等到一懂了事儿,那…… 看皇上就知道了。 这人从小到大,有过多少次真正开心快活的时候呢? 顾昕这会儿坚定的想,她得活儿点儿,她且得护着自己的儿子呢。 晚膳时候顾昕满脸怨念,皇上看她的神情就明白了,笑着说:“这些都撤了,朕和贵妃吃一样的。” 所谓一样的,就是一碗白粥,少许腌过的芥菜心。 本来顾昕看他吃香的喝辣的心里不痛快,但是皇上做事这么敞亮,顾昕又不好意思了:“不用不用,你吃你的。” 虽然她这么说,但皇上还是坚持陪她一起喝粥。 用过晚膳顾昕顺口问起景王的事:“景王一直没有孩子,是不是……” 虽然景王没有正妃,但是他身边可不缺女人,环肥燕瘦一应俱全,放着那么多美人儿在府里,却没有一个有身孕的,看景王的样子也不象是有隐疾,那就是人为的了。 是为了不叫人拿他做文章,为了……维护兄弟间的情分和平衡吧? 皇上没说话,但看来顾昕没有猜错。 “皇上和景王并不是同母所出,怎么情分比和其他兄弟都好呢?” 皇上现在活着的兄弟……除了景王之外,一个武阳郡王被圈禁在府里,一个东阳郡王被拘禁在石磨巷,要说这两人确实自作自受,但皇上对他们确实也没什么兄弟之情。 “这当然也不是没有缘故。我们两人都是自幼没了生母,我比他年长些,对他照应多些。” 就这么简单? 顾昕瞅他。 皇上只好接着说:“他年纪小的时候被人欺辱,我想法子把那人除了,替他解了围。这事我本来没有想告诉他,他自己后来知道了,就一直和我很亲近,帮了我许多。” 被人欺辱? 这四个字很是含糊。 被谁欺辱,如何欺辱,都没有说。 顾昕也不是非要打听细节,她知道宫里的暗处脏事太多了。 皇上和景王能在深宫中有人相扶相助,相依为命,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了。要是没有景王,皇上现在……嗯,可能世上已经没有他这个人了。 这么一想,顾昕对景王也挺感激的。 “那,现在霖儿都出世了,他难道要一直这么单下去?” 皇上看了顾昕一眼:“怎么你添了孩子,也染上喜欢做媒的毛病了?” 什么?什么喜欢做媒? 顾昕才不承认自己有那毛病呢。 不过说真的,以前她也奇怪过,怎么那些大嫂大婶儿凑在一起,净关心张家长李家短,尤其关心人家家中儿女嫁娶之事,仿佛要以解决天下孤男寡女的终身大事为己任。 后来她想,大概人就是这样,总愿意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差不多,都属于同一类人。而那些到了年纪却不曾婚嫁的,就和自己不是同类,而是异类了一样。 顾家的仆妇说闲话时,提起某个女人是个寡妇,另一个人就会心领神会,发出让人厌恶的笑声,似乎寡妇二字就和不祥、不洁甚至不贞是一个意思,她们对寡妇有着微妙的同情和忌惮,仿佛自家男人随时有可能去爬寡妇的床。 “我没想做媒。”顾昕从来就没有这种打算。 皇上将手中的奏折合起来,轻声说:“他这个人天性不喜欢拘束,朕答应过他,将来他想成亲就成亲,不想成亲也不催逼他。如果他有了意中人,不管什么身份朕都给他赐婚。” 不管什么身份这个承诺实在是太重了。 顾昕小声嘀咕:“那他整天闲着跑宫里来抱孩子玩儿啊?” 说到这个皇上也笑了。 其实……这两次把孩子抱去,也不光是景王想看小侄儿,皇上在书房也总是想起胖儿子。 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这样可人爱,能吃会长,身上的软肉一颠一晃悠,谁抱都跟,一逗就笑,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今天景王还和皇上说,不知道这孩子性格是随谁,这么乐呵呵的。 皇上肯定不觉得是象自己,他这人打小儿就沉稳嘛。 景王觉得不一定。 他悄悄向褚怀忠打听过,褚怀忠只笑而不语,嘴紧的很。 不过这个笑,和不语,加起来已经给景王提供了足够的丰富的想象空间了。 皇兄这人吧,不熟的人觉得他特别严肃不近人情,但景王觉得皇兄是个很忠厚的人。 嗯,皇兄小时候,怎么着也应该和小侄子现在有一半象吧? 第429章 下棋 [] 顾昕现在连水都只能喝半温的,感觉这日子越过越倒退了。 皇上把手里的折子放下:“下盘棋吧。” “你不忙啦?” “嗯。” 顾昕觉得皇上近来特别好说话——除了总让她忌口,旁的都是有求必应。 至于这个棋嘛,反正以顾昕的水平,皇上蒙着眼也能下赢她,纯粹就是图个乐,不为输赢。 “拿我那套琥珀的棋子儿来。” 光是黑白两色的看着眼晕,顾昕还是喜欢颜色好看的,花里胡哨的。 穿衣打扮上头她喜欢简单素雅点,但是在玩器取乐上头,她还是喜欢艳丽鲜明一些的。比如练射箭投壶,她就喜欢好看的用器。反正宫里最不缺这些东西。 不说旁的,就说今天李姑姑给她看的那张清单,上头的东西就有许多是只好看,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摆设。尤其是清单上单有两页,全是玉雕。且雕的东西只有一样,就是马。 这事儿得往前数,皇上的曾祖父宣宗皇帝有位姓林的妃子喜欢玉马,这位娘娘一度很得宠,虽然不知道她这个爱好是打哪儿来的,但是上有所好,下头的人必定尽力奉迎,这些玉马有皇帝赏她的,有别人送的,总之在她去世之时,已经攒了几箱子了,但是她去世之后,这些东西里只有寥寥几样她最珍爱的给她陪葬了,其他的就收进了库里落灰,没人喜好这一口儿,渐渐被人遗忘。所以后来才被报了“毁损”,全偷了出去转卖了。 想想也实在令人感慨。 顾昕和皇上下棋,纯为了玩儿。皇上的手指修长,烛光透过纱罩映在他的脸上,顾昕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头一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输了两盘,赢了一盘——纯属赖赢的。皇上一点儿不计较,还问她赢了想要什么彩头。 顾昕想了想:“在西苑的时候,赵良他们办的那个坊市挺好的。我记得那天晚上的戏不错,馄饨也好,等有空了再来一回吧。” 皇上笑了:“这有什么难的,趁着天还没冷下来,重阳前后再让他们弄一次。乐坊排了新戏,叫欢喜姻缘,回头朕陪你看。” “戏是讲的什么?” “讲一个郎中,出诊回去的路上遇着一个人摔伤了腿,他好心替这人治伤,还送他回家,却被他的女儿误会是撞伤人的凶犯……” 顾昕笑了:“也有个郎中啊。” 她和皇上之所以认识,结缘,就因为崔道士也是个郎中,他们是被硬请去看病的。 结果…… 结果也很不错。 皇上也笑了,手里捏着棋子被烛光映得光影剔透,可他的双眼比这剔透的琥珀还显得深邃动人。 “是啊,后来有情人终眷属了。”皇上放下棋子,握住她的手:“回头朕陪你一起听这戏。” 顾昕晚上睡得不是很踏实,醒了两次。 皇上轻声问她:“不舒服吗?” “不是。”顾昕说:“我好象听见霖儿哭了。” 乳母带着孩子是住后头的东偏殿,按理说,孩子就是哭了她也应该听不到。 帐子外头香露机灵的应了一声:“娘娘,奴婢过去问一声。” 过不多时她就回来了:“娘娘,大皇子刚才确实醒了,乳母已经喂过哄睡了。娘娘,奴婢倒杯水你润一润,早些歇息吧。” 顾昕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她也知道,孩子没法儿放在她这里,不然晚上哭个两三回,皇上还睡不睡了?明天又是天不亮又要起来早朝的,夜里总折腾哪行。 她重新躺下来,整个人窝进软软的被子里。 好象有什么事儿被她给忘了。 但是今天白天似乎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顾昕打了呵欠,手在被子里摸啊摸的,抓到皇上的一只手,这才安心入睡。 第二日一早她起身的时候,皇上早走了,身旁睡过的地方都早凉了。顾昕没精打采的起身,香珠伺候她梳洗更衣,乳母也把孩子抱了过来。 孩子还是小了点,等再大一些,就把那个项圈给他戴上。顾昕希望自己小时候的好体格和好运气也能够在孩子身上见效。 希望顾峪能多回京城几趟,不然这孩子要是长大了连舅舅长什么样也不知道,那多可笑。 顾昕用过早膳——还是清粥小菜,旁的没有。她现在不能象过去几个月那么悠闲了,宫里好些事儿该管还是要管起来的。 顾昕怔了一下,她忽然想起来了件事。 “香珠,把昨天李姑姑拿来的那个清单给我再看看。” 那个清单昨天她只是大概的扫了一眼,没有细看。 等香珠把清单取来,顾昕翻得很快,前面都跳过了不看,香珠在一旁有些纳闷,但是娘娘行事必然有她的道理,香珠也没有多问。 顾昕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 从这一页开始,记的都是先帝去世的那年被偷走的东西了。 顾昕的手指在记着宫室的那里往后划动,然后停下来。 紫薇殿的东西他们也敢偷,而且偷的件数也不少。 其中有一样是玉磬,后头紧跟着写的是一串念珠。 顾昕的指尖停在这两行字上,半晌没有挪动。 “娘娘?” 顾昕抬起头来:“叫李姑姑来一趟。” 香珠不敢耽误赶紧去传话,李女官来得很快,她本来就在会宁宫里头。 “娘娘有什么吩咐?” “那些牵涉进偷盗案里的太监,现在是死是活?” 李女官忙说:“只审过,应该还没有处置呢。” “其中偷盗东西的主要是谁?” 这个事李女官还真打听过:“回娘娘话,为首的应该是江忠元,当然,他亲自动手的不多,大多是指使安排旁人动手。” “嗯,把这个人提来,我有话要问。” 李姑姑出去传话,顾昕低头继续看这一页清单。 上头还有好几样是道士用的东西,而且从日期来看,这些东西被偷拿应该就在紫薇殿起火之前。 顾昕关于那一段时间的记忆还是有一段断了接续不上,从崔道士偷偷准备迷药,到紫薇殿失火,再到她出现在顾家门前,中间有一段是接不上的。 她也不是一定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只是看到这几件被偷的东西,又勾起了对当时的一些疑惑。 第430章 问询 [] 这个太监江忠元是被赵银保送来的。 宫里头有人落马,自然也有人高升,赵银保副管事当了多年,现在终于把那个副字儿去掉了。 不要小看这半级,以前只能穿深蓝、深绿二色的袍子,现在品级不同了,可以穿枣红袍子,看着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脚步都显得轻快。 那个江忠元生得瘦瘦的人,眼窝深凹,形容憔悴。来之前必定收拾过了,所以头发衣裳看起来还算干净整齐,一进殿门就跪下了,咚咚磕头不敢说话。 赵银保非常有眼色,知道娘娘要问话,他肯定不会掺和在这儿碍事,人送到,请了安他就退出来了,跟赵良说:“娘娘要问什么只管问就是了,这人现在也不会再隐瞒什么,问完了,你给若有空就给送回刑室去,要是没空就叫人传个话,我再把人提回去就是了。” 赵良对赵银保也是客客气气十分热络,两人还是同姓,这又天然的多层亲近。 顾昕让人把清单上递给江忠元看,特别把那两样东西指出来:“这两样东西你还记得不记得?” 江忠元脸上没有伤痕,但身上肯定有伤,他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清单,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大概也牵动了伤处,脸上露出忍痛的神情:“回贵妃话,奴婢记得这两样东西。那是天寿四年,宫中陆陆续续处置了几次道士,贵重大额的金银玉器那些都被收缴登记在册,这些道士们用的法器物件儿,值不了太多钱,就经手的人私下里分了。” 太监拿这些东西也没用,还是要换钱的,而想把东西送出宫去,那就一定绕不开江忠元这个人了。 他记性也不错,虽然过手的东西多,但这几样是道士用的东西,且当时宫里总是频频出事,死的人多,所以在他记忆中还很清晰。 “后头还有念珠、金印。”顾昕问:“看日子,就在紫薇殿失火的那个月。” “是,”江忠元的头垂得更低了:“奴婢那时候不在紫薇殿伺候,这些东西是当时两个小太监拿来的。具体怎么到手的,当时奴婢也没细问。反正道士们东西搁得挺乱的,少那么几样他们要么没发觉,要么发觉了不愿声张。” “当时紫薇殿起火的事,你知道多少呢?” 江忠元没想到贵妃娘娘是要打听这事,他眯起眼,努力回想:“这……隔了好几年,奴婢也记得不太清楚了,能知道的,也就是旁人说的那些。不过紫薇殿被火烧之后,从火场里后来还捡出来一些侥幸保存完好的东西,这些东西就算报上去,主子们只怕也觉得晦气,所以……” 顾昕有些失望,这个江忠元真是一心琢磨的都是发财的那些事。 “这个金印呢?这个金印,应该是那个宝丹真人的东西吧?” 贵妃娘娘居然也知道这个? 江忠元这些天受过刑,受过审,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现在他想的就是保住这条命,虽然他也知道希望渺茫。但现在能见着贵妃一面,说不定就有指望了呢! 他不知道贵妃打听这事儿做什么,但是他现在就象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拼尽全力也想抓住。 “这个金印,最早好象不是宝丹真人的东西。对,不是的。那金印上是四个字,是灵妙千秋,对,是这个四个字,一开始先帝爷身边的道士就是灵妙真人,这个金印最早是他的。后来经过了好几个人的手,到了宝丹真人手里。宝丹真人挺看重这个金印的,印不大,可以装在布袋里随身带着。他死之后,这个金印就被负责收拾的太监给昧下来了。” “那个金印你们如何处置呢?” 江忠元解释得详细:“这上头有字儿,让人看见了那肯定不行。宫中铸造的器皿,宫坊都是打上印记的,所以金银器一般会偷偷熔了再出手,玉器瓷器什么的,会把印记磨掉,以免后患。” “宝丹真人是怎么死的呢?” 江忠元以前没大关心这事:“好象,也是因为触怒了先帝爷被打死的吧?不过,宝丹真人死了没两天,就是失火那事了。” 顾昕记得,崔道长准备迷药的时候,宝丹真人还是活着的。 “娘娘要是想知道紫薇殿的事情,还有一件人可能清楚的。”江忠元说:“刑室还关着的相太监,他当时受刘淑妃重用,这事儿他应该比别人清楚。” “相太监?” 顾昕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但人嘛,就不怎么想得起来了。从她进宫起算起,她和这个相太监好象没打过照面。 刘太妃一死,树倒猢狲散,相太监也被关进了刑室,只是这个人居然到现在还活着?顾昕还以为早就被处死了呢。毕竟刘太妃干的那些事,随便拎出来一件两件也够骇人的,相太监作为她倚重的手下,必然逃脱不了罪责。 “他还活着?” “是,还活着呢。这都是托娘娘和大皇子殿下的福,原来他干的那些事儿是要掉脑袋的,但是因为娘娘有身孕,皇上又一心顾念着娘娘不愿意……所以他们的命又保住了。” 这么说顾昕就明白了。 听江忠元的意思,这些人得保性命,还是因为她有了身孕,皇上不愿意在她怀着孩子时杀人见血吧? 这些事儿她都不知道,皇上也没和她说,别人也没告诉她。 “知道了。”顾昕吩咐:“送他回去,别刻意折腾他。” 江忠元赶紧谢恩。 贵妃娘娘说不定还有能用得着他的地方,有这么一句话,他往后日子能好过不少,起码刑室那些人不敢让他就这么死了啊。江忠元不敢求贵妃让他活命,但是能换来吃饱饭,不受冻,不受严刑催逼的好事儿,他已经谢天谢地了。 顾昕坐在那儿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记得宝丹真人的这个印,毕竟这个是他身份的象征,他以此为荣。确实象江忠元说的那样,这个印他装在一个小布口袋里一直随身带着。 结果宝丹真人也死了…… 顾昕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但是不行。就象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那些记忆的片断很模糊。 第431章 过往 [] 算啦,计较这些旧事也没什么用处。反正,前因她知道,后果她也知道,只是中间的过程不那么明白。 之前她对这段过往耿耿于怀,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不知道崔道长的下落。现在这些疑问其实都已经有答案了。她的身世嘛,确实很有问题,她很可能都不姓顾,和顾尚书一家也没什么亲戚关系。 崔道长呢,虽然没有见着人,但是顾峪说了,他活着,活得好好的,只是出于体质的特殊,为了避祸,不再回京城,甚至不再回中原来了。 所以中间的过程知道不知道,其实也无关紧要了。 现在她的头等大事,是好好儿照看养大孩子。 说是照看,其实顾昕更多时候在陪孩子玩儿。毕竟她现在不喂奶了,洗尿布换衣裳照看孩子的活儿也都有人做,她能做的可不就是陪孩子玩儿了嘛。 顾昕还有点儿担心,怕孩子更新近乳母等人。不过过了几天她就发现,不会。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也不懂事,当然也不可能有人教他,但他就能准确无误的把顾昕和其他人分别开来。顾昕抱的时候,他就更欢腾,更高兴,也更亲近她。 香珠笑着说:“小孩子虽然眼睛还没长好,但是哪有孩子不认识亲娘的呢?怕是闻着气味儿就能把娘娘认出来。” 顾昕有点儿疑惑:“真的?” 不过她自己的鼻子就比旁人要灵,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也是这样?鼻子灵嘛,有时候也不尽是好事,过于灵敏了总要比别人多受罪的。 只是现在孩子也不会说话,哪怕顾昕有疑问也没法儿问她啊。 外头雨是停了,可风却没停,刮得门窗都格吱格吱的震颤,顾昕往外看了一眼:“明天只怕要冷起来了。” 秋雨总是如此,下一场冷一场。风把枝头的叶子都吹落了,庭前被落叶铺了一地,马上就有小太监拖着大拖帚来清扫。 秋天落叶多,一天要扫许多回,总不能放任着,让主子看到了只会觉得他们懈怠。 霖儿现在只能吃奶,顾昕现在只能喝粥,吃食上倒是简单好办了。天阴沉沉的黑得早,才不过半下午,就象是已经到了晚上一样,会宁宫里提前掌起了灯。 勤政殿打发人过来传话说,皇上不回来用晚膳了,让贵妃娘娘早些歇息。 多半皇上晚上是要宿在勤政殿了。 顾昕吩咐膳房送道鸡蛋羹来——旁的不给吃,鸡蛋羹还能不给? 膳房也确实给蒸了,只是以前吃的时候,蒸蛋羹也可以很丰盛的,上头有什么火腿啊肉糜啊虾仁啊,别提多丰富了。现在嘛,就是一碗蒸蛋,上面滴了两滴秋油,十分简素。 顾昕现在可不挑,挑起调羹把这碗蒸蛋吃得干干净净,恨不得把碗边都刮净了。 香珠看得又心疼,又好笑:“娘娘,一顿别吃太饱了。” 顾昕嗯嗯点头,眼睛还是看着那只碗,颇有些依依不舍。 “娘娘不要担心,明天唐太医来把脉,只要他说大好了,娘娘就能开荤了。”香珠趁机劝说:“只是娘娘吃东西也要注意分寸,别再把自己折腾病了。” 顾昕现在也有点后悔,一出月子就没管住嘴,结果一下子吃出病来,受罪的还是自己。 不能一顿撑死,还是要细水长流嘛。 听着外头的风声,顾昕又哄了一会儿孩子。虽然有些舍不得,还是让乳母抱去安置了。 她自己躺下来一时倒是睡不着,难免想起白天的事情来。 江忠元那个太监说话可以说是很老实了,有问必答。他为什么老实,顾昕也知道。他想活命呗。 这不难猜。 世上的人谁不想活?江忠元也不例外,哪怕以后再也不能过以前那样的的日子,哪怕要罚作苦役或是更差,他也还是想活着。 就象以前……宝丹真人也是一样。 他一开始还是得意的,因为觉得荣华富贵青云直上的机会已经摆到他面前了。但是后来事情没按他想的那样发展,先帝要长生,宝丹真人办不到。先帝喜怒无常爱杀人,宝丹真人这时候就不想富贵了,他想活。 不管他是病急乱投医还是想找替死鬼,崔道长都被他坑进了宫里。 崔道长的特殊之处一直瞒着人,但是宝丹真人为了自己能活,千方百计的挖他的秘密。 本来并没有仇怨,但是为了求活,不得不互相算计。 顾昕能理解他,但对于他坑害崔道长,还是不能原谅。 顾昕又翻了一个身,外头风声更大了,象是什么动物在呼号,又象是人在哭似的。 以前住在山上,风声也大,刮得人不敢出门,晚上也要把被子捂在头上才敢睡觉。 顾昕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翻了几次身才睡着。 才一睡着,她就陷入了熟悉的恍惚之中。 她看到了紫薇殿。 不是现在的一片平坦,是还没有起火的,精美华贵的紫薇殿。 它起先象是很远,顾昕疑惑着靠近。 这座殿阁在面前渐渐清晰起来,里面透出了光亮,有隐约的人声,还有,那些模糊的,在回廊间庭院里走动的人影。 她心里其实有个地方是清醒的。 她知道紫薇殿已经烧毁了,甚至连废墟都已经拆除,现在那里栽了花,种了树,人们从那儿经过,仿佛已经把紫薇殿彻底遗忘了。 但是眼前的紫薇殿还在,它是活着的,它还存在。 顾昕恍惚了一下,她发现自己正在向前走。 前头的人穿着青布道袍,步履稳健。顾昕紧紧跟着他,她还背着个药箱。 她低着头走得很快,眼睛只敢看脚尖前方的很小的一块地方。 不能抬头,不能四处张望,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可能随时会丢掉性命的。 到了一道殿门前,崔道士把药箱接了过去,嘱咐顾昕“小心等着”,然后他迈步进殿。 顾昕就在外头老老实实的等着。 她听得到殿内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楚。过了约摸一顿饭的功夫崔道士才从屋里出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或许是给殿内的人推拿、施针了。这两样活儿都要花气力、心力,顾昕跟他学医术就学了个皮毛,会背医书,能记下些方子,可她连把脉也没学会,施针就更不用说了。 就算想给崔道士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到了他们住的屋子,顾昕才小声问:“师父,皇上的情况如何?” 崔道士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第432章 困境 [] 他不说话是因为谨慎,这里到处都是别人的耳目,他们的处境很危险。 “待在屋里别出去,也别同旁人说话。”崔道士嘱咐她:“旁人一定想从你这里套话。” 顾昕点头。 她明白。 不过顾昕心里也有疑问,只是无法问出来。 崔道士连着两晚都不在屋里,他出去过。 虽然他屋里先是亮着灯,后来到了差不多睡觉的时候灯就熄了,但是顾昕知道屋里没人。至于让灯自动熄灭,那只是小把戏,顾昕也会。 只是,这样的把戏只能瞒过一部分人。倘若旁人只是远远看着,那应该发现不了端倪。但如果有人来敲门呢? 崔道士肯定也明白这其中有风险,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是什么事要让他冒险出去? 顾昕不敢做什么多余的事,不过,她现在睡觉也不敢把衣服脱掉,顶多只脱了外袍,然后就么卧下,时刻警惕着危险的到来。 崔道士应该是在找出宫的办法。 顾昕也在思考,有什么门路能够出去。 可是,宫里守卫森严,处处都是眼睛,都是侍卫,都有人把守。 当初在皇陵的时候,顾昕觉得那里已经很不自由了,有人看守着赵衡的院子,甚至观察他一天里头都在做些什么。甚至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的时间长了,那些守卫就会找个理由来敲个门问句话。 问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监视。 顾昕那时候不懂,后来不得不到了宫里,经历了一些事,她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怕赵衡寻短见。 赵衡被降了罪,被圈禁在皇陵那种荒凉的地方。看守他的人怕逃走,也怕他想不开了自尽,不管是哪一样,这些人都得落个看守不力的罪名。 到了宫里,这种监视的感觉比在皇陵严重多了,简直是如影随行,时时处处都有眼睛在盯着。 顾昕在这样的夜里,想念起赵衡。 赵衡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出生、长大的。这样的日子,顾昕过了几个月,已经觉得很难受。这里没有自由,连喘气都不自在,时刻都活在恐惧之中。 赵衡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看起来温润可亲,一点不象是宫里的人。 他会知道她也进了宫吗?崔道长和她一直没有回皇陵,也没有差人送信,他会不会担心? 可是担心也没有办法,顾昕出不了宫,他也离不开皇陵。 顾昕又翻了一个身,她的动作尽量放缓,放轻,不想被人察觉她辗转难眠。 不知道旁人是不是这样,顾昕总觉得躺着的时候,也许是因为耳朵贴着床,反而会把一些细微的动静听得越发清楚。 就象现在,她听见隔壁有人了。 崔道士回来了? 嗯,是,他回来了,但是不止他一个人。 崔道士的脚步声响顾昕很熟悉的。 只要留心就能发觉,每个人走动的动静都不大一样。有人习惯前脚掌先着地,有人则习惯脚跟着地。有人脚步声沉重,有人轻快。 就算另一个是谁顾昕听不出来,但是那屋里肯定有不止一个人。 崔道士带了什么人进屋呢? 顾昕不知道。 但是,她觉得那一定是崔道士信任的人,不然不会带进屋说话。 在这宫里,有什么人是值得信任的?顾昕不知道。那个人在隔壁待了不多大功夫就走了。 这件事她深深装在自己心里,想找机会问一问崔道士。 她虽然帮不上多大的忙,可是有些事情她还是想知道,这能让她心里有个底。 实际上他们的行动虽然受限制,但并不是被严加看管的。崔道士可以出门,他可以去御药房,还能去旁的几个地方。 崔道士多半就是从外头这样悄悄找了需要的药材,也是这样和外头的人悄悄打交道。 盯着他们最紧的人,好象不是那些宫女太监侍卫。 而是宝丹真人。 这个人似乎就藏在暗影里,时刻注意着他们师徒的一举一动,防着他们逃跑,防着他们使坏,还想要发掘出他们的秘密。 要是可以,顾昕真想套上袋子狠狠揍他一顿。 要不说同行才是冤家呢!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同行,最不想你好的人往往也是同行。都是修道的人,崔道士坦荡、心善,宝丹真人却阴暗、狭隘,心里装的不是功名利禄就是男盗女娼,总之没有一点好东西。 这天崔道士去御药房,也把顾昕叫上了。 “留心道路和方位。” 崔道士只说了这么一句,顾昕牢牢记住。她记着一路上经过了哪道门,哪条宫道,穿过了哪所宫院。 要逃跑脱身,总不能不认得路啊。 “师父,好象有人跟着我们。” 崔道士没回头,声音也很低:“别回头。” 顾昕当然不会傻得回头去看,可是知道有人在背后盯梢,那种感觉如芒在背,迈步都觉得格外不自然。 崔道士去御药房寻的都是常见的药材,太医不愿意同道士打交道,倒是称药包药的小太监笑着说:“道长如有什么需要,打发人说一声就行,这边自会送去,就不必劳烦道长亲自跑一趟了。” 崔道士接过药包:“带我徒弟来一趟,以后有事我也会差遣他过来。” 递药的小太监飞快的看了顾昕一眼:“小道长也是一表人才,一看就是个有出息有前途的,以后还要小道长多多照应呢。” 顾昕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 出门的时候,顾昕看见一个脑袋在路的另一端探出来,一下子又缩了回去。 盯梢盯得如此拙劣,也不知道对方是根本不怕他们知道,还是已经急不可待顾不上那么多细节了。 取了药回去,宝丹真人不知是真巧还是刻意的迎出来:“哟,崔道兄师徒俩这是从哪儿来?” 这人装得倒是挺象,仿佛真的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一样。 崔道士态度很冷淡:“去药房取了点药。” 宝丹真人十分无礼的凑上前来看那些药包,甚至还吸着鼻子用力的闻,就象要隔着纸把里面是什么药全弄个一清二楚:“哟,这么些药,崔道兄也要炼丹吗?嗨,我那里各种药材应有尽有,崔道兄想要用,只管去我那里取就是了,何必要舍近求远呢?” 第433章 噩梦 [] 顾昕十分厌恶宝丹真人的嘴脸。 他就象条毒蛇一样,咬住人就不松口,那不怀好意的神情,假惺惺的言语,还有他打骂道童和小太监的动静,顾昕都听得见,看得见。 崔道士好象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哪怕宝丹真人硬拽着他,非要和他“说交心话”,崔道士也只是抽回了袖子,说有事,待不忙时再说。 宝丹真人紧紧攥着他腰间的布袋,太过用力,指头都发白了。 一进了屋,顾昕就赶紧说:“师父,宝丹真人……” “我知道。”崔道士看了她一眼,说:“来捣药吧。” 顾昕想说的话被迫吞回去,药包打开,把里抽药材拿出来分类炮制。 宝丹真人在门外大声训斥道童,似乎就是训给他们听的。 顾昕有一件防身的东西。 是把小刀,银的。她用来切过药材,采草药的时候也用来割过草茎,挖过块根。刀子不长,还很细,平时装在笔管中,所以她能偷藏着带进宫来。 这些天睡觉的时候她都要把刀子的系绳拴在手腕上,再三确认系牢了才敢合眼。 她也不知道这把小刀能起什么作用,可能连个兔子都扎不死。 但好歹这是样利器,能防身。有这个在,她仿佛就有了胆气。 变故发生得很快。 尽管顾昕时刻都紧绷着,但是当变故到来的一刻,她发现自己还是如此无力。 这一段记忆,到突然有太监破门而入时,就开始变得更加凌乱模糊了。顾昕被他们一下子就反剪住双手,用一条很紧很细的绳子捆住,嘴里也被塞上了东西,拖着就往外走。她想挣扎,想呼喊,可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被拖行的时候,她的膝盖不知道撞在了哪里,当时竟然一点儿也没觉得疼。 还有,她的鞋子也掉了一只。 她不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要把她带到哪儿去,她只是在经过门边时,用尽最大力气踢了一下门。 门扇撞到墙边发出的声响应该很清晰,她希望崔道长能听到,哪怕他来不及救她,能给他示个警,让他能有机会逃脱也是好的。 磕磕绊绊的一路,夜很黑,她看不清楚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拖着她的人推开一扇门,把她拖进屋里,又用同样牢固的绳索把她捆在椅子上,随后就关门出去,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黑暗之中。 这一段记忆到此处,戛然而止。 顾昕满头是汗,手脚挣动着醒了过来。 她呼吸急促,两眼发直,好半天分不清记忆和真实的区别。 身旁的人揽住她,急促的在她耳边说话,顾昕用力的要推开她,身子往床里缩。 “是我,是朕在这里!别怕!” 是谁? 顾昕眨了一下眼,慢慢看清了面前的人。 是赵衡。 “你……” 她现在才算从恶梦中渐渐清醒:“现在是……什么时候?” “快到卯时了。” 顾昕用力揉了两下脸:“你不是……留在勤政殿了吗?” “放心不下你和霖儿,朕回来时你已经睡着了。做噩梦了吗?” 顾昕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梦……” 第434章 权力 [] “我梦到了一些事。” 开头第一句话总是最难的,但开了头,后面就没什么负担了,一直接着说就行。 顾昕只是和皇上提过一两句崔道士的事,皇上从来不追问她,大概知道那段时日对顾昕来说太艰难,而且她还未必能记得清楚。 提起过去的事情来,顾昕还是习惯的喊崔道士师父。 “以前我还同师父说,人家的道观就建在城里,我们的道观在山上,香火就是不如人家的旺。师父还给我扯了一通山中无尘杂,求道须静心之类的道理。可是就算道观在山上,也没避开麻烦。先是洪校尉找上门把我们‘请’到皇陵去救你,后来又被禁卫绑进宫里,给先帝炼丹。” 皇上轻轻握住她的手。 “一开始我们是关在东北角那里的,屋子没有窗子,现在想想,应该是在内库那一带,那儿有许多的松树,太监进来送饭的时候,我看到他衣褶间有落下的松针。过了几日之后,又换了地方住,就是,紫薇殿后头的屋子。”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里就是紫薇殿,后来跟着师父去了一次才知道。我跟你说,我远远的见过一眼先帝呢。” 按规矩她肯定是不能抬头看的,但是顾昕好奇,她想知道这个皇帝,同时也是赵衡的父亲,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皇上问:“怎么样?” 顾昕皱了一下鼻子:“不怎么样。” 又老又肥,顾昕那次远远看到他的时候,他与其说是坐在那儿,不如说是一堆软肉摊在那儿。就这样昏庸、让人恶心的皇上,却掌控着他们这些人的生死。 想想真是又荒唐,又讽刺。 顾昕是真的没法儿相信这是赵衡的父亲。赵衡光风霁月,跟他没有一点儿相象之处。 而且他这辈子享的福已经太多了,但凡世上有的,他都应有尽有。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想把这样的日子永永远远的过下去,千秋万世的踩在所有人头上,作威作福,肆意妄为。 但是…… 他的求仙之路走的并不顺畅,起码在顾昕看来,得不偿失。那些各式各样的丹药可能短期内看起来都有好处,让人觉得自己身上的病痛没了,因年老而逝去的精力活力又回来了。 