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涟》 楔子:越狱 阴暗潮湿的地牢,一人被架在十字木头上,脚面离地一尺有余。 他蓬头垢面,大小长短不一的鞭痕布满全身,可见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血迹早已凝固,衣服贴着血肉,轻轻一动,便会牵动衣服,刚结疤的伤口便又裂开,让他疼到骨子里。地牢的犯人敲打着铁杆,嚷嚷着要开饭。他知道,自己又要皮开肉绽了。 地牢这地方阴寒潮湿,除了有块地可以睡睡觉,其他都不好。饭一天只有一顿,所有人都饥肠辘辘。犯人们瞧见有皂役路过便会叫上几叫,闹上几闹,也不管是否到了饭点。慢慢的他也摸清了,只要犯人们大声喧哗,便知道折磨他的人又来了。皂役进来什么话都不说,直接抄着鞭子便是一顿打。 卢仞透过地牢的高栏,出神的望着窗外的弯月,这种日子他已经过了三天了。还好,今夜过后便不会再过这种日子了。 他所在的牢房唯一的一点好处便是人少,周围的牢房内只有他一个人,卢仞瞧了瞧四周,除了看守他的两名守卫笔直的站在牢门外,其余的人一个都没有。他闭目养神,双手虽被绑在架上,可他依旧十分惬意的享受着月亮散落在他身上的光亮。 打更的更夫刚刚才过去,算了算时辰,差不多已是子时了,来救他的人马上就到了。他都已经想好,等出去后,定要好好开怀畅饮几杯,然后再去窑子享受享受。 他吹着口哨,想象着自己身旁正坐着莺语燕燕的女子,桌上摆着一盘瓜子,上好的竹叶青,而他惬意的,慢悠悠的啃着瓜子,喝着酒。 “这人怕不是有病吧?”左边的守卫突然道。 “你管他作甚,人家喜欢苦中作乐,我们还能不让他?”说话的人突然感觉脖间有些痒,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便用手用力一拍,想把蚊子打死。 左侧的差役也摸了摸脖子道:“怎么有蚊子” 旁边的跟着也摸了摸脖子,道:“不知道啊。” 两名守卫,刚感慨完,便脖子一伸,直直的倒下了。 看着两名守卫倒下,他更兴奋了。 如此刺激有趣的事,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哪怕此次如此凶险,他也依旧坚信自己能安然无恙。 光是想想他都已觉口干舌燥。他的手指灵活的转动,薄刀片便出现在他指间。此刀片乃是玄铁所铸,锋利无比。相传,湛卢剑便是用此铁铸造而成,割破绳子是易如反掌的事。 他走到门口,看了看锁,再看了看四周。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又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根铁丝,将其导入锁内捣腾几下,锁便开了。 “快点,快点,有人劫狱,赶快去帮忙。”急促的脚步声,盔甲碰撞发出当当的声。 时间紧迫,他匆匆忙忙的换上守卫的衣服,然后将自己的衣服披在其中一名守卫身上将其绑在架上。将另一名守卫拖进牢房,用稻草掩盖起来。待他做完这一切正要长舒一口气时,才发现鞋子没换。哐哐的盔甲声越来越近,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将门迅速关上,而后如守卫般笔直的站好。 巡逻侍卫转过拐角,经过他身边时,喊了声,“快,有人劫狱,赶快去帮忙。” 他悄悄松了口气,马上跟上巡逻的步伐。 前面的守卫长突然停下,“等一下。” 守卫长突然走到他面前,他本低得低低的头,低得更低了。 守卫长目光如炬,盯着他看了许久,迟迟不语。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接着他听到守卫长低喝一声:“和你一起看管犯人的人呢?” 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能不动兵刃的逃狱,自然是最好不过,若是动刀动枪的,定会招惹来更多的守卫,到时逃狱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回卫长,他吃坏了肚子,去如厕了。” “没看到贼人都跑到家里来了吗?还有心情上厕所。去!把他找回来。” “是!小的马上去。” 他转身就往反方向跑去。关在狱中的这三天,看管他的人总是要上厕所的,所以只要稍稍留意一下,那怕他没去过厕所,也知道在什么方向。 守卫长带着剩余的人,匆匆跑去牢门外。 链接大理寺议事堂与牢房的长道,此刻混乱异常。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刀朝他刺来,整日在刀尖上度日的他本能的侧身一躲,一个擒拿手快如闪电的按住来者的手腕,对方吃痛,手一下使不上劲来,哐当一声,刀掉落在地。 