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爆农门俏娘子》 第一章 爹死了 天刚蒙蒙亮,碧绿的稻田里还拢着一层白雾,二李子村的老栓头就起床了。家里六亩上好的水田,他可记挂的很呐,再说了,前阵子刚插了秧,可得金贵着些。 “嘿哟,我老栓头三儿一女哎,家有水田嘿,日子美无边哎~”哼着曲儿,走在田埂,他老远就瞅见自家田里的秧苗了,最近伺候的精心,眼见长势旺盛,心头更是美的很。 照着老规矩,得在田边绕上一圈才算完。老栓头背着个手,笑眯眯的,跟看着亲儿子似的看着这些绿苗苗。对他来说,这可不就是命呐。 “嗯?前面那是个啥?” 老远瞧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摊在田头,块头还怪大的。这也不怪老栓头看不清,这上了年纪的人眼神有几个好的? 别不是什么山里野物淹死在田里了,这多晦气。心里嘀咕着,他急急两步凑上去,近前一看。 竟然是个人! 整个脑袋都埋在自家水田里,一动不动,怕不是死的透透的了! “死人!” 老栓头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往后蹭了几步,都要背过气去。 天亮了。 庄可卿在门缝里透过一丝光亮时准时醒了过来。 床的内侧传来细微的声响,她转头,原来是娘正搂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喂奶。 小家伙皮肤都是皱巴巴的,眼睛还没睁开,头发也没几根,看上去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这时候只嘬着个嘴巴吸的用力,可大概是吸不到什么东西,张了嘴就要大哭。 叹了口气,她下床打算烧些热水,再去隔壁李婶子家借些糙米来,熬些稠粥给娘补补,实在不行,就去二叔或者三叔家哭上一哭,好歹弄些吃的回来。 前些天她和娘下田插秧,大概是累的狠了,又加营养匮乏,还怀着肚子的娘急产,差点就在田边生下弟弟。 家里根本没钱请稳婆,还是她烧了热水,借的剪刀给弟弟剪的脐带。 家里早就没钱了,剩的几块铜板早些天被赌鬼爹搜的干干净净。娘护着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没和那男人争执,可就算这样,还是被嫌钱太少。 “我庄大怎么就娶了你这个不下蛋的鸡,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脸都给你丢净了!”男人翻来覆去的数着手里的几个铜板,嘴里骂骂咧咧:“这次再生不出儿子,就把这大的卖了,卖完再卖你!好歹有点用换点钱给老子快活!”说完摔门而去。 娘即使逆来顺受惯了也受不了这刺激,挺着个肚子伏在桌角,不停的啜泣:“你原来不是这样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庄可卿不知道她这个名义上的爹以前是什么样,可自从她5岁穿来之后,这男人除了要钱,就没在家里出现过。她是恨的牙痒痒的,可也什么没办法,自家娘性子太软,自己又太小,根本做什么都不成事,就算能想办法弄到点钱,最后也只能变成赌鬼的赌资。所以这些年她只能忍气吞声。 可现在娘有弟弟了,家里情况更难,再不想点办法,自己迟早得饿死。 “娘,我去烧水,你先带着阿宝,我一会就来。”同娘打了招呼,她转身下床。到了厨房,刚刚打火烧着了土灶,就听着远处传来吵嚷的声音,乱哄哄的,侧耳细听又是有男有女,但实在听不清是发生了什么事。 皱了皱眉头,她没放在心上。只在心里愁着过会要怎么才能借得米来下锅。 土灶里的火光明明暗暗的映在她的脸颊上,称的庄可卿的表情严肃的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 水烧开了,比灶高不了多少的女孩端来一个豁了小口的碗,盛了一碗热水,她打算凉上一些再给娘端过去。 趁着晾凉的功夫,庄可卿关了灶门,就要出去借米。 可吵嚷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就是朝着自家的方向而来,就算她在厨房,隐约也能听到些只字片语。 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她索性出了厨房,关了院子里的篱笆门,自己朝那个方向迎上去。 刚走出没几步,就见一群人跟着村长闹哄哄的过来了。 好家伙,牛叔、王婶、还有村东头的坡脚何大爷,来的都是能说会道,村里有名的爱看热闹爱管闲事的。心头涌起些不妙的预感,直到村长叫住了她。 “庄家大丫头,你娘在家不?”村长表情挺凝重的,小老头拄着个拐杖,走的有些急了,胡子都被清早的风吹的翘起一缕,滑稽的挂在嘴角。 “在呢,村长爷爷,您是有什么事吗?”同村长鞠了一躬,她抬头问道。 “嗐!快让你娘出来,出大事了!”王婶上前一步,嗓门奇大,表情有着说不出的兴奋。 “我娘正带弟弟呢。”庄可卿的视线转向王婶,黑黝黝的眼珠定定的凝在对方身上,冷冷的,看上去竟是让她不要废话的样子。 王婶一愣,正要解释,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咋就被个小丫头给吓了!简直不像话! 她张嘴就要骂,被村长的拐杖拦了一下,又不甘的闭了嘴。 “我娘昨日刚生了弟弟,身体实在虚的很,请各位大叔大婶能够体谅一下,有事就和我说吧。”庄可卿表情严肃的很,又有些说不出的气势,说的话有理有据,竟一时让这群人没了声音。 这时村长发话了,“庄家丫头,你爹失足在地里淹死了,你家得尽快领回尸首,操办丧事。”小老头就算没识得几个大字,但也算有些识人的本事。这孩子几句话一说,能震住这么些大人,怎么看都和村里只知道斗鸡遛狗的同龄娃子不太相同。 “死了?我爹?”饶是她对可能发生的事做了最坏的打算,也没想到这简直就是喜从天降,还是要敲锣打鼓的大喜事。 努力控制嘴角不要上扬,庄可卿低下头,摆出一副深受打击无法言语的样子,微微抖动的肩膀让一旁站着的村人表情都变得不忍起来。 “大丫也挺可怜的。” “是啊,你说那庄大虽然是个好堵的,但再怎么说家里也算有个男人,孩子好歹有个爹。” “对啊,现在不就是一个寡妇拖了俩孩子,可怜,可怜噢。” 众人一顿唏嘘,怜悯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声音越来越大,听的庄可卿心里一阵恶心。 就这赌鬼没摊上你们儿子,你们爹,你们丈夫,你们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些年她和他娘过的什么日子,你们不是没看在眼里,现在觉得我娘没丈夫可怜了?我没爹可怜了?简直可笑! 村长见她被这事打击的抬不起头,也是于心不忍,他抬抬手让周围人安静,接着便道:“去同你娘商量此事,把这事尽早办了的好。” “就是就是,停的久了岂不臭了!”王婶子还在记怪刚才的小事,此时说话有些难听。 庄可卿当她放屁,可还是硬挤出两滴眼泪,感谢了村长的及时通知和众人的关心,甚至王婶子本人她都多谢了对方的提醒,惹的其他人再看王婶子的时候,眼里都带了些责怪。 王婶子也是有气撒不出,这丫头年纪小小,就这么刁怪,是个不好相与的。可现在这情况也不好再说什么怪话,只是在心里暗暗记恨。 众人跟着村长完成了任务,眼瞅着暂时也没啥热闹可看,便作鸟兽散,自家忙活去了。 倒是王婶子听说老栓头给吓的躺床上了,眼珠一转,想到老栓头那个泼妇老婆,心里有了主意。 你个小丫头,给老娘气受呢,弄不死你! 她转头在自家菜园割了点青菜,装了一小篮,挎了就往老栓头家去了。 第二章 爹死了2 老栓头正在家躺着呢,年纪大了不经吓。经了大清早那么一遭,现在都腿软的下不了床。早上那会儿还是俩儿子给抬回来的,那样子,可真是丢大人了。 他对家坐在床边,嘴里不停的数落,“你看你那熊样!大白天的,被个死人能吓的站不起来,真给我丢人!” 老栓头自娶了这媳妇开始,就没有哪天是不被骂的,他也习惯了,知道这时候就是闭嘴不要回嘴就好,让她骂个痛快,那自己很快就能解脱了。 可今天显然不同往日,大概是太丢面子了,刘婆子的嘴巴就一直没停过:“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东西!你就知道躺着,咱儿子还下地去了,你个老子顶个屁用。” “而且咱家地可怎么办!刚插了秧就死人,别坏了一年的收成!” “个死赌鬼,要死不死自家田里,晦气!” 说到这,老栓头也有点慌了。农人不就指着这点田过日子吗,万一真的就这死人坏了他家地的风水可咋办! “刘婶,在家吗?” 门外传来王婶子的声音。 刘婆子瞪了躺在床上装死不睁眼的对家一眼,没好气的啐了一口,起身出去开门。 泥巴糊的院墙外,王婶子提着一个篮子伸着脖子正往里瞧,见了来开门的刘婆子,脸上立马堆起了亲热的笑容。 “王家的,你怎么来了?”刘婆子出名的泼妇,平时村里根本没几个人敢上门。 “哎,不是听说了早上那事嘛,这不带了点地里的青菜来,您可别嫌弃。”王婶子热情的让刘婆子觉得反常,但人家带了东西上门的,看样子也算是懂些规矩,便没在意。 瞥了一眼篮子里的东西,是这个时节最常见的青菜,家家户户都在种,值不得几个钱。 刘婆子心里有数,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再不讲道理得先看看对方都说些什么,如果这王家的是来看自己家笑话来的,过会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来便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表面上的客套两句,刘婆子撇撇嘴角,等着王家的继续说。 “都是些平常东西,算不得什么心意。”见刘婆子一直不搭话,王婶子也不想费那心思了,便开门见山,直接了当的说起她的目的。 “不是我说,你说咱村这么多年顺风顺水的,不说年年丰收吧,但总归没出过什么天灾,大家都能吃的饱饭。” 她顿了顿,瞄了一眼刘婆子,见对方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根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句蠢东西,复又攒起笑容继续说。 “我听之前一个游方道士说,得亏咱二李子村风水好,所以才一直这么太平。可现在。。” 王婶子见刘婆子眉头皱起来了,心中一喜,又说道:“您说这天灾人祸的人祸是个啥意思,可不就是人惹的吗,我看那庄家的赌鬼就是个人祸。刚插完秧就死水田里是个什么道理,不是坏了咱村的风水吗!” 刘婆子刚刚骂老栓头的时候就提到这事了,现在从王婶子嘴巴里说出来更觉得是那么一回事,不免满心火气蹭蹭往上冒。 “那他还死我家田里呢!” “就是!您说影响了收成咋办,咱可指着这粮食过日呢。”王婶见鱼上钩了,直接准备收杆:“不是我说,您可得找个大师来做个法去去这晦气。” 刘婆子明显被说动了,她对这提议很是赞同,说话间语气都变得亲热起来。 王婶子见目的达到了,不由得喜上眉梢,之后也懒得多留,道了声家中还有事便走了。留下刘婆子揣了一肚子火气进屋又和老栓头发了通脾气。 等到晚上儿子们归家之后,她在饭桌上便对儿子儿媳说道:“咱家那块地。” 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哪块,于是都停下筷子,等着她发话。 “得请个大师去去秽气,再看看风水。” “娘,这念头请个师傅得不少钱吧,我看那都是做不得真,咱好好种地,自然能有收成。”大儿子成亲几年了,和他老娘完全不是一个性格,老实本分,有点像他爹。 “你懂个屁!这钱凭什么我们自己出!要出也是那庄家出!她家个赌鬼死咱家地里,不得给点补偿?” 说到这里大家算是回过味儿来。老栓头知道庄家的情况,觉得这行为实在不怎么妥当。 “她家一个寡妇两个娃,能有啥钱呢,还是别了吧。”不说还好,一说,这刘婆子跟点着的炮仗一样,把碗往桌上一拍,就要发飙。 “你个老不死的,怕不是早看上那寡妇了?这都开始心疼了?!” 一家人耳里听着自家老娘嘴巴里冒出的这些不着五六的话,一时都不敢吱声,老栓头更是捧着个碗不敢接腔。 最终所有人只能默认了刘婆子的想法,反正他们老娘(老婆)这些年的泼妇名声也早就挂在头上除不掉了。 这边庄可卿刚刚把从隔壁刘婶子家借来的糙米下锅煮成稠粥,端到她娘秦蔓枝的床前。 弟弟已经睡了,可大概是没吃饱,小嘴总是吧嗒吧嗒的,哼哼唧唧的拱来拱去。 待小家伙终于睡沉了,庄可卿扶起娘,让她靠坐在床上喝粥。 “可儿,这些天辛苦你了。”秦蔓枝头发枯黄,神情疲惫,但眉眼温柔,即使经历了这些年的劳苦生活,依然能看出些年轻时的美貌来。 “娘,不辛苦。”看着对方一口口喝下稠粥,庄可卿盘算着什么时候说出那事比较好。 “可儿,你有心事。”放下手中的粗瓷碗,秦蔓枝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是有一事,我正在考虑什么时候同您说。”庄可卿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娘问了,她便回答,况且此事也必须快些解决。 “你说。” “爹死了,失足淹死在水田里。”完全没有情绪起伏的一句话。 庄可卿眼见她娘温顺的双眼里涌出了大股的泪水,很快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下来,她伸手要去擦,却被挡住了。 “这样也好。”接着秦蔓枝说出了一句她如何也想不到的话。 从以前她娘对赌鬼爹的态度来看,庄可卿以为她娘也许会情绪崩溃,也许会大哭不止,甚至也许会冲动寻死,但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是如释重负的平静,不同的只是看上去没有自己心中的那股恨。 看出女儿的惊讶与不解,秦蔓枝擦干眼泪便说:“当初成婚之时,你爹勤快,肯干,孝顺,那时还没分家,婆母也好相处,我们一家很幸福。” 她回想着以前的事,语气有些怀念。 “可过了好几年,我肚里一直没有动静,全村都在说闲话,他也受了很多委屈,一时迷了心窍,染上赌瘾。之后越赌越大,赌到兄弟和父母都受不了了,分了家。” 慈爱的看着女儿的眼睛,秦蔓枝继续说:“之后好不容易有了你,那时候他很高兴,也戒赌了,可你生下来是个女孩,他受不了,又开始赌。” 庄可卿可再也不想听赌鬼爹的事了,在她看来,从那男人开始赌之后,就应该及时止损,但她也明白这个时代的局限,很多事情不是女人想干就能干的。她也理解娘,只是不知道向来逆来顺受的娘怎么会突然大彻大悟。 “其实上次他回来的时候我就想通了。”秦蔓枝眼神有点放空:“我之前有了你,但没照顾好你,而且现在又有了弟弟。”她转头看向床里躺着的小婴儿,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如果任由他继续下去,也许我们母子都没活路。” “我们得为自己活。”她又看向自己的女儿,语气中透出以往没有的坚定。 女孩的眼睛亮亮的,是对新生活的向往。 秦蔓枝笑了,笑的很温柔,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不是这次庄大自己不小心失足淹死,那她也许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第三章 被讹了1 庄可卿给刚出生的弟弟取了个小名,叫阿满,求的事幸福美满的意思。听了这名,秦蔓枝连连说好,还说等阿满长大了,就请隔壁村的秀才取个好听的大名。 现在阿满还小,每天只知吃奶,可秦蔓枝这些年下地干活又营养不良亏了身子,实在没什么奶,小家伙生下来两天了,还是皱巴巴的样子,庄可卿便想去再借些米粮回来,好熬些米汤给弟弟喝。 “娘,我出趟门,您在家带着弟弟便好。”庄可卿给娘绑上头巾,又把门开了一道口子,好让屋子里不要那么憋闷。 “可儿,你是要出去借米吗?”秦蔓枝心里清楚的很,现在自己喝的稠粥一定是女儿借来的,家中之前只剩下细糠了。 “嗯,阿满吃不饱,这样下去不行。”庄可卿点点头便要走。 “等等。” 一手扶在门上,庄可卿回头,她看见秦蔓枝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外面突然传来的叫骂声打断了。 “庄家的寡妇你给我出来!”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秦蔓枝想下床,被庄可卿拦了,她冲娘摇了摇头,示意她躺着,自己出去瞧瞧。 “人呢!这庄家是死绝了一个活人没有吗!”来人中气十足的不停叫骂,惹的隔壁刘婶都出了房子来看。 庄可卿开了房门,走到院里,便见门口一个吊眉耷眼,嘴角下垂的老妇人叉着腰站着。看样子她要是再不出来,对方就要不管不顾的冲进来了。 “这位婆婆,我娘正在坐月,您是有什么事吗?” 看样子便是来者不善,但庄可卿也不是傻的,搞不清原因前,还是先放低姿态比较好。 “你爹死我家田头了,坏了我家风水,你说,怎么赔吧!”老妇人见来的是个小姑娘,也没放在眼里,开口就要赔偿,还张口就是二两银。 这一开口,庄可卿就知道是那苦主了,本来她也准备想办法补偿给对方一些,可没想到这老太这么能要价,二两银?农户一家子忙上一年还不知道能不能挣上二两银,她也真敢开口。 心里火的要命,但她面上也没掐着脖子和对方吵,只是低头耸起肩膀开始哭,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自己没钱,就等那老妇人继续骂。 “哭什么哭!再哭也是要陪!我老李家上好的水田,年年能打三百斤上好谷子的!” “你个赌鬼爹死我家田里,晦气的要死,找大师的钱不得你家出了!” “当家的还被吓的躺床上起不来,医药费你家也得给!” 任那老妇人在门口扯着嗓门喊,她庄可卿就是不回话,反而抖着肩膀,用袖子捂着脸,看上去哭的要背过气去。 这老妇人中气十足,声音奇大,嘴里叫骂不停。现在又正巧是下午休息的时候,一下便将周围的邻居全引来了。 “这不是刘婆子吗。” “是啊,她咋来了?” “你还不知道啊?那庄大不就死她家田头吗。” “嗐,那这回难办了,这刘婆子谁敢惹了。”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庄家的院子站了一圈。 刘婆子多年来骂遍全村无敌手,根本不带慌的,嘴里的脏字层出不穷,听得村人门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 庄可卿见观众都到位了,她可以开始表演了,便抖着袖子揉了揉眼睛,露出两个桃子眼。 “这位婆婆,我爹已经去世,做儿女的不好说些什么,但我想他一定不是故意想在您家地头摔倒的。” “他一定是知道娘给他生了个儿子,太高兴了才赶夜路回来,没成想。。”庄可卿又以袖捂面,颤抖起来。“没成想,就这么去了。。” “连弟弟都没见上一面。” 说到这,众人见女孩泣不成声,心中隐隐怜惜。 的确啊,这庄大成婚这么久,就因为没个儿子受人白眼才性情大变染上那赌瘾,这回他娘子生了个小子,如果他活着回来了,岂不是就能改了那赌钱的毛病,以后一家人日子可不过的红红火火? “他没见着儿子关我屁事,那是他没福分!而且他死我地里坏我家风水!”刘婆子还是车轱辘话,要庄家赔钱。 可周围的人听了她这样没有同情心的话,都觉得这老婆子是不是想钱想疯了。本来她来要钱无可厚非,只是狮子大开口了些,但现在,人家姑娘爹都没了,一家四口本该来的好日子也没了。现在只剩个寡母带俩孩子,不是比你惨多了,你还好意思来要钱,一要还要这么多,简直欺负人。 众人本来只是看热闹的,现在看向刘婆子的眼神却莫名厌恶起来。 “你要钱便要钱,说那话也太不近人情了!”周围不知是谁,冒出这么一句,显然是针对刘婆子刚刚那句话。 刘婆子跳起来就要找那人反驳:“什么不近人情,人死我地里不该赔钱?!” 那人根本不理她,又同边上的邻居对着她指指点点起来,气的刘婆子直抓头发。 “婆婆,我家情况您可能不清楚,之前爹染上那赌钱毛病,弄的家里粒米也无,母亲急产还是我接的生,现在弟弟阿满没奶,我熬粥的米都是同隔壁李婶借的。” “的确,可儿昨日来同我借了些陈糙米,我要给她新舂的,她都不肯要。”李婶住的近,对这一家人的情况比较了解,便将情况如实说了,引来周围人一阵唏嘘。 “刚生了娃儿连米粥都得去借,这日子怎的过。” “我就说家里没个男人不行。” “你这话说的,要不是她男人好堵,也不会这样。” 话风很快便歪了,刘婆子站在中间气的不行。明明她家才是苦主,人死自己地里了,难道还不能来要点补偿? “我不管你日子难过不难过,反正你庄家得陪我钱!”说完,刘婆子顺势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起来。“我家老头给吓的呀,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药钱都掏不出啊!我那上好水田风水也坏了呀~我哪有脸见祖宗哎~” 这是开始撒泼了。庄可卿躲在袖子后面冷眼瞧着,任对方大哭大闹,根本不接腔,甚至自己还哭的更用力了。 周围众人听了庄可卿一番自述,又见小姑娘瘦瘦弱弱,粗布衣裳挂在肩膀上都能凸出个骨头印子,此时抽噎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实在可怜。 再看那地上撒泼的刘婆子,骂人中气十足嗓门洪亮,个子不高却是敦实的很,此时红光满面(被气的)哪像家里穷的买不起药的。 再加上多年来的泼妇名声,村里没哪家是没被她骂过的,此时众人看她更觉得这老货面目可憎起来。 “刘婆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别把人逼太狠了。” “就是就是。” “你这明摆着欺负人,怎好意思在这闹。” “一大把年纪了,丢人现眼。” 饶是刘婆子这些年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也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围着指名道姓的说过,一时竟气的说不出话来。 “各位叔叔婶婶,可卿感谢你们为我说话,可婆婆心里也有苦衷,实在没办法了才会这样失态,请大家不要这样说她。”庄可卿见火候不错,又加了一把柴。 “这孩子真是心善又懂事。” “是啊,都被欺负到头上了,还帮着刘婆子说话,这种人有什么好同情的。” 围观的村民一时间是不再对刘婆子指指点点了,反倒夸起庄可卿来。 “婆婆,不然这样可好,待我家筹足了爹爹下葬的丧仪钱,之后再筹您那份,可以吗?” 大概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舆论压力,刘婆子完全失了方寸,不管不顾的叫骂着,就是死要钱。“你个小丫头片子,要你装什么好人,你现在就给我拿钱!” 第四章 被讹了2 外面吵闹的声音不算小,秦蔓枝在屋内听的一清二楚。 那刘婆子她是知道的,村里有名的泼妇,是没几户人家愿意同她家有来往的厉害角色,这回庄大死在她家田头,既然对方来闹了,那自家肯定逃脱不了。 秦蔓枝心里正计较着该从哪里去借来钱陪给对方,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好像来了很多人。 她听到女儿的话了,也知道女儿在哭,心里焦急的很。正打算出去支应些,阿满却又突然哭的厉害,无奈只能抱起儿子先哄着。 外面刘婆子已经躺下了,也不嫌泥巴地上灰尘多,似乎打算今天就在这死磕。 这庄家情况显然现在是掏不出一分钱的,但周围人的反应让她气的脑子都不清醒了,这时争的也不知道是钱还是气。她只知道多年来的撒泼经验竟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不起作用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屋内,秦蔓枝好不容易将阿满哄睡着,这才出了屋子。 就见女儿站在院内哭的伤心,门口一个老妇躺在地上哭嚎叫骂,周围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 秦蔓枝急急上前,拢起袖子帮女儿擦干净了眼泪,又向前几步,蹲下想要扶起刘婆子。 “啪!”伸出的手被狠狠打拍开了。 “秦寡妇,不要你假好心!现在赔钱来,不然我就不起来了!”刘婆子见终于等来了这家大人,顿时又来了力气,高声嚎叫起来。 “刘阿婆,有话您起来说。”秦蔓枝声音低低的,明显气力不济,被刘婆子一拍,差点摔倒。 “娘!”庄可卿忙上前扶起娘,此时她心里憋着一团火,却不得不生生压下,“您昨日刚生产,身体还虚着,快进屋休息。” “我无事。”秦蔓枝摇摇头。 众人见母女二人同样瘦弱,那秦氏更是因为刚刚生产过,气虚体弱的脸色蜡黄,头发干枯面颊瘦削,根本看不出是才三十出头的样子。 “真是作孽。” “是啊,把人逼到这份上,过分了!” “刘婆子,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快回去吧!” “就是,欺负寡妇算什么东西?” 村人到底淳朴,见不得欺负弱小。这时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要赶刘婆子走。 刘婆子本想说来了秦寡妇,她再好好发挥一番,定能将那二两银的赔偿敲定下来。结果平时根本不敢惹自己的村里人,此时竟都帮着那对母女来骂自己,而那一家小贱人也绝口不提赔偿的事,就是哭穷哭弱,真真气死个人。 “刘婆子,这些年敬您是个长辈,在村里可作威作福不讲道理这些事儿,平时咱都不同你计较。可这次您实在过分了些,逮着孤儿寡母的往死里欺负,我赵凤芝第一个不答应!”人群里站出个模样出挑的婶子,是村南大户家的长房儿媳赵凤芝。她平时为人爽利,性格大方,人缘很不错。 她这一开口,一些大婶子小媳妇的跟着也点头称是,齐齐数落起刘婆子来。 可那老妇躺在地上梗着个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的众人牙痒痒的。 “我听说刘婆子大孙子就要议亲了呀,就这恶婆奶,谁敢把自家姑娘嫁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嘴,惹的村人纷纷点头。 的确啊,这奶奶在外都能撒泼耍赖不讲道理,那嫁过去的女娃还不给磋磨死。 刘婆子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急了。她那大孙子吃苦肯干,高大结实,是顶好的小伙子,要是因为这事传了出去误了亲事,岂不是要被埋怨死,她这个做阿奶的心里怎么过的去! 到底是权衡了下利弊,刘婆子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冲着秦蔓枝母女撂了一串狠话:“你庄家少不得给我补偿,今天就先不同你计较,这事以后没完!” 冲周围这些乡里乡亲的狠狠瞪视一眼,便说完扒开人群走了。 村人眼见那刘婆子走的飞快,到了远处竟还有个老头磕磕盼盼的迎了上来。眼尖的人一眼便认出那是她对家,不禁怪叫道:“那不是老栓头吗!” 噢~说是老头子吓的起不了床,没钱买药,合着都是骗人的把戏。真真是坏透了! 这倒是冤枉了刘婆子,那老栓头在家躺着,总觉得心神不宁。他怕对家出事,便想出来迎一迎。这不,腿脚都不利索呢,还被揪了一通耳朵,骂的抬不起头。 刘婆子走了,一出闹剧才算完了,村人打抱了不平,此时都有些热血上头。见秦寡妇母女相拥而泣可怜无助的样子,纷纷不落忍,有几个庄家汉子的挑头说现在不是农忙,愿帮他家搭口棺材,其他人竟也不愿落后,都说愿帮忙操办丧事。 这让庄可卿意外极了。刚刚她故意示弱,只是为了激发了一下村里人的同情心,让舆论站在自己这一边,而且她知道,人都是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别人的,她只不过是利用了这点而已。 可现在大家竟都要来帮忙,这时她的眼眶才有些真的热了。她同娘感谢了愿意帮忙的众人,目送他们走后,才关了院门,归了家。 “娘,等爹的事情了了,我们总得想法子挣钱,可不能只靠那两亩水田糊口。” 庄可卿脑子里想法很多,之前不肯拿出来用,只是因那赌鬼爹还在的缘故。现在不同了,她想过好日子,而且以后还想供弟弟读书考功名。因为她知道在这个时代,想过好日子不光得有钱,还得有身份才行。 秦蔓枝点点头,她对女儿说的想法子没报什么希望,孤儿寡母的能想到什么法子挣钱,无非是在农闲时节攒些秀件,浆洗些衣服而已,挣不得什么大钱。但女儿的想法是好的,她不能泼冷水。 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把庄大的丧事给办了,还需得通知分家的公婆和弟弟们。 “可儿,明日你在家带着满宝,我去趟二叔和三叔家。”秦蔓枝抚摸着熟睡中小婴儿的手低低说道。 庄可卿知道庄大分家前有两个弟弟,也就是她的二叔和三叔,分了家之后,老爷子和老太太跟了二房,两家住的也不算远,听村里人说来往还挺频繁。 想来也是,撇了这好赌的大哥,就相当于填上了无底洞,而村里越是丁口多的农户,家里越是富余,虽说因为庄大分了家,可老一辈还在,这兄弟情分也不好生疏了,毕竟有些时候,在村里还需要个帮衬的。 不过自打自己有记忆以来,即使同在一个村子,那两家人也从未在自己家里出现过。 秦蔓枝性子柔弱,不愿给人添麻烦,这些年日子就是在苦,也没有求到他们头上的。可那两家人,不说逢年过节的走亲戚串门,就是二房的大儿子娶妻,也都没通知一声,看来就是丁点儿不想和自家有任何来往。 “娘,您这次去。。”庄可卿心里清楚,庄大死的离奇,这事儿估计早就传遍全村了,那两家人没理由不知道。 “毕竟是亲生父母和兄弟,即使分了家,我也得去通知一声。”秦蔓枝何尝不明白呢,但如果她不去这一趟,之后定会落人口舌,那样的话,往后日子必定更是艰难。 “嗯,那您明日早些去,阿满有我照顾,家里不用担心。”庄可卿理解她娘的苦心,便也不多劝,自去烧了热水给娘泡脚,松快松快。 今日刘婆子来闹的事不消多久就会传遍全村,二房和三房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以为娘是去借钱的。想到这里,庄可卿心里沉沉的,不免为明日担心起来。 第五章 二房 第二日天一亮,秦氏不敢耽搁,趁满宝还睡着,便早早出了家门往村南走去。 二房媳妇李氏刚做完早饭,正要喂鸡,就见外面远远的来了一个人,正是冲着自家的方向。 “这大清早的,谁啊?”放下喂鸡的食桶,她朝着院门处走了两步,仔细一瞧。 摞着补丁的粗灰麻布衫子,细瘦的身材,低垂着头匆匆赶路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总是逆来顺受的身影重合了。 “哎呀!这不是!这不是!!” “咚”的一声丢下食桶,她转身就往屋里去。 屋内正在吃着早饭的老太太听到食桶掼在地上的声音,不满的皱了眉头,张口就是数落:“做事毛毛躁躁的,弄点鸡食都要洒光了!当年真是看走了眼,给老二娶了这么个败家货!” 一旁的老爷子只顾自己唏哩呼噜的喝粥,对老太太的话全无反应。庄二听见娘这么说自家媳妇,心里有些不舒服,但终归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叨了筷炒的咸菜空口嚼起来。孙子和孙媳妇习惯了祖母的强势,此时什么都不敢说,只埋头喝粥。 “哎哟,儿啊,快喝口粥,这咸的!”老太太嘴里嫌弃媳妇,心里还是心疼儿子,见儿子不痛快,便也闭了数落媳妇的嘴。 这时,李氏进了堂屋,急急的的说:“爹、娘,大嫂来了!” "啥?" 正围着吃饭的几人端着碗,视线不约而同的汇聚在老二媳妇李氏的身上,像是确认对方是不是在骗人一样。 “真的是大嫂!”李氏看的清楚,虽说好些年没见着大嫂了,可自己绝不会认错。 “她来做什么!”老太太脸一板,就要发火。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呼喊声。 “爹、娘,你们在家吗?” 是秦氏的声音。 老太太听了,眉毛都倒竖起来,她“啪”!的一下把碗拍在桌上,起身伸手拨开站在门前碍事的老二媳妇,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就出了屋。 秦蔓枝还等在院外。 她抬头看着这在村里还算稀罕的青砖大瓦房,是还没分家前起的。彼时庄大还是在地里肯下力气的庄稼汉子,根本没惹上什么恶习,加上一家人都是种地的好把式,踏实肯干,所以早早的就在这建了个大房子。她还记得上粱时所有人喜气洋洋的样子,道贺的人都说着以后日子必定红火,可谁知现在成了这样。 眼前这房子和之前没什么大的变化,一样的青砖黑瓦,保养的很好,还加宽了鸡圈,又在旁边起了个新的猪圈,想来日子是不错的。 秦蔓枝心里有些羡慕,但她也不是那般好嫉妒的人。她还记得来这儿的目的,同时,也提醒着自己摆正位置,莫要惹了老太太不高兴。 正想着,老太太就气势汹汹的出来了,见了院外的秦氏,也不让她进来,反而叫骂起来。 “你这丧门星!不下蛋的鸡,娶进来就害的我大儿染上赌瘾,现在更是克死了他!你还有脸上门?” 这一泼脏水直接浇懵了秦蔓枝。 她早料到今日来这里不会那么顺利,可没想到,昔日还算好相处的婆母,怎么变得如此陌生。 “娘,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辩解,秦蔓枝急急开口,但还没说完又被老太太的大嗓门打断了。 “不是什么不是!别叫我娘!瞧你那尖嘴猴腮的克夫样!祸害了我大儿不够,现在又要来祸害我们老人家吗?”说着说着,还竟哭嚎起来。 秦蔓枝一直被堵的无语。 她明明还记得当初分家时老太太是如何说的。 “秦氏,我知这是委屈了你,可庄大这毛病,再赌下去全家都能遭了殃,这赌债可是还不完的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两个老人家,分家,分了吧!” 当时老太太也是泪眼婆娑,庄二和庄三都在一边站着不说话,庄大舔着脸要了一辆银,这家便分了。最后还是老爷子做主给了分了两亩水田给自家,不然,这些年还不知如何过的下去。 “娘,过几日是庄大出殡的日子,我只是来请您。。” “免叫我们!他惹那恶习,早污了庄家的名声,这些年叫我们抬不起头,死了便死了。” 秦蔓枝没想到老太太话锋一转,就能对自己亲儿子的死如此冷漠,一时间不知该做如何表情。她以为当初因为庄大冷落的亲缘关系,会因为他的消失而重新修复,可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娘,大嫂她。。”庄二在早出了屋子,此时都觉得他娘的话有些过分了,那毕竟是他大哥。 “闭嘴,你懂个屁!”转头吓止了二儿子接下来的话,老太太又道:“你回去吧,既然已经分家,我们便没得什么关系了,你要如何就如何,不用通知我们!” 撂下这话,老太太给站在院子里的众人使了个眼色,就回了屋子。其他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视线在屋子和院外之间踌躇了一会,叹了口气,终是没再理会秦蔓枝,只留她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外面,连院子都没进的去。 待众人进了堂屋,老太太将门一关,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娘,那毕竟是我大哥,您亲儿子,您作何要这样!”庄二对他娘的做法完全不理解,此时口气有些埋怨。 老爷子坐在一边也不说话,从裤带上抽出个竹制的陶土烟斗,捏上小撮土烟叶,用火石点着了之后咂摸着吞云吐雾起来。 “儿啊,还不都是为了咱家!” 老太太坐了下来,对着儿子媳妇和孙子辈的两人抹起了眼泪:“你们当我这做娘的没心吗?” “老大赌了这些年,那秦氏家里能剩些什么?当初赌场的人来咱家来了多少趟,抢了多少钱去你们都忘了吗?” 说到这儿,庄二熄了火,他想到之前那几个赌场打手凶神恶煞的样子,心里到现在还毛的很。 “而且昨儿个我听说,刘婆子还去秦氏那闹了一出。” 庄二媳妇李氏搞不清状况,便问道:“她去做什么?” “老大是死在她家水田里,说是坏了她家风水,要钱去的!”说起刘婆子,老太太也是一肚子火气,这趁火打劫的也没见这样不讲究的。“说是要二两银!” “二两?!”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莫不是来抢钱的! “这刘婆子有多泼你们自是知道,秦氏哪能吵的过她?我看这银子多少是要赔了。你们说,她家没个家底,这钱从哪来?这节骨眼上,到咱家来安的是个什么心?” 老太太一番话让众人沉默了。 庄二一想,的确,他大哥死是死了,本想着以后多少帮衬着点大嫂,她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可现在刚出了点事就想着敲自家竹杠了,那可是二两银,一年地里伺候的好,不过也就这点银钱。自家还有儿子,以后还要有孙子,如何得把钱花到他们身上去了?他庄大活着的时候拖累一家子,难道死了还要再拉他们一把? 绝对不行! 想到这,庄二也是缓和了神色:“娘,您都是为儿子打算,是儿子误会您了。” 听了这话,老太太复又笑起来,“以后不要同她家有来往便是,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关好门过自己日子。” 而秦蔓枝被老太太一通羞辱,心如死灰,本来计划着还要去一趟三房那里,现在想来也是不用了。 她没想到只有自己顾念着一家人的旧情,对方倒是怕自己粘上去一样避之不及,甚至能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想到家中还未满月的满宝,秦蔓枝只觉得自己命苦,拖累了女儿和儿子。 第六章 计划 农家无大事,除了种地收粮便是婚丧嫁娶。 最近田里下了秧,除了每天除虫除草之外没得什么大事,之前答应帮秦氏一家搭棺材的汉子们信守诺言,一连几天去到山里砍了树拖回村子,很快就做好一口薄棺。 村长也是尽责的很,他见秦氏一家孤儿寡母,分家的兄弟爹娘不像个样子,实在可怜,便同村中耆老商讨,要帮着置办些简单的丧仪纸钱。 “庄家丫头,你爹生前再怎么混账,好歹也是二李子村人,死的又这么糊涂窝囊,但人死如灯灭,你也不要记怪了。”拄着拐杖的小老头儿抬抬手让帮忙的人放下东西,复又正视起面前这个女娃。 秦氏在家带阿满,因着还在月子,实在不方便出门,便将所有事情交给庄可卿处理。 而此时庄可卿正想着自己的事,根本没听见村长说了些什么。 “庄家丫头!”见这小娃子不说话,村长语气重了些。 低垂着头不搭腔的庄可卿突然抬头,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村长爷爷,我听说您家有个小石磨是吗?”。 “是有,你要如何?”皱起眉头,小老头心中有些不虞。 “那石磨可以借我用用吗。” “我在同你说你爹的事,你为何总是岔开话题!”村长着实有些恼了,正要好好说教说教这孩子,激动之下却呛了口水,咳了起来。 庄可卿连忙上前,帮老爷子拍背顺气,待他平复了,才一脸忧愁的解释:"您可别生气,只是明天爹就要下葬了,村里人都同您一样心善,帮了不少的忙,我家中虽穷,但也想尽力做些浆饮犒劳下大家。” 听到这,村长才算缓神过来。也是,活人总比死人重要。 罢了!他心里想着,也不怪丫头,这庄大一赌这么些年,也是苦了媳妇和孩子,要说这人没了也干净,省的以后撺掇着村里的娃子一起染上赌瘾,那二李子村不就完了? 算是默认了庄可卿的话,村长点头答应了借磨的事,让她过会跟自己回去拿。 这可把庄可卿高兴的,面上的愁绪都装不出来了,喜笑颜开的把院子里的丧仪摆进屋里,就要跟着村长走。 小老头看这丫头的样子,也知道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但这孩子刚刚说的也有些道理,且是个知道好赖的,这次村人邻里这么帮她,想必以后也能记得村里的好。 于是庄可卿就这么推着从隔壁李婶家借来的木板车从村长家借来了小石磨。 大物件算是齐了,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庄可卿笑弯了眼睛。 现在终于可以开工了! 话说这几天,她可是把脑子里的赚钱法子过了好几遍,什么茶叶蛋、卤货、盐水鸡鸭、甜点沙琪玛小蛋糕之类的都考虑了,但家里条件实在太差,别说鸡鸭鱼肉了,就是连糖都没有。 况且,就算有条件作出这些东西,村里居民的消费水平摆在那里,这一年还说不准能吃上几次肉呢,甜点更是不要说,也就过年可以准备些饴糖果子给孩子甜甜嘴儿,大人是决计舍不得吃的。 所以,依据眼前这有限的条件和环境,她只能选择做豆浆和豆腐。 也是借着感谢大家的由头,推广一波。 当然这之前,她都在娘那探过话风,确认这个世界多是将豆子煮熟了加盐做酱,并没有豆浆豆腐这东西才敢实施这项计划。 她昨天就已经把家里拾边地收来的黄豆筛过一遍,挑了干瘪的出去,留下饱满圆润的,早早用井水泡了。现在早就胖大可爱,用手一捏就能分出两片豆瓣来。 庄可卿也没想瞒着谁,她就把小石磨放在院子里,下面搭了个大盆,将湿豆子一点点的倒进去,磨成白花花的粗浆来。 这次她只试着磨上一盆豆子,打算煮了豆浆出来,先用米醋点出些豆腐,实验下比例。 磨豆子可不是个轻松活,一盆豆子怎么也得磨个两个多小时,期间李婶子出来割菜,见庄可卿在院子里磨东西,还好奇的过来瞧了下,说了会子话。 李婶子知道这孩子同自家借板车是要去村长家借小石磨的。但心里总也想不明白那小石磨能做什么用处,大家平日里要磨些麦子糜子都是用的村里公用的大磨,那边还有两棵大李子树可以遮风挡雨的,不比在家弄个小磨来的省事方便。 但再一想,庄家没个男人,那大磨一个寡妇和个女娃可是推不动的,心里唏嘘一阵这一家三口都是苦命的便也没多想了。 如今远远瞧见了那丫头不知道在磨些什么,她那好奇心一下就上来了。因着经常帮着庄家的缘故,李婶子也不扭捏。手里还抓着从地里割来的菜秧子,就在篱笆外问了声:“大丫头,在做啥呢?” 见是李婶子,庄可卿立即停下手里的活,在围裙上擦干净手,就开了院门引人进来。 “在磨豆浆呢。” “豆浆?” 进了院子,李婶子才算是看清楚,那小石磨比村里的大磨小了几倍不止,但好歹小姑娘一人就能转动。此时就见庄可卿在磨孔上放了把黄豆,转上几圈,就有白色的细浆顺着缝隙流出来,滴滴答答的落进下面的大盆里。 “豆子还能这样做呢?!”李婶子大为惊奇,凑上去就用手指沾了一些浆水送到嘴里。 虽说有一些渣滓,但总体细腻浓稠,还泛着一股子生豆的清香。 这家家户户种些黄豆,都是为了自己下酱,一年到头做菜的时候添些味道,可没想到湿豆子用磨这么一磨,还能出来这么香浓的玩意儿。 见李婶子就这么把生豆浆吃进嘴了,庄可卿也不生气,她还巴不得对方吃了再多问些。 “李婶子,这浆子还生着,过会做好了我给您端着送去。”说罢笑眯眯的继续放豆磨浆,不再说话。 李婶子倒不是来讨东西的,但庄可卿说了要送,她也是高兴的很。 “平时没白疼你!”说完她也不多留,眼瞅着快要到晚了,家里还得烧灶做饭。 送走李婶子,庄可卿把剩下的豆子都磨完,得了满满一盆粗浆。 之后便是滤浆,烧火,煮豆浆。 忙活完一切,天都快黑了,家家户户早就吃完了晚饭,可庄可卿的肚子还是瘪瘪的。秦蔓枝刚刚来帮忙滤浆烧火,忙了一通也是粒米未进,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她做的豆渣饼,又被哭闹的阿满叫回了屋子。 到底是心疼娘,庄可卿倒了碗豆浆晾着,又夹了好几个豆渣菜饼一并给送到屋子里,让娘吃饱再哄弟弟。之后自己随便啃了口饼子,便又打了一壶豆浆出门给李婶子送去。 李婶子一家人口简单,男人是个老实庄家汉,还有有些编织手艺,经常在农闲的时候编些藤筐蓖萝之类的换钱,家里算是殷实的。 因着生了三女一儿,所以她对秦寡妇特别同情,早前她也是一直生不出儿子,但好在自家男人是个好的,没学了出去赌。现在女儿早都嫁了外村,只有个儿子才六七岁年纪养在身边,还准备送去隔壁村秀才那里开蒙。 “李婶子,在家吗?” “哎~来了!”李婶从屋里出来开门,后面还跟着个小男孩,养的虎头虎脑,看上去机灵的很。 “憨娃,你好啊,姐姐请你喝豆浆。”庄可卿笑眯眯的把手上提的罐子往李婶子手里送了送,“刚做的,还有些烫,过会凉了可以直接喝,或者加点糖味道更好。” 陶罐子只有个木头盖子虚虚掩着,浓浓的豆香味飘出来,直勾的憨娃咽口水。 第七章 送豆腐 庄可卿送完豆浆回了家,刚进院门,就见娘迎了出来。 “怎么了娘?” 见娘一脸喜色,庄可卿有些不明所以。 秦蔓枝怎么能不高兴呢?之前女儿同她打听豆子的事时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再加这些天光是带阿满就耗费了自己绝大部分的心力。直到今天,就刚刚喝上了那碗豆浆,吃上了饼子之后,她才知道女儿这些天都忙出了什么好东西! “可儿,原来豆子能做出这豆浆和饼子!那咱们之后可以不用饿肚子,不用去借米粮了!” 所以她娘就是在高兴口粮解决的问题吗?庄可卿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但她可不仅仅只打算靠豆子糊口,她是想挣钱的! 脸上微微一笑,庄可卿拉着娘钻进厨房,叽叽咕咕的研究起豆腐来。 隔日,庄大出殡下葬,因那尸首是在外面发现的,加之家中有未满月的孩子,便没有停灵在家,直接放在村外义庄。此时出殡也是一切从简,只抬了棺材往选好位置放下去盖上土,竖了个简陋的墓碑便完了事。 秦蔓枝将阿满交给李婶子照顾,自己同女儿披麻戴孝送了那人一程。最后在那土黄的坟包前,她一滴眼泪未流,只烧了些纸钱,算是给这个带给自己半生不幸的男人最后一点体面。 “娘,归家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忙。”庄可卿根本对这个祸害没有半点感情,这办丧事只是完成任务,现在总算结束了就想赶快离开。 “嗯。”秦蔓枝点点头,对着那个墓碑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过自己的生活了,你走好吧。” 说完便拉起女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们的确有很多事要忙。 昨晚庄可卿实验了用米醋点豆腐,尝试出最合适的比例后,便同她娘说起自己的打算。 虽说秦蔓枝只是个普通村妇,但对富足生活的向往却是与生俱来的。在尝了口那白嫩的豆腐之后,就决定全力支持女儿的想法。 母女二人今天便是要多泡些豆子,准备好酱料配菜,明天晌午做上一桌豆腐菜来答谢这些天来帮助自家的乡亲们。 为此,庄可卿专门跑了一趟村长家,告知石磨还需借些时日,另外还送了两块新做的豆腐。 “村长爷爷,这是我家用黄豆做的豆腐,煮着吃不费牙,您试试。”小姑娘笑眯眯的捧上白嫩嫩、颤巍巍的豆腐,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就走,临前还让明天一定要来,家里就做这豆腐菜答谢大家。 在村里走了一圈,篮子里的豆腐送的差不多了,庄可卿顺着田边小路往家走,打算归家早些帮娘做准备。 这时迎面走来个高大的庄稼汉,对方见了她便停下脚步,脸上表情有些奇怪的纠结。 庄可卿闹不明白这人什么意思,保险起见还是离的远远的好些。她提着篮子,走上了田埂,打算绕开路上那个人。 “哎,是庄家丫头吗?”中年汉子像是下定决心,终于开了口。 此时庄可卿都走了老远了,她回过头,做了个疑问的表情:“?” 那汉子被太阳晒的深麦色的脸上眼见有些羞恼,但还是开了口:“我娘那事,实在对不起。” 庄可卿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娘?你娘是?” “嗐,我娘姓刘。前些天去你家闹那一通我都听人说了,实在惭愧。”中年汉子老大个子,因着他口里的那件事,在个小丫头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 脑海里马上将那个坐在地上不讲道理嚎哭不止的老妇人同面前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汉子联系在一起,庄可卿不禁嘴角抽搐。 可人家实在的很,就算自己不认识他,碰巧遇见了还想着道个歉,实在是秉性不错。这让庄可卿对这家人的看法有了些改观。 “大叔,您别这么说。要说这事还是我们家的错,您不用和我道歉。” 说罢,她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取了两块小豆腐,递到汉子面前:“大叔,我家实在不富余,这些是自家做的豆腐,吃个新鲜,待以后我们存了钱了,定会再补偿您家的。” 张大哪肯收这个,他娘去闹了那一通,欺负了人家孤儿寡母,他走出去听了都觉得脸上臊的慌,可面前这小姑娘硬是捧了东西往他手里放,那玩意又软又嫩,推拒之间都抖落了些边角,吓的他不敢再动了。 庄可卿见对方拿着不动了,才又笑起来,细心的告知如何做这豆腐,之后才要走。 “哎,那我,我就先收下了。”张大显然没收过这种奇怪的礼物,但对方好意是实打实的,便也诺诺的收了,等抬头再要感谢时,小丫头早就走远了。 他捧了这手里颤巍巍的豆腐,一路都不敢迈大步子,待回了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见自家老娘又在扯着嗓子指桑骂槐,看来前些天那气还是没消。 再看手里这豆腐,张大叹了口气,还是别给他娘看见,直接做了便是,省的又是一番吵闹。 他将豆腐交给自家媳妇,说了如何去做,便没再管了。 小王氏拿了这软趴趴白嫩嫩的豆腐,也不知是啥,既然男人说怎么做,那就权当加个菜,反正总共也没多少。 晚间,老栓头一家上了饭桌,各人手里捧着碗稀饭,就冲菜碟里下筷子。 “娘,这是个啥了?”张大的儿子十六岁,贱名狗子,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这阵子农闲,家里不吃干的,全是稀粥,就着地里的蔬菜,每顿都没个饱的。 此时他见桌上除了腌的酱瓜和地里的蔬菜,还有一盘没见过的菜,伸着筷子就问他娘小王氏。 虽然小王氏按照方法做了豆腐,但也实在没敢去尝,这东西没见过,她不敢。“你爹带回来的,说是,说是什么豆腐。” 狗子倒是一点不怕,“我来尝尝!”说罢就伸了筷子,朝着盘子里烧的酱红色的小方块夹过去。 结果当然是没夹上,那东西太嫩了。 夹开的豆腐里面白生生的,合着外面的酱色汤汁透着一股子鲜香的味道,引的众人心痒痒的。 一次没夹上,他又夹了一次,这回用的力道很小,顺利将那东西吃进嘴里。 一家人的眼睛全盯着狗子的脸,想看看那豆腐到底能吃不,好吃不。 待咽下了口中的那小块豆腐,狗子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阿爷、阿奶,你们快吃这个,一抿就化了,不费牙,很好吃!” 老栓头年纪大了,牙齿松动脱落,现在嘴里没几颗好牙了,平时做些蔬菜豆竟茎的都是嚼不动,只能喝粥。现在听了大孙子这么说,眼睛也亮了,就要尝尝看。 也是小心的夹了一块送进嘴里,轻轻一抿,满嘴浓郁的酱香混着新鲜豆子的清香味,直接就滑进喉咙,舒坦的不行。 刘婆子对这些没见过的东西都是很不屑的,但此时大孙子和对家都说好,她也起了好奇心,也是尝了一块,之后便停不下来了。 庄可卿总共就给了两块小豆腐,老栓头一大家子十几口,也就一人一筷子的量还不够。 刘婆子吃了豆腐,没过瘾,便对大儿子说:“这豆腐我之前都没听说过,你从哪得的?明日再买些回来。”想了想,又怕花钱,“贵就别买了,也不是特别好吃。” 张大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娘了,要是他说这豆腐是庄家丫头给的,他还收了,不得给他娘骂死。于是含糊道:“就遇到之前那个走货郎,他送的,说是不值得几个钱。” 刘婆子听说没花钱,顿时眉头舒展了一半,但想到接下来暂时没得吃那豆腐了,又闷闷不乐起来。 第八章 豆腐席 月光柔和缱绻的照在田间地头,二李子村的夜晚平静祥和,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夜还深着,可秦蔓枝母女早已起床升起灶火,开始磨豆煮浆。 今天是她们邀请村人吃饭的日子。 几天前庄可卿就准备好了菜单,她打定了主意这次就是豆制品唱主角。而且昨天已经送了些豆腐出去,想必有些村人的好奇心和新鲜劲已经吊起来了,现在就等今天这小席面一鸣惊人,把自家豆制品的旗号打出去。 秦蔓枝正在烧火,她见女儿煮浆忙的满头是汗,有些心疼,想要接手却被庄可卿拒绝了。 “娘,您看着火就行,这浆一会煮好了,使力气的事还在后面呢,可得攒着点儿劲。” 心知女儿是心疼自己,秦蔓枝心中一暖的同时不禁又想到了以前的事。 这孩子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吃了两副药之后仅剩下的钱都被庄大拿去赌了,自己没法子,只得就着药渣子熬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几乎熬成清水给她灌下去。幸好孩子命硬,挺过来了,可现在身体还是很瘦弱,比不得旁的同龄人。 想到这里都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失职,她眼眶都湿了些,心口像有块石头堵着似的。 可一抬头,隔着灶膛她就能看见女儿被热气蒸的红润汗湿的脸颊和闪闪发光的黑眼睛,以及鼻尖满溢的豆香味,又突然感到些生活的希望来。 现在一升豆子的价格比米还贱价些,如果在农人手里去收,那更是便宜,现在靠这不起眼的东西,竟能做出这么些品种的食物,她从前想也不敢想。 这叫豆腐的物事秦蔓枝闻所未闻,而她也并不想去细究女儿是如何得来这做法的,她只需知道她的女儿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做娘亲的,只要全力支持便好。 豆浆很快熬煮好,整整两大锅,全部盛在装热水的大木桶里,此外还揭了不少油豆皮,都用了竹竿挂在院里。 接下来便是点浆,压豆腐、豆干、千张等一系列豆制品了。 直到晨光微熹,隔壁李婶子家的公鸡都开始打鸣了,母女二人才算是将席面要用的食材准备好。 大上午的,阳光正好,二李子村连片的水田里不少村民都在除草。这活轻省,劳作间各家靠的近了还能聊上一会。 村长李树拄着拐杖,慢慢的走在田边小路上。有人见了,便直起腰招呼一声。 “村长,您去哪呢?” 小老头也不回那人的话,见对方活干的粗糙,还板起脸来训了一通,“二狗子,你这活干的不行,没你爹利索。”惹的二狗子摸摸鼻子讨了个没趣。 其实村长今日心情很不错,昨日那顿豆腐吃的他满意极了。自他上了年纪牙口差了,就吃啥啥没味,咬啥啥不香的,很多东西嚼不烂只能直接往肚里吞,弄的吃完了饭总是肚子不舒服。可那豆腐好啊,和着酱烧,味道浓厚,还又滑又嫩的,舌头一碾就碎,吃了还饱肚的很,舒坦呐。 盘算着今天是不是席面上还有这道菜,小老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再前面不远就是庄家,他远远就能看见小院里支了两个桌子,竟已是有些人上桌了。 “村长,您来了!”庄可卿正给李婶子倒豆浆呢,就瞧见村长从小路上来了。她放下手中陶罐,想也不想就迎了上去。 庄可卿清楚的很,村长看上去严肃,其实心地不错,而且如果这次这豆腐能在他这过了明路,那自己以后做些买卖,也就容易了。 扶着村长上座,庄可卿先就拿了个瓷碗,倒了一小碗豆浆进去。 “村长爷爷,一路过来渴了吧,先喝口豆浆润润嗓子。” “豆浆?” 这碗中之物乳白温润,看着和牛乳没什么区别,闻起来却是一股子清新的豆子味道。 一旁的李婶子帮忙解释起来:“庄丫头之前给我送过,可好喝了,这还是加了些糖的,滋味更美咧。” 村长端起抿了一小口,果然入口清爽中带着些甘甜,一早赶路有些饥渴的肚腹都被奇妙的安抚了。 “嗯,的确是好东西。”小老头点点头,接着两口喝完豆浆便让庄可卿去忙,不用管他。 娘正忙的脚打后脑勺,庄可卿也不客气,告了声您先休息便钻进厨房。 小院里来的人越来越多,不过有李婶子帮忙照应着,也总算没出什么问题。倒是后来人比预计的来的多了些,还是借了套桌椅才堪堪够坐。 柳家两兄弟和黄家小子等男人坐了一桌,村长和耆老们坐了一桌,一些帮忙的婶子坐了一桌。 此时已经接近晌午,桌上的菜都齐了,可还没人动筷子。这庄家如今只剩个寡妇,不好出来说话,女儿年龄又小,最后只得庄可卿请村长和耆老们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这才开了席。 说起吃席,村里没哪家是没吃过席没办过席的。不管家里条件好坏,这席面总归要沾些肉星子,更不要说嫁娶之类的大喜事,条件好的,杀头猪都不奇怪。 可现在这桌上的都是些啥,除了有的菜和昨天丫头送来的豆腐一般模样,但其他的都没见过啊? 再仔细瞧瞧,可是连个肉沫子都看不到,未免太过寒酸了! 来吃席的人对庄家的情况都知道的清楚,不然当初怎么会愿意帮这孤儿寡母的忙。本来都是一个村的人,也不求什么有什么回报,可是你既然要请大家吃席了,那总是得拿出点诚意来,不然还不如不请呢。 看看这一桌子,都是些什么?地里随处可见不值钱的韭菜、芹菜,合着不知道什么物事炒在一起,白白绿绿的,看着虽是清爽,可谁都没见过,哪敢动筷? 其他几盘看着也普通,就是些酱烧豆腐,葱点豆腐,还有一盆没见过的汤,里面一层层的薄薄皮子一样的东西飘着,看上去都不知道怎么下口! 有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满意,可来都来了,而且村长和耆老们还在主桌上坐着呢,他们都没发话,自己还是别多嘴了,免得让人瞧了说你小家子气。 柳家两兄弟倒是个喜欢尝试新鲜玩意儿的,昨日尝了庄大丫送来的豆腐,心里惦记了,今日来了又被豆浆一吊胃口,此时好奇心大起。柳二没有他大哥那样稳重,眼见无人动筷,也管不了那么多,上来就夹了酱烧豆腐送进嘴里。 唔,可比自家烧的好吃多了!大概是加了炸过的小葱,隐隐透着些葱香,再和大酱一起烧了,味道实在浓郁的很。 再尝一块这韭菜炒白丝。 地里韭菜跟杂草似的,割了一茬又能长一茬,最是肯长的,平时哪家饭桌上没这个菜,都是吃到腻味。可今天这盘韭菜的些许辛辣味却被中和了,不知名的白色丝条透着的些微嚼劲又提供了丰富的口感,此外还透了些豆香来。 柳二一连尝遍了所有的菜色,眼睛亮晶晶的抬起头来,冲着庄可卿的方向叹道:“庄丫头,你这一桌莫不都是那豆腐?” 没等小姑娘回答,同坐的村民都有些好奇了,都是豆腐?可豆腐不是软的吗! 本有些不满意的,被柳二这么一说,也都好奇起来,他们不约而同的举筷,向着盘子里没见过的食物夹去。 这一入口,便是大为惊叹,要说豆子能做豆腐,他们昨天尝过便也信了,但终归这东西太软,不易保存。且因为有人偏爱硬的东西,也实在谈不上喜欢。 可现在吃的这些呢,弹的、软的,有嚼劲的,甚至有些吃上去的感觉都和肉差不多,这哪是天天腌瓜蔬菜能比得了的口味。 众人埋头苦吃,之前心中的质疑和不屑早就不知道丢哪去了,而庄可卿闷好了糙米饭,此时给众人添上,更是让大家吃的心满意足。 第九章 开张 要说二李子村最近有什么新鲜事,那一定就是庄家的豆腐菜了。 去吃过席的村民最近都傲气的很呢。 小葱拌豆腐、韭菜炒千张、芹菜炒豆干、酱烧豆腐、油豆皮汤,你们谁见过了,谁吃过了?知道什么味吗? 哎?不知道就来问我啊,我可是每样都吃了,那味儿可别提了,好吃又饱肚,真真实在又新鲜。 这有没吃过的,特好奇的,就喜欢求了人说给自己听,完了再去和别人说,弄的好像自己尝过似的一顿眉飞色舞的吹,就这么着,豆腐菜算是彻底出了名。 这边庄可卿也天天没事就上村子里溜一圈,眼见村民对这东西的好奇达到了顶点,便决定要把豆腐铺子开了。 说是豆腐铺,其实就是在村里的小买卖,自家院子门口搭个桌就成的事。 头天泡了豆子,她也不要娘帮忙了,现在她做豆腐已经有些经验,只一个人就能忙的过来。 而且她也不打算多做,一板嫩豆腐,一板老豆腐,豆油皮挑了几张晾院子里。小桌子一搭,东西一摆,迎着晨光,庄家的豆腐摊就这么悄声无息的开张了。 第一个上门的是邻居李婶子。 上次豆腐宴之后,她简直要成了村里的红人,几乎所有村民都知道她同秦寡妇家关系不错,所以都来打探上次吃席的事,可给她风光了一回。 这回见庄可卿支了豆腐摊子也不惊讶,如果是自己,得了这么好的买卖,不也得火急火燎的做起小生意,恐怕还不得像庄家这么沉得住气呢,等了这么些天才开张。 庄可卿坐在桌子后面,忙了一早上,现在吹着清晨的凉风,迎着初阳,舒坦的不行。见李婶子过来了,忙招呼对方过来,抬手就切了一大块豆腐要往人手里塞。 “李婶子,您拿着,别客气。”小姑娘笑容满面,看上去讨喜的很。 李婶子也不是那种扭捏的,接了豆腐道了谢便问:“这豆腐都怎么卖的?” “嫩的一文钱一块,老的两文钱一块,或者也可用豆子来换。”指了指李婶子手中那块,庄可卿解释道:“您的那块是老豆腐呢,更实在。” “有你这机灵丫头,你娘可真是少操不少心。”李婶嘴上不说,心里却愈发觉得这庄丫头会做人,于是面上更带些亲热,“我这过会要出去有事儿,遇见人了可得说说你这开铺子的事。”白得了块豆腐,她还是高兴,便说要帮庄可卿宣传宣传。 庄可卿巴不得呢,这个时代,有点好东西不都是口耳相传。她本来还担心头几天开铺子没人知道,卖不出去呢,现在有人帮忙真是瞌睡遇枕头,棒极了。 大概是李婶的宣传到位,很快便有人来买了。 主顾大多是之前来吃过豆腐菜的,柳家的,黄家的,还有钱婆婆、连上次帮忙骂战的大户长媳赵凤芝都光顾了,还买了嫩豆腐老豆腐各一块。 庄可卿对这个心直口快颇有正义感又肯发声的赵媳妇有些好感,除了对方买的豆腐之外,还送了半张油豆皮,说是可以做汤还能凉拌,让她回家试试。 没想买点东西还能得了赠品和技术指导,赵凤芝也是高兴,见这女娃一个人支摊,家里又只有寡母和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心生怜悯,就要再买两块豆腐,被庄可卿拒绝了。 “咱这生意长的很,您吃的好,以后多光顾便成。” 这话一说,赵凤芝对这小丫头也是高看一眼。她是外村嫁来的,这些年在二李子村对这庄大好赌的事也是有所耳闻,但毕竟不熟,闲事也管不到人家头上。现在见了这丫头,不免觉得还是老天有眼,不然如果那庄大不死,这一家都得跟着磋磨死。 两人互有些好感,多聊了几句,之后赵凤芝见又有人来买豆腐,便自行离开了。走之前还想着说让自己那个天天只知道同其他男娃子一起野的女儿多同这庄家丫头处处,兴许还能换换性子。 豆腐卖完早早收摊,此时太阳还没升到正空。 秦蔓枝在屋里刚把阿满哄睡,见女儿回来喝水,以为东西不好卖,就开口宽慰:“可儿,我们慢慢来,娘信你。” 谁知庄可卿灌了一口凉水,直接从腰间摸了一个素色布袋递给娘。这是这几天她自己缝的,针脚不怎么细密,做工粗糙,样子还有些丑。但虽然袋子不怎么样,里面的东西可是沉甸甸的,晃起来叮叮响。 秦蔓枝连忙打开袋子,只见里面竟有小半袋子铜钱,数一数,可有个三四十枚。 “早上做的,全卖完了。”庄可卿在她娘面前邀功,腰板挺的直直的。想她娘,之前10文钱辛辛苦苦的攒,偷偷摸摸的藏,日子过得憋屈。 秦蔓枝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样的好事,竟是有些呆了,“这钱就这么赚了?” 往年她辛辛苦苦伺候田地,抽空浆洗衣服,攒些针线,一年到头能存下的也不过一辆银,再被庄大一掏,根本剩不下什么。可现在,光是卖豆腐,一天就是这么些钱,对她来说实在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 庄可卿转身出了门,她得留些时间让娘自己适应。 现在有了些钱,再攒上些时日,她可得到隔壁村石匠家,请人帮忙做个稍稍大些的石磨。另外还得再收些黄豆回来,家里的量也不够做几天的了。 等以后再存些钱,再买些鸡苗鸭苗回来养着,家里几个不是身体亏的就是年龄小的,可得要些营养。 她心里计划着后面的事,挽起袖子把灶膛烧热了,准备做午饭。 庄家豆腐铺子开张的事迅速就在村里传遍了。村里人之间没什么秘密,很快大家都打听出来这豆腐的价格。 一文钱一块嫩的,两文钱一块老的。你说它便宜吧,好像也不是特别便宜,毕竟一斗米也才十五文,但你说贵吧,和其他吃食比起来,它又便宜了,你看镇上卖个不夹馅的炊饼不也得两文钱吗,而且这豆腐还老大一块了,做出来得满满一盘,平时换个口味也不咋心疼。再说了,那庄丫头不是说还能用豆子换吗! 有那没吃过的王家二郎,得了消息就要让自家媳妇去买,没买着还捶胸顿足的嚷着明天定要买到,还得是两块! “这豆腐有甚的稀奇,镇上定是有的卖的。”王婶子白眼几乎翻上了天,她之前撺掇了刘婆子去庄家要钱,结果没成想那泼妇婆子也是个没用的,钱没要着还惹了一身骚,气的她几日没睡好觉。 自己这气性还没过去呢,儿子倒馋的要去庄家花钱买豆腐了,岂不是在打她这个老娘的脸? “整天就知花钱,这一块豆腐一文钱也太贵了,咱家可经不起那花销。” 恶声恶气的冲老二媳妇撒了通火,也不管儿子莫名其妙的眼神,王婶子泄愤的踢了一脚院子里放着的扫帚,结果差点没闪了自己的老腰。 第十章 定磨 时间过的飞快,弟弟阿满已经满月了。原来皱巴巴的小婴儿眼见着就白胖起来,见了阿娘和阿姐总是张着个没牙的小嘴咿咿呀呀的说话,看着就是个小话痨。 “娘,咱这豆腐摊子近一个月也赚了些钱,刨了收豆子的本,还能剩下大半贯呢。” 现在村里人都知道这豆腐摊子只卖早市,都是大清早的就来买了,且因为每日只有两板,迟了就买不着,还有些供不应求的意思。 庄可卿做事从来不着急贪多,这些天除了每日早起磨豆做豆腐,其他时间还帮着看下田除草,日子好像过的和之前也没什么大差别。 可这么不声不响的,她就把钱赚了。 秦蔓枝看着女儿手里的旧木头箱子。那还是她成亲时的嫁妆,用的不是什么好木料,值不得几个钱,才完好能留到如今没给庄大拿去当了。 现在那个小箱子底部已经薄薄的一层铺满了铜钱,而这才是她们仅仅一个月的收入。 “就。能有。。这么多啊?。。”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秦蔓枝用手拨了拨铜钱,听着它们发出的哗啦响声,才有了些真实感。 “是啊,娘,咱加油攒,等满宝长大了,还得读书呢!” 床上的阿满不知道阿娘和阿姐在讲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箱子里哗啦啦的铜钱声吸引了,扑腾着小手就想捞。 庄可卿点了点阿满圆润的小鼻头,惹的小家伙打了个奶喷嚏。 “你以后可是得拿毛笔的。”小姑娘笑眯眯的逗了逗弟弟,转头数了50文出来,又将箱子塞到她娘怀里。 “娘,我今天去趟隔壁村石匠家,定口大点的石磨,村长这个我们借的时间太久了。” “是该定了,另外再拎些豆腐和豆浆给村长送去,我们麻烦他老人家好多次,总是该谢谢。”秦蔓枝把箱子盖上,小心的收到床尾最里处,用薄被遮起来,转头叮嘱女儿。 “早准备好了,嫩豆腐老豆腐各一块,还有一页千张两块豆干并两张油豆皮,怎么样?” 心知女儿总是考虑问题比自己周全,秦氏笑了点点头,便装好钱袋,让她早去早回。 “您放心吧,我走路快的很,傍晚就能回来,您在家带满宝,午饭给留灶上了,记得热了吃。” 说着话的功夫,庄可卿都走到了屋外,出了门的档口还记得把小院的门给栓了。 走在村里的黄土路上,眼看着水田里的秧苗都站住根了,长势都还不错,她心里挺高兴的。 二李子村不是什么大村,但后背靠山地势平缓,水田成片,山上有泉水流下,清澈甘甜,且附近的庆临河是淮清江的支流,从未断流枯竭过。村里直接引了河水进来,灌溉自然也不是费事法子。 她见着水田,琢磨着前世偶尔看过几眼的农业频道说起过的稻田养鱼,以及自己买到过的标着稻花鱼商标的小鱼干。就想着是不是可以把自家那两亩水田的田垄加高,放些鱼苗进去。那小鱼吃草吃虫,帮着除草防虫,等排完了水,鱼都养的胖胖的,又是一份收入。 美滋滋的计划着,庄可卿的脚步也没慢下来,等出了村口,正要往隔壁三林村的岔路上走时,就见前面来了一队车辆,打头一辆牛车,后面还跟着五辆骡车,堆着些箱笼,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走在边上,看样子是拖家带口的出行了。 那行人东西挺多,又赶着车,乡间道路又窄又小,不太好走。庄可卿干脆也不着急赶路,站在路边准备等他们过去再走。 心里还在盘算了什么时候让李婶子的丈夫帮忙箍个木桶,上镇子的时候稍上自己,经过眼前的车轮就停下了。 “小姑娘,请问二李子村怎么走?”车夫没下车,坐在牛车上方问路,语气还算客气。 直接指了指自己来时的方向,庄可卿还没来的及说话,牛车后的门帘子就掀起来了,一个八九岁的白净男孩钻出头来,他居高临下的斜了一眼站在路边刚刚帮他们指过路的人,又唰的一下把帘子放下,缩了回去。 车队又缓缓的前行了,庄可卿隐约听到那牛车里传来男孩撒娇的声音:“娘,我不想来这乡下地方,这边连人都脏兮兮的!” “我的心肝儿噢,忍忍,咱就呆上一两年,等你爹那事了了,我们就。。” 声音飘远了。 庄可卿耸耸肩没放在心上。不管是前世今生,人总是生来不同,更何况她生处的这个时代,阶级壁垒更是艰深。不想就在这小山村空耗一辈子,所以她得比别人更努力。万幸自己是个穿的,眼界和手段都有些,总是比真正的原住民占些便宜。 转身走上前往三林村的岔路,庄可卿盘算着得做多大的石磨才合适。 这一个月做下来,磨豆子才是最辛苦的,自家只有两个女人,加之还有别的活计,以后如果想扩大生产,这样下去是要累死个人。所以她计划着能不能在村里搭个水力磨坊,专门用来磨豆子,地方她都看好了,就是得和村长商量下能不能把那块地方租来用。 不过首先,还是得先把石磨给定了,这水力石磨也不是石匠一人就能做成,先把这解决了,估摸着还得再过一两个月,等多攒些钱,再找木匠做个小水车才好组装。 三林村和二李子村隔的不远,村里人都是有些亲戚关系的,嫁娶来往也很频繁,两村关系不错。 进了村一路打听石匠家的方向,庄可卿总算在中午前到了他家院子门口。只见那里面堆了几个没完成的石碾子,还有些帮人做的石碑之类的,显得有些拥挤。 “鲁大叔在吗!”庄可卿见院子里没人,索性就在门口喊了。 “来了。”只叫了一声,里面就出来个高大汉子,大概是成天和大石头打交道,人都显得比庄稼汉格外壮实些。 进了院门,说了自己想要定个石磨,那鲁石匠也没觉得她一个小姑娘来订货有什么奇怪的,只说了要100文定金,还得一个月后才能取。 庄可卿一听就好为难,“大叔,我这次只带了50文,明天我再给您送来行不?” 鲁石匠看了一眼面前笑眯眯的小丫头,点了点头,也不再废话,就要转头忙自己的。 庄可卿一把拦了,哎?她要的样式还没说呢。 又扯着对方叽叽呱呱描述了一通自己要的石磨样式大小,还特别叮嘱了得加个导流槽才算完。 鲁石匠皱着眉头,心说这丫头一张嘴咋这么能讲,说的他头都晕。他不耐烦的挥挥手表示知道了,让人留下钱赶快走。 庄可卿也没见哪个做生意的有这态度,但想想临近几个村就这么一个石匠,人家活恐怕多的很,没功夫和你一个小姑娘闲扯淡,瞧瞧这堆的满院的东西就知道了。 于是她也不多话,把钱放下,打了招呼就走,对方叮叮咚咚的敲打着石料,头都没抬,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这边她刚从三林村往回走,那边二李子村就热闹的不行。 之前那车队顺着村口直直进了村,正巧赶上田里忙活的人回家吃晌午饭的时候,这一下就稀了奇了。 虽说二李子村里也有个把富户,但怎的也没这车队来的阵仗大。不说前面牛车的车棚用的是什么绸缎料子,就是后面几个骡车,上面堆的满满的箱子,款式和雕工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有好事的一路跟着这车队走,连饭都不回家吃了,直到他们停在之前富户沈家空置多年的祖宅门前时,还缀在外面伸头伸脑的。 第十一章 沈家 车上的车夫下来,拉开牛车上的帘子,扶着里面的妇人下车。 那妇人面容白皙,四十左右模样,一身深绿褙子配着发间的翡翠头饰,同周围灰扑扑的村民简直云泥之别。 她转身从车上楼下一个身着大红锦缎的男孩,纵容又慈爱的说道:“欢儿,不是说坐车烦了,这已到了,我让人去把地方收拾下,你就能松快松快了。”说着进了院子开始指挥家丁搬东西。 小男孩生的白白净净,只眉间有些病气,看上去不是非常健康。他环视了一眼周围,不是满腿泥巴晒的黝黑的农民,就是拖着鼻涕的脏小孩,一脸嫌弃的嗤了一声:“我要进去。”可接着想到什么似的,眼珠一转,转身冲着最后面那个骡车的方向叫道:“喂,快给我去打扫房间啊,兄长?” 妇人早已开门进去,没见着他这一番作态。小男孩见那骡车上没有动静,有些恼火,便几步冲过去,就要掀了帘子大骂。 谁知刚走进那车,正要伸手,那帘子就朝自己面门一甩,抽了他个正着。 他只觉脸上一疼,人楞了一下,接着才“呜哇”的一声哭嚎出声:“你!咳咳!你故意的!” 二李子村的村民哪看过这好戏,不敢走近也远远的围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骡车上下来个穿着普通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 下了车他也并不解释,只看着那男孩哭,眼神平静无波。 叫欢儿的孩子被看的有些发毛,哭声渐小,终是受不了那眼神,转头奔进了院子,接着就听到妇人急急心疼的声音和男孩伴着咳嗽的哭声:“咳咳,他欺负我!咳咳,娘,你看我脸肿了!” 家丁们沉默的收拾车上的东西,对站在骡车边的少年视而不见,最后收拾的差不多了,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才走过去,冲着少年说:“大公子,快些进去领罚吧,不然夫人可得告到老爷那了。” “知道了德叔。”少年点点头。他对周围村人好奇又兼带不解的表情无动于衷,只自顾自的坦然走进院子,关上了门。 这一出戏算是在村里出了名,庄可卿经过村中心那两棵李子树时,就听见王婶子和几个小媳妇围在一起说嘴。 “哎哟,新来的一家,你们没见到,那气派,光行李都是几大车!”王婶子说的眉飞色舞,手上拈了一把瓜子,就是不往嘴里送。边上有嘴馋的媳妇想讨两颗吃,还被她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庄可卿想到出村时遇到的那个车队,看看时候也是早该到了。 “听说这沈家之前有娃子考上举人后,全家都迁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回来是干啥,你看就是个娘带着俩孩子,除了下人,也没个男人在。” “王婶,你说,不会是外面犯了事,到这儿来避避的吧?” “别胡说!我看不像!”王婶子还想着怎么能和那富户攀上交情,哪能容着小媳妇在这瞎猜。 庄可卿并不知道王婶撺掇刘婆子的事,但平时见她说话和做事,都不像个良善的。况且自己对这些八卦也没兴趣,便远远的绕了走。 “哎?那不是庄家丫头么?”有个眼尖媳妇瞧见了那抹匆匆离去的背影。 “我家男人可爱吃那豆腐,每顿都要吃,烦的我每日都要赶早去买,去的迟了还买不着。” “我家也是,婆奶牙口不行,就好这个。” “是啊是啊,这每天只卖两板,太少了!” 话题很快从王婶炫耀的富户变成了庄可卿,这可让她急了。奈何自家一次豆腐都没买过,即使说了几句酸话,也很快被人挤兑回来了。 装了一肚子火回去,结果发现家里老二自己开小灶偷摸烧了豆腐吃,差点没气厥过去。 下午天气突然变了,庄可卿前脚刚到家,后脚雷响一阵就突然下起雨来。 雨势颇大,还在外面的村人纷纷找地方躲雨,而沈家祖宅内,则是另外一番样貌。 屋内早已收拾的差不多了,桌椅全部抹过,瓷器摆件也寻了位置妥帖摆好,周娘子正带着儿子沈欢在堂屋说话,边上站着老管家德叔。 虽是没有男主人,但母子二人之间温情满满,也事母慈子孝的和睦之相。 如果忽略堂屋外在大雨中罚跪的沈凌的话。 因为中午门帘那事,他被周氏免了午饭,罚跪在堂外,到现在已经整整两个时辰。 “夫人,您看,这雨,是否可让大公子。。”管家德叔有些不忍。 这大公子当年也是老爷和夫人捧在手心里宠的,怎的就突然活成这样,在府里是连个下人都不如。 “什么大公子?”刚刚还冲着儿子笑语晏晏的周氏突然板起面孔,冲着德叔一字一句道:“沈家只有欢儿一个正经公子,你可得记住了!” “是。是。老奴知错。”德叔弯下腰,口里叠声认错。 沈欢站在一旁,脸上早没了什么印字,中午那一下其实吓到的情况更多些,并没受什么伤。 可是不同娘哭的惨些,这贱种怎么会受罚呢。 他知道自己心里其实对沈凌是又恨又怕的,但此时见对方跪在大雨中的狼狈样子,又觉心头舒爽无比,转头更是冲娘撒了一通娇。 沈凌只跪着,漆黑的双眼看着面前那一小块青石板,面容还是平静如昔。 本打算下午出去给村长送豆腐的,现在也泡了汤,索性明天还要再去一趟鲁石匠家,庄可卿打算多做一板豆腐,顺道送给对方,好讲个情让他快些做好石磨。 这边刚把豆子泡上,那边娘就来了厨房。 “回来啦,没淋着雨吧!”外面一片雨声,声音太大,加上刚刚满宝哭闹,秦氏都没听见女儿回来的声音。 她想着来把晚饭做了,结果一进来就见女儿在忙。 “快别弄了,我来。”接过庄可卿手里的活,秦氏把她赶去吃饭:“那边灶上给你做了豆渣饼,放的小葱,香得很,你先吃点垫垫。过会我烧火熬粥。” “娘,我不累,今天把磨的事儿给定了,就是定金不够,明天还得跑一趟。” 捏了一个尚有余温的豆渣饼送进嘴里,庄可卿和娘汇报着今日的成果。 “嗯,你去,家里有娘。”秦氏点头,她现在已经出了月子,不用每天呆在屋里了。也就是女儿讲究,之前生她的时候,不也生完就下地干活,没得空做什么月子的。 “对了,娘,您知道村里那沈家吗?”想到今天那队大车在村里掀起的话题,庄可卿这时候倒是有些好奇了。 “沈家?”秦氏皱了皱眉头,她们村有姓沈的吗? “我今天出村的时候正好碰见一个车队,回来的时候听人说是沈家的。” 她这样一说,秦蔓枝就想起来了。“你怕不是说的那个沈家吧?” “哪家?” “出了举人的那家。” “举人?”庄可卿差点被豆渣饼给噎了。 “嗯,之前沈家一直是村里富户,只有一个独子,小小年纪考上秀才后便举家迁去镇上读书了,据说后来中了举人。家里还差人回村送过喜钱。” 想到今天那小男孩的做派,庄可卿不禁咂舌。这家人才脱了农籍多久,这就看不起农民了?而且既然早就考上举人,那就应该是要么继续考进士,要么选官做官,怎么会又回了二李子村呢,现在又不是清明也不是重阳的,要说祭扫,时间点也是不对的。 这家人只有女眷伴儿子回来,男主人不在,怕是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庄可卿打定主意以后绕着那家人走,绝对不蹚任何浑水。 第十二章 请求 一如往常,庄可卿凌晨就起了床磨豆子,秦蔓枝不忍女儿如此辛苦,也要跟过来帮忙。 “娘,我习惯了,没事儿,您带着满宝先休息会,等我豆腐做好了,今天还得要您来看摊子呢。”一把按住要跟着起床的娘,庄可卿就着朦胧的天光穿好衣服,出了屋。 今天做好了豆腐,还得去上一趟村长家,把东西给送了,时机合适的话,她想再同老爷子商量下租地的事。另外,鲁石匠家也得走一遭,昨天说好了送定金过去,可不能失了信。 煮豆磨浆的一通好忙,总算把豆腐做好,庄可卿收拾了要带给村长的东西,同秦蔓枝打了招呼便走出了家门。 拐出通往自家的泥土路,迎面就遇到几个来买豆腐的。 “丫头,出去啊?” “嗯,刘婶,出去办点事。” “豆腐今儿个还有吗?” “有的,您自去就行,有我娘在呢。” 回了问话,庄可卿脚步轻快的往村长家的方向走。后面刘婶几个看着她的背影倒是夸赞起来。 “这庄家丫头也是个有主意的,你看这庄大才没了多久,家里眼见着连小生意都做起来了。” “是啊,你看这一块豆腐一文钱,一日卖两板,如今豆价贱着,可不是个赚钱买卖吗。” “这也是能算出来的,也就不知一斗豆子能出多少豆腐了,不过我看也是能赚的不少。” 说着说着,几人语气变的酸了起来,心头都有些不舒服,可自家爷们儿和孩子就馋着这个呢,还是得去买。 庄可卿可不知道这些婶子媳妇的还在帮她算账呢,她这时提着两手东西,正伸头伸脑的往村长家的院子里看。 老村长夫妇和儿子媳妇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借了村长的名头,一家人在村里算是有头有脸的,说话别人也能高看一眼。 李由吃了早饭正要下地,出了屋子就见庄家的丫头在院子外面,手里还提了些东西,便招呼着:“庄丫头,来找我爹吗?” “是啊,李叔,您快开门,我手拎的可疼了。”说着抬了抬手里提着的的豆腐,庄可卿冲着汉子笑的龇了满口白牙。 “爹!庄丫头找您来了!”嘴里喊着,脚下几步走到院门处,拨了下搭扣就把院门开了,伸手接了小姑娘手上的东西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我先出去,你在这等我爹。”李由说着话,也不等人回答,抬脚就走。 庄可卿站在院中百无聊赖,好在没一会,村长便拄着拐杖出了屋。 急急上前扶住了老村长在石凳上坐下,她乖觉的站在一边。 村长李树看了看石桌上放的东西。 噢,是豆腐,豆干还有些豆皮,都是自己和孩子们喜欢的。自从帮了这丫头以来,她倒是时不时给送些东西,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但一片心意倒是不假。 “今天又来做什么呀,看这厚礼,有事求我?” 经过这一个月,庄可卿同村长接触多了,知道这老爷子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说这话就是在调侃她呢,况且,自己还真有些事儿得求求他老人家。 “我就是没事来看看您,可没什么别的心思。”小姑娘笑的人畜无害。 村长捋了捋颌下的几缕白胡子,笑而不语,眼神只在那堆豆腐上转了一圈便不说话。 最后还是庄可卿憋不住,老实交代了:“村长爷爷,我主要就是来谢您的,另外吧,的确还有些事儿想求求您。” “你说。” “您的石磨我也借了好久了,最近攒了些钱,我昨天已经去隔壁村鲁石匠那边定了一个,大概还得一个月时间才能得了新的,暂时还得借用您家的。” 村长家这个小石磨还是老二媳妇的嫁妆,平时根本不用,这次借了庄家,本来儿媳妇还有些不乐意,可因着这丫头经常送些东西来,最近也没听见她有什么说嘴了。 点点头,他同意了丫头的请求。 见老爷子答应的爽快,庄可卿打蛇棍上,提起了想租块地搞水力石磨的事。 “村长爷爷,其实我还有件事。” “说。” “我最近想了个法子,如果把水车和石磨结合起来,说不定可以造个无需人力就能推动的石磨。”庄可卿看村长闭着眼睛,没搭她的话头,索性咽了咽口水,直接说道:“我想着村后那个山泉口正是个好地方,在那儿建个磨坊再合适不过了。” “你是想借用那块地?”李树做了这么多年的村长,也是见多识广,什么人都遇到过。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他一下就能听出来,更别说面前这个小姑娘了。 “嗯。其实具体不费什么事,石磨我已经定了,下面要用的小水车找个木匠就能做,中间怎么连接我都想好了,后面只要搭个小屋子就行。” 庄可卿知道这想法有些突然,村长不一定会答应,此时见对方还是没做声,于是她想了想,又再说道:“平时就我早上用着,其他时候村里人的如果要磨些东西,可以不用村里那口大磨了,费时费人的。随时可以去那儿,用那口磨。” 村长抬起头来,老年人本该有些浑浊的眼睛此时看着她的时闪出些精光。 “你自己想出的法子,愿意给村里公用?不收钱?” “那肯定不收啊,这次我爹的事还是村里大家帮了忙,而且这地方也是村里的,我没资格收那钱啊。” 这番话说的村长心里舒服。 他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个自私的,再想到刘婆子和已经分家的那两户人家,心里有了些计较。 “这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说罢便挥了挥手让人先回去。 知道这事一时半会急不来,庄可卿也不再多话,只叮嘱老爷子天热尽快把豆腐泡冷水里免得馊了,之后便出了院子往回走。她还得回家拿了钱和豆腐再跑趟石匠家呢。 这刚出了村长家,正要帮忙栓好院门的时候,前面小路上来了辆牛车,正是昨天遇到的那辆。 还是那个车夫,伸着脖子冲她问了句,“请问李村长是住这里吗?” 庄可卿冲对方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回了院子,同老爷子说了外面来人的事,才复又出去。 门外的牛车正巧停在门口,那妇人已经下了车,牵着儿子,就要进来。 此时同庄可卿擦身而过,见对方是个黄毛丫头,还粗衣破衫的毫不体面,不禁蹙紧了眉头扯着儿子同她拉开了些距离。 庄可卿挑了挑眉,她可没什么唯唯诺诺的习性。玩味的眼神绕着妇人和男孩走了一圈,既然对方对自己避之不及,她便更是走的大摇大摆。 周氏没忘了今日的主要目的,她回头抬抬手示意下人捧着盒子进院子,没再把这小姑娘放在眼里。 倒是沈欢,见着这女孩走过自己身边连个礼都不行,还嚣张的回视母亲和自己,本来回这乡下地方他就是不乐意的,现在这随便一个乡下人人都对自己如此无礼,心里更是不爽。 之前再父亲所辖之地,哪个对他不是哄着捧着,谁敢这样轻视他。想到这里,胸口更是蹿出一缕火来,他松了抓着母亲的手,就要给对方来上一脚。 可庄可卿也不是吃素的,身形稍稍一扭,就避了过去。沈欢一下没踢中,还差点崴了脚,就要张嘴大哭,被周氏一把抓住,捂了嘴拽进了院子。 “今日来你不要惹事,过会娘给你拿糖吃。”周氏知道他们一家在这是来避风头的,可不能再惹什么事。这次拜了村长,许他些礼物之后,自家便关起门来过日子,等老爷的事了了,好早早离了这破村子。 她知道儿子性子顽劣,也对那丫头的举动颇有些不满,可现在这时候,还是不要多惹事的好。 第十三章 拜访 沈欢被母亲哄进了村长家的小院,进去前还不忘狠狠瞪一眼庄可卿,可庄可卿哪还有空理这小子,她的事多的很,这不还得回家拿东西再跑一趟石匠家呢,一会功夫早就走远了。 这边周氏进了院子,见一位老人坐在石凳上,便问道:“老人家可是村长?” 李树之前得了丫头的通知,知道这是昨日回村的沈家人,也不敢怠慢,站起身来微微颔首:“可是沈举人的夫人?” 周氏也不惊讶,她知道自家这一番回来是有些高调的,且这村子又破又穷,怕是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传的快些也在意料之中。 “正是,老爷让妾身此次回来,必要来拜见村长您。”说罢她轻轻福了一记礼。 “夫人客气,说句玩笑话,沈举人还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从小便聪慧知礼,且能早早考上举人,是个有大造化的。” 村长拈着胡子笑道。 这话听的周氏妥帖的紧。她父亲当年便是看准了这穷小子的前途才将自己嫁她,这些年虽未考上进士,但好歹也选了个不错的官。虽是这次惹了些麻烦,但想必很快便能化解。 想到这里,她心中更是自得,面上显出些许傲气,挥挥手便让身后的家丁奉上礼物。 “略表心意,请一定手下。” 两匹上好棉布、两坛酒、两块糖并一些点心果子。 这些东西在她这样的官宦之家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值钱的,但对村里人来说,即使是送给村长,也是一份厚礼了。 村长瞧的清楚,面上也带了笑容。 “听说你们此次回来带了不少家什,可是要常住?沈举人怎么没同你们一起?”既收了礼,便要寒暄几句,顺道问清楚对方回来的缘由,免得给村子惹上什么麻烦。 “老爷在府黔县任县令一职,抽不开身,这次为了因着祭祖一事,只能让妾身带欢儿回来小住一段时间。”周氏拉过站在身侧百无聊赖的沈欢,“这便是小儿沈欢。” 听闻多年前考上举人的沈乔已是官身,村长既是意料之中也幸有荣焉,“原来竟是官家夫人和公子,失礼失礼。” 周氏料到自己搬出老爷名头,定会镇住这些没见识的乡下人。她淡定一笑,正要再夸耀几句,就见儿子沈欢甩脱了自己的手,走到石桌前,凑近了脸看上面摆着的物事。 “这是什么?” 沈欢不乐意听他娘和个老头子说些没意思的话,正无聊着,就见石桌上摆着些自己没见过的东西。 乳白色的,规整的方块,还有一些像粗布一样叠在一起的东西,闻着却像吃的。他好奇的用手戳了戳,可是力道大了,直接把那方块戳了一个洞。 周氏一惊,见儿子手已经插进那个东西,便急道:“欢儿,你在做什么?!什么东西你都敢碰,仔细伤了手!” 说着,上前几步便抓了沈欢的手,掏了帕子擦干净之后翻来覆去的检视,就怕出了什么问题。 见了母子这一番作态,村长本身舒展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既是官家的夫人公子,想必应是知礼知节,但瞧这孩子的做派以及母亲的反应。 哎。心中微微一叹,他心里便清楚该如何处理了。终归对方是官家亲眷,身份不同,不能怠慢。 “夫人不必惊慌。” 村长呵呵一笑,走到桌边,掰下一小块被戳烂的豆腐块送进嘴里,轻轻一抿便下了肚。“这是豆腐,豆子做的吃食,绝无什么危险。” 听是吃食,且欢儿的手也的确没有受伤,周氏松了一口气。 “村长莫怪,我三十二岁才有了这么一个独子,关心则乱,一时有些失态。” “无妨无妨,夫人爱子之心老夫理解。” 经了沈欢这么一搅和,周氏也不想多待了,本来拜访村长只是为自家回来过个明路,现在目的达到,她也懒得继续留在这里,便拉着儿子就要告辞。 “这已打扰多时,我们这便回去了。” “夫人慢走,对了。”村长拿起石桌上还完好的一块豆腐和一些豆干豆皮,送到家丁手上:“这是本村特产,既然小公子好奇,便带回去尝尝,也品个新鲜。” 我一个县令夫人,什么东西好东西没见过,还差你这什么劳什子豆腐? 周氏虽是这样想,面上却是没表现出来,她让家丁收了这礼,谢过村长,这才带着儿子上了牛车离开了。 礼貌的将人送到门口,望着走远的牛车,村长不禁摇了摇头。这沈乔,娶妻不贤呐。他哪能看不出这周氏心里的想法,现在只希望他们小住期间不要打着官员亲属的名号仗势欺人便好,省的到时难做的是自己这个村长。 周氏带着儿子沈欢归了家,母子二人刚歇下,家丁便捧着从村长处得来的豆腐,问女主人怎么处置。 “乡下能有什么像样东西,见也未曾见过,谁敢入口,这便扔了吧。”周氏吩咐着,就要让人找个地方处理掉。 沈欢跟在母亲身边,正拨弄着手里一枚小巧的环佩,此时眼角余光看见从偏屋经过的身影,心中一动,抬眼就同周氏说:“母亲,这东西不如赏给哥哥,想必他会喜欢。” 周氏自是知道家儿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却故作嗔怒道:“他如何配做你哥哥?沈家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公子!” 早料到母亲会这样说,沈欢埋在妇人膝头得意的翘起了嘴角。 之后一番笑闹,周氏到底是由了儿子,让奶娘吩咐家丁把那些东西给了正在后院劈柴的沈凌,还嘱咐说这是沈欢得了舍不得吃的新鲜玩意,也是他今日全部的饭食。 沈凌得了东西也没什么反应,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让人放在一边自己继续劈柴。 这边庄可卿回了趟家,取了钱和东西就走,到了隔壁村鲁石匠家的时候正好是晌午时分。 “鲁大叔。” 她还是站在门口喊人。 “来了。”鲁石匠正要吃饭。他此时端着一碗烧好的猪下水和冒尖的糙米饭出了厨房,见是昨天那个丫头,便点点头,示意对方自己进来。 庄可卿也不扭捏,抬手拔了小院的门销子就走进去。鲁石匠坐在小凳上,就着猪下水吃的正香,根本没看她一眼。 “鲁大叔,我钱给您带来了。” 鲁铁头见小丫头放下手中用叶子包了的东西,再解下缠在腰间的素色荷包,将里面的铜钱都倒在了石桌上,然后十枚一摞的摆好,推到自己面前。 “五十文,加上昨天的,定金齐了,您数数。” 他倒是不怕这丫头短了自己定金,只是用疑问的眼神看了一眼桌上用叶子包着的东西。 庄可卿明白他的意思,笑眯眯地解释道:“鲁大叔,这是家里自做的吃食,您尝尝,吃的好,下次取货时我再给您送些。” “就是。。”小丫头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这石磨,能不能做的稍快些,家里急用呢。” 知道对方送礼就是有求与自己,鲁铁头早就习惯了,这四里八乡的,有时候订货的人等不及了,要么加钱要么送东西,都是按这规矩来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且这丫头言而有信,说今日补齐定金便今日来了,还带了东西,是个讲究的。她定的石磨也不是特别大,拢共费不了多少时日,自己赶几天工,提前些时日也不是什么费事的。 这么想着,鲁铁头便应了这请求,让对方二十日后来取。 庄可卿心里松快,今日计划的两件事差不多都成了,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鲁大叔,这豆腐可以烧了也可凉拌,加些小葱最是鲜香不过了。这天气渐热,吃了清爽不腻,您尽可以试试。” 介绍完自家豆腐,她也不多留,道了声再见便离开了。鲁石匠忙着从碗里扒饭,只同她挥了挥手便当招呼了。 第十四章 来意 回家路上,庄可卿见着稻田里的秧苗早已站住了脚,长壮了根,正是可以下鱼苗的好时机,便想着过会得去一趟隔壁李婶子家,看看她丈夫刘阿叔最近有没有去镇子上的打算。 想到便要去做,她总是不缺行动力。到了家来匆匆娘打声招呼,庄可卿便收拾了几张油豆皮,用荷叶包了往李婶子家去了。 待走到隔壁小院门口,她往里一瞧,只见了憨娃蹲在墙角逗蚂蚁,不见李婶子的人影。 “憨娃、憨娃。”庄可卿站在院外叫了几声。 小男孩抬头,一见是邻家的可儿姐姐,顿时乐的露出了缺了两颗门牙的笑脸来。 他可到现在都记得那壶豆浆的好味道呢。 “可儿姐,你咋来了?”憨娃几步蹦到院门处,说着话的功夫就给她开了门。 摸了下小孩圆乎乎毛茸茸人的脑袋,庄可卿笑道:“给你来送好吃的!”说着她把手里的豆皮递到憨娃手上,“这天热,让你娘用水泡开,凉拌了吃。” 正在后院忙着筛豆子的李婶隐约听见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不放心的喊道:“憨娃,是谁啊?” “娘,是可儿姐姐。”小孩得了东西开心的很,忙不迭的就要把手里的豆皮往后院送。 李婶子听说是庄可卿,收了手上的活就匆匆的出来了,生怕她是有什么急事找自己。 “丫头,咋了,这时候来?” “婶子,没啥事,就是最近想去趟镇上,不知道刘阿叔最近有空不,能不能捎带我一个。”庄可卿同李婶子熟了,直接了当的说了来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样子。 “去镇上?” “嗯,家里缺些东西得去买来,另外还想抓点鸡苗鸭苗的,阿满眼见着大了,以后有鸡可以下蛋补补身体。” 李婶子想着也是,这庄家自搞起这豆腐生意,每日都是早早卖光,想来是赚了些钱,少不得为后面计划着。 “成,后日便是镇上大集,你刘阿叔正好存了些藤筐要去卖了,你便同我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李婶子记得之前丈夫提过的赶集日子,没多考虑便做主答应了庄可卿,还嘱咐她当天需得早起,还要准备好水壶干粮。 “那就多谢李婶子了!”庄可卿见对方答应的爽快,心里也挺高兴。 憨娃看他们说好话了,便等不及的要缠着她娘将手里的豆皮给做了。 “你这馋小子。”宠溺的点了点儿子的小脑袋,李婶子转身回了厨房,准备料理了丫头刚刚送来的东西。 也不知是些什么,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心里嘀咕着打开荷叶,李婶子定睛一看,里面竟是叠的整整齐齐的油豆皮,数一数是整整四张。她记得豆腐摊子上卖的油豆皮可是四文钱一张的,这孩子一给就是四张,岂不是十六文,这价钱都能买一斤肉了! 庄可卿回了家,自是不知对方如何夸她为人实在厚道,只同娘说起了后日赶大集的事。 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咬了口尚还温热的菜糠饼。她出去跑了大半天,早就饿了,这会吃的有些急,差点噎了嗓子。 秦蔓枝忙递了碗水过去。 “你慢些。” 接了碗几口就把水喝了,之后吃完一整块饼子庄可卿才再开口。 “娘,我同李婶子约好了,后日同她家一起去镇上赶集,您有什么想买的可得赶紧告诉我。” 秦蔓枝想了想说:“我哪有什么需要的,这些年也没去过几次镇上,倒是你,可得多带些钱,遇到什么馋嘴的想吃的,别拘了自己,该买就买。” 最近一个月赚了些钱,且今日守了半个上午的豆腐摊子,秦氏知晓自家这个买卖做的好,此时说话也有了些底气。 “你是个有主意的,自己决定便好。” “知道啦,娘。” 心知娘只是心疼自己,庄可卿也不嫌对方絮絮叨叨的说着到时准备些什么干粮,以及该如何感谢李婶子的话题,只一边笑着应和一边烧火煮粥。 眼见着天快黑了,家家户户早就升起炊烟。 沈家主宅的堂屋里早已摆了一桌饭菜,鸡鸭鱼肉,鲜果时蔬应有应有。周氏和儿子沈欢正坐着用餐,身后奶娘林氏和管家德叔站着伺候。 “欢儿,这穷乡僻壤,没什么好吃的,你且将就将就,等过些日子,娘让人去镇上给你定桌席面改改胃口。” 见儿子吃了几口便停下筷子,周氏担心他水土不服,有意哄着他多吃一点。 可沈欢哪有什么心情吃饭,他心思全在那个名为兄长的贱种身上。 也不知他吃了没有,那个叫豆腐的玩意。 今天他娘已经吩咐厨房不用准备沈凌的饭菜,下人自是不会多事,想必现在那家伙一定是饿的有气无力了吧。 他可知道这两天家中柴火都是这人独自准备的。 看了眼摆了满桌的菜,沈欢心中一动,拿起一只小碗,夹了只鸡腿和肉块就要起身。 “欢儿,你这是做什么?” 周氏不明白儿子好好的饭不吃,这会子又盛了菜要端了走是为什么。只知道这实在没有官家公子的样子,难得的就要开口责怪。 “娘,我去看看兄长。” 沈欢根本不拿他娘的话当回事,捧着碗就下了桌。 他心里有底气的很,就算是他爹在,只要自己一咳一喘,那两人肯定就什么都由了自己。 眼见儿子就出了饭厅,周氏不免有些气急:“这孩子!” “夫人莫要气了,小公子也是心善。”奶娘林氏是周氏身边的老人了,她的话周氏多少都能听进去些。 “这如何说?” “小公子担心那沈凌饿了肚子,必是给他送饭去了。” 这话一出口,惹的周氏皱着眉头重重的哼了一记:“也就欢儿心地纯良,不计较那贱种妨克自己。” “夫人莫气,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这事儿总是能解决的。”林氏一边说,一边为周氏添了碗甜汤,“喝碗这莲子羹败些火气,瞧你您赶了这么久的路,人都清减了。要是不好好养着,等老爷接您回去的时候,还不得责罚老奴。” 周氏听了这话也觉妥帖。 是啊,不过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从前不过顾虑老爷官声才忍着。如今在这乡下地方,只要自己想,随时便能处理了他。何须再劳费心神,惹的身子不爽呢。 第十五章 沈凌 回到沈家祖宅已经第二日了,沈凌还未好好用过一顿饭。 昨日因着沈欢闹的一出,让他被罚跪着淋了一下午的雨,今日又被安排砍了一天柴,饶是身体康健的青壮也经不住这样磋磨,更何况他一个半大小子。 到晚上该用饭的时候,他已是有些气力不济,额头微微发热了。 可谁又会来关心自己呢? 沈凌清楚的知道,这个沈家,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沈家了。在这里能有口饭吃,有片瓦遮身,已是不易,不能、也不该再强求什么,毕竟沈家与他还有养育之恩。 屋内的桌上还放着今日家丁送来的东西,听闻是沈欢舍不得吃的新鲜玩意。 沈凌嘴角扯出一抹了然的笑容。 即使心意,他便用了吧。反正无论如何,今日定不会有人给他送饭了。 抽开荷叶上系着的草绳,他打开了本是庄可卿送给村长的豆腐。 观之白嫩,触之软弹,还透着些清爽的豆香味,的确是没见过的。在这过了端午一日热过一日的闷热时节,看上去竟让人有些食指大动。 从厨房取来碗筷,沈凌将其切下一块放进小碗中,就着凉掉的清水,吃起了他这两日来唯一像样的一餐。 沈欢此时端着盛了鸡腿和肉块的碗,一路疾走,他已是等不及要看那家伙的可怜模样了,想到过会自己同他施舍了手里这碗东西之后那人的表情,他心里就激动的不行。 “砰”的一脚踢开虚掩的房门,他冲进了狭**迭的房内。 屋子里只桌上燃了一根蜡烛,已是快要烧尽了,火光有气无力,只能照清楚桌子周围一小块的地方。 沈凌坐在凳子上,手里是一盏下人才用的粗瓷碗,里面是被挖了一角的白色东西。 见了来人,他也不惊讶,只是顺着映照进来稀薄的月光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沈欢,便转过了头,放下手中的瓷碗,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沈欢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遇到任何事都淡定无波的样子,每每自己就如一只可笑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时,对方却当他不存在似的,丝毫情绪也无表露出来。 这次又是如此! “也不问问我来找你到底何事吗,兄长?”终是沈欢憋不住开了口。 “不敢自认兄长。” 沈凌心知这孩子恐怕又是来无故找事,便也不想理他。即使曾经自己也是待他如亲弟,但终归不是一路人。 沈欢讨了个没趣就要发火,视线却突然一转,看到了桌上被打开的荷叶。 意识到对方真的在吃乡下人给的乡下东西,他突然有种原来如此、果然就该这样的感觉,心中的郁气都消散了大半。 “枉费弟弟我还想着兄长,带了这些好吃的来,谁知你竟自甘堕落,吃这些不堪入口的玩意。” “不过想来也是,上等人如何吃的下这下等东西。”沈欢一句一句的羞辱道:“只有天生的下等人,才会靠着这些糊口!” 说完,他便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丢,“赏你的!” 之后便扬长而去。 上好的青瓷碗碰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打翻的碗里鸡腿和肉块滚了出来,油腻腻的印记沾在木桌的表面,透着一股腻人的气味。 沈凌却是没有在意,他用筷子夹起这些散落的食物,就着豆腐,一口口的吃了下去。 庄可卿今日忙的累了,吃了晚饭早早的上床。 秦蔓枝也已洗漱过,她把阿满从身上解下来,放在床上,母女俩难得闲暇的逗着宝宝玩。 阿满刚刚满月不久,平时根本离不了人,可地里和家里的活也得有人干,庄可卿想了想干脆用自己的旧衣服改了个布兜,平时就把满宝放布兜里背在胸前,带着宝宝一起干活。 就这么用了几日,秦氏直夸这法子好,现在下田都带着满宝。连着今日支着豆腐摊的时候,只要是婶子婆婆的,见了都没人不说这孩子长的好的。 的确,这些日子赚了些钱,庄可卿还了李婶子之前借的那部分,还又同对方买了些新鲜糙米。现在除了早晨还喝粥,家里晚上吃顿干的也会不心疼了。况且每日还有豆腐豆干这些,吃了也是饱肚,虽是没什么荤腥,但人眼见着气色也好了。 秦氏有了营养,奶水便足了,满宝每顿能吃的饱饱的,小脸都变得肉鼓鼓的。 “呀~呀~”张着没牙齿的小嘴巴,满宝伸着手要抓阿姐手上的碎花布头。 “满宝要这个呀?等阿姐给你做个小袋子,专门装你的玩具好不好?” 一边逗着床上的阿满,庄可卿一边和娘说着接下来的计划。 “娘,我刚刚想过了,去镇上可不能光花钱,不赚钱,我带些豆腐和豆干去,让刘阿叔帮忙带着卖卖看,如果卖成了,许些辛苦钱便行。” “如果这次能卖出去,那我逢集便去镇上卖豆腐,好歹多挣些。” 秦蔓枝哪有什么不同意的,这家里,里里外外,现在什么事都是女儿经手,她可比自己有主意多了。 “行,都听你的,不过这次也别带多,去镇上路远,背的太累。你年纪还小,经不得那样辛苦。” 庄可卿点点头。 “对了,娘,我想着最近咱们除了豆子,也收些柴火吧,就跟人说可以用柴火换豆腐。家里人少事儿多,再去捡柴也不合适。” 秦蔓枝低头想了也觉得对。这每日煮浆最是费柴,之前农闲时存的柴火已经不多了,她本想着明日就去山里的,现在女儿想了这法子,虽是少赚些银钱,但总比自己去好些。 村子里,大家平时都是以物易物的多,许村民用柴火换豆腐,就当给大家行个方便。而且她在这生活这么久了,对着这些人情世故也是有些了解。 这人啊,多是可以同情你穷,但见不得你好的,如果自家冒了头,那捻酸嫉妒的肯定也不再少数,届时自家孤儿寡母的,就算女儿再怎么要强,有人欺负上来了,也是不会好过。 秦蔓枝此时还不知道,就是因为考虑到这点,庄可卿才在和村长提请求时,主动提出可以和村民共享水力石磨。就是指着大家得了好处,平时不说多多照顾,至少不要落井下石的才好。 第十六章 出村 转眼就到了镇上大集的日子。 庄可卿头天下午就把豆子泡上了,她得赶在出发前把豆腐和豆干做好。除了自己带走的部分,还多留些给家里早上卖的。 凌晨她就起了,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中,秦蔓枝也起了床,母女俩把阿满抱到床的里侧,用被子挡了外口防止他滚下来,之后才进了厨房开始忙活。 现在她们做豆腐已经很熟练了,两人配合着,总算在李婶子约定的时间之前完工。 今日路远,庄可卿也不打算带豆腐了,直接装了些豆干、豆皮之类背起来轻便的,用荷叶包了,往藤筐里一放就要走。 刚出了院子,就听秦蔓枝急急的喊着:“可儿,等等。” “娘?怎么了?” “哎,傻孩子,干粮忘了!娘给你炕的面饼子,还热着,过会路上吃,还有这个。”说话间她又递来两节竹筒,里面是满满的清水,上面的小孔用木塞塞的紧紧的,一点都不会洒出来。 “瞧我急的,谢谢娘!”庄可卿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我争取早些回来!” 秦蔓枝一直站在门口,见女儿走远,同站在路口等着的李婶子一家汇合了,才放心的回了屋。 庄可卿背着个藤筐,最下面放了大半的铜钱,上面用豆干遮了,剩下的都装在荷包里,揣在胸口,也不怕被人发现了。 刘阿叔推了个板车,上面放着这次去镇上要卖的藤筐蓖萝之类的,李婶子站在一边等着自己。 “憨娃呢?” 这两口子都出来了,总不能丢了孩子一个人在家。庄可卿正担心着,就见推车上那一摞子藤筐里冒出个小脑袋,正是憨娃。 “原来你躲这儿了。”她冲憨娃做了个鬼脸,惹的小孩怪叫一声又缩回了藤筐。 李婶子笑道:“这孩子刚刚还不肯起,硬是被我揪起来,现在可来了劲。” 见人都到齐了,刘阿叔推了板车就走,李婶子和庄可卿缀在车后说话。 “丫头,你把藤筐放板车上,这样不费劲,路可还长这呢。” “不用了李婶子,憨娃还在上面呢,刘阿叔一个人推车也辛苦的,我没带什么东西,背着也不重。” 庄可卿本就是求了人带自己一起去镇上,这时候怎么还好意思让人帮忙拉东西,便笑笑拒绝了。 他们两家住在村尾,要出村的话还得经过村里的大路。 就在他们往外走的时候,陆陆续续也有些村民,或背了筐子,或推了车子的,跟他们走上了同一条路,看来都是要去赶集的。 其中王婶子、刘婆子赫然在列。 王婶子的大儿子近日存了些柴,打算去镇上卖了。本来这次她是不打算一起去的,毕竟年岁大了腿脚不如从前,但架不住大孙儿缠着要糖,可又怕儿子卖了东西手上松,买起东西不知节制。就想着还得跟着一起去了,卖了货就把钱装自己口袋才是妥帖。总之现在没分家,所有的收入都该由她来分配。 刘婆子去镇上倒是有其他原因。她大孙子相了个媳妇,是隔壁村的,最近就要下定,她得去镇上筹备些下定要用的东西。 张大人高马大,推了个木板车,直接让他娘坐在上面,老人家悠哉哉的拿了个饼在吃。 倒是王婶子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车上的刘婆子,想着他家推着板车呢,就寻思着是不是能让空块地方给自家儿子放捆柴火,或者让自己坐一坐也行。 想到这儿,她硬是堆了满脸的笑容,凑到了刘婆子边上。 “刘婶子,也去镇上啊?” “那是当然,你不也是?”刘婆子上次讹钱没成,事后回来一想,要不是这姓王的撺掇,自己还不至于起那贪心。现在搞的她大孙都跟他说因为这事在村里抬不起头,还差点耽误了相看媳妇。 刘婆子说话阴阳怪气,王婶子也没当回事,她现在只想这能不能占些便宜,好让自家人松快松快。 “看样子是要去镇上买东西吧,瞧这空车去,回来定是摆的满满的。”王婶子恭维的话不要钱的往外蹦,“要说村里,还是您家最是殷实。” 庄可卿和李婶子一家离的不远,听的清清楚楚。她二人对视一眼,都是知道王婶子为人的,现在这话听了就清楚对方肯定是有什么目的的。 刘婆子也不接话茬,她就想看看这人到底肚子装的什么坏水。 王婶子碰了鼻子灰也没死心,干脆也懒得奉承了,直接就说:“刘婶,您看您着车空的,好不好腾些地方给我家放个柴火,等回程了,您东西买的多,装不下了,我家王大也能帮忙背的。” 一旁的王大给他娘臊的抬不起头,一大男人硬是扯着王婶子的衣角让她别说了,可王婶子反而朝他啐了一口,骂道:“闭嘴,你懂什么!” 王大被训的支吾了两声没话了,垂着头走在一边。 刘婆子抬了耷拉的眼皮瞟了一眼王婶子,见对方笑的和那日一样带着些精明的算计,不禁恼火起来,转头就往车外呸了一口吐沫:“烂心眼的玩意,想的美的你!” 没料到刘婆子突然发难,王婶一个没注意,脚上的草鞋就被溅上了口浓痰,当场气的就要发飙。 于是两个老妇当场互骂起来,惊的村里的狗子都汪汪叫唤,最后还是双方儿子拉了骂战,互道抱歉才算了事。 “这两个老货,都不是好相与的,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李婶子清清楚楚的看了全过程,忍不住捂了嘴笑出声来,转头又正色道:“不过丫头,你也别同她们计较,村里大部分人还都是好的。” 这一路出了二李子村,庄可卿回头数了数,出来赶集的也有七八户人家,多是男丁出门,没见着几个妇人。 这时从后面走上来个汉子跟刘阿叔搭话:“刘柱子,你这藤筐编的好,我看能卖个好价钱。” “这手艺只给娃儿赚个糖果钱,也没的多挣。”刘阿叔埋着头推车,看上去不太想和对方多说的样子,只虚虚客气了下便没了声音。 那人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倒是转头又同其他同行的村民聊的火热。 庄可卿心知刘阿叔是个寡言的,但也不至于不通人情,此时不愿搭理这人,定是有些原因。 正当她好奇时,右手一把被李婶子拉了,对方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句:“你知道那人是谁不?” 第十七章 进镇 “是谁” 李婶子的模样十足神秘,她拉着庄可卿放慢脚步,轻轻说了声:“那可是你三叔。” “三叔,庄三?”庄可卿皱起眉头。 她可明明白白的记得那日娘去了二房家回来的样子,虽然娘没说去三房,但看之后连庄大下葬都没出现的这两家人,她怎么也能猜到他们的态度了。 自家侄女近在眼前都没认出来,可见亲缘淡薄到什么地步。 庄可卿的视线落在前方那个和人说话的背影上,心中思忖着。 一旁李婶见她皱紧了眉头盯着庄三,怕她钻了牛角尖,便拍了拍她的肩,“丫头,可别多想了,你们虽是在一个村上,但分了家就不再一起过了,你们现在日子眼见的好,也不是该总想着过去的。” 这番话说的透彻,虽是心中不免有些意难平,但总归那两家人也没做什么妨害到自家的事。庄可卿略考虑了下便想开了。随他去吧,只要以后不会看着我们日子好了又贴上来就行,否则可别怪她不给脸面。 出了村口,没走多远,混合了从其他村里出来的村民,他们的赶集大军算的上是浩浩荡荡了。 紧赶慢赶,路上刘阿叔怕她年纪小经不住累,想让庄可卿上车歇会都被拒绝了。 “你背着东西走的慢,等到那边都没得什么好位子摆摊了。”知道这孩子要强,李婶子说了个无法让人回绝的理由,硬抢了她的藤筐放在车上,好让这她走的轻快些。 村民劳苦惯了,比起种田,赶路实在算不得什么辛苦的事,庄可卿这一路好歹还啃了一块饼子,喝了点水,其他有的人可是饿了一路肚子的。 好不容易在晨光微熹之时到了松陵镇。小镇只有一圈低矮的围墙,灰扑扑的,显得有些破败,大门口几个卫兵模样的人把守着,仔细检查了每个人的东西,才肯放进去。 这时只见镇外早就排了一长条的队伍,多是等着进城的。有些人等不及了,直接在镇外就摆了摊子,叫卖起来。 “每次这么多人吗!”庄可卿没想到只是赶个集而已,竟还要排队进城,照这阵势,轮到自己的时候岂不是都要日上三竿了。 “当然啦,每次都是这么多人的。”李婶子站在后面排队,她压下憨娃因为好奇钻出藤筐的小脑袋,嘱咐孩子不要乱跑,小心被坏人抓了去。“这大集一月才有一次,可不人多么。” 庄可卿见每个进镇的人除了要被翻看行李之外,还要缴钱,便找了个由头,把放在筐底用布袋并荷叶包起来的铜钱全部揣身上,免得被卫兵翻出来,白白露了财。 队伍看起来长,实则看查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就轮到他们,待被查看了藤筐和板车,交了一文钱的进城费,几人便被放进了镇子。 松陵镇同戴国无数个县下的无数小镇相同,都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说没什么高级的酒楼茶肆,但要吃个小吃点心,买些饴糖果子,也是不费什么劲的。 庄可卿虽是前世在繁华的大都市生活过,但穿来也不少年了,记忆总归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在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村里呆久了,现在这古朴的小镇对她来说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刘阿叔,您打算在哪儿摆摊?”她想趁着早上东西新鲜,把要买的东西办齐了,便同刘阿叔商量代卖的事。 “我就在这,不走远。”刘阿叔早就找了个同是卖农具的摊子,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一边,蹲了下来,等着生意上门。 “您能帮我代着卖些豆干吗,我得先去把东西置办了,省的后面迟了卖光了。” 这话刚一出口就被李婶子应了,“你就放这儿,别担心,自去忙吧。我正好也带着憨娃转一转。” 得了应承,庄可卿谢过李婶夫妻二人,便往菜集处去了。 她想买块肉并一些板油,好熬点猪油出来。以后下面烙饼的也多些滋味,另外还得看看盐巴、酱醋这些调味品。 这么想着,她便往肉摊处去。 平时肉铺子老板杀头猪,大部分都进了饭馆。可今日逢大集,想割块肉改改口味的普通人家也不少,这会儿自子肉摊前面围了不少人。 “张屠户,给我来斤五花。” “给我割块蹄髈,今日家里来客人,可不得寒酸了。” “好嘞,五花一斤18文。”屠户生意好,应声都是中气十足的。”你这蹄髈要前边儿的还是后边儿的?” 庄可卿在边上听了这肉价,觉得还在接受范围之内,等人少了些的时候她才走过去,同摊主要了一斤瘦肉和一块成人巴掌大的板油。 她正要掏钱,又见肉摊下面摆了个大筐,里面放了好几根剔的干净的大骨头,心思一动便问:“这个怎么卖的?” 屠户顺着庄可卿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几根骨头,抬头见对方又是个瘦削的丫头,便随口说道:“一文钱一根,要不要?” “要!”想也不想,她直接要了四根。 这骨头没肉,但回家可以熬汤啊,饭店的高汤不都是大骨熬的么,敲了骨髓里面还有油。才一文钱一根实在便宜划算,要不是没办法保存,她恨不得把这筐里的几根全部包圆了。 从肉摊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花了40文,这点东西,就将近自家一天豆腐的收入了,当然还是没刨除人工和豆子本钱的收入。 之后她又去了趟杂货铺,把家里缺的醋和盐都买了,分别是八文钱和二十文。提了东西就要走,临出门,她想了想,回头又要了两块方糖,让店家分别用红纸包了扎好,打算回程的时候送一包给李婶子,好谢谢她这么久的帮扶。 一百多文就换了这些个东西,想比之下,十五文一斗的米也算不上什么高价了,更不消说这米还分个三六九等的,也不是所有都能卖上这个价的。 捎带打听了粮价的庄可卿不禁感叹这世道艰难,要靠这种地糊口,也仅仅只能温饱罢了。 另一边,刘阿叔找了个自己编的大小合适的藤萝,将豆干豆皮拿出来整齐排好,上面用荷叶盖了免得干掉,只留了一两块露在外面给人瞧个新鲜。 第十八章 开张 一月一次的大集果真热闹,来的人多,有家里缺了什么的,都肯上这儿来看看。 镇上的住户平时要买些柴火、鸡蛋的,也乐意这时候买,因为下面村子里来的人多,物价更便宜。 刘柱子手艺好,编的藤筐结实又能装,卖的是最好的,剩下一些妇人用的小蓖萝和藤筛子,则卖的慢些,但也一直有人来问。 “大叔,这藤萝里放的何物?” 快到晌午了,自家的藤编卖了大半,但庄可卿的豆干却一块都没卖出去。客人来来往往的,多是看个几眼就走了,不问也不好奇。 这时候突然有个人出声询问,倒一时让他没反应过来。 刘柱子愣愣的抬了头,只见一个儒生打扮的小相公站在自己面前,指着放在外面那块都要被吹干掉的豆干,一脸的新奇。 “啊、这是豆干。”结结巴巴的回答了对方,他怕好不容易上门的客人跑了,急急的把盖在豆干上的荷叶揭开,让对方看个清楚。 方方正正的,乳白色又带些微黄,倒是很有些像舅舅之前从北方带来的醍醐(奶酪)。只不过那东西又咸又酸,实在不符合他这个中原人的胃口。 刚刚大叔说这叫什么来着?豆干? 莫不是豆子做的? 想到这儿,赵常生彻底来了兴趣。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可他这个新晋的县学儒生倒没那么在意,平时闲暇时不爱赏花不爱奏琴,偏喜欢研究些吃食。 就因为这上不了台面的兴趣爱好,他还被父亲教训过好多次。 “大叔,这豆干如何卖的?” “一、一文钱一块。”刘柱子回答的磕磕绊绊,神情还有些不自在。 他选的这块地方全是卖农具和蔬菜的,可从没见有读书人来过。这小相公与他说话客气的很,完全没有架子,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一文钱一块巴掌大的小方块,约莫一指厚,价钱么,算不得贵的。 “给我来三块。” “哎,好!”见对方一下要了三块,付钱也爽气,刘柱子试探着问道:“小相公,这豆皮可也要些?4文钱一张。” 说着他打开另一个布包,里面是叠的整齐的油豆皮,浅黄色的,轻薄如纸。 “豆皮?这为何比那豆干贵价这么多?”掂量了下那摞豆皮,赵常生问道:“莫不是揭了豆子的皮拼成的?” 刘柱子哪知道豆皮怎么做的,这是人家的买卖秘方,自家怎么好问。 “这。。小相公,其实这是帮邻居代卖的,小的只知道如何做起来好吃,其他却是不清楚了。” “那你快说说,如何做起来好吃,说的好,我就买几张!” 这可难倒了刘柱子,他真的知道豆皮该凉拌或做汤,豆干可炒可焖,但具体怎样做,那还不是媳妇的活,自己就只管了吃。 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又怕误了庄可卿的买卖,急的出了一头的汗。 好在李婶子这时候带着憨娃回来了,刘柱子忙扯过自家媳妇,要让她来说说这豆皮到底咋做的。 李婶子是个活络的,张口就来:“这豆皮呀,您回去直接用水泡了,软和之后攥干了,在把葫(大蒜)切成粒,和着萝卜丝,芹菜、香油拌了,加了盐和醋便成。” “那豆干呢?” “豆干更是简单,可以合了芹菜一起炒,也能同蘑菇一起焖,小妇人看您家里也是不缺肉吃的,两者放在一处用酱炖了,想必滋味也是不错的。” 赵常生光是听了都觉得口舌生津食指大动的,当即又要了四张豆皮,合16文给了刘柱子。 刘柱子小心把豆干和豆皮叠好,包了新鲜荷叶,用草绳扎了递了过去。 “好吃您再来啊~”最后李婶子还不忘招呼一声。 赵常生拎着东西走了,刘柱子夫妻二人把刚得的19文钱单独收好,又坐下来继续等生意。 憨娃手里拿着刚买的糖人看的入迷,一时也没吵闹。 这赵常生,此次来松陵镇不过是随着父亲回来探望祖父。 大伯来信说祖父身体欠佳。父亲重孝,心中焦急,便让他在县学请了假,一同回来探望。 好在南自县同松陵镇不算隔的太远,他们只花了两日便到了。 来了之后拜见祖父,他老人家的确最近身体不适,请了大夫吃了段日子的药倒也好了些,只是胃口一直不行,吃不进什么东西。 赵常生本是个有孝心的,在吃食上也有些研究,因着祖父的关系,最近父亲也不再拘着他了,只想着儿子能不能做出些新奇的物事,开了老太爷的胃口才好。 故而今日大集他才能出来在镇上逛一逛,看着能不能寻摸出些新鲜玩意。 结果就让他找到这豆干和豆皮。 手里提了这些东西,赵常生也没心情再逛大集,转头就回了大伯家。一头钻进自己院里的小厨房,照着那个婶子的说法,料理了一通,整出两盘菜来,正好赶上午饭的时候。 近日二儿子带着孙儿回来看自己,老太爷心情颇好,今日竟没在厢房,倒坐在正厅上首要同家人一起用饭。 一家人此时围坐在雕花大桌前,面对了满桌的菜却没动筷子。 大伯赵知文见侄儿到了饭点还不见人影,拖着老父亲和全家在这等他一个,实在不像话,皱了眉头就要问二弟。 “知礼,常生这孩子又跑到哪里去了,自回来之后就未好好待在家里过,成天的乱跑,都已是考上秀才的人了,怎么还如此不稳重。” 赵常生的父亲正要回答,就见儿子手里端了两个盘子,小心翼翼的跨了门槛走进来。 “祖父,对不住,孙儿来迟了!” 小秀才生的圆脸白面,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此时笑眯眯的绕过其他人,来到老太爷身边,不假他人之手的,把两盘菜放在了祖父近前。 “您尝尝。” 他早就试过这两道菜,知道其中滋味,面上表情很是自信。 老太爷赵谦向来疼爱赵常生,此时也不同他计较来迟的事,反而对这两盘孙儿亲手奉上的菜品有些好奇。 一盘色泽鲜艳,红白二色的萝卜丝同绿色的芹菜不知混合了什么浅黄色的物事拌在一起,上面点缀着些葫粒和芫荽,淋了香油,大概是略加了些醋,闻上去很是酸爽。 另一盘色泽红润油亮,细看里面混着不同种类的山菇,滋味想来颇为浓厚。 近日天气渐热,加上大病初愈胃口不爽,老太爷想也没想,直接夹了那份拌菜送入口中。 第十九章 赵常生 萝卜脆爽、芹菜清香,一入口就让沉郁多日的舌尖活了过来。 “这又是何物?吃起来略有些韧性,还颇有些豆香?” 一进口赵谦就敏锐的察觉出这多半是用豆子做的。 他年轻时游历过许多地方,尝过不少美食,赵常生大概就是遗传了他,才如此喜好捣鼓吃食。 “祖父舌头果然厉害!” 赵常生先是捧上一捧,惹的祖父开怀一笑,才又介绍起这菜来。 赵谦在松陵镇也算是住了一辈子了,还从未听说过什么豆干豆皮的,想来是个新物事。 桌上其他人见老太爷吃的好,便都举筷尝个新鲜。 大伯娘最爱山菇焖豆干,几个男人倒更偏爱清淡爽口的凉拌豆皮。 吃了拌菜,老太爷开了胃口,午食竟还吃了小半碗的米饭,让众人着实高兴了一番。 “这豆皮父亲既然喜欢,那明日就再买些。”见父亲吃的爽快,大伯赵知文吩咐下人。 “哎?明日恐怕买不着了。”赵常生急急插话。 “这是为何?” “今日镇上大集,我在一处农家摊子上买的,明日怕是人家不会再来了。” 众人一阵无语,倒是赵知礼反应快,他让儿子带人赶紧去看看那卖家可还在了,如果还在,可与人约了送货,不拘多少钱的。 而庄可卿这时候刚找了个阴凉地方,就着竹筒里的凉水啃着娘给炕的饼子。 兜了一上午,都没找着卖鱼苗的。她见了几个拿鱼来卖的,也是用草绳栓了的大鱼。 庄可卿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岔了,记忆中好像的确没有古人养殖食用鱼的信息,又或者有人养鱼但这块地域靠近庆临河的缘故,要吃鱼尽可从渔民那买来,根本不用费那养鱼的劲。 所以那鱼苗该从哪儿来呢? 搂着背筐里叽叽叫的毛鸡仔,她愁的不行。 算了,现在想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早些回去,还好帮娘干些活。 又将篓子背回去,她琢磨着刚刚路过的那家布店,是不是该拐回去买块棉布,给阿满做套百天穿的新衣。且这天气热了,孩子小,容易起痱子,还得去趟药铺买些泡澡的草药才好。 看看头顶上的太阳,庄可卿估摸着时间,往镇东头去了。 松陵镇的店铺大概分了几个区域,靠东的都是卖些生活用品,布店药铺也在那边,靠西的则是糖酒、点心铺子,菜肉摊子则在南边,其他的小吃店铺则是分布的还算均匀,不过也就是卖些汤面、包子之类,没什么特别的。 进了一家卖布的铺子,庄可卿打头就问伙计最软和的布料在哪儿,她要看看。 伙计见她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了普通的粗布衣裳,又背了一篓子杂货鸡仔,上来就要看贵价的料子,难免有些不乐意。 “广陵缎最是软和,200文一尺。”直接抛了个店里最难得的料子价格,伙计站着不动,明摆着要看笑话。 “200文一尺?” 庄可卿被对方一噎,平时颇有些伶牙俐齿的嘴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不过她倒也没有生气,刚刚的确是自己话说的大了,现在这物价她还没闹明白呢,只最近稍赚了些钱,她竟然就有点飘飘然了。 “对不住,对不住,小店伙计不懂事,客人您是要的细麻布吧?”这时掌柜从后面出来了,见了伙计的处事,心中有些不满。 他这做生意的就讲和气生财,不说客人是个普通平民,哪怕就是个乞丐,进了店也不能如此无礼了。 皱皱眉头让伙计下去,掌柜取了两匹细麻布摆在台面上,让庄可卿走进了看一看。 一匹水红,一匹豆绿,都是女儿家常买的。 庄可卿却是摇了摇头,问掌柜有没有适合男孩的颜色。掌柜也不嫌麻烦,又取了青鸾和墨绿的让她选。 最后终是选了青鸾的,买了两寻共花了80文。 之后她进了个药铺,买了些小儿泡澡用的草药,又去了30文。 这下就快将近300文了。 数了数还剩下的铜板,庄可卿又咬牙买了几个肉包,打算归了家和娘一起开开荤。 等事情全办完了,她就往刘阿叔摆摊的地方走。 这时候李婶一家的东西已经全卖完了,只是庄可卿的豆干,除了最开始赚了那19文,后头竟一块也没再卖出去。 “李婶子,刘阿叔,我回来了。” 卸下颇为沉重的背篓,庄可卿给二人各递了一个包子,又从怀里里掏了个模样可爱的泥人塞到憨娃手里。 “咋还能要你东西呢?” “是啊,豆干也没怎么卖出去,白白带了这么多来。” 大半天的,寄卖的东西几乎算是没卖出去,刘阿叔不好意思,就要夺了孩子手里的玩具推了还给她。 憨娃不肯,张了嘴就要哭。 庄可卿忙说:“本来带豆干也只是顺带的,就没想着能卖出去,刘阿叔你们别多想了。” 李婶子见憨娃抱了泥人不撒手,到底是心疼孩子,便扯了扯自家男人的手,让他不要再推辞了。 庄可卿低头见李婶一家的板车上已经没了藤编,想来是全卖光了,再看看自己的那些豆干豆皮,不禁有些无奈。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豆腐再这边没有群众基础,都是没吃过没见过的,寻常百姓还真不得花那钱,就为尝个鲜。 “对了,这有19文。” “啊!对对对!卖了3块豆干,4块豆皮,一共19文,可是这个价格?”李婶把手里的包子塞到憨娃手上,又从刘阿叔怀里掏了一块小方布包着的东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十九枚铜板,一个不少。 庄可卿本以为是一块都没卖掉,没想到竟还能卖出些,多少有些惊喜。 她把钱收到自己的袋子里,见街上的人已经不如早上的时候多了,便提议着早些回去。 李婶子一家当然没有意见,自家的货全部卖光,该添置的东西也添置了,干耗下去也没意思,不如趁现在早些走,说不定到家的时候天还没黑。 庄可卿这便开始收拾,其实也就是重新打包了豆干,又把自己的背篓搁在板车上。她现在已经不同刘阿叔客气了,省的李婶子说她生分。 几人整理好了说走便走,一路来到镇门口,刚要出去,就听到后头有人急急呼喊。 第二十章 大买卖 赵常生得了父亲的指示,午食一结束便带着家中下人寻回了之前买豆干的地方。 可那儿哪还有什么人,这里只剩了个之前隔壁卖农具的汉子。 他急的不行,又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来买东西的时候,那人板车上的藤编还没卖完,如果是来镇上卖货的,必定是卖完才会走。 心里算算时间,那家人一定还没走远! 他直接从荷包里掏了2文钱,递到还守着农具的汉子手里,问道:“刚刚那家人往哪里去了?” 汉子无故得了赏钱,自是殷勤,连忙站起来给他指了个方向:“小相公,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听着口音,应该是三林村那附近的。我有个侄儿娶了那边的媳妇,说话跟他们一模一样!” 赵常生也没得功夫听他在这介绍族亲,只点点头,便带着下人往汉子指的方向去了。 两人急急追了一路,终在城门口发现了刘柱子一家的身影。 “大叔!大叔你等等!”赵常生喊道。 刘柱子专心推车,根本没注意,即使听到后面人喊的急,他也没回头。 镇上也没个认识的人,哪会有人喊他? 倒是李婶子觉得这声音耳熟。回了个头,就见上午买了他家豆干的小公子正从远处狂奔而来,口中还不停的喊着“大叔等等。” “哎。当家的,你停停。” 刘柱子听了媳妇的话,停下脚步,“怎的?” “你看,那是不是早上买豆干的小公子?”指了指那个越跑越近的人,李婶子问道。 刘柱子定睛一看:“哟,还真是!” 耳边还不停的传来对方冲着自己喊“大叔”的声音。 这莫不是在叫我?想了想他便把板车往墙根一靠,不走了。 赵常生见几人停了脚步,才停了呼喊,慢下脚步。 这一路他差点岔了气,跑的太快,下人险险都跟丢了。现在总算追上了人,脑中弦一松,腹部都隐隐作痛起来。 用手杵着肚子,他一步步的挪到墙根,向面前的这一家人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小相公,找我什么事啊?” 刘柱子以为是那豆干人家吃了不爽利,来找他赔钱的,此时问的有些心虚。 赵常生来不及说话,先急喘了几下,顺了气才开口。 “大叔,您着豆干和豆皮能全卖我吗?” 这话一出口,刘柱子和李婶子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把庄可卿拉了过去。 “丫头,他说要买你的豆干和豆皮!全包了!”李婶子激动的嗓门超大。 就刚刚赵常生呼喊他们那一遭已是引了不少人注意,这再一喊,更是让其他人好奇了。 什么东西要这么赶着来买,还开口就全包? 有好事的,纷纷围了上来,都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稀罕物事,能引了人追着买的。 这一出庄可卿是完全没想到,甚至是有些惊讶的。 可面前这个气喘吁吁的小公子也的确开口说了要全买。 “你真的都要吗?”她转身问道。 “当然,不光全要,我还想和你们定一些呢!”赵常生此时总算是缓过气了,把自己的要求直接抛了出来:“你能送货吗?每旬一次,送些豆干和豆皮,原价之外,我再多付50文辛苦钱。” 周围人不禁倒吸一口气,这到底是什么贵价东西,跑腿费竟就能给50文!哪有这么好挣的买卖! 庄可卿也被对方的财大气粗给惊到了,更不消说李婶一家。 “那你先把这些豆干豆皮的钱付了再说?” “可以!” 见对方回答的爽快,庄可卿便从板车上把用荷叶包着的豆干豆皮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一块一块的数来。 “共是17块豆干和16张豆皮,豆干1文一块,豆皮4文一张,共是81文,你付我80文便好。”主动给抹了零头,她把东西又包好递了过去。 示意下人接过,赵常生从荷包里取了80文交到庄可卿的手上。 看这姑娘做买卖爽快,他也挺乐意同她打交道。 “你之后便每旬送20块豆干并20张豆皮,到泉水街赵家,自会有人付你工钱。” “这便定了?”庄可卿确认到。 “这便定了!”赵常生回答。 “小公子如何称呼?”头次出来,一下就得了这么大的买卖,庄可卿还是谨慎,她怕人许了空头支票,想着还是问的清楚些才行,不然到时候送去了,那家人不承认,问是谁定的货,她都说不出来。 “哈,你怕我不守约定吗?既如此你我便立个约。” 早就做好准备的下人适时奉上了毛笔和纸张,赵常生也不计较地方,直接趴在板车上就将契约写了,最后还签上自己的大名。 写完他把纸递给了面前的姑娘,只说:“到时候你拿着这个,直接送了去就行,里面辛苦费我也写清楚了,定不会短了你的。” 庄可卿接了纸,见上面时间、货物、银钱都写的清楚妥帖,才算是真的信了这人。 收好了条子,她笑眯眯的向赵常生福了一礼,道:“承蒙惠顾,我定按时送到。” 赵常生完成了差事,很是满意。得了承诺,他也不多留,打了招呼便走了。 周围人围了一圈,看的清楚。 刚刚那小公子买的吃食,1文一块实在算不得贵的,既然这样好吃,那自己也可买来试试。可惜的是,今日东西全被包了圆,只能等下旬这小姑娘来送货的时候尝鲜了。 有嘴馋的直接开口说:“小姑娘,下次可多带些,我也想尝尝看这豆干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是啊是啊,多带些,我也想试试。” “反正也不贵,不过1文钱一块,咱家也是吃的起的。”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要她答应下来。 见这么多人都起了好奇心,庄可卿便顺水推舟,她环视了周围的人群,微微福了一记道:“承蒙厚爱,既然大家都有兴趣,那下旬我便多带些,到时便在镇南摆摊,大家可要光顾啊~” “那是那是,只要你来了,我定买的。” 见小姑娘答应下来,大家才满意了。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庄可卿和李婶一家才又继续赶路。 却是不知,这一幕被王婶子看在眼里,心中又羡慕又嫉妒。今日她大儿子辛辛苦苦背了两担柴,不过卖价20文,这庄可卿倒好,连个跑腿费都有50文,真真气死个人! 第二十一章 回村 接了笔大生意,李婶一家比庄可卿还要兴奋。 “丫头,说实话,一开始我以为你这豆干根本卖不掉呢,谁知道这小相公一下全买了,还又定这么多。”李婶子激动的说个不停:“我看这往后啊,你这豆腐生意要越来越红火啰!” “要不是你们帮忙卖了头前那几块,哪得会有这比大买卖,我最该谢的还是您和刘阿叔!”庄可卿知道今天能接了大单完全就是运气的缘故,而且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个忙,总该好好谢谢才是。 不过如果自己能趁此机会,把生意拓展到镇上,可比自家在村里小打小闹要来的要实在的多。 村子里就那么些人,也不是天天都舍得买了豆腐吃的,所以她每日都不敢多做。且现在自家也允了可以用柴来换,之后可能就赚不到什么钱了。 而镇上不同,那边消费高些,以现在这个豆腐价格,对普通人家来说,完全算不得什么负担。 想到这儿,即使是庄可卿,不免也生出些雄心壮志。 刘阿叔推着板车,一路无话,但神情看起来也是为她高兴的,更不消说憨娃了。虽不知道爹娘和隔壁阿姐在说些什么,但几人之间的快乐气氛已是感染了他,小孩子坐在板车上,细细的啃着肉包,一只手里攥着泥人。他心里早就把好吃的和好玩的直接同可儿姐联系在了一起,决定以后定要跟着这个阿姐走,她说东,自己绝不往西。 午时没过多久,他们已经出了镇子踏上了回程的路。相比早上抹黑赶路的情形,现在倒是轻松不少。 王婶远远的缀在他们后面,心里琢磨着如何同庄可卿他们搭上话。 “娘,你是不是累了,不然我背您吧。”王大见她娘走的慢,担心是因为天热了,老人家身体不爽,就出声询问。 “背背背,背什么背,老娘我好的很呢!” 见了儿子这老实木讷的样子,王婶子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生了三个儿子,当年在村里算是风光的,谁不说她命好? 可现在呢,老大太老实,在她看来,都是个傻的。老二呢,也是娶了媳妇的人了,整天净知道嘴馋,肚子里像连了个无底洞,除了下地就是吃。只有老三像自己,脑子灵活会来事,是个聪明的。 想到这儿,王婶子不禁又嫌弃的瞥了一眼大儿子,弄得王大莫名其妙。 他现在都不怎么敢和娘说话了,开口就是被骂。自己没有老三会哄人,他是知道的,可家里毕竟没分了家,娘宠着老三,天天不干活也没事儿,这地里只靠他和二弟,说实在的,养一家子人,也是有些辛苦的。 这边王婶子终是决定上去同庄可卿套套近乎。这人家生意眼见着大了,以后巴结的人肯定多些。且这生意可是独一份的,稳赚不赔的买卖,再想到自家老三还没成亲,心里便有了计较。 她倒是没觉得自己之前撺掇刘阿婆欺负孤儿寡母有什么不对的,只整了个笑脸就要上前搭话。 王大哪能不明白娘的心思,他虽是木讷,但也清楚娘的为人。可他做儿子的也没有办法,只能沉默的跟上。 “这么巧呀,在这儿碰上了!”王婶子脚程很快,一会功夫就赶上了庄可卿他们。 虽是不喜欢这老妇人,但人家长辈笑眯眯的同你打招呼,你也不好不回答。于是庄可卿便笑着回了:“是很巧啊王婶子。”之后便没了话。 李婶打心眼里不待见王婶,见对方好赖不知的凑上来,就专挑了让对方难堪的话来说:“哟,王婶子,累了?怕不是又想来蹭我家的板车吧?” 这贱蹄子! 王婶子呼吸一滞,骂人的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好歹知道这刁妇和那丫头一家处的好,生生忍了下来。 看我以后得了机会,不整死你。 她这么想着,脸上笑容硬是没落下。 “刘家的,你看这话说的!憨娃还在上面呢,我哪好意思去坐。再说了,咱家老大刚说了要背我,这不是心疼儿子嘛,我也就没同意了。” 刘柱子倒是知道王大为人,见对方背了个空的柴架,便说让他把东西放上来,轻快轻快。 王大是个实诚的,这边刚放了柴架,那边就要帮刘柱子推车。盛情不过,刘柱子也就让了。 如此,王婶子更是有理由留下了。她故意走到庄可卿身边,同姑娘小声说道:“丫头,我刚都看见了,你这豆干卖的真不错。就今日一天,怕不是就赚了100文了吧?” 庄可卿晓得她是眼红,便含糊一句,“都是运气。” “哪能那么说呢,我可都听到那小相公说让你给送货呢!一次辛苦钱都肯给50文!”王婶子说的眉飞色舞。 “王婶说笑了,都是运气。”庄可卿还是那句话,没接对方话茬的意思。 王婶子有些不舒坦,脸子都拉了下来。 “怎的?不过是为你高兴,还怕王婶占你便宜不成?” 李婶在边上听的直皱眉。这老货到底想干嘛?人家的生意,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你这一句接一句的,问的是个什么意思? 这边她还在奇怪呢,那边王婶子就又开口了。 “王婶子不过是为你忧心啊,你家的情况咱村谁不知道,孤儿寡母的,守着这豆腐生意,家里没个男人,可别被欺负了去!”故作担忧的说着,老妇人又做出一付可怜又惋惜的表情。 话说到这儿,李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不就是见庄家起来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就想着占了那生钱的独门秘方吗?想让自家老三娶了丫头,呸!也不照照镜子! 那王三整日游手好闲,家里地也不下,只知道要了钱出去耍。这小时候还有些聪明样子,送去读了两年私塾,可到底是根儿不好,和他娘一样的喜欢偷奸耍滑,只生的一张嘴最会骗人。 李婶子心里清楚的很,想着回去以后可得把这情况给丫头说清楚,别到时候被那厮甜言蜜语的哄了。秦氏那儿也得找个机会讲明白,可别日子刚有些起色,出了泥潭又往火坑里跳。 她可是最见不得好好的人被磋磨的不像样子了。 第二十二章 议论 庄可卿也不是傻的,王婶子意有所指,她已经听出来些苗头了,未免落人把柄,她干脆低了头不说话。 王婶见她不搭腔,也不着急。她可是知道自家老三那张嘴多能说,到时和儿子晓以利害,待老三上阵,不怕这黄毛丫头不上钩。 几人各怀心思,一路往回,只憨娃老实吃完了肉包,有些累了,靠着可儿姐姐的藤筐睡着了。 这一路因为没什么东西了,又有刘柱子和王大轮换推车,几人速度快了不少,但顾虑到队伍里有老有小,男人们做主还是在路上歇了好几回。 再走上一会,就能到二李子村和三林村的岔路了,李婶见庄可卿额头有汗,又招呼刘柱子停了下来。 “都快到村了,咋还休息呢?”王婶子嘴里嘀咕着。 她刚刚走了一路,越想越觉得这事靠谱,甚至现在已经是用看媳妇的眼神来看庄可卿了。“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还咋嫁汉生娃,家里的活哪能抗的住?” “您这就想岔了,你怎知道丫头以后不会招个夫婿上门呢?人家那豆腐生意可是独一份,嫁了人岂不是成别人家的了。” 李婶只是想恶心恶心她,谁知王婶倒急起来了。 “找个倒插门的?那多招人笑话!”她转而拍了拍庄可卿的肩:“姑娘,你可不能起这心思啊,那肯做上门女婿的都是些什么泼皮无赖,怕是你根本都不晓得!万一招了个像你爹的,那岂不是。。” 本来庄可卿听王婶叽叽咕咕了一路就有些烦了,谁知现在她现在越说越不像话,竟还把她那赌鬼爹搬出来,心里就来了气,直接回了句:“李婶说的倒是,我虽年纪小,但总该为自己和娘亲、弟弟打算,只要对方人品好,我觉得这上门夫婿也是招得。” 王婶被这话一堵,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说辞来反驳,倒是老老实实安静了一会。 过了些时候,庄可卿喝了些水,休息够了,便要继续赶路。这时候,后面却是有几个相熟的村民赶上来,刘婆子和儿子张大也在其中。 那几个村民走的比他们迟些,并没有见到城门口那一幕。 可镇上的人新鲜啊,刚见了那么个热闹,哪能憋得住不说上两嘴的,都来来回回议论这豆干,传的是绘声绘色,仿佛个个刚刚身临其境似的的,不就正巧让这些还在镇上留着卖货的村民给听到了。 现在他们都知晓了一件事。 庄可卿卖豆干,发啦! 此时这些个村民见事情的主角正在前面呢,更是来了劲,就想追上去问个明白。 “刘家的,等等我们啊!”其中一个村民同李婶子有些交情,直接出口喊住了他们。 李婶子看到队伍里有刘婆子,本不想停了等,可见庄可卿没什么反应,那边又喊的勤,实在不好抹了面子,便也就在原地等着,没动身。 那几人脚程挺快,一会就追了上来。见了庄可卿就争着问:“庄家丫头,我们可都听说了,你那豆干全被一人买啦?” “听说还有50文辛苦费?” 虽是知道村里人只是好奇,没什么坏心思,但李婶就是见他们追着丫头穷追猛问的样子不爽。于是便接了话头,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再者说了,这豆干还是她和刘柱子卖出去的,详细情况当然她来说更是清楚。 刘婆子坐在张大推的板车上,也缀在后面听了一耳朵。 这丫头,死了爹之后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得了这豆腐方子,要说在村里支个豆腐摊子,挣些小钱,她倒也不会眼红。可这生意眼见着就要做到镇上去,就算是她,心里说不嫉妒,那是根本就不可能。 现在她因着大孙子的婚事,也没再想着去讹钱了,但想到当初自己去闹的时候那灰头土脸的样子,总归心里不舒坦。 这时候见着前面聊的热火朝天的李婶子几人,她狠狠的嚼了几口儿子刚孝敬的枣儿。 一行人很快进了村,这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天还亮着。 沈凌今日又被打发去了山里捡柴。周氏乳母说他们刚到祖宅,准备的东西不足,这每日柴薪最是缺的,让他早上用了早饭之后便去后山,捡上一天,晚上了再回。也免得白日夫人见了他心头不爽利。 每日早上,他只得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碟咸菜,之后便是一整日在山里,即使是中午回去了,也不会留有他的饭食。幸运的是现在时节不错,去了山上,总能采些果子果腹,倒也不算难熬。 沈家的位置在二李子村的中心偏南一些,沈凌从后山小路下来之后背着柴薪往回走,还没走多远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 他抬眼一看,一群村人围在路上,将镇中的唯一一条小路给堵了。 皱了皱眉,他本是不想凑这热闹,可耳边却清楚传来人们惊呼的声音。 “哎呀!要死人要死人了!” “快想些办法!” “这该如何是好啊!” 这些年,因为沈欢的缘故,家中大夫来来往往,自己也偷着学了些本事,此时见是要出了人命的大事,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沈凌想也没想,就丢了柴筐冲了过去。 等他拨开人群,就见路中央的木板车上,一个老妇人用手掐了自己的脖子,整张脸红中透紫,眼白上翻,憋的喘不上气来。边上急的涕泪横流的汉子,正跪在地上求周围的村民帮忙。可其他人哪有什么办法,他求到哪儿,哪儿的人就往后退。 沈凌正要上去帮忙,却被人一把扒开了。 来的竟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 “你们都让开点,透点儿地方出来!”喊着话,那姑娘就想上前把老妇人捞起来。 可她个子太矮了,力气又小,拖了几次,都没把人从板车上拖起来。这时候那老妇人眼看着都要昏厥了。 来的姑娘就是庄可卿,她刚刚已经往家走了一段了,可听见后面又吵嚷起来。本不想管的,可那些声音竟喊着出人命了,她便立即回了头。 “你们谁来帮帮我!” 周围没人回应。 张大见娘没了声音,眼睛也闭上了,此时都有些放弃了,他只觉排山倒海的悲痛让他腿软的都站不起来,哪还能听见庄可卿的喊话。 “我该怎么做!” 这时候,沈凌站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 救人 “把人抬起来!站到她后面去!” 庄可卿急急的指挥着,她让沈凌用手穿过刘婆子的腰部,一手握拳,用另一手握着这拳头往肚脐上方的部位重复的快速重压。 沈凌反应很快,兼之动作麻利,反复了十来次,刘婆子突然一张嘴,“噗”的吐出个枣核来。 空气被重新吸进胸腔,人便很快醒了过来。 张大见刚刚已经昏死过去的娘竟又缓缓睁了眼睛,不禁大喜过望,抱着娘的腿哭了个死去活来。 周围的村民也是看呆了。 这法子,起死回生啊! “救回来就好!” “是啊,刘婆子命大。” “这还不得是庄家丫头不计前嫌,才救了她吗!” “那倒是。” “我可听说前些年,隔壁村李老汉,就是着急吃了块梨被噎死的。要是那时候庄丫头在,少不得又救一条性命。” 村民七嘴八舌,一时都不愿散去。 庄可卿此时见人被救回来了,也松了一口气。 她抬眼瞧了瞧刚刚唯一一个出手相助的,冲对方点了点头。 “你不错,怎么称呼?” 刚刚那紧急情况,沈凌也是从未遇见过,但照着这姑娘说的话操作,又的确是救了人,他也是佩服的紧,不光是为这胆量,更是为这人心。 如若此次没得救回人命,以后这姑娘恐怕在村中日子也不会好过。可对方没有考虑这些,依然对人施以援手,可见心性纯善。 想到此处,他面容一肃,郑重回答道:“沈凌。” 原是沈家的么?瞧着打扮,莫不是家中下人? 庄可卿也没多想,只觉此人可以相处,便说:“以后来我家豆腐摊子,不必付钱。” 之后也不等他推辞一二,转头拨开人群就走。 这边张大终于哭够了,刘婆子也恢复了些意识,他正想感谢救命恩人,结果一抬头,那两人早不在了,只有一群好事的村民,围了自家一圈指指点点。 扯了被枣核儿剌了的嗓子,刘婆子对着周围的人嗤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就让儿子推着板车回了家。 李婶子因为还急着做饭,便先庄可卿一步回了家,顺带把她的藤筐也捎回去了,根本没见着她救人的那一幕。 而庄可卿刚刚耽搁了一会,到家时天都要黑了。 “娘,我回来了!” 推开破旧的柴门,庄可卿满载而归。 秦蔓枝自还未落日,便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此时早就察觉柴门的响动,迎了出来。她怀里背着阿满,就要上前帮女儿卸了背篓。 “娘,你抱好阿满就行了,我也没累着,藤筐在刘阿叔车上放了一路呢!” 庄可卿没要娘帮忙,直接背着藤筐进了厨房。 在墙角拿了个大盆,把小鸡仔一个个的放进去,之后她才开始同娘汇报战果。 “盐一包、醋一坛、瘦肉一斤、板油一块、大骨四根、麻布两寻还有一些给阿满泡澡的草药。” 庄可卿把东西一样一样的往外拿,铺了满地,惊呆了秦蔓枝。 “买了这么多,带的钱可还够?” “当然够了。”只见女儿抬头一笑,又从筐里掏出两个白面的大胖包子递给自己:“娘,肉馅的,就是有些凉了,过会热热吃,尝个鲜,看看镇上的吃食怎么样。” “对了,我还买了两块儿糖,明个给李婶送一块过去,她家这次帮了我不少忙。” 藤筐终于空了,秦蔓枝这才松了一口气。女儿头一次去镇上,自己还真怕她被骗了。 视线从满地的东西上滑过,又回到了藤筐上,她这才想到带去的豆干怎么都没了,难不成是送了李婶子?是也该送,人家很早之前就对自家多有照拂。 是该的。她暗暗点了点头。 不是没想过女儿带去的豆干全卖光的这种好事,只是觉得这好运总不会落在自家头上罢了,她此时也不敢问女儿,怕说起来让对方难过。 可庄可卿根本没想这么多,她说:“娘,我们这次带去的豆干和豆皮,可全都卖光啦!” 刚刚还在纠结的秦蔓枝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都卖光了?!” 她本想着能卖出一两张都算好的了,结果不光卖掉了,还全部卖完! “嗯!”掏出自己的钱袋,庄可卿把里面的铜板全倒在了灶台上。 “我一共带了350文,花了285文,又兼豆干豆皮卖了99文,还剩这么多,您数数,可是164文?” 秦蔓枝哪有不信女儿的,她将铜板一枚枚的收进袋子装好,又递了回去。 “你收好,下次大集咱再去!” 就知道女儿是能干的,不需要她这个做娘的操心。 这家眼见着支棱起来了,秦蔓枝眼眶不禁都有些发热,为了掩饰一二,便蹲下来收拾买回来的东西。 可庄可卿还没说完呢,当她把赵常生定豆干的事儿讲了之后,秦蔓枝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发了什么梦,还没醒。 直到女儿把人家立的契约拿出来,才算是回过神来。 秦蔓枝不认识字,但不妨碍她抓着那张薄薄的纸来回的看。 直到怀里的阿满醒了,伸了小手就要抓那纸,她才将纸小心叠好还给女儿,又捏了儿子的小手塞回布兜里。 “娘,这便吃饭吧。”庄可卿走了一天的路,也没好好吃些东西。此时回了家,才好好放松下来,她打算点灶热了饭之后,烧些热水好好洗一把,去去这一路风尘。 秦蔓枝这才发现自己疏忽了。刚刚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的,激的她有些忘乎所以,都没想到女儿还饿着。 连忙往灶里又添了把柴,她把一直温在锅里的豆饼拿出来给女儿先垫垫肚子,接着把肉包放进蒸笼,烧了锅热水,准备热一热再吃。 之后母女二人吃着镇上带回来的包子,又把肉和骨头放冷水里镇了。洗漱完毕才上了床。 “可儿,咱家日子多亏了你。” “娘,我们是一家人,不需这样说的,快些休息吧。” 躺在床上,秦蔓枝没再说话,她虽看不见女儿的样子,但也清楚她一定是累的撑不住了。 为了这个家,可儿已经付出了很多,她这个做娘的,也得快些立起来才是,总该得为这个家遮些风挡些雨的。 第二十四章 想法 沈凌躺在床上,还在想今天那姑娘教他的救人法子。 如果不是自己真的救活了老妇人,他也是决计不会相信能有什么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救了被食物噎住的人的。 毕竟那气道深藏于喉间,异物卡住,只能出不能进。即使掰开嘴巴,也寻之不到,确不好用什么外力取出。 可这方法竟是借用了身体内部的正气,用外力使其上冲,自行将异物顶出,实在妙极。 不知她是如何想出的。 脑中浮现出那临危不乱的身影,以及大方的邀请自己的样子,沈凌难得的生出了些兴味。 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胆大心细,又兼之善良自信的人呢? 逼迭黑暗的小屋里,他自嘲的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总不会是像他这样被人当做工具,用完便厌弃的家吧。 村子里消息总是传的很快。 不管是庄可卿的豆腐生意就要做到镇上去了,还是救了死对头刘婆子的事。 一夜之间,全村每家每户聊天时候的话题不带上这两个,简直就是落了伍,人都不消和你啰嗦的。 而这两起事件的中心庄可卿,还是一如往常。凌晨就起了磨豆子,熬浆的,老规矩做了两板豆腐,在太阳还没升起之前,就把家门口的摊儿给支上了。 今天生意格外好,刚摆好了桌子,就有人上门来。不过不是花钱买豆腐,而是用柴来换的。 之前庄可卿已与娘约定好,允村民来换。 她现在想着,如若镇上的生意能做的起来,那村里便不再卖豆腐了,只换豆腐。不拘是什么,只要是家里用的上的,都能来换。这样的话,村民得了好处,以后自己要做那水力磨坊的事一定会顺利些。 两板豆腐卖的极快,日头还没升上来便被抢光了。 可卖完豆腐,今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这母女俩。 虽然鱼苗还没着落,但庄可卿想着总得先把田垄加高才是,这样以后有了鱼苗,也不至于着急忙慌的再去改造。 于是她和娘说了一声,就去了自家水田。 庄家水田不算上好的,只在村中连片水田的最边上,都不成个形。多亏了秦蔓枝,是个做惯农活的,把秧苗都伺候的极好,田里也没什么杂草。 可就算是这样,一季忙下来,这田好的话一亩能收个两担,差些的话一担半也是常有的事。合着现在的粮价,一斗稻谷12文,一担10斗,按每亩2担记,加在一起才500文不到。 怪不得村民都对那50文的辛苦费频频咂舌了。 庄可卿从小路拐上自家的田垄。她没做过这样的事,所以也不清楚加高的泥巴该从哪里挑来,是不是要合着些什么东西一起,才能更牢固些。 正发愁呢,就见远处老栓头、刘婆子,和着儿子张大朝着自己的方向来了。 那三人走的很快,转瞬便道了近前。 “庄家丫头,准备下地呢?”老栓头笑眯眯的,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丫头是个心善的面相。 