可那种感觉很短暂,之后会陷入更深、更大的痛苦之中。 换了普通人或许会放弃,但这个人,这辈子没吃过苦,也不觉得自己应该让步,需要反省。 “从师父回来时候描述的情形来看,他很矛盾。他很精明,哪怕很久不上朝,也不管政事,但是他并没有放松手里抓着的权力,大概他也始终清楚什么才是他的立身之本。他其实谁也不信,在他看来,所有人都可以弄死,包括他的兄弟手足、枕边人,还有他的儿孙。对于江山,百姓,他也漠不关心,这个人心里只有自己。” 皇上并没有因为顾昕的描述而不悦。正相反,他觉得顾昕完全说到他心里去了。 先帝就是那么一个人。 只在乎自己的快活的人,如果要保住这份儿快活,要让全天下人都去死,要让这王朝,这份社宗基业给他陪葬,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能让他过这样的日子,只有权力才是保障,所以他哪怕沉迷炼丹服药的时候也没有放松过对权力的掌控。其他有可能威胁到他,可能与争夺权力的人,都被他一一铲除,包括自己的亲儿子、兄弟、孙子……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提,全死光了他也不在乎,说不定还会因此觉得更安稳更放心。 他想活得更长久,能一直掌握着权力,能一直一直的这样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幸好他没成功。 第435章 埋葬 [] 皇上听得很认真。 他对顾昕所说的当时的大事并不太关心,却对她吃的如何,住的怎么样很关切,仿佛怕顾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苛待了一样。 苛待是苛待了,但是和他想的那种苛待不一样。不是缺衣少食,也没有被人打骂——但是那些日子里,顾昕确实不记得自己住处是不是舒服,也不记得吃得是不是合口了。 每时每刻都有刀悬在头顶,都有眼睛在暗处盯着,那种感觉快要把人折磨疯了。 她被人从屋子里拖出去捆绑囚禁之后,顾昕的第一个担心是不知道崔道士是不是也被人拿下了,如果还没有,那但愿他不要受她拖累,能自己脱身就自己脱身,千万不要为了她受人掣肘也身陷囹圄。 要是两个都能活那当然好,要是只能活一个,希望他能成功逃脱。 接着她才担心自己。 不,倒不是怕死。 她怕的是生不如此。 以前听过的种种传闻,让她知道宫里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那些人没杀她,要么是想用她威胁师父,要么是想从她嘴里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不管是哪一样,顾昕都知道那遭遇绝不会好,她听说过的那些残酷、变态的刑罚可能都会一一加诸在她身上,她自己都信不过自己,能不能在莫大的恐怖和痛苦中保守住秘密。 是的,这个秘密不光牵涉到崔道士,还有顾峪,还有许多许多她不认识的但是一样隐姓埋名生活着的族人。 长生对他们来说不是件幸事。世人贪婪,想要长生的人总是层出不穷的,否则他们这一族又何至于几次险遭灭族,族人们不得不改名换姓,背井离乡讨生活,他们不能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不能随意娶妻生子,连真面目也要遮遮掩掩。 顾昕那时候一点都不怪顾峪和崔道士隐瞒她很多事情。如果她知道得多,那么有可能从她嘴里泄露的秘密就越多。 顾昕身上的冷汗把衣裳都浸透了,黑暗让时间变得更加漫长,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在这黑暗中被捆了一天,也许更久。她可能昏迷过,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有多久。因为被捆着血行不畅,手脚都已经没有了知觉。 她好象听到有什么动静,似乎有人声,有脚步声。 可是这声音带来的是新的恐惧。 崔道士也被抓住了吗? 还是,那些人要来对付她了? 她恐惧的恨不得下一刻就死去。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天旋地转,耳边有无数声音,嘈杂的,混乱的,尖利而充满威吓的,她觉得自己象是掉进了水中,向着深处一直一直沉下去…… 顾昕露出一个苦笑:“我对那时的记忆,就到这一刻戛然而止,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全无印象。我不知道紫薇殿是怎么起的火,也不知道师父的去向。从这里一直到我到顾家之前,我全无记忆。” 现在想想,也许她失去这段记忆,并不全然是因为那场差点要命的高热重病。而是这段记忆太过恐怖,那在黑暗中的每一刻都象是凌迟,她的一部分,已经在那个时候被埋葬了,活下来的她其实并不完整。 因为…… 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紧紧抱着她,抱得那么紧,仿佛稍微松一下手,她就会化成一缕烟那样消失不见。 “别去想了,就当那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好了。那些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顾昕苦笑:“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想起什么……宫里还真是,表面上全是花团锦簇,其实把这层表皮一揭开,下头惨不忍睹。” “你不喜欢宫里,我们可以住在西苑,不回宫中来。” “嗯……也许慢慢会好的。” 也许时间久了一切伤痛都会抹平,想到紫薇殿的时候她心里不再会心有余悸,她也可以平淡的回忆当时那段煎熬挣扎的日子。 第436章 品行 [] “虽然当初的经过我不了解,但是师父为了救我,一定冒了很大的险,说不定还受了伤。” 紫薇殿起火一定与他有关,但顾昕相信崔道士一定有他不得不放火的理由。 隔了没有多久,顾昕靠在皇上身上又快要陷入沉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他说:“这个,当时崔道长应该是没有受伤。” 顾昕抬起头来:“嗯?” 皇上只说:“朕也查问过当时的情形,崔道长应该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救了你,又闯出宫去的,他有帮手。” “啊……”皇上这样说,估计不是假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没把握的话他不会说出口:“那就好。” 皇上觉得顾昕这一点好,也不好。 他见过的大多数人,想事情都是“我要如何如何”,至于别人,不把旁人当成垫脚石替罪羊,遇事推出去送死,已经是很仁至义尽了。偏偏这些人满嘴仁义道德温俭恭让,似乎一个个品性德行都堪比圣人。 顾昕不是这样,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很高尚,很善良的人。但是她遇事从来不不把责任推给旁人。就象当年的事,她不抱怨顾峪把她一个人扔下,也不埋怨崔道士让她做各种杂活,跑前跟后的忙活辛苦,更没有说因为崔道士,她才被牵小涉进那么多凶险的危机之中。 皇上轻轻抚摸顾昕披散的头发。 顾昕对于皇上说的话,并不觉得很意外。 崔道士这个人,就是有本事交朋友,这一点可比顾峪强多了。他好象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有本事交到朋友,而且都能给他帮得上忙。 他们还在山上的时候,虽然地方偏僻,但却有山民、猎户、来求医的人送来好些东西,腊肉腌鱼,自家做的小菜,山上射着的兔子等等。被洪校尉他们带人“请”到皇陵,他也能迅速和那些守卫兵士混熟,处得好象数年不见的故交似的。进了宫以后,即使环境那么险恶,他还能找着人给他帮忙。 如果为人处事这项本事也开个科考,那崔道士八成能拿状元。至于顾峪,他八成连个童生也不成,只有万年落第的命。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 明恪公主这一胎生得不是很顺利,过了太医测算的日子,她居然还没动静,这下林太妃可坐不住了,恨不得天天打发人出宫去公主府问消息。 好不容易她终于开始发动了,肚子疼,但接生的婆子却说还不到时候,只能让人架着明恪公主下地走动。明恪公主这罪受的可不轻,终于折腾了两三天之后,她在清早生了个女儿。 虽然不是男孩儿,但是一众亲朋好友也不失望,毕竟明恪公主这也是头一胎,能母女平安就是大喜事。 林太妃收拾了好些东西送出宫去——旁人都能去新生儿,她的身份却不方便。如果想见见外孙女,那只能等孩子大些能出门了,明恪公主带进宫来她才见得着。 顾昕也送了好些东西,不但送东西,还把太医院那两个学过医术的宫女,以及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姑姑一起送到公主府。术业有专攻嘛,这些人带孩子,看妇人病、小儿病症都是拿手的,更要紧的是,人家更看重防患于未然,产后女子该怎么恢复,孩子如何照料,常见病症怎么预防,人家样样门清。 不过想想自己生完孩子那个月受过的罪,明恪公主也跑不了,一样都得受一遍。 与之相对的,是霖儿一天大似一天。 常言说孩子落地迎风就长,这当然是夸大的说法。但是霖儿长得真的很快。这孩子身子康健,不高兴的时候哭声也很洪亮。力气大,个子长得也快。 第437章 晋封 [] 顾昕在看账本。 钱永远都不够花的——就算是皇上,花钱也是算着省着来的。 现在宫中的开销并不大。 内府的账目,宗正寺的账目,张太监理过之后都还算清爽。 宫中的开销,同十年之前相比,还不到那时候的三分之一。 这账都不必算,三五岁的孩子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先帝时宫里人多,而且开销也大。先帝修别宫,养妃嫔,养道士,那时候宫中太监和宫女的人数也几乎是现在的两倍。 现在嘛,皇上妃嫔真是屈指可数,不但没有添新人,反而一直在减员。孟皇后死了,李妃没了,陈妃死了,后宫的太妃太嫔们也是死了不少,剩下的寥寥无几。 高位妃嫔,现在只有顾昕一个贵妃了,剩下的就只剩下那么小猫三两只。 皇上登基年头也不算短,这次年尾无论如何也要来一波晋封。 张嫔一向谨守本分,不管她心里是不是一样老实,起码人家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让人挑出错来,这就很不易了。以她的出身和资历,封妃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是当年皇上登基的时候,孟皇后说陈氏、李氏按资历更应该封妃,其他人毕竟是后来的,这晋封上也当有个先后上下才是,所以张嫔只封了个嫔。 现在怎么也该给她晋一级了。 后宫女子想晋封,也难也不难。 搁在先帝那儿,一年里头能封了一溜的妃嫔,出手格外大方。到了皇上这儿,就全然两样了。想要因宠……这条路很难走得通,起码顾昕觉得,她们没希望。 皇上是个很死心眼的人。 一来他们确实曾经共历患难情分不同,二来,之间旁人安排给皇上的妻妾都十分令人失望—— 顾昕没见过孟氏,但是她已经慢慢可以在心中拼凑出一个孟氏的形貌来。 孟氏野心勃勃,心性非同一般的歹毒。李氏的眼界见识品行都不成。偏偏这两个人是最先到皇上身边的两个人。 后来的陈妃、张嫔她们的性情又着实……无趣了些。再说,不是顾昕有意贬损她们,实在是……她们品行出身确实不错。 这其定有孟氏的“功劳”。她不能一个人也容不下,那样她自己也无立足之地。但是她挑的人,都是尽可能要有缺陷,不能给她造成威胁。陈妃张嫔她们长得不美,为人又古板端方。吴嫔生得不错,但是为人肤浅浮躁,不是皇上会喜欢的类弄。至于蒋贵人那就更不用说了,只占了一条出身好。 至于后来的秦美人、唐贵人、赵才人这些人,出身都不成,即使能承宠,怕也成不了气候,孟氏想来有自信完全收拾得了她们。 这么折腾一番下来,皇上对才女、美女都没了兴趣。大家闺秀也好,小家碧玉也好……这些女子最不堪的一面,有意无意都让他看到了,也不对她们抱什么期望。 所以后宫这些人想凭得宠晋封,那希望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只能说是十分渺茫。 还有一条是因功,后宫女子有孕、产下公主皇子,论理也是该晋封的。 可是,还是那句话,宠都没有,哪来的孩子呢? 还剩下一条路,就是看谁活得长了。活得久了,资历老了,皇上也不好意思不给晋位。 张嫔可以晋封为妃,下头的顾昕也就看了一眼蒋贵人,她也晋一级,就是嫔了。至于其他人,顾昕也不怎么关心。有的能得封,有的不能,这不是她能决定的,她只是比她们更早的得到消息而已。 这一次皇上也根本没有费什么心思,看来没有犯过什么过错的都在这一次晋位之列。 但是吴贵人这次不挪位置。 她是被降位的,这次晋封没她的份儿。 还有就是,沈才人也没晋封。 第438章 贤名 [] 即使一次性给这么多人晋封,其实花的钱也不算多。 因为吧,一来人确实太少。二来,皇上没给她们迁宫室,原来住哪儿还住哪儿。顶多是屋子能多得一间半间,伺候的人手多一些。 这倒不是皇上很小气,对后宫女子如此苛待。而是晋封旨意一下,张嫔,啊,现在应该称张妃了,张妃就领着其他得封的人一起上了折子给贵妃,说这一年来各地灾害不断,不是这里旱就是那里涝,朝中、宫中钱财都吃紧,毕竟又是赈济又是免税赋,她们这些后宫女子于国无功,得以晋封尊位已经心中不安,不敢再靡费钱财迁筑修缮宫室云云。 说的虽然都是识大体的好话,但是顾昕总觉得这封折子不对味儿。 她说她们这些人不敢住好宫室,可是皇上却为了贵妃修缮西苑用以避暑,还改扩建了会宁宫给大皇子住。 这封折子似乎有那么点…… 果然不光她一个人看出来了,李姑姑侍立在旁,她对这种事情比顾昕精通,脸色也是一变:“张妃这是刚刚晋位,就迫不及待的想另立山头同娘娘对着干了。” 是啊,顾昕也明白。 顾昕入宫就封贵妃,这已经招致许多非议了。皇上又一直专宠贵妃,对其他人都不多看一眼,顾昕不用问都知道自己在外头被人传成了什么样。 张妃呢,出身清贵,资历又老,从皇上登基前就伺候,一直到今天才封妃,说不得有不少人替她抱屈呢。 要不是顾昕有了大皇子,张嫔的气焰只怕更要嚣张。 李姑姑面色不好看:“奴婢之前听过一个说法,说张妃品德贵重,行事为人配得上一个贤字。” 但皇上没给封号,从头到尾都没这打算。给个妃位可以,贤字,就象张嫔说的一样,她们又没什么功劳,贤从哪儿来的?坐在屋里抄抄经就算贤了? “我本来以为她是个聪明人。”顾昕摇摇头。 张妃不会觉得这样真能撼动顾昕贵妃的地位吧? 开什么玩笑。 她是对顾昕有什么偏见吗?顾昕从来不主动寻衅生事并不是她傻,也不是她软弱好欺负,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以前她以为自己不会在宫中久住,迟早会走的。而后来嘛,她也不觉得那些人的挑衅有什么值得关注之处。 象李妃那样上来就要人性命的,在宫中不是少数。其他人未必不想这么干,只是她们没有李妃那么大胆子,也没有她那样蠢。就象当初李妃想害她,除了蒋贵人,旁人就不知道吗? 不会!就褚怀忠后来查出来的那些事,除了参与其中的刘太妃,起码陈妃就应该猜到了六七分。但是陈妃是什么表现?她就当不知道。 反正李妃要是成功了,不但除掉了贵妃,李妃自己也得被查出来给贵妃抵命,一下子去了两个对手,陈妃为什么要阻拦?即使李妃没成功,她也把自己葬送了,对陈妃来说,一样乐见其成。 张嫔呢?张嫔貌似在过去那些年里低调安分度日,从不掺和旁人是非。但是能这么多年让孟氏、陈妃、李妃都没挑出她的错儿来把她收拾了,她的心计也非同一般。 “既然她这样识大体,那就依她的意思吧。”皇上看了一眼这折子,淡淡地说:“所有人仍居原来的宫室,张妃一应份例仍如从前。” 呃…… 行吧。 从嫔到妃,中间的份例差得不是一星半点。皇上这意思,不管是妃子日常吃穿用度,还是宫室、奴婢、以及会见家人等等待遇,张嫔都享受不到了。 看来皇上也……咳咳。 张嫔上那个折子,皇上也很不高兴啊。毕竟添了皇子,皇上正是高兴的时候。修缮西苑也好,扩建会宁宫也好,又不是他对贵妃宠溺无度,这也是因为添子的喜事。 要知道皇上登基这些年,只修过一次勤政殿而已,还是小小的换了几根木头、几块砖瓦。 这难得遇到喜事,张嫔就来败兴了。 前朝都没有人上折谏皇上这样做不妥当——朝臣也盼着皇上有后,后宫朝局稳定。可偏偏这会儿张妃跳出来了,要踩着皇上和贵妃彰显她自己贤德…… 所以这次晋封,便又省了钱了。 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咒骂张嫔。大家谁不想住的宽敞点?谁愿意就住那么逼仄狭窄地方?终年太阳照不进屋子里,就一张桌子能用,来客的时候摆茶碗,做活的时候放针线,等用膳的时候要全收拾到一旁,好把碗盘摆上。 这一点不夸张,赵才人她们这些人的地方就是不够住。 本来觉得晋位能美人了,能换个住处,结果张妃横插一杠子,皇上准了,于是大家还住在原地。 张妃还是不够了解皇上。 皇上这个人吧,称得上有为明君,勤政,英明,节俭自省,对后宫也算是不偏不倚,哪怕是那些从来没有得过宠幸的女子,也尽量让人照拂到,不叫她们受冻饿欺凌。但是他有时候,也挺固执的。 就象这个事,张妃也许觉得皇上看这折子,会赞她两句识大体,但是晋封该有的规制待遇还是会照给的。这样一来,她既刷了一波贤良名声,也得着了实惠,一举两得。 可皇上会按她的步骤来吗? 第439章 旁观 [] 这回晋位,吴贵人早知道没自己的份儿。既然不抱指望,那也就不会失望了。听到众人还居于原处所,根本不挪地方,这可把吴贵人给乐坏了。 她被降位之后,奚落她的人可不少——秦美人沈才人她们是不用说,那是正经结下仇了。至于其他人,冷嘲热讽,甚至挑拨指使奴婢和她为难,那也没少干。反正她们都认定她是纸老虎,根本无所倚仗,欺负她她也不能把人怎么样。 吴贵人也确实夹紧尾巴过了好一段日子。 那些人落井下石她不怕,她主要怕贵妃不放过她,怕皇上还心里存着疙瘩。但是过了这么长时间,她也回过味儿来了。贵妃怕是早忘了她这个人了,现在人家是喜得贵子,哪里还顾得上她。 宫里前一阵子暗流波涌的,吴贵人都知道。 好些人都觉得,皇上这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还是他心尖儿上的贵妃给他生的,难道不给儿子封太子吗?即使现在怕孩子养不大先不封,那贵妃呢?她就不想做皇后,不想母仪天下,正式入主中宫?要知道有没有这个名分差别可太大了。 结果皇上并没有封儿子,也没有再封贵妃,于是就有很多人觉得自己摸准了皇上的心思,比如张妃,还自作聪明干了一件既害人又害己的事儿。 吴贵人觉得自己挺不聪明,以前为了争宠,简直象被蒙住了眼睛拉磨的驴,自己以为自己在大步飞奔,其实站在旁边的人不知道怎么嘲笑自己一直在原地瞎转。 是啊,瞎转。 现在她被降了位,却象是跳出局中,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后宫这些人,这些事。 她发现有句话说的真对。 无欲则刚。 心中不抱贪念,也不执着,很多事情可以看得前所未有的明白。 张嫔,啊,现在是张妃。以前她头上压着好几座大山,孟后没了还有李妃,李妃没了还有陈妃,她只能低着头老老实实。现在上头压着的全没有了,也该轮到她了。 本来嘛,要是皇上这一次给了大皇子、或是给了贵妃晋封,张妃可能还不会如此大胆。但皇上什么表示也没有,听说就给了点儿赏赐——还不够丰厚。 张妃还托人打听了,皇上也没有加封贵妃的亲兄长,反而在贵妃生子之后不久,这个顾都尉就离开京城,说是回乡去了! 这一件一件的事都给了张妃信心。 要是皇上真的看重贵妃,那么要么孩子,要么贵妃自己,要么贵妃的家人,总得有人得到尊荣富贵吧?可是居然一个都没有! 那可不说明皇上其实对贵妃并没有那么看重吗?或许贵妃是容色动人,可是再漂亮的容貌,看了那么久也该看腻了。 张妃觉得自己和贵妃比,是有长处的。现在宫中只有她和贵妃两个妃子,贵妃不善交际,蒋嫔都投向她了,她也不知道笼络不知道利用,活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而这就是张妃的机会啊。 结果现在…… 张妃的宫门热闹了两天,现在变得比之前还要冷清。那些来巴结讨好拉关系,商量议论出主意的人,是一个都没了。 吴贵人乐得啊,当天晚上关起门喝了大半壶桂花酒,睡了从降位以来最香最好的一个觉。 原来看别人犯傻犯蠢是这种感觉。 吴贵人捏着手里的小酒盅,往一旁的墙上一下一下的撞。 啪,啪,啪。 张妃一头撞上南墙的动静大概就是这样,好听得很。 原本包袱都打好了预备迁宫的诸人,现在一边暗暗咒骂着,一边又重新安置东西。 倒是赵才人,现在是赵美人了,她觉得自己能晋封是意外之喜,本来也没想着能挪个别的地方住,如今倒省得一趟折腾。 第440章 贺喜 [] 吴贵人酒醒之后神清气爽,叫惠兰给她取这一季的新衣裳来,换了好衣裳又吩咐她:“去请赵才人来,说我请她来喝茶说话。” 吴贵人以前和赵才人没什么交情,但是吧,也没什么交恶。赵才人的地位实在太低微了,生得不美,又不象沈才人那样有靠山,旁人就算想拿捏都不会挑她。 吴贵人还是吴嫔的时候,都懒得理会她。但是后来嘛,时移事易,吴贵人降位之后病了一场,那会儿也有人来探病。可惜这些来探病的人,全是存心不良,不是来奚落她,就是来找碴的。惠兰费了半天功夫煎好了药递过来,被她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硬生生是让倒了重煎。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不大,不至于要她的命,但是恶心死人。 也就赵才人,性子面,来探病就真是来探病。哪怕她是来走个过场吧,起码人家没有心存恶意。送了一样她自己做的针线,是个平安络子,还有她自己抄的一份儿经文。 东西真是不值钱。 吴贵人也知道,赵才人手里没有钱,她的位分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时常钱不够用。吴贵人就知道她曾经把首饰悄悄让人换了钱换成了冬天的炭。少戴一两样首饰没什么,别人说不定也不会发现。但冬天炭不够烧,那真能要命。 吴贵人还回送了她一对镯子——哪怕降了位,她的出身也比赵才人好太多了,私房也不少。 赵才人受宠若惊,她知道那镯子是金的——虽然是空心的,但那也是金镯子啊,做工也精细。说难听点,赵才人的箱子拎起来倒个底儿朝天,都未必能找出这么一对镯子来呢。 吴贵人硬是要她收下,赵才人十分不安的收了,不收怕反得罪人。但是收了镯子之后,她又赶了个绣花香包送来,正面是平安,背面是莲花,都是好寓意。 结果一来二去,两个人倒算是有了些来往。 惠兰也觉得,自家贵人有个能说话的人不是坏事,赵才人,哦,现在是赵美人了,脾性好,哪怕贵人说话冲了些,人家也不会生气。 她去了不多时就将人请来了,住的本就不远,抬抬脚几步路就到了。 因为两人也算是相熟,赵美人也不象一开始那么战战兢兢了。 她身边跟着来的宫女是新拨给她的,叫腊梅。年纪不大,以前也没有正经当过差,说话行事都畏畏缩缩的,吴贵人一看见她就有些不耐烦。 “怎么是她跟你来?雪菊呢?躲懒去了?” 赵才人忙说:“哪能呢,雪菊勤快着呢。夜里风凉她受了点风寒,今天早起说话有些鼻塞,我让她喝点姜汤,在屋子里做针线,就别出来走动了。” 吴贵人让人上茶,对赵美人的情形还是看不惯:“你那儿还是太冷清了。我听说东侧殿后头两间屋子都收拾出来,现在都算你的地方了,你该跟内府的人说一声,把该补的人手给补齐了,不然总是不够使的,不是干这个了,就是忙那个了,雪菊再一躺下,你那里真没人了。” 人其实还是有的,只是能干顶用的不多。一个得力的人手哪就那么易得?就算是雪菊,一开始来赵美人这儿的时候,也难免不周全,也出过纰漏。现在新拨来的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精明能干的,人家肯定也会挑主子,走门路,想分个好去处。赵美人没那个底气挑选,只能是给什么用什么。真给她个很精明的,她八成还不敢要呢——怕压不服人,人家也不会跟她一条心。 “还挺好的,反正我那里事不多,他们手脚也算勤快,慢慢的就好了。” 吴贵人叫她来也不为旁的事,她让小太监抬出一口箱子来:“这里头是一些摆设,是我以前用过的,现在地方小也摆不下这许多,你正好升了位分,就拿回去用吧。” 不等赵美人推辞,她又说:“你现在不是小才人了,又添了间屋子,总不能都空着吧?好歹摆上妆点妆点做做样子。反正我又用不着——你要是嫌弃这是我用过的,那就算了。” 赵美人忙说:“哪里会嫌弃,贵人的东西必定都是好的。给了我,反而糟蹋了。” “东西搁库房里不用才是白搭,你就带回去吧。当是我恭贺你晋位之喜。” 可是吴贵人前天已经让人给她送了缎子和钗子说是恭贺她了,现在又给东西,这里头的心意,赵美人也能够体会。 吴贵人知道她手头紧,晋位说是好事,可是晋位了之后,光打发那些来恭贺讨赏的人就让她十分为难了,内府给她添置了些家什器物,但是屋子看起来空荡荡冷清清的,也确实不大体面。 “那,那我就收下了,多谢贵人一片心意。” 吴贵人摆摆手:“你就别同我客气了。” 反正这些东西,她也确实没什么用处。 第441章 喜爱 [] 顾昕觉得,皇上也跟小孩子似的。 这事儿是张妃存心不良,但是皇上这么处置,难免让人觉得他不大气。 顾昕倒不是同情张妃和站在她那边摇施呐喊想捞好处的人,只是宫里也有许多日子过得清苦可怜的人。 比如赵才人。 顾昕就记得,自己进宫后办第一个生辰宴时,赵才人那一身勉强凑起来的,还是让人看不过去的穿着打扮。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升了美人,但是住处既不能换,身边的人手只怕也不够使唤。再说,她没积蓄,旁人送礼讨好也不会投到她那儿去,她这一晋封,只怕日子反而更紧巴了。 顾昕于是做主,这次晋位的贵人、美人,每人的赏赐和贺礼都特意加厚了。 多少贴补她们一些,至少平时能吃上口热乎的饭食,能有一件可以出门的合体衣裳。 都住在宫里谁还不知道谁?顾昕虽然自己没怎么被苛扣过,但是她知道宫里头这股风气怎么也除不了根,那些太监、女官,不想捞钱的是凤毛麟角,寥寥无几。当然,大多数也没有黑心刻薄到想把旁人逼死,自己全吃全占了。不过呢,这种事儿在宫中是“旧例”,很多人都是随大流,你揩一手,我卡一成,这捞的钱也不光是自己的,还得打点上头,分润同僚,给下头跑腿办事的人也沾点好处,人人有份。 只要他们做得不是太过分,连皇上也不能一竿子把一船人全打死了。 顾昕也是一样。 蒋嫔特意来会宁宫谢赏。 她现在来会宁宫是熟门熟路的,隔三岔五的来。一开始她来,还是图着想靠上贵妃这棵大树,想拉近关系才来,后来时间久了,发现贵妃这人不难相处,会宁宫里又总有吃的玩儿的新鲜东西,还有宫外头的新鲜消息。 蒋嫔来的就越发勤快了。 而且她来的次数多了,见着大皇子的次数也多。 蒋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不年轻了,以前她不知道自家那些婶婶奶奶为什么那么喜欢小孩子,一见着胖娃娃,别管是不是自家的,那笑得都见牙不见眼的。她过去可不喜欢小孩儿,软乎乎的肉团儿似的,她都不敢碰。就怕用力稍大点,就给人家碰坏了。而且这些小孩儿又不懂事,就会哭。稍长大一点又顽劣淘气,一个个的净胡闹任性捣蛋。 可现在看着大皇子,蒋嫔只觉得满心的爱不过来。 啧啧,真不知道贵妃怎么生的,这孩子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浓密的头发,白生生软乎乎的胳膊腿,抱起来颠一颠,身上的小肥肉直颤悠。 看得蒋嫔真想咬他一口。 当然她是不敢真咬的。别说咬了,就是亲一口,她也没有那个胆子。 以前她在家的时候就不爱女红针线,入了宫也没有把这个学会。现在她有点儿后悔。要是她能做,她一定要给大皇子做好些好看的衣裳。做大红的,红锦缎衬得孩子更白更精致,象年画童子一样。 或者黑的压红边也行,贵气。 可惜她那手艺……连自己绣个手帕都不能拿出来,怕别人笑话。 在这一点上,贵妃也不比她强太多,手艺不大成。 当然贵妃这儿也缺不了大皇子的衣裳。不但衣裳不缺,但凡这世上有的,别的孩子有的,大皇子也都要有。 蒋嫔来得勤了,也知道不少会宁宫的事。 比如她就听说,皇上要把后面长春馆再改建一下。原来那里住过公主们,有不少玩乐的东西。比如秋千之类,当时宫中匠人还做了木头的马、骆驼、金鱼这些东西,下头是轮子,可以让太监用绳子拉着,或是推着走,其实就是小推车,只是做得格外精致。这些东西年代久远当然不能用了,以前宫中也用不着这些,现在有了大皇子,听说宫坊又开始做这些玩器了。 总之大皇子是什么也不缺,大家现在对他的期望也就是平安康健的长大。 蒋嫔正说张妃的事:“她这几天都没出来见人。别看她那里人人嘴都紧,我可知道,她也命人收拾东西了,明明就是想搬,却嘴上嚷嚷着不搬不搬的,现在好了,真不用搬了,她这是打掉牙也得往肚里咽。” 第442章 犯错 [] 至于一向被别人看着“端方平和”“识大体顾大局”的张妃为什么会做这样蠢事,顾昕和蒋嫔就不会拿出来讨论了。都是后宫女子,谁不知道谁呢。 张妃这是名声也想要,实惠也想要,可惜现在实惠是彻底跑了,名声嘛,真不好说。 可能外头做官的读书人,会吃张妃这一套。注意,只限定做官的里读书出身的那一拨。宗室、武将、勋贵,哪一种也不会觉得张妃这种“我想要但我嘴上说不要我得做出简朴的样子来让你们都夸我”是什么好品质。 不过想一想,张妃就是读书人的门第出来的,那就怪不得了,假模假样,明明心里想要的不得了,嘴上却说得比谁都高尚,我不想,我不要,我不能要我不该要,其实大家拉出来比一比,谁家里不是三妻四妾呼奴唤婢?升了官儿换房子换仆人换友人甚至换老婆,这些事儿那些读书人也没少干啊。 硬要说哪儿不同,那就是那些读书人得做出个清廉样子来,给自己的名声拼命的刷漆上彩。毕竟名声是他们最大的倚仗了,除了名声他们还能刷什么? 张妃这事儿吧,明恪公主也看不上。 不是说不能这么干,但是在出头犯险之前,能不能先学学什么叫知己知彼,什么叫投其所好? 皇上是好这种虚名的人吗?后宫出个贤妃,叫人夸他有德? 皇上压根儿不在乎这些。 再说,想博好名声,非得踩着贵妃?也不看看现在贵妃地位有多稳当,而且贵妃还刚刚生了皇长子。 明恪公主比张妃要聪慧,而且林太妃提点了她许多事。 她是公主,不管哪个妃子得宠她都是公主,她不要介入妃子们的争宠。当然,她也绝不要和宠妃作对。 “皇上这个人,我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了。他这个人从小就很方正,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不会改变主意。而且他比一般人都要自律。一个人,倘若没有行差踏错,即使他不喜,他也会包容。以前皇子们居所那里有个老太监姓包,做事手脚不利落,旁人都打扫完了,他才只做了一半的活儿。皇上那时候就没有责问过他,只要他没有偷懒,哪怕他比别人多花一倍时间才完成,皇上也就随他去。但是如果这个人不是能力问题而是品质问题,想耍心眼玩手腕,皇上一定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的。” 明恪公主觉得这也理所当然嘛,事情做不好但是肯花力气补救,这样的人还是可以用的。明明能做好却非得自作聪明找事,这样的人心术不正,不能要。 但是等她后来把这件事细细一想,不仅限于奴婢,而是推及到后宫、朝臣身上,皇上这个眼里不揉沙子的风格就有点怕人了。 后宫那些女子知道不知道皇上这个脾性呢?只要犯一次错,在皇上那儿就再没有转圜余地了。 人这辈子能保证一次错也不犯吗?谁没有个一时糊涂的时候呢? 以前孟氏不说了,那个女子真是谁娶谁倒霉。李氏……呃,也确实出身眼界有限,轻浮虚荣又善妒。 那陈妃呢? 明恪公主仔细想了想,陈妃为什么不讨皇上喜欢?如果说是因为当初皇上落魄时她没有陪着共患难,但那时候不止她一个人,皇上的妻妾都留在京城里,皇上应该不是因为这件事。 明恪公主左思右想,这位皇兄和她也不是一个娘生的,两个人以前也不算太熟,琢磨半天她才勉勉强强的想到一件事。 陈妃她祖父去世也有几年了,不过他活着的时候,似乎也曾经搅和进争储的事情里,不过他当时站的当然不是皇上这一边——那会儿也没人看好皇上。 虽然这个陈御史孙女进了王府,他本应该算是皇上那边的人,但是他当时站的好象是茂王兄那边,替他摇旗呐喊,出谋划策的。 皇上是因为这事儿不待见陈妃吗? 明恪公主不确定。 反正陈妃已经不在了,明恪公主也不为难自己去琢磨这些。 她只要知道,自己一定要谨慎,不能越的线坚决不能踩过去,只要不招皇兄讨厌,在他的龙威庇护下,她的日子就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第443章 体质 [] “霖儿来,过来,过来。” 天气一冷,大家在外头活动的时间锐减,包括大皇子。