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袭》 第1章:羽化 阳春三月,细雨迷蒙,满天的细丝同初抽条的柳树相依相偎,说不尽的缱绻。 乍暖还寒,尚余料峭,此时的春水最是冻人。若是四肢用铁链捆着,绑在木板上,头上放着一只铜盆,里头就装着这么一盆“冻人”的春水,一滴一滴流入头皮开着的小孔中。 说是生不如死,也莫过如是了。 这样的刑罚,只怕是铁打的人都扛不住。 魏运目光呆滞的躺在这间四面无光的屋子里,若不是水滴滴到身上的钻心疼痛,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门忽而打开了,许久不见天日的他被外头的亮光刺的眼睛都睁不大开,直到门关上,屋内升起了等,他才看清了来人。 魏运瞳孔微缩,仿佛看见了什么煞星。 黑袍金面具,王剑赤霄名——内卫统领,赤霄。 内卫统领赤霄,居然亲自来了。 赤霄坐在了魏运身旁的长椅上,眼神冰冷的看着魏运,声音雌雄难辨,唯一能听出的就是话中的讥诮之声:“很意外见到我吗? 今年二月开始,望京两家食肆,一家乐坊和一间酒楼接连被官府查抄。这四家铺子,都是四年前就设立在望京的,里面大多是内卫旧人,坐拥着无数机密。份量可想而知,有人把他们都卖了,我自然要看看是什么人物。” 若不是安插在神策军里的眼线及时传来了消息,赤霄急忙安排这些人撤离,只怕这四家铺子里面牵涉的人,都要折在神策军手里。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死了好几个人。 魏运闻言,一言不发,紧紧的抿着嘴唇。 “如此顽固,莫不是长公主在背后指示?”赤霄目光微沉。 魏运是晋宁长公主的马奴出身,当年得长公主赏识举荐,这才入了内卫。 “长公主不理朝政多年,这与她又何干?”魏运终于有了一点生气,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赤霄。 赤霄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你入内卫已有五年,内卫的规矩你又岂是第一日知,你是长公主举荐,你通敌叛国,却又对长公主忠心耿耿,焉知不是长公主授意。再者,长公主昔年权倾朝野,一人之下,谁知不会想要再进一步,遂而和北齐勾连。” 魏运睚眦欲裂,青筋暴起,“你这是诬陷,长公主深的陛下信任,你若是胆敢构陷长公主,便是自寻死路!” “是不是自寻死路我不知道,但是长公主必然会惹上一身骚!如今北齐不宁,南晋亦不太平。长公主好几个门客都接二连三的出事,只怕长公主如今亦是不好过。” 魏运听着赤霄的话,神色莫名未测,刚要反驳,身体里却渐渐泛起一丝痒意,那股百爪挠心的感觉再次从经历折磨之后枯瘦的身躯袭来,仿佛四肢百骸都遍布爬行的蚁虫。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双目迷茫,只有每天到这个时候,他如枯井一般的双眼才会充斥各种欲望。 被锁链困住的四肢开始挣扎,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赤霄看着在欲海中挣扎的魏运,垂了垂眼眸,纤长的睫毛挡住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面具女子,女子赶忙拿出一只瓷瓶,将瓷瓶中白色的药丸倒了出来,递给了赤霄。 药丸圆润细腻,在烛光之下显现出温柔而又细腻的光芒,好看的就像一颗玉珠。 它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羽化”,服之如升仙,故名“羽化丹”。 只是一颗造价极贵,且服之上瘾,损伤身体,早在南北朝还未分裂对峙的时候,当时的皇帝就已经全面禁止了这样的药丸。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又出现了这些药丸。她也是偶然才弄到一颗。 赤霄将羽化从魏运的口鼻晃过,此刻的魏运被药瘾刺激的看不到大清楚东西,但是鼻子对羽化却是格外的敏感,“赤统领,给我,求你给我……求你……求你……” 他痛苦的低吟,此刻的他,已经不见当年从公主府里刚出来时那副坚毅的模样,铮铮傲骨在一颗小小的药丸面前尽数化为齑粉。 “为什么要出卖?告诉我,药丸就给你。”赤霄放低了声音,话中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只是目光十分的清冷无情,甚至还带着几分嘲讽。 在药瘾控制下的人本就十分薄弱,能拿到药,连命都可以不要,“珠娘……” 刚吐出几个字,魏运就陡然的顿住,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双唇紧紧抿起,借着幽暗的珠光,赤霄可以清楚的看到从魏运口中流出来的鲜血。 赤霄目光中漫起一丝冷意,连忙掐住了魏运的下颌,轻而易举的将药丸给他塞了进去。 她已经要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如今给他喂药,是防止魏运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咬舌自尽。 魏运明知被抓之后只有死路一条,却依旧如此求生,却又不肯说出背叛原因,果然是有牵挂。 那颗药丸的作用果然很大,魏运刚一服下,原本百爪挠心的痛苦之色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飘然欲仙的模样。 约么等了一刻钟,魏运的目光才逐渐清明了起来,他看向赤霄之际,才有了惶恐与惧怕。 “珠娘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儿家名字,是你的爱人吗?” 暗探岂能和敌国女子生情,也亏的魏运久为暗探,将此事遮掩的极好,他们一时半会儿没往那处想,也没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说来也可笑,魏运何等坚毅,在药瘾面前,宁可咬舌,也不肯泄露出那女子分毫,却愿意为了那女子,置家国与袍泽于不顾。 她是该说他情深不悔,还是该说他狼心狗肺? 赤霄居高临下,语气讥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如今我留你已无用,不过你放心,念在同僚一场,就算是翻遍望京,我也会把珠娘给找出来,给你陪葬。” 她的目光不带一丝情感,宛如一柄赤霄宝剑,锋芒尽显:“你久为内卫,经受酷刑,仍旧喘息至今,不知你的心上人是否也能如你一样。” 魏运闻言,神色慌乱而惊恐,“赤霄,你敢!我是长公主门人,你若是敢动珠娘,若我能活着出去,必定去劝说长公主,让她废了你这个内卫统领——” “还敢提长公主。”赤霄目光中划过一丝难察觉的失望之色,“长公主若知有你这样的门人,合该谢罪才是!莫说是你和你的心上人,就算是长公主通敌叛国,我也照杀不误!罢了,你就好好待在这里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 魏运一通咒骂,或威胁,或央求,赤霄却不愿意再耗费时间。 赤霄离开暗室之后,接连在墙壁上按了几下,便拐进好几个密道。 在清泉山的某个石洞中,便出现了一个带着丫鬟仆妇躲避暴雨的貌美妇人。 旁人或许看不大出来,但是曾经受长公主恩遇的魏运若是在此,必定会惊讶,那位美妇人身边的婢女,不就是曾举荐过他的伯乐,晋宁长公主李盛袭身边的医女盈笑吗? ------题外话------ 因为是间谍,盛袭有很多张皮 第2章:西戎 李盛袭看着渐晴的天色,眼眸之中带着几分疲倦。魏运曾是她的马奴,因为武艺出众,又有追踪天赋,为人坚毅憨厚,她才举荐他为内卫。 因为内卫需要绝对的忠心,尤其是遣往敌国的内卫,更需要一颗忠诚不二的心。 却没有想到魏运也会背叛。 “雨停了。三娘这段时间噩梦频频,本就没有休息好,不如早些回庄子里休息吧?”盈笑给李盛袭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身为北齐暗探之首,李盛袭有很多个身份,如今的身份,便是望京富商赵长同的前妻,梁三娘,梁音。 赵长同置外室,外室怀孕之后,便想以妻礼聘进门,念及梁音娘家无人,又怕梁音捏着三不去不肯和离,更怕梁音去告他停妻更娶。所以给了梁音一笔不菲的银钱,也将梁音嫁过来时所带来的別庄田产尽数退回,梁音这才答应和离。 和离之后的梁音日子过的极为滋润,既无夫家,又无娘家,还有花不完的银钱。 三年前梁音出了点意外,自己和一群亲近的仆妇都因此丧命,故而李盛袭便借了这份皮囊。 梁音“坠崖”,死里逃生,忘掉一些事情也实属正常。而她又极为擅长易容,根本没人能够看出端倪来。 李盛袭带了一群人回了別庄,回到別庄。清泉別庄就在清泉山脚下,依山傍水,景致极佳。 李盛袭倚在金丝楠木的美人塌上,目光有些怏怏,盈笑越过翡翠宝山屏风,端了一碗镇静安神的药上来。一旁的留今则在珐琅浮雕炉上升起熏香。 她近来噩梦连连,精神委实不佳。做的梦也有意思,她梦到几年后,南北一统,她阿兄驾崩,阿兄的幼子登基,朝政把握在权臣手中。内卫分崩离析,她的旧部个个下狱,而她自己,也在返回南晋王都临熙的过程中,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最终在菱花渡被万箭穿心。 这梦也可笑,她才二十二岁,她的阿兄也才三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哪有那么快驾崩?国中太子尚在,又哪里轮的到幼子登基。 至于她在菱花渡被万箭穿心,那更是可笑,四年前她亲自带兵收复的锦中。菱花渡是锦中要地,至今她的部将徐焕之还带着十万大军镇守在那里。她死在哪里,都不可能是菱花渡。 只是梦中万箭穿心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真实,她又做了好几夜的梦,心中竟然真有几分不安。 “留今,通知念昔,叫她去查一查和魏运交往的人当中,是否有叫珠娘的女子。去细查。” 那个叫珠娘的女子,绝对有问题,其实抓不抓到珠娘如今也没有什么关系,前来查抄铺子的人是神策军,神策军又是宦官麾下。想也知道珠娘是宦官的人。只是想起魏运方才模样,想想那些死掉的内卫,她总是不甘心。 说完,她又接过盈笑手中的药碗,手中的勺子正漫不经心的搅和着药,“笑娘,羽化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件事情最是要紧不过,羽化危害,不可轻视,如今南晋北齐相对,却四年不曾起战事,两地相隔不过一江,榷场繁茂,时有往来,若是这玩意儿流入南晋,用来削弱南晋国力,简直是兵不血刃。 “是前些时日,属下在一家青楼中偶然所得。”盈笑并非如留今一般,是以梁音的侍女的身份在北齐立身。她是望京城中的一名女医。只不过是梁三娘自三年前的意外之后“多病”,她这才常往来清泉山庄。 “青楼?国丧未过,哪一家青楼敢开门?”李盛袭凤目轻垂。 北齐永平帝三个月前刚死,新帝登基不到百日,虽说如今国丧将尽,但是到底还是没出国丧。青楼如今开张,不是上赶着找死? “开门倒是没开门,但是有些暗地里的营生还是在的。入夜坊门一关,外边的灯不点,也没有人知道。就算有金吾卫巡夜,但是一见是官宦子弟,也就装聋作哑,不去惹这个麻烦。” 左右只是国丧,又不是金吾卫家里自己闹丧事情。 永平帝被外戚掣肘,后来扶持宦官与外戚相争,倒也的的确确削弱了外戚势力。 只可惜坐镇后宫的周太后手腕强硬,愣是没让永平帝留下一个孩子。最终只得过继宗室子为君,这其中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外界不得而知,只知选的这个新君,并没有什么手腕。 如今外戚依旧飞扬,宦官更是跋扈,北齐的局势,乱着呢。 当然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正是他们南晋暗探行动的好时候。 “那家青楼?” “是平康坊中的香云坊,香云坊吟枝病了,属下在给她诊治之时,在她她屋子里的地上捡到了这一丸药。” 李盛袭搅着汤勺,慢悠悠的喝了口药,“吟枝?她身上有服药的痕迹吗?她又是怎么病了?” 盈笑摇了摇头,“倒是没有服药的痕迹,置于为什么病了……” 盈笑有些迟疑。 “我长到现在二十二岁,有什么没见过?你说就是了。”李盛袭摆了摆手。 “因为房事过多,所以伤着了……”话说完,她有些小心的看着李盛袭。 李盛袭面色未变,只是微微皱眉,“吟枝虽不是秦轻鸿那等花魁娘子,却也算是名妓,怎会轻易让人如此作践?” 并非达官显贵有多爱惜吟枝,是那些达官显贵爱惜自己的名声,况且吟枝的身价又在哪里,老鸨哪里真敢舍得让吟枝一下子陪那么多人。 不过再一细想,好像又在情理之中,若真是爱惜名声,又怎么会在国丧期间去逛青楼。本就是无甚规矩,又吃了这羽化丹,自然就开始作践人了。 没等盈笑说话,李盛袭又开口说道:“如你所言,你既能捡到,那就说明,这批人是前一天晚上去过青楼的。” 李盛袭轻笑,要查羽化丹不容易,查查哪些浪荡子去过青楼还不简单,“她前一夜接待的是什么人?” 盈笑轻笑,国丧期间做出这个混账事,换了旁人,吟枝自然是不敢声张,但是她常给青楼女子治病,并不似寻常医家嫌弃她们,故而吟枝还算是信任她,诉苦之时,很容易就被套了话。 “鸿胪寺卿之子,苏大郎,苏绍华。吟枝只认识这个人,其余的几个是苏绍华带过来的,只是听吟枝说,这几个人身材格外的健壮,似乎不是中原人。” “异族?西戎?” “很有可能,据底下传消息来说,西戎使者早在上个月就住进了鸿胪客馆,似有与北齐交好的意思。” 李盛袭轻笑,一边的留今在收拾好香盒后,闻说这么一句话,不由得嘲讽说道:“这是当年在沅陵那边,被公主带着穆侯爷打得吃不消了吧,如今见我朝日益强势,这才想着来寻求北齐的结盟,玩个‘远交近攻’,巴巴的就靠过来的。” 西戎与南晋接壤,与北齐却是隔着一条河,早年常常进犯南晋疆土,几年前被李盛袭带兵给打了回去,自此未敢来犯。 “交好倒也罢了,如你所言,这玩意很有可能是从那群西戎人手里流出来的。西戎此次来朝,怕也是不安好心。” 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这种祸害人的东西引入中原大地,若是大面流通,很快就能拖垮一个王朝。 若真是西戎人带进来的,只怕西戎胃口不小。 “准备准备,找个机会我亲自去一趟西市和鸿胪客馆。” 盈笑点头,末了,她忽而想到什么,又问,“那几家被神策军查抄了铺子的同僚,统领打算如何安排?” 李盛袭垂了垂眼眸,纤长的羽睫投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遮去了眼中的未名之色,她轻轻敲着瓷碗,瓷器相撞的声音在屋内悠然传来,半晌,她才开口,“撤返临熙,让他们好好监察临熙动向,若有异常,随时来报。” 她不大信那梦,但是那梦也着实给她提了个醒,梦中的她落入如此境地,未尝没有临熙耳目太少的缘故。 她的旧部都是摆在明面上,人尽皆知。但是内卫却在暗中,无人可查,她从前将大部分内卫都设在北齐,就是觉得南晋旧部众多,不需要眼线。 “对了。”在盈笑将要离去之时,李盛袭忽而开口,她语气悠长轻缓,却没有人敢质疑她话的份量,“传讯给江南沿线所有官衙,让他们盯紧了贸易的榷场,若是有一粒羽化丹流入南晋,我就送他们去黎江祭龙神。” 第3章:贵人 “诶,赵小娘子,今日怎么是你来送柴,往日都是你父亲来送的啊。” 身为暗探,自然不会只有一张皮囊,所谓狡兔三窟,身为内卫总统领的赤霄更是这样。 譬如现在,她就从美艳风情的梁三娘,变成了清丽婉约的赵娘子。 李盛袭抹了把脸上的汗,“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是劳累过后留下的余红,说不上多绝色,却胜在天然质朴。 “阿耶今儿个病了,就由我推车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客馆厨房的管事了然,看着李盛袭气喘气的样子,不免说道:“瞧你累的,进来喝碗水,休息休息再走吧。” “诶。”李盛袭呵呵一笑,跟了进去。 喝了口水,李盛袭坐在庭院内的,随意的同管事聊天,“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大块头,长得不像我们北齐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管事这会儿也闲,遂与李盛袭聊天,“害,你八成是遇着了西戎人了,那些人野蛮的很,赵娘子你离他们远些。” 李盛袭笑笑,“我就在这边待着,哪能哪能靠近他们呢?诶,吴管事,西戎人也吃咱们北齐菜吗?我刚好像听厨娘说刚才送了几道菜过去呢。” 管事抹了把汗,摇头,“没,他们一般自己做,今儿是因为宫里的公公来了,才送了几道菜过去,他们一般自己做,说什么我们做的西戎才不正宗。” 公公,内侍,这可不是巧了吗?查抄那几家铺子的神策军,可不就是内侍麾下的吗? 李盛袭目光微暗,又笑着说道:“我听说西戎那边的人喜欢和吃生肉,喝生血的,和野人一样,哪里能懂我们北齐的吃食呢?” “可不是,那些蛮夷,本事没有,口气不小。”吴管事轻蔑的说道。 李盛袭离开厨房之后,就避开人群去了西戎使团住的地方。 也不知道里头在干什么,院门虽大开,但是内外都守着身材魁梧的西戎士兵,轻易不许人进去。 李盛袭垂了垂眼眸,看这个架势,只能晚上换了夜行衣再进去探一探了。 李盛袭正欲离开,却见里面有了动静,她连忙躲了起来,在暗处窥伺。 一个群西戎打扮的人送着几个宦官出来。两方人谈着什么,西戎人倒是一改李盛袭记忆中的模样,殷勤的很。 两拨人也没聊几句,就散开了,李盛袭见此,也就转身离开,没走两步,正打算穿过廊庑往厨房而去,却被人拦住。 几个内侍快步跑到李盛袭跟前来,拦住了李盛袭的去路。 李盛袭垂了眼眸,人多眼杂,暂时不好动手,她攥了攥拳头,面上却露出了一副怯怯的模样。 “见到本官,还不行礼?”倨傲的身影从耳边传来。 内侍省少监陈润,是神策军中尉管知的一条好狗。 李盛袭赶忙行了一个粗陋的礼:“民女见过公公。” 陈润嫌弃的看了一眼李盛袭,“规矩这般粗鄙,抬起头来。” 赵妤的容貌不算顶尖,但是却如夏日的风荷清露,让人不由得心向往之。 陈润这才点了点头,“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可是客馆中的仆役?” “民女赵妤,十六了。民女是替阿耶送柴火来的,一时迷了路才走到这里,并不是府中仆役,不知……” “行了行了,问你什么答什么就对了。带走。”陈润不耐,摆了摆手,身边的几个宦官就将李盛袭给拿住。 这几个人自然不是李盛袭的对手,只是李盛袭很好奇他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并不打算反抗。 只是在表面,她还是要挣扎做戏一番的,“公公,公公绑我作甚?家中阿耶还在等民女,公公……” “吵死了,把她嘴给我堵了!”陈润满脸不耐。 那行动的内侍虽说手上不留情,但是嘴上还是很尊重,“姑娘,您还是别挣扎了,您啊,马上就要成为贵人了。” 很快,李盛袭就被蒙着眼睛带到了一间屋子去了,那几个内侍将李盛袭推进去之后,就立刻锁上了房门。 李盛袭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身边就忽的窜出一个身穿海青,青丝散乱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发疯般的拍打着门,“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我十年前就是庙里的姑子了,今年六月就要剃发,我是出家人……我是出家人……” 小姑娘边喊边哭,也不知道喊了多久,喊到后面,哭声越大而叫声越小,最后力气也没了,整个人慢慢瘫软蜷缩在门口。 小姑娘颇有姿色,柳眉杏眼,琼鼻红唇,发丝凌乱之间亦有妩媚风流之美,或许是因为出于佛门,身上还有这一丝佛性以及未沾世事的纯洁。 李盛袭也蹲下,慢慢靠近小姑娘,眉宇之间流露出几分害怕和不解,语气却是极为轻柔缓慢,“小姑娘,这里是哪里,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他们不是宫里的人吗?为什么?” 妙端吸了吸鼻子,泪眼盈盈的看着李盛袭,“姐姐,你也是被绑进来的吗?” 李盛袭点了点头。 妙端瘪着嘴,边哭边说道:“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在庙里做功课做的好好的,忽然就闯进来一群人把我带走,说什么要送我进宫。” 妙端说到这里,更是伤心,她连忙拽住李盛袭的袖子,“姐姐,姐姐,我不能进宫啊,我是出家人,出家人怎么能进宫呢?” 说完,她又继续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妙端哭了很久才平静了下来,她匐在李盛袭怀里,半更咽的说道:“姐姐,他们说……他们是花鸟使,是替圣上采选妃子的。可是姐姐,我是出家人啊……” 李盛袭轻轻的摸着妙端的头发,手在她的青丝中穿过,这也算是意料之内。 太监抢女人去宫里当贵人,可不就只有花鸟使了吗?只是让她稍微震惊的,是孝期未过就开始择选女子。 看来宦官如今很是不安呐。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用在宦官身上最合适不过。 北齐永平帝也就是先帝在时,外戚势大,周皇后把持后宫,周侍中把持朝政。先帝用了二十年,扶持寒门与宦官,才将其打压下去。 第4章:交手 永平帝的手端高明,但是防了前朝,没能防住后宫。后宫在周皇后的治理之下,二十年未闻啼哭,以致于永平帝膝下空空。 偏偏永平帝又是突然暴毙,没能留下遗诏,当然了这其中是否有猫腻还有待商榷。 先帝未曾选定嗣子,周皇后却以迅雷之速,过继旁支梁王萧泽卿为君。朝中大臣虽有反对之声,但是周家积势犹在,皇后这行动也无人能挑出毛病。只得认了这君。 新君是周氏选定,自然偏向周氏,宦官根基本就不深,见此,怎能不如临大敌。 妙端可不管李盛袭在想什么,她又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叫妙端,自小被庵堂里的师太收养,她们养我到十五岁,然后就问我想不想出家。我们都说好了下个月剃度的,姐姐,我该怎么办啊?” 李盛袭皱眉,安慰的话到了口边却又转了个弯,“我也不知道,我不过是卖柴女,到了鸿胪客馆之后,稀里糊涂就被带到了这里来。” 她顿了顿,似有些天真的说道:“要不然我们同他们说清楚,他们既然是宫里的天使……那么……那么也不会这般不解人意吧?” 说到后面,她自己的声音也熄了下去。 妙端摇头,“没用的姐姐,我同他们……” “吱呀——”一阵开门声打断了妙端的话,几个宦官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见两人抱在一起,不由得皱眉。 “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柜子里有换洗的衣服,你们自己收拾好了,过几日有嬷嬷来教你们规矩,可要给我好好学,日后入宫是要奉圣的,若是没规没矩,小心自个儿的脑袋。” 李盛袭慌乱起身,着急忙慌的说道:“公公,我是良家子,就算就算要入宫,那也该同阿耶说一声才是,若无阿耶许可……” “放肆!”内侍打断了李盛袭的话,他轻蔑的说道:“陛下采选女子,岂容你父亲置喙?你父亲那边通知一声就行了,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边吧。” “那这位小师太呢,她是出家人。” “还未剃度,算哪门子的出家人,若是在佛门住了几天就是出家人,那俗世男女,岂不是不要去寺庙庵堂了?” “公公……” 李盛袭还想要再说什么,门又再次关上,丝毫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 无论宦官如何式微,底层女子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一手可以捏死的玩意儿,低贱的狠。在这些女子这里,宦官们照样能飞扬跋扈。 明月当空,银辉倾射,婆娑的树影打落在窗上,室内外一片静谧,只有轻微风吹树动之声。 窗纸被人用竹管捅破,袅淡轻烟吹起。 确认妙端睡下之后,李盛袭才起身,门从外面打开,她直接走了出去。 门外的人见她出来,连忙锁好了门,两人转了几转,换了个隐蔽的地方说话。 “属下拜见宁中尉。”来的正是真正的赵妤。 内卫总统领的身份是绝密,因此,李盛袭在内卫之中,也不只有赤霄一个身份。赵妤现在说的这个,是她在内卫中的另一个身份,内卫右司中尉——宁如霜。 “动作到是快。”李盛袭夸了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中尉为何会被这群宦官带过来?” “你我先换身衣服吧。”李盛袭漫不经心的解着衣服,“宫中花鸟使采选女子,就把我给拖来了。” “采选?”赵妤双目一亮,也开始换衣裳,“这是绝好的机会。永平帝在世时,周皇后把持后宫,我们的人根本塞不进后宫,成不了妃嫔,就算勉强进去了,也靠近不了皇帝。而如今改朝换代,恰是最好时机。属下愿为国朝效力,进到北齐皇宫,选在元嘉帝身侧,以待时机。” 其实赵妤说的不无道理,新君即位之前,任谁也没想到会是梁王登基。也无人在意无人关注梁王,不清楚此人的性情品性,安插进去一个人,到也好把控。 换做是从前,她或许就同意了赵妤的提议。只是,李盛袭莫名想到那个梦,每每想到那个梦,她总觉得惴惴不安。 如今,她想要尽快的结束北朝的事宜,以求早日归国。 李盛袭摇了摇头,“不必,此事我另有安排。你见机行事即可。” 李盛袭说到这,就蒙上面巾,又将妙端的事情告诉了赵妤,还好下午妙端一直在哭,几乎无甚交流,赵妤本就是出色的暗探,想要蒙混过去也不是难事。 李盛袭交待完后,正要离开,忽而听到假山后又脚步声传来,赵妤似有所察觉,刚要行动,就被李盛袭一个眼神制止住。 李盛袭摇了摇头,捡起一块石子,朝着来人的方向丢过去,而自己则是飞快的从假山中窜出。 “谁!”假山后的人惊呵一声,连忙追上李盛袭。 来人步履极快,紧跟李盛袭不过十杖之距。 李盛袭眉头微皱,此人跟的很紧,可见武艺不弱,此处是宦官置办的宅院,若是闹大了动静,绝对会引来把守的侍卫。倘若这人跟着她出去了,说不定还会引来巡夜的金吾卫。 想到此处,李盛袭目光微沉,飞跃在瓦片上的脚步猛地调转方向,短匕在袖中握住,朝着来人奔去。 那人仿佛没有预料到李盛袭会调转方向,但是旋即就明白了李盛袭动了杀心。 两人在庭廊的瓦片上交手,借着月光照射,空旷的庭院中是两人你来我往的影子。 站在高处可以更好的看清死走的动向,李盛袭看着星点火把快不靠近,周围响起整齐的脚步与兵器声。 百来招下来,那人已落于下风。李盛袭见下方人影纷动,目光一狠,袖中匕首惊现,在月光下折射出凌冽的寒光,直直的朝容治的心口刺去。 容治一惊,来不及退,只得侧身一躲。尖锐的匕首捅进他的侧腰,容治脸色一白,乘着李盛袭抽刀之际,纵深后跃,跳到了地上。 李盛袭见此,也不赶尽杀绝,转身向夜幕中离去。 容治看着天空,手捂侧腰,脸色苍白,口中鲜血流出,显得脆弱而又妖冶。 第5章:定计 大夫刚给容治上完药,陈润就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他进来时,容治还没穿好衣服,精瘦的腰上裹着几圈布。 “陈少监,你怎么来了?”容治挑了挑眉,又继续穿起衣服。 陈润皱着眉头,打量了容治一番,关切的问道:“容御史,你没事吧?” 容治轻轻一笑,不以为意,“无妨,那刀捅的虽深,却无伤要害。” 陈润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咱家也不好和管中尉交待啊。” “这点小伤,何须惊扰义父?”容治摇了摇头,他顿了顿,面色添了几分严肃,“只是陈少监,这别苑的守备未免也太过松散了些。花鸟使采选女子本是天经地义,只是如今毕竟国丧未过,若是被周氏察觉,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润闻言,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容御史的武功咱家是知道的,也不知那名刺客是什么来头,竟能伤的了容御史,别是周氏派过来的。”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那刺客是不是周氏派过来的,而是如今别苑的位置已然暴露,陈少监,怕是要换个地方了。”容治敲了敲小几,正色说道。 陈润点了点头,“多谢容御史提点,咱家明日就去安排。” “至于是不是周氏,还有待商榷,当务之急是迁宅,但是周氏那边也不要掉以轻心。如今此处已为人察觉,稍一猜想,便知道是花鸟使行事。只怕日后会有不少人在暗中顶着少监。” 陈润汗然。 容治又接着劝道:“不如少监先暂缓行事,如今宅中也有十多名女子,多少也够了,况且再有一段时间便过了国丧。免得被周氏抓住把柄,到时候义父与少监只怕又要被朝中那批顽固攻讦了。” 陈润沉思半晌,最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也只好如此了。” 说到这里,两人又敲定了一下具体事宜,陈润便就此离去。 夜色渐深,明色愈明,容治守在窗前,满头墨发披在雪白的中衣上,人在月光暗烛之下,显得越发的清冷孤寂,从侧面看去,宛如披着月光的玉人,又像是月神在世,清冷之余,又寂寥无比。 素日里那双被读书人怒骂“充斥着阴诡算计”的眼睛如今半垂,眼中的未明之色不为世人所知。不过素来被读书人讽刺的“直不起的谄媚腰身”如今却是无比端正,就像园中的根根瘦竹,孤寂又满是风骨。 李盛袭没有去清泉山庄,而是先去周家附近兜了一圈,然后再去了盈笑开的医馆。 “统……宁中尉怎的来了。”作为李盛袭的心腹,盈笑自然是知道李盛袭和宁如霜是一个人的事实,不过为避免隔墙有耳,她还是变了称呼。 李盛袭就桌坐下,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了盈笑。 “国丧期间,花鸟使就敢行动,如此胆大妄为。”盈笑惊讶。 “只怕是周氏给的压力不小。”李盛袭喝了口水,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匕首,“不,不止。宦官是天子近侍,别的不说,阿逢圣意最是一把好手,宦官如此胆大妄为,十有八九是他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意。” “中尉是觉得,元嘉帝好色?”盈笑眯了眯眼。 “很有可能,不过还是要等梁州的人回来才能下定论。” 因为在此之前,没人能想到是梁王继位,谁也不知道这位远在梁州的梁王是什么品性。梁州偏远,又不是什么要塞,几乎没有什么暗探,就算有,盯得也是官府衙门,盯一个闲散王爷做什么呢?所以在梁王登基后,还要特意派人去梁州打探,查梁王平日里行事。 “不过,元嘉帝好不好色又有什么要紧呢?”李盛袭轻轻一笑,狡黠如狐,“这要是让北齐百姓知道他们皇帝再孝期就急不可耐的派出花鸟使去采选女子,你说,北齐的百姓会怎么想?” 当今天下,各国均是以孝为先。孝期近色,是为不孝,又逢国丧,是为不忠,偏偏元嘉帝是过继之子,这样一层身份在,又显得元嘉帝不义。 不孝不忠不义之君,可不就是昏聩之君。 花鸟使一事,或许是宦官自作主张,可宦官之所以被称为“天使”,就是因为他们常做天子使者。 百姓们不懂朝局,骤然闻说此事,也只会觉得是皇帝授令宦官行事,哪里会想到是宦官自己为之呢? 盈笑也反应了过来,美丽的面访浮现笑意,“属下这就去安排,务必让天下人都知道。不知那别院在何处?” 李盛袭摇了摇头,“今夜我与人交手,已经打草惊蛇,他们势必会迁离,你再引人过去,只怕也是人去楼空。宦官们素日跋扈,行事狠辣,谁知会不会杀人灭口?而且北齐国朝中亦有几许清流,为了朝局稳定,他们未必愿意闹大。” “那中尉的意思是?” “让周氏注意到即可。”宦官与周氏在先帝一朝相争数年,双方都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周氏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怕是一点肉沫都能啃成渣。 而且现如今她的注意力在羽化丹上面,这件事情,她只需要大致把控即可,余下的便由着周氏厮杀。 盈笑点了点头,“明日我想法子叫几个人去到那宅子边上闹事,故意引来兵马司或是金吾卫,他们投鼠忌器,必定不敢轻易行动。就算他们铤而走险,那就让闹事的人把火烧到他们身上去,金吾卫是周氏把控,周氏见状,必定会发现别院异常。 而后,再派人去通知赵瑞生,让他明天去京兆尹府报案,就说自己女儿去了一趟鸿胪寺后人就丢了。虽说京兆尹一直和稀泥,未必敢管鸿胪寺的事情。可是明日刑部尚书要去京兆尹查卷宗,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周氏子弟。” 赵妤是内卫,赵瑞生也是内卫,自然了,两人并没有什么父女关系,只不过因为都姓赵,遂而让他们充作父女。 李盛袭点了点头,盈笑行事稳妥,这一点上,同她一起长大的留今和念昔都比不上。 “对了,你再叫手下的人查一查,哪个庵堂青年一辈小尼姑从‘妙’字辈,哪个庵堂又有带发修行的小尼姑,名叫妙端的。” 孝期采选女子,已是不忠不孝不义。甚至还强征出家人,逼其还俗,那就更是昏聩荒唐至际了。 第6章:狠辣 翌日一大早,在陈润的指示下,别院的人就预备着收拾了起来。既然以及决定要搬走,那就事不宜迟,越早走越好。 他又叫几个人去盯着房屋四周,别叫有人盯着。 “陈少监,陈少监,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陈润闻言皱眉,训斥道:“什么不好了,大清早的那么晦气!” 小太监喘了口气,“有人在院子边上闹起来了,还把金吾卫引来了。金吾卫把坊里的大门给封了。” “什么?金吾卫?来的哪个?”陈润眉毛一扬。 “左金吾卫中郎将。” “周书滔!” “看来,如今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陈润的身后响起一道男声,他一转头,看到的就是一道光风霁月的身影。 容治眉头微皱,“这八成是昨夜幕后之人的缓兵之计,他料定我等会搬迁,所以才行此计,拖延住我等的脚步。” “哎哟,那这可怎么办?难道还不搬了不成?”陈润着急忙慌。 “不可!”容治斩钉截铁,他正色道:“对方必定还有后招,若是不搬,便是中了对方的缓兵之计。” “可是周书滔在外头,若真是有人布局,十有八九就是周氏。他岂会这么轻易的走了,况且就算是走了,怕也会在四周盯着。”陈润担忧说道。 “若是周氏布局,此刻闹事的人就不会是在外面,而是会在里面闹起来,给金吾卫一个名正言顺的搜查借口。” 周书滔性子一向硬,他要是真想来搜查别院,除非管知亲自出面,不然他们这些“管党”没一个拦得住他。 既然周书滔没有进来,那就说明周书滔只是对方手中的一步棋,对方是想要借周氏的手揭开这件事情。 坊门关了,车马便不便同行。当务之急,是要引开外面的金吾卫,逼的周书滔打开坊门,才能顺利撤离。只是周书滔不是傻子,周氏对管党一向是忌讳,这要是稍有差池,就是打草惊蛇。 “外面的人是因为什么闹事?竟然闹的金吾卫都过来了,过来了也就算了,按理来说应该一下子就会走,起不到拖延的作用才是。怎么还把坊门关了呢?” 小太监赶忙说道:“起初说是几个赌徒因为银子的事情闹了起来……” “国丧期间,谁家赌坊敢开门营生?”容治皱眉。 “倒也不是哪家赌坊……”小太监面露尴尬的看了一眼陈润,又犹犹豫豫的说道:“是陈少监去年设的一个暗场子,谁知道就闹了起来。” 容治目光一沉,牙关不由得咬气,一恨幕后之人的高明,周氏的人就恨找不到宦官的把柄,这一下发现了暗场子,不得闹的沸沸扬扬,查个清清楚楚。 二恨陈润贪得无厌,私设赌坊也就算了,居然在国丧期间还不安分。 陈润一听说,脸刷的就白了起来,他赶忙踹了小太监一脚,“小兔崽子,你不早说啊!” 容治冷冷的看了一眼陈润,陈润尴尬一笑,却又轻松一叹,“暗场子是私设,官府那边没有档案,查不到咱家身上,更查不到管中尉,到时最多也就是有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不打紧的。只是容御史,周书滔认死理,这一查,金吾卫没个两三天是不会撤走的啊。” 陈润看向容治,容治是六首状元出身,一向足智多谋,因此很受管知喜爱,收为义子。 这件事情说白了,还有可能是因为陈润而起,若是管知知道了此事,只怕他没有好果子吃。所以他自然希望容治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帮他想想办法。 容治何尝不知道陈润的心思,心中划过一丝厌恶。 “康王妃是皇亲国戚,康王又是宗室重臣,若是王妃想走这条道出行,周书滔只能避让开门。而康王妃最是疼爱他外甥,若是苏绍华出事,康王妃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这也太伤情分了。”鸿胪寺卿毕竟是他们一党,哪里有对自己人下手的。 容治目光一沉,“鸿胪寺卿深受义父提拔,如今义父有难,他难道不应该出手相助吗?再者,陈少监办事一向隐秘,只要不让他知道,又怎么会伤到情分呢?还是说陈少监有更好的办法?” 陈润一噎,他倒是有个办法,要不是担心留下蛛丝马迹做不干净,他倒是觉得把这院中女子全部杀光,才是好的解决办法。 没成想容治居然想了这么个法子,还真是狠辣。 鸿胪寺卿之子苏绍华并没有想到有人已经盯上了他,他正和几个狐朋狗友走在西市的街上。 “苏兄,你上次的宝贝是从哪弄来的?能不能再给弟弟两颗?”一纨绔问道。 苏绍华看了那纨绔一眼,得意的笑了笑,“那玩意可金贵着呢,柳兄,我可是好不容易弄到的。” 柳大郎挥了挥手,“不差钱的事儿,这样吧,苏兄你开个价。想想上次吃了那药,再和吟枝姑娘一起……那感觉,简直飘飘欲仙,这是换了神仙也不做呀。” 苏绍华目光轻蔑,冷哼道:“吟枝?国丧期间就敢出来做事,说白了也是庸脂俗粉。” 柳大郎心下不满,吟枝国丧期间出来做事还不是苏绍华要求的,吟枝小小女子,自然无法拒绝,怎么到头来苏绍华还看不起人家呢? 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怎么女票客还看不起青楼女子了?这不是摆明了当了那什么还要立那什么吗? 不过柳大郎也就是想想,并不会真的反驳苏绍华,“是是是,苏兄说的是。” 苏绍华扬了扬扇子,目光向往,“到底还是秦娘子与众不同,若是能得到她的垂青,那才是死也值了。” 他口中的秦娘子是平康坊名妓,香云坊花魁——秦轻鸿。 柳大郎心中不屑,秦娘子国色天香,哪怕不是在国丧期间,每个月都只是接待一位客人,所见者无不显贵,不是皇亲就是国戚。想给秦娘子献殷勤的权贵能排满望京,你苏绍华算是哪个排面上的人物?也配当秦娘子的入幕之宾。 不过是自己的父亲靠着管中尉,姨母又是康王妃,不然就鸿胪寺那个清水衙门,鸿胪寺卿在京城的官员都排不上号。 第7章:断腿 “苏兄说的是。”柳大郎附和笑道,他倒是想了个主意,建议道:“若是有个机会见秦娘子一面,将那药丸奉上,说不定可以讨得秦娘子欢心。” 苏绍华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何况那就算秦娘子不喜欢那玩意儿,但是那玩意能多让人上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娘子用过一次之后,不愁她不想再用第二次。 只是那些东西来路隐秘,他刚对柳大郎说价高难得,也不全是为了吊着柳大郎。这件事情还是要回去细细盘算一下。但是一想到秦轻鸿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他就不由得心思涌动。 想到这,他又看着身边几人,“你们说话多少要注意一点,那玩意儿不仅金贵,还忌讳着呢!要是被你们给抖落了出去,咱们都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柳大郎赶忙赔笑,“是是是,哥几个的性格你还不知道,我们虽然不懂什么正业,但是分寸还是拿捏得住的,苏兄放心,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向外传出去半个字。” 一边的几个纨绔也连忙附和。 苏绍华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柳大郎正还欲说些什么,忽而听到前方传来惊呼声。 几人抬眼看过去,只见前方百姓骚动不已,人群四下流窜。 几个纨绔都皱了皱眉。 虽眼下国朝不宁,暗流涌动,但是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太平粉饰。纨绔们不太懂国事,自然被表象迷惑,也觉得盛世太平。 京城一向繁荣,又有金吾卫维护治安,况且在国丧期间,金吾卫巡视的更加严格,什么人敢在这里闹事? 远方传来的人群尖叫声掩盖了马蹄声和马的嘶鸣声。 直到马冲到跟前来,他们这才意识到不知是谁的马受惊了,马在道路上疯狂的奔驰着,人群四散开来,将苏绍华和其余纨绔以及自己的小厮冲散,苏绍华慌乱不及,拔腿就想跑,刚要发力,小腿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苏绍华整个人就重重的摔倒在地。 他闷哼一声,刚要爬起来,抬头一看却发现马直直的朝他冲过来,他躲闪不及,只能眼见马蹄朝他袭来。 “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响彻整个西大街,不过眼下情况慌乱,就算偶有尖叫,也没人在意。 一袭男装的李盛袭站在一旁,她抿着嘴,冷冷的看着这一切。西市胡人众多,她来此处,就是为了查探西戎人的行踪,看一看能不能查到有关羽化丹的蛛丝马迹,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她原先看到惊马的时候还以为是意外的,乱局出现的时候,她只好自己先躲开,直到她看到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击上苏少华的小腿,马又“目标明确”的朝苏绍华踏过去,她这才明白,这哪里是“意外”,这分明是别人的破局之法。 只可惜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否则她绝不会坐视。李盛袭脸色微沉,这一招,还真是让她意外。 康王府坐落在东市附近,远离西市,消息一时传不到这来。 康王妃正坐在铜镜前头,由着身侧的丫鬟帮忙梳妆打扮。她每月都有去明月庵上香的习惯,今儿是上香的日子,自然要好好妆扮。 “玉佩都备好了吗?”康王妃漫不经心的问道。 “都备好了,一共三份,都按王妃的吩咐,一份给咱们郎君,一份给咱们女郎,还有一份给苏家大郎。今日去明月庵之后,让庵堂里的师傅开过光,就可以送去了。” 康王妃满意一笑,“嬷嬷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说完又叹了口气,“绍华那孩子,也怨不得我多疼些,阿姐去的早,他那继母面慈心狠,偏又不苛待,只一味捧杀,教那孩子教的不成器,若我再不疼他些,他继母没个忌惮,只怕绍华如今连骨头都不剩了。” “王妃心善,疼惜晚辈,大娘在天有灵,必定会感念王妃。” 康王妃摇了摇头,“什么感念不感念的,我只恨自己无用,若是自己有用一些,何愁震慑不了鸿胪寺卿,他如今虽敬我,却因为背靠管知那个阉人,颇有底气,前段时间他那继妻给绍华使绊子,我出手拦了一拦,他还怪我轻易置喙他家事。” 说道此处,康王妃又恨恨道:“先帝重视阉人,新帝却未必,新帝是周氏扶持上位,周氏与阉党又势同水火,且看那得志中山狼还能猖狂到几时!” 这话嬷嬷不敢随意接,只是低着头,继续帮着康王妃梳妆。康王妃很快妆成,正要起身,就有丫鬟匆忙闯进来。 “没规没矩的像什么样的?也不怕惊扰了王妃。”嬷嬷怒斥道。 丫鬟着急忙慌的跪下,语气惊慌的说道:“王妃、王妃不好了,苏大郎出事了。” 康王妃猛地看向丫鬟,脸色阴沉难看,“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他继母又对绍华做了什么?” “婢子……婢子不知,只是听人说,苏家大郎今日同柳家大郎等人去西市游玩,但是西市有家胡商的马不知怎的发了狂,在西市大街上乱窜,刚好刚好就冲撞了苏家大郎,直接从苏家大郎身上踏了过去……” 越说到后面,丫鬟的声音就越小,生怕康王妃怒急之下,就把火气撒在他们身上。 “绍华、绍华……绍华身边的下人是怎么侍奉的?竟然能任由马匹从绍华身上踏过去,这是何等的不尽心!”康王妃神色紧张,一把从梨花木的凳子上站了起来,“兵马司的人又是做什么的?金吾卫又是干什么吃的?太平年间,天子脚下,居然能看着西市马匹发狂而不制止!” 康王妃越想越气,胸口起伏不断,她看着四周的下人,美目圆瞪,情急之下不管不顾的踹向身前的丫鬟,怒骂道:“一个个杵在这里干什么?兵马司和金吾卫的人不中用,你们也不中用吗?还不快去准备车架!我要去看绍华。” 心口剧痛传来,丫鬟却不敢有半分的情绪表露,她连忙起身,退出去帮着安排。 