他昨日听儿子说了白天的事,得知自家老婆子在鬼门关绕了一遭,要不是庄家的小丫头想了法子,今日家里可能就该办那白事了。 虽说这老婆子平日在家霸道,说一不二,但到底是自己发妻,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都是有感情的。 他当即就提议隔日提了东西上门感谢,本来以为老婆子会不愿意,谁知竟也同意了,还说要一同前来,亲自道谢。 “我平时虽脾气大些,但也不是真的不明事理,虽说之前有些不愉快,但那也是别人撺掇的,我一时迷了心窍而已。得罪了那丫头,但人家也没记怪在心上,还好心出手救了我,难道不该亲自去谢吗?” 这番话当时惊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张家一家子人活了这么大,还没见娘何时这么讲理过,具是惊的合不拢嘴。 于是便有了今日一幕。 他们拎着东西出门的时候,邻居还出言挤兑了几句。刘婆子只哼了一声,竟也没骂回去,倒吓的邻居不时望天,看看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张大跟在爹娘后面,手上提了东西,庄可卿便心里明白这几个人是来做什么的了。 于是她下了田埂,走到近前。见刘婆子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就知对方已是恢复了,便也笑笑:“张大爷,刘阿婆,您安好。张叔,您也好。” “哎,好好好!”老栓头笑的合不拢嘴。 庄可卿见几人总不好就在田边站着讲话,便请他们回家再说。 路上,老栓头问起庄可卿这时候来田里是做什么,马上太阳就要晒起来了,这时候下田,可不是什么好想法。 庄可卿也没什么想遮掩的,她直接便说,“我想加高这田垄,但实在不知如何下手。” “加高田垄做甚?现在这高度正好,为何还要废那事。”老栓头不明所以。 “张大爷,我是想放些鱼苗进水田,所以才想加高的。” “什么?”老栓头和张大具是一惊。 放鱼苗?进田? 莫不是要在这水田里养鱼? 这不是,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刘婆子走在一边没搭腔。这田里的事,她在家从不插手,但基本的常识也是知晓。她都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还从没听说过什么田里放鱼来养的。 庄可卿觉得村民不理解也实属正常,毕竟是从未有过的事。古来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也被视为异类吗? 可她又实在想说说稻田养鱼的好处,毕竟对农家来说,同样的地里,多一份产出,便是多一份口粮和收入,总比光指着地里的收成来的强。 “我想着,就放些草鱼、鲫鱼、鲤鱼的,这些鱼儿可以吃些杂草小虫什么的,排泄的鱼粪也是上好的肥料,在这田里总不会浪费了。”庄可卿试着解释稻田养鱼的生态原理:“且这秧苗的根早已长的粗壮,也不怕鱼误食了,影响粮食的产量。” 这么一说,似乎有些道理。 如果真的能成,岂不是到了秋收,一亩田除了稻子,还能再收获些河鱼?噢,这可不能说是河鱼了,得叫稻鱼才是。 老栓头和张大听了她的话,一时都陷入了沉思。 倒是刘婆子出了声:“你要加高那田垄,我让家里小子来帮忙便是,你家拢共不过这点水田,不消半天就能做好。” 第二十五章 拜访 庄可卿没想到这话竟是从刘婆子口中说出的。 她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在自己家院子门前,对方是如何撒泼耍无赖的。那阵势,没个几十年的功力,一般人还真的做不到。 可刘婆子大概真的是那种性子又急又直的人,她见庄可卿没出声,便轻哼了一声:“你还怕我一个老婆子使那坏心眼糟蹋你家水田不成?” 不得不说,庄可卿刚刚的确是有些担心的。 “我可不是那样没良心的人。”刘婆子的语气有些僵硬。 “之前的确是我不对,但那也是有人在里面撺掇的缘故。你既能救我,想来也不是那种记仇的性子。”木着脸,她继续说道:“我一辈子没说过软话,但。。” “这次确是要多谢你。” 大概是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小辈这样说过话,刘婆子也不等庄可卿回些什么,便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去了。 看了眼前面那略显执拗的背影,老栓头笑道:“哈,老太婆这是不好意思了。” 听了这些话,庄可卿反而释然了。她觉得刘婆子人不坏,也许会偶尔打些小算盘,对关心的人极其护短,但并不是真的心中存恶的那类人。 低下头微微翘了翘嘴角,她快步跟了上去。 秦蔓枝还不知道女儿昨日救了刘婆子的事,此时她正在洒扫院子,打算过会圈出一块地方,搭个鸡窝做鸡圈。 谁知一抬眼,隐约竟见刘婆子打头就往自家的方向来了,后面还跟了几个人,但离的有些远,实在看不清楚。 “哎呀!莫不是她又上门要钱来了?” 秦蔓枝心里有些慌,但同时又松了口气。“还好可儿不在家,不然又要受那刁难。” 她把面前的布兜紧了紧,将阿满好好的护在胸前,转身回了屋。 这个月的确赚了些钱,但昨日花了不少,虽也有一部分进项,但总之是凑不足2两银的。 上次刘婆子怎么个闹法她是明明白白,自己决计是惹不过她的。这回不如先把家里存的钱先给些,等之后赚了钱再补上。毕竟庄大的事,的确是自家的不对。 把床尾的小木箱子取出,秦蔓枝数了整300文,装在布袋里。 这头她才收拾好,那边小院的木门就“嘎吱”一声的响了。 “娘!我回来了。” 可儿回来了?秦蔓枝心里一惊。 这如何是好?刚见刘婆子也要到了,这两人碰上怕是要出事! 她急急打开屋门,想让女儿赶快进屋免得被人看到。结果就亲眼见着了非常魔幻的一幕。 可儿扶了一把进院时被绊了的刘婆子,嘴里说着:“刘阿婆,小心。” 而那刘婆子竟还点了点头! 秦蔓枝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她自动忽略了跟着进来的老栓头和提了满满两手东西的张大,用眼神询问着自己的女儿。 庄可卿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日并未和娘说过救人的事。此时娘见了刘阿婆定是又惊又慌吧。 “娘,您别担心,刘阿婆只是来拜访我们的。” 虽是这么说,可秦蔓枝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就见刘婆子走到自己面前,俯身福了一礼。 “秦氏,你的女儿的确是个好的,多亏了她,我才能捡回这条命。” 她哪能受长辈这样的重礼,秦蔓枝下意识的侧了身子避开,有些不解的问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救命?可儿?” 刘婆子听了她这么说,哪还不知道这丫头根本就没同她娘说过这事,正要解释,庄可卿开了口。 “娘,先请刘阿婆一家进屋吧,外头天热,先喝口水润润喉咙。” 既然女儿这么说了,她便开了堂屋的门,请几人进去。 待到大家都坐下,老栓头才把昨日的事清清楚楚的说了。 秦蔓枝没想到女儿竟还不声不响的救了人。 可在她看来,虽说救人是件有大功德的事,但她也清楚当时情况必定凶险,如果这人没救过来,那女儿将来所要承受的,将是什么样的苦难。 秦蔓枝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自私,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去想,直到庄可卿抓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她才缓过神来。 “对不住,实在有些吓到了。”她慌忙解释。 老栓头看在眼里,心中清楚,他哈哈打了个圆场,把张大一路拎着的礼品放在桌上,推到了秦蔓枝的面前。 “一些薄礼,请收下吧。” 秦蔓枝就要推辞,却被庄可卿拦了。 她知道如果不收这礼,人家定会心有亏欠,不如收了,双方日后相见都能坦然些。 “多谢张大爷。”庄可卿收了礼,但她也不想白占人便宜,于是便提议:“我看日头也不早了,不如就在我家用个午食吧。” “这怎得好意思!”张大是个老实人,明明自家是来道谢的,怎么还能吃人家的饭呢。 “就当是尝尝我手艺好了。”庄可卿不给对方推辞的机会。她让娘在堂屋招待刘婆子一家,自己转身进了厨房。 还好昨日买了不少东西,今日这顿饭想来也不会太寒酸。 她本计划着中午下个骨汤面,所以早上出门前就烧了灶把大骨给熬上了。 此时灶膛里留着小火,大锅里的骨汤咕嘟咕嘟的冒着小泡,汤头已是炖到发白,揭了盖子,就是一股肉香。之后她撕了些山菇,切了些豆丝放进去,满满当当的盛了一盆。 另外还有一块板油。庄可卿切碎了加些水,让它们慢慢熬成猪油,剩下的油渣盛出来,撒了一层昨日买的糖,香甜油润又酥脆。 那一斤猪肉,便切上一半剁成肉沫,并着早上特意自留的豆腐,合着豆酱满满的烧上一大碗。剩下的肉切丝,再去菜地拔了些芹菜,切段炒出一盘来。 最后再泡了豆皮,浅浅撒上些香油和醋,同萝卜丝拌了,又得了一道菜。 庄可卿动作麻利,一个人又是烧火又是洗菜切菜,速度竟也不慢。日头还未到头顶,一桌家常菜便也成了。 骨汤鲜香扑鼻,芹菜青翠清爽,肉沫豆腐酱色浓郁,豆皮柔韧爽滑,再加上作为小食的糖拌油渣,香甜脆口。 不说刘婆子一家,饶是秦蔓枝,都没想到女儿做菜竟如此出色。 第二十六章 养鱼 一顿饭宾主尽欢。 待送走刘婆子一家,秦蔓枝就把女儿拉进屋子关了门。 她一脸严肃:“可儿,你可知娘听了这事有多担心吗?我知你是个善良孩子,但任何事情,你须得先考虑自己的处境。” “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我不希望你再出任何事。”说着说着,秦蔓枝的眼眶红了。 庄可卿哪还不明白娘的意思,但如果救人还要如此考虑再三,那她的确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 可娘到底是为了自己,她便宽慰道:“娘,我知晓分寸,而且我也没有您想的那么脆弱。” 见女儿心性坚定,自己怕是说服不了,秦蔓枝终是妥协了。 罢了,不管以后如何,她这个做娘的多护着些就是。 另一边老栓头倒是把庄可卿的话听进了耳朵。 回家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那稻田养鱼的法子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坏处,莫不是真的可行? 于是趁着晚饭全家都在的时候,他便提了自己的想法。 “那法子,你们觉得可以试试吗?” 张大是亲耳听庄可卿讲过的,的确有理有据。即使是干了这么些年农活的他也找不出什么错处。且那姑娘看上去就是极有主意的,兼之救了娘的性命,他自然而然的心就偏了。 “我觉得可以一试。”他表态。 “那怎么行,万一坏了收成,岂不是白忙一场!”张二第一个不同意:“一个小姑娘,能懂什么种地?” “就是!就算是秀才老爷,地里那些事儿也不比咱懂得多。”张三同意他二哥的话。 刘婆子听了老二的话,虽没表态,但花白的眉头皱了起来。 几个媳妇不当家,没人敢插话。孙子辈的见气氛不妙,更是放了碗筷,只等长辈说完再吃。 一家人到吃完了饭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最后还是刘婆子发话了:“明日本就答应了那丫头去水田帮忙,老大,你带几个小的去,看看情况再说。” 张大点头应是,老二老三见娘心情不佳,也不敢再多啰嗦,各自回房休息便罢。 第二日一大早,庄可卿支了豆腐摊子,正卖着豆腐呢,张大带就着儿子以及二弟三弟家的小子到了。几人都同张大一样的大高个子,只是面相稚嫩些。 “张大叔,您来的可真早,我这豆腐还没卖完呢!”庄可卿见刘婆子言而有信,心中对其看法更有改观。 张大是个木讷的,即使是个长辈,此时只是憨厚一笑便站在一边也杵着干等。 还是秦蔓枝见到,主动端了凳子和豆浆,让几人先坐下来休息一会,说等她手头的事情完了,便可来替了女儿。 她昨晚已从庄可卿那听了要做稻田养鱼的事,虽说她不怎么赞同,但既然是女儿决定的,她便允了。就算到时地里没有收成,那不是还有豆腐兜底么,家里人口也少,总不至于比之前更差的。 张家几个小子喝着加了糖的豆浆,都美的很,想着过会干活可得多下些力气。 待秦氏忙好,庄可卿便离了豆腐摊子的活,和几人一起去了自家的水田。 “张大叔,这田垄加高的活复杂吗?” 庄可卿昨日已想过,如果要做稻田养鱼,那田垄除了加高,还得加宽,好防了蛇鼠之类的打洞。 “说起来也是不算复杂,就是有些费人工,还好你家的田不算大,如果是我们几人,那差不多一日便能完成一亩。” 如果只是糊个表面功夫,两亩田一日绰绰有余了。但这田是要养鱼的,必定要反复夯土,如果草草了事,很容易翻倒塌陷。 张大种田的确有一手,昨日他就已经考虑了一晚上,对田垄的高度,宽度有了想法,此时再同庄可卿一说,两人发现对方的看法竟是同自己出奇的一致。 这倒让张大对这丫头刮目相看起来。 之后便是干活,他也不要庄可卿动手,指挥了几个小子挖土夯地,忙的热火朝天。 庄可卿看他们忙着,便回家做些吃食过会送来。人家好心来帮忙,总不好饿了肚子才是。 太阳渐渐爬上来,田边的路上也渐渐有了来往的人影。 “哟,张大,你咋在这儿呢?自家田里没活啦?” 来人是个干瘦男人,名叫二狗子。此时他见张大没在自家田里忙活,反倒跑到庄家的地方,就来了兴趣。 “来帮些忙。”张大忙的满头汗水,哪有时间同他闲话。 二狗子也是个精明的,他一眼就看出张家这几人是在加高田垄,更是起了好奇心。他也不怕人家嫌他烦,直接两步跨上了田埂,抱着双臂看他们干活。 “好好的,加高这东西做甚,闲的了?” 一开口讲话就是不讨喜,不过张大也懒得理他。这二狗子自己种田把式不行,闲话倒是说的溜,村里没谁不知道的。 见张大不讲话,二狗子眼珠子一转,便问起了边上的几个小子。 “喂,你们到底在忙个啥?” “夯地啊。” 张家几个小子都是实心眼,答倒是答了,可完全没在重点上。 没把二狗子气个半死。 哼了一声,他跳下田埂,便自走了。 可之后他也没闲着,刚刚被张家人堵了个实在,心里憋着气。见了谁都要说说他们的事,弄的没一会,半个村的人都知道张家的在帮庄家干活的事了,而且还是干的不知道什么活,净瞎捣鼓。 村里总是无聊,稍微有些新鲜事,就传的极快。加上这两天庄可卿风头很盛,此时听闻这消息,不一会儿,就有好事的村民赶来围观了。 “张大,你们这到底是在忙个啥,说说呗!” “就是,就是,都一个村儿的,有啥好藏着掖着的。” 二狗子抱着手臂站在这群村民后面,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庄可卿回了家之后,兑了些盐糖水,嘱咐娘中午多焖些干饭,用猪油炒了咸菜,再炖些豆腐,中午送到地里去,便又出了门。 还未走到地头,她就看见好多人站在路边,对着自家的水田指指点点。张家几人站在田垄上,一副不知所措的尴尬样子。 “大家都在看什么呢?”她出声问道。 见来了正主,村民也不再为难张大。纷纷转了身就问:“张大在你家地上忙啥活呢,给大伙儿说说啊?” 庄可卿见这么多人围着自己,也不发憷。 她走到田埂边,把手中的盐糖水罐子和瓷碗递给张大,之后才慢条斯理的说:“张叔是来帮我家加高田垄的。” “我们自是能看的出来,可是为甚要加高这玩意?” 庄可卿微微一笑:“因为,我要养鱼啊。” 第二十七章 心思 “养鱼?” “这丫头莫不是魔怔了?” “就是!捣鼓出个豆腐不过是运气,可这地里的事情怎好胡来?” 村民纷纷议论起来,看向庄可卿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早就料到自己的行为多半不会被理解,庄可卿也不试图解释,她知道只有收成时拿成果来说话才是最有用的。 于是她便也只是笑笑,对着面前的村民说道:“多谢大家提点,我知晓各位在种地方面比我这个小姑娘要懂的多,也是诚心为我考虑。” 这话一出口,本来有些躁动不爽的村民便息了火气。 就是,我们可比这丫头懂的多,说这些话,不也都是为你好?你庄家不过两亩下等水田,一年的嚼头都在这儿了。若是胡搞,岂不是作践了这好好的禾苗。 “你知道便好,那还不快让张大歇了这活!” 便有村民有转头过去让张大停下。 “张大你也是,这么大个人了,还听个丫头指派,不像话!” “这刘婆子怎么都不管管?”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反倒让张大有些为难起来,他站在田垄上,隔着人群去看庄可卿,只见那姑娘微微一笑,就接了话头。 “在田里养鱼不过是我一人的想法,大家无须如此为难张大叔,他是我主动请来帮忙的,且刘阿婆也是允了的。” 她环视了一圈面前的村民,不疾不徐的说道:“我庄家的水田,自是有我做主,不管这鱼田成是不成,今日我在此都诚心感谢各位的关心了。” 一番话说的又是感谢,又是关心的,可谁还能听不出来,这是嫌他们多管闲事呢! “你这丫头,实在不知好歹!” “倒是我们狗拿耗子了!” “到时你田里没了粮,可别怪咱没提醒你!” 有脾气急的,直接撂了话就走。 可这时候围着的大部分的人,都还是来看热闹的,可眼见热闹没了,便也稀稀拉拉的散了。 二狗子也走了,他本就对张大到底要做什么兴趣不大,只是刚刚被抹了面子,心中不爽才到处挑唆。现在大家都被庄家那丫头给顶回去了,无甚好戏可看。只不过他清楚得很,这事儿可没完,指不定要被村里议论到什么时候呢。 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庄可卿才上了田埂。 “张大叔,先休息休息喝口水吧。” 她把瓷碗排开,倒上了盐糖水,分别递给几人,看他们都好好喝了,才继续说道:“你们无须在意村中其他人的看法,总之这稻田养鱼是我庄家自己的事,他们再如何,也管不到我头上,不过就是说些闲话而已,我也不在乎。” 张大点点头,刚才他看的清楚,即使面对了这么些村民,这丫头都没有丝毫怯意。怪不得能在那样紧张的情况下,临危不乱,救了他娘。他记得当时自己求遍了周围的人,可是没一个愿意帮忙的。 心下他更坚定了要做好这活报答对方的想法。 “你这水田,两日便能做好,准备何时下鱼苗?”张大喝完了水,用手抹干净了嘴巴,就要继续干活。 “我正要问您呢。”庄可卿蹲下一边把碗收在一起摞好,一边问道:“前日我去了镇上,本以为会有卖鱼苗的,可找了大半日,却是一条都没有。” “镇上怎的会有卖那东西的,你既要鱼苗,何不去村后的小河里找些?” “小河里?”庄可卿是知道村后有条小河,可她不敢去。 她前世便是被溺死的,今世有了阴影,根本不敢靠近河边。连家中浆洗衣服的活,都是她娘一人做的。 “是啊,这河里鱼可不少,你若是要,我便让这三个小子后天去给你捞些来!”张大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这点小事,我还做的了主。” 庄可卿也不客气,既然张大叔说要帮忙,那自己就只等了鱼下田便是,之后送些谢仪就行。 至此,稻田养鱼的事算是有了着落,之后她只要好生观察着就行了,总之不会比之前伺候禾苗更麻烦。 这边秦氏听了女儿的话,便在家忙活午食的事。人张家来帮忙做活,自家总要备些像样的饭食,不说大鱼大肉,至少也要能吃饱肚子。 正在厨房忙着呢,就听外面有人在喊。 “秦姐,在吗?” 听声音,像是隔壁刘柱子家的。 秦蔓枝关了灶膛的门,把大骨汤用小火煨着,便出了厨房的门。 外面果然是李桂花。 “来了!”秦蔓枝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上前帮对方开院门,她笑着说道:“我还说要去趟你那儿呢,结果你倒先来了。” 开了门引人进来,她回屋搬了两个小板凳放到屋檐下阴凉的地方,又端了早上便熬好的绿豆水来。 李桂花,也就是李婶子。她也不客气,接了绿豆水就直接喝了一大口。 甜丝丝的,是加了糖还用井水镇过的,在这闷热天气,最是舒爽不过了。 “好喝。”她放下碗,赞了一句。 “好喝过会便带些,回去给憨娃喝。”秦氏笑眯眯的又盛了一碗递给她。 “哎,不急不急,我来可是有事和你说的!”推了那碗,李桂花就说起了当日回程时的事。 “这王家的,算盘打的可精,我看她是见你们日子好了,想让自家老三娶了你家丫头,好把这豆腐方子和生意都给占了!”像是想到什么,她冲了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也不看看她那儿子是个什么货色,这事也敢想!” 秦蔓枝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女儿完全没和她提过。 不过想想也是,这如何好提,那王婶子也没明说。且自家女儿本未及笄,心性还简单的很,怕是根本没听出那层意思吧。 不过她自是相信李桂花的话,这么些年的邻居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清楚。既然这样说了,那王婶子定是起了心思。 “多谢妹子,要不是你在旁边,我家丫头定要被诓了去。”说着,秦蔓枝起身向李桂花福了一礼,倒是让对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哪用着跟我来这些虚的,丫头我也是看了长大的,怎么忍心她落那虎口。这回来,就是同你说说,好留些心。”李桂花把事说了便站起来要走。 秦蔓枝拦了,回头进屋盛了一小坛绿豆水,又把之前女儿买的方糖取出来,一并给了对方。 “方糖是可儿当日便买了,一直忘记给你,这便一同拿回去,做些甜水,给憨娃甜甜嘴儿。” 这日,李桂花提了两样东西回了家,看了儿子欢天喜地的样子,心中更是觉得这母女二人是个可以长处的。 第二十八章 进鱼 连着两日,张大都带着家里三个小的来庄家的田里干活。 村民经了昨日那一出,倒也没人再上赶着指指点点,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快。觉得就一黄毛丫头而已,能懂什么种地,等到了秋收,有的是她哭的时候。 待到两日后,田垄全部改造完成,张大又带着小的去河里捞鱼苗了。 这有见着的人,哪个不是摇头叹气的,甚至有的说要告到村长那,免得由了这些小的胡搞,乱了村里风气,起了坏头。 庄可卿却是不知道有人要去告状了,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没什么所谓。 她可正忙着挑鱼苗呢。 小河里的鱼很多,但也不是什么都能用的。她只选些杂食的和草食的,且成年后体型较小的来养,所以就光是这捞鱼选鱼的事,就前后忙了好几日才堪堪结束。 田垄加高后她当即就开了渠水的闸门放了水,现在田里的水位至少比普通水田高了一倍有余。 张大一家做事仔细,这田垄夯的结实又坚固,看样子根本不用担心裂缝和漏水的事了。 终是到了放鱼的时候,张大和家里三个小子都在一边,就看庄可卿取了渔网缠在水渠的闸门处,之后把盛了鱼苗的木盆微微一倾。那些颜色各异的小鱼便噗的窜进水里,在秧苗周围快活的游动起来,完全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样子。 “这便好了。” 庄可卿连着把两亩水田都装好网放了鱼苗,这才站起身来。 “好了?那之后就不管了吗?”张大的儿子狗子跟着忙了这些天,也早起了些好奇心。 “当然要管。” 因是第一次操作,且鱼苗体型不大。庄可卿不敢贪多,每亩只投了六七十尾,此时见小鱼的背鳞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若隐若现的银光,心中高兴,便也起了些解释的兴趣。 “等到大暑天气,还得经常开渠换水,免得这田里的水温太高,把小鱼都热死啦。”她笑着解释:“如果田里虫子和杂草不够吃,可还得再投些鱼食呢。” “那也太麻烦了,而且还废食料。”狗子小声嘀咕着:“还是只种地来的轻省。” 张大听了眉头一皱,大掌啪的冲着他背后就是一记。 “胡咧咧个什么,庄丫头是个有想法的,你到时看着便是。” 庄可卿倒是没想到张大对自己评价这么高,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张大叔,我这田里的事已了了。这些天也耽搁了您不少时间,后面我找一天时间,给你们送些豆腐去,就当表表我的心意。” 张大连连摆手。这几日的活虽是麻烦,但和平时下地来比,也算不得什么累的。他家水田多,还有不少旱田。除了每日伺候稻苗,还得兼顾着红薯、豆苗和其他作物,再加上砍柴和别的杂事,每日本也是忙的直不起腰。 另一边几个小子也有些不舍得。 庄家的伙食也太好了,顿顿干的不说,豆腐豆干都是管饱了吃,还有特别香的骨头汤,更别说每日不同种类的甜水了。在家干活,哪有这样的待遇。 此时几人都有些恋恋不舍,纷纷自告奋勇得表态:“等后面田里有啥事,尽可来找我们帮忙,不惜得力气的!” 庄可卿听了好笑,但她略略考虑了下,却也点了点头同意了。 夏天日头毒,家中现在反正也不靠这田里的东西生活,不如隔些时日就请人来帮忙伺候便好,省的娘太劳累。 得了应承,几个大小伙都高兴起来。几人站在田埂上,明明看上去比庄可卿高了许多,此时却是更像是一群被驯服的小弟。 沈凌背着柴筐,远远的看见了。 那姑娘还是同之前一样,浑身散发着自信和坚韧。 这几日连他都听闻了村中的风言风语,本还有些忧心,可现在见对方的样子,竟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 看来此事还得到秋收季节才有定论,届时是对谁错,还说不准。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从田埂上的几人身上移开。整了整背后的柴筐,沈凌低了头便离开了,只是没有发现自己总是蹙紧的眉头放松了些许,脚步轻快了不少。 沈宅。 砍了快大半月的柴,柴房早就被堆满了,沈凌把背后的柴筐卸下来,刚要把柴捆了码在外面,就有家中的下人嘲道:“这儿堆满了就放厨房去,省的我再来搬,干活这么没眼力,怪不得夫人不待见。” 沈凌提了柴的手轻轻一顿,抬眼直直看向那个出声的下人。 他眼神平静无波,瞳仁却是黑的深沉,让被紧紧盯着的人生出一股子说不出的惧意。 “干自己的活去!”突然传来的一声呵斥,那下人浑身一个颤抖,缩了缩脖子,倒像是被救了一般,对走过来的管家德叔鞠了个躬,这才跑走了。 沈凌还是把柴堆在柴房外面了,他把柴筐往门边一放,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德叔开口。 “何事?” “家中下人我会好好管束,你不必如此。” “不必如何?”沈凌这才转过身来看向面前这个头发已然花白的管家。“家中自有周氏做主,这下人一向都是踩高捧低的,即使是您,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管束的了吧?” 难得的说了这么长的话,倒让德叔有些讶异。 沈凌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如果是平时,他定然就是默认点头便走的。 “从你一进沈府,我就知你是个好孩子,可造化实在弄人。”德叔叹了口气,说话间语气带了些莫名的意味:“可即使如此,你名义上也是沈府的大公子,除非有朝一日,你犯下错误,老爷开了祠堂,将你从沈氏一族的名单上划去。” “在那之前,你便是再觉不公,也只能生生受了。” 听到这儿,沈凌哪还有不懂的。 这奶娘林氏是个唱黑脸的,德叔便是个唱白脸的。总之周氏嫌我碍事,但奈何父亲为官又是个重名的,不好轻易舍了他这个便宜儿子。便是想让我自己寻了错处,送上些把柄,好让你们沈家轻轻松松、干干净净的断了关系。即使是有人查起来,一个整肃家风,大义灭亲便能掩盖了所有龃龉,此外还能得个家教严明的好名声。 真是一手好算计! 第二十九章 过去 沈凌并不是周氏的亲生子。 当年沈家也是二李子村的大户,算的上是体面的乡绅。 到了沈德这一辈,又是凭本事考上的秀才,这在本村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这之后老爷子便抖了起来,琢磨起全家去县里生活的想法,他想着毕竟在这乡下地方,实在不利于儿子学问的长进。 于是一家人商讨一番,就闭了沈家的祖宅,卖了所有的旱田和下等水田,只留了上等的租出去,之后便举家迁去了南自县。 这周氏便是南自县小有名气的得月楼老板的女儿。 她爹看上沈德才学,见对方虽是出生农村,却是聪明通透的,便有意许了女儿给他。 读书极其耗费银子,即使是卖了家里大部分的祖田,沈家在县中也算不得什么富户,且一家人只出不进,每年只靠些租田进项,想来也支撑不过多久。 这瞌睡来枕头,沈德明白,只要有个有钱的老丈人,还愁媳妇的嫁妆少么。日后他若想继续考学,又或选官,少不得岳父大人支持一二了。 于是二人便成了亲,可成亲之后一连几年,周氏都一无所出,再加上沈家三代单传,婆母虽是不说,但早已心生不满,筹谋着要给儿子再娶一妾。 可周氏也不是好相与的,她父亲有钱,自己又掌着家中中馈。更遑论上次秋闱,沈德未得中举人,即使是他,在自己面前也是矮了一头。 周氏便同父亲商量了,先收养一小儿,之后如若生子,便也罢了,如若真的生不了,那便当亲儿养着,总之入了族谱便是沈家人,要好过沈德再娶妾室。 沈德自是清楚在自己考上举人前,少不得要夫人娘家支持,便也同意了周氏的想法。于是不多日,他就找人带了一个两岁多的男孩上了门。 粉雕玉琢的小脸,黝黑的瞳仁,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岑贵。 “这孩儿已经两岁多了,太大,怕是养不熟。”周氏不太情愿,她想的是直接过继个自家的子侄,而不是什么来历不明又年岁大的孩子。 “我看倒是不错,这样子看了就是个聪明的。”沈德也有自己的算盘,既是收养,那便养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日后如若自己有了孩子,那这个即使舍弃了,也无甚大碍。免得养来养去,最后都养的是周家的小子。 周氏虽是不满,却也明白在这事上不要再同夫君纠缠。不孕本就不光彩,如果一味用自家银钱来挟制沈德,那之后只要对方得中举人,那定也没她好果子吃。 于是在沈老爷子的主持下,这男孩便被赋名凌字,入了沈家族谱,记为沈德和周氏的长子。 而收养沈凌的第二年,沈德便中了举人。 之后的再一年,沈德止步会试。 这两年,沈氏夫妇倒是对沈凌不错,毕竟二人并无亲子,且沈凌的确聪慧,三岁便能背了千字文,四岁又读论语,直让沈德感叹是个读书料子。 又是三年,沈德依然未中进士,但周氏却怀孕生下了沈欢。 可大概是孕期也舍不得交了中馈,操劳过度的缘故,沈欢早产,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之后几年,虽是多有调养,却是未有好转,急的周氏到处求医。 再三年,沈德依然未过会试,此时已然有些心灰意冷,便花了些银子找了路子,准备选官。 而沈欢一天天的长大,身体却未有起色,直到一日,家中来了个道士,不知对方如何说的,之后周氏看大儿子的眼神便一日冷过一日。 后来偶然一天,从周氏乳母林氏的口中,沈凌才知道自己为何遭了嫌弃。 原是那云游道士说自己与沈欢八字相克,这才引了他身子虚弱,频频生病。周氏爱子心切,即使之前对沈凌也有几分真心,但在亲生儿子的性命面前,这又算的了什么。 周氏想找了由头将沈凌逐出沈家,可这时沈德已在待选之列,而朝廷选官,最重德行,如果因为周氏作妖,对沈凌做了不可饶恕之事,那必定会影响沈德的官途。 于是沈德只能对周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她安分。可虽是得了承诺,但这之后,沈凌的日子便一落千丈了。 躺在窄小坚硬的木床上,沈凌睁着眼睛,他隐约能看见房梁上忙碌的蜘蛛。 这张了的网,又是对谁的束缚呢。 他对沈氏夫妇其实是有感情的,这感情来源于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和几年的抚养之情。 周氏虽是商贾之女,但在沈欢出事前,对自己也是嘘寒问暖,照顾有加。就是沈德,在他四岁之时,便也经常考教他的功课,之后几年更是请了夫子,专门教导他学问,是用了心的。 正是因为这些恩情,他才能在沈家生生受了这些年的磋磨,不管如何都是告诉自己,这是欠了沈家的。 他本想着,等自己成年,便自请划出族谱,离开沈家,可现在呢? 便是沈德因为工作上的失误被停了官,周氏也要算在他的头上。说都是他这个灾星,才害的沈家家宅不宁,儿子病体不愈,老爷官运受挫。 轻嗤了一声,沈凌翻了个身。 其实他自小便记忆超群,过目不忘,即使是两岁多被拐的年纪,他也依稀有些印象。 他记得自己总是窝在一个妇人温软的怀里。她的身上有特别好闻的香味,总是轻柔的叫着自己狸奴。而他坐在妇人怀中,入目的皆是雕梁画栋、宝珠美玉,入手的皆为绸缎绫罗。印象中最深的,更是一尊衣饰华丽的纯金观音坐像,特别的是那观音的眼睛似是用纯黑宝石镶嵌而成,对上时,便是直刺人心的震动。 从前在还未知晓自己为何被厌弃时,他还试图争取过周氏的感情,但奶娘林氏的那番话,直接打破他的幻想。之后每每受到磋磨,他便只能靠着深藏在脑中的记忆惶惶度日。 如今,他已经学会不再对任何人和事抱有幻想。 不管是曾经待他如亲子的沈家,还是记忆中那富丽堂皇的宅子和妇人柔软的怀抱。 第三十章 再去松陵镇 忙了几日,转瞬就到了同赵常生约定的送货日子。 庄可卿提前几天就同李婶一家打了招呼,想借刘阿叔的板车一用。 “你这丫头,光借了板车,难道你还推的动吗!”李婶子插了腰对着她一阵数落:“我早便同当家的说了,到时陪你一起去就是,还能顺道帮我卖了秀活!” 知道李婶子是一片好心,庄可卿也就不再推辞,再者说板车笨重,她一个人的确也推不动。本想去张家请个小伙子帮忙,但既然李婶早就安排好了,那便下次吧。 只是这生意,一个月就要跑上三趟,总不能次次都让刘阿叔帮忙的,总得想个法子。 现在村里,能和自家说的上话的,便只有刘家和张家。倒不如自己跑一趟木匠那边,定一辆板车,再许张家一些银钱,就当雇个人同她一起去镇上送货。 心里打定主意,庄可卿却是没同李婶子说,倒不是怕李婶子说她见外,只是这求人帮忙的事,一次两次便是算了,如果当成个理所应当的,时间长了,总是会惹了人厌烦。 当日清早,庄可卿还是同刘阿叔在老地方汇合。 同上次轻飘飘的背篓相比,她这回东西多的很。 因为早就打算在镇上开拓豆腐市场,庄可卿这回也是铆足了力气。不光准备了约定的豆干豆皮,还又装了千张,素鸡等新产品。只可惜因为怕路上颠簸,坏了形状,嫩豆腐只带了一板,倒是老豆腐多些,带了两板。 母女二人将东西抬到板车上,秦蔓枝又给女儿和刘柱子塞了些面饼和豆浆。 “可儿路上就拜托你了。” 虽然已是庄可卿第二次去镇上,但毕竟不是大集的时候,路上同行的人少,她还是有些担心。 “秦大嫂,放心吧,有我在呢,不会出问题的。丫头这么能干,想来这次会很顺利的。” 刘柱子自是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便出声宽慰。 “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出发了。”最终还是庄可卿开了口,秦蔓枝才松开手,依依不舍的目送二人离开。 其实她是很想同女儿一起去的,但家中有豆腐生意,还有阿满要照顾,实在走不开身,只能盼着他们今天顺利些,能早早回来。 刘柱子推车是推惯了的而庄可卿有了上次赶路的经验,这回速度也快了不少,天还未大亮,两人便到了松陵镇的城门外。 今日不是大集的日子,门口冷清了不少,两个睡眼惺忪的卫兵打着呵欠在门口值守,见了他们,草草的检视了下板车上的货物,收了钱就让他们进去了。 “庄丫头,我们是先去送货,还是先去卖货?”刘柱子没个主意,再说这生意本就不是自己的,他更不能做这个主。 “那便先去泉水街吧。虽是时间还早,但那小公子家中是有仆人的,即使我们去的早了,也打扰不到主人家休息。”庄可卿想了想回答道。 “那就听你的。”说着,刘柱子就捉了路边一个卖早点的,同对方打听了泉水街的位置,推了板车就走。 泉水街就在松陵镇中央偏东边一些的地方,颇为僻静,整条街道都是铺了整齐的青石板,住户的门口有的种了些花草,有的放了个摆件,同镇子的其他地方很有些不同。 他们到底是来的太早了些,整条街还没醒。 “哪家是赵家?”刘柱子推着个板车,一户一户的寻摸。 他刚刚问路时,人家也不晓得赵家是哪家,只让他去泉水街自己找,还说到了一看便知。这时候他见各家门前有的挂了灯笼,有的挂了牌子,上面都写了字,就猜想着这些莫不是就是住户的姓氏? “哎呀,咱也不认识个字,这大早的,街上连个人也没有,如何找的到赵家!”懊恼着摇头,刘柱子有些着急。他本想着早些送完货,自己和丫头还能赶着在南街占个好位置卖豆腐呢,现在怕是不行了。 “刘阿叔,别急,我有上次那个小公子给的条子呢,上面有他名字,我们对一对就知道了。”庄可卿笑了笑,装模作样的拿出那张纸条,指了上面落款的赵字找了起来。 刘柱子跟在后面感叹着。 要不媳妇就说庄家丫头聪明呢,这脑袋可比他灵光多了,就是个做生意的料。 不多时,庄可卿就找到了赵家的门牌。 这家人正对着街道的院门不算小,门口左右两边各一个镂空的石头灯笼,里面一摊烛泪,翘起的四个角上皆垂了石牌,上面正是赵字。 还挺别致。 庄可卿觉得颇有趣味。 招呼后面的刘阿叔把板车停在一边,她走上前去,拍了拍门上的狮口铜门扣。 没过多久,他们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接着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来的是个年轻的门子,不过二十来岁,此时眼角还挂着因为打了呵欠而流下的生理泪水。 他歪了歪头,见外面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同一个汉子,有点闹不清对方这么大清早是来做什么的。 “送菜的么,今日怎的这么早?”他揉了揉眼睛,又伸了记懒腰。 “送菜都走后门,你们如何跑这儿来了?”视线瞥了一眼板车上堆的满满的东西,他又说道:“罢了,东西先放门口,过会我让人来抬,你们先走吧。” “哎?可是!”刘柱子听了门子的话就要跳起来。 什么放了东西就走,说好的钱可还没付呢,想赖账不成! 庄可卿一看对方说话就知道那人根本不晓得自己今日要来送货的事,就一手抓了明显有些激动的刘阿叔的袖子,一边解释:“这位小哥,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是同贵家主人约好来送豆干的,说了当日送来便结清货款的。” 说着她又掏出当日赵常生写了纸条,递给门子,让他看一看。 耳中听了豆干二字,门子就已经明白了一二,但他还是接了条子看了个清楚,才又把它递回给庄可卿。 “即使如此,你们便随我来,只是下次可不能走这正门了,回头我给指了后门,下次尽可从那里走。” 庄可卿二人点头称是,接着刘柱子便是要把车也推进去。 门子立马拦了。 “哎?做什么呢!这推车怎好从大门走!这样吧,你们来一人,取了东西和我进去!” 第三十一章 介绍 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门子既然这么说了,庄可卿就收拾了约定好数量的豆干豆皮,另外又切了一块嫩豆腐、两块老豆腐,并着些千张、素鸡之类的,用一个藤筐装了,就这么背进了赵家。 刘柱子只能推着个板车留在外面。 他心里急啊,可没办法,只能杵着干等。 庄可卿倒是一点没怯意的。那日观赵常生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小公子,言语和善做事妥帖,想来家风不错,既是这样,那家中下人也必是规矩的,欺上瞒下,仗势欺人的几率不高。 门子带着她,穿了红漆正门,绕过雕刻精致的福字团花影壁,顺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就在十足烟火气的厨房门口停下了。 “把带的东西给厨子吧,然后跟我去管家那儿领钱。”门子招呼她站在一边,自己进了厨房叫了厨子出来。 厨子贾生是个膀大腰圆的白胖子,他早听说了孙少爷定豆干的事儿,就等着材料到手,好让自己施展一番。而且做了这么些年的菜了,他还没见过这样的新鲜吃食,听说老爷太太们吃了没说不好的。 得了门子的话,他急急的放下厨刀迎出来,就见个小姑娘正把肩上的背篓子往下卸。 “哎!我来我来!”贾生上前一手就提了藤筐。 “多谢大叔。”庄可卿抹了把额前的汗水笑眯眯的道了谢。 他接了东西都要回厨房,可却被一下拦住了。。 “大叔,您稍等。” “何事?东西我已收到,你自可去领钱了。” “大叔,这豆干豆皮可是新鲜物事,到底该如何料理,想必您还没什么头绪吧,不如我给您说说?” 这话一说,贾生来了兴趣:“你这小姑娘,倒机灵的很。” 他便放了筐子,抱着双臂依了厨房的门,打算好好听一听。 一边的门子赵平也是啧啧称奇。这厨子贾生,外形生的实在不怎么和善,可这小姑娘,看着还没成年了,怎的都不害怕?竟还说服了他听讲? 他可是清楚记得送菜的刘大见了贾厨子都是乖乖闭嘴,不敢多叽歪一句的。 这边庄可卿走到藤筐边,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往外拿。 “这是嫩豆腐,和肉酱烧了最是美味,用来做汤,则是清新去腻。这是老豆腐,最好用油煎了,放些葫叶花椒,调了酱汁淋上去,滋味辛辣醇厚。” 张口只说了两样,厨子贾生就从门边站直了。 他只见小姑娘又从筐里拿了一摞白色的豆干,说道:“这是贵府少爷订的豆干,这回您大可将它全部切成细丝,汆水去了豆腥味,之后再合了火腿丝和大骨汤稍炖一会,定会鲜香扑鼻。” 门子都听楞了。这做法一样一样的,听上去虽是简单,但似乎真的很好吃的样子。 可庄可卿还没说完呢。 她就是要一鸣惊人,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大户人家宴请必是不少,好好教了这厨子,总有自己豆腐出彩的一天。 “还有这千张,裹了调味的肉泥,或卷或包,抑或打了结直接同肉炖了,必定肉香四溢却毫不油腻。” “另外这素鸡,切片煎了,和酱烧,记得多放些糖,最是下饭。” “豆皮我自是不说了,无非凉拌和做汤,您厨艺定是比我这个乡下姑娘好的多,大可想些复杂花样。” 到了最后,庄可卿还要捧上一捧,直把贾厨子说的眉开眼笑。 赵门子算是服了,这姑娘一张嘴这么能说,怪不得自家少爷能一下定上那么多的豆干。 这倒是他想岔了,不过并不妨碍庄可卿能说会道的事实。 贾厨子心满意足的把东西都收拾出藤筐,赵平就带了庄可卿去管家那儿领钱。 “20块豆干、20块豆皮,兼辛苦费50文,共是150文。”赵府管家是个瘦高的中年人,样子颇为严肃。他当着庄可卿的面数了钱,确认无误之后,才递给她。 “多谢管家。”这时候小姑娘却是乖觉的领了钱不出声,待管家挥挥手,门子才带了她出去。 “你还真挺能说的。”门子赵平早在刚刚那一通美食描述攻击下拜服了。他感叹着送了庄可卿出正门,同外面推车的汉子汇合。 刘柱子在外面等的早就急了,不过送个菜而已,竟是这么久都不出来。脑中臆想了不知多少种可怕的事情,他差点就要冲上去敲门了。 就在这时,赵府的门打开了,刚刚还有些倨傲的门子,此时竟对着丫头和颜悦色。 “对了,我便带你们去一趟后门吧,免得你们下次又找不着地方。” 刘柱子见那门子还要主动带他们绕去后院,实在是惊的合不拢嘴。 “这便谢了赵大哥。” “这哪用的着说谢。” 庄可卿招呼了刘柱子一起,跟着赵平顺着后面的一条小路拐到了赵府后门。 赵平把人送到了转身就要走,却是被拉住塞了一快豆腐。 不大,成年人手掌一半大小。 可架不住这东西新鲜啊,刚刚姑娘可都说了,除了豆干豆皮,其他都是新品种,连老爷少爷都没得吃过的! 得了东西,赵平喜笑颜开,目送两人走远了,才又回了赵府。 “丫头,你这咋去了这么久?”刘柱子还是不放心,他纠结了一会,终归是问了出来。 “刘阿叔,您不用担心,我只是送完了货,在同主家厨子说说这东西该怎么做,免得做了难吃,反倒砸了咱豆腐的招牌。”庄可卿笑了笑。她知道刘阿叔做事谨小慎微,刚刚确实是把他吓到了,这回如实说了反而能让他宽宽心。 “那便好,你娘放心让我带你出来,我必是要护了你安全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刘柱子嘴里唠叨着,脸上紧张的表情这才松快下来。 经了送货一耽误,松陵镇的早市早就开始了。 出了赵家后门的巷子,还未到镇南,这一路上光是卖早点的就五六家,不拘什么面条包子之类的咸口的,还有油炸的甜糕和蒸了香甜的窝窝。 直让庄可卿只简单塞了块面饼的肚皮又咕咕叫起来。 不顾刘阿叔的反对,她直接买了三个大肉包子,自己一个,分了对方两个。 刘柱子道了谢却是没吃,只用油纸包好了塞进藤筐。 庄可卿猜到他可能是要带回去留给憨娃和李婶,却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第三十二章 热卖 松陵镇镇南多是卖菜摊贩,附近住的近的村民都是天不亮就进城,就图个菜蔬新鲜能卖个好价钱。 庄可卿和刘柱子推了板车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路边几乎都给小贩占满,早没什么好位置了。 “丫头,这菜市开的早,我们来的迟了!”刘柱子见街道两边没了位置,颇有些懊恼。 “刘阿叔,不着急,咱只要找个地方摆了板车就行,过会我来叫卖。”庄可卿不在意,今日货送了,150文到手,钱已是挣了些。 哪怕在镇上卖不出去,也不会亏上多少。 见庄丫头一点不担心,刘柱子也没那么急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胆子小又没主见,不过是没什么坏心眼的。 两人把板车推到个不起眼的拐角,待刘柱子把车停了,庄可卿就将剩下的豆腐和豆干等物都取了出来,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板车。 且不说这东西多稀奇多新鲜,这光是摆的样子,就是大大方方热热闹闹的。 刘柱子刚坐下喝了口水,打算就这样等着客人上门,结果水还没咽下去,就见小丫头吆喝起来了,惊的他差点把水呛出鼻子。 “雪白方天似水晶,老幼皆爱佳肴新,入得口中品一品,自然便要买回去!” 这里的小贩叫卖都讲个直白,多是直接了当的喊了菜蔬名字,再有些讲究的,不过强调了便宜新鲜,哪还有人专为卖东西,编了顺口溜的? 可庄可卿不同寻常,开口就是不着四六的打油诗,不过她声音清脆,又兼一股乡村少女独有的质朴,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这清早上南街来买菜蔬的人着实不少,在吵吵嚷嚷的叫卖声中,这道与众不同的声音和颇有意思的小诗当即引了人们的注意。 “这说的是个啥?” “雪白方天似水晶?何物?我怎的猜不出来?” “是那边的丫头在叫卖呢!” “走,看看去!” 庄可卿只喊了几嗓子,板车前就被围了个结实。 “小姑娘,你到底卖的什么东西?”一个布衣荆钗挎了篮子的大娘看了一眼面前板车上的豆制品,指了那板嫩豆腐问道:“莫不是这个?” “大娘您真是有眼力。”庄可卿嘴角浅浅一翘,环视了一圈围观的众人,介绍道:“便是这豆腐。” “豆腐?” “自然,取豆之精华,成这雪玉琼脂。大娘,要不要来一块?”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块嫩豆腐。 只见那雪白的一块颤颤巍巍的抖了抖,看上去非常软嫩柔滑。 可那大娘见她说的玄乎,却是怕这东西精贵,于是便道:“多少文一块?贵价了咱可吃不起。” “只需一文钱,即可得这么一块。” 切了自己半个手掌大小的豆腐,庄可卿笑了笑:“如何?来一块吗大娘?” 一文钱一块确是不贵,可看上去也不怎么大,一时间,大娘犹豫了。 “给我来三块!” 那老妇人不买,自是有其他人买。 “今日这嫩豆腐只有大半板了,数量有限,先到先得了!”收了三文钱,庄可卿把豆腐包好了递给来人,又说了句拱火的话。 这人啊,都有些从众心理,再加上饥饿营销的重锤,哪有不上钩的,一时间皆是递了银钱买豆腐的。 不消多时,一板豆腐统统卖光。 老妇人有些懊恼。明明自己是第一个问的,结果还没抢着,真是亏了大了。 “大娘,嫩豆腐没了,不如考虑买些豆干豆皮回去吗?也是豆腐做的噢。” 庄可卿卖了豆腐,试图再推销一下其他品类的豆制品。结果刚说了豆干两字,就被人认出来了。 “豆干?” “原来你就是前些日子卖了赵小郎君豆干的小姑娘啊!”一个中年男人直接递了五文钱过来:“快,给我包五块豆干,我要回去尝尝看这让赵小郎君一下包圆的吃食到底有多好吃!” 看样子这是上次城门口的目击者了。 可周围的人都不知道这人说的什么意思。 那人得了豆干,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等着回答,颇有些众星捧月的意思,更是得意。硬是把普普通通的一笔买卖,讲的同酒楼说书一般精彩。 经了这一遭,那豆干和豆皮也被一阵疯抢,很快就没了货。 没抢到豆干的人怎么甘心,这姑娘据说一旬才来一次,这次若是买不着,岂不是连显摆都要落人一程? 这么想着,这些人把本无人问津的千张和素鸡也都买光了。 刘柱子看着空落落的板车。 自庄家丫头吆喝起来开始,他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明明摆了摊子还没半个时辰,这货就都卖完了? 不对,应该说是被抢完的。 他闭上眼睛甩手给自己的脑门来了几下,又晃了晃脑袋。再睁眼时,依然面对的是空空的板车,和正在收拾藤筐的庄家丫头。 “刘阿叔,我的东西卖完了,您呢?我听李婶子说,还让你捎带了秀活卖的,可别忘啦。” 庄可卿没想到今日如此顺利,连收拾东西的动作都轻快不少。 刘柱子经了提醒,这才想起还有自家媳妇的事没办呢。 收了惊讶的心情,他又着板车去了相熟的收绣品的小摊,把媳妇的秀活卖了。 三个素线秀的荷包,得了30文。 至此,两人今日的任务都完成了,之后庄可卿又央着刘阿叔去了趟肉铺,买了两斤肉和五六根大骨,再带了些饴糖果子,这才踏上回程。 “庄丫头,你咋那么会吆喝,我听着都是读书人那一套,现下想学都记不起来了。” 出了松陵镇,离了熙攘热闹的街市,刘柱子才小心翼翼的问出口。 他就觉得奇怪的很。这丫头他也是从小看到大的,绝无认字可能,怎的那诗张口就来,一点都不带想的? “您也觉得奇怪了?其实就是刚刚去了赵府那遭,遇到了赵小公子,他得知我们要去镇上摆摊,好心给我支的招儿。”庄可卿走在板车旁边,同刘柱子解释。“我刚可记了好久呢。”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你进去那么长时间。”刘柱子是个老实人,解了疑惑自然不会再多想。 倒是庄可卿暗暗松了一口气。 刚刚她可差点就圆不上了。 心中默默对工具人赵小公子鞠了个躬,并决定下次定要多送些赠品以示感谢。 第三十三章 说话 庄可卿和刘柱子下午就回到了二李子村。 一路上倒是有些村民看见了,可没人上去搭话。 却是因为之前庄可卿弄那稻田养鱼的事弄的太过高调。不光不听众人好心劝说,还当场给大家了个没脸,所以现在关于她的风评,也非常微妙。 “这丫头太过浮躁,不是个实在的。” “种地这种事也敢插手,也就她那个寡妇娘由着她胡搞。” 不满的有之。 “要我说,人家有豆腐手艺,也不稀得那两亩水田的产出,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倒心疼起来了,简直笑话。” “就是,听说那豆腐生意都要做到镇上去了,不知得多赚呢。” 羡慕的亦有之。 可庄可卿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本村的名人,不过即使知道了,估计也就是一笑而过吧。 本来她做豆腐和养鱼,都只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而已,跟别人也没什么关系,随他们怎么说都行,反正钱最后都是装了自己口袋的。 待到了刘柱子家的院门口,庄可卿把自己的藤筐取下来。又从里面拿了一斤肉并一盒花生和饴糖,塞到了刘柱子手里。 “刘阿叔,这次多谢你。” “哎!哪能收你东西!” 刘柱子就要推辞,庄可卿也不理他,直接把东西往板车上一丢,人就跑远了。 李桂花听到门外动静,走了出来,见自家男人扶着板车把手,一副要放不放的纠结模样。 “当家的!你怎的了?” “哎!还不是那个庄丫头,又给咱好多东西!” 刘柱子对着板车抬了抬下巴。李桂花这才注意到板车上用草绳扎了的一块肉,和用小木盒装了不知道什么点心果子。 “既给了,咱便收了吧,你可别做那小家子气的样子,反倒惹了人不快。” 李桂花提了东西,转身把院门大开,让男人把板车推回来。 “今日怎么样?回来的这么早,难道是都卖完了?”她嘴里问道。 “哎,你是没见那场面,哪里是卖,直接都是抢的!”刘柱子想到当时的情景,还是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抢?” “你不知道,那丫头念了首诗,然后就一堆人抢豆腐,没半个时辰就全没了!” 见媳妇一头雾水,刘柱子把那场景实实在在的描述了一遍,只那诗他实在是记不住,也才没说。 “你不知道,这丫头精明,虽然镇上那豆腐也是一文钱一块,可至少比咱村里卖的小了一半还多呢。” “大半板,可不卖了块两板的价格,不消说还有别的东西,这次怕是至少赚了。。”刘柱子伸出一只手:“这个数。” 李桂花也是惊到了,就去这么一趟便能赚这么些,这生意做的划算。 不过羡慕归羡慕,她倒是没生出什么嫉妒来,反倒说:“你说那丫头精明,但我看她也是个实在的。咱村里的豆腐,现在都能用东西换了,每次还都老大一块儿,跟以前一样,从来不含糊的。” “那倒是。”刘柱子点头。 “既然丫头送了这些肉,那晚上咱就开个荤,对了,我的秀活你卖没卖了?”嘴上说着话,李桂花拎着东西去了厨房。 而另一边庄可卿回了家,秦蔓枝见女儿的背篓除了在镇上买的东西之外没有其他,便知道今日生意是做成了! 女儿真能干! 秦蔓枝骄傲的看着渴极了抱着瓷碗喝水的女儿。 饱满的额头,乌黑的长发,卷翘的睫毛,秀挺的鼻梁,虽是还未完全长成,却同年轻的自己有个七八分相像,是个容易招人爱慕的样子。转念想到李桂花同自己说的话,她又有些莫名的担心起来。 庄可卿哪里知道娘在想什么,她喝完了水,放下碗,就从自己的怀里掏出荷包,递给秦蔓枝前,还得意的抖了抖。 “哗啦啦”的声音吵醒了阿满,惹的小宝宝在秦蔓枝的怀里咿咿呀呀的叫。 “阿满,你快些长大噢,阿姐买了糖糖,你长大就能吃啦!”逗着大半日未见的弟弟,庄可卿心情极好。 见女儿情绪不错,秦蔓枝想了想,终是没在这个时候说些扫兴的话。她打算过几日,等庄可卿不再往外疯跑时,再好好同她谈一谈。 而秦蔓枝这样想着,却不知有人早就打了算盘,就要付诸行动了。 “娘,我可听说那庄家的今日去镇上了啊,回来板车都是空的,带去的货怕不是卖了个干净。” 王三生的一副好皮囊。小麦色的皮肤阳光健康,浓眉大眼,身高腿长,看上去就是个精神的。 王婶子平生最疼的就是这个儿子,样貌好,又聪明,和老大老二比,简直就是鸡窝里的凤凰,注定了不同一般的。 “那你可得快些。这丫头虽是年纪小,可我看是个真能干的。”王婶子拉了儿子站在院子墙角:“上次去了趟镇上,光是送货的辛苦钱可就50文,再加了卖货的,可不得将近200文了。” 王三不用她娘再说,他早就打听的清楚。 原先村里嫩豆腐一文一块,老豆腐两文一块,光每日两板豆腐的进项,不也得二三十文了。再加上每旬一百五十文的送货钱,这加起来…… 想到那个可能的数字,他心都醉了。 要不是那娘俩是个傻的,允了人用柴火和豆子换,怕不是赚的更多! 自他成年以来,这十里八村的,凭自己的外貌,想勾搭个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等他得了这豆腐方子,岂不是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了! “娘说的话听见没?”王婶子用手肘捣了捣不知在想什么的儿子,提醒道。 “嘶~” “娘你可得轻些,打坏了我,谁给您骗那豆腐方子去?” “嗐,瞎说什么呢?如何是骗?”王婶子脸一板:“那庄家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总要人帮扶,我王家人多,又都是青壮,你又生的一表人才,娶了她家女儿,还能亏了她们不成!” “对对对,娘您说的都对,是儿子说错了。”虚虚的往自己脸子上拍了两记,王三拉了他娘。好说歹说又要了20文,说要去镇上买些小姑娘喜欢的首饰花样,到时送了那丫头,也好当个定情信物。 王婶子虽是抠门,可为了生钱的方子,硬是咬咬牙给了。 只喜的王三搓着手,笑眯了眼睛。 第三十四章 商量 接下来几日,庄可卿在家卖豆腐,伺候毛鸡仔,偶尔去田里溜达一圈,看看自己的鱼苗。 期间还提了豆腐往村长那跑了一趟,想问问那租地搭磨坊的事儿能不能行的通。 “村长爷爷,我这石磨快好做好了,上次和石匠都说定了的。” 庄可卿绕着村长李树打转,直绕的小老头是头晕眼花。 “停,你给我停下再说。” “哎,就是上次和您商量的事,您不是说要考虑的嘛。”舔着脸蹲下,庄可卿做出一副天真少女的模样,试图博取一些好感。 李树其实心里早就同意了这丫头的想法,私下里也找了村中几个耆老商量了。他们都觉得,只要这甚的水力石磨真的那么好使,就是村里出钱修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村长心里清楚,最近因为弄的什么稻田养鱼的法子,这丫头很是遭了一波人的反感。不如趁此机会敲打敲打她,至少不要做事总是这样冒进。 石磨这事得是村里牵头,可总还得照顾点村民的意见,如果大家都不同意,那也没戏。 “丫头。”李树闭着眼睛,抚了抚自己的胡子。“你这稻田养鱼的什么法子,可有人告到我这儿了,说你没有农民的本分,白白糟蹋田地,需得给你些惩罚才是。” 本来以为村长要说石磨的事儿呢,可转眼老人家却提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可就这样,庄可卿也不带怵的。 稻田养鱼的法子可是我农业大国经验了多少年,实现增产增收的好法子,怎么到了你们口里,就成了白白糟蹋田地了? 不行,这我可得解释解释。 于是她站了起来,对着村长就是一顿输出,把稻田养鱼的优点一一列出,最后还特别强调,自己不过是想先在自家田里实验一下,如果真的可行,那大家一起养鱼赚钱又有什么不对。 她可是为了大家着想! 就知道这丫头是有主意的。村长此时睁开眼睛,点了点头,此时他早就忘了刚刚打算敲打庄可卿的心思。 “你那石磨何时能好?我记得你上次可是说了还得找木匠定水车的。” “这几日便能好,我倒是想尽快取回来。”庄可卿复又笑着凑上去:“这不早点拿回来用上,早点就能把您的石磨还了么。” 村长知她这么说不过是个幌子,只是想催自个儿把事定下。 “那我们可先说好了,等着石磨送到,你的水车做好。我,还有其他几个耆老,就在后山小溪那儿先试上一试,看这东西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好用。” “当然,不好用我就不装了!”庄可卿信誓旦旦的保证。 好不容易,她在村长这算是得了信儿,那这几日就能去木匠那边定小水车了,顺便还得再定个板车,最好是可以牵牲口那种。 最近这钱赚的比预想的快,想必再攒上一段时间,到了年底,怕不是都能买头骡子或者驴子了。等有了骡子,那镇上的豆腐生意,是不是可以天天开张了? 出了村长家的门,庄可卿努力提醒自己嘴巴不要咧的太大,免得又被村里人看了,说些闲话。 过了几日,便到了她同鲁石匠约好的取货日子。 可这石磨又大又重,她一人实在没得法子,只能去了趟刘婆子家,请了张大父子来帮忙。 “你这石磨有多大了?”张狗子同庄可卿混的熟了,问起话来直接的很。“那豆腐是用石磨磨的豆子做的么?” 张大听儿子一开就就是问了人家生意的秘诀,当即就给自家小子的脑袋上来了一记巴掌:“就你话多,好好推车!” 庄可卿倒觉得没什么,她这石磨磨豆子的法子,只需人稍微留些心,便能想到。而这豆腐如何点成,才是这最关键的秘密。 她之前一直用的是米醋,现在想想,觉得这用醋点出的豆腐,多少有些微酸,总是不美。不如下次去镇上时,看看药铺里有没有石膏卖。她记得石膏可是味中药,有生熟之分,只不过豆腐要用的是熟石膏罢了。 还有那味道特别的卤水豆腐,只是这卤水是熬盐的副产品,而现在盐是官营的,怕是不好找。 心里琢磨着改进豆腐的方法,她这一路倒是没觉得出累来。等张大把板车停在石匠家门口了,庄可卿才回了神。 她朝石匠家的院子外伸了个头,见那鲁石匠正凿石头呢,便出声喊了一声。 “鲁大叔,我来取磨了!” 鲁石匠停了手里的活,双手在围袄上拍了拍,散了些石粉,这才走上近前开了门,引他们一行人进来。 指了指墙角那口中等大小的石磨,鲁石匠又转回去继续坐下凿石头。“剩下还有一百文,付了钱便能取走。” 明明做生意该和气生财,可他一句话硬邦邦的,活像要赶了人走。 庄可卿却没在意,她几步凑上去仔细瞧那石磨。 大小合适,用料实在,边角打磨的光滑圆润,连她之前要求加的部件,也都已经预先装的好好的。 这活做的细致,她在心里点点头,已是满意的很。 张狗子年轻气盛,见石匠态度这么差,心中有些不爽,就想出声说话,被庄可卿拦了。 她拉了拉狗子,冲他摇摇头,又从荷包里数了整一百文出来,放在鲁石匠旁边的石桌上。 “您收好。对了。”庄可卿又转回板车那儿,从上面取了早就准备好的豆腐和豆干,放在了铜板的边上。“这些就是个简单心意,您活做的又快又好,实在帮了我大忙。” 说完,她就招呼张大和狗子抬了石磨。 到他们走出院子的时候,鲁石匠都没抬头。直到那吱吱呀呀的板车声远了,他才看了眼桌上的铜钱和豆腐。 这豆腐他上次就尝了,的确不错,自家老娘也很喜欢。他倒是没想到这丫头取货还能再送些来,确实是有心了。 只是刚刚也没得问起,她到底住哪个村,以后要是老娘想这口了,得去哪儿找呢。 头一次,鲁石匠竟为自己笨拙的口舌烦恼起来。 第三十五章 石磨到家 庄可卿取了石磨,之后也不耽误时间,三人闷头就往回赶。 这石磨沉重,张大自己把着板车扶手,两个小的在边上扶着,一路倒也没出什么差错。没想回了村,倒是引了路过的村民瞧的稀奇。 “张大,这石磨不错啊!怕不是得花不少铜板吧?” 张大生性木讷,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不说话,只埋头推车。 这磨也不是他买的,今日只不过是来帮个小忙,自己也不好越了庄家丫头回了人家的话。 那村民见他不回答,以为他故意装样瞧不起人,说话间语气也有些酸了。 “呿!放着村里好好的碾子不用,非显摆什么石磨,瞧不起谁呢?” 庄可卿见那人越说越不像样,知道张大是个口拙的,刚刚一定是顾虑了自己才没回那人的话。就同上次摞田一样,没自己开口,即使被人围着问,也都没说半个字。 于是她便开口对着那个村民说道:“大伯,这是我家定的石磨呢。” 小姑娘笑眯眯的,好像没听到刚刚那些酸话一般,倒让那村民闹了个红脸。“哎,我也不是那意思。” “我知晓,那我们这便走了?” “走好走好,小心点着啊。” 待庄可卿一行人走远了,那人才回过神来:“?我刚不是要打听这石磨多少钱来着吗?” 秦蔓枝知晓今日女儿央了张大帮忙去取石磨,便早早在家镇了清凉的浆饮,就待他们回来时能喝上口舒服的。 “娘,我回来了。” 庄可卿让狗子扶好车,自己开了院门,好让板车进来。 秦蔓枝听见女儿的声音,便出门迎了上去。一出屋门就见板车上放着一个成人手臂那么宽的石磨,比现在用的大了两倍不止。 “如何定了这么大的石磨,咱能推的动么?”她口中喃喃着,心下已是有些茫然了。 张大停了板车,冲她打了声招呼问道:“秦嫂子,这石磨放哪里,我直接给你搬到地方,免得你们后面不好挪动。” 庄可卿早就把地方空出来了,她见娘呆站在门口,怕是喜的过头了没反应过来,就接了话头,让那父子二人抬了东西往厨房放。 庄家的房子整体都不算大的,厨房也只是普通大小,现在放了这么大一口石磨,空间一下就拥挤起来。 但庄可卿高兴啊,有了石磨,知晓了具体尺寸,她便可以去定水车了,而且是一会就去。 石磨到位,三人从厨房出来。 秦蔓枝站在院中,还因为刚刚的失礼有些不好意思,此时见几人出来,忙端了饮子过来,一人倒了一碗。 “喝些解解渴。” “多谢婶子。”狗子最是不生分了,他知晓庄家东西样样好吃,这饮子定不会差了,端起来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完了。 “果真好喝,酸酸甜甜的。”狗子舔舔嘴唇,还想再来一碗。结果被他爹一瞪,便缩了脖子不敢再要。 “这儿还有很多,你们辛苦了该多饮些。”秦蔓枝又给狗子倒了一碗,喜的小伙子龇了一口白牙。 “这酸果饮是用后山上的酸李做的,值不得什么钱。喜欢的话,便带些回去。”庄可卿知道娘做这些果子饮最是拿手,此时也不藏私,直接取了小瓦罐来,装了满满一罐递到狗子手里。“就当时谢谢你们今日帮忙。” 狗子无视了爹拒绝的眼神,乐不得的接了。如果不是因为庄可卿比他年龄小,他都想亲热的叫声阿姐。 这边石磨事了,送了张大他们出门,庄可卿便同娘回家用午食。 “可儿,你如何定了这么大的石磨。”给女儿夹了一块肉酱瓜,秦蔓枝说道:“你我皆是女子,气力有限,用个小磨便够了的。” 没有责怪的意思,也并不是怕浪费银钱,只是担心之后磨豆的工作不好做。 “娘,我没说吗?” “这石磨我们大概是推不了多久的。” 往嘴里塞了大口的杂粮饭,庄可卿见娘有些欲言又止,就知道她误会了。 囫囵喝了口汤,把饭咽了,她才继续解释。 “我打算做个水力的石磨,如果成了,就是这石磨再大,以后也是不用我们自己花力气的。” 她也没具体解释水力石磨是个什么东西,只同娘说用过午食就要去木匠那边定那水力石磨要用的部件。 秦蔓枝自是相信女儿,也没多问。只是担心下午出发的话,办完事的时候恐怕天就晚了,回来不安全。 可庄可卿心里记挂着水车的事,坚持等不到明天。她午食随便对付了几口,同娘招呼了一声,取了些钱就出门了。 木匠住在大杏村,是远近闻名的好手艺,庄可卿到了的时候,正有一户村民因家中嫁女,要定些家什的,在同木匠讨论。 “钱木匠,这东西就拜托你了,活儿务必精细些,我就这一个女儿,嫁妆可不能寒酸了。” “你就放心吧,这活我亲自来做,决计不让其他人插手,保管你这亲家满意。” “既得了你的应承,那我便放心了。定金我先放这,三月后来取如何?” “当然可以,到时可别忘了我一杯喜酒。” 庄可卿站在院外,隐约听见两人对话,见这这钱木匠是个热络性子,沟通起来当比鲁石匠要轻松些,不免也松了口气。 可眼见天光有些暗了,就是她,也不免有些焦躁起来。 好在这时候那村民终于聊完出来,见外面还有个姑娘站着,就招呼了院里一声:“钱木匠,这儿又来一客人。” 木匠有些奇了。这天都要黑了,哪还有人这时候来跟他定东西,也不怕回程路不好走。 于是这边迎了出来,见是一姑娘,更是觉得不妥。 “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也不怕遇了什么事。” “木匠大叔,我只是来定东西的,不想出门晚了。”庄可卿不好说是你们聊天聊太久了,只岔开话题问订货的事。“现在您方便吗?” “自是方便。”有生意上门,木匠也没往外推的理,他带了人进来,就问对方要做什么。 “我想定个小水车,您能做么?” 第三十六章 夜路 “水车?” 钱木匠来了兴趣。 这十里八村的,有水车的村子掰着指头也数不出三个,而且都是村长出面请人来做,何时轮到一个小姑娘来订货了? “对,大概,这么大。”庄可卿比划了一下,约是比家中石磨大了一圈的样子。 她选择取了石磨之后再来定水车就是为了两者尺寸配套,免得着急做了之后,大小不合适。 “为何要做这么小的水车,怕不是娃娃的玩具吧?” 钱木匠倒没有取笑的意思,只这事太过稀罕,他第一次遇见,实在有些好奇。 “木匠大叔,实在不是您想的样子。”庄可卿对这个木匠的刨根问底有些无奈,只好说点别的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另外我还想定一个可以推也可以拉的木板车,并一些小儿玩的玩具。” “哈哈,你这小姑娘,还说不是玩具,我看你就别蒙我了。”钱木匠以为自己猜对了,也就没再追问下去。只让庄可卿付了150文的定金,就让她赶快走。 “大叔,我何时能来取货?”庄可卿还没问清取货时间,当然不肯走。“这推车和玩小玩具可迟些,水车能尽快不?” 眼见天都要黑了,对方不仅不着急回去,还在这絮絮叨叨的问什么能取货。钱木匠都替这姑娘着急,恨不得送了她赶紧出门。 “十天!十天后来取行了吧!” 庄可卿这才喜笑颜开的道了谢,这回不用木匠赶人,她把定金往桌上一放,人就跑了。 大杏村离二李子村是有些距离的。 出了钱木匠的院子,其实天已经黑了大半。庄可卿没走过夜路,也从没在晚上出过门,此时说不害怕,那肯定是骗人的。 为何不听娘的话呢。哎。 心中虽是懊恼,可如今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只盼娘在家不要太过担心才是。 还好今日虽是天黑,但月亮出来得早,路上有朦胧的月光照着,还算不那么渗人。 现在这世道,村里人多是傍晚就吃完了饭,早早上床,为的就是省些灯油蜡烛钱。 所以这一路上,她跟本就没遇到个人。走的久了,听着稻田里传来的蛙鸣和虫响,庄可卿的内心反而难得的静了下来。 她还记得自己的前世。 繁华热闹的大城市,是连犄角旮旯都透着灯红酒绿的颓靡,人们不愿静,也不能静下来。欲望和贪婪推着他们不断往前,化身成千万亿颗不起眼的尘沙,最终还是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中。 庄可卿抬头,入目的是漫天璀璨的星辰。 她有多久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 前世自己汲汲营营,为的就是实现那个人的理想,得到那个人的肯定。但最终呢,不过是落的溺水而亡的下场。 回想起曾经的那些,庄可卿的脚步慢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有些颓丧,毫无平日里的自信活力。 她沿着小路慢慢的走,因着情绪不佳,便失了警惕。此时丝毫没注意到后面跟上了一个人。 那人正是王三。 前几日,他从王婶子那骗了二十文钱。趁着今日心情好,还到镇上去了一趟,没买首饰绢花,倒是弄了一壶马尿,喝的是骨头都松了。 从镇上出来,一路醉醺醺的往家走,眼见已是到了村口,酒都还未醒。 倒是见了前面一个姑娘,在朦胧的月色下漫步。 在他眼里,月光下的庄可卿背影纤瘦,身段婀娜,透着一股子乡村女子没有的轻薄忧愁,很有些说书人嘴里的佳人味道。 这醉眼迷蒙的,脑子也不清楚了,他就想着上去看看这佳人是否长相也如背影一般勾人。 “小、小娘子,你、慢、慢些走。”王三开口,一股浓郁的酒气喷出,污了乡间清新的草木香味。 庄可卿这才注意到背后不知何时跟了一个人。 她转头一看,对方迷瞪着双眼,脸颊潮红,站的歪七扭八,嘴里大着舌头咕哝着不知什么言语。明显的就是个醉鬼。 当下她便心生警惕,不回答、也懒的和对方纠缠,只自己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万幸此时已是进了二李子村的村口,再走不远,便能有住户了,也不怕这人乱来。 王三见了这小娘子回头,借着月光一看,长相当真是秀色可餐。虽是青涩些,但比平时见着的村妇简直美了不知多少倍,心下更是起了些龌龊心思。 可他一脑子浆糊,话都说不清了,见佳人理都不理他,还越走越远,不禁有些急了。 “小娘子,你慢。慢些,我不是什么坏人!” 庄可卿心道,坏人可从来不会说自己是坏人,而且瞧你那醉的路都走不稳的样子,也就别动什么坏脑筋了吧。 王三见自己开了口,那小娘子反而越走越快了,不禁酒壮怂人胆,自己也跨大了步子要追。 他跌跌撞撞的跟在庄可卿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惊的女孩拔腿就跑。 “哎,别跑啊!” 虽是步伐踉踉跄跄,但王三终归是干了些年农活的,加之人高腿长,即使是醉的腿都发软了,但此时他既然想去追,几下便也捉到了对方的衣袖。 一个用力,庄可卿都险险被他拉倒在地。 “你做什么!放手!” 死命的拽着自己的袖子,庄可卿没预料到情况怎会突然急转直下。明明只是个醉鬼而已,为何也生的这般大的力气,她使了浑身的力气也挣不脱! “小娘子,叫、叫声好哥哥,就、就放你走。” 王三咧着嘴,酒气一阵阵的往庄可卿的脸上冲,恶心的她差点没吐出来。 “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 “你、你要叫、便叫。正好让村里人都看看,哪、哪家正经娘子、这么、这么晚了还在外头闲逛。” 王三一个游手好闲的赖子,就算喝了酒,头脑有些不清醒,可污蔑的话还是张口就来。直气的庄可卿忍无可忍。 “既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 抬起一脚撩阴腿,庄可卿就给对方的胯下来的一脚,又趁着他双手捂裆惨嚎不已的时候,伸了二指,猛戳了下那双下流的眼睛。 “啊!” 至此,王三已经躺在地上打滚了,一双手不知是捂下面还是摸上面,只这惨叫倒是引了村里的狗子一阵狂吠,直到有村民点了蜡烛出来查看。 可那时候,庄可卿早已跑的连人影都没了。 第三十七章 回家 天黑的已经有些时候了,可女儿还未回来,秦蔓枝此时有些坐不住了。 她把阿满从床上抱起来,用布兜环在胸前,就要出了院子寻人。 夜晚的小路倒映着略显惨白的月光,秦蔓枝走了约莫十分钟,还是不见女儿身影,不禁急的要哭。 怀里的阿满似是感受到母亲剧烈急促的心跳,都开始不安分的扭动着哼哼唧唧起来,眼见就要大哭出声。 “娘,你怎么出来了!” 突然,前方传来一道声音,正是庄可卿。 秦蔓枝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当即松了,眼泪瞬间就溢出眼眶。她急急的奔上前去,抓了女儿的手,借着月光从上到下看了几遍,才放下心来。 庄可卿不着痕迹的理了理被王三抓的有些乱了的衣袖,安慰道:“娘,我没事,订货的时候耽搁了些,走的迟了,您别担心。” “阿满这么小,如何能在晚上出来,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她看了看还躺在娘胸前布兜里的阿弟,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抬头对娘说道。 “走走走,是该快些回去。”秦蔓枝此时见女儿好好的站在面前,便放了大半的心。 月光朦胧,她没有瞧清女儿略显凌乱的头发,以及额际的薄汗,只拉着她的手,两人搀扶着回了家。 待到用完了晚饭,庄可卿躺上了床,秦蔓枝才斟酌着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可儿,娘知你是个要强性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但你知道今日未按时回来,娘有多担心吗,娘以后不想再如此了。” 庄可卿已经意识到今日自己的急躁了。刚刚那一番事态,确实超乎了她的预计。 自穿越到这个地方以来,她接触的人和事都是非常简单的,在她的思维里,这里的人虽可能有些自私或嫉妒的小心思,但总体来说都是很淳朴的,并没有前世那样的尔虞我诈。以至于她真的忽略了不管哪个时代或地域,女性走在外面,总是要比男人多一分危险。 “娘,我今日已经知错了,下次做事之前定同您好好商量,不再让您担心。”她低低的说着,握住了秦蔓枝的手。 而另一边,王婶子正在家里哭天抢地。 “儿啊!我的亲儿啊!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就在不久前,她本来早已睡下,可不知是谁,三更半夜的在外面扯着嗓子喊她。 烦躁的蹬了老头子一脚,让他去开门,谁知竟是接了发鬓散乱,胡言乱语的小儿子回来。 这王三本就喝了个大醉,后来又被庄可卿上插眼、下踢裆,疼的栽倒在地,又不巧撞了地上的一块石头,生生把脑门碰的青紫,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只能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 王婶子心疼的肝都在颤。 “到底是谁下了如此狠手,把我儿伤成这个样子!” 王大和王二早听了动静,此时都聚在屋子里。面对着昏昏沉沉不断呓语的三弟,心中也是无奈的紧。 看弟弟这一身酒气的,就知道定是喝了个大醉。一个醉汉,又是晚上,这没看清路摔了碰了的,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弟弟这已算是好的了,想想之前庄大,那不是直接栽进了水田?要不是因为喝了大酒,能拔不出脑袋么,硬是生生呛死的。 可王二虽是这么想,但也不敢说。他可是对自家老娘的性子清楚的很。家里就老三这么个宝贝疙瘩,要这时候说什么不好听的,老娘可不得抽了棍子打死自己。 只王大是个老实的,见弟弟摔的头也肿了手也破了,当即就去打了一盆水,要给他清洗伤口。 只是他端了盆子过来,就被王婶子一把夺了手巾,好像怕他粗手笨脚的伤了人似的。 老妇人小心翼翼的为给小儿子擦脸,倒让王大站在边上显得多余了。 “娘,娘我疼。”清凉的手巾敷在伤口上,有些轻微的刺痛。王三略有些清醒过来,见是王婶子,心中突然来了底气,张口便呼痛。 “我的心肝噢,娘给你擦擦就不疼了。”把手巾又在水里浸湿了攥干,王婶子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你快些告诉娘,都是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 “呜,都是那个小**害得我!嘶~娘你轻些。”这时候,王三的酒已经有些醒了,但他哪还记得刚才那个姑娘长什么样子。 他只记得那狠狠的一脚和迅猛的两指,而且现在只要一想到那场景,他的胯下和眼睛都生出一股子隐痛来。 “什么小**?三弟,你说话可不能如此无礼数。”王大见弟弟讲话口中不干不净,心知这次事情多半是他自找的,身为大哥,可不能由了他乱说,坏了人名誉。 结果就是,王三还没说话,他倒是被王婶子骂了一通赶出屋子。 “怎么不是小**?!把我宝贝儿子弄成这样还不是小**?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哪配做三儿的亲大哥!奶奶的,要是让我知道了是谁干的,我不掀了她家的屋!” 王家闹腾了一整晚。 直至第二日,隔壁邻居见了王婶子,都还问起她家昨日到底是出了啥事了,就听老嫂子喊了一宿。 王婶子根本就是个不怕难堪的,直将她儿子的伤由一分说成了三分,还扬言要找到那个小贱蹄子,为她儿报仇。 可村里谁都是当个笑话听的,甚至有些村民还觉得这王三就是该的。 谁不知道前些年,王三骗了隔壁村的李花儿,许了人家的婚事,结果骗了人身子倒不认了,最后那女娃也是命大,要上吊没上成,只是最后被他爹远嫁了个瘸子,现在过的恐怕也是不怎么好。 像这样祸害女娃的人,竟是还是自己村的。 出事的那段时间,二李子村的人出去都觉得没脸。 而庄可卿经了王婶子的一番宣传,才知道当日欲对自己不轨,又被惩治了的,是王家老三。到这里,她对这王家人的观感是越来越差了。 不过事已过去,那王三也得了教训,听说是还躺在家里下不了床。 庄可卿也不在意,更不怕那人之后认出她来,只觉得恶人自有恶报,就算是之后王家找上门来了,她也有的是法子对付。 第三十八章 八角 时间过的飞快,等着水车完工的间隙,庄可卿又去镇上交了趟货。 这次是张大和他儿子狗子陪她去的。 经了她上次的提点,贾厨子用那些豆制品做了不少新鲜菜肴,得了老爷太太的喜欢,在府里地位都比从前高了些。 所以趁着这次庄可卿再来之前,他便得了老爷的许可,要多定些。 豆干、豆皮数量加倍,嫩豆腐老豆腐各半板,再加上素鸡,千张等物,硬是把送货的产品价格翻了翻。 “如何?我老贾还算仗义吧?”贾厨子对着一个小姑娘称兄道弟的,一点没让厨房的帮工惊讶。 谁不知道豆腐这物事现在再松陵镇可是有钱也难求的,现在不紧着定一些。再想要,也只能等着下一旬了。 “贾叔自是厉害,我家生意以后还得靠您!” 庄可卿也不稀得那些吹捧的话,本来做生意便是如此,如果她像鲁石匠一般,那家里的豆腐做的再好吃,怕是也没人愿意买,生意迟早会黄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次赵家能一下要了这么多,剩下的这些过会去南街怕是不够卖了。 “对了丫头,你下次来时,记得再多准备些。我家老爷请客,点名了要你这豆制品唱主角了。”贾厨子也乐得和她亲近。 这丫头,不光东西卖的好,这头脑也是个灵光的。看这豆腐产品从无人知晓,到现在一块难求,就知道她以后是能有些造化的。 “知晓了,多谢贾叔。” 庄可卿出了赵府的门,又让张大把车往南街赶,可还未到地方呢,就被上次买了豆腐的人认出了。 他们直接就在路上围了车子,把剩下的货一抢而空。 不说狗子了,张大都是看呆了。 这豆腐在村里,每日都有的卖,而且还能用柴火和豆子去换,虽是一开始有些新鲜,但现在总归也就是个普通吃食。哪成想这镇子里的人,明明比村里的人吃的好,用的好,穿的好,结果还对着豆腐这么疯狂呢。 你看这还有差点因为抢不着而吵起来的,也是真稀了奇了。 张大根本想不到这样的火爆场景。村里也从来没人议论过。 这还多亏刘柱子嘴紧,从来不在村里和人乱说,不然,她庄家早就做了那出头鸟,要被人羡慕嫉妒死了。 这还没晌午呢,东西全光了,张大寻摸着是不是就该回去了。庄可卿倒是不急,她还记得要去药店看看石膏。 之后便转去镇东。 松陵镇只一家药铺,庄可卿让张大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人进了去。 “掌柜的,可有石膏?” “石膏?那是何物?”药店掌柜站在柜台后面,对面前这个小姑娘口中的石膏不明所以。 是没有么?庄可卿有些遗憾,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 “就是那种白色的,还有生熟之分,遇水会发热的那种东西。”她试图描述自己要的东西。 “啊,你说的莫不是石粉?”掌柜的恍然大悟,随即从身后几乎占了整面墙的方格柜子里,盛了两种粉末出来。“可是这个?” 面前的赫然就是庄可卿要的石膏。 “对对,就是这个,我只要熟的,麻烦掌柜的称上二两。”这边付了钱,那边药店学徒已将东西用油纸包好,递给了她。 庄可卿拿了东西正要出去,就见有送货的药材商上门了。 那药材商进了店来,同掌柜的点个头,便招了招手,就让门外候着的脚夫卸货。 庄可卿想出去,可那马车正巧把大门堵的严严实实,连个侧身的缝隙都没留。 “客官,实在不好意思,能稍待一会吗,这边马上就能好了。”掌柜是个和善的,特地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同她解释。 “没事没事,我不着急,便是等上一会也没碍着事的。” 今日生意做的又好又快,她心情好的很,此时也不着急,干脆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忙。 好些布袋全堆在那辆马车上,脚夫收拾了几大包下来,合力抬进药店。 大概是有的麻袋口没封紧,庄可卿眼见有东西掉在地上。她看没人注意到,便想走过去捡了,还给人家。 结果,还真是好人有好报,偏巧让她发现个好东西。 八角! 红烧、卤货的必备香料! “掌柜的!” “嗯?”掌柜在看着伙计指挥搬货,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还没反应过来呢,眼前就被怼了一粒东西。 “掌柜的,你这里竟有这个卖?”庄可卿高兴的不行。 “你说这八角茴香?”掌柜定睛一瞧,见不过是个普通药材,“这便是个药铺都有的。” 听了这话,庄可卿心里升出一股隐隐的激动。 “那白芷、豆蔻、桂皮、甘草、香叶、丁香、草果这些都有吗!” 掌柜的被她连珠炮似报出的名字砸的晕头转向,“小姑娘,你体谅下老人家,慢些说可行?” 好在现下药店没什么人,掌柜也是个耐心的,两人寻摸了大半天,才将药材找的差不离。 之后庄可卿足足在药店花了近200文,才将这些卤料都买齐了。 出了药店,她见日头已到正午,便和张大父子说一起找地方吃个午食。 张大哪里肯,他自带了几块干面饼子,本打算和儿子就着清水分一分直接对付了的,可庄可卿却是不同意。 她今日高兴啊,不光卖了货,还得了新材料,这意味着后面不光是豆腐生意,就是走其他的路子,也许自家都能支棱起来了。 于是她也不理张大的话,直接就坐进了路边一个人最多的食摊。 “老板,都有些什么吃食?” “馄饨、鲜肉的菜肉的都有,还有阳春面、羊汤面,浇头有肉沫的,酱肉的,或是小菜的,尽可选了。” “那便给我来三份酱肉浇头的阳春面,再给这二位各加份鲜肉馄饨。” 张大可是惊了,这肉面和馄饨怕是得花不少银钱,张嘴就要拒绝,但庄可卿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就将钱付了。 “张大叔,我钱已付清,您不吃可就是真浪费了。” 狗子在边上早就闻着香味走不动了,此时见爹没了声音,索性就挨了庄可卿坐下,伸着脖子等店家上面。 张大见钱都付了,不好在推辞,便也只能找了凳子坐下。 第三十九章 准备 食摊老板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三碗热腾腾的酱肉面就上了桌。 狗子早就提了筷子,面一上来就夹了块肉塞嘴里,吃的香的很。张大则是捞了大口的面,见儿子肉吃的好,又要把自己碗里的肉拨了给儿子。 “张大叔,狗子哥要是肉不够,尽可再加一份,您好吃您自己的,推了一上午车,也挺花力气的。” 庄可卿自是明白张大的心思,因为秦蔓枝也是这样对她的。就是以前庄大还在的时候,家里有口干的,她娘都是从口里省了给她,自己不惜的吃的。 不等张大开口,她便又让老板给狗子加了份肉。这时候,馄饨也上来了。 他们三人的围着的四方小桌上,现在已经被几个大碗摆满了。 这老板做生意实在,说是酱肉面,上面浇头的肉块就足有五块,更别说那馄饨,个个皮薄馅大,直吃的狗子没功夫抬头。 庄可卿也是饿了,她先是喝了口阳春面的汤头。 有些清淡鲜味,混合了上面浇头的酱香,还可入口。 上面的酱肉呢,吃进嘴里倒是不柴,大概是调味只用了豆酱的缘故,没有很好的压下那肉骚味,细嚼的话,那味道更是幽幽的往鼻腔里蹿,实在不能算是美味。 她想到前世做肉都要放些料酒去腥,再用香料来炖,可在这里,因为酒是粮食酿的,国家明令限制了每年出产的数量,以至于酒价奇高,根本不是这种小本生意可以用的起的。 亏的我买了香料。庄可卿暗暗高兴。 她打算吃完午食,就去肉摊,再买些内脏下水之类的,回来做做实验。 狗子正是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龄,一顿风卷残云,第一个干光了面和馄饨,紧接着张大也吃好了,两人把汤都喝的干净。就庄可卿吃的最慢,不过好赖也是全部吃光,只最后汤喝不下了,狗子还可惜了一阵。 之后几人吃饱喝足,推了空车,一路来到南街的肉摊处。 已是过了晌午的时候,因着天热,此时摊子后面的屠户都有些昏昏欲睡,连叮在肉块上的苍蝇都稀得去赶。 庄可卿走到肉摊前,见木头搭的简陋台子上,已是没几块肉了,便想先问问还有没有大骨了,之前家里日日炖汤,早吃完了。 “大叔,您这还有大骨不?” 张屠户抬了抬眼皮,一眼就认出了庄可卿。 这姑娘他有印象。 不过来了两次,但次次都是买了好多剃了肉的大骨。也不知这光溜溜的骨头,回去能做什么。莫不是家里养了狗? “有。” 张屠户从身后捞了一个大筐出来,里面至少放了五六根大骨。 “要几根?” “都给我吧。”庄可卿可不嫌骨头多,这东西便宜实惠,家里用来炖汤好的很。 “您这还有内脏下水吗?”她还没忘记要做卤料实验的事。 这卤货,就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放一起才会好吃,光是肉块,反倒没什么滋味。 “你这丫头,今日怎的又要下水了?”张屠户稀奇,“先说好了,这下水不好处理,味道也腥膻,虽是便宜,做了难吃可别怪到我头上。” “不会不会,家里人就好这口呢,麻烦您给我看看东西。”庄可卿现在自己做了买卖,出来跟人打交道也没之前那样拘谨了,口气随意了很多。 屠户见她坚持,便又拖了个木盆出来,也懒得放上台面,直接让她进来看。 “你要什么?尽可捡了。就算你10文钱。” “10文?” “怎么?还嫌贵?” 不是。。就是太便宜了,和白送好像没什么区别。 庄可卿心里想着,面上却是没露出端倪。她摇了摇头,冲张屠户微笑着说道:“我哪是嫌贵,只是觉得您做生意实在呢!”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了,更何况这话是从个小姑娘口里说出来的,可信度更高。张屠户觉得,同整日里和他争吵着多送些零碎,或者央着去些银钱零头的人相比,这小姑娘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你挑吧,挑好了告诉我,不够这儿还有一套,尽你选。” 庄可卿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见里面还有个木盆,里面装了另外一套下水。 这没处理的下水泛着浓浓的血腥和内脏特有的骚味,可她也不嫌脏臭,直接下手就翻看起来。 她捡了半天,挑了两扇猪肝、两个猪心、两套大小肠并两套腰子,这才算好。 “其他不要了?” “暂时就这些,麻烦您了。”庄可卿说话客气,最后到走的时候,连着之前包圆了的大骨,张屠户不过也只收了她20文。 几人这才踏上回村的路。 狗子出发前绝对没想到今天这日子过的这么爽快。 去了镇上,见了那么多稀奇玩意,还吃肉吃了个饱。这只这来回送个货的功夫,不过走上十几里路而已,简直是个美差,他简直来不及要和隔房的兄弟们吹牛了。 回了村,张大直接推了车把庄可卿和她买的东西送到家门口,这才走了。 临出门时,还被塞了20文辛苦钱。他自是不肯要,可庄可卿说了,这次不收,下次可不敢找他帮忙。秦蔓枝也在一边应和要他收了,他才勉强拿了。可到了家他都觉得这钱拿的烧的慌,最后还是交了公。 “这是庄家丫头给的?”刘婆子问了,语气平静,也没瞧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是啊,只是送个货而已,非还得给辛苦钱,这镇上的午食都是她付的。”张大挠头:“实在惭愧。” “她既给,你便收了,以后干活尽心些个就是。” 撂了话,刘婆子收了20文铜板就回了屋。 她自上次从鬼门关走那一遭之后,脾气就改了些,没之前那么冲了。现在家中气氛和谐,儿子肯苦,媳妇能干,就是孙子辈的,也都孝顺,颇有些欣欣向荣的意思。 刘婆子心知这都是拖了庄家丫头的福。她自尊心高,那日上门道谢说的软话已是极限,但她可始终没忘记那救命之恩。且看现在那丫头的行事做派,确实是个好的。便决定之后不管遇了什么事,只要有人敢欺负到那母女头上,那她这被叫了几十年的泼妇名头,也就是该亮亮的时候了。 第四十章 豆腐摊 自上次管家德叔的一番敲打,沈凌在沈家的生活一日不如一日。 不说隔三差五就作妖的沈欢,以及心眼子偏到后背的周氏,就是来自下人的踩高捧低都越发严重起来,不仅重活累活都归他一人,就是连晚食都能得一碗稀粥,不够饱肚的。 这每日,除了砍柴,连浆洗衣服都要他去。这不光是磋磨他的身体,更是打算着击垮他的精神。 是啊,毕竟沈凌也是正经跟着夫子读了几年书的,本都是要去考童生试的人,现在却被赶了去做妇人才做的事。 这大概又是周氏乳母林氏才能想出的恶毒法子吧。 他现在便是上午砍柴,下午洗衣,总是没个闲的时候。 午食?那当然是别想了,之前林氏早就说了,没事别在家转悠,省的惹了主母心烦。 好在总算是沈家自诩书香人家,也要些脸面,没让他在上午村中妇人集中洗衣的时候去。不然被人见了沈家苛待儿子,到时候不知得传成什么样子。 沈凌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 今日晨起,他手都在抖。去厨房盛早食,谁知厨房的帮工竟是撵了他出来,最后还是灶头看不过眼,弄了碗稀薄的粥水给他。 “大公子,将就些饮了吧,不好再叫人看见。” 要说沈凌骨子里也是有些傲气的呢。他谢过灶头,虽是喝了那碗粥水,心下也是打定了主意,以后不再过来讨要了。 他背了柴筐,从沈家的后门出来,一路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庄可卿昨日太过兴奋,睡的迟了,弄的今出摊也是晚了。她还没准备好呢,小院门口已是等了一两个买豆腐的。 她笑眯眯的招呼着等待的村民稍待,便同娘一豆腐搬出来。 沈凌远远的看了那个豆腐摊子,心下不知如何想的,竟也朝了那个方向去了。 低头收拾了上一个村民给的柴火,庄可卿一抬头,便瞧见一个颇有些眼熟的人站在自己的摊子前面不说话。 “要几块豆腐?”她还没认出沈凌来。 那日虽说是允了人随时来自家的摊子,可终归对对方的长相只是匆匆一瞥。且最近庄可卿忙到脚不沾地,满脑子都是捣鼓新物事,早就将当日救人的事忘的差不多,更遑论这见了不到半刻钟的陌生人? “一块,不过是否能允我之后用山上的果子来换?”沈凌也不解释,只轻轻开口。 “当然!这就给你切了。”庄可卿收起刀落,切了好大一块,用荷叶盛了,递给对方。 她已是注意到这面前的少年,乍看虽是衣物整洁清爽,但仔细瞧了,衣料却是早在袖口和手肘处磨的发薄,是快要破了的。而且对方脸颊瘦削,唇色浅淡,本应是合身的衣服却是挂在身上,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血色,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又是开口想用山上野果来换,看样子,怕是家里情况不太好。 同是一村的,能帮便帮了,就算这人之后不送果子来,也没得什么大不了的。 沈凌接了豆腐,道了声些,之后便弯腰对着庄可卿行了个大礼。 “无事,你便拿去吃,这豆腐本就是熟的,只是加了酱料味道更好。”随便说了些什么掩饰尴尬,庄可卿笑了笑,复又装作要忙的样子,不再说话了。 沈凌自是知趣,之后提了东西就走,也没有要继续留下搭话的意思。 待他走远了,庄可卿才觉奇怪。 这人好面熟,可总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到底是哪儿呢? 她在记忆里深挖硬凿,可却是没回想出什么来。 倒是自家的豆腐摊子,又有人上门了。 “来块豆腐。” “好嘞。” 庄可卿应声道,可她抬头一瞧,竟是王三! 这家伙已经好了? 她心下微微讶异。 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站在豆腐摊前的王三,只见对方竟还有脸冲着自己露出一个颇有些挑逗的笑容,庄可卿当即没惊的把切豆腐的铲子给扔了。 王三那日受了伤,在床上生生躺了几日,本觉得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过的颇为舒坦,想再懒上几日。可昨日晚上,娘却回来同他说,那庄家丫头又去镇上了,这回眼见着板车上整整放了三筐的货,回来可都是空了的。怕这一趟是赚了不少! 她劝儿子快些行动,这村里人可都精明着,家里有小子的也多,再不抢了先机,怕不是自家连口屎都吃不上热乎的了。 王三心里当即决定第二日就去,凭自己这外貌身板,再加上王家的殷实家境,不怕那丫头不交了芳心。 于是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庄可卿可是记得这家伙是多无赖恶心的,可王三却是根本不记得自己那日调戏的姑娘是谁了。 这时见这卖豆腐的姑娘生的削肩柳腰,乌发粉颊,一双眼睛漆黑又灵动,心中更是蠢蠢欲动,誓要使了自己的浑身解数,也要将她拿下。 “怎么?可是从未见过哥哥这样好相貌的?”王三微抬了下巴,张口就是油腔滑调,差点没把庄可卿恶心死。 可她看对方冲自己疯狂喷油的样子,心下也是明白了。 这家伙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了。 本来担心那王婶子跑到自家来撒泼,现在这担忧倒是可以去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嘴角微翘,露了个清浅的笑容出来。 王三以为自己魅力无穷,惹了这姑娘的春心,心里更是得意。 他见庄可卿的迟迟不切豆腐,便发了贼胆,就要伸手摸了姑娘的手,引着她去切。 “你要做什么!” 秦蔓枝刚刚忙着把豆渣拌米糠和鸡食,一时没出来。现在忙完了,刚出屋就见王家那个癞子伸了脏手,险险就要摸上女儿的手。 脑中突然浮现出李桂花的话,她一声怒斥,硬是把王三给吓的顿住了。 庄可卿刚刚自是不打算让王三占了便宜,可她也没想到被娘撞了个正着。 可从来都是轻声细语,没什么主见和脾气的秦蔓枝,此时却是怒气冲冲,从院子抄了扫把,举着就冲王三去了。 第四十一章 揍人 王三被秦氏抄了扫把揍了一通的情形被后头来买豆腐的村民瞧个清楚。 没人出来拉架,他们见王三被抽的嗷嗷叫唤,都当个戏看,就差没拍手叫好了。 “让你起那歹心!” “让你伸那脏手!” 一声声的惨嚎,和着刷刷的扫帚破空的风声,王三被抽的涕泪横流。 经了前几日那次,他的伤还未好全,此时又被个妇人追着猛打,周围的村民不仅没一个来帮忙的,还凑在边上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这一下子,竟是让他身体和心理都受了创伤。 庄可卿立在豆腐摊子后面。她自娘抄了扫帚之后,嘴巴就没闭上过。 这扫帚挥的虎虎生风的,是她娘?她那个说话都没个大声的娘? 一出闹剧硬是上演了一刻钟,直到王三受不撒腿跑了才算完。 周围的村民这时候才围拢过来。他们七嘴八舌的,都凑上去问秦氏如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明明是个面团性子,怎的今日如此火爆了?” “是啊,秦氏,那王三如何惹你了?” 秦蔓枝哪愿意去解释其中缘故,她闷着头回了院子放下扫把,接着就出来把豆腐摊子收了。也不管外面还没买着豆腐的村民们口中的抱怨,直拉了女儿的手,就进了屋子。 “可儿,我本想缓上一段时间才同你说的。”秦蔓枝把女儿按坐在床上,自己坐了另一边。对着庄可卿郑重说道。 “娘,您要说什么?我且听着呢。”庄可卿从未见过娘生这么大的气,此时连呼吸都放轻了。 “那王三就是个游手好闲的赖子,专是会骗不知世事的小姑娘。我本以为你年纪小,根本不懂这些,之前怕说了污你耳朵,可今日发生这事,我却是不能不说了!” “前些日子你桂花婶子就提醒了我,说是那王婶见咱家豆腐生意起来了,没安了好心。想趁着你还未定下婚事,让他儿子诓了你,好娶你得了这豆腐方子,接手咱家的生意。” 庄可卿本就觉得今日王三出现很奇怪。如今娘这么一说,她就瞬间想通了。 这王婶子倒是打的好算盘。 只要她儿子得了手,那庄家不光赔了豆腐方子,豆腐生意,连她们母女二人,以后都要成了王家生钱的奴隶。 “娘,我知晓了,之后我绕着他走便是。”庄可卿点点头,握了娘的手保证道。 “我知你是个通透的,咱家日子将将好起来,可不能让那坏心的人钻了空子。总之,你以后得多注意着些!” 秦蔓枝得了女儿的保证,心就放下了一大半。这时躺在床内侧的阿满醒了,转了头见娘和阿姐都在,咿咿呀呀的挥着小手就要抱抱。 本来严肃的气氛被这小宝一搅和,顿时松快不少。 “满宝醒啦?阿姐来抱抱。”庄可卿侧了身子,轻轻的把弟弟从床里捞出了来,她伸了手指逗了几下,见弟弟似是要哭,就知道他是饿了。 “娘,您先喂满宝,我去把昨日买的下水收拾干净。” 反正今日豆腐生意是做不了了,不如早早把猪杂卤上,赶的快的话,晚上就能吃到了。 昨日她回来之后就把猪杂大致清洗了一下。 这活计真是不好做的,心、肝、腰子也便罢了,这猪肠实在有些难处理。洗了好些遍还是有些黏液冲不掉,还是娘想着加了些豆渣试试,没想竟是洗的干干净净。 处理完的猪杂她都切了拳头大的块,放在清水里泡了一夜。现在去看,盆底已是红红的血水,而猪杂则清爽了许多,连着腥味都去了不少。 她这便取了昨日买回来的香料,也不拘什么配比,只每样都拿了一点,用水冲干净,这才拿纱布包了,准备着。 接着就开始热灶烧水。 趁冷水时下了猪杂,等到水快开时撇了带着腥气的浮沫,这才把猪杂都捞了出来 她把上次买的那块方糖取出来,敲下一小块,和了之前熬的猪油炒了个糖色,才又把沥干了水的猪杂倒进锅里。 “刺啦~” 锅烧的热了,东西一下去就激了大团的油烟。 庄可卿来不及开门,拿了锅铲就是一阵翻炒,之后快速的加了豆酱、盐和糖,趁着猪杂还在锅里吱哇乱叫的时候,倒了满盆的水,这才扔了准备好的料包和葱姜进去。 这时厨房里已是满满的肉香味了。 以前也人瞧了猪下水便宜,买来开荤的。可首先处理的不干净,再来就是舍不得放油放糖,就是豆酱也都是省着加的,做出来当然是又腥又骚,最后还是捏着鼻子才能吃了。 这之后便没得什么人买了,买回来也是浪费酱料,要被婆娘骂的。 可庄可卿这锅猪杂可不一样,卤料味还没煮出来,光是这煸炒的香味,就顺着烟囱飘出去了,很是引了些馋虫。 “这什么味,可香。” “是哪家做了肉吧?这不年不节的,也是舍得。” “我总觉得还有股子什么其他味道混在里面,哎,总之就是香啊。” 还未到用午食的时候,庄可卿周围的住户倒是都觉得有些饿了。 这边沈凌上了山,找了有树荫的干净石头,这才把手里的豆腐放下。 荷叶碧绿,柔白嫩滑的豆腐置于其上,豆香清爽。在这渐渐燥热起来的天气里,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心头清凉舒适。 那碗粥水早就在上山的路上化作汗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现下沈凌腹中饥饿,但看着眼前这块豆腐,却是有些舍不得下口。 “你不错!怎么称呼?” 他脑中又浮现出那日姑娘同自己说话的模样,以及她今日偷偷观察自己样子。知道手中这块豆腐是比其他人买的大了些的,但那姑娘没说,便是不想让他记挂这好心吧。 他本不喜人施舍,但对方不着痕迹的善待又是让他心头微暖。 树林中吹过一阵凉风,带来清爽的草木香味,阳光透过层叠的树叶在他的身上落下斑驳的影子。双手托起那片荷叶,沈凌低头,如同世上最虔诚的祷者。 第四十二章 卤水 王婶子也不知道今日这秦氏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将她的好乖儿打成这样。 看着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老三,她气不打一处来。 “在娘面前做这样子做甚!没用的东西,不过去了一次,就能被打成这样!”虽是嘴里骂骂咧咧的训着儿子,可终究是心疼。“那秦氏从来就是个软弱的,那庄大打了多少回都没见她还过手,今天倒在我儿身上逞起威风了?” “娘!我连那丫头手都没摸着呢!那老娘们儿就冲上来了!”王三摸了一把自己被扫帚把子抽的青紫的胳膊,恨恨道:“不过是看她一个妇人,我才没动手,不然早夺了她的东西,哪能让她把我弄成这样?!” 想到今日丢了大人,他心中生出了股子怨气。 等我娶了你女儿,看不把这次挨的打全还了去! “你说什么?你摸了那丫头的手?” 本来还恨那秦寡妇打了自家儿子,可王婶子听了这话,哪还有不知道的,不禁破口大骂起这蠢货来:“我王翠翠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长脑子的东西!” “娘?”搞不懂娘怎么就突然骂上自己了,王三还冤的很。 “我让你去想办法娶了那丫头,可是要让人家心甘情愿的才行!你这上来就跟那浪荡货似的摸人家的手,岂不是该打!” “就是我,现在也没这个老脸上门骂去!”王婶子抱了双臂愤愤的坐在床边,气的险些踢了水盆。 “那,那如今该怎么做?”王三虽是这么问着,心里可是不以为然,口里还狡辩着:“娘,您是没见着那丫头冲我笑的勾人样子,这不就是对我有意思?要不是那老货冲出来,说不定现在我早都把人骗到手了。” 不愧是只知吃喝玩乐,逛惯了私娼暗门的赖皮子,以为是个姑娘见了他,都会芳心暗许呢! “你且先养着伤,过两日待我去庄家探探再说。”王婶子终究是舍不得那豆腐生意,听了儿子这么说,心下又生出一股子希望来。 沈凌在后山上呆了大半天,寻了小半篓的果子,还有些木耳山菇等物,他用荷叶包了,打算过会送了去。 也不知她在家不在家。 待下了山,他来到那小院门口。院门却是关着的,沈凌也未多想,只将采的果子和菇子都摆在了门口,潇洒离去。 庄可卿的确不在家,她把卤货焖上之后,就出了门。 倒不是她喜欢乱跑,只是自那日下了鱼苗,她便一直没空去看看。 这稻田养鱼的法子定肯定是可行的,只是自己毕竟不是专业的农林养殖人员。如今只好技能不够,干活凑了。 秦蔓枝倒是在家,用过午食,女儿出去看田,她正好哄了阿满睡觉。 她翻出庄可卿之前去集市带回的细麻布,打算趁着天还未热,先把阿满的夏衣给做了,免得到时来不及。可这料子刚取出来,就听了外面李桂花在喊她。 秦蔓枝出了屋,见对方顶着太阳站在院子外面,手里拿了一卷藤编的物事。 “快进来,这天日头大的很!” 她走上前去,就帮开了门。 “秦嫂子,我知上次可儿买了些毛鸡仔回来,就让当家的有空给编了个藤栅栏。”妇人笑着举了举手中的东西:“可还用的上?” 她自然是感谢不已,家里现在的鸡圈只草草用木头圈了块地方出来,总是不怎么方便,这藤栅栏来的正巧。 “哟,你这门口怎的还放了些果子和菇子?谁送的?” 秦蔓枝低头,就见院门外的地上放着一片荷叶,上面堆摆了些颜色各异的果子,都是这个时节后山上常有的,还有些村里人常常食用的菇子。 它们被整齐的堆在荷叶上,都冒了尖。 “这。不知啊。”她心下有些迟疑。 “哎,既然人家放了你门口,定是给你们的,且拿回去便是,省的辜负了一番好心。”李桂花见她有些犹豫,直接弯腰帮忙收罗了。 秦蔓枝只得接了果子放在墙根阴凉的地方,又提了栅栏收好。这才将人引到屋里坐着喝了井水镇的饮子休息会。 “我可看见了,你早间把那王三打了一顿?”李桂花也是个爱瞧热闹的性子,不过不爱嚼舌头,只因同秦蔓枝相处久了,彼此相熟才问的直接。 “是啊,说起来,还是得多谢你让我生了警惕。”秦蔓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早上同可儿摆了豆腐摊,只进去忙了一会,出来就见那王三要轻薄可儿。” “大白日的,那厮也敢?!” 李桂花虽是见了打人的后半段,却是对事情起因不清楚。此时听了还有这事,也是气的冒火,不禁骂道:“即使如此,那就该打!” 秦蔓枝点点头,“是给了些教训,只盼他以后不要再靠近可儿。我只怕。” “怕什么?” “就怕王婶子过来吵闹,她是得理不饶人的,这次就算这是她儿的错,想来她也不会承认。” “你怕那老货做甚,到时候她要敢来,我必帮你!” 李桂花是个义气的,她拍了拍秦蔓枝的手,又劝:“你呀,就是平时性子太软和,才会被人欺负。你可得记得,自己是当娘的,不立起来不行!” 秦蔓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言语。 倒是李桂花,今日本就是借着送东西来打听打听底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搞清楚了,便也想回去了。家里憨娃还睡着呢。 她起身正要走,鼻尖却是突然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香味。 “这什么味道?恁的香。” 秦蔓枝跟着耸耸鼻子,她也闻到了。是混合着肉味的香气,但又更浓烈醇厚些。 突然想到女儿出门前和自己说的,要多翻翻那锅卤料,她才想起,莫不是那东西的香味? 可怎的能如此勾人? 不过是盆下水而已。 想着,她便站起身来,连旁边李桂花都忘记招呼,急匆匆的向厨房走去。 第四十三章 巧遇 李桂花见秦蔓枝走的急,以为出了什么事,便也跟了上去。谁知竟是一路跟来了厨房。 庄家的厨房放了石磨之后已是塞的满满当当的,小木桌上还放了早上没有卖掉的豆腐。 而此时灶台的锅子里,正有什么东西在炖煮着,那奇异的香味正顺着锅盖的缝隙一丝丝的飘出来。 “就是这个香味!”李桂花是个鼻子灵的,更遑论那味道如此辛香霸道,她一下便闻出来了。 “这是什么?”她不免好奇。 秦蔓枝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灶前,一把掀了锅盖。 待到锅内蒸腾而出的白雾散去时,李桂花凑上前去一瞧,便见了这一锅。 不就是些下水? 尽是些切小了块的心肝肠子,她哪有认不出的? 可这些东西又同之前自己见了的毫不相同,具是红润油亮、酱色浓郁,鼻端也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腥臊的气味。 “下水?” “嗯,下水。” 不说李桂花了,就是秦蔓枝也有些不敢相信。 昨日女儿带了这盆下水回来,两人足足清洗了大半个下午,自是知道这些东西味道有多难闻的。 难道是那些药材的缘故? 秦蔓枝也不是个笨的,转瞬便想到了关键。 万幸她还记得女儿的嘱咐,煮开半个时辰之后就关火,让东西在里面浸着,好更入些滋味。 想到这儿,她起身抽了柴火,遮了灶门,又盖上了锅盖。 “如何?不煮了?” 李桂花已是好奇的不行。 她当家的有时卖了藤编多赚了些银钱,回来时也会带肉。可自己即使每次精心料理了,也从未做出这个味儿。更何况这只是一锅下水而已,根本没人买的玩意。 “嗯,可儿说要多浸一浸,滋味才足。” “现在我闻着都这么香了,那浸过岂不是要好吃的吞了舌头?” 李桂花也是个知趣的,此时虽是稀奇,但也没问这东西要如何去做。 两家虽是关系好,可庄家之前既能靠了本事弄了豆腐出来赚了钱,那现在看这锅下水,怕也不仅仅是个普通吃食,以后说不定也是生财的法子。自己可不好问些越界的话,到时为难了秦嫂子,也坏了两家情谊。 “可儿说大概浸到晚上就能吃了。”秦蔓枝笑道:“晚些时候我给你送些去。” 李桂花也不是那扭捏性子,既是对方这么说了,她也爽快很。 “那我便在家等着了!” 而庄可卿也根本毫不担心她的卤货出品。 在她看来,这些香料混在一起,就是卤鞋底都难吃不到哪去,更遑论她已经知道现如今普通小吃店肉类制品的大致水平,更是心中有数。 只不过现在家中豆腐生意还只是刚刚开始,不好一下把摊子铺的太大,生生惹了麻烦。 而且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自家水田里的鱼苗呢。 当初在村长面前那一通豪言壮语说的贼爽,所以她可不能打了自己的脸。 庄可卿像个积年老农似的蹲在自家田埂上,仔细观察着那些秧苗。 其实对种田,她并不是很懂的,但苗儿的根壮不壮,叶子有没有虫,田里草多不多,这些一目了然的东西,她还是能瞧出来的。 这些天,她故意没让娘再去田里除草除虫,就是想看看这小鱼放进去到底有没有效果。 现在看来,还是有些的。 她家隔壁的水田每日都有人从早忙到晚的除草,可现在看起来,那片水田的长势,同她这个养了鱼的,也没什么多大的差别。 只是这天一日日的热起来了,她试了水温,已是比之前刚刚进水时温度要高了些,恐怕要不到一周时间,就得换水了。 这活计,自然还得找人帮忙,光靠她自个儿还是不行。 这么想着,她就从田边起身,就打算跑趟刘婆子家,约了张大家的小伙子过几天来帮忙。 路上庄可卿闷着头想着鱼苗和水车的事,竟是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 “哎哟!” 她走的急,当感觉到前方有人时已是避之不及。 村中小路既细又窄,尽管她已经打算停下靠边,但却反而因为不甚平整的路面绊了一下。 她低着头连连道歉:“对不住,是我不小心,你没事吧?” “丫头?”那人被碰了却是没生气,反倒露出些惊喜的语气。 “?” 庄可卿抬头,就见只有一面之缘的庄三站在面前。 之前他见了自己可是没认出来的,怎么,这次如何就认出了? 她当即生出些警惕心,但面上却是没露出端倪。 “丫头,我是你三叔啊!”庄三神情看上去有些激动,像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但谁人不知,这庄家虽是分家了,可还在一个村里住着呢! “三叔?” “哎!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在庄可卿看来,面前这个男子的表演太过拙劣,即使是表情惊喜的夸张,但那喜意却是完全没进了眼底,眼睛反倒透出些精明和算计来。 “丫头,我这便是要去你家看望嫂子,还有我那小侄儿。”庄三压下嘴角,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都怪了三叔,当年没能劝了你爹,白辛苦你们过了这么些年的苦日子。” “不过以后你们也不用这么辛苦了,自是有三叔帮忙,有什么事尽可叫我。” 庄可卿不吃他那套,也根本不想让他上门脏了自家的地方。 “三叔,那爷奶和二叔呢?他们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庄三噎了一下。 他哪里有跟二房的说,说了岂不是拖了自己后腿? 他可是清楚的很,当日秦氏来找爹娘和二房,被狠狠羞辱了一通赶回去,心里肯定是有了疙瘩。再看现在大房,这豆腐生意如此红火,可二房得罪了人家,想分杯羹已是不可能了。 但自家不一样啊,他又没做那把人赶走的糟心事,也没落井下石为难这孤儿寡母的。那大房有什么能拒绝了自己好心帮忙的意思呢? 庄三的算盘打的啪啪响。 这秦氏就是个没主见的,只要自己稍稍说些软话,对方定是就同意了。 第四十四章 庄三 “你爷奶最近身子不爽利,二叔正在家照顾呢。”庄三随口就来,也不怕自家爹娘真的应了他的话生病。 “这不是三叔担心着你们么,心里着急,就先来看看。” 庄可卿信他个鬼! 如果说因为庄大是赌鬼才分了家,那还算情有可原。可为何当初娘上门请你们去参加葬礼也是不去? 不还是怕她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艰难,以后黏上来就甩不掉了吗。 “三叔,娘现下带着弟弟午睡呢,您现在去了怕是不方便,不如晚上我回去同娘说了,抽一日去您那走动走动,可好?” 庄三略想了想。 也不是不行,这孤儿寡母的,虽是有些亲戚关系在,但他一个男子单独上门,让人见了总是不好。万一到时传出闲话,被二房知了,自己反而难堪。 他此时不禁有些后悔没听了媳妇的话,带她一起来。 “那便也好。”他口头应着,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三叔再见。” 庄可卿浑无负担的打了招呼就走,急的像阵风一样。 庄三却是铩羽而归,只能转头归了家。 媳妇吴氏见他进门,抬头瞧了瞧日头,就知他根本没办成了事,不禁啐了一口。 “没成?你怎的这么没用?” 庄三本来心情就不好,被这一激,刚想要骂回去,就见了媳妇冲着自己挺了挺大肚子。终也是无法,只能又把头塞回裤裆,屁都没放一个。 “没成就没成,做这样子做甚?”吴氏是个要强泼辣的性子,此时说的急了,嗓门又尖又细,听了刺耳。 “那秦氏怎么说了?!” “没去的成。” “什么叫没去的成?难道还有人拦你了不成?” “路上碰见大丫头了,她说大嫂现在不方便。”庄三如实说道。却见吴氏插着腰,嗤了一声。于是又急忙解释:“她说了过些日子上咱家拜访,你不要急。” “不要急?怎么的不要急?!” 吴氏脸一拉,“这些日子,村里怎么传的你可是都知道的。” 庄三当然知道,秦氏一家也不知走的什么运道,捣鼓出豆腐这玩意,出了些风头。本来在村里做作小买卖,不过是糊个口,挣些小钱,他也是不大看的上的,毕竟自家上等水田七八亩,还有些旱田,当初娘可是紧着自己分的。 可现在呢,那大丫头竟有那本事把豆腐卖到镇上去,还引了人订货。这次次都是满车去空车回的,可不激的他眼红么。 前几日去二哥家串门子,就见了娘唉声叹气,茶饭不思的。 问了才知是后悔当初将那秦氏骂走,不然早就能借着老大下葬的机会亲近亲近,如今也不至于白白丢了那生钱法子。 “我可跟你说了,我这肚里的八成是个小子。你这个做爹的,可得为未来的儿子多挣些来钱路子。” 吴氏见当家的不说话了,也知道不能逼的太紧:“那丫头既答应你过些日子上门,我们就且等着,如若她不上门,那咱还得再去。” “总不能丢了这大好机会。” 庄三也是这样打算的,二哥是个榆木脑袋,上次做了那样的事,定是没脸再去讨什么人情。既没人争,那只要自家跑的勤些,定是能在这生意里面插上一脚的。 庄三一家费尽心思,而庄可卿却是没把刚刚的事放在心上。 她答应什么了?她可什么都没答应! 过些时日,又没说是哪日,就是直到世界毁灭也是有可能的。 她毫无负担的去了趟刘婆子那儿,不光把三日后换水的人工定好了,还请了张大几日后帮她一起去拖水车。 等全安排好,才回了家。 也不知卤货如何了,庄可卿心中隐隐的期待,她可是快十年没吃到那口了。 自穿越以来,也只是最近才尝了些肉味,之前别说肉渣了,就是粥都没个稠的喝,整日的吃糠咽菜。结果就是这具身体,明明已经快15了,看上去却是比同龄人小很多,也还未来月事。 她倒是乐的轻松,可却不知道愁坏了秦氏,总是自责没将女儿养好,坏了她身体的根基。不要到时像自己一样,成了婚却是迟迟生不出孩子来。 “娘,我回来了。” 还未进院子,庄可卿就闻到些许卤货的香味了。等不及进屋同娘打招呼,她就在院子里取了瓢水囫囵清洗了下双手,便钻进厨房,掀了锅盖,直接捏了块猪肝塞进嘴里。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至极。 秦氏虽是听到她的声音,准备迎出来,可正巧阿满醒了,便只能先弄儿子。等她带着阿满出来时,就见女儿已是盛了一碗卤货就着豆饼埋头大吃了。 “娘,您快坐下,我也盛些给您尝尝。” 丢了筷子,庄可卿有些不好意思。光顾着自己吃了,竟没给娘盛些,实在惭愧。 “你吃的你的,我自己来。” 秦蔓枝按下女儿的手,自己盛了块猪心出来。 知道这是下水,秦氏心理到底是有些抵触,即使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她也是有些难以下口。但抬头又见女儿吃的香甜,想到这是女儿好不容易想法子捣鼓出来的吃食,她便闭着眼,皱了眉,狠狠咬了一大口。 入口却是柔韧微弹,没有肌肉纹理的滞涩,内外都被卤汁浸透了,嚼着便觉出一股子甘香来,透着内脏特有风味,且是越嚼越香,竟是让人舍不得停口了。 庄可卿是将娘英勇就义一般的表情瞧的清楚,现在见她舒展了眉头,便知道这卤货确实是成了! “娘,过会咱把这些东西都盛出来晾着,卤水再煮上一滚,用井水镇了,下次煮的时候还用这个,定会比现在还香。” “好,你先吃着,我来弄。” 秦蔓枝虽是有些意犹未尽,但见锅里卤货块头有些大了吃起来不方便,不如先拿出来切件,过会送人也漂亮些。 庄可卿却是不让娘先忙了,她拉了人坐下,把碗放在一边,看向了秦蔓枝,郑重问道:“娘,您觉得,三叔这人如何?” 第四十五章 来信 “庄三?” 秦蔓枝皱了眉头。 庄家原来算是村里大户,一共三个儿子,庄大染上毛病前是最踏实肯干的,算的上是家里顶梁柱,现在老二一家住的瓦房,还是他那时在田里下苦力气挣出来的。老二平庸一些,论做事、说话都只是普通人,种田把式虽然一般,但肯听老大的,对娘也孝顺。老三圆滑世故,最是会说好话哄人,加之又是老幺,最得老太太喜欢,以至于分家的时候,虽是分的田亩数不如老二多,却都是些实实在在的上等田,家具物事什的,都是挑了好的分的。 而妯娌之间,她也只能同老二媳妇说上两句话。老三媳妇却是泼辣不吃亏的,也最能哭累哭穷,同老三倒足足是一家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问道。“难道他来找你了?” 秦蔓枝知道女儿不会无故问了这个人,便猜到是出了什么事。 “可儿,无需理他,既已分家,便各过各的,相互安生些的好。”秦蔓枝郑重道。 “这是自然。今日幸好是我路上偶遇了他,他说要来拜访,给我找理由推了,不过我看他那样子,还是不会轻易放弃。” 庄可卿笑了笑:“我本来还担心您心软,会被他几句话诓骗了去,但听您刚刚那话,现在已是放心了。” 低头捏着阿满肉乎乎的小手,秦蔓枝声音低沉冷静:“以前是我这个做娘的软弱,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如果说庄大死前,她还能顾念二弟三弟的难处,为他们找理由开脱这些年来对自家的困难不闻不问的话。那庄大死后,经了那趟羞辱,她已是什么都看清了。 “现在不同了,娘自会坚强起来,护着你们!”秦蔓枝顿了顿,复又抬起头来,眼神透着果断与坚定。 庄可卿知道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可从娘今早棒打王三的霸气以及现在所说的话来看,看来已是有了些觉醒的样子了。 想到这里,她也为娘高兴,便伸了右手,紧紧的握上了秦蔓枝还捏着阿满爪爪的那只手。 “娘,我信你。” 庄家母女其乐融融,可沈家就完全不是如此了。 沈凌今日采了果子,捡的柴少了些,回来也迟。过了晌午,家中下人见他还未回来收拾下午要浆洗的衣服,便告到了管家德叔那里。 德叔刚接了老爷从外县寄来的信,正要巴巴的送去给周氏讨赏呢,却被这种事给拦了,心下一阵不爽。 “未回便未回,这也需要向我报告吗?!”他瞥了眼手里的信封,上面的右下角有老爷的红色私印。 他们回到这二李子村已是快一个月了,当初用的可是祭祖的借口。但这祭祖哪有男主人不在的理?虽是有小公子在,可这时间长了,乡野村夫不知礼数,恐怕是要乱传闲话的! 如今老爷好不容易来了信,不说周氏,就是他,都急着知道内容,哪还有心思听些莫名其妙之人的废话。 “这人以后只要没死了,便无需同我汇报他的任何事!” 他着急送信,丢了这话便走。没一会便穿过后院的花径来到堂屋。 此时乳母林氏正拿了把扇子,为躺在廊下竹榻上的沈家主母周氏打扇。 “夫人!夫人!” 德叔站在廊下急唤了两声。 榻上的周氏眼皮都没抬一下,反而抬了团扇遮了自己耳朵,皱起了眉头:“何故如此慌张?” 她从小就不耐得暑气,以前在县里也就罢了,天热总还能买着冰消暑。可这儿呢,穷乡僻壤,别说冰了,连打扇的丫头都没有,只林氏一人服侍在自己身边,虽是用心,却总有不周到的地方。她本就对老爷让他带儿子回老家颇多怨言,现在听了德叔一阵吵吵,更是满肚子闷气没地方撒。 “夫人,老爷来信了!” “什么?!”周氏一下从竹榻上坐起身来,奶娘林氏的扇子收回不急,打在了她的小臂上。“快拿给我看!” 林氏心下一惊,就要张嘴陪个不是,却见了夫人根本没空理她,只急急的从管家手里夺了信,看将起来。 德叔是个精明的,他站在下首,见夫人读着信的档口,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快了,便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八成是个好消息。 良久,周氏才抬起头来:“老爷的事已解决的差不多了。” 她信看的仔细,此时看完了也舍不得放在一边,只用左手拿了,右手的拇指还在信笺下方的印花处缓缓摩挲。 “我们不日就能回去,只等老爷的下封信交代日子便可。” “恭喜夫人!老爷逢凶化吉,自是后福滚滚啊!”德叔听了这话,立即贺喜道。 周氏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不少,她将信折好,又装回信封里,转手递给了乳母林氏,示意她收好。 “夫人。。” 林氏接了信,却是没有回屋收起,反而吞吞吐吐的开口。“只是。。” “有什么话,你便直说,何需如此?” 周氏心情正好,嘴上虽是这样说,语气却是轻松,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 乳母林氏弯下腰,又扶了周氏躺下,轻轻打起了扇子,这才说话:“老爷那边既已无事,我想必不就我们就能动身。” 她又停了停,说:“只是,夫人这次还打算带那位一起走么?” 周氏的身体微微一僵,她刚刚太过欢喜,竟忘了家中还有这样一个累赘! 如果不趁此机会将他处理了,难不成还要带他一同回去,继续仿克她儿的性命吗? 她皱了眉头没说话,只抬眼扫了一下站在廊外的德叔。 “德叔,老爷虽重亲情,却是更重家风,你是知晓的。” 德叔听了这话,哪能不明白其中意思。因为他不久前才刚刚同沈凌说过相同的话啊。 “老奴前日已敲打过他,只不过。。看他样子,似乎是没将老奴的话放在眼里。” 周氏轻嗤一声。 本还指望你识相些,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既如此,那你也不用为他考虑了,直接有什么法子用上便是!” “老奴明白。” 第四十六章决定 快要入夏了,庄家水田里的秧苗一日壮过一日,同之前的样貌已是大不相同。一簇簇绿油油的,直直的扎在水里,精神的很。 村民们每日伺候田地,总是要路过,看的多了也觉得稀奇。 “你说这庄家的水田,成天也不见个人过来除草除虫的,怎么长的也这么好?” “是啊,这些日子眼见热起来了,田里虫子多了,捉的费劲。” 莫不因为那丫头放的鱼? 也有人回过味儿来,但终究不敢像庄可卿一样拿自家田亩做实验,但多少也留了些心眼子。每每走到她家田头,都要多看两眼。 而前几日庄可卿就让张大家的小子来帮忙换了自家水田里的水。 本来张大也要跟来看看田里能有什么帮忙的,却是被庄可卿拒了。她这几日观察的仔细。自家田里的苗长的很好,连杂草都没几根,更别说虫子了,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人下气力干的活。 连狗子来了之后,都说这田伺候的干净,比他家的差不了多少。 而待到换水时,他们也只是简单的开了进水闸门,又挖开了出水口,绑上准备好的渔网就成了。之后便是等水换掉三分之一左右,堵了水口就算完工。 这活轻省,狗子走的时候都不好意思拿工钱,最后还是庄可卿硬塞了豆腐和酸饮子才算完。 田里这就没什么事了,之后只要定时换水就行。她把这活直接交给狗子,约定了每三日换水,工钱月结,给了小伙一个意外的惊喜。 狗子高兴啊,他越来越喜欢帮庄家做事了! 而且这次又得了新的吃食,得赶快回家给爷奶尝尝。 他一路小跑,等到了自家院子,手里盛了酸饮的陶壶还是凉丝丝的。 “爷、奶,狗子回来了。” 一进门就是扯了嗓子喊。 “咋这么快都回来了,不是说去帮忙?” 老栓头年纪大了,平时虽是喜欢到田里转悠,但天眼见着热了,也是不怎么愿意跑了。他在家没什么事,这时正同刘婆子一起在院里剥豆子。 “活干完了,快来尝尝这个!” 狗子急着献宝,他几步窜到厨房,拿了三个碗出来,递了老人家一人一个,之后端了罐子就往他们的碗里倒饮子。 刘婆子知道孙子今日是去帮忙,但见人这么快就回来了,也怕他干活不尽心,不禁板了脸说道:“这活怎的干的?就算只有两亩田,也不能这么快就好,你是不是偷懒了?” 狗子根本没来的及抬头,他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倒了一碗饮子,大口喝完,舒爽的叹了口气,这才回答刘婆子的话。 “那哪儿能呢!我干活从来不偷懒的,只是今天又没的草除,也没的虫捉,只是换了下田里的水而已,都不消我动几下手。” 提了罐子又给自己满上一碗,狗子这回喝的啧啧出声。 “爷奶,快喝啊,酸酸甜甜的,放了糖的。我这一路跑回来,就是想给你们喝个凉的舒服舒服。” 狗子孝顺,知道天热了老人家胃口不好,第二碗喝完就不喝了,直催着老栓头和刘婆子喝。 两个老人家拗不过孙子,喝了一口,果然清凉酸爽,让人舒畅不已。 可刘婆子还是记挂着干活的事,她放了碗在地上,皱了皱眉头:“给奶说说,今日活都咋干的?” “嗯?咋干的?就是给庄家水田换了下水而已,其他没了啊。” “只换水?”老栓头想到之前庄可卿说的话,虽是心中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了出来:“庄家水田看上去怎么样?” 说到这个,狗子就来了劲。 “这田里可干净了,没草也没虫,那稻秧我瞧着都是比隔壁王麻子家的长的壮实呢。” 老栓头和刘婆子对视了一眼。 莫不是那稻田养鱼法子真的可行? “可儿妹妹说,她自这些鱼下了田之后就没来除过草了,平时也只是看看,不动手的。” 狗儿说到这里,又想到自己得了个月结的轻松差事,又炫耀起来:“后面许了我20文钱,只需得我每三日去帮田里换水就行!” 可说了这话已是没人理他了,不说老栓头,就是刘婆子都不免心动起来。 要不咱张家,也试试? 到了晚食的时候,老栓头吃完了最后一块烧豆腐,他咂摸着嘴巴,斟酌着开了口。 “这些日子,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要试上一试。” 张二、张三捧了饭碗,具是不知爹在讲什么,只有张大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他爹说的是稻田养鱼的事。 “爹,您想好了?”张大开口。 另两个张家兄弟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都有些急了,“你们到底说的啥,讲清楚些。” “爹说的事稻田养鱼的事。” 见老栓头不说话,张大就接了话茬。 一听是这个,张二、张三当即就激动起来。 “爹!可不能糊涂啊!” “是啊,爹!这村里之前都议论成什么样了您不是不知道,我听说还都有人告到村长那儿了!咱可不能掺那浑水啊,要被人笑话死的!” 张大见两个兄弟反对的激烈,虽是想辩驳两句,却是口拙,说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出来。他总不能把庄家丫头那套说辞搬出来,没个真凭实据的,实不好说服别人。 倒是狗子不乐意了。他最近总是去庄家帮忙,同庄可卿亲近了些,见二叔三叔这样说,心中生出了些逆反心来。 “二叔、三叔,我今日去庄家,那放了鱼的田可是好的很呢,不光苗子壮,而且都不要人伺候着除草除虫!” 张二、张三没想到自己说话,连个小辈都敢插嘴下他们面子,火气是蹭蹭往上冒。 对着爹不好说重话,难道对你个小子我还没办法吗,想到这儿,张二不禁提了嗓门,冲着狗子就是一声呵斥,就差拍桌子了。 “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大哥,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 张三张嘴正要付和,却是被刘婆子一声爆喝给惊了缩了回去。 “都给我闭嘴!” 空气一时静默无比,围着桌子的人具是垂了脑袋听训。 “家中现在15亩上等水田,10亩下等水田,便各抽两亩养来看看。” 刘婆子发了话,可就没人敢再开口了,就算张二、张三再多不满,对着自家老娘,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的。 第四十七章报答 村里又出了个稀奇事,刘婆子家的小子又去摸鱼了,只是这次摸来的鱼不是用来吃的,是放了自家水田的。 经了上次庄可卿那一遭,再加上放鱼的是出了名的泼妇刘婆子家,现在村里人都只在私下里议论了,谁敢当着那老婆子的面说,岂不是自己找骂来了。 张二、张三心里憋了气,就嫌爹娘乱听张大暗里鼓甬,这些天连带的对着老大都没啥好脸,更别说支应他加高田垄的活计了。 小辈的们倒是没什么心思,下河捉鱼,顺便玩水洗澡,快活的很。 “狗子,你快些拿了兜子来,我又摸到一条!” 二房的铁蛋从河里冒了个头,举了双手出来,中间正有条小鱼不停的挣扎。 “好嘞,等着!” 狗子扯了栓在河边石头上的网兜就下了水,直到接了鱼才又游回来放好。 沈凌抱了个木盆,还没到河边,就见了这几个小子在河里撒欢。 农村孩子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虽还没有成年人的高大,却是已经显露了些端倪,此时在河里游来游去的笑闹,很有些活力。 低头再看了看自己双手中端了的木盆,里具是些浸渍了汗臭酸味的粗布衣裳。 沈凌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他现在是连沈欢的衣服都没资格洗的,只能洗些粗使下人的衣服。 “喂,你是谁?怎的这时候端了衣服来洗?” 狗子上了岸,一眼就看到面前不远的地方站着个面生的少年。对方身形瘦削,却是抱着一个大盆,里面堆满了衣服。 沈凌被问了话,却是一愣。 已经很久没人主动和他搭话了。 “做什么不回答?奇怪。”狗子见他不讲话,觉得这人要么耳朵不好,要么脑子不行,便也懒得理他,钻进水里一下蹿远了。他可还得找鱼呢。 “哎,那人是谁啊,怎么看的面生。”到底少年人还是好奇心旺盛,狗子一看沈凌的样子就是同村里那些泥里滚大的孩子不一样,便捉了铁蛋过来,指了指远处就着河水开始洗衣的人问道:“刚才跟他搭话,都不理我。” 铁蛋平时最喜欢到处乱跑,哪有热闹往哪钻,此时只抬头瞟了一眼,就低了头神秘兮兮的同狗子咬起耳朵。 “那人啊,听说是沈家的大公子呢。沈家回来,那气派,你是没见到。” “大公子还得自己洗衣服?”狗子听了第一个不信,“蒙人你。” “谁蒙你!不信就打赌,我要是赢了,那下次得了浆饮可得分我一半!” “赌就赌,走,一块儿上去问问。” 他俩泡在河里,也没上岸,直接就往沈凌的方向游,只留了三房的富贵毫不知情,还在远处摸鱼往鱼兜里塞。 “喂!你是不是沈家大公子?” 沈凌正低头洗着衣服,就被两人钻出水面激起的水花溅了一脸。 “说话啊,莫不是个哑巴?”铁蛋比狗子小一些,说话没什么顾忌。 难得有人正常的,不带任何心思和目的的同自己说话,倒让沈凌有些不适应了。 他伸手擦掉了脸上的水迹,这才抬头回答他们:“是。” 铁蛋高兴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又走了,狗子还是留在原地。 “你既然是大公子了,怎么还在这洗衣服,我刚听铁蛋说,你家不是很多下人吗?” 这话问出来,却是没得了回答。狗子见人又开始洗衣服了,看样子就是不想理自己,便也觉无趣,拨了两下水就游走了。 回了捉鱼的地方,铁蛋大笑着说让狗子下次兑现承诺,狗子愿赌服输,答应了也不心疼。只富贵在一边听的莫名其妙。 “你们在说啥呢,带我也说说。” 于是铁蛋就将刚才打赌的事说了,之后还指了指不远处的沈凌。 “沈家人?莫不是上次救了阿奶性命的?” 富贵一开口,就惊了另外两个。 “你说啥,阿奶性命是他救的?” “我,我也是听隔壁麦子说的,那日他跟他娘出去,正好见了。庄家妹妹扶不起阿奶来,周围没人愿意帮忙,还是沈家的小子帮的忙。” 富贵虽是这样说,但也不怎么确定。因为后来阿奶和阿爷也去了沈家,对方却是说没这个人。但那日沈家回村的时候,去世有人见了管家喊他大公子啊。 富贵甩了甩头。 这简直乱了套,弄的他脑子都不清楚了。 “那便再去问问,如果真是如此,咱也得谢谢人家!” 狗子做了决定,其他二人都觉有理,就都上岸穿好了衣,才走到沈凌身边。 “喂,是你救了我们阿奶吗?”铁蛋性子急,还没站了稳,就开口问道。 “你们阿奶?” 这便是那日所救的老妇人的孙子么。 沈凌转头看向离自己身边几步远的小子们,见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局促,就低了头不再看他们,好让他们不要那么不自在。 “你们阿奶是一个姑娘救的,我只是帮了忙。” 富贵听了他的回答,转头就给了两个哥哥们一个眼神。 我说就是他吧! 几人对视一眼,一收之前的顽皮,动作迅猛的冲上前来,直接抢了沈凌手上的衣服,就要帮他洗。 “既是救了阿奶的命,那我们也没啥办法好报答,就先帮你把衣服洗了吧!” 沈凌被夺了衣服,一时半会都是没反应过来。等狗子三人分了工开始搓衣服了,才缓过了神。 “你们不必如此,我的活我自己干,且那日主要救人的还是个姑娘,我只是照的她的话做了而已。” 三人手上动作不停,根本没理他要继续干活的话,只岔了话题聊起庄可卿。“你说的姑娘不就是庄家妹妹么,我们之前还帮她抓鱼了,帮你洗几件衣服又算的了什么。” “庄家妹妹?” “是啊!” 狗子说起庄可卿却是来了劲,从他跟着去镇上卖豆腐的见闻,再到捣鼓稻田养鱼的法子,还有好吃的零嘴和浆饮,具是什么都提了,还说的眉飞色舞口水横飞的,直让铁蛋和富贵羡慕不已。 原来你小子背着我们得了这么多好处,竟是瞒到现在! 而沈凌在也不再坚持要拿回自己的衣服,他只在一旁静静听着,入了神。 第四十八章 王婶子上门 上回王三被秦蔓枝揍了一顿,看上去有些严重,其实都是些皮外伤,休息了几日,也是好的差不多了。 王婶就打算着找机会去了庄家,打着道歉的名义探探口风,好计划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日,她就在家里随手割了些不值钱的蔬菜,装进篮子提了就走,临出门又想了想,咬咬牙还是又拾了10个鸡蛋放在最上面,这才往庄家去了。 庄可卿今日在家,她和娘正在给弟弟阿满裁夏衣呢。 第一次去镇上买的青鸾色的料子到现在都没动过,眼见天气越来越热,阿满身上原来的衣服已是有些厚了。 秦蔓枝也没拿尺,直接用手比了比阿满的身长,接着就把布摊在床上折了几下,压出印字来,准备剪开。 “庄家的,在吗?” 庄可卿抱了阿满,正哄着,不好去开门。 她看了看娘。 秦蔓枝也是一头雾水,这时候哪有串门子的,而且声音听了也是不熟。 可那人在门口叫个不停,她只得放了剪刀,出了屋。 “哎呀,我就知你在家,这不,带些东西来给你赔个不是了!” 院外站着的正是王婶子,手里提了个竹篮一脸堆笑。 秦蔓枝见了,根本不想理她,可人在门口站着呢,也没吵没闹的,怎好撵了去,只得走上前,却是没有请她进来的意思。 “王婶子,今日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吗?” “庄家的,同是一个村的,说话可别这么生分。”王婶子笑的殷勤,牙花子险险都要露了出来:“前几日是我家三儿不对,我这不是拉了老脸来给你家丫头陪个不是嘛。” “您既然知道是您家儿子的错,如何还有脸上门!” 秦蔓枝哪吃她那套,知道她上门绝对是打了什么主意的,不管她这次怎么说,自己都不得给她进来! “你这话说的!我家三儿虽是有错,但他可都和我说的清清楚楚。你家女儿不勾了飞眼给他,他哪能会做了这事?再说了,你怎的不问问你家丫头,是不是对我家三儿也有些个意思。” 王婶子也不知是被钱财蒙了心眼还是怎么的,竟是相信了她儿子的话,觉得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不是那丫头水性杨花见了人就抛媚眼,哪会引的她儿子做那等事,还白白挨了顿打。 她越想越觉得儿子冤,声音不免有些大了。 秦蔓枝听王婶子的话,差点没气晕过去。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无赖之人,明明是她儿子起了色心,险些轻薄了自家女儿。现在倒有脸打着赔礼道歉的旗号污蔑人了! 屋里的庄可卿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王家还真是厉害,一母一子都是颠倒黑白的高手。也就是现在周围没得什么人,要是有人,岂不是听了她这话都要多想些,真遇了那乱嚼舌根的,怕不是真的要坏了自己名声! “我家可儿还未及笄,仍是个孩子,你可不好胡乱掰扯!” 秦蔓枝到底不是那种泼辣性子。即使此时气的肝都疼了,对骂了两句却还是没什么气势,同王婶子的理直气壮相比比,听上去甚至都有些像是欲盖弥彰了。 “怎的?还是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能乱勾人了,那长大岂还了得,不如早早嫁人的好。” 见秦蔓枝词穷的样子,王婶子得意极了。她暗暗想着,等她今日来过,过几日再在村里窜上一窜,动动嘴皮子,那说不定庄家真能嫁了女儿过来。 毕竟谁家可都不会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媳妇。 庄可卿抱着阿满本不想出去,但听这王婶子越说越腌臜,简直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着实气愤,再也忍不下去了,便出了屋。 “哟,丫头来了。” 王婶子刚刚已是占了上风,此时见了庄可卿出来,兴奋之余更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王婶,看来您和您儿子受的教训还是不够。” 把怀里的阿满往娘怀里一塞,庄可卿走到院门处,冲着王婶子招了招手。 王婶不明所以,只凑了耳朵过去,就想听听这丫头到底能说些什么。 “我记得前几日回来晚了,有人发酒疯,可是被我好好教训了一记,只是不知那人是谁?” 王婶哪还有不明白的,原来儿子两次被揍,都是这庄家干的! “你!你!” 想到三儿前几日那惨样她就心疼。找来的大夫还说他子孙根受了些伤,万幸不严重,只是需要多多调养才行。 “你这个贱东西!竟然伤了我儿!我打不死你!” 王婶子丢了篮子就伸手往庄可卿脸上招呼,庄可卿也不是傻的,看她那发疯的样子就往后一缩,差点没让对方挂在小院的门上。 一边的秦蔓枝不知对方怎么突然发疯了,她抱着阿满,虽是有心帮忙,却是不能上去,只能护了女儿往后缩。 而王婶子则是开始动手解院门的绳子,就要冲进来打人。 隔壁李桂花吃完了午饭,刚把憨娃哄了睡着,就听着远处吵吵。 她让刘柱子出去看看到底怎么了,如果是秦嫂子家那边的声音,就去看看,别让她们被人欺负吃了亏。 刘柱子听媳妇的,出了院子伸头一看,就见了王婶子伸手要打庄可卿的那一幕,心中一惊,立即撒腿跑了过去。 这时王婶已经解了小院的绳子,冲进院子。她虽是年纪大,却是身宽体壮的,动作也颇为灵活,庄可卿哪是她的对手。而秦蔓枝抱了阿满,更是不能还手。 当看到王婶拿了院子放着的小板凳向自己冲过来的时候,庄可卿也是有些后悔了。自己还是太年轻,只是为了心中一口气,竟让娘和弟弟落到这样危险的境地。 王婶子表情狰狞,满眼血丝,怕是真的气的狠了,她把庄可卿逼到屋檐下,举手里的凳子就要往下砸过去。庄可卿无法,只能抓紧手中刚刚拿到的扫把举过头顶,试图挡上一挡。 “你做什么!” 那凳子最终还是没落下来。 刘柱子及时赶到,他夺了王婶子手上的凳子,直接站在了庄可卿的面前。 第四十九章 平息 “我做什么?我要打死这个小**!” 王婶子真的是气的狠了,她扯着嗓子吼出来,就要伸手把站在庄可卿面前的刘柱子扒开。可刘柱子毕竟是个汉子,哪里是她一个老妇可以推动的。他一直护在庄可卿前面,还不好还手,任由王婶子噼里啪啦的打在自己身上。 “你个老货,放开你的脏手!” 这时候李桂花却是到了。 刚刚她还在屋里,叫了几声当家的没反应,就知道是出事了。跑到院里一看,竟见那王婶揪着自家男人发疯,当即便来了火,也不管家里只有憨娃一个睡着,就冲了过来。 李桂花一进得小院上来就抓了王婶子的头发往后扯,直疼的对方松了锤人的手,口中吱哇乱叫。 “放开我!你这泼妇!快放开我!” 直到被扯了头发拽开,王婶子身上哪还有刚才那气势。 她十足是个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见此时对方人多,竟是不再动手,倒是顺着李婶手上抓她头发的动作直接摊在地上,叉了双腿,哭天抢地起来。 “欺负人呐~这两家人欺负我一个啊!大家快来看呐~” 这一嗓子嚎的,在场的几人具是皱了眉头。 李桂花不吃她那套,叉了腰,戳着个指头对着她就骂起来:“呸!谁稀得欺负你个老货!我只见你打我家男人了!” “谁让你男人挡了那小**!” 王婶子这么一说,李桂花才注意到被刘柱子护在后面的庄可卿来。 原来那老货是要打可儿?这么一想,她更是来气:“你还有脸说我们欺负你?怎的,你欺负小孩就有理了?青天白日的,倒还打上门了,不治你治哪个!” 庄家门口的动静不小,又经了王婶子那一通嚎叫,这时候住的稍近些的邻居都是听见了,此时已是从各处聚了过来。一时间庄家小院的门口又围上了一群人。就同王三被揍那日一样,无人拉架说项,具是抱着手臂凑热闹来的。 “你说庄家的欺负了你,你倒是说说看,她们如何能欺负的了你?”李婶子还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停逼问。“现在大家伙可都看着,如果真是她们的错,那我自是不会再管。” 明明就是自家儿子吃了亏! 王婶子有苦说不出。 王三前几日被秦寡妇揍已是闹的全村皆知,丢人至极,如果再传出什么半夜调戏庄家丫头,被教训的几天下不了床这种事,岂不是脸面都不要了,她王家以后还如何在村中立足? “怎的,哑巴了?” 李桂花虽是个炮仗脾气,但心思也是细腻,她见王婶子低了头,眼珠子乱转,就知道这老货不知在憋什么坏水,心里提防了一二。 “我不过是来为上次的事情赔个不是,可怜我一把老骨头,为了儿子拉下脸面来求情,竟还被人这样对待!” 王婶子对着围观的村里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加上她被扯的散乱的头发和衣衫,倒真有点可怜模样。 周围的村民有些年纪大了,见她这样子,竟泛起些同情来。面上表情也不再全是看热闹的轻松了,有几个甚至张了嘴,就要帮忙说话。 庄可卿心道不好。这老货开始卖惨了! 可李桂花最见不得人装样,此时正欲张口再骂,却是被庄可卿拉了拉衣角拦住了。 “既是来道歉的,那说清楚便成,您这气势汹汹的,可吓坏了我们母女。”擦了擦眼眼角硬是挤出来的一滴眼泪,“不怪李婶误会,您这样子哪像是来赔礼,倒像来寻仇。” 她走到秦蔓枝身边,抚了抚弟弟阿满,“阿弟都被您吓哭了。” 冲娘点了点头,又环视了一圈看热闹的村人,庄可卿走上前去,伸了只手去拉王婶。 王婶哪肯,她浑身使劲的赖在地上,这时候还想着给庄家丫头一个难堪。可庄可卿也不理她,虚松了手,只用她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如果不想你儿子的丑事闹的全村皆知,就乖乖起来。” 本来想当着众人面拿乔一番,给对方个没脸,结果却是被威胁了。王婶子拍开庄可卿的手,恨恨的站起身来。可又见村里人都在看着呢,又硬了挤了副扭曲的笑脸。 “那就都是误会,还是怪我这个老婆子不会说话,倒让刘家的管了闲事。” 就这档口了,还不忘挑唆一下。庄可卿对这人已是厌恶的紧了,但现下这情况,又不得不应付着。 “大家都散了吧,即是误会,那说开也就没什么了,多谢大家关心。” 村民见两家已解了误会,此时还能心平气和的站在一起说话,便也熄了看热闹的心,不久便散去了。 待到院里又剩了三家人,王婶子才又露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你们今日人多,我这气受了也就受了。可我王翠翠也不是好惹的,最好不要让我抓了你什么把柄,不然定要你好看!” 这话是对着庄可卿一人说的,李婶夫妇和秦蔓枝具是不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之前他们可看的清楚,要不是丫头对着那老货说了些什么,引了她忌惮,怕是这事还没的完。 庄可卿笑了笑,很是无所谓:“那我便等着。” 王婶气哼哼的走了,倒还不忘挎了她带来的那个篮子。只是里面的鸡蛋都摔了个稀碎,惹的她骂了一路。 “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婶子最先憋不住。 事情好容易平息,现在几人才能坐在一团乱的小院里说话。 庄可卿便从头到尾说了事情的经过,包括了王婶是如何污蔑自己惹了娘生气的,以及那晚王三受伤,全是因为自己动手的缘故。 “什么?王三竟还做过那等事!”李婶惊呼出口,“打他一顿还真是便宜他了!” 刘柱子在一边不说话,但看表情也是十分不忿。他们都是有女儿的人,实不能想象这种事要是落在自家孩子头上,将会是什么后果。 秦蔓枝更是伤心又生气,伤心是因为女儿瞒她,生气亦是因为女儿瞒她! 李婶子见这母女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就知她们定有话要说。于是也不再大骂王三和她那恶心娘,拉了刘柱子就要走,临出门前还说此事他们自会保密,让庄可卿放心。 第五十章 吵闹 庄可卿自是知道娘生气了。 她也不是有意瞒着,只不过这事说了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讲出来也只是让人平添忧心而已。 秦蔓枝虽是又气又伤心,却也能体会女儿的心境。 于是李婶子走了之后,母女二人心中各有心思,却都不知该如何表达。索性各自忙活起来,一个打扫院子,一个做起晚食,都是对刚刚那件事避而不谈。 到了晚食,两人挤在堆满了物事的厨房吃饭。 “娘,明日我早些去拿水车,约了张大父子帮忙。”夹了一筷子卤水送到秦蔓枝碗里,庄可卿顿了顿,低着头说道。“不是一个人,您不用担心。” “嗯。” 秦蔓枝应了一声,埋头吃了那块卤水。 到这儿,虽是没有把话挑明了说,但母女二人已然是和好了。 可王家却是鸡飞狗跳,闹到半夜。 王婶子一头乱发,衣服上满是灰尘,又挎了个装了烂菜破蛋的篮子,回家路上不知被多少人看了去。有些刚刚没去看那热闹的村民不明所以,还凑上来同她搭话,具是被啐了吐沫。 王大刚从地里回来。 现在日头升的早,他便下田也提早了些,他和王二一起,活干的也快,这天还没黑,他就归了家。 可到家刚打了盆水把脸抹上,就听见娘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了。心下奇怪又是谁惹了娘不痛快,抬头一看却是惊呆了。 他娘灰头土脸,满头乱发,身上没一处干净的,竟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娘,是怎么了娘?” 也顾不得擦脸,王大心下焦急,叠声问着。 “你还好吗娘?” 他上前就接了篮子,伸手要帮忙清理这满身灰尘,却是被王婶一把子拍开了。 “好个屁!老娘看上去像好的样子吗!一家子小**,气死我了!” 王大听了他娘叫唤,却是不知道她到底在骂谁,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王三倒是出来了。 “娘?” 王三知道娘今日是探口风去了,心里也着急知道结果。 他之前见了那庄家丫头就一直念念不忘,现在想了心里还直痒痒。只盼娘去了好好说项,能说服那泼寡妇,许了她家女儿来,既全了自己色心又能来了生钱的法子,岂不一举两得。 可现在呢,王三扫了一眼他娘狼狈的样子,就知道这事没成,心下顿时不爽。此时又见王婶子叫骂不停,耳中嗡嗡,觉得吵闹,不禁生出些埋怨。 “娘,既是去说好话,如何不能压压您那暴躁性子!” 王婶子今日出去受了一肚子的气,此时又听自家宝贝三儿这样说话,更像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她跳将起来,劈手夺了王大手上的菜篮子,就往王三身上扔。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这时候倒还怪气老娘暴脾气来了?你也不想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狗屁倒灶的蠢事!” 王三伸手挡了竹篮,袖子却是被里面的蛋液给污了。 见自己刚做的新衣才穿了没个两天就被弄脏,而自家老娘还在指着自己骂个不停,心底也蹿上来些火气,冲着王婶子嚷嚷道:“你说老子干了什么?老子可什么都没干!” “三弟,你如何能对娘这么说话!” 王大见老三竟然冲着娘发火,也是生了气,上来就要拉他。 可王三根本不理他,随便就拨了他的手,要他别管闲事。 王婶子本来事没办成还被收拾了一通心里委屈,现在又听老三回嘴回舌的埋怨自己,心里的火气突然就泄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任王大怎么拉,都不肯起来。 “不孝子啊!我怎的生了你这个不孝子!” 一下子哭的竟是要背过气去。 这时王三也是慌了。他刚刚也不知哪来的邪火,只见了娘哭叫撒泼样子心里厌烦,就一把撒了出来。此时看娘寻死觅活嚎哭不止,又是害怕得连上前哄上两句都不敢。 王大不停冲王三使眼色,却是一点用也没有,好在这时候王二和王老头回来了,好说歹说的,才将王婶子给扶回了屋。 “老三,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老头终归还是一家之主,刚刚听了王大的话,也知道这事同三儿子脱不了干系。 “我如何知道!只不过前几日因事被那秦寡妇打了一顿,娘今日代我说理去罢了。”王三自是不会把之前同娘商量的计划说出来。他可清楚的很,这一家子,除了自己和娘,要么是怂货要么是实心眼,没一个靠的住的。 “那不行,我得去要个公道!” 王大心疼自家老娘,听了这话就要去庄家讨个说法。 “不准去!” 谁知刚刚还哭天抢地,嚷嚷着不活了的王婶子此时却是睁了眼睛。她平静的眼神从屋内所有人的身上滑过,最后落在王三脸上。 “其他人都出去,三儿,你留下。” “这,娘?”王大还要说什么,却是被王老头捂了嘴巴,拉了衣袖拖走了。 现在屋内只剩了王三和王婶子二人。 “三儿,你刚还怪娘是吗,那我便好好同你说清楚。”靠坐在床上,王婶子伸手耙了耙自己的乱发。 “你知道那日晚上伤你的是谁不?” 王三站在床前,摇了摇头。多天前的事,他早都已经不再去想了,如何娘还要再提? 莫非! 抬头看了一眼儿子的神情,就知道他已是猜出来了:“就是那丫头!好狠的心,好辣的手,险险还伤了你的子孙根!” “是她?!” 王三本还有些惊疑不定,可这从娘口里说出的话哪有假过!这事定是铁板钉钉了! “娶那丫头的事你是不要想了,以后绕着些走就是。”王婶子在外骂战多年,还是头一次吃了亏,心中虽是不忿,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儿子把柄在人家手中,只要以后还想好好娶一门媳妇,便只能咽了这口气。 “娘?您这就算了?她害的儿子这么惨!” 王三还要再说,却是见他娘闭上了眼睛冲自己挥手,竟是不想再提的意思。 可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好你个庄可卿,老子看上你便是你的命,你还敢违天抗命了不成? 第五十一章 钱木匠 第二日,庄可卿早早的帮忙支了豆腐摊子,之后拿了钱就出门去找张大拖货。 可张大一早就去了田里帮忙,还得过一会才回来,刘婆子倒是在家。