这个宝贝疙瘩,可没有人敢带他到外头去,外一冻病了,她们这小脑袋瓜小脖梗子可扛不起责任。 除了顾昕。 亲娘没那么多顾忌,再说顾昕把顾峪走时留给她的方子用了。这方子不是内服药,是外用的,是药浴,据说对增强孩子体质格外有好处。还别说,大皇子生下来哭声就宏亮,小手小脚丫踢腾得也有劲儿。这泡了几个月药浴,其他好处没看出来,但是大皇子确实结实,从落地到现在,吃奶是大口大口的,睡觉是又香又沉的,且到现在一点儿头疼脑热都没得过,甚至连声小咳嗽也没有过,真是省心得让人想哭。 起码被挑出来的两个乳母是这样的。 她们通过筛选被挑出来,自己本身和祖宗八代肯定都被细查过的,绝对没有问题。能伺候大皇子,她们自然高兴,但也惶恐。 就怕出什么纰漏担不住。 但是大皇子真是个特别让人省心的孩子,真的。身子康健,不挑嘴,不爱闹腾,相当的好养活。 就象现在,趁着外面太阳好又没有风,顾昕让人在地下铺了毯子,摆开两架屏风挡挡寒气,带着霖儿晒太阳,顺便引着他学爬。 没错,就是学爬。 俗话说七坐八爬,霖儿学坐就比别的孩子要早,而且他很早就想自己翻身,趴在那儿的时候也试图用手脚撑起身体挪动,可见爬对他来说也不是件难事。 要不是顾峪肯定的说霖儿是个普通人,顾昕指不定要想歪。 现在她就已经觉得,顾峪口中的普通,还是她理解中的普通不大一样。 对顾峪来说,不能长生不老,那就是普通人。 但对顾昕来说,这孩子体质超乎寻常的好,这也不算普通啊。 但体质好总归是件好事。 顾昕晃着手里的带着铃铛的老虎,引着霖儿往前爬。 这一点都不难,主要是霖儿腿脚显得很有劲儿,顾昕一叫,他噌噌噌几下子就爬过来了,爬到顾昕腿上,伸手来够那只老虎。 顾昕可不能这么简单的就把老虎给他,这才没晒多会儿太阳,还指望着用老虎钓着他多爬几下子呢。 崔道士以前也同她说过,时下的人养孩子,唯恐养不好,所以要多小心有多小心,吃得精细,又不肯让孩子多活动活动,富贵人家的孩子体质往往比那种满山野跑放养的孩子要差。虽然看起来一边白胖一边瘦小,但那是虚胖,不顶事儿的。 他还说过,晒太阳是最好的养生,因为方便,还不用花钱。多晒晒太阳孩子身子骨儿能更结实,长得更好,但同样的问题,富贵人家同样怕把孩子晒坏了。 顾昕每天都带霖儿出来晒一会儿太阳,选一天里最合适的时候。太阳不算大,气候相对来说温暖,没有风的时候。 霖儿也喜欢出来。 小孩子其实都好奇心大,总闷在屋里大人也烦闷,小孩子自然更不用说。 能出来晒晒太阳透透气,活动活动,或者被人抱着看看外头的风景,他就很开心了。 顾昕逗着他玩了一会儿,看着他额角鼻尖要冒汗珠,就停下来了,让人给他擦了汗,抱回屋里去歇一会儿再喂点水。 霖儿还紧紧扯着她的袖子不想松手,别看人小,力气挺大的,乳母也肯定不敢用力扯开他的手。 香珠在一旁笑着说:“大皇子舍不得娘娘呢。” 顾昕只好说:“你先乖乖进去,我这里事情办完就陪你玩。” 不知道他是真听懂了,还是抓累了,这才愿意把手松开。 第444章 期望 [] 有时候顾昕觉得老话说得真对,如果没有道理,不会传播得人人皆知,更不会一代一代的流传下来。 孩子就象是来讨债的。 有时候她也会想,是她辛苦怀胎十月,挣扎得半死把孩子生下来的,难道不应该这孩子时时处处的顺着她捧着她?怎么现在全然是倒过来的,她辛苦把他生下来了,喂奶喂饭,把屎把尿,还得哄着他开心,生怕他一个不顺意了撂脸子。 这是生了个儿子,还是生了个祖宗呢? 她把这话跟皇上说了,皇上一脸深思的表情,大概他也觉得这个父皇当得不够威风。 但有什么办法呢?生都生了,他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懂,还能跟他讲道理是怎么着? 李姑姑忍着笑安慰说:“大了就好了。大了就懂事了,再念了书,学了圣人道理,就知道忠孝节义,对父母自然也会孝顺恭敬的。” 顾昕一副挺纳闷的样子:“人这辈子能快活的日子大概也就是没长大之前了。” 没长大之前,什么都好玩,吃点好吃的东西,去一趟没去过的地方,没见过的一切都是新奇的,都能开心得不行。甚至因为下个月能出门去玩,这个月就开始各种想象、准备,每天都带着期待睡觉,再高高兴兴的醒来,扳着手指算还有几天就是出门的日子。 但是人长大了啊……就不一样了。 有责任,有人情世故,有各种不高兴不开心的事,但是多数时候没有人象小时候那样替你挡住所有风雨,都得自己一一咬牙扛住。 想的事情多了,快活自然也就越来越少了。 这么看来,顾昕又觉得霖儿其实也挺……挺不容易的。 毕竟他的责任出奇的重,皇长子嘛,天然就有很多人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期望他能长成自己想象的那样。 这得多累。 算了,现在趁着能玩儿还是多玩儿几年吧。 比如顾昕现在,就觉得事情是真的很多。 宫里人多事情也多,但好歹宫门一关都算家务事。宗室里和京中的大小事情,她也都得知道一二,总不能坐在井里当个睁眼瞎吧? 生了霖儿之后,她还是贵妃,但她发现别人——特别是宫外头的人对她更恭敬,更热切了。 恭贺皇长子出生的各种贺礼,那些人看起来象是顺势也给她送了一份。 但是看那些礼物的成色,并不象是捎带的一顺手。 嗨,看来她这个贵妃也是母凭子贵。以前也有人想巴结她,但人绝对没有这么多,礼物也没有这么贵重。 不过据说生这个孩子还有另一个好处。 以前外头总有谣言说皇上不能生。 成亲那么多年,妻妾也有好几个,但是硬是没有一儿半女的。 旁人可不得暗中揣测嘛。 但是现在贵妃入宫两年生下皇长子,针对皇上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那些人很自然的转了口风,绝口不提皇上问题,那肯定是以前那些妃嫔们不中用嘛。 顾昕倒不觉得这是件多么值得人高兴的事儿。 那些人又不是奔着她来的,而是奔着权势来的。 霖儿还这么小,可是前呼后拥围上来想在他身上下注的人实在太多了。 也不管一个小孩子是不是承担得了。 顾昕今天倒是接着个消息。 顾琇要成亲了,顾尚书给她寻了一门亲事。 第445章 知足 [] 顾琇的亲事定了,在老家不远的樾州,那儿有顾氏族人,顾尚书有个故交在那里,和那家定了亲。 顾昕再接着往下看信,顾琇定的那个人也曾经考中过举人,但是之后三次落榜,也就不再考了。他先前也成过亲,但是妻子得了急症已经去世几年了,也没有续弦,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这人也不打算再科考了,平时醉心书画,在当地算是个才子式的人物。 听起来……也还不错? 但是顾琇能甘心吗?要知道她原本的目标可是做皇后啊。 现在定的这个人,连个官身也没有。 而且,嫁在樾州,她以后八成就再也不会进京了,离她以前生活的地方,环境都这么遥远。 很可能她以后再也不回到她所熟悉的圈子里来了。 顾雪信写的不长,但是该写的都写上了。 顾尚书没有隐瞒女儿曾经遇人不淑的经历,他的故交老友表示并不在乎,反正他家儿子之前也是成过亲的,大家谁也没嫌谁。 嗯,没有隐瞒倒也是件好事。如果兜着瞒着成了亲,之后对方再听到风声,那对顾琇将来的生活可没有好处。 但愿她将来能过得平平安安,和和顺顺。 顾昕让香珠备了一份儿礼,不轻也不重,让人送出宫交给顾雪,再由顾雪一起送到樾州去。 香珠以前可烦这位顾大姑娘,后来她出了事,香珠又觉得她可笑,又觉得她可怜。现在她要嫁人了,香珠一边备礼,一边将这几样东西登册,还在心里琢磨着,但愿这位顾大姑娘能学会什么叫知足,以后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别再抱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以免又惹出什么她自己也承担不了的大祸来。 武阳郡王被罚俸圈禁,其实一年之期已经满了,但是因为京中之前的那一场动荡,宗室勋贵之中被扫进去了不少人,武阳郡王因为被圈禁,反而得已在上次那场风波中得以置身事外。他八成也吓着了,虽然一年之期到了,听说还不是不敢出门,整天闷在府里头,倒是挺安分的。 但愿这人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犯以前的老毛病了。香珠有种预感,他若是再旧病复发去祸害良家女子,皇上必定不会手软,肯定要严惩。 香珠倒是不同情这个玩意儿,她只是觉得府里的其他人比较无辜,虽然她们没有作恶,但是她们与武阳郡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郡王妃偶尔出门交际应酬,还要承受旁人的冷嘲热讽与白眼鄙薄。 很多人都说她不贤,没有规劝丈夫。呸,武阳郡王那种人是听得进劝的吗?干嘛非把男人做的事归结到女人身上? 就好象她们娘娘,挺好的一个人,可是外头却总说娘娘善妒霸占皇上。 皇上是一个妃子想霸占就能霸占得了的吗?这把她们娘娘想得也太神通广大了!还不是皇上愿意来?可是那些人肯定不会说皇上有错,于是错都归了娘娘了。 “香珠姐姐,赵良公公问你得不得空,说想问问后头库房里的东西。” “来了。” 香珠和赵良一碰头,说的并不是什么库房的事。 第446章 谣传 [] “什么事儿还要背着娘娘偷偷的说?” 赵良小声说:“娘娘现在为着大皇子整天忙个不住,有什么小事儿咱们要是能商量着办,就不必扰着娘娘了。” “那也真得是小事才行。”香珠瞅了他一眼:“你别是闯了什么祸吧?” 要是赵良真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儿,香珠可不会替他兜着。 她和赵良说有交情吧,也有交情,毕竟从一开始到会宁宫时就一块儿伺候娘娘,那会儿娘娘还没有现在这样的盛宠,日子过得也是紧紧巴巴,小心翼翼的。那会儿一路走过来,也算是有情分的。但这个情分吧,要是跟娘娘比,那就不算什么了。在香珠心里,娘娘才是第一位的。 赵良要是给娘妨惹祸,香珠肯定不能和他站一边儿。 “瞧你说的,我只能这么谨慎小心了,就怕惹什么麻烦。” 赵良说的也是真心话。从大皇子出生,会宁宫可以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赵良都来不及得意,就被李得福一句话给点醒了。 “瞧你现在飘的,恨不得脚都不踩实地了。你八成是忘了钱安的下场了吧?” 一说到钱安,赵良发热的脑袋顿时象浇了一盆冷水,迅速降了温。 钱安可不也是得意忘了形,干出一筐不干该的事儿,才被处置了吗? 赵良知道盯着他的人也不少,盼着会宁宫出纰漏的人,还有想把赵良挤下去取而代之的人。李得福是长得不那么招主子待见,不然的话,李得福也未必象现在这么老实呢。 “那你到底什么事儿找我?有事快说,我还忙着呢。” 赵良不敢跟她兜圈子,赶紧说:“倒也不是很要紧的事,就是吧,上回娘娘从囚室提了个太监来问话,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香珠也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娘娘问的那事儿,虽然不算什么机密要事,但毕竟事涉先帝。宫里人提起紫薇殿失火那事都是遮遮掩掩的,那失火二字之下只怕别有内情,不然的话,怎么那么些人都没跑出来,先帝都差点儿烧死——虽然当时没有烧死吧,毕竟也受了伤,吃了惊吓,那场大火把精美华丽的紫薇殿烧成了一片白地,先帝不久之后也就驾崩了。 说起来全是晦气。 不管是为了避讳还是觉得那事儿不祥,反正宫里是没大有人提起的。 “你知道我在囚室那边儿也有几个熟人,那个小唐,你记得吧?” 香珠点点头。 “他悄悄同我说,娘娘问的那事儿,他也还听说了一些内情。” 香珠心一紧:“他告诉你了?” “他知道的也不算清楚,不过,”赵良左右四下里看过,凑到香珠耳朵边说:“他说内府那边有个老太监,姓邵,有了年纪不大当差了,人也有点糊涂。小唐听他说,当时紫薇殿是有人特意放的火,就是想把人全烧死在里头的。” 这事儿也不是什么新闻了。 香珠皱了下眉头:“宫中明里暗里的一直有人这么说,可这事儿过去那么些年了,还提他做什么?我看娘娘也不惦记这事了,你也同小唐说,别乱传这话,不然只怕反而给倔自己招祸。” 赵良蹭了两下鼻子:“我也觉得很是荒唐,但是那个老太监说,有人看见放火的是景王身边的人。” “啊?” 香珠没想到这事儿还能扯到景王身上:“快别胡说。” 赵良也觉得这话有点荒唐:“那个邵太监连名字都说出了,说看见那个参与放火的叫涧生,是曾经在景王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香珠板起脸:“你这话可别再同别人说了,怎么能扯到景王的身上?传出去了,咱们都得不着好。” 赵良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妥……所以我刚才也同小唐说了,让他管住那个邵太监,连他自己也闭紧嘴。这事儿吧,我就怕是有人靠谣生事。要是不光那个邵太监那么说,或许还有旁人,那这事儿就不是小事了。” 香珠脸色很难看:“敢靠这样的谣,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你再细打听打听,看看宫里宫外的还有没有这样的风声。” 真要有人靠这样的谣,那只怕不但要往景王身上栽赃,还要拉扯皇上。 谋害先帝…… 这罪名香珠想都不敢想。 第447章 牵连 [] 香珠心里存了些事,晚膳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平时顾昕要添汤布菜都不用示意,香珠就抢先把汤添满,菜也挟到碗里。今天她动作迟疑,甚至有些走神,顾昕还能看不出来? “是不是身上不舒坦?若是累了,就去歇息,今晚让香云值夜。” 香珠连忙摇头:“不是的,奴婢没事。” “行了,有事没事你自己说了不算。”顾昕指了指她腰间的绦子:“这个都系错了。” 香珠一低头,发现自己确实不在状态——绦子打了个死结。 “去吧,歇着去,明儿再来伺候。要是身上不舒坦也别瞒着,该吃药吃药,要想请医士看看就同我说。” 香珠赶紧应了声是,又说:“奴婢没事——歇个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香珠回屋之后就把门关上,靠在那儿心里翻腾难安。 她就是觉得这件事儿,水深得很。她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她根本不应该听到这事。赵良不会已经牵涉进什么麻烦里了吧? 不得不说香珠没有猜错。 外头天都黑了,香露给香珠端了饭来,一大碗饭,两个菜。一个是素烧豆腐,一个是肉丸子。 这个肉丸子不是宫女的份例,是娘娘赏的。 “香珠姐姐,怎么不点灯啊?” 香珠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这就点,刚才迷糊了一下。” 香露把碗筷摆好:“那你先吃饭,菜还热着呢。这个丸子是娘娘特意说了赏你的。香珠姐,你是哪儿不舒坦?是受凉了吗?还是肚子疼?上次太医院拿来的丸药还有,我去找点药来你吃吧?” “不要紧,可能就是累了。”这事儿是肯定不能同香露说的,香珠拿起碗来,把肉丸子拨出一半:“这个你端去吃。” 香露还要推辞,香珠说:“还有这么多呢,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些。” 香露就不推辞了,毕竟这肉丸子闻着就香,就不吃这个丸子,光就着碗里的汤汁她都能吃一大碗饭。 香露欢欢喜喜的道了谢:“那我回头吃,香珠姐姐你吃完饭把碗筷放着就行了,我一会儿吃完一起收拾。” 肉丸子很香,可香珠却食不知味,勉强把饭扒完,她听着外头有脚步声响。 香珠飞快的站起来,手扶着门,腿都微微发颤。 外头来的是赵良。 一见是他,香珠松了口气,可是提起来的心却不敢放下:“你怎么这会儿来了?有什么消息?” 赵良看着也不平静,气喘吁吁的:“我刚才,去了小唐那儿一趟。” 香珠知道必定有事,她深吸了口气,听赵良说:“小唐悄悄同我说,那个邵太监人不见了。不光他一个人,还有平时几个还算相熟的,都下落不明。” 香珠心往下一沉,但是却没有刚才那么惶惶不安了。 “能在宫里有这样手段势力的……” 赵良看了香珠一眼。 这话不必说透,两个人都明白。 “这事儿你别再掺和了,就当不知道,对谁也不能透露一个字。” 赵良连连点头。 他也很冤枉啊,这事儿又不是他去瞎打听,是小唐这个倒霉东西当个能请功的消息告诉他。 “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娘娘一声?” 香珠犹豫了下:“我看看吧。这事儿要是不闹大,就处置那么几个人,那就没必要让娘娘知道。” 而且香珠现在也有几分笃定,他们只是无意中知道一点连皮毛都算不上的消息,而且他们还是会宁宫的人,牵连不到赵良和她的身上。 那就好。 第448章 夜啼 [] 顾昕早上起来呵欠连天。 夜里她没有睡好,霖儿半夜突然哭起来,乳母哄不好,顾昕让人抱过来她自己哄。霖儿这回也不给亲娘面子,哭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小脸儿涨得通红。顾昕怕这是孩子身上有什么地方难受,却又不会说才哭的,赶紧让人去请太医。结果等太医连跑带滚的来了,这小子又美美的睡熟了。 这上哪儿说理去? 太医也不能白来一趟,还是给皇子看了看。 确定是……啥毛病也没有。 顾昕问外头号的孩子有没有夜间啼哭的,这下太医笑了。 “娘娘一定也听说过一句话,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 顾昕还真听说过。 但听说是听说,搁在自己身上还是头一次。 “孩子夜哭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原因也各不相同。有时候饿了,或是吃得太饱了不舒坦,都会哭。包得太严实太热了,身上不舒坦了,也哭。还有是因为孩子长得快,娘娘也知道,这孩子从生下来到现在长得极快,这长个儿也是费力的事,可能也会不适。” 总之一句话,这家家的孩子都会哭,但要确定是哪一种原因,就不好确定了。毕竟这孩子太小不会说话,他不会告诉大人他哪里难受,反正他就只会哭。 顾昕以前跟着崔道士的时候,看过的小儿病不多。但是小儿病和别的病不一样,别的病人哪里不舒服能说,小孩子不会说。别说霖儿这个年纪了,就是那种已经两三岁、四五岁的孩子也说不清楚自己哪里不舒服。好多孩子就只会说是肚子疼,问是哪一块儿疼又说不清楚。肩膀疼也说是肚子疼,后背疼也说是肚子疼,让郎中无所适从。 不过孩子既然已经抱过来了,顾昕就没让再抱回去。反正皇上今晚没过来,顾昕就把霖儿放在自己身边睡了。不知道是不是上半夜闹腾够了,下半夜倒是睡得十分踏实,一声都没哭过,一直到早上顾昕醒了,迷迷糊糊坐起身给他把尿,他这才睁眼。 顾昕把这个胖墩墩放在一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这孩子是不是认识人了?我总觉得他象是认识我似的。” 香珠笑着近前伺候:“咱们大皇子聪明着呢,就算别人认不出来,也一定能认出娘娘的。” 顾昕一笑。 虽然香珠这话可能是想让她高兴才说的,但顾昕真觉得儿子能认出自己来。乳母抱着他的时候和顾昕抱着他的时候,这孩子的表现好象不太一样。 乳母或是其他人抱着的时候,他的注意更多似乎是放在别处,左看右看个没完,似乎身边的任何事物都无比新奇。但是在顾昕身边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似乎在顾昕身上更多。 比如,他会伸手去拽顾昕头上戴的发钗流苏,还有绒花,还有耳坠子…… 这是逼得顾昕现在什么都不能戴啊。即使戴,也是以圆润简约的玉石珠饰为主,尖锐的金银器,靠型繁复的钗环,还有长的流苏、耳坠,那是一样都不戴了。 早膳嘛,顾昕想吃什么吃什么,胖儿子嘛,还是以吃奶为主,但是饭食可以添上一些了,比如蛋羹,米糊,加了一点肉糜的粥,甚至弄熟的果子捣成泥,这孩子胃口好得很,也不挑食,给什么都吃,吃嘛嘛香。而且他吃的时候还挺不老实,顾昕拿着调羹喂他,他却总想伸手去抓顾昕另一只手端的碗。 这真是吃着勺里的,看着碗里的啊。 喂了小半碗,顾昕摸摸他的肚子,就停手不喂了。 小孩子好象不知道饥饱,喂他他就吃,一直吃到撑。 这可不成。 宁可分开喂,多喂几回,也不能一次撑坏了。 第449章 提点 [] 会宁宫晚上请太医的事,皇上天不亮就知道了,褚怀忠都没使唤别人,自己跑了来问。 顾昕对褚怀忠还是挺客气的——而且不怎么见外。当年在皇陵的时候,褚怀忠真是里里外外一把抓,什么活儿都干,而且干得都不错。从担水、洒扫到做饭烧菜洗衣裳,可以说是非常能干忠心的一个人了。 顾昕还记得他做炒饭做得不错。 嗯,还有,吃点心。 那会儿的点心差不多是顾昕和褚怀忠一块儿做的。当然,不是宫里吃的这么讲究的点心,就是芋头、红薯、南瓜之类的,蒸熟,捣泥,和上面再做成蒸饼、或是团成团子用油煎一下。虽然没有放糖,但是好在南瓜什么的本身就带甜味儿,吃起来还蛮不错的。 “太医看过了,霖儿没什么事,小儿夜啼也是常事,听说过了岁半、一岁的渐渐就好了。” 褚怀忠笑着说:“这就好,那奴婢就回去向皇上复命了。皇上听说会宁宫请了太医,一直挂念这事,要不是因为要朝会,八成是要亲自过来的。” 他没什么问题了,顾昕却反问:“皇上昨天晚膳用的什么?今天早膳又用了什么?” 说到这个褚怀忠的表情就不好看了:“回娘娘话,皇上昨天晚膳用的不多。” 顾昕问的详细:“不多是?” “就一碗饭,喝了半碗汤,菜没有动几口。” 褚怀忠也是没有办法。 皇上哪哪儿都好,就是吃饭这个事儿,他总嫌费功夫,忙起来就顾不上吃。即使吃,也是要图省事。就象昨天晚膳那样,盛一碗饭,喝点汤,有时候忙起来就把汤倒在饭碗里,直接扒完。 勤政殿也有膳房,但是那边的差事是真不好当。昨天膳房的太监使出压箱底的本事做了一道清汤鱼。那汤是又清又鲜,一丁点儿腥气也没有。但是皇上碰都没碰,那鱼怎么端上来怎么端下去。 唉,皇上连吃菜都嫌浪费功夫,吃鱼还得吐刺,比吃别的东西要多花一倍的时间。 要不是褚怀忠在旁边见缝插针往皇上碗里夹菜,只怕那几口菜皇上都不会吃。 “皇上这两天很忙?” 褚怀忠苦着脸:“皇上天天都忙着。” 但这两天是特别的忙。 褚怀忠的嘴是很紧的,前朝的事他不会吐露。哪怕皇上自己也会和贵妃提起,但肯定不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知道了。”顾昕想了想:“劳烦褚公公,常提醒着皇上用膳、喝水。” 褚怀忠躬身说:“奴婢遵命。娘娘若没有旁的吩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顾昕知道他忙——褚怀忠说皇上忙,其实他这个大总管身上的事一点也不少。 赵良赶紧过来送褚怀忠出去。 到了宫门处褚怀忠就不让他送了:“你也回去吧。” 赵良满腹心事,只是不敢,也不便说。 褚怀忠笑了笑:“你只要尽心服侍娘娘和大皇子,旁的事不与你相干。” 赵良心里一紧。 褚怀忠这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清楚赵良担心什么。 赵良赶紧应:“是是,我一定尽心伺候娘娘和小殿下。” 这事儿果然褚怀忠已经知道了…… 赵良站在宫门处看着褚怀忠带着人走远,等人不见了,他回手摸了一把,脖子里后背上全是冷汗。 赵良瞅个空子,把褚怀忠的话跟香珠说了。 “幸好咱们没想着瞎掺和,看来这件事儿,褚公公那边盯得紧着呢。” 香珠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事儿只怕还是和去年的那事有关。”香珠小声说。刘太妃的死象是一个线头,越拽牵扯进的人越多。香珠就不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要作死呢?皇上连亲兄弟都能圈禁,收拾起这些小鱼小虾那更不会手软了。 赵良虽然心思活,但是什么事儿能掺和,什么事儿不能沾,他心里一清二楚。 而且刚才褚怀忠的提醒……也象是个警告。 告诉他要本分一些,老实一些。要是他胆子大行事不谨,被褚怀忠揪住小辫子,那只怕今天他都不能站在会宁宫里了。 褚怀忠手上的人命绝对不少,别看这人时常笑眯眯的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宫里没有人不怕他的。 赵良在别人眼里大小也算人物了,可是赵良相信,褚怀忠要收拾他连眼都带眨的。他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不可或缺的人物,能顶替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不过褚怀忠对他还算客气。 把明路都给他指出来了。 想安安稳稳的过现在的好日子,就一条路,好好伺候贵妃,好好伺候大皇子,千万别存二心。 第450章 亲手 [] 香珠和赵良异口同声:“娘娘要下厨?” 顾昕点头:“帮我更衣,这一身儿不方便做活。” 香珠倒没有多说什么,赶紧跟过去伺候。 赵良摸摸头。 娘娘不是那种千金万贵的大家闺秀,这个赵良知道。但是娘娘始终是娘娘,进宫就封贵妃了,也没吃过苦干过活啊。 香珠还找了个新围裙替顾昕系上,跟着她进了会宁宫的小厨房。 小厨房虽然带个小字,但其实一点儿都不小。主要是现在有大皇子,厨房里拨来了不少人手,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熄火,随时能供得上热汤热菜。大人吃饭当然是定时定量的,但小孩子不一样嘛,一天要吃个好些回。 香珠先端水来让顾昕洗了手,自己也把手洗干净了:“娘娘是要做些什么?” “嗯,做点心。” 小厨房里什么都有,各种金贵东西。宫里头要说现在谁最金贵,那肯定是大皇子了。但顾昕挑出来的东西就很简单。 栗子仁,还有去了皮的南瓜上笼蒸,蒸熟之后压成泥,和了点面,放了一点点糖,搓成圆团再压成饼。平底锅烧热,抹一点油,把饼煎好。 煎好的饼吧,金灿灿的,顾昕还让赵良和香珠各尝了一个,问他们味道怎么样。 香珠点头说:“甜丝丝的,但又不是很甜。” 她吃的是南瓜饼。 赵良尝的那个是栗子饼。 他也算吃过、见过的,娘娘这个饼吧,做的也就着实一般。 因为材料有限啊。 宫里做点心,那糖和油都不吝惜的放,做出来的才好吃啊。娘娘这做的嘛,赵良想了想,夸说:“确实一股栗子香。” 顾昕自己也一样尝了一口,细品了品:“差不多。”然后让人把点心装盒子里,打发赵良送去勤政殿。 赵良这才知道点心是给皇上做的。 顾昕还嘱咐他:“路上别耽搁,不然放凉了不好吃了。” 赵良恨不得拍胸脯下军令状,一定把点心又快又好的送到。 这可是娘娘亲手做的! 以前别的妃嫔想邀宠,也往勤政殿送过什么药膳、汤羹、糕点之类的。但那些说是精心准备的,其实压根儿都不是自己动手,能看着人做的都不多。以前李妃最喜欢邀宠,三天两头的送,鸡汤鱼汤鸽子汤,花糕甜酪莲子羹的,花样可多了去了,可是从头到尾她只是动动嘴皮,谁做的,怎么做的,味道如何,她压根儿不关心,她只关心送到没送到,皇上有没有想起她,召她伴驾。 娘娘这一直亲力亲为,赵良都亲眼看着的,这份儿心意就很难得了。 赵良都没让旁人帮忙,自己端着提盒,一路走得飞快。到勤政殿的时候,他先理了理衣襟,又抹了下汗,这才进了门。 褚怀忠不在,这大忙人又不知道去办什么差事去了,赵良在勤政殿也是很有体面了,一见到是他来,就有人连忙就进去通报了。 茅太监还笑眯眯的同他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才申国公才走,下个请见的还没传呢,可巧你就来了。” 果然皇上命进去。 赵良先将提盒呈上,回禀说:“这是贵妃娘娘命奴婢送来的,是娘娘亲手做的点心。” “她亲手做的?” 茅太监已经把提盒打开了,里头的南瓜饼和栗子饼果然还都是热腾腾的。 第451章 初雪 [] 顾昕哄着怀里的胖儿子,把做点心剩下的南瓜泥挑了一匙抹在他嘴里。 香珠在旁边看得一言难尽,又不好出声劝。 这也就是亲娘敢这么粗放的带孩子,换了宫里谁也不敢这么干。 大皇子还不知道自己吃的东西在宫里算是粗贱的,南瓜泥又甜又软,他吃得美滋滋的,吃完一勺还盯着碗,顾昕没给他接着喂,他还急得啊啊叫。 赵良从勤政殿回来了,满脸是笑,先行礼再回话:“娘娘,点心送到了,皇上很喜欢,当时就让人上茶,就着栗子饼吃了好几块儿呢。皇上还说,晚上过来用晚膳。” 顾昕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晚上怕是要下雪。” 香珠也说:“这应该是今年冬天第一场雪了。” 香珠确实没说错,上半天还恍惚了一会儿的太阳,这会儿早不见踪影,阴云低垂,风也显得又潮又阴冷。过不多时就细细碎碎的飘起了雪,这会儿的雪象盐粒子一样,落在檐瓦上沙沙作响,地下没多久就是一片白。 会宁宫这四周虽然没有别的宫院,但是会宁宫得宠,人气旺,一天天的来往的人多得很,小太监们拖着大扫帚出来扫雪,有人过来他们就得避到一边儿。 虽然下雪的天出来扫雪是件苦差事,又冷又累,还怕弄湿衣裳。但会宁宫那边赵良出来说了,扫雪的人都有热姜汤,下得紧可以先不扫,等雪稍停了再了来干活儿。而且赵良公公还说,扫雪的人晚上加一个肉菜! 这一句话,说得这些小太监都要流口水了。 既然赵良公公说是肉菜,那必然不会诳他们,肯定是肉菜。而且不会是那种肉沫、肉渣,必定是有整块的肉。 几个人挤在宫门后风吹不到旮旯里取暖,一边小声说今天晚上能吃着什么。 “焖肉就很好吃,都焖得烂烂的,扒在饭上,米浸上了肉汁,特别香。” 另一个说:“你是真没见过世面。我和你说,上次大皇子满月的时候赏的那红烧肉好吃,肉又红又亮,一块块油光光的,甜丝丝的入口就化了,根本不用嚼。” 旁边还有个说:“肉丸子好吃。上次赏的那个肉丸子都有的我拳头那么大了,香得很!” 他们歇了一阵,见风没那么大了,还是出来扫了一段。这会儿雪落在身上也不会立刻就化,一拍一掸就掉了,干起活儿来反而比原地不动要热乎些。站着不动,脚不一会儿就僵了。 “诶,你们听说没有,安平宫那边的事。” 另两个人就摇头。 “听说张妃本来是想搬出安平宫的,毕竟安平宫又小又旧,正殿好些年没修早不能使用,张妃一直是住在东偏殿的。我听那边一个当差的兄弟说,张妃好象私底下打听翠华殿的事,说不定她原来是想搬进翠华殿呢。” 另外一个人摇头:“别瞎说,不可能的事。” 翠华殿那是什么地方?先皇后住过的地方嘛,张妃想住进去,那是白日做梦。 另一个小太监比他俩谨慎,连忙摆手:“不提这事。今天早上孙公公多给我一些炭,晚上咱们把袜子洗洗放炭盆边,明早就有又干净又暖和的袜子穿了。” “孙公公确实是好说话的,人也大方。” 孙公公就是小海子,这些小太监都怕赵良和李得福,但不怕小海子,有什么事有什么话常愿意找他,他也不小气,常肯帮人忙,有什么好处也肯让人分沾。就好比用炭,他那里宽裕,就愿意把多余的分给这些小太监们用。 他们说着闲话,又庆幸这个冬天恩赏多,日子好过。听说东边儿那些处所就不行了,陈妃没了,延福宫那边的宫女太监日子更难过了。还有再往东边的一些殿阁,那边的奴婢们冬天格外难熬,冬衣单薄不说,炭也极少,夜里只能挤在一起睡来取暖。 第452章 厌弃 [] 这会儿被小太监们议论的那些人,也是各有各的心情。 蒋嫔披着一件厚厚的裘衣,虽然说升了嫔,她还是住在原来的住处。 就算没有皇上下旨这回事,她也不打算挪动地方。现在的地方住习惯了,哪哪儿都觉得随意舒坦。至于李妃原来住的正殿,她一点儿都不喜欢。 “主子,别看了,回头吸一肚子凉气晚上又难受。” 云燕不由分说就把窗子给关上了。 蒋嫔缩了缩脖子,想分辩分辩“下雪不冷化雪冷”,不过看云燕脸色不好看,她还是别找事了。 对于不能迁居的事,蒋嫔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觉得不迁挺好。可云燕就老大不高兴,觉得自家主子全是被张妃给带累了。反正宫里现在一片骂声,都觉得张妃是想给自己出头露脸,但却带累着满宫的人一起受罪。 皇上登基这些年了,大家都没得封。现在好不容易贵妃生了大皇子,皇上心情好,手一挥愿意给大家都升一升,这样的好机会不说千载难逢——可下一回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保不齐就没下回了。就算有,大家谁能保证自己一定长命康健,活到下回晋封的时候? 瞧这次,是死了李妃陈妃又降了吴嫔才腾出来的位置。下回再过个五年十年的,就算皇上再大度一回给晋封一次,可是没有人挪出空位来,那也是白搭。 张妃现在门可罗雀。 主要是,她想露脸,可皇上一道旨意,她反而露了怯,丢了丑。现在谁都知道皇上根本不待见她,给她升位也是因为她熬资历熬了些年头了,绝不是因为看重张家又或是看重张妃本人。 不但没有看重,只怕皇上还对张妃很是恼火呢。 否则不会有那么一道打脸的旨意。 皇上都公开表示不满了,谁还敢去贴靠张妃?生怕撇不清干系。再说,在宫中一切风向都是跟着皇上的圣意走的,皇上独宠贵妃,大家也就都敬着贵妃。皇上现在显然是厌弃了张妃,那大家也就跟着见风使舵。 所以这次晋封虽然张嫔升了妃位,在宫中地位仅次于贵妃了,可是她的处境却赶上被降位的吴贵人了,人人嫌弃。 蒋嫔呢,现在倒是挺平常心的。张妃得意的那几天她没赶过去凑趣逢迎,现在张妃落魄了,她也没有特意去看热闹。 