第8章:争执 周氏和宦官势同水火,如今在康城坊中,发现了宦官私设的赌坊,周书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虽然也姓周,却是周家旁枝,并不多得周家重用,若是能给宦官一击,说不定也会得到族中青眼,太后提拔。 思及此处,周书滔直接让人把守在坊门巷口,关闭坊门,不许任何可疑人员和大型车辆进出。 甚至挨家挨户的搜查,就是想要抓捕赌坊出逃分子。 “中郎将,中郎将,有人要从坊门通过,还不许搜查。”金吾卫手执长枪飞快的跑到周书滔身前。 周书滔不悦,“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妨碍金吾卫行事?” “是……是康王妃。”心腹回话道。 周书滔皱眉,低沉道:“康王妃和鸿胪寺卿有亲,她一向疼爱苏绍华那个不成器的侄子,而鸿胪寺卿又是管知的一条好狗……你去同康王妃说……罢了,毕竟是皇亲国戚,寻常人拦不住,还是本将亲自去一趟。” 说罢,周书滔就带着心腹去了坊门出。 周书滔还没走近,远远的就看到了王妃车架。亲王正妃,车架本就浩大,偏康王还是在宗室中有不小的分量的亲王,康王妃的车架自然就更是隆重。 周书滔走上前去,恭敬的行礼,“左金吾卫中郎将周书滔,拜见王妃,金吾卫行事,惊扰王妃,还请王妃见谅。” 康王妃自然不可能亲自出来同周书滔说话,出来传话的是康王妃身边的一个嬷嬷,“中郎将多礼,我们王妃也无意惊扰,烦请中郎将让道,王妃有要事在身。” 周书滔不卑不亢,“有人在康城坊中罔顾国丧私开赌场,眼下主谋逃窜。为护王妃安全,还请王妃下车搜查,待到搜查之后,自可放王妃离去。” 嬷嬷脸色一边,她都不需要回进去问话,就知道自己王妃的意思,“大胆!堂堂王妃车驾,也是你一个小小的中郎将说搜就能搜的。再者王妃行至坊门口,一路上来车驾未停,还能包庇你所说的主谋不成?” 周书滔抿了抿嘴,丝毫不让,“末将一切都是为了王妃玉体安康。若是王妃有任何闪失,末将难辞其咎,此番搜查,绝无任何冒犯王妃之心。还请王妃明鉴。” “中郎将这是怀疑我包庇犯人了?”马车中传来女人的声音,语气不善而急切,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末将不敢。”周书滔心中也犯难,他自然知道王妃车驾不可轻易搜查,稍有冒犯就容易结仇,可是王妃车驾浩大,容易浑水摸鱼,而且若要让康王妃过去,坊门必定大开,几条街道把守的人也要给王妃让道,到时候情况如何,可就难说了。 他这番行为,与其说是想要搜查康王妃的车驾,不如说是想以此为理由,让康王妃知难而退,从而不出坊。 “好一句不敢。中郎将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康王妃冷声说道,她语气讥讽,直朝周书滔发难:“金吾卫的作用是保卫皇城安宁,维护皇城秩序。发现有人在国丧期间私设赌场,理应上报京兆尹或大理寺,哪怕是刑部也行。何时轮到金吾卫查案? 你越俎代庖也就罢了,偏偏还搅得坊内外不得安宁,青天白日坊门紧闭,可曾想过房内住户?中郎将,康城坊虽不如皇城周围的长乐坊和安宁坊中那般,住满了皇亲国戚高门显贵,却也有不少官员住在此处。你如此行事,就不怕阻拦官员出行,耽误朝政。” 周书滔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诚如康王妃所说,高官权贵都住在长乐坊和安宁坊,康城坊中除了康王府之外,大都是些小官,他们哪里敢阻拦金吾卫行事。更何况他还姓周,即便他只是旁支。 再者,那些官员只要让他搜查,他自然会让他们离开,坊中除了坊门还有别的路,小官车驾比不得亲王王妃,不必大开坊门。 “王妃言重了,若有官员要离坊,只要例行搜查,末将自然会放行。只要王妃下车搜查,确认无误之后,末将自当放王妃离去。”周书滔硬着头皮说道。 “好!好!好!”康王妃连说三个好字,即使人未露面,却也听得出来她是有多么的愤怒,她语气凛然,“好一个周氏的中郎将。不曾想如今周氏跋扈至此,连一个小小的中郎将都敢在此辱我。” 周书滔连忙跪下,“末将不敢,此事只是末将例行公事,与周氏无干。” 他是想为周氏立功,可不是想给周氏惹祸,这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周家的人能把他给活撕了。 “不敢?好一个不敢。我虽是妇人,却也是一国王妃,明日我便要让王爷去朝堂上问一问周侍中,今日之事,是否是周氏授意。周氏儿郎,是否真的跋扈至此。”康王妃虽然不敢动周氏,但是一个周氏旁支的中郎将,她却是半点不怕。 周氏在还未受打压之时,尚且都要礼敬与她,经历先帝一朝的打压,早已大不如前。虽说如今巴上了新帝,但是难道周家还会为了一个旁支子弟来寻康王府的不是不成。 周书滔若是识相,那就应该自己让开,不要逼她闹大。 “王妃——”周书滔猛地抬头,不可置信,他今日一整天都在这边搜查,并不知道西市那边发生了什么,所以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康王妃宁愿放出这样的狠话,也一定要离开。 他心里清楚,康王妃这番话不过是为了威胁他,她并不会真的让康王在朝堂上质问周侍中。可是康王妃可以进宫去和太后诉苦,太后不会不管。 康王妃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了告诉他,他要是不打开坊门让她过去,她就会让周氏严惩于他。 周书滔咬了咬牙,他是为了让周氏重视他才关闭坊门搜查。要是他不放康王妃离开,周氏不会放过他,除非他这次搜查能够抓住宦官大的把柄,还有可能将功赎罪。 但是私设赌场这种事,几乎很难抓到宦官顶层的几条大鱼,顶多抓一些中层官员,根本无法彻底撼动宦官的地位。 权衡利弊一番之后,饶是周书滔再不情愿,也只好咬牙叫人开了坊门。 第9章:绣坊 垂丝绣坊坐落在东市,建年不就,名气却盛,他们家做的衣裳别致好看,用料精致,很受望京富贵人家的夫人女郎喜欢。 “哎哟,梁娘子怎的亲自来了,若有什么要求的,不就打发个人来铺子里一趟,何苦娘子亲自走一遭呢?”垂丝绣坊常做清泉山庄的生意,走进来的妇人虽带着帷帽,但是看她身边的丫鬟,便知来人是谁。 留今得了李盛袭的示意,走在跟前,“别贫,你们顾娘子可是说来了新料子,特意约着我们娘子来的,人呢?” 掌柜爽朗一笑,“难怪今儿个我们娘子早早的就来了,原是为了这个,回留今娘子的话,我们娘子正在楼上喝茶呢,娘子请。” 说完就叫了人带李盛袭去了楼上的雅间。 雅间早已有人在里面,待到李盛袭一进去,念昔就叫人关上了房门,并且拨人在门外守着。 “梁娘子今日来的倒是早。”念昔因着李盛袭坐下。 李盛袭摘下帷帽,放在一旁后,便坐到了罗汉床的另一侧。 东市富贵,西市热闹。念昔和盈笑一个在东市,游走于富贵人家的贵妇千金身侧;一个在西市,游走于平民百姓之中。同时也负责监察东西两市的动向。 “新到的茶,梁娘子尝尝。”念昔将茶杯推到李盛袭跟前,又飞快的低声说道:“瑞生那边闹到了京兆尹府,也‘正好碰见了’刑部尚书周书湛,不出所料,通过瑞生话中引导,周书湛应该已经‘猜到了’是花鸟使行事。” “顾娘子客气了。”李盛袭笑意浅然,轻悠的端着茶盏,“京兆尹那边没动静?” “瑞生去京兆尹府的时候只是说的自己女儿丢了,没有提及宦官,宦官的事情是后来和周书湛提起的。而且周书湛也按下了这件事情,京兆尹见不涉及宦官,又面对周氏,自不敢不从。” 李盛袭点了点头,念昔又引着李盛袭站起来,走到一块布前,“梁娘子来看看这块绸缎,这是时新的图案,既漂亮又贵气,拿来做衣服是最好不过了。” 她靠近李盛袭,在其耳侧耳语:“周书滔再将后来的事告诉周书湛,周书湛必定能够将康城坊中的事情猜个七七八八。” “的确不错。”李盛袭抬头,摸着眼前大人料子,“周书滔不会将康城坊发生的事情告诉周氏。” 那件事情若是做好了,自然是有功。可明显他没有做好那件事情,还险些得罪了康王妃。他不祈祷康王妃别将这件事情抖露出去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自己眼巴巴的告诉周氏。 念昔皱眉,却见李盛袭莞尔一笑,“料子不错,我要了,烦请顾娘子帮我做两身衣裳,花样的话还是以前的那几样,可要来帮我量尺寸。” “哪能呢?和娘子打交道这么多次了,哪里还需要量娘子的尺寸呢?”念昔轻抚上料子,声音极为欢快爽朗,表情却不然。 “这也简单,那就让康王妃告诉周氏好了?” “康王妃?” “嗯……这料子我喜欢的紧。不如多做两身?只做款式不同,纹样不同。”李盛袭点了点头,笑意未改:“昨儿个情急之下,她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若是有人提点她两句,她难道还会不明白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康王妃一向量小,怎能见得旁人利用她对苏绍华的关心? 要知道昨日,康城坊可是被周书滔给封了,虽说寻常百姓不走坊门也能出入,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老百姓自不会随便出入,消息必定闭塞许多。西市离康城坊又远,苏绍华断腿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怎的就这么快传到了康王妃耳中?” 康王妃原本就不是傻子,不然也笼络不住康王,再加上康王妃身边有他们的耳目,煽风点火几句也着实简单。 等到康王妃回过神来,就会明白自己被人当枪使,至于当谁的枪,那自然就要看看枪头对准的是谁。 念昔眼睛一亮,她一向聪慧,随即就明白了该怎么做,“属下明白。” 李盛袭点了点头,复又回到罗汉床上,端着茶杯,隔着窗户看着楼下的景色。 垂丝绣坊对面便是一家茶坊,做的是点茶的生意,国丧期间酒楼不许营生,若有贵人谈事,也多在茶坊。 李盛袭看着茶坊中走出来的深绿官服的男子,默然不语。男子生的很是好看,深绿色的官府穿在他的身上,反而有种“绿竹漪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感觉。 留今与念昔均感受到了李盛袭的目光。 留今看着容治,面露可惜,“六首状元,寒门出身,本来风光无限,以他的出身和资质,很有可能拜入孟太傅门下,却偏偏当了宦官义子,被天下读书人戳脊梁骨。” 念昔则是目光轻蔑而又不屑:“他自己想走终南捷径,又怪得了谁?难道他投效宦官就没捞到什么好处?二十出头的年纪,旁人还在翰林院熬着,他就已经是六品,威风无限。此人足智多谋,跟在宦官身侧,多出阴诡计谋,也是在北齐,若在南晋,属下提刀便把这样的蛀虫杀了。昨日之计失败,谁知没有此人筹谋的缘故。” 李盛袭不置可否,只是提点说道:“你们行事说话也注意一些,别随便没了分寸。对了,叫人盯着容治。” 两人都连忙说是。 李盛袭继续喝着茶,低声问道:“国丧将过,周氏有没有上门来请你去给他们家女郎制衣?” 宦官蠢蠢欲动往宫里塞人,也不知道周氏如何。 “有的。周氏长房和偏房的几位女郎都来定了衣裳。不过属下觉得奇怪的是,周氏此次定衣,长房庶出的女郎,竟要比嫡出的女郎的衣裳还要好。”念昔猜得出李盛袭想要问什么,她又紧接着说道:“周氏似乎想将庶女送进宫去,至于周氏嫡女,出了国丧之后就要议亲。周氏似乎是看中了襄成侯,想把嫡女嫁过去。” “襄成侯?”留今诧异,周氏的心思当真是越发的大了。 第10章:明月 李盛袭却不以为意,如今的周氏不如永平帝初年那般煊赫,倚靠的不过是一些根基底蕴。一个家族想要扎根,离不开根基,但是想要无坚不摧,根深蒂固,那自然离不开兵权。 襄成侯是北齐悍将,手握重兵,镇守西昌,是北齐阻挡西戎的一块铜墙铁壁,若是能拉拢过来,于周氏而言自然是如虎添翼。 李盛袭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着那块美丽的绸缎,开口问道:“你经常和京中的富贵人家打交道,可知哪位夫人常去明月庵?” 昨儿个笑娘告诉她,妙端是明月庵的姑子。 …… 周令望虔诚的跪在佛前,一连三拜,方才上香起身。 “四娘,可要回厢房?”红豆搀扶着周令望走下台阶。 周令望每月都要来明月庵上香,然后斋戒沐浴三日,为家族祈福。 周令望摇了摇头,她盈盈一笑,“明月庵中景致极佳,如今正是初春时节,草长莺飞,若不去赏赏景,岂不是辜负春光?” 国丧期间,不许宴乐,如若不然,每到这个时节,必然有许许多多的官家千金结伴踏青。 “四娘子好兴致。”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周令望侧头看去。 披着念昔皮的李盛袭慢慢走了过来,对着周令望见了一礼。 “顾娘子。”周令望盈盈一笑,也回了一礼,“顾娘子也来上香?” 李盛袭摇了摇头,“虽上了一炷香,却不是为了上香而来。妾不如周娘子虔诚,为的是生意。” “生意?难道庙里师傅们穿的海青,也是顾娘子供应吗?” 李盛袭点了点头。 周令望原本只是玩笑,见李盛袭承认,却不免有一些惊讶,垂丝绣坊,报价极高,明月庵即使是有名的尼姑庵,也不可能给每一个尼姑都定垂丝绣坊的生意。 李盛袭似是看出了周令望心中所想,边走边说道:“妾手中还有几家绣坊,开在西市,不如垂丝绣坊有名,四娘子约么没怎么听说过。” 周令望了然,这些商人自然不可能只靠一家铺子营生,有好几家店通吃,也是意料之中。 “上次让绣坊做的衣裳,不知做的如何了?”周令望和李盛袭一道走着,她倒也没什么催促的意思,也就是见到了“顾念昔”,这才有此一问。 李盛袭点头,“四娘子和其他几位娘子的衣裳已经制好了,就是三娘子的那件繁杂一些,还未制好,妾是想着等都制好了,再给四娘子送过去。” 她口中的三娘子,就是周令望的庶姐,周令闻,也就是周家预备送进宫的那个。 周令望弯腰轻抚着身前的山茶,神色淡然娴雅,“无妨,不着急的。” “四娘子常来此斋戒,不知可知道这明月庵中哪位师傅佛法最精?妾前些时日常常梦魇,便做了几枚平安符,想让师傅们帮着开开光,而后挂于宅院中,镇静安神。”李盛袭改换了话题。 周令望慢慢起身,闻言便回答道:“庵堂中的师傅们自然是个个佛法精深,不过若是顾娘子说的这种情况,倒不如去找静玄师太,她最擅长此道。” 李盛袭闻言皱眉,颇为遗憾的说道:“这样吗?可是妾方才听说静玄师太卧病在床,只怕没有这个精力了。” “静玄师太病了?”周令望闻言微惊,赶忙看向身侧的红豆。 红豆也是一脸茫然,她是跟着自家娘子来的,一路上寸步不离,娘子虔诚上香之时,她亦是静静在旁,未曾与其他人搭话,她自然不知道静玄师太病。 周令望面露愧色,“我不常寻静玄师太,虽有交情,但是交情不深,如今她病了,我竟也不知。怎么也该去探望一番才是。” 两人说着,就一起去了静玄师太的禅房,二人还没走进去,就在静玄师太的屋外听到争执声。 “妙端呢?我这几日来明月庵,每次说要见她,他们总找各种理由阻拦我,若不是我认识一些人,叫他们来盘问,我还不知道妙端已经被人带走。你们把妙端弄到哪里去了?” 这是一道极为好听的女声,婉转娇媚,哪怕是在生气,都仿佛带着千丝万缕的情愫,女子听了都不由得心头一酥,遑论是男子。 “妙端……咳咳……妙端没事的,你放心,我是她的师傅,自然不会害她。她才十五岁,难道要一直在庙里待着……你是她姐姐,你真舍得她出家不成?” “若真是好的去处,你们又何苦瞒我?我的确不想让她出家,但是只要她乐意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可打听来了,带走妙端的那些人,好像是宫里的太监。她要是出家了,好歹我也能常常看看她。要是有什么不好的,我也能帮衬帮衬她。可她要是进宫了,那我可就再也看不着她了……” 周令望眼中划过一丝惊诧,她转过身来,“静玄师太有客在内,不如改日再来,顾娘子以为呢?” 李盛袭面露尴尬,闻言点了点头,“自当如此。” 静玄是妙端的师傅,也是将妙端养大的人,这一点李盛袭是知道的。 平心而论,静玄对妙端很好,十几年前她将妙端从外面捡回来,细心教养,就像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如今妙端被花鸟使带走,她若是不伤心难过,也不会在妙端被带走之后就卧病不起。但是她只是一个女尼,有些名望,却如何能跟宦官抗衡,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她自己愿意豁出去了,但是明月庵怎么办?她若是真的去闹,明月庵的一群女尼,那就只有一条死路。 正因如此,她才郁结于心,一病不起。 李盛袭今日诱导周令望来此,就是希望静玄在一腔“爱女之心”的驱使下,能够对周令望吐露出些什么来。 却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些,不过这虽是意外,但是对于李盛袭而言却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若是没有这个意外,她还要想办法让静玄“吐露心事”,有了这个意外,倒是省去了她的一番功夫。 只是有一件事令她很是惊讶。 第11章:跟丢 周令望那边得了消息很快就有行动,而康王妃那边,她刚已经听人说了,康王妃今早就进宫去向太后“请罪”,是不是真的请罪她不知道,但是多少能够阴一把管党。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眼下只需要靠赵妤想办法把消息送出来,她就有办法让周家的人找到那块地方。 就是怕,陈润在藏人的地方使什么幺蛾子……还真有可能。 从明月庵回来之后,李盛袭没回东市,而是在山间换下了念昔的那一张皮,再披上梁音的一张皮,在山间一家竹舍里等着人来接。 约定的时辰还早,天色却渐暗,看样子是要下雨来了。望京与临熙气候迥异,在临熙,每年春天都会下很长一段时间的雨,雨也不大,就是细细密密的,烟雨朦胧间,处处都是情致。 而望京的雨却是格外的大,不过来的快去的也快。 雨很快就下了起来,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竹舍上,李盛袭不由得躺在竹塌上,闭着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往日在临熙时偶有轻松“画船听雨眠”的时刻。 她这辈子,就是难得清闲,出生丧母,三岁丧父。十七岁登基的阿兄将她带大。都说如今北齐局势混乱,阿兄初登基的事,朝局更是混乱。元嘉帝此刻再不济,宗室与清流还是支持他的。 但是阿兄登基的时候,在朝外戚权重,宗室眈眈,在野又有藩镇自重,外戚入侵。国家可谓是风雨飘摇。阿兄花了十五年,才解决了所有的内忧外患,成为了乾纲独断的皇帝。 朝廷中兴,百姓太平,渐起繁荣之势。而北齐却陷入了乱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皇帝不思进取,妄想借力打力,用宦官这样的老虎去驱赶豺狼,引狼入室。 此时南晋不行动,那又更待何时呢? 南北统一是阿兄最后的愿望,她自然要帮阿兄实现。待到南北统一,她就可以功成身退,真正去云游天下。 李盛袭这般想着,听到门外的动静,刚要说些什么,却又猛然察觉到了不对。来得是一个人,而不是一群人。 李盛袭目光警惕,动作却放松,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出来游山玩水不慎与仆妇走失,而后在竹舍之中避雨的妇人而已。 闯进来的人似乎也没有意料到这屋子里还有别人,他一看到躺在床上的是一名华服妇人,连忙背身过去,“在下只是想进来躲雨,无意唐突。” 听到说话人的声音,李盛袭目光中划过一丝玩味,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成想遇到了他——容治。 李盛袭缓缓起身,面上也有几分羞意,但毕竟梁音是一个嫁过人的妇人,倒也不似寻常女儿那般羞怯,“妾也是进来躲雨的,并非房中主人,山行疲惫,妾便无状了一些。所幸未曾惊扰郎君。” 容治似乎是知道身后的女人已经起身,他这才转身,不过他并未靠近李盛袭,而是在一旁的矮几边坐下,他听着外面的雨声,不经意间开口道:“不曾想今日下如此大雨,我观娘子衣着华贵,不知怎的一人独行?世道不宁,若是遇到宵小之徒,只怕会惹上麻烦?” “来山中游玩,不慎和仆妇走失,又见下雨,就躲在这竹舍中。这间竹舍,以往常在此躲雨,想来家中下人很快就能寻来。” 李盛袭回答的很是周全,她低着头,却轻轻抬了抬眼皮,似是在不经意间打量容治。一身绿色常服,清逸俊雅,是在春日的山中很容易消失不见的打扮。 “郎君怎么也没有带人?看郎君的打扮也不似寻常人家。” “心中苦闷,便不想要人跟着,出来散散心而已。”容治这话说的极为真切,让人看不太出话里的真假,他扯了扯袖子,又意识到身边是一个陌生的女子,不好把袖子挽起来。 李盛袭垂着眼眸,没有说话,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容治。当年身为六首状元的容治拜入管知门下,人尽皆知,她自然也有所关注。 她当时的想法与念昔一样,亏得容治是北朝人,他若在南朝,早就被她赶出朝野。祸国殃民的人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才高八斗的人去祸国殃民。 宦官这些年来越发煊赫,未尝没有他鞍前马后的缘故。 回到清泉山庄之后,还没等李盛袭问话,留今就开口说道:“统领,今日派过去跟着容治的人跟丢了。” 李盛袭抬了抬眼眸,“今日?是今日跟丢了,还是往日都不曾跟上过?” 李盛袭的话问的很有深意,若是往日都不曾跟上过,那倒也没什么。可是若是往日都跟着,唯独今日跟丢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容治早已知道有人在跟踪他,一直秘而不发,今日是有要事去做,这才将人甩开。 “前两天都是跟上的,只有今日是跟丢了。”留今一点就通,明白了李盛袭话中深意,“统领是觉得容治今天是去办了什么事情?” “几时跟丢的?”李盛袭没有回答留今的问题。 “一大清早就跟丢了,直到傍晚,都一直没有看到人影,统领是有什么猜测吗?”留今拧眉。 李盛袭看了留今一眼,脱下了白日里披在身上的披风,坐到贵妃塌上,“我今天下午在明月庵附近的竹舍中遇到了容治。” “怎会?”留今诧异,因为知道李盛袭今日会去明月庵,他们在明月庵附近也埋伏了不少人,这么多人,居然不曾发觉容治也在附近。 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亲眼所见。” “暗探失职,有负统领。”留今请罪道。 李盛袭摇了摇头,“这不怪你们,我同他交过手,知道他的本事。只是他今日隐瞒行踪前去明月庵,必定有所图。” “明月庵,男子少去庵堂,一般多是去寺庙,又是这般秘而不宣,可要属下派人去查一查他的前尘?” 李盛袭点了点头,“只是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你去查一查妙端生平。” “那个女尼?” 李盛袭点头,“容治这一回去明月庵,很有可能和妙端有关。” 第12章:军费 “是。”留今点头,又说道:“对了,盯着宦官们的眼线已经传了消息回来,那群女子新搬的位置已经出来。在长乐坊中,灵禅寺旁。” “我记得那个地方附近都是高官贵族,康城坊难与之相提并论。”李盛袭刮着茶杯中大人浮沫,羽睫微抬。 “是,想来陈润换这个地方,就是觉得若是金吾卫再有怀疑,也不敢轻易搜查。”管知权柄极盛,但是陈润却不一样,他自然要寻个依靠用以震慑。 “那里既是显贵云集,他人的耳目与眼线也更多,他将女子藏在那里,若是一不小心见了光,那可是瞒都瞒不住。”李盛袭扬了扬眉,看着留今。 “统领是觉得……”留今微微皱眉。 “我们暗度陈仓,他人未必不能请君入瓮。”李盛袭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还是等赵妤将消息传回来再说吧,她毕竟在敌营之中,更清楚敌营何处,不是吗?” “可若是他们主动将消息递到周氏面前,引诱周氏入局,周氏这次查验不过,下次再想让周氏行动,怕就难了。”留今又不免担忧道。 李盛袭摇头,“这件事情如今已闹到了周氏嫡支跟前,那么周氏的每一步行动必然是有商有量,不会这么的轻易莽撞,未知虚实前,咱们又按着一些,周氏就不会轻易下手。” “是。”留今闻言,心方才安了一些,又开口说道:“属下这几日叫人彻夜盯着那几个去香云坊寻欢的人的踪迹,那几身上携带羽化丹的西戎人的落脚之处,已经有了结果,他们就住在平康坊中的一间宅院中。” “就住在平康坊中?难怪往日在西市,摸不到什么踪迹。平康坊青楼众多,鱼龙混杂,倒也的确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李盛袭挑了挑眉,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认真的看着留今,“是宅院而不是客栈?” “对。” “来了望京之后买的?” 留今摇了摇头,“这间院子,统领或许知道,是风来居。” 李盛袭听着耳熟,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那不是……那不是……赵长同之前养外室的宅子吗?” 赵长同现在的妻子出身风月,当初养外室,就干脆养在平康坊中。毕竟这望京中的商人们往来,除了在东西两市,也就是多在平康坊中。 赵长同打着应酬的名义去平康坊,梁音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间宅子是赵长同以前就有的,如今还在赵长同名下吗?” 留今猜到李盛袭有此一问,点了点头,“依旧在赵长同名下。手下又命人去查了一查赵长同这些年,他赚了不少银子,只怕有好多的银子是见不得光的。而且内侍监那边也在大力举荐赵长同,他怕是也搭上了管知这条线。” “我朝因为和西戎打仗的缘故断了与西戎的贸易往来,但是北朝却依旧往来,他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做生意。可是若他们还有见不得光的银子收入,那就是往来的货物见不得光。西戎人是和鸿胪寺也就是内侍勾结,期间必须要有人牵线搭桥,这个人,就是赵长同?” “统领所料不错。”留今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李盛袭低喃,神色添了几分严肃,“如此说来,北齐与西戎往来见不得光的物品,也绝对不会只有羽化丹。管知这是引狼入室……说严重一些,也可以算是通敌叛国。” 留今看着李盛袭,“可要我们做些什么?” 虽说这是北齐的隐患,但是留今一直都知道李盛袭对羽化丹的深恶痛绝,她也一直明白,即使只要放任羽化丹流入北齐,不消几年,就足以拖垮北齐,可李盛袭依旧不会放任此事。 “不需要我们动手。放个风出去就成了。” “放给周氏吗?” “周氏只有眼前一时之利,只要能够咬死宦官,他们什么都会乐意的。羽化丹之事不小,不可以让周氏来解决。”李盛袭正色说道。 要是让周氏来处理,周氏的第一目标就是咬死宦官,一举一动都会以利益得失为先,不会想羽化丹的祸患,而且,若是他们见这其中有利可图,咬死了宦官之后,他们自己未必不会接手过来这笔生意。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宦官根基不深,但是周氏却根基庞大,要是让他们来接手这个生意,弊端只会愈盛。 若是放任北齐遭受羽化丹荼毒,那么即便是日后南北统一,这个弊病都根除不了,甚至还会拖垮整个王朝,平白的让西戎人坐收渔翁之利。 或许这才是西戎人走私羽化丹真正的目的。 宦官能坐到管知那个位置的都不是傻子,但是管知依旧跟他们做这一笔生意,可见在他眼中,利益之下,可以罔顾大局。 “一个国家,有争权夺利的政客,自然也会有高山仰止的清正直臣。让他们来做,他们会有分寸的多。” “那我们便什么都不做吗?”依托他人,从来不是李盛袭的风格,就算是这次的花鸟使之事,李盛袭借周氏和宦官狗咬狗,她也依旧会把控全局,稍作调整。 李盛袭摇了摇头,嘴唇勾起一抹瑰丽的弧度,“自然不是。你刚才不是说赵长同这些年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银子吗?” 留今点头,“手下的人大约估算了一番,赵长同若真是走私,这些年赚的钱,不少于五百万贯。” 李盛袭笑意越深,神色狡黠,“我朝在战时,一年军费也不过五百万贯,如今四下太平,军费不过两百万贯。他这些年赚的钱,一赚就赚了我朝两三年的军费啊。” “统领是想……”留今眼睛一亮。 “谁能不爱银钱呢!天下没有白做的买卖,我殚精竭虑为北朝清除羽化丹之患,他补贴我朝两三年军费,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李盛袭歪了歪头,明艳无比,她放下茶盏,整个人歪在美人榻上,看着慵懒至极,语气却不容置喙,“好好筹谋,赵长同的钱,我都要。” 第13章:请君 因为国丧的原因,夜中没了意趣,各家各户熄灯的就是格外的早。 容治在庭院中散了一会儿步,就打算回房间休息,往日里他总有练剑的习惯,但是如今他的腰伤还没有好全,也不便舞刀弄枪。 拖着月色,正欲回房,他却突然发现身旁婆娑的树影猛的闪动了一下,容治猛然回头,一双凤目满是警惕。 下一刻便有一把短匕朝他袭来,容治下意识的一闪,正准备同那黑衣人交手,却发现那人似乎并不为取他性命而来。 那人身姿灵巧,轻而易举的就避过了他所有的招式,不过几十招之间,他身上的玉佩就已经被人夺去。 容治退了几步,只见那人似是好奇一般的拎起了玉佩,目光玩味,眼神挑衅,拎着玉佩的手在空中摇晃,似乎是叫他来夺。 容治连忙上前,谁知这回那人并没有同他纠缠,而是飞身上瓦,轻快离去。 容治也连忙追去。 那道身影跑得极快,容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追行时不慎牵动了旧伤,他也只是闷哼一声,赶忙追上。 那人对于望京的地形仿佛十分熟悉,在瓦片上奔跑,带他穿街入巷,却总是能巧妙的避过巡逻的金吾卫。 其实刚跟上不久,容治就发现了不对劲,对方很有可能是请君入瓮,想要故意引他去什么地方。 他倒是不怕,同样的,他也很好奇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而且,那枚玉佩是他的贴身之物,可做身份象征,拿了那枚玉佩可以去做很多事情。 容治并不知道那人要引他去哪里,因为那人的速度极快,他稍有分神,就容易跟丢。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那人把他引到了哪里。脂香粉浓,灯火旖旎。哪怕是在国丧期间都能隐隐听到嬉笑打闹,丝竹管弦之声。透着窗户,可以看到房中女子翩翩起舞的绰约身姿——这是青楼。 这么多家青楼,那就只有可能是一个地方——平康坊。 待他稍稍反应过来的,那人早已不见了身影。而他,也不知自己此刻正在谁家庭院。 容治眉头紧锁,忽而有一种遭人戏耍了的感觉。 不过还没有等他去细想,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耳边传来瓦片破碎的声音,容治忽而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便摔了下去。 “嘶——”容治倒吸一口凉气,腰间的伤口因不慎被牵到,再次裂开,他捂着腰,看着这间屋子,整个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很是难看。 房中香气缭绕,透露着旖旎风流之气,不用想,他都知道自己这是在那里。 透着床幔,他还能看到床上男女的身影。 正当他在想该如何脱局之时,他又发现了不对劲。 房中香气浓郁馥郁,似乎有着轻微的致幻作用,而且床上的男女似乎都没有发觉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自己的动静明明闹的很大。 容治封了自己的穴道,艰难的爬起了身。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平康坊的一间别院中,悠哉悠哉的玩着容治的玉佩。 “属下不明白,统领为何要将容治引导那里去,又引导容治发现羽化丹的事情?” 羽化丹其实除了服用,还可以投入香炉之中,焚烧而用。 刚才便是李盛袭将容治引到了那间西戎人的屋子,看着容治自封了穴道之后才离开。 “我觉着容治不应该是宦官的走狗,故而借此事试探一番。”若是容治不是宦官的人,发现了这件事情之后,必然会将此事上报。 “为何?”留今不解。 李盛袭摇了摇头,“总觉得不应该。” 那日交手之后,她就觉得奇怪,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人,为什么要去走捷径? 六首状元已经足够耀眼,但凡他聪明一点,看得懂一点局势,他就会知道,像他这样子耀眼的成绩,必定会得到清流和皇室的鼎力支持——至少先帝一定会大力提拔他。 难道容治是傻子吗?难道容治看不清局势吗?怎么可能呢?所以她才叫人盯着容治。想要观察容治平日行事,若他真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那也就算了,可若不是,那么其中意图,就很令人深思了。 “可若是容治原本就接触过羽化丹呢?容治这般前途无量的人,贸然投入宦官门下,说不定,便是宦官借此物控制了他。” “若是如此,他方才封闭自己的穴道做什么呢?”李盛袭反问,她收着玉佩,“羽化丹的事情何其隐蔽,管知必定是将此事视作绝密,容治未必知道这件事情。若是他不是宦官的人但是又早知此事,那么他所属的那一方势力,必定早有作为。西戎人和纨绔子弟们就不会胆大包天。所以说,他此前必定是不知此事。” “可是这一切也仅仅是建立在他并不是宦官的人的基础上。若他是宦官的人,并且早知此事,故意密而不发,又当如何呢?”留今疑惑。 李盛袭捏着手中玉佩,指尖在温润的玉佩上摩挲,“此人高才,若真是依附宦官,纵容羽化,那么这样的人,无论是在南晋还是北齐,都是大毒瘤。若真是如此,我亲自杀他,也省得打草惊蛇。” “可是,就算容治背后真的有人,统领今日的行为也算是打草惊蛇,他必定警觉,就算要联系自己背后的人,也会小心行事。他武功虽高,但是若是统领亲自盯着,他也摆脱不掉。这一点他很清楚。” “清流孤臣,只要能够匡扶社稷,牺牲自身对于他们来说就算不得什么,若是容治当真不是宦官的人,他都愿意牺牲大好前途来铲除宦官,又为什么不愿意暴露自己,来除掉羽化丹呢?” 羽化丹之祸,不会逊色宦官。 “统领是觉得,容治的背后,是孟太傅那样的清直之臣?”留今疑惑,旋即又不解的问道:“为何不会是周氏?” “如果是周氏的人,那么花鸟使采选女子之事,根本不需要我们出手,便可传的人尽皆知。” 如果容治不是宦官的人,那么那回他之所以帮助宦官瞒住花鸟使的事情,只有一种可能——他想要保全的是皇帝的名声,他想要保证的是朝局的稳固。 ------题外话------ 盛袭挖了个明坑给容治跳 第14章:天助 房中纠缠的男女在羽化丹的焚香之下意乱情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容治离开的很顺利。 回到房里的时候,他的脸色格外的难看,不仅是因为腰上的伤,还因为今晚的局。 今晚的局平心而论,布的并不高明,但是他却不得不往下跳,他知道对方这是故意试探他,其实事情也好解决,只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按下去即可。 只要他这样做,对方就摸不清他的虚实,试探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那是羽化丹,一个一旦放任便足矣拖垮整个国朝的东西。 他回到房里,白色腰带上殷红的痕迹提醒他伤口的复发,他解开了衣服,自己给自己上药。 这一道刀伤很深,当初在别院的那名刺客,是真的想要取他性命,所以下手也没有留情。而今晚的刺客…… 若是他猜的不错,这两人八成是同一人。 他是个孤儿,被一个武夫收养,便也自小学武,习得一身好武艺。幼时,他一直以为养父只是一个寻常的武夫,在山中狩猎为生,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的养父本名袁景,曾是北齐名将,与故去的襄成侯齐名。 只是在世时不为外戚所容,备受打压,甚至被外戚污蔑,锒铛入狱,在几位旧部的帮助下才得以逃脱。最终只能在山野之间隐姓埋名,草草此生。 容治得尽袁景真传,自诩武功高强,这两次交手,却均是以他的落败告终,甚至第一次还险些失了性命,第二次之所以可以全身而退,也不过是因为对方没想过要杀他。 那个刺客到底是谁? 那名刺客的身量较他要矮一些,却并没有矮多少,身形亦不凸显,看不出男女。毕竟,若是女子,亦可踮脚束胸。只是那上半张脸瞧着年轻,约么也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估摸着刺客和他年岁相差不大。他自己的身手自己知道,同龄人中,能与他争锋之人寥寥无几,至于胜过他的,整个北齐,也只有一个——襄成侯,顾凌虚。 会是他吗?容治心想。 顾凌虚的父亲已故襄成侯和袁景的命运极为相似,都是遭人构陷,被迫出逃。 只是构陷老襄成侯的人是宦官,老襄成侯出逃至西昌之后,恰逢西戎来犯,老襄成侯奋力迎敌,保全河山,以命守西昌,才得以保住西昌和自己全家。 平心而论,朝廷是欠顾凌虚的,因为当初襄成侯死守西昌之时,各州府并未给予襄成侯任何的帮助,这才让襄成侯战死。 自那以后,西昌就成了朝廷的一块心病。顾凌虚蔑视朝廷,偏他又守在要地不反,朝廷驱遣不得,围剿无名,也无力。 顾凌虚对朝廷,是带着恨的。 他对上的刺客是什么样的人,他暂时还不清楚,但是他知道,那名刺客想要搅乱整个北齐的风云。 若是顾凌虚想要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顾凌虚已经上了书,国丧之后就会入朝,他又何必这个时候来?难不成是他在望京耳目无数,掐准了有捣乱的机会,这才特意来了一趟。 说不大通,却也有可能。 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个怀疑的人。前些时日陈润那边据说是抓到一个南晋的暗探,也不知道陈润用了什么法子,对方吐了不少东西出来。 此事管知并未让他沾手,他所知也不多。 只是听陈润提过几句,其中有一点是,南晋那边,来了个大人物,似乎是内卫总统领亲临北齐。 南晋内卫是宏兴帝手中的一把剑,而内卫统领赤霄,则是那锋利的剑刃。 赤霄,帝道之剑也。是南晋带人镇国之剑,据说被宏兴帝赏赐给了内卫统领赤霄,可见其器重。 没人知道赤霄的身份是谁,是男是女,但是自从宏兴帝能够重掌大权,除却那位晋宁长公主外,出力最多的就是内卫。 赤霄与晋宁长公主,是宏兴帝的左膀右臂。 容治叹了口气,但是无论是谁,都不得不防,他必须找个机会去…… 想到这里,他上药的手一顿。那人既有请君入瓮之心,必定会一直盯着他,偏生那人武功又在他之上,他根本甩不掉。 容治想到这里,目光幽深,双唇紧抿。这种受制于人的无力感,他已经许久不曾体会。 李盛袭这边很快收到了赵妤传来的消息。那群采选来的女子果然没有被安顿在长乐坊。她们被安排在了京郊的一家别院之中。 而那家别院,是管知名下的别院,据说别院之中的还有永平帝的题字。 隐蔽而又有足够的震慑力。管知威名在外,寻常官员已经不敢硬闯。先帝题字亦是镇宅之宝,哪怕是周侍中亲临,也会畏惧三分。 的确不好下手。 故而汇报给李盛袭的时候,盈笑脸上带着一丝担忧,李盛袭却哈哈大笑,声色飒爽,颇具侠气。 “陈润自作聪明,真是天助我也。”李盛袭拍了拍掌,透露出不属于梁音艳丽眉眼的英豪霁月之气。 放在管知名下的宅子,说明能够将管知直接拖下水。只要给周氏一个足够分量的理由,周氏一定会紧咬着不放。有周氏出力,这件事情就不愁闹不大。 而先帝题字,更是毁坏元嘉帝名声的一大利器。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传到百姓耳中时,只会说那间别院中有皇帝的题字,谁管是先帝还是今上。 到时候,就更足矣让元嘉帝背上这一口黑锅。届时再煽动舆论,将皇帝的德行与年前源州的饥荒、年后宛州的雪灾联系在一起,引起群情激奋,到时候元嘉帝就只能下罪己诏。 登基不过百日,便下罪己诏,这样的皇帝,如何坐的稳皇位。一个国家帝位不稳,权力频繁更迭,那岂不是祸患的开始。 留今与盈笑一时间还没有想明白,李盛袭却在兴头上,一时没有解释,只是说道:“花鸟使之事,也该到收网之事,此事还需细细筹谋,我如今没功夫盯着容治,寻常人又盯不住。既如此,便将吴旸召回,让他带人盯着容治吧。” 第15章:苦难 天色将明,原本可以热闹旖旎到白日的香云坊碍于国丧,不由得早早收摊。 老鸨笑盈盈的送走了一批人,转身就去了后院的一间屋子。 吟枝正怏怏的歪在床上,看到老鸨走了进来,她连忙坐了起来。 “吟枝啊,辛苦你了。”老鸨亲切的扶了扶吟枝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起身。 吟枝垂眼,遮盖住了眼中的嘲讽,转而可怜兮兮的说道:“妈妈,这些日子我实在是累的不行了,您看,又是这样的关头,我能不能休息一些时日?等出了国丧,我再去接待客人。” 国丧期间赶来青楼里寻欢作乐的多半是一些达官显贵,这样的人他们看不上寻常的青楼女子,但是顶尖的花魁娘子他们平日里都够不着,何况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受苦受难的就是他们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 她胆子不大,国丧期间胡来,她本就胆战心惊,偏偏那些人还这样作践人,如今她的状况越发不好了。 老鸨眼中不耐,但是想一想吟枝近来的情况,想到荷包中沉甸甸的金子,又不由得耐着性子哄说道:“吟枝啊,你如今可是我们香云坊的红人,那些达官贵人可是争抢着要点你呢。那柳家大郎,可是被你迷的神魂颠倒,他花了整整二十金,点你今晚一个人了。好孩子,你就再辛苦一些时日,等过了这段时间,妈妈一定让你休息几天。” 吟枝端的楚楚可怜,她眉心微蹙,“可是妈妈,我今日真的身子不舒服,要不,明日,我明日再接待柳大郎。” 平心而论,柳家大郎对她还算不错,若是放在平日,吟枝倒也乐得伺候他。可是如今她心力交瘁,身子又疲累的厉害,哪里还有精神去伺候人呢? 况且柳大郎对她的好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她们欢场女子,在达官贵人眼中,不过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和那些猫儿狗儿并无分别。好又能够有多好呢? 老鸨神色越发不耐,“吟枝,你也懂事些,你没有什么才艺,容色也不过中上,如今人家图一时新鲜,加上国丧期间,和你比的人少。你不得在如今抓住机会?” 吟枝嘴唇嗫嚅,“可……可是……” “好了。”老鸨甩了甩帕子,站了起来,“既然你身子不舒服,我就去请曲娘子来给你瞧瞧,省得你矫情,今晚你还是要去的,若是侍奉不好柳大郎,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她就离开了屋子。 “妈妈……妈妈……”吟枝哀哀叫唤,一个不慎,整个身子都摔下床去,她艰难起身,无力的伏在床头痛哭起来。 她从小被卖入青楼,养到十四岁便被迫接客,流落风尘不得出已有数年。她容色美好,也小有名气,妈妈对她也多几分耐性,但是这份耐性一旦碰着了银钱,那一切就不足一提。 在这样的世道,哪怕是良人,都是命贱无比,何况是她这样的贱人? 吟枝肩膀颤抖,低声更咽,她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却无力挣脱。别说是她,就算色艺双馨如秦姐姐,若是这国丧期间,那个顶尖的大人物点名要秦姐姐去作陪,秦姐姐又哪里敢不去? 有时她也想,或许一死,便可了之,也好过或者被人作践,也好过过这样没有尽头的日子。可是蝼蚁尚且偷生,她终究只是个平凡人,每当想要自尽之时,又下不去手。 她只能这样懦弱、卑贱、绝望的熬着,熬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吟枝姑娘。”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吟枝泪眼婆娑的抬头,见的便是盈笑的那张脸。 “曲娘子……” 李盛袭将吟枝扶上床,她看着吟枝惨白的小脸,心中升起一丝怜惜。 或许是因为天没亮多久,整间屋子还充斥着糜乱的气息,想也知道发生过什么。 李盛袭想到这里,轻柔的给吟枝拉上了衣裳,关切的说道:“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吟枝姑娘还是要好好将养才是啊。” 吟枝吸了吸鼻子,眼泪止不住下流,人却轻嘲道:“像我们这种下九流的贱人,怎能好好将养呢?” “娘子这就是气话了,无论旁人怎么看,自己的身子总是最要紧的。”李盛袭搭上吟枝的脉,却不料吟枝一把将手抽走。 吟枝反手抓住李盛袭的双手,跪坐在床上,哀切的恳求道:“曲娘子,你我相识已久,我知你医术高超,又最是心善,平日里坊中有女孩儿病了,妈妈不帮请大夫的,都回去找你,你每次都会帮她们,从不计较银钱。你如今也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李盛袭满脸惶恐,“吟枝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你若是有难处,我自然会帮你的。