她早上闲着没事出去绕了一圈,听说了昨日的事,这时候见了庄可卿,便随口问了。 “丫头,听说昨日王家的去你那闹唤了?” “嗯,不过是些误会而已。” 小丫头不愿多说,刘婆子却不是傻的。 那姓王的就是个奸猾的性子,跟她能有什么误会?怕不是庄家的被欺负了,但家里又没个顶事的男人,有苦难言呢。 心下有了些猜测,刘婆子却是不动声色,只想着以后还需多走动走动,好让这些个欺软怕硬的知道庄家在村里也不是全无依靠的。 张大记挂着今日的事,很快忙完了田头的活回了家。一进家门就见了自家老娘在教庄家丫头编草绳,着实吓了一跳。 “你咋才回来,今日本就是让你去帮忙,竟还拖拉成这样。” 见儿子还是跟木头似的站了不动,刘婆子心下嫌弃:“傻站着做甚,推了车快走!把狗儿叫上搭把手。” 一通忙活,待三人上了路已是不早了,不快些走,恐怕到了木匠那儿都得用午食了。 紧赶慢赶的来了大杏村,到钱木匠家时,还是赶了个不巧。 那一家正围了个桌子在屋下吃饭呢。 庄可卿有些个尴尬,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可万幸她还带了些豆腐作礼,总之这时候上门总不会太过难堪了。 “钱大叔。” 隔了个小院的门,庄可卿冒了个头。 钱木匠正干饭呢,听了有人叫他,一抬头,就见了个小丫头在外面伸头伸脑的,不正是上次定玩具水车的么。 他这几日还正奇怪了对方怎么过了取货日还不来取货呢,当时可是火急火燎的要他加急的。 “在呢在呢,稍待,给你开门。” 钱木匠放了碗筷,让家里人继续吃,自己走过来开门。 “我当你是忘了呢,这都过了三四天了,人还不来。” “大叔,一点事耽误了,对不住啊。”庄可卿嘴里说着抱歉,待引了张大推了车进来后,又从板车上取了豆腐下来,递给钱木匠。“这是家里做的,您尝尝,红烧做汤凉拌都成,吃个新鲜。” 钱木匠倒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懂事,来取货还送了礼,怕也是感谢自己应了她加急的缘故。 收了东西当然心里更舒坦,他亲自带了庄可卿来到自家后院,取了说好的小水车。 “丫头,就是这个了,如何?可是你要的那样?” 那小水车比家中的磨盘稍大了一圈。庄可卿上手摸了摸,刮板嵌的严实紧致,辐条牢固,转动起来也很顺滑,甚至连上面的毛刺都被打磨干净了。 “您手艺可真棒!”庄可卿不吝赞美,冲着对方竖了个大拇指。却是弄的钱木匠不明所以。 噢,原来在这里不兴这个,庄可卿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 都已经在这生活这么些年了,做事怎么还是总带了前世的影子呢。 “我见你总是不来,便趁着这几日把板车和玩具都一并做了,你也瞧瞧,这次一起带走吧。” 庄可卿没料到这钱木匠做活如此之快,心说如果那鲁石匠同他一般效率,那自己说不定现在都用上水力石磨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钱木匠收了好几个徒弟,除了主顾要求的精细活自己干之外,其他的小物件,都是徒弟代劳,哪用得着自己动手。而鲁石匠呢,他是因为性格的缘故,不说徒弟了,到现在却是连个媳妇都没相过。 板车玩具和水车没放在一起,她跟着钱木匠去看了货,见做的也是结实牢固,心中很是满意。 “这一共我还得付多少。” “再付200文即可。” 钱木匠也矫情,接了庄可卿的钱,也不要人帮忙,一个人就把水车和玩具架在板车上,一并拖了出来。 张大和狗子还在前院等着,这时候见人又拉了个车出来,具是张了嘴巴。 “哎,我没想到钱大叔做活又快又好,连定的车都做好了。”庄可卿有些不好意思,这可都是她的失误。 张大见状当即松了自己手上的板车,嘱咐儿子推了,自己上前接了钱木匠的手。 “那便谢谢钱大叔了,如果后面还需做些小物件,我定还在找您。” 庄可卿着急回去拼装石磨,也怕在打扰人家用饭,于是同木匠打了招呼就走了,也没多待。 倒是钱木匠一家,纷纷对着桌上那姑娘送来的东西好奇。 白白方方的,看上去甚是清爽干净。 “爹爹,这是什么啊?” 小女儿耐不住性子,伸出小短手戳了一把,没想那东西软乎乎的,险些被钻出一个洞来。 “三丫,可别动坏了!” “无事无事,只是个吃食而已。” 钱木匠最近去了趟松陵镇,却是知道这火遍大街小巷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呀?” 三丫歪了头,爹爹怎么还不说呢,她可着急想吃了。 “雪玉方天似水晶。” 钱木匠卖了个关子,可见众人看着他没什么反应,这才讪讪说了:“就是豆腐。” “豆腐?” “嗯,前几日去二叔家,他们做了这个来招待我,说是难得才抢到的好东西,是连书香人家都赞叹的新鲜物事呢。” “那这么难得的东西,怎的那小姑娘出手就是这么一大块,还说是自家做的?” 钱木匠娘子脑子活络,刚刚也是听到他们说话了的,此时觉得奇怪,就提了一嘴。 “哎?是啊!我怎的没想到!你们先吃,待我追上去问问!” 钱木匠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当即撂了碗筷就走。 这是跑了追人去了,他娘子想拦都没来得及。 万幸今日车上放了水车,路上颠簸。张大推的小心,速度才是慢了些。等听见木匠跟在后面喊他们的声音时,他们还没走出二里地去。 “等等!丫头等等!” 庄可卿回了头,见木匠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以为是出了什么岔子。 “钱大叔,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钱木匠追到了人,也不耽误时间,开口就问:“这豆腐可是你家做的?” “只是些小小心意,不值得几个钱的。” “嗐,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想问,以后能不能托了货郎,找你买来!” 第五十二章 商机 庄可卿送豆腐作为谢礼本就是存了些为自己家做宣传的意思,可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小小一块豆腐,竟还惹了对方追过来。 “钱大叔,您若愿意,自是可以请货郎代劳。” 她现在才刚刚将生意做到镇上,只苦于家中无人,不好日日过去售卖,而现在钱木匠的话倒是给庄可卿提了个醒。 这周边好几个村,本也是个不小的市场,自己之前总是把目光放在镇子上,却是忽略了它们。 别的村先不说,这大杏村和三林村同她所在的二李子村都不算很远,隔三差五的也总有货郎过来卖些日用货品和零碎玩意儿。如果能联系了他们代为走村蹿巷的售卖,岂不是平日的生意也能做起来了,无非就是匀些利润出来,自己少赚些罢了。 想到水利石磨马上就能用起来,这做豆腐最辛苦的一环已经解决,产量立时就能上来,庄可卿心中有了些成算。 钱木匠见小丫头回了他一句话后就自顾自的想事情,没了声音,不禁着急道:“那快些与我说说你是哪个村儿的,货郎如何才能找到你?” “我们都是二李子村的。”狗子颇为自豪的回答。“咱村随便找个人都能给指了路的,不用担心。” “那便好,总之我这几日遇到货郎就同他说。”钱木匠问清的楚后便放了心。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日去镇上,二叔拿这豆腐招待自己时候的那得意劲儿,还说这卖豆腐的得一旬才来一次,也是他来的巧了才能吃上。 想想自家真是好运气,这卖家竟还有主动送上门的。那岂不是方便许多?就是往后去走个亲戚,拎个这些时兴玩意,不也涨了自己面子么。 钱木匠原本追来就是为了打探下他们的住处,现在问到了,也不再多留,走的时候急匆匆的,还差点摔了。可他哪在意这些,只想那豆腐,回去用些小葱拌了,即时就是道菜,也不用等到晚食的时候了。 庄可卿三人经了这小插曲之后,又推着车慢慢往回走。 “丫头,你这定的车怕不是能套牲口的吧?” 张大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只这板车能入得几眼。 “张大叔,您眼可真准!我就是打算以后买头驴子或者骡子呢。”狗子一人推车,庄可卿怕他吃劲,就在一边扶着。“我想着以后去镇上也不好总请劳烦你们,这要赶上个农忙,岂不是耽误收成了。” 张大点点头,他虽是不介意帮这些个小忙,但庄家丫头说的也有理。她家里没个男人,这力气活还真得有个牲口代劳才行。 乡村之间的道路从没人修过,坑坑洼洼,小水车放在板车上被颠的直颤。庄可卿有些担心着水车被颠坏了。倒是张大说没事,他看那木匠做的活细致,水车部件结实的很,如果实在不放心他就脱了外衫垫在下头。 庄可卿哪好意思,她连连摆手拒绝了张大的好意,但终究是不放心,又松了扶狗子车的手,来稳着水车。 “可儿妹妹,你做水车做啥用的?莫不是真的给你阿弟的玩具?” 狗子也是听了木匠这么说的,可心里总是觉得哪里不对。阿满小弟还不会翻身呢,如何能玩这个了? “自然不是,还记得上次取的那口石磨不?” “记得啊,我还同你一起去的呢,那好家伙,一人抬不动呢!”狗子说起这些事来就是眉飞色舞的。 庄可卿也不打算卖什么关子。这水力石磨本就是打算以后让村里大伙儿共用的,现在同张家说了也没关系。 “之前我已同村长商量了,想借用村后那块有山溪的地界搭个小磨坊。这石磨和水车就是要在那用的。” “啥意思?为啥要把磨坊搭那儿了?推磨在哪不是推,在家不还方便些。”狗子嘴里嘀咕着,是根本就没听明白。 倒是张大,看着这水车似是想到了什么,连推车的脚步都慢了下来。他顿了顿,又迟疑的开口:“丫头,你莫不是想把这水车放在山溪的水口,然后连着石磨让它自己转?” 庄可卿是真没想到自己不过提了两嘴,张大叔就能想明白其中关窍,之前自己同村长还解释了大半天呢,才让他老人家理解原理,许了她做实验。 “嗯,我之前已经和村长讨了个情,就等这水车和石磨组装好,请他和耆老们去看看效果。” “那可别忘了我!”狗子又来凑热闹,他哪听过这新鲜事。什么石磨还能自己磨了,都不用人推的?所以到底是谁在推了? 可虽是搞不懂,但也不妨碍他的旺盛的好奇心。而且以他的经验,这可儿妹妹弄的玩意,八九成是能成功的。到时候自己占了个新鲜,不也能和别人好好吹上一吹? 狗子还是小孩心性,得了许诺,情绪又上来些,颠颠的推了车就往前蹿,倒是把放在上面的木头小玩具给颠掉了几个。 “你做事稳重些!一点也不像你大哥!”儿子做事不牢靠,张大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狗子自知做错了事,不敢再跳脱。他瞅了一眼后边的爹,乖乖的推了车,不敢多言语。 庄可卿却是没在意,她掉头捡了木头做的小猪小狗和拨浪鼓回来,见狗子缩头缩脑的样子看了好笑又可怜,便想着法子逗他说些话。总归回村路还长着,随便聊聊家常也是好的。 “狗子哥,我都忘记问你了,前日帮我家水田换水了没?” 这纯算没话找话了,庄可卿当然知道狗子做事实在,肯定按时去了的,但其他话题又实在不好聊,只得挑了两人都参与的说一说。 “当然了,我做事你尽放心!”说起这个,狗子一改刚刚被爹骂了的颓气来了劲:“我还帮你看了,稻苗和鱼都好着呢。” 转头瞟了一眼埋头推车的爹,狗子冲庄可卿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庄可卿不明所以,凑上前去递了只耳朵,就听对方神秘兮兮的用了小小声:“我跟你说啊,咱家也弄了两亩水田养鱼啦!” 第五十三章 处境 “你爷奶也同意?” 庄可卿是万万没想到第一个随了她用上这法子的竟然是张家。 “不说同意了,还是我奶敲板了才成的呢,我二叔三叔都不肯的。”狗子小声说着自家的八卦:“前些天瞧了我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现在倒是鱼苗下了田,才没声音了。” “也还好只是两亩田,要是多了,这鱼苗还不够捞的呢!” 狗子叽里呱啦的说着自家水田的事,庄可卿在一旁若有所思。 这稻田养鱼的法子她早就同刘婆子一家提过,只是他们到如今才开始动作。定也是因为狗子瞧了自家的情况回去说了,才起了心思的。 看来如果真的想让村里的大家伙都认可这方法,那也只能等秋收时节,看自家的成果了。 想到这儿,庄可卿琢磨着是不是过些时日要去瞧瞧这田里的鱼长大没有,如果还是同放进去时差不多的话,也许还得加喂些饲料才行。 总之这中间的程度还需在她再观察和把握。 这饲料喂多了会污染水体,鱼也不吃草吃虫了,但如果鱼饿了肚子,那到收获的时节,又收了一筐小鱼仔回来,岂不也成了个笑话。 “说到鱼苗,前些日子我和铁蛋他们去捉,可还遇到个人,你猜是谁?” 狗儿自顾自说的兴起,庄可卿想着自己的事,但又不好落了他的兴致,只得随口接了一句。 “谁?” “你肯定猜不着!”狗子抬了抬下巴,本想卖个关子,但看庄可卿的表情,却是丝毫不感兴趣的。 “哎呀,好了,跟你说就是了,沈家的大公子你知道不?” 像是想到当时对方狼狈的样子,狗子这样成天没心没肺的小子竟也露了些怜悯的神情来:“这啥大公子啊,竟然还要洗衣服。那衣服我眼熟,他们家平时有下人出去采买,就是穿了一模一样的!” 庄可卿虽是对村里的八卦没什么兴趣,可这沈家她也是有印象的。 她记得那家的小鬼长的还行,就是没什么礼貌,还挺矫情。 庄可卿以为狗子说的是那日在村长家中见到的孩子,心中有些奇怪。就看沈家主母对那孩子的宝贝样,也不可能让他去洗衣服啊?更何况还是下人衣服? “说起来,他也是我奶救命恩人呢。”狗子说到这儿,叹了口气。“不过我看他是过的不怎么好。之前爷奶还去了趟沈家想谢谢他呢,却是连门口没进得去,那门子还扯谎说没这个人。” 狗子说到这儿,庄可卿想起来了。 她就说呢,那日去她豆腐摊上的人怎么那么眼熟。原来就是帮了自己大忙的那位! 如果不是他在关键时刻出来搭了把手,说不定刘婆子也就过去了,自己可能还被扣上个误人性命的帽子。 “你说这些下人怎么都怎么坏?爷奶只是想去道谢,还带了礼的!可为什么要骗人?”狗子实在难以理解这些大户人家的心思,直就想到什么说什么,表情愤愤不平。 庄可卿不禁皱起了眉。 狗子这样实诚没心眼的人都能看出他过的不好,那岂不是真就过的很差? 想来的确也是,那日她见了那人的衣服。虽是合身,但手肘袖口具是快要磨破的。如果说沈家人是到了二李子村才开始让他干活,这便也能说的通了。无非也就是主母碍着老爷的面不好做些什么,只到了这乡下地方,离了人的视线,才开始想着法子磋磨那人的吧。 那如此想来,这人虽是担了个大公子的名,但同主母恐怕却是没有血缘关系了? 庄可卿摇了摇头,虽然这些只是她的猜测,可后宅的阴私无非也就是围绕着这些个争斗,也没什么新鲜的。 可惜没什么她能帮的上忙的地方。自家只有一个寡妇娘,一个未成年少女和个奶娃娃,昨日光是王婶子那点事就让她们差点应付不了,更不说像沈家那样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了。 不过他以后如果来了豆腐摊,那自己便多请些吃食,不拘什么。看那日他嘴唇苍白,身形瘦削的样子,怕是在家也没什么机会吃饱的。 总之也不是可怜人家,就是当还个人情罢了,希望那人不要有什么负担。 庄可卿他们到了下午才回了村,三人两车吱吱呀呀的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可现在村里人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丫头三天两头的往外跑,不是卖东西,就是买东西,忙活个没完,也不知成天折腾个什么劲。 只是昨日王婶子去闹了一通的事传遍了村子,合着之前秦蔓枝打了王三的那出,现在大伙儿瞧着庄可卿也不再拿她当个小孩看,里里外外那眼神总透着些探究。 “你说王婶子昨天是去赔礼去了?” “是啊,我听隔壁二娘这么说的。” “那我看倒不像是赔礼的,你是没听见昨晚姓王的那家如何闹腾的。我住的近,这半宿就没消停过,是又哭又叫,寻死觅活的。” “都叫了啥,快给我说说!” 也不知村里人怎么传的,明明昨日还说两家解了误会,今日就变成那王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指着他娘去庄家说亲,被人家骂出来,抹不开面子回家闹着寻死呢。 王婶子昨日受了气,今日是没得出门,还不知道外面已经传的不像样了。 可王家的男人还是得出来干活儿的,这一路上,见了个人都是对着自己指指戳戳的,简直莫名其妙,抓了人来问吧,又没人肯当面揭了那疮疤,搞的王老头都心烦意乱的。 “爹,你说他们都在讲个啥,我总觉得咋就不是什么好话呢?” 王大弓了个背,弯腰拔着草,斗笠下一脑门的汗水,衣服早湿了个透。他随便抬个头,都能感觉周围有些异样的眼神绕着自家人转。 王老头不说话,但心里清楚八成又是自家婆娘闹的。 王二干的累了,两步跨到自家田埂上,一屁股坐下来,捧了带来的水罐就是一顿猛喝。 他是个通透的,心里清楚的很。能被村里人这样议论,无非就是因为他那不着调的三弟和惯宠着他的老娘了。这些年,自家没少经了这些,他都习惯了。 与他来说,现在只要好好干活,能有口饭吃,就是立马跟他说分家,他都无所谓。 第五十四章 回家 张大和狗子各推了个车往庄可卿家去了,路过李婶子家时,正巧了刘柱子在院里编藤筐,见了狗子力气差了车推不稳,还来搭了把手。 “庄丫头,你这又是弄了个水车回来做甚,都给你刘阿叔弄糊涂了。” 刘柱子早就看见了张大那个车上的物事,此时刚把板车挺稳,就凑上来看。 秦蔓枝本估摸着女儿也差不多该回了,哪成想刚听了动静出门,就见自家小院里已是歇了两辆板车。 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她记得,是张大家的。大的那个簇新,上面还放了小水车。 水车她是见过的,她出嫁之前的村里就有一个,只不过那架比这个大了几倍不止,是村里引了河水灌溉用的。 小院里几个人一站,再加上停了板车,顿时挤的满满当当。且这天,到了下午日头更晒,秦蔓枝就招呼着他们先进去歇歇,喝口水再慢慢说。 张大几个到现在午食还没吃呢,正是又累又饿,于是也没客气了,直接跟着就进了屋。 庄可卿可也没忘了给阿满的小礼物,她从厨房寻摸了个藤蓝,把木头玩具收了,送到小家伙的床上,给他先自己玩着,临出来前还又用枕头和被子围了,免得他滚下床。 安排好后她才进了堂屋,请张大他们坐下,等着过会开饭。 “我刚刚午食在家吃过了,就不吃了。”刘柱子不好意思蹭饭,只拿了张板凳坐在一边,也没上桌。 庄可卿没勉强,只让他们先歇着,她倒些饮子来给大家解渴。 “娘,家里焖饭了么。”来到厨房,见娘还在灶头上忙活,她有心帮忙一二。 “焖了,一大锅呢,尽够你们吃的,还有之前剩的一些卤水,我另外又炖了豆腐,弄了些豆皮合着大骨汤底汆了个汤。”秦蔓枝伸了手把她支开:“厨房热,你拿了碗筷快些出去,菜马上就给你们端来。” 庄可卿便送了碗筷过去,又把后院井水里镇的酸果子饮提上来,端到堂屋,给几人倒上。 这忙活了大半日,总算喝了口舒服的,不说狗子,就是张大都觉得这酸饮子清凉解渴,从口腔滑到肚里,一下就缓了自己的燥热。 “秦大嫂这酸饮子还真是和之前一样好喝。”刘柱子坐在一边,也捧了碗一口一口,抿的都眯了眼睛。 “这天热了,过会憨娃睡了午觉起来,刘阿叔你带些回去给他喝。” 昨日要不是李婶一家帮忙,她庄可卿还不知能不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这时见对方喜欢这饮子,她也是恨不得立马给他装了满罐的送到家门口。 刘柱子点点头,也不跟她客气,继续就着碗喝饮子。 “汤来啦。” 秦蔓枝端了个比脸还大的盆进了屋,先往桌上一放,又回了厨房继续端菜。之后卤下水、烧豆腐、豆皮汤、拌豆干纷纷上了桌,最后又来了一大盆冒尖的糙米饭,直香的狗子眼睛都直了。 之前在镇上吃的那碗酱肉面对他来说已经是人间美味了,谁知可儿妹妹家的饭菜,更是香的让他说不出话来,要不是现在还闭着嘴巴,那口水怕不是都要流的满桌! 坐着的刘柱子见上了一碗卤水,此时也笑了起来:“秦大嫂,你这卤水,实在一绝啊。就是我家那位嘴巴叼的,都吃的丢不了筷子呢。” 秦蔓枝当夸她就是在夸自家女儿,心中也是自豪:“只今日只有这些了,不然总也要让你带些回去。” 刘柱子也不是专门来讨东西的,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可庄可卿却是接了话头,小姑娘热情的很:“刘阿叔,后几日我要去镇上送货,正好可以去趟肉铺,您到时告诉我喜欢哪些下水,我好多卤些,正巧娘也喜欢。” 秦蔓枝见女儿说话做事比自己周到多了,心中安定了不少。 他们三人说着话,张大在一边坐着听,迟迟不动筷子。狗子却是等不了了,他早就饿的肚皮瘪瘪、头晕眼花。这时候不用别人帮忙,就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饭,夹了块豆腐就往嘴里送。 “呼!烫!烫!”虽是喊着烫,可他还是囫囵吞了,直到那豆腐滑进食道,他还被烫的直捶胸口。 “你个小子,家里也没缺了吃食,怎么如此吼巴巴的,叫人看了笑话。”张大皱了眉头,虽是口中这样说着,却也是递了清凉的饮子过去,好让儿子解解烫。 “先吃这个卤水吧,这是凉的,尽可大口吃。” 秦蔓枝也是做娘的人,自是心疼孩子,说着话的功夫就拿了副筷子,给狗子夹了老大一块猪肝。 油润浓香、色泽赤棕,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增的,更不要说那奇异的香味一阵阵的往鼻子里钻了。 狗子想也不想,直就夹了塞进嘴巴,两口一嚼,竟是美的连眼都闭了。 张大见儿子这么不像样,实在是不好意思。他尴尬的冲另几人笑了笑,就要去揪狗子耳朵。 “张大叔,您也尝尝吧?”庄可卿没给他机会,举筷夹了块大肠放在他碗里。 丫头给夹了东西,自己总不好拂了这心意。张大便收回了手,暂时歇了教训儿子的心,低头看了看那卤水。 这、这不是猪下水么? 而且还是大肠! 这大肠最是腥臊,处理不好总还有股猪屎粪的味道。就是自家娘如此节省,年节时也是宁愿多花些银钱买了排骨,也不得买这玩意回来,白白糟践了调料柴火。 可,可碗里这块东西,闻上去却是没什么异味,反而透了股油香来。 “张大,你可得尝尝这大肠,比其他下水都香呢!”刘柱子见他那要吃不吃的犹豫样,都快急死了,恨不得以身代之。 被这么一怂恿,张大终是把大肠送到了口中。 软弹、有嚼劲、里面还有爆开的肥油。可吃上去却一点也不腻味,反而是醇厚的油香充满了口腔,混合着豆酱以及不知名的香料味道,甚至咽下肚后,嘴里还泛出一丝丝的甜味。 “这。这是大肠?!” 第五十五章 试一试 这可不就是大肠! 可明明是肥软弹糯,浓香四溢,哪还有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腥臊气息? 张大不信邪,又夹了一块猪心送入口中,也具是滋味厚重嚼劲十足。 一旁狗子哪有他爹那样细致品味,早就扒拉了几块卤水,合着汤汁拌了饭,吃的唏哩呼噜的。 这顿饭不说风卷残云,也是一扫而空,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父子二人感叹这吃食的新鲜和美味,另一边刘柱子却是等不及想问那水车的事了。 “丫头,你快给我说说,这水车是咋回事?” 庄可卿却是没像之前同张大那样解释,只起了身,示意他们跟来。 狗子好奇,第一个出去,刘柱子和张大对视一眼,虽是不明白丫头的意思,却也跟了上去。 “我本打算明日去村长爷爷家定下试验的时间,可到底是心里没底。”庄可卿笑了笑:“正巧今日有两位大叔在,不如先帮我试上一试?” 张大点点头,已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刘柱子却是不懂,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那我们这便来组装看看。” 说完,庄可卿让狗子同自己一起抬着小水车进了厨房。 上次新换的石磨就放在靠墙的地方,下面放了个大架子。 引着狗儿往里走,庄可卿把水车放进了架子的中间,正好卡在石磨下方。接着,她又拿了连杆进来,组装进石磨的下方。 “谁来试试?”庄可卿让到一边。 “这便好了?” 狗子站在一边挠头,他是想第一个试来者,可却真不知道如何下手啊。 刘柱子却是明白了。 他走过来蹲下,用手试着转动水车挡板。果不其然,上面的石磨也开始跟着吱吱呀呀的动起来,连着下面支撑的架子都移了位置。 张大刚刚虽是想明白了原理,但真当石磨在眼前转动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愣住了。 如果到时候这架在一个水流合适的地方,那便是实实在在的能节省力气的好东西! 秦蔓枝原是不理解女儿为什么定了这么大一个石磨的,虽是也听她说过什么水力驱动,可却实在难以想象出的来,但现在看了眼前的东西,哪还有不懂的? “可儿妹妹,石磨下面为啥要加这么个玩意,从上使劲和从下使劲难道还有甚的不一样么?” 全场就只得狗子一个在状况外,倒惹的庄可卿“噗”的一下笑出来。 “你这小子光知道吃,就是不长脑子。” 张大对儿子的头脑也不报什么希望了,只庆幸当时没听了媳妇的怂恿,送他去读书,不然还指不定赔了多少钱进去呢。 “那我明日就去村长家,这事早定早好,到时候磨坊建了,也是方便大家的事儿。” “丫头,听你这话的意思,这石磨难道以后准备许了大伙儿一起用吗?” 刘柱子本来还惋惜自家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可听了庄可卿的话,心里却又升出些希望来。 这平时大家想磨些麦粉糜子的,都是用村中的大碾子,那石头又大又重,一个汉子就算是紧了力气也推不到半个时辰的。虽是可以付些钱租个牲口拉,可这村里有牲口的人家,谁又稀得你那两文钱呢。 而这石磨,用的不是人力也不是畜力啊,流水哪有什么稀奇的,村后那个山溪下来就是,具是不要花钱的东西。 听人这么问,庄可卿也大大方方的应了:“我本就打算把这石磨给村里大伙一起用的,只不过我家也要磨豆浆,所以这时段还得再分一分。” 刘柱子点头,“如果真的能成,这也是该的。东西、主意都你家出的,当然是紧着你们用了。” 几人是试完,具是解了好奇心。之后便帮忙把水车卸了下来,连着那根木头连杆,全部放到了堂屋里。 “那我们先回去了,什么时候要我们帮忙,直接告诉狗子就成。” 张大今日虽是来帮忙的,但已经出来大半天了,他怕再待下去庄家又要留他晚饭,便说了要走。 秦蔓枝见这父子推了板车就出门,急急拦了,又给他们车上放了些豆干千张之类的物事,才准他们走了。 刘柱子当即也要告辞,庄可卿及时送上了准备好的酸饮子,一路送了他出门。 待人都走了,母女二人才回了屋。 这时阿满躺在床上,周围都是小巧的木质玩具。他左手抓了个小猪,右手抓了个小羊,眼里看着远处的拨浪鼓还想再够,却是摸不着,急的咿咿呀呀的直哼唧。 庄可卿一进屋就见了弟弟努力翻身的样子,惊喜的拉的秦蔓枝来看。 “阿满加油!”她把拨浪鼓拿的近了些,摇晃着发出声音,又托着阿弟软乎乎的后背,引着他翻身。 小家伙也是聪明的,看了玩具离的近的些,又有人扶了自己,也是不怕了,一个使劲,还真的翻了过来! “娘,阿满都会翻身了!” 秦蔓枝看着女儿逗弄床上的小儿子,心中一阵恍惚。有时她甚至弄不清到底现在的生活是一场美梦,还是之前的生活是一个噩梦。 “娘,咱可得努力挣钱存了,等阿满再大些,可还得找个夫子开蒙呢。”庄可卿不知她娘正在感怀,只戳了戳弟弟肉乎乎的脸颊,引的小婴儿吹出一个泡泡来。 她回了头,看向后面的秦蔓枝,继续说道:“今日我去取水车,您猜怎的?” 没等娘的回答,庄可卿就弯了双眼开心的笑了起来:“连木匠大叔都知道咱家的豆腐拉,还追出来问我住哪儿,说是要托货郎来买呢!” “真的?”秦蔓枝没想到还有这出。“那如果真的有货郎来,我们不也可托了货郎帮咱卖豆腐到其他村子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 庄可卿一边逗着阿满,一边同她娘说起自己的打算。 “这石磨我想尽快搭好,这样磨浆这事就能省了不少麻烦,效率肯定能上来。” 秦蔓枝虽不懂效率是个什么东西,但也能明白其中大致的意思,她点点头,等着女儿继续说。 “只要着磨的问题解决了,那咱也不用等着货郎上门,自可主动去找。另外,我还想趁着去镇上送货的时候再跑一跑饭馆食摊的,以后也算多条路子。” 第五十六章 笑容 第二日,庄可卿帮母亲支好豆腐摊子,便要去村长家。 临出去,她倒是想起了昨日同狗子说起的那个沈家公子,想了想,又回头对娘嘱咐一二才舍得出门。 村长家 村长李树这些日子也没得个闲的。 他虽是村长,可脾气好,也没什么架子。平时村民一些解决不了的矛盾都喜欢找他来评理,今儿你家的鸡啄了我的菜,明儿我家的狗儿咬了你的鸡,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时候实在烦的不想管了,直接关了院子门,也没人会那么没眼力见的闯进来。 今日便是他不想管事的日子。 这天热的早,他年纪大了,经不住这暑气,现在早早就躺在屋廊下的凉椅上,端着杯豆饮躲懒。 庄可卿到的时候,他都快睡着了。 “村长爷爷。” 李树一惊,差点摔了手里的豆饮,睁眼抬头一看,就见庄家的丫头隔着院子伸头伸脑的往里瞧。 这丫头,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今日来定是有事了。 “自己进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他把豆饮放在边的小几上,却还是躺着,连身都没起。 庄可卿大早的,顶着太阳走了一路,进来的时候,额角都被汗水浸湿了。 “村长爷爷,您嗓子怎么了?” 她刚刚听那一声,嘶哑又干涩,就同拉了破音的二胡一般,想来村长这些日子身体不爽。 “我无事,倒是你这丫头,是有什么又要求到我这儿了?” 村长闭着眼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他其实已经猜到了,无非就是前些日子说起的那甚的水力石磨的事。 “就,还是那磨的事儿么,我昨日已经把水车取回来了。” 庄可卿搓搓小手,说的有些急了,差点被口水呛着。 村长掀了个眼皮,“噢?你动作倒快,那今日来找我,便是想确定一下时间么。” 庄可卿正欲点头,村长却是闭了眼:“择日不如撞日,我马上通知耆老们,午食后,咱就在村后山溪处汇合,瞧瞧那物事到底是不是有你吹的那么好。” “怎么样?”村长挑眉看她。 庄可卿可是被这行动力给惊了。她本以为至少要拖个三四日这事才能成,却是想不到今日就能实验了。 她忙不迭的点头,转身就端了小几上的豆饮递给村长:“瞧您嗓子好似不太爽利,我过些日子去镇上,便给您带些药草泡茶喝。” 李树知道这丫头是好心,也兼着想感谢自己,便也接了杯子喝了一口,之后就要赶人:“你倒是快些做好准备,总不能让我在耆老面前丢了脸面才是吧?” 听了这话,庄可卿哪还坐的住,她郑重的向村长鞠了个躬,还不待人说些客气话,就自跑了。 村长笑着摇了摇头,嘴上念叨着小丫头急性子,自己却也是立时就起了身,出门通知人去了,匆忙得连杯子都忘了放下。 庄可卿又急又喜,她哪能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当即走了一趟刘婆子家想叫张大来帮忙。 张大昨日回去,同家人闲聊时说起石磨的事。大家虽是将信将疑,可看狗子那手舞足蹈的样子,心里也是信了大半,但总也想不清到底这物事是个什么样子,又是怎能自己动起来的。 这正巧了庄可卿来请人,这张家里里外外,只要手头没活的,都打算去瞧个新鲜。 可现在张大正在地里头干活呢,总不好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呼啦啦跟了一堆过去,不合适。 还是刘婆子开了口:“丫头,你先回去忙,过会我让老大找你。” 庄可卿觉得有理,她得回去看看刘阿叔在不在家,如果不在,还要再找找有谁能帮忙的。 这想着,她便从张家出来,往回家的路上去。 可她不知,在自己为石磨这事奔忙的时候,有人却在偷摸跟着她。 这人便是王三。 前日王婶子在庄家没捞了好处,还被教训一顿,回家冲儿子发火撒气。这本就让王三心里憋了火,再加上得知那日晚上踢他的人是就是庄家的丫头,他现在更是心怀怨恨。 娘是让他不要再惦记庄家的生意,也不要再肖想人家女儿了,可他如何甘心? 昨日娘觉得丢人,自己躺在屋里不愿出门,可他倒是要出去,没想却是被其他几个狐朋狗友好一顿奚落。 他平日虽是懒散,只知吃喝闲逛,却是最要面子。更加上那几个嘲笑自己的,家中都算殷实,家人也早早寻摸了不错的婚事。只有自己,都快20的年岁了,还是一人,之前相了那么多姑娘,具是听了他的名头,就不愿的。 “呸!都是些嫌贫爱富的贱人!” 王三藏在一棵大树后面,缩着脑袋偷看前面小路上走远了的庄可卿。 他也不敢跟的太紧。村里来往人多,又是白日,容易被人看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干了偷偷跟踪别人的事,可就早上出来见了那丫头,他就不自觉的尾随其后了。 “总要让你吃些苦头!”他嘴里恨恨的,见那身影要消失了,又从树后闪出身来,顺着路边跟了上去。 庄可卿一路急匆匆的往回走,路过李婶子家的时候正好见了刘阿叔在院里忙活,就请了他下午来帮忙。 “那我早些用午食,之后再把板车推你那儿去,你那车也装不了两个大件的。” 刘柱子立即就答应了,还顺道解决了车的事,这下庄可卿才算放心了。 她回到自家小院门口,见娘已经收了豆腐摊子,便进门低了头打算把院门栓上。 “姑娘,稍等。” 却是一声清亮柔和的男声。 庄可卿抬头。 就见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少年,他背着柴筐,手中捧着一张堆了野果的荷叶,正静静的看着自己。 这不正是昨天同狗子说起过的沈家公子吗? “一些野果,请务必收下。” 知道对方的意思,庄可卿伸手便接了。 而少年见她收了东西,嘴角轻轻一弯,竟是勾起了些微末的笑意。 有的人,不笑时冷若冰霜,可一笑起来便如春风化雨一般,而她面前这位就是。 那转瞬即逝的笑容直把庄可卿看呆了。 第五十七章 水力石磨1 心里阿巴阿巴了半天,庄可卿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美人当前,色令智昏啊。 沈凌见面前的少女看着自己不说话,以为是哪做的不好了,心下涌起些不安来。 这情绪于他来说实在陌生。就算是在沈家,被沈欢亦或是周氏质问之时,他都没有如同现在这样忐忑过。 “是嫌这果子粗陋么?” 的确,这不过是山上的野果罢了,虽然他已经尽可能的挑的成熟的来摘,但终究是拿不出手。 “啊、啊、不是的,很好,我很喜欢,我就喜欢吃酸的!” 见对方周身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庄可卿回过神来。更为证实自己话中的真实性,捏了果子擦都没擦都往嘴里送。 果子一点都不酸,是这个时节最甜的。 沈凌见她收了,便低了头,冲面前的少女做了一揖,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只留庄可卿一人傻乎乎的站在小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 王三躲在草垛子后面看了个一清二楚,气的牙都快咬碎了。 还说不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这看了个小白脸就是一副花痴样,可对了自己下手却是这么狠! 他越想越是怒,恨不得立时冲上去,扯了那贱人的头发踹在地上狠狠踢打一顿。 庄可卿看沈凌已经走远,这才抱着一堆果子回了家。 秦蔓枝在厨房收拾,她以为女儿会在村长那儿耽搁一会,哪知这一出门就见了她捧了堆果子站在门口。 “可儿,事情办好了吗?这是哪来的果子?” 听娘这么一说,庄可卿才想起要问,“娘,今日我说的那人是不是来买豆腐了?” “你说的那人?”秦蔓枝有印象。“白白净净的个小子?” 平日里来买豆腐的不是村妇,就是小孩,连男人都少,不要说这样白白净净又泛着些书生气的少年了。 “嗯,这是他给的。” 说了便把东西递过去。 秦蔓枝看着这果子又是想起来了,“哎哟,前些日子院门口也是放了果子的,还有一些山菇,我都忘了和你说。怕不也是他送来的吧。” 嘴里一边念叨着这孩子懂事,秦蔓枝一边拿了果子进了厨房。 今日有事,庄家提前做了午食,没想到这边刚吃完,张大一家就上了门。 真的是张大一家,除了还在地里干活的张二和张三,不说老栓头和刘婆子,就是其他媳妇孩子,都具是到齐了。 张大很有些不好意思:“哎,说了让他们不要来,都不听,非要凑这个热闹,实在不好意思了。” 庄可卿也有些意外。她本是想今日悄摸摸的把事办了,之后等磨坊建起来,再请大家来瞧。但现在照这架势,看样子是低调不了了。 她想的的确没错。 村长忙活了一上午,除了一位身体欠佳的和另一位出门探亲的,其他三位耆老具是应了这事,此时正跟着村长李树往村后的山溪出口处走呢。 这村里平时也没个新鲜事,又刚吃了晌午饭,还没来得及下田,大多数村人还都在家里休息。 这就见了平时摸不着人的村长和耆老们竟然聚在一起,不知要到哪里去。一时都来了兴趣,有胆大的,直接就凑上去问了。 “村长,您这是去哪儿啊。瞧您样子,挺急的。” “是啊,要是有什么事就跟大家伙说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村长本不想讲,可听了这话也觉有理。 庄家没个男人,到时要又是搬又是抬的,难不成还指望他们几个老骨头吗。 当下就点了点头,让人跟上。 村民虽是不明就里,但谁又嫌有热闹看了? “这是往村后去了啊。” “我看也是,可这村后就条上山的路,能有啥稀罕的?” “不知,也许是其他什么事呢,看看再说。” 这一路,呼呼啦啦的,跟上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是拖了好长一条尾巴。 这边刘柱子一家也是来了。 他推了板车才出来,就见庄家院子里早已站满了人,惊的险些把车把手给丢了。 “当家的,小心些。”李婶子好奇归好奇,可还是扶了一把,又提醒自家男人注意安全。 这等刘柱子到了,见是张家人,这才松了气。 他和张大两人合力抬了石磨上大车,又把小水车放上自家板车,等庄可卿把其他木棍支架整理好了,这才往外走。 他们到了地方的时候,村长他们也将将来了。 好家伙,怎么跟了这么多人呢? 打头是村长和三位耆老,可后面的全是二李子村的村民,看这架势,怕是至少来了半个村子的人! 本以为自己这边已经是够夸张了,没想那边更厉害。不愧是村长,号召力就是不一样! 庄可卿心里感叹着,面上却是礼数周全。 她走上前去,迎了村长和耆老们,先引他们去看看车上的物件。 “这都是些啥呀?” “不就是个大点儿的石磨?这也兴跑这么远来看?” “不是,你瞧啊,后面那车上还放了乱七八糟的棍子和架子,不知道干啥用的呢。” “哎哟!那怕不是个水车吧?这么小?!” 周围的村民不好走的近挡了村长他们的视线,只能围了一圈,在后面伸脖子。 “村长、各位耆老,劳烦大家了,今日来看我这水力石磨的实验。” 庄可卿对着几位老人做了个礼,接着便直截了当的开始介绍起车上的零件。 “石磨、水车、支架、连轴。”她指了几个大件,其他零碎的粗布和栓子就没说了。 “我的想法是,搭了支架,将石磨悬于上方,水车置于下方,中间用连轴相接,待山溪流下,水力冲击水车的挡板,由水车的转动连带上面石磨的旋转。” 简单清晰的原理解释,再加上实物就在眼前,几位老人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妙处。 “好!好!好!”村长先是赞叹,其他三位耆老看向庄可卿时也露了些赞赏的意思。 后方的村民有的被挤的远了,听不见庄可卿的话,但也不妨碍有人在中间当个传声筒。 “说啥了说啥了?” “嗐!说是要搭个自己转的石磨呢!” “啥!我没听错把!石磨还能自己转了?” 第五十八章 水力石磨2 众人皆是新奇。 庄可卿这边介绍完了,也不耽误时间,她径直就走到山溪旁,寻了个水流急些的地方,请张大和刘柱子帮忙先搭木架子,好把石磨吊起来。 “张大叔,刘阿叔,这里就行。” 张大点了点头,从板车上把要用的木头卸下来,同刘柱子一起,闷了头就干活。 可两个人终归动作慢些,有的村民等的心急,便自告奋勇的上去帮忙。人多了这活干的就快,没一会,实验用的简易木架就成了。 “这,接下来呢?” 众人皆看向一旁的姑娘,具是在等她接下来的安排。 庄可卿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也不畏缩,之前她已经反复考虑了安装的顺序,此时胸有成竹,“就先吊上石磨,再接连杆,最后上水车。” 村长站在后面,见她心有成定,安排的有条不紊,捋着胡子点了点头。 这丫头,遇事沉着冷静,丝毫没有畏缩胆怯的样子,是个能成大器的。只可惜是个女娃,如果是个男孩,那庄家就此便能立的起来了。 想到这儿,小老头又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 可就这叹口气的档口,围观的人群却是发出了一声哄响,惊醒了他。 “转了转了!” “这石磨真就自己转了!” 抬头一看,却是那石磨已经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自己转起来了。 山上溪流的水花拍击着水车的挡板,经过了初时的艰涩,推着水车的轮毂越转越快,连带着上面石磨也嘎吱嘎吱的转动起来。那速度,也根本不是人推着可以达到的。 “呀,早知是这个,我便带了家里的糜子来磨,也好省些气力,本打算明日去碾的。” “你想的美,这是人庄家想的主意,物件也都是人家的,你怎的好意思说这话了。” “我就说这丫头,怎的三天两头,不是石磨就是水车的拉回来,原是早就想好了要做这个。” 庄可卿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走到一边,也不阻止村民凑近看个稀奇。 趁着大伙的注意力都被石磨吸引了,村长和耆老退出来,围在一起商量了一会,便招手让庄可卿过去。 “丫头,你来。” 庄可卿走过去,站在几人面前垂手恭听。 “这水力磨坊,村里同意建了,也无需你租地出人工。”村长眼含笑意的说。 庄可卿瞪大了双眼,似是没有料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她本还担心租地建房家中银钱不够呢,现在却是没了这个烦恼。 “你这丫头,在时候才显出个孩子样。” 村长捋着胡须摇了摇头,打趣道。 “那村长爷爷,咱什么时候开工?”庄可卿得了好消息,却是又着急起来。这磨坊一日建不成,她母女俩可得多推一天磨,说起来也是不小的工作量了。趁着现在,她倒想向村长和耆老们再讨个人情了。 村长见她样子都觉好笑:“小丫头这么心急?那你说何时啊?” 庄可卿恨不得马上开工,可到底还存了些理智:“那便三日后如何,也给村中一些筹备时间。” “嗯,丫头想事情果然周到。”村长毫不吝啬于夸奖,三个耆老也频频点头,颇为认同,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石磨里没有加料,不好长时间空转,免得把里面的牙齿给磨损了。 张大见村长和耆老已经看过水磨,又担心庄可卿年纪小脸皮薄不好拒绝其他人的好奇心,便作主把水车卸了,也不管一些村民叫嚷着还没看够。 “哎?我还没看到呢,怎么都拆拉?” 有人不满意的嚷嚷出声,得了不少人应和。 这时村长却是同三位耆老走到山溪边,对着围了一圈,或兴奋或不满的村民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安静些。 众人虽是不满张大自作主张,但村长在前,也不好太过分了。没一会,就是最会找事的刺头儿都闭了嘴。 “今日大伙可都是瞧了个新鲜。”村长笑了笑,他侧了身子看了眼后面尚还吊在架子上的石磨,“我也是第一次见了这个,实在稀奇。那大家觉得这石磨如何?” “省力!” “方便。” “速度快!” 村民虽都是农户,可也不全是傻子。就村长问了这一句,马上就有人回过味来。 “村长,莫不是这石磨以后还能准了咱用不成?” 这话一出口,引得周围村民面面相觑,之后就跟砸了石头的水面一样,顿时激起了千层浪花。 “能有这好事!” “我看不能,这毕竟是人庄家想的法子,还能给了咱用?怕不是要收些银钱吧?” “花钱我也乐意在这儿磨,这玩意儿多稀罕呢。” 村长捋着胡子环视了一圈众人,见他们激动者有之,怀疑者有之,却是没有着急解释,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人群边缘的庄可卿身上。 那丫头正百无聊赖的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根本没有把村民的争议和质疑放在心上。 倒是我多虑了。村长哈哈一笑,这才释了怀。 他本以为这丫头虽然口上答应了石磨共用,但心里总归会有些不虞。毕竟自家的物件,这法子也是独一家的,就是同其他人所说那样,哪怕收些铜板也是不过分的。可没想,这孩子竟是真心实意的为了村民着想,愿将这好东西同大伙分享。 “大家静静。”村长想到这里,更觉得这丫头是个好的,心不免也就偏了些,“想必大家都瞧见这石磨的好了,那我也不遮掩。” “庄家有意把这水力的石磨允大伙一起用,你们觉着如何?” “还真有这好事?!” 村民具是不敢相信,有的人心思重些,还追了问出口,“那是给咱白用么?” “自是不收银钱!”这回不待村长开口,庄可卿从便人群后面走出来,站到村长和耆老们的旁边,她顿了顿,等村民们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是才郑重说道:“我们母女能有现在这样的日子,也多赖乡亲们平日的帮扶。”她先是向着周围的人鞠了一躬,直起身后才又说:“我想出这法子,本是为了让娘轻省些。但我也明白饮水思源的道理,所以现在愿把这法子拿出来,只要大家用着方便,我便满足了。” 说完,她转头看了看同李婶子站在一起面露担忧的秦蔓枝,安抚的微笑了一下, 第五十九章 水力石磨3 村民淳朴,他们平时哪里听过这样的肺腑之言?哪里被这样郑重的感谢过?一时间心中都鼓动着些陌生激昂的情绪。 这时他们再看庄可卿。 小姑娘弱质纤瘦,身形单薄,却是要担起一家的活计。庄大活着时,一家过的不好,现在庄大没了,母女俩靠自己本事活出了些样子。村里不是没人眼红,不是没人说酸话,可就这样,人家也没忘了大家伙的恩,这好容易琢磨出个好使的稀奇玩意,都没想着私藏了,拿出来给大家一起用。这要搁着别家,不消说给你白用,就是看都不可能给你多看两眼的。 “我就说这丫头,是个知好赖的。” “就是,也就一些人心眼子小的根针尖一样,就怕人占自家便宜呢。” 人群里的婆子婶娘都是心软的,此时纷纷为庄可卿说起话来,刚刚质疑的村民,具是惭愧的低了头不再吭声。 村长站在中间,早已将村民的态度变化看在眼里。 这丫头,一张嘴厉害啊。又是示弱又是感激的,简简单单就把村民们架在牌坊上下不来了。你说这以后谁要是再欺负到她家头上,岂不是要被全村人唾骂了。 “只是,我家还有些豆腐生意,每日也要用这石磨。”庄可卿笑的腼腆,似是不好意思开口,“但我定尽力在天亮前用完,决计不耽误了大家的使用。” 说完,她低了头退到一边,不时抬眼小心的观察着村民的反应。其实她是颇有些忐忑的,毕竟前脚才豪气的说给大家用,现在却又讲自家还得使,实在是自相矛盾呐。 “这物件和法子都是庄家的,也合该你先用!” 刘婆子拨开张大的手,没理儿子的阻拦,走到庄可卿的面前,“小丫头是个心善的,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能不知好赖。”她看了眼周遭的村民,又说:“庄家只两亩水田,平日都靠这豆腐糊口,难道咱还能霸了地方,让做了好事的人心寒吗?” “自是不能。” 人群里马上就有人应和。 刘婆子点了点头,随即握了庄可卿的手,“丫头,你放心,要是哪些个不长眼烂心肝的玩意在这事上欺负你,只管和我说,我刘婆子定要让他明白明白这个理字怎么写!” 眼见场面气氛略有些僵硬紧张,村长走出来打了圆场。小老头笑道:“好了好了,咱二李子村人都是懂得是非好歹的,总归不会有你刘婆子出马的时候。” 这话一出,倒引的村民大笑起来,纷纷大着胆子对平时不敢招惹的刘婆子打起趣来。 这之后,既然村长发了话,那水力磨坊开建的事总算是尘埃落定。 石磨、水车和其他部件暂时先拉回庄家,等磨坊的小屋建起来再统一搬过去,无非一两天就能弄完的。 村民们各自回了家,但想来过不了几日,不说二李子村,恐怕周边不远的村子,都能听到水利石磨的消息了。 庄可卿却是没再去想磨坊的事了,既已解决,那也就无需花心思在上面。只是村长和耆老那边,还得抽空跑一遭,送些谢仪过去。 不然就趁这次去镇上卖货,购些排骨,和豆干一并卤了送去。如果只是下水和豆腐,总归不能拿的出手。 想定了这些事情,庄可卿就着手忙她的豆腐改良计划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点豆腐用的是米醋,之后每次就用了剩下的酸浆发酵,虽也是方便,但这次得了石膏,她总想着能把豆腐再多做些品种出来。 后世光是豆腐,就有内酯的卤水的石膏的,不同种类的引子,做出的豆腐不管口感还是味道上都有区别。如果以后自家想把豆腐生意拓展到酒楼食肆,那也便要丰富口味才行。 她倒是没什么靠豆腐就能做成商业大亨的雄心壮志,可现阶段,自家能不能改善生活,可就得看这个了。 庄可卿取了买来的石膏粉,加水调成糊,又煮了锅豆浆,撇了上层沫子,就把石膏糊糊倒进去搅匀,之后就等结果了。 过了一会,她掀开盖子一看。 果然做任何事情都没有一蹴而就的,第一锅显然是不成功,石膏水浓了,豆腐做出来口感偏老,味道不佳,还需再试。 秦蔓枝不知女儿在厨房捣鼓什么,但也不愿打扰她,就抱着阿满在屋子里用玩具逗他玩。 到了快晚食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烧灶做饭了,庄可卿却是还在忙她那个石膏豆腐。 刚刚哄了阿满睡着,秦蔓枝总算捞出空来,她准备晚上简单弄点汤,就着中午剩下的饼随便对付一顿,结果进了厨房,却是看到盆里锅里,具是些不怎么像样的豆腐。 “可儿,怎的,今日做豆腐宴吗?” 听了娘这样打趣自己,庄可卿有些尴尬。之前第一次用米醋点豆腐时,都没像现在这么困难,谁知道现在做的多了,竟还技术退步了? “就,哎。不知怎的,这石膏好像还没有之前的浆水好用。” 把之前做坏了的豆腐全部用布盖了放到一边,庄可卿擦了擦手。 “那便暂时还做浆水豆腐,你这个石膏的就慢慢来。”秦蔓枝走到灶前拿了些稻草用火折子引火,扔进了灶眼,又塞了几根细木枝进去,等火起来了,才又放了跟粗些的木柴。接着她站起来绕到前面,给锅里加了些骨汤。 “你呀,就是心思重,以前小时候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你爹。”她顿了顿:“不提他。” “咱现在日子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我知你是想更努力赚些银钱,但做任何事情哪有永远顺利的?”秦蔓枝洗了些蔬菜啪啪的切了,又往汤里放了些做坏了的豆腐,继续说:“像今日,你冒冒失说了我们也要每日用磨的话,如果不是刘阿婆出来帮你找补几句,引了人往好的想,明日指不定村里又会冒出些什么怪话。” 她看了看低着头的女儿,伸出双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是要怪你,只是娘经历的多了才知道,这人心啊,是世上最难懂的东西了。” 锅里的汤水咕噜咕噜的炖着,庄可卿微不可见的轻点了点头。 第六十章 闲话1 王婶已经在家躺了两天了。 那日去庄家,身上虽是没受什么伤,可那一身狼狈样子回来的路上给不少人见着了。她从来都是好面子,只有自己议论别人的份,哪能让人看了自己笑话的。于是这两天不说出了院子串门子了,就是自家里屋都懒得出,床都稀得下,每顿饭还都是靠媳妇端到床边的。 中午家里头出去干活的男人都回来了,此时围了桌子吃饭。 “娘今日可有好些,上午进了汤水没?”王大最是孝顺,刚回来就问了自家媳妇。 “还是躺在床上呢,说身子不爽,头疼腰疼。”林氏把桌上碗筷摆好,给桌上的男人们都盛了饭。 说是饭,不过是杂粮糙米焖的,配了桌上的炒白菜和腌瓜,将就对付一顿,堪堪填饱肚子。 “那需得给娘弄些有营养的。” 王大让媳妇去鸡窝里摸只蛋出来,敲些方糖给王婶卧个糖水蛋去。 王老头和王二就着饭碗扒饭,唏哩呼噜的没个话,王大家的小丫头听自家阿爹说做糖水蛋,虽是馋的不行,却也不敢任性去要,倒是王三拿了筷子,在菜盘子里翻翻捡捡,没见个肉星,差点摔了筷子。 “娘又没病,不过是被气的,哪用的着吃糖水蛋?家里鸡本就不多,还舍不得给吃,下个蛋都费劲,好容易存些蛋哪能这样浪费了,不如我拿到镇上卖了去,还能换点肉回来。” “三弟!你这说的什么话!娘要不是为了你的事,怎么能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王大见弟弟还不如自家丫头懂事孝顺,心里也来了火。 王三这两日本就受了奚落心情不爽,正愁没处撒气,这时候又被王大说了一句,火气蹭蹭往上冒。 “爹还没说话呢,你倒在这同我嚷嚷,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是你大哥!”王大啪的放了碗,刷的站起身来。身后的凳子都被他的激烈的动作顶的往后跑,直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声。 “你,你想干嘛?还想打我不成?!”王三本来有些害怕,但看着大哥只是喘着粗气看着自己,也没个动作。又见爹和二哥只吃自己的饭,根本没瞧这边一下,反而变得有恃无恐起来,“切!没用的孬种,除了种地还有什么能耐了!说娘是为了我才受气生病,那你倒是说说,我让娘受啥闲气了?” “你还有脸问!”王大简直要被这个弟弟气死,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强压着想把面前这个吊了眼睛歪着嘴看自己的混账揍一顿的冲动,开了口:“你说!是不是你自己起那非分之想,想娶庄家妹子!” “是又如何?男未婚女未嫁,怎的,还不能求亲了不成?” “你也不看看你这样子,成天好吃懒做,惯会躲懒,也只有娘惯着你!” “那你有本事也让娘惯着你啊?”王三切了一声,“自己没本事,还不盼着弟弟好,娶个有本事的媳妇吗?” 王大简直骂不出口,之前三弟的恶名可是在村里传遍了的,什么调戏姑娘,骗人身子,这要不是人家女方忍气吞声没有报官,加之自家贴补了银钱做补偿,他早被人家报官抓了去,哪还有机会在这同自己乱吠! “你!” 王大媳妇林氏这时刚把糖水蛋盛进粗瓷碗端了送到里屋,这一开门,就听了自家男人和小叔吵起来。 “快轻些,小心娘听了去。”她低低的提醒,端着碗冲着剑拔弩张的二人摇了摇头。 王大这才想起娘还躺着,虽是心中有气,却是强压了坐下来继续吃饭。王三却是仰了头,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赖样子。 谁知林氏还没动作,里屋的门就开了。 王婶子扶着门框,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围了桌子坐的一家人,最后视线停留在王大身上,问“你刚刚说什么?” 王大不知娘什么意思,只担心她老人家贸然起来又伤了身子,紧忙走上去扶了她一边胳膊。 “你刚刚说什么?你怎的知道三儿想娶庄家那丫头?” 王大想到这两日在外面听了的只字片语,怕说出来娘难受,此时便同锯嘴葫芦一般,低了头一字不吐。 王婶子见儿子这德行,心中顿觉不好。她一把推了王大扶自己的手,驼了个背,弓着个腰,走到饭桌前坐下。她看着其他几人,等着他们开口解释。 王三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这几日没同狐朋狗友们乱跑,却也不知自己是泛了什么毛病,日日跟踪庄可卿,从日升到日落,比鸡起的还早,比狗睡的都晚,哪有什么机会去听些乡野村妇的闲话。 王老头和王二虽是听了些,但都知晓自家婆子、老娘的脾性。要是现在说了,怕不是能把这一桌饭菜给掀了。 王婶见所有人都不说话,对着自己的眼神躲躲闪闪的,心中涌起一波烦躁感。 “好!好!好!如今我说话是没人理了,且都是长了能耐了,啊?” 王大怕娘生气气坏了身子,忙不迭的从媳妇手里把糖水蛋拿了来,放在桌上,推到了娘的面前,“娘,您这两日吃的少,先用些汤水补补。” 刚刚自己问话无人回答,现在倒还自作主张摸上鸡蛋了?王婶子勾了嘴角冷笑一声,“我哪有这福气吃糖水蛋?” 说罢,便推了碗回了屋。 王婶虽是不在了,可还在堂屋的人却是没再动筷子,竟像是忘了自家正在吃饭的。 直到“邦!”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把众人惊醒,大家这才像被按了开关似的,埋头干饭,连王三都不再嫌弃饭食没肉了。 午食之后没一会,正是每日大嫂子小媳妇的村头树下时间。王婶子梳头洗脸,换上了一身干净衫子,把自己整理的精精神神的,从家抓了一把子山里弄的野葡萄就出了门。 她脚下如风,完全不见前几日躺在屋里的颓气。 你们几个囊种,不说也罢!老娘还不能自己去打听吗?我倒要看看这些贱蹄子还能传了老娘什么坏话! 第六十一章 闲话2 这二李子村之所以能叫二李子村就是因为村中央有两棵巨大的李子树。它们并排生长着,树大枝繁,夏日遮阳冬日挡雪,秋日里还能收获又大又甜的李子。 树下有个大石碾子,村民们无事时就喜欢聚在那里,闲了聊个天,推了碾子磨个面什么的,图个热闹乐呵。 这些日子每天都有新鲜事可聊,可再稀奇,也没庄可卿搞的那个水利石磨招人眼球。 李子树下,婆子媳妇们围了一圈,手里纳着鞋底子的、缝了衣服的,编了草绳的,忙活的头都不抬,可就这样也不耽误了她们嘴上说话。 “村长真的这么说呀?” “那是,说是就建在村后山溪那儿呢!我虽是没亲耳听了,可我当家的那日可去了,说是神奇的很!” “咋个神奇了?!” “那石磨啊,都不得人推的,自个儿就动了,转的快着呢!” 说话的小媳妇是村里柳家刚娶来的老二媳妇,之前大概是还没混熟了,平时不声不响的,也不同大伙凑在一起闲聊。可这回在家听了新鲜的,露了本来性子,说的眉飞色舞的,手里的缝布头的活计都停了。 “真没想到这庄家的丫头这么能耐,你说搞出豆腐也就罢了,怎的还能弄了这么个省力气的玩意。”一个婶子就着竹篮剥豆子,说话间头也没抬,口气说不上来是羡慕的还是嫉妒的。 “甭管人家怎么想出来的,只要人心善就行。”边上刘凤芝插话道。 自庄家弄了豆腐出来,她总去买。时间长了,打的交道多了,便知这母女二人都是没什么坏心思的实诚人。 “也不用眼红人搞了这么个玩意,反正都已是说好了村里人人都能用的,可别得了便宜还要得寸进尺的。”她说话直,没什么拐弯抹角的,可却都是实在理儿,周围的婆子媳妇具是点头。 王婶远远的挎了个篮子过来,就听了有人在说什么石磨,什么的了便宜之类的,以为在说自己,立马就挤了满脸笑容凑上去,想试探个究竟。 “大妹子,在聊什么呐,带婶子一起说说。”她说着话就寻了小块空地,扒拉开地上的枯枝败叶,拾掇干净了才坐上去,就怕弄脏了自己新换的碎花衫子。 “婶子这两日身体不爽利,都没能来同大家伙唠唠,今日总算好些,想着几日不见了,就带了些山葡萄给你们甜甜嘴儿。” 把篮子往地上一放,王婶子拿了葡萄出来一颗颗的摘了,攅在手心,等一手满了,就从自己身边开始,挨个送到人面前,让她们自拿了。 “今日好运气,竟还能吃到王婶带的吃食。”刘凤芝捏了一粒,剥了皮送到嘴里。大眼冲了王婶子一转,嘴角一勾,又低了头忙自己的活。 王婶子分了一圈,蓝里的山葡萄也没剩多少了,这才又坐下来,问:“刚刚你们在讲啥新鲜的呢,快给我说说?” 柳家媳妇同王婶子不熟,刚又吃了人给的东西,不好意思不回话,兼之这石磨的事早就传遍了全村,也实在不是什么新鲜的,只是大家稀奇那东西,颠来倒去的说罢了。 “咱们在说水力磨坊的事呢。” “啥子水力磨坊?”王婶子听了个一头雾水。 “庄家妹妹想了个法子,做了个用水推的石磨,前几日村长和耆老们看过了,准备在村后搭个磨坊呢。”柳家媳妇见老婶子是没听说这事的样子,来了劲,又把听来的见闻学了一遍,“那庄妹妹真是善心,说这石磨允了村里乡亲一起用,还不收银钱,您说这是不是件大好事?” 王婶子都听楞了,咋的她就在家躺了两天,那庄家的小蹄子就又闹出些什么新玩意?这是有意不给他王家后路吗! “瞧,王婶子喜的都不知怎的说了。”刘凤芝捂了嘴轻笑着,语气里含着些若有似无的嘲讽。 王婶子哪有听不出的。那日从庄家回来,自己头发乱了衣服脏了,带去的东西也摔个稀烂,这一路回来不知被多少人看去。这些人可都知道自己同庄家结怨的事了,这要被问起,怎还圆的过去? “哎,王家的,你也别担心,这庄家人不是什么小心眼的,就算你求亲不成,人以后总也不会不让你碰石磨,都说了全村人能用的,哪还能落了你家不成?” 不知谁冒了一句,可这话听在王婶子耳里无异于晴天炸雷。 “什么?谁说我去庄家求亲了!”她差点惊的扔了手里的篮子,“可不要瞎说!” “怎的是瞎说?村里可都传遍了。”刘凤芝接了话,“都说你家三儿看中庄家丫头,想娶人家做媳妇呢,你这当娘的那日便是去说项的,结果被人打回来,可是在家闹了一宿,还寻死觅活来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初虽是围了那么些人看热闹,可都是以为自己是去道歉的,哪有提什么说亲?这话到底谁传出去的?!莫不是那庄家! 好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一家贱蹄子! 刘凤芝见王婶子一张脸白了红,又憋了紫,怕她真被气出什么个好歹来,总算是安慰了两句,“这村里传个闲话做不得真,难道还要找那传话的出来揍上一顿不成?时间久了闲话自然也就散了,老婶子您可别放在心上。” 如何能不放在心上! 王婶子略抬了抬头,就见周围的婆子媳妇都斜了眼睛在偷摸瞧自己,这一被她眼神扫到,就装作低头做活的样子,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话她呢! “哎哟!突然想了家里还有点儿事,我可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玩。” 王婶子到底好面子,当了这么些人不好发作。这些年她除了那日回来啐了几个冲她指指点点的,可从来没在村里撒泼骂过人。 说了这话,她提了竹篮,站起身,裤子不拍就匆匆走了,都没注意那些个媳妇婆子相视一眼露出的不屑眼神。 虽说人家庄家丫头不是只天鹅,可你家那专门霍霍小姑娘的王三却是只癞蛤蟆,还是臭水沟里的那种。肖想人家小姑娘?就冲着这磨坊,咱也不能让庄家吃了亏去! 第六十二章 闲话3 王婶埋着头一路冲回家,刚进了院子就把手里的篮子往地上一掼。 竹篮被摔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一边,里面刚刚剩下还没分完的山葡萄滚了一地。 王大家的小丫头正是嘴馋的时候,中午那颗糖水蛋最后进了三叔的肚里,自己提都没敢提。可现在这葡萄是奶扔了不要的,自己总可捡了吃。这记得这时节的葡萄虽是个头不大,可甜的很呢,还好多汁水。 小孩从厨房的门边摸过来,趁他奶不注意悄悄的蹲在地上拾葡萄。 王婶扔了东西还不解气,此时见孙女还闷了头在捡,顿时心中无名火更起,就要把对庄家的气撒到小女孩身上。 “吃!就知道吃!一家子就你个嘴最馋!看我不给你撕了去!” 说罢,竟是走了来扯了丫头的头发就要打。 林氏刚刚带着女儿一直在厨房忙活。家里柴不多了,她整理了灶眼边剩下的豆秸,打算过会待丫头一起去山上捡些枯枝回来,可转眼孩子不见了,院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正是她女儿? 林氏手也顾不上擦,走出厨房却是见婆母一把拽了女儿的头发,肥厚的大掌冲着孩子细嫩的脸颊就这么招呼上去! 女儿梅梅另一边的脸上浮了手掌印子,小孩是又怕又疼,眼见奶奶的手扇过来,更是吓的闭上了眼睛。 “娘!娘您做什么娘!” 林氏冲上前去,也顾不得什么孝道尊亲,一把扯了老婆子的手,就把女儿护在怀里,搂着小孩看她被打的红肿的半边脸颊。 “你还叫我娘?我没你这个娘!尽是些只知嘴馋懒活的,家里都被外面传成什么样了!” 王婶子当着小孩的面把地上滚落的山葡萄一个个的踩扁碾碎了,这才骂骂咧咧的进了屋。 林氏知道婆母只是迁怒,可低头看了女儿含了眼泪的红肿双眼和明显隆起的半边脸颊,饶是她平时是个与世无争的面团性子,此时心里都蹿出些火气来。 午食过后,男人都要下田干活,家里只剩了老大、老二两个媳妇和孙女。除了这几个女眷,就只有王三还呆在家里。 他今日倒是没去跟踪庄可卿。不是他不想去,只是中午瞧了娘出去打探,他也好奇罢了。 他是和他娘一样好面子的。 这时正是热的时候,王三在堂屋寻了个通风地方,把他爹的藤椅挪过去,自己躺了上面,还揪了串山葡萄吃,半梦半醒间舒服的都快要睡着了,却是被院子里大侄女的哭声给吵醒了。 “娘的,天天哭哭啼啼,号丧呢!” 嘴里嘀咕着,他刚翻了个身,就被人揪了耳朵从藤椅上提溜起来了。 “哎哟哟哟哟~疼!” 王三刚准备破口大骂谁这么不长眼睛,结果眼角一瞟,却是自家老娘! “娘!松手!您快松手!耳朵要掉了!”他此时嚎的比挨了一巴掌的梅梅叫的更高,一边鬼哭狼嚎的同时,手还不停向王婶子的方向告饶。 王婶在外受了气,可不回来得撒上一通。刚刚对着孙女下了重手,这时见了儿子的样子,又是有点不忍了。 她冲着儿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接着恨恨的“哼”了一声,重重的坐在堂屋靠墙的板凳上,那力道,连凳子都被坐发出嘎吱一声的哀鸣,险些散了架。 “娘,您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同我说,我给您出气去!” 虽是知道儿子这话不过是说来哄自己,但王婶终归还是最宠王三。见了儿子做低伏小的蹲在自己身前帮自己敲腿的样子,又是歇了气。 “还不是那庄家!” “庄家?如何了?那俩娘们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王三一听这话,心脏一阵紧缩。 “你可知,你让我去求亲那事,现在竟是全村都知晓了!”王婶子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把这消息说出了口。 她那日从庄家回来之后心里就憋了一口气。她王翠翠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从来只有她给人下套,算计别人的,哪有人给自家小鞋穿的?可如今,难道真的是她年纪大了,不中用了?竟被一对寡妇母女玩弄在手心,现在竟是落的全村嘲笑的地步! “怎么可能?!”刚刚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王三惊呼出声。 “如何不可能?”王婶子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她最疼这个小的,从小好吃的好穿的都留给了他,就算他惯会躲懒,不干活,爱出去玩,自己也没多苛责,也未拘着他不给他出去。在外惹了祸也是自己把棺材本拿出来给他擦屁股,可现在呢,倒是让这小的越来越不像样了! 王婶子倒是没想了,明明就是自己眼红人庄家的生意,馋人家的豆腐方子,起了贪心才想让儿子去勾了那丫头来。这时候出了闲话,倒把责任全往王三身上推了。 “现在全村可都在传呢,说你眼馋人家丫头,想诓了来做媳妇,我帮你去说项,被人打回来,丢尽脸面。” “都说我们王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狠狠瞪了儿子一眼,王婶子喘着粗气闭了嘴,可搧动的鼻翼和涨红的脸,却是让人一眼就看的出来她到底有多愤怒。 这话听在王三耳里,简直在大庭广众下被人一个巴掌扇在脸上,自己还被这巴掌的力道带的转了一圈一样,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停了给老娘捶腿的手,心中的情绪鼓动的剧烈。 好你个庄可卿,个小浪货!见了小爷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可一看那小白脸却是眼都直了腿都迈不动的。小爷我本还没想把你怎样,可谁知你竟给我闹出这些花头来! 你既让我王家难做人,那我便不做人!我也让你做不了人!只能做王家的奴婢王家的狗! 王三的胸口起伏着,他的表情明显不对。 王婶子本意只是发泄了怒气也就完了,毕竟庄家搞了这甚的水力石磨出来,赢了一大波人的好感,现在风头正劲,自家不好正面得罪。可看儿子现在的样子,却怕是在心里想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第六十三章 危机1 “三儿,你可别做傻事!”王婶子一把拉了起身就要出门的王三。 “娘,您想什么呢!儿子可不会做什么傻事!”王三嘴角勾了勾,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表情放松些,可笑出来的样子却是有些扭曲。 “那庄家咱现在惹不起,娘刚刚不过是发个怨气罢了。” 王婶子毕竟年龄大了,她一看儿子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去同人说情的,倒像是去讨打的。 “娘,我就出去走一走,今日尽闷在家里了,顺便也去看看爹地里的活儿怎么样了。”拉开往他娘的手,王三还是走了。 临出院子时,林氏和女儿梅梅还站在屋檐下,看向他的表情躲躲闪闪,一副听到什么的样子,更是让王三心头恼火。 这一个两个的,都来看我笑话! 心里憋着气,他出了门也没和刚才同娘说的那样去田里看看爹,而且顺着小路一拐,去了村后山溪那处。 他跟踪了庄家那小贱人几天,知道她每日下午都要去那里待上一会,也不知到底要干什么。 可今日他打算干票大的,这地方偏僻安静,根本不会有人来,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村中小路,又是下午,干活的干活,闲聊的闲聊,谁也不会没事在太阳晒着的地方乱窜,倒是让王三这一路顺顺畅畅,没半个人看见过他。 走到村后那个丫头惯常待去的所在,王三先找了棵大树躲藏在后面,然后扯了一把带叶的树枝遮了自己的半张脸,偷偷摸摸的蹲下来,等着庄可卿的到来。 天热,日头大,庄可卿本打算在家里陪了娘和阿满睡个午觉的。可大概是忙的习惯了,合衣躺下没多久却是躺不住,浑身蚂蚁抓似的不自在。于是轻轻起了床,看床里的满宝和娘都睡的香甜,她微微一笑,也不打扰,便径自下了床。 出了屋,她在小院里转了一圈,给鸡仔们加了水,又给泡的豆子换了盆水,想把院子扫扫却是怕出声吵了娘和弟弟,只能闲坐在屋檐下。可坐了一会她又实在难受,便想了去后日要建磨坊的地方看看,到时候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出了院子,她轻搭上门,没发出一点声音。就绕了屋子后面的小路,去了村后。 “这丫头今日不会不来了吧?” 好容易下定决心要做那事的王三蹲在树后,露出来的皮肤被小虫和蚊子叮了个遍,此时又热又烦躁。正想着不如算了,放那丫头一马回家睡觉的时候,庄可卿却是从远处来了。 他立时来了精神,觉得老天爷都是站了他这边的,来帮他了。 庄可卿一步步的往山溪边走,根本没料到这个时候竟还有人专门躲在不起眼的地方等着自己! 她走到山溪边,仔细观察水流的走向和流势,一手拄了下巴,蹲了下来。 这时机正好! 王三见那丫头停了,似乎在还在思考什么的样子,觉得时候正好。立马就甩了手中的树枝,从树后窜出来,几步一跨就来到了庄可卿的身后! 庄可卿还是太缺乏警惕性了。她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还有人敢对自己动手的。 她以为是村长派来的搭建磨坊的工人,刚想转头打声招呼,就见了王三一脸不还好意的冲自己抬了手掌,竟是打算将她击昏! “你做什么!” 万幸她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眼角瞄到那狰狞表情的一瞬,她就矮了身子移了位置,让王三冲击而来的势头落了个空,还险险跌进水里。 王三一击未中,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丫头动作如此迅捷,但他很快收了意外,稳住身形。站在了满身戒备的庄可卿对面。 他个头很高,以后世的标准至少在一米七八以上,虽是不干农活,可村里人出生体格毕竟健壮,不然也不可能被揍了两回,没几日便又活蹦乱跳了。 而庄可卿呢,明明已经十五了,却还只有一米五出头,生的娇小不说,人还纤瘦,如果不知道她的真实性子,看上去还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做什么?今日便是来强了你,好让你乖乖做我王家的媳妇!” 都到这时了,王三也没遮掩自己的目的。 这个心思他已经藏在心里好些天了。他本就是个好酒好色的,两次见了庄家的小丫头都被勾的走不动路,可人家却是两次都让自己挨了打,这身体疼痛也就算了,可面子也是丢的精光。本想着自己苦吃了,没人知道便罢,可现在竟是全村都知道他的丑事了,还说的那样难听! 我王三如何就是那癞蛤蟆了!不说貌似潘安,至少也是模样周正,怎么就配不上那黄毛丫头了!既然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不配,那我偏要让你们看看她庄可卿是如何在我身下讨饶的。等生米煮成熟饭,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到时什么豆腐秘方,豆腐生意,还不全是我王家的,你们便是眼睛瞪红了也没得法子! 庄可卿听了王三的话,又见了他脸上淫邪的表情,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下也是发慌。 此处无人,离村里又远,即使她扯了嗓子喊,恐怕也是没用的。旁边不远处就是个小树林,如果自己被对方打晕了拖进去,那岂不是真就能让那家伙得逞? 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的处境实在超出了庄可卿的预料,她的知识库里根本没有面对这种事情,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如何才能逃脱升天的解释。 此时她也只能故作镇静,试图用语言说服或者吓唬住对方了。 “你可知在我戴国犯下这种罪行是要处以绞刑的吗!”庄可卿色厉内荏的喝道。 王三听了这话,一瞬间面上露出了些慌乱来。但很快,他注意到庄可卿也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镇定,心下便很快安定下来。 “嗤!”他歪了嘴吐了一口吐沫,“你一个乡野丫头,如何能懂本国刑律,就是秀才老爷,怕是也得翻了书才知晓的东西,你这张口就来?” “我信你个鬼!” 第六十四章 危机2 王三哼笑一声,就迈了步子向庄可卿逼近。 庄可卿见言语吓唬不住他,只能警惕的徐徐后退。她整个人紧缩着,浑身都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 她用眼角扫了一眼四周,通往村中的路被王三挡住了,已是越不过去。后方是通往山林的小路,平日虽会有人上山,但想在这个时候遇到简直难上加难。而右边则是一片小树林,更是没有躲藏的地方。 那只有,只有左边可以走了。 只要能想办法越过那条河,自己便能插到村子东边! 心中涌起对河流的深深恐惧,庄可卿犹豫了一下。但眼看着王三狞笑着步步逼近,她咬咬牙,还是扭了头往左边跑去。 哪怕是跳河,也不给这家伙可趁之机! 庄可卿是这样想的。 可她相对于王三的身材还是太过娇小了,即使拼尽全力的奔跑,她依然能感觉到耳后那人远远近近似是戏弄一般的脚步声。 王三觉得现在这情形可太有趣了。 前面那个给了他几次排头吃的丫头,竟然也能露出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她每每回头看向自己的眼神都饱含了紧张和恐惧。奔跑时跌跌撞撞的动作像是头受惊的小鹿,既让人觉得可怜又让人有种想要把她抓在手心狠狠撕碎的冲动。 庄可卿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奔跑,可对方淫邪的笑声还是如影随形。 王三现在不像在狩猎,倒像在戏耍。他放纵庄可卿跑远,然后又几步追上,眼见随着自己轻松逼近,那丫头逐渐崩溃的表情,他心中就舒爽不已。 你这小贱妇,如何能逃的出我的手心?上次被你踢了,不过是老子喝了些酒而已,如今只要我想,你就得乖乖从了! 庄可卿觉得自己的胸口快要爆炸了,夏日的热风冲进肺部,灼烧着她的内里,而她的两条腿,在这激烈的奔跑中早已没了力道。终于,她因为左脚的拖沓而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记,整个人往前重重的摔下了。 趴在地上,她心脏剧烈的鼓动着。手掌被碎石擦出了血印,牙齿碰伤了嘴唇,流了满嘴的血。膝盖、手肘没一处是完好的,浑身更是疼痛得几乎起不了身。 王三从后方施施然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地上的少女。 “跑啊?你再跑啊?如何不跑了?” 庄可卿的双肩微微发颤,根本连头都没有回,只“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 她还没说什么,王三却是被她那一口刺激到了。整个人蹲下身来,大掌一把扯了早上秦蔓枝特意梳成的环髻,直把庄可卿扯的如渴水的鱼一般张了嘴无声的呻吟。 鲜血刺激了王三的施虐欲,他咧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湿热粘腻,混合着血腥味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钻进了庄可卿的耳朵,“还想同我犟?嗯?有什么好处?” 少女狼狈的一颤,反而引了对方满足的狞笑。 王三松了庄可卿的头发,将人翻过身来。他现在已经等不及慢条斯理的脱对方的衣服了,直接低了头开始解自己的裤带。 庄可卿满脸脏污,下巴上全是血,但一双眼睛还是明亮,哪有半点刚刚表现出来的畏缩! 她的双臂垂放在地面上,看上去已是娇软无力,可手心里却是攥着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 王三悉悉索索的的解了自己的裤带,当即就要俯身压上来,庄可卿却是看准机会,攒了全身的力气到了右手,猛的扬起就是一击。 石头狠狠的击中了对方的额角,可大概是她的力气太小了又或是石头不够大,这一下虽是在王三额头划出道血口,却是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血液顺着眉毛流进王三的眼睛里,他眯了眼睛伸手擦了一记,低头一看满手鲜红,顿时大怒,“贱人,还敢还手?” 说着,他便伸了手要掐上庄可卿的脖子! 却在这时,庄可卿猛的一脚,凶狠的踢上了他的胯下! 王三伸出的手顿时僵住了,他没有被鲜血浸湿的半边脸瞬间煞白,整个人一下跪在了地上。 庄可卿趁势从他身下钻出,也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就向前跑去。 “贱人!杀了你!” 本来在兴起的状态下被这猛烈的击中,王三已是剧痛难忍,可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却是胸口蹿上一股邪火,支撑着他颤抖着双腿站起,循着那个背影追过去。 庄可卿没想到即使这样了,那王三还能再追。不都是说男人胯下被击中是同女性生产一般的疼痛吗,怎么那人还能站起来追自己! 可事态不容她继续想下去。 经历了一番奔跑和反抗,她早已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是因为后面还有王三跌跌撞撞的追来,她怕是早就软倒在地了。 强撑着双腿往前挪动,她看到的不是希望,而只是横亘在自己面前的一条河。 这是狗子他们帮自己捉鱼的河,谈不上多深,此时在阳光的照耀下,和着周围的青草野花,颇有一番意趣。 只要游过这条河,就能绕道村子东面,再往前一些,就有人家了! 可庄可卿前世是溺水而亡,她怕水! 愣愣的定在原地,她僵住了,手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而这时王三已经一瘸一拐的到了。 “怎么?还想学那贞洁烈妇的跳河不成?”他的声音卑鄙而恶劣,“你可得想清楚了,庄家现在只得一个寡妇和小娃,如果你也没了,你娘该会如何去做?” 事到如今,王三倒学会动起核桃仁大的脑子,试图在最后逼上庄可卿一把,让她顾虑着嫁人不敢跳河寻死。 河边的女孩微微侧头,强自握住自己颤抖的手,露了一抹微笑出来。“你怕了?” 王三的确怕了!他不会游水,如果这丫头在自己的手之前跳水逃了,自己今日所做之事必然会被公之于众,如果这丫头死在河里,那同她有怨的自家也逃不了干系。 “你过来,我不同再你动手便是!” 他虽这么说着,脚下却是一步一步的向河边靠近。 第六十五章 危机3 庄可卿怎么可能相信他! 王三往前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她的裙摆已经被河水微微沾湿,只要再哪怕挪动一小步,整个人就会跌入河中! 庄可卿的心脏咚咚跳着,耳朵里鼓动着血液搏动的声音。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平静的河水,脑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前世在沉没在水中的窒息和绝望。再抬头时,她甚至觉得连眼前那个脸上挂着虚伪笑意的王三都不是那么的可怕了。 “别!别再往后,要掉下去了!”王三高声叫道。 他装模作样的看向庄可卿身后的河水,却是想趁人失措的一瞬间,把她捞到自己这边来。 可他哪知道,庄可卿现在本就心慌意乱,惊不得半点恫吓,只他这惊呼一声,本来稳稳站着的少女却是脚下一软,顺势后仰,跌落进了河水之中! 王三想伸手拉,可还是慢了一拍。 “你在做什么!” 这时,他的身后却是传来了清亮的呼喝。 他惊的浑身一抖,回头一望,就见上次在那丫头门前见过的小白脸扔了手中的木盆向自己的方向冲来,顿时心慌不已。于是他看也没再看在河水中浮沉的少女一眼,自是掉头就跑。 两人擦肩而过。 沈凌只来得及侧头看了一眼那个半边脸都被鲜血覆盖的男子,转瞬间,注意力就被沉入到河水之中不得呼救的人吸引了。 四面八方都是水,所有有形的、无形的东西都在向自己压迫而来! 庄可卿睁不开眼,但她似乎感受到水中惨白着脸水鬼们正围绕着自己转圈,它们快乐、它们激动、它们在欢庆!庆祝一个新的同伴的到来! 窒息感如影随形,肺部仅存的空气被压迫出胸腔。她的四肢却如同分离出身体一般,无知无觉。 我大概又是要死了。庄可卿这样想着,她试图说些什么,张开的口中却只是冒出几个安静的气泡,它们漂浮着向上,往安全的生处去了。而她的身体,则渐渐沉进黑暗的至深。 她微眯了双眼,认命的飘远目送那几个柔软的气泡,朦胧间,却是看见了什么东西正向着自己而来。 沈凌每个下午都要要到河边浣洗衣服,今日他来的迟了,却是正巧看见了男人逼迫姑娘的一幕。 他当时站的有些远,那两人具是狼狈,根本瞧不清模样。他本有意上前呼喝吓走那个男人,没想却是姑娘先失足落了水。 沈凌冲到河边一跃而下,即使那男人趁机逃了也无暇顾及,他现下满脑子只想救人! 这个落水的姑娘同其他溺水者会在水中使劲挣扎不同,她安静的很。当沈凌找到对方时,她已经闭了眼睛,沉浸在水底,像睡着了一样的恬静。 庄可卿! 水中的少年借着透进水中微弱的阳光看清了少女的脸,他瞪大了眼睛,身上的动作更快了些。 他游将过去,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直将自己的口对上少女的唇,渡了一口气去,堪堪稳住她的气息,这才牵了她的手,环住她的身体向水面上游去。 沈凌也只是个少年,他拖着庄可卿游了一段,直到把对方推上岸时,自己已是累的趴在河边喘气。 可时间不等人,他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竟是全无动静,便支撑着勉强爬上岸来。也顾不得挪动到干燥一些的地方,就上手松了对方的衣领,按压起她的胸口,试图把呛进去的水压出来。 一次又一次,终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河水从少女的嘴里一阵阵的流出来,经了一次沉重悠长的喘息,庄可卿的胸腔又重新接收到了新鲜的空气。 她活过来了! 阴冷潮湿已经褪去,她能感到身上有阳光的暖意以及某种热烈的关注。 庄可卿徐徐睁开眼睛,就见了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以及,沈家那位公子。 “是你救了我。” 她毫不羞涩的直视那人漆黑的眼眸,沙哑的声音说出了事实。 “嗯。” 沈凌移开的眼睛。 庄可卿的领口打开着,这是刚刚为了救人而行的权宜之计。现在人醒了,他总该避嫌才是。 “谢谢。” 虽是知道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自己心情的万一,但庄可卿还是看着对方清隽的侧颜郑重的道谢。 “你们!你们这是!” 一声惊愕的呼喊打断了两人尴尬的气氛。 庄可卿拢了拢自己的领口,平静的转过头去,就见狗子和他的隔房兄弟们正站在不远处,本来该是提在手上的鱼篓都是掉在了地上,滚远了。 他们只是想来再捉些鱼放田里的,谁知都看到什么了?! 刚刚他们来的路上,就见有个男的鬼鬼祟祟,看到他们之后遮遮掩掩的跑了,当时就有些奇怪。可谁知道了河边,竟见了庄家妹妹全身湿透,同阿奶的救命恩人纠缠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可卿衣服湿透,夏日衣服薄,虽是不会透了皮肤,却是显出些少女青涩的曲线来。 几个十几岁的小子支支吾吾的不敢上前。 刚才情急救人之时无所顾虑,可现下沈凌见了远处的几个男孩,却是微皱了眉头。他侧着身体,就着刚刚的姿势,脱了自己的外衣,一把裹在了身旁少女的身上。 “女孩子,还需注意。” 说完,他站起身来,朝着狗子几人走去,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几个小子全都回头跑走了。 待到沈凌回来,庄可卿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刚刚一番追逐,落水、失去意识,差点让她以为自己就此再无生的希望了,谁知上天还是怜悯她的,又在给了她一次活的机会。 “他们去哪了?” 手中攥紧了沈凌的外衫,庄可卿抬头看了一眼对方。 那少年背对着阳光,看不清表情,可身上散发的却是让她无比安心的适然。 “你这样子不好回去,我让他们去叫了你娘来。”沈凌回答了她的话,之后便背过身去走到几步开外的地方静静站着。 “今日之事,如果你不想多说,我自会闭口不谈,放心便是。” 他留下一句话,任由微风吹起自己尚未干燥的鬓发,暗暗地握了握刚刚因为救人而被石头划伤的右手,只留给庄可卿一个淡然的背影。 第六十六章 危机4 秦蔓枝带阿满在家睡着,将将起床。 她见身边没有女儿的人影,就知道那丫头定是又出门不知忙些什么去了。 弯下身子把小儿子的外衫解开,秦蔓枝打了些水给他擦擦。 “你阿姐不知又去忙什么了噢,都不陪你睡觉觉,回来满宝可要生气啦。” 小婴儿不知道娘亲在说什么,但大眼里印着妇人翘起的嘴角和柔和的轮廓,也跟着咯咯的笑起来。 秦蔓枝擦干净儿子,把他包在胸前,出了屋子转进厨房,准备和点食料把鸡喂了。 可刚舀了两勺麦皮糠麸放盆里,就听了门口有声音小声叫着。 “秦阿婶、秦阿婶!” 心下不明所以,平时这时候能来找自己的无非就是桂花妹子,还有谁呢?听这声,倒像是好几个男娃了。 秦蔓枝端了食盆就出了厨房,打眼的就见了张大家的小子扒着自家的小院栅栏,后面还跟了两个,拼命朝自己招手。 “秦阿婶,秦阿婶,出事了!” 胸口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把,惊惊的疼,又看几个男孩慌张的样子,她手上的食盆都要拿不稳了。 莫不是可儿出事了! 她一下就想到至今还未归家的女儿。 “快说清楚些,到底是怎么了?!” 秦蔓枝急急上前,给几个小孩解了栅栏绳子,把他们放进来。 其实狗子几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如今,可儿妹妹还在河边呢,虽是有庄家的公子守着,可浑身那是湿的透透的,也不好乱跑。 他们只得说了自己看到的,然后就照着沈凌所说,让秦家婶子赶快准备几件干净衣服给送去。 几个孩子说不清事情,可并不妨碍秦蔓枝了解事情的严重程度,想到女儿浑身湿透,那必定是落了水的,她当下就急的丢了食盆,转身跑进了屋。 急急忙忙收拾了几件宽大的衣衫和巾子,秦蔓枝不消一刻便又回到院子里,也不管打翻在地的食盆和撒了一地的鸡食,便跟着狗子几人急急的出了门,连小院的门都未来得及关。 他们几人也不敢走大路,只绕了屋后专捡小路走。秦蔓枝心急如焚,她担心着河边的女儿,等不及慢慢走,甚至都小跑起来。阿满给裹在秦氏的胸前,也被颠的一颤一颤的,可小家伙似是能感受到娘亲的心情,硬是没有哭出声来,只是咿咿呀呀的发出些不舒服的小奶音。 一大三小紧赶慢赶,很快就到了。 秦蔓枝穿过小树林,就见河边立着一个少年,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女儿。 她跌跌撞撞的上前,感觉这短短几十步好像走了有一日那么长的时间,才堪堪挪到庄可卿的面前。 “可儿,你如何了!” 蹲下身,秦蔓枝抓了女儿的肩头,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头发潮湿凌乱,早上梳的漂漂亮亮的环髻早就散掉了,下嘴唇破了一个大口子,现在还有血浅浅的往外渗。更不要说衣衫上的泥土污渍和暴力拉扯才能造成的裂口了。 她的女儿到底遭遇了什么! 秦蔓枝的愤怒的目光转向了身后的沈凌,就要张口质问,却是被拉住了。 “娘,我没事,多亏了沈公子相救。” 庄可卿见了母亲的样子就知道她是误会了,连忙解释。 可还未待秦蔓枝还反应过来,就见那个同样浑身湿透的少年同他们行了一礼,“既然姑娘母亲已至,想必再无危险,那在下便告辞了。” 他至始自终的侧着脸不看这对母女,似是为了避嫌。 说完这话,也不等二人有什么回答,便走到远处,捡了自己的木盆走了。 庄可卿瞧的清楚,那人的右手好似受了些伤,抱着盆子的时候都是尽量避开了的。 这边秦蔓枝也不急再问什么,她帮女儿脱下盖在身上的男子长衫,又把带来的干燥衣服套在外面,用布巾包了潮湿的头发,这才勉强扶起女儿,两人相协着由着小路回家。 狗子几人见秦阿婶接到妹妹,也放下了心,护着她们走了一路。 王三惊慌失措的跑走,中间差点被几个小鬼看了,好在他躲的及时,才没让人瞧见自己的脸。 他不知道现在河边到底怎么样了,也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今日什么都被那小子瞧见了,不管那小贱人是活了还是死了,这二李子村,他是没办法在待下去了! 他转头就找了个有水的地方,把自己满脸血迹洗了,之后一路跑回家,跟风一样的闯进屋子,不顾王婶子的哭喊阻拦,硬是抢了装着全家人血汗钱的钱箱子就要走。 “你这杀千刀的!丧尽天良啊!”王婶子抱了儿子的腰不给他跑,口中呼喊着外面的儿媳进来帮忙,“老大、老二家的,快来帮我拦了这个混账!” 王家媳妇们一进门,就见了小叔子浑身脏污凌乱,额头的伤口流着血,红了一双眼抱着个木箱子不撒手。 “三弟娘,你们这是做什么!”二房媳妇何氏惊道,她想上前帮忙,却是被王三一个凶狠的眼神吓的缩在门口不敢动。 另一边的林氏搞不清状况,但她的女儿下午无故被婆母打了一巴掌,现下心中还有怨气,这时见老太太的狼狈样子,胸中却是解了气般的舒畅。 “两个没用的东西,快夺了他的箱子,里面可是咱老王家的全部家当了!” 王婶子就是再疼王三,也不可能让他拿走全家的银钱,此时拼了命的拖住对方,叫嚷着让媳妇们动手。 可王三经了刚才的事,已是没有退路了。 他松了一只抱箱子的手,另一只手则掰着老太太的手指一根根的松开,直把王婶子拧的嗷嗷直叫,受不了的松了手。 这边没了老太的钳制,他抬脚就走,也不管后面王婶子瘫在地上的嘶嚎叫骂。两个媳妇有心阻拦一二,却是被王三一把子撞了,直接翻倒在地起不了身来。梅梅见娘被打了,上前抱了王三的腿不让他走,也被一脚踢到院角没了声音,直吓的林氏呜咽出声。 第六十七章 事后1 沈凌今日没洗成衣服,倒是湿了全身回来。家中下人当了他面打翻了木盆嘲讽了一番,还嫌不够,转头又把这事报到了管家德叔那里。 “管事的,那小子不知今日去做了什么,合该浣洗的衣服未洗也便罢了,连身上都是弄了个透湿才回,也不知在外面做了些什么腌臜事呢。” 那下人说的眉飞色舞,一脸的鄙夷和莫名的兴奋,即使是一心为周氏办事的德叔,瞧了也心下生出些厌烦来。 不过是个粗使的,即使沈凌现在不得宠爱,甚至以后也不会得了老爷关注,但也到底还是上了族谱的少爷。 想到那少年曾经对下人的体恤和善意,他不禁摇了摇头。 再好的心,不过也喂了一群豺狗,浪费。 “今日便放过他,之后有什么事再同我汇报。”德叔看都不看那个邀功的下人一眼,转头就走了,倒引的那人气的咬紧了腮帮。 可虽是嘴上说今日不管沈凌,德叔却还是转眼就把这事告诉了周氏。 “当真?他今日浑身湿透了才回来?”周氏正愁着没办法发落他呢,这就有把柄送上了门。 躺在竹榻上的贵妇细长的眼尾一挑,美目流转。此时心情好了,竟露出些平时难见的风情来。 站在一边的沈欢是个没心没肺的,近日天热了,他因受不得暑气,不能出去玩耍,正是闹腾的时候,这时又听管家说了这事,就又生出些折腾他“大哥”的心思。 “娘,我便去看看大哥如何了?”他抬腿就要走。 “站住!谁允你去了!”周氏轻喝,倒把沈欢吓了一跳。 谁知妇人转眼就笑了起来,她用扇子遮了嘴,抬眼瞧了记后面打扇的乳母林氏,说:“把他叫到堂屋这儿来,我有话当面问他。” 沈欢听了娘的话,就知道这是要当着自己面惩治那人呢,心里一阵舒爽。 德叔一得了话,就出了院子去叫人。 这时候沈凌正在自己的屋里,他还没来得及换掉一身湿衣服,只是打了盆水,清洗自己被水中石头划破的手心。 被水泡的时间长了,伤口周围的肉都泛了白,疼痛却是一阵阵的加深,如果不仔细清洗了上药,恐怕会留下疤痕。 可他也不在乎这个,这只手本就再无机会拿笔,受不受伤,留不留疤,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公子,夫人让你过去。” 德叔站在房间的门口,一眼就看到房间中央的那个少年。身形挺直,气质清朗,即使是天天打柴,日日洗衣,也丝毫无损他浑身的气度。沈欢同他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他不禁有些感叹,如果不是那个道士的出现,靠着沈凌的天资和外貌,必定早早中了秀才,现在甚至也许还能一试乡试了。可惜,可惜啊! 可他不过一介家奴,即使担着管家名头,也只是比那些个下人身份稍稍体面些,如果想要在这沈家立足,如何能不抱紧老爷,尤其是妇人的大腿呢? 沈凌早就知道有人来了他的院子,此时听到德叔的传话也不惊讶,似是早就料到。 他慢条斯理的用干燥的布条绑了手掌,这才回过头来抬了眼,说:“请母亲稍待,儿子这便换件衣服。” “夫人让你马上就去,不用换衣服。” 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沈凌跨步出屋,跟上了德叔的脚步。 夏日的百天虽是时间长些,可折腾了一下午,现在的日头也没了什么力道。 “跪下!” 沈凌刚刚在堂屋的天井的站定,周氏的乳母林氏便呵斥出声。 他还记得上次在这里罚跪是因为不小心碰了沈欢的脸,那日还下了大半日的雨,之后落的他风寒了几日,硬是靠了几块豆腐豆干才撑过来。 想到今日能救了那姑娘,他心中妥帖,神情竟显得轻松释然了。 “跪下!”林氏叫了一次没反应,尖了嗓子又喊了一声,直激了周氏都皱了眉毛。 “母亲,不知今日我做错了什么,您却是要我跪下?”沈凌站在周氏的面前,第一次抬了头,漆黑的眼睛平静的正视着上首的周氏,等着一个回答。 这一声母亲,周氏在沈凌小时不知听过多少遍,当时她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厌恶! “不要叫我母亲!”周氏别开脸,避了对方刺透过来的眼神,说:“我只问你,今日你去哪里了,如何搞到如此这般模样回来?” “莫不是给我沈家惹了祸事!” 沈凌当然什么都不会说,他已经答应了庄可卿什么都不会透露出去。更何况,事关姑娘名节,就算是没有做保证,他也不会说出一个字。 他低了头,任沉默蔓延。 “母亲亲自问你,你还不说?”沈欢就是个熊孩子,此时见沈凌低了头不说话,而母亲又被气的胸口起伏,心下暴怒,竟是抓了小几上的瓷杯,朝着对方的脸就扔了过去。 他扔得又准又狠,瓷杯一下就砸到了沈凌的额头。那撞击骨头皮肉的声音沉闷无比,可紧接着落在地上却是又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沈凌低头。 这是上好的青瓷。 “还不跪下?你有何资格同母亲站着说话!”沈欢狂怒,他像个发疯的小鸡一样冲过去,绕道沈凌的背后,抬脚就是对着人的膝弯狠踢下去,让沈凌一下跪在了破碎的茶碗上。 沈凌的衣服本就是湿的,碎片割裂皮肤插进筋肉之中,鲜血很快在潮湿的裤子上洇散开来。 见了血,沈欢却是又害怕了,他没了刚才的气势,竟是又缩回了周氏的身后。 德叔见小少爷这做派,实在不像书香人家知书达理的,不禁暗自里皱了皱眉头。 周氏本只想让沈欢叫嚷一通,好泄泄这些日子的苦闷,没想这孩子一番举动下来,竟是弄成现在这副样子,搞的她倒不知该如何继续审问下去了。 “罢了!今日便就这样吧。” 主母起了身,由林氏扶着,就这样离开了堂屋,而沈欢跟在后面,却是连眼神都不敢往天井处飘。 等人都走了,德叔这才上前,要扶了沈凌站起来。可少年哪肯要他帮忙,竟是用手撑了地面,勉力站起,踉跄的离开了,只留一滩血迹和细碎的茶杯碎片还在原处,证明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 第六十八章 事后2 “可儿,你需得告诉娘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家,秦蔓枝先让张家几个小子回去,待关了小院的栅栏,她便急急的进了屋,转身闩了门走到尚坐在床沿发呆的庄可卿身边。 在她眼里,女儿身形狼狈,小脸苍白,垂头默不做声的模样,直让她这个做娘的心中一阵阵的揪痛。 阿满还在怀里咿咿呀呀的叫着,大抵是透过布兜的缝隙看到了阿姐,还把胖胖的小手伸出来,试图摸一摸对方潮湿的额发。 “满宝乖,阿姐现在不舒服,娘抱着你先睡一睡。” 即使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秦蔓枝看女儿的样子,到底是选择了沉默。 她走到一边,从房间一角的旧木箱里拿了里衣和外衫出来,又找了个宽大的巾子放在床沿,之后走到门边,打算出去哄小儿睡觉。 秦蔓枝开了门,外面的日暮时橘色的阳光在她脸上印出一道暖光,遮住了她眼底的担忧,看了眼依然没有动作的女儿,她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出得院子,她抱了阿满站在屋檐下,心中反反复复的回忆刚刚在河边看到的一幕。 湿身的少女,以及站在一边呈现保护姿态的少年。 沈家公子救了女儿,此事一目了然。 可奇怪的是,女儿如何会到了河边,还失足落水? 她是母亲,她自然知道,可儿从小便害怕河流和深水,从不愿靠近,所以家里浣洗衣服的事情从来都是自己去做的。 而如此害怕河流的女儿怎会主动靠近?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吗?莫不是有人逼迫了她! 可村里,有谁会做这样的事呢? 几乎是一瞬间,秦蔓枝的脑海里就滑过王三的名字。 虽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但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她便愤怒的颤抖起来,直到怀里的阿满发出微小的哭泣声。 “噢噢,满宝乖,娘不气,娘抱抱。” 松了胸前的布兜,秦蔓枝把阿满抱在手上,寻了个矮凳坐在了窗下。 她轻轻摇晃着小小的婴儿,看着他柔嫩饱满的小脸,想到曾经女儿这般大时的瘦小和虚弱,满腔的愤怒霎时一缓,心中涌起些酸楚和愧疚来。 是娘做的不好,总是让你受苦。 她背靠着黄泥夯实的墙面,唱起了多年前哄女儿入睡时的摇篮曲。 窗外传来轻柔婉转的歌声,将沉浸在刚刚过去一个下午的激烈和焦灼中的庄可卿拉回现实。 这是曾经多少个夜晚,自己躺在娘的怀里,感受到的温柔和爱意? 抬起头看向透着些微日光的窗户,庄可卿手中碰触到干燥柔软的衣服。她闭了闭眼,拿起最上面的布巾,擦拭起自己潮湿的头发来。 阳光夕斜,日暮时分,秦蔓枝怀中的阿满早已睡着,红润的小嘴微张着,透着股娇憨的香甜。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秦蔓枝一惊,她转了头朝那边看去,只见女儿已经换了干净衣服,梳好了头发,站在自己面前。 她刚准备开口,却被庄可卿抢先一步,“娘,我已无事,刚刚让您担心了。” 踌躇了一瞬,女孩低下头去,似是不敢面对来自娘亲关心担忧的目光。 “今日之事我暂时不想说,请您原谅我。” 不是她不愿说,只是,这事即使说了也没有任何好的解决办法。 如何?难道要秦蔓枝闹到王家,闹到村长那去吗?王三只要矢口否认,自家也拿不出证据。口说无凭,到时不过喧闹一通,也不能给那厮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且王婶子那性子她是知道的,黑的也能说成个白的,若是真让她抓了什么自家疏忽的地方,怕不是真能就此赖上庄家,最后靠着全村的舆论,倒逼她嫁了自家儿子。 虽然她死也不可能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这些日子多多少少也是吃了些亏,长了些记性,人总不能光争一口气,而不去考虑任何现实的问题。 日暮的晚霞红艳艳的,印了半天天空都如火烧一般,可这浓艳的色彩如今称了一些稀薄的橘色照在庄可卿的脸上,秦蔓枝定定的看着,竟从中觉察出几分隐忍和妥协。 一阵揪心,却又是无可奈何。她的女儿,如何固执她自是知晓。 笑了笑,她站起身来走到女孩的面前,把怀里抱着的阿满送到对方的手上。 “满宝睡了,想了一天阿姐,你就陪陪他,我去做饭。” 说完,她转过身去,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只留了拖着熟睡婴儿的少女独自站在院中。 王家简直闹翻了。 家里男人从地里回来,就见了院子里一片狼藉,还以为自家遭贼了。 王大最担心老娘,他没想着去看看自家媳妇和丫头,倒是嘴里不停的喊着“娘”,丢了手上的农具就往屋里冲。 王婶瘫在堂屋的凳子上,她背靠了吃饭的桌子,两眼无神,只口中念叨着“不孝子”“还回来”之类的让人听不懂的话,直把王大吓的跪直接跪倒在她面前。 而一边的王大媳妇林氏,则抱了自家尚未苏醒的女儿梅梅,冷眼瞧着这一切。 王大,你心中只记挂你那娘,如何不来看看自己的女儿! 待王老头和王二进得屋来,两人也是惊呆了。 王二看了一眼桌边的娘,却是没管,直接就跑到自家媳妇身边,看了对方破了皮的嘴角,问道:“怎么了?家中如何变成这样?” 何氏刚想说话,却是扯了嘴角的伤口,“嘶”的一声叫痛。可她终究更担心大房的丫头,忍了痛,也不多解释,只说:“大侄女被三弟踢伤了,好久都未醒,你们快去找大夫!” 这一声凄厉刺耳,一下激的林氏流下泪来,“王大!你还不来看看梅梅!我们的梅梅要活不成了!” 王大如遭雷击,这才清醒了,他连忙起身,几步移到墙角。只见女儿梅梅惨白了张小脸躺在林氏怀中,却是一动不动。 他颤抖着手探上鼻息,在感受到那若有似无的呼吸时,堪堪松了口气,瘫坐下来。 可林氏的双眼却是含了泪水和恨意,“你这个好父亲!快去滚了请大夫来!”说完,她看也不看王大一下,抚了女儿的脸颊闭上了眼,泪水止不住的流。 “对!对!请大夫!”王大站不及起身,直接膝行到王婶子面前,双手扶了对方的小腿,求了亲娘:“娘,快给儿子一些银钱,要给梅梅救命!” 可王婶子哪还管的了小的,只喃喃道:“没了,没了,都被抢走了。” 第六十九章 事后3 “什么!” “那小畜生竟做下这样的事!” 听了何氏道清的一切,王老头都止不住的骂出来。 “爹!快救救梅梅!”王大急的没办法,王婶子那里的钱全被王三那混账抢走了,他现在只能期待自家爹还能有些私房可以支应一二。 王老头没说话。 不是他不想救孙女,他是真的没钱啊! 这糟婆子,平日把钱看的死死的,家中卖粮卖柴,哪些进项不是还没在手上焐热就被收了去,他哪里能有多余的银钱呢! “哎!”恨恨的叹了口气,王老头耙着头发蹲了下来,也是无可奈何。 王大看了一眼自家的梅梅。小姑娘还是安安静静的躺在林氏的怀里,无声无息,像睡着了一般,可他心里清楚,如果再不叫大夫,恐怕孩子是凶多吉少了! 想他平时只知卖了力气下地干活,从来不藏私,挣了多一分的银钱都要交了老太太。包括自家媳妇平日里做的手工荷包赚的钱,具是一点不留的。他本觉得,一家人无需藏藏掖掖,有什么都拿出来,自己给了真心,其他人必然也会还他真心的! 可如今,女儿还生死未卜,自己却是连救命钱都掏不出来,如何还配为人父?! 他自哀自怨,却也没有办法,只能低了头伸头打自己的耳光,“梅梅,是爹对不起你!” “啪啪”的声音回荡在屋里,是使了真力气的。 林氏木了双眼,只愣愣的瞧着,没有一点反应。 “大哥,别打了!”王二拉了他的手,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媳妇。 何氏看了他的眼神,点了点头,看向角落的林氏,说:“大嫂,我这有几分银钱,不过只能够请一回大夫的,你们先拿去救命。” 说完,她走进自己屋里,没多时,取了一个素色荷包来,把里面的铜板全部抖落在王大托起的手心。 总共便三十文,大概也就只够请次大夫,抓一副药的。 但这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王大拿了钱,直接跪了下来,冲二弟和弟媳磕了个头。“多谢!” 之后,不等其他人有反应,拔腿就跑出了院子。 本村没有大夫,最近的还在大杏村,王大一路疯跑,等到了大夫家时,天已经黑了。 他说了情况,涕泪俱下的求大夫上门,万幸那大夫是个心善的,虽是年纪大了,可也是晚食都不用,直接背了药箱子就走。 一路王大恨不得把大夫背在身上走,尽管用了最快速度,到家时却已是月上中天。 王家没点蜡烛,只在堂屋内点了盏油灯。 王婶子大概已经被扶进里屋,而林氏则还坐在墙角。 她不敢移动梅梅,怕多余的动作反而会引出问题。王二和何氏还在一旁守着,两人的情绪也称的上是焦急。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王大拉着大夫进来,老爷子跑的都快喘不上气了,却还是坚持着走到林氏身边。 他就着昏暗的光芒,一下就看到了那个昏迷的小姑娘。 “轻些,把她抱到床上去。”大夫吩咐着。 林氏跪坐的久了,腿有些软,不好起身。王大想接了女儿过来,她却是不松手,最后还是王二和何氏扶了林氏起来,两人架着她,抱了梅梅上了床。 王大在后面看着,心中酸楚又愧疚。 屋里点起了油灯,大夫打开窗户,让月光透进来,好照的更清楚些。 一番诊脉查看。 “丫头头部遭了重击,怕是摔着了,我先用针刺之法,先观她能不能醒来。” 说罢,大夫便取了自己的银针,用火烤了,才开始施针。 室内一片安静,只窗外不时传来的猫头鹰的咕咕声,让人心下更添几股担忧。 林氏站在一边,她眼见女儿的头上,手上扎了十几根针还未醒来,不禁心焦的默默流泪。 王大有意安慰,却不知如何去做。王二看了,在一边冲他摇了摇头,让他暂时不要去打扰大嫂。 万幸,也许是孩子恢复力强,亦或是大夫医术高超,过了略一炷香的时间,梅梅呻吟出声,不多久便睁了眼睛。 孩子醒了之后,第一个动作便是看上自己的娘,沙哑着童声,说了一句:“娘,疼不疼?” 林氏泪水汹涌而出,待大夫取了银针,便上前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孩子,把头埋在对方瘦小单薄的胸口。 大夫和其他人都退出了房间。 “丫头受创不小,这银针本该扎下去就有反应,可这次竟隔了这些时间,看来之后还需好好调养。” “一定一定。”王大跟在后面问,“要开几副药材?” “这便先开七付,切记中间不要再多移动孩子,让她在床上静养,不得吵闹。” 大夫开好药方,收了诊费打算回去,被王二拦了。 “大夫,我们家中出了些问题,怕是药钱暂时出不了那么多,可否容我们先欠着,等过些日子凑足了再给您送去。” 大夫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家人屋内凌乱,像是受了盗贼光顾的,也是理解。 “药方你们先收着。”说着话,他从自己的药箱里拿了个私章出来,印在药方右下角,“谁人没个困难的时候,老夫虽是普通医者,却也有些仁心,你们便拿着这盖了章的药方,去镇上的药店取药,等以后有了银钱,在给我补上无妨。” 王大听了这话,立时就要给大夫跪下,却是被拦了。小老头笑道:“医者父母心,你这个做爹的,可要关照好自家孩子,不管男女,毕竟都流着自己的血啊。” 王大低头,受教不已。 他从前只知孝顺亲娘,却是对媳妇和女儿没有什么关心。 经了这次的事情,他才算知晓。自己除了是娘的儿子以外,他还是梅梅的爹。他娘有三个儿子,而梅梅,只有他这一个爹。只有自己,才是女儿唯一的依靠! 想到这里,王大深深的向大夫鞠了个躬。 天晚了,他想请人住下,却是被拒绝了。无法,他便推了板车,坚持要将大夫送回家。 “我便推了车送大夫回去,之后就不回来了。”他去后院的草棚里取车,“我赶夜路去镇上,明早城门一开,就去给梅梅抓药!” 第七十章 去镇上 王三这时候早就跑到了镇上。 他把从王婶子那抢来的铜钱全部兑成银子,零零碎碎加起来竟是有十五两之多。 有了这些钱,我便走远些,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我!等我在别处混的好了,衣锦还乡之时,再去同娘道歉吧。 到底还是被宠大的,不算没有一点良心。可这良心实在不值钱,他甚至没想过自己拿了家里的钱,那一大家子的人,之后该如何生活。 怀揣着微末的愧疚之意,他在天将将亮时,就租车离开了松林镇,往更远的县里去了,正巧岔开了进城的王大。 而庄可卿隔日也是天没亮就出了门,她没有因为昨日受的惊吓而颓丧,反而凌晨就起了,早早就为去镇上卖货做准备。 秦蔓枝心疼女儿,却也是不得不放手放她去做。 因为她也知道,这时候时候让自己不停的忙起来,才能不去想那些经历的可怕事情。 今日跟她一起出门的还是张大和狗子。因着庄家买了自己的板车,这回父子二人也没推车,只空了双手来,到时走的时候也可轻省些。 狗子和兄弟们昨日商量好了,看到的事情一概不外传,就连自家爹娘和爷奶也不能说。这事关庄家妹妹的名节,以及自家阿奶救命恩人的名声。且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也不清楚,如果弄不明白就乱说出去,村中人多嘴杂的,怕是要坏了事。 张大不明所以,来了庄家,帮母女俩上好货就推了走,狗子特地落后几步,走在庄可卿的身边。 “可儿妹妹,感觉如何了?”农村的孩子,心思单纯,他看庄可卿兴致不高,知道是昨日之事的影响。 他抓了抓脑袋,束发都被弄乱了,才磕磕绊绊的宽慰着,“我嘴笨,也不知怎么说,反正那事,我已经同铁蛋和富贵约好了,绝对不往外漏一个字,你放心吧!” 庄可卿没想到狗子也能有这么心细的时候,当下便给了对方一个微笑。 “我已无事了,谢谢你,狗子哥。” 一声哥倒是让狗子挺起胸膛自满起来,见妹妹说没事了,他也放了心,几步蹿到前面,帮爹扶了板车。 到了松陵镇的时候,天早大亮了,他们排在进城的队伍后面,等着门口卫兵的检视。 之后交钱进城,一路先去赵家送货。 上次贾厨子说了这回要多送些,庄可卿就特地准备了多一倍的豆制品过去。反正卖不完还能再去南街,依现在自家豆腐的火爆程度,应不至于滞销。 到了赵府,不管是门子还是贾厨子,都对她热情异常。庄可卿卸了货,硬是还弄了个块西瓜给她解解渴。 “这可新鲜,赵小公子托人带来的,说是西边来的稀罕东西。”贾厨子拿了个凳子放好,让她坐在廊下,“老太爷说我差事办的好,特地赏我半个。这不,知道你今日来,这就给你留下了。” 庄可卿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西瓜,皮厚多子瓤色浅,在后世拿出来卖的话,是要被人找上门退钱的。可在这儿,确实是个稀罕货色了。 她便也不客气,下嘴就是一大口。 多年未尝这个味儿了,这回吃上,虽是汁水不那么丰富,纤维有些老,可那熟悉的甜味,还是让她幸福的眯了眼睛。 “真好吃!” 贾厨子见她一口口吃的香甜,心下也是高兴。 这几天,他就用上次丫头送来的豆制品又研究出不少好菜,不光老太爷喜欢,就是连偶然一次上门的贵客尝了,都连连称赞。不然他如何能得了西瓜这样金贵的物事? 西瓜不大,小小一块。不过庄可卿也没想在这就能吃个过瘾。她吃完那块西瓜,把瓜皮拿在手上,抬眼冲贾厨子道谢,“多谢贾叔,即是老太爷赏您的瓜,那瓜皮您可也别浪费了。” “最外层的削了,中间这层青白的,用盐腌了去水,或拌或炒,都是不错。” 贾厨子啧啧惊奇,“你这丫头,怎的西瓜皮你都能想到怎么吃,真是怪了。” 庄可卿也不解释,只抿嘴一笑。 这贾厨子看上去虽是样子怕人,可为人算是厚道,这西瓜如此稀罕,还能想着留给自己一块,实在难得。她便想着,下次再来时,好弄些卤货带来送了。一来维持些的关系,二来,也许还能为自家未来的卤货生意,铺开条路子。 她送完货拿了钱,也不多留,背了藤筐就出去。外面张大和狗子靠了车等着,见她出来了,几人推了车就往南街去了。 当然豆腐生意又是火爆。 经了两回,这镇上的人早就摸清了他们来的日子,甚至有些人早早就在南街等了,生怕自己抢不到一块新鲜的。 这回不消吆喝,他们很快卖完了剩下的东西,这时时间还早。 庄可卿拐道去了肉摊,她还想买些肉和排骨,再在菜市逛一圈,寻摸两只鸡,好带回去卤了送人。 等她来了肉摊的时候,却是连屠户都知道她就是那个卖豆腐的丫头了,还说了让她下次再来的时候给自己留些。 “我婆娘几次都未抢着你那豆腐和豆干,要不是隔壁李老二识得你,我还不晓得呢。”屠户知道她每次都要大骨,早就拖了藤筐出来,“这些可够?全是今日新留的。” “且够了。”庄可卿笑眯眯的数了,共有八根。“过十日我再来时定给大叔每样都留一份,尽让您尝个痛快。” 屠户听了这话,觉得这丫头爽快,心里也高兴,“上次那下水如何?这次还要么?” 他本以为这丫头肯定嫌东西难吃,这次不会再要了,谁知对方不光又拿了两副心肝和肠子,还又多要了一扇排骨,加起来约莫快七八十文钱了。 “莫不是家中来客,要得这些东西?”他也只随口一问,也没想人回答,就闷了头把东西装桶的装桶,扎绳的扎绳,主动帮着抬到板车上。 庄可卿付了银钱,同屠户约定了下次再来的日子,便扶了板车,同张大一起去买鸡。 第七十一章 帮助1 找了个外村来卖鸡的大娘,弄了两只小公鸡,庄可卿又想买点鸡蛋。 “鸡蛋我家有,不需得再这儿买。”张大拦了。 本来丫头在镇上买鸡,他就是不同意的。这镇上价格贵,如果在村里收,说不得还能少个一两文钱。不要说现在又要买蛋,岂不是伸了头让人宰的。 “张大叔,那我要三十个蛋,您家够不?” “足够你的,等回村就跟我回家拿。” 庄可卿没提钱的事,张大也没说,他本就不打算让丫头给钱。这救命的恩情,他到现在都没机会报呢。 把买了的鸡塞筐里,张大看日头还早,就准备早些走,这样回村赶巧还能吃上午食,也省的丫头再掏钱请他们吃什么东西。 可庄可卿还记得要给村长买些清咽润喉的药材。 “张大叔,先别急,咱还得去趟药铺子。”她用个兜子把筐里伸头伸脑的鸡盖了,说:“前几日我见村长爷爷喉咙不爽,想去买些药材回来送他煮茶喝。” 张大点点头,“该当的,就这水力石磨的事儿,村长帮了不少忙。” 他明白村长在其中周旋的辛苦,但也感叹这丫头的知恩图报,要不是自家二小子实在是又笨又馋,他都想求了娘,找媒人求亲去。 转头看了眼走在路上还东张西望看啥都新鲜的二儿子,张大心下摇摇头。 还是别想了,就这小子,根本配不上人家! 三人推了车来到镇东的药铺,庄可卿让父子二人在外面等,自己进去买。 可刚踏进店门,就见王家的王大站在柜台前面,同伙计说着些什么,面露哀求。 庄可卿同王大不熟,只知道这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而且碍于王婶子和王三的关系,她实在不想再同这家人有什么瓜葛。 她走到角落的柜台,冲空闲的伙计招招手,“嗓子干涩,说话声音沙哑,该配些什么药茶喝?烦劳您给说一说。” 伙计见生意上门,自是热情。他绕过还在被王大纠缠的同僚,来帮庄可卿抓药。 另一边王大手里抓着那张大夫开的药方,却是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大夫说可以缓些在给银钱,可没想到,这药铺子即使是拿了单子,也是要再付一成银钱的。可他付了进城费后便身无分文,求了伙计多时了却也没有办法。对方一口咬定掌柜不在,不好自作主张。可女儿还等着药回去,他若这样走了,梅梅该怎么办! 想到女儿虚弱苍白的脸色,躺在床上瘦瘦小小的一团,王大心中自责不已。他恨呐,恨三弟,恨娘,但更恨自己! 从前的自己,怎么就从来没为自己的小家考虑过! 可现在又有什么用呢,他只能继续哀求伙计。可对方也的确没有法子,时间长了,本是同情的脸上,都显出一丝不耐来。 王大无法,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柜台就开始磕头,口里念叨着:“求求您了,梅梅等着救命!求求你了!” 庄可卿本无心管王家的闲事,她刚被王三做了那样的事,就算是个圣母,也不能这么快的调试过来。 可她耳里还是一声声的充斥着“砰砰”的磕头声,以及王大念叨着的救命的话。 “客官,您的药材包好了,共十付,无需煎煮,直接泡水喝即可,三五日定当见效。” 庄可卿付了钱,点点头打算走。 小小的药铺,人来人往,只王大跪在那里不停的磕头,周围的人虽是好奇,却都是无人上前。谁都知道,这缺钱看病的,都是无底洞,救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若是突发了善心,万一遇到无赖,岂不是就成了甩不掉的包袱。 庄可卿手里提了药包,一只脚已踏出了药店,她甚至看到外面狗子冲自己笑的露了一口白牙。 可耳朵里还是不停的充斥着磕头的声音。她闭了闭眼,终究良心过不去,回了头。 她走到王大的身边,将自己的药放了一边,阻止了他继续磕头,“王大叔,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王大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扶着自己的,不正是村里庄家的丫头吗? 看到庄可卿,他的眼里放出了光,双手激动的如铁钳一般抓住了女孩的手臂。 “客官,您轻些!这姑娘可经不了您这大力气,要掐坏的!” 伙计围上来,具是要把王大拉开。 王大的额头已经青紫,虽是没流出血来,里面却是有了些淤痕。可他像根本感觉不到痛似的,又要对庄可卿拜下去。 “丫头,求你,借些钱给我,我家梅梅等着救命!” 庄可卿皱了皱眉,她努力忽视胳膊上刚刚被抓的疼痛,问道:“要多少银钱,你说。” “三十文!” 三十文,如何王家连三十文都拿不出来? 虽是心中疑惑,但庄可卿还是转身交了钱。 待到王大拿了药,他还不敢相信药铺就这么把药给自己了。 “梅梅有救了。” 饶是平日有苦不说累的汉子,此时知道女儿的救命药有了,也是湿了眼眶。 狗子刚刚见了庄家妹妹要出药店,心下奇怪怎的又回去了,刚打算进去看看,就见对方出来了,后面还跟了王大。 王大他当然认识。 村里都说王大和他老娘根本不像母子,那样奸猾的婆子怎的生了个如此老实的,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性子,平时只知干活下死力气,虽是一心为了家里,却整日被王婶子嫌这嫌那的,是个可怜人。 “爹,你瞧。” 狗子用手肘杵了一记自家爹,让他看。 张大转头,这就看到庄可卿,以及跟了她后面的,脑门中间一大块淤青、形容狼狈的王大。 张大知道王大的为人,现在看着情形,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了,忙的迎了上来。 “王家兄弟,你是怎的了?如何闹成这样!” 他看对方提了一大包药材,又兼之额头受了伤,便想伸手帮他拿了,谁知却被王大躲开。 “这是梅梅救命的药,我得自己拿着。” 低了头,王大紧了紧手中的扎了药包的绳子,神情有些恍惚。 这到底是是怎么了? 张大和儿子对视一眼,又看向庄可卿。 可庄可卿也是不清楚,只能摇了摇头。 第七十二章 帮助2 四人离开松陵镇的时候太阳刚刚爬上头顶,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王大昨日推了板车送大夫回去之后就连夜来了镇子门口,好不容易等了卫兵开门进了镇,又在药铺子门口等了会,早早进去了却是一直没能拿到药,耽误了一上午的时间。 好在遇到了庄可卿,才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回村的小路上,张大推了个板车走在前面。那板车上堆了猪骨下水、还有活鸡草药,虽不是满满当当,但也颇为沉重。狗子在一边扶着,时不时转头瞟一眼后面闷头推车的王大。 王大家的推车已经很旧了,推起来轮子嘎吱嘎吱的响,上面放了几副药材,此时被颠的翻倒下来。 “可儿妹妹,你说都是咋回事啊?”狗儿侧过脑袋,又偷偷看了眼后面的汉子。 庄可卿轻蹙了眉角。 她是真不知。 只是刚刚在药铺子里听王大来来回回的说是梅梅的救命药,所以是这个叫梅梅的生病了吗?可又何故连三十文都掏不出来? 王大虽不是大户,但也殷实,家里兄弟没分家,住了四间大瓦房,还有个大院子,又砌的猪圈还养鸡,怎么也不像连三十文都掏不出的。 “梅梅是谁?”庄可卿问。 “梅梅?”狗子年纪已经十几岁了,平时大多时间都是同爹下地,得了空也是和村里小子一起疯玩,还真不知道这梅梅是谁。 倒是张大沉吟一番开了口,“梅梅似乎是王大家的丫头,才七八岁年纪。” 王大比张大小些,成婚多年,至今只得个女儿,这事没少被王婶子拿出来在村里骂,算不得什么新鲜的。 原来是王大叔女儿吗? 庄可卿低了头,还是想不通。她虽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如果是关系到人性命,那就不得不问清楚了。 她放慢步子,示意狗子跟着他爹继续走,自己落到后面,同王大走在一起。 “王大叔,家中是遭了什么祸事吗?” 这话问起来,实在有些唐突。如果王婶子在场,定是一口吐沫啐过去,之后就能指着人鼻子骂了个祖宗八代,直能把人气得仰倒。 但庄可卿这回问的是王大,出奇老实的汉子,且刚刚受了她的银钱,帮了自己大忙的。 王大推了车的手紧紧握了握把手,小臂上的血管都浮了出来,牙关狠咬了两下,闭了闭眼,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疲惫的说:“这事说起来丢人。” “我家三弟昨日不知发什么疯,回来抢了家里的钱,娘不让,他硬抢,最后还踢坏了我家丫头梅梅。” 说完这句话,王大不再开口,汉子低头沉默的推着车,脚步沉重。 庄可卿却是心中大惊。 原来王三这畜生昨日见情况不对是早已跑了。他倒不傻,还知道抢了钱再走,只这人品实在败坏,抢夺间还伤了人。 她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王大。明明还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是因为常年下地干活忙的脊背微弯,一身粗布短打,摞着补丁。上面一块块明显的汗渍,显然是不知来来回回汗湿多少回了,裤脚还是卷起的状态,穿了双草编的鞋子,小腿上的泥巴早就干燥脱落,形成一块块斑驳的泥印。 想来是昨日刚得知此事,就在为女儿奔波吧。转头又回忆起刚刚他在药店磕头苦求的样子,庄可卿却是心酸又怜悯。 王三真是畜生不如的东西,对着自己的亲侄女,还是不满十岁的孩子,都能下如此重手!万幸自己没有落在他的手上,不然后果真是不敢想。 庄可卿虽是愤怒于王三干下的坏事,也恶心王婶子之前的所作所为,但王大一家到底也是受害者,他的女儿还躺在床上,家中现在也无银钱。且看这严重的情况,也不是只吃七副药便能好的。 “王大叔,今日这药先吃着。”她斟酌了一下,说道:“如果后面实在困难,您开口,我自然能帮就帮些。” 王大本就在愁这后面的药该怎么办,他想着回去实在不行就同爹娘二弟商量着把猪卖了。这猪是春天才抱的,劁了之后没养几个月,正是食量大开始长肉的时候,此时如果去卖了,虽是卖不上什么好价,但总能再够梅梅吃上几副药的。他只怕娘又哭闹着不肯,到时家里又是一团乱。 而这时,庄可卿说了这话,一下让王大破了防,绕是铁打的汉子,也红了眼眶。 他不是不知最近村里都在传什么,不然也不会如前天那样质问老三了。 总之都是他王家的错。 其实现在想起来,平日三弟虽是好吃懒做,也有夜不归宿的时候,但伸手要钱也只是小打小闹的。就算娘给了,也伤不了家中根本,大不了他和二弟多干些杂工,总能填补。可听昨日弟妹的口气,三弟明明是疯了!他定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没办法补救,才会想了抢钱跑走,不然在家吃喝不愁有人养着,如何能想要离家出走? 王大虽是木讷老实,但也并不是傻到没救。很多事情,是以前他不想计较,如今家中遭了这样的事,他的脑子突然就清醒了。 原先他还在在琢磨是不是王三做的这坏事同庄家丫头有什么关系,可现在看那小姑娘还愿帮了自己的样子,那该当是自己猜错了。就算他再如何淳朴,总也还是不信这世上真还有那以德报怨的人。 庄可卿说完这话便走到前面同张大汇合了,狗子伸了头过去想打听什么,被他爹一巴掌拍走,恼的嘟了嘴。 其实刚刚王大说话间也未特地压下声音,张大在前面虽是推车,却也是听了个八九。王家遭的这事并不光彩,他不能让狗子这小子再没心没肺的叽呱问出来,免得又刺了人的痛处。 想到王大还急着回去送药,张大的脚步也快了些。 相比于四人间沉闷的气氛,这二李子村里却是是热闹欢快极了。 今日是水力磨坊开工的日子。经过几天的发酵,村民都等不及的过去看,能被村长点中干活的,都具是觉得倍有面子。 除了下田的,这些没事的村民都跑到后村去了,不为别的,就为沾个新鲜喜气。 第七十三章 事发1 说是建个磨坊,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巨大的工程,只是正巧建在山溪之上,这地基夯的需得复杂些罢了。 施工的汉子们拖来了木头和泥巴,只要动作快,干到太阳落山说不定都能把这小屋的框架搭好。 村长和耆老们也来了,这村里主动提了要建的东西,虽说不需要他们日日监工,但挖开第一铲土的时候总得在场,也好显一显村中的重视程度。 “哎?这庄家怎么没来人?” 村民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是要将村后那条路给堵了。 站的远了的,手搭凉棚瞅了半天,也没见那庄家有人出现在那里。 “你说这法子还是她们家里想的,怎的真到建这磨坊了,倒是没了人?” “这谁能知了?不过我看也无需担心,有村长和耆老们在,这事就是板上钉钉了,到时候我家可得磨上这第一把面。” “凭啥就是你家了?还是你家麦子金贵怎的?到时定是先来先磨!” “不错不错!先来先磨,都得排队!” 建房子其实没什么新鲜的,村民们这么积极也不过是因为觉得日子有奔头了,连磨子都能用上自动的了,这十里八乡的独一份,心中自豪罢了。此时虽是吵嚷着谁能第一个用上这石磨,可面上都是带着笑意的。 今日庄可卿不来是因为要去送货。而秦蔓枝本该来的,但她此时却是在王家附近绕圈。 昨日那事女儿虽是不说也不想再计较的样子,可这做娘的不能马虎。她心里总觉得这事同王家那老三脱不了瓜葛,虽然自己就算知道真相也不能为女儿做些什么,但有些事情,当娘的就该当心中有数。 王家的院子关着门,透过细小的栅栏缝隙,可以看见里面一片狼藉。 秦蔓枝皱了眉。 这王家是怎么了,倒像是遭了贼?可这白天化日的,村中也没个生面孔,谁能做得这样的事? 就在她想着的时候,王家的屋门开了,王二和媳妇何氏走了出来。 “二郎,你将院子里大件收拾了,扫一扫,我先将就着弄些午食。”何氏叹了口气,“梅梅醒了没一会又睡了,可大哥还不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莫不是银钱不够?” 王二在屋下找了个簸箕,开始收拾院子里的物事,埋头说道:“大夫说了可以赊账,应该无碍,许是什么事耽搁了。” 何氏点点头,进了厨房。 王二把东西收拾起来,又拿了扫把准备扫地,可他扫着扫着,看了地上乌七八糟的已经干涸了的葡萄印字,却是丧气的扔了扫把。 “王三这杀千刀的!”他恨恨的低吼。 家中现在娘受了刺激躺在床上,只有爹看护一二,梅梅受伤又要吃药,看大嫂的样子,怕是对王家心都凉了。大哥又是个老实不顶事的,现在全家的重担可不都落到自己和媳妇身上了。要钱钱没有,要人,却是躺的躺,病的病,家中大大小小一团乱! 秦蔓枝看不懂了,眼前所见实在不足以让她能对整件事有什么具体的猜测。正犹豫着要不要厚着脸皮进去打听一二,就见了远处张大推着车同狗子和女儿朝自己的方向来了,再仔细一瞧,后面还跟了王大。 庄可卿老远见了娘在王家院子外面抱着阿满伸头伸脑了,心中就知道她是因为自己不愿说昨天的事,今天趁着自己不在家,出来查探的了。 她心底无奈又感动,但面上却是扬了嘴角冲娘摇了摇手。 秦蔓枝被碰了个巧,面上虽是尴尬,但知道自己是藏不住的,干脆迎着他们的方向去了。 而王大,眼见自家院子就在不远的地方,此时也不愿慢慢走了。他推了板车,只来得及同庄可卿道声谢,就急匆匆的走了。 秦蔓枝同他擦身而过,见了汉子焦急的神情以及口中一遍遍的叫着“药来了要来了”的话,心中更是疑惑。 他们几人只在路上,没有拐到王家的岔路上。远远的看着王二冲出小院,接了板车,王大拎了药跌跌撞撞的向厨房跑。 “娘,回家再同您解释。”庄可卿见了秦蔓枝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是搞不清状况的,可这事根由还在昨日,不好在张大面前说,只是同娘笑了笑,“我们先去张大叔家买些鸡蛋回来。” 张大一听她说买,当即就不乐意了,执意说服他们这就是自家送的,根本值不得几个钱。说到上火了都要当即停了车子理论。 庄可卿无法,只得点头同意,三十个鸡蛋,三十文钱。 心中记下,她以后总有能还的时候。 之后几人便一路往张家而去,拿了鸡蛋之后才往家走。 “可儿,今日磨坊开建,你过会要不要去看看?”秦蔓枝问。 “当然。”庄可卿本就不想错过,所以今日才早早出发了,要不是王大那事耽搁,想必她还能赶在开工前回来。 “张大叔,一会放了东西我们一起去瞧个热闹吧。” “好啊!好啊!我要去!” 不待他爹回答,狗子倒是叫的最欢。张大见儿子兴致高,自己暂时也无事,不如就去瞧个热闹,便也答应了。 几人回去卸了东西,把鸡捆好关起来,又将排骨下水这些泡在水里去去血水,之后才出了门。 村后果然热闹。 庄可卿来到这里有种恍若隔世的偏差感,明明昨日这里还空无一人,面对王三的逼迫,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努力自救。而现在呢,这边人头攒动,要不是自己姓庄,是这磨坊的发起人,恐怕是挤都挤不进去的。 “庄家的来了!” “我就说,这好日子,她们定会来的。” 庄可卿几人从村民自发让开的小道间走到小工地旁,她自上去同早早来到的村长和耆老们做礼。 “小丫头不必多礼了。”村长笑眯眯的。 眼见这磨坊实验成功,不日就能使用,他高兴啊,如今自己甚至都对丫头提出的稻田养鱼的法子有了些期待。如果真的能成,那不是造福村民的大好事。 想到这儿,他看庄可卿的眼神都是满含着期许。 庄可卿不知道村长都已经想到那么久远的事了,只说:“村长爷爷,今日去了镇上药铺,给您带了些润喉草药,回头给您送去。” 说完,她也没忘了其他三位耆老,郑重地对着几位拜了拜,说了过些日子上门感谢的话,足让几人宽慰了些。 “村长!村长!出事了!” 就在几人都看着渐渐生出雏形的磨坊而心下高兴时,却是有个人扒开拥挤的村民,钻了进来。 第七十四章 事发2 这人嘴里叫着“出事了出事了!”惊的周围的村民立时给他让出条路来。 而等他在村长和耆老们的面前站定,大家才注意到,他的后面还跟了一个家仆打扮的人。 “村长,这是沈家的家仆,说是家中有事需得您去主持公道!” 前面嚷嚷的小子气喘吁吁,此时双手撑了膝盖不停的喘气,倒是显得后面那个家仆气定神闲。 那仆人环视了一眼周围的村民,眼神在村长和耆老们的身上拢共没停留三秒,也不行礼,抬着下巴就说:“沈家处置无德之人,主母待请村长和耆老们做个见证。”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村长同三位耆老却是皱了眉头。 这家仆虽是来请人的,但动作和言语之间却是丝毫没有尊重之意,反倒带了些傲慢无礼。 “无德?我看你这样子倒是无德!”庄可卿一听是沈家的仆人,又见对方这般做派,再想到沈家那位公子的处境,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愤怒。 “听说沈家也是书香人家,出了举人老爷的,怎的家仆如此无礼!既是请村长和耆老去做见证的,那就该当以礼相待,如何见了人,连礼都不行,这就是你们主母教的规矩吗?” 这仆人给这话堵了嘴,一时愣住,他哪能想到就在这破村子,还能有这样口舌伶俐的人。 村民平日里根本不得遇什么大人物,去镇上交个粮时遇到的收粮官已是最大的官了。所以平日里村中的大小事务具是村长在管,如是一些特别重要的事,还都是又几位德高望重的耆老们一起商量决定的。 二李子村的村长为人和善没有架子,平时大家虽是会开些玩笑,引了老爷子骂回去,但心中其实是很敬重他老人家的。 可这家仆,来了之后却是用鼻孔看人,说是请人帮忙,却是无理。 村民们本就觉得哪里不对,但顾及着沈家回村时的气派,以及出了举人老爷的缘故,刚刚具是不敢提了异议。 可庄可卿一番话却是有理有据,顿时引了村民叫好。 “说的好!” “就是!既在咱二李子村,那就该得放尊重些!” “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不过也是仆人而已,连个自由身都没有,还在咱这儿摆什么派头!” “快道歉!” “道歉!” 今日周氏处置沈凌,只随便打发了个下人去寻村长,根本没想到这都能引了众怒。 这下人虽不至于是个粗使的,但也只是身边端茶送水的普通仆人,平时连出去采买的机会都少。他本对这差事还没什么想法,可路上抓了个村民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却是让他膨胀了起来。 无非一些乡野村夫而已,哪还需得我去行礼。他是这么想的。 可周围村民的声浪却是一浪高过一浪,具是让他行礼道歉的,看那样子,要是再不动作,怕是都要被打上一顿了。 直到这时,他才怕了。 抖抖索索的对着村长和耆老们弯腰行礼,再言请他们前去沈家主持公道。 从周氏第一次上门时,村长李树就怕这沈家要在村中闹出什么动静。本来这都这么久了平平安安的,他前些日子刚松了一口气,谁知今日就来这一出。 他看向其他三位耆老,几人眼神交流了一番,都是点头,这才答应了。 “那你便带路。” 仆人转身,想要出去,见村民围了一圈挡了路,本要呵斥,但又想到刚才的情形,终还是缩了脑袋,“劳烦各位让条道出来,好让我带路。” 村民们还记得他刚才那不屑的眼神,此时对着他具是没个好脸色。但因为村长要走,还是让了路出来。 庄可卿跟在耆老们的后面,也去了沈家。 其他村民呢。 自然也是去了。 刚刚闹这一出,那水力磨坊已是没什么新鲜的了,倒是这沈家,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先去瞧瞧再说。 从村后到沈家是有一段路的,就在仆人带着村长他们到来的时间,周氏早让人拘了沈凌过来,跪在堂屋的天井下。 “他还是不说是吗?” 周氏从瓷盏里捏了一块切好了用井水镇过的杏子,也不看在天井下暴晒的沈凌,只轻飘飘的问了一句。 “不说,这小子嘴硬的很。”林氏见周氏喜欢,又巴巴的把瓷盏送上去。 “不吃了,酸。” 周氏挥挥手,捉了帕子按了按嘴角根本不存在的汁水。 “既是如何都不肯说,那过会村长来了,我可得让他老人家替我做个见证。” 沈凌跪着,耳中听到周氏这么说,心中清楚她终究还是要对自己下手。这回,也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了。这样想着,他内里却是一片平静。 这些年在沈家,再多的感恩之情也该被这对母子消磨干净了,他名义上的爹沈德虽是没有像她们一样磋磨自己,可这从头至尾不闻不问的放纵态度,也早已让他明白的通透。 他已经是被排除在这个家之外的人了。 现在对方不过是想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舍了自己而已。 沈凌抬了头,漆黑的眼珠毫无情绪的看向堂屋廊下坐着的周氏。 那我便成全了你们罢,走了今日这遭,我便同沈家再无瓜葛。 大概是心中终于决定割舍了沈家这颗横亘在胸中的毒瘤,沈凌竟觉轻松不少,他复又低下头去闭上了眼睛。 第七十五章 事发3 “夫人,村长和耆老们已到了。” 管家德叔走进来。 他刚刚一直等在门口,见了请人的仆人回来,一得了消息就进来通报。 “快去请进来。” 周氏端了茶盏喝了一口,在廊下左侧的椅子上端坐好,等了村长他们进来。 “如何不让我进去?” 庄可卿站在门口想跟村长们一起进去,却是被人拦了。 “夫人只请了村中德高望重者,且沈家这样的门第,哪是你这样的小丫头随便能进的?” 看门的仆人伸了手,就是不让庄可卿进去,后面的村民虽是也想一同进了看热闹,听了这话却是也觉有理。 平常农户家中处理些重大的事情,如分家之类的,也要请了村长和耆老去,都是不消让人看热闹的,更别说沈家这样的大户了。 “丫头,既不让你去,你就别去了。” “是啊,不过是瞧个热闹而已,等村长出来了,咱再问问不也一样?” 后面嫂子媳妇的见庄家丫头魔怔了一样就是同门子吵了要进去,纷纷过来相劝。 可庄可卿哪听的进去? 她的命是那个人救的,且看今日这阵势,恐怕就是这家人要作妖,她虽是一个姑娘,但也知道有恩就要报的道理,这时候如何能躲了? 秦蔓枝知道女儿为何如此激动的缘由,此时也是不拦。 庄可卿在门口吵的凶,走在前面的村长听在耳里皱了眉头。他停下脚步想了想,终是觉得这丫头吵嚷的不同寻常,便与前面领路的德叔说,“这外面的丫头是本村水力石磨的捐赠人,是个有善心讲道理的孩子,小老儿请主家行个方便,放她进来吧。就当是给我添茶倒水的。” 德叔愣了愣。他不知道什么劳什子的水力石磨,倒是有些讶异于外面那小丫头到底什么来头,竟让村长为她讨个人情。 其实今日这事他沈家是不怕人来看的。 沈凌嘴硬,从一开始便不肯说昨日到底发生什么。既是如此,那不管他们套了什么事情在他头上,他只要不想说了事实,那便只能认了。 德叔低了头沉吟些许,做了个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村长开口,那我便让人放他进来。” 随即,他让几位老人家稍待,转回头让门子放了庄可卿进来。 外面的村民见庄可卿进去了,都吵吵了要进来,谁知沈家之后竟就此关了大门,任他们在外面呼喝叫嚷都没反应。 庄可卿跟在村长和耆老们的身后,穿过沈家的前院,来到了堂屋处。 他们一拐过前院的照壁,就见了天井下跪了一个人。 看那身形,还仅仅是个少年。 “村长,耆老们,有礼了。” 周氏坐在廊下,她没有上前迎接,只是站起身来微微做了个礼就复又坐下。德叔引了几位老人,也坐在了阴凉的地方。 庄可卿没坐,她只跟在村长身边,弯下腰端了边上小几的茶水,先给老爷子喝一口。 她一眼就看见跪着的沈凌了。 少年低垂着头,对周围的动静充耳不闻,他衣衫整洁,无有昨日的狼狈,可单薄的袍袖下,右手缠着绷带,而跪着的姿势也是有些别扭,似是受了什么伤。 庄可卿如何不着急? 可越是着急,她越不能冲动。 先看看那周氏怎么说。 上首的周氏端起杯子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 “村长、耆老们,这沈家出了事,我本事不该将你们请来。可老爷不在,只得我一妇人,有些事情,实在不好处理,还需得你们给我做个见证。” 刚说了一句话,这周氏就是红了眼眶,像是受尽委屈一般,倒让耆老们有些莫名了。 “夫人莫急,有话慢慢说。” 捏了帕子压了压眼角,周氏又说,“昨日我同小儿在家中,久不见大儿回来,心中担忧。本欲派人去寻,谁知这时那不孝子却是回来了。” “只是,只是。。” 周氏欲言又止,她从帕子的缝隙中看了眼跪着的沈凌,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只是如何?” 村长性子急,见周氏说话吞吞吐吐,不禁追问起来。 谁知村长刚问出口,那周氏就将眼神递到天井处跪着的少年身上,之后用帕子遮了眼睛,哭将出声。 “昨日大公子不知出去做了何事,回来时右手有伤,且浑身湿透,问其做了什么,却又含糊其辞,夫人担心他做下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想抬了家法,却是被他抗了去,还伤了小公子。” 德叔开口。 沈凌低着头,此时听到这话,饶是他心已冷硬,却也是被激的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德叔又说,“你虽名义上是沈家大公子,但所有人都知当年不过主母好心收留了你,不然你如今还不知在哪个街头做那乞儿!” “我虽是一介奴仆,但也知道感恩。没想你这样承了老爷夫人十几年养育之恩的人,竟这样冲撞主母,还累的小公子如今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德叔一脸厉色,声声质问,却是那事如同真真发生过一样,引了村长和耆老们皱了眉头。 庄可卿却是不信的,一个字都不。 这时周氏却又是开了口。 “我不怪他伤了欢儿,但昨日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却是需得弄清楚。这孩子从小叛逆。在县中时,有老爷日日拘了不能出去。可到了这里,我却是管不了。只怕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辱了沈家的门第。” 她擦了擦眼角,“老爷最是注重家风,如果知道他在这里为非作歹,定是要气我管教不严。” 经了周氏和德叔的一番话,村长和耆老已是对沈凌印象很差了,可在转头看那跪在天井处的少年。 他已经抬起头来。 正午炙热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却是没有丝毫燥郁之气。他整个人气质清冷,周身气度沉静,即使是跪着,那脊背也是挺直的,此时漆黑的双目直直的看向上首的周氏,虽是一言不吐,却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而周氏,离了遮眼的帕子,此时被那眼神一刺,竟是别过头去,面上显出一丝慌乱。 “沈家小子。”村长开口,“你有什么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事发4 村长也并不能完全就信周氏的一面之词。但既是在他们二李子村发生的事,那作为村长,确是需得询问清楚,免得以后出了什么岔子。且他观这少年,虽是跪着,却是自有一番风骨,并无什么张狂蔑视之意,所以,他也愿多问一句,给对方一个机会。 夏日的太阳从不吝啬于释放它的火热。 此时的阳光灼热炙烫,晒得天井中央的青石地板都滚滚发热,沈凌跪在地上,膝部传来锥刺般的疼痛。他内里的膝盖缠了薄薄的布条,是他昨日撕了旧日衣服所制。而此时那布条上已传来濡湿的感觉,应是被血浸润了。 可不管阳光多么热烈,身体如何疼痛,也不及他心中感受到的一片冰冷。 是死寂寒冬般的冷。 “我从未做过任何有违天理之事。” 沈凌口中回答着村长,看向周氏的眼睛丝毫没有退缩。 “哼,既如此,那有何不可说的?你若是说的清楚,那我今日必不罚你!” 不等村长再开口,周氏抢了回道,“可你要是再不愿说,也不要怨我抬了家法出来。” 沈凌自跪着,刚刚灼然注视周氏目光又沉寂下来。他低下头去,显然是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沈家小子,既是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又为何不愿吐露一字?”村长微皱了眉头。 他心中觉得此事有些难办。 这二人虽是名义上的母子,但看周氏做派,却是一点也未将这大儿放在心上。说是关心,可看样子,却更像是要处置而后快。 村长抬头向着堂屋左上首的位置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他见周氏眼底的厌恶和痛恨几乎藏不住的满溢出来,心下摇了摇头。 沈凌毕竟有礼,村长再问,就算自己并不能说明原因,但也需得回答一二。 他便抬了头,向村长的方向看去。 却是一眼见了站在老者身边一脸担忧的庄可卿。 那少女一身淡青色麻衫,面色红润,眼神清明,已是不现昨日的脆弱和恍惚。 没事便好。 沈凌心中安定。 他的眼神仅仅在少女的身上短暂停留的一瞬,便转移开去,对着村长说道:“还请村长体谅,此事我确不能说。”他顿了下,受伤的右手微握了握,感到手心传来的刺痛感,“但我可保证,确实未做任何不利于村中之事。” “这。。” 几位耆老相视一眼,皆是觉得难办。 这孩子如何都不愿说出真相。 其实他们都不认为这少年一人能犯下什么大事,不过是湿了衣服伤了手回来,也许是贪玩不小心落河了呢?村中不是经常有孩子去河里淘气,回来不过讨了父母一顿巴掌,哪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为首的孙姓耆老刚想开口求情,请周氏先让这孩子起来,就听了“砰”的一声。 原是周氏猛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那动作过于突然,发出的声音清脆又沉重,倒惊得后面站着的乳娘林氏眉头一跳。 “给了你如此多的机会,还是不说!既如此,刘德!”周氏恨恨的盯着下方的沈凌,“抬了家法来!” “是!”德叔应声答道,从身后的家仆手上接过了早已准备好的木棒,走到沈凌的身后,对着那挺直的脊梁,就要举起。 “等等!” 村长刚要开口,却是有人抢在他之前爆喝出声。 周氏抬了眼皮,见是村长边上一个端茶的丫头,也未在意,反倒松快的往椅背上一靠,轻笑出声:“又是哪来的野丫头?我沈家何时请了你来?还不给我轰出去?” 说完,无需她在做指示,后面站着的两个家仆就走过来,要拖了人出去。 庄可卿却是没等人走到自己身后,就连珠炮似的开了口:“这位公子我虽是不识,却是有过几面之缘,他每日上午砍柴,下午洗衣。如果真如周夫人所说,对他善待有加,关爱不减,如何要行这样磋磨的事实?莫不是他在家中,连个下人的地位都不如吗!” 一番抢话似是扒了刚刚她慈母的假皮,直让周氏气的胸口发闷,指尖颤抖。她想说些什么来反驳这个丫头,但却是抖着手指了对方,什么都说不出来。 庄可卿气势雄浑地狠狠瞪了一眼身后两个要来抓她的家仆,倒让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抓还是不该抓。 见情形有些失控,德叔又站出来找补,“夫人不过是为了大公子好罢了!” “在县城,大公子顽劣不堪,老爷爷无法子,而夫人相信只有劳筋骨,苦心志才能让他改了性子,重新回到那正道上来。” 庄可卿简直要被气笑了。这样的回答,在场谁能相信?也只有上首的周氏,微微松了攥着自己心口的手。她见村长和几位基佬均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下虽是焦急,却也不想就此落了下风。 “我是沈家主母,自是不会同你这个小丫头斤斤计较。”周氏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故作矜持的端起刚刚才被她扔在矮几上的茶盏,揭了盖子浅抿了一口,就着遮唇的动作,递了个眼神给站在沈凌后方的德叔。 “他既不愿说,那家法定是要挨的,动手!” 周氏话音刚落,德叔手中的木棍就裹挟着风声,敲在了沈凌的背上。只一下,就将少年打的趴伏下来。 村长和耆老们具是皱了眉头,面露不忍,可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可以制止。 庄可卿更是心急如焚,她张了张嘴,想要向刚刚那样痛斥周氏的狠毒,但却被村长拉住了衣袖。 她再看沈凌。 那少年面上惨白,侧向自己的半边脸却是无悲无喜,只微微的向自己摇头,似是让她不要再为自己发声。 少年的脊背单薄,他跪趴在地上,脊柱上的凸起和肩胛骨的形状清晰可见,他此时挨了一记木棒,却还努力的撑起身体。右手手掌的伤口裂开了,草草包扎的布条上渗出血来,但他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一点点的又挺直了脊背。 “说不说!”德叔又问,他也不带沈凌回答,就又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回答他的自然是少年沉默的背影。 德叔心下也有些慌了。这些年他也不是未责打过下人,但哪个不是还没挨了板子就鬼哭狼嚎,涕泪横流的。 他抬头看了眼上首的周氏,却发现主母早已把头偏了一边,似是根本看不见这惨烈的一幕。 既如此,他想着。 咬咬牙便又扬起了手中的木棒。 第七十七章 事发5 眼见那木棒又要落在沈凌的身上,庄可卿一把甩开村长拉着她衣袖的手,飞扑过去。 她的力气不大,但态势却猛,在木棍堪堪落下之前,就已拥着沈凌,将他扑到了一边。 德叔一棍子挥了个空。他踉跄了一下,见这少年少女狼狈的滚在一旁,心底却是无端松了一口气。 沈凌还未从脊背的剧痛中缓过神来。 他刚刚凭着自己的心气和意志力重新跪坐好,准备挨那棍子,无非是舍不下自己可笑的尊严。他闭着眼睛等待着预想中的痛楚,但那重击尚未袭来,他就被一团柔软温和包围了。 鼻端是干燥清新的柑橘香味,安抚着他疼痛躁动的神经。睁开眼,他只看见伏在自己胸口的那颗发丝略微散乱的小脑袋,上面一朵黄色的小野花摇摇欲坠。 沈凌指尖微动。虽然不合时宜,但他现在仍想把这脆弱的花朵插回她主人的发髻之中。 可庄可卿却是不知。 她从未想到自己的动作可以那样敏捷过。刚刚那一扑简直用光了她所有的气力,到现在她的脚都是软的。沈凌再如何单薄,那也是个一米七的少年,如果不是受了伤且还跪着,如何是她这个只有一米五的小矮子可以随便扑倒的。 而她此时还埋在少年的胸口,耳中感受着那单薄胸口传来的心跳。 “嘭咚、嘭咚、嘭咚”,是让自己感到奇异的坚定和温柔。 不提松了一口气的德叔,其他人具是被庄可卿的行为惊呆了,以至于现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沉默来。 在村长和耆老们的眼里,这丫头的姿势实在不雅。 她整个人缠在少年的身上,与人腿靠腿,胸贴胸,因为个头不高,只能将头埋在对方的胸口。虽是帮人免除了木棍的威胁,但不管落在谁的眼里,这姿势都是十足暧昧。 “嗯哼!” 村长以拳抵嘴,轻哼出声。 庄可卿心中一惊,立时松开了还环抱着对方的双手,从那胸膛中抬起了头。 沈凌只见少女微红的双颊和被微微汗液濡湿的额发,以及,她明亮真诚的眼睛。 庄可卿也看见了,她从少年漆黑的双眸里看见了自己。是一个散乱着头发,却面露些微羞涩的普通农家女孩的样子。 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她慌乱的转过头去,从对上的身上爬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待自己稍稍平复,便抬了头,看向上首端坐的周氏。 周氏满脸嫌恶,她刚刚看着滚做一团的两人,就好像见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一般,用帕子遮了眼睛,直到村长发出声音,才复又放下。 “真是奇了,我沈家端了家法教训子孙,倒不知还有人如此不长眼。”周氏的视线紧紧的摄住庄可卿,试图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恐惧和悔意。 可她失败了,少女浑身只有熊熊的怒火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决断。 “村长,这便是你带来的倒茶水的丫头,我真不知二李子村竟还能出了这样不知礼数的。” 周氏不直接同庄可卿发难,倒直将矛头指了村长。 村长听了这话,却是微微一笑,端了茶盏喝了一口,“沈家果然书香门第,连茶水都是馨香滋润。” “我这端茶丫头不过乡野村姑,能懂什么礼数,不过是见不得血罢了。不过既然夫人这样说,那小老儿之后也定当要带回去好好教训才是。” 说完,村长放下手中茶盏,就冲庄可卿招手,唤道:“丫头,过来。” 