一看对面,黑衣黑裤,面上蒙着黑布,想来是来劫狱的人,将他当做狱卒了。若非这些刺客,他也无法如此顺利的逃脱,当下按着他手腕的手便松了些力道,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击晕。 他换上黑衣人的衣服,跟着黑衣人便逃出了大牢。逃出来后,乘着天黑,偷了户人家的衣裳,便去了窑子——那个他常去的地方。 他很喜欢这,因为在这所有人都是真实的。他们以他们最真实的面容在这发泄他们最真实的欲望,一切是那么的热闹美丽而又混浊。他一进门,便有人喊他,“卢兄,几日不见,怎么廋了啊?莫不是瞒着兄弟去哪逍遥了?” 此人是华元,是他的好友——酒肉朋友。他们是在窑子认识的。华元和他是一个德行的人,赊账,嫖妓,赌博,行骗…… 只有一点是华元不能及卢仞的——嗜酒如命。卢仞最喜欢的是桂花酒馆的桂花酒,他可以喝个几天几夜。 也有一点卢仞是比他不及的——能说会道。华元是特别能说的人,跟谁他都能打起交道,因此他认识很多官场人,也认识很多江湖人。他就是靠贩卖两道的消息,来维持自己的生计。他来窑子找姑娘的时候,就是把钱输光的时候,所以他每次来怡悦楼,都是赊账的。妈妈拿他没办法,因为他能帮怡悦楼带来客源,很多看着稚嫩,或看着心思单纯的人都被他连拐带骗的拉来了这。 “是最近太想怡悦楼的姑娘了,想得我茶不思饭不想啊!” 华元自然不信他这套说辞,又道:“我可是听说,衣家得罪了步尚书令,被抓入地牢了。卢兄,你可要小心了。” “咦?是吗?”卢仞惊讶的看着华元,难以置信的道:“我这才出去几日,怎么就发生了如此变故?” 他们虽是酒肉朋友,可也相处了一年有余,卢仞的丝毫举动,情绪都逃不过他双眼。 便是这惊讶的神情表现得再完美,华元也知道他早已知晓此事,并且还去为此做了些什么事。他早已瞧出他脸色苍白无色,整个人站着都好像已耗费了他全身力气。 “你该不会去闯地牢了吧?” 这厢华元在跟卢仞说话,那厢怡悦楼的妈妈远远道:“卢公子啊,有几日未见您来怡悦楼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可还是照旧?” 华元的话被妈妈的话盖住了,加上卢仞不愿回答他的话,便当做没听到。 卢仞笑脸以对,“照旧,照旧。不知夭姑娘可在?” “夭姑娘陪其他客人了。不好意思了,卢公子。” “无事。无美人,有酒也行。妈妈知道的,我这人最爱的便是酒了。” 卢仞转身,问华元,“华兄,可要一起?” “卢兄,我今日可是发现了你另一个优点。” 卢仞笑了笑,“他们的在与不在,与我有何干系?我为何要去关心?” 卢仞嫖赌,玩乐,嗜酒如命,不务正业,倒真不像官宦人家教导出来的孩子,如此说来衣家和他确实算不得亲近,他表示理解的点点头,道:“华某还有要事,卢兄便好好享受,好好玩!你我下次再约。” 踏着匆匆的步伐,华元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卢仞笑着摇了摇头,跟着妈妈上了二楼。二楼廊庑环绕,有美人,执扇愁兮。欢愉之声,充斥耳膜,听得人脸红心跳。 左手拿着酒壶,右手搂着美人,轻佻般的嗅了嗅怀中美人的体香,胭脂粉味中夹杂着淡淡桂花香,花香萦绕鼻尖,久久不散。卢仞此刻已换了一身衣裳,紫色长袖隆袍,外披一件纱衣。他怀中抱着美人,美人喂着美酒,享受极了。 几天没来了,可妈妈还是记得他最喜欢桂花酒馆的桂花酒,这令他很开心。他玩得开开心心,痛快不已,提着刚从窑子里打的酒,一路喝着走。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酒壶内的酒怎么也没倒进嘴里,大部分都撒在了地上和他身上。 如此爱酒之人,怎就忍心白白糟蹋了如何美酒呢?想来他是真的醉了!他就这么一直走,街巷处除了客栈门外还掌着灯,早已是静寂无声,漆黑一片。 没人知道他要去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走到实在走不动了便躺在地上,以天为被地为席。 ------题外话------ 第一次写小说,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章:客从山中来 见自家阿郎站在面铺老板面前,侃侃而谈,这指指,那画画,匹心知道府里又要热闹了。 每年老夫人生辰的时候,阿郎都要亲自下山置办货物,然后买一份礼物,亲自送给老夫人。 匹老夫人的四个儿子中,就数这大郎最为孝顺。 一年一次的生辰,他绝不马虎,绝不遗忘,必定弄得红红火火。 将货物装上车后,匹雨便让匹心先回山庄。 