至于落井下石,那更是大可不必。在宫里头待久了就知道,起起落落的是常事,朝堂上那些读了许多书又很精明的官员还免不出行差踏错,她们这些人读书既不如他们多,世面见得也不如他们多,处境却比他们还要凶险,能不互相倾轧,还是彼此和睦些吧。 云燕没有自家主子这份儿心境,反正她是挺不待见张妃的。照她看,皇上真不该这么处罚。张妃一个人犯错,那就处罚张妃一个人嘛,何必连带其他人呢?她主子就很无辜啊,张妃搞事情她们又没掺和,不该受这个牵连的。 蒋嫔看了她一眼。 说起来她还是挺羡慕以前的陈妃。倒不羡慕她别的,主要是陈妃身边的人行事、说话都挺周到的。绿罗真是个好姑娘,如果没跟陈妃,做个女官那也肯定能担大任。只可惜绿罗脸面有瑕,要不是跟了陈妃,跟别人她也不能得重用。 她自己嘛,身边最得用的就是云燕了,可是云燕眼界心胸都差了些。 不过自己也没强到哪儿去。性子直,还好面子,有些时候也知道要放下身段说些和软好听的话,事情也许会变得顺利和多,但就是抹不开这个脸。在李妃手上吃了很多苦头,也没把这脾气全改了。 云燕吧,也象她。 有宫女进来禀告,说秦贵人来了,还有沈才人也跟着一块儿上了门。 嗯,秦贵人就是以前的秦美人,她也升了一阶。 这次晋封人人有份,所以被落下的沈才人就显得很扎眼了。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议论沈才人是犯了什么忌讳——在这个人人得封赏的时候,独落下了她,岂不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她和犯错被降位的吴贵人是一样的人吗? “请进来吧。” 第453章 心思 [] 蒋嫔其实有些纳闷。现在又不是什么好天气,且快用晚膳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此时登门。 再说,她和这两个人都算不上有交情。只不过人既然来了,总不好拒之门外。 云燕给她塞了个手炉,小声说:“主子可长点儿心,别让她们哄骗了。” 云燕虽然没别人心眼儿多,但是她跟着蒋嫔这么起起落落的也经了不少事,深知道这宫里人人都精明利己,没好处的事不会做。 秦贵人以前是个孤傲的性子,沈才人更是八面玲珑。不过沈才人的靠山是陈妃,以前陈妃在的时候也没少照应她。可陈妃临去的时候,安排了身边伺候的人,娘家送进宫来的那个冯姑娘她也安排出宫了。听说她身边伺候的绿罗,陈妃不但给她留了田产,还将自己生前比较珍爱的几件头面首饰留给她。 云燕听说,陈妃弥留之际皇上去看过她,她还特意给绿罗求恩典。主仆做到这份儿上,真是难得了。 但是对沈才人,陈妃一个字都没留,就好象把这个人忘了个干净。 忘肯定是不可能忘的。 只怕是陈妃不想管她了。 沈才人这个人吧,有点机灵过头,反正云燕自认自己是个蠢人,心眼儿不够用,象沈才人这样的人,她可应付不来,也永远也猜不着她心里打什么主意。但是云燕也有自己的笨办法,别信她说的话就行了。聪明人永远不会做亏本买卖,哪怕给人一个笑脸儿,都要十倍百倍的捞回好处去。 蒋嫔招呼秦贵人和沈才人坐下。秦贵人穿着一件姜黄的新冬衣,外头的大氅也是新制的。沈才人的衣裳却还是去年的旧衣,一件蓝色旧棉缎袄,够不够暖和不说,颜色半褪,站在秦贵人身边,倒象是她的丫鬟。 云燕以前见着沈才人,都是打扮得明艳伶俐的模样,现在乍一见着她穿这么落魄,一时间差点没认出来人。 沈才人自己倒是很坦然的说:“今年的冬衣还没得,就把去年的翻出来先顶着。左右不过这几日就送来了。” 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的事。以前有陈妃在,沈才人那儿从来短不了吃穿用度,总是最先送到,也总是最好的那一拨里头的。陈妃还时常赏赐、贴补一二。蒋嫔记得就是贵妃进宫那年,沈才人穿了一件,那个叫什么来着?对,叫什么彩珠锦的衣裳,说也是陈妃给的。 现在陈妃没了,皇上晋封又没她的份儿——以前宫里头位份最低的就是沈才人、赵才人和一个刘才人,刘才人病死了,赵才人这回也升了美人,那以后这后宫里,沈才人就是位分最低的一个…… 招呼云燕上茶,蒋嫔说:“外头天冷,我吃着药,太医又不让喝茶,也没有什么好茶招待你们。” 秦贵人说:“蒋姐姐说笑了,大家都知道延庆殿现在吃食茶饮都格外讲究。这两天没见到蒋姐姐出来,我们有些担忧,所以过来看看。” “多谢你们惦记,我身子还好。就是天冷懒怠动弹。”嘴上说着客套话,可蒋嫔不信这两个人真是来探望自己的。至于她们到底为什么来——蒋嫔反正不急,她们爱绕圈子就绕,反正总会说出来意的。 秦贵人其实也不是个特别会说话的人,沈才人在一旁帮腔,倒是没有冷场。 “刚才进来的时候瞧见门旁边的梅花开了,香气离着老远就能闻见。说起来延庆殿倒真是好地方,只是空旷了些……” 蒋嫔忽然有些想笑。 她好象有点猜到这二位的来意了。 这次晋封她们都没能换地方住,但皇上的旨意其实也不是那么绝对,是有漏子可钻的。比如,如果蒋嫔去和贵妃求情,说自己一个人住延庆殿太大太空旷,想让某个人搬来和自己作伴,那贵妃八成是会点头的,她一点头,皇上也不会反对。蒋嫔自认在贵妃面前还是有这个面子的。 但问题是,秦贵人和沈才人,是不是只想迁宫换个住处?换了住处之后呢,她们的下一步是什么? 她们又为什么觉得,自己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呢? 她自己独住一宫,别提多舒服了,又清静又自在,说话行事完全不顾忌旁人的耳目,她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弄两个不知根底居心叵测的人来当邻居? 第454章 包饺子 [] 天色昏暗,会宁宫里已经点起了灯。院子里的石灯任是风吹也不会熄灭,廊下的宫灯映着缕缕白雪。殿门处摆了一张案子,不是书案,是张厨案——从小厨房搬来的。 顾昕穿着一件窄袖短袄,系着围裙,正在案子前头——揉面。 没错,就是揉面。 这活儿她做得不是很熟,但是好歹还能揉出个样子来。香珠在一旁看得有些心疼:“娘娘,要不还是奴婢来吧?” 顾昕转头看她一眼——她怕弄污了食材,头发也都用布帕包起来了:“你会?” 香珠小声说:“这个……奴婢以前学过沏茶,简单的点心做法也会。” 只不过她后来贴身伺候娘娘,这些手艺用不上,倒是梳妆、熨衣、铺床、洒扫等等练得纯熟。 “我看你还不如我呢。” 一旁的圈椅里坐了个小祖宗,这会儿正不老实,嘴里嗯嗯的叫唤,身子还直往外探。 顾昕索性从面团上揪了一小块塞给了儿子。还别说,这一招儿真灵,霖儿两手抓着面团,心满意足的开始乱抓乱揪。 这下香珠可顾不上别的,赶紧盯住大皇子——玩面倒是没什么,就怕他把生面团吃下去了。 面揉好了,顾昕又把整块面团揪成一个个的小团儿,再揉成长条,用刀切成均匀的小块儿。 香珠看得心惊,哪怕这刀她让人选的最不利的一把,也怕娘娘伤着自己的手。 顾昕不用抬头都知道香珠在一旁连气儿都屏着了,生怕惊着她似的。 唉,别的饭菜她做不太好,但包饺子,她是真的会。 她记得在皇陵的时候就包过。 还有,后来在顾家的时候,她也包过的。和面、调馅儿、擀皮儿,她都会。包饺子她也会,只是包得不那么好看。顾家的厨娘,还有和她交好的小橘,都比她手巧,她只会最简单的一种。反正,包是能包起来,煮完了也不会漏馅儿的,能吃就行。 馅儿已经调好了,是顾昕指点小厨房的人拌的馅儿,用什么材料,放什么调料,都是她亲口一一吩咐的,调好之后她还尝了尝,确实味儿不差。 皇上来的时辰刚刚好,正是顾昕擀了一撂饺子皮儿正要开始包的时候。霖儿听着门口的响动,一手高高举起来“哦哦”的象是在打招呼,那块面团已经粘在了他手上,黏烂得不成样子了。 皇上披着一件纯黑的大氅,肩膀上零星的落雪遇热化成了一领细密晶莹的水珠。一眼看到殿内的情形,他停住了脚步,脸上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变成了带着怀念,酸楚,欣然等等混杂的情绪。 “洗了手过来一块儿帮忙,”顾昕正捏着手里一个饺子,不敢中途停下,等最后一个褶捏完了,才抬起头招呼他一声:“皇上还记得怎么包吧?” “记得。” 记得是记得,就是……皇上看看自己的双手。 一项本事要想掌握,那得反复练习才行。 可这些年,嗯,他一次也没有再练过啊。 皇上洗了手换了衣裳回来,霖儿也被抱去洗手换衣裳了,案子边已经放了一排顾昕包好的饺子,不怎么齐整,但好歹是站着的。 褚怀忠在一旁看着皇上有些为难,又有些跃跃欲试的表情,想笑,掐着自己的腿硬忍着。 皇上当年包得饺子就让人不忍卒视,下了锅水一翻之后更是肠穿肚烂,成了一锅菜皮儿汤。 今天不知道贵妃娘娘怎么来了兴致要包饺子——唔,可能是因为今天下雪,下雪天吃顿热腾腾的饺子,舒坦。也可能是因为今天想起了过去的事儿,想来一回生温旧梦。 反正褚公公是袖手旁观,乐见其成。 皇上都快和折子抱一块儿睡了,实在应该松散松散,哪怕就偷这片刻的清闲呢。 第455章 吃饺子 [] 皇上包的第一个饺子毫无疑问是失败了。馅儿裹得其实不算多,但是捏褶的时候手法不对,馅儿都从另一头溢出来了。 第二个倒是从头到尾的捏上了,皇上是男子,手劲儿还是比女子大,捏的很牢固。不过呢,可能是吸取了第一个的经验,馅儿放得特别少,捏好之后扁扁的一个趴在案子上,活象花光了钱之后空瘪的钱袋子…… 这空心儿饺子等下煮好了让皇上自己吃。 后头的就渐渐包得好了,毕竟有句话说,事不过三嘛。 其实皇上手不笨,只是平时不做这样的事情。包了两个之后有点手感,后面的就越包越好了。 外头风紧雪重,雪越下越紧,但从盐粒子变成了鹅毛大雪,雪片静寂无声的落下,廊外栏杆上已经积了寸许厚的一层。 顾昕同皇上说笑话:“小时候我爱胡思乱想,听人说外头下着鹅毛大雪,一定要出去接一片细看,但看了觉得并没有鹅毛那么大……” 才说了个开头,皇上嘴角已经微微弯起。 褚怀忠他们侍立一旁的人却不约而同把头微微低下。 娘娘那是同皇上说笑话,可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他们听就听了,要是还不小心的笑出来,那可不敬。 “……小孩子较真儿嘛,我还让人把鸡毛、鸭毛都拔了一撮来看看到底哪个大小最象,感觉要看大小嘛,其实鸡毛最相近,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说鸡毛大雪呢?” 褚怀忠努力忍笑。 娘娘真和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皇上还一本正经的答她:“想来是因为鸡毛鸭毛都不是白色的,唯有鹅毛白色居多。” 顾昕乐了:“是啊,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唉,现在想想我小时候够傻气的。”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椅子上玩自己手指头的胖儿子:“但愿霖儿比我聪明。” 皇上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儿子。 正玩手指头玩的起劲,看样子还想把手指塞嘴里嚼一嚼尝一尝—— 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但是皇上又挺疑惑——谁能保证聪明的孩子就不吃手了呢?他可不记得自己半岁前后的情形,大概……也是吃过的吧? “好好教,会聪明的。” 虽然顾昕自谦说自己不够聪明,但是皇上一直觉得自己的贵妃聪明得很。研究鹅毛鸭毛什么的,不正是聪明的表现嘛?好奇心重了点儿,并不是傻气。 饺子包好,端去煮了。虽然煮熟的饺子有些变形,但是谁包的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皇上面前一盘饺子,看起来姿势各异,活象是七八个不同的人包出来的。 但其实就是他自个儿包的。 顾昕挑开一个饺子散散热,挑了一点儿馅儿喂给霖儿。 “哎哟喂,”顾昕忍不住笑,尝到肉馅香味儿的小胖子急坏了,知道好吃了,闻着香,伸手往前抓。 “行了,尝个味就可以了。”顾昕问过太医,现在还不能给他吃大人吃的东西:“抱一边儿去。” 乳母赶紧过来把皇子抱开。霖儿这一点挺好,不拗。虽然想吃,但是不给也就算了,乳母还拿了波浪鼓来逗他,他很快就把饺子忘了。 “尝尝,馅儿是我调的。”顾昕说得理直气壮。她指点人调的,四舍五入一下也就是她调的了。 不一定是最好吃的,但是和当年在皇陵吃的味道很象。 皇上尝了一口,点头说:“好吃。” “好吃的话,等下你再多吃一碗。”隔着饺子的腾腾热气,顾昕放低了声音说:“霖儿这两天又见胖,你,瘦了。” 皇上有点心虚的笑了笑:“好,我一定多吃一碗。” 第456章 喂粥 [] 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顾昕睡了个大懒觉,皇上早起了,但今日没有朝会,正在外间陪着霖儿。 顾昕还没梳洗,披了件大氅靠在门边看皇上哄孩子。 说哄孩子也不恰当,他也没哄,就是穿着件常服坐在地毡上,看着霖儿在上头试着爬动。 地毡上! 顾昕还是头回看见皇上坐地上呢。 霖儿半张着嘴,口水滴答,皇上耐心的替他擦了一回,又一回。这个爬说起来颇有水分,冬天穿得厚一些,毕竟不方便活动,他已经玩了好一会儿,顾昕就知道他也该累了,果然他往皇上腿上一趴,就不肯动弹了。 皇上又给他擦了一回口水。 这口水嘛,常擦常有。李姑姑说孩子长牙时口水会比以往多,所以倒也不算什么病症。 顾昕看着这情景就想笑,自己转身回去梳洗更衣。 皇上带孩子虽然没经验,但是挺细心的。 用心就行了。 平时他忙得很,能陪着霖儿的时间远不如顾昕这么多。难得今天他得一时空闲,让他们父子多相处相处。 顾昕坐在妆台前,在一堆瓶瓶罐罐间毫不犹豫挑了没有香味儿的面脂涂在脸上手上。冬天天冷干燥,屋里生火之后更是易上火,不涂些东西着实不成。顾昕原本就不喜欢带香味儿的面脂,现在有了孩子更是一概不用。 内府那边也知道贵妃的喜好习惯,送来的大多是无香的,纵使有,香味儿也极浅淡。 比如上回送来的一盒六种,四种没香味儿,一种有一点淡淡的香,顾昕闻了以后倒是觉得不呛鼻,香味儿还隐约有些熟悉,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气味儿。等到用膳的时候香珠给她盛了一碗粥,她才想起,那面脂象是稻花的香气。 幼时在老家,房子不远处就有水田,稻花开时,那股香气包围了整个镇子。虽然不浓冽,却沁人心脾。待到秋日收割之后,新米去了壳蒸饭、煮粥时,一揭锅盖,那股似曾相识的稻香依旧弥漫升腾。 其实干稻草也是有股清香的,家境不那么好的人家,用稻草铺在床上,填进枕头,那气息可以一直留存很久。 早膳时皇上耐心的端着碗,给霖儿喂了小半碗白米粥。 虽然动作不那么熟练,但是霖儿不知道是不是真因为想亲近父亲,难得的十分配合,不乱动,给吃的就吃。皇上顺顺当当给他喂了粥,还不忘拿细软的布巾替他把小脸擦净。 能让皇上亲手喂粥,这种待遇……天底下没几个啦。 顾昕自己在一旁用膳,笑眯眯的也让香珠给她盛了一样的白米粥。 她的童年与旁人不同,但是她相信顾峪已经尽力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环境,让她不至于颠沛流离,衣食无着。 皇上的童年,衣食应该是不缺的,好歹也是皇子。但是除了这些,旁的孩子该有的,他怕是一样也没有。 母亲早亡,先帝又着实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听李姑姑说,那时候后宫的皇子很难得见到先帝一面。得宠的一个月里可能见着一回,象皇上……他肯定不归于得宠的那一波里。 这个父亲有和没有一样。 第457章 蜜橘 [] 这一年里的第一场雪,直下到了后半晌才渐渐停下来。怕回后殿路上被寒气侵浸,霖儿就安置在了东侧殿里头。顾昕说天冷砚也冷,很顺理成章的逃了今天写字的功课。 说真的,戏里头、书里头的那些贵妃,过得可不要太舒服自在,那真是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就不说戏里了,先帝时的丽贵妃,据说就是个相当会享受会花钱的人物。 但顾昕觉得,自己这个贵妃……就是普普通通的过日子。她既不喜欢招一帮子人来享受热闹追捧,也不喜欢作践金玉奢靡无度。有了霖儿之后更觉得自己和许多普通女子没什么不同,一样生儿育女,一样有担忧与恐惧。 皇上和她一同坐在熏笼边,顾昕在看张太监递来的清单册子。宫里升了一批人,用度自然涨了不少。但是说实话,没有顾昕一开始以为涨得那么高。毕竟高位妃嫔太少了,除了顾昕,就只有一个张妃。但问题是,张妃是填了陈妃的坑,后头的人也差不多都是这样。象赵才人,哪怕成了赵美人,她的用度也依然不多。 皇上在一旁看的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奏折——真的要紧,他就不能安坐在会宁宫里了,早回勤政殿去了。 炭火烘得人身上暖暖的,顾昕从盘子里挑了一个蜜橘。虽然看起来都是圆滚滚金灿灿的差不多,她仍然找了一个她觉得长得合眼缘的,剥了皮,掰了一半分给皇上。 皇上也没松开手里的折子,微微侧头咬了两瓣,嚼了咽下,说了句:“有点酸,你还是别吃了。” “真的?”顾昕不信邪的也尝了一口。 确实有点……酸。 她不死心的再剥了一个,这回自己先吃。 幸好这回的不酸。 “明明都是同一批贡品,为什么有的酸,有的甜呢?”顾昕看着橘皮:“看着都长得很周正。” 下头的人肯定不会挑丑了、疤了的果子贡上来,这些蜜橘个个浑圆无瑕,长得都可以算是橘中美人了。 “虽然看着都一样,但未必是一棵树上的果子。下头的人又不可能一个一个全尝过一遍,大概是之中间挑出几个来尝了,觉得好,就贡上来了。” 顾昕和皇上把橘子分着吃了,橘皮却不急着扔——她还挺喜欢橘子皮的香气的,不是花香那种香,橘皮的香带着一种辛辣的清冽,闻着这香气,似乎能让人想起八月里的夏日,灿烂热烈。 顾昕抬起手看看:“手指染了桔子汁了。” 有一点淡淡的黄,还有橘皮的香气。 皇上侧过脸,很随意的在她指尖上轻轻一吻,又恍如无事低头继续看他的折子。 顾昕抿着唇,唤香珠端水来洗手。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她给皇上做了两双袜子。 袜子做得有些偷工减料,只缝了起来,收了边,什么也没绣。 但是她现在还带着孩子呢,能腾出手来做两双袜子已经不错了,皇上也肯定不会挑剔嫌她不够用心。 勤政殿那边顾昕去过,皇上起居之所必然不可能有人敢怠慢,但顾昕总觉得勤政殿不够暖和,回头和褚怀忠说一声,让他上上心,脚炉别忘了及时添炭。毕竟皇上在皇陵那两年日子不好过,腿脚都受过冻。 第458章 赏雪 [] 围炉烤火,两个人还难得有闲的赏了回雪。 唉,顾昕觉得他们这赏雪和旁人的赏雪有一点不一样。人家赏雪,大概是要到雪地里去,踏雪寻梅,闻香而至,做几句诗,说不定再听两曲琴曲,那叫风雅。 顾昕和皇上赏雪,是坐在暖融融的暖阁里,面前摆着茶点酒菜,透过窗子看外头落了雪的梅花和假山石,要是再弄几串肉来烤烤,那就更惬意了。 但皇上说不许吃,因为顾昕这两天火气大,再吃烤肉那非得让太医来给她降火茶不可。降火茶喝就喝,关键是还要忌口,每天又得靠清粥素菜过日子。 行吧,没有烤肉,有肉脯也不错。 就是,皇上赏雪还不忘了带折子。 顾昕呢,赏雪觉得不过瘾,顺手抄了一枝没有蘸墨的笔,把窗棂栏杆上的雪扫下来,自己动手用这些雪捏了一个……四不象。 本来她是想捏个人的,但是她动手水平也就这样,与多才多艺一点儿都扯不上关系。皇上倒是称得上见识广博,才艺也不凡。他会抚琴,会画画,字儿写得好,还会自己刻章。呃,除了这些,骑马射箭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就算天生是聪明人,这些本事也不会无师自通。 但这些本事也不光皇上,景王也是个十分出色的人物,这兄弟俩想必过去相依为命,都十分刻苦上进。 这方面武阳郡王和现在关在石磨巷的那一位就要差些,武阳郡王是因为被过继出去了,日子过得太放纵,但是他能勾搭那么多良家女子,不管是正经本事还是不正经的本事,也肯定是有他的本事的。 石磨巷的那一个出生得晚,上头的皇子们斗得你死我活时他才刚开蒙读书,那时候宫学里读书的皇子只有他自己了,大概没有人与他争,与他斗,所以这个人其实并不怎么上进。顾昕以前听人说起过他做的诗,呃……只能说是勉强诌几句拼凑起来,完全没有什么文辞功底可言。观他平时行事,也谈不上有多深的城府。大概这也是刘太妃和幕后之人选择他的一大原因。 蠢,无能,才更好拿捏。否则他们若是苦心谋划把赵衡害了,再换一个同样精明不好摆布的上台,他们如何攫取权势操控朝局呢? 话题再扯回来,皇子的路真不是那么好走的,象皇上,象景王,年少时必定都是发奋苦学。 顾昕很佩服他们,她觉得自己是没这样的毅力的。 就是霖儿…… 霖儿这个小胖子现在过得是何等舒服享受的日子,傻吃傻睡傻玩。可这样的快活的日子注定不会长久,趁着还没长大能玩儿就玩儿吧,等开蒙念书,各种功课一样也不会少,全得安排上。 可怜的娃,富贵也不是那么好享的啊。 “这是捏的个什么?” 顾昕一抬头:“这个……兔子吧。” 皇上认真的打量着她手下的这团雪:“耳朵呢?” 免子尾巴短小,不明显,但兔子耳朵应该很明显才对。 “雪不够了嘛。”顾昕找了个干脆利索的理由。 好在皇上也不是真要纠缠这兔子到底长没长耳朵,他把顾昕的两只手都用帕子擦干,然后放在自己手上捂着:“手这么凉,你要喜欢这个,让下头的人给你弄几个冰雕雪塑,现在天气寒冷,摆在庭院中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可以尽情玩赏。” 玩雪图的就是个玩,不是为了赏啊。让别人弄就没那个意思了。 第459章 兔子 [] 不过皇上既然这么吩咐了,下头人必然要着紧着办啊。 于是这天没过完,会宁宫里就多了雪塑的兔子、老虎、荷花、大莲蓬…… 御园这些人一点儿不怕冷,就怕手艺没人赏识。这弄了点冰雪玩意儿,贵妃说了,给一人赏一双棉靴子,还多加一个月的月钱呢。 东西赏的实惠,关键是这个面子,从贵妃娘娘有孕、生子,宫里一直没什么大动静,他们这些人得了赏,可见贵妃娘娘现在是有心思游赏玩乐了。 更重要的是,这事儿是皇上的亲口吩咐,这是不是说,皇上也终于有消闲游赏的心情了?前一波张妃闹的事,在皇上心里应该算是平息了吧? 第二天蒋嫔就来了会宁宫。 现在敢这么说来就来的也就她一个了。 云燕心里还遗憾,为什么自家主子昨天不来。昨天要是来,不就能赶着见皇上一面了吗? 当然云燕不是想着让自家主子争贵妃的宠。看看自家主子的模样儿,再打量打量贵妃的天姿国色,跟贵妃争宠,那是想瞎了心了。 只是,这宫里人人的恩宠都仰仗皇上,长久的见不着人,怕是皇上就算还记得蒋嫔这号人,也早忘了她长什么模样了。这能跟皇上见上面,说上两句话,让皇上能记住有这么个人多好啊。 但蒋嫔自己很拎得清。 皇上这性格她是明白了,才没有那么多闲功夫记住后宫的人呢。她现在过的好日子全是靠着贵妃体恤,好不容易皇上在后宫能陪着贵妃和大皇子待一天,蒋嫔过去算什么?闹场子的? 就算贵妃不记恨她,皇上也不会高兴啊。 蒋嫔自认不算聪明,可也不是那么没眼力界儿的人啊。 下了雪,蒋嫔抱着手炉裹着大氅坐着步辇,还觉得寒气冷嗖嗖的从脚底往上蔓延。唉,想想从前,大冬天里她敢穿着件夹衣就出去骑马!那风吹在脸上刀割似的她都不怕。 现在不行……经过李妃那一次加害,她现在只能老老实实精心保养,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只怕就要把旧疾勾起来。这可不是她胆小,太医跟她说的明明白白的。打个比方说,现在蒋嫔的身子嘛,就象一座蓄满水的水库,堤坝却极其脆弱,比纸糊的强不了多少。平时看着还凑和,但如果她自己不上心,这堤坝哪怕有手指戳出来的一个小洞,洪水也会倾泄而出,轰的一声,然后…… 就没什么然后了。 现在太医给她开方子,就相当于一面给堤坝加固,一面将拦住的水缓缓疏通引走,这个过程嘛,反正得个三五年的。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 进了会宁宫的门,蒋嫔一眼先看到了一只硕大的雪兔——得有多大呢? 蒋嫔暗自比量了一下,得有半人多高。 其实后头的雕塑还有好几个,但是这个兔子就在最前头,而且个头儿最大。看那红红的眼睛,长长的耳朵,圆滚滚的身子—— 蒋嫔寻思着,也没听说贵妃以往多么喜欢兔子啊?贵妃也不属兔子吧? 香珠笑吟吟的把人迎进去,笑着说:“娘娘吩咐了,炭盆先搬开,人要是一下子从极冷突然遇到热炭气,对身子反而不怎么好,等在屋子里坐一会儿再用炭盆就无妨了。” 蒋嫔由衷地说:“贵妃娘娘想得周到。” 第460章 桃花茶 [] 换成旁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哪会如此体贴。 所以蒋嫔心里很明白,贵妃这个人可交。 她来得还巧,正好大皇子在这儿。 蒋嫔可不敢伸手,只敢伸头瞧了瞧,可白胖俊秀的一个娃娃,别提多讨人喜欢了。 蒋嫔知道自己这辈子八成是没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的,宫里头也好多年没有过孩子了,蒋嫔都快忘了小孩子长什么样儿了。 嗯,蒋嫔也是有侄子有外甥的,只是他们小时候,蒋嫔一点儿都不喜欢小孩儿,觉得他们烦,闹,哭起来没够。等进了宫——就算想见也见不到了。 霖儿这会儿吃饱喝足,正是脾气最好的时候,看见蒋嫔,还冲她咧了咧嘴。 蒋嫔就当他是冲自己笑了。 “大皇子一看就是一副聪明相,将来读书习武都是一把好手。” 顾昕笑着说:“借你吉言了。” 如果象皇上的话那读书绝对是没问题,要是象自己的话…… 顾昕自认不笨,但资质也就是一般人。大概她所有的灵气儿都汇集在脸上了,生得着实不差。如果孩子将来脑筋象了她,那……那念书可能要多费些功夫了。 “尝尝这茶。” 这茶不是茶叶沏的,而是桃花茶,茶色浅红,口感微甜。 蒋嫔和贵妃说起秦贵人她们到延庆殿的事:“我一个人住着多自在,干什么非给自己整两个麻烦。而且她们想搬进延庆殿,八成不是冲着我。” 大概是借着蒋嫔与贵妃亲近,她们也能借机会谋划点儿什么。 不过这个就不用明说了,蒋嫔明白,顾昕也明白。 顾昕自己也是独居一宫,日子过得很顺心畅意,要是让她和别人同住,她也肯定觉得不自在。 至于秦贵人她们嘴上说怕蒋嫔一个人住太过冷清之类的,不过是找借口。 能一个人住,谁喜欢和旁人挤在一起呢? 唔,也有例外。 象之前的李妃,她宫里原来就住了蒋嫔和她那个妹子李才人,这两个人对她来说构不成威胁,与奴婢无异,呼来喝去,随意作践。 所以蒋嫔肯定是不想和旁人一起住的。 若是地位比她高的,难道她还要天天做小伏低的受折腾?若是地位比她低,象秦贵人、沈才人这样的,蒋嫔也没有看别人在自己面前讨好逢迎的爱好。 何必呢,都是一样的人,她没有非要踩别人一脚以取乐的癖好。 这一点她觉得她和贵妃还有点象,贵妃也不是这种性情。宫中现在没有皇后,贵妃地位最高,可她从来不折腾人,不喜欢让众人簇拥着讨好她。 蒋嫔还和贵妃说起她们延庆殿来了一窝野猫。宫中从来不缺野猫,它们似乎总能寻着些吃的,在偏僻无人的宫院也能找着栖身之地。延庆殿就住了蒋嫔自己,空余闲置的地方多,有野猫跑来也不稀奇。 “一只大猫,下了四只小猫。是云燕有一天发现的,大概是天冷太饿了出来找食吃,云燕给它们弄了点剩饭什么的,小猫吃不得,只能吃大猫的奶。唉,看着可怜,那大猫瘦得肚子瘪瘪的。我就让云燕在角落里添了个碗,每天给些食水。还找了些用不上的烂布破棉花给它们垫一垫,省得下雪冻死了。” 顾昕点头说:“你也是个心肠软的。” 第461章 心病 [] 顾昕想到以前还在山上的道观时,到落雪的天气,确实林子里的飞禽走兽都难觅食物。每到下雪的时节,总能听说有野兽下山到村子里祸害家畜这样的事情。 宫里倒是没有野狗——多半是宫墙太高狗子们翻不过来。 但野猫不少,以前顾昕也见过的。大都很警觉,避着人。因为猫能捕鼠,所以宫中对野猫倒也不是很排斥,象蒋嫔这样给投食的也有不少人。 会宁宫以前……似乎也有野猫出没过,前年春天的时候,顾昕曾经听到过猫儿叫唤闹腾。不过后来会宁宫人气旺盛,就不闻猫声了。 香珠却想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娘娘这是……想养个猫儿狗儿解闷? 这个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宫中妃嫔长日无聊,养点东西解闷的也不少见。而且宫中人养猫的还比较多些,还有其他的,比如爱养鸟儿,养花儿,养鱼的,都有。旁的不说,就西苑的湖里不还有先帝时的“祥瑞龟”吗? 但是现在他们宫中有大皇子,小孩子娇贵,要是养些猫猫狗狗的,万一伤着怎么办?畜生就算经过驯养,也还是有野性的,抓一把咬一口的,那都是天大的事。 不过看娘娘眼下没有这个打算,香珠才算松了口气。 这个冬天如果说有什么大事——宁城公主病了。 太医去看过,一开始说只是感染风寒,静养、服药,问题不大。 但是这个风寒并没有很快好转痊愈,过了大概十天八天的,宁城公主咳嗽得厉害,服了药勉强能睡半个安稳觉,但是,这治标不治本啊。 皇上差了郝院判去给她看看。 郝院判回来之后跟皇上说了一大篇话,大意是,宁城公主这病本不是大病,先前的太医开的药也没有问题,是对症下药的,但宁城公主服用了不少补品,过量了,影响药性不说,对她自己的体质的病症也不相宜…… 总之一句话,先前的太医并无过错,宁城公主自己瞎进补实在要不得。 经过先帝那时候炼丹服药的折腾过,皇上对这事儿还是很反感的。虽然宁城公主这不是折腾着炼丹什么的,但皇上对她这次生病也表现得不是那么上心了。 而且据郝院判说,宁城公主这样乱进补,造成的问题还挺严重,得好生调养个一段时日了。 除了宁城公主,还有一个顾昕认识的人也病了。 关在石磨巷的那一个。 说真的,他病了顾昕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从天潢贵胄突然落到身陷囹圄,即使皇上有吩咐在衣食居住上面不苛待他,可仅仅是心病也够要命的。 赵良听说过一些消息,还悄悄禀告过顾昕:“……皇上待他着实不差了,听说他在那儿还有一个院子,有人服侍起居,一日三餐也是很丰盛的。天还没冷冬衣、被褥这些就都送了,入了冬以后炭火之类的也是供应不缺。” 但是人活着不是只有吃穿就行了。皇上当年在皇陵的时候,虽然日子过得苦,但也没有真的苦到吃不上饭,无冬衣御寒的地步,他不也是大病过吗?如果不是因为病得重,那个洪校尉还不会病急乱投医,绑了崔道士去看病。 顾昕和皇上说不定就不会相识了。 第462章 流言 [] 李女官穿着件青灰的袄子,头上戴着紫色绸纹底貂鼠卧兔儿帽套,出门时小宫女要给她递手炉,她没拿。 李女官冬天一向不怎么怕冷,再说就在会宁宫里又不出去,带个手炉碍事。 快到过年,宫里处处都忙得很。李女官往年这时候手头的事情都能堆成山,现在单在会宁宫当差,却也不比往年清闲。贵妃这里事情不少,尤其快要过年了,分发各处的赏赐,年宴的事情,样样都不能撒手不管。 李女官站在茶房门前往里看了一眼。 茶房这种地方常有人扎堆,有觉得外头太冷,这里有茶炉子暖和的,有来混吃混喝的,有来唠嗑传闲话的。会宁宫管得严,茶房里放的可是主子们要入口的东西,哪能什么人都往这儿混钻?之前李妃想要投毒害人的事情一出,茶房更是没什么人敢随便进出了。 屋里头香云正小心翼翼的摆茶果,将一壶才沏好的茶一并放在托盘里,一眼瞧见李女官,赶紧招呼一声:“李姑姑来了,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并没有,只是我看册子上有一套九头莲花铜烛盏,说是茶房这边收着,过几年要拿出来摆,还是先看看有没有锈斑缺损,免得到时候赶不及。” 香云指了指头后的大柜子:“那个我记得,那烛盏一套八个,立起来有半人高,烛台确实都是莲花样式的。这东西平时也用不上人,就过节的时候拿出来摆一摆。” 香云先去送了茶点,回来时带着两个小宫女一起,取了钥匙开柜子,那烛盏保存的很精心,并没有锈蚀的痕迹,只是铜器这东西经年不用,确实显得暗沉无光,需要再擦拭一遍。 手上干着活儿,嘴上也不闲着,反正也没有外人在,有小宫女悄悄问香云:“香云姐姐,听人说宁城公主这次病的不大好?” 李女官素来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议论主子们的事。不过她刚才出去了不在跟前,香云还是往门边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才说:“这事儿你们也别瞎传,快过年了,大家都得说吉祥话,不能说晦气的事。” 她这样说,就是变相确认了小宫女的话,宁城公主确实病的不大好。 郝院判给宁城公主前后一共诊过三回脉,方子也是换过两次的。但是宁城公主的病不大见起色,似乎是因为中间又强撑着出门一回,回来以后发热,断断续续的一直不怎么见好,现在一直卧床不起。 “其实,我们还听说公主府的事。”小宫妇压低声音说:“听说公主生病不全是因为受冷和吃错药,前段日子公主府打死了两个丫头呢。香云姐姐记得不,当时他们还住长春馆的时候,那边有个丫头叫草儿?就是眼睛有点细细的,瓜子脸的那个。” 