不知你想叫我做什么?” 吟枝浑身颤抖,又似是下了最大的决心,“曲娘子,曲姐姐,我求你了,你给我一包药,能够无声无息地了结我的那种,我当真不想再过这样的苦日子了。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吧……” 生活宛如炼狱,一片黯淡无光。被那些达官贵人们轻贱,当成一个玩物一般戏耍。这样的日子,她一日也不想再过了。 吟枝求助的声音一只在耳边萦绕,李盛袭心头一软,她将手从吟枝手中抽出,慢慢的将吟枝抱住,她本另有所图,借只是借吟枝的事情来的香云坊,但是却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李盛袭不是没有杀过人,相反,她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战场下。 她搂着吟枝,到嘴边劝慰的话戛然而止。平心而论,她没有资格劝慰吟枝。因为她一出生就在吟枝一生也够不到的地方,就算出生后历经坎坷,却也没有经历过吟枝这样的苦难。 李盛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吟枝哭了许久才情绪稳定下来,正如她自己对自己的定位,她每每寻死,都是情急之下的念头,而情绪一旦稳定,便不愿死了。 她心中嘲笑自己懦弱无胆,面上却又要维持清醒后的最后一丝体面,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让曲娘子见笑了。” 李盛袭摇了摇头,见吟枝不再寻死,她也松了口气。 第16章:轻鸿 李盛袭照例给吟枝开了药方,又如同平日里的盈笑一般,漫不经心大人和吟枝说着话,“吟枝姑娘,那些外人最近还来你这里吗?” 她这里指的外人自然是那些西戎人。 吟枝半垂着眼睛,不只是高兴还是难过,“来是来,只是他们如今腻了我,多去寻别的姐妹。”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颇为不屑的说道:“那几个眼高于顶的,上次还撞上了秦姐姐,他们不长眼想去纠缠秦姐姐,甚至还拿出了百金,就连妈妈都心动了,可是秦姐姐愣是没给他们好脸色。妈妈怕把事情闹大,也就将他们劝走了。” 吟枝提起秦轻鸿之时,眼眸中有几分浅淡的羡慕。虽有羡慕,却也只是一点点,毕竟这是国丧期间,若不是这个时候,秦姐姐能不能推拒的了还两说呢? “秦娘子毕竟是当家花魁。”李盛袭感叹一句,又不经意间说道:“不过秦娘子至今也才二十几许,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过来,想必也不容易。” “谁又容易呢?”吟枝语气涩然,话中带着一些唏嘘,“只不过我从小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家中寥落,不幸被卖,秦姐姐小时候富贵,本也是锦衣玉食的官家千金,后来家中出事,她不幸同家人走失,这才流落风尘。所以秦姐姐脾气傲一些,不过她对我们倒是极好,往日哪个姐妹有难或得罪了客人?都是秦姐姐帮忙开脱游说,因为有她,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些。” “秦娘子的确心善,深处风尘亦有侠气。”李盛袭附和说道。 “侠气吗?怕也只有咱们瞧得见了。”来这里寻欢的人,几人瞧得见呢?吟枝叹息一声,又半是羡慕的说道:“为着这事,妈妈还答应让秦姐姐出去住,免得再有客人同秦姐姐冲撞,西戎人毕竟是番邦蛮夷,不通礼数。” 秦轻鸿自被卖入青楼之后,就没入贱籍,老鸨一点也不担心秦轻鸿会跑掉,毕竟,若是秦轻鸿敢跑,她面临的,将会是铺天盖地的海捕文书。 秦轻鸿自挂牌起至今也有数年,她色艺双馨,几乎是一挂牌便是花魁,达官贵人为了讨好她,送什么都有。 归竹苑便是当年秦轻鸿的一位恩客所赠,归竹苑中景致优美,离明月庵又近,国丧期间她几乎都是住在这里。 因为是国丧,各地不许见声乐,秦轻鸿闲暇之时,多为看书下棋,偶来了情致,也会翩然起舞。 “娘子,外头来了一位郎君,说要见您。”秦轻鸿刚跳完舞,洗漱一番后,就打发走了身边的人,一个人坐在水边喂鱼,本想寻清静,没成想人刚打发走,就有丫鬟小跑了进来。 秦轻鸿神色淡漠,“不见。” “可是,他拿出了一样东西。” …… 李盛袭被丫鬟引入内院时,远远的就看到一位绰约多姿的紫衣佳人。 她静静的站在水边廊庭之上,她体态风流婀娜,湖光水气之间,更多一丝神秘,光她一个背影,便足以让人遐想连篇。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李盛袭慢慢走近,秦轻鸿亦是缓缓转身。她容色极艳,凤目含情,眉若含蹙。娇娆艳丽之余,又给人以孤傲轻愁。 这样的美人,教人不敢多看,仿佛多看一眼,便会忍不住心生怜惜,沉溺其中。 李盛袭长到如今二十二岁,未见能够在容貌与秦轻鸿匹敌的女子。 也难怪这样的佳人,能够稳坐花魁宝座数年。也难怪见惯美人的权贵,纷纷为之折腰。 人如其名,翩若惊鸿。 李盛袭行了一礼,秦轻鸿神色虽冷,亦是回礼。 回礼之后,她就看了丫鬟一眼,丫鬟识趣的退下。 “不知郎君何人?”秦轻鸿说话的时候,总是挺直着腰身,轻抬起下巴,带着丝丝傲意。 “西南商客,吴旸。”李盛袭摇着折扇,面对着秦轻鸿肆无忌惮的打量,她并不恼。 “玉簪何来?” 方才丫鬟递交给她的,便是一支簪子。其实那只簪子论成色品相,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尤其是在见惯珠翠绫罗的秦轻鸿眼中,更是不值钱。 秦轻鸿傲气,别说是这么一支不值钱的簪子,就是价值千金的宝贝,若不能合她眼,也进不了她的房门。 这只簪子之所以能让秦轻鸿见李盛袭一面,归根结底在这根簪子的主人。 “从一个小姑娘那处所得?” “哪个小姑娘?”她的眼尾轻扬,眉心微蹙,添了几分凌厉,却半分不掩美丽。 “明月庵女尼,妙端。” 秦轻鸿嘴唇嗫嚅,美丽眼眸飞快的从李盛袭身上略过。几乎是一瞬,她就明白,吴旸这番找上门来,和其他想要成为她入幕之宾的男人不同,他并不仰慕她。 他借妙端的事情找上门,是另有所图。 她垂了垂眼眸,眼下想要死鸭子嘴硬说自己与妙端无关,也不过是自欺欺人,骗不了谁。但是她也并不想这么轻易就承认了自己与妙端的关系。 此人找上她即是别有所图,那么自然不可一切按照他的路子走,否则便会步步受制。 她微微侧身,将手中的鱼食撒入池中,“郎君为何将此物带到妾跟前来?” 李盛袭轻摇折扇,也不看秦轻鸿,一双目子盯着水中的游鱼,颇为漫不经心,“吴某仰慕娘子已久,只是娘子素来清傲,千金难得一见。故而另辟蹊径,托人去打听娘子身份。 我观娘子气度不凡,没成想身世却也离奇。竟是秦御史之女。昔年秦御史遭小人构陷,贬谪途中不幸遇难。膝下双姝四下流散,谁知世事无常,一入娼门,一归佛家。娘子为花魁数年,见过的珍宝无数,吴某心想,便是再珍贵的宝物,娘子怕也见惯。亲人之物或许能够打动娘子,故而一试。” 秦轻鸿一万个不信李盛袭这一翻鬼话。她久经风月,见的最多的便是男欢女爱。 李盛袭看她的时候,虽有惊艳,但更多的是目光清明,像是纯粹在欣赏美丽,却并无一丝爱慕之意。 况且,整个望京达官显贵无数,就算有打听她出身的,最多也不过是查到,她曾是官宦出身。如何能知道她的父亲是秦御史,她的小妹如今是明月庵中的女尼妙端。 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在撒谎,且谎言撒的极不走心,仿佛只是为了敷衍她,并没有想让她相信。 第17章:出家 他说这番话的目的只是为了在面子上能够过去一下,让她不要去追究他真正的身份。 秦轻鸿捏着鱼食的手微攥,垂下的眼帘掩盖住了双瞳之中的不甘。 “郎君还真是体察妾心。”秦轻鸿意味不明。 李盛袭丝毫不在意秦轻鸿话中带到嘲讽之意,秦轻鸿既有嘲讽,那必定是明白她别有所图。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就在这里,不用什么都说的明明白白。 “倒不是吴某多体察娘子,只是娘子这些年来常暗地里对妙端小师傅伸出援手,小师傅或许不察,但是吴某却能查到几许。只是吴某有一事不解,娘子既关心妙端小师傅,为何不与之相认呢?” 秦轻鸿撒着鱼食,眼神淡漠,“她年岁小,忘却前程,相认不过是徒增困苦,平白坏了她的佛心。” “秦娘子关怀幼妹,一片拳拳之心,着实令人感动。只是不知秦娘子可知,妙端小师傅近来遭遇大难,莫说佛心,只怕性命都难以保全。”李盛袭缓缓转身,看向秦轻鸿,正色道。 秦轻鸿挥洒鱼食的手一顿,“何出此言?” “阉人秽乱宫闱,国丧期间大选女子,妙端小师傅姿容出众,被宫中内侍看中,强征入宫。” 秦轻鸿将鱼食尽数抛洒,她也转过身来,将手臂尽数掩盖在广袖之下,翠眉微蹙,很快就舒展开来,“青灯古佛,未免孤寂凄惨,进宫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去处。” “可是在国丧期间,一旦被人察觉,便是灭顶之灾。何况,妙端师傅虽未剃度,却是结结实实已然出家,官府的籍册已有记载。” 秦轻鸿面色一变,当即反驳说道:“她何时出家?不是说过一段时间才正式剃度入册吗?怎么会现在就入了籍册!” 造册和没造册是两回事。此前妙端从未正式出家,不过是养在庵堂里清修,来日若是东窗事发,明面上也寻不出宦官的错处。 可是造了册,正式出家,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若是有人将此事闹出,说宦官强征出家人入宫,那届时宦官焉会给妙端活路? 妙端明明是没有出家的,怎么如今就出家了呢?这之中到底发什么了什么。 李盛袭轻轻摩挲着这场的玉柄,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明明在此之前妙端还是没有出家的。这件事情宦官也是核实过了的。毕竟他们虽然胆大包天,却不至于愚蠢至极。 可是前些时日再查的时候,妙端已然变成了一个出家人。这让李盛袭不免想到当初在竹舍中见到容治的情形。 容治当初秘密去了明月庵,说不定就是要一手促成此事——如果他不是宦官的人的话。 这样瞒天过海,等到日后国丧一过,再闹出妙端的事情,那就无伤天子圣明,还可以重创宦官。 届时就算没有周氏,也会有清正直谏之臣上书弹劾。而元嘉帝,也会深恨管知办事不力。 两重压力之下,管知就算不杀,也能脱一层皮,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用管知为契机,交好顾凌虚,打破如今西昌与北齐的境况。 一举多得,可谓高明。 不过秦轻鸿不懂这些,李盛袭也没打算告诉秦轻鸿,她只是摇头,“吴某也不只是为何,只是如今事已成定局,娘子若是不信,可想法子去查一查户籍。” 秦轻鸿眉头紧锁。查?她一个妓女,怎么查。纵使她门路众多,真的查到了,难道不会惊动那些内侍?妙端如今还在他们手中,若真是惊动了他们,妙端岂不是要性命不保。如今她投鼠忌器,如何敢查? 想到这里,她心中升起一丝烦躁,但是对李盛袭的忌惮却是愈深。假如吴旸所说为真,那就说明吴旸有本事避过宦官查到户籍。 这是何等的本事?这样一个人,只会是一个小小西南商客?她并不信。 妙端莫名其妙就出了家,这里面八成又是什么大人物在和宦官打擂台,也不知道眼前的人,在这场擂台赛中又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是宦官的敌方,还是此事的推动者?亦或是想要从中谋利的第三方。 现在的朝局并不稳当,她是知道的。 她从前并没有过多的在意朝局,毕竟这些争斗是大人物的斗争,她不过是个“贱人”,牵扯不到其中。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广袖下攥紧的手渐舒,她看着李盛袭,妩媚而又动人,“妾不过欢场女子,如何能够探查。郎君既有此能,妾便舔颜,烦请郎君帮忙一查。妙端是妾小妹,妾难免多为关心,此事,若无籍册在前,妾绝不相信。” 秦轻鸿的话中透露出的意思只有一个,无论李盛袭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若是想借秦轻鸿达成这个目的,那就必须拿出妙端出家的证据来。 李盛袭自然听懂了秦轻鸿的弦外之音,她并不意外,妙端是什么品性她不知道,妙端在这一局中到底是被人利用还是主动入局,她也不清楚。 但是秦轻鸿的精明,却是不用想也知道。她毕竟是花魁,哪怕有几分傲气,长袖善舞却也是必备技能。 她叹了口气,“早知娘子谨慎。吴某有几个朋友在朝廷做官,托他们的门路,借出了籍册,娘子请看。” 李盛袭说完,就从秀中拿出了籍册,秦轻鸿赶忙接过,一页一页的翻着,不知到哪一页时,上面就赫然写着“妙端”二字。而下面则是盖着官府的章。 她又看了看时间,是三个多月前,当时先帝还未驾崩。 这怎么可能? 许是疑心李盛袭骗她,她又将籍册往前翻了许多页。第一页的籍册时间可追溯到五年前,纸张发黄,笔迹与印迹也已干透,看着已有多年痕迹——不像是作假。 秦轻鸿紧捏着纸张,骨节已经发白。 “怎么可能……不是说下个月才出家么?怎么三月前就出家了?”秦轻鸿不可置信。 李盛袭摇了摇头,默默的将籍册从秦轻鸿手中抽出,“事已至此,还望娘子稍收哀思,眼下破局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第18章:刀俎 终于来了吗?吴旸的本来目的。 秦轻鸿那双妩媚至极的眼眸中流泄出几分讥诮,“妾身份卑贱,哪怕心系妙端,却也是有心无力。” 如今她已经可以确定,眼前之人绝对不是什么所谓的西南商客,就算他是西南商客,他背后也一定是靠着更大的势力,无论是那种情况,他们的目的绝对不会是什么所谓的“仰慕她,而帮她拯救妙端”那么简单。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这本籍册,其背后势力可想而知,也正因如此,他们的目的必然更为复杂。 若是在往日,她不愿意跟这些人打交道。可是如今人为刀俎,由不得她拒绝。 “管中尉权势滔天,手握神策军,又有昔年的六首状元出谋划策……只是妙端小师傅毕竟是娘子在世唯一的亲人,吴某仰慕娘子,愿为娘子分忧。”李盛袭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些两人都不信的话,她的目光落在秦轻鸿身上,仿佛满眼的关心。 分忧?是谁替谁分忧呢? 秦轻鸿眼眸微垂,看着池中的鱼,没有应承李盛袭这番话,她说道:“郎君情谊,妾感念于心,不过此事三言两语难说尽,不如去前厅一叙?” 李盛袭自然不会不从。 移至前厅,秦轻鸿安排人给李盛袭上了一杯清茶。 秦轻鸿端着天青色的茶盏,轻抿一口,“妙端深陷其中不得出,不知郎君有何高招。若能救出妙端,妾必定衔草结环。” 有些话说说就得了,不会有人相信的。 李盛袭也喝了口茶,她垂了垂眼帘,复又抬眸,“吴某不才,已经查到了那批女子的踪迹。依吴某所见,不如寻个法子将妙端小师傅带出。吴某在户部有些人脉,届时便托他们将妙端小师傅的户籍迁到西昌。吴某在西昌有些人脉,且西昌又是襄成侯的地盘,哪怕是管中尉,亦是不敢擅动。” 乍一听,的确是个好主意。 “国丧期间如此行事,那藏匿女子的地方必定是看守严格,只怕轻易带不出来。” 李盛袭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因此还要小心筹谋。吴某这里倒是有一策。” “愿闻其详。” 李盛袭盖上了茶杯的盖子,刚要将茶杯放置在桌上,却不知怎的,茶杯便从手中滑落,顺着衣服砸到了地上。 茶水洒了一地,茶杯也落地开花。李盛袭眉头皱起,目光中满是不解与迷茫。她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绝色丽人上,全身上下仿佛唯有指尖能动。 那根手指上下晃动,指着秦轻鸿,口中呢喃:“你……是你……” 秦轻鸿慢慢站了起来,曳地长裙从李盛袭身前拖去,她关上了前厅的门,而后便走到李盛袭跟前。 秦轻鸿姿态娴雅,娉娉袅袅,但是妩媚的眼眸中满是寒霜。她慢慢靠近李盛袭,伸手摸着桌子上的暗格,随后便掏出一把匕首,横在李盛袭脖颈处。 “秦娘子这事何意?”李盛袭目光微冷,却并不畏惧脖颈的匕首。 “你到底是谁的人?无端来找我,又提起妙端,是想要做什么?”秦轻鸿眉宇冷冽。 “娘子即知吴某背后势力复杂,如此莽撞行事,不怕惹祸上身?” “我本是下流人,在你们这些人眼中,活不活也没什么。你幕后之人既是要用我,又岂会轻易杀我。就算要杀我,能拉上你陪葬,也不算亏。” “那令妹呢?”李盛袭有些意外秦轻鸿说的这番话。 秦轻鸿轻嗤一声,“如你所言,你们找上我,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进不去太监关押那些女孩儿的地方。妙端我不担心,你们暂时伤害不了她。若是以后宦官出家的事情东窗事发。届时我已魂归九泉,无力回天,那也是妙端的命。如今世道不宁,早早去世的人还少吗?”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就已有些不稳,甚至隐隐带着几分疯意。 秦轻鸿今年二十岁,秦家落败之时,她不过十岁,是已经记事的年纪。在享受过了锦衣玉食之后沦落风尘,只怕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 她是憎恨这个世道的,她的骨子里,是带着一些疯气的。 这样的人,并不好掌控。 而李盛袭也并不打算掌控她,各取所需的利用,再好不过。 “吴某身后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吴某所做的事情可以将妙端小师傅救出来。几事不密则成害,各取所需,难道不好吗?” “好一句各取所需!”秦轻鸿目光越冷,架在李盛袭脖颈处的匕首也贴近几分,“什么叫做各取所需。我本可置身事外,妙端出家之事,你敢说与你无关?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受制于我,少顾左右而言他。” 眼前之人背后势力极大,瞒天过海让妙端出家,他们未必做不到。 “秦娘子或许不信,但是妙端无端出家之事,与吴某无关。而且……” 李盛袭目光真诚,她顿了顿,下一刻,秦轻鸿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匕首就被弹开,深深的扎入一边的柱子中。 她的手腕也被李盛袭擒住,整个身子往前倾,被李盛袭揽在怀中。而后李盛袭一个旋身,便将秦轻鸿按在座位上,而她自己,则是站在秦轻鸿跟前,单手将秦轻鸿的双手圈在秦轻鸿的背后。 李盛袭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极快,甚至中间还摸了一把秦轻鸿的纤腰。 “秦娘子谨慎,若是换做旁人,或许真是你为刀俎,只可惜,你遇到的是我。”李盛袭言笑晏晏,望着秦轻鸿面上的人惊愕之色,显然十分自得。 在南晋之时,有人骂他们内卫,说他们“什么脏事都做”,这话虽然难听,但是却不无道理。 她从十岁起就开始学毒学医,或许她不如盈笑那般医术高深,但是什么迷药毒药,她一闻便知,不动声色的解毒法子,她学了不下百种,岂是秦轻鸿可比? 秦轻鸿那杯茶到她嘴边的时候,她就察觉出了问题,只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在她面前,谁都不会是刀俎。 秦轻鸿看着眼前的人。 吴旸的皮囊算不得多出众,不过中人之姿,但是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却充斥着光彩。 尤其是那双眼睛,熠熠流光,仿若藏星千数。 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久居人下之人。他不是西南富商,他背后的势力,说不定就是以他为首。 秦轻鸿睫毛轻颤。 “我对秦娘子从无恶意。想要做的,只是一笔各取所需的交易。”李盛袭轻轻一笑,松开了钳制秦轻鸿的手,他悠哉悠哉的在厅中踱步,“秦娘子以为呢?” 第19章:吴旸 李盛袭安排人在秦轻鸿宅子旁边盯着之后,就离开了秦轻鸿的住所。 虽说都谈妥了,但是秦轻鸿骨子里有些疯性,这样的女人,还是要盯着一些为好。绝对不能将变数放到秦轻鸿身上。 一回到清泉山庄,李盛袭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跟丢了?”李盛袭看着跪在身前请罪的吴旸,“你的身手我知道,容治打不过你,怎么会跟丢呢?” “属下无能。”吴旸低头。 容治以文出众,相比而言,就无人关注他的武艺。况且他的模样也是书生白面,谁能想到他也武功不俗呢? 吴旸本就轻敌,加之容治使计,自焚其屋,就让他金蝉脱壳了。 “自己烧自己的屋子,倒也是个狠人。” 吴旸低着头,看不到李盛袭的神色。听她声音也难辨喜怒。 李盛袭居高临下,看着吴旸,面具下的神色尽是不满,吴旸有看住容治的本事,但是他依旧跟丢了容治。 这不是能力问题,这是态度的问题。 吴旸武功高强,又身居内卫左司中尉,平日里恃才傲物,除了她,谁也不对付。往日还常常同“宁如霜”一争高下。 虽说右司中尉与左司中尉是同级,吴旸与宁如霜平起平坐。但是在南晋之中,一般都是以右为尊。故而吴旸总觉得自己被宁如霜压了一头,很是不服。 “吴旸,你总是不满我将如霜安排在望京,将你安排在西昌,觉着我不器重你。如今我讲你调回望京,交给你的头一件事情你就办砸了?你就没有什么话同我交待吗?” “还请统领恕罪。属下愿将功折罪,只需一夜,哪怕掘地三尺,属下也会将容治找出来。”吴旸咬牙说道。 李盛袭目光冷冽,看着身前不满的吴旸,语气冰冷,“掘地三尺?若是掘地三尺,还需要你做什么?这是你一个人的任务,你还打算叫所有人去帮你做吗?” “属下不敢。” 李盛袭目光中带着一丝倦意,想到什么,她整个人又警惕了起来,看着留今,“他找过来的时候,可发现有人跟着?” 留今尚未开口,吴旸便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盛袭,“统领,属下不至于无能至此。” “回统领,吴中尉走的密道,那边属下检查过了,的确无人跟踪。”留今回话到。 李盛袭摸着脸上的面具,居高临下的看着吴旸,“我从不觉得你是无能之辈。相反,在我眼中,内卫之中除却我与如霜,无人能出你之右。你的能力毋庸置疑,只是你以为身居内卫,只有能力便够了吗?今日之事,除却补救,你更应该做的不是自省吗?” 吴旸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能,但是他心里从不觉得自己无能。他说要补救,也不过就是为了找回自己的脸面。 却从没有想过自省。 吴旸一噎,他抬头看着身前的人,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不再是不满,取而代之的是失望之色。他心头一堵。 李盛袭摆了摆手,“你回西昌去吧,望中之事,有如霜便可。” “统领,属下知错。统领……还请统领恕罪。请统领给属下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被统领放到西昌去了数年,好不容易才被统领调回启用,他绝对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他本就被宁如霜压了一头,此刻若是再失去了统领的器重,他又该如何在内卫中立足。 他不能让统领对他失望。 “你既说你错了,错在何处?” “属下……属下错在轻敌,竟然跟丢了容治,坏了统领的谋划。”吴旸咬牙说道。 “为何会轻敌?”李盛袭单手托腮,继续逼问。 “因为……因为……” “因为你从来看不上容治。”李盛袭替吴旸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一把起身,在吴旸身侧踱步,“恃才傲物已经深入你的骨髓,眼高于顶更是从你的血脉而出,整个内卫之中,除了我,你谁也瞧不上。对同你平级的如霜更是不服。这样的你,又怎么会重视一个文弱书生,不是吗?” 吴旸默然不语。 “可是你忘了!”李盛袭陡然拔高音量,“望京内卫明明高手如云,我却依旧依旧要将你召来,可见其不容小觑!你不愿待在西昌,可你又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派去西昌吗?因为那里是北齐南晋与西戎的交界处。我安排你到那里,除了要磨练你的耐性之外,就是为了要让你监看三地动向。羽化丹流入北齐,你却不察,难道不是你失职之过!” 吴旸一凛。 “你为什么会失职呢?是你无能么?不是,是因为你心存愤懑,所以才玩忽职守。不是吗?吴中尉。” 最后三个字从李盛袭口中说出,显得无比的讽刺。 李盛袭对下宽和,只要你不通敌叛国,她就不会施以酷刑。 而且她并不贪恋权柄,等到北齐一事功成,她便打算功成身退,届时内卫就要换人接班。 赤霄是她,宁如霜也是她。那么作为内卫左司中尉的吴旸便是第一人选。 吴旸各方面能力出众,无论是职位上还是能力上都是接手内卫的不二人选。她有惜才之心,本也有心打磨。可是就凭吴旸如今的状态,如何能够接手内卫? 李盛袭此番发怒,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她对吴旸,是有着极大的期待的,可是吴旸辜负了她这一份期待。 吴旸面色惶惶,心下惴惴,“属下愚钝,竟不知统领如此器重。还请统领降罪,属下……属下愿自请撤去中尉一职,但是请统领万务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绝不会再让统领失望。” 李盛袭目光微诧,吴旸一贯好强,万事要一争高低,没成想今日却愿意放弃中尉一职。这反倒令她刮目。 李盛袭闻言心情稍稍平复,负手而立,“既然如此,我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中尉之职暂时撤去,若是你能将功折罪,我便既往不咎,若是你不能,我就叫笑娘担任此职!你可服气。” “属下服气!还请统领示下。”吴旸忙道。 第20章:搬家 容治回到自己家的时候,火已经灭了,他分寸把控的很好,烧屋子也不过是烧了一间主卧。 他看着变为废墟的主卧,心中暗嘲,总不能每会面一次就要烧一次屋子吧。 他叹了口气,幕后的人见如此情况,只怕已经确定他背后有人,他能做的,只两件事,第一是隐瞒自己背后之人的身份;其次,便是想办法查出是谁布局。 “哎哟,容御史,你原来在这里,可是吓坏咱家了。”还没等容治多想,陈润就不知从哪飘了出来,他四下打量了容治一番,见容治衣衫整洁,人也无事,顿时松了口气。 容治故作无措的看着陈润,有几分哭笑不得,“陈少监,这……这事发生了什么?我不过是出去了一趟,怎么回来的时候,房子就被烧没了。” “咱家也不知道啊。咱家正准备进宫呢,就听说你屋子被人烧了,这着急忙慌就赶过来了。”陈润也什么都不知道。 “这还好只是烧了一间主卧。若是整个宅子都烧了,我这点俸禄可没地方住。” “哎哟,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陈润好气又好笑,他看着这空阔的宅院,“若不是今儿个你的屋子被烧了,咱家还不知道你过得什么苦日子。这宅子里居然只有三名仆妇、两名家丁、两名车夫。丫鬟小厮竟是一个也无。” “我穷嘛。”容治一笑,这话也不是完全作假,六品官哪能那么早就在望京买房,就这宅子,还是管知送给他的,“况且人也不拘多,够用即可,人一多,若是混进一些底细不清的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虽是六品,官位不高,但是你是中尉的义子,怎能这么有失体面,你要是不放心。咱家亲自拨给你二十个人,保证靠得住。小厮就从内侍里面挑,至于丫鬟,咱家手上还有不少女孩儿……”陈润轻笑,他压低了了声音,“保证一个两个……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容治心中警惕,面色却是丝毫不显,他指着自己的屋子,破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急什么不是,你只看我这屋子,便是千人侍奉,也体面不起来啊,还是要先处理好屋子的事情才是啊。” 陈润看着这一片废墟,点了点头,“倒也是。这倒是奇了,今儿你不在家,如今又是早春,时不时的还飘几滴雨,你家怎么会着起来呢?怕不是有人蓄意纵火,想要取你性命吧?要不去京兆尹那边挂个案?” 容治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点了点头,“不无这种可能。只是若是要害我性命,又为什么会只烧我一间屋子呢?这事疑点颇多,怕是不能轻举妄动。” “这倒也是。”陈润点了点头,轻轻咋舌,而后又说道:“不过你住在这里只怕不大安全,不如这样,你暂时先换个地方住,等到起火一事查清楚了,再搬回来也不迟。或者干脆换个宅子住,那也安全。” “这……我哪有钱换房子,再说了,就算有钱,选房子买房子也需要一段时间,我在平康坊那边还有一处小宅,当年读书的时候住的。那儿简单却隐蔽,知道的人少,我干脆就去那儿住。至于这处的宅子,那就劳烦少监帮我寻人来检修检修。” “平康坊?”陈润挑了挑眉,眼珠溜溜一转,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平日里见你清心寡欲,不成想你再平康坊居然也有宅子。怎么?在平康坊也有红颜知己啊?” 容治有些哭笑不得,却并不打算解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陈润也没打算拦着容治,只是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成……” 他顿了顿,又叮嘱说道:“那地方乱,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在,容御史可要小心些,若是发现了些什么,不可轻举妄动,还是要先回来同咱家或是中尉说才好。” 容治目光中飞快闪过一丝幽密,他笑了笑,“有劳陈少监提醒,我有分寸,少监放心。” 陈润点了点头。 容治是宦官的义子,素来为读书人所不齿,他房屋起火,有不少人在心中暗笑,说是天谴。 康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过是一笑了之,他看着身前正在帮自己穿衣的妻子,又见妻子面带愁容,不免问了一句,“绍华情况如何?” 康王妃闻言面容愈哀,“太医说,腿怕是不行了,好好的儿郎,这辈子怕是废了。” 康王其实并不喜欢苏绍华这个纨绔子弟,但是架不住王妃宠爱,王妃甚至还动过要嫁女的心思,如今听说苏绍华腿断了,康王其实是心中松了口气的。 他眼光高,寻常脂粉难以入眼,故而内宠稀少,子女不丰,面对唯一的王妃,他还是很看重的。而且王妃除了在苏绍华的事情上冲动了一些,平日里也很少犯错。 见康王妃如此哀伤,他不免多说一句,“事已至此,已无力回天。王妃还是要收拢收拢心思。若你垮了,怕没人能再为绍华筹谋。且如今国中两党相争严重,新帝又未知品性,咱们还是要小心行事。别一个不慎,祸及自身也就罢了,若是牵连儿女可怎么是好。” 康王妃见康王如此温言,心中不免感动,又回想起前些时日因为苏绍华的事情被宦官利用,更是羞愧,便点了点头,“妾省得。” 康王拍了拍康王妃的手由着康王妃送到房门口,康王刚要离开,却听康王妃疑惑的问道:“妾记得王爷今日休沐,怎的还要出门。” 康王脸色一僵,不过康王妃正在低头帮他理着腰间的玉穗,故而并未发现康王的异样。 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忍住心头的心虚,开口说道:“如今朝局不容乐观,哪怕是休沐本王也不大安心,故而约了几位朝臣去外边论事。” 康王妃没察觉出什么,只是叮嘱说道:“那王爷仔细些,记得早些回来。” 康王点了点头。 第21章:拦截 容治自搬到平康坊后就借着安顿的事情告了好几日的假。 平康坊中有古怪,他手中可用的人又少,只得亲自查探。当然了,这期间陈润还送过几个貌美如花的“丫鬟”过来,明面说是给他送些侍奉的人,也被他“不懂风情”的以“尚在国丧”为名给推了。最后实在是拗不过,勉强收了一个厨娘。 陈润对平康坊忌惮至此,那夜的黑衣人也是想方设法的将他引到此处,可见平康坊的水有多深。 而且,自从屋子被烧之后,他就发觉身边没人在跟着,也不知是那人隐藏的太好,还是真的将人撤走。 前狼后虎,又是敌暗我明,这样的日子还真不好过。所幸平康坊鱼龙混杂,也方便他变装以各种身份四处打探。 这一打探,他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平康坊中,有不少的西戎人。按理来说西戎人多半是住在西市或者鸿胪客馆附近,谁知平康坊中也有那么多西戎人。 他又想到那一夜,那晚上他走得急,没有仔细去看房中男女。但是如今回想起来,那夜一地的衣物,似乎并不是中原服饰。 西戎使团住在鸿胪客馆,鸿胪客馆又是宦官势力。陈润对平康坊又是过分关注,种种迹象几乎可以说明一件事——羽化丹的事情八成和宦官以及西戎有关。 想明白了这一点,平日里做事就有指向了许多。不过很可惜的就是,他不能日日请假。查到了这里,他也差不多要去上朝。 这日散朝罢,容治骑马回来,将要回家之时,就见一辆马车从香云坊中驶出。 三驾马车,且用的都是红鬃马牵车,车以红木为身,漂亮而又扎眼。上头雕刻着飞鸿的图样,从身边驶过之时,还有一股极为浓的脂香粉气,让人不禁沉浸其中。 容治看了看自己的马,忍不住下马。他牵着马,向身边看热闹的百姓问道:“什么人出行?竟是这么大的阵仗?” 那百姓打量了容治一番,笑了笑,“郎君这是新搬来的吧。怕是不认识,这可是咱平康坊中最漂亮的花魁娘子秦娘子的车驾,这八成是……” 百姓也知道轻重,说到后面便也没有再说,而是挤眉弄眼一番。 八成是什么?八成是跟哪个达官贵人约着出行。虽是国丧,但是人家这也没有抚琴弄乐,穿红着绿啊。 瞧瞧那秦娘子,一身素色的衣裳,越发显得天女下凡了。 至于车驾浩大,那也是针对平明百姓,旁的达官贵人,哪个不比秦娘子架势大?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容治故作不经意道。 “秦娘子的入幕之宾,哪能是什么小人物?”那人轻笑。 容治眉头微皱,总觉得奇怪,这个时候就算是招妓,谁不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偏秦轻鸿这么大张旗鼓。难道就因为她是坊中花魁? 只怕有古怪。 秦轻鸿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她,她看着身边低眉顺眼的留今,目光轻嘲。 这人是吴旸派过来的,说是配合她今日行事,倒不如说是来监视她。 那日被吴旸反钳制之后,她就答应了同吴旸合作。毕竟是自己受制于人,而且吴旸有些话说的很有道理。既然是各取所需,又何必问的那么清楚。所以她也就姑且答应吴旸。 她并不清楚吴旸要做什么,吴旸只安排她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时机到了之后,让她将她所能够约到的身份最高的达官贵人给约出来,一道出游。 她的入幕之宾无数,且皆是非富即贵,若说身份高,分量重的,自然莫过于康王。 她从来冷傲,不轻易与人同游,更何况还是亲自邀约,故而她今日邀请康王,几乎是一请一个准。 很快就到了约定好的地方,康王早早的就在那边等候,她垂了垂眼眸,掩盖住了眼中浅淡的嘲讽。 康王在朝中风评极好,也是出了名的人洁身自好,谁又能想到,康王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都说妓女低贱,但是这些人在她身前殷勤讨好之时,也不知谁更低贱。 按照吴旸要求的人,她一步一步的将康王往山中带去,连她都不清楚为什么要来这里,更遑论正沉溺在美色之中的康王。 康王与秦轻鸿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一路跟来的容治却是一清二楚。 他眼眸微沉,不好的预感翻涌上心,他连忙翻身上马,快马加鞭的去通知管知。 康王身份贵重,在宗室之中亦是能说得上话。只是康王精明,从不站队。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帮着周氏清算宦官。 但是,若是康王在这附近出事,那么到时候搜山就是名正言顺。 关着那群女子的院子就在这附近,纵然那是管知的宅子,纵然那里面有先帝题字,但是只要管知不在,又有康王为砝码,谁能拦住搜查的人? 容治忽而十分庆幸今日管知不在宫中,而是在鸿胪客馆与西戎使团谈事,否则若是牵扯到了宫禁,这件事情怕就无力回天。 策马驶入巷道,他的马却不知怎的受惊,马儿嘶鸣,马蹄扬起。容治瞳孔微缩,猛地拉住缰绳,却感到身后一阵剑气袭来,他赶忙弃马而下。 甫一落地,还没来得及完全回头,耳边就听到一阵痛苦的嘶鸣声,而他的脸上,也布满了温热的液体。 他的马,被人杀了。 是的。他怎么忘了,布下这一局的是那个在望中手眼通天的人,他有心布局,怎么会轻易让他察觉,怎么会轻易让他通风报信? 他稳住身子,抬眼看去,随着马匹的倒地,那人的身影渐渐映入他的眼帘。 来人一身黑衣,面带黑巾,持剑而立,轻狂无比。 “你是何人……”容治咬牙切齿。 吴旸轻蔑的看了一眼眼前之人,本来按照他的意思,是想要干脆一剑杀了眼前这个“佞臣”,根本不想多费口舌,但是想起赤霄的吩咐,他再不情愿也开口道:“我不杀你,但是这条路,我不会让你过去。” 第22章:争执 不杀他,但是不许他走这一条路。 为什么会不让他走这一条路,是为了不让他去跟管知通风报信。 不杀他,则是希望他去和别人通风报信。 这哪里是给他生路,这分明是逼他做选择,让他愿者上钩! 要是他不去找别人通风报信,就只能坐看此人背后主事计成,要是他去了……只怕也难以扭转局面。 容治咬牙,他抽出佩剑,同眼前之人纠缠起来。但是吴旸自诩内卫中除却赤霄之外的第一高手,最不怕的就是动武。 两人来往百招,容治很快就落在下风,他看着横剑身前的人,面色不善。 他打不过这人。 其实刚交手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点。 这人并不是前两次同他交手的刺客。虽然两人是一样的打扮,差不多的身形。可是他们的眼神并不一样,眼前之人倨傲又冷漠。 其实他可以感觉得到,眼前人是想要杀他的,只是迫于某种原因而不能杀他。但是前两次的那名刺客,则要比眼前之人随心所欲的多。 所以他才会选择与之交手,却没有想到这个人他依旧打不过。 容治瞪着眼,收了剑鞘,愤然离去。 吴旸刚想要追上去,肩膀却被人按住,他转身过去,只见一名素衣女子站立再侧。 吴旸面露嫌恶,一把拍开了李盛袭的手,“宁如霜?你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李盛袭:“……” “不必追上去。”李盛袭仿佛没有发生刚才的事情。 “我如今虽不是中尉,却隶属左司,难道还要听你一个右司中尉的令?”吴旸轻蔑的说道,不过他也知道分寸,宁如霜既然能来传这个话,八成是赤霄的命令,所以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到底也没有追出去。 “你的任务是守住鸿胪客馆,不许任何人进出,可得做好了,吴郎。”李盛袭轻笑,也扮演好宁如霜的身份,她口中的“吴郎”二字,不仅是在讽刺吴旸如今已经不再是中尉,同样也是在敲打提点吴旸,能够明白自己的任务。 吴旸脸色一变,看向李盛袭的目光越发的不善,“我自然知道,不需要你来提醒。你还是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免得也丢了中尉的位置。” 李盛袭不置可否,转身离去,她刚与吴旸分别,就去寻了盈笑。 “中尉,容治往皇宫去了。”盈笑今儿个关门休息。 李盛袭抬了抬眼皮,“是去找陈润了?” “有可能。” “瑞生和念昔那边呢?” “一切顺利。”盈笑点了点头。 北齐的太平盛世之下,是暗潮涌动。国家不宁,匪患横生,距离管知的京郊别院数十里外的小路上就有不少马匪打劫。 今日垂丝绣坊的顾念昔去外地采买丝绸而归,自然会被马匪“盯上”,顾念昔常常跑商,颇有经验,早有防备。 顾念昔将马匪引到管知枫山别院之后便及时脱身,“谁知”康王竟在枫山别院附近,最后不慎被马匪所劫。 秦轻鸿与康王出游,见康王久久不归,心中惴惴不安,遂而去报案。亲王失踪,花魁报案,足够将此事闹得个人尽皆知了。 而“刚好”,左金吾卫中郎将和刑部尚书正好就在枫山别院附近,秦轻鸿自然而然的,就只能找这两人报案了。 枫山别院的确不能硬闯,但是这事,可是牵扯到了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呢。 盈笑轻轻一笑,“这么好的消息,理应通知康王妃才是。” 李盛袭却摇了摇头,“不,不能通知康王妃。康王妃前段时间已经陷入党争一次。若是这次再让她入局,她怕是会提防许多。顺其自然即可,不必特意提醒。” 盈笑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不免担忧的说道:“我们在宫中耳目稀少,若是真让容治在宫中寻得救兵,岂非功亏一篑?” 李盛袭摇了摇头,“在放走容治之前,我就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到了周氏身侧,又看着他们将消息传入内宫。皇太后在内功之中党羽颇多,连管知都要逊色几分。只要吴旸困住了鸿胪客馆,容治进宫,是搬不到宦官的救兵。除非……他在宫里还有自己的势力。不过如今此局已经是无解,若我是他们,这会就不再选择垂死挣扎,而是选择如何在事后补救。” 盈笑点了点头,又看了李盛袭一眼,“梁州的人回来了,中尉可要一见。” 李盛袭想了想,摇了摇头,“暂时不急,等到解决了此事之后,你再将人带到清泉山庄来。” 盈笑点头。 周书滔在收到秦轻鸿的报案之时,同周书湛商议一番之后,便去请了令,将枫山别院以及附近全部包围了起来。 亲王失踪,放在什么时候都不是小事,尤其是康王是有实权的亲王,而非闲王。 山庄附近很快就搜查了个遍,只剩下最后一处——枫山别院。 别院四周均是神策军守卫,周书滔拎着令牌,与别院守卫面面相觑。 “本将不知,神策军何时成了他人私军,竟来替管中尉镇守别院来了。”周书滔神色微冷。 “别院之中所贡先帝手书,管中尉为防宵小,故而叫末将等人镇守,这是管中尉对国朝一片拳拳敬重之心,不知中郎将为何置喙?莫不是对先帝不敬?”能够被管知选来镇守别院的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莫要信口开河。康王在枫山别院附近失踪,康王乃是先帝臂膀,朝中肱骨,你不让本将搜查,难道是心中有鬼?”周书滔分毫不让。 那将士扬了扬下巴,“敢问中郎将可是亲眼所见康王殿下进入枫山别院。” “既是失踪,本将又怎会看见,其实有没有一查便知,若真坦坦荡荡,又何必遮遮掩掩?” 那将士嗤笑一声,“如此说来,那就是没有看到了。中郎将,这里可是管中尉别院,别院之中更有天子手书。你无凭无据就敢搜查,莫不是对天子不敬?” 还没等周书滔回话,那将士又继续说道:“早闻周氏跋扈,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当初中郎将无凭无据就敢关闭坊门,甚至阻拦王妃车驾,如今空口无凭,就敢对先帝不敬……” “放肆……”那将士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人呵断。 周书滔连忙转身,恭恭敬敬的看着来人。 第23章:失踪 周书湛眉宇冷冽,看着将士满眼不悦,他语气低沉,“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又有什么军功,在神策军中,又是担任何职?” 那人一愣,本想说些什么,只是周书湛只是询问,并未刁难,且周书湛是太后嫡兄,又是周侍中长子,威势自成,他不敢冒犯,便硬着头皮说道:“末将名唤徐青,是宛州人,今年二十二岁,乃是神策军执戟。” 末了,他又面色不善的补充说道:“末将虽是人微言轻,却也知道要敬重先帝。” “呵!不过九品小官,也敢置喙周氏的忠心吗?”周书湛眉宇冷冽,“去年宛州雪灾,周氏捐钱捐粮、周氏女眷施粥施药,不知徐执戟人在何方。而且,若是本官记得不错,去年宛州雪灾,似乎还是康王殿下负责押粮赈灾。如今康王殿下失踪,你不思感恩也就罢了,甚至恩将仇报,抬出先帝压人,是何居心?” 徐青一噎,就听周书湛继续说道:“再者,便是先帝在此,眼见康王失踪,难道会拘泥一处宅子,一道手书?先帝尚且不会如此,他管中尉难道还比先帝还尊贵。还是说你们神策军如今已是奉管中尉为尊,眼中再无皇家?” 周书湛一番话将局势扭转。 连同徐青在内的神策军闻言连忙跪下,直呼不敢。 周书湛提了一口气,轻蔑的看着跪地的神策军将士,“既然不敢,还不打开大门。” 神策军不动。 周书湛与神策军在外对峙,却发现枫山别院上空忽而冒出袅袅轻烟,不属于春季的灼热从别院中传出。 徐青眉头紧缩,惊慌失措的看着枫山别院。 周书湛与周书滔对视一眼,周书湛怒骂道:“混账东西,如今别院起火,你难道还要阻拦吗?你口口声声说敬重先帝,若是先帝手书有所损毁,你仔细自己承担的了后果吗?” 说罢,便不等神策军反应过来,带着人便冲了进去。 