庄可卿如何不知村长这是在帮她,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安全的地方去,护她周全。可如今这态势,哪能容她这样做呢? 朝着村长的方向躬身一礼,庄可卿又回头看了依然跪坐在地上,维持着刚刚姿势的沈凌。 手部、膝部具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他的牙关紧咬着,似乎口中还有些强行咽下的鲜血,整个人脆弱又苍白,透着一股了无生气的去意。可即使这样,对方依然皱了眉头,在自己眼神扫来的同时,轻轻摇头。 虽是微不可见的弧度,但她捕捉到了,以及那双眼中了然和不赞同。 既然这事是因救自己而起,庄可卿,那你便要负起责任来! 回过头,她对着上首的周氏低头做了一礼,说:“沈公子不愿说,那我便替他说。” 庄可卿此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具是竖起耳朵。 而沈凌却是心下一惊。 自己不能让她说出来,事关姑娘名节之事,他自是知道其中利害。而沈家,他早已决定割去这腐烂流血的伤口,那这时候还等什么呢! “母亲,我愿自出沈家族谱!” 还未待庄可卿开口,沈凌却是冲着周氏的方向行了大礼。 他整个人跪在地上,上半身匍匐于地,从来只是抬着的额头也碰在了滚烫的青石板上,姿态卑微至极。 德叔站在一旁,瞪大了双眼。 他们的确一直打着各种主意想要让沈凌离开沈家,但从未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而且还如此简单。这请求,竟还是对方自己提出的! 周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天井下方少年那臣服的姿态,她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微侧了头,做出一副深沉思考的模样。 “我儿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莫不是我沈家之前愧对于你,竟让你生出如此决定?” 沈凌跪伏着,他的脸正对着青石板砌成的地面,回答的声音有些模糊,“沈家待我恩重如山,只是我自知愚钝,且毫无上进之心,在家多年上未曾孝敬父母,下未曾友爱幼弟。且昨日犯下大错,又劳母亲教导。如今我已想通,自愿除族,以免日后糊涂更做出什么有辱沈家门风之事,伤了父亲母亲的心。” 庄可卿听了自己斜后方那个少年的话,心中一阵刺痛。 她如何不知这不过是套托词而已。自己如何当的了对方为她做下的牺牲。自请除族?那不便是从此只有孤家寡人,如飘萍一般,无家无根? 她回了头,见那少年还是跪伏着,身形却是坚定。 而周氏,嘴角则翘起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第七十八章 事发6 周氏真是一刻都不愿再让沈凌待在沈家,可临到对方说出自请除族的话,确又是故作矜持起来。 她坐在宽大的官帽椅上,找了个闲适的姿态靠着,眼神示意身旁的乳母林氏给她的茶盏蓄上茶水。之后慢条斯理的端起来抿了一口,又将茶盏放下,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和绣着缠枝纹路的没有一丝褶皱压痕的衣袖,不说话了。 她在欣赏,欣赏下方那个少年卑微的姿态。 沈凌,你终是认输了。 村长和耆老们坐在一边,早已无言。 这沈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他们的人生阅历,自认为是见过不少奇事了,可从未有像沈家这样,主母不慈,反而倒逼孩子自请离族的,简直荒唐! 姓孙的耆老都要坐不住了,他已后悔来这做什么见证,早想一走了之。可村长在边上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终是让他压下怒意,又坐了下来。 周氏还在故作姿态,她就是不回答少年的话,也不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堪堪吊着,只让对方在正午的烈阳下维持着那毫无尊严的姿势。 “母亲,请准许。” 沈凌抬起头来,他的漆黑的双目看向周氏,仅仅一瞬,便又拜伏下去。 而就这短短的一个对视,那冷寂如寒夜的眸子里散发出的冷意,却让得意的周氏浑身悚然。 “母亲,请准许。” 沈凌还在请求。 到如今,周氏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对这个孩子不亲了。就是因为这眼神,好像什么都能看穿一样的眼神。就算在有了欢儿之前,她也总不想面对这孩子,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下,犹如赤裸着内里。无论心里想了些什么,总是能被一眼洞悉。 就是这恶心又恐怖的感觉! 一手扶了额角,周氏也不无力再去刁难什么了,她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 “既如此,我便同意了。”她疲惫的闭了眼睛,打算起身。 “我还有话要说!”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算是结束了,谁知这时庄可卿又开了口。 周氏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碍于村长和耆老们还在,却是不得不端坐着维持了主母的仪态,问:“你还有什么要说?” “夫人确定要将沈公子除族吗!” “他自请除族,你为何要来问我?” “那夫人您确定是要应了沈公子自请除族的请求吗?” “我已说了同意,你为何总是喋喋不休,穷追不舍!” 终是受不了一个乡下丫头的频频追问,饶是周氏想做出一番知礼谦和的大家主母的样子,此时也是绷不住了。 “那既然沈家已与沈公子再无瓜葛,那我也不能让我的救命恩人白担了什么恶名!” 庄可卿挺直腰背,环视了一眼在座的众人。 周氏皱紧了眉头,耆老们一脸疑问,村长却是看了一眼后方已经直起身的少年,又看了看前方呈守护姿态的少女,心中似有所想。 “昨日我在河边玩耍,不慎落入水中,是沈公子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庄可卿回头看了一眼沈凌,复又转过头去看向周氏,“也是要感谢夫人,如果您未曾安排沈公子做那浣洗衣服的活计,想来现在我也无法站在此处同您说话了。您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才是。” 躬了身子向周氏行了一礼,庄可卿抬起头,她微笑着定定的注视着上首衣着华贵的妇人。却不知周氏已是气到扭曲,手掌都被琢磨精致的指甲戳出了深深的印子。 胸中的怒火灼灼燃烧,周氏没想到,在这关头,自己还要被这野丫头在口头上摆了一道。她端坐着,面上维持着和煦的笑容,隐藏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掌却是握紧,指甲扎破了手心的皮肤,流出一丝鲜血来。 尖锐的疼痛倒是让她冷静了些许。突得,她脑中灵光一闪,再看向庄可卿时,笑容变得诡秘了些。 敏锐如沈凌,见了那笑容便道不好,却是不知对方要使出什么招数来,他此时还是跪着,双膝因为受了伤无法挪动,即使想帮忙,也是无从下手。 “你既是沈凌所救,那你二人必然湿了衣服。”周氏低了头抽了腰间的帕子出来压了压自己手心的伤口,“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人瞧见了身体,如何还能苟活于世?我若是你,早便自戕了,省的给家族留下污点!” 张口便是恶毒至极的话语。 庄可卿也未想到对方竟是能说出这样的话。大意了,刚刚实不该刺激她的! 村长和耆老们已是被这事情的发展搞的晕头转向。只听那周氏说出自戕这样的话来,他们便连连摇头。 “不可不可,救人性命是天大好事,如何能因为这种原因便自戕离世,岂不是白白浪费人一片好心?”孙姓耆老第一个不赞同周氏的话,出声反驳。 “是也,人没了便什么都没了。我虽只识得几个字,却也知道人命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村长看了一眼自己面前不远的那对少年男女,也说话了。他有些激动,甚至微微抬了身子。“相信沈举人也定也不是这样看轻性命之人,夫人该当知晓才是。” 哼,不过个村中的无用老头,倒还想用夫君压我,你也配? 周氏占了上风。她瞥了一眼下方的几个老者,虽是村中颇有声望的,但具是一身短打的泥腿子模样,哪是什么有身份的人该有的样子。 如果不是老爷在这里出生,还当维护些声望颜面,她才懒得听这些老头废话! “的确,老爷确是怀了一副悲悯心肠的,不然也不可能白养了他许多年。”说罢,还不忘用眼神飘了一眼沈凌。 “那如此便好,我们取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这二人成婚便是。”周氏用帕子捂了自己的嘴,吃吃笑起来,那畅快之意,掩都掩不住。“倒是全了他们这相互庇护的心。” 庄可卿本来以为这周氏还要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结果弄了半天,就这? 她转身看了眼沈凌,却见对方紧皱眉头闭了双眼,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第七十九章 事发7 当周氏说出让二人成婚之时,沈凌的心中泛起一阵强烈恐慌,他在害怕,怕那少女会嫌弃自己卑微的姿态,嫌弃自己污浊的过往。可在这之后,他的内心又浮起一股隐秘的期待来。 沈凌的眼睛微微睁开着,他看到面前那个少女纤瘦的背影,从后方看去,那衣领处漏出的一截脖颈修长细致,在阳光的照耀下白的晃眼。 他低了头,看向这狼狈脏污的一身,自己如何能配得上她? 可庄可卿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她现在的想法就是一定要救了沈凌出这火海。 就他们这短暂的几次相处,她就能感觉得出来,这少年绝对是个心性善良值得交往的人。 而村长和耆老们低下了头,具在思忖。 的确,这周氏说的不无道理,少年少女正是青春勃发之时,因为这事有了交集,如若之后此事不慎传出,而双方又已各自成家的话,定是要出乱子,不如现在就将二人绑在一起,于情于理都能说通。 村长抬了头,他想看看这丫头到底如何想的。 庄可卿转回看向沈凌,虽见对方低头不语似是拒绝,但却丝毫不能动摇她的坚定。 她对着堂屋前看笑话似的周氏,说:“我自愿意。” 沈凌的眼睛睁开了。 “既如此,那真是皆大欢喜啊。”周氏的眼神飘向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庄可卿却是没理她,只回了头,看向沈凌。 “你愿意吗?” 她伸出手,手心向上。 沈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或者又该回答什么。他只是略有些茫然的看向面前的少女,试图从对方弯弯的嘴角和柔软的眸子中找寻一丝勉强。 可他什么都没找到。 庄可卿的手向前伸了伸,歪了头又问:“你不愿意吗?” 沈凌低头看向了那只几乎伸到自己胸前的手,闭了闭眼。 请就让我如此放纵一回。 他没有将自己的手放在少女的手上,而是伸手包住了那只娇小纤瘦却满是粗茧的手。 “我愿意。” 他说。 抬眸看向少女眼睛的深处,他只见到了欢欣、雀跃,而没有任何一丝负面的情绪。 她是真心的。 这么想着,沈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少年和少女的互动被众人看在眼里。 村长和耆老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说别的,这两人既已同意周氏的提议,那也无甚好说的,只是沈凌刚刚除族,这接下来的事情还真不好安排。 “呵呵,倒还真像对苦命鸳鸯。” 周氏扯了嘴角,虽是有心再嘲讽几句,可张了嘴却是干巴巴的什么都说不出。这沈凌已经自请除族了,已经不算是沈家人,她自然也没什么立场和理由再去说些什么。 庄可卿想拉了沈凌起来,可沈凌从昨日开始就沾了水,受了伤,没有得到什么好的治疗,又在烈日下跪了一下午,这时候腿上的血迹早就印到外面来,把青石地板都润湿了。 她拉了几把,沈凌也是努力想站起来,可实在不行,反倒差点累的庄可卿也摔倒下来。 德叔早丢了棍子,他站在后面抬了手,想上前扶了沈凌起来,却是被村长和几个耆老挤开了。 村长蹲下身子,他一掀沈凌的衣服,就见了少年的双膝处鲜血淋漓,心中不禁怒斥周氏做事难看。他让另两位耆老架了少年的胳膊,把他扶起来,之后便要带他出去。 身后庄可卿和耆老们搀扶着虚弱的沈凌,村长转过身来,对着周氏说道:“周夫人,此事已了,我等做了见证。” “沈凌自请除族,那庄家丫头同他的婚事,便自由村中筹办,不劳费心了。” 说完,也不待周氏有什么答复,就回头让几人小心着些带了沈凌出去。 周氏虽是了了心事,但也不愿就此落了下风。她眼珠一转,招招手,示意德叔上前。 小声嘱咐了几句,德叔便一溜烟的跑走,跟上出门的几人。 庄可卿不想他跟着,总觉得没有好事。但德叔一脸讪笑,美其名曰主母嘱咐了要知礼守德,定是要送一送客的。闹的庄可卿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而经过一中午又带一下午的煎熬,沈家门外的村民早走了一波又一波,这时候能留着的,都是闲了没事且好看了八卦的。 秦蔓枝同张大狗子一直等在门边。他们如何不心焦,可这沈家关了门,却是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有人试着想爬墙偷看,也是被里面的家丁发现,打了下来,差点就被揍了。弄的不敢有人再去探头。 “你说这里面到底怎么样了?也没个消息出来,真真急死人。” “真是一点动静没有。” “等了这许久了,怕不是不出来了吧?我都饿死了,不如先回去吃个饭再来。” “你个傻子,吃完饭再来哪还有好戏可看,就且在这等着吧,我看也差不多就要出来了。” 这村民议论的话刚落,沈家的大门就打开了一条缝。 随着门开的越来越大,村民们涌上前去,想瞧个清楚。 秦蔓枝离的最近,她抱了阿满,后面的张大和狗子护着她,不让后面的人挤了。 村长第一个踏出来,他见了周围挤做一团的村民,不禁斥道:“都像个什么样子!各自归家去,这没什么热闹可看的!” 可他越是这么说,村民越是不肯走。都等了这么久了,哪能在这节骨眼上离开?且看村长的样子,就知道这沈家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可村民到底知道给里面出来的人让些位子,均是向后退了些。 之后他们就看到两位耆老一前一后的出来,肩上还架了个少年。 那少年双膝占满血迹,一只手又也渗出血来,脸颊瘦削还泛着苍白,一双眼却是清明又干净。 庄可卿最后出来。 她跨出沈家的大门,仿若离了什么恶心的所在一般,心下一阵轻松。 她一眼就看到等在门前,双眼含忧的秦蔓枝,不禁微笑起来。 “娘!” 可还未等她走近,沈家的管家德叔却是也跟了出来。 “沈凌甘做庄家赘婿,自请除族,此事村长耆老均做见证。但我家主母心善,届时愿奉上五十两礼金,以示庆贺!” 第八十章 事发8 德叔声音很大。 他刚说完,就见沈家门口围着的村民具是交头接耳的骚动起来,满意的笑了。 庄可卿一听这话,就知道定是周氏的主意,立时气的回头怒目而视。 这沈家主母,当真恶毒! 明明事实不是如此,却在这时派人在大庭广众下颠倒黑白。说的好似是沈凌失德,沈家深受其累却又痛心大度的样子,着实可恶! 她当即就想回去争论一二,却是一把被人拉了袖子。 “罢了,这名声我不在乎。” 庄可卿闻声回头,只见沈凌苍白着脸颊,虽是虚弱,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是同在沈家家宅中完全不同,望向自己的眼神中透着些轻松与快意。 德叔在他们身后,又当着他们的面将那话对着村民重复了几遍,确定连后面的人都听到了,才又转身回去“砰”的下关上大门。 “这沈凌是谁?” “莫不是那受伤小子?” “呀,我看这伤的不轻。” 村民的议论声嗡嗡的。他们想上前看个清楚,但终归见人还伤着,多少动了些恻隐之心,没有围上去直接瞧热闹。 村长心下也是觉得难办。 这沈凌已出沈家,身又受伤,此地无亲无故,该往何处安置? “村长,送他去我家吧。”庄可卿说道。 “不可。”村长当即回绝了她,“送他去我那里。” 几位耆老具是点头。想来想去,也只有此法最是妥帖。 秦蔓枝和张大站在一边,刚刚虽是将那管家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可此时根本头脑一片混乱。 什么自请除族? 秦蔓枝打从几人一出来时就认出那个受伤的少年是救了自家女儿的庄家少爷,可怎的就这会子时间,对方就被除了族? 莫不是女儿的缘故? 而且什么是甘做庄家赘婿? 她不解和焦虑的眼神对上了庄可卿投来的安抚视线。 “娘,无事,我回去再同您解释。” 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秦蔓枝虽是犹疑,却也点了点头。 而站在一边的张大沉默着,抬眼见两位耆老架着少年甚是不便,就走了过去背对沈凌蹲了下来,“我来背他罢。” 村长点点头,耆老们便松了手,扶了沈凌趴在张大身上。 “走吧。” 叹了口气,村长走在最前面。周围的村民自发的让开一条小道来,让几人走了过去。 日头已经微微有些夕斜,沈凌回过头去,他见沈家的高墙大院离自己越来越远,感觉压抑在心中长久的阴霾也渐渐淡去了。 我真的离开了。 他低下头去,伏在农家汉子坚实的背上,闭了眼睛。 村长家很快到了。 张大背着沈凌,几人簇拥着他进了屋,将少年安置在了床上。 这么大的动作,沈凌却是没醒,还是闭着眼睛陷入沉沉的睡眠。 他太累了。 庄可卿想。 村长见人睡着,便同几人挥挥手,示意出去再说。 “今日之事怕是不久就要传的全村皆知。”孙姓耆老沉声说道,“那周氏好不讲究,最后还来了这么一出!” 村长也是无奈,“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想想后面该如何处置吧。” 这话一出口,几位耆老具是沉默下来。 真的很不好办。 如果没有最后管家出来说话,那他们几个老家伙当然可以当庄可卿和沈凌之事并无发生过,在村中随便编个借口就能蒙混过去。可现在呢,这么多村民都是听的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村长也不禁暗骂一声这周氏好毒。 自请除族,甘为赘婿。 虽是两件事,可这谁在前,谁在后,也是大有讲究。 管家将除族和赘婿颠倒了顺序,岂不是就在暗示,这沈凌是先同庄家丫头有了私情,后被沈家发现,却因门第不同,甘愿为人赘婿,这才自请除族的吗! 倒将自己摘的干净! 村中哪个不晓得,他沈家是出了举人老爷的。这读书人家最重门风,且不说成亲需讲门当户对,媒妁之言,就仅仅看他们回来祭祖不过刚留了一个多月,这家中小子就同村里姑娘有了情谊,如不惩治,岂不是惹人耻笑? 而这沈凌自请除族,确又全了沈家儿郎有情有义的名声,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丫头,你真的愿同那沈家小子成亲?”村长想到这里,却是又想问问庄可卿的想法了。 他担心当时在沈家这丫头轻易答应下来,是根本没想到许诺这事的后果的。而他当初没有阻拦,也是存了一二侥幸心理,谁知最后竟是那周氏棋高一着,将他们架在流言之上,不得不如此为之。 村长看着庄可卿,心中暗暗决定,如若这丫头当真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的不情愿,他也要想法子把这事给压了,好不叫她吃亏。 可庄可卿呢? 少女只是笑了笑,“他既愿意,我想,我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村长皱了皱眉,还是担心她以后会后悔,想了想又要劝,可却见庄可卿摇了摇头。 “我虽是只见过他几面,但我相信我的眼光。” 众人见她如此决断,也不好再说。 “村长爷爷,我看沈凌受伤不轻,还需您今晚多看顾,明日一早我就去请了大夫来。”庄可卿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那里面没有一丝动静,想来沈凌睡的安稳。 耆老们点头,“确实,不管沈家逼的如何紧,也得等人把伤治好了再说。” “今日多谢村长和各位耆老了,我过几日定当上门致谢!”庄可卿退后两步,向几位老人深深鞠躬行礼。 “不当得,不当得。”村长连忙扶起她,“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总之这事你不用担心,再如何,总有我们几个帮你说话。” 其他几位耆老见事情暂时搁置,也不多留,只说等那孩子伤好后在一同商讨,之后便各自走了。 院中便只剩下村长、庄可卿母女和张大父子。 狗子是一直游离于事件之外,到现在他都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好歹他还知道看一看周遭气氛,没有贸然说些什么失礼的话。 可秦蔓枝却是急的不行。 村长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拍了拍庄可卿的肩头,“你娘很担心,这里暂时无事,有我看顾着不会差错,你且先回去吧。” 第八十一章 事后1 夏天白日长了,天黑的迟。 庄可卿和秦蔓枝到家的时候,外面还亮着。 母女二人前后进了小院。 中午出来赶的急,板车还草草的放在院子的一角。鸡圈里的小鸡下午没喂,这时候温度降下来了,它们钻出鸡窝,见有人进来,都聚在一起叽叽叫着讨食吃。 “娘,我来先把鸡喂了,你把满宝抱到床上去,过会咱烧灶做饭。”庄可卿说着话,就挽了袖子走进厨房。“我可饿死了,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进肚。” 秦蔓枝站在院中,耳里听着从厨房里传来的细小抱怨声,又看了看在她怀中,窝了一身汗的小儿子,终还是没追上去着急询问。 平时阿满午睡都是在家,还有她来打扇,可今日在外面待了整个下午,又是最热的时候,即使是同娘靠在一起,小家伙依然是不怎么舒服。 秦蔓枝是有些心疼的。 她进了屋,站在床前把胸前的布兜解开,托这小婴儿软软的身体放在床上,刚转头想拿了布巾要给他擦汗,就见那小脑袋往里一歪,竟是睡着了。 看来满宝也是累坏了,都没吵着要奶喝。 庄可卿则在厨房忙活。 她利落的点了火烧灶,先是烧了热水和鸡食,接着弄了块猪油滑锅,又摘洗了青菜简单的下把了面条。等着面条熟的时候,提了鸡食桶出去就把鸡喂了。 等她端了面碗进屋时,不过才将将过了一刻钟。 “娘,来吃饭。” 秦蔓枝在里屋,她听了庄可卿的声音就把床上围好,把阿满最喜欢的木头小猪放在他手边,这才出了来。 “娘,先吃。” 庄可卿知道娘肯定有很多话要问自己,可她现在饿的不行了,只把碗往前推了推,自己就先夹了一大口面塞进嘴里。 秦蔓枝不说话,只就了碗吃起来。她在外头等了一下午,到现在也是粒米未进,饿的很。 等二人喝完最后一口汤,庄可卿放下碗,这才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说了。 “什么!那周氏怎的如此心狠?” 秦蔓枝不知世上还有这样苛待自己孩子的娘亲,就算不是亲生,但那孩子既叫你一声娘,那这母子情谊就是定下了的。 “娘,您不要气我这么随意就定下自己的终生大事,其实我也有自己的考量。” 庄可卿却是没给她娘感叹的机会,直接单刀直入。有她这么一提,秦蔓枝才当又想起周氏逼迫他们的事来。 “先不说沈家公子救我,我自欠他一条性命这种事,就说咱家的情况。” 庄可卿顿了顿,神情颇有些严肃。 “我们有豆腐生意捏在手上,以前在村中做些小买卖也就罢了,赚不得什么钱,虽是有人眼红,但因着咱家情况差,他们更多是一些怜悯,倒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可自从我把生意做到镇上,那之后的情况,您也是知道了,王婶子、庄二、哪个不是想来分一杯羹,不也是看准了咱家没有男丁,无个主事之人吗?” 没有人比秦蔓枝更清楚自家的情况了,听到这里,她已经大致能够想到女儿如此决定的缘由。“可是……” 她还是不想让女儿就这么草率的决定这一切。 “而沈公子,之前我能救得刘婆子,都是由他帮了忙才得成,不然如今我还不知要受了什么唾骂。” 这件事庄可卿从未同娘提过,这时说出来,只是想更多的证明沈凌的为人。 秦蔓枝这才知道原来其中还有这等缘由,心中又松动些许。 “娘,我还未同您说我为何会落水。”庄可卿接二连三的抛出一桩桩一件件不为人知的事实。“昨日王三赶在我一人落单之时,想要行那龌龊之事,好生米煮成熟饭,最后人钱双收。” 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纷乱驳杂的塞满了秦蔓枝的脑子,但只女儿这短短一句,她便惊醒过来。根本无需想象,她就能知道当时情况有多么凶险。眼前又不自觉的浮现出女儿当时的狼狈和脆弱。 若不是这沈家公子……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这杀千刀的王三!” “娘,王三早已跑了。”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庄可卿拍拍娘紧握自己的手,转身取了油灯来,点着了放在桌上。 “跑了?” “嗯,抢了家中所有银钱,还踢伤了王大的女儿,现在王家连给孩子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 秦蔓枝听到这里也是不说话了,她虽是不齿王婶子和王三的所作所为,可王大家的孩子又有什么过错呢,白白遭了这罪。 “再说沈公子,我两次逢他相救,谁能说我们无缘?现在他已自请除族,算是孑然一身。沈家高门大户,那周氏此次达成心愿,想必之后也不会再为难我们,而且……” 庄可卿眼角弯弯,捏了捏秦蔓枝汗湿的手,故作了一番娇羞样子,“沈公子长的好看,我也不亏啊。” 本是在讨论很严肃的事情,结果被女儿最后这一逗,秦蔓枝也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但她再细想,女儿所说无不道理,不提王家,就说已经分家的庄家。如果婆母真的舍了面子,用孝道来压了她交了豆腐方子,那只他们这孤儿寡母,还真的没有什么法子好来应对。 她又抬头,油灯下女儿的眼睛灼灼有神,丝毫不见什么委屈勉强,反而显出些对未来的期盼。 秦蔓枝抿了嘴,再抬眼时轻笑出声,“娘可没想到你这样早就能嫁出去呢,也不知这点时间够不够给你准备嫁妆的。” 庄可卿听了这话,就知娘答应了,心下松了一口气。 沈凌直睡到月上中天才醒来。 恍惚之间,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早已不在沈家。 月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他定了定神,环顾了一眼周围陌生的环境,在低头时,记忆汹涌而来,一瞬间便占据了他的脑海。 眼前是少女纤瘦的背影和细白的脖颈,她转过头来,阳光洒在她微微凌乱的发上,拢出一圈淡金色的光。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那美好的双唇间吐出的几个字。 “你愿意吗?” 沈凌用仅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回答。 我愿意。 并不虚幻缥缈的声音融合着少年人的青涩和希望。 他一遍遍的回答着“我愿意”,直到咸涩的水迹滑过眼角没入鬓发之中。 第八十二章 事后2 周氏心情很好。 拔了沈凌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就连这燥热天气,她都能忍受一二了。 “娘,兄长真的走了?” 周氏昨日将沈欢拘在房中不给出来,就是怕他们行事之时,这孩子出来坏了事。而现在一切都成定局,她已是无所顾忌了。 “怎么?你还叫他兄长?”斜睨了一眼低了头的儿子,轻摇了摇手中的喜鹊登枝花纹的团扇。“他已自请出我沈家族谱,现在只待我写封信与你爹,这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沈欢此时却是不知自己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其实他幼时的记忆里,隐约是有沈凌的身影的,好像他还抱着自己读过书,吃过饭,带着自己玩耍过。只是不知何时起,周围的人都说那人是个灾星,只要有他在的一天,自己的身体就永远不会好,一定要离的远些才行。他听了这些人的话,这才渐渐将那人推远了的。 见儿子闷闷不乐,周氏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是昨日被关了一天,心中不爽快。 她捉了沈欢的手来,放在手中捏了捏,说:“娘费劲心思把他赶走,也是为了你能平安长大,如今你只需再调养一段时间,等我们回了县里,找了云和师傅帮忙做套法事,你定会从此康康健健。” 沈欢只在面上做了个高兴的表情,之后也没多留,只沉闷的离开前院,不自觉得向后院那个逼迭房间走去。 周氏在塌上躺了一会,饮了一壶绿豆水,觉得不怎么困乏了之后才起身。 “帮我磨墨,我要与老爷写封书信。” 她头也未转,只看了堂屋外那片阳光直射的天井,便想到昨日沈凌跪趴在地的样子,心头一阵快意。 听了周氏的吩咐,乳母林氏马上去准备,不一会儿,就将写信所需的物事备好了。 周氏坐到桌前,理了理思绪,将昨日之事颠倒黑白,又添油加醋一番写入信中,不待墨迹全干,就让林氏去通知管家备车,安排人尽快送信。 她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而庄可卿同娘昨日深谈之后,母女二人都是疲累不已,想着第二日还要去帮沈凌请大夫,庄可卿便做主今日不做豆腐生意了,暂且歇业一天。 她天一亮就起了床,嘱咐娘关了门在家休息,不要理会外面的人,这才把自己收拾干净出了门。 她早同娘打听清楚了大夫住的地方,这时就只带了些银钱便上了路。 也是她来的巧,恰恰在大夫出门采药前到了。 庄可卿说了情况,那大夫一听是二李子村的,就说:“巧了,前日我刚去过你们村。” “莫不是去看了一个女娃?”想到对方说的可能是梅梅,庄可卿就问了一嘴。 “你怎的知道?”大夫紧了紧身上的药箱,看了一眼身边的姑娘。 “昨日我去买药,正巧遇到女娃的阿爹,这才知晓。”庄可卿不打算把王大哭求药铺伙计的事说出来,只含糊了一句。说罢她又问:“那女娃伤的重吗?” 大夫见他们是一个村的,这姑娘看上去也知晓些情况,也不再避讳。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伤到脑袋,救的又迟,我虽是施了针,可这后面到底能恢复几层,也是不知啊。” 庄可卿看大夫的样子,知道梅梅病情恐怕要迁延很久,心下也是担忧。 “大夫,不如等我这边的病人看完,我们再去看看那孩子的病情可以吗,我会付您诊费。” 大夫没想到这姑娘会这样说,可见心地也是良善了,当下捋了胡子笑起来,“知道你们是同一村的,我本就决定过会要再去看看,你这诊费就不用了。” 两人从大杏村出发,到达村长家的时候,日头已是升到正午。 “村长爷爷。” 庄可卿站在院子外面踮了脚往里瞧。 院子里没人,子孙辈们许是下田了,屋里也很安静,没什么人声。 “您稍待。”她回头不好意思的冲大夫笑了笑,伸了脖子又要喊。 而此时,村长正从堂屋端了水给沈凌喝。 少年经过一晚的休息,看上去状态已经比昨日好些了,只是脸色依然苍白。他耳里听了庄可卿在外的喊声,立时就要把碗放了起身下床。 “别急,你躺着,我去开门。”村长拦了他的动作,接过对方手中的碗,确认他在床上躺的好好的不会乱动,这才出去。 “好了好了,这就来给你开门,别叫了!” 见了村长出来,庄可卿喜笑颜开,忙的引了大夫进去。 “您快帮忙看看,他怎么样?” 沈凌还躺在床上,他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本想坐起身来。可听了女孩越来越近的声音,却是又闭上眼睛不敢动了。 “待我一看便知。” 沈凌闭着眼,只觉得有人走近了床边定定的看着自己,他以为是大夫有什么话要说,于是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他便撞入少女清清溪流般清澈见底的杏眼中,直到他在那双眼里看见了错愕的自己。 饶是他多年来练就的不悲不喜的木然表情,都出现了一丝尴尬的裂纹。 “你好像气色好些了。” 沈凌盖着薄被,也看不清腿上的伤,庄可卿只能从他的气色上观察一二。 索性眼前的少年虽还是没什么血色,但人的精神看上去却是好了不少,同之前去豆腐摊上换豆腐时的死气沉沉判若两人。 “大夫,他的腿上和手上都有伤,您帮忙看看。” 她从床边走开,给大夫让了位子,人却没离开屋子,似是想就待在这里看着。 可大夫见她杵在这里,也不好就直接掀了被子脱这少年的裤子查看伤口,只静静的坐了等她出去。 庄可卿哪明白大夫赶人的意思,她还奇怪大夫为什么干坐着不动手呢,这就被村长拉了出去。 “你这丫头,怎的什么都不懂?” 村长也是无话可说。他可没见哪个未出嫁的女孩子同她这样坦荡荡的就要看大夫为个男子治疗,而且还是要脱了裤子的! 就算你们之后要成亲,那现在也不行! 庄可卿被训了个莫名其妙,可见村长的样子,她又不好去问,只好摸了摸鼻子,站到屋檐下,在沈凌房间外的窗户附近探头探脑。 村长见她那副样子,直接抚了额头不停叹气。 第八十三章 事后3 大夫很快出来了,庄可卿同村长一起迎了上去。得知沈凌只是些外伤,这才放下心来。 “这腿上所受之伤倒无甚大碍,只是这手心那道,恐伤到筋骨,又未及时治疗。这以后即使是好了,怕也是再难提笔。” 大夫惋惜的摇头。 他刚刚看的清楚,这少年一双手虽有些细小的伤痕,但却并无老茧,且观他形貌,也不是做惯农活之人,倒是手上有读书人常年握笔的薄茧,想来也是识文断字的。 庄可卿看了看紧闭的屋门,想到前日对方救了自己之后隐隐藏起的右手,心中一片了然。但此时她也未做声,只是接了大夫开的药方,掏了荷包付诊金。 沈凌躺在床上。 窗外艳阳高照,恼人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暑气顺着大开的窗户涌进小屋。本该是让人燥热烦闷的环境,但他闭着眼,心中却是一片宁静。 屋外隐约的交谈声不知何时停了。 随着“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他感到屋内走进一阵微风,带着夏日的轻盈活泼,来到他的床前。 “大夫说你没事啦,只要多休息就行,很快就会好的。” 沈凌睁眼,床前的少女额头一层薄汗,面颊微红,嘴角带着亲和柔软的笑容。 身为男子,虽是病体,但这样躺着应对别人的关心也实在失礼了些。沈凌这么想着,就要起身。却是被一双坚定的小手给压下了。 “说了要多休息了。”庄可卿不满意对方这时候还要逞能,“你就听我的吧。” “姑娘。” 如今我已脱离沈家,而你也不必为了周氏一句话,真的去行那可笑的承诺。 请原谅我昨日的非分只想。 我,配不上你。 沈凌张了张嘴,他有很多话想说,可对着那双干净的眸子,不知是贪恋这短暂的关怀,还是受制于内心潜藏渴盼,他最后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我已是有了婚约之人,不必如此生疏。" 纵是他预想了千万遍,也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的回答。从来都云淡风轻的少年愣住了,面上竟是出现了一瞬的茫然。 没听到对方的回答,庄可卿侧了头,似是带着薄怒的眼微微一睨,“难道你要反悔” “不、不是。” 口中下意识的否认,却是被少女一下抓了机会。 “那便好,现在全村都知你我情谊了,总不要让他们失望的好。” 村长正在外间给大夫倒茶。他刚刚就见丫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钻进里屋了,可碍着大夫还在堂屋坐着,不好进去拎了人出来。只能竖了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结果就给他听见了这个。 这丫头,实在不知羞! 哪有未出嫁的女娃这样的!他活了这几十年,是真的没遇见过一个。 大夫显然也是听见了,这两个岁数加在一起都过百的老人家,一个端茶一个倒水,具是眼神乱飘,好不尴尬。 “你先休息,我最近还有些事忙,等你伤好了,咱就成婚。” 庄可卿甩下这句话,还俯下身体贴的给沈凌掖了掖身上的薄毯,也不管人心里如何纠结,就自出了里屋。 她小心的关上门,一回头,只见了两个老头眼睛发直的看了自己,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为何这样看我? 庄可卿伸头看了眼外面高高挂着的,毫不吝啬于散发自己热度的太阳。 莫不是天太热,让这两位老先生有了些中暑征兆? 村长见那丫头还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瞬间意识到不光面子,就是二李子村的里子都得被丢光了。 他的视线从庄可卿身上移回了大夫身上,眼神如泣如诉:您可千万忘了今天听到的。 大夫如何不懂。明明赶了一上午的路,可他都没觉得像现在这样心累过。他如今只能在村长的恳求的目光下回了一个同情的眼神,接着重重的点了点头。 沈凌这边既已无事,庄可卿便是放了一个大心。 她本还安排要去王家看梅梅,可如今时值正午,也不好让大夫饿了肚子干活,只能先吃饭。 午食是村长媳妇做的,普通农家蔬菜,还有豆皮做的汤羹,并了杂粮米饭,倒是一顿不错的饭食。 “我们这便走吧?” 吃完饭后,大夫不肯休息。他们还有一家要看,如不抓紧着些,自己可能天黑都赶不回大杏村了。 庄可卿也无异议,她本想同村长说了王家的事,可如今实在找不到好机会。想想索性下次再说,便打了招呼,背上大夫的药箱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丫头,来的急,走的倒也干脆。”村长媳妇喜欢这样麻利的性子,此时捂了嘴打趣。 可村长看着丫头离去的背影,脑中只反复回荡着她刚刚的惊人之语,心下无奈至极。 倒是太干脆麻利了,一点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 …… 王家对大夫的意外造访惊喜不已。 看到同大夫站在一起的庄可卿,王大差点就对着这年龄小的可以做他女儿的姑娘跪了下来。 仅仅两天,他就同老了十岁一般。 明明昨日大夫已经施了针,梅梅也醒过来了,可之后没多久却又是昏迷,期间就是熬了药也喂不进去。 林氏怨恨婆母,但更恨丈夫。之前看王大请了大夫来,心中怒意虽是缓和了,但因为梅梅之后的昏迷,她是又控制不住的心中的怨恨。看了王大的眼神都再无从前的柔和顺从。 她此时只给了王大冷漠的一瞥。径自越过外面站着的其他人,只央着大夫快些去看看她的女儿。 大夫进了屋看梅梅,庄可卿同王家兄弟留在堂屋。 许是听到外间林氏的哭声,西屋里这时又传出一名老妇的叫骂。 “我老婆子都躺着呢,还给个不值钱的丫头看什么病!家里可没这银钱糟践了!” 正是王婶子。 听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这仅是王三抢了钱的第二日,她都已是恢复回来了。这婆子倒好,不去怨了自家老三,倒在这儿嫌给孙女看病花钱了。 饶是庄可卿这另外一个受害者,此时都同情起王大来。 万幸这从来只知愚孝的汉子经了这遭之后,头脑清楚了些,对他娘乌七八糟的叫骂声没有任何反应,只紧张的站在女儿的房间外面,皱了个愁苦的脸,等着大夫出来。 第八十四章 事后4 “孩子已醒,无事了。” 大夫再次出来时,只有王二的媳妇何氏跟在后面,想来林氏是在里面陪着女儿。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等了大夫出来的时候,王大脚差些都软了。 他很怕,怕梅梅再也醒不过来,怕林氏冷漠无情的眼神,怕自己是害死女儿的凶手。 大夫安抚的拍了拍汉子的肩膀,“之后只需按时服药,等这几副吃完,我再来看。” 王二站在一边,心中虽是高兴侄女脱离了危险,却又是忧心接下来的诊费该如何付了。他媳妇何氏上次已将所有私房拿了出来,现在家中已是一个铜板也掏不出了。 “大夫,这诊费……” 王大心里刚轻松些,就听二弟提了诊金的事。他心下一惊,这情况太急了,就算他们要再卖些口粮换钱,可也得等明日他上镇子去才行,今日却是没办法的。 “大夫是我请的,自由我来付。” 大夫刚要推辞,庄可卿就直接解了腰间的荷包,数了二十文铜板塞进大夫的手中,“暑热难耐,还劳您大老远的跑一趟,请务必请收下。” 王大此时深恨自己口拙舌笨,连句像样的感谢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讷讷的站在一旁,一张嘴开开合合,却是说不出任何话来。 庄可卿是最受不了这样的气氛,“王大叔,您能帮我送了大夫回去吗?” 她提了个无伤大雅的要求。 王大忙不迭的应了,提了大夫的药箱就去送人。 之后她也不多留,只说如果梅梅再有不好,就直接请了大夫,她这边自会帮忙。 王二同媳妇在家门口目送庄可卿离去的背影,又想到前几日听到的流言。 如果那流言是真,他王家又如何当得起人以德报怨呢。 …… 秦蔓枝在家,这时已经是打发了四五波说是来买豆腐,其实是在打听消息的。 堂屋里,李桂花把屋门关好,只留了道浅浅的缝隙,之后搬了把凳子,就坐在正抱了阿满逗他玩的秦蔓枝对面。 “丫头真愿意?” 昨日刘柱子带了她和憨娃回娘家,却是根本不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要不是她在村里还有些交好的,怕是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这不,她得了消息,就急急的上门来问了。 秦蔓枝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这沈家小子到底是什么魔星,竟被自家娘给嫌弃成这样,想尽办法都要除了族去。” 李桂花根本想不通。 就今早那么一会,她就听了好几个版本的传闻。 有这沈公子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惹怒老爷被发配到村里的,有沈公子勾了庄家丫头私定终身的,总之话里话外,这被逐出家门的沈公子啊,就不是什么正经少爷! 李桂花也担心呐,这庄丫头还小,莫不要给人诓骗了去。之前吓走了一个王三,这回倒又来了个沈家的。 她看了眼秦蔓枝,对方却是一点都不着急,而是拿了拨浪鼓摇来摇去,弄出些声音,引了怀里的阿满伸出小手抓来抓去。 “阿满养的真好。”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白胖的小婴儿吸引过去,可这时候秦蔓枝说话了。“这沈家少爷我也有过一面之缘,总之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我看倒是个苦命的。” 抱着孩子的妇人勾了勾嘴角,露出个浅淡的笑来,“可儿一直很有主意,她决定的事,我不阻拦。” 李桂花抬了头,面上有些着急。 你们庄家日子拢共才好了几天,万不要招了些莫名其妙的人回来,又同那庄大一般。她有心想要再多劝两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之类的话,可看对方一脸淡定的模样,似乎又真的是一丁点儿都不担心,叹了口气,终归还是没开口。 阿满伸了手咿咿呀呀的讨要拨浪鼓,秦蔓枝宠溺一笑,将玩具塞在了白胖的婴儿手里。 她见了李桂花一副不知该劝还是不该劝的纠结表情,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家,也并不介意刚刚那算得上是诋毁的话,反倒打趣道,“到时总要请你来吃杯喜酒。” “啊、嗯……” 李桂花含糊的应了几声,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在她看来,这可儿不知世间险恶,但做娘的总要多考虑考虑吧。可现在,这,哎。她也是不知该从何劝起了。 李桂花想劝也开不了口,实在坐不下去,没多久就要走,出门前正好碰见了刚回来的庄可卿。 她有心提醒这丫头不要被人蒙骗了,可看对方无知无觉的眼神,又想到刚刚秦蔓枝的话,咬了咬牙还是把话给咽下了。 罢了罢了,这总归是别人的家事,只盼那个姓沈的,是个知恩图报的吧。 招呼了李婶,目送对方回了自家院子,庄可卿才转身把自家小院的篱笆门栓起来。 她知道今日家里一定很多客人。 “娘。” 庄可卿推开屋门,堂屋里没人,娘定是在屋里陪阿满了。 “可儿,到这儿来。” 转进东边的屋子,她打眼就见了娘托了阿满的小屁股,正在给弟弟换尿垫。 她走过去站在一边,接了刚换下的湿漉漉的布巾,又拿了放再床上明显是准备好的干燥布片递给秦蔓枝,“娘,今日咱家是不是很热闹?” 一只手捉了阿满乱踢的两条小肉腿,秦蔓枝微斜了她一眼,“知道你还问,可把娘忙坏了。早上烧的一壶水都不够喝的呢。”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总之后面咱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不消管别人说什么。” 新的尿垫换好了,阿满舒服了就不再闹腾。秦蔓枝把孩子抱起来,看了女儿一头的湿汗,有些心疼。但她心下也有些记挂那个沈家公子,她昨日见那孩子双腿全是血,连站都站不住了的。 “请了大夫怎么说?可有问题?” 秦蔓枝捏了捏阿满白嫩的脸颊,惹的小婴儿咯咯乱叫,“没事,腿上的伤休养就好,只是手上。” “手上?” “嗯,可能是前日救我的时候划伤了,大夫说以后恐怕握笔都难。” “竟伤的这样重么。” 秦蔓枝怀里抱着阿满,蹙紧了眉头。 如此说来,自家姑娘岂不是又欠了对方好大的恩情? 庄可卿见了,就知道对方又在胡思乱想了。 她这娘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软和,心思重。 第八十五章 事后5 农家平淡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是一个月,已到了大暑时节,一年中天最热的时候。 “娘,早食温在灶里了,我先去村长家送趟子豆腐,摊子您先看顾下。” 庄可卿提了个小竹篮,在里面搁了早上新磨的豆浆并一些盐水花生、鸡脚之类的下酒小菜,用湿麻布遮了,带上草帽就出了院子。 等秦蔓枝抱了阿满出来的时候,豆腐摊子前面已经排了两三个村民,都是刚到了要买豆腐的。她再转眼一瞧,自家丫头早走远的只能看到个隐约的影子了。 “这丫头,倒也不知心急什么。” 秦蔓枝玩笑的小声埋怨了一句,却是被站在最前面那个要买豆腐的小媳妇听了个清楚,她转头看了眼庄可卿走远的身影,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就起了兴致。 “我说秦嫂子,庄妹妹是真要招婿了?” 这媳妇细眉小眼的姓赵,娘家广四村的,嫁了个村里条件不错的张家。婆母好相处,大嫂又勤快,且刚怀了身子,平日里都屋里的活都不要她动手。 这不闲的整日出门闲嗑瓜子聊八卦,难得出来干活买趟豆腐,这耳朵都竖的跟什么似的,就怕错过什么闲话。 “要几块豆腐?” 秦蔓枝没答她的话,只抬头瞧了对方一眼,面上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倒让赵小媳妇有点不自在了。 “一、不,两块就好。” 小媳妇磕磕巴巴的回了话,秦蔓枝低下头,手起刀落的切了两块豆腐,用荷叶盛了递过去。 “拿好了,这豆腐软和,需得捧着才是。” “喔喔。” 还没等赵小媳妇转了身,秦蔓枝就问了下一个要几块豆腐。 这明显是有些不快了。 后面排队刘嫂子、何婶子的离了又不远,自是看在眼里,清清楚楚。 她们对视一眼,几秒的时间,就撇眼噘嘴的打了一通眉眼官司。 切~村里现在谁还不知道庄家要招婿了,招的还是被大户沈家逐出家门的大少爷沈凌。 噢,人现在也不是什么大少爷了。身无分文不说,要不是因为村长心善收留了他,现在怕是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没有。 真真是一穷二白。 这要是之后成了婚,你看这庄家,还连个像样亲家都没,孤儿寡母配落魄少爷,这戏文上也没这么写的。 秦蔓枝其实并不觉得她庄家招了沈凌有什么不妥的,她甚至觉得,招婿这样的方式是不是辱没了那孩子,毕竟他是可儿的救命恩人。 可儿的恩人,那也是她秦蔓枝的恩人,她只盼这沈家不要再来作怪,让二人平安度过婚前这段日子。等真的成了,村中即使有人嚼舌头,那也不碍着什么了。 只是现如今什么都还未成定数,她不喜欢有人用看好戏的语气来试探自家。 如果搁了从前,她说不定就回答了,可自从家中生意越做越好,她腰杆子也是直这硬挺起来了,愈发见不得人在她面前使那心思嚼舌根。 “我说秦氏,那张家的不懂事,你可别往心里去。”轮了刘嫂子买豆腐了,她用手指了指剩下的大块些的豆腐,“哎哎,就这块,直接给了我罢。” 秦蔓枝迟疑了一下,“这块全给了你,下面的人切到后面可不够了。” “嗐,乡里乡亲的,没事没事。“刘嫂子伸了手就要揭张荷叶自己包了,结果刚刚在后面还同她八卦的何婶子却是不愿意了。 “谁说没事了,本来大家都是用了东西换的,你今儿个不过带了小捆柴火,哪能换得这么老大一块?”接着,她打开提在手里的布袋子送到秦蔓枝面前,“瞧,我带的可是豆子。” “你这把豆子值个屁的钱,看着都是瘪的小的,怕不是放久了都要霉了的烂东西。”刘嫂子哪容的下人这么说自己。 这两个婶子倒全然忘了上一秒她们还站了一起打算看庄家的笑话,结果现在就为了那小半块豆腐,骂将起来。 索性他们后面暂时没来新的客,秦蔓枝就停了动作,等她两人“商量”好了再看是不是要把那块大的给分了切开。 …… 沈凌正在村长家打扫院子。 他是想跟着村长的儿子一起下地的,可人家大概是看了他太过单薄,又兼受伤刚愈,饶是怎么说,都不肯带了他一起。于是他便只能整日在家做些打扫喂鸡之类的轻省活计。 可这屋里的活,再怎么仔细了干,不消小半个上午,也能做的干干净净了。 他如今借住村长家里,吃喝都没出钱,如再不帮忙做点活,就是在说不过去。 扫着院子的时候,沈凌就想着厨房水缸的水不够了,得去打满。柴房的柴虽是够用可也不嫌多的,总要再去捡些来。 而庄可卿提了篮子,老远就见了村长家开了的院门里,一个布衣少年的身影。 那挺拔如竹的姿态,如何看都同周围黄泥夯实的院墙和屋子格格不入。再一走进,便能发现即使是手中抓了一把枯枝扎成的扫帚,他的面上依然是一片平静无波。 “沈凌。” 扬起大大一个笑容,庄可卿见对方抬起头来,举了举自己手中的篮子,几步小跑入了院子。 “庄姑娘。” 沈凌口中应着,停了打扫的动作。他把扫帚靠在围墙上,伸手接了庄可卿的篮子。一串动作下来,他的视线却总是飘往别处,总不能安定的将眼神放在对方的脸上。 已经相处了一个月,庄可卿自然知道沈凌是什么样的人。同她前世以及今生所见的所有少年人不同,对方总是有礼克制,即使是如今他俩已经算是站在同一阵线了,见到自己时却还是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说了叫我可儿便好,秋日我们便要成亲,你怎的还同我如此生疏。” 沈凌一噎,手中提了篮子的动作都是一顿,眼神更是飘忽。 庄可卿是故意的,她就喜欢这平日总是一脸淡然表情的少年手足无措的模样。她也不说话,甚至还自下而上的凑近了少年的脸,直把对方逼的倒退了一步。 “丫头!” 总算是村长出来解了围。 沈凌忙提着篮子急急进了厨房,庄可卿恶作剧得逞的翘了嘴角。 “这丫头,真是不知如何说你才好!” 第八十六章 事后6 “给您带了今早新磨的豆浆,还有些盐水的下酒菜。”庄可卿扶了村长的手臂进了屋,“您定会喜欢的。” “盐水的?同那卤的又有什么区别了?”村长摆了摆手,没要小姑娘再扶。他寻思着自己总还没老到坐个椅子都要晚辈照顾着的时候吧。 “滋味虽是没有卤水的香浓,但也更能吃出食材本身的鲜香来。您过会试试就知道了,我这几日都琢磨这个了,就等着您给品鉴品鉴。” 村长捋了捋胡子,眼都眯了起来。 这丫头,不说其他的,这一手料理食物的本事,他是服气的。就是这么些年,自己也去了不知多少趟松陵镇,好赖也是用过些镇上的吃食,但哪个都没这丫头做的好吃。 与之相比,这豆腐手艺,反而显得普通了些。 这却是村长想岔了。二李子村的村民,只要想了,便只要早些起床去庄家,便能买到豆腐和其他豆制品。可镇上的居民呢,还不是得等了一月三旬的时候才能得了机会抢上些。再说这豆腐又不经放,只能现吃现买。就是到如今,镇上的人提了庄家的豆腐,都是还是一块难求的。 “村长爷爷,不说这个吃食,您今日让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庄可卿家中只有秦蔓枝和她两人可以做活,平日都是忙的脚不沾地,村长如果没什么大事,都不会无故找她。 村长微微转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沉吟了几秒,说:“就是为了那小子。他如今身体已然大好,你有同你娘商量过何时成婚吗?” “早便商量过了,我是想在白露那日,赶在秋收之前,且天气也凉快了,到时好在外支了桌子请乡亲们吃酒。” 庄可卿大方的很,一点也没有讨论自己婚事的小女儿作态。 “那好。既如此,我们得早些将他的户籍落入二李子村,免得后面生出些其他枝节。” 到底是老人家考虑的周全。村长要是不说,庄可卿都要忘了这遭。 “可他如今的户籍在哪我们也是不知啊?” “你放心,我同村中几位耆老已经商量过给他作保,后日我便去趟沈家,探下周氏的口风。” 沈凌在厨房里忙了一小会。他知道村长好一口甜味,便在豆浆里放了一小勺糖,接着又把花生鸡脚之类的小菜用碗装了,端着就要送到堂屋。 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听到了屋里传出的话。 不是他有意偷听,只是农家小院,也没什么曲廊屏风,加上大暑天热,屋门都是大开的,里面丁点的声音,在外都能听的清楚。 端了粗瓷大碗的手指紧的指尖都泛了白,沈凌没想到老人家甚至愿意帮他做到这一步。他心里自然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必不能让人操心如此,定还是因了庄可卿的缘故,可也并不妨碍他心中升起更多的感激。 “丫头,你去叫了那小子过来,我正好问问他。”村长不知道沈凌已在门外了,这时候还指了庄可卿去叫人。 庄可卿动作也快,应了一声就出了屋。结果却是在拐角处见了端着东西的沈凌。 你在啊?都听到了还不进去? 庄可卿没说话,可那双杏眼分明表达了这个意思。她对着堂屋努了努嘴,见少年还在踌躇,便走过去硬抢了对方手里的碗,推着人进了屋。 沈凌从没这么狼狈过。 被人抓了偷听的现行不说,还被夺了东西推进屋子,实在尴尬。 村长却是不知这二人之间刚刚如何了,他只对了进来的沈凌问了一些家中的情况,得知这孩子是被抱来的,又便着重问了问户籍相关的事情,这才捋着胡子闭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怪不得周氏要逐他出家门都是有恃无恐的,原来他真是无依无靠。 庄可卿心中叹道。 这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普通人家,如若家中无子,除了男方纳妾之外,一般都是过继了亲族的孩子到自己名下,甚少有抱养了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 那这样想来,沈凌怕不是小时候遭了什么事,最后才被沈家抱去。 庄可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她把手里的堆了尖的粗瓷大碗放在桌上,招呼了一坐一站气氛沉闷的老少,“既然说完了,就先尝尝这盐水的小菜如何吧?” 到底是美食的力量大些,村长听了这话睁了眼睛。他刚就好奇那什么盐水小菜了,难不成用盐水煮的东西,还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么? 已然尝过丫头上供的不少吃食,现下村长毫不犹豫走过去,当先就捏了枚带壳的花生。 “咦?你预先开了口子?” “这样更好入些味道。” 庄可卿也不客气,她点了点头,跟了村长的后头也拿了一个花生,却是没剥。冲站在后面的沈凌招手,让他过来一起吃。可沈凌从小在沈氏那样注重餐桌礼仪的环境中长大,哪有见过没到饭点,就为了桌子站着吃东西的? 见对方站着不动,庄可卿也不生气。 既然你不过来,那我过去就是了! 于是她又拾了几颗花生,攥了一把,走到沈凌的面前,让人伸只手出来接了。 “尝尝,我新做的。” 眼前的少女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她在说话间还要微微抬着脑袋。从沈凌的角度看来,对方的小脸是饱满的心形,弯弯的眉眼和上翘的嘴角都是恰到好处的柔和甜美,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容自己拒绝的坚定。 沈凌只得伸了左手出来接了,少女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复又回转到桌边,帮村长剥起花生来。 村长很喜欢这盐水花生,直到庄可卿要走的时候,他都只是不耐的挥了挥手,连招呼都懒得打了。 而当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之时,村长却停下动作转了身。 他放下手中剥了一半壳的花生,用放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布巾擦了擦手,这才看向了沈凌。 “庄家丫头心性纯良,我虽不知你与她之间有什么渊源,让她这样护你,但我希望你能对的起她这一片赤子之心,也不枉我帮你这回。” 老人说着话,目光中却带着审视。 他在看,看这少年,只要对方脸上出现哪怕一丝的犹疑和不甘,他都不会再同意这门本就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应下的荒唐婚事。 第八十七章 事后7 庄三媳妇吴氏月子大,眼见着这几日就快生了。 且不说庄三这人对外怎样,倒好赖是个疼老婆的。这几日就细细的挑了些上好的小米,想去磨了小米面,到时不管是烫米糊还是烙饼子,都得放些,用起来方便,还能给媳妇补身体。 而后山的水力磨坊正是磨米面最合适的地方。 可庄三也有些顾虑,虽说当时村里传了,他那便宜侄女说这石磨人人都能用的,还不收支使银钱,但他还是担心自己去磨东西的时候遇了人。 他虽是一直惦记着豆腐生意,但也只是私下的打算,如今还没同大嫂一家恢复走动。要是在这节骨眼上被人瞧见了他舔着脸上去还用那石磨,不得被人笑死。 庄三犹犹豫豫的,一手攥了装了小米的口袋,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在厨房墨迹了大半天都不出来。 这大暑天人本就燥热,再加上吴氏肚子很大,身体又沉重,这时候难过得气都有些喘不上来。她半天也没瞅见自家男人从厨房里出来,此时已是不耐烦了。 “这个大男人,钻了厨房都不消出来,莫不是就爱干些女人活计?”开了口就是指桑骂槐。 这是嫌弃庄三做事不爽快了。 “哎,来了。”庄三也怕媳妇生气动了胎气。 他看了看手里的那袋子小米,叹了口气,还是提着出了厨房。 “你在家歇着,我去磨些小米面回来。” “你快些。我晚上想吃小米饼子包咸菜。”吴氏还在屋里呆着,眼神都不消给院里的男人一眼。手里抓了个山上的酸杏,嚼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听的人牙都要倒了。 庄三站在太阳下想了想,算了,既然都是要去,不如就多磨些。 于是他又回头到家里放粮的地方,咬咬牙又装了袋二十斤的脱壳小麦,打算一并再磨些白面出来。 这两样东西,提了不算重,他也就没推板车,自出了门。 绕到自家后面,拣的都是没人会走的小路,等他看到村后那个建在山溪上面的水力磨坊时,愣是一个人都没碰到。 庄三松了口气。 还是他来得凑巧。 这要是搁了磨坊刚建成的那几日,拿了东西来磨的,都得排出二里地去。 他把手里提的小麦甩到肩上,另一手提了小米,加快步伐就往磨坊走。 可千万别有人。 庄三心里想着。 但今日还就不巧,磨坊里何婶子正忙着呢。 要说这二李子村,平日就是这些婶子媳妇的传闲话最快,其中何婶子更是其中翘楚,她那一手学话的本事,就是能把周围听八卦的人馋的死死的。 庄三打眼看了何婶子就心道不好,他忙想退了几步出去,结果还是被人抓了个正着。 “哟,这不是庄家的么。” 何婶子面上热情的很,但她之后又斜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让庄三退出的动作打了个顿。 要说庄三平日在村里也算会来事,有些个人缘。虽是平日会打些小算盘,可总归还是愿意做些表面功夫的。可何婶才不管你那套,什么张家长李家短的,传些闲话也就罢了,还最喜欢抓了当事人问东问西的,直说的人没脸她才满足。 “也来磨面?”何婶子手上不停,她这边快结束了,本来还觉得今天过的无聊,现在倒好,有意思的直接送上门了。 庄三支支吾吾的,就把自己的东西卸在磨坊门边。 “磨上这许多?媳妇要生了?” 何婶子子其实哪关心你媳妇是不是要生了,只是随便唠两句,好把后面的话引出来。她也不等庄三回答,眼神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汉子,自顾自的说,“你这侄女真是能干,搞了这么个东西,全村人都方便了。” 庄三闷着唔了一声。 “你说你这兄长也是个没福气的,眼见这日子好了,人却是没了,可惜噢。” 庄三不耐烦听这些,但何婶子毕竟是长辈,又爱嚼舌根。他好面子,总不好给人拿了什么把柄,给人乱学出去。那到时庄家还要脸不要了。 见庄三不吭气,何婶子也不管他,“你们这些做兄弟的也是,那秦氏孤儿寡母的,你们不想着多帮扶帮扶,连人要招婿都不拦着,像什么话!” “谁不知道那沈家小子德行差到要被举人夫人赶出家门,这要是成了婚,那一家老小能有好果子吃?” “可别怪何婶子说话直。”何婶子见庄三皱了个眉头不说话,又做了个神秘样子冲对方招招手,“都说是秋日就办婚宴呢,村长前几日可把那沈家小子户籍的事都办了,这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听到这里,庄三哪还站的住? 他本就对庄家那个豆腐生意有心思,如果那姓沈的小子横插一杠娶了他大侄女,那大房不就有了主心骨,还有他庄三什么事! 他的确开始没有把村里的流言放在心上。那沈家小子听闻欺母虐弟,品性差极,主母忍无可忍才逐他出家门。而他那大嫂,在受了自家大哥那么多年的罪之后,又如何会将自己女儿嫁了这样一个人? 可如果何婶子说的都是真的呢。 不行,他不能由着事情这样发展,自己须得做些什么! 何婶子面磨完了,正弄了个小帚子把石磨上边边角角,犄角旮旯残留的面粉全扫进自己的袋子里。 “这就走了啊。” 她把口袋扎好,抬了头招呼了庄三,对方却是紧锁了一对眉头,一副深思的样子,根本没理人。 “切!”何婶子也没那热脸贴冷屁股的嗜好,见庄三不理自己,扭了头提了袋子就走。 这回村的一路上遇了人,又是把庄三去磨坊的事学了一遍,一边学还一边说,“人丫头是说了村里人都能用这话没错,可这庄家你还有这脸呢,想想当初分家之后那绝情样吧,真是够不讲究的。要是我啊,可不得埋了头绕着走呢!” 庄三倒不知道前脚给自己透了个消息的何婶子下一秒就能跟人嚼自己的舌根,他此时只木然的把带来的麦子和小米放在石磨上,琢磨着后面到底该如何阻了这门亲事才好。 第八十八章 事后8 庄三磨了个面也是心不在焉的,草草弄完之后也不得像何婶子那样仔细的扫干净石磨上残留的面粉,扎了口袋就往家赶。 这回他也没再绕着走什么没人的小路,而是直接走了最近的大路,就算迎面遇了几个对着自己指指戳戳的,也没在意。 “这都回来了?”庄三回来的时候,吴氏还在堂屋里躺着呢。 她身下这个竹子躺椅还是自家男人从公爹那讨来巴巴的送到自己这儿的。她嫌了上面一股子老人的油腻味道,硬是让庄三用皂角搓了三遍才罢休。这时候大了肚子躺在上面,嘴里又吃了零嘴,别提多舒服了。 “嗯。” 庄三埋了个头,多一句话没有,只把手里的袋子往厨房一送,就又出了门,临出院子才想起来同媳妇打个招呼,让她不要等了自己吃饭。 “吃个屁!你不回来,倒是让姑奶奶挺个肚子做饭吗?”吴氏在屋里骂道,但这时候庄三已经走出去老远了,哪还听的到她的话。 庄三这是要去二哥家。 他本是打算自己独同大房处好关系,在那豆腐生意上插一脚的,可现在这情况,却是容不得他三房一家慢慢计划了。秋日成婚,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来月时间,要是不趁着这时候搅黄了这婚事,以后别说豆腐方子了,就是那生意他都是别想! 想到这里,他脚下步子更急。 “三弟,你怎么来了?” 庄家老二同庄老头刚从田里回来,老远就看见三弟往自己方向疾走,也没多想就喊了一声。 庄三回头一看,正是老爹和二哥,他面上不掩急色,此时见了二人抗了锄头不紧不慢的步伐,恨不得转头拉了他们马上就归家。 庄二是个粗神经,庄老头也是除了下地种田什么都不管,这时候两人愣是没瞧出自家的儿子、弟弟表情有多焦急,还闲闲的冲他挥了挥手,笑的龇了一口白牙。 庄三简直无语,他懒得理这二人了,反正他们在家也是说话没个声响的,只有自家老娘才能当这个家。 对,当务之急就是寻了娘,把这事之中的厉害关系说了! 庄二眼见着三弟理都不理自己,一溜烟的走了,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三弟这事怎么了,莫不是弟媳要生了?” 庄老头听了,闷这头不说话,却是拉了儿子急匆匆的往家里赶。 “娘!” 庄三来的时候老太太不在院子里,只有二哥媳妇李氏在清扫鸡圈。 这天热,鸡圈里踩的净是鸡屎,臭烘烘的。李氏见是小叔子,想上去迎一迎,可看到自己这一身,还是又缩了回去。 庄三叫了两声娘,见没人回应,就冲了鸡圈里的李氏问道,“娘呢?” 李氏怕对方嫌自己脏臭,直往后退了两步,回道:“娘还在睡着,这天热了,身子容易困乏……” 她张了张口,刚想说娘不叫人吵她,就见了小叔子开了门,直就走进自家屋里,一点子客气都没带的。 庄三闯进堂屋,就见东屋的房门开着,他走进去,老太太正侧了身子躺在床上,窗户开着,照得室内亮堂。 “娘!快醒醒!儿有事说。” 他也没担心就这样大嗓门的惊了午睡的老人,只想尽快把那事给说个清楚。 老太太睡的正香,可突然就听了耳边炸雷似的声音,迷瞪个眼睛,张口就骂,“个眼瞎耳聋烂心肝的!说了不要来吵,还在这哭丧呢!” 她当是老二媳妇那个没眼色的,还要再骂上两句,可当她再把眼睛睁的大些时,就发现这哪是李氏,分明就是自己的三儿子。 “乖三,你咋的来了?” 庄二和庄三家住的虽近,但老三可不常上门,都怪自己给他找了个厉害媳妇,竟是在家里给哄的服服帖帖的,多是连老娘的话都没得耳朵听。所以这时候老太太在这不年不节的日子见到庄三,当即喜的一骨碌就坐了起来。 “娘,我同您说个事。” 庄三也没心情同老太太来什么母慈子孝的戏码,直接就单刀直入了。 “大嫂允了沈家小子入赘的事,他们秋日就要成婚了!” 这话来的太快,老太太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这儿子口中的大嫂是谁。 见自家老娘完全不在状态,庄三简直要咬碎了一口白牙。“嗐!就是秦寡妇!我侄女就要同那个什么沈家的小子成婚了!” 儿子说的急,可老太太也缓过来了,略显浑浊的眼珠一转,就知道他在说些个什么。 那事也不是新鲜的,到如今都快一个月了,有甚的稀奇,怎么如今老三倒急成这样? 老太太没搭话,庄三却是急的不行,“娘!你可得想清楚,那沈家小子可不是什么良善的,不然怎好被人逐出家门,这大嫂一家可别遭人蒙骗了!” “你还知道关心你那大嫂?” 坐在床沿,老太太看了眼逆光站着的儿子。 到底是自己生的种,他怎么想了,难道还能逃得过自己的眼吗? “娘!” 庄三给他娘这么一说,倒是不知怎么开口。他并不像把豆腐生意的事情摆在明面上说,只盼着这回借了老太太的手把婚事搅黄了,之后自己再做打算。 到这时了,他也不想让二房分一杯羹。 “你小子就别同娘装样了,还担心你大嫂?笑话!” 老太太站了起来,她虽只是一个小老太,但此时站在庄三这高大汉子面前,却也是没输了气势。 “不就是心痒那豆腐方子吗,我早便在等,看你什么时候来同我商量。” 被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庄三语气弱了些,“我这不是来了吗。” 老太太只斜斜瞥了他一眼,就走出里屋,来到院子里。 这时正巧庄二和庄老头也回来了。 “三弟,你如何这么急,莫不是弟媳出什么事了?”庄二不会说话,开口就让人觉得晦气。 老太太嫌弃的看了眼她的二儿子,又转过头,见三儿子还跟在自己身后。知道对方是要自己出马的意思,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你且回去,过几日我喊了你同去。”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的庄二莫名其妙,可自家三弟却是眉开眼笑的谢了娘,又作势捏肩捶背的,好一通亲热,直让另外三人摸不着头脑。 第八十九章 眼红 庄可卿根本不晓得庄三拉了老太太这个强有力的后援,正等着时机向自家发难。 她这日正忙着多做些豆腐和豆干,好等了货郎上门来收货。 没错,这些日子她除了每旬去镇上送货卖货之外,还联系了镇上走街串巷的货郎,谈成了几笔生意。 如今,二李子村周边的几个小村,时不时也能吃上新鲜的豆腐了。而镇上的居民,也不必等了每旬固定的日子抢购,有时候也能在货郎那碰碰运气。 这事庄可卿没有对外人说,可是村中来来往往,比平时来的勤快了多的货郎们却是没法子遮掩的。 这些货郎见豆腐抢手,这都不消背筐来进货,基本都是推了车的。虽是豆腐怕颠簸,那便多进些老豆腐和豆干素鸡豆皮之类的,比豆腐价高还耐放,他们也愿意使了劲的叫卖。 托这豆腐生意的福,他们连带着之前手中砸下的一些滞销货色都能带着卖掉些了。 “秦嫂子,您这女儿可真能耐。” 田姓的货郎笑道。 他家住大杏村的,能知晓了这做豆腐的卖家就在二李子村还是经了林木匠的介绍。 说那回林木匠回了家,简单的做了个小葱拌豆腐,不说家里的娃娃,就是他的老母亲都说好。这他不就更把找货郎的事放在心上,心急火燎的第二日就去找了人。可惜实在不巧,这货郎成天走街串巷的,三五日回村一回,倒不能掐了点捉到。他跑了几回那货郎家都说人没回来,次次都说让他稍待几日,弄的他心烦不已。 好在那货郎媳妇是个伶俐的,没把这事忘了。自家男人一归家就给说了这事,才让这田货郎得了这周边几个村里第一的好生意。 货郎今日来是推了板车的,这时候货已经上的差不多了。 三板老豆腐,素鸡、千张、豆干这些也是装了满一藤筐,只嫩豆腐怕路上颠簸,只要了一板。 庄可卿与货郎定的卖出价格是三文钱一块豆腐,豆干两文钱一小块,算起来价格比她在镇上卖稍便宜些,但又比二李子村贵一些。毕竟现在本村也少有人花钱买豆腐了,都是用了东西来换的。 而进货价格则是按卖出价格的百分十七十来算,总要给人家赚些辛苦钱的。 货郎们都是没意见。这庄家做买卖实在,不像镇上那些开了铺子的,说是成本价,其实还是高,每每卖完了货也赚不到三五十文的,没什么意思。 “你慢些,不着急,货上完了先歇会。我倒碗饮子与你喝,省的过会赶路渴了。” 秦蔓枝好心,她家虽是同货郎做生意,但也不吝啬一点浆饮或零嘴,每次都是让人吃喝些才放人离开。 就着一个举动,更是狠狠的刷了回货郎们的好感。 “哎,多谢秦嫂子。” 田货郎来的多了,也不再像最初一般客气。他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屋檐下阴凉的地方,百无聊赖地等着那碗清凉的浆饮。 “来。” 秦蔓枝从厨房出来了,她端了碗酸果饮递给田货郎,自又进了厨房帮女儿的忙。 田货郎端着碗,小口的啜饮着。 秦嫂子这饮子真是一绝。他咂摸着味道喝完最后一口,还不待回味回味,不经意的一抬头,却是见不知何时,庄家院子外面竟来了一个老妇和两个庄稼汉子。 那老妇人一头白发梳的油光水滑,在脑后盘了个髻,上面一支枯木簪子插着,衣服干净利落。身边的两个汉字都是高大身材麦色皮肤,粗眉大眼了,轮廓同老妇人略有几分相像,想来是一家人。 他同秦蔓枝算熟的了,转头喊了声,“秦嫂子,有人找。” “哎,来了。” 田货郎喊的急,他就听里面应了一声,没多久秦蔓枝就跨了门槛出了厨房。她的手沾了做豆腐的浆水还没来的及擦,这时候正低着头捉了块布巾抹着。 “是谁……”说着话,秦蔓枝就抬了头,可就这一眼,却是让她接下来的话都吞了回去。 院子外面俨然站的是当初赶了她走的婆母以及二房三房两家的男人,庄二和庄三。 老太太钱氏精的很,明白这时候可不能拿了什么婆母的架子来,不然恐怕是连院子都进不去的就要被人打出来。 “老大家的……”话还未说一句,老太太已经开始抹泪了。 “娘。” 秦蔓枝干巴巴的一句,却是没上前去开门。 田货郎在一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多年走街串巷的经验告诉自己,这怕又是一出家庭伦理大戏。可主角是秦嫂子,他可不消看这主人家的热闹,省的以后见了面连生意都难做。 “秦嫂子,这日头不早了,我也该去卖货,就先不打扰了。这,多谢你的浆饮。” 说罢,他把瓷碗往自己刚刚坐着的凳子上一放,也不等秦蔓枝有什么回应,就几步到了板车边上,推了就走。 他急的都忘了先开院门,等推了板车到门口的时候,只得尴尬的停了。还是劳秦蔓枝上前给拉了栓子。 “多谢、多谢。” 田货郎忙不迭的点头感谢。 他也不敢多留,打了招呼低头推着车就走,生怕听了什么不该听了,徒惹尴尬。 他倒是不敢抬眼再看门口的老少三人,可哪知道有两双眼睛在他擦身而过之时不着痕迹的瞥了眼他板车上的货。 这破车上拉的,怕是得有能卖得半贯钱的货了! 只消一眼,钱老太心里就有了底。 她本最不喜欢这丧门的大儿媳,克的自家儿子染了赌瘾不说,还愣是把人给克死了。想着自己还有俩儿子,左右轮不到这霉星给自己养老送终,分家之后了了清净。 之前她连着大儿死也不去看一眼,就是怕了人缠上来,要死要活的从自家扒拉银钱。 可现在呢? 这货郎来一次就拉这许多货出去,那她这便宜儿媳,光是这回就赚了至少两三百文进了口袋吧! 再说了,这些日子在他们二李子村进进出出的,又哪是只有这一个货郎了? 叫人如何不眼红! 钱老太这么想,庄三更是急的面上都绷不住了,他的眼睛粘着越走越远的田货郎,恨不得那车货赚来的银钱马上落了自己钱袋子。 第九十章 登堂入户 秦蔓枝要送田货郎出去,不得已开了院子,庄家母子三人顺势就进了小院。 这房屋院子还是当初分家时新建的。 说是新建,院子不过是用了篱笆简单围的,房子则是黄泥夯的土墙,上面尽盖的稻草。拢共东西两间小屋,边上一个丁点大的厨房。整间屋子就中间堂屋像点样子,能放的下一张破桌和几把凳子,屋子里的床,还是庄老头和钱老太用了几十年淘汰下来,怕是用不了多久都能散了去的。 庄二清楚的很,因为当初这房子就是他同爹一起建的。 当时分家,他娘做主只分了大房一个荒基地,这一家三口的连个房也没有,他哥不管事,只知道得了钱就去赌,整日也不回来。他和他爹看不过去,想着帮着建个屋子,好赖让秦氏母女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为这,娘还在家发了老大的火,最后还是自己保证不耽误地里活计才勉强答应。 现在这屋子还是同之前差不多,只是屋顶已加固了瓦片,墙土剥落的地方也重新填补了,小院周围的矮墙也砌了起来,靠厨房的地方还留了片小菜地,另外一边还圈了个鸡圈,用藤栅栏围的好好的,里面清扫的很干净,大热天的都闻不到什么鸡粪味。 大嫂这个家收拾的不错,可见日子是好了。 庄二心里开心。 可他转念又想到今日来的目的,心里又开始发愁。 大嫂如何能让侄女招个那样的女婿?就是他这个不怎么爱听闲话的,都知道沈家那些个下人平日里出门时怎么说的,总之不孝、不义、不友占了个全,还是个惯会装样惫懒的,就是品性极差。 庄二心里这么想着,可自己总归是口笨舌拙的,兼只因为上次的事,他实在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来这样劝说。他虽是担心,但此时也只能站在一边没脸说话。 “老大家的……” 钱老太和她的老实儿子可不同,一进了院子,上来就抓了秦蔓枝的手,也不继续开口,只不停的哭。 那枯枝样的双手干瘦,却像铁钳一样仅仅的钳住秦蔓枝。 “娘,您有话好好说。” 秦蔓枝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抽出手来。被逼的无法,她只得这样说。 “老大家的,我知道你苦啊,可我老太也不容易,这一大家子的,不分家过不下去噢……” 钱老太只字没提上次大儿媳请她参加葬礼,她把人赶出去的事,只不停的念叨庄大的赌瘾如何拖累一家人,让老的小的没有个安宁时候。 对秦蔓枝来说,庄大这个名字已经很遥远了。当他不在的那一日,自己就已经重新做了人,不会再受磋磨。即使那时的阴霾还有些许留存在记忆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已经逐渐淡去了。 可偏偏这时候,这老太太又来提这陈年往事,来来回回几句话就是要自己原谅她的不得已。还哭着说都是当娘的,应是能感同身受。 秦蔓枝如何不知道钱老太的为人。 做了庄家这些年的媳妇,饶是藏的再好的心肝脾性都已是摸透了,更何况她这婆母只认钱不认人的性子,自己没少在她手上吃了苦头。 这次来怕不就是为了自家的豆腐生意。 可儿真的没说错。 秦蔓枝心里明镜似的。 她就是不接钱老太的话,任那老妇人捉了自己的手一边哭一边说,面上表情没有一丝松动的意思。 庄三在边上看着,这秦氏不对劲,哪还有以前那种逆来顺受的软和模样?如是从前,只消母亲抹个眼睛,说上一句软话,她就能什么都答应的,可如今呢? 从他的角度看去,那张本该温软和顺的侧脸竟显出些意料之外的冷漠来。 钱老太也是哭不下去了,心道奇怪。可对方如何都不接茬,她只好继续演个被逼无奈的慈母。 “娘!” 庄三觉得这样不行。这已经老半天了,还没说到正题上,他如何不心焦。 他上前一步,扶了钱老太的后背,顺势让老太太松了手。 “大嫂,如何不请了娘回屋坐下再说?”庄三个头高大,站在秦蔓枝面前,居高临下,“要知道即使分了家,她也是长辈,你还须得叫一声娘的!” 庄二却是觉得这话说的重了,他转头看了看周围有些隔了院墙往里探头探脑的村民。 大嫂明明刚刚一直被娘抓了不放,三弟这话说不是得让人误会了去。 “那娘,您进屋再说。” 秦蔓枝没法子,只得转身请了三人进屋。 外面零星几个村民见看不着热闹,也渐渐散了。但这庄家二房三房来找大房的事,可是就此传了出去,更因为没人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仅凭了钱老太的哭求和庄三的话,就开始纷纷猜测起来。 进了堂屋,秦蔓枝搬了凳子过来给老太太坐下,庄二庄三不要她动手,各自找了地方坐。 “娘、二弟、三弟、我去倒些水来。” 说罢,秦蔓枝也不等三人回应就出了屋。 厨房里庄可卿还在忙,今天除了田货郎,过会还有个货郎要来,东西得继续准备。她刚刚不是没听了外面的动静,只是娘没叫了自己,她也就不操心那事了,总归这些个亲戚,她都不熟,暂且放心交给娘处置就行。 可秦蔓枝却是皱了眉头回来厨房的。庄可卿眼睁睁看了她娘拿个三个粗瓷大碗,心不在焉的往里倒水,是连满了都没发觉。 “娘,可是遇到难处了?” 停了手上压豆干的动作,庄可卿主动拿了秦蔓枝手上的水壶,把小木桌从被水浸湿的危机中解救出来。 “嗯。”秦蔓枝嘴唇抿的死紧,却是不愿多说。 “我来猜猜?”庄可卿把水壶轻轻放在一边,转身拿了块抹布擦桌子,“我那便宜奶奶来了?” “嗯,还有你二叔三叔。” “您觉得他们来事做什么的?” 秦蔓枝抬了头,看了女儿笑盈盈的眼睛,“你怎的一点也不担心?” 庄可卿耸了耸肩,“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无非就是想阻了我招婿,好以后占了咱家豆腐生意呗,您也是知道的嘛。” 第九十一章 登堂入户2 “别担心,总归不会让他们得了巧。” 庄可卿擦完桌子把碗端了,冲了一边面露忧心的秦蔓枝,说:“走,看看他们到底能使了什么招。” 堂屋里三个人,却是三种不同的心思。 庄二心态平和,这时候坐在屋里还有心思看看四下的摆设,他觉得自己今日来就是尽一尽自己做二叔的责任,不叫自家侄女被歹人诓骗了去。 钱老太呢,她本来还不稀得那个豆腐方子,不过可怜三儿子求到自己面前,她这个当娘的心有不忍罢了。毕竟当时分家闹的也不愉快,总不能为了点小利舍了庄家在村里的名声。可今日瞧了那货郎的满满一车,才知道自己是小看了这儿媳妇,当下才生出些贪婪之心。 而庄三,他早先就起了心思,这会子都不耐烦等了,只频频伸了头往屋外看,就急着想要秦氏快些回来,好说项说项。 “这倒碗水罢了,如何去了这么久。” 庄三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纤瘦小巧的身影跨了门槛走进来,正是之前答应了过几日来拜访后来却不见踪影的侄女庄可卿。 想到这个他就来气,当日也不知怎的了,就被个小丫头片子给忽悠了去,如若那时自己强硬些,直接就要上门寻秦氏,哪还有现在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如今肠子悔青了也没用,还是他媳妇说的对,有的事可不能拖,越拖变数越大。 想到这里,庄三决定无论如何今天都得让秦氏松口把婚事拒了,免得夜长梦多。 庄可卿进了屋,秦蔓枝跟在后面,母女二人把装了水的粗瓷碗放在桌上之后,就站了一边,也不说话。 “这我大孙女吧,都这么大了,来,快让阿奶瞧瞧。” 钱老太动作迅速,一把就拽了姑娘的手臂把人拉到面前,上上下下的端详了几眼,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长的真好,脸蛋同你娘年轻时有八九分像,是个美人胚子。” 粗糙枯瘦的手指抚过庄可卿光滑的脸颊,“长的这样好,以后也是不愁嫁的。” 钱老太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说:“阿奶有个老姐妹,大孙是个识字断文的,同你年纪相仿,还未娶亲就早早考了童生。你若嫁他,以后做个秀才娘子怕也不是难事。” 绝口不提招婿的事,钱老太就以长辈的口吻要替庄可卿定下终生大事。 其实哪有什么老姐妹,都是现编的,只要她这便宜孙女暂时歇了招婿的心就行。 “阿奶,你身体无恙吧?” 庄可卿被老太抓着,却是一点没有害怕畏缩,或是被什么将来能当秀才娘子之类的话诱惑的表情,只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钱老太都愣了,心说这丫头怕不是个傻的,如何这样说话?她转念一想,这怕不是在讥讽自己年老体弱,不要来操她的心? 好你个死丫头!人不大,心眼子倒多! “前月三叔要上门看望我娘,话间提起过是您生病了在家躺着,不然定同他一起来的。”姑娘歪了歪头,眼神往后面欲言又止的庄三身上飘了一下,又回转到老太脸上,“所以您现在已是病体痊愈,是来看望我娘和阿满的吗?” ?!钱老太是腮帮子气的都紧了。 你个老三,原来早背了我就找上老大媳妇了!现如今自己没法了,才想到拖了我这把老骨头过来给你当枪使?怎的,还私下里咒我生病,嫌我活的长了,碍了你的眼?! 庄三心下狂跳,他没想了仅这侄女一句话,就掀了他的底,把老娘得罪了。 “娘,不是……” 庄三有心解释,却被钱老太一个眼锋刺过来,惊的闭了嘴,哪还有刚刚那番计较。 “丫头,阿奶病好了,早想着来看看你,这今日不就来了。你没怪阿奶吧。”钱老太到底还记得今天是来干嘛的。她本想甩了袖子就走,可想到货郎那满满一车东西,又是生生的让她坐了下来。 “当然不怪阿奶,只是,我已同沈公子定亲……”庄可卿抬头,颊上飞起两朵红晕,“怕是要辜负那位童生公子了。” “不可!” 还不待钱老太想好什么说辞,庄二就激动的站起了身。 “这沈家的公子我都打听过了,是个上不孝娘亲,下不友幼弟之人,品性恶劣,怎能招来做婿!” 钱老太同庄三都不说话了,总归不过是要阻了这婚事,什么理由都行,于是也没拦着埋在鼓里的庄二,只让他说。 庄可卿对这个二叔了解不多,但看他表情,却是这三人之中唯一一个看上去真情意切的,倒没什么虚伪之相。 “大嫂!你是亲娘,怎的还推了女儿进火坑!” 只是这说话实在没有水平。 庄二这话一出口,钱老太就心道不好。她回头狠狠瞪了眼这个没脑子的老二,恨不得立马撕了他的嘴! 庄可卿视线百无聊赖的往地上瞥,都懒的回他的话,只想着看看后面这老婆子还能说了什么话来引自己上钩。 可秦蔓枝耳里却是容不下这样的话。 分家她没怨过,只叹自己命苦,可儿病了没钱买药,她只怪自己没用。就连庄大死了,她也…… 可现在家中日子才稍稍有些起色,你们这老的少的,就都想扑上来吸血,我如何能忍! “娘、二弟、三弟。”她的视线从几人脸上一一滑过,最后落在庄可卿身上,“我只这一个女儿,如何能看她入了火坑。” 钱老太刚要勾了嘴角,就见秦蔓枝冷了脸色,对着他们厉声说道:“可儿招婿之事已是定下,你们不必再说。庄家既已分家,那谁都不能做我的主,也不可能做可儿的主!” “还有别的事吗?如无其他要事,那我便送客了。” 不说庄可卿,就是庄家那母子三人具是愣了。 这、这是秦氏?那个逆来顺受,婆母竖个眉毛,瞪个眼睛都不敢回嘴的秦氏?被庄大打了十几年不敢还手的秦氏? 这是哪来的气势,直叫这几人张了口一句话都分说不来。 “请吧。” 秦蔓枝也不等几人反应过来,就走到门口把门大开了。她站在门边,眼神冷冷的,不说话、也不催促,但无端的就让人觉得这里再也不好待下去。 许是人的反差太过巨大,庄家母子三人竟真的站了起来,直到出了小院,钱老太才反应过来。她回了头,只见秦蔓枝冷着脸栓栅栏门的样子,都是连送都懒的送一下。 第九十二章 沈老爷1 回到家的钱老太是牙都要咬碎了。 “这小娼妇,如今倒长了本事,敢回了我的嘴!” 庄二去秦蔓枝家走了一遭,还没从对方巨变的态度上转过弯来,就听了娘嘴里污言碎语的直往外冒。 家里孙子和孙媳妇见了婆奶心情不好,都是早早避出去了,只留个二媳妇李氏在边上端茶倒水忙的团团转。 “娘,你喝口水消消气。” 李氏端了装了水的瓷碗递到老太太面前,谁知竟被一下子掀了去。 瓷碗“啪”的摔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李氏也因这一挥太过突然而倒在地上。瓷片的尖锐处戳破了手掌,流了满手的血。 婆母还在气头上,李氏虽疼,但也不敢发出声音。庄二见媳妇受了伤,忙跑去扶了,要给她包扎伤口。 钱老太看到这个不中用的老二就来气,要不是他一句话得罪了秦氏,他们哪能这样被赶出来! “都给我出去!” 庄二不知道老娘是生自己气,但他也不敢在这边碍老娘的眼,于是拖着媳妇就出了屋。 庄三没走,他还留着。 他不甘心,这今天还没怎么说呢,就这灰溜溜的回来了,算个什么事?娘怎么说都是秦氏的婆母,只要娘硬起来,用孝道来压,还怕秦氏不松口不成。 庄三刚张嘴,就见了钱老太斜了双眼睛看他,头皮一麻。当下不也敢再说什么,只诺诺道了声回家看媳妇,就跑了。 哼!一个两个都是不中用的! 钱老太虽心有不甘,但暂时也是没有其他办法。她闭了闭眼,只想着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法子好搅黄了这门婚事。 …… 沈府 沈维最近心情不错。 之前任上的官司了了,他花了足够的钱疏通了上峰的关系,这回派下来的监察都只是做做样子,想来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官复原职,如若运作的好,再网上升一升那也不是不能想。 端了手中的青竹枝纹茶盏,他抿了一口,闭上眼细细品味了一番,“这雨时春果然名不虚传,饮时似能感受到江南润雨的清新。” “自然,知府大人赏赐,这还能差的了?" 站在一旁伺候的,是周氏那边带来的家仆周起,做事浮躁不说,连说话也带了股子商人的铜臭气,很不得沈维喜欢。 他皱了皱眉,睁开的眼透了一丝被打扰的不快。 斜睨了一眼身边自以为是奉承了老爷的下仆,沈维倒有点怀念常年跟在身边从不多话的刘德了。 见老爷听了自己的奉承没个笑脸,周起就知道这又是马屁拍马腿了,连忙补救,“奴听知府下人说,那位大人可从来没将这等好茶赏了其他人过,想来老爷您是这头一份呐,可见您深得知府大人器重。” 这番话倒还像点样子。 沈维捋了捋颌下美须。 他是颇有些文人气质的,虽只是做了个县令,还娶了个商人女儿,但全没有什么脑满肠肥之相,反倒消瘦清癯,乍看之下,就是个戏文里写的那种为民做主的青天老爷。 知府正是看中他这一点,兼之他又会曲意逢迎,不吝上供,自然得了护佑。 把玩这手里的兽纽玉印,沈维想着,自己这边事情既已结束,那差不多该接了妻儿回来。欢儿那孩子身体差些,定是受不了乡下的苦,还当早点写信让他们动身回来才是。 至于沈凌。 沈维摩挲着玉印的手顿了顿。 这孩子有些难办。 他知道周氏因为亲儿的事,一直不待见沈凌,故而总是在他耳边念叨什么妨克之类的话。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命数之说他自是不信,而且那孩子一副聪明之相,比欢儿不知强了多少倍。如果善加培养,定是能早日高中,到时做上几年清要官职或是外放,总对自己是个助益。 他沉吟了一番。 罢了,不管周氏,这等无知蠢妇能懂了什么。等这次他们归家,便让沈凌去考童生试,以他水平,中个小三元怕也不是难事。到时候成了秀才,哪还有那深宅妇人什么说话的份。 “去,取我笔墨来。” 沈维一番思考,已是想请其中利害。这便放了手中的玉印,又端了茶盏抿了一口。 果然好茶! 且不说着茶本身就色清汤透,香味扑鼻,浅苦回甘,就着知府大人独赏的这名头,就够让他回味的了。 “老爷,夫人来信了。” 正在周起的服侍下准备提笔写信的沈维抬了头,“噢?拿来我看。” 上次寄信早是两月前的事了,二李子村离他任上颇有些距离,如果他们回信的及时,也差不多这时候能到的。 沈维靠在官帽椅上接了信,他得了上司赏识又品了盏好茶,正是放松的时候。接了信,就浑不在意的直接拆了来看,只当里面是些周氏的闲散之语。 谁知他拆了信来,越读,眉头皱的越紧,最后竟是一下将那张薄薄的信纸拍在了桌上。 周起还未见过老爷发这样大的火。他知道夫人这夫婿虽是个农家子,平日却比旁的读书人还爱端着,轻易不会露了情绪。 他略抬了头,眼神只敢往旁边一闪。 只瞧见老爷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偾张的鼻孔。 看样子真是气的狠了。 送信的下人也是吓呆了,这时还弓着腰。他没周起大胆,是头也不敢抬的。 “去、请了老太爷和老夫人来。” 良久,沈维才算是缓过来。 他心中恼恨不已。 沈凌这小子,如何就被个乡下村姑迷了眼睛,还私定终生?简直有辱家门! 如若是看上那村姑姿色,就私下里随便玩玩便是,为何非要弄的人尽皆知,我原就是有心想保,现在也是没有办法。谁不知我沈氏,耕读传家,最是注重家学门风,哪能容的了这样的事? 不说被同僚取笑,要是给那些闲了没事做的御史知道了,还不得参上自己一本! 沈维如何不知这其中必有蹊跷,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舍了这颗养了十多年的棋子了。 第九十三章 沈老爷2 沈维利落的请了老太爷和老夫人来,遣了仆人出去,关好门,才将事情说了。 之后也不待二老做决断,他直接就取了家谱来,在上面写了沈凌名字的地方用黑笔涂了。 他现在是一县之令,主管当地户籍民生,这沈凌被他除族,自然可行职务之便将其户籍从沈家迁出。 周氏信上说,沈凌对那村姑死心塌地,竟愿被招赘的,还要自请父亲将户籍发还二李子村。 沈维如何不知其中定有周氏手脚,但如今这事在二李子村人尽皆知,他已是被逼无奈。既如此,那也只能做的再干净些了。 等送走老太爷和老夫人,他一人便在书房写信。 这信是写给村长的。 其中厉言怒斥沈凌不知廉耻,枉费他多年苦心教导,又兼背弃周氏的爱育之心,是不忠不孝之人,现今是他主动断绝与其父子关系,以正家风。 写到这里,他停了笔,皱了眉头又想了想。毕竟自己是做爹的,做下这样的决定不免会让人觉得心寒。左右这信是给了村长看的,那其中再添几笔也无妨。 于是之后信的结尾,又多了他言辞恳切地请村长以后多多照拂沈凌的话,俨然一个为父有慈,不忍儿子受苦但又痛心疾首的老父亲。 另外一封信写给周氏。内容则简单多了,只寥寥几句让他们尽快启程,不要再在二李子村多做停留。沈凌已然被除族谱,他之死活不必再管。 写完了信,沈维靠在椅子上,一时也是头痛懊悔。 自己如何就为了钱财娶了这样一个商妇,善妒无智便罢了,竟还为了个道士的话,将他暗中培养了好些年的养子给祸害了。 我心痛矣! 不说沈维这边如何,秦蔓枝最近是忙的脚打后脑勺,一点空闲都没有了。 女儿庄可卿同沈凌的婚事已定,就在八月十二的白露节气。 她已请了三林村口碑最好的媒婆去村长家提亲,如今男女双方已是交换了庚帖,接下来就是各自准备了。 说是各自准备,其实全都是她在操持,还好有隔壁李桂花能帮衬一二,不然只她一人还真忙不过来。 庄可卿也没闲着,这些时日借了送货和卖豆腐的由头,不知跑了多少趟松陵镇,次次都是满车去满车回的。 瓜子喜糖之类的自不必说,都是按了最丰富的种类配的,还有婚服的布料,虽说还用不起丝绸缎子,但上好的细布却是一点都不带省的,就连阿满裁新衣的份都准备了。 女方这边的衣服自有秦蔓枝操持,沈凌那边,庄可卿请了李婶子帮忙。李婶子经常秀了荷包去镇上卖,针线活好,也是亲近的,交给她放心。 再说筹备婚事。 庄可卿趁着这回办喜事将家中屋子也修整一回。她去请了泥瓦匠来,把屋外屋内的重新用黄泥粉了一遍,又把上面的房顶修葺了下,残瓦揭了,直接铺上新的。 修整过的房子瞧着簇新的,倒真还有点去旧迎新的感觉。 家具也定了全套,木料不取最贵的,只选那种结实耐用的。订货的时候,林木匠胸脯拍的啪啪响,保证活做的漂亮,还特别叮嘱了庄可卿半月就可拿货,到时候有什么不满意了,还能再改。 至此,全村都算是看清了,这庄家的丫头啊,是真的要招婿了,可不是说着玩的! 而本该是其中一个主角的沈凌,却还是同之前一样,每日帮了村长做些家务农活,空了还去捡柴挑水,从不挑拣,一点也没有要做新郎官的自觉。 有时村里乡亲偶尔遇了他,也会打个招呼问个好什么的,可虽然人家也是有礼谦和有问必答,但村民那些平时随嘴就来的调侃话却总也说不出口。 就……不知道为什么。 而说起招婿,又和一般嫁女还是不同,都是比较低调的。 有让女方前日先去祖母家小住,到时男方自去外祖家迎了新娘来的,亦或是直接就在女方家拜堂成亲的。 庄可卿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好。 她外祖家同二李子村隔了老远的路程,一日都走不到。阿奶家更是不要想,没来闹事就是谢天谢地,可要说让沈凌直接到她家拜堂,又感觉太草率了些。 想了几日,她终是决定到时租匹马来,让沈凌穿了喜衣,由行人执事迎来庄家,以示重视之意。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骑马呀?实在不行?那就租头驴子? 沈凌风光霁月的清隽长相,一身红衣吉服,远远而来,结果胯下一头毛驴。 庄可卿想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呢?”李婶子在庄家院里帮忙剥豆子,她抬头看了眼正在从板车上卸吃食的丫头,打趣道:“是想了快要成亲,喜的遮不住了?” 婚期近了,好些东西要准备,秦蔓枝连理菜做饭的时间都没了,李桂花自告奋勇直接包了这事,还说成亲当日这流水席她也来帮忙。 “李婶懂我。”庄可卿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卸完了东西就出了门,“我去趟村长家,如果娘问了,烦劳您说一声。” “这丫头,还真是不知羞,也闹不清到底随了谁。”李桂花笑着摇摇头,不管她,又低了头干活。 等庄可卿到了村长家的时候,沈凌正在清扫猪圈。 村长家养了两头肥猪,都是去年抱来的猪仔,到现在数数也喂了大半年了。劁过的猪能吃能拉,这大热天的,猪圈一日不打扫,连带着主屋都能闻到味,更别说那苍蝇虫子的嗡嗡乱飞了。 沈凌提了个装猪草的食桶进了猪圈,两头猪晓得这人是来喂食的,跟了他脚边直打转。把猪草倒进食槽,他等猪埋头吃上了,才出去把食桶换了铲子来。 他从猪圈的最里面开始铲猪粪,一点一点的清的干干净净,之后把堆了一堆的猪粪装进专门的簸箕里,又抱了堆干草均匀的铺在地上。等他干完了活,这两头猪还在吃着,根本没空理他。 而庄可卿从沈凌喂猪开始,眼神就没错开过。 有趣,她想。 明明一个多月之前,这还是个富贵人家的便宜少爷,虽说过的不怎么好吧,但总没像现在这样捡柴喂猪下地什么都干。现在瞧着,如果忽略对方的长相气质,倒真像是做惯农活的庄稼人,里里外外利索的很。 “沈凌,你说我也抱个猪仔给你养好不好?” 趴在村长家小院的墙头,庄可卿歪了脑袋冲里面的少年笑的开心不已。 第九十四章 温情 沈凌一抬头,就看见黄泥堆砌的低矮围墙上一张笑语盈盈的娇俏面庞。 “一只不够,养两只也行呀。” 少年站在猪圈里,一身土灰的粗布麻衣,可整个人就同黑白照片中唯一一片翠绿的树叶一般,显眼又干净。 “好不好?” 见他不说话,庄可卿索性跳下来,绕到小院的正门走了进来。 沈凌垂下眼,掩住自己眼中的温柔缱绻,压下不经意翘起的嘴角。在少女站在他面前时,还向后退了一小步。 庄可卿其实就是来同他商量成婚当日骑马成不成了,可现在见他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心头没来由蹿起一阵小火苗。 搞得她好像土匪强盗要强抢民男一般。 “退后做什么?” 她不死心的又上前一步,直把脸怼在了沈凌的面前。 沈凌虽是知道这姑娘同常人不同,可她总是这样出其不意的举动,自己到如今都是未曾适应。 “我刚清扫猪圈,身上味道不好。”退后两步,沈凌别过头去,“别熏了你。” 原是担心这个。 庄可卿心口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噗”的一下就灭了。 下一秒,她也走进猪圈,直接绕到沈凌身后,端了装满猪粪的簸箕出来,倒进积肥的筐里。 “这样我两就是一个味了。” 她大大的笑着,反身闩了猪圈的门,拉着沈凌的挽起的袖子,来到屋檐下阴凉的地方。 “咱都要成婚了,你我也不必这样生分,以后都是要在一起生活的。” 扯了个小板凳过来,直接塞在自己屁股下面,庄可卿努努嘴,让沈凌自己也端个板凳坐下歇歇。她还有事要商量。 其实事到如今,沈凌并没有自己就要成婚的实感。 之前从媒婆上门,到李婶裁衣,他都如置身事外一般,就是偶有出门遇到同村的村民,人家兴致勃勃的问了,他也不知到底该如何回答。多半只是沉默不语,倒让问话的人尴尬不已。 现在庄可卿又说的直白,他却更有些如坠梦中的感觉。 “你会骑马吗?” 夏日的午后,少年男女坐在屋檐下。透过小院的窄门,可以看见悠远的小路和连片的水田,偶有凉风吹来,混着蝉鸣带来一丝早稻的清香。明明是乡间最普通的景子,沈凌刚刚慌乱的心却突然平静了。 “嗯。” 他是会骑马的。沈欢曾有一段时间闹着学骑术,周氏拗不过儿子,就请了武术师傅来教,可小孩子兴致来的快去的快,没两日就不耐去学了,最后倒是便宜了自己。 “会骑马那就好办了。” 沈凌不明白对方如何突然问了这个,可身边的少女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没再追问,只是沉默的目视前方。一时间,周围只剩下微风吹动树叶以及悠长的蝉鸣声。 庄可卿双手撑着下巴,眼神空泛的望着远处。 她最近太累了。 从王三那事开始,近两个月的时间她都在马不停蹄的处理各种事。救人、做买卖、建磨坊间或还得应付极品亲戚,没个闲的时候。 虽是活过两世,但她总归还是个普通的姑娘。秦蔓枝性格软弱,所以她立起来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全都一手包揽,如何不辛苦? 身旁的少女久无动静,沈凌转头,却是见她已经闭上眼睡去了。 手撑下巴的姿势大概是不怎么舒适的。他只看到身边的少女低垂了头,眉角微微蹙起,睫毛轻颤着,汗湿的额发凌乱的贴在额头上,露出下面饱满莹白的弧度。 起身将小板凳梛的近些,沈凌做了件之前他如何都不会做的事。 他扶了女孩细瘦的肩膀,自己微弯了脊背,让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庄可卿没有醒来,她只在少年的肩头拱了拱,找个了更舒适的姿势,歪着头睡的更沉了。 清浅呼吸带来的细微气流擦过沈凌的耳垂,却是让一贯清冷的少年红了耳垂,麻了半边身子。 村长的大儿媳出去摘菜回来,一进小院,就见了这一幕。 脸颊粉润的少女依靠在少年的肩头,闭着眼似是睡着了。而少年僵着侧了半边的身体,眼眸低垂,沉默又温吞的凝视着对方的发顶。 林氏只是个普通的农妇,此时却是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以免惊了这画一般的一幕。 跟了她后面进来的村长大儿子见媳妇突然停下了,以为家里有什么问题,伸头一看,见两个小的靠在一起休息呢,当下就轻松不少。 说起这沈家小子同庄丫头的婚事,他一开始也是不赞同的。从沈家出来的那些个仆役,哪个不会说上两句沈凌的不好?他担心自家老爹好心帮错忙,到时反倒毁了庄家丫头的幸福。 可经了这段时间的相处,这沈凌哪有半点谣言中的样子。不光知书有礼,也从不摆什么少爷架子。 他之前有意要磨磨这孩子的性子,总是给他找些难活脏活,谁知人家从不抱怨,只他说一声,便就去做了。哪怕第一次做的不好,之后也愿请教,到现在,农活竟是干的有模有样,不输他们这些个农民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均是会心一笑。 他们轻手轻脚的走进院子,关了门,直去了厨房摘菜,不打扰这两个小的。 沈凌早在他们回来的时候就察觉了。以他从小所受的教养,应当是要起身行礼道声好的。 可他犹豫了。 肩膀上感受着少**温和呼吸,他终是不忍打扰。 抬头给了夫妻二人一个抱歉的眼神,直到他们走了,沈凌才复又抬手,轻柔理了理对方的额发。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多少有些孟浪,可是却无法控制。 罢了,就放纵这一次吧,他这么对自己说着。 第九十五章 喜事1 又一月过去,正是八月二十白露节气。 是庄家办喜事的日子。 大早的,镇上的刘厨子就到了,带着徒弟帮工,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推了足有四辆板车,都是堆了满满的,其中一辆板车上还放了头刚宰杀的肥猪! 这有见了的村民,哪个不是羡慕的紧。 招婿而已,怎的这么舍得花钱! 庄家这孤儿寡母的,半年前过的什么日子,这一个村儿的可都是心知肚明。那时候是连喝口稠粥都要出去借粮的日子,现在倒好,就不知走的什么运气,弄出个豆腐方子。现在才过了多久,竟是办个喜事都能做流水席了,还请的是镇上的厨子! 这稀奇的! 村里谁见了的? 从来没听过的事!都在这庄家见了! 可村民们显然没料到后面还有更多让他们合不拢嘴的新鲜事。 厨子来了庄家,自跟主家打过招呼,也不占用厨房,就在院里直接砌的灶台,足有三个脸盆那么大的锅子往上一支,下面徒弟把柴火一燃,就先煮了锅滚水。 旁边切菜的台子也不费事的几下搭起,两个年轻徒弟合力把板车上的整猪卸下来,扛到台子上,厨子抄刀,三两下,一头猪就分了个利利索索的。不同部位分堆放在一起,等着过会用。 板车上还有光鸡光鸭各五只,现在都由了徒弟切块处理。 虽是离迎亲的时间还早,这邦邦的剁肉声却是引了周围四邻涌了过来。不消秦蔓枝招呼,自都进了院子瞧热闹。 “好家伙,我长这么大,可还没一次见了这多肉!” 有人见了灶台边上一盆盆的肉块,当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这都是待会流水席给咱吃的?!” “那还有假,不都买了来招待大家的,沾沾喜气嘛!” 李桂花笑容满面的端了个扁蓖萝出来,里面满堆的花生红枣和瓜子,也不拘是谁,见了就让人抓一把,先吃上再说。 她一早就被秦蔓枝请来帮忙,这时候都是一经忙了好一会了。 邻居们嘴里瓜子嗑的咔咔响,手里还剥着花生,又有家里有孩子的想着摸俩枣儿回去给娃儿甜甜嘴。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就是心里再有些发酸嫉妒的,这时候也是闭了说闲话的嘴。吉祥话一句句的往外冒。 “我就看丫头是个能干的,这回成了婚,想来以后日子会更好了。” “那是,我从小就看丫头机灵聪慧,同其他孩子是有几分不同的。” 这就全就是睁了眼说瞎话了。以前谁不嫌庄家穷,都说庄家那丫头是个豆芽菜,屁股又小,看了就和她娘一样是个不好生养的。 秦蔓枝在屋里给女儿梳妆。 她听了外面的热闹,又看着穿了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儿,心里高兴的紧。 从前她还忧心以后女儿出嫁,自家出不了什么嫁妆,累的女儿受苦。可如今招婿,对方又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以后生活在一起还时时都能见了女儿,自己如何不满意? “娘,外面怕是来了好多人,这还未到迎亲的时候呢。” 拍了拍女儿的手,秦蔓枝笑了笑,“不担心,你李婶子在外头招呼呢,过会快到时辰的时候,就让张家小子跑一趟,让那边准备了出发。” 其实这些都是之前庄可卿一手安排好了的,可秦蔓枝晓得,女儿再如何能干,那也只是个十来岁的丫头,自己当年出嫁时父母安排妥当了都是紧张又懵懂,更何况她呢。 “嗯。” 说起来,庄可卿还真是有点紧张了。 人活两辈子,这还是头一次结婚,虽说之前都计划的好好的,但事到临头,总归还是有些忐忑。 外边吃了零嘴看热闹的村民络绎不绝,李桂花蓖萝里的花生瓜子都不知道添了多少回。而另一边村长家,也是被人围了个结实。 “哟,这院里头栓了匹马呢!” 村长家院子门是闩着的,趴在墙头的人靠的近,打眼就瞧了院子里一匹健马,马身上装饰了红色的布料,瞅着喜气洋洋的。 “真的啊?这到时候新郎官是要骑马啰?” “看样子是了,哎哎哎。人来了。” 后面的人挤不上去,只能瞎叫唤,让前面的给说说。 村长一家也忙。 前几日庄可卿送来了喜饼糕点、大米麦子,还有活鹅鸡鸭、都是准备了迎亲当日由沈凌这边带过去的。 连村长媳妇都觉得庄家这丫头厚道。就算是招婿,都想着要把男方的脸面做足,是个会心疼人的。 “凌哥儿,我虽是个外人,可有些话也得说说。”林氏见沈凌已经穿戴好了,此时拉了他在一边,说:“这婚事里里外外都是丫头操持,我看安排了妥帖的很。” 她顿了顿,“她心中有你,你也不要负了她才是。” 其实林氏说这话是有些过了。她毕竟同沈凌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可她知晓这孩子并不是会计较这些的性子,相处了这些个时间,她是清楚的很。 沈凌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他明白庄可卿花了多少的心思和精力来办这桩婚事,其实与他来说,即使什么都无,他也是甘愿的。 “吉时到啰,新郎官,该出发啦。” 外面主持婚仪的执事叫道。 “好孩子,这就去吧。” 林氏开了门,沈凌从里面走出。众人只见了一身正红长衫的少年矫健的翻身上马,他骑在马背上,腰背笔直,身姿说不出的俊挺,浑身散发出一股出众的气质。 不说村民了,饶是算的上见多识广的执事都连连称赞。 这哪是什么普通农户间的嫁娶? 新郎官如此风仪,比镇上那些大户人家之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村长的大儿子开了院门。 执事在前,沈凌在中间,后面还跟了几个板车,上面堆的尽是事前备好的物事。一路上虽是没有鼓乐吹吹打打的热闹,却也是吸人眼球的很。 不少村民拖家带口直接就跟在他们后面,向庄家而去。 沈家派出的家仆远远缀着,见那行人快到了地方,便转头往沈家大宅跑。 第九十六章 喜事2 周氏知道沈凌婚期就在今日,早早便派了家仆在外守着,就等了那边拜堂成亲之时,自己让人过去送那五十两,当了众人的面,好生羞辱那小子一番。 巧的是,昨日邮驿的差人送来老爷的信,上面也说除族之事已经办妥,让她和欢儿今早回去,不要多生事端。 可周氏哪能放弃对方成婚这样的好机会,左右不过五十两银,不够自己买根簪子的。如若让她顺了老爷的意就此放过,那她怕是会悔的觉也睡不着了。 “叫刘德来。” 斜依在软垫上,周氏抬抬手招了乳母林氏过来,让她去取自己的钱匣子来。 这事她自己不好出面,只得让办事最为妥帖的管家前去。想到即将错过那些看向沈凌的鄙夷又唾弃的眼神,周氏甚至觉得有些可惜。 让林氏从钱匣子里取了五个中锭出来,用另外的盒子装了递给刘德。 “你去,务必在他们礼成之时送上,好好表一表我的心意。” 刘德自是知道主母的意思,哪是真的好心,无非就是想着趁了机会羞辱对方一把,再立一立自己慈母的样子,既解了恨,又为沈家搏了个好名声。 不然如何在这段时间里,总吩咐这些个下仆在村中到处说沈凌的坏话呢。 心里虽是门儿清,但刘德也不会蠢到去帮个早就被逐出家门的落魄少爷说话,得了令,捧了盒子就走。 另一边,沈凌已是到了庄家。 二李子村何时这么热闹过,就这庄家小门小院的,怎容的了那么多的人,最后连新郎官进院子的路,都是由了刘柱子和张大合着辟出来的。 谁让这沈凌如此俊秀呢。 明显不同于庄稼汉的润白肤色,朗眉星目,一身红衣端坐在骏马之上,哪里是个入赘的赘婿,就是戏文里打马游街的探花郎也不过如此了。 不说那些未出嫁的小姑娘,就是些小媳妇,多看两眼都要红了脸颊,被自家男人扯了手不准再看的。 村里人不会说话,只知道赞着什么“相貌好”、“生的俊”之类的车轱辘话,硬是把人围的严严实实的。 要不是前面执事叫着不要误了及时,又有刘柱子和张大护着,估计到晚也进不了庄家的门。 庄可卿在堂屋等着,她头上已经盖了喜帕,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可光听声音,她就知道是如何的热闹了。 “吉时到,新郎进屋,夫妻行礼!” 即使外面吵哄哄的,庄可卿还是能在其中分辨出沈凌进门的脚步声。 他走近了。 隔了喜帕,庄可卿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到了自己的对面,距离近的一低头甚至可以看到对方黑色的鞋尖。 这是前些日子娘亲手做了,自己特地送去的婚鞋。 不容她胡思乱想些不相干的,执事就已开始叫礼。 “一拜天地~” 外面乱哄哄的说话声突然静了。 庄可卿注意到视线中那黑色的鞋尖转了个方向,知道沈凌是转身了,这才乖乖由人牵着向外面鞠躬行礼。 在场之人皆是喜气洋洋。 秦蔓枝坐在堂屋上首,微微湿了眼眶。 而坐在一边被请来作为见证人的村长则对着两个穿了正红喜服的新人频频点头。 新郎清隽秀朗,新年机灵能干。即使是村中挑剔的叔婆婶子,此时都觉得二人是极相配的。 “二拜高堂~” 执事笑眯眯的引着庄可卿转身,就要给秦蔓枝行礼,可这时却从外面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嚷。 “这婚不准结!” 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暂停开关一样的顿住了,就是执事都愣在当场。 什么? 我没听错吧? 饶是经验丰富的执事,也错愕的瞪了双眼睛。 “这婚不准结!” …… 王大站在靠外的地方。 今天庄家丫头成婚,他本有心来帮忙,可自家娘拦这不让,好容易脱了身,这到的时候忙没帮上不说,连院子都没挤的进去。 里面的婚礼正在进行当中,他听见执事喊了拜天地的话,伸头隐约可以看到屋内两个身影朝外鞠躬的影子,这朴实汉子就没往里挤。 他没想着要吃什么流水席,只打算待婚礼结束,好送上自己的礼物,表一表心意。 王家这段时间鸡飞狗跳,难得瞧个喜庆事,王大正看的入神呢,谁知却被边上一个瘦麻杆的年轻人给挤了。 看热闹的人多,被挤一挤也很正常,他没在意,只转头瞧了眼对方。 三角眼、塌鼻梁,一脸麻子。 看着面生,不是本村人。 他这样想着,却也没放在心上。庄家丫头往来镇上和周边村子,一直在同人做生意,外村的人知道她今日结婚,想来吃杯喜酒也是正常。 可谁知,这人下一秒竟喊出“不准结婚”这样荒唐话! “让让、我说让让、耳朵聋了怎的?”来人嘴里嚷嚷着,推了推前面挡路的王大,嘴里**赖赖,“这特娘的婚不能结!”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人婚礼上胡乱说话!” 王大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眼前这个瘦小的男人却是歪了嘴,冲他嘿嘿笑着,露了一口烂牙,“胡乱说话?” “我瞧你面生,根本不是咱二李子村的!”王大堵了院子的门,不给男人进,“而且人结婚碍了你什么事儿了!” 庄家院子小,里屋同院门是一眼就能望到的距离。王大在同男人理论,自然是被里面的人看个清清楚楚。 刚才那男人喊的话在场的都是听见了没错,可毕竟大家都是同村的,听王大话里意思,这人就是个外村人,怕不是来捣乱的! “你这人,别不是喝多了马尿,快回了家去,别在这儿捣乱。” “晦气,这真是庄家的脾气好,要是咱家娶媳妇遇了这种人,我非给他腿打断了不可!” “就是!不知道哪来的人,莫不是想趁机来敲竹杠的?” 来观礼的都是一个村儿的,哪容了了外村人在这里撒野,一时间闹哄哄的都是骂了那男人的。 瘦小男人被王大拦着进不去,又被人后面的人堵了骂,火气也上来了,直接叫道,“这丫头早同我定亲,如今就是成婚也当同我成才是!” 第九十七章 喜事3 这话一出,刚刚骂了兴起的众人皆是哗然,连在人群中捧了盒子的德叔都是一脸茫然之相。 他、他说什么? 同他定亲? 谁? 庄家那姑娘? 王大惊呆了,拦着门的手一时松了开来。 那瘦小男人冷哼一记,“啪”的拍开他的手,又往人群里挤,竟是要登堂入室了。 村民们你瞧我我瞧你,没一个上前再拦的。倒不是怕了他,只是这事实在蹊跷,如果真如他口中所说,那今日这婚定然是成不了的。而且这一女二嫁的事要是坐实了,他们村待嫁姑娘的名声也要臭了! 那人拨开碍事的村民,走到堂屋前。吊了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穿着新郎吉服的沈凌,“呸”的下吐了口浓痰,差点污了崭新的鞋面。 沈凌低头看了眼岳母亲自给纳的新鞋,复又抬起头来,他面上表情冷淡,可看向来人的漆黑眼中却是酝酿了一丝隐秘的怒意。 牛蛋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可想到说好的那二两银,腰杆子又直起来了。 我怕他个鸟,左右不过是个小白脸,不够我一个拳头的! 沈凌也在观察眼前这个男子。 个头不高,很瘦,一身脏污的粗麻短衫,嘴瓢眼斜,站了都是歪七扭八的,瞧了就是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 可儿不可能同他有故。 “你便是那便宜新郎?”牛蛋斜了眼,两只细瘦的胳膊环抱在胸前,冲了沈凌粗鲁的呼喝着,“快脱了这婚服与我穿上。” “你!” 这回,不待少年有反应,村长都是坐不住了。 他今日被请来做个婚礼见证,本就是存了些帮扶沈凌的心,好叫别人不要把他看轻了去。可如今倒好,也不知从哪就来了这么个泼皮无赖,直把这好好的婚礼仪式给搅的一塌糊涂。现在竟还有脸让沈小子脱了婚衣给他? “闭嘴,谁给你的胆子胡乱掰扯!” “我胡乱掰扯?”牛蛋没直接回答村长的话,他斜了眼盖了盖头看不到脸的新娘,歪了嘴嗤了下,转过身去,对着院里大声道,“庄大死前欠了我爹赌债,还不上了,就说让女儿嫁我,我爹同意了。” “我爹是三林村牛成。” 说完,他维持了抱臂的姿势,一副看你们奈我何的架势。 “牛成?三林村牛成?莫就是以前总跟了庄大一起赌钱的那个牛成?” “呀,怕不真是牛成儿子噢,我瞧了有几分相像。” “庄大总和牛成一起赌的,这谁都知道。难不成是真有这事?” 院里的村民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人,从前没少见了同庄大一起回二李子村,是个人遇了都要绕着走的泼皮。 议论的声音渐渐大了,德叔混在人群里,心里着急的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都要礼成了还冒出个什么牛蛋狗蛋的!别坏我差事才是! 可显然牛蛋也把村民的议论声听了个清楚,他咧了咧嘴,不介意再火上浇油一些,“噢,对,这不好说是定亲,这明明就是将女儿卖与我家了!” 这话出口,秦蔓枝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过去。 还是李桂花在旁扶了,硬是掐了她的虎口,让人勉强镇定下来。 “别听他的!庄大再如何糊涂,都不会做了这样的事!” 秦蔓枝却摇摇头,她知道庄大,这个男人同自己生活了几十年,自从染了赌赢就变了一个人。从前有多体贴细致,后来就有多残忍暴躁,自己被打都是家常便饭。曾经有几次她藏了钱起来,对方没翻到,气的当时就要拉了可儿出门,说这女儿还能卖些钱财,也不亏了。当时吓的她只能把钱全部给了,才让对方松了手。 所以,如今这人找上门来,她是真的没有信心。因为庄大在自己面前都能要卖了女儿,那私下里背着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 沈凌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那个穿了喜服的纤秀身影。 少女一动不动,喜帕下的表情看不分明,只宽大袖子下露出的手紧紧的握了拳。 庄可卿无语至极。 她那个赌鬼爹,真是死了都还给自己留个烂摊子! 什么牛蛋?她根本不认识! 一听这人说话的语气和腔调,便知是个癞子。想来也是,同爹这样的烂赌鬼成天混在一起的,又能养出什么好孩子? 不过庄可卿倒不真担心那人会做出什么抢亲的事来,她隐隐觉得,不管庄大是不是真的同人许下过卖女约定,就看这二流子选了这时候上门,不过是想来敲笔银钱罢了。 只是,她实在气不过。 自己辛辛苦苦筹备了将近一个月的婚礼,竟就这样被搅合的乌七八糟。 她觉得自己的拳头都硬了!有股掀了自己喜帕将那癞子揍上一顿的冲动。 可一下秒,沈凌的微凉的手却覆上了她的。 “别伤了手。”他说。 牛蛋转过身来,刚刚村民们各种惊讶、鄙夷、畏缩的眼神让他满意极了。视线再往堂屋上首脸色苍白的秦蔓枝那溜了一圈,当下胆子更大了。 “这丫头本就该是我牛家人!” 说完,他伸了脏手就想上来扯庄可卿,可没成想,沈凌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护了人转身,他竟是连个衣角都没摸到。 “你个小白脸,凭什么搂了我的媳妇,还不松手!” 牛蛋当即急了,扑上来就要抢人。他虽个子不高,可此时嘴里哇哇叫着,倒还真有几分唬人。 村长年纪大了,自是拦不住,村民们听了他刚刚说的话,一时间难辨真假,怕惹了麻烦上身,只能愣愣的看着男人朝新人扑了过去。 外围的王大和刘柱子他们,想要帮忙却是隔的有些远,这时拼命的往堂屋的方向挤。 庄可卿盖着喜帕,根本不知道刚刚牛蛋要抓自己。她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就已被拢在一个温柔的怀抱里了。 喜帕因为剧烈的动作松脱下来,掉在地上。而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沈凌那双如暗夜寒潭般冷黑的眼眸。 牛蛋还在吱哇乱叫,可庄可卿却感觉那声音很遥远。 “别怕。” 她只听到沈凌这么说。 第九十八章 喜事4 “杀人了!杀人了!” 牛蛋抚着胸口惨嚎着。 他刚刚被沈凌一记窝心脚直接踹倒,重重的撞到门边,此时都是站不起来了。 庄可卿没想到沈凌看上去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可动起手来倒果决的狠,一点不带犹豫的。 总之、踢得好。 “别嚎了,你说我爹将我卖与你家,口说无凭,你倒是拿出点证据来?” 庄可卿走上前去,不理会哀哀叫唤的牛蛋,只居高临下的问。 牛蛋抬了抬眼皮,豆大的眼珠骨碌一转,斜斜的瞟了眼面前的少女,又自顾的叫起来。只这叫声听上去没什么说服力,至少六分是装的。 庄可卿有点不耐烦了。 “你若是真有证据,那就拿出来,不然我要请人将你打出去了!” 牛蛋本还想再作态一番,可余光瞧了沈凌过来,惊得忙把手往衣襟里塞,左掏右摸了半天,抽出一张纸来。 “看看!白纸黑字,还按了手印的!” 庄可卿接了牛蛋举高的纸打开,定睛一看。 只见上面写着: “今借牛成铜钱两贯,以女庄可卿抵之。” 下方姓名庄大,牛成处各两个鲜红手印。 竟真的是字据! 村长原是不信,可当他接过那张纸,见了上面寥寥几字还有两个鲜红手印时,心中顿时一惊。 就是分明就是张字据。 村长是个庄稼人,虽不识得几个字,可署名那处按了手印的“大”字他还是认得的。 庄大大名就叫庄大,当年庄老头一家嫌取名麻烦,生了娃子就直接按数字排的。这事只要二李子村的,都是知道。 捏了那张薄薄的纸,又看了眼瘫在地上贼眉鼠眼的牛蛋,村长也觉得难办起来。 这事难道是真的? “可否容我一观。” 沈凌见村长皱了眉头,觉得事不对劲,便想看一看那所谓的证据。 “你看的懂么你!”牛蛋嗤一声转过头去,可接着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故意朝了人多的方向提了嗓门,“听说你以前也是个什么大少爷,想来是识字的吧?不如读上一读?让大伙听听这上面到底写了个啥?” 院里的村民们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的,可议论的声音委实不小。 “能这么理直气壮,怕不是真的吧?” “那可不得了了,今日这婚礼还怎么收场噢。” “这庄大还真是狠心呐,为了赌,连女儿都能卖的。” “谁说不是呢,这赌瘾害人呐!” 庄可卿虽有心帮忙却插不了嘴。现在她就是个村姑人设,应该是大字不识的,这节骨眼上没像其他人一样追着问已是不同寻常,实不好再说什么。 如今进退两难,读了,便是坐实,不读,又显心虚。 担忧的眼神落在沈凌的身上,庄可卿不知他会作何应对。 接了村长递来的纸,沈凌仅扫一眼便清楚了其中内容。 确是一张借钱抵押的字据,只是抵押的不是物品,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冷淡的视线在牛蛋脸上停留了一瞬,“你既如此要求,那我便读一读。” 牛蛋的三角眼都瞪圆了。 这小子没疯吧? 他简直不敢相信对方居然这么轻易便入了套,当下激动的手都微微发抖。 要成了! 沈凌抬头对庄可卿的方向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之后就真如自己所说,逐字逐句的读了。 拢共没有二十个字的字据,加上他声音清朗有力,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待他停下,周围的人具是张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张纸,真的是将庄家丫头卖与牛成的证据! 沈家这小子,莫不是个傻的,怎么还真读啊? 不说王大、刘柱子他们气的捏了拳头,就要冲将上来。 就连村长,对着沈凌都是一我错信你的表情。 更不要说秦蔓枝了,她本还存些侥幸,可当自己肯定的未来女婿亲口读了那证据,她是心都死了。 可儿,我的可儿,你为何这样命苦…… 人群中的德叔见情况失去控制,早就挤出人群跑了。 牛蛋高兴了,他甚至从地上爬起来,昂了下巴挑衅的看着沈凌。 “白纸黑字!你自己读了,也该认了!” 村民无不叹息。 一早以为自己接了个大单,喜气洋洋来做婚宴的刘厨子和徒弟们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宴席,怕是摆不成了吧? 大锅还支再院里,这时候水早已开了,咕噜的冒着泡,可却没人再去关心。 沈凌捏了那张字据,冷淡的眼神停留在牛蛋得意的脸上,突然嘴角一弯,露出个清浅的笑来。 牛蛋心下莫名一紧,声音都有点发抖。 “你、你笑什么!” “我笑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沈凌把那张字据又塞回呆住的牛蛋手里。 “你、你别瞎说!”牛蛋心跳如鼓。他预感不对,可为了面子还是大叫出声。 “我朝有律,人口买卖需有中人作保,且需官府盖印。此外……”少年声音清冷,情绪并不高亢,可逐字说来却是让牛蛋如坠冰窖,“不可买卖良民。如若有犯,一经查实,则仗一百,徒三年。” 牛蛋简直要疯了! 他只是想赚个外块罢了,怎的还能犯了法?! “你现在还坚持这是真凭实据吗?”沈凌靠近牛蛋,在他耳边轻声道。 如今牛蛋看对方的眼神如同看到地府的恶鬼一般,哪还提的起什么劲来争辩什么。况且他不过一个农民,哪懂得什么律法,就算是想辩,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对于两根细腿都快撑不住身体的牛蛋,沈凌懒的再看一眼。 我就知道。 庄可卿嘴角一弯,心中突的一松。我就知道自己是可以相信你的! “罢了,今日是我大喜日子,我也不愿为难你,既然我爹欠了你爹两贯钱,那我还你便是!” 牛蛋本以为自己就要被他们报官抓了,正是骇的两股战战。可谁知下一刻这丫头竟不追究,还要给自己钱? 真是大悲又大喜,他刚刚被沈凌一番话吓得挂了鼻涕眼泪的脸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庄可卿转身就回了里屋。 这些天办喜事家中钱已是花的差不多了,现在就仅剩下两贯半不到。可她并没心疼银钱,利落的取了相应的数目,放在箱子里捧了出来。 其实也不是她心慈手软,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当是她这个女儿为那个便宜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第九十九章 喜事5 “要我说啊,就不能放他走,还该报官才是!这庄家丫头倒底是年纪小了,不懂得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村民们见庄可卿说了话就回屋去了,出来的时候捧了个箱子,一打开竟真的就是两贯钱,用绳串了整整齐齐的。 这农家人,一年到头扣扣搜搜紧紧巴巴的,条件好了的不过也只能存个四五贯来。哪个不是恨不得一文钱掰开了当两文用的,谁还能说这样就白白掏了积蓄便宜了这上门敲竹杠的? 就算她庄家靠豆腐挣了钱,可那也是人苦出来的。没见这娘俩日日都是天不亮了都去了磨坊磨豆子,忙的都不带歇的,也不容易。 大伙原先还被牛蛋掏出来的字据给唬了一下,结果后来被沈凌一解释,就明白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 你个三林村的赖子,也不看看自己在哪个地界儿,都还欺负上门了不是? “咱二李子村的人,还能叫其他村的人欺了去?没瞧他刚刚那猖狂劲,刚要不是媳妇拉着,我早上去给他些颜色了!” “就是就是!这贼眉鼠眼的,乱棍打出去就是,还给什么银钱!便宜的他呢!” 众人不善的目光让牛蛋如芒刺背,可眼前那箱子里的两贯钱却又是实实在在的。 这回他事情没办成,估计那边答应的银钱是没指望了,如果再不趁机收了这蠢丫头给的,那自己岂不真就成了个呆子? 庄可卿把箱子往前递了递。 牛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箱子里的钱,舔了舔嘴唇,抖抖索索的伸了手往箱子里探。临到要碰了钱的时候,又顿缩了下。他偷偷瞄了眼沈凌的方向,见那小子没有说话,也无阻拦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直就兜手一抓,把两贯钱提进手中,迅速的踹到怀里。 他搞到了钱,也没再多废话,转了身就想溜。 “等等。” 沈凌清冷的声音响起。 牛蛋背上汗毛都竖了。 这小子又要干嘛!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被沈凌踹又吓的惊破了胆,牛蛋甚至觉得这声音是好听的。 “你既拿了钱,便该当把字据交予我们。” 就这? 拢了银钱全身戒备的牛蛋放松下来。他把塞在腰带上已经皱巴巴的字据抽出来,直接扔进了庄可卿还开了盖的箱子里。“给你,给你,咱钱货两清了啊!” 说完他根本不给人回话的机会,抱了钱转身就要跑。 村民们想不通庄家丫头为何这么轻易就放了这混蛋走,这时候心中都有些不爽,可他们终归不是事主,堂中人都没意见,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都杵在院里,都不愿给牛蛋让路。 “让开!”牛蛋急了,“你们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拦我!” 他口无遮拦的骂着,倒让几个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压不住火了,他们挤上来,打算给这个二流子点颜色瞧瞧! 可不等他们惩治了牛蛋,小院外竟是又来了一群人。 说是一群人,其实也就七八个。可他们都是穿了相同的衣服,长的牛高马大的,一脸凶相。 这、这不是沈家的那些个家仆吗! 有的村民认出了,捂了嘴,直愣愣的看了这帮人在一个中年男子的引领下,粗暴的挤开人群来到牛蛋面前,将他围了。 “打!” 牛蛋还没闹清情况呢,兜头就被雨点般的拳头砸懵了。 这一阵鬼哭狼嚎的,比之前沈凌踢了一脚的叫声惨了十倍。拳拳到肉的砰砰声以及叫痛和求饶的声音真真切切,让人牙疼不已。 沈凌一下就看见了为首的人。 沈家的管家,德叔。 …… 前些个时候,牛蛋还在堂上肆无忌惮咄咄逼人要搅了这趟婚事,德叔瞧了情况不对,立马就回去禀告了。 “什么!来了个莫名其妙的赖子搅局?” 见德叔回来的这样早,周氏以为那婚事办的草率寒酸,都已是结束了呢。谁知竟是得了这样的消息。 甩手砸了个缠枝花卉纹的瓷碗,周氏扶了额,她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心中一阵燥郁。 这不行! 不管是谁,都不能乱了沈凌那小子的婚事! 只要他在这儿入了赘、扎了根,成了笑柄,之后就算老爷后悔,那也关不到沈家什么事了。 自己如何能让事情在这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你,带几个好手。”周氏闭上眼睛,“给我治一治那个无赖,好叫他想清楚了再说话。” “明白、夫人。”德叔懂了,转身就拐到外院招了几个平日里做粗活力气大,身体又壮实的跟了自己走。 周氏斜依在榻上,皱了个眉头。 这小子还真当是个霉星,连成婚都能招惹了这样的人来,还好自己早早将他逐了出去,不然还不知要如何妨克沈家呢! 乳母林氏见夫人面色不好,上了前来,轻轻给她揉着头上的穴位,安抚道;“刘德做事可靠,您就放了心吧,这事保准不会有问题。” 周氏当然不会把个乡下二流子放在眼里,这种人打上一顿便老实了。 哼!只是便宜了沈凌那小子。 德叔带了七八个家仆,匆匆往庄家赶。 刚刚又是赶路又是汇报的,耽误了不少时间,他现在只盼沈凌有些骨气,不要松口,等他到了再说。不然自己要是办砸了差事,回头还不知要得了什么惩罚。 德叔跑在最前面,远远瞧见庄家小院那围的人还如之前一样多,才松了口气。 万幸赶上了! 临到门口,他也不多废话,拨开村民,上来一眼就瞅到了牛蛋。 好家伙,这是银钱都骗到手了?! 德叔恐怕事情有变,连忙指挥了家仆把人围了,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只让打了再说。 二李子村的村民们哪见过这场面。 平日里就算有个什么争执,大多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家里媳妇婆子骂得再厉害,也没得几个男人真会露了胳膊下场打成一团的,更别说几个壮汉揍一个瘦猴了。 可大家刚刚都瞧见牛蛋讹钱的事了,此时见他被打,又都莫名觉得快意。 打得好!该打! 牛蛋抱了个头,浑身缩成一团,惨嚎着,背上屁股上不知挨了多少拳脚。 “你们谁啊?凭什么打人!” 第一百章 喜事6 “打的就是你!”膀大腰圆的家仆瓮声瓮气的答了,下手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刘德根本懒的理他,只吩咐一声,“给我狠狠打!” 家仆们得了令,卖力的你出拳来我出脚。 “别打!哎哟!你奶奶的!” 牛蛋本来还能中气十足的回上两句嘴,可铁拳之下,没一会功夫,众人就只能听到他哀哀的叫唤和求饶声了。 德叔看他没力气叫了,怕真把人揍出什么好歹来,便轻哼一声。家仆们立时停了手,待他们退开,村民们只见牛蛋是衣也破了人也瘫了,连护在怀里的铜钱绳子都断了。 他脸上青紫一片,手臂胸口裸露出来的部分也都布满淤痕,衣服裤子上脚印一个摞一个,要多惨有多惨。可就这样了,他还不忘把散落的铜钱往怀里楼,一枚都不放过。 德叔看不上这种死要钱来不要命的,他重重的“嗤”了一声,眼神示意家仆们让开,自己则上前了一步,正好一脚踩在那摊铜板上。 牛蛋抬头。 只见对方的头头四十来岁,留了个小胡子,衣服是细布的,看上去有些个威严。 可这,他不认识啊,自己到底啥时候惹了这煞星,怎的一点印象也无? “这位大爷,您、您是不是认错了人?” 他讪笑着,从德叔脚底抠了块铜板出来摞到自己面前。 “没有,今儿个打的就是你。”德叔居高临下,冲着牛蛋扯了扯嘴角,“来给大伙儿说说,你弄个假字据来,是何居心?” 牛蛋心里咯噔一下,眼神躲闪了一瞬。 这人如何知道……这字据是假的? 不对,我根本不认识他,这老货定是诓我呢! 到底是面前那摊铜钱的诱惑大些,即使被揍的浑身都疼,牛蛋也还是咬了咬牙,矢口否认。 “白纸黑字的写了,还有手印,如何做的了假!你可别含血喷人!”他跪在地上,冲了周围的村民们咚咚的磕头,“大家帮忙评评理,我是真的不认识他啊!” 可牛蛋刚刚敲竹杠的可恶样子所有人都没忘呢,就算他现在看上去颇为凄惨,却也丁点儿没搏了人的同情心。 “假字据?” “他说那字据是假的?” “不知啊,可他是沈家的管家,沈家老爷是做了官儿的,总不会骗了人吧?” 众人根本没理牛蛋这让评理的话,只讨论起字据和沈家来。 德叔哪知道这字据是真是假。他只知道,今日这差事要是完不成,自己可没了好果子吃。所以这字据就算是真的那也得给他变成假的。 他说是,那就必须是! “还敢狡辩!打!” 根本不再给牛蛋说话的机会,他打算把这家伙伪造字据的事给落实了。 得了管家的令,家仆们又是一拥而上,对着牛蛋拳打脚踢。 沈凌冷眼看着,不做声也不阻止。 庄可卿虽觉得牛蛋在她结婚之日前来捣乱有些可恶,可如今见他被打的样子又委实有些可怜。 “住手!” 她喊了一声。 可沈家的家仆怎会听一个小姑娘的,还是自顾的揍个没完。倒是德叔看了眼沈凌,才抬了手让人停下。 他转向庄可卿的方向,微笑着行了一礼,“庄姑娘,夫人得知这厮前来闹事,心中忧虑,特命我来惩治了他。” “夫人一片好心,还望姑娘知晓。” 说罢,他也不等庄可卿说什么,便转向了瘫倒在地的牛蛋,再开口时已然另一幅蔑视表情,显然并不把这泼皮放在眼里。 “我家主人乃堂堂县令夫人,如何会污蔑你这无名小卒?自是知晓了不得了的阴私,才命我前来。” 牛蛋一听对方是县令的家仆,顿时腿也软了。如不是他本就瘫在地上,怕是更要当众出丑。 刘德知道抬了自家老爷的名号出来,定能震住这无赖,如今再一瞧他的表情,就知自己已是拿捏住他了。 “还不承认!” 一声厉喝,直吓破了牛蛋的胆。 这字据本就是有人同他勾连之后伪造的,本意就是搅了庄家这门婚事,那人说好了事成之后有二两银的酬谢。刚刚虽说事没办成,可也意外得了钱财,他早想脚底抹油了,谁知半路杀出一群人把自己平白揍了一通不说,而且这些人竟还是官老爷的家仆。 莫非,那事败露了?! “我说!我说!” 牛蛋这时候也没扒拉地上的铜板了,钱固然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呀! 他一把抱了刘德的腿,声嘶力竭的嚎着。 “都是,都是庄三!他半月前找了我,说不忍见了侄女落了火坑,求我助他!” 不说在场的村民,就是刘德都愣了。 啥? 这字据,还真是假的?! 他不过是想吓唬吓唬这家伙而已,竟还歪打正着了? 庄可卿同沈凌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愕然与愤怒。 “庄三同我见过几面,那日他来找我喝酒,说有事烦心。我虽同他不熟,可有人请酒哪有不乐意的,便听他说了。”牛蛋根本不给众人缓神的机会,又竹筒倒豆的直接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他说他侄女,非要招个不学无术的赘婿,就连他亲娘去劝都是无用,发愁的很。” “之后他就请我帮忙,拿了这字据给我,说只要能在那丫头成婚当日搅了这门婚事,就给我二两银的报酬。” 牛蛋说完,见所有人具是惊愕的看了自己,顿时有些发慌。 这事是他做了没错,可主意都是庄三出的,就连字据,都是对方做好了拿来的,自己根本没插了手! “就、就是这么回事……” 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 怪不得前月有人看了庄家的老太太同两个儿子出现在秦寡妇家呢,莫不就是因为不同意庄丫头招婿才去的? 想来也是,村中就算有分了家的,平日里逢年过节的都有走动,总不至于闹的多僵。只这老太一家心狠,这大儿去世,连面都不露,到这孙女要招婿的时候,倒上了门。 这是为啥了? 还不就是个豆腐生意闹的! 到这儿,谁还不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第一百零一章 喜事7 牛蛋就这么把庄三给抖了出来。 他现在自身难保。本来就是为了骗两个钱来花花,谁想了还会把自己小命给搭上的。 这帮子家仆,个个都是人狠手黑的,牛蛋如今身上没一块好肉,哪还能想着要帮庄三遮了掩了?又不是多亲的关系。他已够意思了,平白挨了这些拳脚,没办法了才说。要合着其他的地痞流氓,怕是还没挨打呢,就全抖了个清楚。 庄三之后在村里名头是不是臭了牛蛋才管不了,他现在钱都是不想要了,只想赶快走! “这、我都说清楚了……”他维持了个跪着的姿势,畏畏缩缩的抬头瞧了眼德叔,“能走了不?” 这事实完全出乎德叔意料之外,饶他做了多年的管家,后宅阴私见了不少,可也没见过叔叔这么坑侄女的。虽说沈凌如今奇差的风评也有沈家一份功劳,可再如何说,都要比面前这个无赖看上去像样多了,如何要用了这种法子来阻了人婚事?吃饱了撑的了? 他并不知道庄家几房之间的矛盾,也不清楚这一豆腐生意到底有多招人眼红,不过就算知道了,怕也是看不上眼的。 只是如今误打误撞,反倒正可趁此机会好好宣扬下沈家的气度。 “走?”德叔眉毛一挑,他转头看了眼堂屋里的沈凌。 自始至终,这少年都是冷着张脸,一点也瞧不出什么剧烈的情绪,好似发生的这些事都同他无关一般。 德叔又把视线落在一身狼狈的牛蛋身上,怒喝道:“假造文书字据,骗钱骗人,揍你一顿还是轻了!不如,这就送官吧,正巧我家老爷同本县县丞颇有些交情,到时定能将你好好处置。” “该当如此!” “合该送官!” “还有那庄三,没想竟是这样恶毒的,串了外人来骗自家侄女,还是做的出来!” “真真败类!” 村民们因着水力磨坊的事,多少对庄可卿有些真心,又兼同情弱小的孤儿寡母,此时更是对这两个始作俑者骂的毫不客气。 有些个朴实的汉子,这就扯了厨子那边原用来捆猪的粗绳,上前架了牛蛋起来,要把他绑上。 “别!求求饶命!”牛蛋不知德叔心思,见周围村民群情激奋,以为他真要送自己见官,此时吓的语无伦次,涕泪横流,直抱了对方的腿哭求。 眼瞅着眼泪鼻涕糊了自己一腿,德叔嫌弃的皱眉,一脚将人踢开,转而对了堂内的庄可卿和沈凌,说:“这厮现在由沈家下仆看着,定不会让他跑了去,至于如何处置……” 他有意停顿下来,就是想看看沈凌会如何应对。 毕竟没有他们的帮忙,这癞子不就真的骗了钱去? “多谢刘管家了。”沈凌敛下眼睫,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此事还该当由庄家处理,不劳沈家越俎代庖。” 德叔也是人精。虽说越俎代庖这话听了有些个膈耳,但他明白对方已是承了情,也就不多做勉强。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把人拖出去,不要误了婚时。” 不给村民发挥的机会,他直接指挥了仆人把牛蛋拖走,又命人看着,这才同其他人一起,继续观礼。 经了这一些列事情,早已过了吉时。执事哪还记得自己是来主持婚礼的,直将这八卦看的是津津有味。他记得前些年去有次去了趟县里,那茶馆里说书的都没今天这事精彩,等他回去,又是有的新鲜事可说了。 村长见执事傻傻的站着,重重的哼了一声,这才让人醒转过来。 噢,对对,这还该继续婚礼呢。可接下来到底是是该接着拜高堂呢,还是得从头再拜遍天地老爷? 执事有些发愁。他的职业生涯里可没应对这种事件的经验啊…… 庄可卿却是没那么多讲究,俯身捡了喜帕,又回头交到沈凌手中,让他给自己盖上。 “你来。” 眼前的少女弯弯的眼睛和翘起的嘴角,让沈凌在自己婚礼上看到德叔的不快都消散了个干净。 “嗯。” 轻声应了一声,沈凌将手上还带了些温热气息的喜帕又盖回少女的头上,遮住了那双灵动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他牵着庄可卿的手,走到了秦蔓枝的面前。 啊,这该是二拜高堂了。 执事如梦初醒,这才继续喊道,“二拜高堂!” 无人搅局,之后的一切都变的顺利起来。 新人三拜结束,婚礼已成,接着就要送进新房。 “这就成了?” “你还当怎的,成婚不就这简单!” “对对,那下来不就该等了开席了?” 大家具都喜气洋洋围上来向主家道贺,德叔看着时机正好,便又站了出来。 他手里捧了个镶嵌了银扣的红木小盒,趁着新人还未离开堂屋时便当了众人的面打开。 里面竟是错落两排,总共五枚中等大小的银锭。 这几个银锭是做成精巧的元宝状,下面还垫了红绸,又衬了外面的红木盒子,当真是一下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我家主母从前就已说过,她感念你二人之情谊,会在你二位成婚之时送上五十两的贺仪。”德叔上前一步,将盒子向前递了递。“还请收下。” 观礼的村民们可从没离银锭这么近过,此时都活像被吞了舌头的猫似的,个个都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德叔满意的听着这帮乡下农民的抽气声,挺直了腰背,嘴角露出些得色来。 庄可卿盖着喜帕,看不到银子,可她听到沈家管家大庭广众下说出这样的话,心里腾的下就蹿出股火苗来。 感念情谊?五十两?明明就是就是来恶心人的! 她当即就要掀了喜帕拒绝,却一下被身边的沈凌拉住了手。 “无事。”耳边传来清冷的少年音。 不过是个小小的羞辱罢了,不当得什么事。 沈凌冷淡的看着面前捧了盒子的中年人,在一片羡慕声中无甚情绪的说了声,“多谢。” 接着他便接了盒子,丝毫没有什么被侮辱后的勉强。 德叔讶异极了。 他完全知晓这个曾经的沈家大公子是多么有自尊的一个人,周氏这样的做法,多少有些个粗糙,以他的经验来看,八成是要被拒绝的。 可如今,对方竟就这样接了,倒让他有些使不上力气,不上不下的感觉。 第一百零二章 喜事8 “周夫人心意我夫妻二人已是收到,不如刘管家稍后代为饮上一杯喜酒?” 庄可卿已经冷静下来。 既然你来恶心我,那我也恶心恶心你。 德叔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新娘这么说道。 开什么玩笑! 这喜酒怎么喝得! 不说这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酒好菜,就光是刚刚沈凌漠然的反应,全无什么羞耻与愤怒,他都不知该回去如何向周氏报告了! 如果自己再没什么眼色的留下来吃酒,怕不是回去就会被撸了管家的职位,直接贬成粗使杂役。 “这便不必了,我还得回去同夫人复命。” 德叔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再同这两人再说些什么,他只想赶快离开,好多留些时间在路上斟词酌句的思考待会如何向周氏解释。 不过,德叔环视了眼周围的村民。 这些个泥腿子好赖经了牛蛋那事,都觉得沈家夫人是个疾恶如仇的,多多少少算是捞回些了面子。 …… 乡村人家的婚礼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小夫妻进了新房,过上一会,新郎就会出来,再同前来庆贺的人吃酒,以示感谢。 厨子又忙活起来了,猪肉鸡鸭全部下锅焯水,大蒜生姜什么的切齐备好,没了多久,院子里就支起了席面,村民纷纷落座了。 庄家不是嫁女,而是招婿。所准备的一切都是比照娶亲的男方,只是这主家在物事的准备上更大气和爽快。 肉都是大块的,先煮后炸,也不吝啬用油,之后再加了盐糖酱煮。鸡鸭或炖汤或清蒸,端上桌的时候是整只的,馋的这些一年到头没尝过几回荤腥的村民都不知该如何下筷子。 “肉肉、肉肉好吃。”不知谁家的孩子,手里抓了个鸡腿,啃了一嘴油,还嚷嚷着让娘再夹一块。 庄家席面上还备了些薄酒,不多,只两坛。不是庄可卿小气,只是民间买酒不如后世这样方便。因为都是粮食酿的,故而每年官府都有定额,怕由了奸商买粮酿酒误了民生。 但光就是这样,也够让这些庄稼汉兴奋的了。一年到头,天天吃顿干的都是难事,更别提喝酒了。 也只庄家舍得花这些个本钱。 哪家结婚瓜子饴糖不要钱似的往外散,只要进来坐上席,不消你带了什么礼,这鸡鸭鱼肉都是尽你吃,完了走的时候,还给人带上些花生果子的,不比平常逢了年节走亲串户的礼轻了。 “这哪是结婚呢,跟散财似的。” 何婶子吃完一抹嘴,出了小院就拉了刘嫂子讲闲话。 刘嫂子心眼小,可还记得上回买豆腐那事呢。眼珠子一翻,都稀的理她,“这许多好吃的都塞不了你的嘴,怎的?嫉妒人那五十两呢?” “你敢说你不嫉妒?”何婶子吃饱喝足了,手里还拎了庄家的回礼。 她就是来看热闹的,也没想还能捞了顿肉吃,现下正悔了没带上一家子来呢。 “切,那你让你小女儿也招婿啊?”刘嫂子嘴角一勾,“或者你那小孙儿,我看着好好养养,以后也能给人做上门女婿去,到时候自有岳家出钱出力的。” “呸!你说的这叫个什么话?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这二人出了院子吵吵着走远了,却并不妨碍庄家继续办那热闹的流水席。 小院里人来人往,厨子忙和徒弟们忙是衣服都汗湿了。 新房内,庄可卿拉了沈凌坐下休息。 “先歇歇。” 她端了桌上的水罐,拿了个粗瓷杯,往里面倒了大半杯水递给沈凌,之后才又取了个杯子给自己倒满,仰了脑袋咚咚的灌了。 “渴死我了。” 喝的太急,一丝水液顺了庄可卿的嘴角滑下来,她刚准备用袖子胡乱擦了,却见沈凌伸手递了块帕子过来。 “谢了哈。” 接了帕子擦擦嘴角,庄可卿抬眸瞄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少年。她以为自己是瞧的隐晦呢,谁知竟被抓了个正着。 沈凌正不错眼的看着自己。 外面热闹的贺喜声隔了堵墙,此时也变得不真切起来,庄可卿突然觉得屋子里安静的有些尴尬。 他现在是怎么想的,为何要一直盯着自己看?莫名的涌上些小女儿的娇羞,她难得的感觉到脸颊有些火烧之意。 “你……” 你可别这么看我了。 庄可卿在心里吐槽着。 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沈凌移开了目光。 “今日之事太过庞杂,稍后我去处理,你在房内休息便好。”他顿了顿,又说:“我过会同母亲说,让她给你准备些吃食。” “早些休息。” 说罢,他便出了屋子,走到外间去了。 屋门开启又关上,院子里嘈杂又热闹的声音传来一瞬,又被阻隔在外,让庄可卿有一种奇怪的挫败感。 拜托! 我们今日成婚,有什么大事需要你去处理了? 就算是牛蛋,这不也在柴房待的好好的么,难道你还要去给他送饭不成? 说不出心里是失落还是怎的,之后她看索性屋里没人,便直接走到床边,一下大字型的躺了上去。 舒服。 庄可卿闭着眼睛想。 今天的确太多预料之外的事了。 伪造的字据、牛蛋、庄三、周氏、五十两…… 就是搁了平时,也件件不是小事。 可现在还有什么能处理的呢,不过就是个借口吧? 闭着眼,庄可卿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很放松,虽是脑子里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可也许是平日里太辛苦了,没多时,就沉沉睡了去。 秦蔓枝一直在外招呼客人。 她庄家现在没有男性长辈,她又是一介妇人,只能招待了村里吃酒的媳妇婶子。男方那边,只能请了村长帮忙。 可村长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待到后来,也是招架不住。 还好这时沈凌出来救场,这边秦蔓枝才抽得些空来,用碗装了吃食给庄可卿送去。 她本想趁着这时候同女儿说些教导夫妻之事的私密话,可谁知进了屋内,就见丫头已是躺在床上睡着了,四仰八叉的,是一点也无成人之妻的羞怯。 叹了口气,无奈地把碗放在桌上,秦蔓枝走到床边将女儿的鞋脱了,又轻手轻脚的帮她调整了下睡姿。 “安心睡吧。” 轻柔得给女儿覆上层薄毯,秦蔓枝走出了房间。 第一百零三章 喜事9 上门祝贺的客人一波波的来,秦蔓枝是脸都要笑僵了。 热闹的流水席直开到太阳落山。 村里人甚少晚上点蜡烛的,有什么事都是白天做完了,晚上天黑直接钻了被窝睡觉的。所以待到天麻麻黑的时候,众人吃的差不多的也就散了。 厨子和徒弟们留下来收拾院子,临走的时候,秦蔓枝付了足足的工钱,还许了每人一个红包,直喜的人眉开眼笑。 直到月上树梢,庄家的小院才安静下来。 柴房里,牛蛋被捆的严严实实,丝毫不能动弹。 他简直要悔死了,如何生了贪心,听了那什么庄三的主意,搞了这一出。自己没弄到钱不说,还被打的够呛。可人家呢?愣是面都没出,毫毛都没伤了一根。 他现在浑身又疼,肚子又饿,心里逮了庄三骂了个祖宗十八代也没能泄了一肚子气。 “嘎吱” 柴房的门开了。 进来的是沈凌,后面跟着秦蔓枝。 牛蛋抬头。 身着喜服的男子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身形有些单薄。可他清楚的很,这人虽是看上去文弱,但惩治起人来,那也是个能狠心的。 他胸口被踹的那下,到现在都在隐隐作痛呢! 而这时对方一身红衣,手中端了个油灯,面无表情的站着,橘色的火焰印在漆黑的眼中,就这么沉默的看着自己。光这副样子,就让牛蛋出了身汗。 “你、你们要干嘛?” 他朝后面的柴堆缩了缩。 可惜无济于事,后面已是没有空间了。 沈凌抬了抬手,牛蛋余光瞄到,下意识的就护了头。他以为自己又要被揍了,结果对方只是递了张纸过来。 “这上面已写清你同庄三勾连之事,按下手印,我们便不追究你之责任。” 什么? 不是殴打,也不是报官? 按了手印就让我走?莫不是诓我? 牛蛋颇有些孤疑。 这纸上如果真的写了是他同庄三勾连之事,那不就是他欺诈的证据?这要按了手印,自己岂不是坐实了罪名? 三角小眼里眼珠咕噜噜的转,他犹豫了。 可沈凌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如果不按,明早便送你见官。” “我按、我按!” 知道面前这人说的是真,牛蛋急忙连连应声,并用眼神示意沈凌给他松绑。 沈凌把油灯递给身后的岳母,又从腰间抽了个指长的小刀出来。 牛蛋以为这刀是用来松绑的,当即转了身。谁知绳子没松,自己手指倒是一痛。 小刀划破手指,滴了些血出来。 沈凌捉了牛蛋另外一只完好的手,沾了血迹,重重地按在那张写了满字的纸上。 “现在可以放了我吧?”背着身体,捂了手,牛蛋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仰了个下巴着急地问。 同今天所受的那些拳打脚踢想比,这小刀割肉的疼痛已不算得什么了。 确认文书无误,沈凌这才解了绳子,临到放了人走,他才又说,“不要再来二李子村,否则,这文书随时交到县衙之中。” 现如今,就是给牛蛋浑身的胆子,他是都不敢出现在二李子村了,更遑论在庄家人面前转悠。估计以后就是远远的见了,都得是怕得绕着走。 他对着沈凌连连点头,在双手获得自由的一瞬,站起身来埋了头就跑,竟是一口气窜出二里地都不带回头的。 沈凌得了文书,也懒得管他,只仔细的把纸折好,双手递到秦蔓枝手中。 “母亲,此文书交您保管。” 秦蔓枝不过一个普通农妇,哪被如此郑重的叫过“母亲”。这都是有了身份的人才当得的称呼。 她接了东西,当即便笑着说,“咱是普通人家,你以后便同可儿一般,叫我娘就行。” 沈凌不自然地顿了顿。 娘。 普通又亲热的一个称呼。 