说实话香云不记得了。她倒是记得宁城公主身边的黄姑姑,至于其他人,她记她们做什么?又不是什么紧要人物。 “听说打死的两个人里就有她,说是没伺候好主子闯了祸,打一顿板子,结果天冷没熬过来。” 第463章 莲子羹 [] 顾昕正带着胖儿子,看那个挺大个儿的雪兔子。 霖儿对这白白的东西很感兴趣,一直想伸手去抓,顾昕握着他的小胖爪子:“不成不成,这个你不能抓。” 霖儿一张嘴,发出旁人都听不懂的啊啊声,口水又象不要钱一样往下淌。 顾昕不敢带他在屋外久待,实在是下雪不冷化雪冷这话太有道理,这几个冰雕和雪兔一点没有要融化的样子,看起来还能再赏玩个三五天,这天气恨不得冷到滴水成冰,呵出来的白雾一团一团的在冰冷的风里消散。 乳母的焦急都掩饰不住了,要是大皇子真冻个好歹,贵妃是没事,她们这些人绝逃不了问罪的。 幸好贵妃娘娘也没有玩起来就忘形,还是有分寸的,紧走几步,抱着大皇子进了福安堂的门。 这里乳母就不能跟进去了——这里头放着娘娘,还有皇上的笔墨,素来只有香珠亲自打扫收拾,旁人是不能擅入的。 福安堂里还有一股冷沉沉的墨香。顾昕进宫以前写字时,用的墨品质参差不齐,那气味儿也是一言难尽,各有特色。有的一股焦糊味儿,仿佛烧干了一大锅陈年发霉的的杂米粥。有的则象是被烈日曝晒的臭泥沟,那臭气还格外有覆盖力,闻一会儿那个臭气,回头再闻别的什么东西气味儿都不对头。还有的象是捣烂的蒜头和腐坏的葱叶这些玩意儿混在一块儿的奇异组合。 不光味道不好,用起来也不好。有的看着好好的,加水一磨就……水是水,渣是渣,也假得忒过头。还有的不知道是不是掺了胶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不但写不好字,还会坏了笔。 现在宫中用的自然不会那样,这墨的气味也好闻,用起来也好用。当然了,好货不便宜,便宜无好货,这道理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顾昕把霖儿放在矮榻上,顺手给他手里塞了个布猴子就把他打发了。霖儿现在拿着什么都习惯性的先往嘴里塞一塞,不知道是象李姑姑她们说的,是牙床痒痒,还是嘴太馋了,什么东西都想尝个味道再说。 香珠捧了一个盖碗进来,里头正是热腾腾的莲子羹。 顾昕一闻那气味儿就想皱眉头。 她鼻子灵嘛,里面放了药材,或许旁人闻不出来,她一闻就闻出来了。 “娘娘,这是郝院判开的方子,皇上特别嘱咐了,让奴婢看着你吃了。郝院判也说了,女子生养个孩子,自己身子亏虚大着呢,非得好好养个两三年不可,这羹奴婢尝了,没有药气,甜丝丝的味道很好的。” 顾昕能怎么办?只能接过来吹吹吃了。 霖儿在一旁眼睛发亮,伸手拽着顾昕的衣裳,嘴里啊啊叫着。 这情态,都不用细想都知道他是想吃。 “这个不能给吃。”寻常莲子羹尝就尝了,这个里面放了药材,可不能给乱吃。 被霖儿这么口水滴答的看着,顾昕倒觉得这碗羹没那么难下咽了。大概人嘛就是这样,什么东西要是有人来抢,那必定要争夺一番。要是抢饭,那饭都显得香了。 第464章 [] 张妃早起梳妆的时候,总觉得镜子里的人看起来陌生。 连日阴天下雪,屋子里更显得昏暗,就算大白天,也得点灯熬油的,不然屋里头真是和夜里差不多了。 烛光映在她的脸上、也映在那一面菱花铜镜。镜子里的人看起来仿佛离她很远,烛影昏黄,镜子里的人影看起来也是面如金纸。 看起来,就不大象个活人。 象个鬼,或者象个什么怪物。 昌德宫现在外头下雪,里头也冷得象个大冰窟。张妃可以坐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也没有客人上门。下头的宫女太监人人自危,噤若寒蝉,恨不得都惦起脚走路,那都不象走,简直象是飘过一样。 往前数数,皇上刚下恩旨册封张嫔为妃的时候,昌德宫可不是这样,那真是欢天喜地,人人开颜。有道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张嫔又不得宠,终于靠熬资历熬成了妃子,这下宫里可不是人人跟着欢腾雀跃? 呃,当妃子那份例可一下子就上去了,地位也与过支不可同日而语。想想李妃以前那派头,想整治谁就整治谁。再看看陈妃那威严,宫里的事情总能说得上话。以前陈妃身子没那么差的时候,还打理过宫中的一些事务,手里好歹是掌过权的呢。 现在张嫔成了张妃了,他们这些奴婢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更好过。 可是没想到短短三五天里就风云突变,事态急转直下,张妃自作聪明,以为自己能挣个贤妃的名儿,结果…… 现在是面子里子都没有,昌德宫现在在宫里也毫无体面可言,脸都让人扔地上踩了。那些曾经来巴结讨好的人也不上门了,他们出去办事也总能感觉到旁人明里暗里的恶意。 也幸亏宫里之前整肃过,每个月的份例倒是没有被苛扣削减,以次充好。但是吧,也总是不顺当,不痛快。就比如这个炭吧,旁的宫里一次领十天半个月的,用起来也,他们这儿就总是一天,两天的给,要频频去炭库那边领用,每次去还都不是很顺利。 这要看不出来那些人有意为难,大家在这宫里这些年真是白混了。 这肯定不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哪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概嘛,也不是贵妃的意思。听说贵妃天天带孩子、管理宫务,忙得不可开交。再说,贵妃独占盛宠,又有儿子傍身,要找张妃麻烦,大可不用这么隐蔽琐碎的来。 这多半是那些底下的人爱跟他们为难。但是,这些事说大不大,认真的说那些人也没昧他们的用度,就是折腾人而已,想告状都师出无名。 “今儿是初几了?” “是二十八了。” 按着时下风俗,今天该贴窗花春联这些东西了。往年张嫔还曾经自己剪过窗花贴上,但是今年她的心思全不在过年上,身边的人也不敢提起,所以昌德宫里现在还没什么准备。 内府那边倒是送了春联来,但是吧……纸薄得很,那质地一言难尽。这么说吧,刚才送春联来是昌德宫的太监接的,就捧着走到屋里放下这么几步路的功夫,两只手都给染红了…… “娘娘,先用早膳吧,奴婢等下看着他们把春联和窗花贴上,宫灯和绸花也挂上,添添喜气。” 张妃只是点了点头。 虽然皇上没有明令斥责她,也没有象对吴嫔那样直接降位处罚,可是张妃现在的处境,跟受了斥责和处罚也没有两样。 第465章 挫磨 [] 以往曾经上门来的人,现在恨不得经过昌德宫都要绕道,避之唯恐不及。 张妃食不知味的用了早膳。 如果她放些心思在吃食上,可能会觉得粥里的米粒太硬了根本没有熬透,包子的面皮也根本和没蒸熟一样,吃起来还有生面团的黏腻感。 看,别说奴婢低贱,要恶心人整治人,他们的花样儿一套一套的。 昌德宫的人也不会抱怨为什么这些人看人下菜碟这么欺负人,宫里就是这样,当时吴嫔被贬为贵人的时候,这些零碎折磨一样没少受。张妃现在的处境还远不及从前,晋位了却触怒了皇上,又得罪了其他想迁宫而不能的妃嫔,稍微有人暗示几句,底下的奴婢肯定抢着愿意给昌德宫使绊子。 张妃能怎么办?叫总管太监来?叫惩戒女官来?现在谁不知道皇上恶了她,谁还会听她的话? 昌德宫的人里里外外张罗着,把积雪扫一扫,把春联窗花贴上。但是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昌德宫太清冷,这红底的春联和鲜艳的窗花贴上了,并没有显得喜庆,反而有一种愈发凄凉的感觉。 早膳撤下去之后,张妃就照着往常惯例,看会儿书,有时候也抄经、习字。反正宫里不就是这样吗?从早上睁眼到晚上闭眼,既不得宠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操持过问,就是这样一天一天的耗日子。 只是张妃面前的书,一直停在这一页上,大半天都没有翻一翻。 她的宫女怕她是在想什么心事,不敢过来打扰,只是默默把她手边的凉茶撤了,又换了一杯热的。 其实张妃什么也没想。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想,如何能见到皇上一面,如何能替自己分辩求情。她还想着贵妃是不是在皇上面前落井下石挑拨离间…… 想了很多,但一点用处也没有。 她根本见不着皇上,皇上也不可能有那个耐性有那个空闲听她说话。 张妃觉得自己很好笑。她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以前她不是一直自诩聪明吗?尽管她身子还好,也隔三岔五的装个病煎个药,避免旁人的暗算。之前的孟皇后没奈何她,陈妃和李妃互掐的时候也顾不上她,她在暗中看戏十分安全,还时不时的可以煽把风,添把火。 李妃长久不了,张妃很确定这一点。她疯癫张狂,每一步都在走向死路。早早晚晚她会掉下去。陈妃也长久不了,她那身子,早年就被孟皇后种种手段齐上给折腾垮了,这些年都只不过是熬日子,天天吃药,天天保养。皇上怎么能临幸一个病秧子呢? 张妃觉得自己总能熬出头的。就算有新人进宫,她有资历,有家世,有手腕,怎么也能争出片天来。 到底,到底大好局面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惨淡? 是贵妃使坏? 不是,贵妃进宫这么久,张妃也算看明白了,贵妃压根儿不理会她们这些人,多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是皇上刻薄? 也不是。皇上从来就是这样,自从当年的变故之后,对她们这些人是一视同仁的冷漠,从来没有热乎过。 是她自己…… 她得意忘形,她自作聪明。 她在入宫之后的寂寞时光里,看过很多书。或者不能叫书,是一些前朝的皇后、嫔妃们留下来的记录。有进宫数年不得宠的皇后,有年纪轻轻就失宠,在宫中度过了漫长时光的妃嫔。她们的经验和心得让张妃觉得自己已经深谙宫中生存和争斗的要领…… 第466章 衣裳 [] “娘娘,试一试衣裳吧?” 张妃抬起头来。 这件宫装是为了过年那一场最重要的大宴准备的。 想想也可笑,她是皇上的妃子,可是想见皇上一面,只能赶着过节、做寿。比如她上回见皇上,就是重阳那天。冬至那天本来应该也能见一回,但是那天宫宴皇上没来,说是政务太忙。 可政务再忙也没耽误皇上去看贵妃和大皇子啊。 有人悄悄议论说皇上不来,可能是贵妃嫉妒,不想让后宫中人有机会和皇上见面说话。 张妃依着宫人的话站起身来试衣裳。 年纪小的时候喜欢新衣裳,张家规矩也大,每人能做几件衣裳都是有限的,样式颜色料子也不能挑,家中给做什么穿什么。张妃记得很清楚,那会儿家里老太太喜欢红,觉得喜庆,于是她们的姐妹的衣裳就总是各种红。深的浅的,新的旧的,看上去一片乱纷纷的象暮春时节开败的残花败柳。 她就不想要红的,她觉得黄色好,浅花鹅黄褐黄,都好。蓝色也不错,浅浅的蓝浮在白底色上头,就象清晨东边的天色。 但老太太不喜欢白,可能老人家有了年纪,忌讳这个,所以家里楞是没有一个人敢穿这个。 进了宫以后,想穿什么就更由不得自己了。 比如现在摆在张妃面前这一件,也是红的,过年嘛,十个人里八个都穿红。张妃这件红的深,象熟透的大枣儿。上头绣纹富丽精致,可见是费了老大功夫才绣出来的一件衣裳。 “是红的啊?” “是啊,娘娘忘了,这料子是封妃的时候赏的,是最好的一块了,当时娘娘说这个轻滑绵软,就用这个做。” 张妃那时候想着的不是这料子最好,而是觉得这个红色看起来华贵,更衬她才封了妃的身份。到时候后宫诸人齐聚一堂,她可不能让旁人压了下去。 但是现在她看着,这颜色有点红得扎眼了。 以她现在的处境,还是不用这个红色为妙。 “还有旁的吗?” 宫女愣了下:“回娘娘话,倒是还有一件……和这件是一起做的,比这件绣工略有不如。” “取来我看看。” 那一件也是红的,当然不是正红,这件红的有些暗,象铁锈色。 “我记得,去年做了一件没上过身,是件暗绿色的,搁在哪里了?” 宫人当然记得衣裳在哪儿,但此时还是要小心翼翼的提醒:“可是娘娘,去年那时候娘娘还是嫔位,那衣裳的规制和现在可不一样,不好再上身了。” 宫里规矩大,尤其是正经场合,穿错衣裳绝不是一件小事。 张妃也想起来了。 她本不应该忘记这其中的差别,都是这些天……人都有点糊涂了。 她心里一紧。 一时低谷不算什么,可她不能再这么下去,把自己硬生生给整废了。 “那就穿这一件吧。先前那件收起来。” 好歹这一件红的不那么深,颜色暗一些,绣工比那一件看得出来确实有不如。 张妃现在是绝对不敢张扬了。 怕碍了皇上的眼。 皇上也绝不喜欢后宫之人张扬失了本分,李妃就是前车之鉴。 第467章 礼物 [] “娘娘,娘娘。快来瞧,又有件礼物送来了。” 顾昕不大收宫外的东西——她又没那么多亲戚朋友,那些听都没听说过的人给她送礼,她凭什么要收呢? 但既然香珠这么急着唤她,想来这件礼物是不同的。 顾昕站起来顺了顺裙子,到门外头来看。 一大筐子的甜瓜! 顾昕有点狐疑的看了香珠一眼。 是,冬天里甜瓜是很稀罕的东西,得从南边老远的地方运来,一路上还得精心照看着,不能碰着磕着,不能叫冻坏了。就算小心着,因为路途远,从南边儿一路运到京城,总有一大半坏了。 “这是皇上让人送的?” 不是贡品的话,一般人实在折腾不起这些东西,不挣钱嘛。 “不是呢娘娘,是顾都尉让人送来的。” 香珠笑盈盈的捧着个木匣子递给她:“这里头好象是书信,娘娘快瞧瞧吧。” 顾峪啊? 行吧,顾昕还以为年前收不着他的消息了呢,没想到正赶着过年的这个当口儿送到了。 顾昕接过盒子,轻飘飘的,感觉装的确实是书信一类的东西。 顾昕等不及回东侧殿,就近在门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赶紧瞧这盒子怎么打开。 盒子上了锁,不过并非一般的锁,也不用钥匙,只要把转盘上的码子调准了就可以打开。 至于这个数字嘛,顾昕现在恢复了很多记忆,也想起小时候的好些事。顾峪曾经给过她一个八卦锁,按着一定的步骤拆散拼装的,固定的那一行数她记得清楚。这个盒子上的锁盘只能用四个数,顾昕很顺利的转对了方向,把盒子打开来。 里面装着的果然是纸张。 一封信,还有几张折起来的图画。 顾昕先把信展开来看,信写得不长,顾峪说他离开京城之后就一路南下,去看了一个旧时的朋友,在那里停留了半个多月。他说自己身挺好,路途上也很顺利。现在在东南边靠海的地方暂时落脚,所以给她送了些当地特产的甜瓜来。还有几张图画,是顾峪自己画下来的沿途的风景。 展开最上头一张,顾昕发现这地方她去过。 这是一处码头,十分繁华。停泊的大小船只,岸上的屋舍街道,还有形形色色的人。虽然画技不算太高明,但是画得很仔细,很用心,连码头挑担子卖吃食的担子都画得很细致。 顾昕记得她曾经和顾峪经过这个地方。不过那时候……好象人没有这么多,屋子也没有这么多。 也是,这也过了有十多年了,那里当然不会一成不变,人烟变得稠密,码头也更繁华热闹。 顾昕认认真真的把几张画都看了,最后一张画的就是这甜瓜的瓜田,一个个圆嘟嘟的甜瓜伏在绿叶间,瓜田一边长着几棵树,不管是树形还是叶子都和北方的大不一样。还有个草棚,大概是瓜田主人晚上在这里守夜看瓜的时候住的。 很有意思的图画。 顾昕放下盒子的时候才发现因为半天没换姿势,腿都麻了。 她很高兴。 倒不是因为收到了甜瓜和图画。 而是从图画上能看出来,顾峪现在的日子过得可以说是很安适。他离开京城之后,顾昕一直牵挂,怕他遇着什么危险。 第468章 甜瓜 [] 这两篓甜瓜顾昕肯定不能自己全留下了——她也吃不完啊。留下了一部分之后,就让人分了数份,宫外头顾家、明恪公主他们几家府上,宫里头几个太妃、高位嫔妃,都送了一份。 这送瓜倒是没有特意绕过昌德宫,也有张妃一份。 香云撇了下嘴,小声说:“她也配吃顾都尉送来的瓜?怕她没有那么大福分。” 嘴上说着,香云特意挑了两个小的:“就这两个吧?” 香珠看了她一眼:“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她抬了抬下巴:“送那两个去,记得装个好看点儿的盒子,用红绸子扎起来。” 香云睁着一双圆圆的眼,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反而要优待张妃。 香珠也懒得同她解释——她今天快忙死了。 “快点,别耽误了事。” 香云只能应了一声,让人把瓜分送出去。 冬日里能得两个甜瓜,这真是让人不敢想的赏赐。平时就算有什么稀罕的贡品,能摸着的也不过那么三五个而已。 林太妃也收着了两个甜瓜。 不过她可不敢吃。 别说冬天了,就算夏天里她也不敢吃这些凉性的东西,一个搞不好就要闹肚子。 不过这两个瓜,就算不吃,只是一打开盒子就能闻着一股甜蜜的香气,闻着就让人想起夏天六七月那时候的阳光、绿叶和雨水。 “贵妃娘娘真是有心了。前几天还特意让人送了养生茶来,今天又送了这么难得的瓜。”静兰笑着说:“上回咱们送的白玉如意,贵妃娘娘虽然收了,但转头又回送了料子。” 林太妃笑着点点头。 贵妃是个大方的人,做事也周到。 静兰坐了下来,小声说:“娘娘,趁着贵妃添了大皇子,皇上心情好,要不要再提提出宫的事?” 林太妃想了想,摇头说:“现在还不大合适。”看了一眼静兰,林太妃轻声说:“再过两年吧。” 静兰觉得皇上和贵妃都挺宽厚的——不宽厚的话,他们万寿殿的这些人早就被一起撵到寺庙道观里去了。这以前也有过太妃出宫由儿子养老的事,林太妃住到公主府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啊。 林太妃问她:“那你记得之前最后一个出宫去养老的太妃是谁吗?” 静兰还真知道!从明恪公主一指婚她就开始琢磨这事儿了。在宫里确实吃穿不愁,皇上奉养这些太妃也没有什么疏漏。可是,宫里的日子谁过谁知道,要是能出宫去,太妃和公主、外孙女骨肉团聚,再说在公主府里,一切自己作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能见着亲朋故旧,能看戏赏花游湖……总之,可不是在宫里能比的。万寿殿就象一个大笼子,林太妃这些人不过是笼中鸟而已。 “是章宗时候的温穆太妃。” 那已经是快六十年前的事了。 至于先帝那时候……唉,先帝什么时候干过几件象人的事了?他的兄弟要么死于自相残杀,要么被先帝逐一收拾了,那时候的老太妃们,下场也都是很惨的。 “是啊,温穆太妃。”林太妃轻声说:“她出宫之后第二年就办的是六十寿辰。” 然后第三年就病逝了。 林太妃现在才多大? 她十七进宫,十九岁生下明恪公主,然后一直熬到现在,仿佛熬尽了一生,但她现在才不过刚刚四十出头。 “在她之前出宫的,最少也是年近五十的了。”林太妃轻声说。 静兰不傻,林太妃这么一说,她就明白过来了。 林太妃年轻,现在看着也依旧算貌美,现在出宫吧,是有些不妥。 “再说,明恪和驸马小两口成亲的时间没几年,刚添了孩子,我去了的话,怕反倒妨碍他们小夫妻恩爱。再等个几年,他们多半就儿女双全了,到时候我岁数也大些,就好办多了。” 林太妃说的是正理,但是静兰却觉得,还要在宫里熬几年,太难为人了。林太妃是很想念明恪公主的,更想见外孙女。但是隔一道宫墙,宫里宫外象两个世界一样。 第469章 年宴 [] 张妃看着面前摆的两个甜瓜,好半天没有说话。 一旁的宫人也不敢作声。 照她看,会宁宫送来这两个瓜,更象是耀武扬威。 张妃虽然封了妃,可是她有什么?一无权势二无体面,宫里人人都不把她当回事。可是贵妃却随随便便就拿出这样的东西赏人。 “娘娘,这瓜要不要切了尝尝?” 张妃摇头:“天太冷了。”顿了一下,她说:“放到寝殿吧。” 宫人捧着那两个瓜,环顾了一周,放到了妆台旁边的高几上。 娘娘看着这两个瓜的神情叫人心里有点慌。 既没有宫人猜测的难过或者愤恨,也没有什么旁的情绪。 张妃是个会藏心事的人,反正就算是贴身宫女也不一定能看出来她的喜怒哀乐。 反正不是会高兴就是了。 这些天她就没有高兴过,明明之前封妃的旨意让昌德宫上下都……结果登得有多高,跌得就有多重。 相比昌德宫的凝重,蒋嫔那里就欢快得多了。她这里也是两个瓜,个儿还大,浑圆饱满一点儿瑕疵没有,一看就汁多味甜。 可惜云燕管她管得严:“娘娘,可不兴这么就吃,得先问过太医。” 蒋嫔苦着脸:“太医们都是谨慎性子,要是问了他们,肯定会找一堆理由说不能吃。” 云燕一笑:“看,娘娘这不是什么道理都明白嘛,那就不用奴婢多说了。奴婢问问膳房的人,会不会用这瓜做点心,咱不吃生的,能吃熟的也行啊。” 那膳房会不会呢? 自然是会的。 别人去膳房要点个什么稀罕菜,膳房未必给这个面子,但蒋嫔就不一样了,明眼人都知道她和贵妃娘娘关系不错,这在宫里算是独一份儿了——别人就算想巴结会宁宫还没有那个门路呢。 当天晚上蒋嫔就吃了膳房特意给她做的甜瓜豆腐羹,还有一道瓜肉炒虾仁。 至于味道么……要不是云燕拦着,这两道菜蒋嫔都能吃得精光。 “太好吃了。”蒋嫔意犹未尽放下碗,摸了摸肚子。 吃得确实多了点。而且她好久都没有这么好胃口了,冬天里头菜蔬少,鲜虾也难得,膳房能给做一道炒虾仁,这是太给面子了。 可惜了,吃完这一顿,下回再想吃到这个菜,就得等来年夏天里头有甜瓜了再说。 这顿饭吃得蒋嫔心满意足,感觉比过年的大宴可要合口多了。 蒋嫔自然也预备了一整套行头,这大宴吧,既有丰盛筵席,也有歌舞戏乐,是很热闹的大事,一年就这么一回。不过看着风光热闹体面,但要蒋嫔说的话,很是受罪。首先摆宴的大殿不那么暖和,坐的时间短了还好,时间一长,就……寒气侵人,那滋味儿可不好受。 再说吃,那些菜肴吧,刚端上桌的时候可能还有点热气,但再有热气,摆上一会儿也凉透了,往年这样的场面大家只是端着酒杯互相致意,但桌上的菜很少有人真去动,肚子饿的话,有热茶就着吃两块儿糕点之类的垫垫。年宴上的歌舞之类,说真的确实挺好看,但是年年都是那一套,谁都觉得不新鲜,还得强打精神,表现出一副很欣赏很投入的架势,不能让场面难看。 第470章 年宴二 [] 不管众人是期盼还是抗拒,年宴总不会有人缺席的,只要能动弹的,哪怕走不动,爬也得爬去。 蒋嫔今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现在什么也没有身子要紧,和体面、好看什么的比起来,还是身子康健最要紧。 她到的不算早也不算远,地位和她差不多的、比她要低的,差不多都到了。吴贵人现在坐在她的下首位置——和从前正好颠倒过来。那时候吴贵人是吴嫔,蒋嫔却还是蒋贵人,是她坐在吴嫔下手。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蒋嫔有些日子没见吴贵人了,主要是天冷大家出门都少,贵妃忙着带孩子,再说以她的性子也不爱操持什么茶会花会之类的。蒋嫔她们这些人,若是住得近些还会走动应酬一二,不然大家都各过各的。 吴贵人看起来倒是比夏天的时候气色好多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今天是重要日子,所以脂粉涂得更多些。但是吧,蒋嫔觉得吴贵人好象胖了点。 看来传言也有几分真。 蒋嫔听说吴贵人自从被贬降位之后,一改以前的作派,老老实实关门过日子,不象过去那样张扬刻薄爱生事。之前还有人想看她的笑话,时间一长,也就觉得无趣了。这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吴贵人不回应,挑衅的人也寻不着她什么岔子。 要搁从前嘛,蒋嫔可不乐意挨着吴嫔坐,两人不和,吴嫔性子又不好,蒋贵人可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是现在两个互相招呼之后,各坐各的,这样也挺好。 起码和秦贵人她们比起来,蒋嫔倒还情愿现在坐她旁边的人是吴贵人了。 起码吴贵人不找事。 秦贵人嘛,自上次被蒋嫔拒绝之后,就再没登过她的门,今天见着了面,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正好,当谁很想理她似的。 蒋嫔来了之后不久,张妃也来了。 哟,看张妃的样子,这段日子实在不太好过。 蒋嫔打量了她几眼。 张妃穿着一件铁锈红的新衣裳,也算华贵,不过颜色暗了一些,显得人有些老气。这倒让有点儿意外,蒋嫔原以为张妃会穿妃子的吉服过来呢,好不容易封了妃,此时不得意一把,平时哪来的机会? 唔,也可能是怕皇上不待见,特意穿成这样的。 蒋嫔心里各种念头猜想此起彼伏,可惜现在场合不对,不然她可以和云燕一起唠,又解闷儿又提神。 时辰差不多了,皇上应该会与贵妃一块儿到来。 殿内就坐了她们这些旧人,皇上也一点儿都没有要纳新人的意思…… 云燕侍立在蒋嫔身后,她朝外看了一眼,轻声提醒:“娘娘。” 蒋嫔连忙放下手炉站起身来,理了理袖子和衣襟,云燕弯腰替她整了一下裙摆。 皇上和贵妃走了进来,殿内诸人齐齐行礼问安。 贵妃今天也没有穿贵妃吉服,也没有穿红。去掉外头大氅之后,她穿的是一件浅蓝色宫装,没有什么繁复的装饰,可是美人穿什么都是美人,蒋嫔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贵妃生完孩子并没有如一些人猜想的那样身段变形,容颜折损。正相反,贵妃看起来容光焕发,反倒象是更年轻了几岁。 美人谁不爱看啊?反正蒋嫔是觉得赏心悦目。至于旁人嘛,她就不知道了。 反正张妃脸上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至于不远处的秦贵人,估摸着又开始自怨自艾自怜自伤。 第471章 佳肴 [] 蒋嫔瞅了一眼秦贵人,又悄悄看了一眼皇上和贵妃的方向。 皇上和贵妃就坐在上头,看下面应该是一览无余,秦贵人还当她脸上的哀怨皇上看不见呢? 也对,说不定人家就是做给皇上看的。除了过年这几天,还有什么时候能见着皇上?初三初五倒是还有宫宴宫戏什么的,可那都是后宫和各府诰命夫人们的事儿,皇上都未必会露面。 蒋贵人抿着嘴笑,反正她吃了个半饱来的,抱着一个暖暖的手炉。今天大殿之内倒是不太觉得冷。而且今年的菜上的也别致,不是那种能看不能吃的碟子盘子,都是比较厚实些的盖碗,甚至还有个小砂锅,揭开盖子的时候里面的汤甚至还在翻腾呢。 蒋嫔尝了那口小砂锅里的鸡汤,鲜香满口。再尝两口汤里的萝卜——她以前是不爱吃萝卜的,就爱吃肉,各种肉。但是今天这萝卜也挺好吃,浸满了汤汁,吃着还解腻,没有萝卜的那股冲味儿,居然还能尝出甜意来。 蒋嫔不觉得这是自己挑食,她觉得可能是病过一场之后自己口味有变化了。再说,今天是宫宴,膳房肯定东西捡好的上,这萝卜也说不定是哪儿来的贡品呢,好吃是应该的。 云燕站在后面。 看人家张妃,压根儿就只是摸摸筷子装装样子,哦,也喝了两口汤。再看秦美人,汤都没喝。 人家这就不是奔着吃来的。 好不容易今天有机会能见着皇上,听说沈才人想在今天献舞,秦贵人八成还要作诗。至于张妃,不清楚她有什么准备。 当然,宫里头人人都有些防人之心,谁知道在旁人那儿喝口茶,吃块点心,能吃出点什么来?当年的陈妃不就栽在这上头?孟氏狠狠算计了她一把,陈妃身子毁了以后,别说什么宠爱,子嗣,就是想如常人一样活着都不可得。李妃也是,她的张狂给了旁人趁越而入的机会,怀了的孩子没保住,后来自己还变成了那样…… 当然了,现在和过去不同,自从贵妃进宫、有孕、产子这段时期,皇上狠狠整治了几回,现在宫里风气可是和过去不一样了。以前李妃还在的时候过的那种日子蒋嫔只有不堪回首四个字可以形容,一团乱象一片黑暗,人人各行其是,主子不象主子,奴婢也不象奴婢,你害我我害你,简直就和弱肉强食的蛮荒之地没区别。 还是现在好,虽然没圣宠嘛,但除了贵妃,大家都没有,谁也不用天天互相提防互相算计,倒是可以过踏实日子。 大殿中歌舞已起,蒋嫔看着穿着单薄舞衣的伎人,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手炉。 就算殿内比外头暖和,穿成她们那样也指定暖和不了。可是还得一个个脸上带笑,认真献艺。 蒋嫔以前过得不如意时,也曾经觉得自己是不是命不好。不过后来她就想开了,如果她算命不好,那这世上得有九成九的人还不如她呢,那些人可怎么活?人家也未必就要埋怨天埋怨地的活。 就好象现在,她可以穿金戴银抱着手炉坐这儿享用佳肴,这些年轻姑娘却得在下头跳舞。 顾昕的目光在下面扫过,别看皇上后宫人不多,但是就这么点儿人还是能看出各自不同来。 张妃垂着头似乎在发呆,也可能是在想心事。蒋嫔抱着手炉,正眯着眼看歌舞。吴贵人低眉顺眼,秦贵人嘛……顾昕看到她那副样子不觉得生气,倒是有点好笑。 那幽怨的小眼神儿,时不时的就冲皇上瞟过去。 唉,虽然宫中人都说秦贵人是个才女,读过许多书,又会作诗,生得也美。可是顾昕觉得她不大聪明。她要聪明,早就该知道皇上不吃这一套。 记得应该是前年过年的时候吧?也是在宫宴上,张妃那会儿还给皇上写了一副对联,写的都是一些颂圣的太平词。 不过,刚因为写东西惹出大麻烦,今年张妃应该不会想要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动笔墨。 至于再远一些的人,赵美人、沈才人她们,顾昕对赵美人不熟,只知道她在做才人的时候就默默无闻。至于沈才人,上窜下跳的想挑拨生事,要不是看在顾昕生霖儿的份上,皇上心情好不想处置得太过严厉,她只怕不但不能晋位,还会被惩治。 但是沈才人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晋封的机会了——皇上这人挺记仇。 就算顾昕自己,也不想提拔这么个不知道感恩,总想生事谋算别人的人。 第472章 恩爱 [] 按着惯例,应该是贵妃领着众妃嫔向皇上敬酒。说的无非是恭贺新年,岁岁吉祥,江山永固,龙体安泰这样的吉祥话。不过开席的时候皇上就说过了,不闹那些虚文,于是顾昕就乐得省事了。她才不想折腾那些面子活儿,跟唱大戏似的背词儿。本来嘛,如果要体面,要隆重,那么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小胖子霖儿也得出场,由乳母或是奴婢抱着行礼,请安的吉祥话也由他们代说。 顾昕想想都觉得好笑。 所以皇上说省了这一出,顾昕很是高兴。 她和皇上的桌案极近,不过略略靠后一些——不能并排。 不过这点儿距离不算什么,两个人说话方便,互相还能递东西呢。 皇上就让人给她上了一碗热的杏仁茶。 顾昕最近还挺爱喝这个的,热乎乎的,味道香醇微甜。唔,比牛乳好喝。牛乳总是有点点腥气。 “这个好喝,皇上也尝尝。” 皇上只是看着她笑:“朕不爱甜的,特意让人给你沏的。” 皇上和贵妃这恩爱秀得旁若无人,至于旁人怎么想,那可就唯有各人自己知道了。 蒋嫔倒不至于嫉妒,就是吧……有点羡慕。 不是羡慕贵妃的盛宠。 而是……羡慕她身边有那么个人,知冷知热,贴心周到,时刻把她放在心上。 宫里最可怕的是什么?这个问题拿去问十个人,大概会有十个不同的答案。但是对蒋嫔来说,宫里难捱的是寂寞。 不是那种偶尔感觉到孤单,就是……睡不着的长夜,她想有个人作伴,有个人说话。平时吃到一样好吃的菜,也想有个人分享。遇到难事和苦痛,也想有个人可以诉苦,可以依靠。 可是…… 皇上只有一个,而且他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 至于其他人的寂寞苦痛,他实在管不过来也没那个心思去管。 蒋嫔入了冬也会给自己找乐子。比如有时候她会拉上云燕和其他宫人一起打牌,热热闹闹的玩一下午,又取乐又解困。她宫里还有太监以前学过戏法,当然了,太复杂的不会,但是变个纸牌,变个线球,也很有趣。蒋嫔还打算借些书来看,宫里书挺多的,不说那些旧的藏书,每个月还有新书。 还有,她现在是嫔,以后想见家人也要方便容易得多,借着过年过节过寿能见,平时有事也能打发人传话召见。 她该知足的。 但是其他人的心态并不都象蒋嫔这么好。 尤其秦贵人,蒋嫔隐隐约约瞅着她眼圈儿好象都红了。 哎哟喂,她难道还打算哭一个给皇上看看? 她怕不是疯了吧,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什么场合,她真敢? 应该不敢真哭,还是扮委屈。 活象皇上多么负心薄幸,她多么忍辱负重似的。 至于她左右两边,张妃象尊木雕,隔着三尺远蒋嫔都能感觉到她的姿势是多么僵硬。 大概这年宴对她来说是如坐针毡,片刻不敢放松。 右边嘛,吴贵人一声不吭,歌舞也不怎么看,似乎今天过来是专过来打牙祭的。 第473章 稳妥 [] 也确实如此,今天的菜色确实不错。口味不错,比如那砂锅里的汤就清淡鲜美。还有那道藕圆,蒋嫔吃着简直停不下来。这些菜色平时膳房都未必做,一来材料难得,二来费功夫。蒋嫔还好,养着身子,份例充足,想吃什么基本还是能吃到的。就比如那个甜瓜……唉,不能想不能想,口水又要流出来了。可那种东西在寒冬腊月太稀罕了,能吃到一回就不错了。大不了等到来年夏天瓜果多的时候多吃些,吃个够,吃到撑。 但是其他人…… 蒋嫔放眼看去,呃,不是她小瞧人,而是除了贵妃,只怕在座的妃嫔们有一个算一个日子过得都不如蒋嫔舒服。 张妃就不说了,蒋嫔听说昌德宫现在没少被人穿小鞋。而且吧,张妃这个人太端着,要面子,为了博个贤德名声,她从来不挑捡吃穿。所以尽管认识这么多年了,蒋嫔也从来不了解这个人真实的面目。不知道她爱喝什么茶,爱吃什么口味的饭菜。反正张妃表现的,就象书上写的那的那些女子一样,没有自己的喜好,甚至没有什么性格。 可是吧,凡事太过了头,就显得假了。 再说,装的就是装的,总有不小心露馅的时候。 就比如这次,张妃大概觉得蛰伏数年一朝展翅……结果一头撞到南墙上,撞得真是头破血流。 