赵妤的这把火只是放在了前院,能够发出浓烟引出动静,却又不至于伤害别院中的女子。 赵妤看着内厅堂前的金匾手书,不过冷冷一笑,而后便将火把丢到手书之上。 余下的一切便按照李盛袭所料的那般进行,得知周氏的人冲进枫山别院之后,李盛袭就把吴旸召回。 待到管知陈润等人收到消息赶回别院之时,一切已经是无力回天。 但是万事均有变数,正当李盛袭要安排下一步动作之时,就又收到念昔带回来的消息,“秦轻鸿和留今失踪了。” 李盛袭皱眉,看着身前灰头土脸的念昔,又看着念昔带回来的昏迷不醒的貌美女尼,“怎么回事?人怎么会不见,还有,你们怎么将妙端带了回来。” 此事由周氏闹大,捅到朝廷上之后,那些女子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妙端尼姑身份一暴露,朝廷为了补救,甚至会多加恩遇补偿,完全没有带回来的必要。 念昔指了指妙端,愤懑说道:“秦轻鸿不信我们,看到别院起火之后,就威胁我们去将小尼姑救出来,若是我们不答应,她就将此事始末和盘托出。我们本不惧她的威胁。她又用苦肉计,秦轻鸿用药高超,留今心又软,就着了她的道。我们不得不去将妙端带出来,谁知一回来,两人就不见了踪影。后来那边情况乱的很,金吾卫和神策军重重把守,我们根本无力去搜查,只好先回来。” 李盛袭目光冰冷,抬了抬手,“把妙端送到归竹苑去,派人在外头看好妙端。而后便把枫山别院的事情传给静玄。” “是。”念昔点头,而后又担忧道:“那留今怎么办?” 秦轻鸿那个疯子死了也就死了,留今绝对不能出事。 “如今康王还在山贼手中未曾寻回,秦轻鸿是重要人证,无论是周氏还是北齐朝廷都不会放任不管,他们会去追查。不过,我们也不能不管不顾。应该不会是秦轻鸿带走的留今。妙端在我们手中,秦轻鸿不敢妄动。她们的消失,十有八九是出了不测。”盈笑分析说道。 李盛袭点了点头。 “会不会是容治?容治已经猜出秦轻鸿是我们设局中的一环。既然已经无法破局,说不定他就趁乱将秦轻鸿带走,好打探出我们的身份。”念昔猜测道。 “不无这种可能。”盈笑垂眼。 “不会是这种可能。”吴旸不知从哪冒出,他看着披着宁如霜皮囊的李盛袭,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得意,“容治在这之前就没出宫,别说是容治,就是陈润,他也没有出宫。” 李盛袭点了点头,“不错,容治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扫尾,是想办法补救元嘉帝即将受损的声名,查幕后主使并不是他首要做的事情。” “那附近山匪众多,秦轻鸿生的绝色,留今亦是容貌上乘,说不定是遇到了真正的匪!”吴旸推测道。 念昔冷哼一声,反驳说道:“你不在那边,也难怪不清楚枫山别院的情况。如今枫山别院被金吾卫与神策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现如今京兆尹和大理寺的人也忙着赶过去。就算劫匪如云,他们也不会这个时候冒头。色令智昏也不至于此,这个时候出来乱窜,就是生怕朝廷不出来围剿他们!” 李盛袭眉头紧锁,她看了一眼念昔,示意念昔噤声,“不管是什么情况,总要先去看一看才知道。等到那边人撤走之后,我们再去看一看。” 第24章:没钱 孝期采选女子,这个消息一出,几乎是朝野哗然。 管知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以孟颂延为首的直臣便在朝堂之上将管知一党骂了个狗血淋头。 “圣上,如今国丧未过,管知便肆意采选女子,以媚君之心,置圣上于不孝不义之地,可谓是其心可诛。这倒罢了,竟然还将征来的女子藏匿在先帝所赐的别院中。在先帝手书之前行此蝇营狗苟之事,他心中可曾有半分国朝,可曾有半分先帝,可曾有半分圣上啊!此贼不除,只怕国朝危矣啊!”孟颂延拖着年迈的身躯站在殿前,手执玉笏,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圣上明鉴!”没等年轻的天子开口,管知就一把跪在殿前,拖着哭腔说道:“奴婢对国朝之心,天地可鉴呐。采选之事,奴婢着实不知。奴婢前些时日的确叮嘱过手下的人,提醒他们,国丧将尽,圣上后宫空虚,要早些准备。谁知陈润自作主张,犯下如此大罪。” 周书湛冷眼看着这一切,嘲讽开口:“管中尉倒是一句话将自己摘的个干干净净。中尉说是陈润所为,可是藏匿那群女子的地方可是你名下的宅子。难不成陈润竟有如此能耐?要知陈润不过少监,在神策军中并无官职,如何能调动神策军守备?而您可是正儿八经的神策军中尉!” “神策军向来是国朝的神策军,而非奴婢的私军,在此之前他们就镇守在枫山别院,为的就是看护先帝御匾手书。神策军忠心耿耿,心向大齐。若非如此,他们又岂会来镇守奴婢私宅?”管知反驳。 谁料周书湛却冷笑说道:“好一句为了看护御匾手书,管中尉可知,昨日东窗事发之后,神策军为了毁尸灭迹,竟不惜火焚枫山别院,若非金吾卫及时闯入扑灭大火,整个枫山别院都将化为灰烬!” 说到这里,周书湛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他愧疚的说道:“只可惜先前因为神策军百般阻挠,微臣终究是去晚一步。等到微臣进到别院之时,先帝手书已经遭到焚毁!圣上,管中尉深得先帝器重,却依旧如此丧心病狂,不惜毁坏御赐之物,不惜牺牲满院无辜女子性命。如此佞臣,简直是国朝蛀虫。决不可姑息啊。” “怎会如此?周尚书不曾进去,怎的就能言之凿凿是神策军放火?若真是神策军放火,那么起火之后,神策军又怎会让周尚书与中郎将进去?”管知当即反驳。 还没等周书湛回答,管知又哭诉道:“圣上登基以来,奴婢日夜侍奉左右,唯有昨日离宫,还是去同西戎使团相谈来日榷场商贸往来之事,奴婢如何知道陈润做了这些事情?奴婢又如何知道枫山别院之事?而且,奴婢虽是神策军中尉,却更是内官,圣上登基之后,奴婢未尝联系过一次神策军啊。别说未必是神策军纵火,就算是,也与奴婢无关啊!” 他这话一落,鸿胪寺卿苏长泰当即就站了出来,为管知分辩道:“圣上,管中尉一向忠君体国,敬重国朝,敬重圣上,昨日同西戎使团商议互开榷场之事时,还为国朝谈下来价值五百万贯的生意。管中尉立下此等大功,国朝不赏便罢了,怎能揣度他大逆不道之事。这岂非寒了忠臣之心。况且陈少监一向深得管中尉器重,若是陈润有意欺瞒,又借管中尉之名狐假虎威,也不无可能,还望圣上明鉴,莫要伤管中尉清白啊。” 五百万贯! 朝廷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源州饥荒,宛州雪灾,朝廷积贫,渐成衰弱。若不是襄成侯这些年蔑视朝廷,使得朝廷有理由不发放西昌军费,以至于西昌自给自足,户部只怕早就呈现赤字。 按理来说,五百万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的数目,可是在现在这个关头,五百万贯足矣为北齐挣得一丝喘息之机。 容治眼皮微垂,敛去目光。难怪东窗事发之时,管知半分不急,难怪昨夜商议,管知会想到拿陈润出来顶罪。 有五百万贯这么一张免死金牌在身,谁能动他?周氏倒是想要咬着不放,但是户部的人只怕第一个不会放过周氏。想要处理掉管知,可以啊,周氏拿出五百万贯来啊。 哪怕是孟太傅,只怕都不由得攥紧拳头,将打落的牙齿尽数和血吞下去。 无他,北齐真的太缺钱了,就算真要处置了管知,那也要等着榷场的事情敲定下去。 其实孟太傅一干人等并不想同西戎商贸往来。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况且西戎人又是野心勃勃之辈。同他们往来,大开西南门户,就很有可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这无疑是养虎为患。 但是北齐太穷了。 源州的饥荒,宛州的雪灾,调遣的都是军粮。如今南晋崛起,西戎虎视,若不想被蚕食,军费就绝不能省,这又是钱。 如今才是开春,等五月一到,汛期来临,黎江一发大水,到时候修建巩固堤坝,又是钱。若是江北决堤,那么重建江北,救治灾民,又是用钱的地方。 朝廷哪哪都要用钱,却又哪哪都没钱。哪怕同西戎人做生意是引狼入室,留着管知是养虎为患。却也不得不如此为之。 容治舌尖发苦,心头漫起一股浓浓的无力之感,真没想到,北齐已经落入这番境地。 五百万贯的插曲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孟太傅抿嘴,周侍中垂眸,周书湛攥紧拳头一言不发,而管知掩盖住眼中的得意继续惺惺作态的请罪。 而北齐的主人,朝堂上的天子,却是将一双迷茫的眼睛藏在垂白玉珠串十二旒之后。 他本来只是梁州闲王,不通政事,如今才开始学习天子之道。 周氏与宦官为了夺权不惜闭塞天子耳目。 元嘉帝如今对朝局的了解,甚至还不如殿中最末等的官员。 若是从心出发,他并不想处置管知。原因无他,管知很擅长奉承,只有在管知这里,他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皇帝。 周氏自持扶持之功,孟太傅太过严苛,且常常规劝进谏。就连皇后,都是告诫他要多听多思,但是要少言少行。 只有管知,几乎是处处顺从他的心意。 国丧期间不能临幸妃嫔,也是管知偷偷带女子入宫。 他并不想处置管知,如今瞧着,似乎是有所转机。 第25章:保全 元嘉帝轻咳一声,打破了此时的局面。殿中之人均纷纷抬首看着年轻的天子。 “管中尉劳苦功高,又一贯忠君。先帝在时亦是时常称赞。此事定然是陈润无法无天,诓瞒中尉,才酿成如今大祸。”元嘉帝斟酌开口。 孟颂延闻言皱眉。 容治更是目光讶异,只不过他不过六品小官,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管党可以用这样的话来粉饰太平,但是皇帝却不能真的这么觉得。 “不如这样,中尉功过相抵,便不奖不罚,而那陈润着实可恶,朕即刻下旨赐死。” “万万不可!”孟颂延赶忙反驳。 周侍中周珐亦是随声附和,“圣上,功是功,过是过。岂能一并而论?” 孟颂延难得与周珐意见一致,他正色说道:“此事闹出,损伤的不仅仅是枫山别院与先帝手书,更是圣上的声名啊。当下朝局不稳,昨日事后,流言飞快在百姓之中扩散。甚至有传言说,此事是圣上授意。圣上如今被管知陷入不孝不义之地,纵然管知有功,却难以相抵啊!” “太傅所言极是。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圣上圣明如今毁于管中尉之手乃是事实。如若不罚,那置天子颜面于何地?传到百姓耳中,只怕人人都会觉得,别院之事乃是圣上授意。”周珐也站了出来。 “圣上圣明烛照,又有谁敢恶意揣度?若有刁民,自当杀之。难道还为了他们的捕风捉影,而置功臣于不顾吗?”苏长泰站出来反驳。 管知亦是惺惺作态,“奴婢不敢居功,更不敢央求功过相抵。错信陈润,实乃奴婢罪过。” 朝中又是一片争执不休,吵的元嘉帝头疼。 不满充斥在胸腔,元嘉帝看着朝中僵持的几人,他的手按在卓案上,指尖发白。 他才是皇帝,可是这满朝文武,几人将他当成一个真正的皇帝?他每一道圣旨,都要朝臣点头才能施行。若是中书省与孟太傅不同意,他的圣旨甚至出不了皇宫。如今他想要保一个人,朝臣门也是纷纷和他作对,若不能乾纲独断,他又算什么皇帝! “圣上,依微臣看,管中尉损伤圣明,的确有过,但是中尉劳苦功高,亦是不能质疑。不如给中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中尉负责与西戎洽谈,敲定赋税,若是商成,自可既往不咎。若是不成,再行问罪也不迟。” 这一局竟无法除掉管知,认清了这个现实之后,容治认命一般的站了出来。 “容御史说得轻巧。难道满朝文武,只管中尉一人能与西荣谈商?礼部与鸿胪寺中人才济济,难道还谈不成几笔生意?”周书滔连忙反驳。 容治目光微冷,“自永平五年之后,我朝再没有哪一年与外族通商能够挣得一百万贯。中郎将说国朝人才济济,不知这众多人才,将银子挣到了那去?这些年来,不说五百万贯,就是每年有百万贯的贸易进项,那么年前的源州饥荒,年后的宛州大雪,都不至于生灵涂炭!中郎将言之凿凿,可知在自己骑着千金红鬃马之时,百姓们甚至喝不起一文钱的粥!” 他既然选择了做“佞臣”,那还害怕什么得罪同僚?况且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这些年来,国库收入一年比一年少,支出却一年比一年多。一项一项的亏空,难道不是因为这朝堂中的“人才”太过于“济济”的缘故。 阉党肮脏,难道周氏又能干净得到哪里去?这些年宦官为虎作伥不假,但是在过往数十年,可都是周氏趴在北齐身上吸血!都不是什么好人,如今反倒互相指摘,当真是可笑。 “你!” 容治侧身,并不看周书滔,他继续开口说道:“圣上,依微臣来看,如今最重要的并不是定下管中尉的功过是非。当务之急,是挽救因陈少监之国而使得圣上受损的声名。” “容御史说的轻巧,若是不重罚管中尉,那又何以正圣上清名?难道真如苏寺卿所说,一个一个杀过去吗?圣上乃是当世圣君,难道还能行暴秦之事?”周书湛冷冷开口。 容治并不怵周书湛,他正色说道:“圣上圣明,又何须牺牲忠臣与百姓来全自己的声名?依微臣愚见,事已至此,圣上不如重罚陈少监,而后重重抚慰那群采选而来的女子的家人,彰显圣上圣明以及恩德。至于那群女子,圣上便安排去皇陵日夜替国朝祈福,而圣上自己,也下令替先帝守孝三年,尽人子之责。等到三年之后,再将那批良家子接回宫中。如此一来,世人便知圣上择选良家子乃是一片小心,谁又敢置喙陛下不孝。” 元嘉帝心中不愿,先帝又不是他亲爹,况且寻常百姓都只需要守百天,凭什么他就要守孝三年。 不同于元嘉帝的不满,容治这话,哪怕是敌对如周氏,亦是挑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挽救方法。国丧近色,是为不孝。可若是圣上不仅不近色,还自请守孝三年,那么不孝的流言便可不攻自破。 至于那群无辜被选来的良家子,圣上选择收入后宫,只是因为怕将其遣返归家之后她们无缘嫁娶。这般安排,更是彰显圣上仁德。 此法一行,谁又会指责圣上不孝不仁? 清臣也好,周氏也罢,他们即找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也没办法真的处置管知。 毕竟,不是谁都能给积贫积弱的北齐挣得五百万贯。 孟颂延心下悲戚,却无可奈何。周珐看向容治,目露可惜。周书湛心有不甘,面色不显。周书滔则是脸色阴沉,面露不善。管知却是压下心中欢喜之后朝容治投去一抹赞赏。 容治不卑不亢,如绿竹漪漪。满朝文武无不叹息,这样的人,怎么就认了宦官为父。 几番商议之后,朝廷无奈妥协,众人各退一步。元嘉帝下令将陈润赐死,暂革管知神策军中尉一职,又将贸易之事全权交由管知。 至此,此事方才作罢。 第26章:宫人 元嘉帝回到了太极殿后,就看到了一抹鹅黄色的身影。 江沐颐娉婷袅娜,楚楚而立,端得温柔静默,不过她眉眼稍媚,更添风情。就像是春日梧桐,看着温柔如雪,却香气馥郁。 “圣上。”江沐颐微微行礼。 “皇后请起。”元嘉帝对于自己这个结发的原配妻子还算是敬重,他引着江沐颐到一旁坐下,待到宫人上了茶点之后,便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江沐颐见他面色不虞,料想是因为朝堂之事,便开口说道:“朝堂之事臣妾也已经听说,皇上宽心。” 元嘉帝看了一眼皇后,欲言又止,最终说道:“满朝上下,管知最敬朕,此事他纵然有错,朝臣却也太步步相逼了。” 江沐颐妩媚的眼眸浮现一抹轻微的诧异,她羽睫微抬,“朝臣们也是为了圣上的圣明着想,如何不敬圣上呢?如今圣上君临天下,自然不希望圣上声名有损。至于管知……他或许最是敬重圣上,可若是他的敬重会给圣上带来灾祸,那要这份敬重何用?再者,圣上贵为天子,天下谁人不敬?管知这份敬重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后和元嘉帝少年夫妻,她最知元嘉帝秉性,她这番话虽是“忤逆”元嘉帝,但是听在元嘉帝耳中却是顺耳许多。 “到底皇后能慰朕心。”元嘉帝长舒一气,喝了口茶。 江沐颐微微一笑,又接过元嘉帝的茶盏放在桌上,“臣妾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要和圣上商议。” 元嘉帝看了江沐颐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先帝后宫许多太妃在先帝驾崩之后都出了宫,去皇寺也好,去皇陵也罢,总归都不在宫里。圣上采纳容御史建议,又要为先帝守孝三年,想来三年之内后宫之中不会多添嫔御。宫人众多而宫妃稀少,计算下来,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如放一些宫人出宫,既能开源节流,又能彰显圣上仁德,也好平一平如今百姓之中的流言。” 元嘉帝想了想,点了点头,毕竟他是皇帝,再怎么裁减,侍奉他的人也不会少,他还是同意的,“不知太后那边,皇后可去问过了。” 江沐颐笑意盈盈,点了点头,“问过了的。太后最知大义,怎会不答应。” 周太后把持后宫多年,内宫党羽无数,若是放宫人出宫,势必会清洗掉她手中不少人。周太后当然没那么容易答应。可是她借此机会抬出大义,周太后就不得不顺势。 况且……周太后还有一个和她一样的目的——江沐颐看着端着糕点进来的貌美宫女。 那宫女容貌艳极,体态丰腴妖娆,眼波含情,每走一步都足以勾起男人心底的那点念想。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管知此刻失势,周太后和江皇后连起手来清缴掉他安排在皇帝身边的耳目,也是再正常不过。 “那么,这一切便交由皇后与太后一同处置吧。”元嘉帝拍了拍皇后的手,又看了一眼奉上茶点的刘萱若。 江沐颐轻笑,也看了看刘萱若,开口说道:“依然是要表孝心与仁心,臣妾与太后商议着便是,除了那些到了年纪和身上多病的,不如再放一些正值韶龄且在宫中侍奉多年的人出宫去。如此一来,既是嘉奖他们在宫中多年劳苦,又不耽误他们正常婚嫁人,岂不是更彰显圣上仁德,又可以提现圣上不是那等贪恋女色之徒。” 皇后声音甜润,话又好听,元嘉帝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佳人变了脸色,“皇后说的有理。” 江沐颐笑意更盛,“若是臣妾记得不错,刘御侍今年也已经十八,是芳华最盛的年纪。她又是五岁入宫,至今也有十三年,十三年来从未行差踏错,可谓劳苦功高。不如圣上下旨加恩,赏百两黄金,放她出宫吧?” 刘萱若闻言脸色一白,元嘉帝则是诧异中带着几分心虚。 要是从前,他就算是心有不舍,也会考虑皇后的这个建议。可是如今刘萱若已经是他的人了,他如何肯放她出宫。要知道刘萱若是管知派人调教过的女子,床笫间的风情绝不是一般人可比。 这样的尤物,叫他怎么舍得。 元嘉帝面露尴尬,刘萱若脸色苍白,江沐颐则是恍若未察,继续追问道:“皇上以为如何呢?” “这……刘御侍侍奉的很好,朕还想要多留她一段时间。”元嘉帝随便撤了一个理由。 江沐颐微微皱眉,“这样么?倒是为难了。” “怎么?”元嘉帝按下心中不满。 江沐颐叹了口气,颇为为难说道:“倒也不是别的。就是刘御侍姿容姣好,臣妾本有心在国丧之后抬举她。臣妾还同太后提起过此事,谁知太后便斥责了臣妾,说刘御侍有失端庄……太后不喜刘御侍,加之圣上又要替先帝守孝三年,臣妾便想着,放刘御侍出宫去。既能全了太后的心意,又能尽了圣上对先帝的孝心。” 江沐颐的话很简单,想要留住刘萱若,元嘉帝自己去和太后说。 江沐颐很早就知道元嘉帝国丧期间胡来,只是按下不发,如今有机会除去隐患,她自然要尽早下手,以绝后患。 元嘉帝面露犹豫的看着刘萱若,他的确是喜欢刘萱若,可是太后那边……他怵的慌。太后扶他上位,且坐镇后宫,母仪天下多年,他的确是害怕。 元嘉帝犹犹豫豫,刘萱若更是心头忐忑。她当然想要留在宫里,不然要是出了宫,她还有什么前途。可她只是一个宫女,管中尉如今都失势,何况是她。 若是说她已经是圣上的人,那不行,孝期勾引圣上,此事若出,她只有死路一条。 江沐颐微微低头,掩盖住眼中的冷漠,心中亦是无限嘲讽,所有人都在为了元嘉帝的声名奔走。偏偏元嘉帝自己不爱惜羽毛,不觉自己的境地也就罢了,甚至还同情那个害他沦落至如此境地的管知。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想些什么。若真是怜惜刘萱若,那怎么连百天都忍不过去呢? 纸终难包住火,若是不想引来更大的祸患,那就只能按她说的做。 第27章:无力 比起管知当然失势,刘萱若的驱逐出宫,陈润就要凄惨不少。圣上亲自下旨,周书湛全面接手,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本想攀咬出一些什么,可是管知不会给他机会,在刑部的人还没有到他那里去的时候,神策军的人就先一步把他拿住,将他做成畏罪自尽的样子。 管知如今虽然不是神策军中尉,可是神策军若是不依靠管知,就难有出头之日。 得到这个结果的容治并不意外,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经此一事,管知越发的器重和倚重他,却也愈发的小心谨慎。 陈润刚死没多久,管知就将李容治请到了自己府上。 “策臣,咱家一时不察,竟然着了周氏的道。陈润也是无用,这回还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急中生智,只怕那群人还要在朝堂上咬着咱家不放!太后那个老妇也不安生!竟然还趁此机会见缝插针,将萱若赶出了宫。”管知重重的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目光从眼前容貌出众的年轻人身上扫过。 策臣是容治的字,太平盛世谓之“治”,谋划之臣谓“策臣”。袁景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能够作匡扶社稷,谋划盛世的臣子。 容治谦卑而又恭敬,倏忽之间便落下白子,“义父莫气。此次虽让周氏胜了一局,但是周氏攀咬不放,必定引起圣上不满。义父仍旧在内侍省当差,依旧是天子近臣,也依旧简在帝心。况且义父手中又捏着西戎那边五百万的差事,此事若成,何愁不能复神策军中尉一职。再者,圣上正值盛年,早晚会大权在握,周氏处处掣肘,等到来日,必定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这是读书人最不喜欢的谄媚姿态,但是容治这番话说的管知心中舒坦不少,他点了点头,不屑的说道:“满朝文武都逮着咱家不放。可是他们看不清大势也就罢了,竟然连局势也看不清楚。为了扳倒咱家,竟然还不昔派人烧了先帝手书。只可惜现在国库哪里都要钱,否则还真遂了他们的意,要是没了咱家,谁给他们弄这钱去。” 容治听到焚烧先帝手书之时,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他还是笑着点头,“义父才是国朝肱骨,满朝文武,怕也只有义父能够从西戎人那里挖下这块肉来。任由他们阴谋诡计再多,也不如义父能够为朝廷做一些时事。” 管知目光得意,“那群西戎人在南晋那边打仗吃了亏,就把主意放到北齐来,他们是怕北齐和南晋联手把他们追着打,这才上赶着讨好咱家。要是没有咱家牵线帮忙,别说贸易了,就是西昌都进不了。要是没有咱家,顾凌虚不得弄死他们。” 容治目光一闪,“顾凌虚?” 管知点了点头,“顾凌虚桀骜不驯,虽然没明着造反,但是这些年同朝廷作对,不反也差不多了,他爹死在了西戎人手中,他对西戎人恨着呢!这些年在他的看守下,西戎商客一个也进不了西昌的门。 西戎使臣这一次之所以能够进京,还是多亏了咱家派人牵线搭桥,走得黎江水路过来的。那惊险的,南晋那边巡逻的将士还险些以为是西戎走水路来犯,差点在菱花渡把他们乱箭穿心。” “顾凌虚顽固不化,周氏也是虎视眈眈,我听说周氏还有心同顾凌虚联姻,这若是成了,只怕对义父大为不利。”容治目光微暗。 管知冷笑,“周氏真的是越活越活回去了。这事儿咱家也有所耳闻。居然想着献庶女为妃,嫡女去跟顾凌虚联姻。若是叫圣上知道,看他们有什么好下场。” 要的就是这个,容治沉了沉目光,宦官不怀好意,周氏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放女子在圣上身侧,只怕会向圣上进尽谗言。 “简直是愚不可及。”管知轻嗤,又继续说道:“周氏想要和顾凌虚联姻,想要以此为契机拉拢西昌之军为己用,共同对付咱家。他们想得到美,可也要看顾凌虚有没有那个命进京迎娶啊。” 容治一惊,疑惑抬头。 管知笑得意味深长,拍了拍容治的肩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策臣,如今陈润已死,咱家能倚重的人可不多了。” “愿为义父鞍前马后。”容治连忙说道。 “好好好。”管知笑得满意,“这回咱家吃了一亏,西戎的事情必须要做好,咱家忙不过来。陈润那边还有一些脏事,你去扫干净尾巴吧。还有平康坊那边,你给咱家看着点,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及时通知咱家,不过,不要轻举妄动。” “是。”容治点了点头。 “你在平康坊住的这些时日,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吧?”管知定定的看着容治。 容治同管知对视,“这些时日往来奔走,倒是没大注意发生了什么。只是那日秦轻鸿出游的时候有所察觉,只可惜有人阻拦,没能通知义父。” “这也不怪你。”容治摆了摆手,抬了抬眼皮,“周氏有心布局,你防不胜防,只是这次他们将康王弄丢了,不知康王妃那边,他们收不收的了场?” 容治含笑附和,“义父说的是。” 回到平康坊之后,容治就整一个心神不宁,他一直在想管知刚才那句“顾凌虚有没有那个命进京迎娶”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顾凌虚有没有那个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派人去对顾凌虚下手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又是谁策划的这一局?此事的开端在秦轻鸿,如今秦轻鸿已经失踪,康王也还没找到。 他查了秦轻鸿近来的人际往来,秦轻鸿闭门不出许久。为数不多的交往也就是同一位西南商人有过往来。 而那名商人常年待在西昌,他本来已经怀疑是不是顾凌虚布局。可看着管知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这个想法再次动摇。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顾凌虚布局对北齐的局势好一些,还是南晋布局对北齐的局势好一些。 南晋虎视眈眈,西戎来者不善,顾凌虚将反不反,国中两党相争,朝中天子似乎也未见贤明。 那股无力之感再次传来,回平康坊的巷子狭窄而又漫长,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天空乌云堆叠,酝酿着雨意,这条巷道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看来他这回选错了路。 容治叹了口气,干脆就让雨打在身上,反正怎么都避不过去。 第28章:密谋 回到平康坊,容治这边也就收到了一则消息——妙端不见了。 虽然有人盯着,但是他自己有往来消息的渠道。 妙端本是他安排到那群良家子中的一步棋,他废了好大功夫瞒天过海,帮妙端脱籍,谁知道还没来得及用上就已经东窗事发。 他一下子没注意,没成想妙端已经消失不见。送去皇陵祈福的女子中,独独少了一个妙端。 妙端和秦轻鸿还有康王的消失,顾凌虚和管知的纠缠,还有蛰伏在暗,推动局势的那只手,容治只觉得头疼无比。 还有枫山别院起火的事情,真的是周氏放的火吗?还是幕后之人所为。 如果是周氏放火还好,可若是不是,那么到底是怎么才能放出那一把火呢? 容治深思,他又想到妙端消失的事情。 对了!他可以安排妙端进去,幕后之人未必不能安排进一个良家子。 幕后之人是为了乱北齐江山的,幕后之人安排的人若是到了皇陵,指不定能做出什么。她能火烧先帝手书,难道不能火烧皇陵吗? 想到这里,容治半分也坐不住了,他顾不得其他,赶忙换了身衣服,策马离开了平康坊。 秦轻鸿的踪迹,思虑的不仅容治一个人。李盛袭也一直派人在找。 “属下派人搜遍了那座山附近,一直没有发现秦娘子和留今的踪迹。”盈笑担忧无比。 李盛袭眉宇之间凝聚着忧色,“北齐剿匪的官兵可曾发现什么?” 和宦官孝期采选女子相比,康王被人掳走已经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康王毕竟是皇亲国戚,再怎么样,人还是要找的。 盈笑摇头,语气凝重,“康王也不见了。” “什么叫做不见了?”李盛袭扶着太阳穴,似乎是有些不明白盈笑话中之意。 “匪寨附近似乎有未知势力在争斗,争斗之时难免波及那些匪寨,乱局丛生之时,也就顾及不得康王了。” “未知势力?”李盛袭挑眉。 “很有可能是西戎人。”盈笑又继续说道,她皱着眉头,“我们的人在那些匪寨附近发现了一些带血的衣物布料,有很多都不像是中原服饰。” “西戎人这是疯了吗?”李盛袭冷笑,他们和南晋关系正僵,如今正是和北齐修好的时候,暗中引入羽化丹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生事。 “统领——”吴旸的到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李盛袭疑惑的看了一眼吴旸。 吴旸行了礼,惊急的说道:“属下安排在西昌的人传了个消息过来——襄成侯顾凌虚如今不在西昌。” 李盛袭瞳孔微缩,“哪里去了?” 吴旸严肃的摇了摇头,“还不知道。襄成侯走的十分的隐秘,没有人察觉,还是手下的人废了好大的劲才查到的。” “事情倒是越发的复杂了。”李盛袭面色微冷,“也难怪这件事情捂得死,顾凌虚若是离开西昌,只怕不知有多少人要蠢蠢欲动起来。” “可要属下将消息散播出去?”吴旸有些激动。 李盛袭摇了摇头,“顾凌虚身有反骨,并不真的忠心于北齐,只要看准时机,他必定会成为北齐和西戎的心腹大患。这个时候西戎忙着和北齐交好,虽说暂时不会妄动,可是若是我没有记错,顾凌虚极为厌恶西戎人,西戎商人甚至进不了西昌一步。这个消息要是传了出去,怕就怕回引入更多的羽化丹。” 吴旸听到“羽化丹”三个字就不自在,他垂了垂眼,“顾凌虚对于西戎人的确是厌恶至极,有他威名在外,西戎商人只能借助西昌南边北齐分的那一半黎江水道进出。前些时日统领所说的赵长同,他的船只就时常经过那边。他们多是夜间行船,很容易就走错水道,进我南晋边界,统领若是有意,不妨从这方面下手。” 李盛袭微微惊讶,抑制住微翘的嘴角,“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记得梁音名下就有在那边行船的生意。盈笑,去给南边传个消息,让他们想个办法扣住赵长同的货,再让他们求到梁音那边,叫梁音那边的人帮他们带出扣下的货。” 盈笑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就可以让赵长同同“梁音”搭上线,让赵长同知道,“梁音”在南晋那边有特殊的人脉,如此以来,日后赵长同跑商,就不愁不想要借梁音搭线。 “属下这就去安排。”吴旸高兴大人说道。 “等等!”李盛袭制住了吴旸,她微抬眼眸,“赵长同跑商这么多年,没有错过一次路?” “自然不是。” “没有被南晋扣过货?” “扣过的。只是扣的不多,这两年几乎没有扣过什么货……”说到后面,吴旸的话声音渐微,他看着李盛袭,似乎是猜到了什么,面容微愕,“统领以为……” “人至察则无徒。这么多年,他想必与我朝边境的一些官将有些熟络,也有了交点银子就放人的‘情分’,要是这个时候扣的严格了,赵长同也会怀疑。毕竟他经商多年,最是精明。盈笑,去查一查是哪里的官员同他打交道最多,查到了之后想办法调走,换和梁音有交情的人上来,然后再敲打敲打这些他们。” 和北齐的商人产生“交情”也是人之常情,她不会过分追究,可要是为了钱坏了大事,也别怪她不放过了。 “是。”盈笑点头,她又继续问道:“如今北齐朝廷找补及时,又是皇陵祈福,又是放宫人出宫,皇帝甚至还守孝三年。我们原先的计划还要继续下去吗?” 皇帝及时找补,这个时候再把元嘉帝登基与源州饥荒宛州雪灾联系到一起,未免太过牵强。 李盛袭轻笑,“阿妤不是在皇陵吗?既然能火烧永平帝手书,又为何不能火烧皇陵?皇陵无端起火,岂非天子无德所致?” 盈笑眼睛一亮。 吴旸似是想起了什么,“统领,今日容治私下见了一人,两人相谈良久,只是附近防守森严,属下不曾探查到他们所谈事物。” “见的谁?” 第29章:践诺 “那人披着斗篷,看不清楚,后来属下叫人去跟着,谁知他们中途又走了密道,那条密道直通大街,待到属下跟上去的时候,就不见人影了。”吴旸闷声说道。 李盛袭目光稍暗,“容治不惜暴露也要去见那人,可见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凭他的聪明才智,未必不能猜到良家子里面安排了我们的人。” “容治是想阻拦此事?”盈笑皱眉。 “容治可以提出这个建议,但是他却无力阻拦。负责将良家子运送到皇陵的是金吾卫。他们为了做好这件事情,只会尽快将良家子送去皇陵。”李盛袭低喃,“若是想要阻拦,就只能是那群良家子出了什么问题。” 李盛袭轻笑,“失踪的妙端或许足够让他们拖延一段时间,用以来查查良家子中的内鬼出来。” “统领既能猜到,可是有法子解决此事?”盈笑笑问。 “他们的确可以以妙端为名,阻拦此事,只是容治难道忘了,妙端如今是出家人吗?或许他们可以不将妙端身世公之于众,只说是寻常良家子。可是,我已经将讯息传与静玄师太。周氏为了讨好元嘉帝,为彰显元嘉帝仁德,许良家子在京的亲人前来探望,静玄师太疼惜妙端,从前是因为怕牵连明月庵,如今隐患已除,她难道会不来?” “若真有此事,只怕周氏杀人灭口。”盈笑担忧道。 李盛袭抬眼,“这就要靠咱们了。” “杀不了静玄,那不仅不能用妙端生事,反而要想方设法按下这件事——比如说,加快将良家子送到皇陵。”吴旸一语中的。 李盛袭点了点头,“若是如此,那么唯一的阻拦办法就是加强皇陵守卫,良家子虽是在皇陵祈福但是皇陵中有专门的别苑,陵寝自然不会让他们靠近。” 但是靠不靠近又有什么关系,皇陵附近起火传出去就会变成皇陵起火。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守卫皇陵的皇家戍卫仔细的盯着那群良家子。 但是要守三年孝,北齐军事疲惫,那群戍卫就算盯得再严,也有疏忽的时候,在这期间若是他们找不出阿妤,那么阿妤就还会有下手的时候。 …… “我们已经带你入京,你还不放我们走?”秦轻鸿看着床上伤痕累累的男子,神色冷艳。 那日她与留今僵持,逼的吴旸手中的人前去救妙端,谁知吴旸手中的人离开之后,她就突然被眼前这个重伤的男人挟持。 当时她身上的药物已经用完,她又没有武功在身,留今因为她的缘故昏迷不醒。无奈之下,只得答应这个男人,替他联系部下,想办法带他入京。 床上的男子虽伤痕累累,却难掩芝兰之色。心腹为他包扎着伤口,他听到秦轻鸿的质问之时,抬了抬眼眸,目光落在秦轻鸿绝丽的脸庞上,“那个武功高强的姑娘,不是你的丫鬟吧?” 他口中“武功高强的姑娘”指的正是留今。留今身手不凡,进京之后他就及时叫人看住,免得有什么不测。 “与你何干?”秦轻鸿并不意外,毕竟留今一开始是被她迷晕,若真是她的丫鬟,她迷晕留今作甚?她挑了挑眉,“我已经信守承诺,你是不是也该践诺,放我离去。” “秦轻鸿,二十岁,平康坊中第一花魁,近来因为康王与枫山别院之事,满京高官都在找你。你现在出去,可想过如何自处?” “与你何干?”秦轻鸿目光冰冷,有几分咬牙切齿的说道。 如何自处?宦官会怀疑她是周氏党羽,周氏也会想问清楚她那天为什么会将康王约出来。吴旸也会借妙端掣肘她,继续利用她。 可眼前之人的身份不会比别人简单。他党羽众多,又遭到西戎人追杀,但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可以打探清楚望京局势。哪怕势微,依旧耳聪目明,不曾闭塞视听。 她深陷各方势力,可这并不代表她还要再多牵扯一方势力。明知身前之人身份不简单,她又为什么要再与之牵连。 “我能帮你。”顾凌虚漫不经心开口,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夫退下,“若是我所料不错,那位武功高强的姑娘,应该是你背后之人派来掣肘你的。我可以帮你摆脱掣肘。” 秦轻鸿轻笑,妩媚无限,“我久经风月,从不信有白吃的饭。先不说你如今身陷囹圄,有没有那个本事。就算是有,你想要什么呢?或者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还有,帮我引一个人到这里来。帮我做了这些,我就帮你解决掉一切事情。甚至可以帮你脱籍从良。”顾凌虚说的无比诚恳。 秦轻鸿玩着自己的手指,眼帘半垂,遮去一切妩媚,平心而论,若是眼前之人此话为真,的确是一个足矣让人动心的交易。 可是大话谁不会说,纵然眼前人势力庞大,但是留今身后之人难道就可以小觑?这些时日外界之事她虽不知,但是眼前人的表情却是明明确确写着外面变化极大。能够引起望京大变,可见那人何等手眼通天? 再者,就算眼前之人做得到,但是妙端还在吴旸手中。她废那么大的功夫才救下妙端,难道要在此刻功归一溃? “你被人钳制在手?他拿什么控制你?”顾凌虚见秦轻鸿面色不定,就猜出了几分原因。 “烦请尊驾践诺。”连日相处,秦轻鸿已经养成了这样说话待到习惯,纵然如今知道眼前人身世不凡,她一时也改不了口。故而纵然她的话都是用的敬语,语气却不见有甚恭敬。 不过经她连日观察,此人性情说不上多好,但是人品应该还过得去,不会恩将仇报。 只是想那么多已经没有意义,她再次沦为鱼肉,就算眼前人是刀俎,她也无力反抗。 别说将她放走,就是不杀她,她也是谢天谢地。 “看来,秦娘子不愿意同我做下这笔交易?”顾凌虚抬头,似乎有些无奈。 秦轻鸿不置可否。 “秦娘子可知,你幕后之人是为了搅乱整个北齐京都。秦娘子的出身我亦是知晓一些,秦御史节烈,秦娘子难道没有半分乃父之风吗?” 秦御史与已故襄成侯有过交情,只是秦家遭难之时,顾家也是自顾不暇,根本无力施加援手。 秦轻鸿看了一眼顾凌虚,她的面色逐渐变得古怪,先是不解,随即就变得讽刺。 她甚至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先是无声冷笑,而后便放声大笑,“‘乃父之风’?‘节烈’?可笑,真是可笑!搅乱望京有什么不好的?” 顾凌虚愕然,只听秦轻鸿继续说道:“我不知尊驾是谁,但是料想尊驾身份不凡,虽不至于手眼通天,但是如何也不会耳目闭塞。这几十年来‘节烈’之人落得什么下场,尊驾难道不知?袁将军落狱,襄成侯战死,我父一心一意却不得好死。而我……我何其无辜,却流落风尘,不得不对那一个个讨人厌的男人逢迎。一次又一次的沦为他人的棋子!尊驾如今是有何颜面用我父来裹挟我为己所用?不觉得虚伪至极吗?” “你!”顾凌虚怒而起身,不慎牵动身上的伤口,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个国家费心筹谋。我这样的人,只求在世上痛快的苟且,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秦轻鸿说到最后,激动的身形都有几分不稳,她抬手扶了扶太阳穴,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最终暗暗垂眸。 又重复了那一句话。 “烦请尊驾践诺。” 第30章:放虎 “侯爷,那女人好像脑子有点不太正常。”派人将秦轻鸿带下去之后,顾凌虚的心腹就无奈的上前说道。 顾凌虚:“……” 他揉了揉头,又重新处理了伤口,“西昌那边安顿的如何了?” 心腹点头,“一切妥当。只是宦官与西戎人已经发现了侯爷的踪迹,只怕瞒不了多久了,侯爷还是要早日回西昌啊。” 顾凌虚冷眼,想到宦官,他就忍不住气恼,他此次来京,本就是为了阻拦北齐与西戎通商,顺便再以西昌为筹码,取管知狗命。谁知道与西戎通商竟然成了管知的保命符。 “满朝文武竟是无一能用,新帝若是登基之后就拉拢宗室朝臣,先诛周氏,再杀管知。届时内忧除尽,又有我镇守西昌,解决外患。北齐何愁不能繁盛兴荣,竟然只顾眼前之利。”顾凌虚愤懑说道。 心腹:“……” 侯爷你怎么也脑子不太正常的样子。 心腹刚要开口说上两句,谁知又听顾凌虚说道:“你说秦娘不正常。可我觉得她正常无比,这样的世道,凭什么指望百姓一心为国?若非担心西戎乘虚而入,又有父亲临故遗言,只怕我手下这十万兵马,早已剑指中原。” 顾凌虚长叹一气,“秦轻鸿是不可能放走她的,她生的好看,受制于人,又深恨北齐,放走了只会惹下祸患。至于那个武功高强的女子,倒可以使着一放,说不定能够顺藤摸瓜。” 心腹点了点头,又继续劝说道:“如今京中与西戎通商已成定局,只怕侯爷也于事无补,不如早回西昌。届时西昌又侯爷坐镇,隔断西南屏障,朝廷就算是想通商也不能了。西戎人夹带的那些脏东西,也难进来。” “话虽如此,可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从前我多有阻拦,那些东西终究流入国朝境内。”顾凌虚垂了垂床边小几,愤懑不平,过了一会儿他才稍敛神色,“无论如何,还是要将这个消息给太傅送去。新帝看着不清楚明白,朝中我只信太傅一人。” “可是秦娘子不愿意帮忙牵线搭桥。宦官和西戎人虎视眈眈,若是想要不着痕迹的联系到太傅,怕是不易。” “不易?那就光明正大的联系。” 心腹皱眉,“若是如此,管知必定会借此机会攻讦侯爷。” 诸侯无诏入宫,可是大罪。 顾凌虚不屑而又轻傲,“攻讦?他如今自身难保,还想着怎么对付我?做梦吧。况且,朝廷一直想和西昌修好,我愿意进京朝觐他们不知道多高兴。再者,就算宦官攻讦我又如何,难道不会有人出来为我仗义执言?阿耶常说孟太傅老成谋国,此刻北齐不得不与西戎通商,孟太傅必然希望有人能够震慑西昌使者。” 心腹闻言,倒也无话反驳,“既然如此,属下便差人去留个空子,让那位武功高强的姑娘逃走。” 顾凌虚点了点头。 …… 和秦轻鸿的备受礼遇不同,或许是因为留今生的没有那么好看,又或许是因为留今武艺高强,总之,自从顾凌虚联系到自己的旧部之后,留今基本上都是被人用绳子绑着,虽说一日三餐以及正常活动都不用人担心,但是不得自由还真是不好过。 其实中途她原本可以自己逃走,只是顾凌虚拿秦轻鸿的命威胁她,以至于她不得不留下来。因为统领还需要秦轻鸿,她不能让秦轻鸿死。 顾凌虚困着留今,为了怕留今猜到顾凌虚的身份,用秦轻鸿钳制住留今之后,留今的眼睛就一直都是蒙上的。 她只能靠自己多年内卫训练出来的能力推断出这里的大致位置,只能通过外面的声音和喂饭的时间来推荐大概的时间。 她被绑的位置大约是在窗边,今天上午给她喂饭的人一时疏忽,忘了关窗——虽然只有一个上午,却也足矣让她折下一根树枝。 这根树枝在她手中磨了许久,到了半夜才磨断了绳子。留今很快就挣脱开来,她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睁开眼睛看着这屋里的环境。 她蹑手蹑脚的起身,门是从外面锁住的,她没法大开,唯一的办法就是跳窗。 她用树枝捅破了一个小孔,窥探着外界的情况。她被困在这里也有两三日了。 巡逻的时间和人数她心中也有几分计量。再过一刻钟,就有空隙,她就可以乘机逃走。 时间一到,留今便破窗而出,沿着房瓦窜入巷中,如今她已经消失了好几日,统领必定担心。秦轻鸿暂时安全,她也没功夫管她,只能先保全自己。 她只能大概的推断出这里的位置,却不知道具体是那个坊。房中晦暗,四周还有巡查的金吾卫,她得赶快走。 不过庆幸的是在望京蛰伏数年,她对于望京的大小街道还是极为熟悉,走了两圈之后,她大概就能够推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留今刚想回清泉山庄,却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白日院内也有人巡视,她攀折树枝难道就没人看到吗? 第31章:皇后 “从来无错?”清泉山庄之中,李盛袭见了梁州来的内卫。 内卫点头,“的确,梁王能力不显,但是在梁州之时,他不曾有一次行差踏错。” “不出错……”李盛袭呢喃着这三个字,这三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古往今来,有功有过之人很多,但是无功无过之人极少,“我记得梁州曾今出过几次大事?” 内卫了然,“的确如此,那几次大事,梁州不少官吏和豪强都被革职查办,削爵流放,梁王独独幸免。” “周太后选定梁王的理由,也有一句‘袭爵多年,从无过错’。”李盛袭捏着耳下明珠,神色意味深长,“元嘉帝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圣明之辈……他是什么时候继承王爵的?” “梁王父母早逝,他继承王爵,是在正冠娶妻之后。” “这位元嘉帝身边还有高人指点啊。”李盛袭轻笑。 “倒不曾听说过。若有什么高明的谋士,新帝登基之后也未见重用啊。”朝中虽有两党相争,圣上摸不到权柄,但是即有如此高手,想要筹谋一个官位也不难。 “或许是身份不便站在朝堂之上呢?” “嗯?”内卫不解。 李盛袭刚要说什么,就有人跑了进来,又惊又喜的说道:“中尉,留今回来了。” 李盛袭面露喜色,连忙从罗汉床上起身,她连忙朝门口走去,留今很快就走了进来。 “终于回来了。”李盛袭轻轻理着留今的的鬓发,又见留今身上有刀剑之伤,眉头微皱,“去拿药箱过来。” 李盛袭说完,就将留今扶到罗汉床上做下,又摆了摆手,让屋中男子退下,亲自给留今上药,“是谁对你下手?怎么身上还有刀剑之伤?这……怎么还有弩箭?你遇到巡夜的金吾卫了?” 留今笑了笑,“算是吧。” “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秦轻鸿怎会消失不见?”李盛袭看着留今身上的伤口,细心的人处理着。 “那一日属下醒来之后,属下与她就被一个浑身是伤的青年男子挟持。他要我们帮忙联系旧部。属下本想先逃出来,谁知他用秦轻鸿的命威胁,属下只得听命。联系到他旧部之后,他的旧部便受他的命令将属下拿住。这几日他倒也没对属下做什么,只是绑着属下,蒙着属下的眼睛而已。绑属下的时候甚至事先用绸缎裹了一层,此人心地尚可,怕是觉得属下底细不明,这才将属下绑起。” “后来呢?”李盛袭给留今上着药。 “今日属下寻着机会逃了出来,出来之后发现觉被人跟踪。属下怕被人察觉,没敢打草惊蛇。故而,属下后来将人引到巡夜的金吾卫处,借金吾卫之手拖延住他们,这才回了清泉山庄。”留今脸色苍白。 “抬手。”李盛袭给留今包扎,“如你所见,是什么人?” 留今乖巧的抬手,“属下不知,但是他那些旧部,看着像是行伍出身。不同神策军与金吾卫那般多为富家子弟,花拳绣腿。也不似内卫那般精明锐利。更像是稳扎稳打从战场上锻炼出来的。且一举一动颇有章法,应该是军中出身。” “在他进京之后住在何处?”李盛袭放下了手中的药瓶。 “安宁坊。”留今穿好衣服。 “显贵云集之处。”李盛袭沉思,她又问:“秦轻鸿呢?” “不知。不过秦轻鸿比属下自由的多。许是因为秦轻鸿不通武艺的缘故。” “西戎人中道劫杀,军伍出身。满足这两点的人不多啊。”李盛袭浅笑。 “很有可能,而且老襄成侯在安宁坊的确有处宅子。” 李盛袭扬了扬下巴,“康王你可曾瞧见?” 留今摇头,“属下不曾瞧见,怎的,康王失踪了吗?” “西戎人同带走你的人争斗之际,波及到了山中匪寨,康王也就在那个时候生死未卜了。搜查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康王妃一天到晚的往大理寺和刑部跑。还有香云坊,也因为这事,牵扯出了国丧期间开门营业的事情,朝中不少官员及其子弟均被弹劾。乱成一片。” “乱中最好生事。”留今穿好了衣服。 李盛袭点头,“珠娘找到了。” “珠娘……是魏运的心上人?” “陈润手底下脏事不少,明明是一个阉人,却养了不少漂亮的姑娘。不过这事儿被容治按了下去,那些姑娘他给了一大笔钱,尽数送走。我就叫人半路把珠娘给了结了。”李盛袭面色平淡无波,不过她纤长的睫毛却掩盖住了她满眼的复杂。 她没有去见珠娘的必要,杀珠娘,也不过是因为魏运。 每每提到珠娘,他就总会想起魏运。谁叛国,都不如魏运叛国对她来的震撼。 那是她一手提拔的人,她本以为,送魏运来内卫,能够给魏运提供一条摆脱马奴身份的机会。却不料最后竟是这般结局。 “魏运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留今叹然。 “容治那边的势力也比我想的要复杂。” “嗯?” “今日皇宫之中又有圣旨发出。为彰显元嘉帝仁德,采选的良家子若是愿意,可以自请归家。若是不愿归家,便去皇陵替北齐祈福,等到三年孝期之后再入宫为妃。” 留今虽不是外界情况,但是对于李盛袭的心思还是猜得到几分,“三娘是希望阿妤能够去北齐皇陵?” 李盛袭点头,“只是阿妤当初是被宦官‘强征’,若是此时坚持留下,只怕会引起怀疑。” “这倒是为难……若是不留下,那就是放任这个能够进入北齐皇陵的机会。” 要知道皇陵守卫众多,他们很难安插人进去。 “办法倒是还有办法。只是我没有想到,容治身后的势力中,竟然有人能够轻易左右元嘉帝的想法。” “三娘可有怀疑的人?” 李盛袭点了点头。 “何人?” “江皇后虽父母早逝,却是毓出名门,貌美而贤达,在梁州颇有嘉名。她嫁入梁王府后,执掌中馈,辅佐梁王。使得梁王这些年,不曾有一丝错处。” 第32章:疾行 国丧过后,百废待兴。 因为圣上的圣旨频发,管知那边又倚重,容治这几日几乎是忙的脚不沾地。哪怕好不容易到了休沐的日子,他也要大清早的出门办事。 等到办完事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好不容易有喘口气的时候,容治也不疾行,就慢悠悠的骑着马。 还好静玄师太那边她已经安抚好了,如若不然,妙端的事情闹出来更是麻烦,也不知道妙端人去哪里了。 妙端的失踪,多少责任在他,只是他如今事忙,更顾及不得了,只得脱了太傅帮忙寻找。眼下他又接了那群良家子的事情,明日还要往驿馆那边跑。 若不是因为布局的人可能安排了人手在良家子中,他真的不想接这件事。负责将良家子送至皇陵的是金吾卫,带队的更是早就熟稔的周书滔,只怕这差事也不好办。 容治有些无奈,正当他继续走着的时候,身后忽而传来了马蹄飞扬的声音。容治目光一沉,连忙控制马,避开一条道路。 “内宫办事,行人避让——”宦官尖锐的声音裹狭着尘埃而过。 行人见此,慌忙四散开来,正当容治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就听到马高昂的嘶鸣声。 容治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听到四周传来的行人惊慌的声音。 “踩人了——” “快跑——” 容治连忙跑了上去,那宦官似乎不以为意,并不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一脸嫌恶的翻身上马,随手扯下钱袋子往地上一丢。 “站住!”容治甫一开口,就有人抢先他一步。 那人一身墨色衣袍,身姿轻快,飞身上马便将宦官从马上踹了下来。容治见此,连忙去看那个被宦官踩踏的老汉。 “哎哟,是谁?是谁踢咱家?”宦官骂骂咧咧,他还没看清楚来人的长相,就忍不住叫骂道:“你在做什么?哪里来的刁民,你知道耽误了宫里的事是什么罪过吗?” “我若记得不错,望京街道,似乎不许疾行。”那人甩了甩头发,剑眉星目之下,满是不屑一顾,听到宦官的名号时,眼中厌恶更胜,他一把从马上跳下,揪起宦官的衣领,“你是什么东西,打着宫里的名号,犯着国朝的律法——啊?” 话音一落,他就一拳送到了宦官的脸上。 正在嘱托人将老汉送去医馆的容治一愣,莫不是周氏的人?不然的话,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打宦官的脸面。 他朝着顾凌虚看去,眉头微皱,周氏年轻的郎君他都见过,似乎没有这一位。而且周氏子弟大多习文,但是这一位每每下手都气力非凡。 “反啦!反啦!哎哟——”宦官被人打得哀嚎不已。 容治一时之间在犹豫要不要上前解决此事——罢了,宦官跋扈已久,他因种种缘故不好出手,如今有人愿意收拾,他自然乐见其成。想到这,他叫人送走老汉之后,便站在一旁看戏。 街上来往的百姓众多,这事闹的动静不小。他们不满宦官久已,见顾凌虚怒打宦官,心中更是高兴,更加不会插手。 顾凌虚每一下下手都极狠,几拳下去,宦官就已经被打得进气少,出气多。 容治眼见事态严重,连忙拦下了顾凌虚又要送去的一拳。他倒不是担心宦官有什么事,只是这个宦官要是被打死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儿郎只怕会遭到管知的报复。 顾凌虚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玉山行人一般的容治,不由得收回了拳头,“做什么?” 顾凌虚不认识容治,但是宦官可是认识,他仿佛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从顾凌虚手中挣脱,“容御史,容御史,你可要为咱家报仇,这人……这人分明是想要造反!” “御史?”顾凌虚挑眉。 “自然,这可是管监义子。”那宦官怒瞪顾凌虚。 顾凌虚冷笑,原本看着容治还算和善的眼神泛起一抹凶光,“管知那条狗的义子?哦!你就是那个全天下读书人都唾弃的状元郎?” “你——”宦官还想说什么,就被面色不善的容治拉住,他看着顾凌虚,正色说道:“这位郎君,这位公公在街道疾行虽是触犯国法,但是郎君当街打人,似乎也与国法相悖。” “打人自然不对,打狗与国法何干?别说你们,管知来了老子也一起打!”顾凌虚说完,挥着拳头就朝着容治送过去。 容治没想到顾凌虚一言不合就动手,躲闪不及,硬生生的挨了一拳。他吃痛一声,只能同顾凌虚纠缠。 容治武功高强,但是顾凌虚是将门子弟,又行军多年,天生极具气力,相比容治技巧频出,顾凌虚则更多的是以力破巧。 李盛袭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两道缠斗在一起的身影。 方才哪一位被踩踏的老汉正是赵瑞生,而今天这一局,也是她布下。却没想到能看到这样一番好戏。 “中尉,那黑衣郎君,就是那日带走属下与秦轻鸿之人。”留今低声说道。 李盛袭撑着下巴,“观其言行,想来是顾凌虚无疑了。” 留今皱眉,“属下不明白。他既然秘密进京,又为什么要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不应该低调行事吗?她与顾凌虚相处过一段时间,此人粗中有细,不应该如此莽撞啊。 “故意为之罢了。”李盛袭漫不经心,“宦官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又联合西戎痛下杀手。既然如此,遮遮掩掩已经没有必要,倒不如直接闹出来。” “这可是无诏入京。”留今讶异。 “那又如何?”李盛袭浅笑,语气轻蔑,“北齐如今的局势,只要顾凌虚不反,又有谁敢动他,谁会动他?十万大军守在西昌,守在三军交汇之处。动他,无异于自毁长城。更何况与西戎人谈生意,若是多一位仇视西戎的将军在,那就多一份谈价的筹码。管党或许会闻着味咬上来。周侍中和孟太傅可不会纵容他们。” 留今点了点头,又听李盛袭笑着说道:“只是顾凌虚这个性子,同瑾瑜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第33章:自得 听到李盛袭提起穆璟,留今也不由的展颜,“也不仅是性子像,这经历倒也有几分相似。只是襄成侯不如定宁侯那般幸运,遇着了您这么一位伯乐。” 李盛袭不置可否,只是目光向南,心念故国。 顾凌虚和容治的这一架由匆匆而来的金吾卫制止。容治不敌顾凌虚,那张如玉的脸毫不意外的挂了彩。顾凌虚虽比容治武功高强,可身上伤还没好全,这一架打得旧伤复发,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书滔看着两人,尤其是在看到容治的时候,面露不善,“何人在此闹事?” “中郎将,这可不是什么闹不闹事的问题了,此人殴打朝廷命官,你还不即刻将人押送到大理寺?”那被打得半死的宦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周书滔半眼不看他,谁知下一刻顾凌虚竟然又一脚朝那宦官的心口送去。 那宦官捂着心口,疼的一时间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 这下子,就连周书滔也不由得将目光落到顾凌虚身上,他怒喝道:“放肆,当着本将的面你也敢打人,你眼里可还有国法在?” “此人当街疾行,甚至还冲踏了一名老者,这才叫真正的罔顾国法,本侯,不过是替天行道。”顾凌虚仰着头,哪怕身上旧伤复发,却也不改半分傲气。 倒是一旁的容治,听到顾凌虚的自称之时,眉宇狠狠的一跳。 “你是何人?”周书滔也警惕了起来。 顾凌虚慢悠悠的拿出了一枚腰牌,依旧跋扈倨傲,“带本侯去面圣。” 襄成侯进京的事情不消得一日就传遍了整个望京勋贵圈,众人都很好奇,这位不受朝廷节制多年的军侯此时进宫到底是寓意何为。 太极宫中,元嘉帝面色不善的看着面前的几个朝野重臣。 管知率先开口,“圣上,襄成侯无诏进京,可谓是大不敬啊。当街打人,打得还是朝廷命官,更是嚣张跋扈。若是不严惩,国朝威严何在啊?” 他没想到顾凌虚这么不管不顾,居然敢当街打人。容治自小习武是还好,可那名小宦官被他这么一打,又挨了窝心脚,这下命怕是不成了。他倒不是担心那个小宦官,只是顾凌虚这分明是打他的脸。 再者,若说他与周氏是水火不容,那么他与顾凌虚便是不死不休。就算顾凌虚不是打他的人,他也照样会朝顾凌虚发难。 周氏有心拉拢顾凌虚,加之周侍中与管知不对付,他抬了抬眼皮,“圣上,此事微臣已经派人调查,此事乃是那宦官藐视国法在前,罔顾人命在后,襄成侯出手实乃义举。置于私自进京——襄成侯如今就在宫外,圣上不如先见他一见,听他分辨一番。” 孟颂延亦开口说道:“圣上,襄成侯乃是西昌壁垒,国朝重臣。况且襄成侯在月初便已经上书,说待到国丧过后便要朝觐圣上。如今国丧已过,襄成侯来朝觐,也在意料之中。也许是因为有急事突发,未必是大不敬。如今国丧已过,朝中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啊。” “太傅此言差矣。”管知连忙反驳,他语气不善,“襄成侯不受朝廷节制亦有多年。不得不防,若是稍有疏忽,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周珐冷眼说道:“襄成侯孤身入宫,岂会不诚。即便如此,待到图穷匕见之时,宫中禁卫自会拿下乱臣贼子!” “侍中说图穷匕见,将襄成侯比作荆轲,难道是将圣上比作暴秦?”管知最擅长钻的言语上的空子,他还没等周珐反驳,又继续说道:“何况襄成侯一向仇视西戎,这些年来,西戎商客未能进西昌一步。如今北齐与西戎正在谈商,圣上若是在此刻接见襄成侯,那置西戎使臣何地?” 周珐闻言,压下眼中的怒色,“管监此言差矣。天子接见国臣,与狄夷何干?再者,西戎人因为通商之事,已显跋扈之兆,圣上接见襄成侯,既是对襄成侯的恩遇,亦可敲打西戎。” 因为西戎的事情,管知虽在此前早到了口诛笔伐,但是他几乎风光未损,甚至还有更甚的趋势,若是再无人掣肘敲打,那未免也太得意了。 元嘉帝听着这两人的争吵,心中烦躁,但是尚有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发怒的时候,他捏了捏自己的龙袍,强压下自己的脾气。 几人争执不休,谁都有自己的道理。元嘉帝心偏管知,却也不能以一人之力抗住周珐与孟颂延的压力。最后只得说一句,“容朕想想。”便送走了三人。 朝臣送走不久,皇后就从清宁宫中而至,皇后行礼之后,元嘉帝就抱怨了起来,“太傅与侍中都执意让朕见襄成侯一面。可是襄成侯不满朝廷多年,如今又私自进京,进京之后又跋扈行事。朕就算见了他,又能如何?是该罚,还是放过?若是该罚,朕见他何用?若是就此放过,国朝颜面何存?” 江沐颐垂了垂眼眸,她轻柔的替元嘉帝捏着肩膀,温和的说道:“圣上,襄成侯不受朝廷节制多年,先帝在世时尚不归顺。圣上甫一登基,他便呈现敬意,如今又愿意入京朝觐,想来正是被圣上圣德所感。圣上放过他,彰显的是圣上的仁德,怎会伤国朝颜面。” 江沐颐最了解元嘉帝,知道什么话他能听得进去, 果不其然,元嘉帝闻言,面色稍霁。 江沐颐垂了垂眼,掩盖住眼中的失望,“先前朝廷多难,如今渐显太平,管监又挣下五百万贯赋税,解朝中燃眉。不如圣上乘此机会施行仁政,免却源州、宛州等西南诸州赋税,当然了,包括西昌在内。届时,圣上再行接见襄成侯,无论是赏是罚,襄成侯只会心服口服,天下百姓也只会觉得圣上圣德。” 元嘉帝拍了拍江沐颐的手,不由得笑道:“你啊,不知朝政。挣得五百万贯,纵然给朝廷了喘息之机,但是西南赋税一免,怕又要入不敷出。只是你倒是给朕提供了个思路,全免自然不可,减去一些倒是可行。” 江沐颐见他颇为自得,垂眸敛神,愈发柔顺恭谦道:“圣上圣明,那……襄成侯,圣上见是不见?” 元嘉帝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不见也得见了。” ------题外话------ 加更 第34章:进宫 兴庆宫中,太后手执佛珠,跪坐在佛象之前,念了约莫小半时辰的佛珠,才由宫女搀扶着缓缓起身,离开了佛堂。 她端坐在罗汉床上,浑身上下还带着几许佛前檀香,又手指佛珠,素衣简妆,破有几分宝相庄严的模样。 田嬷嬷从宫外而入,在太后耳边低语几句。 周太后睁开眼来,手中的佛珠亦是一顿,“皇后刚离开太极宫,圣上召见襄成侯的旨意就也离开了太极宫?” “正是!”田嬷嬷点了点头。 太后摸着佛珠,“周侍中和孟太傅在太极宫中劝了一个下午都没劝动,皇后不到一个时辰就说动了?” “圣上慕色,又与皇后有少年夫妻的情分在,皇后的话,自是听得进去的。”田嬷嬷点了点头。 太后想起前些时日放宫人的事情,慈和的眼眸中泛起锐色,“话虽如此,却怕圣上太听皇后的话了些。” 皇后精明,偏偏皇帝能够听得进皇后的话。虽说皇后母家无人,但是看皇后的架势,也不像是亲近周氏的样子。前些时日放宫人出宫,可见皇后野心。 皇后多有手段,又是国母,此刻更是多事之秋,一时半刻还动她不得。新帝又采纳了容治的建议,守孝三年。三年不入新妃,足矣让皇后羽翼丰满,若是再没个人掣肘,只怕皇后要一家独大。 “太后是想……” “令闻调教的如何了?”太后问道。新帝慕色,看管知就知道,不过是偷偷献上了一个妖妖娆娆的女子,就叫新帝对管知多为留情。 此法虽上不得台面,却胜在好用。 “三娘子聪慧貌美,想必无人不爱。只是如今圣上要为先帝守孝三年,只怕无法纳新妃在侧。”田嬷嬷有些犹豫道。 太后轻轻一笑,“圣上忙于国事,皇后要执掌后宫。哀家膝下寂寞,宣召娘家侄女入宫侍奉,代帝后尽孝,亦是情理之中,还有谁敢置喙不成?” 三娘容色出众,皇帝见后必然念念不忘。新帝见着也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不然也不会未过百天就偷吃。 三娘入宫之后,有她牵线搭桥,何愁不能成事?所谓妾不如偷,到时候他们也能有个耳目左右新帝。况且,这事只要瞒住了旁人,就意味着新帝的把柄掌握在她的手中,届时也可掣肘一二。 田嬷嬷闻言,只得点头。 “如今襄成侯也入京,令望的事情也要安排上了。令望那边如何了?”太后又追问道。她对此事倒是势在必得,周氏与宦官势同水火,襄成侯与宦官不死不休,二者本就是天然的盟友,周令望又貌美聪慧,顾凌虚应当没有拒绝的理由才是。 田嬷嬷微微皱眉,“四娘子如今还在明月庵。” “怎么还在明月庵?”周太后不解。 田嬷嬷摇头,“听人说,似乎是四娘子觉得自己不够虔诚,这才在佛前多留了几日。” “这孩子,还真要遁入空门不成?”周太后皱眉,略掩了眼中的不满,便挥了挥手,“罢了,叫她快些回来。年纪轻轻的女郎,一直在庵堂里待着,像什么样子。” “是。”田嬷嬷点头。 …… 顾凌虚收到元嘉帝的诏书之时,他换了一身衣服,便和宣旨的宦官一同进了太极殿。 西昌脱离朝廷节制已久,顾凌虚也是久不来朝觐,乍一面圣,他的礼行的还不是很规范。 元嘉帝按下了自己的不悦之色。 行过礼后,元嘉帝就开门见山:“襄成侯为何突然进京?” “圣上登基,微臣身为北齐臣子,自当进京朝觐。”这话说的还算是恭顺,元嘉帝面色稍舒。 而一旁的孟颂延也是松了口气。襄成侯年少轻狂,性情桀骜,先帝一朝不反而反,如今改朝换代,他愿意来归顺,孟颂延自然是乐见其成。 “既要进京,也当先上书请旨,才算恭敬,襄成侯就算有心朝觐,也该守规矩才是。”管知冷眼开口。 顾凌虚最厌恶的就是管知,如今见他开口,不由得冷声说道:“本侯早已向朝廷上书,言说待到国丧之后便入朝。不知如何不守规矩?倒是管监,管不好手底下的人,纵容其在望京街巷疾行伤人,那才叫不守规矩。” “襄成侯,你所说的是国丧之后再行进京。而如今国丧刚过,你便到了京城,你敢说你不是早早入京?再者,就算你能一日千里,那你动身之时,难道不该知会朝廷。这般不动声色的入京,岂非另有所图?” 顾凌虚冷笑,“管监虽担任过武将,到底没有上国战场。边境瞬息万变,西戎与南晋暗探无数,牵一发而动全身。本侯秘而不宣,自是有本侯的道理,这些道理又何须特意说给你听?管监若是不服,大可自己去西昌战场上看看。” “你!胡搅蛮缠!”管知不看顾凌虚,转身向元嘉帝道:“圣上,襄成侯私自进京又恃功傲物,可谓是跋扈,还请圣上即刻将其拿下,以正国法。” 孟颂延皱眉,连忙说道:“襄成侯既有缘故,何不快些言明,也好叫圣上圣裁才是。” 见孟颂延发话,顾凌虚才略略恭敬几分,他看向元嘉帝说道:“回圣上,微臣是因为听说了西戎使者进京,有意与我朝通商,这才快马来京。圣上,西戎狼子野心,如今是因为与南晋之战失利,才同我朝交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戎不可不防,微臣进京,便是为了劝阻圣上。 至于秘而不宣,微臣隐瞒踪迹进京,尚且遭到西戎人与我朝内贼的联手追杀,险些殒命,若是大张旗鼓进京,如今怕是已成一具尸体啊!西戎人在我朝境内尚且如此跋扈大胆,西南门户一开,遭难的必然是北齐百姓啊。” 其实不少人都猜到顾凌虚进京或许和西戎有关,却没有人想到,顾凌虚会说的那么直接。 “一派胡言!”管知连忙反驳,他开口说道:“此刻朝廷与西戎通商在即,襄成侯此言,是想要坏两方邦交吗?” 第35章:妥协 “不过小小狄夷,算什么邦交。不过也是,毕竟管监是在望京饮金馔玉,几时见过西昌百姓被西戎人虐杀的模样。也无外乎想着同西戎人往来了。”顾凌虚嘲讽说道。 只是他这一番话,嘲讽的也不只是管知。虽不是在朝堂之上,但是如今太极殿内,皆是北齐高层,除却清贫孟太傅,谁又不是饮金馔玉?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元嘉帝,毫不犹豫的跪在天子御案之前,此时那张谢庭玉树一般的脸上不再是讥嘲之色,那双如鹰隼一样的眼眸涌动着别样的情绪,“圣上,西南门户绝不能开。这些年微臣镇守西戎,明令禁止之下,尚有西戎商户于内境走私,他们不仅走私货物,还有牛羊,珠宝,甚至是无辜的弱女儿童。可见其心之恶,若是开了西南门户,借着通商之名,行劫掠之事。我们虽然挣到了银子,但是却是将他们养肥。养虎怎会不为患?还请圣上三思!” “西戎素来是与南晋为敌,与我北齐一向和睦,襄成侯是否有些杞人忧天。”元嘉帝虽然登基不久,但是看各部官员三天两头去和户部吵,也知道朝中财政不容乐观,何况他圣旨已下,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本来还在想,接见了顾凌虚之后是否要先施威一番,再行恩服。谁知这也不是个善茬,甫一入京,他自己的身上的事情还没完全解决,就开始来置喙国事。 “圣上!微臣绝不是杞人忧天!”顾凌虚连忙反驳,他说道:“西戎在南晋屡屡失利,正是打压的好时候,若是这时给了他们喘息之机,谁知来日他们刀锋对向的是南晋还是北齐。就算他们来日照样攻打南晋,可若真叫他们打赢了南晋,难道又真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唇亡而齿寒,南晋同北齐乃是同根同源,但是西戎,是彻彻底底的外族啊……” “襄成侯!”孟颂延见顾凌虚越说越过,连忙喝住。 管知却宛如捉住把柄,得意洋洋的说道:“什么同根同源?襄成侯此言,莫不是有亲晋之心?” 他话说完,就转头看着元嘉帝,“圣上,这些年来襄成侯一直不受朝廷节制,圣上仁德,不予计较倒也罢了。谁知如今更是公然亲晋。在圣上御前就能说出什么‘同根同源’的话来,可见其为臣不忠,焉知他心中是齐是晋!” “管知——” “圣上。”孟颂延眼见局势将不可发展,不由得出来打圆场,他看了口无遮拦的顾凌虚一眼,开口说道:“圣上,襄成侯连日劳累又中道遭遇劫杀,难免口无遮拦,身心俱疲,不如来日再见?” 周珐也连忙说道:“太傅所言甚是,更何况襄成侯所言与西戎通商之事,乃是国政,岂能几人计议,不如来日在宣政殿中,由众人一同商议。” 元嘉帝也不想再和顾凌虚这个刺头谈下去,见周珐与孟颂延开口,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连忙点头,“二位爱卿所言甚是。襄成侯,你先回去休息,朕来日再召你。” “圣上……”顾凌虚还想在说什么,孟颂延看了他一眼,他才不由得噤声。 离了宫禁之后,顾凌虚紧跟着就去了孟颂延的府上。 他直来直去,毫不遮掩,“太傅,今日太极殿上,太傅为何要拦我?” 他说的有没有错,同西戎人比起来,南晋才是跟他们同根同源。如今北齐多年不曾与西戎人起战事,或许有人忘了西戎人的本性,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神色愤怒而又不解,“太傅!要知在太平年间,西戎人都是动辄烧杀抢掠,遑论是战时?西昌百姓那个祖上同西戎人没有血海深仇?旁的不说,就说十几年前那一战,西昌失守那次,西戎人可是屠了城中一半的百姓。后来失地收复,我进入城中,所见所闻,至今不能忘却。 满城疮痍,尸骸遍地,哪怕是黄沙满天都掩盖不住城中的血腥气。如今才过去多久,除了西昌百姓,就没人记得了吗?” 孟颂延见他这个模样,不由得苦笑,“我何尝不知与西戎通商无异于是养虎为患。” “那为何……” “襄成侯!”孟颂延打断顾凌虚的质问,他的面色忧伤而又悲凉,“你知道源州饥荒,有多少人身亡?宛州大雪,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你知道每年的黎江大水,又会死多少人吗?西昌百姓可怜,中原百姓亦是可怜啊!与西戎通商是养虎为患,但若是不与西戎通商,中原百姓只怕会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难道西昌百姓的性命就不重要了吗?” “自是重要!若是西戎来日破西昌而入,中原亦会遭难。”孟颂延再此打断。 顾凌虚面露不解,“太傅既知……又为何还要通商。” “剜肉补疮亦非我所愿。可是襄成侯既然入京,难道还看不清今时今况。”孟颂延反问,他浑浊的双眸闪现泪光,“世人总说要看长远,不可只顾一时之利,可是若连眼前都挺不过去,那又何谈来日?” 他看着顾凌虚,语气沉重无比,这位朝中最德高望重的太傅此刻看起来却是无比的可怜,“还请襄成侯以大局为重。莫要逞一时之气啊。” 顾凌虚嘴唇轻动,目光含泪,“那西昌……又该怎么办?” 西戎人接着行商的名头烧杀抢掠,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等到圣上下旨通商之后,襄成侯便火速离京。以兵将之威震慑西昌,榷场虽然互通,但襄成侯不必宽待西戎商人。如今只是互通商路,而非大开国门。届时盘查商贸,只可更严而不可更松。如今国库虽然吃紧,但是西戎在南地被南晋打压的也是厉害,他们也有求于我们。就算襄成侯打压,他们短时间内,也不敢置喙。”只有这个办法,能够把贸易往来的弊端降到最低。 顾凌虚苦笑点头,“太傅,我自然可以做到这些。只是太傅啊,做完这些之后,我又该做些什么呢?北齐,又会做些什么呢?我可以去妥协,但是北齐不能一直对乱象妥协啊!这是……国家败落之兆啊!” 他久不入京,不大清楚国中景象。在没有进京之前,他只知国力渐衰,却没有想到国中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 所谓太平盛世不过是朝廷苦心经营之下的假象,将百姓瞒过去也就罢了,没想到竟然还将他给瞒了过去。 第36章:美色 见面之后不高兴的何止有顾凌虚,元嘉帝亦是不悦。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顾凌虚是这么一个顽固又不知轻重的人。 通商是国政,早就明发谕旨,还能因为他一两句话改变不成?这些人个个都将大义挂在嘴边,眼力何曾有过他这个皇帝。他帝位本就不稳,若是再朝令夕改,那还算什么皇帝? 皇帝心情郁结,还没能等到逢迎结语的江沐颐,就有人来传话说兴庆宫有请。 周氏自持有功,元嘉帝对其很是不满。不过太后素来静心礼佛,深居简出,对他也是一派慈和之态,相比之下,他对太后还是很满意。如今听太后有请,倒也收拾情绪便去了兴庆宫。 往日的兴庆宫,总是檀香袅袅,梵音缭绕,透露出一股佛门庄严之气。今日却一反常态。 说不出那里不一样,但是又仿佛处处都不一样。就像是春日乍临,一扫国丧阴霾。 “太后。”元嘉帝很是恭敬。 太后笑的亦是慈和,她连忙说道:“圣上快坐。” 元嘉帝点了点头。 “哀家这里新做了几道糕点,特意请圣上来尝尝。”太后说完,就看了田嬷嬷一眼,田嬷嬷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太后召见元嘉帝从来不谈国事,元嘉帝在太后这里待的一贯轻松。皇后虽温柔解语,但是在他登基之后,二人见面多围绕国事,如此一来,他有时看皇后都宛如看着朝臣一般,无甚趣味。 糕点由人呈上,呈上糕点的人却不是寻常的宫女,而是一位容色娇艳的女郎。 元嘉帝虽要守孝三年,可是寻常百姓却是国丧已除。周令闻一身鹅黄色交领衫,下着月白色如意纹衫裙,身披杏色披帛,又梳着百合髻,少女娇俏之气展露无疑。 偏偏她身材丰腴,容貌艳丽。又有妩媚风情之色——这是元嘉帝最爱的容貌。 她端着糕点,款款走来。几乎是一出现,就让元嘉帝挪不开眼。 “圣上请用。”周令闻不仅容貌出众,声音也很是好听,如黄莺出谷,清脆婉转。 “太后……这是……” 周太后微笑,“这是哀家长兄第三女,名唤令闻。令闻,还不见过圣上。” 周令闻会意,连忙行礼。 “三娘子请起。”元嘉帝忙道。 太后见元嘉帝目不转睛的模样,暗自满意,她看了看周令望,周令望会意,连忙退下。 “诶——”元嘉帝皱眉,他不解的看向太后,却又不好问出些什么,只觉得那美人仿佛带着勾子,令他魂不守舍。 太后恍若不知,她指了指桌上断然糕点,“圣上尝尝。” 元嘉帝也不好说什么,随意捻起一块糕点,却不料甫一入口,他便双目一亮,“这……这是……” “哀家叫人去梁州打听过,听说先梁王妃在时时常做贵妃饼。恰好三娘最擅长做的便是贵妃饼,故而请圣上来尝尝,不知圣上以为如何?”太后含笑问道。 元嘉帝心中升起几分浅淡的感动,“自是极好。三娘子姿容秀美,糕点也做的很好。当真是人如其名,‘如珪如璋,令闻令望’。” “哀家也觉着令闻是个好孩子。其实今日邀圣上前来,除却请圣上品糕,还为一事。” “太后请讲。” “圣上要为先帝守孝,短期之内,哀家怕无含饴弄孙之福,偏生哀家又膝下空空。长日寂寞,便想着将令闻留在宫中一些时日,暂排寂寞。圣上觉得呢?” 太后与宫妃不同,太后想要留娘家侄女在宫里,直接接进来就是了,何苦绕这一圈来征求皇帝同意。 但是太后却特意一问,这哪里是为了征求元嘉帝同意。这分明是意在将人引荐给元嘉帝。只不过因为元嘉帝还要守孝,不便明说。 刘萱若刚被遣出宫,他又要守孝三年,如今见太后要给他送美人,他怎会不愿。虽说这个美人看得见吃不着,但是美人就是美人,光是看着便觉赏心悦目,总比没有强不是。 “朕忙于国事,皇后又要管理偌大的后宫,若是三娘子能够在太后身侧,那也是替朕尽孝,自无不好。”元嘉帝忙说道。 太后目光深长,含笑道:“既然如此,此事便这么定了。” …… 就算容治前一日挂了彩,但是第二日还是得去办事。清早他就去了驿馆,顶着重重压力核对名册,当对到赵妤这个名字的时候,容治一愣。 “赵氏是陈少监强征而来,如今可以归家,她为何不归?”容治疑惑。 小吏摇了摇头,直言不知。 容治垂眸,等到核对完名册之后,就去了赵妤所住的房间。 容治来的时候,刚过了午膳时分,容治看着丫鬟将一道道完好无损的饭菜送出,面露诧异,他不由问道:“赵娘子什么都没用?” 丫鬟点了点头,“不仅午膳,早膳也未进米水。” 容治皱眉,“可是发生了什么?” 丫鬟摇头,“婢子不知,只知昨日娘子似乎是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关紧房门,不见任何人。许是发生了什么,婢子瞧着,像是哭过。” 容治微微皱眉,而后便带着人走了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赵妤撑着下巴坐在罗汉床上,整个人呆呆愣愣的,眼眶微红,睫毛上还悬着颗泪珠,好不可怜。 选择留下的良家子是要去皇陵祈福,故而衣裳与发饰都很简单,但是赵妤今日竟是一身素色,仿佛是在为谁守孝。 见有人进来,赵妤连忙擦了把眼泪,又行了个礼。 “本官容治,是当朝御史,受圣上所托来处理此事。”容治语气温和。 当听到容治身份之时,赵妤变了脸色,似乎是因为年轻,还不懂的控制自己的表情,她只能死死的低着头,掩盖脸上的怨毒。她几乎是咬着字说的话:“不知容御史前来,所谓何事?” 但是这一切纵然是没有逃过容治的眼睛,他故作不知,问道:“听闻赵娘子是被陈润强征而来,如今圣上仁德,可以放还归家,娘子为何不归呢?” “圣上……圣上仁德,妾愿……愿入宫侍奉。”她声音微颤,话似乎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编出来的话。 容治眯了眯眼,若是平常,他或许还能信几分,但是眼前女子这般作态,他反倒是不信了。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接下来,容治又连问了好几句,但是无论他怎么问,赵妤都是那么几句话,余下的一点也不愿意透露。 最终,容治叹了口气,离开了屋子,正要出门时,他忽而回头,正好就和赵妤那满是怨毒的目光相撞。吓得赵妤赶忙收回目光。 容治仍然视而不见,加快了步子。离开这间屋子之后,他还隐隐听到房中传来女子的痛哭之声。 第37章:掘坟 等到容治彻底离开,赵妤才擦干净了眼泪,眼中没有一丝情感。 依着容治的本事,想来很快就能查到“赵瑞生之死”,届时,也不难猜到自己的怨毒是为何。 毕竟“害死”赵瑞生的,那可是宦官啊。而容治又是宦官头头的义子,自己焉能不恨。 而如今自己“生父”已死,也算是沦落飘零,无家可归。选择入宫为妃,也是迫于形式。再者,若是赵妤能够出头,日后青云直上,就不愁不能报仇。 这样赵妤的留下就会合情合理。 如李盛袭所料,容治查到了赵瑞生。只是李盛袭没有想到,容治还叫人查了赵瑞生的生平。 “你是说,那日那宦官乘马踏的人,是那位赵娘子的生父?”容治听着左新带回来的消息。 左新是他的师弟,早年曾受过袁景指点。未曾入仕,后来一直跟着他。只不过左新明面上一般不常跟他联系,都是私下联系。如妙端一般,在暗处协助他行事。 左新点了点头,“是,而且,赵瑞生自那日之后就殒命,赵娘子回家之后就只见到赵瑞生的尸体。她大哭一场,几乎是肝肠寸断,还是街坊劝了许久。最后她拿出朝廷赏的银子,托街坊帮她安置赵瑞生,而后自己又乘着宵禁之前返回了驿馆,说要给先帝祈福,等到三年之后,入今上的后宫。” 左新说完,眉头就皱了起来,“师兄,这位赵娘子怕是要恨极了宦官啊。” “杀父之仇,焉能不恨。”容治轻抚眉心,心中涌起一丝愧意,若是那日他能快一些,彻底制止住宦官的马,说不定就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只是,她怕也恨上了师兄你。”左新有些犹豫的说道。 容治摇了摇头,“这世间恨我之人不在少数,多她一个也不多。” 只要他自己不恨,那就没什么可担忧遗憾的。 “那就由着她进皇陵,然后等她三年后进宫吗?” “随她……”容治似是想到什么,到嘴边的话又停了下来,“赵瑞生的生平之事,你查了吗?” 左新点了点头,“猜着师兄可能要问,查了一些近年的。” 容治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瑞生本是源州人士,四年前源州大水,后来逃难至望京。赵瑞生身体强健,经人介绍之后,去了鸿胪客馆供应柴火。三月初四的时候,因为病了,就叫赵妤去送柴火。谁知赵妤就被陈润看上了,而后强征道别院……” “那一日?”容治皱眉。 “三月初四,就是师兄被捅伤的那一日。” 容治眼帘半垂。 “后来赵瑞生得知此事之后,就一病不起,听闻还去了京兆尹。只是不知怎的,后来就回来了。而后便是大半个月的一病不起。” 容治揉了揉头,而后便着急忙慌的在桌上翻找着什么,很快,他就摸到了一本名册,名册上记载的是良家子的基本信息,包括他们那一日被征走。 他翻到三月初四那一日。那一日被征来的女子有很多,而赵妤赫然在列。且那一日的女子有走有留,他本也注意不到赵妤。 “赵瑞生什么时候下葬?”容治忙问。 左新想了想,“前两日就下葬了。” “葬在哪里?” “青梗山上的老槐树旁,赵家在哪附近有一间小屋……” 容治闻言,二话不说就朝门外跑去。 良家子明日一早就要送往皇陵,他必须确认赵妤的身份,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宵禁,如今时间紧急,最快的方法就是去确认赵瑞生究竟死没死。 如果赵妤有问题,那么赵瑞生一定没死。 容治很快就找到了赵瑞生的坟,他拿起一把铁锹,就开始掘赵瑞生的坟。 他手上能够用到的人有限,就连左新都是私下联系。这件事情不能和宦官说,否则会牵扯出太多,所以不能用宦官的人。至于他自己的人,根本来不及联系。 李盛袭收到容治出城掘坟的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吃了一惊,“他如今忙的焦头烂额,居然还能注意到瑞生的生平,并且因此起了疑心,甚至不惜亲自掘坟。倒是我小看他了。” 留今皱眉,“可要去制止他,此人足智,纵然明日良家子就要送去皇陵,可若是让他发现了,指不定真有什么法子阻止。何况,就算是一时间想不出法子,只要他去同金吾卫说阿妤是暗探,又道明瑞生之事来龙去脉,金吾卫就算再厌恶他,只怕也不得不将阿妤留下。” 李盛袭点了点头,本意入睡的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当然要拦。只可惜吴旸去了南边,只能我亲自出手牵制了。” 她看了看天色,“传话给阿妤,今日多雷雨,叫她把握时机。皇陵附近的内卫也由她调遣。” 这个时候,是做成天罚的假象的最好时机。 或许是赵妤银子给的够,赵瑞生的坟街坊弄得很好。容治挖了许久才见棺椁。 他见了棺椁,就忙掏出一把匕首,正打算破开棺椁,他就猛地回头。 豆大的雨珠一颗颗砸落在地,如同从天而降的雨帘,空中惊雷浩荡。这样的夜晚,其实很难察觉有人靠近。 但是容治还是发现了她,只是这次的李盛袭,并不如往常那般黑衣黑面,而是披着赵妤清秀的脸庞,身穿黑色罗裙。悠哉悠哉的靠近,仿佛闲庭信步。 即便如此,容治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就是三月初四那日捅了他一刀的人。 就算装扮不同,但是眼神却是如出一辙。自由随意,甚至还有几分潇洒之气。 容治看着来人,此刻,他不用去掀开棺材,都能知道赵妤必定是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一激灵,拔腿就要往城里去。这个时候“赵妤”出现在他跟前,必定不是为了阻拦他掀棺。既然不是阻拦他掀棺,那就是来阻拦他将消息带回去的。 明日良家子就要去皇陵,只要眼前人能够牵制他一天一夜,那么他就无力阻拦。 不,其实不需要牵制他一天一夜,凭借她的本事,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解决办法——比如杀了他,以绝后患。 容治的人反应很快,但是李盛袭却是早有准备,两人很快就在雨中打斗了起来。 和顾凌虚的以力破巧不同,李盛袭的这一架,打得是花样百出。她似乎是因为有的是时间同容治纠缠,故而打得不紧不慢,宛如猫捉老鼠一般。 第38章:牙印 容治从来知道自己不是敌手,却没有想到悬殊至此。眼前的人在“技”掌握上远在他之上,而在“力”的掌握上也丝毫不逊色于他。 她的每一次下手分寸都拿捏的很好,能用最小的体力打出最大的效果。她的招式杂糅多变,仿佛学尽百家,并不似顾凌虚与他这般单调。 甚至,眼前人的招式,还有些来自军中。 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人就是南晋暗探,却不知是否是那位赤霄亲临。 很快,容治就被李盛袭按在了地上,而他的匕首,也被李盛袭握在了手中。 容治看着欺身在上的李盛袭。赵妤的脸蛋很是清秀,如今身在雨中,青丝凌乱,显得楚楚动人,像是雨中风荷。美丽而又柔弱。而无论李盛袭的身材如何,和容治比起来,也终究只是瘦小。 可这么一个瘦弱的女郎,居然有这么大的实力,这么大的力气。 李盛袭笑着看着容治,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目光得意至极,仿佛困住容治,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李盛袭的手要小一些,单手牵制不住容治的双臂,她将匕首丢开,第一次开口和容治说话,用的也是赵妤的声音,清脆而又温柔,“我不杀你。” 容治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李盛袭要说这样的话。按理来说,李盛袭应该没有理由要骗他,毕竟这个时候,他几乎没有还手的力气。 “为什么?你到底是说,你想要做些什么?”容治睁大了眼睛,接连追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是什么人,我想做什么?你难道猜不到吗?”李盛袭笑得无比潇洒肆意。这样的笑容,其实并不像一个政客,更不像一个所谓“什么脏事都做”的内卫。更像是一个光风霁月,执剑江湖的侠客,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东西拘束。 容治被这笑容晃了眼。 只听她继续说道:“我们打个赌吧。赌这北齐江山,多久能亡。” “你!”容治眼见自己双臂被制住,又听着李盛袭挑衅一般的话,他的眼中先是不解,而后又遍布怒火,胸口也因李盛袭这番话而起伏不止。 他猛地将身子上迎,完全不顾自己这么做很有可能导致双臂被折,他一口咬上了李盛袭的脖颈,这一口他咬的很是用力。牙刺进李盛袭的血肉之中,顿时,血腥味在他口中弥漫。 他的目光凶狠,这样的动作,远远看去,倒像是缠绵的情人。可是他们并不是什么情人,而是立场截然相反,各为其主的敌人。 容治的撕咬用了他最大的力气,若是能咬死她,或许自己还有回去报信的可能,哪怕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可是李盛袭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下一刻,他的两臂就传来钻心的刺痛。 容治脸色发白——李盛袭把他胳膊给折断了。纵然如此,他嘴上的力气也没有半分的松动,依旧死死咬着李盛袭。 李盛袭的脸色同样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致命之处被旁人钳制,她脸色苍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容治这般孤注一掷,也没想到就算是折了他的胳膊,他的牙口都没有半分松动。 不仅没有松动,反而还咬的更用力了一些。这使得李盛袭不由得微微俯首,更贴近他几分。 只不过,就算容治孤注一掷又如何?如今的容治早就是强弩之末。因为折了他的胳膊之后,李盛袭的手就空了出来。 她的一只手手从容治的后背穿过,摸到容治的后颈,而另一只手则是摸到了容治的下巴。她目光凛冽,下手更是狠辣,直接卸了容治的下巴。 容治重重摔落在了泥土之中。 李盛袭捂着脖颈,得意的看着容治,似乎是想要看看谁疯的更胜一筹。容治这一下咬的实在是深,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流出,血腥味在雨中弥漫。 容治的一双眼睛不甘心的看着李盛袭。他口中满是血气,一时间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李盛袭的。 他也顾及不得那么多,他没了嘴,没了手,可是他还有腿。只要北齐能够安稳,那就能奉献他的一切。哪怕是命。 他乘着李盛袭一时不防,一条腿向上扬,此地山势不平,又雨天地滑。李盛袭纵然武功高强,但是她是个女子,身子不重。 容治这一抬脚侧身,带着跨坐在他身上的李盛袭朝下滚去。 李盛袭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疯子,她终日打雁,没成想叫雁啄了眼。 李盛袭冷冷一笑,下一刻便死死的拽住容治的双臂,几乎是将容治垫在身上滑了下去。 雨夜漆暗,看不清前路,就算李盛袭目力上佳,也只能依稀看清一些。 她忽而皱眉,猛地抓住了容治的衣领,容治整个身子上移,而她也连忙伸直了双腿,似乎是想要让两个人停下。 那下面是一块巨石,而巨石地下有什么东西在雨滴之下折射着凌冽的寒光——这是她刚刚从容治手中夺下的匕首。 “嗯——”因为被卸了下巴,容治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凭借声带的震动发出最为简单的音节。 因为李盛袭的及时控制,匕首只是刺入他的后背,而没有刺向他的脖颈。 容治此刻双目已是迷蒙,乍逢刺痛才不过清醒几分。 李盛袭站了起来,看着地上几乎奄奄一息的容治,她似乎是有些无奈,她拔掉了容治腰间的匕首,随手处理了一下伤口。 看这个架势,她要是将人丢在这里放任不管,他必死无疑。 这不过,这样的人,就这样死去,未免太过可惜。 ------题外话------ 容治:你有没有为谁拼过命? 第39章:事成 李盛袭将人丢到了平康坊中,就回了清泉山庄。 