这让他想起曾经刚到沈家时,周氏就是这么让自己叫她的。当时妇人还有些温柔可亲,眼中也不乏慈爱之意。 可从亲昵到冷淡,从冷淡到憎恨,不过短短几年,这其中的称呼也从“娘”这一字,变成了更为疏离的“母亲”二字。 “娘。” 沈凌垂下眼睫,低声说。 秦蔓枝不知他想些什么,却也敏锐地察觉到这孩子身上的些许低落。 她叹了口气,微微感到些无力。 她这女婿,同可儿是全不一样的人。那丫头有点个高兴生气的,全放了脸上,是个爱憎分明的。 这个呢,一看就是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的。 也这婚事到底是对是错,她是真不知了。 可想到女儿曾经说过关于沈凌身世的只字片语,秦蔓枝看着少年的眼里又只剩下心疼。 “你去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说完,她就把油灯塞进沈凌的手,自己就着月光回了屋。 床上阿满早睡得香香的,根本没发现平日里挨着自己睡的阿姐已是没在这儿陪着了。 快要入秋的天气,夜里有些凉意,秦蔓枝上床躺在小家伙身边。女儿不在,这床都显得空了些。 把被蹬开的薄毯盖好,秦蔓枝在冷白的月光中端详了下小儿子饱满圆润的乖巧睡颜,心中一片柔软。 夜晚的村庄只有微风吹了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几声狗叫,等到她睡意袭来时,才隐约听了屋门开合的声音。 沈凌端着油灯进了堂屋,反身闩上门。 可接下来,面对着贴了大红喜字的房门。他却犹豫了。 从未有过的名为忐忑的情绪占据了他的胸腔,让端了油灯的手都有些不稳起来。 她……在等我么? 外面突然传来的猫头鹰的叫声搅乱了沈凌的情绪,他闭上了眼,待到再睁开时,手已然覆在了大大的喜字上。 浓烈、张扬的红,自信又闪耀,火热又温暖。 同那个姑娘一样。 沈凌推开了门。 桌边没有人,只有点燃的两根红色喜烛。烛光微弱,是已经快要烧完了。下方的两滩烛泪铺开在桌上,边缘印到了装满食物的粗瓷碗下,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半圆。 她怎么什么都没吃? 原先莫名胆怯的情绪被担心取代,沈凌吹灭手中的油灯,轻轻放在桌上,朝屋内唯一的一张床边走去。 庄可卿睡着了,她正在做梦。 关于前世的梦。 求学的艰辛,恋爱的甜蜜,直至遭遇沉痛的背叛。 好像所有的一切又重新经历了一遍似的,最终所有的痛苦和不甘全部向她压来,直让她在梦中都如溺水般喘不过气来。 床上的少女背朝床内的蜷缩着,身上的薄被全被拢在怀中,好像抓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眉头紧皱,本该红润的脸颊苍白一片,额头一层细密都汗珠。 这不对。 沈凌下意识的俯身,伸手覆住了女孩紧握的拳头。 似乎是感觉到有别于自己的温暖体温,睡梦中的庄可卿不自觉地蹭了蹭沈凌的手,松了手中攥着的被子,直捉了那条手臂往自己怀中拉。 沈凌僵住了,即使不是敏感的手心,他也能感到自己的小臂被搂在一处温软的所在,而少女清浅呼吸带来的起伏感也骚动着他敏感的神经。 他知道自己脸红了。 屋里,跪俯在床上的少年正试图把自己的胳膊往外抽,可熟睡到少女确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反而搂的更紧了。她几乎整个人埋在少年到怀里,就像只寻求安慰的毛球。 “别走…” 沈凌的耳边传来微弱的请求声。 “别走…” “求你” 小小的,软软的哀求声中,他用眼神描绘着对方的睡颜。 微蹙的透着不安的眉头,颤抖的脆弱睫毛,布满细汗的小巧鼻头以及诉说着温软哀求的嘴唇。 沈凌终究还是心软了,他放弃了有限的挣扎,合衣躺在了少女的身旁。 梦境中的庄可卿在水中抓到了一根浮木,上面有令人安心的香味。她感觉阳光照在自己身上,暖烘烘的。 第一百零四章 急产 庄三之前同牛蛋说的,成亲当日拿了字据过去,无论用什么法子,只要搅了婚礼就成。 这事办好之后,只要在他家院门外面叠三块石头,晚上他自会在村外小树林等着,到时自然会付说好的银钱。 他怕牛蛋不答应,还提前付了三百文的定金,说是感谢他愿仗义相助,先买些酒喝。 庄家成亲,村里处处喜庆热闹,只庄二和庄三两家小院安静的过分。 “娘,咱真不去?”庄三实诚心眼,这时候了还在问钱老太要不要上门去看看,毕竟是自己亲外孙女。 “去去去,要去你自个儿去,别带了老娘我丢人现眼!” 钱老太根本懒得理这个没长脑子的二儿子。 庄二被杵了一顿,摸摸鼻子也是没话说,谁让这是自己老娘?可大嫂那边,他又觉得实在对不住。 哎,算了,不如过两日自己私下提了东西过去祝贺下便罢,总不好再让娘作气。 一家人早上喝了稀粥搭咸菜,之后就男人下地女人家务,各忙各的。等到中午迎亲的队伍来了,庄二在地里直起腰,远远的看了一眼。 瞧不清,不过骑了马倒是神气。 待到快晚了,一家老小围了桌子吃饭,庄二又想起中午看到的,当了个新鲜事说起,结果又被钱老太给堵了一通。 全家没人敢触了老太太霉头,只能全都低了头扒着杂粮稀饭,连伸个筷子夹一点咸菜都要先看看老人家的眼色。 可钱老太这时候哪有心思吃饭。 前些日子三儿说有了法子可以搅了那婚事,只是需要些银钱在其中运作一番。 她本是不答应的,这哪有钱没赚来,反倒先往里砸的? “我的亲娘哎!都这时候了您还舍不得那一厘三分的,这要是他们婚事没成,之后有了豆腐方子,咱多少钱来不了啊!” 到底是田货郎那板车的货给钱老太的冲击太大了,她闭了眼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狠下心,问:“要多少?” “我同人说好的,先给五百文,事成再付另外的钱。”庄三知道老太太这意思就是愿意掏钱了,一开口就是五百文。 钱老太是有钱,分家前庄家所有的大账小账都归了她管,分家之后,二房地里房里赚的钱也是一文不留全交了她这儿的,这些年,倒也攒了小十贯。可让她一下就掏五百文,还是同割肉一样疼。 “怎的就要这么多了?之后岂不是还得付更多!” “娘,后面的钱自有儿子,您别操心。”庄三伸手给钱老太捶了腿,“实在不行,您先给儿子三百文,我再凑凑便是。总之只要这事成了,那咱之后也好有理由在秦寡妇的生意里插一脚。” 最后钱老太到底是付给了三百文,可她问儿子到底是想了什么法子,对方却是不说,只讲肯定能成,让她放心。 “娘,您怎的不吃?” 庄二发现他娘吃了饭心不在焉的,以为今日侄女办喜事,没请她老人家,所以心里不爽快。 谁知老太跟点了的炮仗似的,碗往桌子上一摔,指了鼻子就开始骂他没长脑子不会说话。要不是他之前惹恼了秦寡妇,如今哪还用再伤脑筋。 这话说的庄二摸不着头脑。 这伤什么脑筋了?如果娘是拉不下脸面去贺喜,之后他自去便是,到时肯定把话说得漂漂亮亮的。 娘这是怎么了?大早上开始就不对劲。 庄二哪晓得他娘给了三弟三百文,现在临到节骨眼上,是又反悔了,所以才抓心挠肝的,火气大的很。 不过老太太骂人归骂人,此时却也是没什么办法。钱她是早就给了的,如今只盼不要出岔子才好。 庄三一天也难熬。 他在家连地都没下,整个人魂不守舍的,跟个游魂一般。 媳妇吴氏挺了个肚子,见男人不出去干活,又不在家做事,只顾坐着发呆,心里火气一路往嗓子眼蹿。 她也不直接骂人,只摔盆砸碗的,收拾个灶台弄的砰砰响。可就这样,庄三也跟没听到似的,连个眼神都不给她一个。 吴氏终是忍不了,扶了个肚子直接站到男人面前,“我说你今儿个是丢了魂儿还是怎的了,在家作个死样给谁看呢?” 可庄三心思哪在这儿?他从早上开始就不停的预想今日这事到底能不能成。 如今快到晚了,庄家那边还没什么动静,莫不是那小子拿了钱不办事? 吴氏见男人根本不理自己,心头火气更盛,伸了食指直往对方脑门上戳,嗓音也尖利起来,“地也不下,等了老天爷喂饭呢?” 庄三心里本就一堆事,烦躁的很,结果媳妇又在这时候发脾气,讲话也忒的难听,顿时也不想忍了。 他为啥想在这豆腐生意里参合一杠子,不就是想多弄点儿银钱,好过日子么。这吴氏,成天的嫌弃他是个庄稼汉,总在人面前提了之前她爹给说亲了个秀才公之类的话,当他是死的呢?! “这小崽子要是出来,见了爹是这么个不中用的,怕不是臊得恨不得再钻回老娘肚子不出来了!” 吴氏越说越来劲,嗓门又高又尖,周围树枝上的鸟都是被惊走了。 庄三忍无可忍,倏地站起身来。 “闭嘴。”他说。 “你说什么?” 吴氏被惊住了,她愣愣的,简直不敢相信男人会用了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此时都是没反应过来,来维持了个叉腰挺肚的滑稽姿势。 “闭嘴!” 庄三居高临下的,眼里还有些鲜红的血丝,咬牙切齿的从嘴里吼了出来。 吴氏在家作威作福惯了,平日她男人都是哄着惯着,哪有一次这样凶过? 她当即被吓的后退一步,结果却是脚一歪没站了稳,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肚子钻心的疼。 庄三发完狠立马就后悔了,他看媳妇面露惊吓的表情后退有些心软,本想扶一把,可又突然觉得不该这么惯着这女人,所以只抱了臂自冷眼看着。 谁知就这一下,竟让个大月份的孕妇直接摔倒在地。 吴氏坐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是疼的话也说不出,只能咬了嘴唇强忍着哼哼。 这时庄三才觉不好,他立马上前,想扶了媳妇起来,可对方却是连站都站不了了。无法,他只能抄了吴氏膝盖,把人打横抱起来进屋,放到床上。 可等他抽了手,才发觉袖子上湿湿的,定睛一看,竟是鲜血浸透了衣服! 这!这! 庄三彻底慌了。 媳妇这是要生了? 可明明还没到日子啊! 难道是刚刚被自己…… 耳朵里是媳妇疼痛的喘息声,手上是淋漓的鲜血,庄三这时候也没心思再去想什么牛蛋了,只让吴氏在家等着,他去叫人。 天都要黑了,庄二一家早就吃完晚饭,已经各自上床,可临睡了却听人咚咚的敲门。 “谁啊?” 庄老头懒的下床,伸了脖子问了声。 “我,三儿!” 钱老太一听是庄三,还以为是那事儿成了,直接从床上蹦起来,抢在老头之前就出了屋给人开门。 “咋样?是成了?” 庄三心里乱的很,他现在需要人在家照顾媳妇,自己好去找了稳婆来,哪知道娘在叨咕些什么,只不停的说,“快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门口动静不小,庄二也是听到了,他跟着出来,就见三弟被娘扯着,话都说不清楚。 “二哥,快同二嫂去我家,媳妇要生了!我得去找稳婆!” 钱老太这才知道庄三不是为那事来的,颇有些失望,嘴里咕咕哝哝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是生个娃罢了,咋至于这着急忙慌的。” 庄三不可置信的看了自己亲娘说出这样的话,可现如今情况太急,他也不好计较,扯开老太抓了自己的手,拉了庄二就走。 第一百零五章 早晨 庄三寻了稳婆,忙了一夜,结果吴氏急产,生了个丫头,面黄肌瘦的,看上去就不好养。 钱老太气的要死,声声嚷着又是个赔钱货。 吴氏也不是省油的灯,还躺了床上呢,吃了个糖水鸡蛋,稍攒了些个力气就同老太太骂起来。 这边鸡飞狗跳,婆媳关系紧张。而秦蔓枝那儿,则是完全两个模样。 庄可卿一早就起了。 她小心的跨过床外侧睡姿板正的少年,轻手轻脚的穿了鞋,只换了件薄衫就出了屋。 太阳还没出来。 清早的薄雾朦胧在远处的稻田之间,近处草叶碧绿,野花盛开。 庄可卿深深吸了口带了丝水意的空气,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她来到小院中圈出的菜园,拔了颗萝卜舀瓢水洗净了,放在案板上咄咄几下切成薄片,之后用盐腌上。 她家之前只有母女两人,阿满还小,只能喝些米汤,所以早食一向简单。 可如今不同了。 从盛了米的桶里挖了一碗糙米出来。庄可卿歪着头想了想,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庄家没有男丁,她只知张大的儿子狗子吃的很多,也不知沈凌饭量如何。琢磨了下,还是又多挖了半碗出来,才将米淘洗了倒进锅里。 接着她又转到灶膛,添了把柴,把火烧的旺旺的。剩的萝卜缨子也不浪费,剁吧剁吧扔到鸡圈。小鸡们比人勤快,已是出了窝,见了庄可卿过来,一下就涌上来,等着食吃。 只一把萝卜缨当然不够小鸡们分的,她于是又回转到厨房,拿了鸡食盆,放了稻糠麦麸,用开水和了,打算过会放放凉再喂。 锅里的粥咕噜咕噜的煮着,她趁着人都没起,又舀了碗面,摸了两个蛋来,加盐加油的和了,等着人都起来洗漱了再烙饼。 沈凌在晨间鸟儿的叫声中睁开了眼睛。 他转头,床铺的里面空落落的,昨晚抱了自己不放手的姑娘早已不在了。 收拾好衣物出了屋,小院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小鸡咕咕啄食的声音。 厨房的门半开着,里面依稀可见一个忙碌的身影。 庄可卿正在拌萝卜,比起腌制的咸菜,她更喜欢早上吃些清爽的。萝卜已经用盐码过,出了小半碗的水。她取了个碗来,把腌好的萝卜片轻轻攥干,又加了些盐、醋香油,用筷子拌了。 锅里的粥煮的差不多,米香顺着锅盖的缝隙飘出来,和着灶膛里烧火噼啪声,一股子烟火气。 萝卜拌好,上面还缺些个绿色。 擦了把手准备去菜园子里摘些,结果庄可卿一抬头,就见了少年站在门边。 “早啊!”一点都无羞怯与扭捏,倒如家人一般。“快去,帮我摘点香菜来。” 早饭是在堂屋吃的。 浓稠的杂粮粥,加了鸡蛋和小葱烙的饼,还有凉拌的醋萝卜,花样不多,可分量都是足足的。 秦蔓枝今日倒是起的最迟,做岳母的还比女婿迟起,让她很有些不好意思。可沈凌见了她只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娘,之后还主动帮她盛粥摆碗,一点都没有不自在的样子。 “多吃些,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庄可卿跟个老大人似的,上来就给沈凌夹了块饼,“尝尝,加了蛋的,特香。” “嗯。” 沈凌低了头默默吃饼,耳朵里听着母女俩的闲话些琐事以及她们逗哄婴儿的声音,突然升出股生活本该如此的感觉。 “哎?对了,我到忘了昨日那牛蛋。”庄可卿吃了一半,突然想起人还关在柴房呢。心说别给饿死了,就起身想着先给弄碗粥给他喝喝再说。 “可儿,人昨晚我们放走了。”秦蔓枝拉了她,清清楚楚将昨日后来的事说了。 “这法子好。”庄可卿没气他们不同自己商量就做主放人的事,反而伸了个拇指赞道,“这文书您可得留好了,防了以后那边又出歪心思。” 一家人吃完早饭,沈凌主动收拾起桌子。 秦蔓枝想拦,这家里哪有让男人做这活的,沈凌文文弱弱得读书郎的样子,也不是什么粗老爷们儿,可读书人不是更在乎这个么。 他虽说是入赘到自家来了,可要是给人瞧见了在这儿还做些妇人干的活计,怕不是要被人笑话死。 但庄可卿却是冲了她摇头。 让他来。 秦蔓枝一眼就明白女儿的意思。 她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少年沉默的背影,终还是歇了帮忙的的心,只带了阿满到院子里玩去了。 拢共没几个碗,沈凌三两下摞好,用抹布擦干净桌子,端着回了厨房。 灶里还留了根柴,里面焖着热水,庄可卿正拿了个陶罐往里盛。 前世的习惯,水得喝了烧开的,虽是费些柴火,可不容易得病。从她在这地界活过来时,家里就这样做了。 沈凌没问,也不好奇。只在一旁静静的等着庄可卿盛完水,再问问她这边洗碗怎么个洗法。 他借住村长家的时候,尽管平时也要干活,可厨房却是不让他进的,林嫂子说灶头上那些事都说男人碰了不好,所以一直不要他做。 可林嫂子不知,只他回了二李子村这些个时日,在沈家是什么都要做的。 刚开始只是捡柴扫地,到后来打水洗衣的活也是要干。 其实,他都是无所谓的。 庄可卿水盛好了,灶里的柴也正巧要灭。 她回头,只见少年站在身后,清朗的面容同狭**迭的厨房格格不入。 “不习惯?”翘了翘嘴角,庄可卿也不等人回答,只端了个木盆出来,指挥了他,“把碗放进来,到外头水缸盛些水。咱把碗洗了。” 庄家的厨房太小,沈凌端了盆出来,在院里的大缸中舀了几瓢水,拉了个小板凳过来,就坐了院子里弯着腰洗碗。 少年手指修长,指间略有些薄茧,是天生握笔的手,只是动作间右手心一道若影若现的伤疤有些刺眼。 庄可卿在一旁托了个下巴看着。 “你手还疼吗?” 沈凌洗碗的动作微微一顿,右手的手指轻缩了下,不着痕迹的掩住了手掌的位置。 “不疼。” 他没说实话。 其实右手有时还会隐隐作痛,而且一直使不上什么劲,昨日勉强抓笔写了文书,字迹都是不堪入目。 “唔,那便好,总不能影响了考试答卷。” 庄可卿蹲着托了个腮帮子说的含糊,沈凌没听清,也便没放在心上。 几个碗,一会就洗好了。 庄可卿没再要他动手,自己拿了布巾把碗擦了摆好。 下面做些什么好呢? 厨房收拾了,鸡喂了,蛋摸了,院子刚扫过。这几日又不做豆腐生意,竟是一下就闲的不习惯了。 “水缸水少了,我去打些水吧。” 沈凌在村长家这些活没少干,知道哪些事情女孩子做起来吃力的,就想自己先提了。 “那我同你一起。” 庄可卿虽是怕水,但也不想让沈凌把活一个人扛了。平日家里打水都是她和娘两人一起的,所以这时候直接取了木桶来,直接分了对方一个。 沈凌本想说这事他一人干了就行,可还没等他开口,庄可卿都已是出了院子。 打水的小河离庄家是有些距离的。 这新婚的小两口一出了门,就遇了邻居李婶。“这早出来打水呢?” 庄可卿笑吟吟的应了,“嗯,李婶早。” “刚新婚的,咋不在家多歇歇了。” 这是善意的打趣。 李桂花本觉得沈凌是大户人家做养子,多少有些个少爷脾气,也不是个能干活的,但如今见他成婚第二日就能陪了小妻子来打水,可见也是会心疼了人的。 当下看了沈凌的眼神都真诚慈爱不少。 第一百零六章 闲话 大早的,三人在这儿说话,其他人住的又不算远,这都隐约听到,伸了个头出来瞧。 昨日喜宴办的气派,人人都是吃了油光满面的,这时候见了小夫妻出来,都上来闲扯了聊上几句。 这个说了恭喜新婚、早生贵子,那个赞着沈凌一表人材,庄可卿聪明能干,天作良配的,都是拣了喜庆吉祥的话说。 大伙儿好吃好喝的热闹了一通,恭喜的话自然也是存了几分真心的。 可总有些叔婆婶子的,明明吃了人的饭拿了人的礼,还要仗着年纪大,说些明着夸赞,暗里挤兑的话。 “要说还是丫头有福气呢,说是招婿,结果那沈家还出了五十两,这是得了人又赚了钱的,买卖不亏。” “要不怎么说是做生意的呢,就是比咱会算账。” “你个泥腿子,活该就在地里弯腰苦一辈子,哪有人这本事?” “那是那是,咱这辈子恐怕也是遇不到这运气。” 开口说话的两个,就住了李桂花的隔壁,之前总瞧不起秦寡妇一家,其中一个有时见了李桂花接济这孤儿寡母的,还劝过。 “可别借了一斗米,还了半斗糠的,平白粮食打了水漂。” 当时就被李桂花给骂了个没脸,可就这还一直不长记性,心里想到啥就说,嘴上没个把门的。 属于是那种你穷了她看不上,你有了她又酸的。 “沈夫人就是大气,说好的五十两一文不少,说给就给了,还搭了那么好一盒子,我看只这一个,都能顶个二两银。” 两人还在说,当了众人的面斜眼撇嘴的,也不怕难堪。 他们晓得的很,只要是昨日见了那场景的,和他们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瞧瞧周围不就知道了?不都闭了嘴在看热闹么,也没个人帮忙说一嘴的。 可庄可卿哪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主。 编排自己也就罢了,反正自从她家日子起来之后,也没少被人议论,都是习惯的,就当是人放屁听响。 可当了她面夸周氏就不行,不说周氏之前如何苛待沈凌,就只那日的一番责打,她就清楚这妇人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有慈母心肠的。 这送来的银钱,不过是侮辱沈凌的工具罢了,当她不懂呢? 先搁了手里的桶,庄可卿又冲那两人笑了笑还拱了拱手,“婶子费心了,这银钱确实是多,咱家现在可都愁的不知道该如何花了才好。” “不过想来婶子是没这样的烦恼,我可羡慕的紧呢。” 本以为丫头要生气骂回去了,可谁也没想到她竟冒出这样一句来,种人都先是一愣,接着都捂了嘴直乐,倒让说酸话的两人臊的不行。 对付这种人就该得这么着。 而且道理就是这样。 如果庄可卿今日不做声的默认了,以后不定什么时候都要被人刺上一句,总是没个完的。可现在她这混不吝的一出,倒能让人不小瞧了。 两个挑事的掩面跑了,最近怕是都没脸见人。 给这一打岔,本来热络的气氛都没了,众人略有些尴尬。可眼前这两个小夫妻却同无事发生一般,小夫君还帮小妻子把桶提了。 “各位叔婶,你们先忙着,我同相公先去打水了。” 庄可卿笑眯眯的说完,便同沈凌一道走了。 众人没得热闹再看,一会也就散的干净,只今早这一出,不久就传的全村皆知,之后反倒没人再在庄家面前提过周氏那五十两的事。 怕再遇了什么人,庄可卿领了沈凌走了小路,虽是绕了一些,但也不妨什么事。反正今日他们闲的很。 沈凌拎了两个桶跟在她后面,面上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不用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走在前面的少女说道,她没有回头,但她知晓沈凌一定在听,“不过是嫉妒咱日子好罢了。” “我们以后还会更好的。” “嗯。” 隔了很久,沈凌才应了。 他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可却不知庄可卿心里从此时开始便窝了一团火。 到了晚上,一家人围了桌子吃饭。 “娘,明日我同沈凌去趟镇上。” “怎的要这时候去?”秦蔓枝抱了阿满,给小婴儿喂了一口吹凉的米汤。 “后日去趟村长爷爷家,得准备些像样的礼。”庄可卿拿了馒头,撕了一半,又往里塞了炒的鸡蛋,放在了沈凌的手边,“还得买些笔墨书本。” 沈凌拿馒头的动作一顿,这时秦蔓枝又说话了。 “那是该买些,我瞧着凌哥儿一手字写的漂亮,在沈家当是读书的。”她笑着给阿满擦了下嘴巴,“不如就接着读书,莫要荒了,咱家如今应是能供的起。” 庄可卿就知道她娘会同意。 沈凌万没想到庄可卿会做下这个决定。 科举花销甚大,一本书一锭墨都顶得普通农户大半年的嚼用,自己如今已是入赘而来,又如何当起这样的期待呢? 而且,他的手。 沈凌抓了馒头的右手微微收紧。 刚刚岳母说他字好,可他自己清楚,这手已是废了,写出的东西不像样子,如若卷子上是这样的字,怕是考官连看都不会去看一眼。 秦蔓枝看沈凌的表情,知道他在犹豫。 这孩子,真的心思重。 她心中有些个惋惜,也不知那沈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能把好好地孩子磋磨成这样。 “你既识字断文,那就该当读书的,不用犹豫。” 她撂下话,也不等沈凌的回复,只转头对庄可卿说道:“我记得隔壁大杏村有个老秀才,不若你们这次去镇上,再买些肉、糖之类的拜访一下。” 秦蔓枝考虑的周全,母女二人之后又商讨了些细节,等到吃完晚饭,全家支持沈凌继续读书考试的事就这么定了。 那沈凌自己愿意继续读书吗? 他其实是愿意的,毕竟少年意气。 即使经历了这些年的磋磨和打击,但他从来没放弃过自己,自开蒙以来,直到离开县城的沈家,他已是偷偷将沈维书房里的藏书看的差不多了。 庄可卿知道自己和娘就这么帮人做了决定其实是有些过分的,但她总不想看着沈凌,明明有这才华和气质,但却被埋没在这样的乡村。 好不容易脱了沈家的束缚,难道不该更努力的飞的更远吗? 她小心翼翼得瞟了眼默不作声的沈凌,“就先定个小目标,考个秀才如何?” 少年低着头,手里攥着馒头,下垂的眼睫挡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会尽力的。”庄可卿只听他这么说道。 月上枝头,已是夜深人静之时。 沈凌躺在床上无法入眠。 有多久了? 最近一次有人这么为自己打算,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算计,没有利益,没有伪善的亲情,只一片真心的为了自己。 想到白日打水时庄可卿的维护,饭桌上岳母的决定,他不竟扪心自问。 我值得她们这样对待吗? 他从未明白过家的含义,也从未被这样善待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值得。 “还没睡么。” 沈凌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捉住了,一只温热但并不柔滑的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 “供你读书是我同娘甘愿的,你不用想太多。”身边的少女转过身来,“如果想在这世间好好走一遭,那就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只要努力便好。” 黑暗中,沈凌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他能依稀感觉到一丝柔软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轻点了头,闭上眼睛,像怕丢了自己唯一的珍宝一般,握紧了掌中的手。 第一百零七章 抄书 第二日,天刚刚亮了没多久,庄可卿同沈凌就揣了馒头上路了。 馒头是昨晚剩了,早早起来放粥边温了,路上吃正好。 临出发的时候,秦蔓枝还又塞了一人一竹筒的水,好叫他们别渴着。 “娘,您回去看着阿满吧,小家伙这段时间粘人的紧,身边一会没人,准要醒。” 庄可卿和沈凌这回没推板车,只一人背了个藤筐,站在路口。 “那我回了,你们也早去早回!” 眼看着娘回了屋,庄可卿这才拉了沈凌离开。 这一路上顺利,中间两人只歇了一会,等到了松陵镇的时候,日头才上来没多久。 守城的士兵还是老样子,懒懒散散的站在门口,查验每个进城的货。 他们的筐子是空的,士兵只伸头看了眼,收了钱就挥手让他们进去了。 沈凌之前一直在县城生活,但因为不得老爷夫人喜欢,平日里都是拘在家中,也同个隐形人一般,甚少有机会出来。 这回同庄可卿到了镇上,竟是他第一次逛街采买东西。 “嗯,就先去把你的笔墨纸砚给买了,至于考试用的书,等拜访过老秀才再去买吧。”庄可卿站在城门入口的地方,对了沈凌说。 “不用买书。” “啊?”庄可卿以为自己听错了,张了个嘴,表情有些滑稽。 “我说,不用买书。” 沈凌把人拉到一边,让开了差点撞到她的马车。 “走不不长眼么,堵着个门!”赶车的车夫骂了一句。 可庄可卿根本没理他,只抓了沈凌问,“读书怎么不用买书了?我们不省这个。” 她神情急切得像是怕面前的人反悔一样,这反而让沈凌不知从何说起了。 其实他从小便是过目不忘,任何书,只消从头到尾认真读上一遍,就能背下。所以,他只需要去书店看书就行了。 就是这法子总是感觉占了人的便宜,他这样的性子,实在有些惭愧。 可庄可卿哪认为这是占人便宜的事。明明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啊!她活了两世了,都没见过过目不忘之人呢,可见多么难得。 眼前的少女并没有露出什么鄙夷的神情,反倒出乎意料的兴奋,她拉着沈凌的衣袖,就说:“你这么厉害之前怎么不说?走我们快去买了笔墨,然后再去书店瞧瞧。” 沈凌从不觉得过目不忘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从小到大,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不堪与痛苦,他都记得清楚,从未能忘却过。 可庄可卿高兴的样子又太过真实,让他甚至产生了有这能力也许是件个好事这样的错觉。 虽不是逢了集,但上午的松陵镇依然热闹。 街边刚出炉的包子热气腾腾,三文钱就能买个肉馅的,两文钱能买个菜的,实在兜里没几个铜板,还能弄个没馅的馒头,这个便宜只一文钱就能买上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的一个个。而卖了面条混沌的食摊也不乏顾客,喝汤的嗦面的,伴了小贩的叫卖声和讲价声,十足的市井烟火气。 庄可卿没在路上停留,他带着沈凌,一路穿过热闹的街市,来了城东。 这块地方她之前买药来过几次,知道附近有些个卖文房用品的,还有家书店。 她找了家看上去最舒服的,背着筐就走了进去。 店里掌柜的低头正在盘账,听了有脚步声,知道是来客了。抬了头,小胡子还没翘起来,就见进来的是个姑娘,还背了个藤筐,里面空空的。 平日里来这店里买东西的,无不是些读书人,可从来没女孩上过门的。 掌柜虽是稀奇,但也没觉冒犯。上门即是客,他笑着合了账本,对了在店里东瞧西看的庄可卿问道:“小姑娘是要买些什么?” “嗯,就笔墨纸砚来一套。” 这话说的爽气。 “小店的东西价格不等,还请问您要什么样的?” 这倒是难到了庄可卿,她对这个是一点儿都不懂的,这还得问了沈凌才行。 于是她转头出去,不一会又拉了个年轻人进来,“你想要什么样的?给老板说说,咱合适了就买。” 掌柜的一细瞧,这后进来的年轻人气质清朗,身姿俊秀,只是穿的寒酸了些,且背后还同这女娃一样背了个篓子,实在不搭。 “不需什么好的,只最便宜的就行。”沈凌回道。 “那便给您配一普通石方砚台,三两左右的长方墨锭,兔毫笔一支,再一旬蔡候纸。”掌柜低了头开始拨算盘,“砚二百文、墨一百五十文、笔三十文、纸一百文,合计四百八十文。” 庄可卿不禁暗暗咋舌。 怪不得说古代寒门难出贵子,就着最便宜的笔墨纸砚都一下花了五百文,还都是消耗品,要再加上买书的钱以及请老师的,这不一年从地里挣的都得花个干净。 还好咱家有豆腐生意。 不行,后头还得再多想些别的挣钱法子,不能只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她这么想着,可面上也没露了什么端倪出来,只摸了自己荷包,从里面掏了铜板出来。 “您收好了。”几件东西,总共没还没两根大骨头重,被包在油纸里递过来。 庄可卿接了,反手就放到沈凌的背筐里,之后还用布小心的盖好了。 出了铺子,隔壁不远就是家书店,庄可卿一点也没不好意思的,拉了沈凌就进去,还问伙计科考都该看哪几本。 伙计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客人,怎的,考试看啥书都不知道? “这……不妨让您家相公自己看一看再说?” 沈凌看出伙计的鄙夷,但他也并不做声,只在货架上扫了一眼,随便拿了本翻看了下,问:“你这里收手抄本吗?” 打了个呵欠,伙计漫不经心的回,“收啊。” "这本如何作价?"举了下手中的书,沈凌问道。 “《集注》?” 这小子眼睛倒尖,这是县里刚到的印刷版,听说卖的可紧俏呢,掌柜的好不容易从出版那儿抢到两本,这才两天,都已是卖掉一本了。 “嗯,收吗?”沈凌又问一遍。 “收,当然收!一本五百文,如果字迹清晰,又能在十日内交货,还能再加一百文。” “那我便抄这个。”沈凌又把书放了回去。 轮到伙计愣了,什么叫就抄这个?你怎的抄?店里可没给你腾个地方专门抄书了。 可眼前的年轻人显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他把手中的书放回原位,又看向了伙计。 “抄书所用笔墨纸张,贵店是否提供?” “这……交书时一并算钱的。” 伙计答的结结巴巴。 但沈凌并没在意,只点头说了声多谢,便拉了身边的姑娘走了出去。 “你要抄书?”在书店里面的时候,庄可卿不好当了伙计的面问。可出来之后,她就没什么顾忌了,“就刚刚那一会,这书都记下来拉?” 沈凌微微瞌眼,似乎是在回忆刚刚书的内容。 很快,他就睁开眼睛。 “嗯,已是记住了。” 庄可卿简直惊呆了,她毫不吝于将自己热烈又崇拜的目光放在沈凌身上,直看得少年尴尬得偏过头去。 “之前沈维书房有,我碰巧看过几次,这回只是复习一遍。” 说的云淡风轻,可这哪是普通人随便能做到的。 庄可卿不错眼的笑吟吟的看着他,直到沈凌的耳朵悄悄红了。 这是害羞了? 掩唇一笑,少女当街拉了少年的手,嘴里叽叽喳喳像只小雀,“没想到抄书还能赚钱,你可真行。” 沈凌如何不知庄可卿说的夸张,实为鼓励和安慰自己。 他顺从的被牵着,心中一片柔软。 第一百零八章 回村 买了纸笔,去过书店后已是中午了,庄可卿肚子咕咕叫,路上吃的两个馒头早就消化没了。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还没容沈凌拒绝,庄可卿就拉着他的手,坐进路边的一个食摊。 这食摊是卖面的,只清汤红汤两种,浇头倒是种类多些,摆开的方桌上还放了些腌制的小菜,供客人取用。 庄可卿点了一碗荤的一碗素的。 素的五文,荤的十文,等面上来,她把清汤的端到自己面前,有肉的那份给了沈凌。 “你吃这个。”她说。 倒不是她节省,只是她不大喜欢吃外面做的肉食,处理的不好,总感觉有股子隐隐约约的腥臊味。 沈凌没有推拒,老实的抽了筷子,只是把上面浇头的肉末分了大半出来,拨到庄可卿的碗里。 “哎,不用,我不喜……” 原是打算拒绝的,可不知怎的,她看见那夹了肉往自己碗里送的手,说到一半又改了口。“谢谢啊,你也吃。” 两人沉默吃面,可架不住别桌的食客是话痨。 “看这小夫妻,感情多好,小相公会疼人呢。”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的妇人,她同个汉子坐在一起,面前一碗肉面。 男人回头看了眼后面的桌子,见是这小相公分了肉浇头给媳妇的,便说:“怎的,你吃荤的我吃素的,我还对你差了?” “哎,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好了好了,你也吃点。” 妇人把也分了一半自己碗里的肉到自己男人面上,又善意得冲庄可卿笑了笑,这才才开始吃面。 这丈夫说话糙些,但能想了在外面给媳妇碗过肉酱面吃,也属实难得了。两人都是普通村民打扮,脚边上放了柴火果子,估摸着也是附近的村民到镇上来卖东西的,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 沈凌吃着面,也是把隔壁桌的话听了个清楚。 想到庄可卿自己吃素给他点荤,心里泛起阵说不出的感觉。 好像,他是被在乎着的。 两人饿了,一碗面半刻钟的功夫就吃完,庄可卿嘴一抹又要去买别的东西。 酒、糖、点心、肉,除开酒和点心,肉和糖是拜访村长和老秀才都要的,得多买了来。 只是今日已是过了午时,也不知张屠户那还有好肉没有了。 沈凌不知她的打算,但也没多话,只跟了庄可卿后面走,将她一路买了的小玩意装进背后的藤筐里。 到了城南,庄可卿熟门熟路的来了肉摊子前。 张屠户还是老样子,靠在摊位后面打瞌睡,直到人叫了才睁了个迷瞪眼睛往外瞅。 “丫头,今日怎么来了,这还没到旬呢。” 一见是庄可卿,他立马不困了,站起来伸了头就往人后面看,可惜没找到平日拖货的板车以及之前熟悉的黑脸汉子和瘦猴小子。 竟不是来卖豆腐的么。 “今儿来您这买些肉和板油。”庄可卿笑吟吟的,“还有不?” “自然有。” “麻烦您给挑两块好的。” 虽是没得豆腐买,可有生意上门,张屠户精神也来了。 “就要四斤肉,两块板油,分开包。” “怎的,今日不要下水了?” “没推了车,太重,暂时不买了。” “那大骨呢?” 庄可卿想了想,“五根差不多,总归我逢旬还要来,这些个也够了,再多也背不动。” 屠户给她要的东西全都扎起来包好递了去,结果却是后面也一个面生的少年接了。 白白净净,瘦高个,看上去有点个弱不经风的,可眉眼却是俊俏,还有些读书人的气质在身上。 “这是?” “哎呀,忘了介绍了。”庄可卿一拍脑门,接着又笑了说:“这是我相公,沈凌。” 沈凌接了东西,不急收起,反而对着张屠户抱手做了个揖。“沈凌。” 张屠户哪有受过这样郑重的礼。平日里他接触的都是些市井贩夫,不管是混的熟了还接触不多的,那些人何时同他作过礼了? 就这一礼,他当即对沈凌高看一眼。 “不错不错,小子看着精神,没想也这么有礼,丫头眼光不错。” 说罢他又给包了个猪蹄,硬要往沈凌手上塞,“瞧你也是个读书的,提只猪蹄回去,他日必当高中!” 沈凌讶异极了,他还从没接受过这样单纯又直接到好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旁边的庄可卿也是没料到账屠夫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不过她倒大方的很,弯了弯嘴角直接伸手接了,“我代相公谢谢您。” 之后她又提起后几日逢旬卖货的事,说到时候要给人带点不一样的来,直把人高兴的连连搓手。 “那便说定了。” 从镇南出来,他们先又去了杂货铺,买了两块方糖。庄可卿让店家用红绳扎了,送礼好看些。只这包装变了变,就比平时多要了三文钱,不过她也没觉着有什么心疼的。 村长帮了沈凌这么久,礼合该重些,而拜访老秀才关系到沈凌读书的事,也同样马虎不得。 总归不过几文钱的事,不当得费心思。 之后在点心铺子买了三盒点心,又到酒铺要了坛酒,等藤筐子实在塞不下了,两人才踏了回程的路。 出城不用查验,他们没排多会的队就出来了,之后也没再休息,就一路往村子走。 约莫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太阳高高挂着,散发着不逊于夏日的热力。虽是过了白露,可看这劲头,今年怕是要来只秋老虎。 抬头瞧了瞧日头,庄可卿起袖子抹了把下巴上的汗,呼吸急促。 她有些累了。 之前她来镇上都是有张大叔帮忙推板车的,来去东西都撂再上面,人走的轻松。 可今天她没好意思来麻烦人家,想着东西应该不多,虎了吧唧的背了筐就出来了不说,刚刚买个东西也没节制,弄得现在吃起苦头。 反观沈凌,明明藤筐里的东西都要溢出来了,还是健步如飞的,腰板都挺得笔直。 藤筐的背带勒的肩膀生疼,庄可卿伸手紧了紧,小呼了一口气,想努力跟上前面的脚步,可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沈凌停下脚步。 “有些累,休息会。”他说。 寻了个路边有树荫的地方,沈凌帮庄可卿把背筐卸了放在一边。 可再也不能这么着了,必须得尽快买个可以拉车的牲口!管他驴子骡子的,不用她再背藤筐就行。 庄可卿揉着肩膀暗暗地想。 沈凌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转头把秦蔓枝准备的装水竹筒拿出来,递过去。 “谢谢。”庄可卿接过来大口喝了,特特还留了大一半,“你也喝点。” 沈凌沉默地喝完水,又再休息了一阵,太阳的热度已经稍微下去些了,两人才又出发。 可这藤筐一上身,刚刚肩膀被磨红的地方又火辣辣的疼。 “嘶!”说不上来是刺痛还是钝痛,庄可卿皱着眉忍了。 总归还剩一个多时辰的路,快的很。她这么安慰自己。 沈凌却是把她的样子看在眼里。 平静的视线在被藤筐勒的轻微凹陷的肩头扫过,他回转过来,不待庄可卿反应过来,就将她背筐里能提在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肩上的重量顿时轻了一半。 “你……”庄可卿看着双手拎满东西的少年,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吧。” 少年说得轻松,只是汗水也同样湿了他的鬓发。 …… 二李子村的沈家大宅门口,乳母林氏正指挥了仆人把装了摆件的红木箱子往外搬。 “都仔细着些!这可是夫人最喜欢的花瓶!笨手笨脚的!” 刚责骂了一个抬箱子崴了脚的,林氏又走进屋内,扶了周氏出来。 “夫人,午后差不多就能出发了,您看?” 周氏捏了帕子按了按额角,“终于可以离了这儿了,装完就走,午食就在车里将就,等到了镇上再说。” 第一百零九章 相遇 周氏从接到自家老爷的信到现在刚过了一月有余,如不是为了在沈凌成婚当日送银,怕是早早就走了。 如今硬是拖了这么久,已是到了忍耐的极限。 沈欢也一直被拘在家中不得出去,成日的被母亲督促读书,早就是待不住了的。 从前日德叔送了礼回来,周氏便让家仆准备,如今才过了一日,都已是收拾好了。 “欢儿,来,同母亲坐在一起。” 周氏已经上了马车,她一手掀了薄帘,唤了儿子上车。乳母林氏同他们一起,此时站在扯下扶了沈欢上去。 等主人们都上车坐好了,德叔将沈宅大门一关,落了铜锁,这才上了头车,替了车夫的位置。 乡下路途颠簸,赶车得他来,仔细些。 周氏坐在车里,微皱了眉头。 这乡下地方,路都是颠的不像个样子。她极力忍耐着,不过只要想到回来这一遭,就成功甩了沈凌那包袱,顿时又觉得吃的这些个苦都算不上什么了。 同当初沈家回村一样,这次离开,也是马车牛车的浩浩荡荡,后面仆役跟着,好不扎眼。 村民们这时候都在田里干活,可就是看到了,也没什么人跟上来凑热闹的。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沈家高门大户,哪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能攀扯上的,这些个日子那些仆役也不是没出来采买的,谁正眼瞧过他们了? 于是沈家来时热闹,走时却是有些冷清。 沈家出村的时候,庄可卿同沈凌正在往家赶。 两人休息过,又有沈凌帮忙分担了一部分的重物,庄可卿已是比之前好多了,脚步不再显得那么沉重,甚至还有些力气聊天了。 “给我说说县城吧?” 沈凌是个话少的性子,仅这两天看来,除非是庄可卿主动找他说话,否则他轻易不会开口。 可他向来对庄可卿是有问必答的,虽然在他看来县城并无什么特别好说的地方。 “我虽住在县城,可出府次数并不多。”沈凌嘴唇抿的紧紧的,他看了一眼边上好奇的少女,又怕她失望一样,干巴巴的加了一句,“同松陵镇差不多,只大些而已。” 庄可卿整个一大无语。 我就是想引着你多说些话呢,结果就这? 这倒是她想岔了。 对于沈凌来说,只要是同沈家相关的一切,在他的记忆中就都是灰色的,全无什么热烈快乐的回忆。如果硬要他去想,不过都是些冷漠的人脸和肮脏的心思,他又如何说的出来呢。 庄可卿沉默了,可很快,她又开始叽喳如同鸟雀般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例如何时买牲口啊,田里鱼长的如何了,家里的鸡几只开始下蛋了,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农家事,可在沈凌在耳里,整个人却是松弛下来,连嘴角都微微上扬了些许。 “哎?之前说要给你抱头小猪仔的。”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通,庄可卿这才发现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说,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不禁装了气呼呼的样子,叉了个腰跳到沈凌面前。 “小哥哥,养猪吗?!” 饶是沉默寡言总是看上去比同龄人深沉些的沈凌,都被他逗笑了。 “嗯,养。” 许是庄可卿耍宝多有成效,两人回程的路上,气氛轻松了许多。 …… 沈欢坐在车里无聊的紧。他手里盘着一黑一白两粒棋子,一上一下的抛着玩。 “欢儿,把棋子放下,来喝口水吃些点心。” 周氏嫌车内闷热,说着话便将车帘打开,透了个口子出来通通风。 沈欢接了母亲递的松糕,有一口无一口的吃着,“娘,何时才能到了镇上?” “这才出了村,还早呢,估摸着天黑前总能到了。” “怎的还要那么久。”沈欢被惯坏了,他吃了两口糕,觉得没甚滋味,伸了手就把吃剩的往外头扔。 “哎哟!” 正巧砸了人。 沈欢把头伸了往外一瞧。 就一村姑,正捂了头怒视着自己, “切”沈欢根本懒得理,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正欲退回车里,余光一瞟。 下一秒瞬间瞪大了眼睛。 村姑身边站的,背了个筐,手里提着肉块的,不正是他的兄长,沈凌吗。 松陵镇到二李子村只一条路,来往不管行车走人,都是从这儿走的。 其实刚刚庄可卿和沈凌是已早瞧见车队了,心里猜测着是不是沈家的,直到那马车到了近前,看到赶车的德叔,这才肯定了。 不过如今沈凌同沈家已没什么关系,所以不管是德叔,还是庄可卿二人,都选择了互不打扰。 只是乡间小道毕竟狭窄,沈凌拉了庄可卿往路边靠,好让这车队过去。 谁知就着一让,反倒被沈欢的吃食给砸了脸。 半块软软的松糕而已,其实被砸一下也没什么疼痛感,但庄可卿不知怎么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谁家小子乱扔东西,砸了人竟不道歉吗!” 她站在车下,问起话来声音却不低。 沈欢也是气急。 他如何不知兄长自请除族乃是因为某个村姑在其中作祟。 母亲都说了,那村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沈凌迷的神魂颠倒,私相授受。为了沈家的名誉,才不得不将他除族。 沈欢虽是一直对兄长报着些敌意,但真当对方离开了,他心里又是说不出的滋味,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有些难受和不舍的。 而此时,他又看了眼村姑身边的兄长。 粗布麻衣,鞋面沾泥,背了个藤筐,手中还拎着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哪有之前读书人的气度和清高,已十足是个农夫了! 他当即火起,对了庄可卿就叫起来,“好狗不挡道,谁让你站了这儿,活该被砸!” 沈凌站在一边,他原是不想再同沈家人有什么瓜葛,但沈欢本就做错,还骂的过分,就是他,也无法坐视不理。 “沈欢,你该当道歉。” 他语气平静,眼神无波,看着沈欢好似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兄长!” 沈欢突然没来由的涌起股委屈。 周氏在车中坐着,离的不远,当然是听到儿子说的话了。她本以为就是遇到个乡野村妇,根本无心去管,只慢条斯理的剥着果子,好过会给欢儿甜嘴。 谁知这两人吵起来,中间竟还夹了沈凌的声音! 不仅如此,她那蠢儿子,竟还在叫对方兄长! 摔了手上的果子,周氏一把将沈欢拉到旁边,不待儿子反应过来,自己便居高临下的往车窗外看。 果然是这阴魂不散的! 她转头恨恨的睨了眼懵了的儿子,当了庄可卿二人的面,说“你哪里有什么兄长?谁能配做你的兄长?” “不过是个下等的农人,有何资格让你道歉?”眼珠子在沈凌身上一转,她又说,“脏污不堪,同乞儿也无甚区别,可别污了我儿眼睛。” 说罢,她把帘子狠狠一拉,只吩咐了德叔,“快些走!” 德叔在前面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下也担心再出什么岔子引了夫人生气,于是连忙甩了马鞭,让车继续动起来。 “你!”庄可卿何时受过这种气,撸了袖子就要跟上去理论。 却是沈凌拉住了她。 少年深潭般的眼睛看着她。 “凭什么?!”庄可卿并不是因为沈欢骂了自己两句才要生气,而是那周氏的态度,实在让人恼恨。 “还疼吗?”沈凌放了手里拎的东西,伸了手抚了抚她刚刚被砸到的地方。 其实一点也不疼,连个印字也无。 “我既已离开沈家,那边同他们再无关系,如今他们也走了,想来以后不会再有瓜葛。”沈凌垂了眼。 周氏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他也不想庄可卿因为自己再出什么事。 庄可卿转头看了眼沈家离开的车队,除了前方的马车同装了箱笼的牛车,后面还跟了十几个仆从。想到当日那些人对牛蛋下的狠手,她这才明白沈凌的用心。 第一百一十章 回门 经了这一遭,两人之后回村的路上空气也沉默不少。 前面就快到通向二李子村的岔路了,庄可卿突然停了脚步,说:“你一定要好好考科举。” 沈凌知晓少女的意思。 不是为别人,而是为他自己。 从前他一直在让,从未想过争,可回报他的是什么呢? “嗯,我应你。” 自此沈凌也作下了决定。 …… 秦蔓枝背着阿满在厨房里忙着。 瞧着日头,女儿女婿也该是到家了,今日走了一天,怕是累的不轻。所以晚饭做的丰盛了些。 腊肉切小丁,用油炒了,再撒上些积的酸菜,用盐糖调味,盛到碗里时是酸香扑鼻。再盘上十来个黄米饼子,用油煎了,外酥里糯的,加上一锅熬得稠稠的杂粮粥。是连明个儿早饭的量都一并做出来了。 庄可卿和沈凌回了村子,老远就见了自家小院厨房烟囱里飘起的炊烟。 他们打开小院的栅栏走进去,见了鸡圈里咕咕叫了吃食的小鸡,菜畦里嫩绿的蔬菜,以及靠了墙放好的簸箕扫帚。 心,突然一下就软和了。 “娘,我们回来了。” 庄可卿一边放下背篓一边往厨房走,秦蔓枝从里面迎出来,“回来啦,洗手吃饭。” 沈凌跟在后面,叫了声“娘”,之后把庄可卿的背篓提了,放到厨房去。 夏天白日长,到吃饭的时候,天还没黑。秦蔓枝做主把桌子条凳放到院里吃饭。 “外头敞亮。”她是这么说的。 端菜的档口,沈凌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先给庄可卿洗手,接着才洗自己的。 一家四口坐在小院里,吹了晚风,吃着农家饭,一时惬意无比。就是沈凌,看上去也比平时绷这的样子松快不少。 秦蔓枝给他夹了块黄米饼,又挖了勺咸菜腊肉,“饿坏了吧。” 沈凌点点头,老老实实拿了饼吃,“谢谢娘。” “别同娘客气,咱现在是一家人。” 秦蔓枝怀里抱着阿满,给小家伙尝了口米粥,笑眯眯的。 “今儿个还顺利吗?”她问。 庄可卿和沈凌吃着饭,抬头对视了一眼,默契的隐瞒了遇到沈家车队的事。 “嗯,张屠户见了沈凌,还送了他只猪蹄呢,明儿个我去卤了,加个菜。” “那我晚上给洗干净,明儿你们出门前就进锅子,晚上就能吃了。” 秦蔓枝心里高兴。 这沈家听说是今天已经走了,如今女儿和女婿的婚事也成了,过些天豆腐生意再做起来,这日子不就越来越红火了。 她如今看沈凌是越看越喜欢,这孩子虽是话少,可一举一动都能瞧出来心里有可儿的。既如此,那他读书的事,自己可得全力支持着。 秦蔓枝这边下了决心,准备趁着明日小两口去村长家,自己到隔壁李桂花那儿打听下老秀才的事。 晚饭过后,一家人各自洗漱休息。 而庄可卿同沈凌,几个月前还互不相识,如今倒要睡在一张床上,彼此成了父母兄弟之外最亲近的人。 第二日一早,庄可卿趁着做早饭的时候,把昨日张屠户送的猪蹄给处理了。 猪蹄子娘用火烤过了,上面杂毛烧的干净,也搓洗过。庄可卿直接放在砧板上“砰砰”剁了,撂到锅里先焯水。 灶膛里火烧的旺,昨日剩下的糙米粥和黄米饼子咕噜的热着,等猪蹄锅里的水滚了,这边儿早饭也成了。腌菜坛子里抓了把泡萝卜,合着些肉沫快炒,一会就做了盘小菜。鸡窝里再摸三个蛋,放水煮了,剥好壳,略撒了点盐,盛在盘子里直接端上桌。 锅里擦洗干净重下一块猪油,在敲块方糖进去,等起了细密的泡泡,这糖色就熬好了。晾过的猪蹄往里一扔,“刺啦”一声,油香四溢。再翻炒几下,加了豆酱、糖和一些个卤水底子,热水一泼盖了盖子,就先焖着。 这大清早的,各户不是喝了清水粥就是啃馒头,只庄家的厨房飘了肉味,只引的人耸了鼻子嗅个不停。 “谁家啊,清早的就弄这荤腥?” “瞧着倒像是庄家那。” “切,就她家穷显摆,之前连个粥都喝不上,这才几个月,是晨起都要吃肉了。” “比不了,比不了噢~” 村里邻居到了饭点就爱端个碗串门子,你家吃稀饭,他家吃面条的,这哪家烧了点好的,都是关上门偷偷吃。 可这也没哪家一早起来就开始做肉了,实在是没见过的事。 村民们稀奇,但话里话外总还有些个嫉妒。 可庄可卿才懒得管别人怎么想,自家爱吃啥吃啥,总也不碍着别人。 早饭过后,她把昨日买的东西分出来,肉两斤、板油一块、点心一盒、糖一块、酒一坛,这是村长的,过会带上。另外的肉和油以及点心、糖,是要送了秀才的,放在一边。还剩了盒点心,让娘过会给隔壁李婶子送去,就当感谢婚礼时候的帮忙了。 “娘,我同沈凌出去了,这灶上就小火煨着。对了。再加把泡了的黄豆,更香些。”交代完了,庄可卿才拉了沈凌出门,临走还让娘把院子里的事留着,等她回来再做。 “这丫头操心的。”秦蔓枝挥挥手让他们快走,不要误了时候。 为什么选了今天去村长家? 其实庄可卿心里就当这是回门了。不过她没同沈凌说,毕竟对方是入赘,如果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说是回门,总感觉怪怪的。 沈凌和庄可卿拎了满手的东西,瞧着打眼。 村民有早上去干活的,路上遇了,都要问上两句。 “去哪儿啊?” “大叔好,我们这是去村长家。” “噢噢,去村长家啊,好,好、好。” 等人走远了,几个又聚在一起说嘴。 “这拎的,又是肉又是糖的,我瞧着还有坛酒啊。” “那不是该了?沈家小子在村长那儿住了怕是月把了吧?” “还真看不出来,这庄家丫头还是个晓得心疼人的。” 说到这儿,几人抖眉撇嘴的,心照不宣了又是一顿嬉笑。 村长这边倒是没想到他们今日来拜访,还带了这么重的礼。媳妇林氏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份儿回门礼了。 这小子和丫头是把咱家当岳家呢。 林氏心里明镜似的,也高兴。当即就接了,让人进去屋里说话。 村长是一路看了他们成婚的,如今这两个孩子看着好,心里也快活。而且听说沈家昨日就走了,以后怕也是轻易不会再回来,这小两口子日子顺当了。 “村长爷爷,我和沈凌一直没有好好谢谢您。” 庄可卿说完,就同沈凌一起,郑重的对着村长行了大礼。村长连忙起来扶了,说:“你们好好过日子便行,以后不要少了我些卤味和豆腐就成。” 三人坐下聊会,当然主要是庄可卿同村长说话,沈凌在边上偶尔答上一句。等到离午饭还有一会的时候,他们就起来告辞。 “留下来吃了午饭在走。”林氏挽留。 “林婶,我们下午还有事儿,就不在您这吃了,改日吧。” “这刚成婚,怎的有这么多事?” 庄可卿也没什么遮掩的,把要去请教老秀才的事给说了。 村长和林氏都是一惊,这丫头还打算供了沈凌读书?!这读书多费银子!就是之前的沈家,那也是村中富户,供了个秀才,考了多少年才考上,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村长抬眼看了看沈凌。 少年眉目清朗,气质高洁,虽是同样的粗布衣裳,可瞧着就是和他们不一样。 想来也是,沈家书香门第,之前再如何对他不好,但总归占了个养子名头,也当是读了几年书的,总比他们这些个天生的泥腿子要强得多。 村长思忖着点点头,总之先考几年再说,如果实在不行,也能自此甘心做个地里刨食的农户。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串门 庄可卿和沈凌出门拜访村长的时候,秦蔓枝在家也没闲着。 淘洗干净泡得圆润饱满的黄豆装上一碗倒进煮了蹄子的锅里,大火煮开,之后抽了多余的柴火,只留一根在灶膛,用小火煨着。院子里大致清扫一遍,鸡屎扫过,把食也喂了,水缸里舀几瓢水把小菜地浇好,这才回了屋子。 床上,阿满屁股一拱一拱的试图坐起来,手上不忘抓着木头小猪摆弄。听了人进来的声音,抬了圆圆的笑脸,一看是阿娘,更是扔了小猪就伸了手要抱。 “阿娘抱啰。” 秦蔓枝一俯身,托着小婴儿的胳肢窝就把他抱起来,接着又蹭了蹭滑嫩的小脸,才又回了堂屋,把庄可卿留的那盒点心提上。 她要去隔壁李桂花家走一趟。 前些日子成婚得了人不少帮忙,一直没上门感谢,今儿赶巧了要问老秀才的事,正好一起了。 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提了东西,秦蔓枝空不出手锁门,只把小院的栅栏扣搭上就走了。左右就在隔壁,没几步路,不用担心家里。 李桂花这时候正坐在堂屋口子做秀活,憨娃不知从哪拾了根长木棍,蹲了院子一角捅蚂蚁窝,她秀了几针就抬头看看,防了儿子做些什么危险事情。 “桂花在家不?” 平日里男人们下地了,各户婆娘串门的多,李桂花人缘不错,有人上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头也没抬,直接喊了,“憨娃,看看谁来了。” 憨娃蚂蚁窝正捅的兴起,听了娘叫,不怎么甘愿的起身,结果外头一瞧,见是隔壁秦婶子,经常给新鲜玩意的庄姐姐的娘,当即开心的丢了棍子就跑去开门,嘴里还喊着,“娘,是秦婶,秦婶来啦。” 李桂花听了儿子叫唤是秦蔓枝,立马就把秀活丢在蓖萝里,迎了出来。 憨娃早就蹦跳着开了小院的门,上前接了秦蔓枝递来的点心,欢喜露了缺了两颗门牙的笑。 “来就来,带啥东西呢,见外。” “前几日可儿成婚,还多劳你帮忙,应该的。”秦蔓枝抱了阿满,握了他的小肥手向李桂花打招呼,“快叫婶子好。” 小婴儿当然什么都叫不出来,咿咿呀呀的张了没牙的嘴,最后吐了俩泡泡来,逗的人直乐。 “可儿昨日去镇上买的点心,给憨娃尝个新鲜。” 秦蔓枝没有一上来就问老秀才的事,只先谢了李桂花,又同她拉了会家常。期间在得知庄三媳妇生了个女儿的事之后也没作声。 “听说这两日白天晚上的,到了时候就吵,庄三这媳妇厉害,同老太太骂的差点掀了房顶。” 李桂花本就看不上庄家为人,又经了婚礼上那一出,更对庄三没个好印象,这时候也乐得看笑话。 俗话不是说的好,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媳妇亲娘水火不容,他夹了中间,又能讨了什么好? 该! 她瞟了眼逗弄阿满的秦蔓枝。 也就秦嫂子脾气好,被欺负。 不过看秦嫂子的样子,似乎也对庄家这些个事没什么兴趣。也对,人女儿刚成婚,女婿看上去又是个知书达理的,这好日子在后头呢,谁成天没事净扯着这些狗屁倒灶的糟心玩意打听,还嫌污了耳朵呢。 秦蔓枝其实并非不气庄家的绝情和算计,但她总不好真的抓了庄三见官,毕竟还是自己小叔子。而且现在全村都知晓那人做下的腌臜事情,想来以后再村里也是难以自处。 就,多少算是报应吧。 一旁憨娃在堂屋里拆了点心,捏了块糕送到李桂花嘴边,要她吃。 “娘不喜欢,你吃。” “娘,尝尝嘛。” 李桂花拗不过,只得张嘴咬了一小口,“好吃。” 得了她的话,憨娃才又高兴的跑走,去尝剩下的点心。 “憨娃也是个孝顺的,看上去聪明的很。”秦蔓枝夸赞。 李桂花转头看了眼儿子,眼里满是慈爱,她又叹道,“可惜,我就给老刘家下了这么一个可以传香火的小崽子,前头几个全是丫头。” “丫头也好,你瞧可儿,家都是她撑了的,我这个娘反倒显得没用了。” “嗐,我家那几个哪能同可儿比。不过,”李桂花冲秦蔓枝招招手,“我和柱子商量过了,等憨娃再大些,就送去隔壁村老秀才那儿上蒙学,不说考什么秀才举人,以后识些字,也好在镇上弄个掌柜管事的当当,总比一辈子脸朝地背朝天了强。” “是该这么打算,憨娃小,有的是机会。”秦蔓枝点点头,接着说,“我也打算让女婿继继续读书。” “啥?” 李桂花是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也见了,成亲当日他是又识字又懂得律法,看着也是有些本事的。之前沈家也不知为何不让他考了功名,但既然他现在与可儿一起,那我定要帮他打算。” 听到如今,李桂花也是明白了,这是秦嫂子给沈凌施恩呢,好叫他不要忘了庄家对他的好,以后不管考上没考上,都能踏实过了日子的。 “你刚说隔壁村老秀才开蒙学,那沈凌这样的,他还收吗?”秦蔓枝搞不懂读书的这些弯弯绕,她听李桂花给憨娃这么计划了,觉得也是应当了解不少的。 “这,我还真不知。”李桂花皱眉。“不过,我听说考试可是得有人作保的,没那么容易。” 听了这话,秦蔓枝也有些担心起来,随即她站起身,“我明日便带了可儿他们去一趟老秀才家,先问问再说。” “也可也可,正好也看看这入学束脩是怎么收法。”李桂花转头看了眼钻了点心堆里的儿子,叹了口气,“我想着这俩月多攒些秀活,年关拿去卖了多攒些银钱,等年后开春了再送憨娃去,好歹还能省些个节礼。” “做娘的左右都是操心的命。” 说了这话,两人相视一笑,倒是感同身受。 秦蔓枝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总之就是明天得跑一趟。她同李桂花招呼了声,站起来就走了,还得赶着回去做午饭。 这边庄可卿和沈凌也从村长家离开了,临走时硬被塞了二十个鸡蛋。林嫂子说不拿不让走,他们才不得已收了。 出了村长家门口的岔路,庄可卿想起过几日逢集又要去镇子的事,想了还得先同张大打招呼,就拉了沈凌拐了道,顺便去趟刘婆子家。 成亲当日,刘婆子想来没来成。她这几日腰疼,只能躺着,就大儿带了礼送去了,自己也没能见着人。可回来听儿子说了那些事,老婆子硬是气的在床上就痛骂了庄三一个晚上,说要是自己在场,哪能便宜了这些个无赖。 庄可卿找上门的时候,刘婆子还在同大儿媳念叨这事呢。 张大家人口多,院子大,庄可卿提了个鸡蛋,站在门口喊了好几声,里面才有人应了。 是张大的媳妇。 见来的是庄家丫头,后面还跟了个白净少年,当下便猜出这孩子就是沈凌。 当初婆母被枣核噎了,沈凌也出了份力的,要不是他,老太天现在哪还能中气十足的骂人了? “丫头怎么来了?”张大媳妇拔了院门的闩子,又冲沈凌笑笑,侧身让她二人进来,扭头喊了声。没一会,就见了狗子扶了刘婆子出来。 “刘阿婆,你这是怎么了?” 庄可卿见刘婆子走路还要人扶,马上拖了把椅子过来,给老人坐下再说。 刘婆子不想多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只挥挥手,“无事,老毛病了,休息段时间就好。” 她又抬头看了眼庄可卿后面的少年,”你便是可儿夫婿?” 第一百一十二章 闲话稻鱼 沈凌见刘婆子问到自己,弯腰便要行礼,“正是小子。” 谁知刘婆子一下拉住他的袖子,硬是阻了。“我受不得你的礼!” 沈凌过目不忘,当然认出面前这面色润红的老太太是当初那个被卡了喉咙的濒死妇人,可他还是继续拜了一记,“晚辈给长辈行礼是该当之事。” 刘婆子见了沈凌举止,连连点头。 她这些年见过的小辈不少,滑头的老实的,精明的木讷的,可从没见过这样懂礼还会说话的。 瞧着长的也好。 同庄家丫头配的很。 几人聊话些家常,没一会,张家三兄弟就从田里回来了。 庄可卿就是来找张大的,于是也没避了人,直就问张大过几日逢集有没有空,得去镇上卖货。 张大哪有不答应的。每次他都是算好了的,早早把时间空下,就等着丫头来找。 “这次我想带了沈凌一起去。” “那挺好,你们夫妻结伴同去也是应该的。”张大点头认同。 可狗子在旁一听就有点慌了。 那自己以后岂不是就不能给庄妹妹干活了,挣零花的机会不也没了? 他想提,但又不好意思,也插不上嘴,急得在旁抓耳挠腮的。张大看了自己儿子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又看看边上的沈凌,不禁摇了摇头。 是真的不能比。 之前自己怎的就还起过做丫头公爹的想法了,现在想起都觉得没脸。 庄可卿也聪明,她见了狗子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哥在担心些什么,便问道:“狗子哥,这几个月我家?水田怎么样,你有没有定时给换水了?” 提到这个,狗子突然就放心了。是啊,我不还顾着两亩水田呢么。 “天热的时候我两日就去换水,现在瞧着放的鱼苗好似比之前大了两圈,我还发现这稻穗抽条好像都比别的田要早呢。” 狗子说的是实话。 他这几个月三天两头的往庄家地里跑,没少被人笑话过,可眼瞅着这秧苗长起来,变壮,抽穗,开花,无论哪个阶段,都好似别旁的田快些。 庄可卿是好久没关心过自家水田了,这些时日心思全在豆腐生意上,如果不是今日遇了狗子,自己都要忘了还有这出。 被这么一说,她心下也有些好奇。稻田养鱼的法子她知道自然是好的,可具体能好到什么程度,她还是没什么把握,不如回头抽了空去看看。 “那我们就先回去,张大叔,到日咱还是老地方碰头。”说罢,庄可卿让沈凌把村长送的鸡蛋放下,也不等其他人挽留,便拉着人离开了。 小两口离开后,刘婆子讲话了。 “老大,那养了鱼的水田真当不同?” 她当初拍板跟着人弄着稻田养鱼,心里也是有些个忐忑的,这几个月面上不显,其实心里一直绷这这事,就怕到收成的时候一塌糊涂。可她刚听孙儿说庄家那两亩,都没怎么伺候的还能比其他人家的长的好,忍不住了就问出声来。 养鱼的事老二老三之前不同意,之后也干脆甩给张大,从来不管,以免到时候收成不好自己连带了挨骂。可如今听侄儿意思,竟是真的成了? 几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看向院子里的张大,一时让汉子不知如何说起。 “就,挺好的。”挠挠头,张大努力回忆他在那几块田里下的功夫,但仔细想想,好像又真没下什么力气,无非就是天热了换换水,偶尔除了零星冒头的草而已。 可这稻苗,的确就同儿子说的一般,比家里其他花了功夫的长的还好,眼瞅着这段时间都开始灌浆了,更别提里面放的鱼苗,整个大了不少,估计等到收割的时候,一条都能有半斤。 他愣愣的站着,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什么个好歹,倒是把一家人给急死了。 庄可卿是不知张家的事,她拉了沈凌的手,也不避讳什么村里的目光,就往家走。 日头不早了,娘在家估计等的急了。 “你在田里养了鱼?” 沈凌轻易没什么话,这时他开了口,说明他也有些地方没想明白。 沈维的官职是知县,乃一县之长。而在戴国,县令作为最小的行政机构,所管繁杂,但最重要的就是刑名和钱谷,其中钱谷关系国家税收,更是重中之重。 所以,即使沈维酷爱钻营,并不十分关注本县民生,但在他的书房里,也是有那么一本农书充充样子的。 沈凌恰巧读过。 其中对于水稻栽培和农田管理述之甚详,可他如今想来,里面也是没有任何关于稻田里养鱼的内容。 庄可卿牵着沈凌的手,对了迎面而来,眼中充斥了怪异之色的婶子点头微笑,见了对方惊诧又尴尬的表情后,心情更好了。 “嗯,之前你也知道狗子哥在河里捉鱼苗吧,就是放了田里的。” “你怎么想到如此去做了?” 庄可卿也不好说我有前世记忆、作弊利器,只能胡编乱造,“就只偶尔灵光,一现,我想相信你肯定有过这种经历。 沈凌若有所思的点头。 他有时看了文章或者什么好书,的确会有这种感觉。 “你想想看,鱼吃杂草和小虫,可以帮忙田间除草除虫,鱼又排泄,还是上好的肥料,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又能疏松土壤。” “我们农民,每天在田里做的,不都是这些个活吗?”说完,庄可卿又歪了头冲沈凌快活一笑,“其实我也不是非常肯定这法子能成,反正家里只两亩水田,试试就试试呗。” 少女的笑容自信又闪耀,正午热烈的阳光洒在她的眼睛里,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发光。 沈凌一时看呆了。 中午到家,秦蔓枝已是把饭端上了桌。 早上焖的猪蹄已经好了,浓油赤酱的,盛在碗里冒了尖。另外一个粗瓷碗里装的是凉拌的萝卜芹菜丝,最后还有个简单的青菜汤和粗面饼子若干。 跑了一上午,腿乏口渴的。庄可卿没等喝汤,就先灌了一碗水下去。 “你渴不渴?” 沈凌摇头,先去厨房把碗筷拿了,又给摆好,等秦蔓枝上桌,他才坐下。 猪蹄被放在桌子最中央,许是味道太过香浓,阿满都是张了手,嘴里“啊啊”的叫着,伸手要拿。 “阿满快些长大,到时阿姐日日焖猪蹄给你吃!”庄可卿瞧着弟弟可爱,凑过去捉了小肉手捏了两下。 秦蔓枝看她这样,不禁嘴里打趣,“你如今也成婚了,再过两年,就能生了宝宝,到时还能同阿满作伴。” 这话一出,庄可卿当即没了声音,手里揪了块饼就往嘴里干噎。 沈凌看上去是镇定自若,可要仔细看他,就知道耳根都是红透了的。 秦蔓枝哪知道,这小两口这几日都是盖被子纯睡觉的,谁也没提那什么事。 大家都还小么,急啥。庄可卿是这么想的。 就这么突然一下冷了场,秦蔓枝觉得有些意思,但也不好再调侃这新婚的小夫妇,只说起今日找李桂花的事来。 “你李婶子说,如果要考学,还得有人作保,看来有些个麻烦。” “作保”庄可卿隐约觉得好像是该有这么个程序,前世偶尔看了个科场舞弊案的电视剧,其中似乎有说起过。 沈凌见这母女二人对科考不怎么理解,便放了筷子,出声解释。 “如要考取秀才,需要先过童生试,而童生试要先过县试再过府试,考试需得同五人作保,或廪生作保。” “这么复杂!”秦蔓枝没想到考个试还有这些个讲究。“那我们明日更要去老秀才家了,桂花说老秀才开了私塾,定是有也有要考童生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拜访1 不过找老秀才的事再早也得等了明日了,现在最重要是的尝尝这焖猪蹄。 炖了一上午,蹄子早已软烂,咬上一口,肥而不腻。里面的黄豆吸了汤汁,吃进嘴里也是绵绵的,正好中和了猪蹄的油脂味道。 “娘,您再吃一块。” 庄可卿夹了块蹄子根,那里皮糯肉厚,比蹄尖更美味些。 “我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么油腻的,你们吃。” 秦蔓枝推拒。 “一块肉而已,当不得这样推来推去的,等过几日去镇上卖豆腐,到时多买几只回来。” 说罢,庄可卿硬是将肉放进她娘的碗里,又招呼她吃。 一只猪蹄,剁开了其实没有几块,看着冒尖,其实下面都是黄豆垫的底。庄可卿给秦蔓枝夹了两块,她自己吃了一块,沈凌碗里一块,现在只还剩两块了。 沈凌不说话,他放着碗里的猪蹄不动,只拿了饼合着菜汤和萝卜丝吃,直到最后看母女俩分了最后的两块,这才把自己碗里的吃了。 吃完饭下午闲了,庄可卿去厨房拿了昨日买的大骨处理,沈凌进屋默书。 买来的笔墨纸砚都是最次的,同沈维所用天壤之别,可沈凌没在乎这些。 他拿了小刀将纸裁开,砚台上略倒了些水,兔毫笔已是提前用温水泡过,只等磨好墨就能能用了。 等一切准备好,沈凌端坐在桌前,提了笔。 脑中清晰的浮现出那本书的第一页内容,他略一闭眼,等睁开始,便下笔写就了第一个字。 默书对他来说仅仅是内容的复制,如若放在从前,这薄薄一本,两三日就可得了。 但现在…… 沈凌的手指微弯,握笔的姿势远不如之前随意洒脱,他努力控制着笔尖的提、顿、驻、衄,可一篇下来,所写字迹在他看来纤弱无力,线条非丑即俗,实在不堪入目。 执笔的右手轻颤着,他竟难得地生出些沮丧的情绪。 厨房里。 庄可卿在把大骨简单的焯水,又加了姜片小葱煮着,想了想又翻出些成婚时剩下的干枣,洗净了扔锅里。 一家三口,两个长身体,一个要哺乳,都得给我好好的补! 一会功夫,锅里骨汤咕噜的开了,她又转到灶膛边把火调小,之后就盖了盖子让它自己慢慢煮。 罐子里挖了面粉出来,加水和成面团,庄可卿直接用盆扣了,准备过会面醒好了再擀。 忙完一通,她出了厨房。小院里静静的,娘刚刚带了阿满午睡,沈凌呢?他在做什么? 她绕了院子旁边靠屋的窗口偷偷往里看。 沈凌在写字。 少年坐在桌前,腰背板正,身姿挺拔,只眉头紧锁着,神情有些凝重,好似在同什么搏斗一般,明明快要初秋的天气,鬓角却覆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是怎么了? 庄可卿困惑,但她没有出声,反而又靠近了窗户些。 沈凌强撑着写完两页纸,手已是拿不住笔了。 “啪嗒”。 新买的兔毫掉落在桌上,污了刚默的一页书。 “浪费了…” 左手捡起毛笔架在砚台上,少年拿起被墨弄脏的纸张,无声的叹息一声,又折了起来。 庄可卿看得仔细。 果然这手…… 想到大夫曾经说过的话,庄可卿心中泛起些自责来。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沈凌从来不认为一只手换回她的性命有什么不值得的,只是有些惋惜罢了。 不过庄可卿到底不是什么成日埋天怨地之人,她家沈凌既然决定考学,那写字这关必需过了! 不知什么时候就把沈凌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她此时同个母鸡一般,直接从窗外伸了脑袋,说:“右手不行,咱用左手!放心,逢集我们就去买笔墨,管够你练习的!” 话说得豪气,只她没看到自己的姿势有多滑稽。 庄可卿突然从窗户外出现,沈凌一愣,接着松了眉角。 “无需多买纸笔,只需一打磨光亮的青石板即可。” 少年少女,一个窗内一个窗外,就这么说起如何练字经济又实惠的“大事”来。 “原来如此,这方法甚好,只要石板、笔和水就行,是连墨条都省了。” 庄可卿扬起个大大的笑容,“你可是真的勤俭持家。” 沈凌被她这么一说,没忍住,笑了。 那瞬间,庄可卿感觉面前的少年仿佛不是身处陋室,而是于一桃花盛开的树下,只留给她满目繁花绚烂。 被蛊惑了似的,她伸出手,轻触了沈凌的脸颊。 入手便是温润,如同他本人一般,散发着如玉的气质,指尖顺着柔和却不阴柔的线条滑过唇角,像要留住这顷刻的美好一般缓缓摩挲。 如果不是他二人已经成婚,就庄可卿这举动,直就能被人说是轻浮浪荡,不知羞耻了。 沈凌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上身向后微仰,不着痕迹的躲开了少女的触碰。 只这细微的动作,就一下让庄可卿醒转过来。 美色误人呐? 这是第二次了吧! 我不仅看了,还摸了! 也不知心中鼓动着的是羞涩还是尴尬,庄可卿干脆缩了脑袋当鸵鸟,讪笑了一记便跑了。 面醒好了,得去擀面条了。她对自己这么说。 晚食吃的就是骨汤面,浓白汤头,苗条爽滑富有韧劲,水烫过得小青菜覆在上面,清脆鲜嫩,让人食指大动。 可两个年轻人都是吃的心不在焉。 秦蔓枝看在眼里,心里门清,她掩唇笑了,也不说什么话,只吃自己的。 第二日。 记挂着要去老秀家的事,全家都起的早。 三人在堂屋简单的吃了几块面饼和咸菜,拎上肉、糖、点心就出发了。 昨日庄家小两口提了重礼去村长家都事在村里传了个遍,结果今日又有人瞧见这家人带了不逊昨日的礼物出门,当即就忍不住了要问。 “秦嫂子,和女儿女婿这是要去哪儿啊,这么早的就出门了?” 秦蔓枝原也不想瞒。这沈凌读书参加科考都事总归都会知道的,于是就大大方方都说了。 “去拜访大杏村老秀才呢,我们沈凌问问考学的事儿。” 秦蔓枝说的坦荡,可听得人却是张了个嘴巴,不知该怎么回了。 “婶子,没事我们这就先走了啊。” 庄可卿看人反应不过来便直接递了个台阶。 那人嗯嗯呜呜的,竟是等他们都走的看不见影了才回过味儿来。 稀奇了噢! 庄家还要供那赘婿读书呢! 这哪是成婚,明明就是接了个祖宗回来! 除了村长和李桂花这样同庄家人聊过的,就是连刘婆子一家都不理解。 这,就算沈凌是个不错的孩子,可,可这考科举可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成事的,没见那老秀才如今都快六十了吗,一辈子秀才的命,顶个什么用了?日子还没他们这些老实种田的来的滋润。 话是这么个话,可谁也没不知好赖得凑上去劝,这自家过自家的日子,大不了倒是真考不上,我少在背后挤兑几句就是了。 二李子村离了大杏村不算太远,太阳还没爬上半山,几人已经到了村口。 向路边的村民打听了老秀才住的地方,三人又埋头赶路。 半路上阿满醒了,哭闹着要阿姐抱,这一耽误,等见了老秀才的房子,离午食的时候都近了。 不过老秀才人倒是不错,没多问些什么,就让他们先进屋坐了歇歇。 秦蔓之是家里唯一长辈,可也只是个普通农妇。她见了老秀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讷讷的推了礼过去就坐到了一边。 沈凌明白岳母的拘谨,便自行上前先行了礼,说起他们拜访的缘由。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拜访2 老秀才姓赵,今年五十有八,二十岁过的院试,到如今已经三十八年了。 他家中父亲早逝,只母亲和妻子操持,供他读书。可这一考几十年,没个起色,期间娘还生了场大病。他成日读书,不事生产,根本没有什么积蓄,只这一下,老人就没了。 至此他歇了继续科考的心,转头办了个私塾,收些附近的小童开蒙,好歹为家里添些进项。 “原是要考童试吗?”赵老秀才坐在堂屋的凳子上,见这一家四口情形,以为是娘亲带了儿子媳妇来请教的,顿时生出些亲近之意。 她娘当初也是这样为他请的先生。 “你之前可有读过书?” “原在家中读过一些。” “如果有些基础那倒不是不能一试。”赵老秀才捋了捋胡子。 他看面前这少年身着普通农户短打,却是气质昭华,想来腹中是有些个诗书底子的,只是不知为何耽误了,要到如今才从童生考起。 “童试多在每年二月开考,你好好准备,应是能赶的上。”看了眼桌上堆了的厚礼,赵老秀才笑着说:“我这小私塾明年也有几个要去考试,为你作保不是难事。” 秦蔓枝本觉得老秀才说话慢慢吞吞又文绉绉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说到作保的事,谁知这么快人家就答应下来,喜的她差点上去就拜。 “无需如此、无需如此。” 老秀才见得这样的父母多了,都是盼了儿子出息的,很能理解。他平日也没什么架子,不喜欢人拜来拜去的。 他好说话,秦蔓枝就大了胆子帮了李桂花问了蒙学束脩的事,得了回答连连谢过。 之后时间不早,再说下去都得饭点,不好误了人用饭,几人便起身告辞。 出了老秀才家,秦蔓枝安抚了怀里闹腾的阿满,说:“我看着老秀才人不错,这以后年节的也得来拜访拜访,到时候咱家凌哥儿要是读书有哪些不懂的,还好上门问问。” 沈凌没想到秦蔓枝都是想到这层了,虽然他以如今的水平,考个秀才当时没有问题,但他还是郑重弯腰一礼,垂手过膝。 “多谢娘为我打算。” 如果不是他们还在路上,仅以秦蔓枝做的这一切以及口中极尽为他打算的话语,沈凌怕是应该给她跪下磕头的。 “哎,不当事,不当事,一家人,合该互相照拂着。”摆摆手,秦蔓枝拉了少年起身,两步走到前面去,留了位置给小两口走在后面。 “这几日我回去先抄书。” “你的手还行吗?” “嗯,抄上一刻钟休息一会当是可以的,赶在去松陵镇之前默好。” 沈凌难得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庄可卿略一想就知道他是也想为这个家做些什么才如此着急,所以也没想着去拦。 抄书而已,没事,大不了晚上我打了水给他热敷了,再按摩按摩,总不会让他疼的睡不着。 几人这便回了家。 走了一上午,回来也没心思搞些花样了,庄可卿只简单的烙了饼,弄些咸菜和鸡蛋炒了,直接卷了吃。 下午沈凌默书,秦蔓枝去了隔壁李婶家说束脩的事,她把鸡简单喂下,就又跑出去了。 “我去趟石匠家,一会就回,别担心我。” 沈凌才默了半页书,就听了姑娘这么在窗口说了一声,抬头却是连人都是没见着。 想到对方说了去找石匠,他就知道是去帮自己办练字石板的事去了,心中又有些热意涌上来。闭眼定了定神,待平复了心情,沈凌才又提笔继续默书。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打算,那他也要努力才是。 几日时间过得飞快。 沈凌日日在家抄书,从不轻易出门。周围邻居平日里来买豆腐或者串门子,都没见了这新上门的女婿,都不禁有些个奇怪。 “这沈家小子怎的一日都不出来?这都多久了?” “说来是啊,地也不下,家里我看着喂鸡割草的,都还是秦寡妇做呢。” “也不知招了这赘婿图个啥了?” “呸,你们懂个什么了?人家可是要考秀才公的,还不得天天读书?” “是了是了,咱二李子村可就得指着这庄家出个秀才风光风光了。” 说到这儿,这些个抓了瓜子嗑的飞起的妇人挑眉勾嘴的,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沈凌这些日子都是早早起床,学着推了板车,帮着庄可卿母女二人一起运豆浆的,其他家里原先要两人一起做的重体力活基本都被他包了。 而白天,他就全力抄书,并不在晚上浪费一点儿灯油钱。 庄可卿也是赞同的,倒不是舍不得那几文钱的灯油,只是晚上抄书对眼睛不好,年纪轻轻的,可不能为了省这点子钱把眼熬坏了。 终是到了逢旬的日子,这回庄可卿还记得准备了给张屠户的卤水豆干,加了其他送到赵家的以及要在街上卖的豆制品,又是一大车。 今日她把家当全带了,共计三贯,打算把东西卖光之后再凑凑,直接买头牲口回来。 沈凌的书将将在头一天默好,此时也用油纸小心的包了,揣在怀里。 他们出发的时候天还没亮。 张大同沈凌不熟,打了招呼之后就自顾的去推板车,之后也并不说话。 板车嘎吱嘎吱的响着,他们一路出了村,天渐渐亮起来,走了半路的时候沈凌就要上去换了张大下来。 张大哪里肯,他这来帮忙也不是白帮了的,丫头也付了工钱的,说起来就是雇他做活了,怎好还让主家出力的? “张大叔,您让沈凌试试,以后家里这活他总要做的,现在有您在,还能教教他。”庄可卿这么说着,转手就塞了个尚还温热的鸡蛋到张大手里,弄的汉子愣愣的。 家里鸡是养了些个,可鸡蛋平时都没人舍得煮了吃,都是逢集要拿去卖的,就算有富余的,不也紧了老的小的吃,那轮的到他? 他都是快记不得鸡蛋啥味了。 “这、这。”张大不知如何回应的档口,沈凌侧身一抓,就顺利接了板车把手,等他把车“嘎吱”的推起来,张大也插不上手了。 “哎、哎……” 张大还要去抢,可庄可卿又说话了,“张大叔,这次我是想去镇上也买头牲口的。” “买牲口?”给这岔一打,他也歇了继续推车的心。可眼见着沈凌身形单薄,便在边上伸了手扶着。 “的确,是该当买头,骡子或者驴子,都行。不过,如果以后还想让这牲口下崽,那就买头驴,不要下崽只要干活的话,我倒是觉得骡子更好些。” 张大说起牲口的这些事来头头是道,一点都没平时木讷少言的样子。庄可卿原是不懂这些,听他这么一说,倒还起了些兴趣。 “那便买头骡子,如何?” 天已经微微亮了,晨曦之光正从路边密密的树叶缝隙见照射下来,透过稀薄的白雾,成形了一束束粗细的通透光柱。 乡间小道,本是毫无风景可言,但此时,晨光、薄雾、绿树、青草以及言笑晏晏脸颊薄红的少女,却是让沈凌迷茫了一瞬。 “沈凌?” 庄可卿不知道对方怎么就突然愣了,她伸出只手来,作势晃了晃,又笑道,“难道你更喜欢小毛驴吗?” 沈凌狼狈低头。 “你决定便好。” 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时节,甚至没有什么旖旎的气氛,只是普普通通的送货路上,自己如何还能这样起了心思。 耳边传来少女同男人讨论的声音,沈凌不禁陷入对了自我品德的怀疑当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赵府送货 日头升上来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 张大和沈凌轮换着推车,中间只休息了一次,就着凉水啃口馒头,等他们到了松陵镇时,门口都还没什么进城的人。 三人被守门士兵查验了板车上的货,又交了三文钱,顺顺当当的进了城。 张大来的次数多了,也没要庄可卿提醒,直接就推了车往泉水街走。 赵府就在那儿。 熟门熟路的来了偏门,庄可卿叩响了铜质的门环。还没一会,沉重的木门就“嘎吱”声的打开,从里面冒了个睡眼惺忪的脑袋来。 “谁啊,大清早的。” 是门子赵平。 昨日轮他守夜值,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这正是困的时候,也不知是谁,这么大早的就上门,莫不又是贾厨子跟人定的鲜鱼? 赵平被人扰了,心情实在不怎么好,所以语气有些个不耐烦。 他眯瞪个眼睛,刚想说两句埋冤的话,可这视线一抬,见了门口站着的俏生生的姑娘,立马就清醒了。 “庄姑娘!你终于来了!” 这激动得五官飞起的样子,倒像是见了经年未见的亲姐妹似的。 赵平头都不及缩回去,就着别扭的手,直接从里把门大开,竟是要拉了庄可卿进去。 也不怪他这样,这庄姑娘已经是半月未来了,家里老爷子老太太吃不上那口嫩豆腐,日日都是食不知味的,愁的老爷直揪胡子。连带着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 庄可卿往后一退,不着痕迹的让开赵平伸来的手,脸上却是笑道,“是啊,事情办完,不也该来了嘛。” 赵平的手尴尬的维持着伸出的姿势,意识到自己着实是逾矩了,便讪笑一声,说:“姑娘,今日你带了多少?我看来多少贾厨子都是能全给包了。” “哪里就有这么夸张了。”庄可卿笑着转身走到车边,“我先卸些货下来,过会要是不够,就再出来取了。” 张大握着推车把手,沈凌在一旁扶着,自刚刚赵平冒犯地伸手时,他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此时眉头微微皱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庄可卿一无所觉,弯腰取了装满赵家货物的藤筐,就要往身上背。 “我来吧。”沈凌伸手,要替了她。 “不用不用,赵家只有送货的人才能进。”知道对方是在担心自己,庄可卿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我一会就出来,你和张大叔先歇歇。” 赵平注意到了沈凌。 面生,不过长得倒好,有些个读书人的气质在身上,同之前那个黑瘦的皮猴完全是两个极端。 大户人家的下仆眼睛都尖,只扫了一眼,就觉出沈凌气质不同来。 只是,这小子干嘛这样看我? 可赵平来不及细想,只急着着催了庄姑娘快来。 “姑娘,快些个吧,现在送了厨房去,说不定早上老爷夫人就能吃上了。那个什么,什么大煮干丝……” 庄可卿心里好笑,不过动作也当真快了些。她背好筐子,只来及看上一眼沈凌,同他点点头,就跟了赵平进了赵府。 “张叔,这赵府的下仆都是如此么?” 待人都进了去,沈凌问起张大,倒是没说看着对方举止不怎么稳重。 “哎,这门子年轻,不过没什么坏心思,恐怕是这次送货的间隔时间太长了,所以才着急了。” 张大也是看了赵平拉丫头的动作了,不过他来这儿送货也不是两三次,瞅着这户人家作风还算正派,所以并不担心。 沈凌维点了头,可随后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赵家的门扉上,没有再移开过。 这边赵家厨房。 贾厨子自之前老爷宴客出了风头之后,就一直对庄可卿的豆腐心心念念,再加上后来尝过这丫头送过的甚子卤味,就更是觉得对方是他的福星。 可自前月,那丫头说了要有段时间不能来时,还让他好一阵懊恼,后悔没趁了那次多定些。 都快一个月了,咋还不来? 没食材,他工作很难做啊! 正每日一叹呢,这便赵平站在厨房门口了。 “贾厨子,早上我想来个素包子,你这儿有不?” “吃啥?吃屁吧你,老子如今日子不好过,你还想着点菜呢?” 贾厨子同赵平关系还可以,说话间也没什么顾忌。 “确定是没有?”赵平身子一偏,露了后面的庄可卿来,直接给了贾厨子好大一个惊喜。 “有有有,自己去笼屉那儿拿。” 见了庄丫头,他哪还有空理了赵平,直接赶了人走,自己上来就帮忙卸了藤筐。 “今日带了多少?我全包了。” 像是怕了小丫头又是老长时间不出现一样,贾厨子恨不得直接自己冲了外面把货全提回来。 庄可卿一愣,复又捂嘴笑了。 还真同赵平说的一个样。 “今天带的多呢,管够您的,而且我事情办完了,后面还是每旬都会来的。就放心吧。” 说话的档口,贾厨子已经在把藤筐里的货一样一样往外拿了。 他头也不抬,就问:“啥事了,忙这么久,还能比挣钱重要了?” “大叔,我是成婚了啊。” “啥?!” 不说贾厨子,是连赵平都差点惊讶的落了叼在嘴里的包子。 ”莫不就是外面那个?“ 沈凌给人的印象太深,赵平一下子就想到了。 这娘子出门做生意,丈夫跟了,也是正常吧? “嗯。”庄可卿轻声一应,没再多话。 厨房众人都是道喜,贾厨子收拢了所有的东西,挠了挠头说:“我也没啥能送你的,就……” 接着他冲庄可卿招招手,神神秘秘得捉了耳朵,“我瞧着你太瘦,人又干巴,也不知你那夫婿身体如何。这儿正好有个家里传下的食疗方子,最是养人,食材也不贵重,你回去买了,好好吃上几月,保准一举生个大胖小子。!” 庄可卿一脸黑线。 他们还小呢,都是青少年,怎么就要生娃了?! 而且什么叫她太干巴?到底怎么干巴了! 无语的看了眼贾厨子,对方笑的开心,下巴上的肉跟了一颤一颤的,庄可卿立时懂了。 跟您比,那是,的确干巴了些。 “丫头,其实还有件事。”说完那不靠谱的食疗方,贾厨子又正经起来,“你上次带了那卤水,我尝了实在不错,可都是些个下水料,不适合了咱府老爷这样身份的人吃,你看着,是不是能弄些卤鸭卤鸡的,下旬一并送来?” 庄可卿还当是什么大事呢,这表情严肃的,谁知竟又是一个生意上门。 ”没问题,卤鸡卤鸭各要几只?排骨呢?” 贾厨子看她答应的爽快,心里也高兴,直将要定的数量说了,临走还硬要塞了那什么不靠谱的食疗方子过去。 庄可卿无奈的接下,等了赵平送人出来,那纸条都要被手里的汗洇湿了。 沈凌等在门口,看了日头越升越高,门里却没什么动静,面上也不如之前淡然了。 “丫头每次都是要去许久的,不必担心。”张大在一旁看的清楚,心下对沈凌更有些好感。 这孩子对丫头是真的上心。 沈凌按下心中泛起的些微燥意,点了点头。 张大刚说完,赵府的门就开了,庄可卿背了个空藤筐出来,赵平跟在后面,亦步亦随。 见人平安出来,沈凌心口松了,走上前去。 “姑娘,下次可得准时来啊。” “知晓了,你回去吧。多谢了。” 庄可卿转过身同赵平说着话,突地感觉背上一轻,回头一瞧,原是藤筐被妥当的卸下了。 是沈凌。 冲着少年感激的微笑了一下,庄可卿又回头挥手,让赵平赶紧回去,不用送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买牲口 去过赵府,三人又转向南街的方向而去。 到底是大半月没来了,他们还没把车停稳,来碰运气的老主顾就围了上来。 “丫头,你可总算来了,让我好等。” “就是,这只要一逢旬我就来这儿等着,次次都是扑了空,本想着今日不来的,还好没偷了懒。” 就这一会说着话的功夫,豆腐就卖出去四五块,豆干和其他豆制品也是卖了些,可见生意火爆。 周围同时摆摊的小贩没有不羡慕的,但羡慕归羡慕,却是没什么嫉妒的。人家这豆腐独门秘方,只此一家不说,同自家卖的货也没什么竞争,而且这一旬来的这么一次,总引了许多客人上门,连带着别的摊位生意也好了些。 所以,对于庄可卿一行人,他们这些经年在此摆摊的,都是只有欢迎,有的甚至还嫌他们来的次数太少了。 “丫头,今日生意不错啊。” 隔壁卖蔬菜的小贩看了三人收摊,见小姑娘装了铜板的钱袋子鼓鼓的,笑眯眯的搭了话。 今日的确卖得好。 除了给赵家送货的那部分,其余留下的并不少,可就算是整整两筐的货,也只不到一刻钟就卖完了。 “也是好久未来了,大家才这么热情。” 庄可卿心里高兴,面上也轻松,回答的声音轻快的很。 “你是不知了,就这大半个月,总有了人来问你这豆腐摊啥时候出了,可我哪知道了,只让他们逢旬的时候来瞧瞧。” 小贩可从没见过有人明明手里握了来钱法子,但还不着急挣钱的,要是搁了他,不说在镇上租个铺子卖了,就哪怕是每日辛苦背来,他也是愿意的。 “要我说啊,就是两三日来一趟,这生意也未必会差了。” 庄可卿笑了笑,点点头,但没搭腔。 她心里早已有了成算,只要有了牲口,自家就可以不要总麻烦张叔,自己同沈凌两人就能拉货去镇上了。 刚刚她数了数,就这一车货,至少也是得了六七百文,加上自己准备的三贯钱,好赖怎么说也能去牲口市场看看了。有钱有底气嘛。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先去趟张屠户那儿把说好的豆干带给他。 他们卖货的地方同肉摊也没隔了多远,等他们到了摊前的时候,张屠户都是等了好一会了。 “丫头,我瞧着刚刚街那边热闹,又想着今日逢旬,就猜到是你来了。” “大叔,上回同您说好逢旬来就是逢旬来,不骗人。” 庄可卿笑着从藤筐地下翻出卤水干递过去,“这是新做的,您尝尝,比白豆干香些。” 张屠户高兴的接了,又问庄可卿还有什么要的,他今日下水和大骨都留了,还有些难得的五花。 “下水和大骨都要,五花就算啦,不过猪蹄还有吗,给我来两只。” 下水和大骨花不得什么钱,猪蹄也便宜,只五花贵些。庄稼汉一年到头吃不到什么荤腥,最是馋这种夹花肉。就是她这种前世一点肥肉不沾的,到了这儿是连油渣都吃了香得很。 可想到过会还要买牲口,庄可卿就忍了没要。 丫头过日子仔细,张屠户心里点点头。挺好。 去完肉摊,车上又多了堆东西,庄可卿想着尽快把牲口买了,好不让张大再辛苦推车了,便问:“张大叔,你知道这儿卖牲口的在哪儿不?” “知道,跟我走,到时咱挑头顶好的。”张大见货卖的比前几次都要快,心里也替庄可卿高兴,这握了车把手就推了车往前走,一路飞似的。 松陵镇是个小镇,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卖牲口的地方也是有的,只不过因为动物脏臭,只在城门北面圈了小块的地方用来交易,并不让这些人随意乱走。 几人一路来到城北,在买卖区外面停了。 “阿凌,这车不能进去,要不你在这儿帮忙看下吧?” 天气渐凉了,可他们刚刚还未到牲**易市场的时候,老远就闻到味儿了,如今走到附近,庄可卿更是被熏了头都有点晕。 她总觉得沈凌不该进了这种地方,于是找了个借口让他留下。 “嗯。” 沈凌点头。他不懂相看牲口,进去了也是无用,不如再外面看着车,上面还有东西放着,弄丢不好。 张大领了庄可卿进去,一路看下来,除了卖驴子骡子的,竟还有附近村民抱了猪崽、羊羔来卖,价格都是实惠。 逛了一圈,庄可卿挑了头骡子,通体黑毛,油光发亮,瞧着神气,虽然体型不是最大,但用来拉自己的车正好。 张大撂着骡子蹄脚看了,又摸摸脊背肋骨,扒了嘴唇瞧了牙口,觉得不错,点了点头。 “老板,这骡子如何卖了?”庄可卿问。 卖骡子的是个白了胡子的老头,他抬了抬耷拉的眼皮,见是个小姑娘问的,吐了口烟圈,没精打采的回:“三贯半,一文不少。” “你这价比别家高了。” 张大溜了一圈,别家的价格都打听的清楚,这老头报的比其他家高了一成。 “三贯半,一文不少。” 跟没听到张大讲话一样,老头又重复了一便,这回连眼皮都没抬了,弄的张大这老实性子都有些恼意。 “你。” 庄可卿拉了张大到一边,“张大叔,这头骡子是不是比其他看的都好?” 张大迟疑的点头,“不过,这也太贵了些,咱再试了讲讲价。” 庄可卿摇摇头。 这卖骡子的老爷子一看就是老卖家了,他们刚刚逛了别家的时候,哪个不是见了人就印上去介绍的,只这家有恃无恐的,看样子就是不愁卖的。 只可惜了,她现在身上一共才有个三贯多,这一下就是掏空了,猪崽也是暂时买不了。 本还想给沈凌一个惊喜的。 “老爷爷,就这头骡子吧。” 庄可卿走回来,直接就要了骡子,没再还价。 老头嘴里吧嗒着土烟,见她要的爽快,也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最后做主的是个丫头。 ‘啪嗒’几声把烟斗往边上的木桩子上磕了磕,碰出烟灰,老头站起身来将烟杆往腰带上一别,解了栓骡子的缰绳,递到庄可卿手里。 “丫头倒是比个爷们儿爽快。”说罢,他还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张大。 亏了张大脾气好,才没对着这阴阳怪气的话有什么反应。 庄可卿歉意的冲张大笑了笑,从准备好的布包里掏了三贯钱递过去,又把自己荷包打开,整整齐齐当了人面数了五百文。 “您拿好。” 钱货两讫,张大牵了骡子,她走在后面,老头把铜钱往自己袋子里一扔,又坐下来开始抽土烟。 沈凌在外面看车,但也并不无聊。 来往行人百态,颇有意趣,在见了一个小孩同娘索要糖葫芦不成而赖在地上打滚时,他一直抿起的嘴角都松了些,脸上线条柔和了。 庄可卿一出来,刚要叫沈凌,就见他盯着附近某处不动,她转眼一看,原是个卖糖葫芦的。 她心下微动。 让张大叔先把骡子套上车,庄可卿几步走过去,从老板的葫芦串上摘下一根,递了钱去,不到分把的时间,就将糖葫芦送到沈凌的面前。 “阿凌。”她唤了一声,又用糖葫芦碰了碰对方的嘴唇,“我知道你想尝尝。” 一串糖葫芦三文钱,能买个大肉包,足馅的。 嘴唇碰触到微凉坚硬的糖衣,沈凌不禁张口舔了一下。 甜的。 “你快吃呀,不是想吃吗?”庄可卿把糖葫芦往他手里一塞,像哄了小孩似的,“喜欢的话咱回去的时候再买。” 张大一边套车,见了丫头这举动,也不禁好笑。这沈家小子都多大了,如何还会喜欢这糊弄小孩的物事。 可他不知,沈凌确是一次都未吃过这个。 明明他曾经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手抄本 卖了货又买了牲口,一路忙下来,也到了晌午的时候,三人把车停在路边,随便找了个食摊坐下,点了面吃。 “张大叔,您吃完了赶车去城门那块休息会,我和阿凌还得去趟书铺。” 张大没意见,今日本来就是来帮忙的,现下这小夫妻有自己的事要办,他也不好总跟在后面。 只是。听说他们是要去书铺,张大就想起丫头说的要供沈凌读书的事来,他总担心丫头吃亏,有心想劝劝,可也不知怎么开口。 张大吃着面,抬了头,眼神纠结地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夫妻。 接着,他便见了沈凌主动夹了自己碗里的肉块到庄可卿的那里的动作。 罢了。 总归是小两口的事,他个乡下泥腿子,也不懂得读书这些个事,就不要胡乱插嘴了。 看这沈凌,连吃个面的模样都比他们这些个村上的人好看,想来原先在沈家也是学了些东西的,说不定就能考上呢。 吃完了面,张大牵了骡子就往城门那走了。他给沈凌留了个藤筐,免得过会万一有什么东西要买,没地方放。 “走吧?” 庄可卿拉了沈凌,一手拿了糖葫芦,“给你买的,怎么只吃了一个就不吃了?” “不喜欢?” 喜欢。 沈凌在心里回答道。 “你也吃。” “原是省给我吃了?”庄可卿打趣道,说着伸了手,直接把糖葫芦举到沈凌的面前,“你吃一个我吃一个。” 面前的少女微抬着头,眉眼弯弯,午日的阳光洒在她稠密的眼睫上,洒下一小片的阴影。琥珀色的通透双眼满含了期待,其中倒映着自己无措的样子。 “吃呀。”糖葫芦又往唇边送了送。 沈凌低头敛睫,就着庄可卿的手,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滋味比刚刚那颗还好。 见人乖乖吃了,庄可卿高兴的眯了眼,直拉着他吃完一整颗,自己才尝了第一口。 呜哇~真的好久没吃上这个了。 外壳酥脆香甜,内里酸糯,感觉比前世大街上卖的好吃很多。 两人也未急着去书店,直到在路边分吃完了东西才走。 …… 还是城东那家书店。 前些日子《集注》只剩了一本,掌柜的想从县城再弄些印刷版的来,却是没成,只能着急忙慌的寻了几个落魄书生让他们手抄,说是速度越快,工钱越多,还事先提供了笔墨纸砚,如今,这书店一角还空了处地方来,专供书生抄写。 庄可卿同沈凌踏进书店时,就敏锐的发现了不同。 靠墙的一排书架没了,换了张条案,上面架了本书,前面坐了两三个身着儒衫的读书人,正对着那书埋头抄写。 “周兄,且翻慢些,我这页还未抄完。”其中一个灰衣的儒生说道。 “你怎的这么慢,我同钱灼都是抄完了,在不快些就不等你了。”蓝色儒衫的青年不怎么耐烦,但也没再翻动书页,反而放了笔在一边等着。 他一抬头,余光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庄可卿和沈凌。 “掌柜的,有客人。”他对着内室喊了一声。 掌柜听了他唤,匆匆出来,扶了扶头上歪掉的帽子,对着沈凌问:“公子要看些什么?” 他没说买,且没有因为庄可卿二人穿的寒酸而面露鄙视之意,倒是比上次他们来时遇到的那个伙计老练很多。 “我是来卖手抄本的。” 说完,沈凌从怀里把自己默写的书拿了出来。 “手抄本?我看看?” 掌柜的伸手要接。 他们这书店,虽是不大,可在这松陵镇,书目可是最全的,不说科考用书,就是县城流行的话本,这边也是有那么一两册的。只是话本市场不太行,不识字的不买,识字的又大多是些要考学的,没得花这闲钱。 也不知这小公子是抄的什么?要是话本,他就不要了。 可那本书册薄薄的,用油纸包着,普通开本,倒不像是什么杂书。 沈凌揭开表层的油纸,封皮上《集注》二字露了出来。 掌柜缓缓瞪大了眼睛,低呼出声。 《集注》?! 他前些个日子是卖出一本印刷本的不错,可那是本镇赵家买去的,还剩了一本已是被预定了,如今能留在书坊,还是主顾好说话,许他在那儿放着供人抄写呢。 三个儒生,已是抄了几日了,还未抄完。而且据他所知,本镇这几家书店,只有他家走了路子搞到两本,其他家是根本没有的。 所以,这本《集注》他是在那儿抄的? 莫不是瞎写? 掌柜的迟疑了。 他又从上到下打量了记沈凌。 农家人的粗布短打,浆洗的干净,没什么补丁,一双鞋底纳的厚厚的,想来家里长辈或是媳妇是个能干的。 再看人,即使背了藤筐,但也没普通村人弯腰弓背的样子,反倒是身姿提拔,骨相俊秀,一张脸也是皎白如月,眉目清朗,比边上的小姑娘也差不到哪儿去。 沈凌没在意掌柜的打量,只将书外层的油纸揭了,双手递了书过去。 掌柜接下。 这书封皮和内页用的都是最寻常的蔡公纸,墨似乎也不怎么样,可字迹清晰,翻看下来,并没有什么涂改痕迹。 就一本手抄书来说,算的上是上品了。 只是,这内容…… “周迁,快来帮我看看这本。” 掌柜低头喊了一声,坐在一旁刚刚说话的蓝衫青年就站起身走了过来。 “来看看这,是不是同你现在抄录的《集注》内容无二?” 周迁拿了书,从第一页开始,仔细翻看起来。 越看,他眉头皱的越紧,直到一刻钟过后,他才合上书页。 这时他抬头,竟发现刚刚同自己一起抄录书籍的两人都围过来,伸着个脑袋看着。 “的确内容一致。”他说。 掌柜惊讶无比,忙得将书又拿回自己手中,前后翻了翻。 “你这抄本,用的是哪里来的原本?” 他不知道前几日沈凌来的事,还以为镇中别家也有了这本书卖了,不禁着急。 沈凌没回答。 掌柜急的不行,几乎都要伸了手抓上对方的肩膀。 “就是您家的啊。”庄可卿等在一边,怕掌柜太激动抓伤了人,便没忍住回答了。 “什、什么?我家的?”掌柜没绕过弯来,“我这原本可还在书店里放着,你们到哪里去抄了来?” 边上几人也是想不通。他们几日前被介绍来抄书,以为只是抄些入蒙书册,谁知是这一本难求的《集注》呢,都是高兴的不行,连带着抄写的速度都是快了。只因为掌柜的答应,抄写完的第二本可以赠予他们。 他们最快明年就要下场,正等着这样的好书,之前听了人说,这书哪怕是在县城,都难以抢到,别说松陵镇了。 所以,在本镇只有这么一本印刷版的情况下,这位兄台,到底是从哪抄来了这书的? 庄可卿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冲动了。 这事是沈凌隐私,实不该由她说出来。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边的少年,对方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显出些淡漠来。 “您这书之前不是卖了一本么,我家相公有幸得了友人允许,借阅了几日,这才抄了。” 想起之前伙计提过这书卖掉一本,庄可卿便也不管,张口就开始胡编。 掌柜皱了眉头,“你家相公,同赵府还有来往?” 看他样子就是不信的。 赵府书香门第,老太爷早年中举,做了几十年的官,近些年才回乡,几个儿子都是秀才功名,更别提那孙子赵小相公,小小年纪,是都过了院试,如今以秀才身份在县学读书,听说也是个出色的。 掌柜的不免又看了眼说话的庄可卿。 同这面前少年一样,这姑娘穿的朴素,头上也没什么首饰,就连头绳都不是红色这样的鲜亮颜色,看上去虽不是什么穷苦人家,但也只能算个一般吧。 人赵家能跟你们认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嫉妒心 一看掌柜眼神,庄可卿就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她一点也不担心,只微微一笑,说:“您说的可是泉水街赵府?” “是,是啊。” 见面前少女说起赵家来熟稔的样子,掌柜心里莫名的就对刚才那话信了一两成。 “泉水街赵府的赵常生小公子我们碰巧认识,小公子为人旷达,待人真诚,并无什么贵贱之分,托他的帮忙,我家相公才有幸抄了这《集注》来。” 一通谎话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 掌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庄可卿看着对方算是接受这个解释的样子,心下松了一口气。她又趁机偷偷的瞄了一眼沈凌,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眼神透出些不赞同来,身上没来由的一抖。 提起赵常生,掌柜的算是信了大半。 因为赵小公子并不经常回来,所以本镇能认识他的还真找不出几个。这丫头既然说出他来,那就不大会是骗人的。 再有这二人虽是寒门子弟,但能同赵家认识,私下还能借了书去,那看来,这少年当是有些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了。 掌柜想到这里,心下松快不少,面上又堆了些殷勤来。 “我看着手抄本字迹清秀舒展,且无甚错漏之处,是为上品,我便收了,作价七百文如何?” 存着些与人交好的意思,掌柜开的价比之前伙计说的高了不少。 “那便多谢了。”沈凌点头,表情淡然。 掌柜把书拿到柜台后面收好,打算过会作了像样的封面上去。接着数了整七百文,推过来。 “数数。” 庄可卿走上前去,将铜板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一边装一边说:“不用数,掌柜做事我们信任的很。” 掌柜也笑呵呵的。这丫头看上去普通,可嘴巴倒甜的很。 等庄可卿收完了钱,又问:“您这后面还收书吗?” “收,都收,我瞧着小相公抄写速度又快又好,如是愿意,以后店里来了新书,也可寻了你们。” 左右是找人抄书,掌柜并不介意给这家同赵府有些关系的农家子一些方便。 “那真是好事,你说对吗,阿凌。” 庄可卿回头看了眼沈凌,对方此时正站在书架前面,手上翻看着一本书,听了她叫自己,回过头来,点点头,“嗯”了一声。 “多谢掌柜的了,那如今这《集注》还需要吗?我看这几位公子似乎抄录的也是这本。” 周迁三人看过沈凌抄的书之后已是回了桌子继续抄写,看着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也是刻苦的。 “小店还需再收些,不瞒姑娘,这《集注》是京中大儒编写,其中对先贤之言见解独到,很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听说上届院试,有位屡试不第的学子就是读了这本,才考上的秀才。” 庄可卿点点头。 “那既如此,我们便过几日便再送手抄本过来,掌柜的您一定要收啊。” “那是那是,这书难得,印刷版是抢也抢不到,店内多存些手抄本也是该当的。” 同掌柜约好后几日送书的事,之后她便拉着沈凌告辞了。 “为何要说是赵府借了我们书?” 出了书店走了一段,沈凌问。 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差点淹没在周围小贩的卖力叫卖声中。 但庄可卿听到了。 “阿凌,对不起。” 沈凌余光看见走在自己身边的少女停下了脚步,微侧着身,低了头不敢看自己,看上去似乎有些懊恼和失落。 “我刚刚没多想,就随便插话,差点把你过目不忘的事给抖出来。所以才编了那些个话,哄了掌柜,好叫他不再追问。” 沈凌自然明白这些。可他气的明明不是这个,只是不知刚才为何就这样问了出来。 看着少女如今微垂的脖颈,以及垮下的肩膀,突地心中泛起一些后悔。 我不是怪你,只是…… 身侧的手臂抬起,修长的手指动了动,虚虚地在对方的发顶拢了一下,却终是没抚上去。 叹了口气,他放下了手。 只是,有些嫉妒罢了。 刚刚庄可卿再同掌柜解释,沈凌虽是在旁看书,却是将二人的对话听的清楚。 她微笑着,口中热络的说着赵公子,又兼之今日真是到了赵府送货,他不得不猜测庄可卿是真的认识这赵常生,而且还同对方有些交情。 他哪里是怪她哄骗掌柜,只是心里没来由的,在嫉妒翻腾之下,才说了那样的话,伤了她的心。 “以后不要如此了。” 沈凌很想解释,但最终说出口的,还只是这样不愠不火的话。 “嗯。” 庄可卿应了,可情绪到底低落,之后一路也没什么淘货的心思,也没了之前的活泼样子。 临到出了城门,身边的少女还是闷闷的,也不开口,沈凌心里后悔,可也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人开心些。 他深恨起自己的莫名的嫉妒心来。 张大早就到了城门口,已经是歇了好久了,他一边同边上的脚夫聊着天,一边等着人。 远远的瞧见庄可卿同沈凌过来了,他站起身来就开始冲了他们挥手。 沈凌对着他点了点头,可庄可卿却只低着头走路,根本没看见他。 不对劲啊,这丫头怎么垂头丧气的?莫不是被欺负了? 张大眼尖,觉着不对,就让边上的脚夫看顾着车,自己迎了上来。 “丫头,咋了?” 庄可卿还在想要怎么哄沈凌好让他不生自己气呢,谁知一抬头,张大叔都是到了面前了。 “张大叔?”她扯了扯嘴角,“我们事办完了,马上回去吧,您车停哪儿了?” 这是怎么了? 张大询问的目在沈凌面上绕了一圈,谁知对方只是转了头过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并不说话。 莫不是这两个吵架了? “车就在城门边上,随我来。”张大心里琢磨着,但又不好问,只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去寻车。 庄可卿不无不可,她跟上张大,只偷摸的看了一眼沈凌,见他好像没有刚刚那样生气了,才偷偷摸摸伸了手勾住对方的衣袖。 没被甩开,也没被说教不合礼数。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应该,是没气了吧? 就这么牵了袖子,临到要出城,沈凌却是停了脚步。看向不远处的小贩,“那边,有卖糖葫芦的。” 颠颠的跑去买了根糖葫芦回来,递到沈凌手里,庄可卿知道,他确实是再没生自己的气了。 张大忙着牵骡子呢,这一回头,就见了小夫妻两个又在分吃一颗糖葫芦,哪还见了刚才两人之间沉闷的气氛,也是闹不明白。 不过,这东西就这么的好吃?一串吃完了还要来一串? 这,要不他也买上一个回家给孩子们分了甜甜嘴? …… 有了骡车,几人脚程快了不少,人也轻松,到了二李子村的时候,都没以往的疲惫感。 张大到了自家门口的岔路就回去了,换了沈凌牵骡子。 正巧是村民从田里回去吃晚饭的辰光,不少人都见了这对小夫妻的骡车。 汉子们上前看了几眼,都说这骡子好,是个结实的,以后干活肯定能出了力气,都是夸的。 媳妇婶子也是羡慕的紧,只不过说话就是拐了十七八个弯,也不知到底是想夸还是想讽了。 不过这些庄可卿都没放在心上,只手牢牢的抓着沈凌,一副开心满足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稻鱼1 田间水稻抽穗,分蘖,灌浆,仿佛都是一瞬间的事,不经意间已是稻穗低垂,深秋时节。 再过十日左右便要收割,村长已是提前通知了,好让村中各户人家都提前准备起来。 如今青壮都不轻易出去了,就是四五岁平日里到处瞎跑的孩子,都给拘在家里,不管喂鸡还是喂猪,总归不要添乱才好。 万幸得近日天气不错,积年老农都说了十天半月不会来雨。不过说是这样说,可这粮食没收到自家库房,心里总归不踏实。 水稻收割之前这半月,还需得将田里的水排了,保证稻穗生长得饱满,尽可能的提高产量,所以这几日村里各户都估摸了自家田里的情况,随时准备排水晒田。 庄家也是。 秦蔓枝虽是久不下地,可田里那些个活也没荒废,近两个月经常往地里跑,连带着庄可卿也是时不时的跟去田里看看,毕竟还里面还养着她的鱼呢不是 “我看排水就在这几日了。” 晚食时分,秦蔓枝抱了阿满喂米汤,同女儿女婿说起地里的事。 庄可卿接了沈凌递来的夹了肉末腌菜的荷叶饼,说:“那还得早些准备收鱼的事,不能耽搁了,排了水不及时收,鱼死田里可惜。” 沈凌坐在一边默默地掰了饼子吃。他对地里的事并不很懂,所以也不插嘴,只吃完自己的,之后起身接秦蔓枝的活,把阿满抱在手里,好让岳母吃顿安生饭。 阿满已经半岁大了,小家伙白白嫩嫩,乌溜溜的眼珠葡萄似得,小鼻子又挺又翘,嘴儿嫩红,同村里的其他小宝比,不知可爱了多少倍,见了没人不稀罕的。 此时阿满啊啊的叫着,试图爬到漂亮姨夫的肩上,小手一抓一抓的,口水把沈凌胸口的衣服打湿了一小片。 “这小家伙精的很呢,就认凌哥儿,他是也知姨夫好看。”秦蔓枝喝了口炖了浓白还加了红枣的骨汤,笑眯眯的看着在女婿身上乱爬的儿子,“可儿你可不知,前些时候,隔壁吴家的想抱阿满,他是理都不理的。” 庄可卿瞧了眼面上虽是淡然,可身上却在努力同宝宝搏斗的沈凌,捂了嘴直乐。 她怎的不知道?阿满小小年纪就是个颜控,长的不好看的可入不了他的眼,别说抱他了,就是正脸都不会给你一个。 秦蔓枝三两口吃好,她把八爪鱼似的粘着沈凌的阿满抱下来,也不理小家伙咿咿呀呀的抗议,只让沈凌再吃些,她先带了孩子去院里走走。 堂屋的四方桌前只剩了沈凌和庄可卿。 秋日里日头短了,她家今日有事耽搁,饭吃的迟些,虽然外面还有些微的亮光,但庄可卿还是取了油灯来点上。 “阿凌,你最近好像瘦些,也黑些了。” 庄可卿用手撑了下巴,就着油灯温暖昏黄的光线看着对面的少年。 原本在沈家之时他就瘦,如今养了几个月,肉蛋不缺的,却是没见长些肉来,反而脸上的轮廓更深了,皮肤也显出些浅淡的麦色。 这些日子辛苦他了。 家里豆腐生意红火,隔三差五的就有货郎上门,不提去镇上卖货的事,就光日日凌晨起床做豆腐,都已经不是件轻松的事。 之前秦蔓枝没得办法,只能把阿满背在身上干活,但自沈凌来了,他要么就帮着带孩子,要么就帮了做豆腐,自己还得抽了空练字抄书,但就这样,也从未说过一句累的。 沈凌端着碗坐的笔直,听了庄可卿的话,手上的动作微微僵了下,眼睫低垂。 庄可卿没注意到他到反应,只是换了个双手托腮的姿势,弯弯了眼睛,笑着说:“不过瞧得倒比之前精神多啦。” 少年紧绷着的肩膀松了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过总这么忙下去不是个事儿,庄可卿想。 如今家里三个人,日日从凌晨忙到天黑才勉强够的上货郎那边要到货,如果是逢旬还要去镇上,那真是忙到脚打后脑勺了。 不行,还是得想些法子,不拘招人还是其他,总要先把这工作量稍稍降下些才行,好多留些时间给阿凌读书。 又过两天,村里已经有人开始给田排水了,庄可卿抽空去看了遭。之后又到自家田里瞧了瞧,眼见了植株间隙间窜来窜去神气活现的黑背鱼儿们,心里略有了些底。 看这样子,两亩田怕是能收个百八十斤的不成问题。 当天她看完回家就同秦蔓枝说了,喜得妇人连日就去隔壁李婶子家借了藤筐来,说是收鱼那日用的着。 同岳母的兴致高昂相比,沈凌每日还是做活、带娃、读书,并没有看出什么不一样来。 “阿凌,你不好奇那水田地收成吗?”临放水的前一天,庄可卿拉问沈凌,“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彼时少年正抱了阿满在哄。 小家伙在他怀里一拱一拱的,试图找个舒服的位置入睡。而他听了庄可卿的话,平静地伸手捉了阿满乱抓的手放好。 “我信你。”他说。 清亮的双眼就这样看过来,静静的,眼神中是全然的肯定和信任。 他们的距离不远,庄可卿甚至可以看见对方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她突然觉得脸颊有些热意,略微狼狈的偏过头。 “啊、巴。” 阿满又把小肉手挥起来了,这回是要庄可卿抱。 “我来吧,你休息会。”搂了小家伙过来,庄可卿赶着沈凌去屋里坐会。他已经忙了一早上了。 “下午田里的事,我与你一同去。”沈凌没走,他还是立在一边,手里拿了个小木猪逗阿满。 庄可卿略想了想,点头应了。 排水收鱼说的简单,但其实并不是个轻松活计。排水前还得疏通里田里的鱼沟,再挖出鱼溜来,如果只她一人去做,一个下午要完成可是够呛。 娘平日已经很忙了,虽然她和沈凌有时可以带着阿满,可小家伙还是离不了亲娘,饿了渴了、拉了尿了都只认秦蔓枝一人,光是这些琐事,就耗神的很。好在阿满是个知道心疼人的,三四个月的时候就能睡整觉了,没烦的人还要频繁起夜。 但就是这样,也不好再让娘去忙地里的事,太辛苦。 下午赶着去干活,中午庄可卿随便弄了点。 地里拔的萝卜早早放进骨汤里炖着,早上现摸的鸡蛋掏了三个,合了新摘的丝瓜一起炒,杂粮饭焖个干的,几人简单吃一顿。 午后秦蔓枝哄了阿满睡觉,庄可卿同沈凌挽了裤脚,拎了农具渔网,带了装水的瓦罐,也没歇上一会就出了门。 他们从家里出发,一路走来就见了好几家的男人都在地里忙活,看样子也是要排水了。 没走了多久,两人就到了自家地头。稻穗弯弯,一片绿色,看着好像就比别家沉些。 庄可卿走上去摘了一穗下来,盘在手里凑近了看,还捏了捏。很好,没有干瘪空壳的,剥开都是饱满的米粒。 看来这稻田养鱼的法子,八成是成了。 把手里的稻穗递给沈凌,让他也看看,之后庄可卿便脱了鞋下地。 田里几乎看不到什么杂草,她沿着加高的田垄走了一圈,确认了鱼沟的位置之后,同沈凌招了招手。 “阿凌,就从这儿开始,得把这边的泥给清掉。” 沈凌闻言便也同她一样脱了鞋,拿了农具蹚过来,从庄可卿说的地方开始疏通。 水里的鱼被惊动了,尾巴一甩,翻起些水花,扑啦啦的游走了。 两人干了一下午,中间只来及喝了几口水,直到日头夕斜,才把两亩水田的鱼沟清理好,开了排水的闸门。 “这就好了,明日早晨我们再来。” 第一百二十章 稻鱼2 惦记着田里的鱼,第二日鸡还没叫,庄可卿就起床了。 舀了瓢清水洗漱,之后便抓了两把杂粮米淘洗了扔锅里,烧上灶,摸了鸡蛋和面摊饼子。 鸡养了快半年了,现在正是下蛋的时候,好的辰光,一日能摸上十几个。而且家里也并不存了蛋来卖钱,所以从来没在吃蛋上省过。 这日又是掏了十个,早上做饼用三个,剩下的留了中午和晚上炒着吃。 早上稠粥和鸡蛋饼,还差个咸菜。她又剁了些肉沫,挖了块猪油滑锅,煸炒了,再加上些姜末和腌菜,炒了一大碗。 秦蔓枝和沈凌起的也早。 洗漱过后等了庄可卿弄饭的档口把院里活干了,这段日子不支豆腐摊子,倒比之前轻省些。 等了早饭端上桌,家中里里外外都是盘的顺顺的。 一家人围了桌子吃饭。熬了浓稠的杂粮粥,配肉沫咸菜还有十几张叠的高高的鸡蛋饼。 “早上多吃些,今天活多着呢。” 庄可卿喝了口粥,给秦蔓枝递了块夹菜的饼,“过会吃完了我和阿凌先去地里,劳您在家收拾,带阿满。” “嗯,你们别担心我,最近又不支豆腐摊,我这没什么活。”秦蔓枝埋头吃饭,阿满还没醒,趁了现在赶快吃,过会小家伙醒了就没得这么轻松了。 也不知鱼怎么样了。 庄可卿喝了粥,心不在焉的啃了饼。 昨日排水口留的虽然小,但一夜过去,总该也放的差不多了。她抬头看了眼还没出来的太阳,心里有点急。 沈凌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可吃饭的动作快了些,虽然还是斯斯文文的,但等吃好了收碗,已是消灭五张饼和一碗粥了。 庄可卿吃的也多,不过到底女孩子饭量小些,只吃了两块饼和一小碗粥。 饼子还剩了两三张,放在桌上用碗扣了,两人从院里取了藤筐,同秦蔓枝打了招呼就出门。 走到半路,太阳才露了脸,庄可卿估摸着大概是早上7点左右的样子,附近都已有些零星的村民在田里了。 “丫头,怎的这么早?是要去哪儿?” 迎面来的是个面熟的大叔,庄可卿记得对方好像姓刘。 “大叔早,我们是要去田里看看呢。” 刘姓的汉子平时下田勤快,日日都是大早了就去的,还从来没一次在路上遇到过庄家的人呢。他可是听说了,这丫头搞了个什么稻鱼,说是庄稼不用伺候都能长了好的,所以下田也不积极。 他哪能信了,不花力气伺候,等到了收成,这田里不被杂草长满了?还有稻谷什么事儿? 可他瞧了面前姑娘这兴致满满的样子,又有些动摇了。 这稻鱼,难道真的有用?莫不是还能替人伺候了庄稼不成? 庄可卿见这大叔站在路中间,只皱了个眉头露出个纠结的脸来,便说:“大叔,我们先走了?” “哎哎,好。”刘姓汉子回过神来,点点头应了。 可等了小两口走远,又是觉得好奇,索性转了身追了过去。 管他稻鱼是不是真的,先去瞧瞧再说! 庄可卿同沈凌到了地里,她率先跳上田垄,伸头看了一下。 田里的水已经排了差不多,只剩了浅浅一层,弯了腰仔细瞧,能见了植株间隙间陷在泥里偶尔挺动几下的鱼尾。 她走到昨日清理的鱼沟以及挖好的鱼溜处一看,终于放了心。 “阿凌,你快来看。”庄可卿招呼着站在田垄另外一头的沈凌,“鱼都聚在这儿了!” 沈凌几步走上近前。 只见细窄的鱼沟处挤满了密密的鱼背,光看一眼,就知这里面至少上百条。 饶是平日淡定自若的少年,此时眼底都是震惊。 先不说稻谷产量如何,这鱼肯定是真的丰收了。 刘姓汉子老远就见了庄家的丫头拉了自己招婿的相公站在田垄上笑的开心,心下一惊,脚步又快了些。 他走到庄家水田边上,也不需人招呼,自己就跨上那比其他田地更高的田垄,再往前凑近一瞧,眼珠子都是要瞪出来了。 这!这许多鱼! 虽说他们二李子村外有河山上有溪,谁家的嘴馋了想打打牙祭,也是能去摸几条鱼回来做做的。可这不管是捞鱼还是钓鱼,都是费事,不到农闲,谁也没得空去。 可如今他见了什么? 就这条水沟子,里面满满当当,可全是鱼啊,瞅这大小,估摸着一条也得有半斤了! “丫、丫头,这就是你那个什么、什么稻鱼?” 刘姓汉子是惊的话也说不利索了,虽是嘴里问着,可目光还是舍不得从地里拔出来。看了是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粘鱼身上的样子。 “是啊,大叔。”庄可卿笑的开心,脸颊微微透出些粉来,眉眼弯着,看着伶俐又讨喜,“不若我捞两条给您。” 说罢,也不等人拒绝,就要下去捞鱼。 沈凌一把抓了她的手臂,说:“我来。” 之后便卷了裤腿,拖了鞋,从筐里拿了网篓子出来下了地。 鱼多,沟里塞的满,也不需特意去捉,只用网篓在里面舀了下,不费事就弄了两条上来。 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 刘姓汉子还沉浸在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惊讶当中,沈凌已经提了网篓爬上来了。 庄可卿在田埂上寻了一把有韧性的草叶,直接从鱼鳃里穿了,把两条鱼绑了一起递过去。 “大叔,您拿好,回去做了尝尝。” 汉子愣愣的接了,直到下了田垄走上小路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这田里的鱼是怎么回事?还有,丫头做什么还要送了给自己?明明他们并不算熟悉啊? 可手里沉沉的,定然不是什么幻觉。 他提了绳子起来,此时两条鱼还没死透,串在绳子上偶尔挺动几下,鱼口微微翕张着,证明着它们到底有多新鲜。 “咦,刘富,这大早的,哪儿弄的鱼?” 日头升起来了,村民也差不多都吃了早饭要下地了,这时提了鱼站在村中细窄小路上的刘富就格外显眼。 鱼哪儿来的? 瞧了新鲜啊,总不能是大早下河摸的吧?真有这闲劲呢。 有几个同他熟悉的走过去问,只得了他几个字,“这是稻鱼。” “稻鱼?” 稻鱼?我瞅着明明就是普通的鲫鱼啊? 他刚说出口,还没人转过弯来,只有些个好奇的还上手去摸那两条串在绳上的鱼。可翻来覆去又看又摸,弄了一手味道也没瞧出这哪里不是鲫鱼了。 “你这家伙,说清楚些。” “是啊,什么稻鱼,我可没听过。” 刘富周围围了三四个村民,都是闹不明白,这时候只能让他说了清楚些。 “嗐!这鱼是庄家丫头给的,田里养的稻鱼!” 直到这时,被人追着一句不停的问了,刘富才缓过神来。 这莫不就是之前自己听说的那个稻田养鱼? 刘富想明白了,其他人也不傻,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之前那丫头提的什么稻花鱼可是在村里被说道过呢,当时好像都有人闹到村长那儿去了。之后虽是不知怎的没了消息,大家都以为这事算了了,结果现在倒还真给她养成了! 只是不知这一亩田产了多少鱼,之后又会不会影响了粮食的收成? 几人心里疑问,互相对视一眼,哪还管了刘富,都是拔了腿就往庄家水田的地方走。 一大早的,这些个人不下地,反而都聚在一起往同个方向走,倒引了其他人注意。 有好事的上去问了,得了消息都说是去看稻鱼,虽没弄明白那是个啥,可也没多想就跟了上去,就是冲了热闹来的。 可等他们到了地头,却见庄家的小夫妻已经捞了一筐鱼上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稻鱼3 村长今日空闲,早上吃了饭闲了没事,正打算着出去溜溜,还没出得院子门,就见了刚出去没多久的大儿子匆匆往家里赶。 出啥事了?这么急? 原是李由同往日一样出了门,还没下到自家地头就人在路上拦了,说是带他去瞧个新鲜的。 他本不想去,这村里日日都是下田干活,回家吃饭,除了之前庄家丫头搞了个水里石磨热闹了段日子,后面也没啥稀奇玩意了。 “不去不去,我还得下田呢,地里的活儿可不能耽误的。” 李由还是拒绝,可对方硬是不理,扯了他的袖子拉了他就走,嘴里还叨咕咕的说着:“李大,我还能诓了你不成?真的有热闹看!那庄家丫头田里收鱼了!” “啥?” 李由嗓门大,这一呼惊讶的尾音都分了岔。“你说啥收鱼?谁收?” 那人斜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刚都给你说了,庄家!庄家!快跟我走吧,去迟了可就没位置了!” 一听是庄可卿家的,李由当下就醒过神了。收鱼?莫不是之前这丫头同爹说的稻田养鱼成了? 想到这儿,也不需得人再去拉,他反倒自己迈了步子就往庄家水田那儿赶。 二李子村从头到尾只一条细窄小道,此时的了消息的村民,不管男男女女的,都是涌到路上往同一个方向去了。 李由倒不算迟的,跟了他后面的还有不少人。可就算如此,等他到了庄家地头,不说那加高的田垄,就是离的远了的埂上都沾满了人,远了瞧去,全是溜圆的脑袋。 他也不管了别人,只一步子跨上去,硬是在人群里挤了个位置出来。 伸头一瞧。 乖乖!真的好多鱼! 瞧那田埂上,三个藤筐满满的,里面全是鱼! 他再看,庄家的丫头同她的小相公沈凌踩在浅浅的水田里,还在接着捞呢。这两人一个你围一个我赶的,把鱼群聚拢到一个地方,从他这角度看来,这剩下的鱼,至少还得再装个三筐都不够的! 这么些鱼,要是全部晒干了存起来,仔细着吃,就是人口多的,也能顶了大半年的荤了吧! 李由心头火热。 因着沈凌的事,他家本就同庄家亲近,这时见着小两口捞鱼辛苦,二话不说便挽了裤腿跳下来帮忙。 “丫头,我来帮你!” 庄可卿正忙的一头汗。 没收成时担心鱼少了、瘦了,可等到捞鱼的时候,这鱼太多又成了负担。 他们两个人忙了快一个钟头了,也只装了三筐,还是在鱼群集中的情况下。如再不快些,等后面的鱼全部捉上来,先头的可都要死光了。 所以李由下来的时候,她高兴的不行。 “李大叔,烦劳您了!” 抬起手肘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庄可卿笑的真诚。 周围有的村民见李由下去了,心里也是痒痒。 稻田里捉鱼,谁见过了?可不新鲜,要不,自己也下去试试? “哎!你可别下去,这田里还有稻呢,人下多了可要坏了庄稼的,到时候小心人找来!” 这是边上提醒了的。 也是,这才刚刚排水,之后还得晒田,要是不小心踩了压了的,人家收成少了还不得找上门来。 想下去凑个热闹的村民都歇了心思,可也个个舍不得走,就想看看这两亩田里,到底能收了多少鱼来。 见大家都围了不走,庄可卿索性瞧着他们无事,便抬了头说道:“有无愿意帮忙的叔叔婶婶,帮我将鱼抬回家去,到时忙完自可以拎上三条所为酬谢。” “我来!” “我也来!” 这话一出,反应快的都是已经窜到藤筐边了。 无非就是抬了东西走一趟,根本花不得什么力气,还能白得三条鱼,简直是天大的便宜。 反应慢的还没来及开口,见有人都抬了筐子下田埂了,都是叹了气的恨自己脑袋不灵光。 不过也有聪明的,只碎了步子悄悄往之前放藤筐的地方挪。这不田里还有的是鱼吗,也不就只有这三筐了,自己还有机会。 庄可卿忙的腰背酸痛,没心思去关注其他人这些个小心思,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全收完,收完还得再请了多少人去家里帮着宰杀料理。 李由到底时候干惯农活的,弯了腰在田里赶鱼一点没见了勉强,有他帮忙,捞鱼的速度快了不少。 等了又装满三筐鱼,庄可卿才直了腰,摆摆手说不捞了。 “怎的不捞了?我瞅着田里好像还有呢!” “都藏稻杆下面了,怕是一时半会不好赶出来。” “那真是可惜了,这水一放完,要不了半天鱼就得干死了。” “你心疼啊?人家可不在乎了,你数之前捞了多少筐了么,六筐,六筐呢!” 语气间充满了羡慕。 沈凌上了田埂,伸手拉了庄可卿上来。 他扶了姑娘的肩膀让她不要动,自己去了装水的陶罐来,一点一点给人冲脚。 见了这一幕的媳妇婶子频频撇嘴,互使眼色,多是不以为然。 伺候水田谁不是天天带了一脚泥巴?之前田里水多的时候都是随便在里头洗洗,也没见了还带了喝水罐子装水洗脚的。 要说还是大户人家公子呢。 穷讲究! 而围观点汉子们也是有点个看不上沈凌这做派了。 自己在家给婆娘洗脚也就罢了,怎的还在外面这样,丁点儿男子汉气性都没,怪不得是要做了上门女婿的。 就这一出,倒弄的他们没了刚刚羡慕的劲儿。 这庄家丫头再怎么能干,就是搞了这稻鱼又能怎的,他家男人在家没了地位还得服侍婆娘。 要搁了自己,才是不愿的。 “你也冲冲。” 庄可卿虽是不喜欢泥巴糊脚的感觉,可在外面也不要那么讲究了,大致洗下就行,还剩了半罐水就让沈凌冲。 沈凌也不推辞,几下冲好又要把罐递给李由,让他也洗洗。李由连忙摆手,说他等回了家洗就好。 前头五筐鱼已经都有人送走,现只有这一筐了。庄可卿谢过李由,从鱼堆里挑了五条大的来,用草绳串了送过去。 “李大叔,多谢你帮忙,这点鱼带回去熬些鱼汤吧,里面加些豆腐最是鲜美了。” 李由也不客气,接下鱼道了声谢便走了,他还急着回去同爹说这事呢。 剩下的一筐鱼,沈凌直接背着,等了庄可卿收完东西,两人就回了家,也没去管背后村民们复杂的眼神。 而此时,秦蔓枝抱着阿满,正对着家中院子里几筐鱼获发愁。 这么多,得处理到什么时候? 早间她本想去地里看看情况的,可阿满不知为什么闹了起来,还没哄上一会,院外都是来了人了。 是同村的村民。 他们要么背要么抬的,带了整三筐的鱼来,直惊的秦蔓枝合不拢嘴。 “秦嫂子,后面可还有呢!”来人笑眯眯的,进了院子就把鱼放下。 “还有?” 秦蔓枝简直不知该做何表情。 女儿之前同她说过稻鱼成了,可她没想到能这么成功啊! 只这三筐,不得一两百条了? 可这之后又有人陆续送来两筐,她已是惊讶的脸都木了。 隔壁李桂花在自家院里作秀活,老远听到庄家院里有动静,她站起来往那边一看,都是几个不相熟的村民在同秦嫂子说些什么。 她心下疑问,放了手里的东西,叮嘱了憨娃不要乱跑,把院闩好就出了门。 远远的见着那几人说笑着出了院子,李桂花眼尖,瞧了对方人人手里拎了三条鱼,心中疑惑更甚。 这几个人同庄家从未来往过,怎的今天齐齐去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还有,这鱼是咋回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稻鱼4 李桂花满脸疑惑的走近庄家的院子,可还没走到栅栏前,就是问闻了股子鱼味儿。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吱呀”一声推开栅栏,李桂花愣住了。 这!这许多鱼! 怪不得刚刚那几个手里都提了好几条。 可这到底哪来的? 秦蔓枝正对了鱼发愁呢,这边李桂花就来了。她见了救星是的上前拉了人来,说:“桂花妹子,下午得空没有,来帮我些忙吧?” 说着看了眼院里堆的满满当当的鱼筐。 李桂花平日除了家务就是做秀活,并没有什么着急要紧的事去干,只过会男人该回来了,得先做了晌午饭才行。 不过下午倒是有空。 “秦嫂子,这哪来这么多鱼啊?” 木楞愣了半天,李桂花才算找了自己舌头,可问话的档口眼神都是没离了藤筐里的鱼。 秦蔓枝听她说下午有空,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么些鱼,几人抓紧了干,一天当时能处理完吧? “桂花妹子,就是之前同你说过的什么稻花鱼,已是丰收了。” “稻花鱼?” 李桂花依稀记得之前有提起过,可她没放在心上。她原当是庄家丫头做了玩的当不得真,谁知竟能收获这么多了! 秦蔓枝拿了几条鱼递给李桂花,说:“这个拿去,中午给憨娃做个鱼吃。” 李桂花也没客气,惦记着下午要尽快来帮忙的事,拿了鱼就回去了。 她走后没多时,庄可卿和沈凌就回来了。 还带了筐鱼。 如今秦蔓枝见了鱼都是头疼,这时候脸上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愁。 “娘,中午简单吃些,这些鱼尽快处理了。” 庄可卿到家把工具靠墙一摆,先是帮沈凌把鱼筐卸下来,接着又去水缸舀水冲脚。 晌午饭想简单些,可也不能没了营养,庄可卿干脆就挖了两碗面粉出来,接了水细细地搅成面絮,舀了大盆的事先炖好的骨汤下面疙瘩吃。 浓白骨汤翻滚,面絮入了汤头翻腾出雪白的面花,再加了盐调味,之后把早上留的鸡蛋打散淋进去。这时秦蔓枝又摘了洗净的小青菜来,剁成末,出锅前撒进去,再烧一滚就成了。 疙瘩汤盛了足三碗还有剩的,临上了桌,再滴上些香油,真是美极了。 庄可卿忙了一上午,此时饿的不行了,端了碗也不管烫不烫就往嘴里挖疙瘩。 “嘶!” 还是太烫了,一口含在嘴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直激的她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沈凌见了不好,不等秦蔓枝有反应便站起来倒了凉水递给庄可卿,直见到对方闭了眼皱着眉头喝了,才又坐下去。 “凉些再吃。” 他说完,将庄可卿的碗挪到自己面前,又去屋里取了夏日用的蒲扇,对着那碗疙瘩汤扇起风来。 “阿凌,我没事了,不用扇。”庄可卿有点不好意思,刚刚自己急吼吼的样子怕是惊到沈凌了,“我慢些吃就是了。” 她试图把瓷碗移回自己面前,可沈凌转头飘来一个眼神,还是让她讪讪的缩回了手。 “可儿,成了家你都这么冒失,吃个疙瘩也能把自己烫了。” 秦蔓枝从一开始就看的清楚。沈凌是心疼自家女儿呢! 她不禁在心里点点头。终于算是有个人可以治的住自家这个性子跳脱、主意又大的女儿了。 要她说啊,也就是凌哥儿性格沉稳,要是别家的小子,没个定性,怕不是两下都要被女儿带跑了。 沈凌扇了一会,用手试了试碗边,觉得没那么烫了,才把碗推过去,“吃吧,不烫了。” “嗯。” 庄可卿扶了碗,看上去是埋头苦吃,可没人晓得她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吃完了饭,沈凌收拾碗筷。母女俩还没歇口气,隔壁李婶子已经来了。 “秦嫂子,我来了。” 她站在院外喊了声,秦蔓枝听了,急急地就迎出去帮人开了门。“桂花妹子,快进来,中午这鱼如何?” “秦嫂子,您别说,这鱼啊,可比之前我家那口子在河里捉的好吃,一点个腥味都没呢!” 李婶子笑容满面的。 刚刚她得了四条鱼,回家养了两条起来,另外一条酱烧,一条炖汤,只午食一顿,就被吃了个精光,连鱼头都被刘柱子给嗦的干净。 不说她男人,就是憨娃,都抱了鱼汤不肯撒手。 这鱼真的是顶好,明年她家也要养上! 心里想着这些个事,李桂花笑得更实诚了。 “秦嫂子,可是要把这些鱼都杀了风干做腌鱼?” 秦蔓枝点点头,转身回了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端了两个大木盆,里面放了两把菜刀。 庄可卿在一边,叫了声李婶,又乖觉地搬了板凳过来,让二人坐下杀鱼。 阿满还在屋里,庄可卿怕他乱爬摔下床,便用布条和薄毯子把他绑在了身后,这样也方便了她做活。 午后的庄家小院里,秦蔓枝和李桂花二人给鱼去鳞开背,挖去内脏和鱼鳃,庄可卿在一旁弄了盆水,不停的清洗这些料理好的鱼。 沈凌也没闲了。这些鱼太多,家里屋檐下面那小块地方实在不够挂的,他就拿了粗绳和竹竿搭架子。 几人手脚不停的,忙了大半个下午都还没弄完,万幸刘柱子田里的活结束的早,回来见家里只憨娃一人,便领了娃娃找来。这才多了一个得力的帮手。 一顿昏天黑地的忙,直到了日头落山,这六筐鱼才算是都挂好了。 这时候庄家小院哪还有原来的样子,从远了看只能见到横着摆了的一排排的竹架子,挤的满满当当,架绳上溜排整整齐齐的鱼,瞧了壮观的很。 “桂花妹子,多亏了你两口子帮忙,这天晚了,就留家吃饭吧。” 秦蔓枝洗了手,挽留了要回去的一家三口。 刘柱子原是不肯,可庄可卿用了饴糖把憨娃给勾了,于是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晚上这顿,可以说的上是大鱼大肉也不为过了。 鱼是新鲜的,用盐码了腌制,再在上面挖上一大勺荤油,盖了几片生姜直接大火蒸上十几分钟便成了。 肉也是现成的,切了片用积的酸萝卜炒了,盛了大碗,满得冒尖。 再来个豆腐鱼汤和凉拌丝瓜,配了焖的干干的杂粮饭,两家人吃的满足极了。 “我说还是可儿手艺好,这鱼蒸的新鲜,你看憨娃吃了多少。” 李桂花摸了儿子的脑袋不停的夸,倒是弄的庄可卿不好意思了。 她直接在饭桌上说了蒸鱼的法子,一点都没藏私。 “丫头实在。”刘柱子也夸。 吃完了饭,秦蔓枝送李桂花一家出门,庄可卿毫无形象的瘫在桌边,她累坏了。 “阿凌,真的太累了,下次不能这么搞,还是得一亩一亩的来,这回是我太贪心了。” 伸了个懒腰,庄可卿都能听见自己脖子和后背发出的嘎嘣声,她牙酸的脸都皱了,直呼受不了。 沈凌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按覆在了少女细白的脖子上。 “是这儿酸么?” 少年的指腹温暖而干燥,按压的力度舒缓,韵律柔和,没几下便引的庄可卿发出声舒适至极的清浅呻吟。 “呜~” 手指的动作蓦然停顿了一瞬。 堂屋的门开着,一阵微风吹来,几缕柔顺的发丝滑落在沈凌的手背上,骚的他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痒意。油灯昏黄温暖的火光抖动了几下,印着少女瓷白的脖颈线条更加柔软纤细。 少年惯常淡然的眼睫低垂,极力掩住从心尖流窜到指尖的细微酥麻,他细心的感受着指腹下肌肤的滑腻柔软,放纵自己沉沦在这难得的静谧之中。 第一百二十三章 稻鱼5 “啥?就庄家那两亩下等水田,还能收了鱼?” “瞎说,我才不信了,哪田里还能出鱼了?” 李由拎了鱼回家,水还没来的及喝一口,庄家水田里捞鱼的事就传开了。 “骗人的吧,田里种粮的,怎么还有得鱼?” “我亲眼见了的!好家伙,整六筐,瞧着活蹦乱跳的,巴掌还大,估摸着一条怎么也得有个半斤!” “我也是瞧见的,你就是现在去她家田里瞅瞅,说不定还能看见些漏网的。” 可还是有村民绷了个将信将疑的脸,“真的?我不信,可真没听说过这种事。”说完还摇摇头。 传消息的也懒的理这种人。 说了你不信,让你去看你也不去看。谁稀得管你呢,爱信不信了。 可不管别人信不信,刘婆子一家是肯定信的。 他们可也还有两亩稻鱼田呢! 张大中午得了消息,是饭也吃不香了,胡乱扒了几口就出了门,是要看看自家水田里的鱼咋样了。 其实天天看,还能咋样了,只不过听了庄家收鱼的热闹,心里激动呗。 这回老栓头和张二张三也是同去了。他们站在地头,随便在田里看一眼,都能瞧见稻鱼有游过的动静,个个都是心头火热,哪还按耐的住,恨不得马上就挖沟排水,也收上那么几筐鱼来。 还好张大拦了,说这水得慢慢放,不然鱼猛地缺水,一下就死了。 说的的确有道理。 王大在田里干活,也是听隔壁的说起过,不过他没去凑那热闹,只晚食时在饭桌上当个新鲜事说了,话里话外都是夸了庄可卿的。 王婶子可不乐意听这个。 “不就是收了些鱼么,谁知道这东西会不会坏了庄稼收成?”她把碗往桌上一摔,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不好好种地,尽眼皮子浅的!” 这些个日子她算是理的顺了,三儿为什么抢了钱出走,多半就是和庄家这小蹄子脱不开关系。这丫头心狠手黑,当初把三儿打成那样,险险伤了命根,如今她倒还在村里混的好好的,自己的可怜儿子却是不知漂到哪儿去了。 也不知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 还好三儿当初拿了些钱走,不然定是要在外面受罪了。 王婶子已然忘了当初王三抢钱之后家里的窘境。家里被逼到卖口粮,大儿子日日下地干活,稍微得空就捡柴去卖,二儿子在镇上下力气给人干苦力,好容易才把日子又支棱起来。 而大孙女梅梅被那脚踢的,床上躺了大半月才起得身,之后更是断断续续药吃了两个多月才好。林氏因着照顾女儿,平日也不能做些闲活,日日被骂,家务全落在老二媳妇何氏身上。 她自己倒好,还摆了个当家老太太的样子,活是不干的,日日要么指桑骂槐的嘀咕庄家,要么撒泼哭闹要去找儿子,直闹的家中鸡犬不宁。 不过如今这家里,就是最为愚孝的王大,态度也不同以往了。听了娘这么说庄家丫头,他也不顺着哄着,只吃自己的,还不痛不痒的顶了句,“庄家丫头做什么我看都是好。” 直气的王婶子当场就要撒泼。 可家里谁理她了,她一把碗放下,林氏就站起来收了,直接端了出去,把里面还剩的些菜饭全倒进了猪食槽。 “娘不吃就别糟践粮食了。”林氏只绷了脸不冷不热的回了句。 王婶子差点没给气升天了。 不过她这话倒也并不是没什么道理,王大听了不免也为庄家丫头担心。鱼是丰收了没错,可粮食呢? 庄家如今豆腐生意做的是好,可农民到底还是该以种粮为大的,这要是水田的粮食收成坏了,不说被人戳了脊梁骨骂忘本,就是村长那边,也不好交代的。 同村有这个想法的不在少数,也是见了人家鱼苗丰收犯了红眼病但又要端着拿着的那部分人,比如已经分家的庄家二房和三房的人。 老太太自是不必说,舍了三百文钱,什么都没捞着便罢,这最疼的小儿子还因为媳妇生娃的事同她离了心。她现在是想了吴氏那个尖嘴猴腮的,心里就来气。 王三呢,因为牛蛋大闹婚宴的事被抖出来,现在他在村里都是要遮脸出门了,郁气的很。老娘还日日上门来闹自家媳妇,弄的他在家里也是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不就是生了个丫头么,他又不是不中用了,以后还能生不是? 总之日子过的憋屈。 今日老娘又是一天三顿的上门,还说起大嫂家稻田鱼丰收的事,话里话外的,就是老大媳妇比自家媳妇强。虽都是生了个女儿,可谁让这女儿能干,豆腐生意做成了不说,如今家里牲口是都用上了。 “听说老大家的又收了甚的稻鱼,这日子过的滋润着呢!”钱老太也不嫌邻居瞧到难堪,插了个腰站在院子里,对着庄三媳妇就骂:“只你这丧门的,分家前我就看出你不是个勤快的,嘴馋人懒。本想着我儿喜欢便罢,好赖能给我老庄家续个香火。谁知如今肚子还不争气,生个丫头不说,还是个病秧子,也不知以后还要花上多少银子!只苦了我儿哟~” 说罢就开始呼天抢地起来。 吴氏抱了个孩子站在房门口,恨的牙都要咬碎了。她怀这胎的时候本就爱吃酸,反应也大,本觉得定是个男娃没跑了,谁料还是个丫头! “要不是你那好儿子推了老娘一把,阿青生下来能这样?!我看也就是你们庄家做下的腌臜事,才累的报应在这孩子身上!”吴氏也是气疯了,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钱老太更是火上心头,怒瞪了双眼,扑上去就要撕了吴氏这张泼嘴。 庄三原本站在一边呆愣愣的谁都没打算帮。之前他帮了老娘,惹得媳妇又哭又骂,帮了媳妇,老娘又嚷着寻死。索性如今谁也不帮了,她们吵便吵去,他在一边做个死人都比胡乱搅进去强。 可这回老太动了手,媳妇又抱了孩子,躲让不及,庄三一惊,还是一步跨前,挡了一记。 “娘!大嫂家如何过同我们又无甚关系,再说那鱼收便收了,谁知会不会坏了后面收成?” 庄三挡在吴氏跟前,面对着钱老太,皱了个眉头。他没办法当了娘的面说她老人家刻薄,只能提起大嫂家的事,好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钱老太也只是饭桌上听了庄二说起稻鱼的事,但具体收了多少,情况如何也是不知,只是心里嫉妒。 庄家虽是分家了,可到底自己还是秦氏婆母,这收了鱼,对方都不晓得送些来孝敬孝敬。而且自家大儿一天好日子没过上,人一走,这寡妇日子倒好起来了,心中不平衡罢了。 她虽刚刚骂吴氏骂的兴起,但说起这事,倒有一半气是冲了秦氏撒的。 庄三这么一说,钱老太便琢磨了下。确是这个理儿,这鱼收的再如何好,坏了粮食,那还不是一场空?她又作何要去馋那么一两条鱼呢? 停了作势要打人的手,钱老太恨恨的瞪了眼缩在三儿子后面的吴氏,从鼻孔里喷出股燥气来,重重的哼了一声,说:“也就我这老实儿子护了你,今日便不同你计较,往后要是再瞎说些什么,别怪老婆子我手狠!” 说罢,钱老太屁股一磨,扭头就走。 “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太一走,吴氏就哭将出来“这老太每日都骂,当我是个什么?!” 她把怀里哭闹的小婴儿往庄三手里一塞,转身回了屋,“你若是有点脑子,便该早早同大嫂化解了冤仇才是,而不是同了你娘一样,日日就知看着些眼头跟前那么一厘三分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稻鱼6 庄三听了媳妇的话,若有所思。 他如何不知现在自己的处境,只是当时牛蛋那事闹的难看,又是当了村民的面败露的,虽说大伙提起这个多是当个热闹听听,但总归自己名声是坏了的。 不行,这事还得容他想想,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他如今是看清楚了,不说他那好侄女,就是大嫂招的那女婿,都是个难缠的角色。 庄三抱了哇哇大哭的孩子琢磨着回了屋,而另一边,村长正和他大儿子李由往庄可卿家去。 昨日收了几条稻鱼,李由回去便让媳妇料理了,中午好好开了顿荤。之后就和老爹说起这收鱼的盛况,弄的老村长心痒难耐,下午就想去庄家瞧瞧。 还好李由劝了说,人家如今可能正忙了处理这些个鱼,老人家还是别去添乱比较好。等隔日他做完田里的活,再去看也不迟。 话是在理,可就是让村长一夜没休息好,尽想了鱼的事了。 若是真如老大这么说的,两亩田能收六筐,那换了其他农户,家里有个七八亩水田的,收成岂不是一整年都要吃不完,到时多了的还能拿去卖了换钱?这大伙日子不是眼见就要红火了! 第二日天一亮,村长就起了来,硬是在家坐立难安的等了儿子下田回来,没等人喝上口水就拉了他走。 老人家年纪虽大,可着急起来也是风风火火,这还未到庄家呢,眼就瞅到人院里满满当当挂的渔获了。 真的多! 庄家的院子在村里算不上大的,这些鱼搭了架子被串起来晒,远处瞧了一串串的,看了就让人心头鼓噪。这都是啥?哪里是鱼?这可都是串了的铜钱呐! 和村长一样心思的村民也不再少数,从早晨开始,秦蔓枝就已经送走三波来看鱼的了。她是脸都要笑僵,心下直呼受不了,想让女儿回来了替一替自己呢。 谁知这会子村长就来了。 “村长,您怎么来了!”秦蔓枝老远看到村长拐进通向自家院子的小路,知道他定是来瞧鱼的,于是开了院门就迎上去。 “我爹来看看鱼。” 村长根本没心思回答,只点了个头,就急急往前走,倒是李由答了一声。 秦蔓枝也不在意,直接侧了身子让村长进院,自己跟在后头,先去厨房倒了水来。 老爷子在小院里凑近了看鱼。 一条半斤左右,用来腌制风干是小了些,可他昨日尝过,这鱼毫无土腥味,倒是比河里的鲜美很多,想来风干之后味道并不会比那些几斤重的大鱼差了。 秦蔓枝递了水来,村长摆摆手没接,李由倒是喝了,他刚从田里回来,被心急的老爹捉了一路狂走,如今正是渴着。 “秦氏,丫头呢?”村长问了一句。 “可儿同凌哥儿去了地里,说是看看还有无漏网活鱼了。”秦蔓枝答道,“再过几日便要收割,总不好让些鱼臭在地里。” 村长点点头,退了远些了,开始数起鱼的数量来。 “这一串三条,一排十串,共是搭了九个架子,大约近三百条。”秦蔓枝昨日杀鱼杀了一下午,心中有数,如今解释起来也是有条不紊的。 村长心里有了数。 只要这养鱼法子不坏庄稼,那他明年可得让村里这些个人都动起来了。 还有,过些日子收稻的时候要不要让大儿先来帮庄家把粮食收了,她家一个寡妇一个女娃,还有个沈凌是从未做过农活的,这收起来速度慢些。 正琢磨着呢,庄可卿就回来了,她和沈凌一起提了个藤筐,里面还有至少二十条活蹦乱跳的鱼。 “村长爷爷,您来了。” 见了村长,庄可卿笑的开心。她总算没有辜负当初对方的信任,这稻田养鱼已是成了一半了。 可村长板了个脸,也没上来就夸她,只是捋着胡子微微点头。 这丫头最近风头太劲,他是怕对方沾沾自喜,到时被些小肚鸡肠的传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 “村长。”沈凌放了鱼筐,对了村长一拜。 瞧了眼稳重的沈凌,老爷子心下放松了些,到底还有这小子在,想来丫头也不会太过得意忘形了。 “嗯。”他这才应了一声。 这边秦蔓枝上来帮忙拖了鱼筐回去,庄可卿说道:“娘,您可还记得我之前说了,张大叔家也养了稻田鱼?” 秦蔓枝当然记得,她当时可也是没想到这事还是由刘婆子拍了板的,所以印象特别深。 她刚要点头,谁知村长惊讶地突然抓了庄可卿的手,问:“你说什么?张大家也养了这鱼?” “是啊,他们今日正在收鱼呢,好些人都去瞧热闹了。” 庄可卿刚说完,不等李由反应过来,村长已是出了院子,看样子是往张家水田那边去了。 “秦嫂子抱歉,爹这是着急了,我去看护着他,就先走了。”李由匆匆说了一句便追上去。 秦蔓枝只见了他绕到老爷子身边,劝了好久,才让人速度稍稍慢些。 庄可卿心知村长是记挂稻鱼的事,也未多说些什么,只目送了两人拐出小路,这才回头说起剩下这些鱼要怎么处理。 而其他的村民呢,听了张家也在收鱼,不管是昨日去瞧了热闹的还是没瞧的,都是又聚过去了。 “这张家怎的也养了鱼?” “不声不响的,偷摸养的呢。” “刘婆子倒也没拦?” “嘘,说不定是背了刘婆子养的呢。” 庄二也挤在这些村民中间,眼里瞧着张家一兜又一兜的往上提鱼,胸口咚咚的跳。 昨日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大嫂家的田已是都收完了,不然他总也得要去帮帮忙。他没想着要占什么便宜,只是知道了三弟做的那些事,想着有什么机会可以去帮了忙,好弥补了之前他们做下的错事。 可他哪里知道就只两亩田能这么多鱼呢! 张家三兄弟此时正站了留了浅水的田里,往鱼兜里赶鱼,看这样子,他家的收成好似比庄家的还好些。 周遭的村民大多是羡慕的,也有些嫉妒了眼红的,小声说了张家不上道,自己用了稻田养鱼的法子,都不同其他人透露些风声,只顾自家。 可也总有人不买账了喜欢抬杠的,只啐一口怼了,“这话也就对了我们说说,要是刘婆子在这,你还能放个屁出来不?”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是笑了说酸话的,只臊的那人红了脸挤出人群跑了。 村长到的时候,张家已经快收完了,可村民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仍是聚在一起议论这稻鱼的事。 “村长来了。” 不知是谁眼尖,瞧见老爷子,忙喊了一声,让了位置出来。 村长踏上田头一瞧,心中便有了数。 鱼收的多,他已是清楚的。 这稻么,从他这种了几十年粮食的老农眼里看来,也并没有差在哪儿。 就算这稻谷产量没有丫头所说那般提升,只要保持原先的出产,就只多了渔获这一条,他就要说服了村民明年都养上这个! 可不等他想办法推广,却已是有人动了心思。 “村长,您瞧这庄家、张家只两亩田就收这么些鱼,是多好的法子。”一个黑面汉子局促的搓搓手,说:“您能同庄家丫头说道说道,教教我不?家里人口多,孩子也小,一年到头没见着几个荤腥的,要是能养上些鱼,当是顶好了。” 他见村长没说话,又小心翼翼的开口,“法子不白学,我也愿付些个铜板的。” “是啊,村长,我家也愿。” 一人提了,周围其他人也是心痒,三两个性子急的也跟着喊了要学,只是不知到时庄家人会开出什么价格。 可不要狮子大开口才好。 多数人都把目光放在村长身上,只等着他老人家到底如何作答。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丰产1 村长环顾了周围的村民一眼。 见他们都是眼含希冀,一副渴盼的模样,就知道这事不用自己再费口舌,已是成功了。 只是,他还真不知丫头教人法子会不会收了银钱。毕竟这鱼要是养得好了,不说做自家口粮,就是拿到镇上卖去,也是能赚上好大一笔。对村里人来说,是个不小的进项了。 而且白来的东西总是不让人珍惜,到时候养的好了便罢,要是出了问题,怕又是一顿糊涂官司。 村长抬手往下压了压,对着等了他答案的村民说,“你们先且不急,等了十日后庄家和张家这养鱼的水田收成之后再说,我们做农民的,可还是得以粮食为重。” 这话不无道理,好歹让一些激动上头的人稍稍冷静了些,没追着他再去问这学法子的事。 “若是这养鱼法子不影响粮食收成,那我便舍了老脸帮你们去问问庄家丫头,可愿意把这方子教了大家。” 村长此话一出,倒是让所有人都满意了。谁不知庄可卿同她夫婿沈凌曾经得了村长照拂,只要他愿意出面,那姑娘想来也不会出了高价来为难他们。 “那就拜托村长了!” 周围的村民们笑容多了几分真心,纷纷要上前扶了村长下来,被老人拂手让了。 “你们且先回去,等收稻那日,有愿意来庄家帮忙的,同我说声。” 两亩水田,要是庄家自己去手,估摸着得两日才能成,可要是熟练汉子,一日也能差不多收完了。 此时人人都关心着鱼田里粮食的产量,又惦记着鱼田法子,想给庄家的留个好印象,具是说了要去帮忙。 村长没想到村民如此热情,只好随便点了四个人,让他们到时上门去帮了收割。 张家的鱼收完了,鱼筐也抬走了,大家又得了村长的保证,高高兴兴的散了。可村长下了田垄却是没回家,反而往了庄家的方向走。 “爹,您不回去啊?” 李由搞不懂他爹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老爷子跑出来好久了,一直不停的赶路,可别累坏了身体。 “不回不回!”村长嫌儿子问得烦人,只挥挥手,说:“你再同我去趟庄家。” 彼时庄可卿正在杀鱼,秦蔓枝带了阿满去给李桂花送鱼,沈凌在石板上练左手字。 这杀鱼还真不是轻省活,庄可卿不熟练,弄了半天才将将剖了五条。 把手上处理好的扔进水盆,她又抓了一条来,正要去鳞,就听了小院的门开了。 她抬头一看,竟是走了一会的村长又回来了。 “村长爷爷?” 扔了手里的鱼,庄可卿把手在水里冲了把,站起身来。 村长却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你那稻田养鱼的法子,可愿教了村里?” 被问的一愣,庄可卿随即反应过来,她笑了笑,“本来我家那两亩水田就是做了试验田来的,如今收成好,证明那方法可行,我自是愿意分享给大伙了。” “不收银钱?” “为何要收银钱?” 村长浑浊的双眼注视着姑娘清明通透的琥珀色眼睛,良久,他才点频频点头,畅快的笑出声来,“果然是个好的,我没看错了。” “你家收稻的事我已是安排好了,倒是会有人上门帮你,无须你再费神。” 