至于其他人,位分还不如蒋嫔呢,又没有贵妃的这一层庇护,哪敢节外生枝,诸多要求?一应份例能不克扣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平时想额外多做一件衣裳,多点一个菜,那必得拿钱出来通融的。 这宫里人个个势利,没有几个好相与的。 上一支采莲舞跳罢,宫人撤下菜碟,又将重新添酒上茶。这种时候也挺合适说话的。 比如上头贵妃就和皇上在说话,不过声音轻,蒋嫔没听清说什么。不过她看见贵妃起身离席,可能是要去更衣。 其实不是的。 顾昕是不放心霖儿。因为今天太冷,顾昕压根儿没让人把他抱出会宁宫。她出了正殿,脸上红扑扑的,香珠扶她坐下——这会儿就不用坐的那么端正了。 “娘娘不必担心,李姑姑打发人来回话,大皇子用了些鸡蛋羹,还进了半碗甜粥,吃得香着呢。不过用过饭之后倒是闹腾了一会儿,想是看不到娘娘不高兴。李姑姑说再过一会儿就打发人安顿他歇下。” 顾昕揉了揉太阳穴:“我也想回去了,坐在这儿实在没有意思。” 今天的宴席是她安排的,不然的话只怕连个能入口的菜都没有,这么冷的天,起码要让人吃口热乎的吧?歌舞的单子事先她也看过,也删改过。比如有一个绳戏就让她删了,每次看她都觉得心惊肉跳的,生怕有个闪失,那可就血溅当场要出人命了,这事儿以前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这大过年的,还是太太平平的好。 做了贵妃,也掌理宫务,顾昕才明白为什么稳妥二字才是宫中生存的头等大事。实在是,宫中的法则就是这样,一出事受到牵连的人就注定不在少数。 所以最好是不出事。 第474章 蠢笨 [] 宫宴散场都已经戌时末了,顾昕归心似箭—— 说真的宫宴实在无聊无趣,还耽误她陪孩子。倒是宫宴快散场的时候,秦贵人身子不适先离席了。 不知道她是存心还是当真身子不好。但就按宫中不成文的规矩,过年的时候大家得说吉祥话,避开晦气的事。生病无疑就是很晦气了。以往的宫宴,除了陈妃有两回是身子真的不好没有来,其他人都把自己拾掇得精精神神容光焕发的来赴宴。 秦贵人既然来了,那就说明即使她身子有点不适,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最起码撑完这场宫宴是没问题。现在却借着身子不适离席——说真的,顾昕觉得她的病可能不在身上,在脑子里吧? 她这么干除了触所有人霉头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难不成皇上会因此对她特别关照几分? 别开玩笑了。 她哪怕来个不胜酒力的借口都比这强多了。 以前听说秦贵人是个才女,读过书,会作诗还会弹琴,可是眼下看来,秦贵人实在不象个聪明人。 顾昕坐在妆台前,香珠替她拆了发髻首饰,十分细心的将她的一头秀发梳顺。寒冬腊月沐浴不是很方便,所以她尽量少用头油——毕竟黏乎乎的清理起来不方便。 李女官进来禀报,说大皇子已经睡下了,两个乳母看着他安置的,晚上上夜的宫人也安排妥当了。 顾昕还是特意过去看了一眼——就象刚才在宫宴听人禀告的,霖儿想她所以闹腾不安。她又何尝不想儿子呢? 唉,再一想等孩子年岁稍大一点就要挪出去读书、居住,顾昕从现在就开始觉得舍不得了。 她进了寝殿把外头的大氅脱下,皇上正倚在床边,已经洗漱过了,身上散发出一股清新好闻的皂角气味。 顾昕踢掉脚上的鞋子,往他身边一躺:“累了。” 平时她有闲暇时也会练练拉弓射箭,还会和宫人玩一会儿鞠球,每次活动完了都觉得身上轻快,并不觉得怎么疲惫。但是今天这场宫宴,明明只用坐着不必动弹,却让人觉得疲惫不堪。 皇上轻声说:“你趴着,我替你按一按吧。” 顾昕眯着眼笑出声来:“不敢不敢,你那手劲儿太大了,还是算了吧。” 皇上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上次是帮顾昕按了一下腰,按得顾昕差点儿没哭出来。 这人手劲大是一方面,他也没有伺候过的人啊。看来这个被皇上伺候的福气她是享不了。 “霖儿睡了?” “嗯,睡了。”顾昕打了呵欠:“呼呼大睡象头小猪一样。” 皇上似乎笑了一声:“这点儿象你。” 顾昕一下子睁开了眼:“胡说,我睡相有那么差吗?” 皇上连忙解释:“我是说你睡觉也香,这挺好的,想睡睡不着的人多羡慕啊。” 顾昕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我就当你是在羡慕我了。” 两个人也没有什么亲热的念头——实在累。顾昕累,皇上只会更累。明日一早还需早起,顾昕又叮嘱了香珠两句,让霖儿那边的人照看得精心些,一头扎在枕头上,几乎瞬间就进了梦乡。 皇上在一旁笑着摇头。 所以他说儿子随了娘,瞧这睡的真是又快又香。 第475章 抱团 [] 秦贵人的病不管是真是假,既然她自己都说不适,连年宴都支撑不下来,后头整个正月也就没什么可露面的机会了——且好好养着吧。 不管秦贵人自己乐意不乐意,后悔不后悔,反正初三看戏她就没能露面。 蒋嫔和吴贵人、赵美人坐挨着。赵美人手指灵活,一看就是惯于做活儿的,剥着那瓜子、松子,真是剥得又快又好。剥了她自己也没吃,都叫吴贵人拈着吃了。 一个剥,一个吃,一看两个人就都挺习惯这种相处的。 蒋嫔看得啧啧称奇。 以前的吴嫔那是个什么人啊?那会儿的赵才人就算跪她身前行叩拜大礼,吴嫔都不带给她一个眼神儿的。也可以理解,毕竟一个是嫔,是可以独居一宫的主位。一个是才人,在后宫内命妇中品级最低,现在吴嫔成了贵人,赵才人则升了美人,一消一长的可不止是地位差别。 谁能想到这脾性差别巨大的两个人居然能相处这么融洽? 蒋嫔拢了拢身上那件对襟云氅,小声说:“你们这两天谁见秦贵人了?” 吴贵人摇头:“没见,见她干什么?她不是说病了吗,我才不去讨晦气。” 赵美人倒是轻声说:“我去过一回。” “她是真病了?” 这话问得也太直白了,让赵美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答:“看着气色是不大好。” 吴贵人说:“气色好才怪呢。” 可不是,在宫宴上一时扮哀怨,一时扮柔弱,花样一套又一套的不就想引皇上注目吗? 有个道理吴贵人是早就懂了,秦贵人看起来却还不懂。 皇上要是把人放在心上,用不着你花样百出的去吸引他注意,也引不来的。 要论邀宠,以前的吴嫔做得可更过火。要不是她那么折腾,还不会把自己折腾得降位呢。 至于另一桌上坐着张妃等人。靠后的位置则坐着沈才人。她薄施脂粉,穿着一件浅蓝绣花锦袄。她很会打扮,虽然是过年,也没有插戴得满头珠翠,髻上一枝梅花宝簪,耳上一对冰玉坠子,硬是把她前边的张妃比得又老又颓唐。 沈才人也不是安分的。 吴贵人抿了口茶——瓜子松子吃了半晌,口干得很。 外头戏唱得热热闹闹的,暖阁里也热闹得很。今天入宫来的人哪有几个是为看戏来的?还不是为了能巴结上贵妃? 谁不知道贵妃现在的地位?无皇后之名,但却有皇后之实。她有盛宠,有皇子,有宫权在手。平时想巴结贵妃的人还找不着门路,好不容易今天有机会,那些人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见缝插针的想跟贵妃搭上话。 蒋嫔看了两眼就转过头来:“瞧瞧那些人,我都替贵妃累得慌。” 吴贵人也瞅了一眼。 贵妃也不是应付不来,她身边有俩女官呢,一个是现在会宁宫的李女官,另一个面生,但是听说是勤政殿那边当差的,应该是皇上拨来给贵妃用的人。有这么两个得力的人在旁,这种场面也没什么难应付的。 吴贵人又看了一眼张妃那边——看着沈才人坐张妃后头,她心里就觉得有点怪。 以前沈才人是跟着陈妃的,跟张嫔也算是相熟,走得比旁人要近些。现在陈妃没了,她又坐在张妃后头…… 这是又找了靠山? 可张妃自己都不得意,沈才人这次又不能晋封,两个失意人这是抱团儿了? 第476章 热茶 [] 各桌上都添了一壶热的牛乳茶,有人喜欢这个味儿,有人不习惯。张妃平时就不碰牛乳、羊肉、鸭肉这些东西,总觉得有一股子腥气。她以前不表露出来,毕竟挑嘴说出去并不好听。 说到鸭肉,前两天晚膳里有一道菜,应该是萝卜焖鸡肉,但是那肉都不用入口,她看着就不象鸡肉,闻着也不象,应该是就是鸭子肉。 很难说膳房是搞错了鸡肉和鸭肉这两样东西,还是有意恶心她。反正那道菜张妃没碰,也没让人去找膳房问话,就赏给宫人让她们端了去吃了。 就算她去找膳房的麻烦,膳房肯定也有理由回她。 比如张妃以前不是最随分从时的人吗?不是简朴贤惠连晋封都说要留住在原来的宫室不愿意劳民伤财搬迁到更好的地方吗?怎么现在为着个鸡肉鸭肉的就闹起来了?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张妃越想越觉得那个萝卜焖鸭子不是偶尔,就是有意的。 这牛乳茶,张妃也知道,这几年宫中挺多人喜欢喝这个,还喜欢在里面掺东西,蜂蜜果干什么的都有。不光是茶,还有牛乳糕、牛乳粥这些。 但张妃就是不喜欢这些,她就是不吃这些带奇怪味道的东西。 这壶茶放在这儿,张妃也不动它,旁人也不敢去动。 这戏听得张妃比那天宫宴还要难熬。 那天好歹人少,而且除了贵妃,数她身份最高,旁人的恶意还不是那么明显。 但是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来了许多诰命。能来的人都来了,有些人家还带了家中的年轻媳妇、姑娘来。张妃知道自己的事儿必定已经传遍了京城,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不知道的。 那些人一定会在背地里议论她,嘲笑她。张妃一直觉得今天来的这些人都在打量她。近处的可能偷偷看,远处的可能就光明正大的看。不但看,还会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张妃坐在那儿已经好一会儿没换姿势了。 她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今天不应该来,找个理由缺席,留在昌德宫也好,免得在这儿干熬。 但是如果让她象秦贵人那么蠢,说身子不适来不了,她也不甘心。 秦贵人真是不够聪明。大概老天给了她美貌,给了她点才气儿,却没有给她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头脑。 张妃看看自己身边儿这冷清的现状——她又有什么底气笑话秦贵人?她自己又干了些什么? 沈才人凑近前些,轻声说:“张妃娘娘,这茶怕是有些凉了不宜入口,让人再换一壶来吧。” 张妃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 沈才人就招呼宫人过来,让她把牛乳茶撤了换壶旁的来。 借着这换茶,沈才人和张妃终于搭上句话。 张妃觉得这总比一个人枯坐着要好多了。 起码有个人作伴,说句话,或是有点什么事情做,都显得她没把那些打量和议论放在心上,时间也没那么难熬了。 沈才人犯的事儿,张妃也知道。 沈才人上蹦下跳的,又是传假消息,又是挑拨拉拢,和原来的吴贵人一样。只不过她本来就是才人,再降位只能把她重新贬回去做宫女了……所以这次大家都晋封,没有她的份儿,相当于也是贬了。 张妃这会儿也没有嘲笑沈才人的心思,她自己不也一样吗。 第477章 应酬 [] 戏台上演得热闹,一出出戏目都是唱作俱佳,可今天来的人,却没有几个是真为了看戏来的。 顾昕含笑听着下方坐着的秦国公夫人说话。这位夫人嗓门洪亮,能说会道,讲起家中小辈的笑话来堪称妙语如珠。 “那俩孩子把茶炉子都烧坏了,火苗都蹿到炉旁堆的木柴上,他们赶紧拎了水桶往上泼水,哎哟,最后弄的一屋子一身都是水。光收拾费了两天功夫。” 顾昕说:“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都是这样,什么都想试一试。” 再说,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养出来的孩子若无什么意外变故,这辈子也是不必自己烧火做饭的。想在茶炉子上烤肉吃,也不过是偶尔来了兴致,大家听了取个乐。 还有人家说起今年京城里办了好些桩喜事,这家女儿嫁了,那家儿子娶了,还有谁谁家一年抱上了三个孙儿,请酒请戏舍米舍钱的十分热闹。 顾昕很有耐心——就算不耐心她也不会表露出来。 她记得皇上以前同她说过,有时候往往一个很微小的不经意的表态,都会让他们反复揣摩,从而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比如今天这样的场合,如果顾昕对了,对现在坐在下首的人疏于应付,那么在场的其他人可能就会发散思绪,觉得贵妃是不是不待见这家人。那贵妃身在深宫,无缘无故为什么要不待见这一家呢?那想来可能是禀承了皇上的意思?是皇上对他们有什么不满? 那后面可能会有种种衍生出来的麻烦,其实全是莫须有。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年月谁能不揣测这些? 所以顾昕一直认认真真的。 这事儿也不算多难,哪怕她不知道这些人都一一是谁,人名和人脸不一定全对得上号,但是谁还能跟她较真?能坐到她跟前来的,可以说都不傻,个个都是各家内宅当家理事,交际应酬的好手,说话行事自有分寸,并不会发生冷场、说错话,弄翻茶盏或是跌跤这样的尴尬事。她们在贵妃的面前都表现得大方得体,和乐融融。能言善道的比如秦国公夫人这样的,时不时说个笑话,还会主动把话题递出去交给旁人。 顾昕觉得自己再修炼个二十年八成也没有这样的本事。似乎有的人天生就精通人情世故,行事说话面面俱到。有的人就不成,要么想不到,要么是想到了,可是嘴拙说不出来。 香珠借着上茶的时候说:“娘娘,张妃那边借着更衣出去,见她娘家嫂子了。” 顾昕接了茶,说:“知道了。” 这事也是人之常情。如果有嫔妃的家人今天能进宫来,人家借这个机会见个面说个话,不算什么大事。当然了,张妃的家人能进宫,说明家中父兄必然官职是不低的。其他人就未必有这样的机会了,就象吴嫔,她家就没人来。蒋嫔家今天也有人进宫,能见一面说说话,顾昕当然也不会拦她。 赵良已经让人盯着了,对旁人就算了,对张妃可不能放心,谁知道她会不会再借机生出什么事端。 第478章 相见 [] 云燕站在一间偏殿门口朝蒋嫔招了招手,蒋嫔赶紧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蒋嫔的母亲扶着她嫂子的手,婆媳二人已经等了一会儿,见着蒋嫔进来,两人先要行礼。 蒋嫔赶紧就把人给扶住了:“这里没有旁人,母亲别闹这一套了。快,快坐下。” 蒋嫔惦记家人,家里人又何尝不惦记她,上一回见面还是刚入秋的时候,离现在总有小半年了。 蒋嫔日日吃药,她自己或许不觉得,云燕也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她母亲嫂子一见面,就能闻见蒋嫔身上的药气。 以前蒋嫔是个多结实的姑娘,能上得了马,挽得了弓,甚至抄起枪来还能和她哥哥对打几个回合。 可现在蒋嫔穿着厚厚的宫装,外头还裹着大氅,连快走几步都显得有些吃力。 蒋母心酸难忍,但是宫里又不是个能失态的地方,她赶紧低头掩饰过去,深吸了口气:“看你气色比上回要好些了。近来吃什么药?要是宫里不便,就打发人传个信儿给家里。” 蒋嫔连忙摆手:“我好着呢,母亲不用担心我。眼下我正经是一宫主位,份例足足够用,还有贵妃娘娘的面子在,宫里可没人怠慢我。前两天贵妃还赏了两个蜜瓜给我,那东西可稀罕着呢。家里好吗?父亲和哥哥他们?侄儿读书了吗?” 蒋母打起精神:“好着呢,你父亲身子硬朗,就是旧年的腿伤有点麻烦,不过以后倒也不用往边关去,可以长留京城了,也算因祸得福吧。你哥哥他们过年都没能回来,不过差人送了好些东西来。知道你封嫔,家里都替你高兴呢。” 云燕在一旁,心里也酸酸的。 蒋家老夫人也好,自家主子也好,母女想见一面是真不容易。而且见了面之后,两人都是报喜不报忧,都只说自己过得好,很好,让对方不要担忧。 可能不担忧吗? 不止蒋嫔担心宫外的亲人,宫外头的人也担心她。 但是今年见面好歹是喜气洋洋的。蒋嫔身子有所好转,还封了嫔,这让蒋家人心里一定也能踏实不少。 而且蒋嫔这封了嫔,来年想要召家人进宫见面那就方便得多了,不象当贵人的时候,一年到头难得一回相见。 蒋嫔正说:“现在我还是住在承庆殿的东侧殿,虽然说封了嫔可以居正殿了,不过我觉得这里住惯了,搬来搬去的也是挺麻烦的。” 蒋母也不是那种爱面子爱虚荣的,点头说:“正是呢。你身子还需要好好将养,乍然挪动搬迁不见得是好事。这里要是住着舒服,那就只管住着。” 母女俩絮絮唠唠,蒋嫔的嫂子不时在旁边帮着提点一两句。不远处戏台的热闹这边也听得到。那边都唱过三折戏了,这边蒋嫔也不好再久留。 蒋母还轻轻搂着她说:“你要好好的,听皇上话,也千万别和贵妃闹脾气。” 蒋嫔一一应下:“我都知道。皇上其实不怎么管我们这些人了,贵妃其实是个好脾性的人,我以礼待她,她也待我不错。” 蒋母点点头。 蒋家全家也没指望过蒋嫔能得宠。 不可能的,蒋嫔天生就不是那块材料,这容貌身段儿脾性……哪哪都不是当妃子的料,当年要是能不进王府…… 唉,都过去的事儿的,不提也罢。 只要她能在宫里安然度日,蒋家也就别无所求了。 “你懂事就再好不过了,可别学着张家那个,为了博个贤名儿,跟皇上对着干有什么好处?显得她比皇上还明事理还德行高?” 蒋嫔也笑:“她是搬起石头倒砸自己脚了,这段时日她日子可不好过,好些人明里暗里和她过不去。” 蒋母赶紧叮嘱:“你可别掺和在里头啊,咱不能让人欺负了,但是也没必要去主动欺负别人。” 实在是,这宫里的事儿起起落落的谁能说得准呢?张妃不管怎么说也是妃子,架子没倒,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时候呢,何必在这时候结仇。 第479章 听戏 [] 母女分别时都依依不舍,但是想着不久以后还有相见之期——从正月一直到三月,节庆多着呢,所以倒也不会太难过。再说蒋嫔今非昔比,想见家人不是太难的事。 云燕扶着蒋嫔往回走。 蒋嫔听着隔墙传来的乐声,虽然离着远,但是戏词儿还能听见那么一两句。 “这是在唱京门春吧?” 云燕笑着说“听着象。反正年年都是这些戏,也不排几出新戏来听听。” “排新戏哪有那么容易,旧戏虽然不出彩,可是也不会出错儿,反正今天来的人也不是奔着看戏……”蒋嫔看着前面廊上的人:“那是张妃吗?” 云燕眯起眼看看:“是她,旁边是秋鹤。” 宫女和宫女之间会更熟悉些,秋鹤也算是张妃身边得用的大宫女了,云燕和她打交道的次数不少,看背影也认得出来。 “她大概也是见家里人了。”蒋嫔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这是刚才母亲硬塞给她的银票,让她别舍不得花钱,养好身子最要紧。蒋嫔都说了自己不缺钱使——可是拗不过自己的亲娘,还是收下了。 其实在宫里头,有没有钱并不是最要紧的,圣宠才是第一位的。蒋嫔虽然没圣宠,可是她有贵妃庇护,四舍五入一下,也跟得了圣宠差不多。 蒋嫔不想和张妃碰面,碰见了又没话说,两下尴尬,她索性停下来:“等她进去了咱们再走。” 想来张妃应该也不想见她。 但有时候事情就这么不巧,蒋嫔停下想让张妃先走,可张妃也停下了,她和宫女就在回廊转角的地方停下来,宫人扶着张妃在那儿坐下,然后就步履匆匆朝另个方向去了。 这…… 蒋嫔和云燕大眼瞪小眼。 要回暖阁当然不止这一条路,但这条路最近啊,走别的路那岂不是要绕圈子? “她怎么停那儿了?难道落了东西?还是身子不舒坦?” 离着还有段距离,也看不清楚。等了片刻,也不见张妃的宫人回来,张妃自己靠在廊柱上,象是在歇息。 云燕轻声说:“咱们走咱们的,别管她了。” 蒋嫔说:“再等一等,要是她不走,咱们也不能一直耗着。” 这会儿天寒地冻的,蒋嫔这身子可不能在外头待太久,云燕心里可急着呢。 幸好没过多久,秋鹤又急急的回来了。 “好象是给张妃喂了什么药丸?”云燕小声说:“别是真病了吧?幸好咱们没凑上去,不然不定惹什么麻烦呢。” 倒不是怕过病气,关键是她们要是走到跟前张妃有个什么好歹,这事儿可说不清啊。 看宫人扶着张妃进了暖阁,蒋嫔和云燕才加快步子也赶紧进去了。 在外头待了好一会儿,一进来就觉得暖阁里气息驳杂混浊。主要是人多,各种头油脂粉香料,还有茶点什么的,全混一块儿,再被热气一熏,简直了。外头虽然冷,可是因为下过雪的缘故,风虽然冷,可是似乎带着香味。 张妃已经回座了,不过看着气色确实不怎么好,蒋嫔多看了一眼,并没有要去多管闲事的打算。 第480章 忠告 [] 这会儿戏台上已经换了一出戏,唱的是《长寿乐》。这是一出吉祥热闹戏,戏台上扰扰攘攘的好些人,穿戴华丽,手里还都捧着各种看起来更华丽的寿礼。既然是神仙贺寿嘛,那送的当然不能是普通东西。什么王母的蟠桃,老君的仙丹,福神财神送的大元宝——那可真是个大元宝,大概是金纸糊的,那个扮财神的人抱着个盆子大的金元宝,脸上涂得红红的看起来那是格外的喜气。 过年嘛,看来看去都是这些戏。 其实今天没谁是来看戏的,这些热闹,这些曲乐,都只不过是个布景儿,衬得场面繁华热闹就行了。 张妃靠坐在那儿,面对着戏台,看起来象是认真看戏的样子。 但她心里想什么,也就她自己知道。 沈才人殷勤的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坐在那儿替她剥松子。其实她不会去吃,沈才人也知道她不会吃,她只是做出这么个殷勤巴结的样子来。 现在宫里最落寞的就是她们两个了。张妃还好,好歹是个妃子,日子过得去。沈才人的日子想必很不好过,两个人在这种场合也算抱团取暖。 不过张妃不信沈才人。 沈才人这个人别看出身低,可也许正是她出身低,又一朝摆脱了奴婢身份成了才人,所以她向上爬的心比谁都渴切。而且,她有一股狠劲儿。旁人就算有什么心思,可未必会真的敢干,因为瞻前顾后,想着这事儿干了自己会不会反而遭祸,想着会不会有人走漏风声,想着一旦事情不成,连累家人亲族…… 但沈才人好象没有这些顾忌,她连家人都没有——被转卖过,后来进的宫,连自己本来姓什么都不记得,可以说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反正张妃是信不过她,也不打算和她真有什么来往。沈才人敢想敢干豁得出去,张妃可不行,她身后一大家子人呢。 刚才张妃见的是她的伯母。张妃的母亲随父亲赴外任并不在京中,托了她伯母捎了口信来。家中人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说她在宫中度日也着实不易,能封妃已经是皇上天恩浩荡了,让她要惜福,要谨慎。 伯母也很婉转的跟她说,皇上给她封妃,想来是看在她往日的好处,以后她还是要勤俭和顺为要,用心侍奉皇上和贵妃。 这话里的意思张妃当然是明白的。 家里人希望她老老实实的别再惹事。要知道过去多年她一直老老实实,现在一朝封妃却得意忘形了。 至于从前提过的事,这次倒是没有再说起。就象陈妃、李妃家中都想送人进宫一样,张家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个打算。但是现在张妃处境堪忧,这事儿倒也不再提起,八成是怕弄巧成拙,非但不能邀宠反而会再获罪。 张妃其实今天不怎么舒坦,但是她不能干秦贵人那样的傻事,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还是强撑着来了。刚才见了伯母以后,她觉得头重脚轻的,又不好在今天这样的合失态,只能赶紧让秋鹤去取了太医给合的药丸先顶着。药很有效,但是很苦,哪怕咽下去了,现在还是满嘴的苦味。 第481章 菜粥 [] 张妃靠着吃药硬撑到了戏散场,回去的路上她都没法子挪步了,昏昏沉沉的靠在辇轿里,一直到了昌德宫门口,秋鹤唤了她两声,发觉她这情形不大好,连忙说:“娘娘累了,秋眉过来,咱们扶娘娘进去歇息。” 昌德宫的宫女里头,秋眉干活儿是把好手,而且也老实听话。两个人把张妃从辇轿里扶出来,半扶半架着总算把人给弄回了寝殿。秋鹤赶紧倒了温水,找出药丸来给张妃又服了两颗。过了快多半个时辰,张妃才算恢复意识。 “娘娘好些了吗?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 张妃无力的摆了一下手:“现在什么时候,哪能这会请太医。我这就是累着了,左右往后几天没事,多歇歇就好。” 秋鹤也知道现在不是请太医的时候,她只能说:“晚膳备好了,娘娘多少用些吧。” 张妃没胃口,不但不想吃东西,听到、想到进食反而有种想作呕的感觉。 “那些菜你们分了吧,好歹也算过年,一人加个菜,我要一碗粥就行了。” 光吃粥哪行啊。 一早就只吃了半碗粥,以前张妃还能吃个馒头或是半个饼,现在都不吃。这样哪能行?别说病人,就是身好康健的人也得垮了。 秋鹤出去之后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最后端了一碗咸粥来,粥上面有切碎的芥菜末儿。除了这碗粥,还有两样小菜。一是咸腌萝卜条儿,切丝后用油盐醋拌了拌,一样是五香豆腐干。 秋鹤没敢弄什么荤菜,想着这粥也好,小菜也好,都是清爽的,张妃兴许能多吃两口。 她的担忧和用心,张妃也明白。 秋鹤伺候她的年头不短,也确实了解她,这会儿真给她端上鱼啊肉啊,她是一口也吃不下的。倒是这芥菜末儿、萝卜条儿,还能吃上几口。豆腐干卤得也好,料下得足。 整治这么一碗粥和两个小菜,肯定要给膳房打点。 不然的话,以那些人这些日子来的作派,不定给她弄点什么送过来。 秋鹤见她进食,心里也踏实不少。 张妃现在处境不好,要是撑不住再病倒了,那只会雪上加霜。她们这些人都象依附大树而生的藤萝,要是娘娘一倒,她们又能怎么样呢? 但愿事情能快点儿过去,皇上应该也不会一直生气。好歹昌德宫现在有一位妃子,以后日子会好的。 宫里的日子总是看着体面,但是这一年一年的熬下来,滋味真是…… 不提昌德宫,蒋嫔回去以后也说腰酸腿疼,云燕赶紧找了药油替她揉搓。 “哎哟,真是活受罪。”蒋嫔小声哼哼着抱怨:“幸好这戏就听一天的。要是搁着以前连着来个三五天,人都要废了。” 云燕笑着说:“好些人想凑上去还凑上不呢,比如秦贵人,现在不定怎么难受呢。” 说到秦贵人,蒋嫔问:“今天张妃看着也不象没事儿,倒象是真病了。” “不病才怪呢,现在满宫里人人都不喜她,听说连日常膳食份例也总是出岔子。她身子也不是多好……” 蒋嫔应了一声:“是啊……” 今天她见着家人了,虽然悲喜交加,但总得来说还是喜多一点。张妃应该也见家里人了,但见完之后身子不适,脸色难看,也不知道她和家里人都说什么了。 第482章 聪明 [] 赵良摸着一只套着棉套的铜手炉:“就说了这些?” 小太监记性很好,把张妃和家人见面时说的话复述的大差不离:“就说了这些。哦对了,张夫人还给了张妃一个荷包,应该是贴补她在宫里花用的,只是不知道数目。” 赵良站起身:“不会太多,张家的家底也就那样。行了,你回吧。” 小太监躬身退出去,赵良赶着吃饭,直接把菜汤倒进碗里,剩下那点儿饭直接扒嘴里,就算吃完了。 外头还是冷,一掀帘子冷风嗖嗖的直往领子里钻。 赵良一缩脖子,一边儿小太监已经提着灯笼照着路伺候着了。 赵良想了想,似乎就在不久之前,他也就是个给大太监提灯照路的小人物,整天低头躬腰,旁人只管支使他干活儿,却连他到底叫个什么名字都不记得。 赵良看见站在殿门外的勤政殿的太监,从殿内传来大皇子的声音。这孩子还不会说话,但是平时嘴里总会有些旁人听不懂的咿咿呀呀声,按李姑姑的话说,这是要学说话了。学说话这事儿有早有晚,有的孩子据说半岁多就能喊爹、娘,饭这些简单的字眼儿,有的孩子过了两岁仍旧难开金口。 这有天生的原因,也有环境的原因。比如周围的人如果多说话,孩子也会受影响,愿意开口。如果屋里整天死气沉沉的,没什么声响动静,说话的人也少,那孩子就算想学,又跟谁学去? 赵良当然希望他们大皇子聪明伶俐,事事都比别人要争先。但是贵妃娘娘自己倒是不急,上回赵良还听见娘娘跟香珠说,说话早晚倒不要紧,反正人这一辈子要说几十年的话,其实说话不难,难的是学会怎么说。有的人就算说个几十年,仍然不能算是“会说话”。 赵良想着,娘娘说的也有道理。 但是能早些……当然比晚些好。毕竟盯着大皇子的人可多着呢,赵良听说前朝现在就有人开始张罗着,将来怎么给大皇子开蒙,怎么教导,怎么读书的事儿了。这些人想得也太远了。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皇上在这个年纪才得长子,已经不算早了。宫学的,翰林院的,反正那些读书人,等皇子等得脖子都长了,望眼欲穿的。现在终于有个皇子了,他们这兴奋劲儿也能理解。 不过他们再盘算也没用,娘娘都说了不叫大皇子太早搬出去读书的。这些人还觉得两三岁就能当上皇子的师傅呢,想得倒美。看娘娘的意思,怎么也得等五六岁以后再说这事。这些人要做什么准备就做吧,反正学问又不会过期,再晚个几年一样用得上。 皇上架着大皇子,这孩子最近心野的很,爬得熟练了就想学走。但凡把他抱在怀里,他就哼哧哼哧的蹬腿,要是扶着他把他架着站起来,他两条小胖腿那叫一个会倒腾,看那劲头一口气能跑出百八十丈远。 这会儿皇上架着他,他的两只腿又是弯又是伸,两只胖脚也不老实,嘴里还兴奋的啊啊叫。 顾昕是没那个精力陪他闹,只好让皇上来了。 今天看这一天看戏,感觉真比干了一天体力活儿还要命呢。她回来的时候半边头隐隐作痛,脑袋又紧又重,一回头就赶紧拆发髻换衣裳,瘫在那儿歇息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头和身上都轻省些。 第483章 荷包 [] 吴贵人和赵美人正坐在炕边喝茶。 “你晚膳就在这里用吧,两个人吃饭比一个人香。” 赵美人一笑:“好啊,正好说会儿话,也解闷。今天的戏真是好看,那个仙人贺寿的戏,好热闹。” 吴贵人看了她一眼:“那个年年演……你不会到现在才发现好看吧?” 赵美人小声说:“我就看过一次,还是坐在偏后的地方,其实看不见台上,就能听个锣鼓点儿,知道是个热闹戏。” 吴贵人才想起来。以前赵美人还是才人,而且那时候宫戏不是象现在一样排的座次,沈才人可不只能在后头听个响儿嘛。 “你要喜欢看这个,那往后热闹还多着呢。我要没记错,初九还有一场,到十五前后还有戏。” 赵美人说:“旁的不说,我记得往年的十五是不是有一出戏叫天女散花来着?天女飘飘然的从天而降,从花篮里往外撒花,那花瓣象下雪似的,特别好看。” 吴贵人倒也记得有这么出戏——确实好看,不然她也不会记得。 毕竟……去那场合的人哪是真奔着看戏去的?戏台下的勾心斗角有时候比台上还热闹呢。 赵美人嘛,她以前活得默默无闻,小透明一个,那些事儿掺和不上,旁人也不在意她。 以前吴贵人嘛,嗯,也算是目中无人的,和赵才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不过现在吴贵人经历了起伏和困境,觉得象赵美人这样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这人挺知足的,知足常乐。 不过有时候吴贵人也觉得赵美人性子未免太好了些。在宫里脾气太软和就容易镇不住人,连下人都会懒怠敷衍,不服管教。吴贵人和赵美人相处的日子长了,有时候常会恨铁不成钢,替她敲打约束宫人和太监。赵美人也承她的情,不但道谢时言辞恳切,还做了好几样针线送她。 吴贵人在这上头不大行了,她家世好,在闺中时女红这些也都学过,但没有认真的下过苦功,只要当时在母亲那儿能交差就好。进了宫之后也不用她自己做这个,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哪里用得着她自己动手? 吴贵人重新把针线拾起来,挑了一块很好的料子——还是赵美人喜欢的颜色。 赵美人喜欢绿色,深绿浅绿都喜欢。吴贵人挑了的料子是浅浅的葱绿,很春天的颜色,做了一个荷包,上面绣的是桃花。 好些年不做活计,现在重新拾起来颇费了番功夫,荷包前后做了得有七八天,完工以后吴贵人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只是如释重负——总算是做完了。下次送东西还是挑样现成的,比如首饰、摆件,或者直接送料子,这种费功夫的事儿她是再也不想干第二回了。 赵美人收到吴贵人这份儿礼,倒是受宠若惊,十分欢喜的立时就把身上的荷包摘下,把这个佩上了。 吴贵人作出一副不在意状,但是看到赵美人看重这礼物,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说来也好笑,进宫这么些年,之前那些姐姐妹妹叫得亲热的人都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倒是被贬了,落魄了,遇着了还算说得来的赵美人,吴贵人脾气急躁一些,赵美人却是个慢性子,两个人在一块儿居然显出一种挺奇妙的和谐。 “今天张妃她们都见过家里人了。”吴贵人说到这个还是有些失落:“我家里没有人进宫来,听说母亲身子不大好,可惜我连悄悄托人送东西都不方便。” 第484章 瑞雪 [] 去膳房传了话,赵美人的晚膳也就送到吴贵人这儿来了。两个的例菜并在一处,因为和膳房打了招呼,那些重复的就不必端上来了,倒是多给送了一个汤锅,里面下了冻豆腐、白菜、火腿、口蘑,笋丁等等等等好些东西。 