容治被她卸了胳膊和下巴,又被捅了一刀,能不能醒还两说,再者,就算能醒,只怕也要等到好几天之后,届时事情已成,容治就算是醒来也不过是回天乏术。 李盛袭回到清泉山庄的时候,雨也停了,天也快亮了。 留今看着全身湿透的李盛袭,连忙令人备好温泉水,她又去拿了药来。 李盛袭脱去了外袍,一边吩咐道:“别着急,去叫人把瑞生的棺材埋好。” 留今点了点头。 李盛袭去了温泉室,脱了衣裳之后,整个人就没入了温泉之中,温热的泉水气扑面而来,李盛袭舒服的叹息一声。她倒是没什么事情,就是脖子这里疼得厉害。 容治下嘴也太狠了。 留今吩咐完事情之后就连忙来给李盛袭上药。 李盛袭闭着眼睛,歪着脖子。 留今看着李盛袭脖颈处深深的牙印,不由得皱眉,“三娘……” “一下子没有防备,被他咬了一口,不碍事。” “哪里不碍事了,看这架势,分明是想要咬死您。”留今心疼的说道,一边说着,一边为李盛袭处理着伤口。 “他若是狗,怕还真能咬死我。” 留今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嘲讽他狗都不如。” 李盛袭缓缓睁眼,此刻她早已换上了梁音的皮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认真的说道:“我是说……他是个人。” 不知道容治身份的人,譬如那些书生,譬如顾凌虚,他们可以骂容治是狗,可以骂容治狗都不如。但是知道容治身份的人不可以,因为容治本身,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留今一下子没有明白李盛袭话里的意思。 却听李盛袭继续说道:“人咬死一个人的可能微乎其微。他咬我,除了因为我激了他一下,还有一个缘故?” “什么缘故?” “为了找到我。” “嗯?”留今一时不解,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她看着李盛袭纤细的脖颈,又看了看那可怖的伤口,李盛袭这个样子,短时间之内,怕是要在脖子上裹好几圈纱布了,“这人,还真是精明。” 留今叹气,话中有着些许可惜。这样的人,若是李盛袭的臂膀,内卫必定如虎添翼,攻破北齐,也不过是指日可待罢了。 “三娘杀了他吗?”留今不免多问两句。 “没有。”李盛袭合上眼,她既然说了不杀他,那就不会杀他。 留今有些诧异,“为何?这样的人,将他留下,岂不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而且,他若是活着,那阿妤那边,岂不是又生变数?” “他那样子,没死也快死了,我将人丢回了平康坊。他那样的伤势,没几天醒不了,若是他的手下没发现他,那死也就死了。总归不会让他耽误阿妤的事情。”李盛袭侧了侧脖子,这样更方便留今上药。 “三娘怎么留了他的性命?”留今很好奇。不过细细想来,此事虽在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毕竟,这样的放过,对于李盛袭而言,也不是第一回了。 宏兴帝登基之初,穆氏在朝堂中一家独大,压的皇帝喘不过气来,李盛袭为了暂时安抚穆氏,甚至主动要求下嫁。 后来穆氏落败,穆氏儿郎,诛杀的诛杀,流放的流放,削官的削官。但是那位穆璟、穆瑾瑜,却意外被放过。 不仅如此,还受到李盛袭的一力提拔,最后跟随李盛袭南征北战,获封定宁侯爵。 “不想杀他。”李盛袭刚想舒服的揉了揉头,就被留今制住,李盛袭有些无奈,“他笃定在北齐志士的匡扶下,北齐能够重回正轨。他觉得北齐有救。却不知如今的北齐已经是沉疴积弊、积重难返,或许,只有让他活着看到北齐灭亡,他才能彻底意识到这一点。” 北齐如今的局面,比之宏兴帝初登基的南晋还不如。宏兴帝登基之际,虽说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可到底阿耶在世之时并无党争,这一切的野心是在阿耶死后才尽现。 但是北齐这边,在永平帝在世之时,就已经被党争玩的七七八八了。而到了如今,国家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一句党争那么简单了。 留今给李盛袭裹着纱布,听李盛袭这么说,微微一笑,“三娘是把容治当成定宁侯了?” 李盛袭舒服的靠在留今的腿边,“看情况吧,他能不能活下去还两说呢。” 容治家里下人不多,房中侍奉的几乎一个没有,她将人丢在内室,若是无人进他里屋,他早晚失血而死。 洗漱完之后,李盛袭就闭门谢客,若是梁音脖颈受伤的消息传出去,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了容治碍事,又有内卫盯着,送良家子的车队很快就到了北齐皇陵。 都说春雨贵如油,但是北齐望京却是下了好几日的大雨。前一日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早上才停,谁知到了晚上,又下起了雨。 李盛袭看着漆黑的天幕,看着皇陵的方向。 随着紫电在空中闪现,一声巨雷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豆大的雨珠。 李盛袭托着下巴,没过一会儿,留今就破门而入,面露喜色,“三娘,成了。” 李盛袭摸了摸脖子上的绷带,关上了窗户,“可有死伤?做的干净吗?” 留今难掩喜色,“炸的是皇陵,为的是闹出动静,不曾有死伤。也多亏了今晚这场大雨,加上手底下的人手脚干净,又的确是有一道惊雷在皇陵上空响起,足够掩盖住火药的痕迹。再者,就算朝廷查出是火药,那没有什么用了。”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事物。别说百姓,就是皇陵的戍卫,只怕都有很多人会觉得这就是天子不仁而降下的天罚。 李盛袭微微勾唇,“阿妤他们撤回了吗?” 留今点头,“那阿妤那边该怎么安排?撤返吗?” “今夜过后,做成阿妤死去的假象,同瑞生一起撤回临熙吧。望京这边的人还算是够用。临熙那边可有消息传来?”李盛袭似是想了起来。 留今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李盛袭稍稍心安,她摆了摆手,“传我的令,去民间大肆散播元嘉帝无德的流言。良家子是金吾卫护送,皇陵戍卫的守将,亦是周氏门生。周氏若是想逃脱罪责,就只能咬死了是天灾。而皇帝想要巩固帝位,就只能想方设法的证明此事是有人蓄意为之。且看他们狗咬狗。” 留今点头。 第40章:流言 元嘉元年四月初的惊天一炸,几乎是牵动了整个勋贵圈层的人。 皇城宫门也开,内侍频出,三省宰相几乎是连夜入宫。 “皇陵守卫是怎么办的差事?如此无能,朕要他们何用?”元嘉帝勃然大怒,孟颂延与周珐还没进太极殿,就听到了元嘉帝训斥传讯的内宦的声音。 元嘉帝的确不聪明,可是他再不聪明也知道,此时此刻皇陵被雷劈了对他只是有害无益。 本来他继位这件事情就没有几个人同意,要不是皇太后下手快,周氏连忙按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人,根本就轮不到他当皇帝。 他登基至今不过四月,先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这下子皇陵出了事,传到那些当时觊觎皇位的宗室耳朵里,岂不是又会说他得位不正?所以老天爷这才降下天罚,雷劈皇陵? 见到孟颂延与周珐进来,元嘉帝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几乎是死死的压着脾气,才勉强低声说了一句:“侍中和太傅来了。” 两人分列在侧,周珐率先开口,“圣上,皇陵附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匆匆召臣等入宫?” 皇陵守将姚汉青,是周珐一手提拔,其妻周氏更是周家族女,论起辈分,还要唤周珐一句堂伯。 姚汉青,那可是结结实实的周党。 如今皇陵出事,阉党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届时必然卯足了劲,借着姚汉青咬死了周氏。 元嘉帝一时之间没明白姚汉青和周氏的关系,故而他虽面色不善,却也能稍稍克制,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内宦,示意内宦开口回话。 内宦见此,连忙开口说道:“回圣上,周公、孟公。据皇陵执守的姚将军所说,今夜丑时左右,天雷滚滚,正劈皇陵,而后皇陵便起了火,幸亏昨夜雨大,不曾有过多的人员伤亡,不过还是有一位良家子波及其中,不幸身亡。” “幸亏什么幸亏?”元嘉帝面色不善,要真是幸亏,就不该是劈到了皇陵上。 周珐与孟颂延均是变了脸色,孟颂延忙开口,“当真是天雷?” “具体还不知,姚将军是这么说的。”内宦自知情况不对,只敢低头回话。 “圣上,此事疑点重重,若真是天雷,就算有死伤,也该是皇陵的守卫,又岂会是待入宫的良家子?要知天雷发生之时可是在丑时。”孟颂延点出疑点。 元嘉帝连忙点头,看向内宦。他当然希望这件事情另有隐情,而非祖宗天罚。 内宦虽然胆怯,传话却是十分清楚,“回圣上,事毕之后,姚将军便差人盘问了侍奉那位良家子的人丫鬟。丫鬟说,那位良家子近期丧服,心中悲悯,这才出去走动,不知怎的竟到了皇陵附近……” “一派胡言!”元嘉帝没等内宦说完,就怒极反笑,连忙反驳,“不过小小女子,就算是走动,至多不过庭院,怎会靠近皇陵?姚汉青是在做什么!还是说,皇陵守卫已经懈怠至此。若是连一个小小女子都防不住,来日若是进了贼人,朕还能指望他防住吗?” “奴婢也不知……”宦官连忙摇头。 一边的周珐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成想孟颂延没等周珐开口,紧接着说道:“还请圣上召姚将军入宫,再派三司前往皇陵,查清此事,在此之前**,不可让任何人知晓皇陵之事,以免留言纷扰,搅得人心惶惶,皇城不宁。” 元嘉帝点了点头,第一次觉得孟颂延是如此合他心意,“太傅所言甚是……” 只是元嘉帝旨意还没来得及下,就听案前的小内宦忐忑的说道:“怕是不成了,圣上……” 几人都看着他,内宦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因为是急报,甚至还开了宫门,送报的将士是一路高呼策马入城,动静不小,只怕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此等大事岂可策马高呼?更何况策马就算是高呼又如何?我朝有宵禁在,急报入京,骤开宫门,街道上应当无人才是,怎会瞒不住?”元嘉帝连忙质问,心中对姚汉青又添不满。 “消息入城门的时候,已经快要五更,进城没多久,就已经过了宵禁。”内宦畏惧元嘉帝,只得低着头回话。 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低声说道:“而且,事发之时,附近的瑞年县闹了盗,县令正在派人羁盗。一旁的长宁县又有牢犯越狱,长宁县令也在派人追捕,只怕有不少人都瞧见了皇陵的事情。” 这下子,在场的几人均是变了脸色,尤其是元嘉帝,他的脸色最为难看。 本想发作,却碍于周珐与孟颂延积威已久,最终握住玉玺的手不曾抬起。 他几乎是咬牙说道:“传朕的旨意,传姚汉青入宫,再派三司彻查此事。今日闭市,百姓不许出坊,金吾卫、神策军以及各地兵马司全部出动,在各个大街巡视,若有人抗命,当即诛杀。” “圣上!”孟颂延瞳孔微缩,元嘉帝这是想要用铁血手腕堵住百姓的嘴,古往今来,只有暴君才做这样的事情,想到这里,他连忙劝谏道:“圣上三思。封巷闭户乃是圣上为百姓安危着想,是圣上仁德,可若是发生血案,岂非与圣上仁德相悖。” 所幸消息入京的时候时辰尚早,百姓不多,及时封巷闭户,可以谨防消息传播,倒也不失为良策。可若是见了血,那就会无端闹的人心惶惶,届时流言如沸,事情只会越发的不可控制。 元嘉帝看了孟颂延一眼,抿了抿嘴,最终只是对着内宦愤愤道:“还不去按太傅说的做。” 其实元嘉帝这一招出得很好。若不是有李盛袭在幕后布局,或许真的能够拦住流言。 只是可惜,望京各坊之中均有内卫的身影,坊门一闭,百姓们虽不得出,却依旧能够在坊内自由活动。骤然闭坊,百姓心中自然有所猜测,这个时候,正是传播流言的最好时间。 只是这一切,元嘉帝尚不知情。 第41章:棋局 其实内侍传话已经传得已经很清楚了。再召姚汉青入宫,也说不出什么。 他能做的,只是咬死此事是意外。因为一旦不是意外,遭殃的只会是他,但是如果是意外,固然是得罪天子,短时间之内也不会有什么恶果。毕竟天子是由周氏辅佐登基,怎么也要给周氏几分薄面,加之此事一出,若是证实是天雷意外,那么天子势必帝位不稳,就更要倚仗周氏,就更不会动他。 站在北齐朝堂上的一些官员多有“七窍玲珑心”,他们或许看不清局势与大势,但是他们绝对看得清楚自己的利益与得失。 姚汉青就是这么一个人。 究竟是不是意外还有待调查,但是在姚汉青入宫之前,他就及时命人借着抹去了一切的痕迹,无论如何,都要将此事坐实,坐死,不管是否有人在布局。 散朝之后姚汉青就去了一趟周府。当然了,不是去见周侍中,而是拐了个弯,去见刑部尚书,毕竟是三法司负责这起案子,而刑部也是三法司之一。 “你给我一句实话,昨夜皇陵起火,究竟是天降惊雷,还是另有缘故?”周书湛不同姚汉青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问道。 姚汉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无论是不是,在他看来都不重要了。 周书湛目光一顿,“痕迹呢?” “都处理干净了。”姚汉青抹了一把汗。 周书湛:“……” “皇陵是我守卫,绝不可能混入贼人,就算是有,那也只有可能是昨日来皇陵的良家子。可不管是哪种情况,牵扯的可都是周氏。这事只有做成天灾,才牵扯不到周氏身上。”姚汉青连忙辩解说道。 周书湛垂了垂眼帘,话虽如此,但是这掩盖真相,抹去痕迹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 “不是说死了一个良家子吗?是什么人。”那个良家子疑点重重,怕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姚汉青复杂的看了周书湛一眼,有些尴尬的说道:“那名良家子姓赵,他的父亲,前些日子死在了宦官马蹄之下,名叫赵瑞生。” 周书湛目光一凛,看向姚汉青的目光充满冷意,双唇紧抿,眉宇之间逐渐凝重。 赵瑞生,怎么会是赵瑞生?若说是寻常平民百姓,他根本就不会记得这个名字,但是偏偏是赵瑞生——将宦官孝期派出花鸟使择选女子的消息送到他们跟前的,可不就是赵瑞生吗? 谁知东窗事发之后,第一个死的,竟然就是赵瑞生,死也罢了,还是死在宦官蹄下。他本也以为是巧合,可是昨夜天雷震响,皇陵不宁,意外死了一个良家子,竟然还是他的女儿。 这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姚汉青也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他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势必会牵扯到侍中和周氏。而那赵妤之父赵瑞生,那更是同你有过交流。这事儿真要闹了出来,京兆尹那边就不可能拦得住。这是若不能做成意外,那等来的就会是周氏的倾覆。 管知那边虽有花鸟使的事情,但是也未见多落魄,又因为和西戎通商的事情,就连侍中和孟公那边都不得不让他三分。他如今已然够得意了,若是再让他顺藤摸瓜咬伤周氏,只怕周氏危矣。” 若真的将这件事情定性成了蓄意为之,那么最先被怀疑的就是赵氏,三法司那边再顺藤摸瓜,就不难查到周书湛同赵瑞生的联系。到时候,想要给周书湛扣上一个大帽子,不过是轻而易举。 这背后是不是局又如何?目的是什么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氏的周氏若是不顺着这一局走,那就只能被排在棋局之外。 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们所有人,连同圣上,全都被困在了一局棋里,眼下明知是局,他们却不得不往里面跳。 周书湛捏着桌角,他何尝不知姚汉青的话有理。只是周氏从来自诩下棋之人,没成想有朝一日也成为了别人棋盘之子! 此时最为不满的,并不是从下棋人沦为棋子的周氏,而是那位一直以来都有着棋手之名,却一直行棋子之事的年轻天子。 当元嘉帝回到太极宫后,便忍不住砸了满宫器皿,用以发泄自己的不满。 皇后来的时候,一只瓷器正正在她脚边落地开花。 江沐颐眉头一皱,看了看四周的宫人,宫人会意退下。 怒气冲冲的元嘉帝看着走进门来的皇后,虽不曾平静如初,却也不曾再砸器皿,他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圣上不喜欢这些瓷器,叫人撤去也就罢了,怎的还摔呢?若是损伤了龙体,岂非得不偿失?”江沐颐故意曲解元嘉帝的本意,她靠近元嘉帝,正欲如往日那般伸手为元嘉帝轻柔太阳穴,却不料被元嘉帝一把将手拨开。 江沐颐有些惊讶,不过她还是很快就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臣妾知道圣上心中不郁,可是事已至此,终难改事实?再如何愤怒,也不过是于事无补,最终害的也只会是圣上的身体。” “皇后当真知道朕心中不郁么?”元嘉帝冷笑抬头。 江沐颐一愣。 “皇后若真知朕心,便不会说这样的话。”元嘉帝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皇后,近来诸事不顺,他本就满腹怨气,偏偏孟颂延也好,周珐也罢,个个都是国朝重臣,德高望重他动弹不得。 “朕听皇后谏言,放宫女出宫,面见顾凌虚,加恩西昌,以彰仁德。可结果呢?那顾凌虚呢?嚣张跋扈,当着朕的面就敢如此无礼。这倒罢了,朕不予计较。可是朕听皇后之言,行仁德之事,为何还是流言如沸,说朕德不配位,因此上天才雷劈皇陵,降下天罚!皇后说自己知朕心,不如同朕解释解释,这究竟是为什么?” 元嘉帝说罢,便甩开了皇后半搀在他胳膊上的人手,谁知一下没控好手中力道,竟教江沐颐摔倒在地,碎在地上的瓷片扎入她的手中,很快便流出鲜血。 “嘶——”江沐颐不由得低吟一声,她抬眼看着元嘉帝,急忙说道:“圣上……” 元嘉帝眼中有一瞬间的心虚。他冷着脸,打断了江沐颐将要开口的话,“罢了!罢了!皇后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他就离开了太极宫。 第42章:糕点 成婚五年,这是元嘉帝第一次同江沐颐产生争执,想想江沐颐方才脸色苍白的模样,他有些不自在。 若还是在梁州潜邸的时候,他或许当时就将江沐颐给扶了起来,当即致歉。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是天子,岂有天子向旁人致歉的道理?哪怕是皇后也不行。 何况,何况他身为天子,都要承受那么多,皇后不过皇后,有什么不能受委屈的。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皇陵起火之事,心中不由得一阵烦躁,怏怏的走在宫道上,看什么都不顺眼,对着身后的内侍就是一顿怒骂,“都跟着朕做什么?自己无事可做?都离朕远些,别跟着!” 内侍惶恐跪倒一片,元嘉帝愤愤的将为首的内侍踢开,自己快步离去。 不料没走两步,就与一人撞了满怀,他正要发怒,将人推开,却忽而闻到一阵馨香,手中的动作就不由得慢了下来。 刚一分开,元嘉帝便觉掌心空落,他看着来人。 周令闻忙行礼,娇娆妩媚,语气动人,“臣女无状,还望圣上海涵。” “原来是三娘子。”元嘉帝抬了抬手,见他拎着食盒,步履匆忙,不免多问一句,“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到哪里去?” 周令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向来大胆的她如今只不过是半抬着头,“臣女新做了点心,太后叫臣女给圣上送来一些。臣女担心时间一久,失了滋味,所以才走得急了一些,没成想会撞到圣上。” 她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眼前之人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于是又抬了抬头,含情水眸中映着元嘉帝的身影,“圣上不要怪臣女好不好。” 元嘉帝本就本有责怪之意,如今见她天真娇俏,却又生了娇娆容颜,玲珑身姿,不仅不怪,就连前朝不利所带来的郁气都扫却几分。 “朕富有四海,难道还会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元嘉帝轻笑。 周令闻松了口气,双眸却是晶亮无比,她继续说道:“也没成想会在这遇到圣上。不知圣上又是为什么走的这么着急?” 想到朝廷上的烦心事,元嘉帝不由得垂了垂眼。 周令闻玲珑机敏,见此,又自顾自的说道:“圣上仁德勤勉,想必是因为朝政烦心,可惜臣女不懂朝政,不能为圣上分忧。” “你是女子,如何能知朝政。何况知晓朝政之人极多,也未见能为朕分忧。”元嘉帝愤懑抱怨道。 “圣上别恼,仔细气坏了身体。臣女不能为圣上分朝政上的忧虑,但是臣女的微末技艺,或许能够让圣上高兴。”周令望说完,就将食盒大开,拿出了一块糕点,呈送至元嘉帝跟前。 元嘉帝看着眼前人甜媚的笑容,不由得一怔。 有一些话,他在朝堂上不能说,因为朝堂上站的离他最近的全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他在皇后面前也不能说,因为皇后贤达聪慧,永远都只是站在大义上规劝劝说。 但是眼前之人,似乎有所不同。 他刚要接过,周令闻就将糕点收回,“倒是忘了,奉御郎不在,圣上岂能轻易外食。” 元嘉帝轻笑,“难道你还会害朕不成?” 周令闻摇头,“自然不会,只是,这是宫里的规矩……” 她似乎很是苦恼,不过很快,她就眼睛一亮,“有了,不如就由臣女先做一回奉御郎。” 说完,她就掰开糕点,轻轻咬了一口,而后又笑了起来,“如此,圣上就可以放心的吃了。” 她没有再选一块糕点,而是将自己吃过的那一块递了上去,一双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元嘉帝,仿佛眼中只有元嘉帝一人,再也容不下别人。 她和皇后,很不一样。皇后永远是温柔端庄的笑着,但总让人觉得缺了什么。就好像皇后一直都是在扮演他所需要的人。梁王时期他需要的是温柔的妻子和聪慧的王妃,登基之后,他需要的是能够为他分忧的皇后。所以江沐颐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他需要的人。 但是眼前人和萱若,她们都和皇后不一样,她们的眼里只有他,他们心心念念的,都只是他一个人,她们不在乎什么大局,什么朝廷,他们只在意他高不高兴。 他接过了那一块糕点,糕点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而眼前的佳人,也显得越发动人。 顾凌虚听说了皇陵出事之后就闯入了秦轻鸿的屋内,彼时秦轻鸿刚起身不久,青丝尽散,只着中衣,看着慵懒而又妩媚。 顾凌虚只看了一眼,耳朵就不由得红了起来,他背过身去,“你怎么还没起来?” “我是青楼女子,白天才是我睡觉的时候。”秦轻鸿不以为意,随手拢了拢中衣。这些日子她一直住在顾凌虚的私宅之中,她也乐得清闲,既不用陪那些不喜欢的男人,又有安生日子过。 除了不能出门之外,她几乎无所限制。虽说不能出门,却可以一个人在院子里瞎转悠,也不算被拘了自由。 顾凌虚脾气不好,但是对她说不上坏,或许是因为她身怀秘密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顾凌虚对她甚至还有几分纵容。 “又有什么事?” 顾凌虚转过身来,本以为秦轻鸿已经穿好了衣服,至少已经打理好了着装,却没想到秦轻鸿只是扯了扯被子,没有半分下床的意思,她甚至打了个哈欠。 “你……你能不能穿好衣服。”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若是真君子,就算是‘坦诚相见’也能坐怀不乱吧?”秦轻鸿挑了挑眉,半撑着头,越发妩媚,“又有何事啊?襄成侯?” 自从顾凌虚打人之后,就不曾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顾凌虚刚想说一句“不知羞耻”,却怕秦轻鸿再发狂,话到嘴边还是吞了下去,他想到自己的来意,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这么多。 他看着秦轻鸿,正色说道:“你知不知道,昨夜大雨,皇陵出事了?” “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家祖坟。便是被雷劈了,也与我无关。”秦轻鸿不以为意。 第43章:姐妹 “就是被雷劈了。” 秦轻鸿一愣。 “不过很有可能不是天灾,而是人为。”顾凌虚直直的看着秦轻鸿。 她垂了垂眼眸,“与我何干?还能是我做的不成?” “昨夜丑时,皇陵一道巨响,而后便起大火。本来我也以为是天灾,可后来听人说,那场大灾中,死了一个良家子。” 秦轻鸿抬眸,她牙关微,似乎是废了一番功夫才镇定下来,“死的是谁?” “听说姓赵。”这话刚落,顾凌虚就能明显感觉到秦轻鸿松了口气。 “那又如何。”一听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秦轻鸿又变回了往日那般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模样。“ “你不觉得奇怪吗?皇陵大火,就算有死伤,也该是巡逻的戍卫,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死一个良家子。良家子自有居所,虽是在皇陵附近祈福,可是良家子所住之处,离皇陵始终是有一段距离。怎么会无缘无故死去呢?更何况,那时是丑时。” “不知。” 顾凌虚见秦轻鸿依旧不为所动,不由得皱眉,他垂了垂眼眸,想起回来时心腹同自己说的话,他又看向秦轻鸿,“若你真的一无所知,那我方才说到死了一个良家子之际,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秦轻鸿右手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被子,她又打了个哈欠,丝毫不顾及顾凌虚就在跟前,“我困了。” 她就要躺下,却被顾凌虚连被子带手一起抓住,“你在担心自己的妹妹,是不是?” “我查过了。”顾凌虚将人拽起来之后就松开了手,他继续说道:“枫山别院起火之后,别院中的良家子其实是少了一个。但是因为管知当初登记在册的册子被容治拿去,容治按下了这件事。又因为那名良家子是尼姑身份,金吾卫们也不敢去查,所以这件事才被掩盖过去。” 毕竟这件事情再追究下去也定不了宦官什么罪,反而会给元嘉帝抹黑,周家又不是傻子,不会上赶着得罪圣上,这样事情才作罢。 “我忽而想起秦御史还有一名幼女,闺名未知。不过年纪和那名小尼姑却是对的上的,顺藤摸瓜,有了指向之后,便查到你曾经以各种名义捐钱给明月庵。所以……小尼姑是你妹妹,对吧?”顾凌虚质问道。 秦轻鸿轻轻推了推身前的顾凌虚,二人拉开距离,她抬头看着他,“又如何呢?” 妙端失踪,必定是被吴旸拿捏在手,目的是与被顾凌虚控制在手的她形成相互掣肘。 她守口如瓶,而吴旸则是保妙端安稳,他们维持着巧妙的平衡。 “我可以救出你妹妹,我可以帮你脱籍,甚至在时候,我可以给你们一大笔钱,将你们送往西昌,保你们姐妹一世安稳。只要你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顾凌虚死死的看着秦轻鸿。 秦轻鸿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她半讥讽半慵懒的说道:“从前我在欢场,巫山云雨之际,也有很多男人对我许诺,什么‘脱籍’、什么‘纳妾’、甚至还有贵人说要‘以妻礼聘之’,结果你看现在呢?” “你不信我?”顾凌虚皱眉,不信他也就算了,居然还把他比作那些寻欢的浪子? “我拿什么信你呢?我见过太多的空话、假话。要是个个都信,我早就输的一无所有了。”秦轻鸿戳了戳顾凌虚的胸口,她妩媚的眼中不带一丝的感情,“我如今唯一的筹码就是这个,只要我守口如瓶,我就能保证我妹妹此生的安稳,而你也暂时不会动我。就算那一天你没了耐性要杀我,我起码可以保住我妹妹。” “对方的身份很有可能是他国暗探,是来祸乱朝纲的。皇陵都有可能是他们所炸!你也是北齐人!你父亲蒙冤,我父亦如此,我理解你……” “你不必用大义裹挟我。”秦轻鸿打断了顾凌虚的话,她今日没有如那日一般癫狂,“我说过的,我不管那么多,国破也好,家亡也罢,都与我无关。我只要我妹妹好好活着。” “你有没有想过,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国破,你妹妹难道就能幸免吗?” “我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从十年前我父亲出事之后我就知道了!但是那又如何,那也是来日的事!但要是我如今告诉了你,我妹妹现在就有可能没命。来日国破又如何,那也是我们的命,是我们生在这个本就破散国家的人的命!”秦轻鸿仰头,妩媚的双眸是固执和怨恨。 “我说过我会救她。”他按住秦轻鸿的肩膀,他不信命,自他父亲死后,他用一己之力抗住了两方压力,筑起了西南长城,若是信命,他根本就做不到这些。 这个国家也一样,只要他们所有人都咬牙坚持住,这个国家一定能迎来中兴之日。 秦轻鸿拍开了顾凌虚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连我幕后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你拿什么救她?至少,你要拿人到我跟前,再同我谈条件吧。你连妙端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你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你等着。我一定会将那个小尼姑找过来。”顾凌虚咬牙说道,他看着秦轻鸿的眼睛,忍不住又说一句,“秦轻鸿,不要认命。别的也就罢了,尤其不要认的,是你自己的命。你还很年轻,你的命还很长,要是现在就认了,那你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第44章:醒了 周女进宫的消息是由念昔传到李盛袭跟前的。她最近忙于在各个坊市之中传递消息,很多人她都没有关注,比如妙端,比如容治。 妙端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容治,别说醒了没有,就算是醒了,怕也是处处掣肘。一时半刻都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当听到念昔的这个消息的时候,李盛袭有些惊讶,“这个时候献上美人,看来的确是如我们所想的那样,皇帝近色啊。” 念昔没有回话,眼睛一直盯着李盛袭的脖子,雪白而又纤长的脖颈处围着一圈纱布,看着格外的惹眼,“三娘子,您的脖子……是谁如此大胆?属下可去将其斩杀。” 李盛袭有些无奈,摸了摸牙印的位置,“怎么来了我这都是先问我的脖子。你也是,盈笑也是。若我想要取他性命,又何必叫你,早在他冒犯之时便杀了。” 念昔抿了抿嘴,当年穆氏的驸马对公主都是毕恭毕敬,哪里敢这么冒犯。 李盛袭没管念昔在想什么,挑了挑眉,示意念昔回话。 “周氏女的确已经进宫去了。前些日子他们家的下人来取衣服的时候,属下套了两句话。据他们所说,周氏三娘子是以入宫陪伴太后的名义进了宫。不过这事办的隐秘,估计没什么人知道。” 毕竟太后接娘家侄女入宫也不算什么大事。 “我记得你曾经同我说过,你有个客人,乃是前些时日放出宫的宫女,她似乎还被元嘉帝临幸过?” 念昔点头,“刘氏,从前做宫女之时,偶有出宫,便会来垂丝绣坊,也算是熟人。她如今住在东市的一户宅子里,整日里没什么事情做,不过管知与宫里的银钱却是足矣让她过活下半辈子了。” “管知的人啊?什么样的人?”李盛袭似是好奇。 念昔微微一笑,“多有抱怨的人。” “你觉得她会甘心吗?”若是刘萱若甘心,那么她能够过一辈子的富足日子,当然了,前提是没有亡国。 但是,若是甘心,又怎么会对如今的状况多有抱怨呢? “不会。”念昔斩钉截铁。 皇宫富贵惑人心,最是能让人沉沦。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不管她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的她已经是一个不知足的人。荣华富贵与名利地位本来唾手可得,却因为一个意外葬送。换了是谁,怕都不会甘心。 原本她,可是可以做宫妃的,元嘉帝喜欢她,她又有管知撑腰,寻常嫔妃只怕都要让她三分。可如今,她就只能蜗居在东市默默无名一生,怎会甘心呢? “将周氏女入宫的消息告诉她。” 因为元嘉帝要为先帝守孝,刘萱若才不得已被放出宫。她心中本就愤懑不已,若是听说这个时候有女人顶风入宫,她只怕更是会不服。 到时候,她势必会告到管知的跟前。这既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不甘,同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 念昔点了点头,“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容治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左新,他稍稍一动,便觉裂骨之痛,尤其是双臂和嘴。 “师兄小心。”左新见容治将要起身,便将人服了起来,又给容治喂了一碗水。 容治这才觉得干裂的喉咙有一瞬间的缓解。 “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师兄身边的人少,要不是他那天正好去了平康坊,师兄只怕要失血而死。 容治摇了摇头,他脸色苍白至极,“阿新……皇陵……” 容治就吐出了几个字,左新就明白了容治想说什么,那件事情闹的太大,流言如风,他就算没怎么出门都听说了不少。 他眉头紧锁,目光中是忧虑之色。 容治一滞,看到左新这样的表情,他几乎不用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心中还是弥留了一丝的侥幸,“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陵起火,据说是天雷所致。”左新语气低沉,随即便将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 容治脸色苍白,积聚在胸的一口瘀血于此时吐出。 “师兄。”左新惊呼,连忙去给容治擦去瘀血。 容治摇了摇头,目光悲怆,眼眶微红,如玉山将倾。 如玉节般的手指死死的攥着被子,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此刻愈发苍白。脸上最鲜亮的色彩不过嘴角的那一抹殷红,两相对比之下,显得他脆弱无比。 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 所有人都知道那位死去的良家子是唯一的突破口,包括周氏。但是周氏一定会为了布局之人善后,因为如果周氏不帮她善后,等待周氏的就会是管党如同疯狗一般的咬上来。她算准了两党之争如火如荼,算准了周氏明知此事有鬼一定会帮她善后。 如此以来,皇陵大难,就会被坐定为天灾。 幕后之人的每一局都说不上多高明,但是高明就高明在,她看透局势,算准人心。 容治牙关紧咬,眼中全是不甘,忽而又想起那个雨夜,那女子嚣张而又张扬的话: “我们打个赌吧。赌这北齐江山,多久能亡。” 容治想到这里,目光越发的猩红,直道左新唤了他一句,他才稍稍回神。 他抑制住自己胸腔的愤怒,愤怒只会焚毁他的理智,而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容治咬着牙,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他的目光坚定而又执拗。 他要把她找出来,他一定要把她找出来。找到之后,将其除之,以绝后患。 如是想着,容治飞快的捋着自己的思路,想着近来发生之事,几乎每一件事于她而言都是有利可图。枫山别院也好,皇陵起火也罢。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借党争而剑指天子声名。 只有一件事请,透露着奇怪,她做那一件事,几乎没有什么利益,至少眼前还利益未显——羽化丹。 那夜那人闯入他府中,将他引到平康坊,引他发现羽化丹。 那人的身份,已经可以排除掉顾凌虚,毕竟顾凌虚连日遭受追杀,自身未必能保。 既然排除了顾凌虚,那就可以确定那人的身份是暗探,又引他发现很有可能与西戎有关的羽化丹,那就不会是西戎暗探。 那就只剩下一个结果——南晋暗探。 第45章:掣肘 若是南晋暗探,为什么又要引他发现羽化丹?北齐流入羽化丹,于南晋而言,应当是利大于弊。 到底是为什么? 羽化丹流入北齐,对南晋有什么弊端呢? 通商! 北齐与南晋早在几年前就恢复了通商,两江沿岸的百姓多有往来,若是羽化丹在北地广传,难免不会殃及南晋。 可这个风险同羽化丹能够带来的利益想必,不过是九牛一毛,毕竟只要关了同北齐大地商贸,羽化丹就很难流入南晋。若是仅仅为了这个,未免不值。 容治揉了揉头,略略定了心神,无论如何,幕后之人一定会继续盯着这件事情,或许这就是找到她的突破口。 想到这里,容治看了一眼左新,“阿新,近来多多注意,看看是否有女子脖颈间有伤,切记,无论老少。男子也多多留心,不过主要还是观察女子。” 他那一口下去咬的深,几乎要将她的肉给咬下去,再好的药只怕都一时间难以治好。就算是易容,也没那么容易遮掩,除非她想眼看伤口溃烂留疤。 暗探不能轻易留疤,不然就是留下踪迹。 左新虽不明白,却还是点头。 容治又继续说道:“秦轻鸿找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妙端也没有踪迹。两个人就宛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容治皱了皱眉,他又看着左新,问道:“阿新,你能不能替我走一趟西昌。” “嗯?” “查一查一名叫吴旸的商人。”自从国丧过后,秦轻鸿就深居简出,概不见客,除了康王之外,她只见过那名西南商人。 秦轻鸿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去见一名商人,那名商人,想来就是唆使她去见康王的人。 左新点了点头,“好。” 说到这里,容治就伸手扶着床,意欲下床,谁知手刚摸到床沿,就传来钻心之痛。 他咬的那一口中,对方下手也不轻。 “师兄,你的伤还没好,这又是要到哪里去?如今外面乱作一团,事已至此,你还是要先养好身体啊。”左新连忙扶着容治,一脸担忧的规劝道。 容治摇头,“对方诡计频出,我又岂能偏居在此。我要去见管知,阿新,帮我牵一匹马来。” “师兄,你伤的如此严重,话都说不利索,后腰还有刀伤,此时应当静养才是。别说骑马了,就是给你找了轿子来,你也坐不住啊。”左新不赞成的反驳。 “那就找一辆轿子。”容治按了按头,语重心长,“阿新,我有要是要去同管知商议。此事宜早不宜晚,哪怕是及时都未必有用,更何况是迟了。若等到皇陵之事彻底过去,便是再有神机妙策,也是于事无补!” 左新见他如此执拗,神色复杂,“师兄,何至于此。” “快去,算我求你。”容治看着左新,急切带着央求。 “唉!”左新叹了口气,跑出去替容治找轿子。 当管知见到浑身是伤的容治之时,他不由得吃了一惊,“策臣?你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也不见你上朝,怎么还弄成了这个样子。” 容治昏迷了好几日才醒,这几日他连找个计议的人都没有,派人去他家里,他府中的下人也只说容治好几日没回来。 “那日出城去办一些事情,路遇劫匪。”容治随意找了一个由头忽悠过去。 他不能说实话,否则牵连到的事情太多,会引起管知的怀疑。 “什么人如此大胆?天子脚下竟敢如此荒谬行事。”管知面露不悦,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不对,你的身手咱家清楚,寻常劫匪不可能将你伤成这样。而且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出去办事了,怎么偏这一次遇到匪?” 容治也皱起眉头,心中却是一紧,生怕管知看出端倪。 “义父是怀疑……” “顾凌虚。” “此事还要细查,只恨未能留下把柄。”容治心中松了口气,他想着自己的来意,说道:“不过眼下还不是最重要的。义父,我虽醒来不久,皇陵之事却也有所耳闻。这是打压周氏的绝佳时刻啊。” 他面露激动,双眸中写尽了野心。就如同寻常在管知身前献媚的小人一般。 管知见此,心中的怀疑反而打消了几分,他这里不需要无所求的雅正孤高之士,那些人注定与他不是一路人。 他需要的就是有所求的小人,求名也好,求利也罢,只要有所求,就能为所用,怕就怕无欲无求,反而不好掌控。 “咱家如何不知,只是姚汉青把持皇陵,怕是早就抹除痕迹,三法司中素来又是以周书湛为尊,大理寺卿插不上话,御史台中咱家虽有几个人,但是份量也远不及周书湛,只怕无从可查。”管知叹气,他的人多是内官,外官不多,也就是能在圣上跟前说上两句话。 外官上面,他的势力并不如周家,在办事上就差了许多。 容治摇了摇头,“其实也不必一定是要有什么证据,关键就在于那名良家子,只要能够证明那名良家子是他国暗探或是乱臣贼子,任凭周氏抹去痕迹的再干净,他们也难说此事是天灾!” 除非周氏不管不顾,想要为此而得罪圣上。只要证明了赵妤的身份,就算是天灾也能说是人祸。 “其实若是在那个时候,周氏还敢咬死是天灾,对义父而言还是好事,到时候义父便可向圣上直谏,我亦可上奏弹劾,直言周氏不臣之心。” 管知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咱家这就去查。” 容治点头,鲜血从口中流出,脸色越发煞白,人却宛如松了口气,“有劳义父了。” “策臣。你如今这样,再住在平康坊怕是不合适吧?如此重伤,怎么也要个人在身旁服侍吧?”管知眯了眯眼。 容治几乎是靠在桌子上,话中气力也不足,他心知这是管知对自己的试探,若是他再拒绝,管知必定对他生疑,况且如今国丧已过,他也没什么借口,“既如此,还要劳烦义父为我安排。” 左新去了西昌,管知又安排人在他身边,他又身受重伤,羽化丹之事可能又要延后。起码要等到他的伤完全好。 第46章:告状 容治刚欲离去,就有人来通报管知,说刘萱若来了。 管知皱了皱眉,自打刘萱若出宫之后,他再没见过她,不外乎其他的,一时之间用不上她,自然也就没有见面的必要。 刘萱若也很是识趣,不来烦他。怎么今日来了。 容治白着脸抬头,故意问道:“可需暂避?” “都是自己人,到也没有避的必要。”管知摇头,说罢又看向通传的人,“叫她进来吧。” 容治撑着脑袋,看着有些不适的模样,管知念在容治为他出了不少的主意,彼时也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样来,“策臣,你若是身体不适,也不必如此正襟危坐。你与萱若都唤我义父,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来人,给策臣拿个引枕。” 容治点头,做出一副感动的模样,“多谢义父。” 管知点头,二人正说这话,刘萱若便由人引了进来,她看到容治之时有些惊讶,不过也不曾多说什么,先乖巧的见了礼,“见过义父、阿兄。” 管知点了点头,也示意她坐下,“到时许久没见你了,如今来寻我,是有何事?” 刘萱若闻言咬了咬唇,漂亮的眼眸中是愤懑与不甘,她抬头看着管知,“义父久不见女儿,怕是忘了女儿与女儿的的前程了。” “你这是什么话?谁许你这么说话的?”管知不悦。 刘萱若抿了抿嘴,似是极为委屈,“义父忘了女儿的前程倒也是小事,毕竟女儿无足轻重,只是不知义父如今怎的如此宽和,竟然能够坐看周氏女入宫。周家前脚打了您的脸,将女儿赶出宫,后脚可就把自家的女儿往皇上身边送了呢。还有阿兄,世人皆说阿兄足智多谋,怎么周氏都能为周氏女筹谋,阿兄反倒没办法为自己的妹妹筹谋呢?难不成,阿兄的才智,都用不到自家人身上不成?” 容治:“……” 他与刘萱若都认了管知为义父,但是他们一个是内宫女眷,一个是外朝臣子,见面次数寥寥无几。这还真当他是她兄长了不成? “你说什么?周氏女入宫?”管知挑眉。 刘萱若点头,“可不是,早几日便入宫了,说什么是去侍奉太后,免得太后膝下寂寞,还不是司马昭之心?何苦这般遮掩。” 管知皱眉,容治却是眼帘半垂。 