村长说着话,抬腿便要走,庄可卿赶紧又拾了几条鱼来,“家里实在太多,一时吃不完了,还得请您帮帮忙。” “你这丫头,惯会作人情。”村长笑骂了一句,让李由提了鱼,这才真的走了。 这日晚上,村中家家户户都在说这稻田养鱼的事,有些甚至兴奋的算起自家水田的产鱼量来,这一琢磨,直是乐的觉也睡不着了。 日子一晃而过,眼见着稻穗由绿转黄也不过是眨眼的事,这日早晨,庄可卿一家还在用早食,家里小院的门前就来了四个汉子。 说是来帮了收稻的。 最近已经有些村民开始收稻了,庄可卿怕下雨,也打算就这两日下田收了,虽然之前村长说了已经帮她安排好了,可她想着事情不要总是依赖别人,昨日就同娘和阿凌说好今日早起干活的。 这是连农具都已经放在院里了,只打算等吃完了饭就开工,谁知帮忙的人就来了。 来的四个汉子两个不认识,此外一个是柳家的柳大,另一个倒不知该说熟还是不熟。 “丫头,二叔只是想来帮帮忙。”庄二站在门口,笑的憨厚。 庄可卿对庄二没什么特别的厌恶之心,她清楚这二叔没什么心眼,也不会看人脸色,说话直了些,肚里倒是没什么坏水的,不像庄三和她那个便宜阿奶。 伸手不打笑脸人。 终归人是存了好心来帮忙的,也无需做什么样子,只当正常关系处了便是。 秦蔓枝也是见到了庄二,她愣了愣,又看了眼女儿的表情,便明白了。 她上前要招呼几人坐下休息一会,可汉子们具是摇头,只说过来是让她们先把院子收拾出来,过会稻子回来了要抓紧了碾。 几人说完就走了,庄可卿看了他们腰间都是别了自带的镰刀,看来都是提前准备好了的。 “娘,中午咱家还得多做两个菜,饭也要多焖些。” “嗯,那当是应该的。”秦蔓枝点头。 家里田亩少,这四人半日也差不多能收完了,最迟不会拖过午后。人给自家来帮忙,总没有还让人饿了肚子回去的道理。 于是吃完早食,秦蔓枝背了阿满帮庄可卿在厨房打下手,沈凌打扫院子。 因是过会得碾稻子,所以这院子得先扫干净,再用水冲了,等晒干后才能放了稻子。 沈凌扫的仔细,他之前虽是读过些农书,但到底没亲身经历过农忙时节,也不知这一层层工序到底是如何做的,只按庄可卿的指挥一步步的来。 今天日头还算不错,水冲过的地没多久就干了,只是辛苦了在地里干活的人。 “阿凌,你去给地里帮忙的叔叔们送些绿豆汤吧?”庄可卿见沈凌忙好了,便喊了一声,“这天儿还是有些热,总得让人喝口水不是?” 沈凌点点头,进了厨房接了瓦罐来,又数了四个碗摞在一起,用绳子绑了,就这么出了家门。 一路走来,路边均是金色的稻穗低垂,农人们戴了草帽弯腰在田地里干活。这时候便能看出哪家活干的好,哪家活干的糙了。 干的好的,割完的地都是整整齐齐的一垄一垄的,稻茬子都差不多高,干的差的,那田里就跟狗啃了似的,难看的紧。 沈凌来到庄家地头,只见了四个汉子,两人一组,正在田里忙的头也不抬,田埂边已经堆了捆扎好的稻子。 照这速度,中午前当是能收完了。 庄二割完一垄,准备捆扎,一抬头,见沈凌站在田埂上,便笑了打招呼。 “侄女婿,怎的过来了?天热快回去吧。” 侄女婿? 沈凌并没见过庄二,但庄可卿提起过她爹那边的两个兄弟,于是当下便有了些猜测。 “二叔,可儿让我带了绿豆汤来,你们先来喝些解渴。” 虽是不常同村里人打交道,但该有的礼节,沈凌却是一样不少。他招呼了干活的几人休息,把粗瓷大碗排开,倒满了绿豆汤递过去。 这些个汉子本来有些瞧不上庄家这个招赘的女婿,觉得这小子太过瘦削,看上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不是个能干农活的样子。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诓了那对母女,平白做了个冤大头,还心甘情愿地要供他继续读书。 可如今面对了真人,见识了对方的谈吐与举止,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肤浅了。 这小子,真当同他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要是自家女婿,也定然是要供了继续读书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丰产2 沈凌送完绿豆汤就回了家。 他进了院子先到后院去把瓦罐洗了,之后便去棚子里牵了大黑出来,给喂了几个路边摘的野果,顺毛摸了摸,才给套上板车。 “娘,可儿,我去田里接了稻子回来。” 庄可卿从灶前脱身,自厨房里出来,有些心疼的看了眼额头薄汗的沈凌,“不要歇会喝点水吗?” “不用,我赶车去,一会就回。” 沈凌站在少女面前,抬手为她遮掉了一小片刺目的阳光。 从庄可卿的角度,只见了少年总是清冷淡漠的眉眼低垂,显出点少见的柔和来。 “嗯,那你快去快回,午食也快好了,务必让几位大叔来家里吃饭。” 沈凌“嗯”了一声,手指轻轻地抚平庄可卿耳边的乱发,这才牵了大黑出门。 秦蔓枝背了阿满在膛前烧火,看眼了女儿总是不进来,便着急的喊了一声,“可儿,快来瞧瞧这锅里的东西吧,可别糊了!” 经娘这么一唤,庄可卿才回了神,她口里应着,又回头看了眼已经走远的那道背影,红着耳朵回了厨房。 午食家里要多四个人吃饭,当然不能和平时一样随便做些简单的对付,少不得要正经做上些硬菜。 卤货是来不及了,可鱼是管够,前些日子风干的渔获可以正好用上。 家里蔬菜现成就有,黄瓜摘了新鲜的,和着早上摸的鸡蛋炒了。鱼干用水泡了切了块,放上葱姜丝蒸熟,又是道菜。 这时节茄子长的正好,弄上几根切了滚刀块用水先泡着,荤油滑锅下肉沫,之后盛出来就着底油再下茄子块,最后挖上一勺豆酱同肉沫茄子一起红烧了。 再宰上只鸡,同之前晒的木耳炖得又香又劲道。备好的骨汤里放上萝卜,煮的柔软又清甜。 杂粮饭再焖上一大锅,这就成了,丰盛的很。 母女二人才把饭菜端上桌,外面沈凌就牵着大黑回来了。 板车上堆了满满当当的稻子,用麻绳绑着,摞的老高。几个来帮忙的汉子说笑着走在后面,每人身上还背了些。 “快进来,放了东西歇歇。” 秦蔓枝出了堂屋,忙招呼着人把稻子放下,先洗手吃饭。 “秦嫂子,这哪好在您这吃了,不过是半天的活,当不得这个。”柳大连忙推拒。 他们本就是存了同庄家拉些关系的念头才来帮的忙,而且不过两亩田而已,他们四个人根本也没觉得怎么累。 “嗐,别这么说,饭菜都是好了,时候不早了,总得吃些再走,不好饿了肚子。” 秦蔓枝还是挽留。 庄可卿见几人有些犹豫的样子,知晓其中缘由,便笑了说,“大叔,正好吃了饭的辰光同你们说说这稻田养鱼的法子。” 一听这个,几人当即不说要走了,都是卸了东西乖乖去洗手。等真的坐上了桌,又是被这满桌饭菜给震住了。 好家伙,庄家可真不小气,自家就是过节,也不当吃的这么好啊。 又是鸡、又是鱼的、肉也没少了,还有浓白的骨汤和干干的杂粮饭。搁着家里,大忙时节能舍得放个蛋,弄点干的吃吃就不错了,谁想今天只帮庄家干了小半日的活,就换来这么好一顿。 几人这时候哪还记得什么稻鱼的事,都是闷头夹菜往嘴里扒饭。 庄二端了个碗,心情复杂。他是知道大嫂家豆腐生意做的不错,但之前的印象总还停留在大哥去世那时对方求上门来的可怜样子,哪晓得这才过了半年,人家已经是能供上这么好的饭菜了。 就是他自己家,过年也不见得能杀只鸡的,更别说杀了来招待人了,不要被娘骂死的。 庄稼汉实在,说了吃饭便是吃饭,一顿风卷残云的,放了筷子,菜碗饭盆就都是空了,干干净净。 几人颇有些尴尬,吃时没注意了,吃完才觉得些不好意思来,几个大男人挠了脑袋,也是不好开口再问稻鱼的事,起身就要告辞。 自己吃了人那么多东西,怎还能再舔着脸去问这生钱的法子,要脸皮不要了? “大叔,你们怎的要走了,稻鱼的事可还未说呢?”庄可卿疑问一声。 几人刚离了板凳的屁股就这么又坐了回去。 “丫头,你真愿意同我们说这个法子?”庄二问。 “自然,我本就是打算在自家田里试一试这方法,如果好用便是要推荐给乡亲们的。” “这……”柳大看了眼庄二,接着又同另外两个汉子对视一眼,踌躇了片刻,还是问道:“这法子,需得多少银钱?” 高了我们可负担不起。 几人心里想着,眼神都不约而同的落在庄可卿的身上。 庄可卿一愣,随即笑了。 姑娘眉眼弯弯,只说:“这也不是什么秘方,如何还要收钱了?” 庄二眼睛瞪的牛眼似的,“就真不要钱,还愿意教咱?” “当然是真。” 于是,就这一下午,庄家愿意不收钱教了大家水田养鱼法子的消息,传遍了二李子村。 这回家里做饭、扫洒,打孩子的都没了心情,只这几句话颠来倒去的问了答了,都是又高兴又担心的。 就看庄家这两亩田的收成如何了,粮食可千万不得少收啊! 午食后送走了帮忙的人,秦蔓枝去洗碗,庄可卿便同沈凌把稻子全拆了捆,摊在地上。 从前家里都是手工击打脱粒的,费工又费时,如今有了大黑,便让在它身后栓了个小的石碾子,一遍一遍的顺着院子压过去。滚上个几圈,稻粒也就下来了,实在省了不少功夫。 碾稻,去秕,忙活了整整一天半,等全部装了袋,庄可卿同娘数了数,这两亩地,粮食硬是比之前增产可两成还多! 庄家的可是最下等的水田,这亩产,当是能和上等水田拼一拼了。 村里记挂这庄家这粮食产量的可不止了一家,这边他们院里装袋的活刚停下,那边就来了人。 是隔壁李婶子一家。 李桂花平日里不管田里的事,可刘柱子关心啊,自那几日吃了稻鱼,他就心心念念的忘不了这事,又听说庄家丫头愿意白教了大家养鱼法子,就天天盼着人的田里有个好收成。 “秦嫂子。”李桂花笑的热情,她同秦蔓枝关系不错,所以上了门也没藏了掖了,直接就问。“这稻鱼田里收成咋样,总没得比之前更差吧?” 秦蔓枝也不说话,只拉了人往自家的小仓库走,待到了地方,门一推,就直让人看着摞的整齐的麻袋自己数。 “一、二、三……” 这,这足有十六袋! 两袋一担,这便是,一亩产了四担粮?! 开什么玩笑,庄家的可是下等水田!自家的上等水田一亩不过产了三担半还不到! 刘柱子眼珠子恨不得粘在麻袋上,他心头火热,恨不能立马就到了明年,让自己家这几亩水田也养上鱼苗。 李桂花在一旁也是看了清楚,她当然明白这产量有多夸张,此时也是张了个嘴说不出话来,全没了平时能说会道的样子。 “真是!真是!”两口子久久回不了神,最后还是秦蔓枝做主把仓库门关了,才让人清醒过来。 “秦嫂子,你可是我亲嫂子,这法子你可定要让可儿教会了我们!” 李桂花捉了秦蔓枝的手牢牢不放,刘柱子在一边疯狂点头,直让秦蔓枝是哭笑不得。 “可儿早便说了要教你们,只不过这到明年还早,且先放宽心。”接着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可儿说了可以先把田里剩的秸秆烧了,倒是也能肥肥田的。” 亲眼见了稻鱼和粮食的丰产,又亲口尝了稻鱼的美味,这时候刘柱子哪还对庄可卿的话有半分异议,立时便要告辞,说要赶着回去烧田。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丰产3 “听说没了,庄家两亩水田收了八担粮!” “两亩八担!真的假的?!” “还能骗你咋的?刚走路上碰刘柱子了,他刚从庄家出来。” “不能吧?我记得她家是水田可是下等,别是弄错了。” “走走走,咱瞧瞧去不就知道了。搁这儿穷瞎猜有个什么劲。” 都快晚食了,可这两亩水田出八担粮的事实在是挠的人心痒痒,聊了天的两个男人连饭都不赶着回去吃了,只急匆匆的就往庄家的方向走。 这田真能收这么多? 自稻鱼那事之后,家家户户都关注着庄家收成的事,这一出了消息,全村便是立时都知晓了。 信的,不信的都有,还存了些将信将疑的,性子急了憋不住事的都要抬了腿往庄家去。 “这到晚了去你干啥?人家里寡妇当家,你这时候去了像个什么话!” 屋头媳妇叨叨着,到底让男人歇了出去跑一趟的心,可这一晚上也是抓耳挠腮的心里难受,就指着第二日上门探个究竟。 两亩八担这话传的恁快,到晚食的时候,庄二也是听说了。 不消他在饭桌上提,钱老太自己就问起来了。 “老二,你前日不是偷摸这去帮老大家那个丧门割稻去了?” 耷拉着褶皱的沉重眼皮似张非张,钱老太呼噜了口稀汤寡水的杂粮粥说。 庄二听了自家娘这么说大嫂,心里直皱眉,可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放了碗,规规矩矩的答:“是村长让去的,还有柳大几个一起,半日就好了,没耽误了家里活。” 他以为娘因为三弟媳的事心里不痛快,又要在饭桌上找自己的不是,好泄泄火气。 谁知钱老太平静的很,完全没有要骂自己的迹象。 “我刚听说她家两亩田收了八担粮?这到底是真是假?你收的时候没觉着出来?” 一连三个问题,都让庄二不知道该回哪个。 他那日拢共也只收了半亩多,这如何能知道这收成到底如何了?不过这稻粒倒是…… “要说便说,做什么支支吾吾的,没个男人样!”钱老太啪的放了碗,惊的饭桌上的人具是一抖。 “我摸着稻粒是比咱家的饱满些。” 庄二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气,心里搞不清娘怎的突然问起这个来。 要说他还是脑子不够用了么,能让钱老太花了心思去想去琢磨的,还不就是银子的事儿呗。 “你明日去趟她家,瞅瞅到底是真是假,要是真,说什么的都要把那肥田法子搞回来。” “娘,侄女说了,这鱼田方子,她会得直接交给大家的,哪用的着我去要?” 钱老太这段日子心思全在三房那边,只知道老大家鱼田丰收了,心里嫉妒的紧,并不晓得庄可卿愿意白教村民方法的事。 “你说啥?”老太太惊的层层叠叠的眼皮都给撑开了,“她是个傻了怎的?这法子教人,还白教?” “果然是个败家的!” 钱老太心里气急,只恨这老大家的没个眼色,有好法子都不知事先孝敬婆母,友善兄弟,倒要便宜村里这些不相干的懒汉了。 庄二显然不赞同自家娘的话,可也不能反驳什么,只端了碗埋头喝粥。家里这粥稀的能照见人影,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在大嫂家吃的午食,那叫一个香啊。 “不行,你明日还是去瞧瞧,我就不信还真能收了八担,定是人吹的!” 咽不下胸中这口气,老太太还是坚持要让庄二去一趟。 若是真收八担,那明年自家也必须用上这法子,要是没八担,那也说明自己眼光没错,这丧门就不是个实在的,一张嘴惯会说谎骗人,当初分家就没的错! 第二日,庄家小院足比之前收鱼之后更热闹,这一波一波的来人就没停过。 秦蔓枝直接大开了仓库的门,让人看个够,也省了自己说话的功夫。 汉子们见了就是夸,说这田种的好,又是鱼又是粮的,都丰收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 可跟着男人们来的媳妇、婆子们话可就是一套一套的了,没得都给说出朵花来。 “可儿从小瞧着机灵,就是个能干的,之前就觉得这丫头有福,还能招了个这么标致的夫婿,是十里八村都没有的俊俏相公呢。” “那不是嘛,还是识字断文的,将来考个秀才公,可儿不就是咱村头一哥秀才娘子了?” 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从小就妨克亲人,克死爹不说,长的也是又瘦又矮,一看就不好生养。有点个银子就抖擞起来学了大户人家招赘,还招的是个被逐出家门的破落少爷,也不知赚了几个银子还想着供人读书,总之就是穷折腾。 庄可卿听在耳里,笑在面上,她从没想了同人计较。 村里人都是如此,大伙日子不富裕,你家有了他家没的这总归心里上没得平衡。但当初他那便宜老爹没的时候,村民们也都是帮了忙的,可见本性都还是淳朴。 只要大伙都富了,仓里有粮了,兜里有钱了,人才会眼界放宽,没得那么日日算计了这一厘三分的。 田里的事也是这样,农民一年到头的嚼用就靠了地里,有了稻田鱼,至少水稻这一季,大伙能多收点,有些个盈余。 看粮的男人们由沈凌招待了,庄可卿搬了板凳,给同来的媳妇婶子坐了,自己端了茶水零嘴来。 “庄家丫头就是能干。” “我瞧着心也善,豆腐如今不都允着咱村里的用东西换么,这外头哪有的事了。” 众人还在夸着,庄可卿只笑笑,偶尔应答两声,也没冷了场。 手上捧了茶碗,喝了一肚子的水,村民们也说的嘴都麻了,终是有人没忍住,问:“我说庄家丫头,你说那鱼田法子,真的白教了咱?” 庄可卿还没说话,那人又说:“丫头,别怪婶子问的直,只这消息也不知哪传来的,但如今大伙都是当了真的。” 这话一出,周围闲聊的都是不约而同的压低了声音,竖了耳朵听她到底怎么回答。 谁知庄可卿当真脆生生地应了,“这法子本就是要教予大家的,村长都同我商量好了,是不收各位银钱的,只是要等了明年开春再统一安排了。” 众人没想到就这么一问,人还真的认下了,脸上都是挂了个不敢相信的表情。 这又鱼又粮的好法子,真的白教啊?这等好事还能轮了他们了? 可看了笑吟吟的庄家丫头,又觉得对方不是骗人的。 “婶子、婆婆,大伙日子不容易,能多份收入是份收入。”庄可卿端了罐子给人蓄上水,又抓了把瓜子过去。 “对了,这地里留的稻杆不用犁地,直接点了火烧成灰,可以杀虫肥田,来年作物长了也好。” 听的人哎哎的接了瓜子,眼珠子一转,脑袋突地灵光了一下,“那家里留了那许多稻杆烧灶岂不是都浪费了,这都该烧了来肥田呐!” “是这个理,阿婶说的对。”庄可卿笑着回答。 有她这么一说,在场的都是坐不住了,纷纷还了茶碗喊了自家汉子就要走,说是回家理稻杆去。 “我就说昨日刘柱子那晚了还在田里烧什么呢,原是烧稻杆了!” “这家伙定是早就知道了,也不晓得说一声。” “嗐,你也别怪了人家,这话要不是庄家丫头同你说的,你能信了?” 村民回去的路上还在说着,并没有意压了嗓门,路上有些听了只字片语的闹不明白,还追上去问了。之后又是将信将疑的,又去了庄家求证一番,等到了快晚的时候,村里不少早早收完的农户田里,都已经点了火开始烧田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番薯1 秋日里就是农家最忙的时节。 二李子村因是稻麦轮作的,所以这儿稻收了没多久,烧了田撒完草木灰,又深深的犁了遍田,又到了该种麦的时候。 可在这之前还得先收了番薯才行。 这番薯听说是戴国第三任皇帝开了海禁之后由番商带来的作物,所以才被命名为番薯,它适应性好,产量大,不挑地,所以农户们多愿在旱地上种它。 今年年景好,村上只要是田里种了番薯的,都是丰收了。 唯独庄家没有旱地,是什么都没得收。 可这也不妨碍了相熟的村民源源不断的往她家里送这些。 庄可卿和秦蔓看了在院子里堆成座小山的番薯,都是有些烦恼。家里仓库堆了粮还有黄豆,实是没多少地方了,放不下这么些。如果冬日前吃不完,等了天冷下雪,这番薯也会冻坏,到时也不能吃了,就是浪费。 “可儿,你说这么些,可怎么弄?” 庄家从前在村里哪有这待遇,快临到冬的时候,仓库里都是空荡荡,十有八九都是要借粮过活的。 谁能想到今年又是鱼又是粮的都丰收,早知这样,不如把仓库扒了扩建呢。 扩建不难,可现在这些个番薯,总不能就丢在院子里吧? “仓库还是要扩建。”庄可卿沉吟了下,说:“这边就先在后面搭个棚子,把番薯先堆着,等仓库好了再转移过去。” “另外还得想些个能长期保存的法子。” 秦蔓枝望着那堆红薯叹了口气,“是啊,咱家人口少,哪怕日日吃这个,一个冬天我看都够呛吃完。” 这边母女二人还在想着怎么处置了这堆东西呢,那边张大又远远的推了个板车来了,许久不见的狗子也跟在一边。 狗子老远看庄家妹妹和秦婶子站在院里,一本三尺高,忙颠颠的跑来,嘴里还喊着,“可儿妹妹,看我爹送啥来了?” 庄可卿哪还看不见板车上那些个番薯,此时都不知该做啥表情了。 天呐,又是番薯! 狗子一串小跑,进了院才发现地上已是堆了不少了,他又看看爹板车上的那些,好家伙,合着不得百来斤啊。 张大今年稻鱼收的多,连带着两亩田的水稻也丰产,全家都高兴,他心里承庄家的情,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好好报答一番。 可他就一普通农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再加丫头的相公又是见过世面的,他实在不好弄些普通玩意送了去,到时平白丢人。 不如就地里收了什么,就送些什么。 这最近已是送了豆子、芝麻之类的不少东西了。如今番薯丰收,少不得再送来一点,也好表表心意。 他临出门前,老娘看了眼板车,还说他带的少了显得小气,硬是又给加了一半,这才放他出门。 可张大一进小院,瞧了这一地的番薯,心里也是哭笑不得,这哪还够地儿放了。 是送礼都给人送出麻烦来。 沈凌这些个日子算是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村民的热情,家里不说每日吧,几乎就是隔日就有人来送东西,不说一把果子一斗豆子的,就是个心意,来的都是挂了个笑脸,真情实意的,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此时张大来了,他也是习惯。上来就帮忙扶了车把手,让人先歇歇,他来卸货。 这几个月,他眼见着抽条,也结实了些,瞧着精神。张大也便放心把板车交了他。 “张大叔,喝口水。” 庄可卿早端了水来递过去。 张大接了,咕咚几下喝干净,同他们说起话来。 “这番薯不少,仓库还够装不” “张大叔,正愁这个呢。” “我们想着是不是把仓库扩建一下,可如今马上又要种麦,也是时间凑不起来。”秦蔓枝在旁直叹气。 “这也是难办。”张大皱了个眉头,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 这红薯放在外头,晒不了几日就要发芽,着实可惜了。 “不过别着急,我回去同二弟三弟商量下,明日来先给你家搭个棚子支应着,等后头不忙了,再来改仓库。” 这想法倒是和庄可卿不谋而合了。 田里活多,张大送了东西,约定了明日前来,也不再多耽误时间,推了板车就拉了狗子走。 之后庄可卿便搬了个板凳坐在番薯堆前,考虑这些个要怎么吃。 平时村里人也就是收获之后往仓库或是地窖那么一堆,想吃的时候刨几个出来,要么和了杂粮煮粥,要么放了火塘你炕熟,也没得什么新鲜吃法。 愁啊。 “这番薯,我之前在县城吃过一次番薯干,倒是香甜可口,似是也能保存很久。” 沈凌也端了个小凳坐一边,位置正好挡了还有些热力的阳光。 被这么一提醒,庄可卿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是啊! 红薯干、红薯粉条都是耐放的,一个是零嘴,一个是主食,如何还要发愁这些个番薯吃不完了! 要是做的好,这岂不又是条生钱路子,到时若是能在村里推广了,经由货郎和其他路子卖出去,村里大伙还能再多份进项! 想到便要去做。 庄可卿立马拉了沈凌了手,“阿凌,你这法子好,我们便做红薯干,还有红薯粉丝!” 沈凌不知她说的红薯粉丝是什么,但看了少女高兴了面颊微红的样子,却也是柔和了眉眼。 “娘,我想到法子了。” 庄可卿站起来,拉了沈凌一起,又进到屋里去通知秦蔓枝。 三人在堂屋里商量了小半时辰,直到里屋传来阿满睡醒的声音,她们才歇了话题。 第二日一早,庄可卿就同沈凌赶了骡车去河边打了好几桶水来,除了把自家水缸储满,还得留不少用来清洗番薯。 张家三兄弟来的时候,这一家子正在院里忙呢。 “秦嫂子,做甚洗这许多番薯,洗了可容易坏了!”张二一进院子,就见了这一家人围着洗番薯,旁边的藤筐里,已是装了大半篓洗干净的了。 “是啊秦嫂子,我们半日就能搭好这棚子,到时候放了那儿您不消得烦神的。”张三也劝道。 唯张大站在一边不说话。 秦嫂子哪能不知道这番薯洗了就不好保存了?怕不是丫头又有什么主意了吧? “丫头,做甚洗这么多番薯?”张大也不理边上搞不清状况的兄弟,只问了庄可卿一人。 “张大叔,我想着能不能做些红薯干和红薯粉丝来,那样更好保存些,也更省地方。” 红薯干好像还能理解些,可红薯粉丝又是个什么玩意?怎的听也没听说过? 张二张三相互瞅了眼,都是在对方眼里看出些不解和疑问。可人家没继续说,他们也不好问了,万一是和豆腐方子一样保密的呢,随便问了不是要遭人骂的? 虽说了庄家丫头不会真的这般,可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能这么不识趣。 张大也没再问了,只同兄弟一起去了后院,选了块通风背阳的地方,来问秦蔓枝在那块搭棚子行不行。 秦蔓枝起身去看了,说地方好,就这儿了。之后张家的搭棚子,庄家的洗番薯,莫不作声的忙了一上午,活儿才算完。 庄可卿要留他们吃饭,张大摆摆手推拒,说是家里娘和媳妇还等着,就不麻烦了。 庄可卿也没勉强,她们忙了一上午,也没抽出空来做饭,中午如果随便做些糊弄人家总是不好。 这会子就不留了,等红薯粉丝还要红薯干做出来,到时再送了去,以作感谢。 送了人走,庄可卿回头进了厨房,锅膛里点火煮上滚水,摞上笼屉,就把洗干净的番薯一个个的往里放。 红薯干嘛,就是要先蒸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番薯2 红薯连皮入锅,上气后蒸上约一刻钟就好,之后在一边放凉。 期间灶也不闲,庄可卿准备的红薯多,够蒸上五六次的,等全蒸好了,就可以剥皮切条了。 粉丝今日暂时先不做,只把红薯干的部分处理好就行。 中午没得时间做午饭了,她直接拿了几个蒸好的番薯,几人分了凑合吃吃,等晚上再像样做顿。 午后秦蔓枝哄了阿满睡觉,庄可卿和沈凌把红薯蒸好的红薯都堆在筐里,拿到院子里做接下来的处理。 只这活,两人便干了小半个下午,到后来圆蓖萝都是不够装了,还是庄可卿去了隔壁李婶子家又借了几个才堪堪够用。 蒸好的薯条要晒足一日,正巧了可以把明日的时间留了做粉丝。 “阿凌,这边事做完了,你去歇会吧。” 庄可卿端了最后一蓖萝的红薯干放在院子里有阳光的地方。她回头瞧了眼沈凌,笑着说。 “嗯。” 沈凌点头,却也没休息,只是转身回到屋檐下,取了一块沉重的青石板来。 那石板约莫四掌宽,上方有一道深深的圆润凹槽用来放笔,侧边则挖了一个圆形的用来储水的凹陷。 他将石板置于阳光之下,又进屋拿了笔来,将储水处倒满清水,便站在日头下练字。 左手字他已练了几个月了,如今虽说不能同之前的右手相提并论,但也可稍稍入眼,想来再练上一段时日,便可舍了石板,用笔墨书写了,等到考试时,问题当是不大。 庄可卿暂时也无甚好忙的,也站在一边看沈凌写字。 阳光落在少年漆黑的发上,在周围隐隐衬出些金色的光晕,睫毛下如冷泉般的双眼只静静的注视着石板。 他神情专注,姿态俊秀,腰背笔直,下笔行云流水,如云似烟。 庄可卿并不算懂字的,可就在她看来,这普普通通的兔毫笔和称得上简陋的青石板,却是一点也未折损了上面这字的气韵。 她不禁深深感叹起自己词汇量的匮乏来。 如今就是想夸,也只能干巴巴的说出一句,你字写的真好看。 算了,还是别说了,丢人。 光是想了,她就觉得脸颊火烧一般尴尬。 可沈凌纵使练字,也还是放了些心思在庄可卿身上。他眼风一扫,发现少女面颊微红,便说:“日头还有些大,你进屋便好,不要晒着了。” 庄可卿回了一笑,“不当事,我想在这陪你。” 沈凌微微一愣,眼底深藏的些微冷意瞬间化开,眼神像沾了蜜糖的似的温柔缱绻起来。 秦蔓枝抱了阿满出屋,正要喊了女儿女婿,却只见少男少女在院里靠得近近的。两人的影子被阳光拉成细细长长的一条,重合纠缠在一起。 冲怀里的小婴儿竖了跟食指做出“嘘”的动作,秦蔓枝悄悄去了厨房。 今日晚食就我来做吧,她想。 …… 村民们关注着旱田收成的事,而庄家却在为番薯忙碌。 红薯粉丝制作方式繁琐,需得把材料切碎了滤出淀粉晒干才行。而这里也无后世那种粉碎机,庄可卿便想了干脆把番薯去皮切小块,和了水用后山的水力石磨磨浆。 这法子当真好,只切块麻烦些,磨好的薯浆加了水,直接就用做豆腐的滤架来滤,直到不出淀粉为止。 等忙完这些,滤出的粉浆已经盛了好几大木盆。 剩下的那些渣滓也不浪费,直接晒干,还能充作饲料,家里大黑时不时的换换口味,也是不错。 等着淀粉沉淀之后,将上层的水倒掉,留下下面的粉块,又是要晒干才行。 而番薯干相对简单许多。 晒完再蒸,蒸完又晒,来回三蒸三晒,等最后成品时,已是又糯又韧,吃起来满口香甜。 “这薯干不错,回头拿些给送了番薯来的人家去。” 秦蔓枝在灶头忙活,没手接了女儿递来的薯干,只得张嘴吃了。 “嗯,是该送些,还有村长家,只不过这东西韧劲大,老人家牙口不好,恐怕也吃不了几块。” 庄可卿转身也塞了一块到沈凌嘴里,问:“是不是同你在县城吃的一个味道?” “是比那个还要好。”沈凌点点头。 如今收获的薯干都收回堂屋了。 原来生的番薯他们用了一藤筐,晒完处理好的还有半筐,也就是说出品率在百分之五十左右,这说明二李子村番薯是属于淀粉含量高的。 既如此,那之后粉条的出品率她也是可以期待一二了。 取了布袋来,庄可卿同沈凌将薯干收起来,等了粉丝做好后一并给人送去,省的还要再跑两趟。 李桂花最近这段日子都没在做绣活了,家里收稻忙完装袋,又要马不停蹄的拾捯旱田。刘柱子成日在田里,她便也带了憨娃在田边打下手。 好容易今日歇了点,却见了庄家也是忙的不歇。她家也无旱田,这些时日豆腐生意也未开张,怎的也这么忙? 而且这院里还排了满当当的蓖萝,里面也不知装的些啥。 前几日丫头就来跟她借了好几个蓖萝,她当时赶着去田里,就把自家平时用的拿了,结果对方竟说不够。没法,她便取了自家男人编好了准备大集时拿去卖的几个新的借了。 没说心疼,只是搞不清他们要这许多蓖萝做啥?之前那些个稻鱼不都是挂了晒的么? 好奇心一旦起来,就抓心挠肺似的痒。李桂花也不矫情,直就带了憨娃出了门往庄家走。 不知道是啥,去问问不就晓得了? “秦嫂子。” 李桂花在门口喊。 秦蔓枝在厨房没听的见,倒是庄可卿出来了。见是隔壁李婶,忙上前开了小院的栅栏。 庄家围墙低矮,李桂花在外面就已瞧见了这满院的蓖萝里都装的是些白色的块状物,可她从未见过,也弄不明白是什么。 “李婶,进来坐。” 庄可卿热情招呼,见李桂花后面还跟了憨娃,忙回头抓了两条薯干过来,塞到孩子手里。 “前头刘叔送来的番薯做的薯干,尝尝。” “薯干?” 李桂花抽了根儿子手上的,凑近了眼瞧了瞧。 同番薯差不多的颜色,但看上去有些个透明,捏上去弹弹的,闻上去一股子香甜味。 她想也没想就张口咬下一截,直把旁边的憨娃急得要哭。 娘怎么抢他零嘴吃! “丫头,这是番薯做的!?” 村民平时番薯吃的不少,大家也喜欢这味道,绵绵软软还好入口。 可这薯干,吃进嘴里却是颇有些嚼劲,而且甜味更足了。不说同年节时吃的饴糖相提并论吧,那也没差了多少了。而且主要是耐吃啊!没事了磨磨牙,也不比花生瓜子的差到哪去。 最主要还是自家地里产的,不花钱! “李婶,好吃我再给您带点儿。” 庄可卿回屋用油纸包了好些,用麻绳绑了好好的递过去。 李桂花接了,直到回了自家院子,才想起这还没问那些个晒着的白色块子是个啥了。 可憨娃才管不了这些,他得了新的零嘴,还是甜味的,忙不迭的就拆了纸包,拿了好几条薯干,跑出去找其他小子玩去了。 李桂花在后面是跟了叫都叫不住。 到晚,几户村民家出去野的孩子都回来了,结果吃着饭的档口,就嚷嚷着要让娘做了薯干吃。 “啥咧?薯干?” “今天憨娃拿着吃的,就给我尝了一小块,甜的!”家里小的扯了大人的衣袖就开始闹。 “馋死你算了!还想吃甜?老娘可供不起!” 小孩不依,就要躺了地上打滚,眼泪鼻涕流一脸,一边哭一边嚎:“憨娃说就是番薯做的,家里收那么多,娘都不做给我吃!呜哇!” 大人们原打算就让小的哭闹,等叫的累了自然就歇了。可哪想自家娃子口里说的甜薯干竟是番薯做的? “你说啥?别哭了,讲清楚些!” 第一百三十章 番薯3 红薯干的事还是在村里传开了,但村民们只是私下说说,没闲的上了庄家的门打探。 人家都说了愿意白教养稻田鱼的法子,这已是天大的人情了。 他们这些个农民,大道理不懂,但也总不能脸面不要的,这会子见人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就又想着要分杯羹吧。 不过别管了村民私底下的议论,庄家这几日却又是在院里挂了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又细又长,白白透透。 要不是颜色不对,倒是挺像面条。 有实在憋不住了好奇上来问的,只得了个“粉丝”的答案。 可“粉丝”是啥,谁都不晓得,人家忙的很,也没得功夫给你解释。 不过大家都在猜测,这怕不又是庄家那丫头捣鼓出来的,只是不知是拿来吃还是拿来用了的。 庄家三口这几日简直累坏了。 红薯粉丝实在制作不易,本以为这前面切块磨浆都算是辛苦的,可真正到后面漏粉的环节才真是折磨人。 一手得高悬,另一手还得不停的匀速敲击。就她自己平时做惯了农活的,都直呼受不了。最后还是沈凌包办了这活,只让她和娘顾着烧火和晾粉就好。 不过努力还是颇有回报的,自家现制的粉条刚做好,她们就做来尝了,柔韧爽滑,同面条是完全不同的口感,不管是下了骨汤还是用酱醋红烧,都是美味的紧。 “阿凌,我想把这红薯干和红薯粉丝的方法教给村里,你说行吗?” 庄可卿烧着火,同灶前还在敲粉的沈凌说。 这件事她已经想了很久了。 自家平时豆腐生意就已经红火,三人忙不过来,如果再加上薯干和粉丝,怕是成天从早到晚都不得歇的。 自己和娘倒是忙惯了的,可阿凌不行啊,读书练字都是要花功夫的,他来年二月就要下场考试了,如何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 不是没想过雇了村民来帮忙,只不过薯干和粉丝的做法实在没什么复杂的,看上一遍就能学个九成。而且自家并没有原材料的供应,只要有人脑子活络些把方子学了去,做了来,就能卖的比自家价贱。 到时若是为了利益争执起来,怕是之前积攒的些好名声都要败个干净。 不如就送了方子出去,只不过她是打算送给村里,不是送给个人。 “你如何想的,去做便行。” 沈凌“梆梆”地敲着漏粉的竹筒,回答道。 “嗯。” 庄可卿低低应了声,继续烧火。 只剩最后一盆粉浆,漏完之后挂了晒上几日便成了。 她还待再想想到底如何同村长爷爷说这事才行。 另一头,钱老太却又是听说薯干的事,在家坐不住了。 她咕囔着让庄二往秦蔓枝家跑趟,无论如何要把做薯干的法子讨来。 “你之前不是还上门帮了她收粮么,这都不算个恩了?” 钱老太翘了个二郎腿坐在屋檐下,斜眼瞟了记站在门口一脸为难的二儿子。 “娘,收粮又不是我一人干的,而且这不还是村长让去的嘛!”庄二哪想了娘还能对了这薯干起心思,还要逼了自己上门求大嫂。 他哪有那脸去! 三弟做的事还没个说法呢,他这做二弟的哪有脸再上门讨要什么东西。 他可没这贪心。 “让你去就去!事到如今豆腐方子我是不想了,可这薯干,必需给我要来!” 掸了掸裤脚的薄灰,钱老太懒得看自己这上不了台面的二儿子一眼,“你就说,我是她婆母,就算分家了也是,这就是她该了孝敬的!这理儿,到哪都说的通!” 见庄二站了不动,她又冷哼了一记,“你要不去,以后可别叫了我娘!我可没你这么不中用的儿子!” 这话属实重了,不过一个薯干方子么,实不至于这样的,要搁了别人谁会信呢。 可庄二就信。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最不讨娘喜欢的那个,上面大哥能干,下面三弟能说,只他,做活一般,嘴还笨。 “娘,别气,我去就是了。” 庄二到底怕娘生气,虽是无奈,但也只能硬了头皮出门。 一路上,他都在考虑该如何同大嫂开口,直到站在人家院子外面,才想起自己竟然就这么两手空空的来了,连个像样东西都没带。 哪怕是带斗豆子弄包芝麻的也好啊。 庄二在外面愁的直拍脑袋,正巧被厨房出来晒粉的庄可卿瞧见。 “二叔?” 庄二哪想自己这样子被侄女看了个清楚,顿时个麦色皮肤的高大汉子是连脖子根都红了。 “哎,侄女。” 尴尬的摸了摸头,庄二就这么站在外面没了话。 庄可卿眼儿一转,就知二叔一定是有什么事求上门了。 “二叔,有事进来说吧,别站了外头,晒的很。” 说着,她便把手里的木盆放下走过来开门。 庄二连连点点头,跟了进来。 庄可卿让人先去堂屋坐坐,自己到厨房跟沈凌说声,让他暂歇一会,家里有客。 “是二叔来了。” 沈凌对这个二叔观感不差,便放了手里的活,也同庄可卿一起去打个招呼。 “二叔。” “哎哎。”庄二局促的点头,他看了记眉眼淡漠的沈凌,又瞅了瞅边上笑吟吟的庄可卿,有心想夸赞一番郎才女貌之类的话,可张了张嘴,却是啥都没憋出来。 这么大个人了,还是长辈,连个像样的话都说不出,实在难堪! 庄二突然泄了气。 罢了,被娘骂便被娘骂吧,他实在是没脸开口问大嫂要那方子。 “二弟,你如何来了?” 秦蔓枝抱了阿满从里屋一出来,就见了去世丈夫的二弟坐在自家堂屋,女儿和女婿站了一边,气氛尴尬又奇怪。 “大嫂。” 庄二摸摸鼻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候阿满啊啊叫了两声,冲了庄二的方向挥了挥手,倒像是同他打招呼一样。 “啊,我就是来看看阿满,媳妇说想尽一尽婶娘的心,给他做件秋衣。” 庄二脑袋灵光一闪,突然找到舌头似的说了这么一大段。 但秦蔓枝也不是个傻的,她当然明白庄二过来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二弟,替我多谢了弟妹一番心意。不过啊,阿满秋衣我们已都是裁好了,用不了那许多的。” 庄二面上笑容一僵,显出些无奈和担忧来,让人看了有些个可怜。 “二叔,您来还有其他事吗,如果我们能帮的,您直接说了便是。” 庄可卿给庄二倒了杯水。 她这二叔不是个滑头,瞧他这为难的样子,定是心里藏了事,但又不好说出口,不如就让自己问来,如果真的能帮上忙,她也是乐意的。 庄二原打算不提那事了,可侄女问的直接,表情也诚恳。他挣扎几番,心口一松,还是将老太太说的事给说了。 “我也知自己没脸来,可娘实在逼了紧。” “大嫂,三弟那事我是真不知情,若是知道,定不会让他这样做的!” 秦蔓枝听了这话,面上也变的有些不好看了。 庄三做下的丑事太过分,如今谁都不想提。可她这二弟明明是来求人的,却还非得再说起这事把这事捞出来讲一遍,虽然早知道他不会说话,但总归是让人心里膈应的慌。 庄可卿却是只觉好笑。 她这二叔,当真有意思,嘴笨到连娘这样的性子都能气到。 不过这薯干方子倒也真不是什么贵价东西,如若她那便宜阿奶想要,她给了就是。 压下秦蔓枝就要拒绝的话,庄可卿笑道:“二叔,方子我这就同您说,您记好了啊,其实很简单……” 庄二提了手里的油纸包浑浑噩噩的往家走。他是如何也没想到,侄女真就这么轻易给了自己薯干方子,一点都不带藏私的。 不光如此,临走还硬给他带了一包说是回来给娃儿吃。 这、他这做二叔的,该怎么才能还了这天大的人情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番薯4 钱老太原在屋檐下靠了椅子打瞌睡,一睁眼瞧了儿子进来,张口就问了句。 “给了吗?” “给了。” "真的给了?" “真的给了。” 她原对二儿子没抱了什么希望,只想着逼上一逼,至少能给那丧门一家找些不痛快。 谁知对方真给了! 老太没想了儿子终于顶了回用,自个儿支棱起来了,是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跟朵老菊花似的。 “快给我说说!” 亲亲热热的拉了庄二过来,钱老太眼尖的看见他手里提的油纸包,问:“这又是啥?” “就那个薯干。” 不等儿子细说,老太太忙解了上面的麻绳塞在裤腰带上,这才拆了纸包。 里面是满满一堆橙红色半透明的条状番薯。 这、这瞧着就好吃啊。 闻上去都是一股子甜味。 今年家里收的番薯不少,要是全都拿来做了这个,再卖到镇上去,就冲着着独一份的稀奇玩意儿,那生意能差的了? 钱老太高兴极了,伸手就抓了根薯干塞嘴里嚼起来。 嘶~咬不动…… 她年纪大了,牙齿落的差不多,平日吃饭多是捡了软和的,哪还吃的了这个。不过就算这样,也没妨碍了她把薯干含在嘴里咂摸上面的甜味。 心里美着,她手上也不停,直捏了两根薯干出来塞到庄二手里,又将剩下的用油纸包了,塞进怀里。 “你吃着,我去趟三儿家。” 也不等二儿子回答,老太太屁股一歪,人就走了。 庄二站在屋檐下,手里抓了两根可怜的薯干,孤零零的站着,看了自家娘走远的背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李氏从屋里出来,见了男人干巴巴的站着,心里奇怪,“你怎的了?站在这里?” 庄二看了眼媳妇,深深叹了口气,把手上的番薯干塞进她手里,说:“甜的,你吃。” 之后他便转身回了屋,换了一脸莫名其妙的李氏站在门口。 钱老太兴冲冲的一路来到庄三家,一进门就见了儿子竟然端了盆水在院子里搓尿布! 她当场就给气跳起来了。 “个偷奸耍懒的,做人媳妇的倒让自家男人洗尿片!” 一步上前夺了庄三手里的尿片,钱老太“嘭”的一记踢翻了木盆。 “那懒货呢!我看看!” 庄三还没反应过来,自家老娘就已经气势汹汹地冲进里屋了。 进得屋子,只见吴氏正躺了床上逗孩子玩呢。 老太太气的一蹦三尺高,“啪”就把湿乎乎的尿布往吴氏身上一扔,吓的人惊叫一声。 “你还有脸叫?” “我儿日日下田辛苦,你倒好,在家什么都不做,还倒让他来洗尿片?多大的脸啊你!” 吴氏自知理亏,可也不甘示弱,只梗了脖子斜着眼的盯着老太发飙。眼看着男人跟着进来了,才酝酿了一泡眼泪,就要哭给他看。 “娘!阿兰今日身子不爽,是我让他歇着的,您别气了,气坏身子不值当。” 庄三刚刚在院里瞧了娘突然出现就心道不好,这下果然预感成真。 他忙上去扶了娘到堂屋,一边使劲给媳妇使眼色,让她快些下床过来好生伺候了。 吴氏无法,只得愤愤的抱了女儿下床,趿拉了鞋子不情不愿的来了堂屋,乖乖站了一边听训。 钱老太火还没消。 她这小儿子是自己最喜欢的,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地里活都舍不得他干,现如今倒好,还帮了媳妇洗尿片了,这还有规矩没有了! 老太太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后面庄三站着不轻不重的捏了肩服侍着,直过了快一炷香时间,她才歇了嘴。 “哼,不要再让我抓了你偷懒耍滑,不然就将你送回娘家去,别再回来了!” 说完,又狠狠瞪了眼吴氏。 这回吴氏却是低了个头,没敢吱声。 吴氏心里清楚,她这婆母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要是真把人给惹恼了,就算男人再护她也是没得用。娘家情况那么差,她可不想再回去过苦日子。 眼见这媳妇服软了,老太太总算心里畅快些。她端了桌上的茶水抿了口,眯了眼睛说:“三儿,娘总是偏心你的,可你自己也得支棱起来,不好叫个妇道人家骑到头上去了。” 吴氏气的指甲都快抠破了手心,可还是忍着一声不吭,反倒让钱老太高看了一眼。 “不过,我今日来却不是抓了你们错的。” 说着话,老太太就把怀里的油纸包拿了出来,当了两人的面展开了。 “娘,这是啥?” 庄三如今除了下地干活,都不怎么出门了,平日里也没得人愿意同他说话。他竟是什么新鲜消息都不晓得的。 “薯干,大房那边做的。” 老太太答的轻快,面上也带了些得色,“尝尝?” 庄三疑惑的捏了一根放进嘴里细细嚼了,越嚼眼睛瞪了越大,到最后满脸惊讶之色是掩都掩不住。 吴氏在一边看了也是好奇,但婆母在这坐着呢,她就是想,也不敢动手拿了吃。 老太太这回倒是没偏颇了,只抬了抬下巴让她自己拿。 吴氏抓了一根吃了,表情也是同庄三一般的震惊。 “娘!您说着东西叫薯干,莫不是番薯做了的!”庄三当下心头火热,迫不及待的问出了口。 “既然叫了薯干,当然就是番薯做的。” “这东西好啊,又甜又香,倒像是镇上点心店里卖的蜜饯了!”庄三又捏了一根,抓在手里舍不得松手,“不过您刚说什么,这是大嫂家做的?” “是。”老太太眯了个眼回道。 庄三刚刚鼓动的厉害的心顿时被一桶冷水浇的冻住了。 上回一个豆腐方子,就搞的他搬石头砸自己脚,如今就算拿了这几根薯干又有的屁用?自家又不晓得怎么做! 白高兴一场! 眼见儿子一脸沮丧,钱老太也是心疼。 村里不过百来口农户,这家家户户就是晚上你同男人置个气摔个碗的,第二日都能传的全村皆知,更不消说上次三儿做下的那事了。 是搞的名声都臭了。 她是有心想帮,都帮不了什么。 可现在有这薯干方子就不一样了,等做了东西出来,赚了钱,哪还用在乎村里这些个人的看法。 而且有了钱,不多的是人巴结了?到时谁还会没得眼力见的提这些陈年旧事了。 “三儿,可别说娘没帮你。”老太太顿了顿,见儿子绷了个脸要笑不笑的,便不再卖关子,只说:“薯干方子给你要来了。” 话音刚落,庄三还没反应,却是吴氏惊叫了一声。 那嗓子又尖又细,差点把屋顶掀了去。 “大惊小怪的,叫什么叫!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老太太怒斥一声,吴氏却没顶过去,反而攒了张笑脸,巴巴的凑过来讨好:“娘说真的吗?给咱要到这方子了?” “那还能诓你不成?” 斜了眼上不了台面的儿媳妇,钱老太把目光又转回儿子身上。 只见庄三喜的都呆住了,整个人木愣愣的,两眼发直。 “儿?儿你怎么了?” “娘,您说了真的啊?” 半晌,庄三才回过味来。 娘要是真的搞到这法子,那只要自家好好做起来,以后也不见得比大嫂那豆腐生意差了! “娘,您可真有办法!” “是啊,娘,您真厉害!” 这回,是连吴氏都说的真情实感。 钱老太临走留了那包薯干下来,而夫妻两个得了法子,是兴奋的晚上觉也睡不着了,恨不能天马上就亮了,自己立时就开始蒸番薯。 秦蔓枝是如何也想不到女儿心软给出的方子钱老太转头就教了庄三,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只能摇头叹气,后悔不已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番薯5 这几日天气好,番薯粉丝连着晒了几日,已是干干的了。 庄可卿伸手掰了一小段下来放在手上试了试,又放了嘴里用牙咬了几下,才确认这些粉丝是真的成了。 收下来的粉丝剪成相同的长度,一捆两个小臂粗,用麻绳扎了。十捆一包,用布包好,放进仓库。 最后还剩了八捆,庄可卿打算同薯干一起拿来送人。 当初她家的番薯可都是人送的呢,这不也得回个礼么。 而钱老太和庄三一家这些天也是没闲着,又蒸又晒的,硬是做了许多薯干出来。 这会子正拿了在邻居面前嘚瑟呢。 “尝尝不,新做的薯干。” 钱婆子用布帕子装了几条,趁了午食过后闲的那会串门子。 “啥薯干?莫不是前些日子那些小娃子说的玩意?” 邻居也是个好奇的,伸了头就凑过来瞧。 她是听了人提起过,只不过都说是庄家捣鼓出来的东西,没得其他人会做。怎的这才几天,钱老太都是做出来了? 莫不是庄家丫头教的? 不能吧,庄三做了那样的事,还真的有人能以德报怨了? “尝尝、尝尝,看看咋样。” 钱老太笑眯了张脸,硬把手往人面前凑,直到对方拿了,才乐呵呵的收回了手。 小娃子喜欢的东西,能有多好吃了 邻居将信将疑地咬了口,皱了眉头细细的嚼了,良久不说话。 钱老太急了。 咋的,味道不对? 她在家可是尝过了啊,和那天老二带回来的一个味。 “老婶子,这东西,真甜、真好吃!”邻居也是个上了年纪牙口不咋地的,含了薯干左磨又碾的在嘴里咕弄了半天,才咂摸出个味。 “我就说嘛,这薯干甜的很,又顶了饿,哪还能差的了了。” “你说这东西贩到镇上,可能卖得这个价?”得了人的肯定,钱老太是眉头都松快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了手出来,正面反面的做了个动作。 “一斤十文呐?” “嗐,哪能呢,半斤、半斤!” 邻居立马猛的摇头,“哪能半斤十文?这番薯地里肯长,贱价的很。” 她藏了没好意思说的是,这生的拉到镇上不过三文一斤,怎的你弄成干的就要十文半斤,可也太黑心了! 钱老太不以为然的“嗤”了声,“这东西如今只我一家能做,便就是独门生意,价不就是依了我来开?” 邻居也懒得同她再说,这人已然钻了钱眼子,再多规劝的话都能被当成是嫉妒了他了,索性闭了嘴。 就下午这一会功夫,老太太是把周围几户人家都走遍了。没了多久,村里就传出庄家老太太得了薯干方子,准备做生意的消息来。 很是给她涨了回脸面。 庄二却是在家愁的不行。他哪想了娘前脚得了方子,后脚就要拿着这来生钱了。若是大嫂家也存了用薯干卖钱的想法,那不就等同断了人的财路么。 高高壮壮的汉子在家里是纠结的直揪头发。他想了想,觉得不能这么着,还是得劝劝娘才行。 可钱老太哪里理他,反倒把人骂了一顿,临了还又说她早把这法子教了三弟了,到时二房三房都有钱赚。 心知娘做的不地道,可这方子到底还是自己讨来的,于是他还是拎了些家里地里产的东西,又往大嫂家跑了一趟。 这是赔礼道歉去的。 谁知他侄女却是一点没怪他,反而让他放心,又笑眯眯的收了东西送他回来,倒弄的他有点摸不清头脑了。 也罢,既然大嫂一家没在计较,那自己就不要多想了,反正他脑子也不是多灵光。 而庄可卿在当初庄二来求薯干方子的时候就知道她那个便宜阿奶打的什么算盘。 不就是豆腐方子没弄到,想再搞个新鲜的么? 那我就满足你好了。 只不过我也没保证了就只给你一个人呐。 便先让你嘚瑟几日好了。 第二天,庄可卿同沈凌装了粉丝和薯干拜访村长家,就说起这事来。 “丫头,这法子可是你自己琢磨的,真的愿意就这么给了村里?” 村长是惊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这谁家得了点手艺,不都是藏了掖了的,就指了这个挣些钱。谁还能这么好心了直接送出去,莫不是嫌了钱多? 丫头之前虽也是愿意公布了养稻田鱼的法子,可那地里的法子哪能和这个直接来钱的法子相提并论了。 “是啊,村长爷爷,你要不先看看这粉丝和薯干如何?” 庄可卿笑了打开放在桌上的油纸包和布袋,“薯干随时吃都行,只不过对您来说有些难嚼,但耐放的很。” 她递了跟橙红透明的番薯干过去,村长拿在手里,凑了鼻子上去闻,的确香甜,比蒸熟的新鲜番薯味道浓郁很多。 “这个粉丝,得先用水泡了,再放滚水里煮软,吃法同面条也没啥区别,还能同其他东西烩了当菜吃。”又抓了把梆硬的粉丝,庄可卿当了老人的面掰了一下。 硬硬的,微带了些韧劲。 “这个特别耐放,只要不受潮,一年都不会坏了去。” 村长活了这么大岁数,吃了一辈子的番薯。还不知道这普通玩意还能做出这么些好东西,直是捋了胡子连连感叹。 他让大媳妇把粉丝拿到厨房先用水泡了,准备中午就吃这个,尝尝到底是不是有丫头说的这么好。 “那你是怎么想的,把方子给了村里是什么意思?” 村长年纪大了,可也不糊涂,反而敏锐的很。他刚刚就注意到庄可卿说了的是给到村里,而不是给到村民手上。 “我就是想,如果单单把方子给到大伙手上,那大家一窝蜂的都去做这粉丝和薯干,最后为了卖的多,定然会相互压价。”庄可卿清了清嗓子,“若是因为做这些而影响了田里的活,那岂不是失了农民的本分。” 村长点点头,深以为然。 丫头说的不错,考虑的的确周到。 “那给了村里,你又是怎么个想法?”村长又问。 “我便是想,趁了农闲的时候,干脆由村里招募些人手成立个作坊,再从大家手里收些番薯上来,做成了粉丝卖出去之后,扣除了作坊人员的工钱之后,再按收的红薯比例,往大家手里返钱。” “这样大家也不必都争着去做这粉丝生意,且以村子为名头,把这粉丝的名号给打出去,以后不就能成咱二李子村的招牌了?” 沈凌看了眼坐在边上的神采飞扬的少女,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以村为单位的经营模式,直接就把全村人的利益绑在了一起,只要负责管理的人尽心尽责,那便能获得最高的收益,也最大限度的避免了因为竞争而造成的内讧。 他虽是读了不少的书,却也从未在这个角度思考过! 饶是沈凌都觉新奇,更不消说村长了。 庄可卿一番话说完,村长却是连捋胡子的手都顿住了。 这法子、这法子!闻所未闻! 但细想之下却是大有可为啊! “丫头!你真是、真是……” “咱村怎的就出了你这么个脑袋瓜子好使的!”村长激动到话也说不利索,他“唰”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就急了要往外走,“不行,我得去把其他几位耆老叫来,大家一起商量这事!” 老爷子年纪一大把了行事还是风风火火的,庄可卿是拉都没来及拉。 沈凌怕他走的急了摔着,连忙跟了出去。 “哎?爹,马上午食了,您不是要吃这什么粉丝吗,怎的还出去了?” 大儿媳林氏从厨房出来,正巧见了自家公爹急哄哄的往外走,后面还跟了个沈凌,忙喊了一声。 可这也只得了老爷子远远的一句,“放着我回来再说!” 竟是连头都不得回一下。 林氏莫名的看了眼被留在堂屋的庄可卿,女孩无奈的微笑摊手。 她是真没想到村长性子能急成这样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商议 村中耆老齐聚村长家,堂屋中,几位老人面对这庄可卿,具是惊诧不已。 刚刚村长在路上已经将丫头的想法说了,他们初时还未明白其中深意,可如今再仔细一琢磨,登时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 这法子,当真是好! 大家都有银钱赚不说,这心也都能齐了,谁还能不盼着村里好? “丫头,你可想好了,这法子你真的白给?” 张姓耆老一头白发,虽是一身布衣短打,但精神矍铄,两眼有神,他炯炯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庄家丫头,试图让她再考虑的清楚些。 要知道方法只要给出去了,可没得后悔药吃。 “爷爷,我已想了多日了,早是做下决定的。”庄可卿嘴角翘了翘,侧过脸看了记身边的沈凌,“家里娘和阿凌都是赞同我这想法的。” “确是如此,岳母也觉此举甚好。”沈凌适时肯定,面上也是全然的支持,并无一丝勉强。 张姓耆老听了这话,当下以拳击掌,激动不已。他红光满面地看着面前两个小辈,大笑出声,“善、大善呐!” “我便说自己没看错人吧?”村长也心里也高兴的很,他当即拉了庄可卿和沈凌过来,拍了肩说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不过话虽如此,如果这作坊真的能办起来赚了银钱,村中也不好真的就这样白白占了你们便宜的,到时总还是得有些个说法。” 村长也不想让小辈吃亏,只是如今事能不能成还不确定,不好将话说得太满。不过他提前在耆老们的面前说了这话,便是多少为这丫头争取些她该得利益的意思。 几位耆老听了也觉有理。 当初做水力石磨时便是庄家出了法子和工具,村里不过搭了个简易的房子而已,就是如今,他们也经常能见了村民去村后磨米磨面的。后边儿她又用自家水田试了鱼田法,丰收不说,还愿把这肥田增产的法子教了村民,且不收分文,仅这份心,他们便不能再让她家吃亏了。 庄可卿知晓几位老人的好意,闻言也不推辞,只笑着就拜,言道多谢了村长和耆老的心意,她们庄家定然记在心中。 “这也快到午食了,不如今儿个就一起尝尝这粉丝口味如何吧,若是不好,那哪还需再商量什么了?”村长笑着打趣。 可话虽如此,他和几位耆老却是丝毫没有担心的。这丫头之前送来的卤货,盐水,哪样不是好吃的让人想要吞了舌头去,想来这粉丝也不会差了哪儿的。 “那我去帮嫂子的忙。”庄可卿担心林大嫂第一做这粉丝,不知如何下手,便要去小厨房帮忙,“阿凌,你在这儿陪爷爷们聊会天吧,顺便也好说下这薯干和粉丝的做法。” 沈凌点点头,给了庄可卿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便同村长几人说起话来。 厨房里,李由媳妇林氏正从木盆里往外捞泡软的粉丝。 “大嫂,今日我来露上一手,给你们做顿粉丝吃。” 庄可卿进了厨房,挽起袖子,笑着接了林氏手上的活,之后又问家里有些什么菜。 “那感情好,咱公爹最爱你的手艺了,之前那些个卤下水,盐水鸭还有花生毛豆之类的,他老人家都是吃了就停不了嘴。”林氏瞧了丫头麻利的动作,心里喜欢,口上更是夸,“我也尝过,味道是真的好哟!” “哪当得您这样夸了,不过是些寻常吃食,不过我想了些不同的法子做来罢了。”庄可卿捞了把粉丝,放在砧板上切成小段,“就说这粉丝,就只是地里长的番薯做的,没啥特别的。” “嗐,丫头你呀,就是咋说来着?对,就是谦虚,这十里八乡的,这么些个农人,种了这许多年的番薯,哪个想了还有法子把它做成这个了?” 林氏虽不喜欢出去嚼舌根,但平时做些手上的活计时也喜欢同周遭邻居家的媳妇婶子一起,总也听了些个闲聊八卦。知道村民因着稻鱼的事,对庄家都是多少存了些感激的。甭管之前瞧了那豆腐生意生出多少嫉妒,至少如今嘴上说酸话的是一个都没了,开了口都是赞的。 庄可卿听了只笑笑,手上动作也没停,“大嫂,您能帮我割些个新韭来不,还有,家里面粉在哪儿了,我要和些面。” 林氏不知她要做什么,可也没得二话,直就在厨房的木桶里拿了装面粉的袋子来,让她想用多少便自己舀来,无需省了。 庄可卿取了半斤左右的面粉,加水和成面团,用湿布盖了放在一边醒。新鲜韭菜洗干净也切了段,之后锅里下油炒了鸡蛋,再把韭菜粉条和鸡蛋全混在一起,加了盐来调味,只做饺子馅。 林氏帮着擀皮包饺子,庄可卿接着做其他的菜。 新鲜猪肉剁成肉沫,下了猪油滑锅,再入豆酱加水烧开,放进粉丝煮到入味便好,出锅前再撒了切碎的小香葱。 颜色深红油润,味道浓郁厚重,香而不腻。 剩下的粉丝再烫软,用黄瓜、萝卜丝和了醋、酱、香油一起拌了,又是清爽顺滑的一道菜。 只粉丝汤是做不了了,村长家没有熬汤头的习惯,此地也无酱油,只有豆酱,若是做汤粉就必然寡淡,今日便罢了。 不多时,等饺子下锅煮好,林氏就招呼了堂屋的爷爷们吃饭。 “我瞧着今天丫头做的又是新鲜的,可也跟着学了一手。” 林氏笑道,她等人在桌上坐齐了,才开始上菜,着实吊足了人的胃口。 先上来的是道酱色浓郁的炒粉丝,上面点缀着青碧色的小葱,闻上去夹杂着一股肉味的香浓。 “这道菜叫‘蚂蚁上树’。” “蚂蚁上树?这倒有趣,难道里面还有蚂蚁了” 村长虽是年纪大了,可也是个好奇的,他凑近了瞧,里面只有肉沫,可哪来的蚂蚁? “您夹上一块便明白了。” 老爷子孤疑的伸了筷子,等了提起粉丝时,见这晶莹剔透的粉丝上点缀的细小肉沫,还真像一只只蚂蚁爬在树上一般,当下就理解了这菜名的含义。 “有趣有趣。”其他几位耆老没见过吃个菜还能带了猜谜的,也纷纷觉得新奇,都是赞叹起来。 “尝尝。”村长说这话便把这筷粉丝送进嘴里,还没嚼了几口就开始点头。“这粉丝把汤汁的味道都吸饱了,味道浓重的很,好吃!” 庄可卿见老人适应良好,便又推了凉拌的和做了饺子的。 一顿下来,村长连着几位耆老都说粉丝是个好东西,饱肚不说,味道也是一等一的。 “这粉丝同什么烧就是什么味,做菜不会喧宾夺主,做主食也能填饱肚皮,只要我们能宣传的好,那定是能把它卖个好价钱的。” “我看确是如此。”张姓耆老吃的好了,此时更有些信心,“这作坊一事就先交了我们几个老家伙,等这些个日子商量出些章程来,就在村里同大伙知会一声。” “嗯,那就请爷爷们操心了。”庄可卿笑了应是。 最近村里旱田收的差不多了,没多时又要下麦种,怕是真的做起来也得等到一个月之后,不如自己这边先在做豆腐生意时把粉丝卖起来,也好借了自己的路子,为村里开出点市场。 打定主意,庄可卿便同村长交代了几句。只说等村中的粉丝开始上货之后,自己的就不卖了。 此举又很是搏了老人们一波好感。 这丫头当真是实在的很,什么事都是先考虑了村子,要是之后村里还有什么小心眼的要暗地里说了什么怪话,或是欺负到她家头上,那就别怪他们这些老家伙偏帮了,总是无论如何不能寒了人的心才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忧虑 粉丝事了,庄家又忙了两日,将田里的麦种拨了,便又重新开张了豆腐生意。 “哎哟,秦娘子,最近农忙,我没您家这豆腐贩,是连着其他生意都不好了。” 田货郎在庄家小院里,一边往板车上上货,一边眉开眼笑的抱怨着,“这人大老远看着我过来了,张口不问别的,就问这豆腐有没有。” “您这儿不做,我到哪儿来的货,立时给说了,人是掉了屁股就走,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可真是委屈死我!” 田货郎走街串巷的,一张嘴最是会哄人,此时说的夸张,都是把秦蔓枝逗得捂了嘴笑个不停。 “就你个滑头。”秦蔓枝笑完顺了气,说:“这次便多给你上一板子嫩豆腐和两打千张,总够了吧?” “要说还是秦嫂子您爽快呢,我小田就乐意同您这样的合作了。”田货郎得了承诺,笑眯了眼。 刚刚他说的那段可不假,就只农忙这些个日子,没了庄家这豆腐的支持,自家平时走货的生意的确差了,有时一天串上两三个村子,都卖不出几个货,就算卖掉了,也都是些不值钱的小零碎,实不能同之前相比。 他这是日日盼夜夜盼,恨不得天天就来这庄家门口等着,求了她们做些豆腐好给自己上些货去。 也多亏了他跑的勤,这才知道她家是今日就开张了,所以才能抢了这头一份的货来。 “田大叔,我这儿有件事想同您商量下。”庄可卿帮了田货郎把货上完,笑眯眯的往人前一站,便是琢磨着想让他帮着吆喝两记粉丝的事了。 “丫头你说,只要我能帮的上忙的,定然不会推辞。” 田货郎胸口拍的邦邦响,他就盼着庄家给他来点人情呢,这以后豆腐的事不就好说了。 “我这儿新做了些粉丝,还想请您卖了豆腐的时候帮了卖卖。” 说着话,庄可卿把手里扎成一捆的粉丝递过去,送到货郎面前。 “粉丝?这是何物?吃的还是用的?” 田货郎也算见多识广了,可面前这成捆的半透明物事却是见也没见过,心下不禁奇怪。 “番薯做了的吃食,泡软之后煮了就行,同面条差不多,口感最是爽滑,另外也能凉拌或做菜。” 庄可卿简单介绍了几句,又说:“这些先给您试了卖着,不收定钱,如若后面卖的好了,您再从我这儿进货也不迟。” 田货郎如今对这庄家丫头信任的很,能做了豆腐这样好东西的人家,再做出什么新鲜玩意又有什么稀奇的,而且这东西头一份的交到自己手里,不也是人家相信自个儿么。 总不好落了人家的盼头才是。 “这事儿包我身上了,就卖了看看,只是这如何作价?” “一斤十五文。” “这……”田货郎有些为难,一斤肉不过十五文左右,这红薯粉丝倒叫价这么高,能卖的出去吗? 庄可卿算过,一斤鲜番薯大概能出二两粉丝,而鲜番薯市价三文一斤,这一斤粉丝当是要卖十五文才不算得亏了。 其实她心中也没底,但不试试如何知道,只当这次是让田货郎探一探路,等她过两日去镇上时,也会带了粉丝去卖些个,看看效果。 不过,如今还是得想想这些个薯渣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处理方法不,总觉得单做饲料,经济效益实在不怎么高。 给田货郎又装了五斤粉丝,庄可卿才目送了人走。 她在门口站着,表情若有所思的显出些凝重。 沈凌从屋里出来走到她的身边,抬手为少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轻声说道:“可是有心事?” “嗯。”庄可卿没有隐瞒,直接说了自己的忧虑,“也是我未考虑清楚,如果真的因为价高卖不出去,到时真的会辜负了村长和耆老们的信任。” 沈凌眼见着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和萎靡,心中涌起股怜惜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如今离村长他们宣布这事还有些时日,我便同你一起想想还有什么好的方法。” “如若实在不成,那直说也无妨,想来几位老人家心胸开阔,并不会留有芥蒂。” 庄可卿点了点头。 暂时便只能如此,可真要就这样放弃了,她又是心有不甘的。 一定,一定有什么好法子,只是她没想到的。 沈凌看着沉着脑袋皱了眉头思考的庄可卿,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丫头,便是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自己同她比之,真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过得两日,庄可卿同沈凌又要去镇上送货,她们早早起床,给大黑喂了把豆子,套好了车,装上豆腐豆干和粉丝,便上了路。 今日不是逢旬,但因着有粉丝的缘故,她们还是去了趟泉水街赵家。 向贾厨子交代了粉丝的做法,又递了包晒的薯干,庄可卿这才出来。两人赶车去了南街,支了摊子开始卖货。 老主顾如今都知道这卖豆腐的小两口是每三日就来一次,所以也都不凑堆了,生意瞧上去是没之前逢旬来时火爆。 人零零散散的来,买上一两块豆腐或是素鸡百叶的,粉丝放了一边却是无人问津。 “丫头,这是个啥了?” 一个挎了篮子的布衣大娘拿了小捆的粉丝问道。 “这是粉丝,番薯做了,好吃的紧,大娘来一些不?” 庄可卿见终于有人慧眼识珠看上了粉丝,忙的站起来介绍。 “倒是没听过,怎的卖了?” 大娘没见过粉丝,但瞧着新鲜,这东西又细又长,还带些个透明,又是卖豆腐小姑娘家做的,想来不会差了。要是便宜,她便买上些试试。 “一斤十五文。” “啥?!”大娘惊呼出声,“就这?番薯做的玩意儿还当卖十五文一斤?怕不是要抢了来了?” 这一嗓子嚎的,是把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啥东西十五文一斤? “大娘,这是番薯做了没错,可一斤番薯不过出二两粉丝……” “丫头,不是我说。”大娘一把打断她的话,“这一斤出多少我可不知,我只知你这一斤的价格都可让我买斤肉回去了。” 话说得阴阳怪气,意思是这粉丝价高不说,还指了庄可卿说话不实在了。 周围人不管有没有听出这两层意思的,却都是在指指点点,说这东西瞧着这么普通,实在贵价了些。有听说了是番薯做的,更是摇头说不值。 庄可卿难得的胸中升起些怒意来,张口就要辩解两句。 她为了这粉丝投了多少心血,家里几人费了多少工夫才算做成,价格也是实实在在,没有往虚了报的,如何到这大娘的口里,就变成赚黑心钱的了? “你……” 在庄可卿冲动的档口,沈凌拉住了她。 清明淡然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少年微微摇了摇头。 不可冲动。 庄可卿明白他的意思,只能硬生生的忍了火气。 “这位大娘。”沈凌走上前来,同那大婶作了个揖,全了礼数。又看了眼周边围观的人群一眼,才不疾不徐地说:“我夫妻二人做这豆腐生意也有些日子,总得各位的照顾,才有了今日。” 说完又是鞠了一躬。 大家见这少年仪态端方,举止有度,有股子读书人独有的气质,当下心就往他这儿偏了。 “不当得,不当得。” “小相公无需同我们作礼。” “就是,你家豆腐是平价也好吃,我是信你们的。” 围观人中不少老主顾,平日里买的豆腐多了,这姑娘都会送些添头,总是不叫人亏了的。这时想起来,也觉得刚刚自己的想法是过分了些。 “这番薯粉丝,便是我家娘子苦心思考实验了多次才得了的物事,确是难得,且不论作价如何,只问各位是否曾经听过、见过?” 围观群众皆是摇头。 是没见过啊,大家番薯不就是蒸了、煮了、烤了吃么,哪还有什么其他做法? 第一百三十五章 解围 “这便是了。”沈凌又面对了那个大娘,说:“如若我给大娘五斤的鲜番薯,想来您是可以得出这一斤粉丝了?” “如此,我倒愿花了这十五文,同您买来。” 此话一出,周围人具是听明白了其中道理。 就是啊!人做出这东西,且不论原料贵贱,只这方法才是最难得的。就跟豆腐似的,如今松陵镇谁不知道是黄豆做的?这豆多贱价呢,可给你一百斤,你能做出一两来不? 不能吧?那你还啰嗦什么呢? 周围的嘘声直让这大娘臊红了脸。她掩了面就要跑走,谁知,庄可卿却是拉住了她。 “你要做啥?我不买了还不成么?!”大娘又喊。 庄可卿如今已经不气了。 她笑眯眯的拉了这位大娘来,只往她手上塞了小把红薯粉丝,说:“您未尝过这个,定然不知它的好处,我便送您些,好回去试试。” 大娘哪能想自己说了那样难听的话,这丫头还能送了自己这么贵价的东西,一时都是反映不过来。脸上木木然的,一副呆愣了的表情。 可庄可卿已经不管她了,只冲了周围围观的人说:“今日这番薯粉丝,我便都送予大家,就当平日照顾我豆腐生意的报答。” “大伙儿回去,可炖,可煮,可汤,可炒,想来试一试这味道如何,等了下回再来时,给个反馈便成。” 她说着话,便将准备的粉丝都取出了,同沈凌一起分成小把,就要赠予周围的看客。 大家哪想了看个热闹还能得了免费试吃,都是一下反应不及,直到有人手中接了粉丝,才是明白过来。 小姑娘不骗人,是真送啊! 这下子庄可卿的摊子瞬间被围了个结实,周围不管是来买豆腐的还是看热闹的,都是抢了要要这番薯粉丝了。 这次她带来的粉丝并不多,只五斤而已,刚还送了赵府两斤,现在这三斤便是一下就分完了。 没抢到的还大呼可惜,最后无法,只能买了些豆制品充数。 隔壁同是摆摊的小贩都是看楞了,只觉得这丫头怕不是疯了,十五文一斤的东西,就这么唰唰的白送了,大家不都是小本生意,她也不心疼? 庄可卿还真不心疼。 只这么一搞,她这番薯粉丝的话题又是炒热了。就同最开始赵小公子包了她的豆腐豆干一般,如今松陵镇又会在传她这不计前嫌,免费送粉的事来。 这后世的人都知晓,只要话题热度上来,那便什么都好办了。如今只要等着再发酵上一段时间,她就不怕粉丝卖不出去! 因着送粉的缘故,买豆腐的人也多了,上午没完,他们这车货也都卖了个干净。 小两口收了藤筐和板盒,牵了骡车就走。 “阿凌,今日再去看书吗?”庄可卿心情颇为不错。 之前是她钻牛角尖了。粉丝的确是贵价了些,在二李子村的周边也许不好卖,可松陵镇并不一样。镇上的人在吃喝上也肯花钱,只要味道好,也并不是舍不得这一斤十五文的。 而且,她这不还没去跑食摊么? 沈凌侧头看了眼喜滋滋的姑娘,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嗯,便去看看。” 两人没在食摊上耽误时间吃饭,只在路上买了几个菜肉包子就了带的水喝了,直接去了镇东的书店。 掌柜的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见了沈凌过来,直接招呼了声让他随便看,便去忙自己的,对他蹭书的行为一点都没介意。 那是自然。 沈凌之前几日便帮着抄写一本《集注》,不论是速度还是质量,都比掌柜找了的书生要好。且他后来只肯收了笔墨纸张的费用,并不再要报酬,只说允他看书便好。 掌柜哪有不同意的。这《集注》的手抄本后来又卖出三四本去,光是店里就净赚了二三两银,只这一笔,就是沈凌住了他店里看书,他都是乐意的。 “阿凌,你就在这看书,我到外头转转,下午再来寻你。” 书店的书都是文言文,庄可卿不耐烦看这个,她就是翻一番要头晕,便同沈凌说一声,想要自己逛逛。 沈凌知她无聊,点点头说知道了,让她自去,只记得早些过来就行。 庄可卿把骡车停在书店外面的拐角处,让伙计看顾着,自己就一路沿着街道的店铺一家家的转过去。 她心里还是记挂这番薯渣的有效利用,就打算在这街上看看,试着能不能有些个什么启发才好。 这松陵镇是南自县偏东边的小镇,离了县城并不算远,坐车只两日的距离,所以也算热闹的。镇上几乎什么都有,可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庄可卿一家家逛过去,可惜她如今是在镇东,镇东多是些生活用品,没什么吃食。她想了想,拐了弯便往镇西走,那边杂货铺子多些,糖、酱、点心的,总少不得能给自己些灵感。 镇西可比镇东热闹多了,来往除开镇上的居民,还有些下面村镇上来贩货的,这一下子就把路给挤了。 庄可卿倒不介意,她本就想着要多观察些,所以不管眼前有些什么,她都会上去瞧瞧。 可往往事不从人愿。 又从一家杂货店出来,她回头瞧了瞧,心里失望地摇了摇头。这已是这条街最后一家店铺了,可里面不过还是些糖、酱、醋的。这都无番薯渣的用武之地,难道,就真的只能做饲料么? 庄可卿抬头看了眼高高挂在天上的日头,想到沈凌还在等自己,心中虽是有些失落,但还是压下这心情,转头往镇东走。 “刘兄,下次便由我来做东,去好客楼吃酒,听说那边新来了一种果子酿,最是清新醉人。” “当真如此难得?那我便先谢过刘兄了。” 走在路上,身边两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路过庄可卿身旁,口里说着好客楼最近的新酿。 果子酿? 吃酒? 酒?! 庄可卿突然抓住了一现灵光的尾巴。 对啊! 酿酒! 她之前如何没想到呢? 薯渣蒸熟,混上酒曲发酵,只要里面有淀粉,有糖,那不就是能出酒的! 试试!这就回去试试! 庄可卿转头往杂货店走,进了店里就问掌柜的有没有酒曲卖。 “我这不过是个普通杂货店,怎的会有酒曲卖了?小姑娘你可别乱问,倒是害了我。” 掌柜一脸无语的看着柜台前的姑娘,只觉得对方真的是啥也不懂,就来瞎问。 庄可卿不明所以,“掌柜的,还请说的明白些,那酒曲我该到何处去买?” 掌柜看她是真的不明白,便也不再为难,只说:“你当去官办的曲坊去买,只是这松陵镇太小,并无曲坊啊。” “那当如何是好……” 庄可卿当即有些泄气。就算她现在将酒曲拿到手,等了酿出酒来,至少也得十天半月了,村长那边也不知能不能赶得上。 “掌柜的,那你这儿有酒卖么?” “有倒是有,你待如何?” 掌柜的没想到这姑娘未再纠缠酒曲的事,反而问起他家是否有酒来卖,当即心里警醒起来。 “您这酒如何作价?能给我瞧瞧吗?” “一斤三百文,怎的,你要买吗?不买可不好给你瞧的。” 见掌柜答的谨慎,庄可卿“噗嗤”下笑出声来,“我便打上四两酒如何?”她掏了铜钱出来,直接铺在柜台上,“这您总信了吧。” 掌柜见了钱哪还有什么好想的,当即转身打了就来,见姑娘没带容器,便用了竹筒给装了。 庄可卿接了酒,打开盖子闻了闻。 有淡薄的酒味,同后世的蒸馏酒天差地别,倒是同糯米酒差不了多少。 “掌柜大叔,如若我能供给您比这还好的酒,您进货时能帮我买些酒曲来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酒曲 掌柜的第一反应就是“荒唐”。 一个小姑娘,竟站在他的柜台前,大言不惭的说能酿出比他如今卖的还要好的酒。 你连酒曲都无,还想着让我帮你代买,这是哪来的自信? 简直笑话! 掌柜都要被气笑了,“你这姑娘,倒是大言不惭。” 他又仔细打量了记眼前这个丫头。 面上脂粉未施,头上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无,穿的也是布衣布鞋素净过了头,显然就是个下面村里的普通农妇,只眼神看上去活络些,精神气质略有不同而已,倒不知她如何能有这么大的口气同自己说话。 “您是不信么?” 庄可卿睁了双大眼,“不如我们打个赌,您帮我代买了酒曲,我过几日来取,等一个月之后,我便将酿的酒带给你品鉴如何?” “若是不如您这个,那我便同你赔礼道歉,再奉上五百钱辛苦费如何?” “你这姑娘口气倒大,我凭什么同你赌?”掌柜的眼睛一翻,并不再看庄可卿,显然并不想理她。 这倒让气氛一下冷了下来。 而这时杂货店又来了客,掌柜的更是连个眼神都不消给庄可卿了。 “掌柜的,快给我包些酱醋来。咦,庄姑娘,今日怎么可巧在这儿遇了你,不是还未逢旬吗?” 来人正是赵平。 他一抬头就见了柜前的庄可卿,当即笑了打招呼。 “赵大哥?我刚刚去赵家没瞧见你,以为你今日不当值了。” 庄可卿见了熟人也笑着应声,两人熟稔的语气被掌柜的看在眼里。 “你这是要来买什么?” “我沽些酒回去。你呢?” “嗐,还不是贾厨子,说是厨房缺了些东西,让我来买齐。”赵平挠了挠头,抱怨道:“他手下那么些个帮厨,非还得揪了我来,可真是麻烦。” “这是同你关系好呢。” 两人聊了几句,赵平买完东西就急着走了,倒是掌柜的看向庄可卿的眼神多了份审视。 “你同赵家还有来往?” “只是送些豆腐食材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豆腐?你家做豆腐的?之前每旬来的那个姑娘就是你?” 掌柜的算反应快的,一下就转过弯来。 原来这就是镇上那唯一一个卖豆腐的小姑娘了,若是她,那这赌约倒也不是不能一试。 “是我。”庄可卿见掌柜的态度似乎有软化的迹象,再想到刚刚出现的赵平,便清楚这是有戏了,忙趁热打铁,“掌柜的,你便信我一次,如果实不放心,立下字据也可。” “立字据?你还识字?” “我家相公碰巧识得,如何?掌柜的?” 掌柜站在柜台后面,心里暗暗思忖。 正巧了明日店里要去县中进货,这来回不过五日,代买个酒曲的时间是绰绰有余,也不费得什么事。 他又瞧了眼立在店内,站的笔直又神态自若的姑娘,被她自信的目光一激,口里不自觉的答应下来。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先得付了酒曲钱。” “那当然。” 庄可卿毫不拖泥带水,解了荷包就付钱,动作之干脆迅速倒让掌柜刮目相看。 “字据现在立吗?” “不用了,你付钱干脆,我瞧你也是个有信用的,便就口头约定吧。” “多谢掌柜信任,我定会给您个惊喜的。” 庄可卿完成了件事,心中畅快,同掌柜道了谢,便提了竹筒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又瞧见路上卖糖葫芦的,欢天喜地的跑去买了两支,等了过会同沈凌庆祝。 到了书店,沈凌还在站着看书。他神情专注,是连有人进了店内都未察觉。 直到庄可卿把糖葫芦往他面前一塞,才微微一愣。 少年侧过头,见了来人,抿紧的严肃嘴角瞬间松快下来,唇角微微勾起。一束阳光顺着门扉投进来,洒进他稠密眼睫下冷泉般静谧的眼瞳中。 “你来了。” 金色的光点在他眼中璀然绽放,好似暗夜中沉默闪烁的星群。 即使日日面对了这姣好的面容,庄可卿总还是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被他惊艳一把。 又是被美色蛊惑的一天。 狼狈的转过头去,庄可卿只红了脸抬着手硬把糖葫芦往沈凌面前送,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书店掌柜见了这一幕便会心一笑。少年夫妻,真情总是难得,他不禁打趣道:“哎哟,小娘子,沈相公多大人了,你怎的还买这孩子玩意。” 沈凌却是垂下眼睛,接了那串糖葫芦,“娘子知我喜欢,才每次都买,这是她一片心意。” 解释的语气温和又缱绻,差点让庄可卿拿不住手里的酒了。 嗐,这家伙,能不能别这样说话,让她有点把持不住啊。 卖完豆腐又送了波粉丝,庄可卿是打算接下来几日都不去镇上了,多少也得等了五日之后,杂货店老板的酒曲到了再去。 小两口赶了骡车,又照例去买了大骨和肉回来,同张屠户打了招呼,说过几日帮忙留些排骨,这才回了村。 隔了几日,田货郎又来了一趟进货,说果然那粉丝价贵了,不当好卖。不过他会在往远了些的地方再试试,让庄家丫头再给他些时间看看。 粉丝不好卖,可薯干听说倒是火了一把。 村里最近议论着,说庄家老太太不知如何从秦寡妇那边弄到薯干方子,是都做了一批出来拉到镇上卖了,赚了不少呢! “听说是十文半斤!” “咋的这么贵?也有人买?” “谁知啊?不过我瞧着这几日那老婆子是日日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不管多了少了,定是赚的可以!” “可十文半斤也太夸张了些,不过是番薯做的,价贱的东西。” “谁说不是呢,而且这不也是人庄家丫头先做出来的?她豁了这老脸弄来了,也不看看自家之前做的些什么事,也不怕遭了报应。” 晨间,村后小河边都是洗衣服的媳妇婶子,大伙你聚一团我和一帮的,都是混在一起叽咕嘴。 这时候正聊到庄家二房三房卖薯干的事呢,庄二媳妇就抱了盆衣服来洗了。 河边洗衣服的个个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早就瞧见李氏过来了,具是挤眉弄眼、推推搡搡的,想拱个人出来打听打听,到底这薯干卖了几个钱。 最后倒是王婶瞥了眼这帮没出息的。 “切!”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她压了个嘴角,像是人欠了她十两银似的,屁股一抹,直就端了盆往李氏边上一放。 可再转脸时,面上却是堆了亲切热情的笑容,倒像平时她们两个有多熟一样。 “哟,庄家的也来洗衣啊?” 王婶一出声,周围人洗衣的动作都是轻了,都竖着耳朵且听着呢。 李氏被她这笑容一噎,惊的盆差点都翻了。 手忙脚乱的收拾好衣服,她弱弱的“嗯”了一声。 王婶偏了头不屑的“啧”了一记,又抬起头来,亲亲热热的,“听说最近你家都忙了做薯干呢,咋的还让你出来洗衣了?” “家里活还好,衣服也不好积了不洗。” 李氏有一句答一句,倒像审问犯人似的,一句多的没有。 王婶哪受的了这磨磨唧唧的,干脆也懒得绕弯子。她一把拉了李氏的手腕,问:“村里都说你家卖那薯干呢,咋样,好卖不,多少一斤呐?” 临出门前,钱老太叮嘱了让她出去遇了人不好乱传家里卖了多少钱的事,而且这赚了多少,婆母从不在她面前说,她哪里知道? 可王婶的手铁钳似的夹住她的手腕,她是挣也挣不开。 “王婶,我不知,这些都是婆母在管了。” “乱说,你们一家子,你能不知啊?”王婶抖了记眉毛,皮笑肉不笑了,她看了眼周围看热闹的,得意地拔尖了嗓门。 她到现在都去记恨着庄可卿对自家三儿做的糟心事,如今是见了个庄家的心里就冒火。 此时见这李氏柔弱可欺的样子,更是来了劲。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李氏 “婶子,我真不知。”李氏脾气弱,平日在家大声话一句没有,此时被王婶子钳住,是惊的话都要讲不利索了。 王婶仗了自己身宽体胖,硬是要逼了人说,就是原本旁的看热闹的,都是皱了眉头。 大家是好奇这薯干卖了啥价格不错,可人家不愿说,那也没这样强逼了人的,也太不讲究了。 “我说你这老婆子,抓了我二嫂做什么?” 来人细眉吊眼,打扮爽利,开口就是一幅泼辣嗓子,同李氏这软弱性子完全两样。 正是庄家三房之前日日同钱老太骂仗的三儿媳吴氏。 吴氏平日里是不大瞧得起他那个二嫂的,就同她男人不把他二哥当回事一样。要搁了以前,她才懒得管这些闲事。自己性子软,活该了被欺负。 可最近她心情好,家里靠了番薯干挣了点银钱,气正顺着,就是见了婆母都会笑脸相迎的,更别说见了人欺到李氏头上来了。 虽是心里也嫌弃她这二嫂上不了台面,可她还是一见就叫上了。 甭管二房三房的,都是庄家弟兄,哪能让你这莫名其妙的恶婆子给逼了,还要脸不要了? “哟,这不是庄三媳妇么。” 王婶见来了个厉害的,这边也就松了李氏的手,转而挤了张菊花老脸笑道:“怎的,今日庄三倒舍得让你出来洗衣了?” 这话一出口,周围没得不偷偷捂嘴笑了的。 谁不知庄三一个大男人,如今在家连尿片都洗,这媳妇娶的厉害噢!。 吴氏却是不理她的激,反而从牙缝中“嗤”了声出来,说:“男人在家忙挣钱买卖呢,我这做媳妇的,便好要心疼心疼人了。” 她瞥了王婶和周围聚在河边明着洗衣、暗里偷摸看八卦的村妇一记,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都是些只知地里刨食的穷命! 众人瞧她这态度实在不怎么讨喜,可又被她说的那个挣钱买卖吊的心里痒痒,于是也不藏了掖了,就问:“啥挣钱买卖?莫不是薯干?” 吴氏本就是个爱抖爱现的性子,见了齐聚在自己身上好奇又羡慕的眼神,登时来了劲。“你们消息倒是灵通,是薯干又怎的?” “这法子莫不是庄家大房那儿出来的吧?”也有人看不过眼她那个轻浮样儿,没想给了面子,就把这话给挑明了。 “你管我哪儿来的?反正如今钱是赚到我家口袋。”吴氏心头不爽,更是口无遮拦起来,“若真是她家方子,她怎的不用这个挣钱,反倒便宜我了?” 说这话时,吴氏倒还是有些个心虚的,她心里知道这方子就是二哥从大嫂那讨来的,本以为大房也会存了拿这个挣钱的心,可谁知他们待了几日,却是瞧那边没的动静,才放心大胆的做了不少薯干卖了。 李氏在一边,按压着刚刚被王婶抓红的手腕,听了三弟妹说话,越听越是心惊肉跳。 这话怎的能这么说?明明就是自家男人舍了面子讨来的,弟妹如何颠倒黑白?要是让大嫂一家知道了,可得多寒心了。 她伸手拉了拉吴氏的袖子,想让对方不要再同别人多说,免得多说多错,得罪了人。 谁知王婶根本不给李氏这个机会,直接了话茬,挑了眉问吴氏:“瞧你这口气,薯干倒是好卖?” “怎的,老婶子你眼红啊?” 吴氏就一混不吝,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心里直摇头。到底是穷村里出来的,这说话连个面儿都不给人留,不像话。 “眼红不至于,就只好奇、好奇罢了。” 王婶表情讪讪的,可心里却是窝了团火。 这庄家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个个满肚子的坏水。 吴氏见王婶没了声音,周围也无人再搭腔,刚刚那点子傲劲又没处使了。这回没人问起,自己倒憋不住了说将起来。 “就那薯干,我们做好了拉去镇上,小摊摆了还没一个时辰呢,就被人杂货店掌柜的看上了。” “啥?都卖到店里了?” “店里能收那说来是真的好东西啊。” 到底是稀奇,平日里村民去镇上,杂货铺里打点醋,买罐酱的,可里面那些个蜜饯糖果,都还是过年了时候才买得。平日里不都只有镇上那些个条件好富户或者有些个身份的人家才会买了? 那掌柜的眼多毒了,差的东西能入了他眼么? 所以说,就这平日里三文一斤的番薯做的薯干,倒还真是有些个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今年年景好,旱地收成足,这家家户户不都是收了几百斤的番薯的,要是都能做成这薯干…… 在场心思都活络着呢,可道理是这个道理,人家赚钱的法子能教给你了?无亲无故的,又不是庄家大房那个心善丫头。 “弟媳,可别再说了,到时候婆母知道了要生气的。” 李氏拉了吴氏过来小声的叨叨,吴氏颇不耐烦的皱了皱眉。 想到那个糟心的婆母,她就厌烦的紧。可如今这方子是人家带来的,因为分了家,挣了的钱还都是自家留了不交工,只冲了这点,自己少不得还得给老太婆留些个面子。 “啧,算了。” 不说就不说,反正钱挣到手就行。 吴氏端了歇了话,端了盆子到李氏身边蹲着洗衣,其他人见王婶都不出头再问了,便也歇了继续打听的心。 只不过现在大家都是知道了,这薯干是真能挣钱的,而且怕还不是什么小钱。 经了河边的事,庄家二房三房用薯干挣了钱的事就真的传开了,而且是越传越夸张,最后传到钱老太耳朵里时,都已是成了这薯干被县里来的老板碰到了,一尝之下惊为天人,都是要同庄家长期订货了,而且这价啊,是想不到的高呢! 钱老太简直要气死。 这哪儿传来的瞎话?他们是把东西卖了杂货铺不错,可人家不过也只收了两斤,其他的都还是散卖了,价格也从当初自己定的十文半斤一路降到八文一斤。 她要是不降价,怕是一根都卖不出去的!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在了后面乱传消息,看她不撕了对方的嘴。 可饶是钱老太气到变形,她也想不到这些话的源头还是从三儿媳那儿出去的。 “娘,别管了别人怎么传,反正如今正趁了家里番薯多,咱再多晒些薯干出来,拉到镇上去卖。” 庄三这几日下田都没什么积极性了,成日记挂着薯干。有其他村民心里痒痒了同他打听这事的,都被他给装呆糊弄过去了。 “总归就就只有咱一家能做这个,你急个什么劲?” 钱老太是喜欢钱不错,可上一批才卖了没两日,总归太急了些。 “万一大嫂那边听了消息,知道这东西这么来钱,也去做了怎的搞?” 庄三这个担心不是没根据的。 大嫂家现在有牲口,去镇上方便,近些日子都是三日便能走一趟。自家呢,还得他和二哥推了板车,累点就罢了,主要还耽误田里的活了。 不趁了现在农闲的时候多做些卖了,难道等了大嫂那边回过味来,同他们抢生意吗? “她敢!” 钱老太一声暴喝,桌子拍的山响。 “她既然方子给了我,那就是咱的了,她要是起了用这个挣钱的心思,看我不上门去闹死她!” 庄三得了老娘的话,心头的一丝不安也压了下去。 而另一边的庄可卿虽是听到了些个传言,但也只是一笑置之。 薯干方子既给了,那便就先让她那便宜阿奶赚些小钱高兴着,就当是她这个做孙女的孝敬了。 她这儿还得忙着先做套小型的蒸馏酒设备来呢,可没得这闲空。 第一百三十八章 臭掉的豆腐 上次在杂货店买回的酒庄可卿已经尝过了,果然是没有经过蒸馏的。 若是这样,只要她能做出蒸馏酒,那生意必然不会差了。 心里攒着事,庄可卿连平日里做豆腐都是魂不守舍的。 这日她又在小院里弄了跟树枝在泥土上画图,正托腮思考的档口,就见秦蔓枝一手捂鼻,一手拿了个盖了布的小蓖萝出来,急急的就往院子外头走。 “娘,您拿的什么呢?” 庄可卿闻到股子微微的臭味,说不上来是什么,可就非常熟悉。 “可儿,别怪娘说你。”秦蔓枝把胳膊伸了远远的,唯恐了蓖萝里的东西靠近自己。“前几日是不是剩了几块老豆腐,你说了要煎了吃的,就随手放蓖萝了?” “是给忘了吧,我今儿个就闻了厨房里哪有股味道,一寻,才瞧见这个,都是豆腐臭了!” 秦蔓枝说完就要拿了蓖萝出去扔,瞧被臭的那样子,是连蓖萝都不想要了。 豆腐臭了? 臭了! 庄可卿突然想起这是什么味儿了! 不就是豆腐乳的味道吗? 只不过还没经过漫长的发酵过程,味道有些个冲鼻罢了。 “娘!可别扔了!” 忙的站起来,庄可卿扑到秦蔓枝身边,一把接过那个蓖萝,直接掀了上面的布。 只见了切成一块块的老豆腐排的整整齐齐,表面好像都有些融化了,显出点淡淡的红色。 她又凑了鼻子上去闻。 真就是这个味儿! 秦蔓枝在一边看的直皱眉头。 这么臭的个东西,怎的女儿还一脸享受了?简直无法理解! “可儿,这豆腐已是坏了,赶紧扔掉,莫要省着,仔细吃坏肚子。” 庄可卿笑的眯了眼。 “娘,您不知,这可是好东西呢!” 她之前还总是在想自家的豆腐生意虽好,但除了的豆皮这些耐放,其他的都只能在这周边村子和镇上卖卖,总是差了些。 那时真没想起还有豆腐乳这一说。 如今倒是碰了巧了。 “好东西?可儿,你又是要做什么?” 秦蔓枝已是习惯女儿脑子里时不时冒出的一些奇怪想法,可无论如何,她也想不通这个摆了臭掉的豆腐又能成什么好东西了。 “总之不能扔。” 庄可卿没说她打算怎么做,只是扔了手里的木棍,端了这蓖萝的臭豆腐就回了厨房。 秦蔓枝跟了进去,她这回是真的好奇了。 打开厨房的木柜子,取了之前卤货用的香料来,庄可卿抓了一个八角、一小把茴香还有香叶桂皮等,用水泡了。 之后烧灶,把这些个香料煮起,放盐。 等了烧滚放凉的档口,正好把上次买了剩下的酒拿来,让臭豆腐在里头滚滚上一遭装坛,最后再把凉掉的料水倒进去封口。 “这就好了?” “嗯,这便好了。” 秦蔓枝若有所思。方法倒是不难,只是,还得用了酒。酒价如今可不便宜,用这金贵的酒来做这个臭了的豆腐,这…… 想来想去还是不怎么赞同,她刚想开口劝上一句,就见了庄可卿乐呵呵的把坛子当了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小心的塞在阴凉角落去了。 算了,还是纵她这次胡闹吧。 庄可卿不知道在娘眼里,自己已经是在瞎搞了浪费东西了。她自顾地哼了个小曲儿,心里美的很。 豆腐乳好啊,保存时间长不说,下饭做菜都是一流,小时候她可喜欢了。只这里到现在还未看到辣椒,不然辣口的更好吃。 等她做出蒸馏酒来,用在这豆腐乳上,必然比用这个酒味道更香浓。 有了豆腐乳的刺激,她对蒸馏酒更加的期待起来。 这几天她已经想了个简易的蒸馏法子,只等了酒曲来,就能试试了。 待到五日的时间,恰巧又是逢集,庄可卿同沈凌天没亮出门时,村里已经有好些个村民出村了。 家家户户的小院里亮了点点微弱的油灯光影来,不多时推板车的,背篓子的,就出了院子汇入赶集的大队伍里去了。 村里有牲口的少,庄可卿同沈凌拉了骡子算是引人注意的。因着之前多受了李婶和刘柱子的照顾,所以这次他们直接让人不要推板车了,直接将要卖的藤筐放他们骡车上就行。 “有大黑在呢,不过几个轻省的藤筐,不碍着事的。” 刘柱子要推拒,庄可卿根本不给他机会,直从李桂花手拿了要卖的货往自家板车上摞。 小辈的热情,李桂花也让男人不要矫情了,只在边上看顾着就好,别多嘴多事,人家小两口瞧着年纪小,其实都是主意的。 有骡车,人轻省,走的也快。这回路上没休息,到松陵镇时竟是同早于他们出村的人遇上了。 其中正有庄二和庄三。 惦记着逢集热闹生意好,这几天钱老太是又让庄二晒了批薯干来,连着庄三也是,就等了今日贩到镇上。不拘价格高低,先卖了银钱进口袋才是正经。 庄二推了个板车,上面两筐子薯干堆的冒尖。他排了队的等进城,是一眼就看见侄女那辆显眼的骡车了。 这附近是没谁家的牲口有它家那骡子神气的。 明明就是头骡子,可皮毛油光水滑,四肢结实粗壮,筋肉饱满,也没比人家拉车的马差到哪儿去,可见吃的好。 他眼神瞅着那头骡子,不经意就同庄可卿的视线碰了个正着。小姑娘大方的微笑点头,倒一下子显出庄二的畏缩尴尬来。 最近村里流言传的夸张,他知道侄女是肯定听说了,虽然很想同对方解释下自家薯干真没卖的那么贵价,但他总还是觉得自己没脸上门。于是思来想去的时间一长也耽搁了。 瞧了瞧自己板车上满满的薯干,庄二一阵心虚。 逢集进镇的人多,队伍前行缓慢,庄三站在板车边不耐地啧嘴同二哥抱怨。本来旁边还有些呜呜嗯嗯的应声,可不知何时,庄二却是闭了嘴不再说话。 “二哥,你咋的了?” 庄三不明所以,他转过脸,见庄二眼神飘忽,顺了对方的视线一看,原是庄可卿同她那小白脸相公在后面排队呢。两人和那个闷货刘柱子聊的开心,明明看到自己竟当是没看见似的。 一时间庄二心情复杂。 自己做的事是有些不地道,不过这丫头终归只是个晚辈,怎的还能记仇了? 心里掺杂着些奇怪的感觉,庄三被人流推着向前,没过上多久就过了门口的监察进了镇子。 他们兄弟二人得了自家老娘的指示,说进了城就先去镇西的杂货铺探探情况,能卖就先卖出去,如果铺子不收,那就再去摆摊不急。 这是还存着有人能一下子收了他们货的心呢。 后面庄可卿一行跟着排了会,进了镇子之后先是和刘柱子约定了下午碰头的时间地点,之后便拉了骡车去给赵府送货。 贾厨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蒲扇般的大掌在自个儿大腿上拍的“啪啪”响,就不停的赞着新得的粉丝和薯干。 “这粉丝当真好,我用羊骨肉炖了汤浓浓的,抓上一把进去烫烫,出了锅再撒上点子葱花,简简单单一碗。听堂屋伺候的说,老太爷都吃的唏哩呼噜的,全无了平日用饭斯文的样子!” “贵府主人喜欢就好。” 总算有个识货的,庄可卿笑了点头。“那还再要定些吗?这粉丝耐放的紧。” “定!定!先来二十斤!” “怎的要这么多?”庄可卿惊讶道。 “这不是老太爷说吃了好,要让人送些给县城的小公子嘛。”贾厨子哈哈大笑,“你这豆腐好是好,可就是不耐放,不然总也要时不时的给送些去。” 出了赵府,庄可卿神清气爽,是不费劲地又接了二十斤粉丝并三斤薯干的单来。 而等到粉丝进了县城,那儿的百姓还会觉得贵价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巧遇 逢集的确让松陵镇比平日里热闹的多。 庄可卿同沈凌拉了大黑到镇南的时候,他们平日里支摊的地方都被占了。现在街边不说塞的下辆骡车了,就是连放个背篓都要同人挤挤刚刚的。 这情形可不好再往里夹塞了,弄不好容易生了口角。 “不如先去杂货铺吧。”庄可卿无法,便同沈凌商量。 “也好。”沈凌点头。 如此两人便调转了车头,往镇西去了。 而此时庄二和庄三二人正推了板车,沿了镇西街边的杂货店一家一家的问,有没有要收薯干的。 “甚的薯干,没听过,不收!” 庄三提溜了个布袋出了家门头颇大的店铺,外面等着的庄二见了他,憨直的面孔攒出些希望的光来。 “咋样,收不?” “收个屁!没见我又提回来了么!” 庄三此时深恨跟了自己来的是庄二这个木头,这家伙嘴上哪怕有自己一半功夫,那也不得成如今这样子了。 如今啥样? 就是一件也没卖出去呗! 他们一进了城就将车往上次收了他们薯干的杂货店推,到了之后庄三便进去问掌柜的还要不要收他们的货了。 谁知掌柜的说前些日子进了的薯干都是没卖了几个,是亏大发了,正巧他们来了,还指望了能退货呢。这是吓的庄三连忙溜了,哪还敢想着再问。 之后他们又是走了好几家,却也都说这没见过的玩意儿不收。 饶是庄三觉得自己是个口舌伶俐的,也没在这卖货上讨了巧。 一连转悠小半个上午,竟还是一根都没卖出去。 “这咋个办了,回去不要被娘骂死的。” 庄二看了板车上满当当的两藤筐薯干,心里悔的要命。他怎的当初就没劝了娘呢? 番薯存着,到冬的时候还能当个饭吃填填肚皮,可如今做了这些个薯干出来,卖不出去,钱没赚来,又是亏了当口粮的番薯,岂不是两头空了。 这总不能一大家子真到肚饿的时候都抱了薯干啃吧? “同我抱怨有什么用,你要是急,便拉了你自己那筐去卖,也省的我再多费口水!” 庄三辛苦小半天,什么都没干成,本就心气不顺,更看不得他二哥这瞻前顾后的窝囊样。听了他在一边咕咕叨叨的心里就来火,要不是顾及着还有丁点儿个兄弟情分,早甩手走人了。 庄二从车里出来到现在,一路推了板车没撒过手,水都没喝一口,可给弟弟一堵,却是话也不敢说一句,只跟在人后头推车。 好赖前面还有几家店铺,少不得去碰碰运气了,实在不行,那只能去镇南,低价零散卖掉,不亏了就成。 提了布袋,庄三又进了间杂货铺,这回倒是好些时候没出来。庄二在外面等着,心里生出些希望。 不管多了少了,可千万得收啊。 “二叔,你怎的在这儿?” 不远处传来道利落干练的嗓音。 庄二闻声一回头,见侄女和侄女婿正拉了车在自己后边儿呢。 “薯干不怎的好卖,这三弟正想法子看看杂货店收不收呢。”他一脸尴尬,看了眼笑吟吟的侄女,视线又在自己板车上停留了一瞬,惭愧的低了头。 人好心给的方子,转眼就被自家用来赚钱。庄二实在无脸解释,眼神也不敢再往侄女那个方向放,只扶了个板车沉默着,一时间汉子周围的空气都有些沉重。 “薯干就通同年节时的瓜子果子似的,总得要天气再凉些才卖的好,二叔不用担心。” 庄可卿什么都没察觉似的,说着话帮他宽了心。 这更是让庄二无地自容了。他试图解释几句,可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解释啥呢?没啥好解释的,就都是他的错,是他不该听了娘的话去求方子,也是他不该被娘一逼就老实晒了薯干来卖。 可,可他能咋办啊?那是他娘!娘的话儿子怎么能不听了的…… 庄可卿瞧了庄二纠结到五官都要挤在一起的样子,心知她这二叔在家就是个说话不顶用的,估计就是讲上一百句,也不抵老太太哼上一声。 想到这儿,她甚至有些个可怜起对方来了。 还是尽快办了自己的事好,也免了他在这儿不自在。 “二叔,那我先进去买些东西,您自便就好。” 说了话,她也不等庄二支支吾吾的答话就进了杂货店。 许是逢了大集,今天店里比上回来时热闹不少。两个伙计在柜台前,一个帮人装醋,一个给人包糖。 而掌柜的正在同个背对着她的高大男人讨价还价。 “七文一斤,不好再多了。” “什么?您可再看看!我这薯干都是这几日刚收的番薯做的,又甜又新鲜,如何能才七文一斤!” “都说了七文,要卖便抬进来,不卖就走!” “您这,您这!鲜薯都要三文一斤,我这两斤鲜薯才出一斤的薯干,再加上这人工柴火,掌柜的,您总该给小的些赚头啊!” 庄可卿一听,便猜出这人就是庄三了。 “你这人怎的如此纠缠不休?当我不知前头那家来新杂货收了你家薯干到现在没卖出多少呢?我这儿开店的,又不是来做善事了!” 掌柜眉头皱的死紧,已经明显的不耐烦了。 “掌柜的,您再考虑考虑!不行就再尝一块,这甜味可不比饴糖差了!” “你这泥腿子好不识相,只一文钱谈不拢就赖着不走。再如此恼人下去我可要让伙计轰人了!” 庄三还待再争取一下,可掌柜已经从柜台后头出来了。 他亦步亦随的跟着掌柜转了个身,弯腰弓背的一抬头,正巧就同后面的庄可卿对了个正脸。 姑娘嘴角挂了抹玩味的笑意,虽是没说话,可看在庄三眼里,却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她何时进来的? 看了多久了? 听到多少了? 是不是心里可劲笑话我呢?! 庄三瞬间僵住了,维持了个捧了布袋往前递的可笑造型,一双眼瞪的差点子凸了眼眶去。 但庄可卿此时却是没再把眼神放在他身上了。 她转头笑了冲掌柜熟稔的打了个招呼,言谈间问起上次的要的东西买到没,完全就当庄三是空气。 掌柜的领了庄可卿去里间,伙计空下来接了庄二这边的活。 “喂,你那东西还卖不卖了?” 他看着这汉子又些不太正常,像是魇住了似的不动弹。 “你还好吧?” 伙计再问一句,又伸手来了拍对方的肩膀。 庄二这才回了神,他转头瞥了眼挂了门帘子的里间,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他喘了口粗气,提了袋子就往外走,谁知伙计拦了他又问了遍,“你这薯干还卖么?” “不卖了!” 说罢庄三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小身板的伙计是拖也没拖住。本想去追了,可又店里又来了客,他只得上前招待了。 “作甚又不卖了,这价明明好再商量的。” 伙计小声嘀咕着,他在店里做的久了,知道自家掌柜这压价的手段,就喜欢作了副不耐的样子给人瞧,其实心里急了买呢。 刚刚他可是清楚看见掌柜给自己使的眼色了,是让他无论如何要把货给吃下来呢,谁知这人跑的这么快! 真是,好好的差事还能办砸了! 杂货铺里间。 掌柜从柜子里拿了个麻布袋子来,当了庄可卿的面打开。 是满袋子圆圆的泛着些淡绿色的小球,正是后世她见过的酒曲样子。 “你要的酒曲,就这些个可够你做上十几坛了。” 掌柜把袋子搁在座椅旁的小几上,抬眼傲慢地瞧了记眼前的姑娘,“这便以三个月为期,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好酒能越了我家的罗浮春去!” 第一百四十章 都是生意 “掌柜爽快!”庄可卿收拢了布袋的扎口,“三个月便三个月,到时您就等了我来就是。” 明明只是个瞧上去十四五的姑娘,可这口气老练的很,面上全无一丝怯意。掌柜的跟了主家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没少跟不同的人打交道了,只像这般年纪的,还又是个女娃的,却一个都没见过。 只这份气质,就让他有些个刮目相看。 “那我就在此恭候了?” 掌柜做了个请的姿势,这回倒没了之前的倨傲,反而客气了些个,让庄可卿先出来。 两人回到堂内时,店里只有一个伙计在给客人称干果,另一个伙计站在柜台边上发呆。 “人呢?”掌柜眼神搜罗了一圈没瞧见张三,不禁皱了眉头问伙计,“货呢?!” 伙计醒了神,愁眉苦脸的小步挪了过来,“掌柜的,人不卖,跑了。” “跑了?” 抬脚就给伙计屁股上来了一下,掌柜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让你看个人还能看跑了,上了门的生意都留不住!” 刚刚那汉子带来的薯干的确是好,观之色泽橙红,表面还覆了浅浅的糖霜,吃起来富有嚼劲但又不失软糯。他前些日子在街上见了有人在吃,一下子就留意上了,多方打听才知前头来新杂货收了些。 差人买了点回来一尝,他就知这东西定然好卖。 也就来新那种本镇小店没什么眼光的,才说这是赔了钱的买卖,这东西要是放在他家店里,运到主家在各府县的分号里去,怎么看都是能卖上好价的。 真是亏了! 他之前可瞧见外头那辆板车上明晃晃的两大筐! 不过是想压些价格,就这一念之差,是连生意都没的做了。 又瞪了缩着脖子同只鹌鹑似的伙计,掌柜恨的直嘬牙花子。 庄可卿一切看在眼里,面上没显,可脑瓜子转的飞快。 “掌柜的,看您样子,是想收些薯干了?”她问。 “噢?难道你还有这路子?”掌柜也不是蠢人,闻弦便知雅意。 “不瞒您说,刚刚那位大叔,便是我们村上的。”庄可卿翘了翘嘴角,手上的袋子捏了紧些,“如若掌柜的想进些货,我也可从中协助一二。” “只是这价格……” 她刚刚听的一清二楚,掌柜压价厉害,一斤只想出七文,是丁点儿利润都不想给人留,有些太狠了。也不怪庄三嘴紧不答应。 “只要货的品相好,价格且好商量的。” 掌柜没想了还有这样巧的事,刚以为坏了的生意,就又是来了路子,当下也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敢再开口把价往低了报了。 “一斤八文、不、十文我都收得,只要能尽快赶在立冬前交货就行。” 他这么着急也是要赶了在年前把货排出去,算上路上的时间,立冬前就是将将好的。 庄可卿笑了点头。十文一斤的价格不说亏了,还是能小赚一点,不过若是酒能做出来,怕是到时候就没人愿意再做这薯干了。 因为不划算呐。 “既如此,我便回去同村里人商量一番,若是可以,您倒要多少货?” “多少货咱先不说,你得先给我少拿些看看质量才行。” 掌柜终归还保留着些警醒,没当即就下大单和定钱。 庄可卿也不以为意,她今日倒是捡了庄三的漏,心情好的很,只今日没带了薯干来,不然倒是可以立马定下交易了。 可、可没带薯干,但粉丝是紧够的! 拎了袋子临要出门了,她突然想起这茬来,于是也不嫌麻烦又从骡车上取了一把,回头问了声:“掌柜的,我这儿还有些粉丝,您要吗?” 掌柜已经转过去训小伙计了,见她又回转过来,心下奇怪,“粉丝?听上去有些个耳熟。” “哎,掌柜的,是不是就是前些日子街上传的那个?” 小伙计也是乖觉,知道刚刚自己办砸了差事,赶忙寻机会找补。掌柜不记得粉丝这东西,他可记得呢。 店里前些日子来的客人都聊起过,说有人卖豆腐还白送粉丝呢。虽说他不晓得这粉丝是个啥玩意,可名字是在脑子里记了牢牢的。 经这一提醒,掌柜也是想起来了,又是这卖豆腐姑娘弄出的新鲜玩意。 瞅了眼笑得小心翼翼的伙计,掌柜一副这回饶了你的表情,挥挥手让他去忙了。 “我瞧瞧?” 庄可卿大大方方,直接就把粉丝递了过去。 细长条,硬且直,微微透明色。 这东西怎么个吃法? 掌柜一脸莫名的将粉丝放在手里颠来倒去的看,如何也想不透其中关窍。 “这本身就是熟的。” “熟的?” “嗯,熟制后晒干便硬了,等要用时提前用水泡了就好,烧、炖、汤、炒都是可以。” 庄可卿解释了遍。她看掌柜神情有些犹豫,就也不急着勉强人家,只说这把当是送的,她马上还有些事,就先不打扰了。 她对自家产品有信心的很,下次来的时候,就不信掌柜的不拉着她谈订单! 沈凌在外安安静静的牵了大黑等着,眼见了庄三闷头出来,狠狠瞪了在旁的自己一眼,脸上尽是羞恼之色,没等庄二招呼声,强拉了人就走。 沈凌并不认识庄三,但看他同庄二颇为相似的面孔,且观二人一起出来卖货的行为,他不难猜出这人就是庄三。 不知店里发生了些什么事,倒让这人如此恼怒? 他不免担心起来。 庄可卿送出粉丝,甫一出店就迎上了沈凌的目光。 少年黑瞳沉静,眸光极清极淡,只眼底一抹担忧隐现,让她心尖一软。 “阿凌。” 少女眉眼弯弯,向着街边静待她的人而去,接着拉住了对方的手。 “如何不去树荫下等我,这边日头大呢。” “无事。” 沈凌反手握住庄可卿并不细软的手,将其包在自己掌中,“刚刚我见到……三叔。” 还是给庄三留了些体面,他并没有直呼其名。 “他没做些什么吧?” 庄可卿知他是担心自己,便笑了解:“他不过是想卖了薯干,可惜掌柜压价太厉害,他不愿意,有些恼恨罢了,并未同我起什么冲突。” 沈凌点点头,心放下了。 在杂货店耗了不少时间,他们再往镇南去的时候,好些卖完东西的村民已是往回走了。 同刘柱子约好申时小镇门口见,两人也不敢再耽误,只在路边随便对付了点,就直接拉了大黑去支摊。 此时镇南已经不如上午的时候人多了,路边不少摊位空了下来,他们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将板车上的货卸了来卖。 不多时,豆腐已经卖了一板,豆干豆皮自是不用说,就连粉丝都是有人问起,还一下买了两斤。 “上次收了小娘子送的那把,我回去就同白菜一起用酱烧了,味道果真是好,这回子正巧走亲戚,买了送些,也让人尝个新鲜。” “你家是同白菜烧了么?我回去可是炖了肉汤下的,那滋味,别提了。” “肉汤怕是下鞋底都好吃,瞧你这说的,恁夸张。” “哎?怎的说话呢?这肉汤定是比同白菜烧了好吃!” 买粉的两人起了些小口角,周围的人听了稀奇。这不像是正经吵架,倒像是在比拼了厨艺,当即都觉得有些意思,纷纷围拢过来。 其中有些是上次得了免费粉丝的,也更是掺和在里面你言我语的说起自家怎么做这粉丝来。 “要我说还是凉拌了爽口。” “酱烧了也不差!” “汤水的吃着舒坦!” 这围的人多了,听的心里痒痒,不就是把粉丝么,我不买一斤,就只弄个四两回去尝鲜,倒要看看这东西是不是真就那么好吃,当叫这么些人为了它争执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迟归 隔壁小贩看的眼红,可也不得不说这姑娘有一套。若不是她上回能舍了本送那么些粉丝出去,这次哪能这么轻易的来了生意。 “您拿好了,回去泡软后再做。” “这粉丝顶能放呢,只要是干燥通风的地方,就是放到年后都不得坏的。” 庄可卿客客气气的,手脚麻利,面上又带了亲善可人的笑意,卖粉丝的档口,还不停的向人介绍粉丝的好来,惹的本只是稀奇看两眼的,也掏了铜板。 不得不说她运气好,只靠这被莫名带起的气氛,带来的粉丝就卖了个七七八八,豆腐更是早早就售空了。 不多时,两人就开始收摊。因着过会还得去张屠户那儿拿排骨,不好耽误了,还得快些个。剩的这点粉丝也就不卖了,分成两份,一份送屠户一份送刘柱子,也能凑个小人情。 几下摞好木盒和藤筐,擦净了手,收好钱袋,小两口拉了大黑就往肉摊走。 卖菜卖肉的都在镇南,两人只拐了个小弯,没走多远也就到了张屠户的摊子跟前。 逢集人多,买肉的都赶早挑新鲜的,现在已是午后,肉摊的铁钩上已经挂没几块像样的好肉了,木板上也只放了对腰子和猪蹄,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张屠户却是高兴,老远看到庄可卿和沈凌,还没等了人走到近前,就把留下的上好排骨从后面拿出来放在木板上了。 “这排骨不错,几钱一斤?” “给人留的,不卖不卖!” 有路过了看着货不错的,问问价格想买上一些的,直接就被拒的干脆。那人不死心,还待再讲讲,屠户却是理都没理,反而出了摊子,迎到他身后去了。 “丫头,可来了,当你上午就到呢,怎弄了这么久。” 庄可卿笑了同张屠户打招呼,只说有事耽搁了,不过总算没耽误了卖货,还给他带了些新吃食来。 “又是啥好东西?” 屠户如今算是对这丫头服服气气的,豆腐是镇上头一份不说,就连上回送的些卤干,家里人吃了都没说不好的,只单单素烧了,那口感也不比肉差了哪去了。 你说这人同人一样,都是个身体顶个脑袋,怎的就着丫头能琢磨出这些个稀奇古怪的好玩意了? 庄可卿拿了准备好的粉丝递了去,只说是最近新做的,让尝尝。 屠户乐不颠的收了东西进摊子,随即转身就把抬板上的排骨个亮了亮。 “咋样,这扇不错吧,特地给你留的。”说着又拿了两个蹄子来,用绳捆了,同一筐子五六根的大骨一起放到骡车上。 “最近咋不买下水了?我这逢旬都给你留着呢。” 庄可卿本想说家里没时间处理这个了,可转念想了想,还是说:“那下次大叔无需多留,只一旬一套就行了,家里人口少,也吃不了那许多。” 屠户一听高兴的应了,之后又死活不收猪蹄和大骨的钱,推拒着让人快些走,不好耽误了回村的时间。 庄可卿无法,只得乖乖付了排骨钱。总归时间不早了,还得去接刘柱子,屠户这里下次再谢也行。 日头还在头顶上挂着,不过好歹已经过了一年最热的时候,没得那样耗人了。 午后过半的街道已不复上午的热闹和拥挤,大多数从村里上来贩货的村民已经回去了,只零星几个还坚守着,要把面前的一点东西卖光再走。 两人拉了骡车从镇南往约定的方向去,到了镇门口,果然刘柱子等在那儿了。 三人汇合,打了招呼,也不再耽误时间,直接就出了城门往村里赶。 有大黑拉车,所以路上没休息,到了村里的时候天刚刚擦黑。 许是今日赶集的人多,家家户户连带着做饭的时辰都推迟了些,都是要等了家里头的男人回来再开饭的。 骡车顺道在刘柱子家门口停了,把他买的东西放下,又塞了把粉丝,庄可卿和沈凌才回了家。 秦蔓枝早做好了晚食,如今正放在灶上热着,也不担心凉了。 她就抱了阿满坐在屋檐下,就着些微的亮光等着,眼见了不远处缓缓走进的骡车,她起身出了院门迎上去。 “回来了?” “嗯,回来了,娘。” “饿坏了吧,快洗了手回去吃饭了。” 晚食在堂屋吃的,切片咸肉烩蔬菜,烧杂菌豆腐并丝瓜鸡蛋汤。 “这批丝瓜吃完就没了吧?” 庄可卿顶喜欢丝瓜,不管是炒还是炖,都有股淡淡的清甜,口感又软又糯吃了不费劲。 “嗯。”秦蔓枝应了声,“今儿个切了几条,里面都有点空了,索性后面的就让它长老了,存些丝瓜络子下来。” 母女俩平平常常的饭桌上闲聊,合着阿满咿咿呀呀的奶音,全无沈凌在沈家时那种食不言的严肃气氛,反倒让他心中温软妥帖。 “娘,明日还需再做批粉丝出来。” “还要做?仓库里还有许多呢。”秦蔓枝不理解。 她刚刚是瞧了眼骡车,带出去的货的确是都光了,莫不是真的好卖?可再怎么好卖,也不急于这一时啊,这几日还有货郎要来进货,如果真的还要做这个,怕是到时候要忙不过来了。 明白娘担心什么,庄可卿喝了口清爽的丝瓜汤,说道:“这次只少做些,我有些个想法想要试试。若是能成,就是个能赚大钱的好买卖了。” “你这孩子,倒还真是钻了钱眼。”秦蔓枝摸了摸阿满软乎乎的头发,笑了打趣,可也没说什么阻拦的话,只讲明日当早些个起床才好忙的过来。 吃完了饭,收拾碗筷,几人各自洗漱休息。 此时月亮都已挂在树梢,二李子村也渐渐陷入了平静。 可庄家二房和三房的女人们却心焦不已。 “娘,他们怎的还不回来,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二房媳妇李氏担忧的蹙紧了眉头。 她男人一早天没亮就同小叔去镇上了,本想着去的早,当是能卖了快些的,怎么的晚食的时候也该到家了。 可这左等右等的,是等的公爹都去睡了,人还没回来。 钱老太嫌她说话晦气,嘴抿的死紧。她如何不担心了?可说这些个话顶个屁用了,净只惹人生气!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门突然被敲的邦响。 钱老太脸上一喜,就要起身去开门,谁知外头却是传来三房媳妇李氏的声音。 “娘!二嫂,在家不!开门!” 钱老太刚刚松快的嘴角又耷拉下来了,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给了李氏个眼神,让她去开门。 李氏本就等的心急,这回听了弟妹叫门,忙不迭的上去开了。 “弟妹,你怎的来了?” “什么叫我来了?我倒是不想来呢,我家男人呢?!” 原是吴氏在家等到天黑都不见男人回来,心里慌的不行,这才找上门来,想看看庄三是不是卖完东西跑到他老娘这儿来了。 她怀里的小婴儿被这一顿吵吵惊醒了,哭的撕心裂肺。钱老太本就嫌弃这个孙女,这时正心烦着,说话更是没个好气。 “叫甚的叫,带了你家病秧子回去,别在这儿吵吵,闹的人脑瓜子疼!” 吴氏一听这话,气了都要跳起来。 这几日因为挣钱的薯干而些微好转的脆弱婆媳关系一下就降到了冰点,她不禁又想起刚生完孩子那段时间这婆母是怎么恶心她的,越想了怒气越是积累,合着男人迟迟不归的焦虑,情绪突然爆发了。 “怎的,是嫌我没给你老庄家下个崽儿是吗?那你有本事让我男人休了我啊!” 吴氏撒起泼来什么话都往外说,这嗓门又是捅了天的大,隔壁上了床的邻居都是听个一清二楚。 “这是又吵了?大晚上的,也不住一起,还能上门来闹啊?” “厉害噢,这媳妇娶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吵闹 吴氏才管不了那么多,她有脾气就立马撒出来了,管他会不会给人听了。 钱老太却是还有点子顾及脸面,眼见着媳妇越叫越不像话,立马就要上前捂了嘴去。 “瞎喊什么?大半夜的,也不怕惊了人!” 李氏哪想着弟妹突然跟疯的似的叫起来,一时吓得呆了,是连钱老太给她使眼色让她来帮忙都没反应过来。 这一老一少的扭在一起,其中吴氏还抱了个孩子,动静不小,可躺了里屋的唯一个能拉了架的庄老头却是用手堵了耳朵眼,翻了个身,又睡了。 李氏愣神一会,终是被小婴儿嚎哭的声音给惊醒,忙上去拉架。可这婆媳二人大概是攒了不少日子的气了,都是使了浑身的劲来谁都不让谁。你抓头发我扯腰带的,一肘子直把拉人的李氏给拱的退了几步,捂了肚子直不起腰来。 “娘!你们在做什么!” 还好是男人回来了。 庄二站在门口,他前头和老三在岔路那边分开往家走,就听了有些吵闹的声音,没想越往家走这声音越大,还合了自家媳妇惊呼声。 意识到不对,他忙撒腿就跑,到了近前却是见自家院门是开着的,里面几个黑影舞作一团。 莫不是有歹人上门! 他直将背上的藤筐卸了,一个箭步冲进院子,想立时捉了入院的歹人。 可就着月光一看,哪有什么歹人! 只是他老娘和弟媳扭打做一团,两人是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散了,好不狼狈。 “二郎,你回来了!” 李氏见是自家男人,登时见了救星似的。 庄二来不及安慰自家媳妇,只顾得上前拉开还在撕扯的二人,口里喊道:“娘!别打了!” 这突兀的男声一下让这婆媳二人醒了神。 “你回来了?!” 钱老太一晃眼,就见了儿子杵在面前,腔子里一颗心总算放到肚里了。 “三儿呢?” 见了二儿子平安到家,她又担心起三儿子来。 “三儿回去了,我们在岔路上分开的。” “那便好、那便好!” 钱老太一张刻薄老脸难得的对了庄二显出点关心之色,可庄二却是一点没看见。 他转了头,忙去问了吴氏,“弟妹,孩子没事吧?” 吴氏这时候也是清醒过来了,她刚刚热血冲头,确是喊的过分了些,但输人不输阵,她还是梗了个脖子,毫不示弱。“我无事!只可怜我儿,刚又被她亲奶一顿好揍,我当是要告诉三郎去!” 说罢,也不再多留,只抱了还在哇哇大哭的孩儿出门。 “我去送送。”李氏忙跟了出去,“晚上带了孩子,路不好走。” 这李氏一走,庄二又担心了。转头对钱老太说,“娘,我也去,马上就回。” 刚刚还“热闹”无比的小院转眼间人走的精光,只剩了钱老太一人。看着大敞的院门,她本平息下的股子怒气,又生生的窜上些来。 庄三到了家里,却是冷锅冷灶的,屋里也没媳妇和女儿影子,心下着急,正打算去找,就见了二哥和二嫂送了吴氏回来。 他忙回屋点了油灯,端了出来,好让几人看清些个路。 谁知这灯一点,是把吴氏这狼狈样子敲了个一清二楚。 “媳妇,你这是怎的了!” 庄三大惊,顾不得谢过二哥二嫂,就问起媳妇来。 “这日子、这日子不好过了!” 吴氏见了男人,心里委屈一下涌出来,抱了睡着的孩子也不说话,就是哭。 庄二和李氏见时间不早,人家也有私密话要说,便也不再多留。 回去的路上,庄二又捡了自己刚刚情急之下卸了的藤筐提在手里。 “今个儿如何耽误这么久才回?” 自家男人回来了,李氏虽是解了担忧,但也想知道他们如何到现在才回来,惹的娘同弟妹生了这样的嫌隙。 “哎~”庄二长叹一声。 为了早些个出发,他只带了些灶里焐的番薯,一天下来,除了水就是紧着番薯充饥,就为了省着点银钱守了摊子。 他同庄三忙了小半上午,把有些门脸的店铺都跑遍了,楞是没有一个愿收了他们薯干的。唯一一个有点意思的,又是只愿出七文一斤,三弟没答应,也就失了卖货到店里的机会。 之后只能摆摊零散卖着,最后不说是七文一斤,就是六文一斤他都卖了。 倒不是怪三弟的意思,他只觉自己终归是个农家子,想赚钱就该老老实实的忙活地里,别整那些个糊涂心思才对。 李氏见他这口气叹的疲惫不已,有些心疼,便没再去问。 可她不问,不代表了钱老太不问呐。 庄二提了个藤筐进了院子,还没歇上口气,打头就被老太太问了句,“都卖了没?” “娘,还剩下点儿。”庄二有气无力的回。 钱老太啐了声,“囊货!”转了屁股就进屋,门甩的邦响。 万幸了是到晚了,老太没舍得点油灯所以只才问了一句。 庄二总算松了口气。庆幸他好赖能睡个囫囵觉了,要挨骂,也等了明日再说。 第二日,庄可卿早早起床进了厨房。 抓把杂粮淘洗了,又削了两个番薯切块,敲上两块红糖进去,煮了锅甜糯糯的番薯粥。另外摸了鸡蛋出来烙饼,再用肉沫炒了小盘酸菜夹饼吃。 一家人吃了热乎乎的早饭,干活都得劲了。 磨豆子的磨豆子,切番薯的切番薯,待到了中午的时候,豆腐做了十来板,番薯浆也上布挂滤了。 有货郎赶来进货,是又拉了不少才走。 村民如今瞧了也不稀奇了,心里也生不出什么嫉妒,只余了羡慕。谁让庄家这丫头头脑灵活人又勤快,最重要的是心善呢。 前几日村长已经把大伙都聚在一起,说了鱼田的法子,现在家家户户都是盼了明年早些来,到时在水田里好好干上一通呢。 对了庄家大房一家,村民都是服服气气的,可这二房、三房,大家就各有话说了。 就这逢集的第二日,村里已是闲言碎语的漫天飞,直让人恨不得多长俩耳朵才够听了。 “你说啥?昨晚老太家又吵了?” “那是!我住了又不远。乖乖,她家这三儿媳妇那一把嗓子嚎的,愣是没把我从床上给惊的滚下来!” 说话的人学的夸张,其他人都是一脸的八卦,听到来劲的地方,捂了嘴叹的,吊了眉乐的,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说是要休妻呢!” “真了啊?老太这么说的?” “要我家虎子娶个这样的,那我也受不了。哪有当婆婆的受这气了?做媳妇的就该了夹着尾巴做人。”一个中年婶子说道。 年纪大些个的妇人都是点头,深以为然。年轻的小媳妇呢,虽是没有开口的,可要么低了头要么转了眼,都是撇嘴的,心里怕不是把这些个老婆子骂了个通透。 可就这样也没妨碍了这些人聚了一起说嘴。 “不过我说,别管人家里闹啥样了,可人家那薯干生意不是也做挺好么,听说来钱呢!” “嗐!你这又是哪时候的消息了,早过时了啊。” “怎的说了?” 这话一出口,多少刚刚假装做活的耳朵都竖了。 “昨天我男人也去赶大集了,你猜怎的?”说话的婶子眉飞色舞,脸上也不知是兴奋的紧,“他家那薯干,是卖到七文一斤都没得人买噢!” “到了我男人走的时候,他两兄弟都还搁街上蹲着呢,那可怜样,你们是没瞧见。” 说的你瞧见了似的,听闲话的心里嘀咕了。 可这也没妨碍了他们越说越起劲,硬是把之前传的十文一斤这样的话都翻出来了,临了一阵哄堂大笑,具是前仰后合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买坛子 “你说啥?只卖了六文一斤!” 钱老太也没比村里其他人知道的早些。 她听了儿子的话,当即是站都站不稳了,作势就要晕过去。 李氏忙上前扶了,还惹了她一声骂。 “怎的就卖了这个价钱?你们没去铺子里跑吗?” “如何没跑,就是听您的话,我们一进城就去铺子了。”庄三想到这个就来气,话里也没了尊重,反透着些埋怨,“这头个铺子还是上次收了我们货的!结果对方说卖的不好,要我们退钱,要不是我和二哥跑了快,怕不是要被人捉了去了!” “啥?怎当这样!” 钱老太一个普通村妇,一辈子也没去过镇上几次,哪晓得这些个店铺是怎么做生意的,听了这话不免也心虚了几分。 “后来我们又去其他店子问,没得人愿收。”庄三皱了个眉,心下不爽。 “咦?我记得五福记愿收,只是价格低些,三弟你没肯呐。” 庄二倒不是有意拆庄三的抬,只是他一直说话不过脑子,只想到什么说什么,这回还不知自己一下得罪了三弟。 “七文如何卖得!”庄三本就不想提这个,可二哥偏要提,这又让他不免想到自己卑微模样下他侄女那抹玩味的眼神。登时额头血管都要爆起来了。 “七文连柴火钱都不够,还赚个屁!”他顾不得被人听到,只吼了出来。 七文确实少了。钱老太也觉得三儿没说错。 庄二不晓得三弟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发火,可还是解释道:“后面没店子愿收,我们只能摆了摊子零散了卖。” “可八文一斤根本没人来问,七文一斤的时候勉强卖了几斤,到后来街上人少了,我们怕您担心了,就想着尽快卖掉,于是降到六文一斤。” “啥?!六文一斤?” 钱老太只觉眼前一黑,李氏看情况不对,立马上去掐了老太太人中。万幸她身体硬朗,没晕了去,不然请了大夫又是一笔开销。 待钱老太缓过神来,嘴里还叨咕个不停,“败家子啊、败家子啊……” 庄三本就受了气,如今见老娘还在骂自己,也懒的再伺候,甩了脸子扭头就走。 庄二无法,只能低三下四的围了钱老太转着,哄着,别让老人家再气出什么好歹来。 …… 送走拿货的货郎,秦蔓枝见滤浆也差不多了,便把薯渣都收拢在一起,灶里烧了大火,等上汽了就入了蒸笼蒸。 她倒不知道为啥还要蒸这薯渣,为啥不像上次一样直接晒干了储存。只是女儿这么说了,她照做就是。不管生的熟的,都能入了口,总不得浪费就是。 而另一边,庄可卿同沈凌早就拉了骡车出去,往隔壁村的泥瓦匠家走了。 是买坛子去的。 家里盛水的瓦罐不少,可适合酿酒的坛子却是没有,唯两个可以凑合用的,还都装了咸菜和卤水,实不好再往外腾了。 索性以后都要用这个,不如多买些来,真用不了那么多,放在外面阴凉地方也不会坏了去,总有用的上的时候。 “阿凌,我是不是还没同你说要做什么了?” 庄可卿最近忙的厉害,到这时候了才想起自己是一点个想法都没同沈凌透露过,也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无妨。”沈凌拉了大黑,面上并不介意,“你只需按你的想法来做便行,我信你。” 他转头看了眼低头思索的少女,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失败了也没关系,可以再试。” 庄可卿刚刚倒不是在担心这事能不能成,只是在估摸着需要的坛子数量,可她没想到从沈凌口里还能听到这话。 少女微侧了头,嘴角漾起一抹欢快的笑意来:“我知阿凌是心疼我、宽我的心呢。” “有你真好。”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少年牵了缰绳的手瞬间紧了紧,虽然他面上还是一如从前的云淡风轻,可从发白的指尖到渐渐染上粉色的耳尖却暴露了他心中激荡的真实。 午后不久,两人就到了地方。 泥瓦匠姓林,住在大杏村,离鲁石匠家不远,手艺是远近几个村顶好的,哪家建房铺瓦或是烧个房里物件的,都爱找他。 到了瓦匠家,只见院门敞着,里面分了好几块区域,分别排了晒着的整齐砖瓦,还有些个模具和泥团放在一边,想来是人刚刚还在做活,暂时有什么事离开了一阵。 院子里没人,庄可卿不好随便进去,只在外面等着。 不多时,后院出来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样子,手上有些脏污。他一眼瞧见外头停着的骡车和边上的两个少年男女,心知大概是来买东西的,就主动问道:“要买啥?” “宽口坛子有不?”庄可卿微微颔首,笑着问道。 “有啊,大的小的三个尺寸,你要几个了?”青年弯腰从放工具的地方扯了条湿毛巾擦手。 “能不能带我先看看东西?” “跟我来。”擦手巾往小凳上一扔,青年指了指沈凌牵着的大黑,“骡车拉进来,就栓柱子上吧。” 说完,他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先拐进了后院。 庄可卿同沈凌点个头就跟了过去,留了少年一人栓车。 瓦匠后院很大,左边一个大窑,半圆形,里面似乎正烧着,还没靠近就是一股子热浪冲到人的跟前。 青年带了庄可卿来到另一边的简易棚子,里面大大小小的摞了好些坛子、瓦罐、碗碟之类的,看上去都是土里土气的,没什么花样。 村里大多都是用的这种,虽不如贵人们用的精致,可胜在便宜结实。 庄可卿走进,选了五个中等大小的坛子,又点了几个小点的瓦罐,说这几个她都要了。 大坛子酿酒,小坛子做腐乳。 随后便是取货收钱。 青年帮了沈凌一起把坛子往车上装,之后找来麻绳沿了坛口一道道的固定在骡车上,做事相当仔细。 “那便多谢您了,如果后面还需坛子,我便来同您定货。” 庄可卿说的笃定,倒让青年愣了一愣,等这两个少年男女拉了骡车走远了,才嘀咕道:“你还当定多少坛子?家里是有多少咸菜要腌了?” 当然,这事很快给他抛在脑后,直到不久之后,来的大批坛子订单才让他想起今日的事。 一路护了坛子回村,到家时天竟还亮着。 薯渣早就蒸好了,秦蔓枝用潮湿的细麻布盖着晾凉,唯恐表面干掉。 庄可卿也顾不得吃饭了,同沈凌洗了坛子,又烧了热水冲过,等坛子稍干些,就回屋取了好不容易得来的酒曲,捏碎了待用。 薯渣一层酒曲一层,一坛并不敢装的太满,等全部装好,也是四坛将好。 坛子全部放进仓库,忙完所有,又给大黑开了顿小灶,感谢它今日辛苦,之后几个人才把之前一直热着的饭食端到屋里。 天已经黑了,饭桌中央点了蜡烛,一家人在暖黄的光晕中其乐融融地享受着简单的晚食。 “可儿,你刚刚是不是在做酒?” 秦蔓枝在庄可卿拿出酒曲时就认出了。 “是啊,娘。你知道?”庄可卿没想到娘竟还知道做酒。 “这酒都是粮食做的,若是我们做了,官府会不会来管?” 原来她并不是对女儿能不能做出酒来有疑问,而是怕女儿真的做出酒来,这官府会不会来查了。 这倒是从来没想过啊! 庄可卿有点傻了。 不是吧,这酒是百分十九十能做出的,可要是做出不能卖,那她的这些个努力不就是白费了的? 胸口咚咚直跳,庄可卿难得的生出些不安和焦急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何婶闲话 “依本国律,民间私人酿酒需得在官营曲坊买酒曲,一年用来酿酒的米、麦、高粱合计不得超过半担。” 沈凌说话了,他敏锐的注意到了庄可卿情绪的变化,伸出右手覆在了少女略显凉意的手上。 “超过即属经营,需向官府报备,上缴税银百中取二十。” 百分之二十的税?也够黑的。 庄可卿心中不免吐槽。 可经沈凌这么一解释,她已经不慌了。 首先自家用的并不是米、麦、高粱这种普遍意义上的粮食,而是番薯。番薯亩产能达到三四千斤同稻麦等作物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其次,国家也并没有禁止民间酿酒,有官营曲坊的存在,自然就说明民间酿酒不在少数。 而且她酿的虽多,但也并不以个人名义自卖,而是打算转到杂货店或是酒楼经由商人之手处置。 再不行,便索性以二李村为名头开家店铺便是,只是不知家中若是做了生意,挂了商户,那对阿凌考学是否会有影响。 感觉到掌中的小手渐暖了,沈凌才松开手。 庄可卿解了疑惑,心下放松,对着他感激一笑。 “我晓得了,多谢你,阿凌。” 荧荧烛光中,少女新月般弯弯的眼眸明亮,其中映衬着烛火的暖意,让沈凌心中感到一阵妥帖。 明明没做什么,可她总是能夸赞自己、感谢自己,让他有种被深深需要着的感觉。 沈凌眼角的线条也变得柔和了些,嘴唇微微上翘…… “嗯哼。”秦蔓枝清清嗓子。“不早了,先用饭吧。” 秦蔓枝对小夫妻两人的感情升温乐见其成,可刚刚眼前这气氛,却是让她这个老母亲都要脸热心跳了。 不成、不成,还是收敛些的好,有什么私密话,回屋说去。 有秦蔓枝这一岔,两人之间影影约约浮现的粉红泡泡就这么“啪”的下碎的干净。 庄可卿低了头不停扒饭,沈凌脸上无甚表情,可却也是半天没夹筷子菜,净喝粥了。 如此一来,秦蔓枝倒真不知自己是做对还是做错了。 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给女儿女婿一人舀了勺肉沫小菜,她才继续吃了自己的。 晚食之后,几人洗漱后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家里活轻快些,因为没有货郎上门,所以豆腐做了也少,只早上支个摊子方便村里人来买。其他时候只要把昨日沉淀好的番薯淀粉挖出来晒就好了。 庄可卿难得清闲,早起做好豆腐,家中里里外外都拾掇了一遍。 等忙好了,秦蔓枝带了阿满顾小摊,沈凌练字默书,她就在小厨房转悠。 昨日张屠户那儿买排骨,上砧板啪啪剁成小块,猪蹄也是,之后冷水下锅焯水晾干,锅底放猪油和糖熬了糖色就下锅。 “刺啦~” 滚烫的热油同肉块激烈碰撞,炸起一阵脆响,紧接着,肉味混合着甜香就这么顺着半开的厨房小门窜出来了。 “呀,大上午的,你家做啥呢,香的很。” 秦蔓枝笑了笑,掂了掂怀里的阿满没说话。 何婶子也不介意,她这灵鼻子,哪还闻不出肉味呢,这定还是加了糖的,一股子甜味。 她大早的被支使着来换豆腐,儿子说带升豆子来多换些,可她没舍得,只从仓库里摸了几个样子长了磕碜的番薯出来挎在篮里就走了。 把表面还覆了些泥的番薯放在豆腐摊子边上,她指了下嫩豆腐,“这块,哎,这么块行不?稍大些,家里小的馋呢。” 如今村里豆腐摊子纯粹是不赚钱的,只为了方便村民,大家带的东西不同,秦蔓枝一般能给多些就给多些了。 于是她听了何婶的要求,也没多说,只笑了下,就按她说的给割了块大些给盛在人带的碗里递过去。 何婶子占了便宜,眉开眼笑。番薯才三文一斤,她今天带了这几个小的,长了歪七扭八、坑坑洼洼又细又长的,刨了泥估计半斤都无。就这还换了老大快豆腐,心里自是喜的不行。 她人一高兴,端了个碗也没走,就站了摊子面前开了话匣子。 “秦妹子,你就给我句话,那薯干是不是你家先做了,后来又被学了去的?” 秦蔓枝低了头哄孩子,没说话,可表情何婶看懂了。 这有苦说不出的样儿,不就是被她那婆母拿捏了么。 觉得自己猜的可准,何婶怜悯了看了对方一眼,接着又幸灾乐祸的说:“秦妹子,要我说都是恶人有恶报么。” 秦蔓枝不懂她在说什么,没搭腔,只看她一人说的兴奋,竟是把前日听到的都学了来。 “这半夜三更的,你那三弟媳都闹了婆母家去了,还吵吵着休妻呢!她也好意思用这个来威胁人,也不怕老太太一生气,真让儿子送了她归家去。” “生了一个两个都是女娃,小的听说还先天不全的,丁点儿大就看大夫花银钱,这大了花钱日子不还在后头!” 何婶子说的兴起,她以为自己在秦蔓枝面前说起三房的丑事可以让对方高兴一番,毕竟之前婚礼上庄三做的那些可是全村都知道的。 可秦蔓枝并不觉得舒服,三弟媳吴氏不就同她当时一样,只因为生了女儿就被婆家不喜,还让男人同自己离了心,改了性子。饶是过了这么些年了,她如今想来心口还是觉得闷闷的。 她家可儿多好,为啥就不能喜欢女娃了? 见秦蔓枝没有预料之中的幸灾乐祸,何婶子讨了个没趣。可她说八卦的习惯那是一日就能改的过来的,你不乐意听这个,就听别的呗,总有你感兴趣的。 “嗐,还有你家那个薯干,之前不传了说二房三房靠它赚了许多么?” 何婶子顿了顿,见秦蔓枝表情有些松动,忙就来了兴致,“大伙之前还猜一斤卖十文呢,结果前儿个大集是有人见了,六文一斤堆了街边上都没的人问的!” “那么些个番薯,好好的不存了,做了这甚的薯干,卖的价钱也没比鲜薯高了哪儿去了。” “哈,他还想了靠这个赚钱,真做梦想屁吃了。” 秦蔓枝一听,心里紧了下。 薯干不好卖? 家里做的这些倒罢了,但可儿之前还说了把粉丝和薯干的法子教给村里,让大家能靠了这些容易丰产的作物赚些额外的收入。 可要真如何婶子这么说,那这想法岂不是就不成了? 她略有些焦急,转了头想喊厨房里忙活的女儿,好尽快告诉她这情况。 何婶子哪知庄可卿的打算,她还自顾的笑话着二房三房,企图让秦蔓枝有些共鸣,最好应了她的声,同她一起说嘴才好。 但秦蔓枝却是抱了阿满,说:“何婶,番薯我收下了,家里还有事要搭把手,我先进去下,您回去路上慢些。” 这是赶人了。 何婶讨了个没趣,可也没生气,她今天占了便宜呢,回家的步子都比平日里轻快的多。 何婶一走,秦蔓枝就进了小厨房,将刚刚听到的同女儿说了。 “我知道啊。” 庄可卿正往炒香的猪蹄排骨里放香料,她以为娘急急忙忙的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呢,表情这样凝重,谁知就是这个。 不慌不忙的抱了卤水坛子,将卤水倒进锅里,又加了块糖和一勺豆酱,她尝了尝味道,觉得可以了,才笑着说,“您宽心,薯干我都是已经找好买家了,若是对方讲信用,那薯干就能按一斤十文的价格收了。” “啥?!” 真就同何婶子说了是个反的! 可听那话头,是村里不少人都见了庄二、庄三兄弟拿这薯干不好卖了的,女儿这十文一斤又是从哪儿来的生意? 庄可卿慢条斯理说了当日店里遇见庄三的事。 “要不是我碰巧去了店里,说不定他们七、八文一斤也能卖掉了。” 俏皮的眨了眨眼,“谁让三叔遇见我了?怕是心虚又羞恼,才让好好的买卖从手里溜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上山 庄可卿卤了一锅排骨和猪蹄来,临了要煮好时还放了几个剥了壳的水煮蛋并一些豆干进去,等煮开一滚之后放在里面泡了入味。 秦蔓枝听了女儿的话,心放下了便没再担忧,又去顾摊子。 厨房里暂且无事,庄可卿又转出来把院里晒着的大块番薯淀粉敲碎了翻面,好晒的更匀均些。 粉丝存货还有些,不着急了做,而且这些淀粉晒干了也好保存,都是能慢慢来的。 就和做酒一个样。 午食后秦蔓枝照例带了阿满睡午觉,庄可卿和沈凌却上了后山。 后山有小片的竹林,这季节早就没鲜笋了,村里人不怎么爱来。可他们今日也不是来挖笋,而是来砍竹的。 庄可卿想了好久,这做蒸馏酒的法子。 其实原理并不难,只是做这器具有点麻烦,冷凝温度的控制把握才是门学问。 她准备先用竹子来试,也省了订做的麻烦,之后改进也好操作。 已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太阳晒在人身上只暖洋洋的,早没了燥热之感。 她两人一个背上背篓,一个腰间挂绳,大掌牵了小手,带了水和吃食,不像是来山里做活,倒像来郊游的。 顺着快要被草叶枯枝覆盖的小路往上,不多时,他们便拐进一片竹林之中。 清风阵阵,随风而来的青竹淡香中隐隐透了清幽的花香,耳边竹叶沙沙作响,似是情人低语轻喃一般。 庄可卿以前每次来这里都是同村里人一起挤着抢了挖笋,哪有机会感受过这茂林深篁的意境带给人的心灵抚慰。 可现在她置身其中,惬意的张开双臂,闭上双眼,细心感受着吹过脸颊的微风,透过竹叶落在头顶、身上的点点阳光,以及来自于不远处站立的少年身上的温柔气息。 沈凌的心此时是平和且从容的,他不止一次地想过,上天曾经给与自己的一切痛苦和磨难,都是为了促成他同眼前这位少女的相遇。 如今,只要待在她的身边,自己就已经获得了最大的满足。 少年冷泉般清冷的眸光柔和了,形状美好的双唇微张,一句呢喃般的话语流泻而出,如一缕清风,一卷流云,消失的极快,不留一丝痕迹。 庄可卿难得的放纵了回自己,但也很快记起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她在附近绕了几圈,选了粗细不一的几根竹子,之后同沈凌招了招手,便开始干活了。 砍刀家里只一把,平时剁骨劈柴都是用的,如今砍竹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凌弯了腰,左手扶着竹子,右手拿了砍刀对着根部,咚咚咚,十几下后,一根竹子也就砍下了。 接着庄可卿取了筐里的小刀来,把上面的细枝竹叶剃干净。而这时沈凌也已砍了另外一根竹子过来。 就这六根粗竹,两人干了大半下午,等把竹子用麻绳绑好时,日头已经微斜,是快要晚了。 “阿凌,累不?先喝口水,我带了鸡蛋,你先吃着。” 庄可卿递过装了水的竹筒,见对方擦了汗乖乖喝了,才又自己捧了小口嘬饮。 沈凌看她就着自己碰过的地方喝水,登时心下一乱,手足无措起来。 “要我帮你剥吗?” 塞了木盖,庄可卿见沈凌捏着鸡蛋的手指微抖,以为他用力过度肌肉抽筋了,便捉了鸡蛋来,自己仔细的剥了,直接送到少年的嘴边。 “来,张嘴,啊~” 少女巧笑倩兮,瓷白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润,饱满的额头被汗水浅浅洇湿,眼睛明亮有神,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轮廓,仿佛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一般。 沈凌敛下眼睫,仓促地掩饰住内心的慌乱以及胸腔里激烈鼓动的心脏,张口咬下了送到嘴边的食物。 “等吃完了我们在稍稍休息一会就该回去了,现在天凉了,日头落的早。” 庄可卿完全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自己低了头也摸了个蛋出来剥了壳吃。 吃完了果真只歇一小会,他们就拖了竹子下山。 路上遇见几个从磨坊回来的,打了个招呼,人好奇了问这时候弄竹子干啥,庄可卿只笑笑说家里有用。 总之事情还没成,先别多说的好。 秦蔓枝早在家等急了,不过是砍竹子怎么天快黑了还不见人回来。 直到这小两口吭哧吭哧拖了六根长竹回来,她才瞠目结舌道:“早知你们要砍这么些,我也该去帮忙了。” 上前接了手把竹子堆在院子角落,秦蔓枝招呼两人吃饭。 “明日还去镇上吗?” 晚食时,秦蔓枝问。 今天弄回来这好些个竹子,怕是处理也要段时间。她有心劝女儿明日不要去镇上了,哪想庄可卿根本就没打算去。 “明日不去,在家弄竹子。还有过会瞧瞧上次做的腐乳,要是成了,明天也多做些老豆腐来。上次买了不少小瓦罐,就打算放了这个的。” “腐乳?” 秦蔓枝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女儿做了个捏鼻子皱眉头的怪模样她才明白。 “就那日你用臭掉豆腐做的?真当能吃?” “您过会试试就是。” 庄可卿自信的很,那老豆腐发酵了就是个腐乳味。以前家里总是用腐乳曲来做毛豆腐,可她没想了这样让豆腐自然发酵而出味道反而更浓郁,所以这次定是能成的。 秦蔓枝许是又想到那股子怪味道,面上浮现出一股纠结来。 她不是太想试是怎么回事…… 饭后沈凌洗碗,庄可卿抱了她的小瓦罐进了堂屋。 “你先别开,等了凌哥儿一起。” 秦蔓枝对那个臭味记忆深刻,忙阻止了就要揭盖子的女儿。 庄可卿哪知道娘是能拖一刻是一刻,要是可以,她恨不能直接躲出屋去才好。只这是女儿做的,她这个做娘的若是表现的太过嫌弃,不是伤了人心嘛。 沈凌洗了碗回来,见堂屋里母女二人连带这个阿满都转头来瞧自己,登时有些莫名。 “阿凌,快,就等你了,一起尝尝这腐乳吧?” 说着,庄可卿也不给所有人拒绝的机会,手脚麻利,动作迅速的就揭开了封盖。 秦蔓枝做好了眼睛都被熏到流泪的准备,谁知盖子一开,并没有想象中的恶臭袭击,只有一股子混了些微酒味的混合着香料的浓郁发酵味道。 说不上来,的确带了些之前闻过的臭味,可这味道经了这么些天,又经过了酒液同香料的调和,竟是变得醇厚诱人起来。 取了筷子,庄可卿夹了块方正的腐乳出来放进碗里。 烛光下,腐乳成玉白色,表面光润,筷子轻轻一夹,就捻下一小块来,看上去是比最嫩的豆腐都要软滑。 毫不犹豫的送进口中,庄可卿闭眼品味了下。 许是发酵时间不够,这滋味还淡些,但果然豆腐自然发酵的要比用腐乳曲的好上很多,已是不比后世市售的差到哪里去了。 秦蔓枝亲眼见了女儿尝过,此时眉毛都皱了。 在女儿邀请她尝一尝时,还是顿了记,往后缩了缩。 她是真的不想…… 见娘有些抗拒,沈凌便拿了筷子来,用筷尖挑了些送进嘴里。 并无想象中的怪味,反而是细腻柔滑,醇厚鲜香。他倒是没想到豆腐还能这样做来,比平常烧出来的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容的滋味。 小两口都是尝过,现下两双眼睛都看向了秦蔓枝,就连阿满都“啊啊”的挥舞着小手,想去沾了点碗里的东西尝尝。 一狠心一闭眼。 算了!不就是快臭的豆腐吗,捏了鼻子吃就完事了。 秦蔓枝这么鼓励着自己,筷子一下没控制好力道,直接蒯了老大一块送进嘴里。 咦? 并不臭啊?反而香的很,口感也顺滑,一抿就化了,除了咸点,竟是什么都好! 庄可卿没想到这腐乳后来成了每日早食搭粥的标配。 秦蔓枝是彻底爱上腐乳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商讨 秦蔓枝豆腐做的熟练,不用人帮忙,庄可卿次日便就只处理竹子。 取中心线劈开,把内部竹间的部分去掉,再并拢严密地绑在一起,让它形成一个中空的冷凝管。 她正在院里做着活,神情专注认真,可这时院外却是来了个人。 正是村长的大儿子李由。 “丫头。”他站在院子外面喊。 “咦?李大叔,你怎么来了?” “爹让你去趟呢,说是有事情商量,村里几位耆老也是到了。” 心知也许就是找她讨论薯干和粉丝的事,庄可卿应了声,放下手里的活,转去小厨房同秦蔓枝招呼了下,便进屋叫沈凌。 这事具体实行起来复杂,也许还会牵扯到些律法相关的问题,让阿凌跟他同去最好。 沈凌此时正在房里默书,这段日子他是准备把之前在沈家看的那些个书籍都默出来,好方便后面有所得时及时加上注释。 他听到庄可卿的声音,便放了笔来,自己走了出去。 “阿凌,村长爷爷找我,你随我同去吧?” “嗯。” 沈凌洗了笔,将纸用纸镇压好,就同庄可卿出了门。 两人跟了李由,一路往村长家去。路上遇了几个村民,打了招呼,对方看是村长大儿子领着这小两口走了急匆匆地,口上虽是没问,可心里也犯了嘀咕,不免也有几分不靠谱的猜测起来。 “爹,我带丫头来了。” 还没到了自家院子门口,李由就扯着嗓子喊了声。没多时,只见村长和耆老们鱼贯从堂屋而出,都站了院子里等着他们。 作何如此郑重? 庄可卿不过是个晚辈,如何当得长辈来迎,她忙急急几步上前,同沈凌一起先拜了记礼。 “村长爷爷、耆老爷爷。” “丫头来了。” 几位老人家具是捋须颔首,脸上笑意不减。 “来来来,快进来说话。” 待人都在堂屋坐定,村长同张姓耆老对视一眼,接着视线又在其他人身上转了一圈,得了所有人的示意之后,才再看向面前不远处的庄可卿。 他正色道:“丫头,我们几个老家伙已是商量过了,你上次说的法子确实是好。” “不过……” 村长停下话头,表情有些个凝重。 “不过什么?” 庄可卿不明所以,既然都觉得好,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见她问出来,村长微微叹了口气。 这丫头心善聪明,可到底年纪小了,阅历不足。这二李子村百来户人家,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算盘,大家今天能因为情分和利益抱在一起,但明天也能因为利益的分配而起了龃龉。 庄可卿没明白,可沈凌只听了村长的前半句,心中就已明了。 他拍了拍少女的手,让她先不要急着激动和不解,仔细听了再说。 “直接将收货、卖货的权利交给村子是好,可谁有这能力管这事先且不谈,到时谁又能保证了他能真正做到‘公平’二字呢?” 村长意有所指,可庄可卿还是如云里雾里。她总觉得村长话里有话,但她实在是没有听懂。 “村长之意,便是想让你来做这个负责的人。” 还是沈凌一语道破,几位在场老人都是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 这小子心里敞亮、通透! “我?” 庄可卿一下没转过弯来,待她又细细品味了下沈凌的话,才算是彻底弄清了村长和耆老们的意思。 是担心村中无人能挑起组织生产、经营的担子,也担心负责之人无法服众或存有私心。 “不行不行!若是由我出面来做这买卖,家里岂不得转成商户,到时阿凌考学该当如何了?” 老人们面面相觑,这层倒是真未想到。 当时他们只觉得为了让村民们日子更好些,丫头就愿白白送了方子来,就这份心,他们便不能让她吃了亏去。 想由她主持作坊的生产和买卖,也是存了让她多份收入的意思。且若真要细细考虑过来,村里除了丫头有这能力,其他还真无人可以胜任。 “这……” 是连村长都顿住了。 那是要放弃吗,可如此好的法子和机会,若不去试上一试,总归会心有不甘吧。 沈凌不管如何都是支持庄可卿的,只是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的拒绝竟还是为了自己,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姓耆老若有所思地开口。 “如何,你倒是快说!” 村长着急着解决这事,他既不想放弃,但也不想随便找人来做,所以此时见人说话慢条斯理的,嗓音不禁拔高了些。 “你急啥?”张耆老白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道:“我只听说那些做官的贵人,可也都是有亲戚做生意的,只不过这商户没挂在本家而已。” “若是这样可以,那我们也可请了庄家的亲眷来挂个名头,只是要苦了他家以后男娃,不能考了科举了。” “不行不行,庄家二房三房都不是个好的,若是挂了他家,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村长第一个不同意。当初庄三做下的事他可记了清楚的呢,如何还能送了机会给他来害丫头一家? “这倒也是。” 一时间几位耆老都是陷入了沉默,脸上也有点不好看了。 “其实倒也不必如今就开始考虑这个。” 这时沈凌说话了,他的声音并不大,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嗓音难得的稳重低沉,说话间似透着股莫名的韵律,让人不由自主全神贯注地倾听。 “现如今只需考虑如何征得多数村民的同意,等真的作出东西来,暂可直接贩与镇中店铺,倒不用我们自己经营。” 这话有理! “倒是我们想岔了!” 众人皆是感叹。 对啊,他们为啥一定就要自己开店铺了,这是想到买卖就钻了牛角尖了啊。 庄可卿也若有所思的点头。 沈凌说的确有道理,以二李子村目前的情况来看,粉丝和薯干只要开始做,那量就不会小,只松陵镇一镇怕都消化不完,还得靠了店家用自己的路子将货铺到其他地方才是。 也是她后世的思维惯性,觉得做买卖就得自己开店了,才闹了这个乌龙,倒把村长和耆老们都绕了进去。 想罢,她便放下心来。 自己已将薯干和粉丝的销路铺了些出来,那接下来再花点精力在作坊的筹备和运作上也并不是不能做的。 只是,村民真能服气吗?她不过才是个不到十六的小丫头而已。 看出她有些踌躇,张耆老捋了捋胡子,问道:“你还担心些什么,不妨说来,我们几个老家伙定然帮你做主。” 庄可卿抬了头,见几位老人都是面带微笑,眼含鼓励的,便也不扭捏,直说了自己的顾虑。 “我年纪尚轻,怕是不能服众。” 村长一听这话,当即哈哈大笑。 “你这丫头,怎的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倒不像你了。” 他同几位耆老互视一眼,点了点头,又说:“你先前做了大家可以共用的石磨,又白教了鱼田法子,大家口上不说,其实心里对你只有感谢的。” “而且我们几个老的,也不都是摆设,讲几句话村里人都还是愿听上两句,真要有那些个不懂事的,你只管说来,我们定然都是向了你的。” 这就是给她吃定心丸了。 其实的话属实自谦了,在戴国,县令管辖一县、诸镇以及数不尽的乡村,而村长就是这些村子的实际掌权者,地位不可谓不高。 说来也只二李子村的村长李树平易近人些,倒让人有种这老头子很好说话的感觉,其实并不然。 庄可卿没说话,略低了头做出思考的样子,但沈凌看了她一眼,瞧见她眼中闪现的跃跃欲试的光彩,便知她是愿意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订货 既然决定接下村中作坊的担子,庄可卿便有些心急卖货渠道的事了。 是第二日她就准备了薯干和粉丝来,专程跑了趟松陵镇。 先是去赵家送货,接着便拉了大黑去镇西的五福记。 让沈凌在外等着,庄可卿提了小布袋的薯干了进了店门。 还是那两个小伙计,其中一个眼熟的很,就是上回想留庄三没留住的。现在店里没人,他本有点个冲瞌睡,可耳朵听了有人进来,眯了缝的眼睛往光亮的地方一转,是立马就清醒了。 “呀!姑娘你来了!” 他笑得有十分真心,就差上前把庄可卿当成老太爷似的扶进来了。 “掌柜的这几日可等的心焦。” 伙计殷勤地让人坐下,又倒了茶水来,叠声说着稍等,他去请了掌柜。 胡掌柜正在后院盘货呢。夏日过去了,眼见着一天天的凉起来,店里的货也该换一批应时的,不好保存的还当快些降价处理了才是。 不过这都是年年做惯的,不算得什么要紧事。 更让他忧心的是,主家老太太再两月就要过寿,他们这些个分在各地的小掌柜,都多少要花些心思捧上心意才是。 可这松陵镇既不是江南富庶之地,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绫罗绸缎、精工巧做的物件儿,也不如北方野物繁茂,百年人参、貂皮鹿茸的,稍花些个银钱就能买到品相不错的。 胡掌柜是愁也愁死,往年年节时送礼他就是低人一等,难道这回,也要做众掌柜之中的寒酸笑话么。 正心里烦着,他就听了伙计来喊。 “这冒冒失失的样子,何事?” “掌柜的,那个姑娘来了!” “什么姑娘?” “哎哟!掌柜的!就那天给您粉丝的姑娘!” 胡掌柜登时反应过来,他撂下点了一半的货品和盘账本,忙跟了伙计出去。 “来多久了?” 他不禁急道,这回可别再弄丢了人! “掌柜的别急,人好好坐着呢,看样子就特特来找您的。” 伙计笑的讨好。这几日掌柜心气不顺,他是都不敢上门触了霉头。 等胡掌柜一掀开门帘,就见了上次那个姑娘正坐在店里的官帽椅上喝茶。 她姿态优雅,神情闲适,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只十文一斤的粗茶,倒像是品出了芝兰之气似的,周身显出股子肌骨清,通仙灵的神韵来。 一时让掌柜有些呆了。 这哪是粗野的乡村妇人,就是京中偶见的贵人,也少有此气度神态的。 庄可卿许久未饮到清茶,甚是想念,只贪恋舌尖微苦还甘的感受,闭目多饮了几口。 而此时胡掌柜已经回过神来,他记起正事,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上次这姑娘说好带来的薯干到底质量如何,还有那粉丝…… “掌柜的?” 庄可卿一睁眼,就见掌柜严肃了张面孔,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不错眼的盯着自己放在小几上的布袋子。 这是? “薯干,予我看看。” 被那表情看的心里有些个没底,庄可卿难得的被唬住了。她放下茶盏,取了手边的布袋,解开扎口的绳子敞了开来,送到掌柜眼前。 “您看下货。” 她笑眯眯的,面上没露出丁点儿端倪。 胡掌柜伸手捏了根薯干出来,走到店中光线充足的地方,将手上的东西仔细看了看。 浓郁的橙红、味香且甜,触之软弹,是比上次那汉子拿来的更好。 庄可卿见掌柜拿了东西左看右看的又不说话,心下有些嘀咕。 她对自家的薯干有信心的很,可这人上次为了压价,倒找了不少借口,这次不该也会这样吧? 莫不是想反悔上次谈好的价格不成? 若真是这样的商人,那不同他做生意也罢,省的后面又要被坑。 庄可卿脸上的笑容淡了,但还是在等掌柜的说话。 “姑娘,我姓胡,以后称我老胡便是。” 谁知等了半天,这掌柜竟是开始自我介绍了,倒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家父姓庄。” “原来是庄姑娘。”掌柜笑了,此时面上带了几分真诚,“我刚看了你带来的薯干,品质上佳。” 他将手里的薯干放回布袋,正视了庄可卿说道。 “如此,鄙店愿以十文一斤的价格收购,只是不知,你能供我多少货来?” 胡掌柜极为爽快,让庄可卿颇有些意外。 十文一斤,正是上次说好的价格,看来这掌柜并无欺人的心思,且看他话里的意思,恐怕要的量还不少。 村中农户各家番薯至少都是种了一两亩地的,再加上今年年景好,做薯干的材料是绝对够用。 若是她这回就把订单敲定,那作坊筹建一事定然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想到这里,她自信道:“只要掌柜给的时间足够,便是千斤也不是难事。” “噢?小丫头口气不小!” 掌柜没想这姑娘开口就是千斤,登时来了兴趣。 松陵镇下各村都有种植番薯的习惯,这他是清楚的。只是这么些年,也没见有人把这普普通通的番薯做出些什么花样,就连这薯干,他也是第一次见了。 再一想到上回被硬塞了把的粉丝,他心里又是火热起来。 只是如今这些个新鲜玩意还没机会送到县城,最好是先送些个去那儿试试路子,若是真的好卖,再下大宗订单也比较妥当。 掌柜心中计较清楚,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直接定上千斤的冲动,说道:“暂时倒用不了千斤,我先定二百斤,若是好卖,再同你订货不迟。” 