赵美人不挑食,吃什么都香,这个锅子一掀开盖,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和她一块儿吃饭的次数多了,吴贵人觉得去年的衣裳上身儿都偏紧了。 啧啧,真是罪过。吴贵人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沉湎口腹之欲的一天。 以前她哪会这么吃,哪敢这么吃? 那会儿她的心思都放在争宠上,每天吃些什么,压根儿没往心里去过。就算山珍海味美味珍馐放在面前她也是不会动的,毕竟争宠凭的就是美貌和身段啊,吴嫔个子本来就不算高,要是再吃胖了,那可怎么好? 至于现在嘛,反正争宠是不要想了,大冷的天儿不多吃点东西身上多冷啊。 再说了,能吃得下,吃得香,别人还求不得这福分呢。 “瞧今天张妃的脸色不大好,蒋嫔嘛,比往年也瘦了许多,你看她今天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在暖阁里还要加一件貂皮坎肩。要搁在从前,她一定是喊热的那个。” “是啊,听说她的身子也是要好生调养,至少三五年都不能大意马虎。唉,李妃真是害人不浅。” 虽然李妃早就不是妃了,无奈她给宫中众人留下的阴影颇深,赵美人一想起她,还是那个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的样子。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吴贵人比赵美人明白:“要不是她身边的那个云燕忠心,蒋嫔怕是小命儿都枉送了。” “这倒是的。”赵美人说:“也是贵妃心善,让太医精心照看着。” 吴贵人咽下嘴里的冻豆腐。 她可不想和赵美人一起吹捧贵妃多么人美心善。 虽然她也承认贵妃不是什么坏人,她降位之后病那一场,连太医院煎药的杂役都不大愿意搭理她,还是贵妃让太医来替她诊治的,没过多久她的病果然好转痊愈。但是以吴贵人的性子,她顶多也就做到不和贵妃对着干,不说她坏话。想让她象赵美人这样提起就夸,那想都别想。 “你也尝尝,这豆腐不错。” 冻过之后的豆腐吸饱了汤汁,吃着有些烫。别的季节吃豆腐,煎着、炖着吃,但是只有这季节才有冻豆腐,旁的时候吃不着。 赵贵人连汤带菜往碗里舀了两大勺,还特意多给自己舀了些火腿肉:“好吃,热汤一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 宫女惠兰端着一道点心从外头进来,拍了拍肩膀上落的雪屑,不过头发上的雪沫儿已经化成水珠了。 “外头下雪了?” “下了好一会儿了,地下都白了。” 门窗紧闭,屋里倒是没有听见下雪的动静。 赵美人忙说:“那我得赶紧回去,不然路更难走了。” 幸好两人住的不算远——应该说她们这些人住的都不算远,几间宫室都是挨着的。 吴贵人让人找了一件自己以前的厚斗篷给赵美人挡雪,虽然是旧的,但质料绣工都不错,赵美人还说不必,路不远,就别糟蹋东西了。 “反正也是旧的,送你了。你要不爱穿就赏人吧。” 赵美人摸着领口软茸茸的风毛:“挺好的东西,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屋里有多暖和,外头就有多清冷。吴贵人还派了一个她的太监替赵美人打着灯笼护送她回去。 雪片被风卷着,特别刁钻的一直往人脸上扑。 而此时会宁宫中,顾昕也披着斗篷,伸手去接了一片飞雪。 “瑞雪兆丰年,这雪来得好。” 皇上站在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是啊,是场好雪。” 第485章 春来 [] 雪下了两场,出了正月到了二月里,又下了两场小雪,天就暖和起来了。 最先感觉到的变化是说话不象冬日里那样一张嘴就往外呵白雾了,外头柳树发出了嫩芽,那股新绿远远看去象是一抹浅淡的烟萦绕在树梢林木之间。 变化更大的不是季节,而是小孩子。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儿,会爬了,长牙了,会喊娘、喊爹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脱下了厚厚的冬衣轻装上阵的缘故,这孩子已经会走了。 当然,走的很不稳当,歪歪斜斜。乳母、宫人和太监大惊小怪,战战兢兢,生怕他摔着,恨不得他一步都不要走,由他们抱着捧着才算安心。 这个事顾昕就不答应了。 就算身份很金贵,霖儿也是个孩子,孩子嘛,就象小苗苗,该发芽发芽,该长叶长叶,总不能因为伺候他的人怕挨罚,就不让他动弹,生生的把孩子给养废了吧? 反正顾昕养孩子就是撒开手养,爱坐就坐,想走就走。可惜在宫里只有他一个孩子,连个玩伴都没有——硬要说的话,明恪公主的女儿算一个。 因为天气暖和,明恪公主带着女儿进宫看望过林太妃,也带到会宁宫来过。和霖儿不一样,明恪公主的女儿小小软软的一团,被乳母抱在怀里十分的老实,不象霖儿,只要醒着,一刻都不消停。 顾昕让人把孩子都放矮榻上,招待明恪公主用茶说话,那边霖儿已经快速爬到小妹妹身边,好奇的打量她。 这孩子永远好奇,如果是没见过的东西,一定…… 果然他光看不够,还上爪了。 一旁伺候的人格外紧张,生怕这俩小祖宗闹起来。大皇子当然是不可以受伤的,但明恪公主的女儿也金贵着呢。 好在霖儿仿佛也明白眼前这个和他一样的小人不能用力捏——他只是抓着这个小妹妹的手,还戳了几下。过了刚长牙的那段时间,他已经不会见着什么东西都想往嘴里塞一塞咬一咬了,大概他已经明白了食物和其他东西的区别。 顾昕看着儿子,觉得他有点可怜。 虽然生来就是皇长子的身份,可以说,天底下的东西他是应有尽有的。但是顾昕觉得他远不如自己小时候那么自在。 顾昕小时候淘得不比男孩子差,玩泥巴、玩火、捉鱼捉虾,撵狗逮鸡,她样样没少干。当时在顾家老家,她和左邻右舍家的孩子,顾家族里别的孩子,那都打成一片的。 霖儿就不成了,这宫里没别的孩子,他也没什么兄弟姐妹,眼前这个表妹是他头一回接触和他一样的小孩子。等他将来再长大点,也没什么同龄的玩伴——估摸着要等到他开蒙读书,有可能在宫学遇着年纪差不多的同窗。 但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想真正交到好朋友,不是件容易的事。 天气暖和起来,宫里显得没有那么清冷了,处处花开,宫人们也换下了冬天的衣裳,有人还悄悄的打扮起来。比如悄悄抹点胭脂,戴朵绒花。其实只要不过界,女官们也不会过于严厉的管束她们。毕竟都是年轻姑娘,哪有不爱美的。就算宫里规矩大,也不能把人都管成木头一样。 第486章 三月 [] 明恪公主收到贵妃让人送的东西,柳叶糕,桃花酒,还有一大盒应季的各式宫花,都是春天开的各种花朵的样子,桃杏海棠加迎春,蔷薇杜鹃和木棉,各色各样应有尽有。 明恪公主挑了一朵蔷薇自己戴了,回头看了一眼女儿——咳,这会儿的毛丫头还没地方簪花呢,就让人拿丝带串起一朵海棠给她系手腕上。余下的花她分送了平时有来往的人家——反正都要送礼的,就搭着一块儿送了。 于是乎,仿佛一夜之间整座京城、整座皇宫的人都时兴起戴宫花。等到女儿节的时候贵妃一瞧进宫的命妇闺秀们,个个头上都簪着宫花,且不象她一开始做的那样简单,那一朵朵都掐金嵌宝的,一个赛一个华贵。 反而顾昕觉得今天过节,按旧俗是要簪鲜花的,一早香珠她们端了一盘子鲜花进来让她选,顾昕就选了一朵由好几朵小的海棠扎在一起的花球簪了。用她的话说,春天不簪朵鲜花,岂不辜负了这么好的时节? 等看到来的客人簪的珠光宝气的,顾昕还偷空问了一声:“今年京城里流行戴这样儿的?倒是没听说。” 香珠抿嘴一笑:“娘娘,今天席上安排的茶点都是按着娘娘吩咐来的,肯定不会象上次那样出岔子。” 顾昕一想到这个,就没心思关心穿戴了,心有余悸地说:“千万别再出岔子了,上回就把人吓得不轻。” 那还是二月里头,进宫来请安的一位夫人带着女儿一同来的,谁知道那小姑娘吃了会宁宫的一块点心,当时就喘不过气来,脸色紫涨,要不是太医来的快,保不齐要出人命。 这事儿也是上上下下折腾了一番,宫中出这样的事首先就查是不是点心被投了毒,但是后来查的结果是,点心没事,是那姑娘对点心里加的果干果仁过敏。 当真不巧得很,顾昕做贵妃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样的乌龙还是头回碰上。这事儿也算是给她提个醒,下次再待客可不能马虎。 皇上宽慰她说:“这事也不怪你,世上人有千千万万,谁知道哪个人身上有些奇怪的病症呢?这吃错东西的姑娘,难道她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有病,点心入口的时候竟然也没吃出来里头有她不能碰的东西?” 顾昕笑笑:“这个应该不是她故意的,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话是这样说,顾昕吩咐人给那姑娘赏了东西之后,也对李姑姑说:“这姑娘是真的没吃出来糕点里有杏仁杏脯这些东西吗?” 李姑姑没把话说死:“谁知道呢。兴许她是真没吃出来。” 只是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宫里固然倍加小心,这些进宫的人也都该引以为鉴越发小心。 三月节又叫女儿节,反正今天进宫的小姑娘不少,个个水灵灵鲜嫩嫩的,小的十一二,大的也就十八九,都正是好年华。各家有女儿的都想借着机会让大家瞧瞧自家女儿的成色,以便能结一门称心的好亲事。 第487章 拖累 [] 反正京中总是如此,不管什么季节,不管什么节庆,都能弄得跟相看一样,处处热热闹闹,花团锦簇的。 这可不是顾昕夸张,真心不是夸张。就连清明、寒食这样的节气,也有人办花宴,相约踏青、上香等等活动,还不都是借着这机会拉拢关系,相看亲事。 顾昕没有要和所有人对着干的意思,反正也没碍着她,她还乐得成人之美。就是喜事多了,要送的礼,要打赏的东西也多,未免让她觉得有点肉疼—— 虽然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可是礼太多了,也太劳民伤财啊。 今天的三月节,明恪公主没来,她那宝贝千金听说这几日有些发热,明恪公主夫妻俩都焦心担忧。不管是男孩儿女孩儿,这头一个孩子对父母来说意义总是不同的。 宁城公主今天倒是来了,带着宋晴。 她来的目的不言而喻,一边相看个中意的儿媳,一面就是奔着给女儿找门好亲事来的。 所以宋晴今天打扮得尤其扎眼,不知道宁城公主是不是觉得要让宋晴把公主府的派头穿在身上,反正,看那一身儿顾昕都觉得有些尴尬。宋晴自己倒好象不在意这些,不管身上穿的什么,举手投足倒还是落落大方。 可惜了。 顾昕觉得就冲着宁城公主这么个脾气阴晴不定又拎不清的母亲,哪怕看上宋晴的人也要望而却步。 毕竟这亲事并不只是两个人的事,甚至都不仅仅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宋晴本人不错,但宁城公这样的岳母……绝对是个灾难。关于宁城公主和公主府的那点儿事,在京城权贵之间早就不是秘密了。 如果说宋晴的亲事难,那没露面的宋贺,亲事就是难上加难。 宋贺的心智如孩童一般,虽然年纪在长,可是说话行事还停留在五六岁上没有再变过。如果宁城公主早点求医,或是多让宋贺与人接触,多读些书,说不定还会有所帮助——这不是顾昕的看法,是皇上说的话。 但宁城公主偏偏是藏着掖着,一门心思要瞒着这事。以至于宋贺现在天天圈在院子里,只有丫鬟陪着玩耍。 偏偏他又不是个真正的孩子,他的身体在一天天长大,不再满足于孩子玩的游戏了。 顾昕就听说,他院子里的丫鬟已经有差点儿伺候到床上去的,只是宁城公主容不下这事,认为是丫鬟勾引了儿子,引他学坏,所以把丫鬟处置了。 总之,宁城公主那一摊事儿,顾昕根本不想理会,跟脑子不清楚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宋晴……顾昕觉得她可惜了。 这小姑娘看起来倒象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只是被母亲和弟弟拖累。 “娘娘,那边姑娘们画了好些儿画儿,还做了诗,想请娘娘品评一二。” 顾昕笑着说:“我在这上头跟外行也差不多,看个热闹还行,要品评可就难为我了。” 话是这样说,但是旁人纷纷恭维,仿佛那画儿经贵妃一看就立时身价不同了。 第488章 评画 [] 今日是贵妃设的赏花宴,不是品画评诗的讲堂考场。诗写得好不好不要紧,画的美不美更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得贵妃看重。贵妃若喜欢,夸上一两句,那这诗、这画就足以扬名了,今天的赏花宴也就没白来。 现在谁还不知道贵妃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先前的孟皇后身子弱,翠微殿是名义上的中宫,但是却从来没有正经行使过中宫之职。现在的会宁宫不一样,名分上虽然差一点,可实际权柄风光一点儿不少。 宫人将年轻姑娘们画的画做的诗都呈了上来。说真的,画的都不错——京中闺秀们的素质不差,很多在家中都专门请了人教导。比如以前顾家的顾琇和顾雪,既学女红、管家、算账,也学琴棋书画。 没有一两手本事,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出头,不然的话,岂不成了卖乖露丑? 至于作诗,那就更容易了。哪怕自己不怎么会,事先找人写好背熟不就行了?左右今天是赏花,春天的花赏来赏去也就是那几样,这诗其实很容易预备。 刚才还有一位姑娘抚琴,弹得着实不错。顾昕自己也能弹,只是吧……学的时候也没下过苦功,平时又疏于练习,所以指法生涩,弹一曲简单的醉花阴也是磕磕绊绊。纵然宫中收藏着不少名琴,到了顾昕手里也都只能是暴殄天物了。 “这张芍药很好。”顾昕从中挑出一张来:“嗯,这张桃花也好。” 芍药富丽,桃花妖娆。两张画相比,顾昕觉得桃花更胜一筹。 她也不是专看画,画的下面都有姑娘自己的姓氏或名字,顾昕挑了几张眼熟的出来。 其中也有宋晴画的。 宋晴画的并不是今天开得正盛、名头又响亮的花,这一点倒是让顾昕很意外。她以为按着宁城公主的性子,一定会想着让女儿出头拔尖,画的画也一定是鲜艳夺目,或是富丽繁复的。没想到宋晴画的这花…… 这就是野花嘛。 极小的花朵,颜色说是蓝色可以,说是紫色的话,也行。花朵也就指甲那么大,在绿叶从中点点斑斑的象星星一样散落着。 顾昕评出了这些画,吩咐但凡作画的都有一份赏。 画了桃花的姑娘和宋晴过来谢赏时,顾昕问她:“怎么想起画这花?” 这花医书上叫双珠草,民间叫婆婆纳,就是种野花,路旁墙角树下河溪边到处都有生长,花很小不起眼,顾昕进宫以前倒是常见,但是进宫之后嘛……反正会宁宫和御园里的太监干活儿很仔细,顾昕再也没见过这种野花了。 “让娘娘见笑了,因为进京以前房前屋后常见这些花,觉得它们春日里一样开得茂盛。而且在宁城郡的时候,那里的人会摘这花入药,所以一直记得很清楚。” 顾昕点头说:“确实如此,名花有名花的美,野花也一样有它的好处。” 一旁宫人用托盘端出两个香囊,两位姑娘一人拿了一个,谢了恩退下。赏赐是小,关键是今天得贵妃夸奖,这个脸面可难得。 画桃花的那姑娘姓秦,并不因为宋晴的野花抢了她的风头而气恼。说白了,宋晴是公主之女,贵妃给她体面,夸她,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宋姐姐,后日我家也有花会,我给你下贴子,你可一定要来啊。” 宋晴有些踌躇:“我……母亲未必许我出门。” 宁城公主的脾气在京里也是很有名了,秦姑娘对宋晴十分同情:“我家桃园也很有名的,年年都有人上门来求桃花,李运柔的桃夜那张画当年就是在我家桃园画的,今天花开得好,你若不来看看可惜了。” 第489章 见闻 [] 顾昕回来的时候都要累瘫了。 香珠说:“奴婢已经让人备好热水了,娘娘泡一泡解解乏吧。” 顾昕强撑着坐起身:“真是受罪,好在过了这个月就没那么多应酬了。” 香珠笑着说:“也就是娘娘拿这事儿当受罪。看看今天那些夫人、小姐们,可不都精神百倍,生怕被别人比下去了,有人削尖了脑袋还来不了呢。” 酸疼的腰和腿被热水一浸,那滋味儿简直了! 顾昕发出舒服又难受的哼唧声,香珠带着香露和圆圆两个服侍,把头发洗了包起来,浴水中还加了太医开的药浴方子,散发出一股苦苦气息。幸好这是浸泡,不是让顾昕喝下去,不然这闻着都苦,都不敢想象喝起来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反正宫里太医治病不一定个个都行,但是说到调理保养,那人人都有一本心得。象顾昕身体底子本来不差,只不过再好的身体,生完孩子也总会有些亏虚,唐太医说话最直,直接告诉顾昕说:“娘娘若想再怀孕生子,起码也要等两年以后。” 别的太医说话没他这么直白,但话里话外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反正她现在是得精心调养没错了。 至于要不要生下一个孩子,什么时候生,顾昕没认真想过。 顺其自然吧。 而且要是能把信送到顾峪手上,顾昕还想问问他。霖儿的体质和常人一样,那以后的孩子呢?是都如常人一般,还是会出现什么异常情况? 说真的,顾昕有点儿怕。 倒不是怕怀孩子、生孩子受罪。世上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孕育降生的,再说,虽然受罪,可是孩子降生时的喜悦足可以补偿这一切。 她主要是担心,怕自己家族这奇特的血脉会传给孩子。就比如,她的下一个孩子会怎么样? 顾昕甚至想到更久远之后——霖儿如果将来有孩子,那孩子会不会有异样? 唉,想不明白,还是等顾峪来给她解答吧。 上次送了甜瓜之后,顾峪就只有送过一次信来。信中一样附上了他画的路上的风景,这举动让顾昕既窝火,又觉得他还算贴心。窝火当然是因为这些地方顾昕都去不了,只能望画止渴。贴心当然是因为顾峪知道她在担忧,所以把自己的行程见闻画下来托人送来,让顾昕对他所处的环境有所了解。 嗯,也算是让她了解了一下远方的风景、风俗和见闻。 就比如上次送来的画里有一张画的是一间小土庙,应该是乡野间人们自发盖起来的,这庙有多小呢?摆了石台和泥塑神像之后,就只能站下两个人——这两个人还不能是高个子。这神像是个什么神呢? 咳,民间最常求的事情无非是那几样,其中要属财神和送子娘娘最受欢迎,反正人们所求的无非是风调雨顺,家宅平安,子孙繁茂…… 顾昕泡在热水里晕晕乎乎的,差点儿就在水里睡着了。等到出来的时候,全身软得象面条儿,要不是香珠她们又扶又架着,她差点儿出不来。 第490章 闲话 [] “这一个春天过完,京中应该又会有好些场亲事了。” 顾昕搂着霖儿,把果泥给他喂完。霖儿是个很省心的孩子,身子康健,从生下来到现在既没有一声咳嗽,也没有闹过发热,拉肚子这样的毛病。平时特别好养活,现在已经不吃奶了,各种饭食来者不拒,胃口那叫一个好。蛋羹肉糜米糊果泥,就没有他不吃的。 不过这孩子也……太活泼好动了些,肚子饿的时候乖乖坐着吃东西,肚子一吃饱了,他立马坐不住了。现在衣裳穿的薄,他动作比以前灵活不少,自己跌跌晃晃的爬起来,就往皇上那里走过去。 皇上把手里的折子合起,嘴角噙笑看着胖儿子摇摇摆摆的走过来,当然,他才学走路很不稳当,但是做父母的总不能因为怕孩子绊着磕着就不让他学走路。 贵妃不喜欢孩子被身边的人挟制,霖儿才一断奶,她就把乳母人数削减了,只留下了两个打理霖儿身边的事情,只靠年轻宫人还是小太监毕竟不周全。 霖儿眼看要跌倒,他忽然往前一扑,抱住了皇上的腿。 这么热乎乎笑眯眯的一个胖儿子扑过来,皇上笑着弯下腰,把他抱了起来。 霖儿目标明确,一被抱起来,立马伸手去抓案上的笔。 顾昕在一旁偷偷的捂嘴笑。 皇上的笔在旁人看来尊贵非常,御笔朱批嘛,但是自己儿子要抓,皇上还乐呵呵的很是高兴。孩子想摸笔,这是好事啊。人家孩子抓周的时候,抓着书、笔这都是顶好的兆头,说明孩子有向学之心,将来长大了也会是有出息的人嘛。 要顾昕说,这就纯粹是大人的一厢情愿了。一周岁的孩子屁事不懂,什么都想抓,什么都觉得好玩儿。这个抓周嘛,虽然主角是孩子,但其实是大人对将来的期许,自己哄自己开心而已。 不过……顾昕觉得,皇上读书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皇上的兄弟比如景王,进学也象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同时弓纪骑射兵法什么的也都拔尖。至于顾昕无缘见到的那些早死的其他先帝的儿子,也都不是蠢人。 这么看起来,霖儿将来读书应该也很容易的,毕竟血脉在这里嘛……呃,如果象自己的话,顾昕自认也不是蠢笨的人,就是做事不大够专注,好奇心还挺重,要是这样的性格进宫学,多半要吃苦头。更不要说将来还有多少难关坎坷在等着他了。 皇上还是把笔给拿了过来,不让霖儿继续玩了。朱砂和墨汁这些东西沾在皮肤上都不好清洗,更要紧的是,怕是对孩子有什么不好。宫中所用的东西自然要选最好的,一些物件可能有轻微毒性那就绝不会选用。但是涉及到孩子,那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顾昕想起件事,和皇上说:“今天有人禀报,说宁城公主又病了。” 皇上逗着孩子,教他认字玩,头也没有抬:“那让太医去给看看吧。” 宁城公主的身子其实一直也没有养好,那天赏花宴的时候顾昕就看出来了,她强打精神,用脂粉遮盖了原本应该很不好的脸色。 第491章 消息 [] 第二天太医出宫去给宁城公主看诊,午后顾昕带着霖儿睡醒了觉,李姑姑就来回禀,说郑太医求见。 “宁城公主的病况如何?” 李姑姑手极麻利替顾昕挽好头发,也不插戴什么宝簪金钗,内坊送了好些宫花来,有多少呢?能装满一间房!就因为太多了,所以顾昕不得不拿来分送给旁人,自己留了些轻巧别致的。李姑姑给她戴的这一朵就是许多细小的花朵编起来的,看着就带着春天的一股繁盛热闹劲儿。 郑太医也伺候过贵妃和大皇子请平安脉,知道她的脾性,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行过礼就开门见山:“宁城公主身子不大好。” 顾昕一觉醒来就听到这么个消息——就算和宁城公主没交情,听到这消息她依旧心一沉。 “怎么个不大好?” 郑太医略一犹豫:“如果好生调养,再多撑个两三年也是可以的。” 顾昕手晃了一下,茶盏里的茶水险些洒在身上。 李姑姑赶紧将茶盏接过去:“前次不是说,已经在好转了吗?” 这让郑太医怎么说呢?确实前一回诊脉并不是这样,但是今天诊脉让郑太医也吃了一惊。他也说不好为什么就过了一个年,宁城公主的身子竟然到了这个地步。“是微臣技艺不精。不过微臣看了脉案、药方,把公主前些时日服的药材、补品都看过了,都没有差错。” 当然,郑太医行医多年,他也见过有人在短短几天里身子状态急转直下的,有的老人年事高了,做七十大寿,做寿之前,人一直挺硬朗,连声咳嗽也没有,饭量也很好,一顿能吃两碗呢。做寿那天儿孙满堂,一起磕头喊老寿星,他乐呵呵的过了一天,结果寿辰之后第二天就起不来身,第三天就在梦中去了。 还有好些例子,事先并没预兆,人去的很快。 宁城公主嘛,郑太医现在不能下断言。 其一,他并没有在宁城公主身上发现有中毒之类的迹象。 其二,也许宁城公主府的人拿出来的药材、方子还有补品并不是全部,宁城公主之前就是乱吃补品把身子硬生生搞坏的,说不定她又私下吃了什么与药性相冲克,与她的身子更不相宜东西。 又爱自作主张,对郎中也不肯说实话,这种病人是郎中最头疼的了。他们也不想想,这隐瞒到最后,倒霉的不还是他们自己吗? 如果这种病人如果再加上脾气暴躁,身份又高贵,那郎中就更头疼了。 郑太医就没敢和宁城公主说实情。 实在是,宁城公主看着就不象个讲理,能担事儿的人。 而且公主府里除了她,就只有两个半大孩子了,想找个能嘱咐事儿的人都不成,郑太医只好跟公主身边的杨姑姑交待了几句,无非是清淡饮食,注意休息这些。可杨姑姑私下也和他说,公主总是睡不好,那安神药天天喝,可不大顶用,公主夜间还容易惊悸,所以现在屋里值夜一个人都不行,得两个以上。 “公主前天还说梦见驸马来叫她,要叫她走。”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有时候好些事儿涉及到神神鬼鬼的,并不是全无道理。宁城公主会梦到早逝的驸马要带她走,或许是她对自己的身子也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些事,郑太医一五一十都说了:“臣才疏学浅,或许诊错。娘娘若再遣两位老成精道的太医去看一看,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话是这样说,但是无论顾昕还是郑太医自己,都知道这误诊的概率极小。 顾昕沉吟片刻:“知道了。明天让郝院判再去看看。” 倒不是真信不过郑太医,主要是这事儿还是要确认一下。 第492章 福祸 [] 这世上天天都在发生天灾人祸,顾昕才听司天监的人说这一年多半都是风调雨顺的好节气,都没来及高兴,就出了宁城公主这事儿。 她这事儿绝对不算天灾,只能说是人祸。 因为第二拨太医去过公主府回来,不但带回了和郑太医一模一样的诊断,还带来了几个公主府的人。自然了,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到贵妃面前的,问话这活儿被李德福揽了去,赵良也不和他抢。说真的,李德福这人是够阴的,他手里很少有人能不吐实话。 回禀到顾昕这儿来的已经是审完了理顺了的消息了。 “公主府窟窿多得都成了个大筛子了,公主治下一味严苛,账目看得紧紧的,又对下人动辄责打扣月钱,打出人命不是一回两回,如此一来……” 顾昕默默补上下句,下人自然离心。谁愿意忠心这么个主子?人家说待下要严宽相济,恩威并施。她这只有严,只有威了。下人也是人,除了太监和少部分自梳不嫁的女子,其他人都是会成家,会生儿育女的。奴婢家生子儿也是人,也一样要吃要喝要穿要养孩子,不能把人逼得没有活路。 主子不给活路,下人就自己找门路。 大家各有各的门道。比如药材就是一个极大的进项。宁城公主虽然不傻,但是当许多人合起来做手脚,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应付。 药材以次充好,反正熬成汤药呈上去她也喝不出来。至于做好的成药药丸那更是一言难尽。倘若是身子康健的人,那一时半刻倒是危害不大,可宁城公主不是个康健的人啊。 李德福还审出些旁的事情来。 宁城公主极其吝啬,连宋晴的首饰头面这些东西都是她管着,出门才给她戴上,好在人前充起排场,回去之后一一摘下来都要交回给宁城公主的,她说小孩子粗心大意,所以她要“保管”。但是宁城公主却不知道,她的库房里好些东西都被偷了,或是报损坏,或是偷换…… 还有一个大窟窿就是宋贺。宁城公主不知道从哪儿打听了偏方,不惜花了大价钱求什么“灵药”,虽然这为了孩子的心顾昕能理解,可是宁城公主这纯是脑袋发晕。宁可信一些无凭无据的谣传和不知道哪里来的江湖游医,也不信太医院的国手们。 那些药吃下去有没效果……这个大家有目共睹,宋贺的心智并没有丝毫长进,只是那些药好象让他反倒比旁的同龄少年更容易亢奋,对女色上头的那种…… “宁城公主的病,确实是不好了?” “回娘娘话,确实如此。” 顾昕并不难过,真的。 尤其是听了宁城公主在府里的种种作为之后,她一点儿难过的心都生不出来。 她就是觉得,皇上本来手足亲缘就淡薄,眼看又要少一个。 宁城公主就不说了,她还有两个孩子,都未成年。她一去了,宋晴宋贺交予谁照看呢?宋驸马家本来就不显,当年牵扯进夺嫡那样的祸事里,又死得差不多了。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事不止宁城公主这一桩。 东阳郡王,听说也病得不太好了。 顾昕忍不住头疼。 这些人都是怎么了?难不成上黄泉路还要作个伴儿怕孤单不成? 第493章 探望 [] 皇上没回来用晚膳,茅太监来报的信儿。 皇上出宫了,去看看东阳郡王。 顾昕就知道这人是拖不了几天了,不然皇上不会亲自去看。 也算是送这个弟弟一程。 顾昕原来不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人,不过此时此景,瞧着窗外头暮色里一树花在天光下渐渐暗沉没入黑暗,心里忽然也有点感伤。 天家的兄弟,能处到象皇上和景王这样的,少之又少,这俩还不是同母所出呢。生母出身都不高,两个孩子当年在宫里磕磕绊绊长大,相依为命也好,抱团取暖也好,这份情谊一直延续至今。 如果霖儿将来再添了弟弟,顾昕也希望他们能处到皇上和景王这样。 但她也知道,就算同母兄弟,长大了之后,说不定也会为了权势翻脸。 顾昕再看看抱着自己的腿流哈喇子的胖儿子,又觉得这心操得有点远。 还没成功的养活大呢,就操心起那么远的事情了。 顾昕一把将小胖子捞起来,还晃了晃,晃得身旁的人肝颤儿,生怕娘娘一个手抖再把这凤凰蛋给摔地上了。 但顾昕自己一点儿不怕,她手稳着呢。而且她觉得生完孩子以事,八成是练出来了人,现在抱这么个胖小子一点儿不带怵的,跟以前比可皮实着呢。 怪不说出嫁以前都是是娇滴滴的姑娘,有了孩子都变成泼辣粗俗的大嫂了…… 顾昕还有些担心的悄悄捏捏自己的胳膊,恐怕自己变得膀大腰圆了。 幸好没有。 顾昕从进宫就没出力干过活儿了,嗯,骑马射箭不算。她看皇上练过枪法,原来还说想跟他学学,皇上说女子学那个不好,首先一个手会粗,得磨起茧子。后来找了个老女官,教了她两套剑法。说是剑法,其实软绵绵和,姿势满好看,象练舞多过练剑。 但现在天天抱孩子,顾昕自觉自己是有两膀子力气的。 皇上回来时天全黑透了,好在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不然这个天儿顶寒风走夜路也是够受的。 顾昕一面吩咐人摆膳,自己倒了一杯热乎乎的茶端过来。 皇上没有接,看起来有些疲倦的样子,说:“我先去更衣,再洗把脸。刚从那地方回来,身上不干净。” 石磨巷其实不远,况且皇上肯定不是自己走着去走着回的。 那这个累,可能是心累。 等皇上回来坐下,喝了大半杯茶,才说:“看样子,就这两天了。” 顾昕轻声问:“他说什么了?” “就清醒了一小会儿,一直说他错了。”皇上声音也很低:“朕嘱咐过,即使他在那里不能自由,但一应生活供给都不要短缺。但是……他瘦得只有皮包骨了。朕还记得那年中秋的时候,他眼晴还亮亮的,今天一看,都浑得映不出人来了。” 顾昕也是跟着崔道士出过诊打过下手的,知道人眼睛一浑,那差不多就算是活到头儿了。 “其实……他生得晚,前头那些事情他都没赶上。要说他自己有那么大的野心,倒也不见得,只是有人哄着,拱着,拿好听的话垫着,他就点了头,上了船,自己也不知道这船能开到什么地方去。”皇上抬起头:“他毕竟没见过当年的那些惨事,真以为谋反是风花雪月,场面上说说话,喝喝酒就能办成的事?那是真的要死人的,不光别人,自己也的命也是一样。” 先帝晚年时候,宫里,京里就没有太平过,哪一次出事不是杀的人头滚滚,先帝自己也差点儿在紫薇殿被活活烧死。兄弟十几个,到现在还活着的,皇上,景王,还有一个出继的武阳郡王,以及一个要咽气的最小的弟弟。其他人都是怎么死的,死的有多惨,东阳郡王大概没去细想过。 第494章 后事 [] 第二天不用赶早上朝,皇上陪着顾昕和胖儿子用早膳。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好,风也好——不是刮得飞沙走石的那种大风,是温柔和软的微风。 皇上问顾昕:“难得今天天气好,朕陪你和霖儿出去走一走吧?” 顾昕笑着摇头。 皇上想让她多散散心她是知道,但眼下实在不是个合适的时机。宁城公主病着,东阳郡王也要不成了,她这会儿去哪儿都不合适。 褚怀忠进来回话的时机很巧,象是掐着点儿进来的一样。 东阳郡王没了。 皇上沉默了片刻:“知道了,让景王操办治丧事宜,仍按郡王之礼下葬——不必太过靡费,一切从简即可。” 有皇上这句话,褚怀忠也好,景王也好,事情就都好办了。因为明摆着皇上不待见这人,他的后事——大概就是静悄悄的发丧把人送去埋了就行,早点办完早点了事。 虽然说皇上没有把他的爵位撤了,但是他既没成亲,也没儿子——就一个伺候他的丫头不巧有了身孕,去年生了个一个女儿,还没能养成,生下来未满月就夭折了。象东阳郡王这样未成亲而亡故的人,本来丧事办得就要简单省事得多,更何况他还是个身上背着谋逆罪名的人。 褚怀忠是一点儿都不可惜他。 他要是好好过日子,过个两年皇上应该会给他指门亲事,如果他象景王一样,既有才干又忠心,那皇上将来应该也会给他差事,甚至郡王爵位再往上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的。 有的人一生都在贫苦中挣扎,只是为了不饿死就要花尽力气。也有的人生在福中不知福,生下来就拥有一辈子享不了的荣华富贵,却一点儿不知道珍惜。 褚怀忠伺候皇上多年,在他看来,自家主子那是最好的,他那些兄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哪怕景王也是一样。