周氏献女入宫无论是对管知还是对容治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管知自不必多说,至于容治则是无端生出几分气来。 皇太后献女入宫,这事儿旁人或许不知,圣上怎会不知?圣上怎么敢收? 要知圣上已经明发谕旨,要替先帝守孝三年,此刻皇陵起火,百姓流言纷纷,圣上是愁没话柄给别人吗?若此事东窗事发,就算能够证明皇陵之事是人为,赵妤那边也能有一百种方法把他说成天谴。 赵妤,赵妤。 想到这个名字,容治再次抬头,“此事既然隐秘,你又如何知晓。” 这会不会又是赵妤布局,故意将此隐秘泄露给管知,然后借着周氏与管党的狗咬狗捅出此事,就如同当初枫山别院之事一般。 管知也看向刘萱若。 刘萱若见容治语气不善,愈发委屈,“阿兄不必如此,周氏的人做的或许隐秘,但是有句话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周氏的下人不知多么得意,昨日我去垂丝绣坊购置新衣,阿兄是没见到周氏下人的跋扈情态。” 垂丝绣坊。 容治一下子锁定了关键词,他若是记得不错,当初枫山别院似乎就与垂丝绣坊有关。 康王如今还是失踪,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约康王出门,而后同样消失不见的秦轻鸿身上,似乎没有人记得,将康王掠走的劫匪,原本想要劫掠的,就是垂丝绣坊的当家人,顾娘子。 管知安抚的看了一眼刘萱若,“你不必担心,你既然唤我一声‘义父’,我自然是将你当女儿,岂会不在意你的前程?此事还要徐徐图之,你先回去吧。” “义父……”刘萱若撅起嘴,娇嗔而又不满,却让人生不出责怪,刘萱若的确有令人心动之处。 同对容治的“慈祥”不同,对刘萱若管知总是没有多少耐心,至少现在没有。 管知有些不耐的看了一眼刘萱若。刘萱若不是傻子,见此不敢造次,只得见好就收,行了礼后便提着裙子离去。 待刘萱若离去之后,管知就看着容治,眼中泛起几分雀跃,“孝期勾引圣上,哪怕周珐,也难以全身而退。” 容治心中一紧,连忙摇头,“义父不可。周氏送女入宫,乃是陪伴太后,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处。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怕不好定周氏女勾引圣上之罪。” 管知毫不在意,“这你便不必担忧。” 没有证据,制造证据就是了。 “后宫有周太后坐镇。周太后把持后多年,早已根深蒂固。虽说皇后前些时日借着开源节流的名声送了一批宫人出宫,削弱了太后的势力。可是咱们的人也被送出宫不少。若是一招不慎,那就是授人以柄。还是要细细筹谋,不可轻举妄动。”容治劝阻说道。 这句话管知倒是听进去几分,不过他继续说道:“的确如此。周氏既有所谋,那必定会有所行动。圣上要守孝三年,来日方长,倒是不必急于一时。” 容治闻言,只觉得口中腥甜,废了好大一股劲才将血给吞了下去,他强制自己定了定心神,又和管知谈了两句。 坐到轿子上的时候,他才没忍住,直接吐了一手。他扶着头,此刻已经丝毫毫不顾及将血弄得满脸都是。 管知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来日方长。皇后娘娘废了那么大的功夫才赶走了一个刘氏,还没几日就进去了一个周氏。 还有三年,皇后娘娘就算再用手断赶走了周氏又如何?谁知还会不会有王氏、李氏和赵氏? 根源在于圣上,若是圣上立身够正,纵有女色环绕,怕也近不了侧。 不过三年罢了,不近女色,难道很难吗? 第47章:托出 又是一个雨夜,郊外的归竹苑中厮杀不止。 秦轻鸿没有想到顾凌虚会半夜把她摇起来,她眼睛都没睁开,就不耐的说道:“襄成侯,虽说我是青楼女子,可是你这半夜闯屋的是否太过无礼。” “我把你妹妹带过来了。”浑身湿透的顾凌虚冷着脸说道。 秦轻鸿猛地睁眼,连忙套上衣服,“人呢?” 顾凌虚将秦轻鸿带到了另一间屋子,秦轻鸿站在窗边望去,就见那姿色极佳的女尼正坐在床上,一脸害怕与迷茫。 秦轻鸿静静的看了许久,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你怎么没进去?不是你妹妹么?好歹见一见吧。”顾凌虚不解。 秦轻鸿垂眼,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此前不曾见过,此后又有什么必要去见。 不过她并没有回答顾凌虚的问题,她又若无旁人的拖着外衣,“要问什么,你问吧。” 顾凌虚抿了抿嘴,没有执着于刚才的问题,“是谁指使你的,你们又是怎么联系上的?” 秦轻鸿说话算话,这回她回答的很是爽快,不一会儿便将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秦轻鸿太过若无旁人,原本她还衣衫整齐,讲完之后她又脱的只剩中衣,而后又缩到被子里。 “西昌商人?吴旸。”顾凌虚皱眉,他同吴旸有过相交,此人身手不错,还曾帮过他一次。 这一局,是他所为? 秦轻鸿点头,“武功高强的下流坯子,模样生的没有多好,眼睛倒是好看。” “吴旸不近女色。”不仅如此,此人慕强,要是不会武功,男女都入不了他的眼,他打量了秦轻鸿一番。 容貌美丽,不会武功,是吴旸最不喜欢的那种女郎。 “谁知道呢?他摸了我腰。” 顾凌虚:“……” 见顾凌虚无言,秦轻鸿轻笑,难得她能真笑几次,“事情就是那些。我已经说完了,不过……看在你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可以说一说我的想法。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顾凌虚示意她说,“来见我的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正的吴旸,但是此人必定擅长易容之术,她放在我身边的丫鬟都是日日易容。” 那人的易容术很是高深,若不是她见惯形形色色的人,她也分辨不出细微之差。 “不过那吴旸却未必无辜。或许寻我的人只是套用了吴旸的皮。此人看似玩世不恭,却十分谨慎小心,不曾露出破绽。什么事情都只是交待我去完成,却从不同我说前因后果。那丫鬟也是如此,不过那丫鬟心软。”说到这里,她笑容渐淡,却无比的温柔,“我所知不多,只能告诉你这些。” 顾凌虚点头,“我会信守承诺,帮你脱籍,再将你们姐妹送往西昌,保你们姐妹安慰。” 他为人重诺,说到做到。 秦轻鸿摇头,“妙端她,你放她回明月庵吧。” “你不想相认?”顾凌虚这才反应过来。 “没什么意思。”她顿了顿,似乎是不想过多的解释,“也与你无关。” “可若我将她留在明月庵,就会有人用她来掣肘于你。关押妙端的人未必不能想到你在我手中。”顾凌虚劝道,他抿了抿嘴,“我去问一问她,看她自己的选择。” 秦轻鸿抬眼,“随你,但是不许都告诉她。来日就算有人掣肘于我,那也与你无关,你无需担心,你不必担心我卖你,反正我也不知道你的秘密。” “你!”顾凌虚气闷,甩了甩袖子,丢下一句“小人之心”,便转身离去。 …… 因为脖颈有伤的缘故,李盛袭近些时日一直带着清泉山庄,手中的事情一般都是交给手底下的人来做。长日无聊,她闲来无事,便尝尝抚琴。 李盛袭的琴是南晋最好的琴师所授,她又天资聪颖,十五岁时便已经炉火纯青。 一点心思在指尖跳跃,悠悠乐声从弦上飘出。 曲盈笑进来的时候,就见李盛袭在弹琴,她听着琴曲,微微一愣,静候在侧,不曾打搅。 一曲毕了,李盛袭吐出一口气,抬眸看到曲盈笑之时,有几分讶异,想想自己的曲子,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潇洒坦然。 这是她自创的曲子,名唤《离惜》,意在思念过往,也表达阔别往日之情。 “许久不见三娘子弹这首曲子了。”盈笑有些感慨。 李盛袭笑的坦然,任何事情都不曾萦绕于心,“见雨思往日,就弹了一曲,左右是闲来无事。” 她从琴前起身,换了个地方坐,“你今日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 说到这里曲盈笑的脸色就变得严峻了起来,“三娘子,归竹苑有贼人闯入,我们守在那边的三名暗探不敌,妙端叫人带走了。” 李盛袭端茶的手一顿,她复而放下了杯子,“是顾凌虚的人?” 容治眼下半残,没有这个本事。 曲盈笑点头,“是,他不知用什么渠道查到了妙端与秦轻鸿的关系,而后顺藤摸瓜,将人带走了。” “安排在归竹苑的三个人没事吧?”李盛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曲盈笑摇了摇头,“没事,不过受了一点小伤。” “没事就好。” “那妙端……” 李盛袭摇头,“没有关系的,秦轻鸿和妙端知道的不多,所知的,不过吴旸罢了。叫人去西南传信,让吴旸小心,该撤走的人撤走。” 西南不同于望京,那是顾凌虚的地盘,在那里吴旸根本斗不过顾凌虚。 “真是没想到,居然是顾凌虚先找到的妙端。”曲盈笑唏嘘。 李盛袭摇头,“我们没有刻意隐瞒妙端的踪迹,只要查到了妙端与秦轻鸿的关系,就不难查到妙端的位置。或许顾凌虚与秦家有过交集。” “如此以来,吴旸的身份怕是不能用了。三娘子要他也撤返临熙吗?”依着吴旸的性子,怕是不肯。 李盛袭摇头,“黎江沿岸以及北齐西南,无人比吴旸要熟络,他不能走。蛰伏在暗吧,无需显露在明。” “嗯?”曲盈笑微微皱眉,显露在明是为了长久蛰伏,她本以为李盛袭既然看好吴旸,必然会为吴旸再寻一个身份,可她偏偏让吴旸潜藏在暗。 这不就意味着…… “我有些想家了。北齐的事情,早些了结,我就可以早日回家。”李盛袭看着窗外的夜雨,轻轻说道。 第48章:散布 “对了,搜山的神策军找到了康王。”盈笑又继续说道。 李盛袭抬了抬眼皮,“活的死的?” “死的。” 李盛袭吸了口凉气,“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 “乱刀砍死。尸体是我们的人先找到的,后来神策军的人来了,我们来不及带走,就将尸体留给了他们。据尸体上的刀伤来看,有些像西戎的刀法。应该是西戎人劫杀襄成侯的时候,不慎殃及了池鱼。”盈笑推测道。 李盛袭喝了口茶,“京中诸卫多年不曾与西戎人打交道,只怕看不出刀伤何来。况且就算看得出,管知也不会让别人有指认西戎的机会。说不定他还会将此事嫁祸到匪寇身上去,从而让朝廷下令剿匪,让他立功,他便可重掌神策军。” 盈笑点头,“很有这种可能,那么此事,依三娘子看,是放任还是阻止,抑或是促成?” “我不在乎谁掌管京畿兵将,我只想要望京乱起来。北齐众人或许看不出刀伤来自西戎人,但是顾凌虚一定看得出来。想办法让顾凌虚看到尸体吧。”李盛袭微笑。 顾凌虚一旦看到尸体,认出了刀伤,那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出来指摘西戎。康王妃也是个疯的,见此也必定不会放过西戎还有管党。 康王生前在宗室中颇有分量,康王妃要是哭着闹上了宗室,宗室必定会管。 届时,又不知是何等景象。杀西戎使者容易,只是和西戎的贸易难道北齐朝廷舍得断? 到时候,要么就是朝廷授意前去给康王诊断的仵作作假,咬死康王之死是山匪所为。要么就是西戎使者那边推出一个顶罪的。但是无论如何,都少不了加恩康王府,以此来堵住康王府的嘴。 宦官与外戚本来就够热闹了,再加上一个宗室,只怕会热闹非凡,说不定到时候康王妃那张嘴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能助她一臂之力。 再者,她也并不想看到北齐与南晋通商。 “属下一会儿便叫人去安排。”盈笑明白李盛袭的意思,她点了点头,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还有一事。周三娘子的事情也由刘萱若告知了管知。 “周氏如今不得圣心,这才献了一个女儿。管知自然不会如周氏的愿。眼下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时候。想来,他很快就会有行动。这事一出,元嘉帝就更没个交代了。”李盛袭欣然一笑。 国丧采选,皇陵天灾,孝期淫乱。这三件事,单拿一件出来都足以让人口诛笔伐,三件事凑在一块儿,这个架势,不下罪己诏都不能平愤吧。 盈笑摇头,“怕是不会。” “嗯?” “刘萱若告状之时,容治似乎也在?” “他居然还活着。”李盛袭有些惊讶,她当初把容治丢在平康坊自生自灭,让老天爷选择容治的命,却没想到容治竟然还活着,这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他运气倒是不错,命也是硬。” 曲盈笑点头,“只是估计还没恢复,身子怕是不大好。应当是刚一醒就急急忙忙往管知那边跑。不仅没有骑马,据人说,他下轿子之后,轿中满是血腥。估计是吐了一路。” “应该是被气的。”李盛袭促狭道,若是她与容治异地处之,只怕也要气死,自己殚精竭虑,身体半残还没好全就出来为国朝奔走,谁知皇帝拖了那么大的后腿。 “此人多谋,怕是能按住管知。虽说来日方长,但是若真将此事留到来日,只怕威力不够。” 李盛袭点头,“的确如此,还是要推波助澜一番。周三娘进宫至今便不曾出宫吗?” 盈笑点头,“的确如此,要引她出宫,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盛袭托着下巴,“出宫自然不是难事,关键是就要知道,她同元嘉帝生米煮成熟饭了没有。” 若是煮成了,事情就好办了。 “我们在宫里的耳目不多,前些时日放宫人,还放出来了两个。余下的身份不够,也接触不到周三娘子,探索不到此等隐秘。”盈笑也犯了难。 “周三娘子进宫多久了?” “快有半个月了,这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只是若周氏存着欲擒故纵之心,怕没那么容易将生米煮成熟饭。” 李盛袭抿了抿嘴,又摸着自己的脖子,“我记得,我们的人当中,似乎有个每天给宫里送菜的。” “您如今脖颈处的伤还有痕迹,这疤还不曾褪去,只怕不宜行动。”盈笑看出了李盛袭的意图。 李盛袭摇头,“大事要紧,随便用些药水遮盖住即可。” “那若是伤口溃烂,终生留疤可怎么是好。我知三娘子并非寻常娇娥,可是三娘子身份特殊,疤痕如同印记,不可轻易留下。”盈笑不赞同的劝谏道。 李盛袭不是寻常暗探,她是暗探之首赤霄。内卫总统领的身份算是绝密,不可轻易让人得知。 “我只为进去,进去之后便卸去伪装,届时并不刻意遮掩伤口,没什么大碍。”李盛袭摇头。 盈笑轻轻皱眉,不过她知道李盛袭素日固执的性子,见李盛袭如此,倒也没有再劝,她又继续说道:“容治去了管知那一趟之后,就有不少宦官去查了阿妤与瑞生的生平。甚至有人还想去青梗山上掘坟,估计是为了扳倒周氏,想要证明阿妤的暗探身份。不过因为连日大雨,山石巨书阻拦了他们的去路,至今还没上去。若真教他们开了棺,娘子所作所为,只怕要功亏一篑。” 周氏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帮他们遮掩,可是周氏还没傻到要明晃晃的在朝堂上与元嘉帝最对。何况这件事情一个处理不当,周氏也会有通晋的风险。到时候,这件事情就会被认作是南晋暗探引起的人祸。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近来多雷雨,天雷炸响,一时焚棺焚尸也是有的,死无对证,就算充满疑点,那也无从查起,而且,我所记不错的话,青梗山似乎是在望京东北角,遥指梁州。若是那里降下天雷,亦可直指梁王得位不正,不是更好散布流言?” 第49章:许诺 对于李盛袭而言,混入内宫的确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她借了送菜人的身份入宫,再叫宫内的暗探以送菜人的身份出宫。 宫里面无声无息的没了一个宫女简直是再正常不过,尤其还是一个冷宫的宫女,更是无人关注,短时间之内,没人能够发现端倪。 李盛袭换了一身宫女的打扮,又随手易容了一张脸。 宫内的暗探虽然不曾接触什么重要的人物,但是对于宫里的消息知道的却不少。 “近些日子以来,周三娘子没怎么去太极殿,不过她与元嘉帝却是时常私下见面。二人打得火热。”越明云兴致勃勃的同李盛袭分享道,仿佛她不是在向李盛袭汇报消息,而是纯粹的同自己的姐妹分享自己的发现一般。 李盛袭有些无奈,不过也是,作为冷宫的宫女,长日无聊,就算打探了消息也没什么人可以言说,如今见她来了,既是汇报消息,也是将她当做分享对象。 “在何处私会?” “元嘉帝不甚在意,不过周娘子倒是谨慎,二人私会的地方也隐蔽。”说到这里,越明云就不由得笑了起来,眼睛晶亮无比,“不过两人也知道享受。在先淑妃的宫中。” 永平帝的淑妃乃是宠妃,宫室华丽而又舒适,地理位置靠近兴庆宫,有太后打掩护,又因为没人住,关注的人少。故而很适合幽会。 越明云又继续说道:“前些日因为皇陵的事情,帝后起了龃龉,元嘉帝也因为心情不好,时常一个人出门,谁知他是去会佳人去了呢?” 说到这里,越明云更是兴致勃勃,李盛袭摆了摆手,打断了越明云的絮絮叨叨,“你说帝后生了龃龉?” 皇后贤达聪慧可谓是贤内助,若是元嘉帝肯听皇后的,那诸事怕是难成。 可若是加大二人之间的隔阂,元嘉帝想来,不仅不会多听皇后的规劝,还会故意同皇后对着干。元嘉帝若是倒行逆施,便离死路不远。 要知自古祸端,皆是出于萧墙之内。 越明云点头,“是,据说那日在太极殿,二人大吵了一架,江皇后的手还受了伤。而且这几日不知怎的,元嘉帝对皇后也是避而不见。恰恰是挑拨离间的好机会啊。” 李盛袭闻言不由得一笑,“你倒是知我心意,既知如此,你在宫中之时,为何不做?” 越明云有些羞赧,“这不是……属下的武功差了些嘛,中尉。” 她的武功比较差,不说曲盈笑,顾留今与顾念昔等人,就是这内卫里随便拉一个人,武功都比她强。但是她也有她自己的长处,譬如探听消息。不然的话,一开始宁如霜也不会选择让她入宫。 皇宫这种地方,需要的不是一根筋,而应该是顺风耳。 “还是要多多加强武艺。”李盛袭笑了笑。 “不过江皇后一向是聪明克制,怕不会轻易上钩,她看着柔弱,实则软硬不吃。中尉进宫仓促,怕来不及布局,强行挑拨,反而容易弄巧成拙。帝后二人,那是注定要生出嫌隙的,不必急于一时。”越明云又说道。 元嘉帝无能,皇后是他最好的谋士,要一个弄不好,教元嘉帝想起皇后的好来,反而容易出错。 倒不如顺其自然,毕竟元嘉帝其人无能又轻狂,自私又愚蠢,与皇后注定走不到一条道上。 李盛袭点头,“去准备准备,今晚行事。” …… 当元嘉帝醒来之后,看到的就是一脸茫然失措的周令闻。 而事实上,周令闻也是真的茫然无措,她虽未经人事,却也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令闻……这……这是……” 元嘉帝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这边的周令闻已是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她连人裹着被子跪在床上,“臣女无状,竟毁圣上清名,还请圣上将臣女赐死,以全圣上清名啊。” 对于自己喜欢的人,男人总会有几分联系,更何况是愿意以死保全自己名声的女人。元嘉帝心中的那副保护欲彻底被周令闻激出,他心疼的说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朕身为天子,难道还会不负责任吗?朕既然对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必定会给你一个名分。这样,今夜过后,朕随你一同去向太后言明此事,朕要纳你为妃。” 和李盛袭一起趴在瓦片上听墙角的越明云险些要被这句话吓得掉下来。这皇帝还真是敢说,估计也有先前喝了酒的缘故,才敢这么大言不惭,若真如此,倒也省得中尉百般布局了。 周令闻也是被元嘉帝这句话给吓了一跳,这话元嘉帝敢说,她可不敢应,不然,元嘉帝会怎么样她不知道,她就死定了。内官外臣都会逮着她骂狐媚惑主,周氏最终也会被她牵连。 还妃位呢?牌位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她面带惶恐,越发的楚楚可怜,“臣女知晓圣上怜惜,可臣女虽真心仰慕圣上,并不贪图名位?若是孝期封妃,臣女虽得一丝快哉,但是圣上声名当如何?圣上仁德,若是不愿意赐死臣女,便去禀明太后,说臣女蓄意勾引,将臣女送出宫去。臣女愿青灯古佛,一生为圣上祈福。” 说出“封妃”之语也是元嘉帝一时口快,甫一出口,他其实就有几分后悔,却不料眼前的美人如此善解人意。如此一来,他却越发舍不得她死了。 “胡言乱语什么?”元嘉帝满脸的怜惜。 “啧啧,不过区区以退为进,这便上钩了。也亏的他不是生长在皇宫。不然,多少条命也不够用啊。”越明云不由得说道,还是李盛袭看了她一眼才噤声。 元嘉帝深情款款的看着周令闻,“你既然爱慕朕,朕又岂舍得放你出宫。你担心朕的名声,朕又何尝不是担心你的性命。若是太后知晓了,焉能饶你?” “那……圣上是想?”周令闻不解而又忐忑,只是那眼底的雀跃却不为人所察。 “等到三年之后,朕必定以贵妃之礼相迎。”元嘉帝郑重许诺。 第50章:刀伤 次日李盛袭便出了宫,回到了清泉山庄。 看到李盛袭平安无事的回来,留今整个人松了口气。 “那么紧张做什么?”李盛袭轻笑,她歪着头,“只是进出难些,或许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我还能亲取元嘉帝性命。” “等到了时机成熟那一日啊,必定是宫城戒严,您怕是进不去。”留今小心的处理着李盛袭的脖子,戳破了李盛袭的“豪言壮语”。 “不过玩笑两句罢了。还当真了。”李盛袭点了点留今的额头。 留今皱了皱鼻子,无比娇俏,“三娘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如今二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来日指不定怎么偷腥呢。” 李盛袭点头,“先不急。康王妃有个女儿,叫什么?” “怀宁县主么?听念昔说她同周家三娘子关系极好。”留今一下子明白了李盛袭的意思。 “倒是巧,也好成事。”李盛袭点了点头。 康王薨逝,无论死因如何,朝廷都会给他风光大葬,届时定有人前去吊唁。 怀宁县主与周三娘子关系极好,必定会去,就在那时候生事。 康王去世,去吊唁的人必然都是高门,豪门,在那样的场合下揭出元嘉帝孝期淫乱的事情,再合适不过。 “也不算是巧,周三娘子长袖善舞,在望京贵眷中颇有嘉名,几乎人人都与她亲厚。” 李盛袭惊奇的抬眼,“竟是如此妙人?不愧是世家女子。周四娘子呢?她才是周氏正儿八经的嫡女吧?” “周四娘子也是清心玉映,林下之风,只是较之周三娘子的温和,她为人处事都有些若有若无的疏离。而且心中向佛,与望京闺秀有几分格格不入。” 李盛袭点了点头,会想起那日明月庵相逢,的确是个遗世独立的女郎。 “顾凌虚那边呢?安排的如何了?”李盛袭抬头。 留今点头,“一切顺利,顾凌虚发现了尸体的端倪,不过这回顾凌虚则是秘而不宣,估计不久就要去登康王府的门。” 李盛袭一笑,“那就坐等事态发酵。” 自从收到了康王的死讯之后,整个康王府便挂上了白绫,康王妃三天两头的往大理寺跑,直到得出了大理寺传来的判定康王是被山匪所杀的消息,她才将尸体领回。 尸体回到康王府之后,饶是康王妃再如何伤心欲绝,她也是强打起精神,忙着给康王筹备丧礼。无论心中再如何愤恨,也打算等康王体面下葬之后,再去求朝廷剿匪。 “襄成侯,他来做甚?”康王妃正在准备着丧礼事宜,虽说这些事情宗正寺也会筹备,但是怎么也要给她掌掌眼。 “我们王府同襄成侯素来没有交集,王爷的葬礼也不在这几日,他来做甚?你确定是襄成侯?”康王妃不解,提起康王之死,脸上闪过一丝悲痛与怨恨。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以为康王内宠稀少,她独得礼遇,她这个康王妃面子里子都风光。 谁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康王不是不爱女色,他只是眼光高,看不上寻常脂粉。一旦有能入眼的,他一样栽进去。望京勋贵有多少风月常客,却很少有像康王这样因为妓女死的。 下人点头,“的确是襄成侯,他说是一定要见王妃。” 康王妃摸不清楚顾凌虚的来意,却不愿意轻易将人得罪,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将人请进来吧。” 康王妃说完,收拾收拾仪容,就去见了顾凌虚。 平心而论,她不是很喜欢顾凌虚,入京之后,顾凌虚给她最大的印象就是莽撞跋扈,不懂得也不愿意去看局势,全凭自己的喜好去做事。若非有西昌十万精兵护着,只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今日一见,却发现顾凌虚仪表堂堂,行为举止也说得上一句彬彬有礼,不似外界言说的那般不堪。 “侯爷上门来,是有何事?”她的事情还很多,对方估计也是个直爽人,故而她也不多说别的,直接开门见山。 “晚辈今日上门,无意叨扰,只为一事,敢问康王的遗体可在王府中?” 面对这样冒犯的话,康王妃脸色微变,不过还是压住心中不满,“自然,不知襄成侯询问这个做什么?” “能否给晚辈一观。” “放肆!襄成侯是觉得本王妃孀寡可欺吗?”康王妃当即冷了脸色。 顾凌虚见此,连忙解释道:“王妃误会了。晚辈无意冒犯,今日如此唐突,乃是因为前些时日晚辈曾偶然得见王爷遗容,今日又听说大理寺将王爷之死判为山匪所致,故而上门。” 康王妃听到这里,方才回过味来,她抬了抬眼,面中冷意褪去几分,“襄成侯何意?可是王爷的尸体有何不妥?” “晚辈也不清楚,只是瞧着王爷身上的伤痕,不似中原痕迹,倒像是西戎刀伤。望京之人同西戎打交道的少,望中不少将领怕都认不出西戎兵器,想来京中仵作对于西戎兵器更是所知甚少,难免有误判的时候。晚辈虽有几分私心,但是相信王妃亦不想看着康王死的不明不白吧?” 对于自己的私心,顾凌虚一直坦坦荡荡,不曾有过隐瞒。谁不知管知同西戎人走得近?他言指西戎,就是为了拖管知下水。 康王妃眉头紧锁,有几分激动的问道:“襄成侯可确定?” “晚辈常与西戎人打交道,对于西戎兵器十分熟悉。不过那日匆匆一见,亦没有十分把握,这才上门,想要再观王爷遗容。只要让晚辈再看一次,晚辈就能够确认!”顾凌虚肯定的说道。 康王妃嘴唇嗫嚅,双眸中闪烁着盈盈光华,她几乎是咬住了嘴唇,才抑制住了自己的失态。 她十指紧攥,她的丈夫无端出事,得到的结果是山匪所为,她虽忧伤,却不至于如此愤怒。 可若是西戎人所杀,神策军为之遮掩,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国中两党相争,不惜牵扯进他们也就罢了。西戎来的蛮夷又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对她的丈夫痛下杀手。 还有管知,更是可恶,竟然还帮着隐瞒。 康王妃含着眼泪的眼眸积压着怒火与悲伤,她咬牙说道:“襄成侯请随我来。” 第51章:确认 如顾凌虚所料,他看完康王的尸体之后就基本可以确认,这是西戎人所为无误。 他合上了白布,看向一旁哀哀切切的康王妃,“的确是西戎人所为。” 康王妃身形一晃,亏的身边嬷嬷眼疾手快,这才没有绊倒,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放声大哭,但是顾忌着又外人在侧,才勉强忍住泪意。 “王妃节哀。”顾凌虚颔首。 “我身体不适,先去更衣,襄成侯自便。”康王妃深吸一口气,忍住心中的哀恸,才勉强说道。 “王妃——”顾凌虚轻唤。 康王妃摇了摇头,带着心腹离去。 一进房门,康王妃就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她一扫桌面器皿,几乎是嘶声道:“阉党狂妄,西戎跋扈,交相勾结,简直欺人太甚!” 别的也就罢了,她的丈夫,乃是当朝亲王,在宗室之中更是有着不一般的分量,并非寻常藩王,他们怎么敢? 不要说这是西戎人所为,西戎人同管知一贯交好,尸体又是神策军发现。谁知不是因为当初枫山别院的缘故,管知记恨在心,痛下杀手。 如今管知又蹦跶的欢,说是要出城剿匪。不就是想要乘此机会重掌神策军权!踩着她丈夫的尸体上位,凭他也配!小小阉党,皇室奴仆罢了,如今倒是奴大欺主。 她当初就怀疑,自己的丈夫怎么可能会是死在山匪手中。要知道当初就是丈夫负责剿匪,虽未同她明说,但是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康王同外面的山匪是有些勾结的。 无缘无故的,山匪杀他作甚?是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太好了不成。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加上康王与山贼的关系不能明说,她才不曾提起罢了。 如今她丈夫去世,偌大的王府之中,只余他们孤儿寡母,世子年幼,如今不过垂髫之龄。康王一死,康王府眼见就是一落千丈,她原本风光无限,一朝云端坠,她如何能甘心! 哭闹了许久,康王妃才慢慢冷静下来,她命人替自己收拾妆容,又换了衣裳,才由下人搀扶走出。 “襄成侯可还在?”康王妃问道。 侍女点了点头,“襄成侯一直在厅里候着,不曾离去。” 康王妃闻言,便赶往了前厅。 “王妃。”见康王妃走进来,顾凌虚连忙起身相迎。 康王妃点了点头,经此一事,她对着顾凌虚也已和善了几分,“不必多礼,侯爷请坐。” 顾凌虚抿了抿嘴,甫一坐下,就听康王妃说道:“王爷在世时,便常夸侯爷忠君爱国,乃是西南一壁,国朝柱石。先前又闻侯爷不畏阉党,更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王妃谬赞了。” 康王妃可不管顾凌虚接的什么话,她说到这里,又愤懑悲声道:“只是不曾想西戎人竟然如此大胆,王爷在时,就曾经私下同我说过,说西戎人狼子野心,无奈我妇人浅薄,竟不以为意,如今才知王爷所言不假。煌煌望京,天子脚下,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谁知千里之外的西昌又是何境况。 只可惜如今我们孤儿寡母,府中唯有我与怀宁还知些事情,偏都是弱质女流。西戎人跋扈,又同阉党交好,也不知谁能替我亡夫申冤。” 说完,就哀哀切切的哭了起来。 顾凌虚知道康王妃这话多多少少有些做戏的成分,不然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提到西昌,但这话闻者伤心,他还是忍不住站起来说道:“王妃莫怕。世间亦有公理,朝中也有忠直耿介之臣会为王妃仗义执言。晚辈也愿为王妃作证,王妃自可入宫将此事告之太后与圣上,他们必定会为王妃做主,平此冤情。” 康王妃面露犹疑,“如此,是否会将襄成侯牵连其中。” 顾凌虚摇头,“王妃不必担心,便是没有此事,晚辈与西戎阉党一流,早已是不死不休。” 送走了顾凌虚,康王妃就坐在桌前,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一旁的嬷嬷有些犹疑的问道:“王妃……当真打算去太后跟前闹?” 面对党争,康王妃一向保持中立,这要是一闹,那可就真是同宦官对上了。康王已死,康王府眼见落败,若是再与宦官对上,只怕会雪上加霜。 说句难听的,康王若是活着,兴许还能对上,可偏偏如今就是康王死了,世子年幼,康王府根本没有能在朝堂上顶事的人,如何能与宦官相争? 康王妃吸了口气,“我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只是若是不闹一出,康王府怕是永远都难有出路。”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康王府唯一的男丁年幼,至少还要十年才能长成。若她放任不管,她的儿子以后,只怕要坎坷艰难。 她若是闹上一出,情况反而会不一样。朝廷看重这次与西戎人的通商,为着这个,怎么都会委屈康王府。 而她之所以选择去闹,是为了让朝廷记住自己对康王府的这份亏欠。只有这样,朝廷才会多多加恩,以示安抚,她手中才能握住更多的筹码,她才能更好的替她儿子铺路。 嬷嬷没太明白康王妃这番话的意思,康王妃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继续说道:“更何况,谁说是我一人为王爷讨回公道。” “王妃是要借此机会联合周氏吗?” “联合周氏是必然之势。”既然得罪了宦官,那就不可能继续保持所谓的中立。就算这次康王之死与周氏也有莫大的关系,但是若是连着两方都得罪透了,那就是愚不可及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不止要联合周氏。” 自然是要趁着康王去世不久,在宗室之中的威望与人脉犹在的时候带上宗室,再联合顾凌虚与周氏一起来做这件事情了。 凭她一人之力,未必会让皇室做主。但是有顾凌虚打前锋,不仅能让这事被注意到,更重要的是,顾凌虚分走了大部分的火力,宦官到时候就会忽略几分他们康王府。 再有宗室作为后盾,宦官此刻已经对上周氏,只要到时候她见好就收,宦官轻易不敢妄动。 第52章:宗室 第二日一早,康王妃就一换上孝服,不过她并没有选择先入宫,而是广下帖,请来了宗室之中最有名望的几位先辈来。 “康王妃,你请我们大家来,是有何事?”吴王资历最老,率先开口,他又指着厅中那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康王的遗体,你不移入棺中,置于前厅做甚?” 康王妃一身孝服,微微颔首,“妾身无状,本无意惊扰各位族叔族伯,只是妾身昨日方知王爷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王爷刚去,妾子女尚幼,无可以依托之人,这才请来族叔族伯们,就是希望叔伯们能够为妾身与康王做主。” 话说完她就看了一眼身边的怀宁县主与康王世子,怀宁县主会意,带着幼弟便朝吴王跪下,一边哭一边说道:“还请吴王爷爷能够为阿耶做主。” “好孩子,快些起来。”吴王大惊失色,连忙要将两小儿扶起,但是碍于男女七岁不同席,怀宁县主是女子,而康王世子又被怀宁县主押着,他根本搀扶不得,他只好恳切的看着怀宁县主,“好孩子,你先带你弟弟回房间去,若真有冤屈,我是族中辈分最长者,又是宗正寺卿,岂会坐视不理。” 一旁的赵王也开口说道:“王妃,你放心就是了,我们都是一家人,真要是有隐情,我们陪你们闹到太极宫和兴庆宫。” 赵王年少时曾为武将,性情最是直爽,他拍着胸脯便脱口许诺,惹得吴王都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康王妃也抹了把泪,有些难以克制的说道:“多谢叔伯们一片好心。这两个孩子,妾本也没叫他们出来,奈何他们性子执拗,非要如此。” 她又慢慢蹲下,双手揽住两个孩子,“怀宁,大郎,你们听到了,你们这些爷爷叔伯,一定会帮咱们,会替咱们给你们阿耶做主,你们,你们快给他们磕头,快……” 康王妃说完,怀宁县主就带着康王世子磕起头来。 “诶——诶——”吴王顾忌着眼前女流,无可奈何的受了他们磕的三个响头。 等到磕完头之后,吴王才对两个孩子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大家都知道你们的孝心了,王妃,先带孩子们下去吧。” 众人也连忙劝说道,“是啊,康王妃,遗体阴寒,加之康王之死若有阴私,又岂能让稚子牵涉其中?” 康王妃含泪点了点头,对着怀宁县主说道:“怀宁,你先带大郎下去。” 不同于康王妃,怀宁县主倒是哭的情真意切,听到康王妃此言,她仍有几分情难自禁,她勉强擦了擦眼泪,边哭便行礼,而后便带着幼弟去了偏房中。 吴王见此方才松了口气,他看着康王妃,“王妃,你刚才说康王之死另有隐情,莫不是山匪所杀?” 康王妃掩面点头,“吴王所说甚是。” “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谋害亲王。”吴王连忙问道。 一旁的赵王点了点头,“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王妃你告诉我们,我第一个去宰了他。” 吴王看了一眼赵王,若是什么简单的小人物,康王妃又何必如此行事,直接告到大理寺就是了,难道大理寺敢不给康王一个公道。 不过话也说回来,若是小人物,怕也没有那么大胆的。 望京的权贵极多,但是敢动康王的确就那么几个,想到这里,吴王眼眸稍暗,不过很快就坚定了下来。无论是谁,都实在是太过放肆,他若是坐视不理,宗室颜面何存? 康王妃面露感动,她娓娓说道:“妾身无知,原本大理寺说是劫匪所致,妾本也信了。毕竟,大理寺难道还会欺骗妾一个小小妇人不成?可是昨日襄成侯突然上门,说是要见王爷遗体,妾本恼怒,谁知襄成侯说,王爷身上的刀伤似乎不像是劫匪所致,妾这才让他一见王爷遗容……” 康王妃顿了顿,便背过身去,不由得掩面而泣,半晌,她才哀切道:“谁知……谁知襄成侯说,王爷身上的刀伤,乃是西戎兵器所致。大理寺的仵作们尚且分不清刀伤,妾不过深闺妇人,如何能分清楚?加之妾知襄成侯与西戎人宿怨已久,便特意命人去请了好几个懂西戎兵器的武师与老兵来……不想却是妾小人之心,武师也好,老兵也罢,他们都一致口径,说是西戎兵器所为。那些人都是王爷的旧部,断不会欺瞒妾的!” 康王妃说到此处又哭的不能自己,她看着赵王,“赵王,你也曾在西南浴血,同西戎人打过交道,你来看看,这是否是西戎人所为?” 说完,康王妃就一把掀开了白布,露出康王满身刀伤的遗体。康王妃于一旁掩面泣,而赵王则是走近康王的遗体,仔细的看着康王身上的伤痕。 康王的死状极惨,若是掀开眼皮,细看瞳孔,便知是横死。 赵王闭了闭眼,盖上了白布。 吴王看着赵王,还未开口,赵王就怒而捶柱,痛骂道:“狄夷跋扈,竟然敢在天子脚下杀国朝亲王,简直是放肆至极!无礼至甚!不过番邦狄夷,在南晋败退才来臣服,不知夹起尾巴做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这般跋扈大胆。王妃你等着,本王这就去斩西戎使者人头来祭康王兄。” 说完就跨步欲离去,康王妃惊慌起身,吴王连忙去拦人。 “赵王,你冷静些。”吴王劝道。 康王妃也便哭边说道:“妾知赵王勇义,但是妾请诸亲前来,是为亡夫鸣冤,本已是叨扰,若是再牵连赵王,岂非是妾的不是,这并非妾的本意啊。” 吴王也说道:“是啊,赵王,莫要叫王妃为难。朗朗晴天下,自有公理在,又何苦搭上赵王。你若真有心,明日便同我一齐在太极殿中大白此事,孟太傅老成谋国,周侍中亦是三朝元老,圣上又岂会不圣断?” 说罢,吴王又看向康王妃,“王妃,你明日便同我等一同入宫,陈明此事,有我等在,定然还你一个公道。” 第53章:哭诉 皇陵之事还没了结,元嘉帝本就不愿意见人,谁知今日太极殿中,不仅来了人,还来了一个女人。 康王妃身着翟衣,头戴九钿,正立太极殿内之上。她身前还有吴王赵王等宗室族老。 带着族老也就算了,怎么顾凌虚那个刺头也带上了。 元嘉帝看着就头疼,他虽然不知道康王妃来意为何,却也知道,康王妃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找上来。 他压着心中的不耐,看着康王妃,“王妃,你今日这般隆重来见朕,所为何事?” 康王妃一把在御前跪在,眼中眼泪,声音恳切,“还请圣上为我亡夫做主。” 说罢,她就重重的磕了个头。 元嘉帝听着不明所以,“做主?朕已经叫管知带着神策军剿匪。等到剿匪成功,朕必定命人将贼匪枭首,以告康王在天之灵。你还要朕如何?” “贼匪的确该死,朝中剿匪是为国为民,臣妾无所置喙。只是王爷之死并非山匪所为,朝中剿匪,是为民除害,却并非为王爷报仇。还请王爷为臣妾做主,莫要让真凶逍遥法外,置国朝法度于不顾啊。”康王妃又是一拜。 “真凶?”元嘉帝拧眉,不解说道:“你说真凶,康王之死难道不是山匪所为吗?大理寺已有论断,如何又来的真凶呢?” “回圣上,经赵王与襄成侯查验,康王身上的刀伤乃是西戎人所致,并非山匪所为。”吴王资历最长,最有资格开口。 “西戎人,怎么会是西戎人,无缘无故的,又无冤无仇,西戎人杀康王做甚?”元嘉帝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视,最终落定在顾凌虚身上。 只见顾凌虚站了出来,“圣上此言差矣,何谓无缘无故,西戎人与我朝乃是宿敌,他们一贯跋扈,有如此行径也不奇怪……” 元嘉帝只觉得自己脑袋疼,又见顾凌虚惭愧说道:“其实,微臣或许知晓西戎人为何要对康王殿下下手。” 几人均看向顾凌虚,顾凌虚微微正色,“不知圣上可还记得,微臣说过,在微臣进京途中,曾遭受到西戎人的截杀。” 这件事情在他第一次面见元嘉帝的时候就和元嘉帝说过,只不过他当时主要是想将通商一事取消,没太提及此事,故而没什么人在意,他事后又只顾着查妙端的行踪,也没有去报案,最后连他自己都不太记得这件事情了。 “微臣快要入京之时,遭受截杀,险些遇难,在山中藏了许久,才得以活着入京。如今想起来,微臣遇险的那一日,似乎就是康王失踪那一日。就算康王殿下如圣上所说,无缘无故,无冤无仇。可是微臣与西戎,却是不死不休。”说到这里,他眼眶中带着狠意。 他倒要看看,发生了这件事情,朝廷还怎么**。 他帮康王妃,或许有自己的私心,但是同样也是因为西戎人的跋扈嚣张。 这可是在望京,他们就敢杀人,还是杀的亲王,若是远离了望京谁知道他们有多无法无天。 想到这里,他也忍不住在康王妃身边跪下,她看着元嘉帝,掷地有声道:“圣上,臣从前说西戎人跋扈,圣上总以为是臣一面之词,可如今圣上也看到了,西戎人这是何跋扈……” “放肆——” “襄成侯——” 吴王与元嘉帝同时开口。吴王看了一眼襄成侯,示意他适可而止。 元嘉帝不满的看着顾凌虚,不悦的道:“襄成侯,你是在指责朕吗?你可还有半分人臣之礼!” “微臣不敢。”顾凌虚压住心中不满,想到自己的来意,他勉强稳住情绪,继续说道:“可是圣上,西戎人跋扈是断断作不得假啊!他们今日敢在天子脚下杀亲王,谁知来日会不会……” “圣上,西戎人跋扈,王爷兢兢业业数十年,为国朝鞠躬尽瘁,宛州大雪,是王爷亲自押粮赈灾,京中闹匪,无不是王爷亲自带兵剿灭。更遑论先帝在时,东巡遇反贼,王爷更是几度救驾!圣上,您忍心看他蒙受此等不白之冤而死吗?”康王妃哀哀切切的打断了顾凌虚的话,她抬着头,一双眼睛看着元嘉帝,泪珠止不住的滑下来。 元嘉帝有一瞬间的心虚,一边的吴王却是松了一口气。 无他,襄成侯别的时候还好,但是一旦遇到了西戎的事情便失去了理智,还好康王妃及时打断,如若不然,还不知道襄成侯能说出什么话来。 吴王也跟着附和说道:“是啊,圣上,康王劳苦功高,亦是圣上族亲,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也不能让他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去。若放任此事,宗室何以看国朝,百姓何以看国朝?” 要真是放任了,只怕所有人都会觉得北齐窝囊谄媚,为了同番邦通商,连亲王之死都可以罔顾。同样,也会将北齐窘迫的财政暴露于人前。 元嘉帝闻言,不免有些没有底气的说道:“可是,不过是襄成侯与赵王看了两眼,无凭无据,如何能定西戎之罪,难道你们二人还能比大理寺的仵作强吗?” “圣上此言差矣。大理寺中仵作自然是高手,可是他们毕竟远离南境,如何能知西戎兵器,既然不知,那也就验不出来,而襄成侯常与西戎人打交道,赵王亦是曾在西南浴血,自然能够认出。”吴王正色说道。 元嘉帝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那依着吴王看呢?” 吴王面带谦色,“依臣愚见,不若由三司会省此事,若是圣上信得过,便由老臣主省,赵王陪审,再请襄成侯麾下的边境仵作来验尸。在结论出来之前,命金吾卫封锁鸿胪客馆,不许任何人进出。不知圣上以为如何?” “圣上,吴王,微臣也可陪审。”顾凌虚连忙说道。 吴王摇了摇头,看着顾凌虚,“襄成侯,正如你所说,你与西戎积怨已久,若由你参与此事,只怕有失公允。” 元嘉帝面露犹豫,王妃又是一拜,“还请圣上应允,为亡夫做主。” 元嘉帝摆了摆手,忍着满心不愿,勉强吐出一个“允”字。 第54章:索赔 皇陵的事情还没结束,康王之死另有隐情又再度冒出,在李盛袭的推波助澜之下,元嘉帝无道的流言甚嚣尘上,若非朝臣盯着,他甚至不想上朝。 三司查皇陵的事情查的毫无头绪,但是查康王之事却不一样,在吴王和赵王的雷厉风行之下,查的是十分迅速,不消得三日,便查出了真相——康王确是死于西戎人之手。 不过这也引出了另一个问题,西戎人吃了没事为什么要对康王下手? 顾凌虚当即就坐不住了,消息出来的那一天,他亲自跑了一趟大理寺,直言西戎人是为他而来,康王不过是遭受无妄之灾。 大理寺卿头疼的厉害,直接将这件事连带着交给吴王处理,吴王也不想沾手。 他也是头疼,不过他到底知道这件事情兹事体大,先跑了孟颂延的府上一趟。 孟颂延见了来人,不问便知来意,不由得轻笑。 吴王苦笑,“太傅,兹事体大,还是得要您拿个主意。” 他虽不说,但是也知道,元嘉帝根本拿不了这个主意。元嘉帝的耳朵边多的都是周氏、管氏的党羽,那些人说话,只会出于自己的利益,不会想着国朝。 若叫管氏掺和这件事情,那势必会大事化小,届时,别说康王妃与襄成侯,就是天下百姓那都交代不过去。 若叫周氏掺和,周氏必定会想方设法将这件事情和管知牵扯上关系,不惜一切代价将管知拉下马。 思及此处,只能来找孟太傅,等孟太傅拿定主意之后,再与宗室联手,敲定此事,这才能万无一失。 “西戎人跋扈,不得不防。”