庄可卿闻言也不失望。 不管是建作坊还是招人手定规矩,这都需要些个时间,二百斤的话,倒是自家忙个几日就得成的。 她点了点头,“也可,二百斤的话,不出意外,我十日后就能交货。” “如此甚好!”胡掌柜抚掌赞道:“还有上次那粉丝,我也先定二百斤,只不过这粉丝又是如何作价?” “粉丝一斤十五文。” “那算起来倒还是粉丝划算些。”掌柜打趣道。 以他的经验,粉丝虽是单价贵些,但以后定然会比薯干好卖。只是如今也无需操之过急,都先定二百斤,等货来了,只放在店里一小部分,剩下的都运去县里再说。 “那便十日之后,交货薯干、粉丝各二百斤,契书现在就立吗?” 胡掌柜出乎意料的干脆,庄可卿心下一松的同时,也没忘了要定下契约。 “现在就立。” 掌柜招招手,侍立在一旁的活计忙端来了笔墨纸砚,展开纸张、小心的磨好墨后,便奉上了舔了墨的毛笔。 契书一式两份,掌柜写完便交到庄可卿手中。 戴国书写用字同后世的繁体字并无二样,她阅读起来没什么问题。庄可卿飞快的扫了眼,又斟酌了下其中几处用词,确认大致无误,便食指按了印油画了押。 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可看在胡掌柜眼里却是觉得有点意思。 “你还识得字?”他不禁问道。 一个乡野村姑而已,如何能识字来? “倒不怕我这契书里作什么手脚?” 亦或是刚刚那番作态是故弄玄虚? “我相公读书,都是他教我。”庄可卿将契约叠好,妥帖的塞进荷包,笑着答道。 这些个做商场上的老油条,若是头次在他们面前露了怯,以后这生意还不知要被盘剥了多少利润去。倒不如她直接搬出沈凌用作挡箭牌,立起自己识字的人设,之后当是能方便不少。 “再者,我信五福记这招牌,也信掌柜并不会诓了我这小丫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二李树下1 去了趟松陵镇,顺利定下四百斤的货品买卖,庄可卿干劲满满,回去的一路上都是哼了小曲儿。 进了村没直接回家,倒是一打弯绕到村长院里,先把今天的情况说了。 “这好啊!” 村长激动坏了,他之前也听了村里传言,担心薯干不好卖呢,谁知转头丫头这么争气,就是签了个十文一斤价格的买卖回来。 “明日,不今日下午我就让人通知了村里,明天早晨二李树下头集合说说建磨坊的事!你在家里准备准备。” 庄可卿笑了点头应了。 她这边还有四百斤的货要出,十天时间,加上家里如今存的些淀粉和之前剩了的,粉丝是能供应的上。另外的薯干,只要天气好,二百斤也不是难事,只是家里没那么些番薯了,还得向村中大伙买些来。 不如就趁这机会…… 心中有了想法,庄可卿拉了大黑回去的步伐都快了。 沈凌跟着她跑了一上午忙了水都没喝几口,这时瞧见她快活的样子,没喊一句辛苦,反而只有满眼的宠溺之色。 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秦蔓枝带了阿满细细了,庄可卿端了热在灶上的饭食两人简单吃了点,之后沈凌温书,她便又开始捣鼓竹子。 小院里安静的很,只偶尔几声“咄咄”的敲击,但很快又平复下去,直到远处传来一阵阵的铜锣声。 “明日午后二李树下集合,村长有事宣布。” 铜锣敲的山响,一路从村头到村尾,不管是田里干活的还是待家里躲懒的,是都听了个清楚。 “有事没事的都去啊,别不当了回事。” 敲锣的人一边敲着,见了人还喊上声,想来是村长千叮咛万嘱咐的。 村里久没有这样正式的通知过什么事了,就是上次教大伙鱼田的法子的时候都没得这样。当时不过是几个汉子在田里喊了声,干活的就去听了,没听到的就回来问人,不管怎么着,总能打听到法子。 可这次显然不同寻常,怕是有什么大事。 “哎哎,知道啥事不?” 有人性子急,等不到明日,当即就捉了人的袖子问。 “不知、不知,村长直让我来通知,你若想知道,明日早些个去,占个好地方便是。” 没得了消息,众人具是心痒得抓耳挠腮。 其中几个昨日碰到李由带了庄可卿往家走的村民,不免心中有了些猜测和联想。 “莫不是又同庄家丫头有关?” “啥?这话怎么说了?” “我昨日瞧见李由带了这两口子往村长家去,倒是脚步急的很,问声干啥也没回我。” “呀,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张耆老昨日也去了村长家呢!” “乖乖,莫不是真有什么大事,竟连耆老都惊动了?” 村民好奇的紧,可猜来猜去都是没什么头绪。于是只能相互说着嘴,等着第二日的到来。 同村中其他人的激动与好奇相比,庄可卿经了一下午的时间,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娘,明日我午食后同阿凌一起去,您和阿满在家休息便好。” 晚食时,庄可卿饭桌上同娘说了自己的打算。 “嗯。” 秦蔓枝抱了孩子,嘴上轻应了声,可脸上却显出些担忧的神情来。 她之前一直以为女儿说的把薯干和粉丝配方教给大伙是像鱼田法子那般。可谁知这丫头竟然是想在村里办个作坊,而且都已是同村长和耆老们商量定下了! 并不是怀疑自家女儿的能力,只是办作坊这事,办的好了,人人夸赞,要是做的坏了,那以后该如何在村中立足呢? 庄可卿一直在思考明日如何同村民们说明的事,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娘亲情绪的变化,但沈凌却是敏锐的察觉了。 “娘,此时可儿并非有意瞒您,只是不想让您过于担心罢了。” 少年说的坦然,沉静的声线莫名让人有种信赖感,神奇地抚平了秦蔓枝心中的焦虑,“而且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她身边。” 直到沈凌说出这样的话,庄可卿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娘的感受。 “娘,是我错了,只是最近有些忙,以后再不会如此,您就先原谅我这次吧?” 她故意坐到秦蔓枝的身边,同稚龄小童般的靠在娘的胳膊上,瞪了双杏核大眼,哀哀地请求着对方的原谅。 经女儿这么一搅,秦蔓枝心里好不容易攒起的些微怒气如泡泡般“噗”地下就消散了,只余下些担忧来。 她又瞧了眼坐在饭桌另侧的沈凌,心知这孩子总是知些分寸,有他在,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这才轻拍了拍庄可卿的头,说:“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娘不盼你挣了多少钱,日后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便好。” “娘,我知晓。” “凌哥儿也是,可儿向来主意大,得你多看顾些,不要纵着她胡闹。” 小两口齐齐应了,一家人这才解开心结,安安心心地用了晚饭。 待到第二日,不说下地的村民心不在焉,就是早上河边洗衣的妇人们,都是七嘴八舌的猜测着今日中午到底村长要同大伙说些什么要紧事。 有趣的是,各家竟不约而同的提前的午食的时间,还未到了点,二李树下都是聚满了人。 庄可卿同沈凌到的时候,树荫下已经没了位置,家家户户不说拖家带口,也是老老少少的来了不少。穿了裤衩疯跑的小孩到处乱窜,绕着树下乱跑瞎叫的,合了其他站着聊天、坐着吃零嘴的一起,看着热热闹闹的。 小两口一来,村民便看过去,热情的打招呼,口里亲切地喊着丫头来啦,沈小郎来坐的,手里的零嘴左一把右一把的往人手里塞。没多会,两人就给围在大伙中间,是连衣摆上都兜满瓜子花生果子的。 沈凌平时在外没什么话,见了人虽是礼数周全,可村民们不知怎的,在他面前却是连个玩笑话都不敢说。 但今日他这收了许多零嘴,面上又难得的生出些想拒绝又略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倒让人感觉一下同他拉近了距离。 “沈小郎无需同我们客气,我这儿还有些个枣儿,你也带回去,祝你早些同丫头生个大胖小子。” 大婶笑的眯了眼,开口毫不避讳就是催生,这直白的口气,一下把沈凌难住了,实不知回什么才好。 万幸此时村长到了。 老人家手里提了个铜锣,后面跟了几位耆老。他径直走来,村民都自发的让了条道出来。 待在树下站定,他举了布锤敲了记铜锣,扯了嗓子喊了声:“都安静了,莫吵!” 锣声脆响,离了远些的都停了闲聊唠嗑,手中零嘴也不往嘴里塞了,就是刚刚疯跑的小孩都止了步子,被自家大人拉在身边,手捂了嘴不许发出声音。 村长平时好说话的紧,开句玩笑都不得生气的,但真要遇了大事,动了锣的,就不能轻忽了,可是要紧的大事。 大家静的快,不多时,整个二李树下的广场就没了什么声音。村长清了清嗓子,也不废话做什么开场白,直接就说:“村里打算建个番薯作坊。” 他声音不小,离的近了的是都听清了的,可没人明白这番薯作坊是做啥的,是互相瞅了几眼,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而离了远了的只模模糊糊的听到个什么作坊的,但没听的清楚是什么作坊。心里好奇了跟猫抓似了的忍不住朝前头站着的打听,直问刚村长到底说了啥,啥作坊的。 嗡嗡声从外向内,渐渐得议论声就起来了。 “番薯作坊?” “做啥的?” “不知啊,这番薯还能做啥了,要专门弄个作坊出来?” 有些个头脑灵光的,立马就想到庄家二房三房做的那个薯干来,但细想一下又不对。这薯干大家伙看在眼里,是根本不赚银钱的,村里也不可能起了用这赚钱的心思啊。 所以,村长说的番薯作坊,到底是个啥意思?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二李树下2 村长和耆老们站在两棵李子树下,看了周围交头接耳,嘴里叽叽咕咕的村民们,并没有出言解释,也未再让大家安静,反而有种先让人讨论个够的意思。 “我没听了错吧,刚村长说的是番薯作坊?” “我听了也是番薯作坊!” “这番薯作坊能做啥了?还要村里建?莫不是要咱掏钱吧?” “啥?!要掏钱?啥玩意啊就掏钱,我可不乐意!” “嗐,就猜猜,你咋这激动呢!” “咋了?换了让你掏银钱,你乐意啊?” 也不知是谁带歪了话风,大家伙没对这番薯作坊追根问底,倒开始算起建个作坊得多少银子,村长这么个重视法子,是不是要大伙掏钱了。 终于还是有胆子大的,心里憋不住话了的,冒头高声问了句:“村长,这番薯作坊到底做啥的?” 这话一出,周围村民就是开始聊了再激动的,都是瞬间止了话头,四面八方的眼神全往站在树下的村长身上投过去。 村长李树却是一脸严肃。 他嘴角微微下压,明明是个白了胡子脊背微弯的小老头,可周身气势却是丝毫不减。 他环视了眼周围的村民,视线从他们或疑问、或不解、或抵触的表情上一一扫过,之后沉稳开口,“这番薯作坊,是准备了用来做薯干和粉丝的。” “啥?!” 薯干他们知道,不就是庄家二房、三房紧了卖都卖不出去,还折了本的玩意儿嘛,就那东西,还值当专门建个作坊来做? 而且做出东西来卖给谁去? 谁会做那冤大头了! 还有粉丝,听也没听过的东西,做了干啥用的? 就算是村长,可也不能这么着蒙骗了大伙的! 不等村长接着细细解释,村民们的表情都是有点个不对劲了,虽是没将心理话说出口,可都有点抵触的意思。 庄二和庄三也在这些村民当中。 他们听到村长说要建番薯作坊时还没反应过来,可当对方说出薯干二字时,庄三却一个激灵猛的醒了过来。 这番薯作坊,定是她那个侄女撺掇了村长搞的! 可庄二显然还云里雾里呢,他转过来悄声问了庄三,“三弟,你说村长说的薯干,同我们做的那个是同种东西不?要是一样的,那这作坊可做不得啊!” 庄三做惯表面功夫的,都忍不住给他二哥翻了个白眼。 脖子上顶这么大个脑袋,装了全是浆糊! 周围村民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闹哄哄的比菜集还吵,村长皱了皱眉,提了铜锣又是一敲。 被这声音一激,村民们登时都住了嘴,村长抓了机会,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伙听他说完。 “今年年景不错,番薯都是丰收的。往日里大家不过是用这充作口粮,冬日顶些米面来吃,好省些稻麦。” “可如今,村里得了两个可以加工番薯的法子,若是能建个作坊,制出货物来卖掉,当是能让大伙多份收入。” 村长说话不疾不徐,众人听的仔细。 至此他们才知道这是村长想了法子要帮着大家呢。 可他老人家好心是好心,但种番薯的又不是他们一个村,只周边大杏村和三林村都是种了的,也都丰收,说的难听些,都是不值当什么钱的。 往年算的好了能卖三文一斤,今年啊,怕是两文一斤还得上赶着去卖呢! 而且再说作坊,做的啥薯干和粉丝,一个是卖不出的玩意,一个是听也未听过的东西,如何肯定就能卖的出去了?而且肯定是比卖鲜薯来的挣钱? “您说了那薯干,莫不是庄家前些日子做了去卖的那个?”人群里王婶插了个腰,扯了嗓子问出来。“若真是,这生意可不要赔死!” 前些日子河边那遭被庄三媳妇下了面子的,她到现在心里都记恨着,这回得了机会,少不得当了全村人的面给他家个难堪。 这话一出,站的离庄二、庄三近的村民都是“唰”的下转头看了他们一记,弄的庄三恨不能找个地缝立马钻下去才好。 可王婶的话的确是有道理的,不知多少人见了薯干乏人问津的样子,若真的是这个东西,那是万不能做的! 可村长不仅没否认,甚至还应了声:“确是那薯干。” 庄二一听,心里急了,这哪行?千万不能做这个! 他张了嘴刚要出口劝了,却被庄三一下拉住,捂了嘴去。 “别再说了,还不嫌丢人呐!” “可是,可是……” “可是个屁,村里要做就让他们做去,总之咱不参加,到时赔了也赔不到我们头上!” 庄三心里记恨着庄可卿送了他这个破烂薯干的方子,让他白忙活好几日不说,还赔了番薯。他此时恨不得全村人都同他一样吃这闷亏才好,哪会让庄二这傻子说上些实在话。 庄二见弟弟眼睛赤红,一下被唬住了,只茫茫然的点点头,没再说话。 庄三心刚放下来没多久,可村长接下来的话却是如一盆腊月里的冷水,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不瞒大家,这两个番薯加工法子都是庄家丫头想出来的,而且……” 小老头的面上松快了些,甚至隐约露出点笑来:“丫头已经同镇上店铺掌柜的谈妥了收购的价格。” “薯干十文一斤,粉丝十五文一斤!” 周围的村民本还想着要怎么反驳才能打消村长建磨坊的念头呢,可现在听了这价格,具都是张了个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十文一斤的薯干?” “不是说六文一斤都没得人买么?!” “我是这么着听说的啊!” 庄三也呆了,啥薯干就十文一斤?他去店里就是八文一斤掌柜都把他往外赶。这丫头到底给人吃什么迷魂药了,还能谈到十文一斤的价来? “喂,庄三,你当时到底卖了多少价?六文还是十文?” 他这犄角旮旯的突然热闹起来,村民都转了头过来打探他当初到底卖了什么价,弄得庄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只庄二老老实实的答了,说开始八文一斤有店收,后来却是六文一斤没人买。 这话出口,大家无不叹道,还是庄家丫头有本事,明明一样的玩意,就能空口白牙同人谈出这么高的价码,的确厉害。 “庄家丫头人聪明,肚量也大,之前鱼田的法子也是白教了大家的。但这回建作坊的事,你们可都要想好了,做买卖可没稳赚的,以后说不定也会有赔的时候,若是想参加,就到我这儿来报名。” 村长这话说的中肯,做买卖哪有稳赚不赔的,只是二李子村的村民从来都保守的很,除了靠着地里的收成养家糊口,这么些年,村里是连个货郎都没出过。 众人是心动又犹豫。 鲜薯价贱,作坊里走一遭就能翻倍了卖,这哪不是好买卖了。可万一赔了呢? “记我家一个份。”却是人群里响起一个老迈的声音。 正是刘婆子。 她心里倒没同其他人一般过多的计较,只知自家受了庄家丫头不少恩惠,此时正是报答的时候。就算是铁定了赔本的,她也愿做了! “我家也是!” 另一个出声的却是王大了。 他刚一喊出声,就被身边的王婶子用手肘狠狠地拐了一记。可他没感觉到似的,看都没看自家老娘一眼。 有了这两家起头,后面也陆陆续续的有人喊出愿意加入的话来,只是数量一个手掌都数的过来。 庄可卿站在离耆老们不远的地方,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轻轻地翘起了唇角。 第一百五十章 二李树下3 “成了,具体再让庄家丫头同你们说一说,这作坊到底是个咋回事。” 村长冲后面的庄可卿招招手,小丫头笑吟吟的走上前去,站在了众人的面前。 她知大伙心急,也不说场面话了,直接了当地大声说道:“作坊制作薯干和番薯的原材料只番薯一种,到时会直接在村中以时价来收。” “具体方子由我提供,但作坊里干活的伙计要同村里签下契书,约定制作方法不外流。” “做出的东西由以二李子村的名义售出,货款除去伙计的工钱,剩下的便按比例、人头分配。” 说起来简单,其实里面复杂的紧,但如今只是向村民大致介绍下情况,便不必细说了。 “到时村里会把这些细节都写下来公示,有不懂的也尽可来问。” 庄可卿说完便退了一边,不再说话。 除开刚刚已经表态了要参加的村民以外,这时候也有不少人动了心思。 有人想着,我家若是不参加,那收番薯是不是也不先紧着我们收了? 有人却想的是,总之已经是农闲了,家里人口多,地里也不怎么需要人了,让个小的去作坊里干活,岂不是比在外头闲逛强得多,到时候还能有工钱拿。 家家户户的都是算盘打了噼里啪啦的,但一时半会的,也没多少人定个准主意。 就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摸不准的事儿,是谁都有点个怕的。 “好了,今儿个时间不早,大家回去琢磨琢磨,同家里人商量看着,总之就这半个来月的事了。” 临到了,村长还有意无意的激了激大家,“对了,丫头同镇上五福记掌柜定了二百斤薯干和二百斤粉丝的单,十日后交货。” 不少人露了羡慕、犹豫又担心的表情,村长都看在眼里,他显然知道各家的小心思,可也没急了、催了的,只在最后加了句:“不过丫头说了,这单生意只是帮大伙儿探探路,后面家里是不会再做了这个同作坊抢生意的,大伙尽可放了心。” 这话倒是让村民们都吃了颗定心丸,不少人都是悄悄吁了口气来。 “成了,就散了吧!”村长又敲了记锣,同了几位耆老先走了。 庄可卿也拉了沈凌趁了人不注意瞧瞧溜掉,她可不想过会被人围了问个不停。 家里竹子可还没处理好呢。 事是说完了,可村民们都没散了,七嘴八舌的扎堆聊着。你家今年番薯收成咋样,能富余多少出来之类的话题。 “二百斤薯干、二百斤粉丝,照村长刚说的价儿,不就是五两银了!” “就是,刨了买番薯的钱,剩下了不都是净赚的!” 不算不知道,一算简直都让人能红了眼去。 有脑子灵光的,想到庄家大房没旱地,这回子要交货的话,怕是要不少鲜薯。 甭管后头自家掺和不掺和这作坊,先就在庄家赚笔番薯钱如何? 还好庄可卿同沈凌跑的快,没给人在半路堵了,不然还不知又会有多少人反应过来要上赶着来她家里卖番薯呢! 接下来几日,村民见了面,打招呼的内容都变了,从原来的“吃了没?”“下地啊”之类的普通寒暄,变成了“你家做不?”“还在考虑”这种外村人根本听不懂的暗号样的话来。 可虽是大伙讨论的多,可真正去村长家登记参与的却是没几个。 村长倒是不担心。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总归先做出点样子来,大伙儿心里也有个底。 而庄可卿这些天也是没什么空去关注村子里的反应,她这儿正备货呢。 家中上次人送来的番薯剩不到一百斤,连做薯干的都不够。她去了趟隔壁李婶子家,先买了五百斤的来,接下来不够的,又同狗子说了,第二日张大又是一板车一板车的往她家院里送。 这村里人都是长了眼睛了,虽是不说,可都偷摸着瞧呢。 二百斤的薯干,得至少四百斤的鲜薯,光清洗削皮都不是个轻省活。 秦蔓枝一看这不行,三人根本忙不过来,怕耽误了送货的日期,就自做主喊了李桂花和刘柱子来帮忙。 也是老天爷给面子,这些天天气都好的很,日头虽无夏日那么大,可晒些个薯干、粉丝是足够了的。 最后是货太多了,庄家小院都放不下,连刘家的院子都铺满了。 等了第十日的辰光,早上村里人眼见着庄家堆了满满的骡车从村里出去,还未挨晚,就又是看了一辆空了的骡车回来,只上面摆了些肉、糖、点心的,庄家丫头一脸喜意的模样,不用猜,都知道这生意是做成了! 五两银! 开什么玩笑,就是刨了成本至少也能赚一辆银吧! 不就前前后后忙活了七八天么? 瞅着不比农忙的时候轻松多了! 村民本来有些个畏缩的心又活泛起来了。家里年轻的都嚷嚷了要参加了作坊,老的拦不住,就说你要去便去,但只能出你一人。 之后,村长那儿报名的人渐渐多了,等到半个多月后截止的日子,数一数,竟是有五十来号人愿意参与进来的。 这已经比他之前预计的强多了! 再过了两日,村里就又开了个小会,是把愿意参加的人都聚了一起,交代接下来都该做些什么了。 而只这几日,五福记运货的马车也到了南自县的县城。 南自县处于戴国以东,并没什么特别稀罕的物产,县内山多地少,也不临海,商业算不上繁荣。万幸一条淮清江从中穿过,滋养了块可以出产粮食的地区。县中税收十之八九都是来自于此。 因为地理上的局限,所以南自县从前朝开始,就是论粮食产量,不如南方一年能产三季稻米的,论商业,又不如临海有港口贸易的,就是物产,也无北方地大物博,但比西边那种苦寒之地要稍好些,就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水平,税收常年在中下游水平徘徊。 可不管南自县如何不争气,它总归还是个戴国行政区域划分出来的正经县城,是比松陵镇高了几个等级的地方。 马车刚停在县城店铺的门口,里面的打了瞌睡的伙计就瞅见了。 他颇不耐烦的“啧”了声,引了另外一个高个子的伙计问道:“怎么了?” 对着外面停了的马车努了努嘴,“喏!才半月出头,是又来了。” 高个的伙计头往外一探,见了正在下车的车夫,忙笑了迎出去:“林叔,我来帮你卸货。” “切。” 刚刚还在打瞌睡的伙计啐了口,把头转了里面闭上了眼。 这天天的,没事净往店里送些稀烂的货色,根本卖不出去。自家掌柜都说了的,松陵镇的五福记是整个南自县做了最差的分店,依他看来,那里的胡掌柜怕是待不了多久了。 他才不乐意伺候! 林叔下了马车,见了出来的方仁,布满皱纹的脸攒起了点讨好的局促笑容。 “哪需得你来帮忙,我同老周两人就够了。” 说着话,马车后面又下来个年纪颇大的汉子,花白头发却是结实敦厚的身材,一句话没有就从车上开始卸东西。 “林叔,您客气了,我来帮把子,卸的快些。” “真不劳你动手。”林叔拦了记,拉了方仁过去,低声问道:“你家掌柜的呢?” “掌柜的去得月楼收款子了,约是要午食后才回来。怎的了林叔?” “不瞒你说,我家胡掌柜最近得了些新物事,想着给县里送些个,看看好不好卖。” 说罢,林叔看了眼堆了满满的马车。 方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车上具是粗灰的麻布袋子封了一包包的,摞了整整齐齐,看不出里面都装了啥。可看周叔卸的轻巧,且袋子外头干干净净的模样,倒不像是什么地里产的土货。 他在五福记干了三四年,年年松林镇那边都是送些土里刨来的普通货色,品相一般,卖的也不怎么好。最近他甚至还老听了掌柜的嘀咕,说那边分店不挣钱,想同主家提提,能关就关了的。 离上次他们送货来还没一个月呢,想来是刚得了新东西不久,就急巴巴的送来了吧? 所以这车上,到底都是些啥,值当胡掌柜这么着急?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五福记 方仁机灵聪明,虽是心里有些好奇,但也没紧了追着人问。总归等下午掌柜回来之后他们就能知道这些从松陵镇运来的到底是什么,不急这一会。 车上货瞧了堆的多,可真卸起来也只一会功夫。就和林大叔说话的这点时间,老周都已经把袋子全卸下来了,现如今整齐的堆在店门口,倒引了些人张望。 “店里仓库可还有余地可以放货?”老林抬眼问了记。 胡掌柜临走前让他们早去早回,把货和信送到就走,不要在路上耽搁。他想着过会送完了同老周在县里吃碗面,再买点个干粮就回程。 方仁却是皱了个眉头,“林叔,有是有,可那点地方是留着给京里来的货的,您这些个,怕是暂时放不进。” “这可咋弄了?”林山愁的直揪头发。 “不如您和周叔先到店后间歇会吧,等掌柜回来再说。” 林山没法子,老周也只是个出力气不管事的,他只得点了头,把马车栓在路边,跟了方仁进店子。 另一边,五福记乔掌柜在得月楼收了款子,磨不住对方盛情,简单用了顿午饭,等回了店里的时候,都午后过三刻了。 他还没进门呢,远远的就瞧见自家挂了五福记牌匾的大门头下头被堆了好些个粗布袋子,都快堵了门去。 哪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放门口?店里这两小子干嘛呢!门都快瞧不见了! 乔掌柜脚步急了,三步并两步的匆匆走来,板着张脸,眉头紧皱地进了店里。 店里安安静静的,相对于大街上的热闹,里面过于冷清了,是连一个客人没有。只伙计安子一人趴在柜台上,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 “嗯哼!” 乔掌柜清了清嗓子,引得安子漫不经心地抬眼瞟了记,结果只这一眼就被给他惊背过气去。 “堂、堂伯,您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偷懒被抓个现行,安子忙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对着脸色铁青的掌柜做低伏小。 “店里叫我掌柜的!” 乔掌柜气的要命,“我若是不回来,这店子怕是要关了去了!” 他这堂侄惯会偷奸耍滑,要不是二叔舍了老脸来拜托,他才不会让这小子有机会进了五福记。 乔安低头不说话,可却是暗自撇嘴,不以为然。 乔掌柜知道他私底下还在做小动作,心中也是无奈,强自压下对这个不成器晚辈的怒火问道:“外头怎么回事?谁家东西,都堆到咱门口了?” “还有,方仁呢?” 听了堂伯质问,乔安反倒是打了鸡血似的,“这是松陵镇那边分店运来的,我早说了不让堆在这儿,方仁偏让,我说也不听!” 乔安一直看方仁不爽,此时揪住机会告了个黑状,还添油加醋地,“只来了两个老头送货,他们把东西直接往这一撂就进里面休息去了,啥都不管,还嘱咐要我看着!” 松陵镇来的货?乔掌柜心里疑惑。 他们一年拢共也就往县里送那么几回,一个巴掌熟的过来的次数。这上次送货来还不到一个月,哪又来的货要送了? 姓胡的搞什么鬼? “你在这看店,我到后头看看。” 也不等乔安有反应,乔掌柜两步一跨,掀了帘子就往后面的仓库走。 后院里,方仁端了吃食和茶水,安顿好了人,正要回外间店里呢,就见掌柜沉着张脸走过来了。 “掌柜的您回来了。”他笑着迎上去,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个清楚,“胡掌柜请了人送新货来,说还有封信要转交了您。” “两位大叔着急回去,我让他们进来歇个脚,等您回来交了信再走。” “外面那些货就是他们的?”乔掌柜也不是蠢人,一下就想起刚刚生气的缘由来。 “嗯,这仓库地方不够,还得给后几日京里来的货腾地方,我实在无法,只能让他们先放在门口。” 另一边林山也诺诺的上了前来,从胸口衣服的贴身处摸了封信出来,弯了个腰恭恭敬敬的递过去。 他这俩老伙计,活没干好,反倒跑进来喝水吃饭了,看乔掌柜这脸色,怕是不好。 林山惴惴不安的偷摸抬眼看,可乔掌柜只接了信,当场就打开看了起来,根本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信不长,拢共只两张纸,里面写了这车货物的详细情况,末尾还特地说了声,这两样物事都是他们这儿做豆腐的老板琢磨出来的新花样,别的地儿没有。 乔掌柜沉吟,豆腐他倒是知道,只这东西不好储存,松陵镇之外都是见不着的。且听说就算在当地,也不是日日就能买着的,还得乖乖等人出摊去抢,说起来实在匪夷所思。 若是外头这些个货物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他倒是有了点兴趣。 “同我来。” 只撂下句话,乔掌柜转身就走,弄的林山和周合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动作才好。 “两位大叔,随我一起。” 方仁笑眯眯的做了个请的姿势,才让两人宽了心跟上去。 五福记门口,乔掌柜从柜台取了把剪刀,也未将布袋移到店内,就这么当了街边“咔嚓”几下剪了开去。 “呀,这……” 林山哪能想到这县城的掌柜如此不讲究,当街就拆了包的。 路上的行人开始没在意,可有眼尖的,以为是人店里当众验货呢,心中存了看戏的心思,就凑上来看了两眼。 粗灰的布袋子剪开,拔开袋口,里面满满当当的橙色长条,手指粗细,长短不一,瞧着干净又舒服,还伴着股子浓郁的甜香,也没比点心铺子门口的香味差了哪去。 “这是个啥啊?” “没见过,可瞧了卖相就不错。” “还有股子甜味,你们闻到没?” “闻到了闻到了,香的很!” 刚开始五福记门口只零星的几人闲着无事围着凑热闹,好奇了看掌柜的拆包,可如今一拆包,这陌生的物事反而引了人的兴趣来。 “乔掌柜,这是啥呀?新来的货?给咱说说?” 问话的这是个老主户了,家里开小食铺子的,经常光顾了买些酱醋糖果的,一开口语气就颇为熟稔。 路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着,最后目光齐聚在掌柜身上,就等了他的回答。 乔掌柜一改之前绷着的表情,抬了头露出个和气生财的笑来,“松陵镇刚到的薯干,新鲜玩意,当地都抢疯了的,好容易搞来这点。” 说罢,他冲后边站着的伙计方仁使了记眼色,没多时,小伙子便心照不宣地捧了个木盘出来。 乔掌柜从袋子里拨了些薯干出来盛到盘子里,大大方方得送到围观的人们面前。 “来尝尝鲜。”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人家上赶着送你东西吃,这哪有有便宜不占的道理了。 于是几乎围了周围一圈的人,是个个都从盘子里捏了跟薯干来。 可东西拿了手里,却又都开始犹豫起来,不敢进了嘴。 这都说是新玩意了,到底能吃不了? 一群人有凑了眼前细看的,耸了鼻子使劲嗅闻的,这副奇怪样子,惹了更多路人驻足下来。 “这干啥呢?” “不知啊?” “他们手里拿的是啥?” “没见过……” “小伙计,能给我个瞧瞧不?” 方仁这时早乖觉的端了盘子过来,笑眯眯地给每个人都分了根薯干。 到底这薯干味道太过香甜,还是有人心一横眼一闭的送进嘴里。 只待细细一嚼,带着些微嚼劲与软糯的复杂口感以及浓香清甜的味道让他惊喜的只顾了点头,话都是来不及说的冲着伙计连连指了袋子里的薯干,意思是给他称上些。 是急得连价都不问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拜访1 周围人也不是傻的,瞧了他这个激动样子,就知道手里这玩意是真好吃的,忙不迭的都往嘴里送,生怕掌柜反悔了又收回去。 结果便是,只要是薯干进了嘴的,没有不掏钱的。 “掌柜的,多少钱一斤,快给我来一斤。” “我也一斤。” “家里人口少,给我来半斤吧。” “二十文一斤,童叟无欺。”乔掌柜笑得八字胡都翘起来了。 他刚刚本是想看下货的,却是灵机一动又顺水推舟了一番,谁知就这一招,竟引了人争相购买! “二十文一斤?”有人惊呼。 “怎的,二十文一斤还嫌贵了?”有人不屑。 “乱说,我是觉得便宜了!掌柜的,给我来两斤!” 场面突然一下火爆起来,后边的林山同周合两个是惊的嘴都合不拢了。 这薯干他们掌柜十文一斤收的,零卖不过十二文,怕价高了无人买账。可这县城乔掌柜,只送了几根试吃的,话都没讲几句,便引了人来买,竟还转头就是二十文的高价! 二十文! 在松陵镇都是能买上一斤多的肉了! 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两人直能愣愣的被围上来的人挤到一边,缩回店外的马车里。 县城就是县城,他们个小小的松陵镇真是比不上! 可如今,他们是就这样先回去,还是等了乔掌柜的忙完打了招呼再走? 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没个主意。 无奈,只得等了。 而南自县薯干爆卖的同时,二李子村的村民也没闲了,才商量了两三日,就将建作坊的地盘给划下了。 就在村后,靠了水力磨坊不远,离最近的农户家也就一里多路的样子,方便大伙以后上工。 村里没有识字的,村长就让沈凌来写契书,待所有人都按了手印之后,这作坊筹建的事才算真的定下了。 之后便是打地基建个土坯房,再夯上一块超大的晾晒场出来。 庄可卿不懂建房子的事,只叮嘱了下需要多加灶头大锅,其他便没管了,反正有村长和耆老们在,这事左右轮不到她操心。 只是她没想到村民们对建作坊的事超乎意料的热心,不管是家里有没有人要去作坊做工的,都是让家里男丁去工地上出了把子力气。 “丫头,我瞅了这作坊建好也就这两三日了,你说村里啥时候开始收番薯了?” 庄家的豆腐摊子还是每天支着,这回何婶子可没带了丑番薯,而是热情地往庄可卿手里塞了篮像模像样、理了清清爽爽的时蔬过来,一脸笑意的打听这收番薯的事。 庄可卿当然知道大伙都盯着这个呢,且不说后面薯干粉丝卖的咋样,能不能挣了钱,只这鲜薯若能顺利卖到作坊里,那就是实打实的现钱,根本无需操心。 所以这些个日子上门打听的、示好的不再少数,都是想混个脸熟,好让她优先收了自家的番薯。 可事实上庄可卿根本就不打算掏钱收番薯。 收番薯花不了几个钱,她家如今宽裕些,掏也掏得,可这作坊并不是为了她自己建的,她投钱是小事,只怕后面花了钱还不讨好。 怎的收了你家不收我家的,大家乡里乡亲,别到时因这点子事起了龃龉。若是在这作坊就要开工的紧要关头闹出些什么,总是不美。 所以,她打算欠“白条”。 “何婶子,之前我们番薯作坊的几个代表已经商量过了,就后日开始收。” 她笑的露了口整齐的小白牙,接了对方递来的菜,又切了老大快豆腐回去。 何婶搞不懂什么代表不代表的,她只关心了这收番薯的价钱,忙急急地问:“倒是按一斤三文还是一斤两文收了?” “啊!这倒是忘了说,咱作坊收番薯暂时是不付款子的,只给张条子,上面会写明几月几日收番薯多少斤,要等了做出的薯干和粉丝卖出钱之后,才能把钱给各位算上,而且优先员工家属哦。” “啥!还赊账啊!” 何婶一嗓子吊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庄家丫头,看了年纪小,实际真是一肚子的坏水!王嫂子说了一点没错! 不付钱就想空手套白狼,真是想的美了! “婶子,虽是赊账,可都有条子的,村长和耆老们作保,您还不得信了?” 我信你个鬼! 恨不得立时啐上一口,可又顾及着村长的权威,何婶一张脸憋了都快扭曲了,最后硬是铁青了脸挤出个笑来,“嗐,那我可做不了主,还得回去同男人商量商量去。” 说罢豆腐往篮子里一摔,扭了屁股就走。 庄可卿看了她的背影,却是一点都没显出担心的样子来。 因为这确实都是她之前同村长商量好了,也征求了所有作坊员工意见的。 如今她才给胡掌柜送了一次薯干和粉丝,暂时还不确定他后面定货的量,自己这边不好一下子就开足马力生产。 总之,步子先迈小些,不会有错。 只是这收薯不给钱,只打条子的事,还是不被大多数人理解。本来心里蠢蠢欲动了想要掺上一脚的,忙被家里年纪大的拉住了,说是作坊连收番薯的银钱都掏不出,哪还能指望赚到钱呢? 最后还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可正在大伙都不看好这番薯作坊的档口,却是不知镇上的五福记掌柜已经找上门来了。 “老丈,请教这儿是不是有户姓庄的人家,做豆腐生意的。” 胡掌柜坐在马车上,强忍了都快被颠出腔子的心肝,挤了个笑脸向路边的农人打听。 “你问的是庄家丫头?” 村民见来人眼生,可坐的是马车,穿了也体面,便没有为难,只照实指了庄家的位置去。 向对方拱了拱手表示谢意,胡掌柜便又缩回车上坐着了。 他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只坐了马车颠簸些,人都要喘不上气。 “掌柜的,我瞅了就在前面,是快到了,您可再忍上一会。” 前面传来林山的声音,可胡掌柜却是有气无力的哼了记,就又没了声音。 顺着村民指的方向,林山将马车停在了一家小院门前。 小院不大,篱笆围的墙,里面靠边整齐的菜畦,伺候的绿油油的,瞧着精神,另外一边是个鸡圈,十几只鸡咕咕叫着,啄食着地上的菜叶稻糠。 房子一看就是黄泥胚的,只外面新粉刷了层,屋顶瓦片倒是没什么残破的,看上去是有定时更换了过。 这户人家堂屋的门关着,只小厨房里传出剁骨切菜的“邦邦”声。 “可是庄姑娘家?” 林山把马车在外停好,扶了歪歪扭扭的胡掌柜下来。 “谁呀?找可儿的么?” 厨房出来的是秦蔓枝。 她甫一出门,就见外头停了辆马车,两个陌生人站在院子外头。其中一个见了她就点了点头,露出抹客套有礼的笑容来。 “您是?” 秦蔓枝心有疑惑。这人瞧着面生,不是本村人,穿着打扮也不一般,倒像是个富家翁。 可对方开口就是问这儿是不是庄姑娘家。莫不是认识可儿? “夫人安好,在下松陵镇五福记掌柜,之前同庄姑娘有过生意上的往来。” 五福记的掌柜! 秦蔓枝还记得自己喝过的‘罗浮春’就是五福记的,而且听他说来,还同可儿有生意上的往来,难道就是收薯干和粉丝的那家店铺掌柜吗? 胡掌柜礼数周全的对着个乡下村妇拱了拱手,丝毫没有小瞧的意思。 庄姑娘同这院中妇人有个七八分像,这定是她的母亲了。 “今日冒昧上门,还是有急事有求于庄姑娘,敢问姑娘如今何在?” 掌柜问的不疾不徐,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事是火烧屁股的急。 “呀,可儿刚去了作坊的工地,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拜访2 “作坊、工地?” 胡掌柜似是察觉到什么,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和气笑道:“夫人可否容我进来等候?” “噢、是、是,您快请进。” 秦蔓枝久未见外人。她站在院里同胡掌柜说了这许久的话,倒还忘了请人进来,实有些不好意思,忙上前开了小院的篱笆门。 马车太大,林山在外面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栓了,又掏了把豆子来喂马,没跟了进来。 胡掌柜被请进堂屋坐下,没多时,秦蔓枝端了碗水来,他点头谢过,浅浅喝了一口便放下,又抬头看了看天。 日头还未升到正午,但若是耽搁久了,以村中到镇上的路程,到时候怕是要走夜路。 可他早打定主意,就算是耗上一天,都得等了。 这还得从林山和周合回来的时候说起。 两个人都是店里送货的老把式了,可只这回送了趟货回来就魂不守舍的,没等自己细问,就直将南自县见到的情况竹筒倒豆般的说了个清楚,末了还拿了乔掌柜的信来。 胡掌柜一看就是坐也坐不住了,他本想等着姑娘来镇上卖豆腐时去寻了人来谈生意,可谁知派人在南街守了几日,得来的消息却是人家要歇业好些天,具体什么时候再出摊还不知道。 这哪行了! 老乔催的死紧,是让他半个月内再送批大货过去,是有要再往其他分店发的意思。 这么个好机会,可不能从手里溜了! 他这几日只能到处打听,万幸在镇上屠夫那摸清了人所在的村子,这不大早的,也不顾路上颠簸,就赶来了么。 胡掌柜主意打的好,只要找到地方了,订货签契书还不是三两刻的事,只这么想着,是连早食都随便对付了下,路上也只带了几块饼子做干粮,打算晚上回了镇子再正经吃上一顿的。 谁知地方是找到了,也就是那户人家,可正主儿不在,且家中这点地方,哪里像是能在半月内做出那么多货的样子来了? “掌柜,您刚巧说的生意往来,是薯干和粉丝吗?” 秦蔓枝问的谨慎。她只记得女儿同她提过说,镇上店铺掌柜后面还会收货,只是时间不能确定。 而这几日因着收番薯打白条的事,村民中间是传的沸沸扬扬。说是村里话说的好听,开了作坊做买卖大家赚钱,却是但连收番薯的银钱都掏不出,岂不是笑话,怕不是作坊没建成,就要黄了。 大伙虽是私下议论,可到底传开了。村长和耆老们德高望重,自是无人干编排,可自家女儿却是又被推上风口浪尖。 万幸有之前鱼田法子的情分来,才叫大部分人没说了太过分的话,不然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她能理解村里大伙儿的心情,他们其实还都是觉得女儿卖出那四百斤的货是碰了大运气的。 可若是眼前这掌柜就是之前收货的人呢? 他这时候来了自己家中,又是一副有礼亲善的样子,莫不是……又来订货的? 这个猜测一下把秦蔓枝惊住了,于是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希望能从对方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胡掌柜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早已是个人精。秦蔓枝一开口,他就打蛇棍上的夸赞起来。 “确是如此。”他呵呵笑道:“庄姑娘聪敏伶俐,能想出用番薯来做出这些个物事,实在新鲜。” “我本也是存了试试的心思,谁知东西的确好卖,此次便是特地上门,要再同她定些货的。” 胡掌柜说的陈恳,也是存着想搏一搏对方好感的心思。 “那您,这次是想定多少……” 秦蔓枝听了这话,心口蹦蹦跳着,她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忐忑的问了句。 胡掌柜沉吟了一番,答道:“我是想定上两千斤来。” 可接着他又抬头环视了眼这小门小院,皱紧了眉头,“只是怕你们一时半会交不了这样大的货……” “能交!我们能交!” 秦蔓枝激动地打断了胡掌柜的话。 “掌柜,您在此稍待,我去让人叫了可儿回来!” 只丢下这句话,秦蔓枝便丢下堂屋中的胡掌柜一人,快步出了院子。 她是要去隔壁李桂花家。 “桂花,桂花在吗?” 一串叠声叫的急,李桂花以为出什么事了,扔下手里就要进灶的柴火,关了炉门出了厨房来。 “秦嫂子,怎么了?” 李桂花打眼就见秦蔓枝站在外头喊她,满面急色却又透出些喜意来,心下有些疑问。 “桂花妹子,帮我去作坊那儿叫了可儿同凌哥儿回来,就说城里掌柜来了,在家等着!” 李桂花也是傻了眼了,她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遍,“啥掌柜?” 她是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村民平日里不是地里农活就是家长里短,除了条件好的一年能赶上几次大集,平日里根本没什么机会去镇里。 就算是去店里买个糖、打壶醋的,也多是同伙计打交道,哪能和掌柜有什么交集。 人也看不上你个泥腿子啊。 “是收薯干和粉丝的掌柜,他是来订货的!” 李桂花还没摸着头脑呢,就被这话劈的一个激灵。 订货?镇里店铺掌柜?专程跑到他们这二李子村来?! 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等等,这不就是说,她家男人参加的番薯作坊来生意了? 李桂花从来都不是蠢的,这不用提醒一下就想通了,也不用秦蔓枝再说什么,只嘱咐了声憨娃好好看家,就急急出了门,还特地抄了后面的近路走。 作坊工地。 一大块晾晒场已经圈好了,地基夯的实实的,老老少少的结实汉子挑了泥的,和了沙的,在秋日的天气都是忙了一头的汗。 快到午时了,不少村民的家里送来饭食,村长也招呼了大家先休息,等吃了饭休息会再干,左右不过这几天了,不需得太赶。 庄可卿今天本是不想去的,可村长硬拉了她来,说要把灶眼的位置分布定一定,免得到时候多了少了、大了小了的又要修改的麻烦。 无法,她只能舍了蒸酒的心思,拉了沈凌一起来,另外还抱了个阿满,带小家伙出来放放风。 “啊啊!” 压下阿满一个攥起的小拳头,庄可卿转过头来同村长说:“村长爷爷,作坊建好后,就该收薯了,我怕是其他村民没什么想法,所以便只在参与作坊的农户家里收。” “我也是这个意思。”村长近日门槛子都要被踏破了,尽是来问收薯之事的,烦的他恨不能关了自家院子不让人进才好。 可他到底是村长,对村民们还是有些了解的,“你也别怪了他们,大家都是地里刨食,田里出点东西不容易,都是要糊口的。” 庄可卿点点头,把在怀里挣动的弟弟塞进沈凌怀里,又逗了逗,说:“村长您无需担心,我之前问了刘阿婆家和王大叔家,他们都是愿意送薯来的。” “我自是信你,不过你也别看不起我们这些个老人家。”村长笑了笑,捋了捋颌下的胡子,“我同几位耆老家里也种了不少,想来都是够用。” 一老一少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都是松了口气。 其实他们之前何尝不在犯愁呢,只是这出弓没有回头箭,这既然打定主意干一场,那便要倾尽能力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拜访3 虽是秋日,到了正午还是有些个晒,吃午食的村民们都大都躲在树下,有一茬没一茬的瞎聊。 互瞅着其他人家里送来的吃食,你家吃饼,他家吃粥的,暗自里较劲。 “刘柱子,你家婆娘咋还没送吃的来?” 有人端了个碗,手里捏了个饼问了,“吃不?我家新烙的,里面夹点咸菜,香了很。” 对方媳妇手肘子拐了下自家男人,又瞪了眼,意思是吃你的,还分别人。 “不用,还没饿了。” 刘柱子话少,闷头回了记,也没瞧见那夫妻二人的眉眼官司,只坐在树下干等。 就在这时,远远来了个人影。 “刘柱子,你家的送饭来了。”旁的村民吃着饭呢,抬了眼就瞧见李桂花急匆匆的往他们这儿来了,冲了刘柱子打趣地努嘴。 可回头再定睛一看,“咦?这咋还空了手的?” 这真是奇了怪了,送饭甩俩胳膊就来了,这自家男人吃啥? 一时间,坐了休息的,吃饭的,都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李桂花。 刘柱子张了张嘴,想喊自家媳妇,可当了这么些人的面,他又有点子不好意思,顿了下,还是把嘴闭上了。 而急着来找人的李桂花根本不晓得这些个村民都在瞧自家热闹呢,她急急的走过来,是都没看见窝在树下的男人,冲了庄可卿的方向就去了,口里还喊着:“可儿、沈小郎,快家去!” “怎么了李婶子,家里出事了?” 李桂花叫的急,嗓子都差点劈叉了,这有点吓到正在同村长说话的庄可卿。 她看了眼抱了阿满的沈凌,见对方点了点头,没等李婶回话便拔腿往家奔。 后面的村长面露担忧,他一把拉了气都没喘匀的李桂花,问:“怎的了?发生什么事,这么急?!” “村长!镇里来掌柜了,正搁她家等着呢,说是要订货!” “啥?” 村长个小老头听了这话差点没跳起来。 她这说的订货,是自己想的那个吗? “你不忙走,说清楚些!” 见李桂花要跟了丫头走,村长一把子拦了,问:“哪来的掌柜,定的什么货?” “哎呀,村长,我哪晓得,只秦嫂子说的急,让我抓紧来喊人!” 李桂花也想回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现在被村长拦着,都是急的要命。 树下休息的村民只见了庄家小两口子被一句话喊回去了,还没来的及议论到底出啥事了,就一耳朵听见了村长和李桂花的话。 清清楚楚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掌柜?订货? 众人面面相觑,脑子不灵光的还没反应过来,可聪明的早就是站起身来跟了往庄家去了。 去干啥? 瞧瞧镇里来的掌柜,到底是定啥货来了! 庄家的堂屋里。 胡掌柜喝着水,吃着卤味的花生毛豆,同秦蔓枝唠着些家常,闲适无比,这架势,倒不像是来谈生意的了。 林山也坐到院子里来了,只是没得和掌柜的同在一屋,自个儿搬了个板凳坐在屋檐下阴凉的地方,手里也没缺了吃食零嘴。 他这会子剥了个花生正要往嘴里送,就见了小院外来了对少年夫妻,还抱了个白胖娃娃,是一脸焦急的就进了来。 庄可卿一路急急忙忙闷头赶路,心里担心这独自在家的娘,是连自家院子外头停了的马车都没注意到。 可她一进小院,打眼就看到个五六十岁的陌生汉子,她不禁心中一紧。 娘呢? 不待她问,对方就是站起身来,露了个憨厚的笑来,冲了堂屋里喊:“掌柜的,人来了!” 胡掌柜在里面听了声,哪还坐得住了,忙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秦蔓枝跟在后面,见了女儿看到自己松了口气的模样,就知道她怕是误会什么了。 “庄姑娘,让我好等。” 胡掌柜呵呵一笑,面上亲厚又有礼。 “胡掌柜?您怎的来了?” 庄可卿是怎么也没想到能在家里见了这位,可短暂的惊讶之后,她眼儿一转,便知了对方上门的缘由。 掌柜你来的真是时候! 想了清楚,庄可卿的面上也热情了几分,“上回的薯干和粉丝还好卖吧?” “哈哈哈,不好卖我也不会特意寻上门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就聊聊?” 左右是只有姑娘这儿能供了他货,那也无需藏了掖着耍些计较,胡掌柜直接量了底牌,紧着就要谈生意。 “您请。” 两人回了堂屋,而秦蔓枝接了阿满,自己留在了外面,让沈凌跟了进去。 这边三人谈事还没多久,外面小路上就呼啦啦来了一群村民,瞧了打扮都是今儿个去作坊工地建房的。 这大中午的,工还没散了,都是聚了一起去哪儿? 周围有些个不明所以的心下疑惑,但也都是好管了闲事的,喜欢凑热闹。这就乐不颠的跟上去,嘴里还叭叭地打听。 “哎,你们这么些人这是要去哪儿?” “庄家。” “咋地,去庄家做啥?”问话的人没报名番薯作坊,他心里头本就存着些个看衰的心思,所以张嘴就没个中听的,“莫不是收不着番薯,不建作坊了?” 说完了他自己心头涌起一阵快意,可谁知人家做工的只冲他“啧”了声,竟是连眼神都不稀得给一个。 “哎哎?啥意思了?到底怎么说啊?” 没人理他。 大家心里都琢磨这李桂花的话呢,谁愿意搭理你了。 “秦嫂子真这么说?” 刘柱子混在人群里,拉着自家媳妇的耳朵过来悄悄问。 “那还能有假?她亲口说的,上次那四百斤的薯干和粉丝,就是卖予这个掌柜的!” 李桂花激动的嗓门没压住,周围一起走的村民都听了个清楚。 大家有了个准话,个个都是心头火热的,夸人的话立马就来了。 “我真没看错眼,这庄家丫头厉害。” “那还真是!人镇上掌柜见多识广的,能同咱一样么。他都要上赶了找到咱村儿来订货,那不就是、就是、咋说了?公球啥来着?” “嗐,供不应求啊老哥。” “对对对,供不应求,之前出去卖货学了句,没学全……” 众人心里高兴,说话尾音都是扬起的,脚步轻快着,一会功夫就到了庄家小院门口。 一看,果然外头停了辆马车,看来真是有外村人来了。 掌柜同女儿在里面谈事,秦蔓枝抱了阿满在外面等。她知道让李桂花去传消息说不定会惹了人注意,可怎么也没想这消息传了这么快,只这一会,同可儿前后脚的,就来了这许多村民,而且打头的还是村长! “村长,您怎的也来了?” 秦蔓枝上去就帮老人家开门。 村长进了来,他冲后头其他的村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在外头先等了。 村民们也无异议,毕竟庄家院儿这么小,一下子挤了进去,踩了鸡压了菜的都是不好。反正村长进去问问情况,出来都是会同他们说的。 “里面的,真的是镇上铺子掌柜?” 村长声音不大,凑了秦蔓枝附近问道。 “真,而且还是五福记掌柜。” “五福记?” 村长一听就放了心了, 这可算是松陵镇老字号了,听说县城还有其他府县都有分店,更有传闻说这店铺的东家同京里大官还有些个关系呢。 他转头看了眼庄家紧闭的屋门,心中计较。若是五福记,那当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人家做的正经生意,不得会把丫头蒙骗了。 “人家掌柜还说甚了?” 秦蔓枝刚要开口,堂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庄可卿同胡掌柜同时走了出来。二人面带笑容,手里各拿了张纸,上面写满了字,仔细看的话,下方还有红色的指印画押。 “庄姑娘爽快。” “胡掌柜也不遑多让。” 两人嘴里相互恭维着,可一转身,就见了院子外面站满的人,一下都是愣住了。 “这是?”胡掌柜莫名。 庄可卿看到院子里同娘站在一起的村长,哪还有不明白的,微微一笑便说,“这都是咱二李村番薯作坊的伙计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拜访4 就在刚刚签契书时,胡掌柜还有些个担忧,怕这丫头口气大了,到时候交不出货,可如今看来,倒是无需有这种顾虑了。 就院外的这些个村汉,一眼看过去估摸着也有个三四十人,若是以一个作坊的规模来说,不算是小的了。 “倒真还有个作坊!” 胡掌柜此时彻底将心放回肚皮。 他这回同人签的是一千斤的薯干和两千斤的粉丝,量算不上特别大,可时间紧,是要半个月就交货的。 本忧心这姑娘不懂生意里面的门道,他特地提醒了,若是不能按时交货,可是要付了违约金的。但哪想对方却是毫无顾忌,手印摁了飞快。 如今他才知道,人家那是心里有底! “村长爷爷,这便是镇上五福记的掌柜,我之前同您提过。”庄可卿转了身来,同村长介绍胡掌柜。 “您可知这回胡掌柜是与咱二李子村签了三千斤的番薯生意呢!” 她话音刚落,且不说外面站着的村民,就是村长都愣神了一刻。 几千斤? 他怕不是年纪大了耳聋眼花吧? “丫头,你刚刚说,几千斤?” 饶是庄可卿口齿清晰,声音脆嫩,也不妨了村长不可置信的又问了遍。 “村长爷爷,是三千斤。” 真的三千斤! 三千斤番薯生意,想也不敢想啊! 等村长回了神来,他恨不能把胡掌柜当了尊菩萨供起来。 真的是想什么来什么,可不就是送财的菩萨吗! …… 小小的二李子村沸腾了。 村民几乎是奔走相告,个个都是眉飞色舞的。 听说没?镇上五福记的掌柜都来村里做生意了,还是千把斤的番薯生意! “啥?不能吧?” “我亲眼见了亲耳听了,有什么不能的!” 几乎是家家户户的震惊完,都撂了手里忙着的活,想凑了庄家那儿去瞧瞧到底是真是假了。 “嗐,你现在跑了去做啥?人掌柜的被请去村长家了!” “就是,村长说了让咱别在外头瞎晃,天将黑了到时惊了人。” 被这么一说,村民才歇了出去凑热闹的心。 而在庄家,等钱老太在灶屋做饭的时候,二儿媳李氏匆匆进了来,说道:“娘,我刚听外边说,大嫂家小侄女帮村里的番薯作坊签了个大生意!” “少在那咧咧的放屁!番薯作坊这眼见了就是赔本的玩意,还能做成什么大生意!” 这是还在记恨上次薯干的事呢。 钱老太是一点也没觉得自己错了。明明方子是自己让儿子要来的,薯干也是自己催了做的,最后全砸手里都是有她咬死不肯低价卖了的缘故。 可她把全部责任一下都推到大房那儿去了,觉得这是人有意害自己了。 李氏唯唯诺诺的站着挨骂,不敢回句嘴。 可她刚听的清楚,是真有人瞧见那掌柜拿了契书的。 钱老太骂了儿媳,手里烧火棍往地上一砸,心气也不顺了,嘴里骂骂咧咧:“一家子都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种,诓骗我这个老婆子,她也能做的出!” 还想着同镇上做生意呢,上回几百斤不过是瞎猫碰了死老鼠,还真当自己长本事了? 鬼才信! 于是该烧火烧火,该做饭做饭,等饭菜都端上了桌,自家男人和二儿子还没回来。她压了火,指使了媳妇:“外头看看去,人咋的还不回,地里没活了还天天出去闲逛,也不知找点活作!” 李氏听了话,擦擦手出了门,刚走到院子口,就见自家男人同公爹一起回来了。 “五福记掌柜果真不一样,瞧那一身派头,不知道的还当是村里哪家老太爷了。”庄二一脸羡慕,他转头问了句庄老头:“是吧,爹?” 庄老头点点头,脸上没得什么表情,可眼底还是有些个赞同的意思。 “侄女真是本事,能让了镇上的掌柜求到咱二李子村来,还一下子谈成了三千斤的买卖!”庄二脸上还残留着些听到这消息时的震惊,整个人就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夸这庄可卿。“三千斤啊……” 听了声出来的钱老太也跟着呆愣愣的,她面上表情不好看,脸色也青紫交加的,不死心了又问:“真的是三千斤的生意?” “娘,这我做啥好骗你的,不信你问爹。” 庄二把庄老头推了出来,老汉闷不吭声的点了记头,也不管院里站着的几人,径自去了屋里。 不多时,里面就传来唏哩呼噜喝粥的声响来。 钱老太一张老脸完全垮了下来,是心气都没了。只瞅了自己还为大房高兴自豪的儿子一眼就回了里屋,是饭都不吃了。 “娘这是咋了?” 庄二弄不明白,还转头拉了自家媳妇问。 李氏微蹙了眉,看了眼里屋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娘不高兴听大房的事,你以后少说。” 庄二突然想到自家堆在仓库里还剩了些的薯干,立时冷汗冒冒,乖觉地闭了嘴。 晚食时分,庄可卿同沈凌破天荒的没回家吃饭,而是留在了村长家,同胡掌柜一起,吃了顿在村民眼里颇为丰盛的晚餐。 酱烧煎豆腐、蚂蚁上树、腐乳肉、豆腐羹、卤以及些时令的清炒鲜蔬。 “胡掌柜,村中不同镇上,没什么好拿的出手的,只这些个家常菜尚能入口,你先尝尝。” 村长盛情邀请。 因着签完契书都是过了午后了,若是回镇,怕是晚上才到,所以村长请胡掌柜索性在他家住上一晚,吃顿便饭,也好全一全他们的礼数。 胡掌柜当然顺水推舟答应下来,一天赶这么些路,他早就疲累不堪,恨不能马上躺下休息。 他本以为端上来的当是些咸菜炖肉之类的村里普遍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菜色,可谁知眼前这些个“家常菜”却是完全超乎他的想象,饶是他也走南闯北许多年,也是没见过,也没吃过。 一道蚂蚁上树,胡掌柜认出这是粉丝,夹了筷入口,柔韧劲道,肉香浓郁。一道酱烧煎豆腐,油润嫩口,外脆里软,还透着股豆腐的卤香。再看这个肉,瞧着只是简单的蒸制,可吃到嘴里,肥而不腻,是种自己从未品尝过的鲜香味道。尝完几道菜,最后时蔬清口,再喝上一碗滑润的豆腐羹,这感觉,不比县城里得月楼点桌子菜差了。 “这家常菜未免太过丰盛。”胡掌柜赞道,面上表情看着真心实意的。“特别是这蒸肉,滋味十足鲜香,” 村长见胡掌柜吃的满意,也笑了点头,“村里人吃的粗糙,这些个菜都是还都是丫头想了出来的。” 就是这时候还不忘推了人出来夸一夸。 “您是喜欢这腐乳肉么?”庄可卿在饭桌上了这道菜也不是没原因的,她就等了胡掌柜这句话呢。 “哦?腐乳肉?莫不是同腐乳一起蒸制的?”胡掌柜来了兴趣,“只是我从未听过腐乳这名头。” “难道又是你琢磨出来的?” “碰巧、碰巧而已。”庄可卿笑得腼腆,“掌柜若是喜欢,明日我早上便送上一罐过来,您用来佐餐或是做菜都可用得。” 胡掌柜一听这话,就知这丫头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可他一点也不介意被个晚辈的小心思算计,反而高兴的很。 薯干和粉丝他如今是已经尝到甜头了,而这腐乳,想来也是只有这一家的独门秘方,若是自己也能拿下,那五福记的生意定能比之前好上几层! 想到这里,胡掌柜笑意更盛,张口打趣,“那我明日便在此等着,不接了这腐乳罐子,我可不走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送货大队 秋日阳光好,地里秋收忙完,松陵镇下面几个村子都到了农闲的时候,可二李子村却是与众不同,热闹的有些反常。 能因为啥,还不是五福记掌柜来村里订货的事给闹的,都转眼十几日了,还给大伙儿挂在嘴边呢! “我就说要参加这番薯作坊吧!偏不让!如今人家来了买卖,咱是丁点儿好处也沾不上。” “那谁还能晓得这庄家丫头这么能耐了,也怪不到我头上。” 村中有的农户家里吵着闹着,说些当初要是如何,现在又能如何的话来,日日甩锅砸碗的没个歇。 也有些个能拉的下面子的,拎了东西就求到村长家去了,说是还是想在作坊找份工,哪怕是小工也行。 村长当然是没同意。 当初好话是说尽了,丫头也解释的清楚明白,他是能劝的都劝了。那时候个个都是不情愿的样子,怕被人蒙了,亏着自己。现在看到能赚钱了,就上赶了来求,若是他就这么答应了,岂不是没法子面对当初支持这番薯作坊的人? 可村长话也没说死,只讲现在作坊刚刚开工,人都是够用,如果后面还要招人,定是先考虑你家的。 这之后回再跟村民提收薯的事,大家都是不介意领个条子了。 也算是个进步吧。 而其他人倒是想来找庄可卿呢,觉得丫头年纪小,定是比村长好说话的。可就是回回上门都捉不住人,次数一多,以为是有意避了他们,也就无奈歇了心思。 庄可卿这些日子的确是忙的狠了,脚不沾地的,饭食都不能按时吃,尽是作坊和屋里两头跑,连家里的豆腐生意都顾不上了。 没了她帮忙,只剩了沈凌和秦蔓枝,两人忙活疯了也只能供上货郎那儿的豆腐,以至于他们都是快一个月未得去镇上卖货了。 没得那个时间。 再说,好不容抽了点空子,还是要用来蒸酒的。 不错,她的薯渣酒已经试验成功了。 如今四坛原酿,已经全部蒸馏成了澄清香醇的薯酒,只是除了自家人,她还未曾向任何人透露过。 她如今颇为可惜作坊里做粉丝剩下的薯渣,只能做简单的晒干处理,后头当牲畜饲料来用了。 时间过了飞快,不过十来天,胡掌柜要的货都是备好了。 这些天里,村长又是特意召集了些无事的媳妇婆子,给这些个货物缝了大批的袋子,工钱按一文一个来算,等货卖了就结。 只这一招,又是博了村中不少人的好感。 临送货的当日,天刚麻麻亮,作坊里就是人声鼎沸的。村长是把家里有牲口能拉车的都招呼来了,三千斤的货,前前后后四五辆驴车,还不连后头人推了的板车。 一行人在村民们的目送中出了村,大队浩浩荡荡的,气势十足。 “这是哪儿的车队啊?怎的从这儿走?” 途中有遇到去镇上卖货的别村村民,人都稀奇着。 这附近几个村子,可都没什么好路,最近的官道和商道也是到松陵镇就止了,从来就没什么商队会从这里路过的。 “嘿,老哥,你们这运的都是啥了?”有人还是忍不住了问。 “是咱二李子村的薯干还有粉丝咧。” 接话的是张大。从番薯作坊筹备开始,他心里就攒着股热意,如今倒了送货的关头,更是胸中鼓胀,升起浓浓的自豪来。 “二李子村?”问话的人心里嘀咕。 他只晓得二李村有个做豆腐的,货卖了好,可啥时候又捣鼓出别的玩意了?瞧着前前后后几大车的,怕是上千斤了吧。 心里虽然疑惑,可人也没紧着问,只略点了点头就抄到前面去了,倒让一肚子炫耀话的张大憋了个难受。 路程过半的时候,庄可卿想让大伙歇歇,可众人都着急送货,硬都说不累,竟是没一个停了脚步的。 就这样,车队到了镇口的时候,日头也只堪堪斜在天上。 打头交了入城费,又给守门卫兵检查了货物,二李村的送货大队就这么进了城。 因为不是逢集,这样大的排场还是少见。所以当车队全停在五福记门口时,周围行人好奇的眼神是藏也藏不住了。 街尾一家店铺的掌柜对伙计努努嘴,示意他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伙计点点头就蹿了出去,混到围观的人群里,不一会就回了来。 “掌柜的,是五福记在进货呢。” “进的什么货,这么多?”掌柜问。 “说是薯干和粉丝。”说着话,小伙计又凑到掌柜耳边小声说,“我和那几个送货的聊了几嘴,说他们是二李村来的,这货还是五福记掌柜亲自上村里作坊定的。” “薯干和粉丝?”店铺掌柜陷入沉思。 他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对了!薯干! 不就是一个月前有两个泥腿子上门来卖的那玩意儿吗?还开价八文一斤,被他给轰出去了。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稀奇,倒让五福记那个老狐狸亲自上门去收? 还有这粉丝,他也有些个印象,不就是之前镇上传了沸沸扬扬的免费赠送的小把戏么。 难道这东西真的好卖? 可他最近没听了什么风声呐! “再去门口守着,看还有啥消息,及时报回来。” “明白,掌柜的。” 小伙计又出了门,留了掌柜一脸的若有所思。 而五福记内,二李村的汉子们忙着把货放进仓库的档口,庄可卿已经在同胡掌柜结货款了。 “一千斤薯干,十两银,两千斤粉丝,三十两银,包装的麻袋和运费就不同您收了。” 胡掌柜本还想最后讨个彩头,寻些个折扣下来,却是被庄可卿随便一嘴给堵了个结实。 可他到底是个老掌柜了,只呵呵一笑就掩了自己的尴尬,干脆的让店里的伙计取银子。 “四十两,一两不少。” 银锭五两一个,总共八个,整齐了摆在桌上,被胡掌柜推到庄可卿的面前。 “若是要换成铜钱,你可去镇西通宝银号,那边称钱速度最快,备款最足,当不会影响了你们回程的时候。” “多谢掌柜。” 庄可卿也不客气,直接收了银子,接着又不知从哪儿捧出个小坛来。 “这是?” “您猜?” 胡掌柜猜不出,这只是个普通的腌菜小坛,颜色土黄,瞧着就不值几个钱。只是,这里面装的,难道是…… “莫不是腐乳?” “我正当要同你说呢,上次送我那坛早就被我吃光了,果真是好,还想了要同你再进些货来。”胡掌柜哈哈一笑,就要接了坛子去,“价格好说。” “噫,胡掌柜,您可是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眼前的小姑娘眉眼弯弯,粉唇微翘,一副清秀可人的相貌,可这问的这话,却让胡掌柜心中一紧。 什么约定?难道自己之前又答应过什么,给忘记了? “这……” 他迟疑了一瞬,没接着搭腔。 “呀,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了,如此,便予您瞧瞧吧。” 庄可卿抿了嘴唇,低下头来,灵巧的双手解开封坛的粗绳,待揭开上面的油纸封泥时,一阵清冽甘香的酒味立时充斥了整个小屋。 “这!这是!” 胡掌柜惊的一下站了起来,身后的凳子都因为他剧烈的动作差点翻到在地,发出粗糙冗长的“吱吱”声。 “您不尝尝?” 朴素的、毫无特点的小土罐就这么被轻轻推到了他的面前。 “来、来人,给我拿酒提子来!”胡掌柜的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 小伙计乖觉的速速取了酒盏和酒提来,一步上前就要帮自家掌柜打上一盏酒来。 “你别动!”胡掌柜呵斥出声,接着一把夺过酒具,对着桌上的小土坛动作轻缓,细雨轻柔地说道:“我自己来。” 倒像这壶酒是什么瑶池琼浆一般。 第一百五十七章 薯酒 酒液清澈、入口绵柔自带甘香,回味悠长…… 胡掌柜一抿薯酒进嘴,是飘的眼也眯了,胡子也翘了。 半晌,他才又睁了眼,取了桌上的封口来,又将酒坛扎上了。“这酒难得,味道可别散了。” “可还能入得您的眼?”庄可卿笑了问。 她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光是看掌柜的表情,和虚拢着酒坛的模样,就知道对方是满意的不能在满意了。 “庄姑娘,说实话,我走南闯北也有多年,可你这样的奇女子,还真是平生仅见。” 胡掌柜如今对这丫头是真心服气的,此时抚须赞道,面上是真正的心悦诚服。 从前他还以五福记有‘罗浮春’而感到骄傲,可现在品了这酒,竟是觉得那‘罗浮春’就如白水一般,寡淡无味。 如此琼浆玉液,定要拢到自己手中来! 想到这里,胡掌柜面上笑的更和善可亲了。他冲站在一边的年轻伙计挥挥手,示意他先出去,等人走了,他脸色一正,居然弯腰对着庄可卿这个十几岁的姑娘作了一揖。 “还请姑娘将这酒交由五福记代为售卖!” 庄可卿着实被惊住了,她条件反射的一个侧身,没受这年长者的大礼。 “掌故何须如此。”她绕过桌子,手上微微使力,抬起掌柜沉下的手臂,“我今日将酒带来,一是为终了我们上次的赌约,另一个便是为了这酒将来的去处。” 庄可卿话并未说全,可胡掌柜却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姑娘如何想的?可是担心我五福记开不了你想要的价?” “并非如此。”庄可卿叹了口气。 她如何不知道自己揣着的这个酿酒方子是个绝顶的好东西,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且不论她个人是否有这个能力建了酒坊,就算建起来了,又如何能保证这酒坊不被有心人觊觎呢。 而且,若是真的做了酒,家中就得由农转商,变成酒户,到时阿凌又该怎么办?他日日读书的辛苦,自己是看在眼里的。 “胡掌柜,我同您虽是仅有两次生意上的往来,但我信您是个诚信守约之人,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希望您可以郑重考虑,若是不愿,那也请不要向外透露一字。” 庄可卿说的陈恳,一双黑核杏眼定定的注视着胡掌柜,其中深藏的担忧让这艾服之年的老者不竟挺直了腰背。 “你放心说来便是。” 少女顿了顿,“我想将这酿酒方子卖与五福记。” “什么!” 饶是走南闯北遇了山匪也面不改色的胡掌柜也惊呼出声。 卖予五福记?还有这等好事! 他这么些年的从商经验不断的提醒自己,事情并不简单,可到底诱惑太大,他还是控制不住的狠狠动了心。 这酒的滋味可说是前三百年未曾有过,后三百年也难得一遇的佳品,若是真的能将这方子捏在自己手中,那他岂还会困在小小的松陵镇,早便能去京城,就是做个总店掌柜也不为过! “你有什么条件?” 压抑住腔子里狂跳的心脏,胡掌柜面上不动声色,可微微颤动的胡须和不停摩挲的手指,却是暴露了他的心理。 “在二李村附近建酿酒作坊,可在其他村子招收工人,但应以二李村村民优先。”庄可卿一条条说来,清晰明了,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此外,酿酒所用的材料,需得先从二李村收购,无用的酒渣也要返还到村民手中才行。” “等等,你说要在二李村建作坊,这是为何?” 胡掌柜根本不理解这样的做法。 这酿酒坊子是庄姑娘一人所得,同村民并无干连,若是直接将方子卖与自己,收上一大笔银钱,岂不轻松自在,何苦还要将担子往身上揽? “胡掌柜,您以为这酒是用什么做的?” 庄可卿笑吟吟地问出了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 胡掌柜脑中灵光一闪。 “番薯?!这是番薯做的酒!” “正是,所以,您觉得在二李村附近建作坊合适吗?毕竟您这儿也还有薯干和粉丝的生意呢。” 番薯做的酒! 天呐! 这、这简直,闻所未闻,难以想象! 自古以来酿酒无非稻麦,可这两种都是朝廷粮食税收的大头,民众的主要口粮,所以朝廷对酿酒一事把控很严。除了必须要在官营曲坊买酒曲以外,所有售出的酒都要缴纳十中抽二的重税。 可番薯呢,番薯亩产极高,两三千斤实为常事,价贱的紧,都是平民用以果腹的食物,贵人是根本瞧不上的。 而且,这酿酒法子怕是并不仅仅能用于番薯吧,若是更为金贵的稻麦也可用来,那…… 不到一息的时间,胡掌柜已是想通其中关节,几乎就要答应下来。 庄可卿默不作声。 她一直悄悄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将胡掌柜又惊又喜心动不已的细微神情看在眼里。而就在她以为这事将成之时,对方却是皱起眉头,紧了腮帮,没接她的话茬。 似是被什么给难住了。 庄可卿心中一沉。 莫不是欲擒故纵? 可实际上胡掌柜恨不能现在就签下契书。 只是,他不过一个偏远小镇的掌柜,年节上就是送礼都都是给排了最后上的,在东家面前实在没什么话语权。 此外,他若是就这样原原本本的将此事汇报到大掌柜那儿,焉不知会不会被人就这么摘了果子。 还得,还得想个法子。 “庄姑娘,你说的这些个条件都不是什么难办的,只是建个酿酒作坊并非我一人就能决断,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胡掌柜心中计较着,另一边又露了个笑来,试图稳住眼前的姑娘。 “不过我答应你,最迟年后,必会给你满意答复。” 庄可卿本也没觉得对方会一下子就答应这事,此时得了这个答案,也没觉失望,点点头应了。 “那这坛小酒就送于掌柜,就当是先谢谢掌柜的辛苦了。” “哪里哪里。”胡掌柜连连摇头,“我还有一事要有求于姑娘。” “您说。” “还是有关这酒的,可否再卖与我一些?” 胡掌柜有的放矢,他想着,索性再过一月便是主家老祖宗七十大寿,不如乘此机会搏上一把,就将这薯酒同薯干粉丝一道,当做寿礼送上。 届时老爷若问起这酒,那他也好顺势提一提这建作坊的事。 他就不信这么明摆着赚钱的买卖,会有人不心动了去。 “当然,我这次酿了不少,还亏得上次有掌柜的帮忙,才能买来酒曲。” 不过举手之劳的事,庄可卿当然愿意舍些小酒来套牢胡掌柜,反正她酒曲剩的还多,想要再酿,都是随时可行的。 之后,他们又商议了一番腐乳的买卖,许是因为薯酒的缘故,胡掌柜给了一罐百文的价格来,算是又出乎了庄可卿的一番预料。 待二人从屋里出来,外头二李村的汉子们已是在伙计的安排下将货都存进仓库了,此时都歇在店外的驴车附近等着她呢。 庄可卿一出得店来,所有村民、包括了一直暗中观察的各家店铺的掌柜们都是眼睛一亮。 “丫头,你可出来了,让咱好等!” 张大根本没发现这街上的暗潮汹涌,他刚只顾着同位面善的小辈说话,此时见了庄可卿却是直接站起身来,直将人晾在一边。 “款子收到不?” 在五福记门口问这话实在有些个失礼了,可村民们不懂,他们只关心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到底能没能换来应有的报酬。 所有忐忑、期盼、紧张的眼神都落在门口的清丽身影上。 只见少女弯弯了眉眼,粉唇微启,笑意吟然:“五福记诚信守诺,货款已一次结清!” 送人出门的胡掌柜真的服了! 这姑娘闹出这么大的场面,最后还不忘给他五福记宣传一波,能有这样的生意对象,他何德何能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失控的拥抱 村民节省,虽是挣了钱,可还是没舍得留在镇上吃饭。他们早上出门前家里人具是塞了面饼馒头的,此时都趁了休息的时候拿出来啃。 刚刚在镇上已经喝过水了,现在就是空口来吃都是能忍。 庄可卿早料到会是这样,所以之前就请了五福记的伙计去买了菜肉包子来,这时分发给大家,也好吃个热乎的。 众人不知道这丫头从哪变出的吃食,可当他们吃着手里热乎宣软,肉香四溢的包子的时候,心中皆是泛起股浓烈的感激之意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又不是木头,只是农人朴实,说不来那些个漂亮话罢了。 一路轻车简行的,又都是做惯农活、走惯野路的村民,所以待回了村时离晚食还有些个时间。 大队伍显眼,又兼早上出门时大张旗鼓的,村里人个个都是知道他们今日去送货了,如今都在瞧着是不是真能把银钱收回来呢。 听说有些个商人不做人事,都还还会只写欠条不付款子的! “回来了!回来了!番薯作坊的人回来了!” 早有闲来无事的人瞅了时间上村口等着了,就是想第一时间凑了热闹。 “真的回了啊?!” 问话的话音刚落,就见村口行来一行车队,打头一匹高大的黑骡,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的,瞧着神气,不就是庄丫头家的大黑吗。 大黑后面跟的一溜驴车,都是村上条件颇好的人家,此时他们迎面走来,个个面含喜意,趾高气扬的,笑的露着排大板牙,嘴是合都合不拢。 “瞧这样子,是成了?” “我猜也是,要是不成,哪能开心成这样了。” 说话间语气酸的腰倒了牙。 而家里有人在作坊干活的则是直接就迎上去了,叭叭的就开始问到底情况咋样,卖了吗?卖了多少银子? “全卖了,五福记专门腾了个大仓库出来,把咱的货收了干干净净。” “我听小伙计意思,等这批货送了走,就还要再定了!” 围观了的村民面面相觑。 这就,真这么抢手吗? 村里的皮孩也是聪明会看气氛的,适时就上去讨个糖吃,还好庄可卿早准备,才没让这些个黑面汉子为难。 他们连口热饭都舍不得买,怎的会想起来买点娃儿吃的饴糖了。 车队回来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独坐在屋内默书的沈凌耳中。他面色淡然地放下手中的兔毫,起身出门的动作却是带了丝罕见的急促。 这根本不像他自己,沈凌知道。 明明是孤独惯了的,但这几月的形影不离、朝夕相处,却让他贪恋起少女身上的温暖来。仅仅一日未见,他的心中就充满了焦躁与担忧。 车队里的村民到了自家路口就热热闹闹的各自回家了,只因庄可卿之前交代,工钱需得几日来算,还得请他们耐心等上些时间。 而村长早也得了消息在小院门口等着了, 老人家面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布满皱纹的脸都被赤红的晚霞染出片喜庆的红。他远远瞧了人牵着骡车来了,张口就要招呼,却是被人抢了个先。 “可儿!” 庄可卿一回头,只见沈凌正站在自己不远处。 他一路寻来,未曾瞧见少女的身影,心中焦虑盈满,气息都有些不稳。许是跑的急了,他鬓角微乱,气息不稳,从来都是冷泉古井般平静的黑瞳泛出点湿润的水光,衬的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阿凌?” 眼前的少女巧笑倩兮,柳眉微弯,一双大眼神采奕奕,却在见了自己后弯成了月儿的形状,柔和又温暖。 刚刚充盈在胸中的焦急、忐忑以及一些莫名的怒意瞬间消散了,沈凌此时只想上前拥住那双眼睛的主人。 “阿凌,你怎么来……” 庄可卿的话被一具鼓动着剧烈心跳的拥抱给拦下了。 她微微一愣,短暂的惊讶后旋即翘起了嘴角,双手顿了顿之后便也顺其自然的收拢在对方柔韧坚实的后背。 阿凌这是在担心她呢。 小院门口的村长以及跟在一边的李由具是一副惊呆模样。 这、这年轻人,怎好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 可今日的晚霞很美、相拥的少年男女的身影也很美。 怔楞片刻,村长尴尬地哼哼了两声。都说小别胜新婚,可你们这小别也只不过一日而已! 同自己还站在一般傻愣的蠢儿子使了个眼色,他转身回了屋。 …… 盏茶时间,小两口就进了屋来,齐声向村长打招呼。 这一个桃腮粉面,一个玉树丰临的,无声又纠缠的视线直让村长高呼没眼来看。 “嗯哼!” 村长清了清嗓子。 他得快些把事说了,好让这小两口别在这涨他的眼。 “村长爷爷,您怎么了,嗓子不舒服么?” “你!” 自己明明就不是。 庄可卿俏皮一笑,她当然就是故意的打趣番老爷子。 嘿嘿,活跃下气氛嘛,主要还是阿凌来接,她高兴的有些过头了。 “村长爷爷,同您说下今日的情况。”庄可卿开心归开心,可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五福记胡掌柜把货全收了,货款也一次付清,共四十两银,我做主在通宝钱庄换成了铜板,到时候发工钱可以方便些。” 她说的条条清晰,语速清脆又干练,将今日之事说来,直听的村长频频点头。 “你做的很好,就是我去了,也没能有你如此。” 村长赞道。 “那村长爷爷,我就先同阿凌回去,明日我们再来计算工钱,之后算好了统一再发。” 村长当然没意见,他让李由跟了两人出去,从骡车上把铜钱全部卸下来之后,才目送了这对少年夫妻牵了车走。 外面天快要黑了,晚霞被层层的深蓝遮掩其后,再过不久,月亮就要挂上枝头。 秦蔓枝在家等的急了。 沈凌已经出去有段时间了,隔壁刘柱子也归了家来,为何可儿还未回来? 抱了阿满在怀里逗着,她再次从灶房开着的门往外看。 这回终是见了远处渐渐走进的骡车影子,她迎出门去,不巧正瞧见女儿拉了沈凌手说悄悄话的样子。 闪身又回了屋,还冲自家懵懂的小儿子作了个“嘘”的姿势,她笑了说:“姐姐、姐夫回来啊,阿满马上一起吃饭饭噢。” 小院的栅栏门“吱呀”一声开了,大黑蹄子哒哒的生硬响在院里,外面传来清脆欢快的声音,“娘,今儿做什么好吃的了,我可饿坏了。” 灶房里探进少女明媚的笑脸来,她走上前去,亲热地挽起秦蔓枝的胳膊,“娘,我想死你拉,你在家想我没?” “想。”秦蔓枝嘴角不经意的微微上扬。 她没问今天买卖做的如何了,只要女儿平安回来就好。 晚食时分,少女嘤嘤地冲母亲撒着娇,乖巧地吃完饭喝了汤,才在洗洗漱漱之后上了床。 窗外月影轻柔,顺着木质窗栏的缝隙洒进些莹白冷淡的光。 庄可卿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她脑中不断回想着沈凌收紧的臂膀、鼓动的胸膛以及略显失控的拥抱,脸颊都渐渐热了起来。 身边温热的身体动了动,细布里衣发出些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庄可卿一惊,连忙闭上了眼睛,努力让呼吸平缓下来。 可她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耳边血液的搏动声清晰可闻。 她正想换个姿势压住自己滚热的耳垂,却是忽然感觉到那副温热而坚实的身躯覆了上来。 灼热又清浅的呼吸轻轻抚触着自己的眼睫、鼻梁,最后停留在了嘴唇。 之后,她便感觉到一抹蜻蜓点水般的轻触。 如梦似幻。 第一百五十九章 藿香正气散 胡掌柜几日后就收到了庄可卿送来的薯酒,足一大坛。 他将这坛酒分了两份,一份自己留下,一份同薯干和粉丝一起装好,裹了喜庆的红绸,又写好礼单,直接入箱子送进了京城。 与此同时,不知多少家五福记的掌柜也同时满载了贺寿的礼物,踏上上京之路。 二李子村 一场秋雨一场凉,过了白露不久,温度陡然下降,秦蔓枝白日忙的累了,带阿满睡觉时没照顾了好,小家伙生病了。 小鼻子不停的流了清水鼻涕下来,还伴了些咳嗽。秦蔓枝本未放在心上,只弄了些热水来喂了,想着自己再哄哄就行。 可哪知半夜小家伙咳的更厉害了,之前喂的水同晚上喝的粥一股脑儿的吐了出来,喷了一床,着实给秦蔓枝惊住了。 阿满平时很乖,吃饱了要么睡要么玩,不开心的最多哼哼两声,很少哭闹。可现下吐完恐怕是难受的狠了,张了嘴就哭。一哭又呛了鼻涕,咳的气都喘不过来。 秦蔓枝吓懵了。 从前可儿生病时已经有五岁,大多数情况也是弱弱地躺在床上,哪里有阿满这样剧烈的反应! 小家伙哭的声嘶力竭,又咳嗽呕吐,动静委实不小。庄可卿同沈凌睡在一屋之隔的偏屋都是听见了。 “阿凌,满宝好像不舒服,我去看看。” 说着话,她就掀了被子想要越过沈凌爬到床外,被一把拉住了,“先批上衣服。” 说完,沈凌下了床,用火折子点了蜡烛来,端在手里等着。 庄可卿耳中听着婴儿细细的哭闹和咳嗽声,心里揪揪的急,只批了件薄外衫就去了娘的房间。 屋里只点了盏油灯,秦蔓枝抱着剧烈咳喘的小阿满跪坐着,床上一片狼藉。 未足三岁的孩子夭折率极高,多是因为饥寒困苦。她没想到,如今孩子吃了好睡了好,只因自己一时疏忽,就突地病了这么严重。 她带了慌乱与求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女儿,语音颤抖。 “可儿,阿满看着不大好!” 庄可卿稳住心神上前一步,手背探上弟弟的额头,烧了滚烫!再摸小手,冰冰凉。 不好,这是温度还要再往上烧! 沈凌适时端了蜡烛过来,稍稍明亮的光线下,阿满脸颊通红,往日灵动的大眼紧紧闭着,唇干舌赤,咳喘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看了让人心疼极了。 “我去请大夫。” 放下手中的蜡烛,不待母女二人回答,沈凌旋即出了屋。 他简单的套了件外衫,就要往外走。 “阿凌,带上这个。” 庄可卿递过来个荷包,里面塞了鼓鼓囊囊的铜钱,“大夫住大杏村,从村口顺了大路往里直走,大概一刻钟路程。” “他门口挂了木牌的。” “我知晓。”沈凌接了荷包,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屋内阿满又咳起来了,庄可卿心尖一揪,回房同娘嘱咐,“我烧些热水,过会给阿满擦身,您先给他把手脚捂暖。” 秦蔓枝这时候慌的六神无主,听了女儿冷静的嗓音才镇静些许,她轻嗯了声,小心地把孩子的手塞进胸口。 沈凌一路飞奔,中途不知被地上的石子坑洼绊了几次,等到了大杏村大夫的小院门口时,他气喘吁吁,一身狼狈。 这时候大夫早已休息了,可紧急情况下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啪啪”的就开始敲门。 “谁哟?” 李大夫上了年纪,睡眠浅,他听了外头敲门的声音就起了身,问话的同时已经取了药箱子来放在桌上。 附近几个村,只他一个大夫,时常有半夜来请他出诊的,也是习惯了。 沈凌见到大夫身影,不待人走近就将阿满情况说了。李大夫经验丰富,知晓情况的严重性,也未多说什么,背了药箱就走。 …… 天已蒙蒙亮了,床上的阿满已经安静的睡过去,小小的脸蛋虽还有些发红,但看上去已经比之前那凶险模样要好的多了。 “万幸处置得当,才缓了这高热。” 李大夫合上药箱,略显疲惫地说:“我刚刚施以针刺之法,降了些温度,不过之后恐还会再发。” “大夫,那该怎么办!” 从阿满呕吐开始,秦蔓枝就不停的自责着。她亲眼见了大夫用细长的银针刺进孩子娇软的身体里,心中抽搐似的疼。 “我开了些药,你们按时喂他服下,若是热度再起,可以温水坐浴或擦身,不要捂的厉害了。” 留孩子娘在里面照顾,李大夫出了屋,又嘱咐等在外面的庄可卿和沈凌注意开窗通风,之后不可再受寒着凉,这才要回去。 “大夫,请您稍等。”庄可卿移步出言挽留。 “小姑娘,还有何事呀?”李大夫停了脚步,轻声缓言地问,一双慈目透着些许笑意。 他同这姑娘打过几次交到,知晓对方曾经还自掏腰包帮同村村民垫过药费,解了人一时之难。医者仁心,他当然对其另眼相看,所以此时虽是累极,也愿驻足听她要说些什么。 “您可知一方剂名为藿香正气散?” “藿香正气散?”李大夫面露困惑。 他行医多年,还从未听过此药。 不过这名字倒是一目了然,定是以藿香为主的药材所制。而这藿香具有祛风散寒的功效,倒正和今日这小娃娃的病征。 “李大夫,不瞒您说,我前些日子进镇路上巧遇一游方郎中,与其聊了几句,他提到藿香正气散这物事,说是最应风寒发热、暑湿呕吐的。” “您说,若是我阿弟第一时间喝了这正气散,是不是就不会烧的如此厉害了?” 庄可卿问的正经,而李大夫则是微皱起了眉头,不赞同的摇头,“不好说,这药剂最讲对症,且只这方剂只知其名并不知其组方如何,我不能胡乱下定论。” “他倒同我提过里面几味药材,您可帮我看看是否对症?” “你快说来!”听闻对方还能记得其中药材,李大夫急切地问出声来。 “我记得有白芷、茯苓、苍术、藿香……”庄可卿不敢说的太清楚,只吞吞吐吐地做出个拼命思考回忆的样子,“好像还有,紫苏和甘草?” “剩下的我就背不得了,那游方郎中说的太快,我只记下这几个。” “白芷、藿香、紫苏……” 李大夫喃喃地咀嚼着这几味药材的名字,陷入了沉思,良久,到庄可卿以为这老爷子是不是要站着睡着的时候,他突地放下药箱,脱口出声:“果真良方!果真良方啊!我需速速抄记下来!” 白芷散寒祛风、藿香祛湿发汗,细数而来,几味药材都是极对症的,比他今日开的药方强上不知多少倍去。 老人家一脸激动的挥毫速记,待他写完,只匆匆将纸往药箱一塞,抬腿就要走人,急的跟什么似的。 “大夫,好歹您用了早食再走。” 庄可卿要拦,可李大夫根本不理,“姑娘,老夫今日承你赠方之情,这方子我需尽快回去试做,你以后若有任何事情,都可虽是找我。” 说罢,竟是健步如飞的出了小院。 沈凌担心老人走了太快摔伤跌倒,索性也跟了出去,不管别的先把人送回家再说。 藿香正气散,千古第一方。 对传染病、流行病、暑湿风寒都有效果,甚至可说是万能方剂了。 庄可卿依然记得前世小时候感冒发热或受寒腹痛呕吐时,奶奶喂她喝下的这剂苦药,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总是有机会翻看那小小的说明书,将其中配方一一记下了。 只是,刚刚她同李大夫还未说全,以后少不得要找些机会,再去补上。 第一百六十章 火炕1 之后阿满发烧也反复了几次,但吃药护理后又很快退去,不出几日,小家伙又生龙活虎了。 但秦蔓枝依然心有余悸。 这病来的凶险,若不是凌哥儿半夜跑去找大夫,她不敢想象满宝后面会怎么样。 晚食时分,一家人在堂屋吃饭,桌上三菜一汤,其中一只炖鸡格外显眼。 “凌哥儿,这次还多亏有你在。”秦蔓枝不会说什么感谢的话,只伸手就掰了鸡腿下来放进沈凌的碗里,“多吃些,你太瘦。” 庄可卿见沈凌愣着双眼对了碗里张牙舞爪的鸡腿不知作何动作的样子,深觉有趣,不禁笑道:“我可是挑了最肥的那只捉来炖的,瞧这大腿,又粗又壮的,多香呢。” “吃呀。”秦蔓枝看他不懂筷子,又笑了催。“你莫不是不喜欢吃鸡?” “不是,多谢娘。” 沈凌低了头,默默夹起鸡腿送到嘴里,轻轻一嚼,果然油润香浓,又有嚼劲,好吃的紧。 “可儿,以后一个月就杀只鸡来炖了,我看你两个都是单薄的很,得多补补。” 秦蔓枝顿了顿,又眯了眼打趣,“补好了也能快快要个胖娃娃,正好可以同阿满作伴了。” 庄可卿本来还存了看沈凌笑话的心,可娘这句话一说,她又不自觉地想到那日夜里蜻蜓点水般的吻,腾地一下就红了脸颊。 “你怎么了?”沈凌注意到她的不自在,问了句。 庄可卿一抬头,突地被满含关切的幽黑深瞳烫了下,狼狈地垂下脖子。她支吾着,难得的显出些小女儿的娇羞来。 秦蔓枝都是看在眼中,心里越发对这女婿满意,“左右现在天气不算太冷,抱了鸡仔还能养活,这大鸡吃了咱不心疼。” “嗯。” 庄可卿讷讷应了,头几乎埋到饭碗里去。 第二日一早,开工做完豆腐,沈凌要去温书的档口,庄可卿叫住了他。 “阿凌,我想做个火炕,你能帮我画个图纸么?” 因为阿满的突如其来的病痛,庄可卿几日都在苦思冬日取暖的问题。 二李村位于戴国东部,春秋极短,夏日闷热,冬日湿冷。平日里村民不过在入冬前多捡些柴火,晚上睡觉前烧个火盆就当取暖了,可就因为这样,每年还是有些因为取暖死人的事情发生。 未成婚之时,她每年都是同娘睡在一起,母女两紧紧依偎着相互取暖,可今年显然是不行的。 不说她同阿凌还未到你搂我抱的程度,就是阿满,夜里有娘抱着,怕是也扛不住这地里蹿上来的湿冷。 她考虑了几个方法,从烧炭盆、到做泥炉,最后还是觉得土炕最好。经济、实惠、取暖空间又大,只是她仅知道土炕的外形和大概原理,并不清楚内部的具体结构,所以这回不得不求助于阿凌了。 他从前在沈德书房读了不少书,想来工学也该了解些吧? “火炕?” 观沈凌不解的表情,庄可卿就知道,这东西显然没有在戴国出现过,至少没有在南自县出现过。 “嗯,就是用黄泥砌在屋内,联通了厨房的灶膛,用柴火来取暖的。” 她两手比划着,试图让沈凌知道自己所说的是个什么东西。 “跟我来。” 沈凌不待庄可卿继续解释,拉了她的手就进了屋。 “你说的可是这样?” 将润湿的兔毫笔舔了墨来,沈凌取了张粗纸,在上面画下一道道的线条。 “对,就是这个样子,只是还需联通厨房的灶眼。”眼见他手下添添改改出现了火炕的大致雏形,庄可卿惊了。 沈凌又添几笔,还补了烟道出来,待图纸画好,不过两三刻的时间。 “你说的可是这样?” “是……” 庄可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世上当真有如此天才?只凭她三言两语和胡乱的几手比划,竟将后世北方常用的火炕画了个八九不离十。 沈凌沉取了图纸拿在手中,眼神不离上面的墨迹,他沉吟几息,想到什么似的,又拿笔添了几道,说:“火力燥热,睡在上面恐怕并不舒适,我在这里加了道线条,到时用泥板隔开,当为妥当。” 庄可卿恨不能用手托了自己的下巴。 她接过粗纸细细看了,转而向沈凌投去惊叹又崇拜的目光。“你可真厉害!我刚刚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会,你说的很清楚,我一听就懂了。” 沈凌又长高了些,如今已经比面前的姑娘高上一头了。此时他注视着对方快乐又激动的笑颜,柔和了双眼,忍不住的伸手来,抚上了少女软糯的发顶。 庄可卿心里计划着什么时候去泥瓦匠买砖,并没有注意到沈凌的动作,只是笑吟吟地谢了他的帮忙,转身跑出了屋。 手中突然空了,沈凌低头看了看手心那道已经不甚明显的伤疤,心中冒出些不合时宜的遗憾来。 另一边的庄可卿得了图纸,是一时都不能等了。 她转头出门就给大黑套上车,去了隔壁村的泥瓦匠家。 这一趟就拖了不少砖块回来,回村的时候被人见了,又是被围着问了个热闹。 “丫头,你这又拖着么些砖头回来做甚了。” 村民如今可是学精明了,这庄家大房的姑娘看了就是要有造化的,之前不管是做豆腐还是办番薯作坊,哪样不是挣钱买卖。 只是,这一车的砖头又是什么说法? 莫不是靠这些个砖头,也能做了什么新鲜吃食来? “大叔,我打算在家盘个火炕,这样等到入冬屋子就不冷了。” “啥火炕,没听过啊。” 众人面面相觑,听闻不是挣钱买卖,有些人就失了好奇心,三三两两的散了去。 只有柳家大郎留了下来,他跟在庄可卿的车边,细细的打听着。 他媳妇前日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孩儿年纪太小,身体弱些,天冷入冬就难带了。 他又听闻前些日子丫头家半夜请了大夫来,说是孩子受凉生了急病。因着这些个原因,他着实烦恼着自家冬日里的取暖问题。此时见人买了砖头来做火炕,又说是暖屋用了,就想着学上一学。 “丫头,这火炕做起来费事不?若是要帮忙,尽可叫了我来。”他热心道。 “柳大叔,我家阿凌画了图纸,做起来应不是难事,您若肯帮忙,我是再感谢不过了。” 庄可卿笑了回答,她正愁了自家几人忙不过来呢,要是柳大叔能来,她可算松口气。 柳大见她答应了,也是笑的露了一口白牙,忙上前帮着牵了大黑,看着都是今天就要开工的意思。 之后几日,柳大日日大早就去了庄家,村民见了不明所以,有好奇的上门瞅了,才知道她们在捣鼓啥叫火炕的玩意。 “烧火起来看看。” 忙了几天,终于砌好了两个屋子的火炕,因为侧屋离灶房有些远,庄可卿还特地又架了个小灶眼来,打算以后就专门在这儿炖个汤,煮个茶什么的,也方便些。 秦蔓枝往灶里丢了些干豆荚引火,之后加了木柴,等火旺旺的烧了,便进了房间等着。 她坐在炕上,不多时就感觉到屁股下面温热起来,渐渐的是整个屋子都暖了。 “真的有用!” 秦蔓枝本来听说做土炕就不能用床了,还觉得有些个不习惯,可如今坐在上面,却是怎么都觉得好。 天气还没到冷的时候,灶只烧了一会,房间就热的不行,站在里面的几人,连同柳大,额头都冒出点子汗来。 “庄家丫头,你着火炕当真好!我能在家也盘一个不?” 柳大一连几天地都未下,就跟着忙这活计,为的就是能学了手艺,好回去给家里也做上。 如今看来,他的决断真当是对的,着火炕,是真的好! “柳大叔,您尽可去做。” 庄可卿笑道,“若是其他村民想做,您也可以教了她们。” “不过,我建议您找些相熟的人一起,待村里火炕盘的多了,盘的好了,组个施工队,趁了年前去周边村子帮人做工去,也好赚个外快,您说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火炕2 柳大本只想着把自家炕盘上好暖和过冬,那里想过还能靠这新学的手艺挣钱呢? 不说别的,这庄家丫头,脑子就是比旁的人好使! “哎哎!还能有这法子!”搓了搓手,柳大恨不能立马就回了家去泥瓦匠家拖上些砖回来。 只是…… 他犹豫了下,这做炕几日,自己也数的清楚,得花不少砖头呢,也不是笔小花费。他自家花也就花了,都是为了小娃,可若真要靠这个手艺挣钱,那他们不也得先出个砖头钱才行? 村里各家平时手紧,也只最近靠了番薯挣点钱来,怕真到时候愿意花钱做炕的也没几家。 庄可卿眼见着原本兴高采烈的柳大沉默下来,紧皱了个眉头深深思索,便问:“柳大叔,莫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为难的地方?” 柳大挠了挠后脑勺,不怎么好意思开口。 人家教了你份手艺,还白白提点了挣钱法子,这是到哪儿都没的好事。自己考虑的这点子问题要再厚了脸皮问来,岂不是等同要于人硬抓了铜板往自家口袋里塞的嘛。 秦蔓枝坐在一边,有心帮柳大一把。 当初庄大下葬之时,还是柳家两兄弟带了人忙活几日才做了口薄棺出来,现下人家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她就再推上一把无妨。 “柳家兄弟,你说便是,若是可儿能帮的,定会帮忙。” “是啊,柳大叔,我愿同您分享这火炕,就是想让村里大伙冬日好过些,你有什么就问,我知无不言。” 母女俩说的陈恳,柳大便放下那点个好面子的心里,问出嘴来:“这砖卖了贵,用了又多,想来砌一个炕,光是成本就要花了几百文,怕是这买卖不咋地好做。” 原是担心这个呀,庄可卿心道。 这倒是她疏忽了。 自己之前只想着尽快做好,缺什么材料买来就是。可若是柳大想靠这活计挣钱,那买砖还是真的不划算了。 不过不买砖,那自己做砖不也成么? 村里家家户户多是土坯房,那土坯房不也是一块块风干的泥砖做的。泥砖能建房,难道还不能做土炕拉。 这就是柳大一叶障目钻了牛角尖了。 “柳大叔,用盖房的泥砖不就好了,后山那么些黄泥,掺和了稻草,顶多就是做几个砖头模子,多花些功夫的,也不是一定要去泥瓦匠家买青砖的呀。” 庄可卿笑了提醒。 柳大这才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泥砖材料后山到处有是,做好了胚子,吹干就行,自己咋就这么笨呢,这么简单的法子还得让人庄家丫头一句一句提醒来,就跟给小儿喂饭似的。 柳大麦色的面皮都泛了点可疑的的红,他讪笑两声,打了个哈哈,又转过头来郑重道谢。 这之后几日,村中除了番薯作坊发工钱的事,其他就属柳家做砖最引人注意了。 他完全遵照了庄可卿的意思,也未自己一家人忙活,还请了平日里交好的弟兄一起来忙,等砖晒好了,炕砌成了,人一瞧,这东西的确好用,转头又回去给自家也安排上。 就一来一回,火炕这玩意就在二李子村火了。 有一就有二,二李村一共百来户人家,如今做炕的就有二三十家了,都是屋里头有孩子的。有的家里怕多花了钱,就只屋里砌个大的,到时候全家都能躺上来,有的家里有新成婚的小夫妻,讲究些个,分别每个屋都砌了,也好留点小两口说话的空间。 有些人走个亲戚的回家说上一嘴,这牛皮一吹,我们村这火炕如何如何好了,都又引了邻村人的好奇。 再一打听,原来二李村还有个专门的火炕施工队呢,手脚麻利干活也快,砌个炕一日不到的功夫。连泥砖都是人家自带了的,不另外收钱,一个炕按大小一百文到两百文。可以用一辈子的东西,算算也不是多贵了,家里咬咬牙也能砌个,总比冬日里个个冻的跟个鹌鹑似的好。 于是没过多久,柳大的施工队都是开始接外村生意了。 “我说,咱家也得砌个炕。” 庄三媳妇吴氏盘了条腿坐在床上,给孩子阿青换尿布。她把湿漉漉的布头往地上盆里一甩,说,“赶快趁还有太阳洗了,不然到晚又没得换。” 庄三腮帮子紧了紧,额头上冒出根青筋来。他忍了忍,还是将盆子端了出去,从水缸里打了水出来,乖乖把尿布搓了。 就因为前月薯干赔本那事,他如今也不知被媳妇唠叨了多少回,就是再好的脾气都要被磨光了。 吴氏自是不会总说自己,可对自家老娘可是怨念深重,时时不忘了讥讽几句,还要他一起跟了骂来,弄了自己夹在中间,好不难受。 晾尿布的档口,吴氏已经抱了孩子出来,又提起做炕的事,“人邻村都有人盘炕了,你说咱家条件也不差,年前必须也得用上。” “越快越好,阿青体弱,冬日里万一冻坏了。” 庄三当然没有异议,当即点了头,说过两日就去柳大家,把这事给定了。 可吴氏还是不依不饶,就是要缠着他马上就去,说完还抱了孩子回屋,从床里拿出钱箱子,数了一百文撞进钱袋子给他。 “今日定要办妥了,让柳大这几日就来,免得耽误了时候。” 庄三攥了个钱袋,心中直叹气,可也无法,只得闷了头出门。 柳家如今生意好了很,成日都是热热闹闹的,施工队人数不够了,现如今还想着要扩充人手呢。 待庄三到了的时候,前面正巧有个定日子的刚走。柳大送了人出门,一转眼就见了站在院外的庄三。 满面的笑容一瞬就摆了下来,柳大问:“有事?” 庄三知道自己如今再村里不受待见,但这回他有求于人,也不好争了吵了,只挤出个笑意来,“我想给屋里头盘个炕,柳兄弟你啥时候能抽了空?” “单排满了,做不了。” 甩下冷冷淡淡的一句话,柳大多一个眼神都没的,直接转头就走。 “哎哎,别走啊?你刚不是才定了个吗?”庄三连连唤着,站在人院子外面跳了喊:“我家只要年前做完就成,不急这几天呐!” “没空!” 柳大只吼了声就回了屋,没有再同庄三啰嗦的意思。 这是怎的了?难道真还排满单了? 庄三本能地不信,可想想又觉得有些不确定,的确也听说外村都有人找上门来的,怕是真的忙不过来。 事情没办成,回了家自然吴氏又发了顿脾气,他左右解释半天,最后保证年前买个炉子在家放着,才算哄好了。 可没过了两日,他刚从地里回来,农具还没收了,就被吴氏指了鼻子骂没用、囊种,弄的他莫名其妙,火气蹭蹭往上冒。 “你有种了再骂一次试试?” 他少有冲吴氏发火的时候,吴氏被他这么一吼,顿时被吓的愣了神。 庄三以为自己制住媳妇了,心下一阵畅快,谁知下一秒吴氏就抱了孩子冲上来,对着他又捶又打,完了直接嚎哭出声,“你吼我?你竟还吼我?” “我为了生下阿青在鬼门关转了圈,好不容易才回了来,你还吼我?!我不活了啊~” 吴氏这一闹,弄的怀里的孩子也跟了大哭,哭的狠了又咳又喘的,像是又要发病。 庄三一下慌了,他忙的冲上来要抱孩子,可吴氏哪肯,她叨咕着:“乖宝,不要爹抱,他连个炕头都不给你用,就是心狠,和他那个老不死的娘一个样!” “阿兰!什么叫我不愿做炕?上次不是同你说了,柳大讲年前单子排满了,是做不了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火炕3 “什么排满了?你就是不想做,才编了这鬼话来糊弄我这妇人!” 吴氏把孩子哄好,转头就冲了庄三尖叫,“隔壁刘侉子今早儿刚定的,她媳妇刚还冲我炫耀了!” “什么!” 庄三这才知道自家媳妇怎么就好好的突然又发疯了,原来自己想了真没错,就是那柳大故意不接他单的! 他这一下哪受得了这气,有钱挣还拿什么乔?跟他装什么装! “我再去找柳大!” 吴氏见当家的拿了把农具怒气冲冲的就出去了,心里突然又慌了起来。 庄三一路走到柳大家门口的岔路上,风吹了一阵,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柳大为啥不愿给他家做炕? 难道自己之前同他有过过节? 没啊,他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出啥。说的难听些,他之前就没同柳大打过交道,又何来的过节。 那是钱没给够? 这就更不能了!自己当日都是提了钱袋子去的,人根本都没给自己掏钱的机会就回绝了。 那到底是为个啥了! 狠狠的抓了自己头发几把,庄三决定去问个清楚。 拐进岔路,没走几步就到了柳大家院子门口,往里一张望,柳大不在,她媳妇倒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房门口理菜。 “柳家嫂子。” 庄三平头正脸的,长得端正,刻意攅了张笑脸的时候颇为可亲,他这嗓子亲切一喊,倒让柳大媳妇一愣。 “你是……” “我庄家老三,柳大哥在家不?” “呀,柳大出去盘炕了,咋地,你找他有事?” 柳大媳妇平日里在家做活比较多,也不怎么出门交际,这时候听庄三说自己是庄家老三,一下都没反应过来是谁。 “柳嫂子,我就是想定个炕来,家里孩子小,身体弱,怕冬日里受寒得病。” 庄三语气陈恳,又掏了钱袋子来,抓在手上现给人看,“我钱都带了,现付了全款都是得的。” 柳大媳妇一听他是为了家里孩子才想盘炕,立时心中升起股好感。都是做爹娘的,哪有不盼了孩子好的? 于是再回话时,脸上也有了点笑意,“庄兄弟,定钱先不必了,等家里那口子回来,我就同他说,早些给你安排上!” “哎,多谢嫂子了!” 庄三高兴极了,嘴里谢着,夸赞的话不断往外冒,直哄得柳大媳妇眉开眼笑。 “你来这儿干嘛?我家不欢迎你!” 正当庄三以为事情成了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记沉声低喝。 转头一看,正是柳大回来了。 他忙的挤了张笑脸来,颇有些讨好的说:“柳大哥,还不是为了炕的事儿,家里媳妇催了紧,您就给排个时间,银钱好说,我还能再加些。” 可柳大板了张脸,冷冰冰的回了,“不是钱的问题,你庄三家,我就是不做!” “这是为何了?”柳大媳妇见自家丈夫冷言冷语的对了这个面善的小伙,心中不解,便出言劝道,“人家也是为了孩子,你怎的这么不近人情。” “妇道人家,懂什么!” 柳大显然不想再听媳妇的劝解,只对了庄三说,“让开,别堵了路。” 庄三哪受过这样的冷眼,一时心里过不去,面上笑容都是维持不住了,直就破罐子破摔,“柳大,那就给我个痛快话,为啥就不愿给我家盘炕了!莫不是我之前的罪过你?” 柳大越过庄三,侧目斜睨了记他,突然笑了:“你还有脸问?” “不过你既然问了,那我索性就说些心里话来!” “庄大死的时候,你和庄二是不是连面都未露一次?”柳大厉问出声。 “我倒是想去,可是娘不让啊!我做人儿子的,如何能逆了长辈意思?”庄三眼珠一转,立时就把锅甩到自家老娘身上。 “那好!我再问你。”柳大也未想到庄三还能如此不要脸的狡辩,冷笑了记,“庄丫头成婚那日,是不是你找了什么牛蛋来闹婚的?可别说又是你娘指使,老太太可是从不出村的,哪儿来认识这些个不三不四的人?” “我柳大与你不同,是知恩图报的,这盘炕法子是庄丫头教了我,我如何也不能帮了你,做那恩将仇报之人!” 这话一出,庄三直接无话可说,他懵懵地站着,连柳大啐了他口都没反应过来。 “原来他就是庄三?”柳大媳妇嫌恶地瞥了眼,“就他这种人,那咱还真不能给他盘炕,刚我真是看走了眼,还当他是个好的。” “是这话。”柳大见媳妇搞清了情况,便转身关了院门,根本理也不理站在外头的人。 庄三哪成想,就自己一念之差,想算计了侄女这豆腐生意,谁知就这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从赔了三百文钱开始,到薯干生意,再到如今连个炕都盘不成,是做什么都不顺。 这……这根结,就都还是在庄家大房了! 浑浑噩噩回了家去,一进院子,又被媳妇吴氏围了问做炕的事,庄三抬了脸,有气无力地问,“你说咱是不是该去庄大家赔个不是?” “你说啥?” 吴氏给问了个莫名其妙。 庄三嘀嘀咕咕把事情说了,吴氏才知道来龙去脉。 她是有些小心思,也爱炫耀不假,但如今还是阿青要紧,做炕这事耽误不得。为了孩子,就是让自己上门去求个小丫头又有什么难了,面子值几个钱? “就明日,家里捉只鸡,捡上篮子蛋,你同我一起上门。” 吴氏干干脆脆地下了指示。 “上门?上哪?” 庄三到这节骨眼反而脑子不够用了,还睁了个眼睛巴巴的望着自家媳妇。 吴氏简直要被气死,她这当家的平日里浑身心眼子,可到这关键时候反倒脑子不够用了,怕不是放不下身段吧? “说你聪明,你也聪明,说你蠢,也真是蠢!” 吴氏一手叉了个腰,一手伸了个食指不停的戳着庄三的脑门,“之前能同大房结怨,那如今你上门态度放低了求去,就说为了阿青,那一家子都是些妇道人家,难道心能真这么狠了?” “只要这回松了口,之后咱多跑跑,多些真情实意的,这日子久了,人还能把你往外推不?” “毕竟都是姓庄的,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以后有些个好点子,还能尽便宜了村里,不给自家人留点个饭吃?” 吴氏一一说来,庄三越听越对,眼神也跟了清明起来。“媳妇你说的对,咱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 “那是,哪能和你老娘一样,做事从不考虑后头,拉屎不知擦屁股的。”吴氏见自家男人赞了自己,不免得意,说话间又不知轻重大小起来。 庄三嘴角一抽,还是点了点头。算了,反正娘也听不到,说两句就说两句,也少不得层皮了。想到这儿,他又转到媳妇身后,讨好地给人捏起肩来。 翌日,庄三一早从鸡圈里挑了只肥鸡,用绳捆了脚扔在门口,又从灶房木桶里摸了二十个鸡蛋,再拔了两颗新鲜白菜,直将藤篮子塞了满满当当,这才同媳妇娃子一起出了门。 今天不管如何,都至少把炕的事儿给定了。 他这边才出的门不久,那边庄老太就上了门。她见儿子家小院门锁了死死的,就站在院外喊了几声,可左等右等的就是不见人出来开门,再伸头一瞧,原来这里面的屋门都是锁了的。 “庄婶子,别喊了,人夫妻一早出去了。” 隔壁刘侉子媳妇手上端了盆水,“哗”地往外一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泼歪了些,溅了的泥点子差点弄到钱老太身上。 心里暗骂声晦气,钱老太还是抬头攒了个笑脸问,“刘家的,可知他们去哪儿了?” “这我哪知,非亲非故的,还要向我解释了不成?”刘侉子媳妇笑了笑,“不过啊,我看着倒是提了不少东西出去呢。” “又是鸡又是蛋的,连菜也没少拿了。怕是走亲戚吧?” 走亲戚?走什么亲戚,老三媳妇是远嫁,家里又穷的要死,这门亲戚有个屁的好走!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房上门1 大早的,庄家门口支了的豆腐摊都开始排队了。 这天已经比之前冷了不少,早间都是开始下霜了,大家伙如今都爱换些豆腐来,晚上同白菜或者萝卜粉丝的炖上一锅,热乎乎的吃着舒坦。 现在村里几乎半数的人家都盘了炕,这头才刚刚降了些温度,有的人家都是用上了。反正日日都要烧火做饭了的,这热气不用白不用啊。 一旦有人用起来,那话题度就上来了,你家说这炕暖,上去就不想下来了,那家说媳妇人懒,都是摘菜都要盘在炕上,话里话外都是炫耀的,直让些家里没舍得做炕的人家心馋。 要不,自家也咬咬牙盘一个? 也有些聪明的,看着这盘炕生意火爆,估摸着怕是过不了多久,连镇上都要时兴起来,于是也动了点个心思。只不过不是去跟了学手艺的,而是催了家里没事的小子往山上钻,拾柴挖泥的。 这柴,自然是囤了等着冬日卖出去的,这泥么,就是卖给盘炕队了的。 动动脑子便都是买卖。 庄可卿家的火炕早就烧起来了,阿满只穿件单衣,日日在上面又爬又滚的,好不舒服。 沈凌心细,见孩子大了些,会乱爬,索性又找了木条在炕外给添了个护栏,这样秦蔓枝有事的时候,就能放心出去,只留了玩具给宝儿在里面自己玩就好。 这法子没过了多久又是被串门的李婶子宣传出去,家里有孩子的又着急忙慌的让男人学着做了东西来装上。 这下子,村里就算是之前因为没参加上番薯作坊而心有微词的农户,也是对着庄家赞不绝口了。 那也是,人相公读书呢,心思比不你这泥腿子细致多了。 庄三同媳妇吴氏上门的时候,正是豆腐摊子生意好的辰光,这排队的一溜子从院子门口排到对面小路的树下,人闹闹哄哄的,都在七嘴八舌的瞎聊。 这两口子一个抱了孩子,一个提着篮子抓了母鸡的,甚是显眼,村民们是一下就注意到了。 队伍里立时都是咬耳朵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不庄三么?” “是啊,他来做甚了?” “谁知道?莫不是也来换豆腐?” “哪能呢?换豆腐要带这么些东西啊?那能换多少了。” “这话也是。” 众人聊着聊着声音就大了,也有些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问出嘴来,“哟,庄家媳妇啊,难得瞧你出门呢。” “就是,这提了左手右手的,是做啥了?” 吴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群长舌妇,张嘴便是放不出好屁的,等着看我笑话呢,没门! “我来看大侄子来了。”她说这话还哄了哄怀里的孩子,“两个小的年纪差不多,这不来看看,正好做个玩伴呢。” 说完话,她也稀得理这些个媳妇婆子的,屁股一扭就上了前去,就等在庄家的篱笆门口,等了里面的人出来。 众人眼里瞧着,心里都早早呸上了。你家这娃娃还没断了奶呢,怎的就能同人家小子能做玩伴了? 可终归再怎么瞧不上眼,面上还得过的去,这些个媳妇婶子也没继续自找没趣的搭腔,只相互打着眉眼官司,心里个个都等着看庄家大房会怎么做。 不一会,秦蔓枝手上端了板新做的豆腐跨出厨房,招呼着,“大家伙等久了吧,这还尽有的,不用着急。” 她笑的真心实意,但当端了豆腐的手臂放下,看到站在篱笆院子门口的庄三时,笑容一下没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 “大嫂。” 吴氏笑得热情,她同庄三两口子都有付好皮相,真心想讨好什么人时,只那副笑脸就很难让人冷言以对。 “大嫂是我啊,阿兰。我这因为怀了孕生孩子,许久没能上门拜访,您不是生气了吧?” 吴氏见秦蔓枝僵着,便给了自己身边的庄三一手肘。 快喊大嫂! 她低低地冲庄三嘀咕了句,见自家男人愣愣地举了手上提的东西,闷闷喊了声“大嫂”,这才又笑了说:“听说前些日子我大侄子病了,这不今儿个特地带了只鸡来给补补。” “我家不缺三房的东西。” 秦蔓枝冷冰冰的回。 她又不是失忆了,当初庄三做下的那些事,可是一件都没忘了。既然分了家、断了亲的,就免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了。 她已经不是从前任人拿捏的秦蔓枝了。 当了众人的面,她的这句话让吴氏脸上笑容一僵。听了身后人群中的嗡嗡议论声,吴氏压了压怒意,深呼吸了口气,又要开口。 “娘,怎么了?” 这时却是庄可卿从屋里出来了。 她刚在帮阿凌裁纸,弄完一出屋就感觉周围气氛不对。 怎的了? 再抬眼一看。 噢,她那便宜三叔在门口呢。 手里还提了不少东西,来赔礼道歉拉关系的? 庄三垂着脑袋,看了是头恨不得埋在裤裆里的丧气,两手滑稽的提着,一只手里的母鸡咕咕叫着,挣扎着拉了泡屎出来。 “呀!”站了边上的吴氏一声尖叫,跳了开去。 这突然一动,倒把怀里孩子吵醒了,睁眼就大哭起来。 庄可卿看了好笑,可旋即却是上前帮人开了小院栅栏的门。“三叔、三婶,你们进来说话吧。” “可儿,你……” 秦蔓枝不知女儿是何意思,可庄可卿转而冲她摇了摇头,让她把接下来的话咽回了肚子。 “娘,您先招呼着大伙儿换豆腐,我带三叔三嫂进去说话。” 庄可卿笑意吟吟,她开了门,引了夫妻二人进来,却是没接东西,只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人先进堂屋。 庄三全无平时会来事的样子,抬眼看了记侄女,却是在与对方眼神交汇时瑟缩了下。 他到底还是心虚。 吴氏倒没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儿,大大方方的跟了庄可卿往里走,临到屋跟前,嫌弃的瞥的眼自家男人,“你咋地还拎了这鸡,快给大嫂放灶房门口去啊。” 庄三跟个木头人似的,说一句动一下,这样子被外头的村民瞧了个清楚,没哪个是不捂了嘴取笑的。 谁不晓得,庄家三房这男人,是在屋头都要洗尿布的,这男人做的,没个男人样! 两人在堂屋坐定,庄可卿让他们稍等,自己去灶房端了个壶来,里面是煮了好的红枣水,给人热热的倒上两杯,倒跟正经待客似的。 庄三没想到他这侄女在经历了自己那样的对待后还能如此周到,此时面上竟难得的露出些羞愧来。 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场面上的客套话,却是被庄可卿的摆手止住了。 “三叔、三婶,请你们进来只是不想叫外人再看了我们庄家的笑话去,毕竟再如何我们都同是姓庄的。” “只是您要说我这就能当之前发生的事不存在,那也是不可能的。” 庄可卿如此开门见山,庄三反而松了口气。 “大侄女,说来惭愧,之前是我想岔了,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就能把那事放下不?” “当然……”庄可卿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时被抹平了,她冷冷地回了句,“不行。” “若不是阿凌熟知律法,你这一搅岂不坏了我人生大事。做这件事之前,你可考虑过若真让牛蛋得逞,落到我身上的又会是什么结果?” 庄可卿扯了扯嘴角,“你们当然不会考虑,因为你们只考虑自己。” “不过眼红豆腐方子而已,就能对亲侄女下这种圈套,真的能不得了!” 说着,她转身回了里屋。 庄三被驳斥的哑口无言,而吴氏则是一脸抑郁。 她是馋豆腐方子不错,可谁想自家这个平日里称的上聪明的男人竟会背了自己做下这种糊涂事。她在家里是骂也骂了,闹也闹了,可事已做下,一切都成定数,除了相互埋怨,都是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三房上门2 看来今日这事是不成了。 夫妻二人心里都数,如今僵坐在这里不走,也只是拉不下那面子而已。 不多时,庄可卿从屋里出来,二人抬头,眼含热意,还想再分说两句,却是见对方手里捏了张纸,当了他们的面打开。 “这是牛蛋当时写下的切结书,上面对三叔你是如何以金钱诱之,让他来闹婚之事写的清楚明白,看,这儿还有他的名字和手印。” 庄三看着眼前那张轻薄的白纸以及上面牛蛋二字下鲜红的手印,如遭雷劈。 怎的,怎的还留下这样的证据? 若是他这侄女狠心些,就是将他告去官府,他也无从辩解啊! 吴氏本想着今日做不成炕也便罢了,大不了舍了点子东西,也无甚所谓,可谁知转眼这丫头就掏了这字据来,无疑是把自家男人的把柄抓了死死的! 庄三抖着个手想把那长切结书拿过来仔细看下,可庄可卿哪能放了这么重要的证据随便给人,万一对方发起疯来直接撕了或吞了该当如何。 所以她手往后一缩,将切结书折起,又在两人面前晃了晃,才慢条斯理地塞进了里衣的夹层。 “大侄女……” 明明天已凉了,但庄三仍感觉到冷汗顺着自己后背脊椎的凹陷处往下滑落,引了他一阵战栗。 “三叔,您做下的这些事,我庄可卿不会忘,也不能忘。”庄可卿漠然着张连脸,对着二人居高临下的说道,“我并不想知道你们今日上门是要做什么,但我只希望你们有事无事不要再来我家打扰。” “这儿,并不欢迎你们。” 庄三听了这话哪还能有什么反应,他只张了个嘴,垮了个背,讷讷无言。倒是吴氏,经了刚刚一激,反而冷静下来。 “大侄女,你三叔从前是做错了事,可他也诚心悔改了,不然今日我们也不会当了这么多乡亲的面上门来。”吴氏看了眼怀中的孩子,手心不停抚慰着婴儿的发顶,“只是我们孩儿还小,婶子求你答应,勿要将这字据之事与人知晓。” 吴氏这话说的隐晦,意思就是求了庄可卿高抬贵手,不要因为这事闹到官衙去。 其实这也是他们一时被吓住了,没想的明白。若是庄可卿想要报官,当时出了事时就该去了,而不是等到现在他们又送上门,才慢慢悠悠地掏了这字据来。 庄可卿微扯了下嘴角,回:“只要三叔三婶以后不要再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我也不会再为难二位。” 这话一说,庄三吴氏具是暗自松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此时再也坐不下去,好似多留一刻就会被人拎去送官一样。 “那、那大侄女,我们就先走了啊。” 吴氏站起身来,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提溜了记浑身发软的庄三,连拖带拉的把人捞出了屋子。 “咕咕、咕。” 灶房边的母鸡蹲坐在地,歪了个头看着两人跌跌撞撞的开了院门栅栏,慌慌张张的搀扶着跑远,接着便同庄可卿打了个照面。 “呀,东西也没拿走,真是麻烦了。” 她根本没打算收庄三带来的东西,只这两口子在堂屋的时候还磨磨蹭蹭,可一出了院子就奔了跟飞似的,她是想拦都没拦住。 秦蔓枝忙着给村民切豆腐,没空顾了这边。庄三夫妻走掉时,她只来得及用眼神问了记女儿,得了对方安抚的笑意后,这才放下一直绷着的心。 “这庄三到底来做甚了?” “就是,来的时候拽了二五八万,走的时候倒像有鬼在追了。” “谁知道呢,亏心事做了多,怕是夜里头觉都睡不安稳的。” 这话倒说的准,庄三回去当晚睁了眼睛一夜未眠,脑中一次次浮现这那张薄薄的宣纸,以及上面牛蛋鲜红的手印。 你说他个普通村民哪里识得字来? 他别的不识,牛蛋这俩字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当时他特地绕了老远的路,求了个酸腐秀才写的那契书,还特特让人将牛蛋名字多写了几遍,好让自己到时别忘了,把手印恩错地方。 他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子,惹的吴氏厌烦,“我怎的从未发现你是这样胆小怕事的?” “之前做那事的时候也不想想后果,如今在这怕个劳什子了?左右她是给我保证了,定是不会把这玩意抖漏出去的。” “可是……” “可是个屁了可是,快睡!你在动来动去的,阿青可要被吵醒了。” 庄三闭了嘴,也不敢动了。 媳妇的话也有道理,他刚刚想了许久,也是摸清点他那侄女的性子,是只要自己夹了尾巴做人,不要再不长眼的惹了过去,那这事也就轻轻放下了。 毕竟听说她那个便宜赘婿还是要考学的,若是这亲戚关系闹到要见官的程度,怕也是不好。 过了几日,又下了场秋雨,天气突地冷了。阿青果然体弱,在这档口又是受了寒。夫妻二人在家细心照顾几日都未见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急的庄三跑着又去请了大夫来。 而上门看诊的正是李大夫。 他上次回去后不久,几日都是闭门不出,就在家研究藿香正气散的方子。 这方剂好是顶好,可就是并不完整,以他的水平,敏思苦想多时,至多也只能再添加一两味药材进去,但总觉得还差些火候。 他有心多找人验方,所以此次前来,是带了熬好的成剂来的。 可现下面对这这个小小的婴孩,他还是犹豫了。 此方虽以他经验来看是不错,但总归有所缺憾,怕是药效并不能达到最好。 “大夫,如何了?我家阿青怎么样?” 吴氏在孩子生病之后两天两夜未曾合眼,此时眼睛里净是血丝,又急又燥的模样看上去有些个可怖。 “夫人放心,并不算太过凶险,只是孩子年纪尚小,不如大人能扛。”李大夫宽慰几句,沉吟了下。 他这一顿,就又让庄三提起了心,“大夫,那要不您给阿青开些个药来?” “是当开药,只是……” 吴氏受不得李大夫这说话一句三顿的,忙打断道:“你直说便是!” “我此处刚得一新方,已熬出成剂,正好对应你家孩儿的病症,只是此方在我手上还未曾有人用过,且失了几位药材,恐药效不足,你们还愿试否?” 这啥意思? 是要用他家阿青做试验了? 吴氏第一个就不愿意,她宝贝女儿怎么能吃这种莫名其妙来路不名的药来? “不……” 她刚要回绝,庄三却是止住了她的话头。 “大夫,若是您自己开药,有把握能比这药方开的更好吗?” 庄三也不傻,他虽是急,可脑子却清醒。 李大夫是这十里八村唯一的大夫,医德充沛,几十年所攒下的声望并不低,他既提了这方子,又还早早的熬好了带来,该当是有些信心的。 “不能。”李大夫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深深叹道,“我医术浅薄,倾尽全力也开出的方子也不能比之一二。” “那便麻烦大夫就用此方了!” 庄三决断很快,他拉住还在挣扎了要拒绝的吴氏,接了大夫递来的汤剂去了灶房。 汤药苦涩,烧热一滚再晾凉些,抓紧给孩子喂进嘴去。 李大夫并没有走,他掐着时间,等着药效发挥。 不过一炷香时间,阿青额头就出了层薄汗,热度退下些许,也不呻吟哭闹了。 果真神效! 李大夫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谁想能这么快就见了效果! 吴氏本来责怪男人听信大夫一面之词害了女儿,可如今见了孩子安稳睡去的小脸,心中只余感激。 “多谢大夫救我女一命!” 她险险就要给对方跪下,可李大夫伸手一拖,却是不肯受她的礼,只说:“若要谢,你当谢庄家那丫头才是,这方子还是她赠予我手。” 第一百六十五章 医道1 吴氏惊呆了,什么叫方子是庄家丫头教的? 庄三也是不敢相信。 那丫头除了种田卖薯,还能会了医术不成? 李大夫并不知这两家人之间的龃龉,他见孩子烧已退了,脉象又趋于平稳,便打算离开。 “此方我这儿还有三剂,你们一日一剂分早晚喂了孩子,不出几日当会恢复。” 留下药剂,大夫背了药箱便走,也未曾问这夫妻二人拿诊费。 等庄三和吴氏想起来时,李大夫早走的寻不见人影了。 两口子坐在床沿,看了自家憨憨入睡的孩子,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大侄女救了阿青一回? 此时离开的李大夫并未回家,而是拐了路口,熟门熟路的往庄可卿家走。 恰巧是中午时分,秦蔓枝一家人正在堂屋用午食,桌上卤猪蹄和酱豆腐浓香四溢,清炒的白菜脆嫩鲜香,一碗滑嫩的蛋羹更是引了阿满馋的直“呀呀”的叫。 “阿满还不没会叫娘呀?” 庄可卿盛了勺蛋羹,吹凉了喂到小家伙的嘴边。自从他前次生完病后,这胃口增大了不少,日日蛋奶不缺,小脸都圆了一圈。 “这小子会看人眼色得很,要求我帮忙了才会喊上一声。”秦蔓枝看了眼自己面前的一双儿女,笑着回。 “嗐,我上次可听见满宝叫阿凌了,是叫你什么来着……”庄可卿故意做了想不起来的样子,转了头笑眯眯地问旁边的沈凌。 她上回可是听的清清楚楚,这小家伙对了阿凌叫“阿爸”呢! 这臭弟弟,该叫姐夫啊,不能乱叫的! 沈凌咽下了口中的饭菜,放下筷子伸手摸了记阿满的小脸,说:“阿满叫姐夫。” “fu~pu~” 阿满到底小些,还发不了那么复杂的音,沈凌一教,尽管小家伙想学,可也只是噗了几声,还把刚刚吃进嘴的蛋羹全喷出来了。喷完还觉得特有意思,又接了喷了几记,结果蛋羹喷光,直噗了几个泡泡出来。 “调皮。” 沈凌不自觉地淡淡一笑,接了阿满到自己怀里,取了帕子来给孩子细心擦嘴。 阿满是真心喜欢这个姐夫,被人抱在怀里也不挣扎,只伸了小胖手指着桌上的蛋羹发出“pupu”的声音,意思还要在玩。 沈凌给他把嘴擦干净,又挖了一浅勺过来吹凉,临要喂的时候,又对着孩子葡萄般的乌黑大眼说:“可以吃,不能吐。” 可阿满哪懂他意思,蛋羹进了嘴,果然是又噗出来,弄了他一身。 庄可卿“噗嗤”一声笑出来,“让你乱教吧,还养成这坏习惯了。” 说完把阿满抱过来又塞到秦蔓枝怀里,之后转了头来帮沈凌用帕子擦衣服。 阿满回了娘怀里终于乖了,没再作怪,好好的吃完一碗蛋羹,就被抱了出去晒太阳了。 李大夫刚刚见证了药剂的效果,心中火热。他想着无论如何今日要来谢过庄可卿赠方之情。 秦蔓枝抱了阿满在避风有阳光的地方转悠,远远的见了有人往自家的岔路上来,心下疑问,再走进两步一看,不就是前些日子来过的大夫吗? 李大夫走到近前,正见了秦蔓枝抱了阿满,又见这孩子生龙活虎,又白又胖,心下高兴,便说道:“夫人,庄姑娘可还在家?” “当不得夫人称呼,大夫快请进。”秦蔓枝上前给人开了栅栏门,又转头喊了声,“可儿,李大夫来了,找你。” 庄可卿闻声便同沈凌迎出了门,可她前脚刚跨出门槛,后脚就见李大夫弯腰就是一记长揖到地。 这着实吓了她一跳。 “李大夫,你这是做甚,我个小女子如何当得您这样大礼!” 她连连上前,弯下腰去,扶了人直起身子。 “若不是我年老骨脆,老夫就是再拜两记也是当得。”李大夫笑了说,“同你赠予老夫那藿香正气散的恩情相比,这小小一揖又算的了什么。” 这话一说,庄可卿才知李大夫上门的缘由。 那这方子,当是验证过了? 引了大夫进来,桌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饭菜,秦蔓枝有些不好意思,“李大夫,您怕是还未用午食吧,我去下碗骨汤粉丝来,若您不嫌弃,尽可先吃些猪蹄和豆腐垫垫肚子。” 李大夫跑了一上午,此时确实是饿了。他看着一桌饭菜,浓油赤酱有之、清新脆嫩有之,本想推辞的话一下咽回了肚中。 “那便叨扰了。” 秦蔓枝去灶房下粉丝,沈凌便上手接了带阿满的活,一时间,正屋里只剩了庄可卿同李大夫两人。 庄可卿去厨房取了套新的碗筷来,帮着先盛了碗汤。 “您这一路走辛苦,喝口汤润润喉。” 李大夫也未客气,端了碗喝了,之后夹了块烧豆腐入口,边吃边夸,“我家中也经常做这豆腐,只是没你这个做的滋味足。” “做这个还需得放些糖才好,您喜欢就多吃些,这边猪蹄来一块吗?或者卤蛋?” 庄可卿又劝又送的,盛情之下,虽是觉得啃猪蹄有些不雅,但李大夫还是动了手。 他皱了记眉头,用筷子夹了下碗里赤红油润的猪手,谁知这轻轻一夹竟是骨肉分离,筷子都未用力便插进了皮肉之中。 他年纪大了,平时就爱吃些清淡蔬菜,已是久不见荤腥了,此时见这碗里弹嫩肥润的肉,都有些不敢下口。 “您吃呀。” 闭了闭眼,碍于面子,他送了筷子入口,可下一瞬,却是美的眉毛都翘起来了。 只这平日里看着骚臭的猪手都能做的如此美味? 猪手甘香软糯,鸡蛋卤味十足,李大夫常年与药材打了交到,吃了几口也事尝出点子不一样的地方,“你这里面,莫不是还加了药材?” “是加了几味,只为去腥增香,量都是不多的。” “嗯、是如此。”李大夫若有所思。 这丫头巧思,若是他也可将药材同食物结合在一起,那是不是也可用在一些久需调养的疾病上头。 心中又是灵光一闪,李大夫竟摸到了药膳的门道。 之后秦蔓枝又端了骨汤粉丝来,合着清炒白菜和卤味,李大夫吃的心满意足。 不对啊,他可是来感谢人家的,怎的倒还蹭了顿饭了? 一时间老人家都有些个不好意思。 “李大夫,您今日过来,莫不是那藿香正气散已经试过了?” 庄可卿见人吃好了,也就问起正事来,早些说完正事也好让老人家早些回去,现在日头落的早了,晚上路不好走。 “正要和你说这事。”李大夫正色,“今日你们村有一小儿患病,也是风寒入体,几日来伴有高烧。我用了汤剂,一剂下去,只一刻钟就发了汗,降了些温度。” “这果真是良方啊,千金难买。” 老人抚须长叹,“若是我戴国所有的大夫,都同这游方郎中一般不再敝帚自珍,那将有多少病人能得救治啊。” 庄可卿深有同感。 在她前世,华国在诸多朝代的更迭之中,中医发扬光大,但他们经历了辉煌却一代比一代纠结于血脉与门庭,待到近代,竟是将许多古方遗失了。 “李大夫,之前将此方赠予您时,我就心中记挂着,这些日子又努力回忆了几遭,现下终是想起另外几味药材了。” “当真!” 李大夫激动的一下站起身来,他越过饭桌,上来就失态地捉了庄可卿的肩膀,“快快予我说来。” “自然。”庄可卿本就是想找机会把这方子补全的,现在时机正好。 她将脑中记着的药材名称一一说来,李大夫闭上眼睛默默背诵于心。 “既然这方子已全,那我还需得回那人家一趟,让他明日先不急喝之前的药方了。” “您无需再跑一趟,我帮您去就行,大杏村离这儿太远,您不要误了回家的时辰。” “那便麻烦你了。”李大夫着急回去配药,便也不多推辞,张口便说了庄三的名字。 “噢,说来那户人家也姓庄呢,叫庄三,莫不是还同你有些亲戚关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医道2 庄可卿一愣,接着又点了点头,“庄三确是我三叔。” 李大夫抚须大笑,“真当是缘分呐,那便拜托你帮忙走一趟。” “只是他家孩儿确实先天不足,体质弱些容易受寒,这次若是好了,也怕是冬日里不好带,还得娇养着才行。” 临到院门前,李大夫又嘱咐一记才要离开。 “老先生稍待。”庄可卿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庄三这事先暂且不提,只是刚刚大夫关于药方的一席话让她有了一点模糊的想法。 “还有何事,说来无妨,若是老夫能帮的,必定做到。”李大夫观眼前这个姑娘微蹙了眉头,当她是被什么事情困扰着又不好意思说,便出言劝解。 “您刚刚说,若是天下所有大夫都不再敝帚自珍,那么我戴国将有不知多少百姓可以获救……” “是也。” 听到庄可卿说出刚刚自己的感叹,李大夫深深的点头,但也无可奈何地叹气。“只可惜各个医道世家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以及无数先人留下的验方,具是吃饭的家伙,必不可能如同那游方郎中一般无私,就这样白白教予别人。” “那若是用我们自己独有的方子去换呢?”庄可卿问道。“用一个藿香正气散,也许可以同其他大夫换来其独有的名方,而用这名方,又能与别的大夫再换。” “如若更进一步,所有愿意换方的大夫都组成一个同盟,大家虽可能距离遥远,但通过书信往来,共同探讨病例,研究新的组方。时间一长,小了说来,人人医术定然增长,大了说来,岂不是我戴国百姓之福?” 说出这番话时,秋日暖阳的柔和光芒正巧落入庄可卿那双微敛的杏核大眼,浅浅勾起的嘴角以及眼底如恒河砂般隐隐浮动的金色光点,使她有那么一瞬变得有些遥不可及。 李大夫愣住了。 不光是被眼前看似普通少女的独特风华,更是为她提出的绝妙方法。 确实,只要从医之一道,那便是意味着无穷的探索与试验,而也正如她所说,不同地域,人与环境的不同,当是能造就迥异的手法与技巧。如若用自己现在手上的这藿香正气散敲开其他医家之大门,众人取长补短,将所学融会贯通,那么…… 胸中鼓动起难以言喻的激荡,李大夫不顾自己还背着沉重的药箱,退后了几步正视着庄可卿,深深的弯下了腰。 这一揖比早先那个更为正式且郑重,其中所含之感激无溢于言表。 庄可卿这次并未避开,只淡定的受了,并在之后轻轻扶起了老者。 “听你一席话,我真当醍醐灌顶!”李大夫本也担心这藿香正气散阴差阳错的留于他的手中是不是暴殄天物了,可现下听了这番话,年少时济世救人的雄心,此时又如熊熊烈火鼓胀在胸前。 “李大夫,交换药方一事不必着急,您且先用藿香正气散打出名号,之后自然可好好利用它来完成您心中所愿。” 庄可卿微微笑道,抬手帮老人家扶正了药箱,又轻快说道:“您也无需多谢我,只我三叔家的孩子,还需您后面多加照看呢。” 她这一番话说来,两人间的气氛又轻松不少。 “时候不早,您且回吧,三叔那边我去通知。” 李大夫点点头,对着个年龄不足自己三成的姑娘拱了拱手,这才离去。 看着老者的身形渐远,庄可卿才松了口气。 终于把自己的想法和理念输出出去了。 这戴国就同前世的古代一样,不管是读书、还是做手艺,全都拢着自己那点子本事,既不注重版权、专利,也全无交流与创新,所以那么多有价值的东西才会遗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可叹可惜啊。 “李大夫走了?” 庄可卿送李大夫出门,迟迟没有回屋,秦蔓枝担心了,出屋探了一眼,见女儿正在门口,一副紧皱眉头苦苦思索的样子,心中奇怪,便问出声来。 “啊,娘。”被娘一唤,庄可卿一下从刚刚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大夫刚走,我还得帮他去趟病人家里。” “村里哪户人家病了?严重吗?不若娘代你跑这一趟,你这几日辛苦,在家陪着凌哥儿就行。” “不用啦娘,病的是三叔家孩子,您去的话,怕是不怎么方便,我自己一人就行。” 推拒了秦蔓枝帮忙的意思,她自走向家里的鸡圈,上次庄三家送来的鸡还在里面养着,鸡蛋也未动过,白菜鲜蔬之类的家里也有,这回就当是还东西跑一趟吧,也不碍着什么事。 “三弟的孩子?怎么样了?” 秦蔓枝虽是上次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吴氏的攀扯,但终归大人之间的恩怨不能牵扯到孩子身上。而且她之前见了,庄三的孩子似乎真的不怎么健康的样子。 想到村里传的,庄家婆母嫌弃吴氏又生女儿,还骂这孩子是个病秧子的事,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去的时候带些枣子红糖吧,孩子小,还喝奶,做娘的要多补补才行。” 到底是心软。 庄可卿知道娘的心思,也不拒绝,忙连声应了,接着就哄娘去休息。 “我去去就回,晚上等我做饭,灶头一直有火,阿凌会顾着,您就别管了。” 说完,她就去了厨房,从小木柜里取了一小块红糖并一小篓红枣放在篮子里,又去院里割了点新鲜菜蔬,才将鸡蛋和母鸡提着,出了门。 庄三家里,吴氏坐在床边,一目不错地看着熟睡的孩子,时不时给掖掖被子,摸摸额头的,就怕热度又起。 “阿兰,李大夫这剂药管用得很,烧退了,你也不要多担心,明日我们再按他说的喂了药,想来很快就会好了。” 吴氏担心孩子,几日未曾休息好,今天终于放下心来,也是有些支撑不住。但她还是不敢太过放松,连午食都没去灶房吃,只让男人下了碗面片汤,自己就着碗在床边吃了,竟是一步都不愿离开房间。 “你这样咋行?多少去洗漱一番,人也精神些。” 庄三不管在外头如何精明算计,但做人相公来说,还真当是个好的。就这几日,是饭菜家务全包,媳妇扛不住的时候他就顶上。其实也是累的不行,但此时还是硬生生的扛着。 “三郎,你说,这冬日要怎的过了?”吴氏喝完面片汤,把碗递了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全然不见之前泼辣的样子,“那日我明明睡前门窗都关了好好的,被子也裹了紧,可阿青还是病了。” 庄三也不知怎么办,家里两个大人,白日里做活下地的,夜里睡了沉实,也不可能夜夜不睡的就这么看着孩子。 若是家里能盘炕就好了。 可…… 哎!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禁深深后悔。 当初分家,老娘做主分给自己的田地都是上好的,只要好好干活,都是不愁了吃穿。而且家里人口少,日子过的本就宽裕,也不知自己是被什么玩意给迷了心窍,非要打大房的豆腐主意。 闹到如今,自己名声臭了,现在竟是想给孩子做个炕,捧着钱送上门,都没得人肯给自己做。 悔! 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庄三沉默不语,同吴氏两个垂头丧气的,一时间屋子里都是片沉默又颓丧的气息。 “三叔、三叔在家吗?” 这时,屋外传来了声清脆的女声。 “三叔?” 庄三与吴氏具是一愣。 叫谁? 莫不是自己? 可谁会叫自己三叔啊,莫不是二房家的?可二哥家明明就是个小子,哪会有女孩? 难道是…… 庄三一个激灵,立时站了起来。他同床沿坐着的媳妇看了一个对眼,显然吴氏也同他想的一样。 难道来的,真的是大房家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上门还礼 庄三急急忙忙地出了屋,他一脚跨出门槛,伸头一探,就见院子外面确实就是前几日对着自己还不假辞色的大房侄女。 “三叔。”庄可卿笑吟吟的,倒像两家人从未起过龃龉一般。 “啊、啊,大侄女……” 庄三愣了吧唧的,根本不大能反应的过来,只同手同脚的走了过来,木愣愣的给人开了门。 庄可卿两手提了满满的走进院子,环视一圈,才将手里东西往前一递。 “三叔,您前些日子带来的东西是忘记带走了,这会给您送回来。” 庄三心里本存了些侥幸,盼着大房不计前嫌,可如今见自己侄女面上虽然笑的客气,可嘴里却说的生分,心里燃气的希望又是被一泼冷水浇熄了。 “不值几个钱的东西,就当是为我之前做下错事的一些个补偿罢了,哪还用你在送回来……” 两人进了院子,说话声音微不可闻,外头隔壁出来倒水的刘侉子媳妇却是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下不免有些个猜测。 不是说庄家大房同其他两房老死不相往来吗?前日听说三房贴上去,还给人闹了个没脸。怎的,就几天功夫,大房还提了这么些个礼上门了? 真是奇了怪了。 “三叔,中午李大夫上我家拜访,临走时说开给你家孩子的药方需要添加些药材,让我帮忙知会你一声,明日的汤剂先不要喂,等他来了再说。” 这边庄可卿把母鸡和蛋搁在灶房门口,又摆了把鲜蔬,这才从小篮子里拿了红纸细绳扎好的红糖和一小篓红枣出来,递到庄三面前。 “我娘心慈,知晓是侄女病了,心中不忍,特让我带些糖、枣来给婶子补身,说自己是过来人,知晓奶好这孩子才能好。” 庄三平日里是多么精明算计的一个人,都是有他琢磨着从别人那儿捞好处的,从没想过自己给别人点实惠的。这时他面对了侄女手上的那小篮子东西,心里的羞愧几乎涌上喉头。 颤抖了双手缓缓抬起,他接了东西过来,嘴唇翕张了几许,最终只闷闷的说出声,“多谢。” 吴氏身在房中,竖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门窗都关了紧紧的,她只能听到庄可卿的只言片语,竟是半晌都听不见自家男人说话,心里不禁着急。 这不中用的,平时里油嘴滑舌,到了关键时候是屁都放不出来! 要不是得在房里顾着孩子,她早就出去拉了侄女亲热一番了,不说别的,至少把自家诚心悔过的态度摆摆正了。 庄可卿见庄三收了东西,也不多话,转身就要走。 庄三一愣神的功夫,人都是要出了院子了。他这才脑子转了起来,几步上前,一把拦了,说:“大侄女,李大夫说他给阿青用的方子,是你教予他的,不管如何说来,我们都该谢你救命之恩!” 说着,竟膝盖一弯就要跪下的意思。 庄可卿以为对方又是故作姿态,所以只冷眼看着,并未要扶,谁知庄三这回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低头了“咚”的一声就这么跪了,那声响,听了都觉人膝盖骨子生疼。 这可把庄可卿震住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哪有对这个晚辈说跪就跪的? 可庄三真的跪了,就在自己面前,这小院敞着个门,随时都可能有人路过,可看他的样子,竟是一点都不顾虑的。 “大侄女,我也不求你原谅我之前做下的糊涂事,只这跪,我是真心诚意的要谢你救了我家阿青。” 他一出声,庄可卿才反应过来,她忙的上去拉庄三,可庄三却是死活不起。这高大汉子犟起来,是牛都拉不住的,何况了她这小丫头。 “你起来,我同你看看我的小堂妹去。” 庄可卿拉人不起,又不能说自己就这么原谅他了,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说是愿意看看孩子,这才让庄三又站了起来。 “快,快同我来。” 庄三见人愿意留下,脸上显出些笑来,倒是真心实意。 他手上还拿了红糖和枣儿,就这么引着人进了屋。 吴氏还坐在床上,她哪晓得刚刚男人为了留人是都跪下了。不过就算知道,她也只有鼓掌叫好的,肯定会赞自家男人聪明,会做事。 “阿青还在里屋睡着,需轻些。” 庄三压低了嗓音,一个大男人,虚着嗓子弓了个背怕发出丁点儿声响的样子,让庄可卿一阵侧目。 这样看来,先不论她这三叔为人如何,却真是个好爸爸的样子。 吴氏见了庄可卿进来,忙的从床前坐起,冲她笑了笑,让出了个位子来。 里屋并不算大,门窗都关了死死的,一点气不透,里面空气都是股子混杂了浊气的药味。 庄可卿皱了皱眉头,又上了前,走到床边,看了看裹在被子里的孩子。 那日吴氏将孩子抱的紧,她没看清,如今看来,她这表妹的确如李大夫所说,先天不足。 她家阿满生下来时胎毛虽是不多,可养了段时日就是根根黑亮,也蓬密了些。而阿青呢,发丝细软还发黄,脸颊全无婴儿该有的白嫩胖软,反而丁点软肉都无,称了个小下巴尖了能当个锥子。 庄可卿看了眼孩子便走出房间,她招了招手让庄三出来,并未见到身后吴氏失望的眼神。 咋就看这一眼,也不多留一刻,好让我也为盘炕的事求求情。 两人出得屋来,庄可卿问庄三,“三叔,这屋里空气污浊,何不开窗通风,也好散散病气?” 她问的理所当然,可庄三却是为难,“我们如何不想,只是阿青此次就是受寒才生了病的,就怕开了窗冷风进来,到时又出什么问题。” “我也想在家里生个炉子,但你也晓得,这东西总归危险……” 庄三不敢再提做炕的事,他怕了这好不容易缓和些的关系又僵起来,只生生忍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庄可卿点了点头,面上也没什么表示,只看了眼还开着的院门,说:“时候不早,李大夫的话已带到,我也该回了。” 说罢,竟是不等庄三来送,自己就出了院子。 等人走了,庄三才又回转了屋内。吴氏抬眼看了他一记,意思是,你有提做炕的事没?眼见着男人摇了摇头,恨的拖了自己的鞋子就要砸过去。 庄三一惊,抬手要挡,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有人家送来的东西。 吴氏一挑眉,低声问:“这啥?” 男人疲惫地叹气,“大嫂给的,说给你补身子的。” 大嫂? 说实话,吴氏除了前几日去庄家的那遭与大嫂说了几句话,之前竟是没打过什么交到的,怎么对方能好端端的送了东西来? 她起身接了男人手上的东西一看。 一块镇上五福记的红糖,两个巴掌大,用红纸细绳绑了好好的;又一篓红彤彤的圆润干枣,凑了近了还能闻到些甜香。 都是好东西,可是…… “好好的怎的要说给我补身子,莫名其妙。”吴氏没想的明白。 “大嫂听说阿青体弱,这东西给你吃,说做娘的奶好了,孩子才能好。” 庄三一个大男人,哪懂得这些,只将庄可卿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谁想之后吴氏竟是拿着东西一直愣神,久久不语。 自她嫁入庄家,就知这婆母不是个好相处的,所以只能尽力了把男人抓在自己手中,可男人到底是男人,在如何也是粗枝大叶,一些事情根本考虑不到。 之前她倒是有心同二房嫂嫂亲近,可那二嫂性子软,脾气弱,被婆母拿捏的死死的,根本是处也处不来,时间久了,她便就淡了这心,一意的只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 谁知如今兜兜转转,她受到的第一份关怀竟还是来自那个曾经被自己看不起的大嫂。 第一百六十八章 柳大登门 庄可卿出了庄三家,却是没有直接回去,而且一个拐弯去了柳大家。 她想让柳大帮忙给阿青盘个炕。 孩子体弱,确实不好再受寒凉,只有做炕最是适合他家。 庄可卿到了柳大家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人下工。 柳大的施工队今日是去隔壁三林村做活了,一早上带一下午共做了两户,一户是个大炕,一户是个小炕,算一算,只这么一日,就赚了二百多文。刨去同村里人买泥巴的钱,剩下四人平摊,一人也都能拿个五十多文。 在这农闲时节,大家都坐吃山空的时候,简直没有比这还好的买卖了。 柳大这些日子意气风发,一起盘炕的兄弟都改口叫起他老大,事事听他吩咐,足让他过瘾了。 可他此时见了庄可卿却是没摆出什么老大的架子来,而是热情的迎上去,笑着就要把人往家里请。 “庄家丫头,你怎的来了?” “柳大叔,今日来是有事请你帮忙呢。” “什么事进去再说,先进来喝口水歇歇,过会让你嫂子给做顿好的,晚上留家吃饭。” 柳大心里一直对庄可卿存着感激,要不是这丫头,他如今哪能短短时间就存了一贯钱了? 要说起来,这盘炕活计就人家就是白给了的,要是靠自己这榆木脑袋,就是学了手艺,怕是也想不到搞个施工队出来。 “柳大叔,就不歇了,家里娘等着回去呢,今儿个来就是想请您有空给我三叔家盘个炕的。” 庄可卿笑吟吟地说,完全就是不计前嫌的模样。 柳大一听,当即皱了眉头,“庄三?” “嗯。” “可庄三他之前做下那等恶事,你也不在意,还愿帮他家做炕?”柳大却是不愿。 他听说了前几日那庄三上门攀亲的事,以为丫头是被人说了几句好话哄了去,才来让他帮忙的。于是便说:“他前几日来找过我,让我给他盘炕,给我拒了。” “此等黑心烂肝的,就算送了钱上门,我也是不屑收的。丫头,你年纪小,可不要耳根子软了,就这么被他诓了去,那家伙精明的很,肚里头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 柳大有意提醒几句,所以话说的有些重了。 可庄可卿并不放在心上,她知晓这是柳大叔向着自己才会如此。这时听闻他之前还拒过庄三一回,稍稍一想,便知她三叔那日为何好好的突然就上了门了。 原来那时候就是想给阿青盘炕了,倒是给柳大拒绝之后没得法子,才想了来求自己。谁知炕的事情没解决,反而又被牛蛋的切结书吓了一跳,真是惨。 “柳大叔,其实我是为我那小侄女来请您帮忙的。”庄可卿笑了笑,“我家同三房之间虽有些个问题,但总不至于牵连到无辜的孩子。” 她又解释道:“您想必听说,我三叔的小女儿先天体弱。而这几日只是稍稍降了些温度,孩子就病了,大夫说是风寒如入体,以后当注意保暖。我这做姐姐的,自然不忍心看着妹妹总是病着,所以才想了请您来帮忙。” 这番话说的有礼有节,实让柳大有些自愧不如。 “我倒是从未想过他家还有孩儿之事,倒是疏忽了。这样,我明日就同兄弟们说说,先去把他家的炕给盘上。” 柳大胸脯拍的“啪啪”响,恨不能马上就帮庄可卿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那就多谢柳大叔了。”庄可卿笑着道谢,微微一福。 柳大哪敢受了恩人的礼,忙的侧开身去。 “那我便先回去了,炕的事情还请多费心,不过。”庄可卿顿了顿,又促狭一笑,“您可别忘了收他银钱,到时就是多收些也无妨。” “尽可说是您拒了别家的活,专门来给他了插队的,就该多收几个。” 柳大一听也笑,“哈哈,那该当如此。” 这事解决,庄可卿才同人道别,转回家去。 到了家中时,秦蔓枝正抱了阿满在外头晒太阳,沈凌不见人影,想来应是在屋里温书。 庄可卿同娘打了声招呼,就钻进小厨房准备做了晚饭来。 手里正忙活着把坛子里的酸菜拿出来泡,这厢秦蔓枝就抱了阿满进了来。 “三弟家孩儿如何?” “确实养的不好,头发又稀又黄,脸上没也点肉,看起来是比一般孩子弱些。” “哎,那当如何,娘胎里底子差了,后天更难补上,只盼今日带过去的东西有点用处。” 庄可卿当然知晓,只这点红糖和红枣,给大人补补血还成,要是真想增加营养,还是得肉蛋奶的搞起。可这村里人日日的蔬菜杂粮,舍得吃肉都是少数,怕是庄三家也是如此。 不过这都不是她家该担心的了,炕的事她已经帮了解决,后面只盼着对方不要再用感谢的名头缠上门来,做些个让人无语的事才好。 翌日一早,庄三正在灶房熬粥,就听了院子外面有人扯了嗓子喊自己的名字。 “庄三、庄三在家不?” 庄三心下奇怪,这声音不熟,谁呢? 如今他名声不好,从前玩了好的、还能说上两句话的,都少跟他啰嗦了,这会子还有谁能上得门来,还闹出这么大的声响,也不怕给邻居看到说嘴。 外面人还在喊,一副他不回答就不走的意思。 庄三索性把柴火往灶里胡乱一塞,站起身来,口里一边答着,“谁啊?”一边一脚踏出灶房。 “是我,柳大!” 不用对方回答,庄三已经看到了院子外面站着的几个汉子,其中领头那个,不就是柳大吗? 他怎的来了? “柳大哥,您如何来了?” 庄三心中有些猜测,三步并两步的迎上去给人打开院子门。 这一开门才看清,这几人的身后还放了个大板车,上面是摞了高高的泥砖。 “这、这是?” “给你盘炕来的,怎的还不挪开,好让车进去!” 柳大虽是没个好脸,可动作倒是实在。他把木愣愣的庄三往边上一拨,转了头就让跟着自己的兄弟推了板车进来。 “就放这儿了啊。” “啊、啊,可以,可以,就放这儿。”庄三一副木楞样子,全无从前的机灵劲。 他可记得前几日去找柳大时人家那个样子,是连话都不愿同他多说一个字的,怎么今日倒主动上门,来帮了盘炕了? “屋里有人不?盘炕的时候人都出来,不好在里面。” 柳大吩咐着,庄三思考的半途被这岔一打,就全然忘了继续深想,忙的急匆匆的往屋里奔,“稍待,稍待,媳妇和孩子在里边,我给她移个屋子。” 说罢,他就回了屋里,对着刚从床上坐起身的吴氏说,“外头柳大来了,说给咱盘炕!” “啥!真了啊!” 吴氏眉间溢出喜意,伸手就拉了自家男人问,“他之前不说不给咱家做吗?” “嗐,我哪里晓得,也不敢问,总之能来就好。”庄三把屋里三两下的收拾了,又说,“你快些把阿青裹好了,抱去隔壁屋,他们盘炕不许的人看的。” “好好。”吴氏探身,从床的里侧搬了个小箱子来,“这家里的银钱,拿到那个屋里来,我数些出来,过会少不得还得付人工钱。” “晓得了,你快去,免了人等得不耐烦了。”庄三催促道。 吴氏俯身给孩子裹好被褥,轻轻抱起之后从屋里出来,换到另外的房间,连和柳大他们面都没照。 “好了没?” 柳大在外头唤着,庄三听了语气果然是有些个不耐,心下着急,口里连连应着:“马上就好,您稍待。” 庄三弄好了出得屋去,接着把堂屋的门打开,就请了施工队的几人往里进。 “先说好,你这活是我给你走了后门插了队去的,后面还好几家等着,催了也急,我好说赖说推了时间去,所以这工钱需得多收二十文。” 干活前柳大就要分说清楚,免得这小子到时耍滑头少付钱。 可不能让他占了便宜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房盘炕 多付二十文又有甚了,就是再多付十文他也愿意。 就阿青生一次病,请了大夫外加买药的钱没个四五十文也好不了的,想比之下,这盘炕的百来文,简直就划算的不能再划算了。 “好、好,该收的,该收的。”庄三笑眯了眼,跟了柳大后面连连点头。 待到人进了屋子,柳大说道,“好了,你里头东西都收好了吧,确定没甚的值钱物事了?到时活做完了,可别说丢了什么,又再找上门来,我们兄弟可是不认的。” 柳大这个性子直,干活都是丑话说前头。 这盘炕是个手艺活,可也不能让主家就在房里看着做,所以不管是哪家,干活前都要人把屋子收拾干净才动手的。 “那是,都收干净了,您这干活就是。”庄三哈了个腰,点了头就退了屋子外头去。 “干活吧。” 既然来了,柳大就不准备为难人,他看着粗实,实则细心,这活都能做了漂漂亮亮的。也是因为这个,他这个盘炕队的生意才能这么好。 庄三出了屋去关院门,眼角一瞥,就见了隔壁刘侉子家媳妇对了自己这边鬼鬼祟祟伸头伸脑的。 他看了心里厌烦的紧。 这又是看了自家有出什么事,来瞧热闹呢! 庄三不痛快,索性人走到外面,对了刘侉子家问了句,“看啥呢,看的清楚不,要不要上家来看看?” 这话说了阴阳怪气,那刘侉子媳妇也是个说不起的,当即就啐了口,回了自家院子,倒是门摔了山响引了里头刘侉子一阵喝骂。 一个上午叮叮当当的,施工队的汉子们屋里院里来来回回好几趟,把带来的泥砖用了个精光,等了柳大再出来时,火炕已经完成了。 庄三再进去一看,家里原来的木床已经被移到一边,原来放床的地方用砖砌了个长长的四方形物事,高度是比床稍高了些,但也不影响了人坐上去。 “这就成了,你回头自己烧火试试。”柳大说话硬邦邦的,也没什么要交代的,直接了当的就提了银钱的事,“一百二十文。” 庄三这才反应了,忙跑到吴氏那里,取了钱来送到柳大手里。 这钱给的爽快,柳大心气也顺了些。他有心让庄三记丫头个好,便斟酌了下语气,让兄弟们先出了去,只房里留了他和庄三两人时,才说:“就冲你之前做的那些烂事,我就是不想来给你家做炕的。” 庄三明白自己之前做的事是多遭了人嫌,此时蔫头耷脑的,也不分辨,只等了听训。 “可谁让丫头心好,见了你家娃子身体弱,特地到我那去请我来。”柳大一字一句说来,见庄三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又露出些羞愧的表情来,心里略点了点头。 这家伙还算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你就记着这恩吧,以后可别再做哪些腌臜事了。不然丫头不介意,我都要出手给你些教训吃!” 庄三之前隐隐约约觉得柳大主动上门中间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故,可谁想竟是庄可卿在后面帮的忙,这下愧疚与感激的情绪交杂,个高壮汉子都是有点润了眼眶。 “不说了,就这样吧。” 柳大也懒得看他这模样,只说了声就出了屋,也没有人回应的意思。 