虽然说头脑胸襟才干忠心这些景王都不缺,但景王是个很懒散的人,象皇上这样一年到头难得清闲几天,每天全身心的投入到政务上,景王是做不到的,景王热爱风花雪月,俗话说就是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他能把一件差事办好,但是办完这一件事儿,他至少要犒劳自己好好儿的歇上十天半个月的,美酒美人,美食美景,再加上二三好友,那叫一个会享乐。 皇上呢?不说前些年,就只说今年吧,从出了正月到现在,一共就有两天算是清闲,其中一天就是贵妃娘娘办那个赏花宴。 其实娘娘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但是有些面子功夫是不得不做的。皇上也是一样,所以这样两个人一块儿过日子才能合拍。 褚怀忠应该算是最了解皇上和贵妃情分的人了。旁人都只觉得,皇上是在一次偶然的围猎时一眼看中了贵妃的姿色,就召她进宫封了贵妃。其实不是这样的,皇上和贵妃的缘分往前追溯,那是从皇上被圈禁在皇陵时就开始了。 所以有时候看着那些自作聪明卖弄风情的女子,褚怀忠都忍不住想发笑。前阵子就有一个,那会儿天气还没这么暖和,桃花刚零零星星的开了几朵的时候,有个衣衫单薄的女子就候在皇上到会宁宫的必经之路上,打扮得楚楚可人,问题是,她都没等到御辇过来,就被跟着御驾的人提前带走了。 什么人想守株待兔的守皇上就能守吗?那也把他们这些人也看得太无能了。 第495章 差事 [] 埋了东阳郡王之后,还得安排宁城公主的事。宁城公主现在起不来身,她府里可以说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宋晴的年纪可以说比较尴尬,她现在半大不小,还未到及笄之年,让她接管料理公主府的事情不大合适。 不过这个事儿也好解决,以宫中的名义派个女官,如果为了周全,那再多派个太监过去就行了。女官可以贴身照看,用药起居,以及内院的事情都方便处置。太监呢,则主要负责一些外院的事情,比如客来送往,人情应酬之类。 宁城公主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但是她现在病倒了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宫中指派人去公主府照看一二也无理所当然,这还显得宁城公主与宫中的关系亲厚。 这种暂时性的派遣,以前也有过,以显示皇上对宗室及勋贵的亲厚关切之意。 不过这个差事的长短,要看宁城公主的病况。 如果宫里不闻不问,以公主府的那一团乱象,宁城公主吃进嘴的药有效没效都不能保证,可能她撑不了几个月就要一命呜呼。而且公主府到时候可能已经被各路蛀虫明里暗里的搬空了。 如果有人能把那些事情管起来,不求做到井井有条吧,也是能让这些人能尽到本分,各安其职。 这件事儿顾昕没费什么力气就安排好了。 她比较了解和熟悉的女官里,现在能抽出几个月甚至一年时间来的,也就刘女官了。李女官在会宁宫当差当的挺好的,涂女官嘛,她的活儿也不少。至于陈女官,身子也不怎么好,而且她面活心软手也软,不适宜处理公主府的那一摊恶人。 刘女官正好,严厉,行事果决,而且正好她现在也能抽得出空来。 顾昕把人叫了来吩咐了这事,刘女官自然没有不应的。 这奉旨出宫办差,虽然要劳心,但却也是难得的威风体面。再说,在宫里象她一样品级的女官好些个,她要怎么做事儿才能显出自己来?现在贵妃派了她这么一桩差事,她要办得漂漂亮亮的,让人挑不出错儿来。那等明年年下,说不定她就有望再升一级了。 对刘女官来说这是个好机会。 贵妃还问她:“你觉得内监之中,哪一个行事周全妥当?” 刘女官高兴得心跳的都快了,喉咙有点发干。 这是贵妃娘娘对她的信任,也是她的机会。 她可以推荐一个和自己合得来的太监一起去办这趟差。 “司苑处掌事姚仲人情练达,行事妥贴。还有药库的侯唯前也是个老成之人,且熟悉药物。” 虽然提了两个人,但是刘女官真正想提出的是后一个人,不然不会特别说他熟悉药物了。都知道这一去是要料理公主府内外事务,还要照看宁城公主这么个病人的,有个病医理药物的去,那不比两眼一抹黑的外行强多了? 顾昕点头说:“那就侯唯前吧,你们商量一下,今天就动身,一定要好生伺候。” 刘女官应是的声音很响亮。 第496章 乱象 [] 刘女官今年四十出头,放在宫外头的人家,这年纪都可以做祖母了,但是在宫里头嘛,比她资历深职位高的女官可不在少数。 侯太监和刘女官两个人关系亲厚,一来他们年纪相当,进宫的时间差不多,可以说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二来,侯太监早些年也差点儿遭难,还是刘女官借钱给他,还帮他求人托关系,才幸免于难,这么些年下来两个人相互帮衬,关系自是非旁人可比。 宁城公主府的活儿倒是不算艰难,只是琐碎繁杂,需要花时间。刘女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来的,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想的还是简单了。这公主府真是从上到下,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宁城公主的病况虽然太医没有透露给府上的人,但是这些人里头聪明的人已经猜出来了。 眼看大树要倒了,那这寄生在树上的蛇虫鼠蚁真是各寻门路。有原本是内府拨来的,寻思着走门路还能回去。身契在公主府的,那就慌成一团了。刘女官才到了半天,听说侯太监那边就逮着两个想私逃的。 奴婢私逃能逃到哪儿去?更不要说这时候公主府里里外外都要严查,连耗子都跑不出去。至于这些人偷盗、藏匿的财物,一样跑不了。 刘女官先把内院的人管起来,宁城公主身边伺候的,有她带来的两个宫女管束,出不了岔子。宋晴宋贺两个人处,刘女官也不敢掉以轻心。 宋晴那里还好,她院子里人少东西少事情也少。刘女官眼一扫就看出来,宋晴这姑娘是个心里有数的,虽然公主府别处她管不了,但是她自己的院子还是井井有条的。 跟明白人说话就可以省不少力气了。 而且刘女官看得出来,对宁城公主的身体,宋晴应该也猜出来她的真实状况了。唉,可惜了。挺好的一个姑娘,正该议亲相看人家的时候,可宁城公主这一病,真是耽误了她。若宁城公主没了,她还要守孝,硬生生要的将大好年华拖过去。 可是宋贺那个院子,看得刘女官脸色发黑。 这一院子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宋贺一个人,又从来不出门,需要这么几十个人围围着他转?丫鬟还好说,那些小厮一个个看着眉眼就不象善类,一细问,这些人打着陪少爷读书的旗号,其实是争着想新花样儿陪玩逗乐。要说书读得有什么成效?架子上的书都落灰了,也不知道读书的人有多用功,打扫的人又有多细心。宋贺还不太好哄,进京这两年,他没见有什么长进,脾气性子却惯坏了。在公主府里他可以说是呼风唤雨心想事成,除了对宁城公主一个人有惧怕,连他姐姐宋晴的话都不听。刘女官不过来了半天,就听说他也时常摔打东西,打骂身边的人。 就脾气相貌来说,宋贺还挺象宁城公主的。 宋贺以后怎么样刘女官管不着,但是她在公主府的这段时日,必得让人妥妥当当不能出岔子才行。 用晚饭的时候侯太监过来寻她——这人连轴转了大半天只喝了两口水,刘女官赶紧招呼他坐下来一块儿先垫垫肚子。 侯太监也顾不上什么斯文体面了,端起碗来先扒几口饭,缓过一口气来才说:“外院我重新梳理了,原来的人只有从内府拨来的几个还勉强算是能用,其他的……”一言难尽。 刘女官说:“我这里也差不多。如果杨姑姑还在,她倒是个帮手,可她也病倒了。” 第497章 御下 [] 杨姑姑伺候宁城公主时间最久——从她还没出嫁的时候就当宫女伺候她,一直到现在。 而和她一拨的人,早就死得死,散得散,没有剩下谁了。 侯太监摇头,压低声音说:“杨姑姑早放了籍,人家是自由身了。钱呢应该也攒得差不多了,够养老的,何必还趟这浑水。” 刘女官顿了一下:“你说得是。” 杨姑姑这病是不是真的不好说,但她在京城有落脚的地方,现在不在府里,确实是不用趟这浑水了。她即使再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宁城公主脾气坏得身边伺候的人都无法忍受,杨姑姑伺候这么些年,她也怕最后得不着个善终,不如抽身退步。 刘女官虽然不是贴身伺候主子的差事,但是她懂这里面的道道儿。贴身伺候的人,那知道的事情可太多了,很多都是见不得人的,能落个善终那是福气了。 既然人家有心躲了,刘女官也不能强求,再把人家拉回这摊子事里来。 不过等到晚间,刘女官收到一份名单,递名单来的是给她现在住的院子提水的丫鬟。 这丫鬟瘦瘦的,穿着一件洗得褪了色的旧衣裳,额角还有一块疤,虽然她把头发梳下来一些掩饰了,但是没有盖住,倒是让人不自觉的总想去瞅一瞅那地方。 “奴婢叫印儿,杨姑姑原来对奴婢很照应,这个册子也是杨姑姑吩咐送来的。” 刘女官拿起来翻了一下,不得不说杨姑姑不愧是在公主府伺候了许久的人,公主府里里外外的事情她都门清。 刘女官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丫鬟。目光清正,口齿清楚,看起来不象个干粗笨活计的人。刘女官在宫里这么多年,眼睛是很毒的,从这个丫鬟站立的姿势就能看出来她一定受过很不错的规矩方面的教导,而且很可能就是杨姑姑亲自教的。 至于这么一个丫头为什么在干这种在厨房烧火送水的粗重活计,刘女官也不必细问——反正公主府已经乱成这样了,再多一件也不嫌多。 “我知道了,你若见到杨姑姑替我道声谢。”刘女官记下了这个印儿的名字。 杨姑姑让这个丫鬟送册子,未尝不是给这个草儿找个活路,对刘女官来说,她现在想照应个丫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并不为难。 不过刘女官还是找人问了一声这个印儿的来历。 “她原来是在宋贺房里伺候的?”刘女官问:“那怎么……” 一下子从金贵的大丫鬟落到这步田地了? “她不光伺候过少爷,以前还在公主院子里伺候过,是个挺本分的人,干活儿做事都挺实在的。她后来伺候少爷的时候也老实,就是运气不好,弄坏了主子的东西,被打了一顿扔厨房烧火去了。” 刘女官不觉得这事儿是运气不好。 “不过……” “不过什么?” “嗨,读书人不是常说有句话,叫什么什么失了马,反而是福吗?这个印儿也算可怜,但是和其他人一比,她运气又算好的了。那之后不久,公主发脾气,说少爷身边伺候的那些小丫头们人大心大,引着少爷不学好,一下子打死了两三个呢。印儿要是当时还在,说不定也要被打死的……” 刘女官料理了三天,回宫禀告了一声,对贵妃她自然知无不言:“太医给公主开的药里有不少是安神调理的成分,公主一天里大多数时候都是睡着。公府里的管事侯太监查了几个,搜出来的财物金银不在少数,这清单还请娘娘过目。” 顾昕看到上头的钱数倒不会被吓着,就是觉得有些荒唐。宁城公主吝啬得全京城人都知道了,可是她府里养出这么肥的硕鼠,搬空她的库房,她就跟个瞎子聋子一样懵然不知。 御下真是门大学问,而宁城公主显然在这门儿学问上头水平欠缺。她身边的人一开始肯定不全是这种蛀虫、小人,但是为什么小人越来越多,尚有良心、忠心的人不是被打压、错待,就是心灰意冷对这些事情不管不问呢? 第498章 前车 [] 这么大动静,明恪公主也听说了。 虽然姐妹情分淡薄,可是她心里也挺不好受的。 林太妃可顾不上女儿——俗话说隔辈亲隔辈亲,以前林太妃还觉得那些人本末倒置。女儿才是亲生的,外孙、外孙女怎么能亲过女儿呢? 可是现在一个香香软软的娃娃抱在手里,林太妃是瞧也瞧不够,乐也乐不够,满心满眼都是外孙女,哪还顾得上女儿。 明恪公主不乐意的唤:“母妃,你也理我一理。” 林太妃敷衍着说:“你在这儿也坐了半天了,刚才你不是说要去会宁宫用午膳吗?那你就去吧,总不能让贵妃等你吧?” 明恪公主好气又好笑了:“那母妃你撒手把瑶儿给我啊。” 林太妃才不松手呢:“瑶儿和乳母就留在我这儿,你要出宫的时候再来接她嘛。” 明恪公主不雅的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理了理裙子:“那我就去了,母妃记得等下给瑶儿喂米粥的时候糖别放多了,一吃多了糖回头她又不吃别的东西。” 明恪公主也知道母妃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瑶儿了,舍不得也是自然的。但是吧,她心里就是有点酸溜溜的。 她还是不是母妃的心肝宝贝了? 等到了会宁宫,明恪公主就把苦水倒给贵妃:“我觉得自从有了瑶儿之后,在母妃心里我就退了不止一箭之地,打发人送东西都是给瑶儿的,我那份儿不过是顺带。进了宫见了面,她一双眼就没从瑶儿身上移开过,对我是看都懒得看一眼。” 顾昕都让她逗乐了:“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嘛。而且我看瑶儿的眉眼,其实挺象太妃的。” “嗯,也是。她生出来之后婆子抱了给我看,我就觉得她鼻子、脸型都象母妃。”明恪公主摸了摸脸颊:“其实我生得和母妃不是太象,也就眼睛有点象吧?要是象母妃多些,能比现在更好看些。” 女子总是期望自己能更貌美,明恪公主也不能免俗。不过她现在已经成了婚,有了女儿,对外表不是那么在意了。 就是坐在贵妃这里的时候,看着贵妃的样子,明恪公主深深觉得人生在世就是这么不公平。贵妃和她一样生过孩子了,但明恪公主暗中打量比较,贵妃的腰还是比她的细,皮肤依旧细滑如同少女,完全看不出生过孩子的样子。 自然了,宫中太医们会调理,可明恪公主也一样有人精心服侍照料着。 所以还是天生的差距。 明恪公主不象林太妃的那一半,应该是象先帝。 不过顾昕对先帝的印象很模糊,至于画像——只能看出脸有些方,其他的就千人一面了,所有画像上的皇帝都长得差不了多少,起码在顾昕看来,画师们肯定要把皇帝画得相貌堂堂,总不能贼眉鼠眼或是面貌凶恶吧。 “唉,宁城姐姐这事,”明恪公主轻声说:“她也才三十出头,儿女还都没成年,却……” 这时候明恪公主也感觉到十分无奈。她生来是金枝玉叶,现在日子过得也是富足已极。但是不管什么人,在生死大限面前,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不可能因为你有钱有势,就能再换来一条命。 当年先帝不也是一样?一意的炼丹求仙,结果呢? 宁城公主落到这地步,也给明恪公主上了弦儿,醒了神。 宁城公主的病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严重,她其实已经失去了对公主府的掌控,下头的人联手欺瞒,算计,已经把她架空了。而这些明恪公主都要警惕,因为这些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象宁城公主那样刚愎自用,吝啬执拗,闹得自己众叛亲离。 可她也不能大意,觉得自己的日子安稳,就高枕无忧。她得时时刻刻记着宁城公主这个前车之鉴。 第499章 送礼 [] 霖儿吃东西让明恪公主羡慕得很。 大口大口的,吃得那叫一个香。这孩子长得也结实,现在走得已经算稳当,嘴里还含含糊糊的往外蹦字。 大眼睛,天庭饱满,连耳垂都长得好,有福相。 将来长大了,可能青出于蓝,比皇上生得还好,绝对是个英俊少年郎。 明恪公主甚至想着,年纪差不多,说不定瑶儿将来和这个皇子表兄能玩得不错…… 呃,打住打住,她闺女可还小呢,哪里就能想终身大事了? 霖儿是很不错,他的身份更是会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但明恪公主不是那样的。她自己就是打宫里长大,从宫里嫁出来的。要她说,宫外的日子比宫里快活自在不知道多少倍。想睡到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在公主府她一言九鼎,想修个暖房养花立马就能修,看藤花架子不顺眼,二话不说就能让人拆了它。 瑶儿是明恪公主头一个孩子,明恪公主可不愿意让她到宫里受罪来。两个孩子倘若交好,当个玩伴,她绝无意见。但是要说别的嘛,那就没了。 这可不是明恪公主想太多,就她知道的,已经有人在打这位大皇子的主意了。有儿子的琢磨着好生教导着,过个三五年给皇子当个伴读,稳当当的一条青云路啊。 有女儿的则想着,这年纪和大皇子相当,可不是天作之合?只要大皇子能平安长大了,肯定一个亲王爵位是少不了的。说不定还能…… 那也是一条博富贵的通天梯啊。 明恪公主不那么汲汲营营。一方面是本朝不象前朝那样,公主出嫁倘若去世,所有财产都要收回,驸马和子女立时变得一文不名,所以公主们的日子不好过,也难免想给孩子们结好亲,结贵亲,以来维持他们将来的富贵生活。明恪公主带出来的嫁妆,按着本朝对待公主的惯例,田庄和府邸在她死后是要由宗正寺收回的,但其他财物都可以留给儿孙。包括她的珠宝、古董、字画、积蓄,自己出嫁后添置的田产铺面等等,这些都不会收回。 而且明恪公主觉得自己还有一点比较幸运的是,皇上生活俭朴,贵妃也不尚奢华,京中的风气没有那么浮华虚荣,人情礼节应酬宴会之类的开销不算太大。先帝兄弟就少,皇上也是兄弟凋零,平时亲近来往的人家就那么几户,实在太省心也太省钱了,不然的话,象静兰姑姑说的,一年到头,几乎天天都要送礼。结亲的做寿的纳妾的生孩子的生病的去世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天天不落空,天天要送礼,那真是要把人送到倾家荡产。 比如眼下,宁城公主病了,明恪公主就去探了次病,送了份儿礼。不过她去的时候,宁城公主服了药睡下了。 明恪公主也不是冲着非得见着人才来的,把病人硬折腾起来见客,那算哪门子探病?再说,她们姐妹的情分也没到那份儿上。 本来她还打算是不是打发人到宁城公主府上帮帮忙,实在是那乱的样子她都看不下去。不过既然宫里派了人,她就不用多事了。 第500章 折柳 [] 顾昕觉得孩子总待在会宁宫里也不怎么好,反正会宁宫四周也安全,就会偶尔带孩子出来逛逛玩玩。 起先是去就近的,长春馆。 长春馆就在会宁宫后头不远,宁城公主入住时曾经让人把里的秋千拆掉,顾昕前阵子就让人重新装上了——反正那秋千很低的,就算从上面掉下来,也顶多摔个屁股蹲。 当然除了秋千,长春馆里还有旁的可以消闲取乐的玩意儿。比如假山石,别处的山石要奇峻秀美,这里的却选的很有童趣——比如有块伏着的,象只猫儿趴在那里,顾昕估计以前还可能还有孩子骑到石头上去,不然的话为什么石头上面磨得那么光滑呢?有块在高处的,象猴儿的样子,还有水池边的,象只龟。 石龟背上还生了青苔,远远看去几可乱真。 不过对霖儿来说,这么大的孩子还不会欣赏什么奇石,什么秋千。他高兴,是因为从他熟悉的会宁宫里走出来,长春馆和会宁宫是不一样的,房子不一样,院子不一样,里面的花草池塘都不一样。 霖儿一眼盯上了水边的红鱼,这些鱼养得精神伶俐,只要一丢鱼食,就蜂拥而至,挤挤挨挨,你争我抢,十分的活泼。 一旁小太监捧着鱼食碗,轻轻的撒下一小撮鱼食,看着下面的鱼头攒动,霖儿高兴的咯咯直乐。 “这是鱼,鱼。”顾昕在一旁教他。 霖儿含含糊糊的发出旁人听不清也听不懂的声音,但顾昕明白他是在认真的学话。只是碍于现在还小,心有余,力不足,说不出来而已。 “那边有花,我们去看花好不好?” 霖儿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听话的任由顾昕把他抱起来,朝着花池走过去。 世人常说小孩子不懂事,但顾昕觉得不是。她觉得霖儿相当聪明——好些事情他心里是有数的。别看平时乳母宫人太监照料他的时间也不短,但是他很能分得清顾昕和“其他人”的区别。只要顾昕在,他的注意力就很少会放到旁人身上。当然,皇上也是一样。 皇上能陪孩子的时间更少,他早起去前朝的时候,有时候连顾昕都没有醒来。而有时候他回到会宁宫,霖儿都已经睡了。隔三岔五这父子俩能凑上机会见一面,皇上还没有多少时间哄他抱他。 可他似乎也明白这是他亲爹,对皇上的态度也是一样的依恋亲近。 宫里的孩子以后的路会很艰难,但起码现在,顾昕想让儿子过得快活些。出宫什么的办不到,但是让孩子散散心踏踏青还是没问题的。 母子俩还放了风筝——说准确些,是太监们放风筝,顾昕和儿子负责袖手旁观。 顾昕还折了柳条,轻轻在儿子身上打两下。说是打,其实那力道轻的象是蹭过去。 这是她家乡那边儿的风俗,说是这样做,可以把冬天的寒气晦气抽走,孩子一年都能平平安安不生病。 这柳条她也没扔,带回去让人煮了,然后泡一泡,传说功效也是一样的。 柳条能不能消灾去厄顾昕不知道,她就记得小时候,年年家里都要折一把柳条煮水的。 也许真有什么治病的功效吧。 第501章 汤圆 [] 不但霖儿被柳条水泡了,连皇上晚上回来以后也泡了一泡。有没有实际用处,一时也看不出来,但是吧,人的心情也很重要,一起泡完这个柳条水,皇上看起来神清气爽,至于顾昕……顾昕腰酸腿软爬不起身,靠在榻上一直睡,中途皇上把她抱回寝殿她也迷迷糊糊的没醒。 倒是早上皇上起身的时候她醒了——不醒不行啊,她饿。 昨天晚膳都叫她睡过去了。 褚怀忠倒是满脸堆笑。 他这个人呢,毛病也是有的,疑心大,爱揽权,他的几个徒弟都不是野心很大有能为的,不然的话只怕他也容不下。不过他也有他的好处,一是不象寻常太监那么贪财,他很能判断出什么钱能收什么钱不能收,所以不会这种事情上犯大错儿。 当然了,他能一直跟着皇上,主要是因为他忠心。在皇陵那会儿他可是吃了不少的苦,那时候皇上遭遇了几次性命危险,褚怀忠是真能为皇上豁出命的。 这些日子皇上忙,累,褚怀忠也挺急,脸上的笑容都显得皱巴巴的不滋润了。但是皇上这回会宁宫一趟,和贵妃娘娘待一块儿,抱一起睡一晚,这眼见着人就松驰了,精神也好了。 这才对嘛。虽然褚怀忠是个太监,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与他无缘,但不代表他就不懂啊。这政务天天都有新的冒出来,而且据褚怀忠的经验判断,总是问题多成效少,皇上这一天天的总爱皱眉,时间一长眉心的竖纹都深得可以夹蚊子了。 这政务是永远也办不完的,何必把自己逼这么紧呢? 现在皇上就很好嘛,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褚怀忠绝对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说昨天来会宁宫之前皇上还象一把绷紧的弓,那现在就象经了一场夜雨的草叶子,舒展,轻松,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这是旁人都办不到的——景王也不行。皇上和他在一块儿当然比和旁人在一起要强,但是两个人在一块儿也净忙公事了。更不用说景王操持完一场白事之后,多半是又觉得自己累着了,这些日子都找理由告假呢。 总之,本事是有的,就是不爱干活儿。 顾昕先低头喝了半碗粥——可能最近天气干燥,早起总觉得喉咙有点不舒服。 她尝到一个挺好吃的包子。 口蘑鸡肉馅儿的,鲜香无比。 顾昕给皇上的碟子里夹了一个:“皇上尝尝。” 有来有往,皇上也给她舀了两枚小汤圆。 小汤圆是花生馅儿的,甜蜜蜜的。 顾昕以往早上没有吃汤圆儿的习惯,但是她这人胃口挺好不怎么挑食,只要不是给她吃苦瓜儿馅儿的汤圆那都没问题。 但是吧,这汤圆儿是从皇上那碗里舀出来的,两个人早上起来合吃这个…… 顾昕看了皇上一眼,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皇上又不是个女子,应该也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 但是无论如何,两人合吃一碗汤圆儿,在旁人看来都是甜蜜团圆的寓意。 嗯,反正顾昕吃得挺高兴的。 那碗汤圆本来也不多,大半碗而已,你两颗我两颗的,很快吃完了,皇上连汤都喝了。 第502章 放心 [] 一过了四月,天气热得极快。春天的花谢得不留痕迹,大片大片浓绿的树荫象一张张支开的伞。 霖儿穿着短褂短裤,正追着一只彩球跑。顾昕坐在廊下都觉得天气闷得很,她是真不明白,难道小孩子就不怕热? “霖儿,过来。” 在母亲和彩球之间,霖儿还是一扭头就跑过来了。 顾昕有些心疼的给他把汗擦了,又喂他吃了一片桃子。这桃子又脆又甜,只是不耐存放,顾昕给宫里众人分了分,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要是她自己吃,肯定想用冰镇过。但是喂孩子嘛,用井水浸过的她都怕伤害孩子的肠胃。 霖儿朝顾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昕也笑了。 “今天不可以再玩了,快到中午了,天儿越来越热了。” 霖儿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但是很听话的跟着顾昕去换衣裳,又跟着她去了福安堂。 顾昕会念书给他听。 她倒不是想这么早就给孩子启蒙,但是吧,外头那么热,她也不能放儿子出去傻疯傻玩吧?那一天下来还不把脸都晒坏了? 至于其他人——那些宫女太监可哄不住他,他也不听他们的话。 顾昕也不怎么放心让孩子总和奴婢待在一起。 奴婢讨好起主子来真是一点儿下限也没有,上回顾昕就看见一个小太监要趴地上给霖儿当马骑。 顾昕相信更过分的事情他们也做得出来。 可顾昕不想孩子被这些人给纵坏。 还是放在她自己眼前放心些。她给孩子念书,倒不图他学会什么——但总也没坏处的。 刚才还闹腾的孩子这会儿安静下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乖乖的坐在她身旁听她念书。 顾昕念一段停下来,摸摸他的大脑门,觉得心都要化了。 以前她不懂为什么人人都要生孩子,只是为了后继有人,传承家业香火? 但是现在……她觉得世上再没有比霖儿更要紧的人了。嗯,行吧,霖儿的爹勉勉强强的也能算是在她心里挤到了一个位置。 大概刚才那一阵玩闹也消耗了不少精力,等涂女官她们进来回事的时候,霖儿老老实实坐在一旁摆弄他近来很喜欢的一只大锦鸡。 那是景王送的,用各式彩布做成的胖锦鸡,立在地上快赶上霖儿一般高了。景王有时候……还不象这个年纪的人,爱说爱笑,送这只锦鸡的时候还说:“等你再大些,王叔带你去骑马,射只真的锦鸡回来。” 霖儿当时紧紧攥着锦鸡的脖子,也不知道景王话里的意思他明白不明白,反正嘴里是噢噢的应着,十分给他叔捧场的样子。 涂女官轻声回禀说:“今早宫外来回禀说,宁城公主情形不大好。” 顾昕抬起头:“怎么不好?” “就是……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进食越来越少,这些日子药都是硬灌下去的。” 这话里的意思不必明说顾昕也明白。 要是不灌药吊着命,只怕宁城公主连这几日也撑不下来了。 “知道了,该预备的事都预备齐了吗?” “娘娘放心,一早都预备好了。” 后事的一应东西早就齐备了,涂女官那里还有一份清单。反正宁城公主的病众人心里都有数,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会措手不及。 第503章 心愿 [] “刘女官回禀说,宁城公主多半猜出自己的病要不好了。”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都到这一步了,真猜不到那宁城公主可就成傻子了。 她虽然总是办些糊涂事,但她并不傻。一个人自己身子如何,自己心里总是有数的。象宁城公主这样病得连床都起不来,听说现在每顿就只能吃那么两口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喝药,昏睡。 顾昕等着听下文。 人之将死……其言善不善的不一定,但肯定有很多的不放心,不甘心。 不甘心是一定的,毕竟宁城公主年纪并不大,宗室中有位公主曾经活到了将近九十年纪,宁城公主这还不到她一半呢,怎么能甘心? 不放心也是理所当然。她还有两个孩子,且两个孩子都没有成年,没有成家,一个做母亲的,怎么能放心撒手离去? “宁城公主叫了晴姑娘到跟前,自己口述,让她代笔,想给皇上上折。” 遗折嘛,顾昕也知道。 “听刘女官传来的话,宁城公主好象还想求皇上将宋晴嫁进武阳郡王府,但晴姑娘自己并不乐意,只是不好反抗母亲。” 顾昕摇了摇头:“这事儿皇上不会应的。” 这事之前议过,但是没成。当时宁城公主想给女儿从宗室中找个婆家,瞅来瞅去挑了武阳郡王。武阳郡王呢,当时可能也觉得宁城公主在皇上那儿份量不同,再加上他正身陷困境,还指望宁城公主拉他一把。但是从武阳郡王被皇上禁足之后,宁城公主看出他失了圣心,就装作没这回事,武阳郡王妃对宁城公主也是看不上,于是两家心照不宣的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但是现在宁城公主发现想给女儿找个高门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顾昕很明白她为什么旧事重提——武阳郡王府现在看来是她能抓住的最好的选择了。 但是皇上很反感这种事,一边是他的兄长,一边是他的姐姐,两家抱成团,对皇上来说并不是件好事。当初皇上就没同意这事,眼下就算宁城公主恳求,也不会改变皇上的心意。 “还有个事,宁城公主说,她儿子先天不足,身体孱弱,希望皇上能看在姐弟情分上多多看顾……” 行吧,这个顾昕也猜到了。 宁城公主说不定还希望皇上能象她这个亲娘一样对宋贺百般宠溺,长大了再给他找个样样都好的媳妇,反正对皇上来说,这都不是难事,难道皇上开口,还有人家敢不嫁女儿吗? 顾昕自己也有了儿子,她能体会宁城公主的一片爱子之心。但体会是体会,对宁城公主的做法她可不敢苟同。她觉得自己对儿子千好万好,就差把心掏出来了。可是她的做法并不是对孩子好,虽然宋贺心智不如寻常人,但是好好教导不会是现在这样。现在可倒好,该教的一点没教,反而惯得一堆毛病,京里头那些纨绔子弟什么样儿,他分毫不差。 把儿子养成这样,还非要祸害好人家的女儿,谁给她的底气? 第504章 后事 [] 宁城公主断气的那天格外的热,日头毒辣,地上铺的青石似乎都要给晒化了一样,来来往往的人脚步都快,仿佛慢一些,脚底板都要给烫伤了。 赵良进来回了这事。 “就今天一早的事,太医已经看过了,现在刘女官已经安排着入殓停灵的事,公主府已经挂白,遣人往宫里和各处亲戚府上报丧。” 这事儿大家心里都有数,知道就这几天了。从前天起宁城公主就已经陷入弥留之际再也没有睁过眼,太医也来回禀过,说呼吸细弱,连水都已经灌不下去了。 对顾昕来说,认识的人没了,不管交情如何,心里总是有些不好受。 “公主的丧事,宗正寺自会有人安排。你传话给刘女官和侯太监,大事儿上头是用不着他两个了,把两个孩子照应好,别因为公主没了,府里办丧事乱哄哄的出什么岔子。” 赵良应了一声:“娘娘慈悲,奴婢一定嘱咐他们用心伺候。” “公主的事情办完,这姐弟俩还得守孝……不知道宗正寺那边会是个什么安排。” 赵良在顾昕跟前还是敢说话的:“娘娘都打发人在那府里看顾了,宗正寺肯定不会再多做安排,不然岂不成了他们对娘娘不敬了?” 顾昕摇摇头:“那不一样。” 两个孩子都没有成年了。皇上不是那样刻薄的人,就算不喜欢宁城公主,也不会把两个孩子从公主府赶出来。但是他们也不是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就行了,没有正经长辈照看教导,终究是不成的。 宁城公主想着叫女儿嫁郡王府,还能回头照看留在公主府的儿子。这个事儿吧,是她一厢情愿,但是她的打算是正路子。这年月,世人都把成了家的人看做是个可以担事的大人了,宋晴如果成了亲,回过头来照看管教弟弟,是说得过去的。但眼下郡王府还不乐意呢,宋晴一个没及笄的小姑娘,怎么也不能抛头露面担起公主府这么一摊子事。 但是要是把这姐弟俩托付给人,这人选倒不大好挑选。不是顾昕门缝里看人,实在是宗室里那些王爷,家家都有一堆理不清的破事儿。不说别人,且看看皇上那一兄一弟——武阳郡王是个一心玩女人的,东阳郡王是个脑子不好被人撺掇着造反的,从这两个人身上,就能看出宗室里都是什么样的人了。不过有的人还顾点面子,有的人面子都不顾了,一家子上上下下那些烂事儿顾昕听都不想听,觉得耳朵都脏了。 生为皇室宗亲,这些人一辈子愁吃喝穿用,还觉得那些伦理规条都是管百姓的,管不到他们身上,所以使劲儿的作死。 放眼一望富贵锦绣,但是千万别把上面那层画皮揭开,不然下头的东西简直没法儿看。 要让他们照管,谁知道会照管成什么样。兴许这俩孩子根本没机会再长大,公主府那点儿家产不算多可也不算少,足够引来豺狼。也许他们能长大,但是会被教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赵良默默立在一旁。 在他看来,娘娘就是心善,那俩孩子在哪儿养不是养?就娘娘还担心他们过得不好了。他们生为公主的子女,已经比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幸运了,现在就算爹娘都死了,可是他们还有家产,还有亲戚,日子过得还是比世上九成九的人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