孟太傅摇了摇头,目光晦暗,“他们截杀襄成侯,除了积怨已久之外,未必没有别的缘故。” “太傅的意思是……” “怕是,还想毁却西南壁垒,以待来日。”孟颂延唏嘘,随即便轻松一笑,“我从前难寻两全之法,不得已之下只得剜肉补疮,如今,却不曾想峰回路转,有了两全之策。” 吴王人老成精,顿时就明白了孟颂延话中深意,是啊,如今他们难,西戎人也难,相比起来,谁也不比谁好多少。 与西戎通商是养虎为患,但是不与西戎通商就连眼前都顾不得。 而如今,他们既可以以此为借口,拒绝或是延缓对西戎的通商,又可以狠狠的敲西戎人一笔银子。既解了燃眉之急,又可以解来日之祸,更可以借此机会狠狠的敲打宦官一番,眼下是绝好的机会。 孟太傅见其会意,也不由得一笑,“我明日便在太极殿上上疏此事,宗室那边,还望吴王多多尽心。” “自然。”吴王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孟太傅府上,匆匆忙忙联络宗室行事。 第二日,孟太傅便上疏此事。 管党自然是第一个坐不住,苏长泰率先跳了出来,“万万不可,若是取消贸易,那么户部财政当何如?两邦邦交又置于何地?” “邦交什么邦交?不过小小番邦,数十年前曾被我父横扫,如今又遇南晋不敌。他们有什么资格同我们谈论邦交,与他们谈邦交,这不是上赶着自降身份。”顾凌虚忍不住说道。 一旁的户部尚书看了苏长泰一眼,他想起昨天宗室上他门来跟他说的话,不由得开口道:“户部的财政,鸿胪寺卿倒是很关心。” “财政是国朝财政,国朝之人皆可关心,郭尚书是有什么异议吗?” “本官自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苏寺卿若能在越俎代庖之余先做好自己的差事,看好了鸿胪客馆中的西戎使臣,或许康王殿下就不会惨死。襄成侯也不会遭到追杀。”作为几乎是年年都要和朝廷大小官员吵架的户部官员,嘴皮子那都是一个赛一个的能说,作为户部之首的户部尚书更是如此。 满朝上下,比起口才,也估计只有御史台的御史能够说过他们。 苏长泰气急,明明前段时间户部尚书还是很赞同同西戎通商的,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变了卦,调转矛头对向了他。 “西戎人胆大妄为,跋扈可恨。纵然西戎正使说,此事乃是手下人自作主张,他一概不知,却也足见西戎人之狂悖。若是继续与之通商,我朝又将颜面何存?”孟颂延正色说道。 吴王点了点头,附和道:“圣上,臣以为吴王所言甚是。不仅要关闭通商,西戎人还要予以纳贡赔偿,以表歉意才是。” 在场其余人目中皆是了然,难怪如今孟太傅会直言拒绝通商之事,感情在这里等着。 北齐死了一个亲王,襄成侯又被连路追杀,这一笔赔偿,怎么都不会少,虽说达不到五百万贯的巨款,但是也足够解朝廷一时的燃眉之急了。 再断了通商,又规避了与之相较的风险。连管党都不由得感叹康王这一回死的好。 无论管党如何跳脚叫嚣,有宗室与孟太傅的一力反对,他们本就不敌。再加上还有周氏,虽说这事没能牵扯到管知身上他们很是遗憾,但是能够断管知一臂,他们是傻了才会顶着宗室和孟颂延的压力反对。 于是乎,此事便就此落定。元嘉帝口述,孟颂延代为拟旨,断了与西戎的通商,并且索要赔偿两百万贯。 而西戎那边,只能同意,因为他们已经同南晋交恶,在没有恢复元气之前,他们还不敢轻易同北齐交恶。 置于康王府那边,由宗室商量过后多加加恩。先是特许康王世子提前袭爵,享双王俸。又加封怀宁县主为郡主,一切食邑与待遇比肩公主。康王妃,不,如今该叫康王太妃。康王太妃的母家那边也是多赐财帛加恩。 康王的葬礼由吴王主持,宗室大办。康王这一死,可谓是除了管知之外人人得利。 就连元嘉帝,心情也好了不少。毕竟他拟了这道诏书之后,满朝文武皆是奉承夸耀,就连顾凌虚那个刺头都乖乖闭了嘴。 登基这么久,他第一次尝到了帝王说一不二,乾纲独断的滋味。 第55章:小产 就连留今,也不由得唏嘘,“三娘子这回,是帮了北齐一把啊。” 李盛袭正写着字,闻言只是淡笑。 “这似乎是在三娘意料之中?可是为什么三娘子明知有此结局还要这么做呢?”留今好奇。 “这一局,北齐朝廷得到了实打实的好处,可是那又如何?百姓又不知其中利弊?”李盛袭歪了歪头,看着宣纸上的字,微微一笑。 “这话何解?” “这话传到民间,百姓只会知道朝廷得了钱。但是又不知别的,在我等多年的经营下,北齐百姓脑中已经有了一股潜意识,朝廷得钱,得利的是官员,与他们何干?在北齐百姓心中,元嘉帝依旧是那个昏聩引来天罚的皇帝。在此之前,还因为他处理不当的外交之策,害的康王身死。既如此,且让他们得意一局又如何呢?” 李盛袭顿了顿,又继续落笔道:“更何况,宦官经此一事,断了一臂,接下来若是有周氏的把柄送上来,难道他们不会拼命咬上去吗?有此一事在,等到周令闻之事暴露出来的时候,哪怕容治再怎么规劝,也劝不住吧?” 留今了然的点头。 “对了,容治如何了?”李盛袭又问道。 “自那日去了管知府上一次之后,又晕了过去,而后就一直深居简出,不曾上朝。”留今连忙回话,她见李盛袭提笔,连忙上前接过笔,她看着宣纸上的字,“这……若非是眼见三娘手书,属下都要以为是圣上亲笔了。” 她口中的圣上,指的当然不是元嘉帝,而是北齐宏兴帝。 不同于李盛袭的琴,她的字乃是宏兴帝亲手所教,得尽宏兴帝真传,又自成一派,别具潇洒飘逸。但是如果她有心想要临摹宏兴帝的字迹,比如现在,怕是宏兴帝自己在旁,也分辨不出。 “我的字是阿兄亲手所教的嘛。”李盛袭看着宣纸上的墨迹,眼中是无尽的思念。 西戎之事了结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康王的葬礼。葬礼由吴王主持,又有朝廷加恩在,可谓是风光大葬,望京勋贵几乎是来了个遍。 周令闻长袖善舞,与怀宁郡主一贯交好,自然来了康王葬礼。 女眷们由康王妃母女负责招待,年轻的女孩们又主要由怀宁郡主招待。 怀宁郡主好容易才得了闲,找出机会同周令闻说体己话。 周令闻安慰了怀宁郡主一番,怀宁郡主才冷静了几分。她红着眼眶咒骂道:“可恨我不能亲自手刃仇人。虽说西戎人付出了代价,但是仍有贼人逍遥法外。来日方长,等到阿弟长成,我有了倚仗,必要将那法外之贼置于死地。” 周令闻轻轻抚了抚怀宁郡主的后背。虽然怀宁郡主没有明说,但是谁不知道她口中的“法外之贼”是指管知一党呢? “你知此理便好,如你所言,来日方长,就怕你沉不住气。西戎已除,管党也呈现末路之态,不愁没有来路的。”周氏与怀宁郡主在这方面还算是同仇敌忾。 怀宁郡主点了点头,她又说了一番体己话,才勉强打起精神,她看着周令闻。 与她的落魄不同,如今的周令闻比之之前更多一分贵气与自信——这是春风得意之状。 怀宁郡主想起自己丧父之事,心中酸涩之余,又真心说道:“不说我了,尽是颓丧话。还未来得及恭喜你得以出入兴庆宫,想来你也快要如愿以偿了吧。” “这叫什么话。”周令闻反驳,“还三年呢。再说了,什么叫说你便尽是颓丧之话?既知颓丧,便更应振作,如今康王虽然已经袭爵,但是毕竟年幼,偌大的王府太妃一个人忙前忙后,你做女儿的,岂能见她如此辛劳?” 但不管周令闻怎么说,她周身显现的得意之气是掩盖不住的。这并不是炫耀,而是春风得意所带来的天成之气。 怀宁郡主笑了笑,并不再多话,她端了一杯茶给周令闻,周令闻喝了口茶,没一会儿,却忽而脸色煞白了起来。 “三娘——三娘你怎么了?”怀宁郡主拧眉惊呼。 周令闻的丫鬟连忙扶着周令闻,周令闻捂着肚子,细汗布满额头,“肚子,我的肚子……” “大夫,快去请大夫过来。你们几个,赶快将三娘子扶到偏房。在差人去叫阿娘与周夫人过来。”怀宁郡主一边吩咐,一边周令闻去请了大夫。 说是只请康王妃与周夫人,但是是则是几乎所有的女眷都赶了过来。 大夫很快就赶了过来,毕竟康王葬礼办的很大,来的贵人极多,以防万一,康王妃还是提前请好了大夫在康王府上,以备不时之需。 大夫搭脉之后就变了脸色,他面色惊慌而又犹豫,双唇嗫嚅却又不敢言语。 一旁的一位夫人是个急性子,忙问道:“太医,这周家娘子是怎么了?怎么一股子血腥气?” 谁不知道周令闻是太后选好了要给圣上做妃子的,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什么放着周令望这个嫡女不选,而选了周令闻这个庶女。但是周家女子,嫡女和庶女区别也没那么大。 “周三娘子,似是小产。”大夫说完这话,当即就低下头去。 周令闻脸色一白,血色尽退。她低下头去,慌忙遮掩住目光中的惶恐。 不会的,不会的,她不可能怀孕的。明明每一次行欢之后,她都有喝避子汤。圣上如今还在守孝,她是疯了才会怀孕。 可是,可是太医也说过,那药也不是一定能避孕,有时候也会有漏网之鱼。 不可以是小产,绝对不可以,不然她就死定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着周夫人。 周夫人面色不善,转过头去看着大夫,又笑的温和,目光却是锐利,“三娘如今还云英未嫁,如何能小产?大夫不妨再诊一次,免得平白无故的,污了我们家女儿的清白。” “周夫人。”鸿胪寺卿的继妻张夫人站了出来,她微微一笑,“民间郎中,或许有学艺不精的时候,他的话或许并不可靠。妾身外祖家三代太医,妾身狂悖,也勉强称一句‘医术高明’,不如由妾身来替三娘子看诊?” 第56章:龙裔 谁都知道周令闻是进宫奉圣的,她若是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就必然是圣上的。 要知道圣上还在孝期,勾引圣上孝期淫乐,这可不是什么小的罪名,就是周珐怕是都得辞官谢罪。这还是看在是三朝元老的份上,至于周书湛,一个教女不严的罪名就足够他受的了。 张夫人怎么能不把握住这个机会呢?眼下宦官式微,她若是能立下一功,他们的境况也会好些。 那小姑娘的模样她可是瞧见了,小产,十有八九是真的。 周夫人笑意一滞,“小小晚辈,怎么好劳动张夫人,不如这样,民间郎中靠不住。劳烦王妃去宫中请太医来看看。” 太医院的太医自有分寸,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诶——何必这么麻烦。”康王妃刚要点头,就被周夫人打断,张夫人慢慢走近,她看着周夫人,“看三娘子这脸色苍白的模样,别是真病了?看病哪里能耽搁?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好?三娘子可是太后看重的人,不可轻慢。周夫人别一片好心还得了个苛待庶女的名头。” 她刚要伸手去搭周令闻的脉,周夫人就伸手阻拦,“不必了,既是为了三娘着想,那就更不好劳驾夫人了。” “有什么劳驾不劳驾的。周夫人可别小看妾身,我家的女孩儿平日里有什么头疼脑热,碍着男女大防,都是不大请大夫的呢。妾身不才,大小病也能治一些,若是妾身看不出来,再请太医也不迟。”说完,她就拨开了周夫人的手,强硬的拽出周令闻的手臂搭脉。 周夫人还要阻拦,就被张夫人的嬷嬷拦住。 “张氏,你最好慎言。”周夫人低声威胁道。 张夫人浑然不惧,满朝文武,最不怕得罪的就是圣上,只要能扳倒周氏,管中尉记下他们这一大功,还愁没有飞黄腾达的时候吗。 张夫人诊完脉之后,便做出一副惊慌模样,“竟然真是有孕,。” 她这话一说完,周夫人当机立断,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周令闻一个耳光,“逆女,你这是怀了谁的孽种?” 周令闻捂着脸,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夫人。 周夫人看着周令闻,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是不是当初的那个书生?你父亲明明已经答应了,说等到他高中之后,便为你们主婚,你竟然还无媒苟合,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可知,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这叫你姐姐妹妹还怎么做人?” 本朝男女大防不严,订婚男女时有私会,有些大胆的甚至还会做些逾矩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家中长辈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看破不点破而已。 周夫人这番话其实没有几个人会信,毕竟谁都知道周令闻是要给圣上做妃子的。但是周夫人若是用这番说辞,也不会有人选择去挑破,毕竟,谁会愿意上赶着得罪周氏和圣上呢? “周夫人下手可轻些,未必是孽种。不过啊,周夫人刚才有一句话还真没说错,这大夫的确学艺不精……”张夫人故作亲昵的扶起了周令闻。 周夫人闻言疑惑,心中忽而升起一抹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只见张夫人微微一笑,“并没有小产,只是有小产的征兆罢了,若是好好将养,还是能保全的。” 完了,全完了。 周夫人如是想着,要是这个孩子没了,那还好。她还可以胡说是周令闻和哪个书生的孩子,左右到时候换个女儿送进宫,将周令闻嫁给一个书生就是了。 纵然周令闻小产,可是本朝二嫁的女子极多,又有周氏压着,料想那书生不敢说什么? 可是现在周令闻的孩子还在,宗正寺那边就过不去。 谁都知道周令闻进宫是干什么的,宗正寺的人不会坐看她混淆皇室血脉。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到时候就完了,不仅是周令闻,周家都得完。就连周珐,也会受到此事的波及。 “三娘子,你说,你这个孩子是谁的?”张夫人似乎是忘记了周夫人放才说的什么书生之类的话,她笑着看周令闻。 又用只有她和周令闻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宗正寺一定会查这件事,你要是顺着你嫡母的话来说,到时候就是你蓄意混淆皇室血脉。勾引圣上已是大罪,蓄意混淆皇室血脉,那可是有窃夺皇位,密谋造反之嫌啊。 当然了,要是你现在说出来,或许圣上愿意保住你呢。毕竟你可是怀着他唯一的孩子啊。” 周令闻脸色一白,她知道,这只是张夫人为了让她承认这个孩子是圣上的哄骗之语。如果她这个时候瞒下来了,周氏未必不会有其他的办法解决。 但是她到底不过十六七岁,心中还是忍不住害怕。而且,有别的办法解决,会是什么办法? 想到这里,她惊慌失措抬头的看着自己的嫡母。 嫡母站在一旁看着她,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目光却是十分的阴冷。 周令闻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二姐,周家二娘子,嫡母的长女——周令仪。 令仪当年,因为不愿意服从家族安排,同情人私奔而出,被抓回来之后,落得个杖毙的下场。 若是她所记不错,杖毙的主意,还是嫡母亲自提出,当时她与令望一直苦苦哀求,嫡母却还是狠心下令,当着他们所有姐妹的面打死了令仪。 她记得特别清楚,那一日,整个庭院血气弥漫。嫡母冷漠而又严肃的向她们展示违背家族的下场。自此之后,令望便一心向佛,少问世事。 周氏这样的大家族,人性最为淡漠,令仪是嫡母亲生女儿尚且如此。何况她一个庶出? 她若是真认下了是书生的孩子。等回了周家,周氏有无数不为人知的法子能够无声无息的了解她。而到那个时候,宗正寺自然不必再冒着得罪圣上的风险来查这些事情。 因为不管是龙种也好,孽种也罢,都已经下了黄泉。 不行,她不能认下,绝对不能认下,周令闻死死的攥着被褥,看着张夫人得意而又带着诱哄的目光,周夫人阴冷而又锐利的目光,还有令望淡漠而又无波的目光,她落下泪来,用尽气力般的说道:“是圣上,这个孩子是圣上的孩子!” 第57章:走私 其实周令闻并没有怀孕,周令闻每次同元嘉帝行完房事,周太后都会给她喂下避子汤,就是为了防止周令闻怀孕。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诊断,那是因为在周令闻出宫之后,盈笑便与念昔联手,给周令闻下了假孕的药。 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出。 “周氏是外戚,更是世家,世家子女皆以家族为重,最后还真没想到周三娘子会那么顺利的说出一切。” “只要没有牵涉到自己的性命,一切都可以以家族为重,哪怕是牺牲前途。可是一旦牵扯到了自己的性命,那就要考量值不值了。” 世家那样的地方,只要一旦阻挠了家族的发展,无论你是男是女,是嫡是庶,最后的结果只有一死,面对死亡的威胁,自然要多思量一番。 “统领是觉得,周氏真的会杀了周令闻?” “若是别的家族,或许会用别的方法,可那是周氏,什么方法能比人死了来的一劳永逸?”李盛袭垂了垂眼眸,那是一切以家族为重的世家。他们很护短,因为一荣俱荣;同样的,他们也可以将血脉亲情看的很淡很凉薄,因为一损俱损。这就是世家能够绵延百年的原因。 南晋经过宏兴帝的打压,世家败落,盈笑等人或许不清楚世家,但是李盛袭却很清楚。 因为她曾嫁到世家,她已故的丈夫,就是世家的宗子,她曾为世家宗妇,最清楚外表光风下的世家里面是什么模样。 她记得很清楚的一次,似乎是她前夫的亲弟弟,因为辱没了世家门楣,暗地里说杀就杀了,就连贵为公主的她出来求情也没有用。 自然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周令闻无不无辜都不重要,若是周家倾覆,周令闻不可能独善其身。 她如今说出事实,不过是因为元嘉帝无子,她又“怀孕”,元嘉帝出于此,或许会愿意保全她。 盈笑不由得唏嘘,正想再说两句的时候,留今就破门而入,“三娘,不好了,吴旸出事了。” 李盛袭拧眉,很快,两人就跟着留今去了另一间屋子。甫一进门,还没见到人,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李盛袭越过人群而去,只见吴旸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浑身是伤,满是血迹,若不是那双眼睛还睁着,李盛袭几乎要以为他是个死人。 “笑娘。”李盛袭看了一眼曲盈笑,盈笑了然,连忙去帮着诊治。 “三娘……”吴旸低低的唤着,似乎是想要同李盛袭说些什么。 李盛袭皱着眉头,“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也不迟,先好好诊治,身体最重要。” “宁如……”吴旸只说了两个字,就被李盛袭一眼扫过去。 李盛袭见他这副模样,只得许诺道:“我会一直在旁边看着,等到你能完整说出一句话之后,你再同我说,在此之前,我不会走。” 吴旸这才放心,只是说放心也没有完全放心,在盈笑同他诊治之时,他一双眼珠子几乎是黏在了李盛袭身上,生怕李盛袭走开。 李盛袭看了看留今,低声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是他找过来的,还是你们发现他的,跟他一起去南边的人呢?” “是吴中尉自己找过来的。”至于其他的话,留今一概不知。但是看这个架势,只怕情况不妙。 跟去西南的那些人,最好是被吴旸派去做别的了,否则,吴旸这般而归,能是什么好的情况。 可是,吴旸去的是黎江南岸,那是南晋的地盘,自家国内,内卫的身份足够震慑一方,什么人敢对吴旸下手? 吴旸的伤势很重,处理下来废了好一番的功夫。几乎过了一个时辰,盈笑等人才处理好。 李盛袭端过药碗,坐在床边,“先喝药吧。” “不行——”吴旸奋力拽着李盛袭的袖子,“你先……” 吴旸的话还没说完,李盛袭就喂了一勺药过去,药是早就备好的,李盛袭此前也试过,温度正好,不会烫到吴旸。不等吴旸拒绝,她直将一碗药喂下去了才准吴旸说话。 “你说吧。”李盛袭放下药碗。 吴旸愤愤的瞪了一眼李盛袭,想到要紧事,勉强忍住怒骂的欲望,“除了统领,我只信你一人,叫他们退下。” 李盛袭皱眉,其实这间屋子内如今只有三人,她、盈笑以及留今。吴旸这么说,是在怀疑谁? 不过她还是如了吴旸的愿,李盛袭摆了摆手,留今和盈笑都退了下去。 “什么事情?你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同你一起去南边的人呢?”李盛袭追问说道。 吴旸闭了闭眼,喑哑的声音中夹杂着痛苦,“都死了,只有我活着。” 李盛袭不可置信,跟着吴旸去南边的人虽然只有几个,但是内卫所出无一不是精锐,怎么可能都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盛袭几乎是咬牙切齿。 吴旸嘴唇嗫嚅,素来桀骜难驯的他眼中闪烁着几分泪意,“按照统领的吩咐结束之后,我和他们,本来打算北返望京,但是渡河途中,我发现了一艘商船,我见那艘商船古怪,便带心腹到那商船上查探,谁知被人察觉。商船主人身边的高手极多,而且他们配备的兵器中,有不少弩箭。兄弟们全死了,我是拼死跳船,千里逃难才回来的。” 内卫行监察指责,黎江船支有古怪,他去查探,那是份内之事。 “弩箭?”李盛袭哀痛的面容上带着不可置信,无论是南晋也好,北齐也罢,弩箭唯有军方可用,区区商船,有什么资格用弩箭? “商船何故古怪?是走私吗?若是走私,走私的是什么,兵器吗?快些说清楚。”兹事体大,李盛袭一时间顾及不得吴旸的伤势。 吴旸艰难的说道:“的确是走私兵器,但是,是从北齐买兵器。” 李盛袭脸色一僵,手不由得攥住被子,若是售卖兵器至北齐,那她还可以确定是南晋军方在做这笔生意,那也好查,毕竟南晋军方的势力清楚明了。 可要是从北齐买兵器,那就是北齐军方售卖。那可是北齐军方,她的手很难才能伸进去。 “到底,是什么这么大胆,居然敢购置兵器。”购买兵器做什么?当然是养私兵,窃皇位!她如何会放过这种人? 第58章:坦诚 吴旸看着李盛袭,“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曲知离。” 李盛袭一滞,曲知离,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快有六七年了吧? 她一瞬间明白了吴旸为什么只和她说这件事。并不是如他所说他只信任“宁如霜”。他单独留下她,一是因为这件事情兹事体大,不宜让过多的人知道,其二,则是因为曲盈笑是曲知离的亲妹妹。 盈笑是孤儿,被皇室选定之后培养成了皇家内卫。 曲知离却是南晋富商,若不是李盛袭,二人几乎没有交流。 曲知离曾同穆家有过生意来往,故而结识了当初年仅十五岁的李盛袭。 当初她为了扳倒穆家,可谓费尽心思,她当年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说动了曲知离,让曲知离帮她一起扳倒穆氏。 后来,她才查到曲知离与盈笑的兄妹关系,她将此事告知盈笑,本想放盈笑出内卫,不成想盈笑并相认之意,选择了留在内卫,这才作罢。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曲知离?”李盛袭深吸了一口气,从十四岁那一年起,她就可以做到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曲知离曾为长公主面首,我在长公主府上时,曾见过他一面,印象深刻,那夜在船上,我曾见一个背影,与曲知离极像。而且曲知离常在黎江两岸跑商,那段时间,他也的确是去了北齐跑商,算算时间,那一夜,也合该是他返回南晋的日子。”吴旸见李盛袭神色未明,又连忙说道:“或许我这只是猜测,但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容不下分毫万一。” 李盛袭揉了揉头,就听吴旸继续说道:“不过依我看,不会是长公主?不然的话,我根本跑不了。” 毕竟徐焕之就守在那边,要是徐焕之对他出手,他根本跑不了。况且,若真是长公主,他只怕刚才就死了。要知道顾留今与顾念昔姐妹,可都是长公主宫女出身。要是是长公主的话,顾留今刚才无声无息要了他的命,更本无人能察觉。 还有,若是长公主有窃夺谋逆之心,根本不需要豢养私兵。只要她一声令下,徐焕之和穆璟必定响应而起,这里就有二十万人马。 李盛袭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个时候吴旸居然没有怀疑自己,她吸了口气,“我会将此事报告给统领,你好好休息。” 她在前方斗得厉害,没成想自家后院起火。而这把火,居然还很有可能是曲知离放出。 曲知离,不仅是盈笑的兄长。其实吴旸方才说的不对,曲知离并不是她的面首,只是在联合曲知离对付穆家的时候,曲知离曾今向她学琴。 曲知离,是第一个让她动心的人。穆氏倒台之后,她曾暗示过曲知离,不过曲知离拒绝了她。那一曲《离惜》,便是曲知离学琴之事,二人一同所谱。 十六岁那年,曲知离拒绝她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也再没人同她提起过曲知离。 她走到门口,微微闭眼,看着门外庭院中的两人,有一瞬间的犹豫。 吴旸说的没有错,兹事体大,这件事情很有可能牵扯到曲知离,届时盈笑必然瓜田李下,可是欺瞒不是她的作风。 而且纵然盈笑与曲知离是兄妹,两人却从未相认,她揉了揉头,看了看二人,“随我来吧。” 李盛袭将吴旸所说之事告知二人。 盈笑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她连忙说道:“此事属下当真不知。” “三娘……您知道盈笑为人的。”留今也劝说道。 “我相信你,所以我坦诚相告。只是兹事体大,你亦有瓜田李下之嫌,不可轻视。”李盛袭看着盈笑,她会因为此事限制住盈笑的一切活动,但是她选择坦诚相告,是不希望她与盈笑生出嫌隙。 盈笑有一瞬间默然,随后点了点头,“属下明白。属下回去之后,便暂关医馆,亲去密室。” 所谓密室,其实就是一间四面无光,只能从外面打开的屋子。 “医馆不必关,我可替你行事。同样的,也是为了盘查。”盈笑开设的医馆接触的三教九流最多。她是起一个情报汇集与命令传达的作用,李盛袭暂时接替盈笑的职位,一是为了继续中转消息,其二,是为了查盈笑是否利用职位之便与旁人传达消息。 李盛袭这一点没有瞒盈笑,事情太大,她不得不防。再者,就算不是盈笑,未必就不会是旁人。 盈笑苦笑点了点头,她对李盛袭这个做法没有异议。 “那这件事情,三娘打算怎么处理?”留今皱眉,担忧问道。 他们在北齐军方中没有什么眼线,南边也不好贸然派人去查探了。毕竟那人既然敢做这样的生意,黎江北岸沿线的官员一定与之有勾结,不是他们所敌。 “北齐查不了,南晋我还查不了吗?”李盛袭冷眼,她看了看留今,“你修书给徐焕之,让他在南岸沿线戒严,查探各个商船。而我亲自修书一封给阿兄,汇报此事。” 几人点头,正要去做,盈笑忽而开口说道:“三娘,请你一定要信我。” 李盛袭一怔。 “如果真是曲知离,此事也从来与我无关,若是他真的投敌叛国,或是有窃夺皇位之心,我必定亲自杀他。”盈笑坚定的说道。 “我知道,但是没有必要。你不必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你的忠心。”李盛袭淡笑。 盈笑的心思,她从来就知道。 对于抛弃自己的父母,盈笑从来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对于那个没有半分情分的兄长,就更是如此了。她在知道曲知离是她兄长之后,都几乎没有同曲知离有什么交集。 唯一的一次,好像也是因为曲知离拒绝李盛袭的那一次,她曾跑去质问。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但即使是这样,李盛袭还是不想让盈笑去杀曲知离。如果曲知离真的意图不轨,自有千千万万志士仁人去杀,没有必要刻意让盈笑去杀。 第59章:致歉 与南晋的暗潮涌动不同,北齐的波涛早已翻到了明面上来。 宗正寺的人动作很快,吴王一系的人三天之内就查的清清楚楚——周令闻的孩子,的确是元嘉帝的。 管党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当即就让御史在朝堂上上疏,攻讦周氏,首当其冲的就是周书湛。 但是这件事情,难堪的又何止是周书湛。最难堪的还是元嘉帝,前段时间的春风得意一扫而空。他一连罢朝好几日,将自己锁在太极宫中,谁也不见。 纵然南晋暗潮涌动,盈笑又去了密室,李盛袭依旧没有放任,她在百姓之中散播此事,一时之间,北齐的舆论几乎都是只指元嘉帝。 要知道,枫山别院的事情才过去几日,圣上守孝的圣旨下了还不到一个月,就又闹出了淫乐之事。 这下子,就算是能够证明皇陵之事是暗探所为又如何?哪个百姓不会觉得这是圣上无德,老天降下天罚? 江沐颐赶到太极宫内的时候,元嘉帝正在一个人大发脾气。太极宫中满室狼藉,甚至还有一股酒气。 元嘉帝看着江沐颐,忽而怒道:“是谁?是谁放皇后进来的?朕不是说了,不许放任何人进来吗?你们还把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吗?干脆这个皇位给你们坐算了!” 这话就是诛心了。 江沐颐连忙跪下,神态言语恭顺,却未见谦卑,“臣妾惶恐,还请圣上息怒!” “惶恐?息怒?旁人也就罢了,你为什么也要来逼朕?”元嘉帝一把拉起江沐颐。 此事日渐发酵,民间流言甚嚣尘上,朝中人人言指周氏,但是还不是冲着他来的。 孟颂延甚至公然提议让他下罪己诏,什么罪己诏,他才登基四个月,下了罪己诏,他还怎么当这个皇帝。他这个皇位还坐得稳吗? 他们可还想过他是一个皇帝。被朝臣逼迫,他算什么皇帝。 “臣妾绝无此心,不只是臣妾,朝中大臣无不是忠君体国,亦无此心啊,圣上。”江沐颐抬头,真挚而又诚恳的说道。 “无此心?你可知孟颂延说什么了?他要朕下罪己诏!朕是天子,不过是宠幸一个女子,如何就到要下罪己诏的时候了?不如这皇位让你们当算了,朕尚不如当初在外当一个藩王。”元嘉帝怒骂,说完,就将江沐颐重重推开。 江沐颐连忙扶柱,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忍着疼痛,“太傅一心为国,圣上万不可说此诛心之言,伤了太傅之心啊。” 她一把跪在元嘉帝跟前,说道:“圣上此前边已下令要替先帝守孝,如今闹出周氏一事,圣上若是放任不管,任其自流,百姓们将如何看待圣上?妾自王府起,便伴圣上左右,最知圣上,又岂会害圣上。 圣上有志要做千古明君,又岂能只计眼前。罪己诏又如何?汉武唐宗,谁不是一代圣君、千古一帝,不都曾下罪己诏?人生于世,便会有过错,只要能更改,便是大善。如今下罪己诏算什么?只要圣上来日勤勉,未尝不能开创盛世,百年之后,青史之上。又有谁会在意圣上曾下罪己诏?他们只会念记圣上的功绩。至于小错,也不过是瑕不掩瑜。” 元嘉帝一愣。 江沐颐见他有所松动,心中松了口气,她连忙站了起来,走到元嘉帝身侧,她拿出一块庚帖,话中的自称已从“臣妾”变为了在王府之时常用的“妾”,“妾十五岁嫁与圣上,本想做一个温柔懂事的王妃,却不料圣上有登临大宝之日。骤闻此事,妾惊喜之余,更是惶恐。只想不行差踏错,浑然忘却了圣上如今已不再是封地藩王,而是当朝圣人,北齐天子。连日以来,失了本心,实乃妾之罪过。” 皇后,这是在道歉。元嘉帝看着那张庚贴,又听她提起潜邸之事,如今皇后又向他道歉,他不由得心软许多。 江沐颐心中松了口气,她这话倒也不全假,至少她有时候真的忽略了元嘉帝已成皇帝的事实。她没有变,而元嘉帝已经变了。 人一旦站到皇帝的位置,就自然而然的觉得自己应该拥有许多权力,却不会那么快意识到皇帝身上还有重重枷锁。 若是没有绝对的实力,还妄图冲破枷锁,那自然会屡屡碰壁,久而久之,就容易变得暴戾。 元嘉帝已经变了,她就不能不变。她必须要“顺着他”,至少在明面上都要顺从。想要他做什么,她就必须阿谀一番。 元嘉帝耳根子软,自诩深情却又最为薄情,好面子,会自我感动。只有顺着他,才能让他把事情办下去。而且,最好不要“让”他去做什么,而是要诱导他,让他主动心甘情愿的去做什么。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江沐颐几乎是绝望的。 但是她还是要这么去做。因为只有她能够来“阿谀进谏”。孟太傅孤高雅量,做不了“谄媚于上”之臣。管党周党倒是可以,但是他们不仅是真正的媚臣,更是奸臣、佞臣。 “妾知圣上心怀大志,如蒙圣上不弃,妾愿陪圣上走这一条路。一如当初成婚之日,在青庐中的许诺……” “生死不弃。”元嘉帝不由得接话。 江沐颐感动的点了点头,“圣上生死不弃,妾自风雨相随。” 她郑重的将庚贴放在天子御案之前,又摘下自己的首饰钗环,跪在地上,“夫妻一体,自当风雨同舟。圣上下罪己诏,妾也会下诏自陈罪过。妾愿脱簪待罪,徒步至宗庙,向祖宗请罪。而后,妾与圣上,再重新来过。” 这件事情本与皇后无关,她本可以坐视不理,也无人能会指责她一句,毕竟是元嘉帝与周氏女私通,皇后被蒙在鼓中,如何能知? 元嘉帝心中感动,连忙扶起皇后,此刻那张脸上已经不见怒色,“既是生死不弃,风雨同舟,又岂能皇后一人去宗庙,朕当与皇后同行,你我一同徒步去宗庙请罪。” 要的就是这个。 江沐颐面露感动,似是情不自禁一般的抱住了元嘉帝。 第60章:罪己 第二日一早,元嘉帝就宛如想通了一般,在朝堂上下了罪己诏,并且还下令同皇后徒步去宗庙请罪。 朝野哗然,孟太傅在惊讶之余又不由得有几分欣慰。而管党则是非常的高兴。 毕竟连圣上都如此,那么周氏该如何谢罪呢? 饶是周氏再如何不愿意,其结果都难以改变。周珐自觉无颜立足朝堂,自请致仕。而周书湛教女不严,连降三级,出京为官。皇太后亦是自请于皇寺祈福,算是半个出家之人。 无人能想到,周氏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暂退朝堂会以一种这样的方式。 这是先帝二十年以及今上搭上自己名声的结果。 置于周令闻,孝期勾引圣上固然有罪,但是毕竟身怀皇嗣,元嘉帝在皇后的劝说下,还是给了个昭仪的位分,比之前元嘉帝许诺的贵妃低了一级而已。 西戎人通商不成,也将要返回西戎,同样要走的,自然还有顾凌虚。 不过再次之前,他还要先做两件事,一是为秦轻鸿脱籍,二是将妙端送回了明月庵。 一切如秦轻鸿所料,比起远走西昌,远离望京是非,妙端还是更想待在庵堂之中。 顾凌虚也守诺,没有将妙端的身份告知她。 妙端看着顾凌虚,乖巧的行了礼。 “你可想好了,真要在明月庵中一生吗?若你现在反悔,还可还俗。或是你不还俗,随我去西昌也是一样的,那里虽不比京中富贵,但是到底安稳。”顾凌虚最后一遍向妙端确认。 “多谢襄成侯好意了,不过我在明月庵中长大,这里便是我家。并不想去旁的地方。”妙端摇了摇头。 顾凌虚点点头,他想带妙端走,不过是因为望京乱的很,西昌虽然地处边境,但是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勋贵关系。但是他答应了秦轻鸿,加之妙端自己也想留在这里,他也不好强求。 毕竟他是来帮妙端的,但是妙端不是他的。 “其实我一直想问您,襄成侯您为什么会来救我呢?是因为秦娘子吗?”无缘无故的,襄成侯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被另一伙人拐走的时候,住的地方就是秦轻鸿的归竹苑。原本以为秦轻鸿和拐走她的那一伙人是一起的。但是后来又听说了顾凌虚为秦轻鸿脱籍的事情,才改变了想法。 她在襄成侯府上待的时候还算是自由,除了襄成侯的主屋外,只有一间屋子不许她去。 她虽然没有进去过那一间屋子,但是她好几次从那屋外经过,曾听到女子曼妙的歌声和悠扬的琴音。 想来,就是那位名震望京的花魁娘子。 虽说她并不知道自己同那位秦娘子有什么关系,但是若不是秦娘子,又能是什么呢? “因为……你父亲,我阿耶同你父亲有旧,念在往日情分,便将你救了出来,本想将你带去西昌,不过你既然执意入佛门,我也不拦你。”顾凌虚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他避重就轻,并没有回答是否与秦轻鸿有关,他看着掀开了一角帘的马车,不由得轻嗤。 想送都不敢送,还非得这样偷偷摸摸的看着。 “我的父亲?”妙端皱了皱眉,她五岁就来到明月庵,对于自己的父母根本没有半分印象,她微微一笑,“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襄成侯了。” “你不好奇你的父亲是谁吗?”顾凌虚原本还以为妙端会多问一句。 “如今贫尼已是方外之人,自是无牵无挂。”妙端笑的单纯天真。 父母既然没有出现在跟前,必然有什么缘由。若是父母已经不在世,那就没什么好问的。 若是父母还在世,她如今所做的事情就很有可能牵连到自己的父母,既如此,哪有有什么要问的呢? 而且,顾凌虚没有否定她的话,那就说明,秦轻鸿确实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一连多日,秦轻鸿都没有来见过自己一面,必然是有她不愿言说的隐情。她又何必苦苦追问。 亲人也好,故人也罢,互相惦念,对方有难的时候帮一把就好了,何必自以为是的去强人所难,这不是徒增烦恼吗? 顾凌虚不由得一笑,不愧是亲姐妹,纵然因为经历不同,一个变得颓丧世故,一个明媚天真,但是骨子里的通透倒是一脉相承。 顾凌虚有一些遗憾的看着远方的马车,只是可惜,没能让他们姐妹相认。 “既然如此,那你好自珍重。” “多谢。”说完,小尼姑就一个人朝着明月庵中走去。 顾凌虚却没有急着上车,他抱胸站在马车边上,看着帘子下那张艳丽至极的脸庞,轻声问道:“当真不去看看?都送到这里了,好歹下去一趟。” “我这样的人,进去不合适?”妓女入佛门,说来也可笑。 “我佛慈悲,海纳百川。下来吧,就当是去庙里拜一拜,又不是刻意去见妙端。”顾凌虚仰头。 秦轻鸿轻笑,“你为我脱籍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大理寺和康王府向你要人你也不放。若不是因为你在此之前辨认出了康王的尸体上的伤是西戎人所为,康王妃只怕要去御前要你的状了。你还嫌事情不够大?如今我从你马车下来去拜佛,只怕你走之前都别想安生了。” 顾凌虚前段时间帮她脱的籍,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虽说康王之死的缘故已经找到了,但是没有丝毫证据可以证明她与此事无关。大理寺和康王府轮番上门要人,可这个人倒是好,装傻充愣愣说自己不在他府上。 无凭无据的,大理寺和康王府也不敢冲上襄成侯府来拿人。明月庵规模不小,时有达官贵人,她声名在外,认得她的人也不少。她要是下去走一圈又回到他府上,这不是白白授人以柄? “那又如何?反正我马上就要回西昌了,他们不会真的对我怎么样?倒是你,再不多看看,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再说了,你今日又不曾盛装打扮,只是寻常服饰,这明月庵中又多是女眷的,没人认得你的。而且,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还不能出来行动了?” 第61章:猜测 顾凌虚不以为意,别说如今秦轻鸿脱籍,已是良人,就算秦轻鸿依旧身在贱籍,那也是能出来的。 康王的事情只要没有证据,就不能证明秦轻鸿与之有关,官府也好,康王妃也罢,凭什么拿人? 再说了,别以为他不知道,他要是真的放了人出去。康王妃为了泄愤都不会给秦轻鸿什么好果子吃。他才不交出去。 如今周氏元气大伤,宦官也不过是相较而言得意,谁敢为了这么点小事来找上他。 秦轻鸿轻轻挑眉,端的妩媚,她笑了笑,一把甩下了帘子,直接打在了顾凌虚的脸上。 顾凌虚:“……” 他是不是对她太好了些? 秦轻鸿今日穿的是男装,不过她容色艳丽,哪怕如此,依旧掩盖不住女儿身的事实。 当下女子多有男装出行,并没有人会觉得奇怪。秦轻鸿下了马车,顾凌虚见此,同她一道进了明月庵。 时近五月,明月庵中百花齐放,正是最好的时节。 秦轻鸿与顾凌虚悄无声息的跟着妙端,秦轻鸿远远的看着妙端同静玄相见的样子,她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这样的笑容,极少从秦轻鸿的脸上见到。秦轻鸿平日里的笑都是张扬妖娆,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而如今的笑容,则是娴静安恬,岁月静好。她看着妙端,仿佛想起了从前的美好时光。 其实她之所以那么执拗的救妙端,除却所谓的姐妹之情,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单纯明媚的妙端身上,寄托着她这一生所有美好的时光——那是她十岁之前,家中还不曾败落的时候。 顾凌虚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生的真的很好看,纵然他见的女人不多,但是秦轻鸿是他平生所见中最美丽的。只是这份美丽总是带着颓唐之气,这一点让他非常不舒服。 看了许久,秦轻鸿才恋恋不舍的同顾凌虚离去,不成想刚一转出去,就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杏色罗裙,由丫鬟搀扶而下,如她身上绣的白山茶一般娴静出尘。 这是周家四娘子,周昭仪嫡妹——周令望。 周珐致仕,周书湛贬官出京,都丝毫不曾影响到周令望,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见过襄成侯。”周令望行了行礼。 顾凌虚不认识周令望,但是他却认识周氏的车驾,料想这是周家的某位千金,他点了点头。 他也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诚然他入京之后周家朝他递过橄榄枝,但是这也要看他愿不愿意才对啊。周家想和他结亲,他却没什么意思。倒不是因为他厌恶周氏的女郎,而是因为他厌恶周氏。 人人皆知他因为父亲的缘故,厌恶管党至极。 但若是抛开父亲的缘故,平心而论,周氏难道又比管氏好到哪里去吗?他父亲是被管党所害。与他父亲齐名的那一位袁将军,难道不就是被周氏所害吗? 周令望缓缓起身,目光在秦轻鸿面上划过时,素来平静淡漠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惊艳,不过很快就归于平静。 她由着丫鬟搀扶进了明月庵,仿佛完全不记得家中有意让她与顾凌虚联姻之事。 上完香之后,周令望回到厢房,看着打探消息回来的红豆,漫不经心的问道:“襄成侯与秦氏来明月庵中做什么?” 总不能只是约游。 “据说是襄成侯送了个尼姑回来。”红豆说到这里,又忍不住不满的说道:“这襄成侯还真是艳福不浅,绝色花魁也就罢了,没想到佛门清静之地还有貌美女尼做相好。” 周令望抬了抬眼。 “奴婢知错。”红豆连忙说道。 “我不喜欢别人嚼舌根。”周令望轻轻擦拭着手中的佛珠。 “奴婢只是替娘子委屈。”红豆辩驳道,她不满道:“如今周氏不过稍稍落魄,那轻狂人便这般作践娘子。” 拒婚也就算了,还公然与妓女同游。 “周氏显赫之时,襄成侯不曾攀附,周氏落魄后,襄成侯亦不落井下石。如何轻狂了?”不是谁都觉着同周氏接亲是上天恩赐,周氏也不过只是周氏而已,凭什么觉得世人都应当攀附? “可他居然与妓女同游。” “秦娘子如今已是良人。” “有何分别?”红豆辩驳。 “你若再这样,便不必近身侍奉我了。”她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丫鬟倚仗周氏看不起他人。 周氏,从来没有资格看不起任何人。良人也好,贱籍也罢,周氏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们?多良人因周氏私欲沦落贱籍?周氏最没有资格看不起他们。 “奴婢知错。”红豆噤声。 周令望揉了揉头,“送的哪个女尼?” “似乎是妙端,就是静玄师太前些日子失踪的那个徒弟。”红豆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周令望真的将她送走。 周令闻闻言秀眉拧起,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妙端、顾凌虚、秦轻鸿。妙端与秦轻鸿是姐妹。 近来种种,皇陵也好,令闻也罢,一切开端都是因为枫山别院之事。而枫山别院的开端,便是因为她当初听到了秦轻鸿与静玄师太的争吵。 就是因为她听到了那次争吵,她将一切告诉了父亲,才有了后来的种种,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而她为什么会遇见秦轻鸿与静玄师太的争吵,似乎是因为垂丝绣坊的顾念昔。 顾念昔,周令望呢喃着这个名字。周氏对于送令闻入宫的事情隐瞒的很好,外面就算知道太后选定了令闻,但是知道令闻入宫的人却不多。 顾念昔,似乎就在这不多之中——毕竟在此之前周氏曾经在垂丝绣坊定制了许多衣服,其中以令闻的最为精致美丽,若是有心,不难猜出周氏的动作与打算。 而且,垂丝绣坊时常做周氏女眷的生意,他们同周家女眷身边的仆妇打交道的最多,他们最有可能从周氏口中套话。她还见过一次顾氏套话,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多想,如今想来,或许是有意为之。 还有康王,当初康王被匪所劫,但是那匪一开始,可是冲着垂丝绣坊的当家人顾娘子去的,只是顾娘子“侥幸”避过去罢了。 她有几分怔然,她只听父亲提过几句,说皇陵之事乃是有人在幕后布局,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