不多时庄三就听了他招呼兄弟们的粗犷声音,以及板车木轮“嘎吱嘎吱”远去的声响,直到吴氏抱了孩子进屋,低低地唤了他几声,才回过了神。 “当家的,你咋的了,愣神啥?”吴氏哪晓得刚才柳大的话,只看着炕头新鲜,屁股一歪就往上一坐。 “果真是好,这高度比床更合适些。”吴氏心急试试这火炕,便支使着庄三去烧火。 可她催了几次,自家男人还是站着不动,吴氏抬头一看,庄三眼眶子都是红的,有点个搞不懂了。 “你到底怎的了?炕做好不该欢喜么,如何摆了这副脸子出来?” “你晓得柳大今儿个为啥来不?”庄三头也没抬,只问了句。 吴氏猜不出,她摇摇头,示意男人继续往下说。 “是大房家侄女专程找了他去的,说为了阿青来帮咱求的情。”庄三嗓音沙哑,透出点从未有过的疲惫来。 吴氏也呆住了,她昨日还怨男人抓不住机会去求了大侄女呢。谁知人大房的看着面冷可心里热乎着,回头就把这事放在肚里了。再听男人话里的意思,对方是做了这好事也没有让自家知晓的想法。 她这样的从小贫寒家里出来,一粒稻一捧谷的都要挣了抢了来,做了点子事都要让人看在眼里等着夸等着赏的,哪里还能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背后出力不求人回报的存在。 “那、那咱该咋弄?”吴氏期期艾艾的问。 这会子她那平时那个干干脆脆的爽利劲没了,也颇为拿不定主意的问自家男人。 “哎,我也不知。”庄三叹了口气,“若是就这么上门道谢,怕是到时候又要惹人厌烦。” 吴氏眼珠子一转,“那咱便她院里没人的时候送些东西去,撂下就走?” 这倒也是个办法,可到时候谁能锚了定那些个礼是他庄三家送的,而不是什么柳大王二的,若让人领了这情,自家没还上情不说,不还亏了东西? 到底还是改不了小家子气爱算计的性子。 庄三想想也觉得不行,可两人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什么好法子,只能暂时搁置了这问题,转而研究起这新砌的火炕来。 柳大说这炕要先烧火把泥烤干了再放褥子。于是夫妻二人便开了窗,将灶膛点起。 果然没多久,土炕就热起来了,摸着一阵阵的暖意。 阿青好过冬了! 两人终是放下了心。 庄三家如愿用上了火炕,可这事到这儿还没完。 前几日庄家老太太专门跑了趟来,没见着儿子儿媳和那个病秧子孙女,听了刘侉子媳妇的话,以为他们去回娘家了。 她心里一直记着这事,就想着等人回来了要好好上门说道说道。又不逢年过节的,回个甚的娘家!费米费粮的,摆什么谱儿来接济人了? 家里又不是多富裕了,要是总给了,又给惯了,那边儿说不定隔三差五了来打秋风,这谁受了了。 庄家老太太钱氏是一点子都不乐意给人占了便宜的,这事在心里揣了几日,估摸着人总也该回来了,就憋了肚子教训儿媳的话出了门。 两家隔了不算远,走上一刻也到了,快临了门口时候,她正巧见了刘侉子媳妇在门口捣鼓菜地,就扯了嗓子问了声,“刘家的,我家三儿家来没?” 谁知前些日子还能同自己搭两句话的刘侉子媳妇见了她来问,竟是作气的往她的方向舀了瓢粪水,远远的洒了,哼了好大一声,理也不理人。 “发什么颠呢!”钱老太作势往小路一侧躲了躲,也懒得同这妇人啰嗦,屁股一拐疾走两步就来了庄三家小院的门口。 “三儿!三儿在家不?” 老太太叠声叫着,可唤了几声里面也没个反应。她个头矮,凑了院门的木头缝隙瞧了记,里面灶房门开着,家里定是有人的。 “个丧门的,聋了怎的,听不见老娘嗓都喊岔了?” 她料想是自家儿子不在家,定是儿媳作怪,听见了当没听见,不想给自己开门。 这的确也是,吴氏在屋里待着,炕烧了暖暖和和的,赔了孩子在上面玩。她一耳朵就听到婆母在外头叫了,却是白眼一翻懒得理,反正自家男人就在后院,听见了自会去招呼。 钱老太又扯了嗓子喊了几声,快要气急败坏时,庄三才从后院仓库匆匆的过来开门。 第一百七十章 钱老太 “娘,你咋的来了?”庄三一边开门一边问。 “怎的,我是你老娘,还不是想来就来?” 老太太刚被刘侉子媳妇哼了记,又瞧了半天门没人应声,心里正不爽着,说话便是一个字一个的往外冲。 庄三一听不好,今日娘好像有点个难伺候了。 “你家那个又在躲懒?” 见自家儿子一手的黑灰,衣服上还有些脏污的痕迹,钱老太心里冒出股子火气。 好你个吴氏,男人外头忙的累了,怎的屋头的活还要做了?娶你是来享福了? 说罢,她挥开儿子就要拉他的手,径自开了堂屋的门,两下就进到里屋。 屋里暖融融的,甫一进来,就舒服了她身上的毛孔张开,连脸上的皱纹都要舒展了。 钱老太一愣神,刚刚攒了满肚的骂人话全忘了。 不对!这还没入冬呢,就升起炉子了?多费柴! 她一下警醒过来,转了双绿豆小眼试图在屋子里搜索到泥炉的影子。可屋里哪有炉子。除了床,就只有张旧木桌和两张凳子。桌子上放了个小瓦罐,旁边的碗里盛着些浅褐色的水,冒了丝甜香味出来。 想要叽歪几句浪费的钱老太一下噎住了,她还不死心,走到桌子边就端了那碗水来。不等吴氏阻止,就张嘴咕咚记喝下好大一口。 “你还煮糖枣水喝了?”嘴里甜味充裕,一股子枣香,钱老太没忍住又几口,直将碗里喝了干干净净,才搁下碗空了嘴出来继续骂:“吴氏,我真当不好说你!” “我家三儿日日辛苦下地,不容易挣些银钱,就是给你这样浪费的?当年我给老庄家生了三个儿子,都没舍得喝过一口,你就生个女娃,还是个病秧子,也有脸喝这个?” 钱老太一下子忘记了屋子里为啥这么暖和的问题,只揪着糖水不放。她本来就嫌吴氏不会过日子,偷懒耍滑,苦了自家儿子。现在又抓住人只知享受的把柄,再一联想前些日子听说的他们带了许多东西回娘家的事,登时难听的话张口就来,喷薄而出,只让庄三都听了直皱眉头。 “娘!”庄三拉了记钱老太,“您说什么呢,我们什么时候回娘家了?” “隔壁刘家的亲眼见了的!” “那刁妇人的话您也听,真是!” 庄三不敢说是去大房那儿了,只一口咬定了就是没带礼出门,都是刘侉子媳妇胡乱说的。 钱老太看了儿子一本正经的脸将信将疑,回头又记起刘家的刚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那讨嫌样,当即信了儿子八分。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惯着屋里头的,还有点男人样没了!” “这都人给的东西,咱也没自家买过。” 庄三见自家媳妇忍的一脸铁青,就要绷不住的爆发了,忙的使了个眼神安抚。 “谁送了?” 枣儿便宜,但红糖可不,这玩意金贵,平时无人舍得买来。都是逢年过节了去长辈家孝敬才会带上一块。她家这儿子自己晓得,名声都是臭了,这时候还有谁会同他啰嗦,更别说还送这贵价物事了。 “就、就隔壁村之前相熟的人家,我帮过人一个忙。”庄三做低伏小地解释着,眼神根本不敢往上瞟,就怕老太太抓了破绽。 钱老太见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逼了,只嘴里叽叽咕咕的,细听之下全是骂了吴氏的话。 “没自个儿花钱就好,这银钱来的难,可别胡乱浪费了。” “是是是,您说了儿子都记住。” 庄三连声哄着,就把老人往外头请。结果钱老太一出屋子,被冷气激的打了个抖,登时又想起这屋子为啥这么暖和的问题来。 “你这儿怎的这么暖?”她眯了双眼睛斜睨了自家儿子,因为眼睛太小,就只能见了层层叠叠的眼皮翻动。 “娘,这屋里做了火炕。”庄三回道,“请了柳大的施工队来,半日就好了,以后冬日里孩子不怕冷了。” 钱老太也听说了村里盘炕队的事,只不过她一直是不屑的。 村里这么些年冬日都好好的熬过来了,怎的到了今年人就突地娇贵了,还做甚的火炕,费钱废柴的东西,她家肯定不做! 她也没再开口问了,省的儿子打蛇棍上的又同她讨要些个补贴,那自己上了这趟门不是还舍了本了? “那用便用吧,省了那病秧子冬日里又生了病来,到时还得花钱请了大夫。” 老太太话不好听,一口一个病秧子,可好歹没在这做炕的事情上说嘴。庄三不晓得他娘是怕自己同她讨钱才松的口,只当自家娘这做阿奶的终归还是有点个血脉温情,知道心软疼孙女的。 乐呵呵的把老太太送到门口,庄三又给抓了把枣子,敲了块红糖给包了,才算让钱老太安安生生的回了。 庄家老太太这会子对火炕嫌弃的紧,可也不晓得真正到了冬日时,就是她求也难求人上门给自家做活了。 …… 明明就是农闲时节,可二李村却是人人有活干,人人有钱赚。 盘炕队忙的热火朝天,相邻几个村订单不断,有些个镇上走亲戚的来了村里见了的,都说要给自家镇上的屋子搞一个。 于是柳大的施工队壮大了,又招了人手,分了三个队才将将能跑的来单子。 盘炕队又带动了卖柴、挖泥的生意。而除开这些,番薯作坊也是没停过。 经了五福记那波送货的宣传,如今镇上和周边村镇哪个不晓得二李村特产的薯干和粉丝了,就连之前做食店和食摊的,都开始卖了各种粉丝做的菜色。有汤粉、拌粉、炒粉,各式各样,特色的紧。 外头来贩货的商人头脑精明,见这东西不光新奇好吃花样多,最重要的还耐放,所以少不得回去的时候带上些。一时间镇上的店铺的掌柜们也都是急了,纷纷打听之后跑了村子里来订货。 如今二李村的村民哪还会因为这些从前认知里的大人物感到稀奇了,见了问路的也就指个道,也不稀得跟了后面瞧新鲜的。这些个管事的也再没之前胡掌柜那样的优待,还能有庄可卿置下的饭菜可吃了。 可不论如今番薯作坊生意多好,或者盘炕队有多抢手,庄家大房还是一如往常,日日早日磨豆做豆腐,隔三日去镇上送货贩货。只沈凌和庄可卿每月抽出一日的空来帮村里番薯作坊盘个账,算个工钱公示出去而已。 “阿凌,明日同我去趟镇上吧,卖完豆腐得去趟五福记。” 小屋里暖融融的,沈凌端坐在桌前,手上持一柄最廉价的兔毫,正在安静的默书。庄可卿拿了枝早上刚刚折下的木芙蓉插进窗前的土瓶里,为室内增添了一缕馨香。 “上回小伙计来找我了,说胡掌柜这几日就到,让我抓紧去一趟呢。” “嗯。”沈凌轻点了下头,低声应下的同时,又抬头看了记窗前的少女。 阳光从窗扉洒进,在她的周遭形成了一圈淡金色的光晕,青春娇美的面庞未语先笑,似蓓蕾初绽,让那新鲜娇艳的木芙蓉都黯然失色。 “那明日还得早些出发,大黑晚上也要加个餐才行。”庄可卿插好了花,回头冲着沈凌浅笑了下,唇角微勾,动人心弦。 偷偷的凝视被抓了个正着,沈凌心中突地升起些窘意,眼神飘忽了一瞬。 “对了,等胡掌柜那边的事情办完,我们再去趟书店,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书来,顺便这几日还得抽空去趟赵夫子那儿。” 庄可卿并不知道沈凌的心思已经飘远了,只自顾自地安排着后面的事儿,“之前看书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先记下,到时候问问赵夫子,我们带着东西去,他老人家定是愿意教你的。” 说完,少女也没等沈凌回答,只收拾了窗台和桌面,就轻轻地带上门出了屋。 而此时,五福记的胡掌柜刚下了马车。 他腰背挺直,意气风发,两撇小胡都翘的比平时高些,一副倨傲样子扫视了眼整条街的店铺,复又看了眼头顶的五福记招牌,这才在伙计的服侍下心满意足地往里走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奉礼1 胡掌柜入得五福记,听闻伙计说起这个月他不在时的情况。 原来镇上的掌柜们眼看着五福记靠了薯干和粉丝小赚了一笔,都去四处打听,之后接二连三的跑去二李村定了货。这还不算完,那些铺子宁愿少赚些也要把客人拢在自家,所以开价都比五福记要低,以至于现如今店里其他东西的生意都连带着做的不好了。 可胡掌柜听了这话,却是一点反应也无,反而不屑一笑。 伙计们摸不着头脑,他们只当自家掌柜是被气懵了,也不敢多问,只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可胡掌柜现在哪还看得上粉丝和薯干的生意了。 他要做的,可是天大的买卖! 这又不得不说到五福记实际上东家的主支,京城吏部侍郎左丞家中的那场寿宴了。 若按朝廷律令,戴自建国便是明令禁止官员经商的,为了就是避免官员利用手中的权利与民争利。而旨意下达,最初都是执行良好,可自高宗皇后外戚分支涉商以来,这项规定就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只因朝廷俸禄有限,官员们之间也要互相交际,甚至上供,这区区俸禄只够家中糊口,哪还能有余钱做这些事。诸人眼红了见这外戚分支行商,赚了盆满钵满,而皇帝又是吱声不吭的,心里都活泛了。 时日长了,便有些个胆大的上行下效,再之后,几乎是整个官僚体系,不管你官大官小,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或让妻族经商,或是分支下海,各显神通。 而吏部侍郎左丞便是在他上一辈分了枝。他是家中主支嫡子,做了京官,还是炙手可热的管着天下官员任命的吏部,而旁支几个兄弟,却是荫了他的照拂,各自做了生意。 说起来一个主支分支莫不相干,但其间牵连甚深,就是每年旁支的生意盈利,都是要交了五成予主支的。 所以这次左丞之母七十大寿,这旁支分家的,无数个铺子掌柜连着一月,日日都有上京的礼来,足是堆满了库房,就等着到了日子献予老祖宗,好搏一个体面。 吏部侍郎府邸是四进大院,进门一个巨大的祥云福字照壁,绕后便是曲折幽深的抄手游廊,瞧着不多豪奢,无甚雕梁画栋,却实际上却是是低调的讲究。 走进院子便是精致的假山流水,绿树繁花,走廊上都装饰了鲜艳的红绸,正映衬了当日过寿的气氛,一派热闹喜庆。 而这番景致,胡掌柜事根本没资格见到的。 他到了京城的时候,只在自己东家,也就是左家旁支二爷左进在京中暂居的偏院里等着听传。得到所有五福记掌柜都到齐的时候,才能各自将准备了的东西拿出来,一一给二爷过目,得了首肯的,方可列进礼单里去。 所以这说是献礼,其实也是各个铺子在东家面前长脸的大好机会。 “老胡,多日不见,身体还好啊?” 说话的是同胡掌柜久不对付的凉城县五福记掌柜周攀。 “劳你惦记,好的很。” 胡掌柜也懒的同他虚伪以蛇的。 这家伙瞧着面善,实则心计颇多,最会暗中给人下绊子。他如今窝在个小小松陵镇上做掌柜,便是托了对方的福。 周攀见胡掌柜对自己颇多警惕,也觉无趣,且现在这松陵镇的生意听说也不怎的好,业绩差了很,说不定何时二爷就能把这铺面关了,所以也不再把他放在眼里,只随便聊了两句场面话便走了开去,同其他掌柜聊了火热。 胡掌柜落了个清净,直到后来乔掌柜到了,两人才聚在角落说了几句。 “我这儿运气好,得了颗上好的南珠,想来这次应是能入选了。”乔掌柜笑意冉冉,又接了问,“你准备什么了?” “我这破落小镇有甚好拿出手的,只带了些薯干粉丝,只求个新鲜,能入得老爷的眼。” 胡掌柜兴致看上去并不高,回答了懒懒散散的。 “你怎当这样!我上次可有了消息说,二爷打算把你那儿的店铺关了,你要是不趁此机会弄些好东西来搏上一把,焉知二爷到时会不会打发你回家!” 乔掌柜对着胡掌柜倒还有些真情在,他俩当年都是一起从小伙计做起,如今也不忍老伙伴就这么下场凄凉。 “对了,我这儿还有两根百年老参,本想着做个陪衬的,这便与你了!” 说着,就要把放在桌上的盒子拿过来往胡掌柜手里塞。 “不必,不必!”胡掌柜没想乔掌柜还能这样帮了自己,忙的凑到对方耳边,小声道:“我其实还得了件新鲜的,只是这里人多,不好提前说了。我就在这儿给你透个底,我这东西绝不比你那南珠差了。” 此话一出,乔掌柜也来了好奇心,可周围其他掌柜都站的不远,他观胡掌柜谨慎的样子,硬是压了再问的念头,只冲对方点头,会心一笑。 前头周攀周掌柜眼角瞥见这二人谈笑风声,心下奇怪。这姓乔的当是会把那消息告诉姓周的,怎的那人听了还能笑的如此开心? 可不容他细想,屋外便来了个年轻仆役,请了众掌柜把东西带着,到大厅侧屋等着二爷传唤。 二爷左进坐在大厅上首的主座上,百无聊赖的摊开自己的右手,对着屋外照进来的光线观察着中指上那枚透紫色燮石戒指。 这是他从南洋番商手里花大价钱收来的一颗难得的紫色宝石打造的,请了江南手艺最好的宝石匠人,花了一个多月才得了。此次带在手上,也是不想让自己就这样泯灭于众分家的争奇斗艳之中。 要知道他虽也姓左,可也只是分支的旁支,是主家远了不能再远的亲戚,家族财力和实力远不能同其他几支相比。 所赐这次上京,他不求出彩只求安稳,不要出了什么糗才好。 谁让他手上的五福记只是个贩杂货的小铺呢。 大掌柜潘仁站在一边,看着自家二爷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一个劲的叹气。 您可支棱起来吧,好歹把这差事给办了好了,回去了说不定还能得老太爷一个赏。 外面通传的仆役来了门口,俯身作揖,报告外面掌柜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大掌柜一台下巴,示意对方等着。 “二爷,掌柜们马上来了,您看……” 左进还在盘摸手上的戒指,明显的心不在焉,大掌柜看不下去,不禁出声提醒。 “嗯,叫进来吧。” 左进哼哼一记便应了,可等了第一个掌柜捧了盒子站在屋子中央时,他还是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的黄石县五福记掌柜,奉玉如意一对。” 掌柜说完,将手中的檀木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对小巧如意来。 “噢?玉如意?” 左进闻言抬了头,目光落在那个小匣子里。 只见里面一对青玉如意,色青而匀均,乍看之下并无什么瑕疵,只是仅有小儿巴掌大小,因着距离稍远的缘故,也看不清雕工如何。 只这玉的品种和大小来说,已是落了下成了。 左进并不做声,脸上也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挥挥手让人站在一边等着。 黄石县掌柜额头冒汗,也不知自己准备的东西行不行。 他不过一个偏远县城的普通掌柜而已,哪来的余钱置办礼物。这青玉如意已经是他能找到最好的物事了,要是这个二爷都看不上眼,那就是解了他掌柜的职,他也没什么不甘心的了。 接下来进来的是南自县乔掌柜,他手中两个小盒,其中一个打开是小儿半个拳头大的南珠,另一个里面则是两根百年老参。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奉礼2 这盒子一开,大掌柜的表情总算松快了些。 好歹出了个像样的东西! 南珠为贡品,而能有这样大小和品相的,绝对少见! 左进终于来了点兴致,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视线牢牢地锁住呈在红绸中玉润浑圆的珍珠上,接着伸手招了招。 大掌柜上前取了盒子捧过来。 左进将南珠拿在手中,见此珠细腻器重,圆润柔滑,阳光下观之瑰丽多彩,再加尺寸惊人,实属难得! 与之相比,另外两株百年老参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不过他还是难得的露了个笑容出来,对着乔掌柜赞道:“差事办的不错。” 乔掌柜松了口气。 用尽人脉,花了大价钱得来的东西果然入了二爷的眼,总归这回来的不亏了! 将手上的南珠盒子交给大掌柜,二爷左进终于来了精神,他坐直了身体,只微微靠着椅背。 刚刚那颗南珠让他升起了点,‘也许下面还有更好的东西’这样的想法,心中不免有些急了,不等掌柜下指示,就挥手让侍立在外的仆从领下个掌柜上来。 黄石县掌柜羡慕了看了眼乔掌柜,心中祈求老天,他不求这如意能入得二爷的眼,只求后面还能来几个更上不了台面的,让他丢人的不要那么显眼就成了。 可他的祈求显然没入得老天爷的耳。 下面进来的是周攀周掌柜,他一进来,就先给左进唱了个诺,姿态做了十足。 乔掌柜皱眉,他对此人并无什么好感,但对方的确懂得察言观色,也是个能曲意逢迎的,而且铺子还在江南最富庶的江宁府,这回的寿礼少不得要出个大风头了。 果然,周攀唱了诺后往侧边一站,拍了拍手,之后便进来两个娇饰的丫头,二人手上捧了件长长的丝织品,以她们站的间隔来看,怕是快有五尺左右。 这阵势,不说奉上的东西如何,只这派头,就全然吸引了左进的注意。 两个丫头微微一福,其中一个侧身轻抬织物的两角,随着她莲步轻移,一副云锦织就的百寿图就徐徐展现在众人眼前。 若说寻常百寿图,不过是以中央的寿字为准,其周围环绕九十九个寿字而成。 但眼前这副,不说这织物乃是有灿烂如云霞之美名的云锦,更是上面的一百个寿字,每个寿字都各有千秋,字体迥异,无一雷同,囊括了楷书、隶书、篆书、行书、草书等等,不光十足巧思,就是这每个字,细细看来都不乏大家之笔力。 “珍品!珍品呐!” 二爷左进抚掌击节,大声叫好,这声音从大厅传来,其他还未入内的掌柜个个面色铁青,如丧考妣。 这姓周的,刚刚还说自己准备的东西粗陋,怕是二爷看不上眼,只一个劲的套他们的话,先如今看来,倒是他早有准备,指不定刚刚如何在心中笑话他们呢! 可再怎么不甘也是无用,有这云锦百寿图在先,后面上来的东西看起来就都平庸了许多。 左进渐渐的失了兴趣,整个人全部依在了椅子的靠背上,又开始变的意兴阑珊起来。 “松陵镇胡掌柜,该你了。” 伙计走来,通知了仍等在隔壁的胡掌柜。 刚刚其他掌柜一个又一个的进了大厅,又没有一个出来的,剩下的掌柜们心中惴惴,都是盼了早点进去奉礼,不管好坏,总比现在吊在这儿强。 胡掌柜如今胸中滋味难言,混合了胆怯、激动、一会觉得自己的带来的东西下等粗鄙,一会又觉得是世上难见的奇物,整张脸又青又红的,直让通传的活计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胡掌柜带来的东西都没法子装在什么精细漂亮的盒子里,也无什么娇美丫头端着,他只一手提了个长方形的大木盒,另一手提了个青花瓷小坛,就这么进了大厅,足像个年节时走亲戚的。 进来的时候还因为太过紧张,被门槛拌的踉跄了下,引的旁边候着的周攀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鼻音。 “二爷安好。” 胡掌柜根本没空在乎周攀的作态,也未瞧见来自乔掌柜担忧的眼神,他只走到厅前,将手里两样东西放在地上,然后给上首显然有些困乏的左进做了个礼。 “小的松陵镇掌柜,此次带来三件土产。” “土产?我没听错吧?老太君贺寿,你送土产?” 周攀毫不掩饰他的蔑视,即使大掌柜和东家都在,他还是嗤了声,说出这般话来。 大掌柜皱了皱眉。 这周攀不过刚刚献了个百寿图,得了二爷青眼便如此轻狂,实在不是个稳重的。 可这人狂妄虽狂妄,但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松林镇掌柜到底怎么回事,莫不是吃错药了?竟敢把什么土产送到二爷面前来,也不怕惹恼了人直接被拖出去打上几板子。 左进这时候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看了那么些贺寿的礼物,除了那颗南珠和云锦百寿图之外,其他都是拿不出手的东西。现在看这下首的矮胖掌柜,一张胖脸,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就是嘴角的胡子都有些浸湿,顿时心里生出点厌烦来。 “快说了拉到。” “是、是。” 胡掌柜一惊,手忙脚乱的取了左手边的木盒来,打开后,里面是一捆微微透明的面条状的东西,另一份是橙红色手指长的物事。 “这盒子里,一物名为粉丝,一物名为薯干,都为番薯所做,易储耐放。其中粉丝可做主食可做菜,用前泡软即可,另外这薯干……” “你这是给老太君送祝寿礼,还是给灶间厨子送货呢?还做菜做饭的,可别污了二爷的耳了。” 未等胡掌柜说完,周攀又是一顿讥讽。 “无礼!二爷面前岂容你胡乱掰扯。” 大掌柜一声怒喝,止了周攀的话,可心里还是赞同他刚刚说的那句。 在二爷面前提庖厨之事,不就是污人耳朵么! 可左进听了胡掌柜一通介绍,却是起了点子兴趣。 这大半天的,看了一众俗物,这会子倒来了个真俗的,也不知这掌柜是哪儿来的怪种,竟真敢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了介绍这些。 他眼神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刚刚屡屡出言的周攀,惊的对方是心惊肉跳,匆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你说这薯干如何?” “啊、这薯干……” 胡掌柜被刚刚的变故吓的有些懵,这回突然二爷问起来,只回答了个结结巴巴。 “这薯干也是番薯做了,据说工艺复杂。” 他捧起盒子,定了定神,又说,“您可拿一枚观之,其色泽橙红,隐隐透亮,闻之清甜,入口弹糯,咱松陵镇的百姓都喜欢这个。” 二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稀罕你这给平头百姓吃的玩意么。 周攀这回不敢出声了,但还是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暗腹诽。 可左进却出乎意料的给了大掌柜一个眼神,大掌柜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胡掌柜面前,取了盒子里装薯干的小袋子来,捧到他的眼前。 左进戴了燮石戒指的右手伸出,从里面捏了段小的。先是迎着阳光看了看,接着又凑近鼻子闻了闻,最后竟正当了众人的面,将薯干塞进了嘴巴。 这一举动,让不仅所有掌柜,就连胡掌柜本人都是张大了嘴一副呆傻痴愣的样子。 怎、怎么回事?二爷就这么吃了?嗯? 而面对着左进闭了眼越嚼越享受的表情,大掌柜心中疯狂咆哮。 二爷啊二爷!您怎么什么都敢往嘴里塞了?都是忘了上次瞎吃东西闹肚子的事了吗! 还有,您到底啥时候才能不像闺中的小娘子一般爱吃零嘴啊!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奉礼3 “倒真是香甜软弹,越嚼越香。” 左进一脸享受的细细吃完一根,还想再拿,可大掌柜的却是早将装了薯干的布袋收拢起来往后一收。 二爷,您可正做正事呢,老爷交代的事别办砸了! 左进一抬眼,就见大掌柜冲了自己微微的摇头,他又顺势睨了记下方立着的掌柜们。众人见了他的视线扫过来,具是合上嘴巴,低了个头做鹌鹑状,只求东家没瞧见自己张口吃惊的失态模样。 “薯干不错,只是不合适用作寿礼,另外这个粉丝么……” 左进眉毛一挑。 他刚刚被薯干勾了点兴致出来,现下对这名为粉丝的物事也起了点好奇。但听这掌柜说,若是要吃还得入了厨房料理,需要时间,也有些个麻烦。 “送到厨房,中午让府中厨子料理了。” 听着东家这样说,胡掌柜也不知道是该沮丧还是该高兴。 你说沮丧吧,二爷也未如对其他掌柜那般痛批自己送来的礼上不了台面,你说高兴吧,看着架势这两样东西是进不了东家的礼单了。 乔掌柜站在一旁,也是缓缓地吁出口气,替胡掌柜悬着的心松快了一半。 他自是知道薯干和粉丝是什么,也明白如今客人们有多喜欢这两样东西,可这些到底是番薯做的,的确有些粗陋,如何能被锦衣玉食养大的二爷看在眼里。 但有些事就是不按常理,二爷不仅尝了这薯干,还当众夸赞了,甚至连粉丝都感兴趣的愿去尝试一下,不可谓不稀奇。 况且。 乔掌柜心念一转,又想到刚刚老胡同自己提起的,还准备了样不逊于他那南珠的好物事。 到底会是什么呢? 他的眼神不禁飘向胡掌柜的左侧,那儿正摆了个青花瓷小坛,想来正是对方说的好东西。 而此时,二爷左进在浅浅回味过口中残留的甘香清甜之后,完全来了精神,视线也同样兴味地落在那个青花瓷坛子上。 “里面装的什么?与我瞧瞧?” 立着的掌柜们哪个不是进得厅来就恭恭敬敬地行礼,之后迅速奉上准备的寿礼,此时见胡掌柜对着东家愣神的模样,都觉得这货实在是同那猪下水般,提都提不起来。 真是一点子眼力见都没有,这样的人如何能当掌柜了? 胡掌柜确实是懵逼状态,可他到底不蠢,愣会神就反应过来,双手捧了坛子举高过肩,一路碎步送到大掌柜面前。 再小的坛子,也不能直接送到东家手上,免得失了体面。 这还算像个样子。 大掌柜在心里点了点头,一手托着坛子,对着胡掌柜一抬下巴,示意他到下首等着。 左进饶有兴趣地微侧了身体,一手撑着下颌,另一只带着燮石戒指的手指在紫檀座椅的扶手上点了点。 青花瓷小坛上绘缠枝花花卉纹路,呈色深蓝,浓艳而略有晕散,器形小巧,一手即可将将托起。 这小坛是有几分精细,可要说这就能够的上祝寿贺礼的规格却是万万不能的。 左进心里当然清楚,这乾坤定然就在这小坛之中。 “打开。” 大掌柜一个命令一个动作。 他一手稳稳托坛,一手上下翻飞,瞬间便解了上面封口的油纸封。 顿时,一股清冽甘香之气溢出坛口,让大掌柜手上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这、这香气…… 二爷左进却是瞬间坐直了身体,不顾仪态,迅速将那小坛夺到自己手中。 一凑了近,更觉此香气仿若有生命一般,直冲自己鼻端而来,萦绕之余久久不散。 他再顺着坛口定睛一看,只见其中盛满如高山之巅融化的雪水般纯净透明的水液,而随着手上轻微的动作,股股甘醇馥郁的酒香还在不断的往外溢散。 这、这是、酒?! 左进虽为左家旁支中人,在家族中没什么存在感,可到底也是自家老太爷看中的长房二孙,从小不说玉食锦衣,那也是泡了蜜罐子里长大的,什么珍馐没尝过,什么宝器没见过,又加之手中经营了南北杂货的五福记,更是眼界宽广,少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到讶异又惊喜的。 就如刚刚那云锦百寿图,他虽是连声叫了珍品,可也只是觉得此物用作寿礼最为亮眼,可为他分家挣得些颜面罢了。 可现下手里这坛酒呢? 仅仅观之色,闻之味都是出尘绝顶,简直不敢想象其入口之后将是什么样的奇妙感受了,莫不能就此羽化登仙了去? “快取我的白玉酒盏来!” 一扬手,左进头都未抬,便下了吩咐。 大掌柜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在众人或讶异或不解的眼神中出得门去,不一会,取了盏精致秀美的荷花形白玉酒盏来。 酒盏盛在木盘里,左进也顾不得形象体面,举手捧了坛子微倾,直到其中澄清的酒液汩汩流出,盛满大半盏白玉杯,这才停了手。 将酒坛小心地搁在紫檀椅边上的高几上,他端起了荷花白玉盏。 此时酒香已经飘向了大厅中的众人,掌柜们具是见多识广的,鼻头一耸就知东家手中这酒极为不凡,一时间都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了立在大厅正中的胡掌柜身上。 之前还可怜人家只能剑走偏锋,送些土产搏二爷的喜呢,现在就轮着自己羡慕嫉妒了。 再看上首。 这玉盏极白极润,轻薄纤巧,酒液盛在其中,其之清澈透明,连盏底细微雕刻的莲心纹路都是纤毫毕现。 左进有些不忍入口。 可鼻端的馨香却是不停的勾引着他的嗅觉,引了他尝下第一口。 果然,一口入喉,清冽**,酒液顺着舌头往下一滚,还未及更深的品味其美好,便激的他喉间隆起的喉骨上下滑动。 紧接着,口中又浮起一股醇馥幽郁的甘香,缓缓的涌上鼻腔的深处,让他回味无穷。 左进眉头微蹙,闭目久久不曾言语,大厅中安静的针落可闻,众掌柜心中猜测不断,而下首的胡掌柜也是满心惴惴。 东家这表情,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 大掌柜却是心知肚明。 这酒,岂只能说是入了二爷的眼? 简直是送到了二爷的心尖上了! 想他自己也是跟着老爷走南闯北多年的老手了,从北边的马奶酒,到南边的桂花酿,从乡村的糯米酒,再到城里的一线香,就是如今五福记的招牌‘罗浮春’,怕是都不如少爷手上这酒的十之一二。 瞥眼看了记下方矮胖的胡掌柜,大掌柜潘仁心中已经开始谋划要如何劝二爷要将这好酒牢牢抓在自家手上了。 左进精通吃喝玩乐,但也不是不学无术,他从小就对数字敏感,在商之一道上极有天赋。此时不用大掌柜的提醒,都已是想清接下来自己该如何通过下面的胡掌柜来拉拢这酿酒之人了。 “你们都退下吧,就在京中小住,后日我再招大家前来,届时公布入选的寿礼名单。” 恋恋不舍的将手中酒盏放在了托盘上,左进面容和煦地说了声。 众掌柜精神紧绷地站了一上午,此时都是如释重负。 胡掌柜也是。虽然东家没对那薯酒给出什么反应,可现下能全须全尾的离开这儿,也算是不错了。 他叹了口气,同上首的左进作揖行了个礼,就要随其他掌柜一起离开。 “站住,你留下。” 一脚跨出门槛的周攀停了下来,满含希冀的回头看了眼。 胡掌柜却没那信心觉得东家喊的就是自己,只埋了头继续往外走。 “松陵镇胡掌柜,你留下。” 大掌柜自然知道二爷想叫的是谁,于是便出声留人。 胡掌柜闻言一顿,脸上表情肉眼可见的茫然了一瞬,都是没将后面周攀又嫉又妒的愤怒眼神看在眼里。 是在叫我?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奉礼4 不说走掉的周攀又如何有意无意地同乔掌柜打听胡掌柜带来的酒,就说当下,胡掌柜跟在东家和大掌柜的身后,就这么被带进了联通大厅后部的一个暖阁之中。 “坐下说话。” 暖阁中央置一立式熏炉,此时香烟袅袅,使整个屋子充满了苏合香特有的松林味道。 二爷左进坐在紫檀木雕花扶手椅上,神情轻快地整了整祥云纹段地锦袍的下摆,不待胡掌柜局促地站定,就姿态随意地挥手让他坐下。 “不敢、不敢。” 胡掌柜当然不肯就坐。 大掌柜还站着呢,自己又算了哪根葱,能在东家面前坐了? 左进也不勉强,他抬眼从上到下扫了眼弓背缩手,满面忐忑的中年掌柜。 只见对方一身鼠灰绢布夹袍,头戴黑色六合帽,脚蹬方舃,实在是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就是立时将他扔到这京城繁华的大街上,估计是下一刻就淹没在人群中的打扮。 这倒不是胡掌柜不想穿的体面些,只是松陵镇确实偏僻,而他的个人审美也仅只停留在干净整洁而非花式用料上。 况且,越是讲究的款式和料子,不是更花银钱么?他可不愿同周攀一般,单单因为上京一趟,就购置些娟缎裁衣,都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当是更重个人涵养和积累,哪需得像那些十来岁的少年一般锦衣花马的招摇过市呢。 可胡掌柜现在沐浴在东家玩味探究的眼神中,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粗枝大叶起来。 二爷这是嫌弃自己不修边幅,穿着的不堪入目了? “说说,你这酒。” 可不管胡掌柜心中胡乱猜测些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左进却是兴味俨然的问起薯酒来。 这掌柜穿了朴素,人也不甚机灵的模样,如何就有这运气,能机缘巧合得了这佳酿? 简直匪夷所思。 “胡掌柜!” 见胡掌柜还在神游太虚,大掌柜潘仁轻咳了声,提醒道。 “啊、噢。” 胡掌柜顿时惊醒,他抬头迅速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紧紧注视自己的东家,虽然对方双目微弯,眼含笑意,但他依然能感受着来自对方的无形压力。 他仓促地垂下头,脑门子渗出细密的汗来,可只能强自定神,将视线放在对方摩挲着燮石戒指的手指上,将薯酒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个清楚明晰。 “噢?就是说,你这带来的三样物事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左进兴致极高,两只眼睛如孩童遇到自己最喜欢的玩具一般清亮,甚至透了点不符合他身份的好奇来。 “给你这么一说,倒是想会会此人。” 胡掌柜闻声,一滴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落而下,引得他一阵瘙痒,却是不敢去抹。 他哪敢将这几样物事的发明人是个姑娘这种事说出来? 薯干、粉丝倒也罢了,只是这酒。 坊间都传,酿酒乃男子所为之事,目的就是借其阳刚之气,取粮食之精华,成就其勃发盎然之力。 而女子酿酒?简直笑话! 这阴柔之气定会污了这粮食精华,使其浑,使其浊,酿出的酒酸腐不堪不说,饮之对身体也是极有害的! 胡掌柜讷讷应声,只想含糊过去。 “二爷,此酿难得,可入礼单。” 万幸此时大掌柜出声提醒,这才让左进暂时放下了与酿酒之人畅谈的一番这样不靠谱的想法。 “不过这薯酒虽是味道甚佳,可名字太过直白粗陋,还请二爷赐名。” “嗯,这倒是,名字确实不雅。”左进轻轻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沉声思索,“若是想借寿宴让此酿大放异彩,还得需一风雅些的名号才行。” 左进话音刚落,胡掌柜混沌已久的大脑突然灵光一闪。 他踌躇了一瞬,道:“东家,我有一想法,倒不知该不该说。” “无妨,且说来听听。” “不如就由东家先取个普通些的名字,待到进礼之时,想法子让主家的贵人们试了之后,再顺势请祖宗老爷们赐名。” “想来以此酿之珍奇,贵人们定不会拒绝。” 左进眼睛一亮,嘴角噙起抹笑意,不免对面前这个掌柜刮目相看。 怪不得众掌柜中,只有他可以得了这美酒,原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二爷,此法甚妙。” 大掌柜也连连点头,深深觉得这是个绝顶的好法子。 “那便这么办,这薯酒甘香纯冽,不如就先取名‘甘醴’,也算名副其实。” 左进松开捉摩戒指的手,往雕花椅背上一靠,一息就定下了薯酒的新名字。 接下来,便是讨论胡掌柜何时将剩下的酒送来别院,寻了精致酒器盛装的小事了。 等左进与大掌柜商量完毕,再看向站在一旁的胡掌柜,却是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是还有什么事情要禀告上来。 “如何,还有甚不好开口的?”左进轻松的笑了笑。 “二爷,我刚刚还未说这建酒坊的事。” 胡掌柜已经泰然多了,语气也没刚刚那样拘谨,眯了个眼睛如同谈论今日的天气般丢下了一阵惊雷。 “什么!” 没等左进出声,一向沉稳的大掌柜潘仁突地提起嗓门高喝了一声,慌的胡掌柜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说清楚些!什么酒坊?” 左进一反先前松弛懒散的模样,瞬间挺直了脊背,整个人甚至前倾过来,鼻尖只差几寸就能触到胡掌柜的额头。 “就,就是酿造‘甘醴’的酒坊……” 胡掌柜着实被面前突然放大的东家的脸惊着了,忙的退后两步,俯首垂目,不敢多言。 “酿造‘甘醴’的酒坊?” 左进喃喃自语。 他简直不敢相信耳中所听到的,这胡掌柜说的,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莫不是酿造出这‘甘醴’酒的人,愿将方子出售予他! 一旁的大掌柜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酒他今日只闻得香味便知其酿造方法当是独一无二的,若掌握了这方子,岂不就等于坐拥金山银山? 真的有人舍得将其出售? “快快详细说来!” 左进激动的无以复加,先前的闲适与慵懒全无所踪,只是连连催促。 “酿造此酒之人愿意出售酒方,只是……” “何故吞吞吐吐,直接说来便是!若是在我左进能力范围,定当竭力做到!” 倒也不是什么需要上天入地难以为之的条件,只怕简单到二爷您都不敢相信。 胡掌柜此时已是信心满满,不禁在心中打趣。 可眼见东家焦急的模样,他还是不敢磨蹭,张口便将庄可卿的要求条条件件清晰说来。 可直到他话音落下许久,对面二人都是无甚反应。 不该啊?这么便宜的条件,简直就如白送一般。 二爷如何不说话? 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条眉毛,胡掌柜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离自己面前不远的东家。 只见二爷和大掌柜具是一副惊讶到失语的表情,眼中甚至流露出些‘你是不是在逗我’的怀疑眼神。 “就只有这些?” 还是大掌柜先反应过来,颤抖了嗓子问道。 “当真就只这些。” 胡掌柜答的干脆且肯定。 左进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一股难言的豪情与雄心在他胸中不停翻滚。 他这左家之中默默无名的分支,终是要迎来翻身的日子了! “好!你很好!” 左进频频点头,看向胡掌柜的眼神明亮又炙热,引了矮胖的中年男子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二爷,万勿如此看小的,可也太吓人了! 可左进显然并不想放过胡掌柜。 他笑了笑,冲对方招了招手,说道:“你速速赶回松陵镇,先牢牢将这酿酒之人拢住。” “等老太君寿宴之事了了,我便亲自去一趟,也好同那酿酒之人展现一番我五福记的诚意!”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奉礼5 胡掌柜未敢在二爷兴致正高时提起酿酒之人是女子之事,只讷讷应下此事,怀揣着对方赏下的五枚金瓜子,满背汗水的出了暖阁。 乔掌柜一直等在外头,他刚刚好不容易打发了周攀离开,心里正担心着,此时见人出来,便忙的迎了上去。 “你无事吧。” 吴掌柜摇了摇头,扯了老乔的袖子低声道:“我不在京城多留了,还得快些回松陵镇。” 对上乔掌柜讶异的眼神,不等这老伙计说什么,他就又悄悄补了句,“非是我不愿多说,只是此事大掌柜叮嘱不可先做宣扬。” 胡掌柜谨慎地抬眼看了眼四周,确认没什么不相干的人在乱晃,才付了口过去,说:“但我先同你透个底,总之以后松陵镇乃至南自县,都要因为我今日带的那个酒出名了!” 乔掌柜心中一惊。 出名? 这酒出名是在他意料之中,可为何松陵镇同南自县也会出名? 难道…… 好像触摸到了这件事模糊的边角,乔掌柜忽的下瞪大了眼睛。 “不好说出来,不好说出来。” 胡掌柜笑呵呵地,食指在嘴边摇了摇。 乔掌柜心领神会,也便随着一起离开了东家的别院。 第二日,胡掌柜就带着林山、周合两个踏上了离京的路,而此后几日,不管周攀等其他掌柜如何旁敲侧击,乔掌柜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实在被问的烦了,干脆院门一关,除非东家传唤,否则他根本就不出门。 半月之后的吏部侍郎府的那场为老祖宗办的寿宴,也正如二爷左进所料,成了他这‘甘醴’声名大噪的初始。 不对,如今这佳酿已不叫‘甘醴’,而被唤作‘玉瑶’,乃长公主之子纪晁赐名。 其实以这尊卑等级而言,吏部侍郎不过一正三品官员而已,如何当的起长公主之子前去贺寿? 但事实就是如此,只因侍郎长子左泽与纪晁同入国子监读书,私交甚好,所以听闻好友祖母过寿,纪晁才想了也要去沾一沾喜气。 他这一去,可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整个长陵侯府,少不得长公主与驸马要为他添上些贺寿礼来。 长公主为当今宏仁帝的胞姐,姐弟俩从小感情甚笃,当初长公主招驸马时,皇帝甚至亲自把关,把太后拟定的名单重头到尾的挑剔了一遍,最后才选定了如今的长陵候。 而即使如今长公主已经嫁为人妇,出宫居住,依然是不接传召便能进宫,可见圣眷之隆。 所以当长公主之子纪晁上门祝寿之时,除了内院的老寿星本人,其他不管是吏部侍郎本人,还是其他有官身的宾客,都是前去迎接,场面之隆重,礼数之殷勤周到,也不知到底谁才是今日的主角了。 寿宴进行到热烈之处,各家开始呈上寿礼,来自长公主府的礼物自不必说,当然是摆在第一位的。 一尊白玉弥勒佛坐像,玉质细腻,毫无瑕疵,雕工精湛,甚至连佛祖手上悬挂的佛串都是可以颗颗转动的,不可谓不精,不可谓不奇。 接下来的寿礼也是各有各的寓意,但大都越不过长公主府的去,直到分家左进呈上了百寿图,才得了老祖宗一句夸赞。 “确实不错,有些巧思。” 左丞也赞一句,之后便吩咐下人等寿宴结束,就将此百寿图送进母亲的房间,倒是不管是挂起还是做幕帐都可。 左进为左家分支的旁支,在这儿实在算不得什么有地位的,故而座次也偏远些。 可他送上的寿礼又难得的入了老祖宗的眼,这其他分支,甚至是主家的宾客,就开始明理暗里的挤兑了。 面上都是笑眯眯地称赞他,祝贺他,实际上言语之间也不知下了多少套,挖了多少坑,就等着这年轻的后辈往里跳了。 可左进虽是在家锦衣玉食的被丫头仆人的伺候着,可该出去跑生意时也是走南闯北毫不含糊,连山匪水匪都不知遇到多少回了。这酒桌上的暗潮汹涌,根本影响不了他。 他只笑意冉冉地受了众人的祝贺,接着就埋头吃菜喝酒,好像周围的私语根本入不了他的耳朵一样。 “果然是远的不知多远的旁支子弟,这酒席上的做派,实在不堪入目。” “是也,实在有失体统。” 同桌之人见他好似平头百姓一般只知胡吃海塞,不免鄙夷更甚。 这样的场合,不都是各家用来结交,试探、资源互换的,谁是真的来吃东西的了? 可左进只顾吃自己的,并将注意力放在即将要被奉上的‘甘醴’酒上。 当这几日匆忙寻得的一口玉梅春瓶被呈上时,他早已停下夹菜的行为,端坐在席上了。 好似刚才猛吃猛喝的不是他一样。 “长新县左家,又请‘甘醴’两坛!” 又听闻是长新县的,在坐宾客都转了头去,就要看看这刚刚奉上百寿图的人家,还能拿出什么像样东西。 “哼,长新县的左家?既穷也偏,刚刚那副百寿图怕不是花了他家一年的嚼用了吧。” 上首主桌的左丞还未说话,下面倒是又嗡嗡的议论声起。 大家都还是不信刚刚被区区一副百寿图抢了自家风头,此时都是忿忿不平地付和。 左丞也未将下面的热闹放在眼里。 听见又是长新县左家,刚刚献了百寿图的,现在又奉了两坛酒来,不免心中好奇。 他所在京城,全天下美食美酒的汇聚之地,什么佳酿未见过,就是宫里的御酒那也是有幸尝过一两回的。 而这长新县,一听就不是什么富庶地方。到底是有什么自信,能送了同百寿图相配的好酒来? 左丞一抬头,就见仆人端了口霁红釉玉梅春瓶上来。 光看此瓶,线条流畅,器型秀美典雅,色彩艳若朱霞,釉质细腻饱满,用以盛装今日的贺寿酒,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呈上来,我欲一试,若真是佳酿,再送予母亲面前。” 左丞此话一出,周围都是赞其孝顺仁善的。他听的奉承多了,也并不当回事,只笑了招招手,让仆从将酒端上。 而当酒器呈上,侍女将清澈的酒液倒出时,不光左丞和同桌的宾客,就是离了近的,都无不睁大了双眼。 如此清澄明澈的酒液,当真是第一次见了。 这莫不只是水吧? 可此种疑问并未在同桌人的心中产生,因为他们都闻到了醇馥幽郁的酒香飘散,好似羽毛在心尖细细骚动一般。 左丞端起手中酒杯,浅饮一口,随即眉头舒展,长叹一声。 “仙宫玉液不过如此。” 他这一发声,其他人哪里还坐的住。 与左丞同桌之人不是同僚就是上司,服侍的侍女都是久被调教,这时早便轻托壶瓶,为他们一人斟上一杯。 待他们酒液入口,果不其然,个个都是神情沉醉,一副飘飘欲仙之色,引了其余之人好奇更甚,就连刚刚酸话连篇的,也是适时的住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父亲,不知儿之友人是否有此幸运,可一尝您口中之仙酿?” 左泽出声,这是在提醒他爹,这边还长公主之子这尊大佛呢。 “该当如此。” 左丞醒转过来,应了声,一个眼神,端酒的侍女就走到纪晁的面前,为他斟了一杯酒。 “多谢世伯。” 这称呼实在有些过了,左丞不过一个三品官员,哪当的上皇亲国戚的长公主之子一声世伯。 可左丞听了却是心中激动不已。 好儿子,爹没白疼你! 长公主虽不在前朝,可她自小聪慧,对朝堂之事很有一番自己的见解,故而她的话皇上也是愿听一二。 在这寿宴上,请了不少他的同僚和上司,如今有长公主之子这声世伯,以后官场上,当是无忧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羞愧 但无论薯酒是被叫做了‘甘醴’还是‘玉瑶’,将它酿造出来的庄可卿,还是一如往日的磨浆点豆腐,牵了大黑拉的板车在二李村和松陵镇之间来来回回。 日子过起来快了很,庄可卿已是见过胡掌柜一面,知道五福记东家会来同她商量建酒坊的具体事宜。 说实话,建酒坊这事虽不算小,但她原本也只以为大概就是对方派个大掌柜或者是大管事来,无论如何也是想不到竟还能就这样把五福记的东家给引来了。 这也是她低估了古人对酒的推崇与追捧了。 毕竟酒不仅能带给人最直接的感官刺激,使人微微醺然,同时也能让人迅速地沉湎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而又不知多少文人骚客在饮酒之后留下流芳百世的美妙诗篇,这更让崇文的大盛朝百姓趋之若鹜。 可不管胡掌柜表现的如何激动又谨慎,一句复一句的嘱咐,庄可卿都是丁点担忧也无。 建酒坊的事她已同阿凌私下商量了多次,早已腹中有案,不管到时对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都要将二李村村民的利益给落实了。 这点绝不让步。 “可儿,早间李婶子送了点酱瓜来,晚上我切些下饭,你就少做个菜吧。” 秦蔓枝扶着阿满的手,带着他在炕上练习站立。 小家伙快一岁了,长得结实又圆润,小脸饱满,眼珠儿又大,藕节样的小腿藏在新裁的棉布夹裤下,一蹬一蹬的使劲,小手几次怒挣,就想脱了娘亲的手去。 “阿满是想自己走了。” 昨日刚去镇上贩了货,今日也无货郎上门,早上豆腐摊已经支过了,现下庄可卿难得寻了点空闲出来,陪着娘和阿满一起,缩在烧了暖暖的炕上吃零嘴聊闲话。 “你是不知呢,前几日你和凌哥儿出门,我去厨房取东西,只离开了一小会,你这弟弟就自己扒着栏杆站起来了,可给我吓一跳。” 秦蔓枝笑了说,“还好凌哥儿聪明,做了这护栏,不然这小子可就摔了。” “那是,我家阿凌一向周全,我们想不到的,他都帮我们考虑了。” 庄可卿连皮厚了很,根本没一般姑娘家羞涩的作态,自夸都是大大方方的,引了秦蔓枝一声笑骂。 “你就不知羞吧,也就凌哥儿这么纵着你。” 母女俩这正说着话,屋门就被敲了两下。 说曹操,曹操到,沈凌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娘,可儿,院子外面有人送了鸡鸭、还有篮子鸡蛋和菜蔬。” 母女两对视一眼,都是摸不着头脑。左右猜不出是谁送的,索性下了炕,把护栏关好,塞了两个布制的小动物玩具进去给阿满玩着,这才出了屋。 东西已经被沈凌提回来了,正放在院子里。一只鸡一只鸭,鸡是芦花小母鸡,鸭是绿头大公鸭。 两只活物都被捆了脚爪,动弹不得,这时候只睁了个黄豆小眼盯了面前三个人瞧。 “庄三送来的。” 沈凌这才将放在鸡蛋筐上的信拿出来,递到秦蔓枝手上。 “娘不认字,凌哥儿读了,我听就行。” 原来这些东西都是庄三两口子送的,为了就是感谢庄可卿送予大夫的救命药方,以及盘炕的恩情。 信里语意陈恳,说知道自家原先做事不地道,不敢再上门叨扰,但一些心意还是想让大房收下,不然他们心中难安。 “娘,收吗?” 庄可卿虽是问出这话,但心中早有感觉娘会收下。果然,秦蔓枝看了看她,说:“可儿,若是娘要收下,你会怪娘吗?” 其实庄可卿早不把庄三做下的事放在心上了,只是担心这家人拎不清状况,胡乱掰扯。 可现下看来,这家人经了这段时间的磋磨,倒是懂了点事,之前的担心是可去了。 “娘,怎么会呢?您这样做肯定有您的理由。” “嗯。”秦蔓枝轻应一声,转头对了沈凌说:“凌哥儿,帮忙把鸡蛋和菜蔬拿进灶房吧。” 沈凌点了点头,提着东西就走。 而后秦蔓枝看人离开了,这才同女儿说道:“你说凌哥儿后面还要考学,我瞧他也是聪慧的,以后必能成大器。” “所以这村上的一些事和一些人,我们不当做了太绝情,给人留下把柄,省的到时惹了口舌,多少对他都会有些影响。” 秦蔓枝见沈凌出了灶房,更压低了声音,“这二房三房总之是咱血亲,更不好闹了太僵,可儿,这些你该比娘想的清楚。” 庄可卿点了点头,“多谢娘,阿凌定会明白您今日的苦心。” 母女俩说完,相视一笑,又催沈凌赶快进屋,不要在外面冻了,免得风寒如入体。 沈凌点头应了,面上并无波澜。 可待回到暖融融的屋里,他对着桌上摆好的笔墨纸砚和刚刚看了一半的书,却是突然愣了神。 虽然秦蔓枝同庄可卿说的声音不大,但他刚刚依然是听到了些只字片语。 本来为可儿不平的心,在意识到秦蔓枝对自己隐秘的爱护之后,瞬间羞愧不已。 明明成亲已经半年多了,可他依然无法将自己真正的融入这个家,不管可儿对他如何关心,岳母对他如何照顾,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是在害怕的,怕他自己就是个过客。 如同在沈家一般,迟早是要被厌烦和抛弃的。 可现在呢,岳母明明知道庄三曾经如何伤害过自己的爱女,依然能为了他沈凌而忍气吞声,借势化解仇怨。 那他之前因不信而产生的忧虑与恐惧,不正就是对她最大的不尊重吗? 直到这时,沈凌才真正剖开自己的内里,扪心自问。 而秦蔓枝母女根本不知沈凌此时的想法,也无从察觉他的纠结与羞愧,只讨论着晚食的饭菜,又高兴的逗弄起阿满来。 隔日又要去镇上,不过并不卖豆腐,只是给赵家送些腐乳和粉丝过去。听说老太爷最喜欢腐乳的味道,现在竟是每日早上都要用这个就了粥吃,不然一天都是没胃口。 一早备了十坛腐乳,三十斤粉丝和十斤薯干,庄可卿和沈凌轻装上阵,牵了大黑就出了村。 今日除了送货,还得再去书店逛一圈,之后买些肉、糖、果子之类的,明日要带着拜访赵秀才的。 赵府的贾厨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他收了腐乳和粉丝,又同庄可卿说起些八卦来。 “你这腐乳当真是好,越摆越臭,越臭它吃着越香,真是奇了。” 肥厚大掌啪啪地拍着自己的大腿,他又说:“我都怕你这粉丝生意做上来,没得空再跑赵府了,谁想你倒是守约的很,次次都是按时,偶尔有事也是提前招呼了的。” “那肯定是,赵府于我有恩,当初要不是赵小公子,我哪能把豆腐卖到镇上?” 庄可卿陪着聊天,她同贾厨子熟了,也无甚拘束的,都是想什么说什么。 “说起赵小公子,他可来了信给老太爷了,说是听闻同学炫耀,京中有个什么酒来着,一杯难求,就是有钱都买不着的。” “他同学家中有个亲戚在京城做官,好似官衔不低,说是曾经有幸尝了一口,那感觉说是,说是如登极乐啊!” 接着贾厨子又摇了摇头换了副不理解的表情,“谁能信这些人说的,咋一口酒就登极乐了?丫头你说那得是什么酒啊?说的恁夸张,反正我是不信!” “就是再好喝,那能比五福记的‘罗浮春’好喝多少了?” 贾厨子吹起牛来吐沫横飞,赵平都直为庄可卿担心,怕这家伙说道兴起,把人衣服喷湿可就太失礼了。 可庄可卿呢,早就神游天外,思考着贾厨子口中的神仙酒来。 这酒在京城扬名,五福记胡掌柜先前又出了趟院门,如今又改口说自己东家要特地来同她商讨建酒坊的事。 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或者,这神仙酒,就是她家的薯酒?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松陵镇上 不过猜测归猜测,庄可卿也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并没有硬将京城风靡的名酒直接与自家薯酒挂钩。 但她心里总是隐隐有种预感,好事将近了。 留下粉丝薯干以及腐乳,又约定了过两日送上些新鲜豆腐和豆干来,庄可卿这才摆脱了滔滔不绝正聊到兴起的贾大厨,由着赵平将她送出了赵府大门。 出得门来就见沈凌从大黑背上栓着的布袋里拿了把猪鬃刷,一下一下的给它刷毛。大骡子享受的喷了股子鼻息,亲昵地用鼻子碰了碰少年的胳膊。 这一主一仆的感情倒好。 庄可卿“噗”的笑出声来,走回车边,小声问了沈凌,“阿凌,你这手法可真娴熟,你瞧,大黑给你伺候的舒服极了。” 少年抬起清淡水润的眼睛,瞥了记笑吟吟的少女,“我也可以伺候你的。” 平平淡淡、清清冷冷的嗓音,再加上副云淡风轻,不为外物所动的表情,任谁都想不出,这样风姿俊秀、如谦谦君子般的少年,竟开口就是堪为调戏的话语。 虽然他说话的对象是自己的媳妇,可也终归反差太大了些。 饶是脸皮厚如城墙,从来只有打趣别人的庄可卿,都是一脸震惊的瞪大了双眼,“腾”的下红了双颊。 阿凌,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瞧这一本正经目不斜视的,也不知你是调侃我和大黑差不多,还是真的想要“伺候”我。 送完了货,板车上只有几个空空的藤筐,庄可卿索性坐了上去,等沈凌给大黑刷完了毛,两人这才继续前往下一站,书铺。 其实说起来也就是把沈凌给送到书铺,由着他在这儿看书,庄可卿自己去买明日要拜访赵秀才用的礼物。 距离上次上门已经几个月了,她之前有提醒阿凌,将书中不懂的问题集合起来,到时一起请教。 也不知如今他有多少问题积压着,这快要过年了,等了年后二月就是县试开考的日子,算算也没多久了。 所以这次的礼务必要厚重些,请教学问嘛,哪有白请教的。 打定了主意,庄可卿这次是下足了本钱,光是上好的五花就买了两斤,之后方糖又一块,现舂的白米两斗,另外还备了匣子小孩吃的云片糕、饴糖、芝麻糖之类的,都是打算给了赵秀才家小孙儿的。 上回拜访的时候不知秀才家有孩子,所以礼物方面欠缺了些,这次得要周全。 毕竟除了请教学问,还得求了老秀才帮忙寻几个人结保考试呢。 南街选肉,西街五福记买杂货和点心。庄可卿时间一点都不带浪费的,趁了了伙计给东西打包的空隙,她还同胡掌柜闲聊了会,楞是让人又定了批薯干和粉丝。 “没多久就该过年了,您不多备点子货?”姑娘笑眯眯的,看了特别真诚,“而且还是给您了老价格,别的掌柜来咱二李村可是没有的。” “亏了谁也不能亏了您,你说是不?” 这话说的,胡掌柜哭笑不得。 就刚刚,他又是签了个一千斤粉丝,三百斤薯干的单,明明前头半个月才给县里老乔那儿送了批货过去,是暂时要不了这么多的,可谁让大掌柜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让他牢牢拢住这丫头呢。 就只这一个月多时间,京里可都来了三封信了,次次内容都是让他一定要稳住对方的,可不能让到手的买卖给溜了。 所以当丫头问他年前要不要再定批货时,他当即就应了。不说这点要求,就是让他把来年整年的货都预定了,他也不敢说个不字。 另一边庄可卿也奇怪胡掌柜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可契书在手,也由不得她怀疑。总之回村的时候把订单交了村长爷爷,让村里大家伙再加油干上一波,正好赚了银钱好过年! 小伙计手上动作麻利,活也漂亮,知道她这些糖和点心是要送人的,还专门用了红绳扎了方方正正漂漂亮亮的。 “多谢你。” 庄可卿接下东西,道了声谢,反倒让小伙计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哪当的上您一声谢了。” “不过姑娘您这是要走亲戚么,礼真够厚的。” 五福记小伙计显然是个话痨,抓了机会就能说个不停的那种。庄可卿应了一声,他就叭叭的说了一串。 胡掌柜见这小子问的话有些过了,忙的冲他瞪了记眼。 可庄可卿却是不在意,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想来阿凌还在读书,多耽搁一会不妨事,免得回去早了,反而扰了他的兴致。 “这可不是走亲戚的,是要给我家阿凌请教先生的礼。” “请教先生?”胡掌柜疑问道。 他是见过庄姑娘的相公,且印象相当深刻。要不是当时对方一身短打,他都要以为是哪个书香人家的小公子了。 “嗯,阿凌打算来年参加县试,所以还得找个老师指导一番。” 庄可卿并不觉得这是有什么好遮掩回避的,只如实说来。 “唔。那予夫子的礼,确是该当厚些。” 胡掌柜嘴上应和着,心里确是又有了计较。 既然庄姑娘家想寻老师,那何不让东家从此下手,到时建酒坊一事也能更顺遂些。 而且以他看来,只要牢牢抓住对方,那往后怕不光是仅仅有酒这一项的好东西。 待送走庄可卿,胡掌柜匆匆的回了内室,又将今日所得的信息写了封信着人送出去。 该买的都买了,其他已无什么要准备的,眼看着日头就要升到正午,庄可卿索性便拉了大黑,调转车头往东街而去,准备寻了沈凌,一起吃顿午饭回家。 到了书铺,果然见了他站在书架的边上看书。 少年眉骨挺秀,身姿挺拔,虽是一袭粗布衣裳,但站在那里,却是鹤立鸡群。骨节清隽的双手捧着书册细细研读的神情专注又清净,铺子里人来人往的交谈以及街上小贩的叫卖,完全都入不得他的耳中。 仿佛周围有具透明的无声屏障替他隔绝了来自外界的喧嚣之声似的。 “阿凌。” 庄可卿进了铺子,一声轻唤。 少年的视线从书页上移开,转投到她的身上,转瞬间那漠然眼神便如冰雪初融,向来清浅冷淡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像早春枝头新发的嫩芽一般转瞬即逝。 “你来了。” 沈凌合上书页,将其归还入架。这本书虽未读完,但他也并不打算继续在看。 “读完了?” 我是不是来的太早了? 庄可卿明明看见那本书只翻到一半,不禁疑问。 “嗯,我们走吧。” 不过一本书而已,前半部分他已经记的清楚,回去自可细细揣摩,后面的下回再看也不迟。 沈凌微微垂手,纤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他只是舍不得让她无聊干等而已。 出得书铺,两人随便找了家面摊填肚子。 现在正是食客上座的时候,周围几张桌子坐满,有的人已经就着大碗唏哩呼噜的嗦起面来。 “客人吃些什么?” 老板是对中年夫妻,丈夫下面,妻子收拾,配合的天衣无缝。 此时妇人揭了张抹布将他们的桌子又擦过一遍,端了张笑脸问道,“咱这食摊最近新上了粉丝,要不要来两碗试试?” “粉丝?” 庄可卿没想到如今食摊都开始卖粉丝了,她原本也是打算向他们推销的,可后来因为有了胡掌柜的大单,这事也就忘了,如今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那便来两碗。” “好嘞!现下天冷,羊汤粉可好?” “听您的,就两碗羊汤粉,多加些胡椒。” 妇人应了,高兴的冲自家男人喊了声,复又招呼起其他客人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羞意 一碗撒了胡椒的羊汤粉下肚,庄可卿是连指尖都暖了。 她抬头一看沈凌,少年斯斯文文吃完,可也是被辣的额头出了些薄汗,更称了唇红齿白,秀色可餐。 强压下心头浮起的一点悸动,庄可卿抬头看了眼摊上其他的食客,粗粗观察之下,竟是有一半多都要的是粉丝,而不是面条。 看来就算以后没了胡掌柜的大单,就是靠了周围村镇对粉丝的喜爱程度,二李村的番薯作坊也能维持下去了,至少在农闲时节,大家可以都挣些。 只是明年旱地还要劝大伙多种些红薯,若是酒坊建起来,可能光是二李村产的还不够呢! 不过这些也不是她该考虑了,到时收购的事还是得多请五福记帮忙。 吃完了午食,两人也不多耽搁,就牵了大黑出城,还巧得很,就在城门口遇上了柳大的盘炕施工队。 汉子一见庄可卿就是笑的露了口白牙,上来就要帮人牵骡子,口里不停的说着最近的情况。 “丫头你可不知,这镇上我都盘了几家了,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我看啊,年前至少还能来的及再做上几十户。” 庄可卿也没想到这盘炕生意这么好,想着也许是今年天气冷了快的缘故吧,又或也许是镇上百姓不缺这几个钱。 柳大他们一个炕不过收百十文,还自带材料,怎么说都是划算的紧。再说这炕的确是好,天一冷,就是上去就不愿下来了,恨不得一直窝在上面才好。 施工队的汉子们都跟在庄可卿附近,同个姑娘聊了火热,却是无人靠近沈凌。 倒不是沈凌难以相处,只是他的气质长相实在同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不同,大家都不敢上去胡乱攀谈,就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冒犯了人家。 毕竟是读书人呢! 一路回了村,庄可卿是脸笑僵了,嗓子说了也冒烟,挥别了柳大一行人,可也不能就此回家,还得再去村长爷爷那儿一趟,送了契书过去。 “难为你又帮村里接了单子。” 村长笑呵呵的,竟亲手倒了杯水过来,弄了庄可卿有点受宠若惊。 “不过往后无需你再费心,如今村里光是送上门的单都是排到年后了。” 捧了杯子喝了口水润润喉,庄可卿听了这话也是很为村里高兴。 “只是如今这薯渣太多,来不及晒干,就是给大家伙拿回去当了饲料都是用不完,好些都坏了。” 村长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粉丝生意太好而开心,还是为薯渣浪费而烦恼。 毕竟都是苦过来的,最见不得就是浪费。可如今番薯作坊生意正好,又不能停了挣钱买卖,但这日日薯渣不绝的,看了好好的东西就这么坏掉,又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实在肉疼的紧。 真巧这回子丫头上了门来,正好可以问问能有什么法子不。 村长还是问对了人。 庄可卿本来就是想了番薯加工一条龙的,不管是现在这个粗加工的薯渣,还是以后酿酒作坊剩下的酒渣,她都是想最后用了来做饲料。 而薯渣本身就是湿性的,现在只要解决了脱水问题,就不用担心材料的浪费了。 那脱水难道就只有通过日晒这一种方法吗?显然不是。 不还可以烘干么。 “村长爷爷,不若我们哪日去一趟泥瓦匠那儿,请他上咱村帮忙起个窑来?” 庄可卿两口喝完杯里的水,抬头说道。 “起窑?” 村长一下没醒过味来,还是沈凌提醒了句,“烧窑可以烘干。” 这话一出,村长瞬间明白过来,一双眼瞪了开,上面眼皮都被挤的层层叠叠的摞了起来。 惊讶过后便是惊喜。 “我就知你有法子!”老爷子高兴了直拍桌子。“那明日我们便去!” 庄可卿一脸为难,“村长爷爷,明日我们得去隔壁村赵秀才那儿呢,阿凌有些问题要请教。” “年后二月他可得参加县试了。” 村长早就忘记沈凌还要走科举的事了,最近村里全是事,忙的他昏头转向的。 “那便等你们处理完了,再来寻我。” 越看这两个小的,村长越是满意。 一个聪明伶俐点子多,一个稳重又知恩。 咱这二李子村是福星降世了吗,这一年顺风顺水的,赚钱买卖一样接一样,都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 亲自送了小夫妻出门,村长还让儿媳硬捡了篮子鸡蛋来,又非掰了两颗白菜堆在板车上才罢休。 回了家来,沈凌把菜蔬放进厨房,庄可卿将明日要送的礼拿到堂屋,这才坐下喘口气。 这一天可累坏了。 沈凌放好东西从灶房出来,一进堂屋就看见庄可卿坐在凳子上,后背靠着屋子的墙壁,一双杏眼要闭不闭,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样。 她的确是比自己累的多了。 上午他只在书铺看书,而对方牵了骡子南市西街的跑了个遍,回程虽是有大黑在,可也一路上同人说话,从未停歇,回了来还又接着给村长送东西想法子。 这一日竟是半刻未歇。 沈凌心头浮上了些心疼。 他想也未想便走上前去,蹲下身来,一手从少女的膝弯穿过,一手扶了她的后颈,一个起身,竟是就将人这么搂抱在怀里。 庄可卿累的狠了,眯着眼睛浑浑噩噩,就在将将睡着的时候,突感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却是一下撞进了少年漆黑幽深的眸子里。 她能看到对方瞳孔里自己惊讶慌乱的面庞,也能感受到身下小臂结实的肌肉。 本该是脸红心跳的场景,可她脑海里却是突兀的冒出‘这家伙肌肉倒挺结实’这样莫名其妙的字眼来。 “阿、阿凌。” 这个姿势实在太过羞耻,庄可卿微微挣动了下,可又怕摔了去,只能弱弱请求,“是不是把我放下再说?” “不行,你累了,该去床上休息。” 平日里很好说话的少年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完全不给拒绝的机会,抬脚便走。 待将人轻轻放在柔软的褥子上之后,他才再说,“你睡一会,我把炕烧起来。” 说罢,还弯下腰来要帮庄可卿拖鞋。 “别别别,这个我自己来。” 被这一番举动吓的睡意全无的庄可卿忙的两脚蹬掉鞋子,简单脱了夹衫,就这么拉了被子,把自己埋在里面,只留给对方个纤瘦背影。 不是吧,要不要这样! 她内心疯狂咆哮着,一瞬间身体上的疲累都是一扫而空,只余滚烫的双颊和剧烈的自己都能听到的心跳声。 直到沈凌出屋,房门传来轻微的声响,庄可卿僵硬的身体才算松弛下来。 她像只被茧困住的蛹一般扭动了两下,又偷偷转头确认了眼房间真的没人了,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将脑袋钻出被子。 吓死她了! 阿凌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突然搞这种霸总行为,不光吓人,还很尴尬好不好! 心中不断的腹诽着,可随着身下火炕渐渐蒸腾上的暖意,庄可卿周身还是被疲乏和困倦包围了,睡意渐渐涌上,她睡着了。 良久,房门轻轻打开,沈凌进了来,他压低自己的脚步,慢慢地走到炕前,看了眼双颊酡红沉沉入睡的少女,眼底溢些温柔来。 俯身为对方掖好被角,他修长的手指又想为她捋开遮在额头的碎发,只是床上的人呓语一声转了个头,没再给他这样的机会。 嘴角噙这一抹清浅的暗含宠溺的笑意,沈凌未多再房中逗留,只关好了窗,便出了去。 外头秦蔓枝刚带了阿满串门子回来,见了大黑在院子里嚼豆子,就知道是女儿女婿回来了。 厨房无人,可灶膛已经烧起来了,怕是两回了屋吧。她心里想着,正巧见了沈凌从屋里出来,便问,“可儿在屋里?” 沈凌点了点头,“娘,可儿今日累了,我先让她睡了,等晚食再叫她。” 秦蔓枝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往里屋的方向瞧了眼,之后才笑了点头。 这女婿没招错了,是个会疼人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秀才的考教 庄可卿黑甜一觉直接睡到第二日天蒙蒙亮。 她一转头,旁边的少年还在梦中,微熹晨光透过窗棱的缝隙洒进来,正巧可以看清对方秀挺的轮廓和纤长的睫毛。 仿佛画一般美好的侧脸落入庄可卿的眼中,她一瞬如被蛊惑了似的,就这么定定的,定定的注视着对方,直到那睫毛毫无预警的弹动一下,掩藏在其中黑曜石般的清冷眸子倒映上她痴汉样的表情。 “额,早啊。” 尴尬无比…… 偷窥被抓个正着! “早。” 沈凌却是没在意她局促慌乱到乱飘的眼神,只嘴角轻轻一勾,坐起身来,率先穿衣下炕。 等庄可卿出了屋,秦蔓枝已是早就洗漱完毕,做好早食端上桌了。 “可儿,昨日累的狠了吧?“她将手里的春饼和白菜炒肉丝摆好,”我本是想喊你起床吃晚食的,可阿凌说你睡的香甜,不让我吵你。” “没事,早上多吃些,娘做了你爱吃的饼子,过会吃着,路上再带些。” “谢谢娘。” 庄可卿脆生生的应了声,转头去水缸那里准备舀水洗漱。谁知她走到近前,没找着平日里自己的杯子,一回头正想去屋里问了娘,就见沈凌手里拿了自己的杯子和牙刷过来了。 牙刷是她老早就请了钱木匠做的,家里备了好多把,连上面的马尾都是趁了大集的时候上镇子寻了好久才寻到的。 “用这个,加了热水,不冰的。” 少年清清淡淡的声音,说来的话却是暗含关心,庄可卿讷讷接过,是连谢都忘了谢。 杯子里的水温正好,牙刷上也沾了青盐,是她平时惯用的量。 庄可卿内心叹息,她这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才能把这宝贝疙瘩娶回家的? 洗漱完毕,她回了堂屋。 桌边两个人都未动筷,只秦蔓枝用勺子舀了肉泥粥在喂阿满。 “你们先吃,吃完好快些出发,村里人万事都讲究个早,去的迟了会显得咱家没礼貌的。” 阿满叭叭两口嘬完一勺,伸了拳头还要,秦蔓枝又盛了一口,一边说话一边吹凉,是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 “我在家里没事,今日又不做豆腐,到时闲了自会去找你李婶子,不用担心我。” “嗯。” 庄可卿点头,三两下包了个肉丝春饼就了粥喝。 等她匆匆吃了早饭去到院里,沈凌都是把要送的礼都放在大黑的板车上了。 “今儿没什么东西,还要用骡车吗?” 庄可卿不解。 又不是去镇上拖货,拢共没几样东西,用个藤筐就得了,一人背一点,又不累,速度还快。 “你累了可以坐车上。” 沈凌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说话的功夫已经牵了大黑出院子。 庄可卿无可奈何,谁让家里夫婿太过体贴,她这要再拒绝,实在是不知好歹了。 两人迎了晨光一路出了家门,早间干燥清冷的空气钻进鼻腔,激了人鼻子痒痒。 路上遇到几个去番薯作坊上工的村民,他们见了这小两口,都是主动笑了招呼,还说着托了他们的福,如今也能顿顿吃上干的了,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一路应和着出了村,他们二人抓紧着时间,终是赶在日头升上来不多会时,到了赵秀才的小院门口。 两人一车,上面还放了礼,都是清清楚楚的,稍瞧了眼就能看出来是米粮、糖、肉的实在东西。数量多不说,看着包装也仔细的紧,怕是花了不少银钱。 赵秀才没他夫人看到礼物这么热情,但见了沈凌却是挺高兴。 上回时间短,没得来及多考考这孩子学问,如今正可抓了机会试上一试,万一让他找到个好苗子,可不能就这么放了走了。 “你随我来。” 小夫妻拜礼后,赵秀才就招了招手让沈凌进屋,留着庄可卿在外面同秀才夫人说话。 庄可卿把大黑牵进院子,然后一样一样的往下卸东西。 白米、方糖、五花肉、炸果子,小糕点…… 放在车上不显,可要真用手提了,却是满手都塞不下的。 这回看了清楚,又接一样样的接过手来,拎了沉甸甸的,秀才夫人更是笑了跟朵花一样。 赵秀才一个四体不勤的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书,从小到大就没下过几天地。再加上家里从前的祖田也大多卖了供他进学,现在只留了几亩薄田由儿子耕种,一年到头产出有限。如今虽是村里开了个蒙学,可也只是收了点米粮腊肉的做束脩,银钱是基本没有的。 按了实在说,这家人其实经济状况并没比殷实农户好到哪里,反而更差些。 故而秀才夫人才如此热情了招呼庄可卿,这架势是恨不能让自家相公把人收了做弟子,以后年节的,好都收个厚礼。 “丫头,你相公那结保的事不用担心,这回定给办了妥妥的。” 庄可卿帮人提了东西进灶间,笑了回答,“多谢老夫人,这些个东西只是我们一点心意,等到了过年,定当还要上门拜访的。” 她这话一说,秀才夫人更是高兴,拉着她就开始说了些预备考试需要注意的地方,诸如带什么干粮,要不要自己备了笔墨等等的细枝末节。 庄可卿静静听了,心里都暗暗记下,准备回头列个小单子出来,免得临到考试自己又给忘了。 而另一边堂屋内,赵秀才却是坐在四方桌边考教沈凌。 县试的题目是相对比较简单的,主要还是考察考生掌握的基础如何,除了诗赋外,基本都是四书五经里的内容,并不艰深。 不错,这里也有四书五经。 经历了秦皇汉武五胡乱华,唐宋的开放繁荣,历史突然在南宋末期转了个弯,蒙古人虽建立了元朝,但未能攻破南宋都城,反而由太祖皇帝姬连带领农民起义成功,建立了大盛王朝。 之后大盛也确如国号一般盛世长隆,历任皇帝轻徭役薄赋税,休养民生,直至当今天子宏仁帝更是一代明君,他广开科举之路,不拘一格选拔人在,此举在朝堂民间均是山呼海啸般的推崇,可见其深得人心。 不过先不提大盛皇帝如何圣明,现在这三林村的普通农家小院的堂屋内,赵秀才却是捻了捻下颌稀疏的胡须,瞧了眼面前的沈凌,将这少年一身出尘气质看在眼里。 不错,光看外表就可看出此人不骄不躁,心思沉稳,只需他再考上几句,便能知这到底是不是个绣花枕头了。 “你之前都读了什么书?” “学生只略略通读四书,还未曾有机会接触过诗赋和策论。” “唔。” 这听起来,基础当是有些差啊,赵秀才感叹道。 无妨,待我先提些问题,看他如何作答再说。 “你既说你略略通读四书,那我便考考你这背诵的基本功。” 赵秀才小眼一眯,问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何解?” 这篇出自《论语学而》,当是最最基础的。 沈凌信手拈来,好似无需思考一般,“务,专力也。本,犹根也。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为仁,犹曰行仁。与者,疑词,谦退不敢质言也……” “天命之谓性。” 赵秀才急急打断,接着又问,可这句又是出自《中庸》了。 “命,犹令也。性,即理也……” 沈凌依然毫无慌乱之色,原文与集注释义夹杂,答的自信且流畅。 两人一问一答,到最后,赵秀才一双昏花老眼都是瞪了如牛目一般,讷讷不能言。 这、这哪是略略通读,就是他,如今也不能保证一路通背下来,更遑论打乱了顺序抽着来? 第一百八十章 满意 庄可卿在外头和赵秀才夫人说了一个上午的话,连带着用了果子饴糖哄她家孙儿,直到饭焖好孩子都喊饿了,屋内的两人都是没出来的意思。 “相公怕是高兴得狠了,聊的都是忘了时间,我去催催他,也好早些个用了午食。” 让客人干等着,弄了赵秀才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他家这相公就是好为人师,成日之乎者也,连孙儿虎头都不敢多在他面前晃荡,就怕被抓了去读书写字。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怕是这丫头相公当真是个好苗子,不然自家相公也不会同人说上这么久。 只是,这已经中午了,再不出来便要误了饭点。自家迟些吃饭没什么所谓,可总不能让了客人也饿肚子吧。 于是她整整衣衫,理了理鬓角,走到堂屋门口“笃笃”敲门。 “相公,午食做好了,当请客人用饭了。” 里面的赵秀才这才意识到时间的飞逝,只这一会,竟是已经一个上午了吗? 他慈爱地笑着看向沈凌,“刚刚你提的些问题我稍稍同你说了些,只是并不详尽,不若你过些日子再来,我再同你好好说说。” 沈凌虽是由他那个便宜举人父亲开蒙,可因为嫡长子的降世,他的地位尴尬起来,以至于这开蒙半途而废,后面全靠他一人默背自学。 即使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可无人领路,书上很多内容都是不甚详解,模模糊糊。 直到今日,听了赵秀才对某些字句和内容的释义,他才有了些微踏实的感觉。 “多谢赵夫子。” 沈凌俯身作揖,谦恭姿态十足,赵秀才捋了捋稀疏的胡须,感觉非常满意。 对于这样的良才,童生试不过轻而易举,只是观这沈姓少年的年纪,若是能再早个一两年寻他来参加了考试,说不定还能得个神童名号。 不过,年龄大些也有年龄大些的好,人稳重些,也不易骄岑,后面的路会走了更顺些。 这样想着,赵秀才看向沈凌的眼神更显中意了。 “时候不早,中午留下吃饭。” 赵秀才并没有给沈凌拒绝的机会,直接开了堂屋门就让自家娘子摆了菜来。 午食丰盛,庄可卿带来的五花肉也上了桌,其他鲜蔬酱菜一应不缺,甚至还有酱豆腐和粉丝煲。实话说来,这一桌用来招待他们这样偶尔上门的客人实属难得了。 “快来尝尝这酱豆腐,昨日货郎才担了来卖的,我养在水里,今日都是新鲜的很。” 赵秀才上了桌倒是不再说话,只秀才夫人张罗这介绍,劝了他们多吃些。 “还是这天气凉了才能放的住,要是夏日的辰光,就算养在井水里,超过一日也要酸了。” “如何,口味还成吗?” 看来赵秀才家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也没有什么女人不好上桌的说法。虽是耕读人家,可从一家老少围坐了吃饭的气氛就能看出,这老夫子并不是个多迂腐的人。 “夫人您这豆腐酱味十足,很是鲜香,特别是上面那泼葱油浇的,实在是点睛之笔。” 夫人平日里最得意的就是这泼热辣辣的葱油,这回被庄可卿点出,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而赵秀才听了这话,也是一挑眉毛。 这小姑娘说话倒有些水平,并不像是那些目不识丁的粗野村妇,他又瞧了眼吃相斯文的沈凌,暗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只是这货郎还是来的少了,买了的新鲜豆腐,也不够吃上几日的。” 赵秀才夫人无不惋惜的说。 庄可卿闻言微微一笑,说:“这天儿冷了,您也不必担心,等上冻之后,您一次可以多买些,将这豆腐冻起来,等吃的时候再在水里化开,或者直接放进汤里炖煮,也好吃的紧。” “呀?还有这法子呢?小姑娘你怎的知道了?” “夫人,这可不敢瞒您。”庄可卿眼儿一弯,嘴角漾起抹狡黠的笑来,“这豆腐可是我做了呢。” “还有粉丝,也是咱二李村番薯作坊里出的。” 她这话一说,当真是惊了一桌的人。 “原来小田货郎说的庄姑娘是你?!” 赵秀才夫人性格不错,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也不是吝啬的,每每货郎来了贩货,都会给人端碗水,倒碗浆的,人家得了什么新鲜消息,都愿与她说上两句。 “真是个能干的。” 这夸奖由自内心,庄可卿听的出来,心下也有几分高兴。 不若下次再来拜访时,带些自家的豆腐豆干、卤货粉丝什么的吧,噢对,还有薯干,可不要把虎头给忘了。 一顿饭吃的算是尽兴,可惜无酒佐餐到底差了些。 不过赵秀才看来并不在乎这些,他今日能得了个好苗子,已是心满意足了。 直到二人离开时,一家人竟还将他们送到门口,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当然,赵秀才是不舍了沈凌,而夫人则是不舍庄可卿了。 回程路上,庄可卿坐在骡车上,看着前面大黑一扭一拐的屁股和旁边俊秀挺拔的背影,一时出了神。 沈凌是不是长高些了? 好像肩膀也比之前宽了吧? 昨日他一把就能抱起自己,那小肌肉结实了很,难道胸膛也会是硬邦邦的吗? 不怪她像个新手司机一样不敢开车上路,只敢对了辆高级豪车流口水。 只因为前世她虽是对渣男爱了要死要活,可对方却是不屑,除了要钱的时候理直气壮,其他时间都是连面都不露,只留了个微信偶尔冒个泡,就跟那悬在拉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一样,看的见,摸不着。 简直就是个云男友。 不!呸呸呸!什么男友,别再来恶心人了! 甩了甩头,将脑中糟糕的回忆甩了出去,庄可卿复又看向了沈凌的背影。 “前头上有些颠,你坐在上面小心些。” 沈凌一手牵了大黑,边走边侧了头嘱咐,听了清淡的嗓音,话语却是满含关心。 这样好的少年,真的和我是一家人了。 最亲近的家人。 庄可卿嘴角微弯,心中泛起股子甜意来。 两人一路慢慢而行,并不匆忙,回到二李村的时候时间也还早。 到家的时候秦蔓枝正在灶房做饭。 沈凌牵了大黑回棚子,而庄可卿去水缸里舀了瓢水洗手,之后就去接了娘的活。 “今儿个如何?赵秀才愿意给教了凌哥儿吗?” 秦蔓枝把阿满从自己背上解下来,抱在手上,第一句话没得问女儿累不累,辛苦不辛苦,反而关心起沈凌来。 “您可就别担心了,阿凌这样的资质,我看要不是因为咱在村上,少不得还得被外头夫子给抢破头。” 庄可卿一点没吃了醋,反而抬眼笑了打趣。 她知阿凌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这一项,就不知比其他读书人强到哪儿去了,再者阿凌心性坚定,乐于思考,这样的璞玉,只要稍加接触,哪个老师能不见猎心喜? 只是真的可惜了,他们如今在这二李子村,也找不到比赵秀才更合适的夫子,倒是耽误了阿凌。 “那我便放心了,还怕你们礼带了不够厚,惹了人不快呢。” 秦蔓枝听闻一切顺利,脸上也露了笑来,她颠着阿满在狭窄的灶间转悠,口里不停的跟小家伙说,“你姐夫要考秀才啰,以后咱家阿满也要跟姐夫一样识字学文拉~” 庄可卿看着娘逗弄着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弟,心里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塞了满满的,没再去纠正她阿凌马上要考的仅仅只是童生试的第一场而已。 第一百八十一章 拜访黎瓦匠 去过赵秀才家,庄可卿算是了了桩心事。 这后面的日子,她打算不要阿凌跟着自己东奔西走了,只多留些个时间来温书,好准备了来年的考试才行。 过了几日,家中事情忙了差不多,她选了天日头好的,就准备出发了同村长爷爷一起去隔壁村泥瓦匠家。 李由担心爹年纪大了,要推了板车载人送去,被老人家一挥手给拒了。 “我又不是老了走不动路了,就这点子距离,我一个上午就能来回个三趟,你担心个甚的?” 临出门老爷子还嘀嘀咕咕的同了庄可卿说他这儿子婆婆妈妈,做事比村里小媳妇还墨迹。 庄可卿在李由饱含歉意的眼神中笑着点了点头,岔了个话题同村长聊了起来,总算给这中年汉子留了些面子。 一老一少迎着日光,轻装上阵。出村的路上偶有遇了上工的村民,老爷子点个头就算招呼了,完全没有多说几句的心思。 那当然,如今番薯作坊每日那么些薯渣产出,早堆成山了,再不快些想了办法处理,要就这么全扔掉,就实在太糟践了。 老天爷都是要看不下去的! 他们要找的泥瓦匠还是上次庄可卿去买了坛子和砖头的那家,住大杏村的。 庄可卿熟门熟路,带着村长一路走来,是一点弯子都没绕,临了到人家院子门口的时候,泥瓦匠一家竟才刚刚用完早食。 不怪他们来的早,是人家今儿个早上有事耽搁了。 “咦?小丫头,你又来了?” 泥瓦匠姓黎,这姓氏在周边几个村是独一家的,据说了是早年逃难来的,亏了有点子手艺,才在这大杏村安家落户,还娶了媳妇,生了孩子,过上还算不错的生活。 上回庄可卿来买坛子时,招呼她的就是黎瓦匠的大孙黎石。 黎瓦匠对这丫头印象可深,瘦瘦弱弱的姑娘,同个少年一起赶了骡车来,拖了一大车砖回去,是把他家之前烧剩下的存货都买走了。 这回又是来买啥了? 黎瓦匠头一伸,见姑娘身边只一须发皆白的老者,上次的骡车和少年都是不在。 “瓦匠大爷,我今日来是想请您上门做活的。” 庄可卿开门见山,人还没进得院子,就先说明了来意。 黎瓦匠听了这话,直接丈二摸不着头脑。 啥叫请他上门做活? 他虽是被叫了泥瓦匠,可却不是给人上门建房抹泥的那种,这丫头甚的意思? 黎瓦匠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开了院门引人进来。 “你站在外头说个甚么,进来讲话。” 村长忧心薯渣的事,性子急了些,进得院子不待歇息一会便说:“我是二李村村长,今日来是咱村想请你给我们番薯作坊起个窑的。” “啥?!” 黎瓦匠闻言当即没气跳起来。 啥意思,这是砸锅砸到铁匠铺了是不? 我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就靠这烧窑的手艺吃饭,你竟让我去给你起窑,怕不是老糊涂了吧! 我要是给你起了窑,以后还有我的日子了不?! 眼见黎瓦匠脸色又青又红,庄可卿就知人家是误会了,忙的出声解释。 “瓦匠大爷,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您听我……”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下打断了。 “不可能!” 黎瓦匠爆喝一声,惊的院子里原本小声说着话的一家子都是缩了脖子不敢开口。 他实在是气的狠了,恨不得当场就将他们轰出去,可看这眼前两个一个老一个少的,最后到底压了脾气。 有人不懂规矩,请出去便是,无需同他们啰嗦。 给了站在一边看戏的自家大孙一眼,意思是交给你处理。之后黎瓦匠一甩手,竟是自顾走了。 三人站在院子里,一边是叽叽哇哇哭闹了还没吃好的小娃娃和诱哄着的妇人声音,一边是摆了一地的模具和泥胚,黎石尴尬一笑,说道:“阿爷就是脾气急了些,两位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 庄可卿连连摆手。 她自做了豆腐做生意以来,还从没遇到过脾气这样暴躁的,刚刚那记爆喝震了她的耳膜是到现在都在嗡嗡作响。 村长也有些个愕然。 这么些年了,村里还没谁敢和他大小声了,今儿个被这一吼,都是一下没转过弯来。 “这烧窑是我家吃饭手艺,实在不好外传,还请两位体谅。” 黎石倒是比他爷爷客气多了,可张口还是拒绝的话。 这有理有据的,都让村长无从劝起。 确实啊,人家这靠烧窑赚钱养家呢,自己请了人去起窑,岂不是断人财路,谁脑子不好使了才会应了这事。 也是他之前太过高兴,没有考虑周全,最后还又拖了丫头来又白跑一趟。 人家可没他这老家伙这么闲。 “瓦匠大哥,其实你误会我们的意思了。” 村长就要泄气准备离开时,庄可卿却是站在原地没动,反而看向了黎石。 “我们二李村是打算建个烘干作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起窑最好。而且这窑同你们现在用的也不一样。” “噢?如何不一样?” 听闻是什么烘干作坊,黎石来了兴趣。 “温度不要太高,还得通风透气。” 庄可卿扬起一抹笑意,一副志在必得的自信模样。 她当然自信。 烧制器物不仅需要高温,还需要密封,要求颇高,而他们这个烘干窑,完全就是同烧器窑相反,就算是瓦匠帮忙建好了,他们也无法用这个窑来烧出什么东西。 根本不会影响泥瓦匠家里的生意。 “原来是这样么。” 黎石若有所思。 如若真如这姑娘所说,那这活计倒真是能做,只是…… “那我便问一句,你们村要做的烘干窑,是要烘了什么的?” 这问题问的着实有些过了。一般拿钱干活的手艺人都不会去无故问了客人这个,只是黎石实在年轻,好奇心旺盛,而且若是不问了清楚,过会也不好说服阿爷了。 庄可卿面上倒是未显出丝毫不快,只说:“您知道薯干么?” 她没说是要烘薯渣的,只因为这解释起来不光复杂,还涉及了些制作粉丝的秘密。 总之薯干也是要烘的,左右也不算是哄了人。 “薯干?” 黎石当然知道。 这一个多月镇上突然火起来的零嘴儿,家里妇人孩子都爱吃,就是到现在,他媳妇藏了柜子里的点心盒子里还存了一小把呢。 “就是我们番薯作坊做的。” 庄可卿笑了答,“本来这薯干都是靠晒的,可这老天爷也不是日日都愿给个笑脸,要是长时间晒不到太阳,这东西还没做成,就都是要坏掉了,可惜的很。” 黎石没想到自己只是试探了问一句,人家竟然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说了,一点没有藏着掖着的,可见心诚。 这样一来,他更觉得这生意可以做得了。 “既如此,那二位不用担心,爷爷那边我会去说,不管成或不成,过两日我都上二李村一趟。” 黎石也干脆,三两下应了这事,没点拖泥带水的。 事情办了差不多,虽是未完全定下,可对方也没拒绝,看来谈成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庄可卿同村长谢过黎石,也不多留,招呼一声便离开了。 回村路上,村长叹道:“要不是带了你来,这事还真成不了。” “村长爷爷,现在人家还没答应呢,咱也不能高兴的太早。况且若真的建好了窑,那之后烘好了的薯渣,您又是怎么安排的呢?” 她提的这点,村长李树这几日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想来想去无非就是分予村民用来做些馒头面条之类的吃食,当个口粮,总之不浪费了就成。 可如今丫头问起这话,莫不是有什么好的想法? 第一百八十二章 论薯渣之应用 “村长爷爷,您可知如今一头活猪什么价格?还有羊呢?” 村长等着庄可卿接下来的好法子,谁知丫头竟是问了莫名的问题。 “猪?” 老爷子略皱了皱眉。 村里中农户家中大多养猪,人口多些的,能空了手出来打猪草的便多养些,人口简单的便少养些,但大多越不过两头去。 这猪能吃的紧,若是不喂足了,一年到头养下来瘦的伶仃,自己吃了心疼不说,还卖不上价格。 羊就更别提了,只肯吃青料的挑嘴畜生,个头又小,跟了屁股后面还得忙死忙活的一整年,到头一只卸下来,大的也就四五十斤顶了天。所以就算是卖了价高,村里也少有人养的。 “丫头如何问这个?” 前面快到了村口了,村长还是没想个明白,索性就让庄可卿去了家里,关上门来详细说说。 “村长爷爷,我是想了,这薯渣做吃食固然可以,但量还是大了,就是分给大家伙儿,也不能物尽其用,所以……” “我想用这薯渣做饲料。” “啥?” 急的差点站起来的村长一下懵了。 啥是饲料?没听过啊?干啥的? “便是喂家里牲口吃的。” “喂牲口!?” 村长听了直皱眉,“丫头,我知你脑子灵活法子多,可你也别怪我人老说话不中听。” “你也是苦日子熬过来的,如何能让这好好的东西进了畜生的嘴巴?” “你就不心疼?!” 老人家层叠眼皮下的浑浊眼睛头一次向庄可卿投去了不赞同的眼神。 这丫头莫不是将将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本了? 正准备再说上两句,好掰一掰这丫头的想法,庄可卿就弯了弯嘴角,露出个笑来。 “若是真就只当了口粮,我才心疼。” 如今猪肉价贱,十三四文可以买上一斤,但一头劁过的猪好好养着,到年底了也能长到个二百来斤,若是按十三文一斤来计算,两百斤的猪便是两千六百文。 再粗放些,把大骨下水这些不值钱的去了,一头也好歹有个两千四百文的。 这年头为什么养猪费事,还不就是为了这口吃的,日日上山打猪草,烫糠和食的,这平日村民家里吃食就省着,哪有后世农村剩饭剩菜的油水足足了喂的? 再加上家里头还有农活,根本分不出什么时间照料它了。 只能说养猪是顺带,而不是冲着经济效益去的。 但要是真把这薯渣利用了做成饲料,方便不说,营养也够,若是能用来发展村里的养殖业,那就是再也好不过了! 庄可卿细细道来,村长越听眉头越松,待到最后她说起规模化养猪的时候,两只眼睛都似是放了光出来。 原来养个猪还能有这么多说头! 刚刚真是误会丫头了。 村长颇有些难堪,可他老人家也不是什么拘泥性子,直接就赔了个不是。 庄可卿自是不敢受了村长的歉意,只继续接了说她的想法。 “这薯渣营养好,不拘着猪,就是鸡鸭、牛羊都能吃得,比光喂草料和麦麸米糠要好的多。” 其实她没说的是,现在这只加工粉丝留下的粗加工薯渣,在经过酒坊后面的糖化发酵后,会变的更易动物消化吸收,营养转化率也更高,也就是说经济性更好。 再加上酒坊还得花了银子从村民手上收购薯渣,又是份进项,所以对二李村来说,这所有的成本,除了人力成本之外,就只有最初投入的种植成本了。 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只是薯酒作坊的事还未定下,庄可卿不敢先同村长多说,她怕万一到时不成,反让老人家失望。 这胡掌柜也是,口里说着是五福记东家要来亲自同她谈事,可过了这么久了,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对方虽是几次三番打发了小伙计上门来安她的心,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了。 心里默默计较着,庄可卿面上却是没显了什么端倪来,只继续同村长商量着建好窑坊之后的事。 “村长爷爷,这建窑的钱您准备从哪里出了?” 拉拉杂杂地说了那么些,最重要的筹资问题她倒是忘了问,这时突然想起来,才提了一嘴。 “我本是想让番薯作坊里做工的村民出一部分,然后另一部分由了村里其他人报名来的,到时候这薯渣就按了出钱的份子分。” 村长沉默了下,又抬头说道,“可刚才听你说这做饲料的想法,我又觉得这法子不行。” 庄可卿也有些发愁。 之前建番薯作坊的时候可没筹资一说,只是大家伙有力的出力,没力的就出材料。等真的有了进项,也是按劳分配,其中并无什么职位高低,干活也全凭了自觉。 而且这烘干窑,短时间内是看不到任何产出效益的,村民们就算有之前番薯作坊的成功例子在前头,也多半不会愿意掏这个钱。 薯渣做饲料,办养殖场? 发什么春秋大梦呢! “村长爷爷,不若这钱我来出吧!” 村长一听这话,当即吹胡子瞪眼的,“不要胡说!” “你可知这起个窑得花多少银子?我看二两银人家都不见得愿意了!” “你家就是做着豆腐生意赚了些钱,可也不是给你这样散的!” 见庄可卿楞了一记,村长才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些。 老爷子叹了口气,放软了语调,“有人愿白出这钱我当然乐意,可你也是我一路看过来的,怎么说也不能让你吃了亏啊!” 原是担心这个。 “当然不是白出了钱。” 庄可卿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招来村长疑惑的眼神。 “我就算是个出资人,以后窑坊生产出来的薯渣赚来的钱,都得分我一份的。” 她这一点,村长就明白了。 也好,若是丫头能出了起窑的钱,也省了再在村里开大会说这事,免得参与的人多了,各家有各家的心思,扯皮也烦的很,不如就这样反倒轻松。 只是这得利分成可得给丫头多分些,这点他这个老头子可不能糊涂了! 议定了窑坊的出资问题,庄可卿也不多留,起身告辞,就待几日后村长家来人通知,便能知晓此事到底能成不能成了。 而之后事情果然一如她所料的顺利,黎瓦匠在听大孙仔细解释过之后,便放下了戒心,甚至还意外地起了些兴趣,竟是转头次日就来了二李村。 李由匆匆上了庄家大房来叫庄可卿的时候,她还在给田货郎上货呢。 “田大叔,若是路过了大杏村,请务必去趟赵夫子家,帮我送些豆腐粉丝去。” “小事一桩,包了我身上,今日就去大杏村贩货。” 田货郎叠声应了,笑的露了口白牙。 李由在院子外头伸了几次脑袋,见人一直在忙,没得好意思出声,还是田货郎见了,提醒了记庄可卿。 “外头有个人,是不是找了姑娘的?” 庄可卿把手上的一板豆腐摞上板车,抬头往院子外面看了眼。 她一瞧是李由,心下就有数了。 这八成是黎瓦匠来了。 “李大叔,是人到了?” “是啊丫头,爹正着急呢,你快些个跟我去吧!” 田货郎不知他们打什么哑谜,只站着扶了个板车,就眼见着庄姑娘丢了手上装货的活转身就出跑出了门。 “哎哎!姑娘,我这货还没上完呢!” 他着急了直叫唤,但庄可卿却是连头都没回就走了,只留给他个匆匆的背影。 “这货郎没事吧?” 跟在丫头后面,李由又回头看了下被晾在院子里的货郎,不免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没事,阿凌就在后院小仓库呢,他刚刚帮我理货来着。” 果然,李由再回头时,就见沈凌搬了大捆的粉丝来了前院。 他放下心的同时,好似还影影约约瞧见对方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第一百八十三章 黎瓦匠说窑 黎瓦匠今日的态度同昨日是天差地别,不仅没再拉个脸子,反而笑了跟朵老菊花似的,见了庄可卿也学着村长亲昵的叫声丫头。 直接给她吓了一激灵,步子都差点没敢往屋里迈。 黎石瞧见庄可卿表情,心里憋着笑。 自家阿爷自己知道,看着不好说话,其实就一老小孩,有了什么感兴趣的,是一刻都等不得。 还是村长哈哈一笑解了围。 他上前迎了庄可卿进来,冲自家傻站了的儿子看了一眼,让他快让媳妇准备午食去。 这瓦匠爷孙今天肯来,那说明起窑的事是成了十之八九了,还不得好好招待了人家? 等庄可卿坐定,黎瓦匠不等村长开口,就问了句:“你们那烘薯干的窑坊要多大来了?” 不怪他问出这话,实在是瓦匠家的窑是专门用了烧器,烧砖的,也并不多大。 若是要建个新窑,又要符合二李村实际的需求,那就得从新设计了。 这火口在哪,烟道几个,烧柴还是烧碳,可讲究着呢。 外行人等闲搞不明白的。 庄可卿闻言看了眼村长。 这问题她们之前可没定下了,也总不好当了人家的面讨论吧。 可谁知老人对她却是信任的很,只含笑微微点了几下头,意思便是让她放心大胆的说。 庄可卿沉吟一记,却是没回答,反而又问了个问题出来。 “村长爷爷,如今番薯作坊一日能加工多少斤番薯?” 不说村长的反应,只就黎瓦匠本人,都是没想到这姑娘竟是在自己这外人面前谈起作坊的事,一点都不避嫌。 可此举又实在博了把他的好感,觉得这丫头看着年纪小,可做事爽快的很,也不是那种浑身心眼子好计较的。 而他老黎就喜欢爽快人! “这作坊一日少不得也的加工三四百斤,只最近天气不好,大家伙都没敢放开了干。” 村长应了声,心里虽是犹豫,但也回答的明白。 三四百斤? 庄可卿心里的小算盘打了啪啪响。 不说薯干,只粉丝的话,五斤番薯一斤粉丝,剩下的都是渣渣,也就是说四百斤番薯一日下来也得余个三百斤的薯渣来。 这量实在不小啊。 “瓦匠爷爷,那便请您按四百斤这个数给我们起窑吧。” 庄可卿只稍稍思考了一息便下了决定。 “只是……” “有什么顾虑,你说便是,我老黎尽力办到!” 黎石在旁听了自家爷爷对着个比他孙子还小的姑娘自称“老黎”,差点没噗出声来。 “瓦匠爷爷,我只一个要求,就是保证烘干效率。” “啥?啥效率?” 前面刚刚胸口拍了邦响说什么都能尽力办到的黎瓦匠傻了眼。 咋滴?他怎么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庄可卿还没从自己的思维中拔出来,开口带了个后世的词汇来都没注意到。 直到全屋的人都瞪了眼睛看着自己等着解释,才转过神来。 “啊,我的意思就是,希望一昼夜便能烘干一窑的东西,时间不好拖了太久。” 这么一解释,总算是都给弄明白了。 “其他不管是窑的大小还是形状,都可按了您的想法来。” 庄可卿杏眼微弯,看向黎瓦匠的眼神一派信任。 “毕竟您经验老道,我们这样的外行人还是不要指手画脚的好。“ 她这话说的实在,黎瓦匠一听,高兴得直拍大腿。 “好!很好!” “丫头这话对我胃口的紧!这活,我老黎接了!” 洪亮嗓门应的爽气,就是屋外的李由都听见了。 他笑的露了口白牙,连忙转身小跑回灶间,又叮嘱了自家娘子再多做几道菜来。 这起窑的事是成了啊,中午还不得好好吃喝庆祝下! 果然,午食一顿吃的热闹又尽兴,虽是没酒,黎瓦匠却是情绪高涨到如同醉酒一般,甚至说起他黎家独门的烧窑手艺来。 “不是我老黎爱显摆,咱家祖上也是前朝官窑的匠人,手里还是有些个压箱底的本事。” 叹了口气,他又显出些沮丧来,“只可惜,哎……” 看来接下来的话也是不好说了。 村长拍了拍黎瓦匠的肩,宽慰道:“我也是过来人,明白你的心情,可做人呐不就得向前头看吗?” “你瞧我们二李村,年头的时候哪能想到还能建成番薯作坊赚了银钱了?” 村长又看了眼边上一直跟在黎瓦匠边上的黎石,又笑了笑,夸赞道:“我看你家日子红火了很,小辈也是出息的!,以后可不会差了哪儿去!” 村长确实是人老成精了,这话一套一套的,直接就让黎瓦匠松了眉头。 等到临了人要离开的时候!两个年纪加起来超了一百多的老人,竟还如江湖汉子般称兄道弟起来。 这个你呼李大哥,那个他叫黎老弟的,这亲热劲,都怕是很不的下一秒就插了香拜把子的。 庄可卿还是头一次见着村长爷爷这样卓越的社交技巧,着实目瞪口呆。 待到送走黎瓦匠爷孙,村长回头一看,只见这丫头满脸敬佩拜服的表情,难得的显出点她这个年龄应有的天真来。 “如何这样看我?” “村长爷爷,我是真没想到,您还有了这手。” 庄可卿杏眼圆瞪,十分狗腿的上前扶了老人家回屋,又适时地搬了凳子到了热茶。 就在刚刚气氛热络之时,村长不经意间又提起窑坊之事。问起建窑所需费用,意思是愿先付定钱,剩下的还需凑凑,等了建成就付尾款。 可黎瓦匠此时已然称了村长一声老大哥,此时都是被架在台子上下不来了。 于是也便从善如流,说这窑就只收材料成本价,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结钱,绝不会同二李村多收一文!让他们保管放心。 虽是没确定下来具体的费用,可依黎瓦匠憨直的性子,肯定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不带忽悠人的。 村长轻捻了记下颌短促稀疏的胡须,自得了一瞬,可又接着瞥了眼一旁的丫头,硬板了脸说道。 “但人家话虽是这样讲了,可咱也不能占了人的便宜,该给的也都要给了,明白吗?” 庄可卿无不应是。 而另一边,同阿爷一起从二李村回程的黎石却是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自家阿爷虽是粗放,可少有如此好说话的时候,怎的今日就这么容易的主动说出只收窑坊的材料费的话? 以他经验来看,这窑也不会小了,自家不光得花了时间来烧砖,还得出人去忙活,这一里一外的,肯定会耽误平时的生意。 思来想去,他如何都搞不明白,欲言又止、来来回回不知看了多少眼黎瓦匠。 老爷子又不是木头人,被这样看了许多回,早是明白自己这孙儿要问什么了。 “怎么,想不通你阿爷今日为何主动降下价格?” “是啊阿爷,这单活计咱家至少得三个青壮才能盘的来,可您这……” 黎瓦匠看了眼自己看重的大孙,放慢脚步,循循言道。 “咱几辈人住这大杏村,这么久过来了,生活可有什么变化?” 看黎石表情就知道他显然没想明白黎瓦匠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 “并无变化,不对……” 小伙顿了顿,“今年似乎有些不同。” “年初开始有了豆腐这吃食,最近粉丝何薯干又是卖了好,还出了专门给人盘炕的施工队了!” 黎石越想越是不可思议,面上的惊讶之色是遮也遮不住。 “你可想过这几个东西都是哪里兴起的?” 黎瓦匠提点道。 “哪里?” 本还有些疑惑的黎石脑中灵光一现。 “是二李村!都是二李村出来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烘干窑成 黎石惊讶的瞪大了眼。 是啊,阿爷不说,他根本想不到! 这卖豆腐的货郎日日走街串巷,都是把二李村这新鲜玩意说的天花乱坠,连人卖家是如何机缘巧合得了这方子的故事都是编了十好几个,如今没人不晓得这豆腐是二李村独一份的。 而盘炕队呢,人队员直接就说自己是二李村的,是得了村里人指点才学了这好法子,如今靠着这个也挣了个盆满钵满的。 粉丝和薯干呢? 他一开始还真不知是从哪出来得,只知某天开始突然就在松陵镇时兴起来了,连路边食摊,街上的杂货店都有卖。 甚至没尝过鲜得都要被笑了家穷和土包子,几文钱的零嘴都舍不得吃。 他也是直到二李村的姑娘和村长找上了门,才知道这东西是他们村作坊做的。 所以,阿爷的意思是…… 黎石不说话了。 黎瓦匠见自家大孙陷入思考,心下微点了点头。 还算是有些脑子。 想他黎诚又不是那种热血冲脑的,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看了清清楚楚,如何会因为面上的亲热,就真的让了自家大利益去? 这还不都是因为看好二李村吗! 不,也不能如此说,应该是看好二李村里那个背后出点子的厉害人物! 若是自家能因为这窑坊的事与对方结了善缘,那想来以后也少不得有自家些好处。 不过黎瓦匠心中计较归计较,但也着实把这烘干窑的事情放在心上。 一连几日都是闭门不出,家里所有都活计都是推给儿孙。自己只顾埋头思考和画图,想到关键处,是连饭也不吃一口,当真是下了十分心血。 所以当他将窑坊都图纸铺在村长家堂屋的四方桌上时,连庄可卿这个后世的灵魂都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设计了。 整个烘干窑成茧型,前后各一火口和手摇风扇,顶部六道细长散热口,看上去十足的后现代风格。 “这圆顶可以让窑内的热气走的更均匀,烘干效率更高。” 黎石手指着图纸上的拱型窑顶解细细解说着,甚至还因不确定自己用词是不是准确而红了脸。 “是……效率吧?我记得上次庄姑娘这么说的。” 庄可卿微微一笑,应声道,“确实是,看来瓦匠爷爷真的费了很大心血呢。” 说起这个,黎石当即就要附和一句,顺便诉个苦,表个态。 谁知自家阿爷“嗯哼”一声清了清嗓子,竟是给了他个不要多话的眼神,接过了话头。 “砖块材料大概一周可以备齐,在这之前,还需再带我看下场地才好。” 村长当然无有不应,一行人当即就往番薯作坊的方向走去。 村上小路狭窄,一眼望得到头,他们四人高高矮矮、老老少少的走在一起,实在醒目。 虽然其中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瞧着面生,可再一看来,村长和庄家丫头也赫然在列,这便让村民们有了些七七八八的猜测。 莫不是丫头又琢磨出什么好玩意了? 可干啥不能在村里干,还得喊了外人去? 瞧这两个面生的,穿着打扮也不是镇上的老爷、掌柜的,明明就同他们一般,是个卖力气的。 只从村长家到番薯作坊,这短短的一路,黎瓦匠爷孙的模样已经在心里传了个七七八八,众人都是憋着心里的好奇,硬忍了没跟上去看。 可番薯作坊可就不一样了,今日天晴,作坊前面巨大的空地上,好几个村民在晾晒薯干和粉丝。 而作坊内部也是灶火不停,房顶上烟气袅袅,虽是看不清里面在做些什么,可只这架势,就知生意有了多红火。 黎石转头看了眼自己的阿爷,心道这买卖果然没有接错了! 村长带了瓦匠爷孙穿过挂满粉丝,晒满薯干的小广场往后走去,作坊里轮班的小领班见了,忙的迎了上来。 “村长,庄姑娘,你们来啦!” 说罢还瞧了瞧边上的两人,露了个友好的笑来。 小领班不是别人,正是王二,王家唯一一个性子正,人又灵活不死板的。 他极会同人相处,在解决了几次作坊内村民的小矛盾后,自动被大家推举成小领班,如今工钱也比旁的人多个一两分呢。 此时若光是瓦匠爷孙两人单独前来,怕是早被他想法子哄的远远的。 可如今是村长和庄姑娘带了人来,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同了。 所以他才显得比平时更殷勤些。 村长点了点头,问了几句作坊里的情况,得知一切都顺利,便也放了心。 “作坊后头那块空地如今没放了东西吧?” “没,之前本来打算搭个仓库的,可后来镇上掌柜的订单太多,这刚晒好多就等不及了拖走,哪还有仓库什么事。” “再加上最近又接了五福记的单,人手实在转不过来,就耽搁了。“ 王二以为村长要生气了,谁知他老人家反而松了口气,“空着就好,空着就好!” 说罢便让他去忙,自己又领了人往作坊后面走。 黎瓦匠父子缀在后面,脚步不停,可心中惊涛骇浪不曾停歇。黎石更是被这番薯作坊红火的生意惊呆了。 待到了作坊后头,果然有块空地,没有前面的小广场地方大,可起个窑坊绰绰有余,甚至边上还能再留点地方做个仓库。 黎瓦匠沿着这小块空地走了一圈,点了点头,说:“不错,合适,只是建窑前还得劳大哥让人把地基夯实了。” “小事,明日我便让人开工。” 一番实地勘查之后,黎瓦匠爷孙也不耽误时间,甚至推了午食匆匆回家,赶了回去烧砖备材料。 第二日,村长就招了村里几个家里条件差的,许了银钱,就让他们尽快把番薯作坊后面的小空地给夯好了。 这一下出了真动作,村里大伙儿好奇心更盛了。可也无人敢去问了村长,庄可卿那边也是,就怕上门碰了软钉子。 最后还是刘柱子媳妇李桂花拍了胸口给大家保证,定给他们打听出点消息来。 于是一日两日的,家家户户都是心悬了,猜测着这庄家丫头是不是又捣鼓啥赚钱玩意了,自家这回可不能再错过机会。 可真到李桂花打听出点东西的时候,村民又都事失望了。 啥啊,原是要建个烘干窑。 这东西建了做甚,浪费柴火不说,用了机会也少。 二李村又不是什么阴湿多雨的气候,一年里总有大半时日艳阳高照,还不够作坊晒点子薯干粉丝了,费这劲呢? 而且啊,听说这窑还是庄家丫头自个儿掏钱! 这可不是小数目吧,为了着和自己不相干了的薯坊,值得吗? 众人无不叹息,觉得丫头这是做白工,甚至还有人怕她浪费银钱,好心劝上了门。 对于这样的,庄可卿都是请人好吃好喝了,再感谢送走。 在薯渣能真正烘干成饲料之前,她并不想同村民透露这些,以免引起什么争执。 一周很快过去,黎瓦匠一家果然守信,连着几日从大杏村拖了砖泥来,都是已经开始起窑。 这次他们来了三个人,黎瓦匠坐镇指点,另两人干活,速度倒也快,不消三日,这窑都已是成了。 “先在里头点火烧上一夜,等了砖泥烘干,就能试着烘干东西了。” 黎瓦匠大手一挥坐下不走了,说要在这儿守了窑坊。 这可给黎石吓的,好说歹说,最后连同庄可卿一起上场,才将老爷子劝走。 可第二日一早,人又来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肯走,硬是在番薯条进了窑后就不肯挪窝,甚至卷了个铺盖守了一夜。 庄可卿担心老人,也记挂着薯干,一大早带了早食去了薯坊。 她已经去的很早了,可到的时候,窑坊外面却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村民。 这是怎么了? 瓦匠爷爷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开窑第一炉 庄可卿手里提了个食篮,被村民挡在了窑坊的外面。 她个头实在算不得高的,踮了脚,伸着脖子还是瞧不到窑门处的情形。 “那个瓦匠和他孙儿进去啦?” “是啊,我昨儿个晚上来瞅了回,好家伙,这两人就直接靠了窑睡的,一个休息,一个转外头那个把手,也不知道是做啥的。” 村民屁股朝外,都挤着瞧新鲜,就打算看看这新起的窑是不是那么好用了,还能真比太阳晒的好了? 庄可卿挤也挤不进,索性提了篮子走到一边等着,左右黎瓦匠爷孙拿到薯干会与自己看的,不着急。 “哎哎哎,出来了出来了!” 随着村民的轻呼声,窑坊低矮的木门开了来,里面弯腰走出一老一少,他们手里捧着一扁簸箩的薯干,脸上笑容就没停过。 这正是黎瓦匠爷孙。 “如何了?如何了?” 村民好奇了很,嘴里问着,不待人回答便凑了眼上去瞧那捧子薯干。 只见手指粗细的薯干橙红透明,看上去与晒了太阳的并无什么区别。 “呀!瞧着还是真不错!” “是啊,颜色也好的很。” 但有人还是不信。 “这看起来一样,吃起来可不一定了。” 黎瓦匠并不解释,只把簸箩往人面前一递,抬了抬下巴让他拿根尝尝再说话。 村民见状,也不客气,纷纷伸手取了,塞进口里就是大嚼。 唔,刚出窑,还热乎乎的,吃着好似比太阳晒的还硬些? 但是薯味更足也更甜了。 众人表情不一,黎瓦匠看在眼里,继续说道: “今日只是第一次试烘,若是各位觉得哪里不好,说出来,我们自当调整。” “我觉得味道正好,若是能软些就更好了!” “是这话,确是有些硬了,我刚还当自己牙口不好呢!” 村民七嘴八舌的,总结起来就是嫌这薯干烘的过头了些。 黎瓦匠心中有数。 这第一次能烘成这样,其实已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 毕竟他刚刚进去看过,整个窑里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架子上的薯干都无一烘焦,也无一潮湿粘软,而这簸箩上的一捧,则正是取了不同位置上的。 而现在众人的评价出奇一致,只都说这些薯干都是干了些,那便是大成功。 如何这样说呢? 按理说来一个窑热度多少都会有些不均匀,就是烧器物的平窑,也会因此有损耗件产生。 但这回也许是加了手摇风扇的缘故,又或是窑内整体温度不高的缘故,这烘干的程度竟是出乎意料的相同,简直可说是意外之喜。 另一边,村民们尝了薯干,见窑火已灭,没什么新鲜瞧了,一通议论满足了好奇心之后也渐渐散去。 等了人走的差不多时,庄可卿才走上前去,将手里的食篮递给了瓦匠爷孙二人。 “瓦匠爷爷,李大哥,先吃些东西吧。” “不急不急。” 黎瓦匠摇了摇头,让孙子先接下篮子,自己则把装了薯干的簸箩送到庄可卿的面前。 “先看看这个,可满意不?” “自然满意,刚刚大家可没一个说了不好的。” 庄可卿口里夸赞着,手上也捻了根薯干送进嘴里。的确香甜的紧,口感相对之前的要硬挺些,其他并无甚差别。 “只要调整火的大小和烘干时间,便能按你们的要求烘出不同的口感。” 黎瓦匠笑得自得。 这可算他这半辈子做了最成功的一个窑了! “多谢瓦匠爷爷。” 庄可卿微微一福,“稍后您便去趟我家,将材料和工钱结了,再让我做桌好菜,好好犒劳下你们吧。” “你结工钱?” 黎瓦匠有些不可置信。 起窑不是小事,他一直以为这事是有人提点了,再由村长出面,村里筹钱的。 怎么?竟是他猜错了? 原来窑坊是这丫头的主意?! 也不怪黎瓦匠一直忽略了种种奇怪的迹象。 明明从最开始二李村请他上门开始,到他答应接活,再到现场看地,庄可卿就一直在旁边,甚至最初就连黎石都是她说服的。 可也许正是因为对方是个小姑娘,所以他才没当了回事。 黎瓦匠心里疑问,可面上没显,只笑着应了声,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同孙子简单吃了早食,就跟着庄可卿去了家里。 沈凌和秦蔓枝正给了田货郎上货。 这天凉了豆腐耐放,生意比从前好了一倍有余。 这不,还没两日,上次担的货都是卖完了,所以他又火急火燎的来进些货去卖。 “庄姑娘回来啦!” 田货郎眼尖了很,老远瞧见庄可卿领了一老一少往这边走,就扬声招呼。 “田大叔您早啊。” 庄可卿也弯着眼睛礼貌问好。 “庄姑娘,上次你让我给赵秀才家送豆腐,我可给你把东西带到了。如今我都是四日必去一趟的!” 田货郎知道这庄家还是庄可卿说了算,回答了殷勤的很。 庄卿道了记谢,领了黎瓦匠爷孙进来。 祖孙二人一见田货郎,显然也愣了记。 这不是贩豆腐的那个…… 田货郎走街串巷的做生意,记性也好,没一下便也认出这是大杏村的瓦匠,忙也笑了问好。 而黎石与自家阿爷互视一眼,则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些惊讶的情绪。 原来这豆腐便是庄姑娘家做的么? 可不容他们细想,庄可卿便请了人进堂屋。 端了茶水和果子进去,复才出来让田货郎走的时候去村长家带个话,让他老人家来家吃饭,就说是吃庆功酒的。 田货郎迭声应了,也不多问什么庆功酒,等货上了好就推着车匆匆出了门。 庄可卿在屋里陪着两位闲聊些话,等了村长人到,才脱了身去灶房做饭。 这窑坊建成的确事件大事,少不得好好庆祝下。 所以她在做了满桌好菜的基础上,甚至拿了之前酿的薯酒来。 饭桌上,黎瓦匠和村长哪里见过这样的好酒,仅闻了酒香都是捧了杯子拔不出脑袋,待喝了一口之后更是停不下来了。 最后,一顿饭宾主尽欢,建窑的费用也被黎瓦匠主动打折打折再打折到了一贯钱,几乎等于是上门倒贴了。 庄可卿哑然失笑,她可是足足备了三贯钱的。 可到底也不能让瓦匠爷爷吃亏。 临送了人走的时候,她硬是给黎石塞了两坛薯酒,直馋的村长眼睛发红。 “村长爷爷,可少不了您的。” 庄可卿送瓦匠走后,回转过来笑吟吟地宽慰地村长,“只今天您喝了有些多,不好拿了,等明日我在专门给您送两坛去。” 村长高兴了直挥手。 待沈凌帮忙送村长回去后,庄可卿才得空静下心来思考接下来该做的事。 薯酒在村长爷爷那儿算是先过了条明路,以后就算没有五福记,二李村也可合计了自己建酒坊,左右不过麻烦些,那薯渣呢? 现在窑坊已经建好,是不是就该烘起来了? 她条条计划着,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第二日,庄可卿一早便拎了两坛薯酒拜访村长家,得知他老人家昨日醉酒一夜,如今刚刚才醒,不禁失笑不已。 这儿的人从未饮过蒸馏酒。若只因这酒气息芳香,口味浓醇,就把它当普通酿造酒来喝,岂不是该当醉个大的? 将带的薯酒放在村长家堂屋的角落,庄可卿随便找了个凳子便坐下等着。 至少过了又一刻钟的功夫,村长才在李由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出来。 见了庄可卿,直呼昨日那酒来的尽兴。 “丫头,我可记着你的话呢,今日那酒可带来了?” “村长爷爷,您便放心吧。早给您摆了好好的。” 说罢,便起身指了指角落的两个小坛。 村长昏花老眼定睛一瞧,顿时眉开眼笑。 “好丫头,好丫头!” 庄可卿倒了杯热茶来,送到村长手中,“村长爷爷,喝口热茶润润嗓子。” 见老人咕咚几口喝了,她才又说:“今天不光来给您送酒了,还是想同您说说那窑坊开工的事儿。” 村长眼睛微微一闭,再睁开时已全无刚刚的浑浊昏沉,反透了些清明光芒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薯粉1 “丫头,你是已有定项了?” 村长比谁都急,只因之前庄可卿描述的规模化养殖的场面太过让人心动。 可他也知道,若是真的要办养殖场,现在这时节也是不对。 一般猪仔都是开春买来,养个几月稍稳了之后再劁。公的养到年底宰了卖肉,母的留着来年配种下崽儿。 可现在都快入九了,再抱猪崽显然不合适,入冬了没有母猪带的小猪,再如何仔细着伺候,养大的都少。 “我打算先将番薯作坊的薯渣收来烘干,做成薯渣粉后卖到镇上去。” 庄可卿也不迈关子,直接就说了自己的打算。 “啥?卖到镇上?” 村长直接傻了眼。 镇上谁会收这个? “村长爷爷,您还记得我同阿凌是在镇北那块地界买的大黑吗?” 一说这个,村长就想起来了。 确实,松陵镇北边有块特地圈出来的地方,就是专门供了人做牲**易的。 若是去那边卖饲料,倒也可试试。 “另外,村里大伙也尽可来我这儿用柴换饲料。” “冬日里吃食少,家里牲口少不得掉些肉了,若是有薯粉做了口粮,不说掉膘,说不定还能再养了肥肥的。” 庄可卿顿了顿,又笑着说。 “只是,这薯坊要想运作起来,光靠我一人还是不行,还得请您帮忙寻些村民帮忙干活,到时我自会付工钱的。” 可村长却是一脸担忧。 “丫头,你这话说的见外,招人不过小事一桩,我只是担心你又出窑钱,又要雇人,就是家里做再多豆腐,那也不够了这只出不进呐。” 他心里默默计较着。 不若这招人就招些老弱妇孺的,他们做工比青壮价低些,左右窑坊不过是些看火添柴,转转把手之类的活,算的上是轻松的。 庄可卿是没想到村长连这个都帮她考虑了,只俏皮一笑,做趣了说,“您可别担心我了,这家里不还有阿凌那五十两嫁妆呢嘛。” 村长被她这嫁妆二字说的一愣,随即也是大笑不已。 于是窑坊的事情定下了,没得两三日,上工的人就都到了齐。 庄可卿一看,都是村里困难的人家,还有些媳妇婶子的,心中更觉村长心善做事妥帖。 接下来薯坊日日工作不停,窑坊火头也是天天不歇,很快烘干的薯渣就存了不少。 她打算将这些产出分成两份,一份分予村民,让他们用这个搭配了其他鲜料来喂家中牲口,另一份,就拉去镇上卖卖看。 于是这回又劳烦村长动了次铜锣,招呼村中家家户户去窑坊领了薯渣饲料去。 而村民们哪懂什么饲料不饲料的,只听说这是白送了的,便都积极了很,大早的就去窑坊门口排队。 “哎,这饲料干啥的?” “我哪知了,不过听刘家媳妇说是薯渣烘了做的,怕不是能掺了面一起做饼子馒头吧?” “蒙人的吧?好好的吃食,能白分了人?” 排着队的二李村村民七嘴八舌了议论着,伸头伸脑的往队伍的最前头瞧。 直到第一个领了饲料的人走到后面,才都扯了嗓子问。 “哎,到底是啥啊?” “是啊,发了干啥的?” 他们问的急了很,有的性子莽的,甚至伸了手拉了人到跟前来,就想提前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可领了薯渣的村民自己都是懵的很呢,只口里念叨着着,“饲料,给牲口吃的。” 再细问,却是啥都问不出了。 “牲口吃的?” “啥啊,给牲口吃的?” 众人皆是不信,但索性队已经排起来来了,管他人吃的牲口吃的,白给的就先领回去再说! 王婶子也混在队里,她听着众人口中的议论,心里颇是不以为然。 庄家这丫头就好折腾,家里有着豆腐生意赚钱便罢了,这又是撺掇村里建了番薯作坊。 不过看她家老二如今在薯坊能挣上不少,她便也不计较了。 但这窑坊又是啥说法了?可没见着这丫头让村里人帮忙出力掏钱的。难道这窑坊还是她一人掏了腰包了?! 这么大一烘窑,不得至少三四两银才有人给你建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不免又是愤愤,暗恨自家跑走的三儿无用,没把这金疙瘩想了办法娶回家去。 队伍前进的很快,眨眼就轮到了王婶子。 “薯粉回家用热水和了,或者掺了其他湿粮一起喂牲口,用完了尽可再来窑坊用柴来换,不过一家一次只能换上一份,多了没有。” 一道脆脆的女声,王婶子猛的抬头,就见了庄可卿站在两个装着薯粉的木桶后面看着自己。 对方脸上虽是带着笑,可眼底却是暗含一丝冷意,莫名的让王婶子打了个寒颤。 本来准备好了一肚子风凉话全憋了死死的,直到领完东西都是屁都没敢放一个。 可王婶子外头有多怂,到家就有多横。 是还没进院子就把盛了满满的布袋抖开,将里面的薯渣粉扬了一地。 “喂了鬼去吧!谁稀罕你这破玩意,怕不是吃了肠穿肚烂的!” 嘴里狠狠骂了一通,总算解了气,她将空袋子往腰上一别,才叽叽咕咕的回了家。 之后一个冬天,别的村民都用着薯渣粉和料食喂牲口的时候,王婶子家的猪鸡都是吃不饱的,到了开春,都是瘦的没二两肉了。 可等到她见了人家的肥猪趁了开春卖了好价钱,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而现在,在第一波薯粉分发之后,庄可卿就准备着第二日拉货去镇上试卖了。 张大听闻她要去卖薯粉,自告奋勇的跟了去,连带着自家小儿狗子一起,大早的就等在庄家大房门口。 “阿凌,今日你在家好好温书,我回来给你带了糖葫芦吃。” 院子里骡车已经装好了,足足六麻袋薯粉,用麻绳粗粗绑了,防止袋子滑落。 “嗯,你早些回。” 沈凌淡淡应了一声,曜黑的眼睛中映衬着晨曦的华光,极清极亮。 他瞥了眼站在外面等着的张大父子,眼神微微在兴奋的冲庄可卿招手的狗子身上一扫,复又转过头来,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忽的下将庄可卿楼在了胸前。 “早些回来,不要贪玩。” 微凉的嘴唇几乎是衔着庄可卿的耳廓低语,在院外的人看来,这两人几乎是要融在一起的亲密。 “不许看!” 张大连忙伸了手将儿子的眼睛捂了个结实,自己也局促的低下头来。 不是说读书人最讲规矩吗? 怎的这沈小相公比村里最奔放的汉子都要夸张了。 还有外人在呢,就给自家媳妇又搂又抱的,腻歪个没完。 而此时庄可卿整个人都是僵住了,她哪想到阿凌突然就这样环着自己不放。 她只感觉对方结实的双臂搂了死紧,后背贴上的胸膛温热又宽广,灼热的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对方咚咚的平稳心跳声。 他怎么能这么冷静! 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胸口了! “知道了。” 庄可卿慌乱的应了声,微微挣扎了下。 沈凌不着痕迹地轻触了下少女的发顶,唇角微勾,这才松开双臂,往后退了一步。 “早些回来。” 对着有些气急败坏的背影,他又嘱咐了一声。 已经出了小院的庄可卿别扭了一瞬,犟了脑袋没回头,只重重的哼了记就走远了。 这是生气了? 沈凌一阵失笑,他只默默注视着那道远去的纤瘦背影,薄唇微抿,双眉淡然,唯一对漆黑墨瞳流光溢彩,流露出似海情意。 第一百八十七章 薯粉2 庄可卿故作镇静,可要不是一手抚着胸口,她都怕自己的小心脏就这么激烈的跳出来。 这阿凌!好好的吓什么人! 张大尴尬了很,这时候只跟在骡车后面,伸手作势扶着麻袋,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只有狗子,明明年龄和庄可卿差不多大,也是家里打算给他说亲的年纪了,还是不开了窍。 这时候见庄家妹妹脸蛋儿红红的,又想到刚刚沈小哥同她咬耳朵的举动,不禁好奇了伸了个脑袋来问,“可儿妹妹,你咋的了,脸这么红,沈小哥说啥了,能带我听个不?”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张大一听,顿时黎黑的脸烧的比庄可卿还红,恨不得一脚踢了自家儿子的屁股,让他快点滚蛋。 “丫头,别理这小子胡咧咧,长这么大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 张大扬了手就要给狗子头顶来一下。 狗子也不是傻了,对自家老爹的行为模式摸了透透的,根本不给他机会。 身子一矮,同个泥鳅似的滑不溜手的就闪了开去,一下蹿到前面老远。 张大父子这一出闹腾,庄可卿被逗了直笑,心跳也便不再剧烈鼓动,满面羞意渐退,终是平静下来。 “丫头,我昨日就用这薯渣粉回去喂猪了。” 张大未免继续尴尬,索性谈起饲料的事。 他昨日一回去就用了薯渣粉和稻糠烫了喂猪,那牲口哼哼着吃了贼欢。 而且不光是猪,鸡也肯吃得很,拢共拌了半个食盆,结果没一会全被啄食的干净,一点也没剩下。 “当真是好。” 张大赞的诚心实意。 庄可卿自家没猪,可鸡有不少,她在第一次烘出薯渣粉时,就开始用这个掺合稻糠一起喂食了,有时候嫌麻烦,甚至直接就一点稻糠不加,直接就用水拌了喂的。 不说别的,就这降温了的天气,家里鸡的产蛋量可没怎么降过。 这薯渣营养好,她是自信了很。 只是这饲料只有喂上一段时间才能显出效果来,她还是有些个担心今天会铩羽而归。 不过她面上没露了端倪,只将自家情况说了,听的张大心头一片火热。 当真如丫头说的这么好? 那回头可得让家里小的多拾些柴去换了,可不比其他食料划算多了。 三人一车,迎着晨光出发,到了松陵镇时,上午已过了大半时间,都是快到晌午了。 天冷了些,守门的卫兵缩着手也不愿多动弹,只走过来随便看了下,便允他们交钱进城,速度比以往快了不少。 他们从南门进城,一路拉了饲料,穿过热闹的街市,直直来到了城北那块专门用来做了牲**易的小市场。 车还未停下,一股牲畜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激的庄可卿干呕了一记。 “庄家妹妹,你咋的了,早上吃坏肚子了?” 狗子大咧咧的问着话,叽叽咕咕的围着她不停转悠。 庄可卿被他绕的头晕眼花,且因还未完全适应这味道,只能捏了鼻子抚着胸口,摇了摇头不说话。 张大看在眼里,没有吱声,可心里却有了些计较。 “丫头,不若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吆喝吆喝罢。” 说着,也不等了庄可卿拒绝,就解了骡车上的麻绳,拆了袋子薯渣粉倒进小口袋里,拿了就往市场里走。 “哎?爹?” 狗子看了眼自家老爹的背影,又看了看车边的庄可卿,一时不知该跟在谁边上。 还是庄可卿挥了挥手,让他赶紧随着张大去,这边她一个人休息会就行。 狗子心思粗放的很,得了她的信,便颠颠的钻进市场寻了他爹去,留着庄可卿一人守着骡车。 完全没有考虑这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留在外头是不是有些不妥。 庄可卿还是有些不舒服,可能早食吃的腻了,现在一闻了这么浓烈的牲口味还是阵阵的泛恶心。 她取了挂在大黑身边的套了棉布套子的小竹筒来,喝了几口里面的水。 “呼~” 这是出门前阿凌亲自烧的热水灌上的,现在喝起来还是温热的。 想到阿凌,庄可卿不免又回忆起早间院子里的那一幕,不禁面上又是一热。 “丫头,你这骡子照顾了不错。” 手上捧着竹筒,庄可卿正打算再喝一口,压压泛上心头的羞意,就听见有个老者正同自己搭话。 她抬头一看,瞧着老爷子颇为面善,手上持了炳旱烟,熟悉了很,只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老爷子也不多话,反是走到大黑面前,伸手摸了摸骡子结实壮硕的前胸肌肉,又顺了顺它站立的耳朵。 “养的好,比我养的还好!” 大黑鼻子里喷出股温热的鼻息,亲昵地用拱了拱老爷子的手。 啊。 庄可卿想起来了。 这不是卖给她大黑的老人吗。 “老爷爷,大黑被我照顾的不错吧。” “大黑?” 老爷子一愣,随即看了眼皮毛黑亮顺滑,无一丝杂毛的骡子,了然的笑了,连脸上枯树般的皱纹都舒展了开。 “名字取的不错,哈哈哈。” 一老一少,就这样因着许久之前的一桩交易聊了起来。 待到张大父子一脸丧气的出得市场时,就见庄可卿正同一老者交谈正欢。 两人一个撑开了骡车上的布口袋,一个伸了了脖子往里瞧,说话间老者还用手在袋子里捞了把薯粉出来凑在鼻下嗅闻。 这是? 张大走到近前,扬声同庄可卿打招呼。 “张大叔你回来了。” 庄可卿抬起头来笑着问,“如何了,有人愿收薯粉吗?” 张大发闻言,发愁地摇了摇头。 何止无人愿收,就是他要送了这半口袋薯粉与人的牲口试吃,人家都是不愿! 这生意当真难做啊! 又深深叹了口气,张大把手里的口袋往板车上一放,垂头丧气的。 谁知庄可卿却是一点也无失落,反而笑意冉冉。 “张大叔,刘爷爷正考虑是不是要收了这薯粉呢。” “啥?” 庄可卿话音刚落,张大哪还坐了住,一下就从板车上跳了下来,惊讶的望着面前这个看上去甚至有些邋遢的老人家。 “您是……” 瞧着面熟啊? “张大叔,您忘了?咱家大黑还是刘爷爷这儿买的呢!” 经这一提醒,张大是想起来了。 当初买骡子的时候,这老人家是怎么都不愿让了价来,瞧着轴的很呢,他当时气的差点都不愿买了。 可现在是怎的,和丫头谈的这么快活呢? 张大心里还奇怪着呢,就见这老者捧了手里的薯渣,光闻还不够,甚至伸出舌头来舔了一口,还闭上眼咂摸起味儿来了。 狗子在一边目瞪口呆。 家里牲口吃的玩意,这老爷爷怎么也敢就这么往嘴里送,也不嫌了腌臢? 谁知老人像是尝出了味道,再睁开眼时,这两眼冒了精光似的,火急火燎的直言道:“这板车上的货我全要了,马上就给我送过去。” 张大愣了。 全要了? 他莫不是在发梦吧? 刚刚自己为了卖这薯粉不知受了多少冷言冷语,可转眼人就全要了。 这还没了一刻钟吧! “快快,收拾收拾随我走。” 老爷子像怕被人抢了这车货似的,连价也没谈,直接就催了庄可卿牵骡子。 张大是下巴都合不上了。 他是知道这薯渣粉好,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可有生意终归比无人问津的强。 庄可卿应了老者,牵了骡子就跟着人走,张大父子跟在后面,竟是一路将这六袋薯粉送到了地头。 等到了地方,张大才明白。怪不得这老爷子一下全要了薯粉,是连眉头都不皱下的。 原来人在北坡村后面圈了块地方来,专门养了骡子的! 粗略瞧一眼,就有五六头,另外还有带崽的母马和种驴。 庄可卿也是讶异。 原来规模化养殖已经有人走在前头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北坡村 “刘阿爷,你这骡子养了真好。” 庄可卿无不羡慕的说。 她环视一眼骡棚周围的环境,以及里面低头慢嚼草料的大黑兄弟们,心中暗暗赞叹。 这些骡子们虽都养在棚子里,可里面并不脏臭,黄泥地上干干净净的,想来是经常有人清理的缘故。 骡棚外面的小土坡上还有些稀疏的枯草,可以想象的出,春天到来时是怎样一副绿意盎然的模样。 可刘老头却是没什么兴致,被赞了一句也没显出什么高兴的神采来,反而喷了口烟圈,叹息道: “咱北坡村离庆陵河太远啦,前些年村里同前头南坡村因为抢水打了一通,没赢,还被截了水源,如今种地都难。” 一回了自己地盘,他话突的就多了起来。 吧嗒着手里的旱烟,一口一口的,同庄可卿三人说着村里从前发生的事,一点没觉得难堪。 对于北坡村的事,张大是听过些消息的。 松陵镇周围不少村子,像他们大杏村,二李村都是有庆陵河的支流流过,水网丰富,灌溉只需挖渠引水便可得了,并不费人工,所里村里上等水田比比皆是,都成了片的连在一起。 可南坡村和北坡村,却是只有庆陵河一条细小的支流远远的流过,这个村引了水,那个村就得干,更别说到了旱天时候,那条支流就直接枯竭,哪个村都捞不着水来灌田了。 就靠着井里着点子水一桶桶的打来灌溉,谁能吃了消? 时间长了,这两个村的村民时常因为取水问题闹了口角,终有一次大打出手,各家有锄头的扛锄头,有铁锹的拖铁锹,狠狠的干了仗。 最后是南坡村赢了,截了那条支流去,北坡村就此衰败了。 听着刘阿爷口中的往事,庄可卿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北坡村为什么人这么少,还个个瞧着蔫头搭脑的。 “两村械斗,县尊大人都不管吗?” 她不甚明白。 “县尊哪里能管了这个,水源只有一条,你村有了他村就无的,判了哪个都不成,不公平。” 老爷子喷了口烟气来,“万幸了当年闹的那场子事没弄出什么人命,不然可难收场。” “所以这种地不成,我才琢磨了其他法子挣些银钱。这么些年下来,也还成。” 他说的这其他法子想来就是搞养殖了。 庄可卿了然的同时,可也有了其他的疑问。 “那您怎的只养骡子,不养猪呢?一头猪养上一年就能长了很大,少说挣个二两银,也不比了骡子差呀?” “你当我不想呢,只是这猪吃食上太麻烦,我就个孤寡老头,哪来的那么些精力伺候了?” 老爷子把旱烟口倒过来在板车上磕了磕,把里面的烟灰弄出来,接着便把烟枪往腰带上一别。 “索性地卖了,弄只驴马生了小骡子来养,除了冬日辛苦些,其他时候往山上一放,都不费什么事。” 庄可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怪不得刘爷爷见了她这薯渣粉这么激动。 有了薯渣粉,冬日草料同豆料便可少备些,可省了大力气了。 而且确实便宜。 一斤干料薯渣粉只两文钱,相当于白送了。 骡车到了地方,张大同狗子一起卸货。一共只有六袋,还没花了一柱香的功夫就卸完了,还给人码了好好的。 “这六袋搭配上草料,估计能吃上些时候。丫头你稍等,我取了钱来。” 老爷子说了声,丢下几人自己进了骡棚后面的破屋子。 不消半刻,他就提了袋子铜钱来,往庄可卿手里一塞。 “数数。” “不用了爷爷,时候不早,我们还赶了回去。” 庄可卿笑着接了,回身就去牵大黑。张大父子跟在后面,也无甚好说的,只将麻绳扔回车上,等着和她一起走。 “哎,慢着。” 老爷子拦了一记,“你这薯渣粉我后面若是还要,该去哪儿买了?我瞧你们也不是总来镇北那块地方的。” “爷爷,我们就在二李村,您到时直接在村后打听番薯作坊便好,村民会同您指路的。” 一句话解释了清清楚楚,刘老头也放了心。 自家四五头骡子,还有驴马,吃起来也耗食料。而且现在已经早过了秋收时节,不需要什么畜力了,买牲口的人家也少。就家里这几头,估计得养到来年春耕了才能出手。 若是冬日里缺食少粮的饿瘦了,冻坏了,全是损失。 还好他运气好,碰到这薯渣粉。他刚刚可仔细尝了,别看了干蹦蹦、灰粗粗的,其实一股子番薯香味,细嚼了还甜的很。以他这些年养骡子的经验来看,这相当于是精料了,也不比豆子什么的差了哪去。 “好好好,年前我定还要去趟。” 老爷子点了点头,“那今儿就这么着了,你们快回吧,我瞧着天也不早。” 说着话,他又抽了自己的旱烟袋出来,捏了小撮烟丝往里一塞,不知从哪翻出个火镰来,点着了吧嗒就是一口。 庄可卿笑着挥了挥手,转身欲走,突又想起些什么,回头问道:“刘阿爷,北坡村无法引来河水灌溉,是不是村中旱地偏多了?” “那如今旱地里都种些什么呢?” 刘老头并不明白着丫头突然怎么对自己村子里的作物感兴趣了,但也没再多想,只如实说了。 “多是种些黄豆,番薯的,只是这些个东西价贱,不如稻麦值钱,只能用了当个填肚子的口粮来。” “而且咱村本就山多地少,你瞧瞧周围,可全都荒着呢。” 叹了口气,刘老头也觉得北坡村是没的救了,也怪不得这些年能迁走的都迁了走,只留下些他这样的老弱来,整个村子暮气沉沉。 庄可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在继续问下去,只同老爷子道了声别,便踏上了归途。 其实按理说,北坡村离松陵镇可比二李村近多了,可没奈何坡度多地少这样的地理条件确实有些拉胯,再加上水源问题,发展的差也是意料之中。 出村的时候,狗子已经没有来时的兴奋了,他都皱了个眉头,想不通明明都是松陵镇附近的村落,怎么差别这么大了。。 “爹,可没想到这北坡村这么穷。”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张大也叹了口气,“你现在可知了自己这日子过的有多好了?成日就知道瞎跑乱窜,以后有的空闲多同你爹我下下地再说!” 狗子一听下地干活,立马丧眉搭眼的。 “我就是不爱地里刨食的活计,到宁愿去作坊里做工。” “就不说镇上的作坊店铺了,就咱村的番薯作坊,一日挣了也不少,不比下地种田差了。” 张大当然知道自己村上这作坊好,可作坊再好,哪有踏踏实实种地的实在? 这要是万一什么时候出点子意外,或者有人眼红他们的作坊,要抢夺了方子去,到时候作坊里什么眼皮子浅的,就把这粉丝方子卖了,那辰光这作坊能不能开下去还是个问题呢!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考虑了事情总是只看眼前的。 庄可卿看着这父子二人一个说,一个辩的走了一路,心中也觉有理。 的确,番薯作坊本来就是村里大伙建的,到如今也没有明确的主事之人。也就村民朴实,不计较活多活少的,能有了外块拿都是开心了很。 但这时间一长,可就不一定了。 要知道像王婶那样的,每个村不还都得有几个,算的上标配的? 所以,也许…… 这作坊还是卖了比较好?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下雪了 时间过了飞快,进了腊月的第一天就下了场大雪。 庄可卿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睛,窗外一丝光线也无,只能听见外头传来细微的“簌簌”声。 下雪了? 她微微挪动了下身体,试图勾了脖子往外瞧。 “怎么了?” 清淡冷静的声音在庄可卿身侧响起,一只温柔的手掌付过来,轻抚了下庄可卿的额发。 “你听,外面好像下雪了。” 沈凌侧耳倾听,外面“簌簌”之声更大了。 只听声音便能想象出那鹅毛般的雪白轻盈是如何落在地上、屋上、小路上,又是如何累积成松厚柔软的雪堆,将世间一切都装点成洁净白色的模样。 “嗯。” 沈凌轻轻应声。 他从小跟着沈德在任上,那边四季如春,并没有松陵镇这儿季节分明,所以他可说是从未见过雪落的。 “下雪天炖锅子吃是最好了,我们中午就吃这个吧?” 身边快活的声音传来,沈凌刚刚沉湎于回忆的不快情绪瞬间消散,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前月的时候,庄可卿就在镇上扯了布和棉花,将家里的被子褥子都换了。三大一小也是做了新的夹棉衣裳,这下雪天气穿了正好。 出了里屋,还没到院子里去,庄可卿就被丝丝冷意冻了一抖,她缩缩脖子,走到堂屋门前,抖抖索索地将门开了道小缝。 天光浅亮,可透了门缝看去,院子里却是亮了很,鸡圈、菜地都被大雪盖了个严严实实,天空不断还雪片往下飘。 “可真冷。” 呼出口白气,庄可卿索性一鼓作气打开屋门,拉了沈凌出来之后,又迅速把门关上了。 “娘和阿满还没起,我去看看灶里柴还够不,不够就给他们再加些,省了过会炕凉了。” “过会自再洗漱,我用灶烧点热水来。” 沈凌点点头,从屋檐下捉了把扫帚,走到院里轻轻的扫起雪来。 时间其实已经不早了,只是下着雪,天空看起来铁铅似的乌沉。 可惜了,天气不好,番薯作坊要停工一段时间了。 庄可卿摇了摇头,进了灶间之前,抬头往外一瞧,远近的几家农户屋里都有了星点的亮光,渐渐的也有炊烟升起。 家里之前积了些白菜,早上可以拿来冲洗了,合着冻着的排骨,炖个酸菜排骨锅子。 总之雪天什么都干不了,不如干脆就做了东西来吃。 脑子里琢磨着中午怎么弄上顿丰盛的,庄可卿从面桶里挖了两碗面来,又取了好几个鸡蛋,准备了过会下个疙瘩汤吃。 天太冷,都要吃点热乎的才行。 锅灶里的水咕噜咕噜的开了,她舀上一瓢放在一边,用冷水兑了,才喊院子里的沈凌进来洗漱。 灶间烧了火,暖融融的,灶间的门“嘎吱”一响,沈凌便裹着一身冰冷的寒气进了来。 他扫雪没带帽子,此时发顶和身上都是白色的雪花,甫一进温暖的所在,都是有要转瞬化水的迹象。 庄可卿眼尖,一下就瞧见了,忙的从灶膛门口起身,去了干净的巾子来,给他擦头掸雪。 “我的错,刚忘记给你拿帽子了,这一冷一热的,雪化在头上,搞不好会得了风寒。” 沈凌轻轻嗯了声,微微弯了腰,把自己送到庄可卿的手下,感受着对方轻柔的动作,嘴角渐弯。 “水打好了,你先洗漱,早食简单点,吃疙瘩汤可好?” “好。” 庄可卿收了巾子,转头又开始加水和面絮,并未瞧见来自少年柔软又温和的眼神。 吃完了早食,雪反倒越下越大。 秦蔓枝出了屋子,看了眼暗沉沉的天空,皱了皱眉,说:“这雪怕是一时半会不得停。” 她转身回了屋,面上有点担忧,“年初时候咱家修葺过一回屋顶,瓦片也是换过,可这雪要是这样下了去,也是危险。” “不若过会我上了屋顶把雪扫下来吧。” “这那行?!” “我来。” 女儿女婿同时发声,都是不让秦蔓枝去的。 “这事我来便成,无需娘动手。”沈凌劝说。 庄可卿付和道:“是啊,这事就算没有阿凌,也该我来做才是,您就好好在家里歇着吧。” 秦蔓枝无奈,从前那十几年,哪次落雪不是她一人扫屋铲雪的,又有谁来帮忙了。 不过瞧着女儿女婿生怕自己就这么蹿上屋顶的担心表情,她心里又是暖的很。 “那我去后面仓库取了梯子来。” “您就在屋里歇着吧!过会阿满醒了,还劳您照顾呢!” 庄可卿简直要为这个什么事都爱操心的娘发愁了。 她一把按住妇人的肩膀,诱哄着将人送进了暖和的里屋,这才松了口气出了房来。 收拾了碗筷,庄可卿不急洗碗,先是同沈凌一起去后院仓库取梯子。 之后又拿了棉布帽子出来给人带上,再把梯子搭在檐下,稳稳的扶了,才让沈凌上去。 屋顶的雪大片的落下来,刚刚扫了干净的院子又乱了。 “丫头!” 小院外传来一道男声,庄可卿回头一看,原来是张大。 她扶了梯子不好放手,只能转了头招呼声,“张大叔,您怎么来了?” “我不是担心雪大了,你家房顶出问题嘛,就来看看有没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汉子穿了身蓑衣,雪落不惧,站在外面笑了爽朗。 “劳您费心啦,阿凌已经上去弄了,一会就好。雪大了,您快回吧。” 张大也不矫情,见人的确不需要帮忙,“哎”了声便就走了。 可之后小半个上午的时间,明明下了这么大的雪,庄可卿家却是访客不绝,都是来了想要帮忙,或者送东西的。 柳大老远担了一担柴来,王大说昨日套了两只兔子送了来,李婶子又让刘阿叔送了点炕上捂的蒜黄,拉拉杂杂的,小灶间都快堆了满。 “咱村是有什么下雪天就要送礼的习惯吗?” 扫完雪回了屋,庄可卿不禁问了娘来。 “哪有,你忘啦,你小时候可讨厌下雪天了。”秦蔓枝笑了笑,声音显出丝感怀来,“一到雪天,咱家缺衣少食的,都只能去了村上人家借粮的。” “谁能想了今日,竟是户户都给我们送来东西。” 沈凌听了这话,转头淡淡的看了眼旁边的少女。 除了刚到二李村那段时日,周氏无所顾忌地克扣了他的饮食之外,从小到大,他虽是养子身份,可却从未饿过肚子。 原来,她小时竟还受了这么多的苦。 “我还记得你五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雪天……”秦蔓枝的脸上混杂着悲伤难过的情绪,可她转而一抬头,看见女儿亮晶晶的弯弯杏眼,那丝愁苦便一下散了去。 “不提了,总归都是以前的事,咱们现在过的好就行。” “就是!” 刚刚如果娘要是还要强行回忆之前的苦楚,她可差点就要装乖卖痴了。 还好,还好,娘及时打住,为她留了点面子。 不着痕迹地偷看了眼一旁的沈凌,庄可卿却见对方一直瞧着自己,也不知是看了多久了。 她脸上顿时腾起两朵嫣红,转而岔开话题,“先说好啊,今儿午食我来做。” “王大叔送了兔子来,不如中午就用酸菜炖了锅子吃。” 有了新鲜兔子,排骨早被抛在脑后。 庄可卿两句说完便出了屋,是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这丫头,整日了风风火火,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蔓枝笑着打趣。 午食果然是说好的酸菜野兔锅子。 小泥炉端上方桌,里面咕噜炖煮着,散发着酸香气息。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你夹一块豆腐,他舀一勺浓汤,在漫天风雪的冬日午时,其乐融融。 而此时通往松陵镇的路上,却是有一辆马车迎着大雪艰难前行。 第一百九十章 雪中来客 “二爷,这雪着实大了,不若前面找个人家借宿一日吧!” 大掌柜掀开马车厚重门帘的一角,只伸往外看了一眼,就被飘落的飞雪糊了一脸,再缩回车里的时候,眉毛和胡子上已经沾满的晶莹的雪花。 二爷左进半眯着眼,捧着个铜手炉坐在马车里。 “唔。”他歪了记脑袋,嘴角轻挑,却是没回答了问题,反而笑道,“你这样子倒是稀奇,多久都没见过了。” 大掌柜潘仁伸手捋了记自己的脸,也没什么拘束,只皱了个眉头发愁,“南自县怎的也有这么大的雪?真是见了鬼了!” 左进没接话,只轻哼了声闭上眼睛,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闭目养神。 外头的风小了些,可雪还是“簌簌”的往下落,碰在马车的外壁上,都能听见轻微的细响。 “东家,前面有个村子。” 赶车的于老头是个老把式了,所以才能在这么大的雪天赶车。 他用手搭了个棚,影影约约瞧见不远的岔路上似乎有零星的炊烟散开。 “二爷,咱就去村里躲下雪吧!” 大掌柜潘仁见东家这老神在在的模样可急的不行。 这风是小了,可雪渐大啊!再走下去,拉车的马也是要受不住的! “行吧。” 左进眼都没挣,只叮嘱一句,“寻个人家借宿,许些银钱。” “哎!那一定!” 潘仁得了准信,高兴极了,忙的起身钻了出去。 他一掀帘子,扑扑雪片就顺着空隙争先恐后的钻进来,肃冷之气激的左进鼻子一痒,“噗”的下就打了个喷嚏。 狼狈,太狼狈! 左进嘀咕着,默默的拢了龙自己的袖口,又将手炉拢的紧了些。 他在京中时可想不到自己如今的狼狈样子。 这几个月左家二爷可是炙手可热的很,多少人为了见他一面,只为求得一壶‘玉瑶’。 而他也是做足了派头,除了实在惹不起的皇亲国戚,一品大员,其他上门的人,全都给拒之门外。 倒不是他不想以这‘玉瑶’为自家挣些脸面地位,只是胡掌柜带来的酒一共也就十坛,再多没有。他每日仅仅是想着怎么能不厚此薄彼的将礼送到各个贵重身份的老爷那里,就都是绞尽脑汁,如坐针毡,更别提抽身出京了。 这信是几日一封就往松陵镇寄,十天半月盼来一份回信,就怕了胡掌柜说那酿酒之人被别的店笼络去了。 还好,万幸此事没有发生,直到他终于抽得身离开京城时,来信都只是说酿酒之人还在等着自己。 车夫老于稳稳的驾了车往前面的村子走,进了村也是寻了许久,才找到到了一家院子大些,用青石砖盖成的大房子。 家里二爷娇贵,可不能住了什么泥巴稻草房的。 潘仁用手遮着迎面而来的雪片,迅速的跳下车,站在院子前面一晃,瞧见灶间有些火光,便对着那个方向扯了嗓子喊。 “有人吗?请问有人吗?” “谁呀?” 灶间内传来个女声,不多时,又是个粗犷男声响起。 潘仁又答一声,“路过贵村,风雪太大走不动了,想借宿一宿!” 一阵尖啸的风声吹哨子似的袭来,惹的他不得不吼出来,以免人家听不见。 灶屋里没动静。 潘仁有点急了,作势又要喊,结果此时灶间的门打开了道逢,里面伸出个脑袋来。 正是柳大。 二李村实在也许久未曾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也不怪会有人被拦在半路上。 他眯了眼睛往外一瞧,只见院外站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身后一匹高头大马,拉了辆马车。 雪大了,天又渐暗,看不出马车什么样子,只一模糊的轮廓比他往日在镇上见着的都大了些。 柳大犹豫了下。 这倒不像是走商的,也不可能是附近村里的居民。 而且,这车里还有几人? 潘仁见他不说话了,忙道:“我们是去镇上五福记进货的,只三人而已,不知大哥家里能不能借宿一晚,我们明日就走!” 柳大本有些犹豫,可以听是跟五福记有关的,便放下戒心,开了院门,引了车进来。 等进了院子,老于把马一勒,车便停了。 潘仁忙不迭的上了前去,一手掀开帘子,冲着里面轻轻叫了声,“二爷,找到地方了,您请下来吧。” 说着,柳大就见一岑贵男人扶着前面那个老哥的手下了车来。 对方一身月白锦缎袍子,袖口和领口都蓄了绒绒的皮毛,一只手上不知端了个什么,倒是牢牢的护在胸前。 “这雪下的突然,实在打扰了。” 左进笑着道歉,柳大却是讷讷不敢受了。 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可不能怠慢了。 他忙的喊了自家媳妇进屋,让里头吃饭的一大家子先别吃了,有客人来。 左进同潘仁一进屋,就见屋里站了整排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眼神倒是没有什么怯懦畏缩,甚至小孩子亮晶晶的眼里还冒了点好奇来。 柳大在一边,也不介绍,只引着人往里屋里去。 这公子看了讲究,定不会同他们一起用饭,不如到时就在炕上支个小桌,弄些饭菜,反而好些。 而左进虽是面上维持着友善的笑容,可牙齿都是在不停的打颤,恨不得将手炉塞到衣服里头去才好。 这晚上可怎么睡了,这儿可没炭盆用的。 心里愁的要命,可谁知一进里屋,却是扑面而来的暖意,刚刚那种彻骨的寒冷仿佛就是个笑话般的,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还没一刻钟,这身上的棉袍好像都有些多余。 “这是……” 柳大一转头,就对上了这岑贵公子疑惑的脸。 “你说啥?” 潘仁也是惊讶无比,他环视了一圈这称的上寒酸的屋子,想在里面找到个生着火的炭盆和炉子,可寻了一圈,却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个床不像床,桌不像桌的长条形物事靠在墙边,上面铺了层薄薄的褥子。 “这屋里如何这样暖和?” 左进好奇了不行,刚刚还因过于寒冷而紧抓不放的手炉都是放下了,只心急的问。 他这一说可让柳大来劲了。 汉子一脸骄傲的走到炕前,伸手一撂褥子现了下面泥砖摞成的物事来。 “瞧见没,就是这个,火炕。” “火炕?”左进疑惑一声,“烧火的?” “公子聪明,确是烧火的,只是你能猜的到这火在哪儿烧么?” 柳大得意起来了。 这公子瞧了不同寻常,可不有他没见过的稀奇物事么。 “这……倒还真瞧不出。”左进笑了笑,露出左颊一个浅浅的酒窝,让他突然显得有点稚气起来。 “不知大哥能否解释一二。” 他说的客气,柳大当然愿意说。 “这是火炕,里面是空的。”他拍了拍砌了整齐的泥砖,”联通了灶房的灶眼,只要那儿烧火,这里面一会就热了。” “噢?这巧思,难得啊。” 左进并不吝于称赞,且他满眼真诚,柳大也不是傻的,自是能瞧的出来。 “时候不早了,该饿了吧,你们就先在里头休息,过会我端个锅子来。” 说完,柳大也不多留,转身便出了屋,只留左进和大掌柜两人对着火炕好奇的东看西摸。 没多会,柳大又来了,他直接捧了个圆形的陶锅进来,往炕上的小桌上一放,又从外间取了碗筷,邀了二人坐下。 待掀开锅盖,只见咕噜咕噜的热汤炖了浓白,里面骨头菜蔬菌菇一样不缺,看上去丰盛了很。 “咦,这不是,这不是粉丝吗?” 大掌柜眼尖,一下就看见汤水里炖了晶莹剔透的薯粉来,不禁惊呼。 “大哥果然识货,你们怕不是就是冲着五福记的粉丝来的吧?” 这话一出,左进眉头暗自一挑。 莫非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