每次下山采购什物时,阿郎都会在外留宿一宿,匹心早已习以为常,便同以往一样道: “庄主记得照顾好自己。近日京师不太平。听说,前几日暗公子夜闯大理寺地牢,劫了一个犯人,犯人至今还未抓住。” 匹雨点点头,也嘱咐道:“你们回庄的时候也小心些。”匹雨无聊四处闲走,此刻尚早,离午饭还有半个时辰,街边面摊,小馆,开始热拢起来。 三两结伴而行,有说有笑的走进不远处的面馆——清面馆。 匹雨在面馆二楼找了个僻静的地儿坐下,点了一壶竹叶青,从门庭若市到冷清无人,面馆的东家已吃完迟来的午饭,匹雨的酒也早已空了。 可他还想坐在这,看云卷云舒,来往过客。 无事可做的东家,见还有个客人从早上待到现在还没走,只点了一壶酒,也没点碗面吃,便从柜上拿来一壶竹叶青,走上前便搭腔。 东家将酒放在桌上,上前便坐下,道:“我见阿郎从早上开市便坐在这了。” 匹雨瞧了瞧来人,也不客气,拿起酒便倒上一碗。 东家举酒与他碰了碰,道:“我瞧阿郎在这坐了许久,可是在等什么人?” 匹雨小酌一口,道:“请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东家望了望不远处的计时器,再看了看斜斜挂着的太阳,道:“刚好申时一刻。” 匹雨将碗中酒一口气喝完,再添酒,顺道为东家添上,道:“已是申时了啊!” 东家道:“瞧阿郎这情形,莫不是哪家姑娘爽约了?” 匹雨抿嘴微笑,连道:“不是。” 东家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岔开了话题,问:“我瞧着您面生,您这是从哪来啊?” 匹雨道:“从山上来。” 东家又问:“山上啊!不知是哪座山?” 匹雨道:“梅峰。” 东家面色一变,表情有些难看。 匹雨疑惑的问道:“这梅峰怎么了吗?” “您说的梅峰可是有座名为寒梅山庄建在那的梅峰?” 匹雨拿起大碗,喝酒前回了句:“是的。” 东家的面色更难看了。 匹雨道:“我瞧您好像是不喜寒梅山庄这地方啊?” 东家面色缓和些,但还是能看出他的害怕,东家轻叹一声,道:“阿郎应该是才到寒梅山庄,不了解寒梅山庄的情况。我劝阿郎还是快些离开那为好,到时候被匹家的人五马分尸了,可就追悔莫及了啊!” 匹雨微笑的神情一滞,转瞬又微笑着看着东家。 有些事情纵然他比谁都清楚,可听一个外人讲自己家人的坏话,还是有些不悦的。 亏得他心善,人好,若是匹家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听到此番话语,这东家怕是没这么好过。 他神色淡淡,道:“哦?不知东家听谁说的?” 东家看向匹雨,面露犹豫之色道:“匹家三郎经常来我们这小镇。” “匹三郎我是知道的,却不知他怎么了?” “他若是只是吃吃面,赌玩倒还好。可偏偏他每次一来,看到好看的姑娘,便强行掳走。” 匹雨皱眉,他继任庄主之位才一年左右,以往他跟着匹心下山采办什物,或多或少总是会听到些流言蜚语,路过或小憩时,听过客说起。今日却是第一次面对面的,细细的听别人道起自家的事。 “没人管管?” 东家激动的道:“有啊!曾经有位侠客看不下去,上前找匹三郎评理,没成想,被活活打死了。这事闹到府衙去了,我们本以为,他再如何嚣张,总逃不过国法的制裁。谁知县长只认钱不认法,匹家庄主花了些钱,县长便将人放了。” 东家叹息一声,又道:“匹三郎每次一来,我们这些营生便不敢开下去。生怕哪家的姑娘在自家店内被他抓了去。” 这些,说到底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匹雨细细回想,好像是前年的事吧。那时候父亲还在,还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一个儿心思全在她身上,庄内的事也慢慢交给了他。匹风那事,父亲也不问对错,直接用银子就把县长打发了。这事儿,他还是事后才知道的。 第二章:求助 匹雨看了看天边斜阳,将最后一口酒喝完,便起身要走,他突然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又坐下,道:“东家的酒还不错。烦劳您拿两坛过来,我想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东家起身,连道:“没问题,没问题。我马上叫顺儿去拿两坛过来。”接着东家喊道:“小顺儿。” 楼下的小顺儿应了声,连忙小跑上楼,道:“东家有何吩咐?” 小顺儿年少,看起来莫约十六七岁的样子,岁月还未对他那稚嫩的小脸蛋下刀,看起来又活泼又喜人。 “你去地窖里拿两坛好酒来。” 小顺儿应声而退。东家举杯的手抬到一半又放下,突然叫住小顺儿,道:“等一下。” 小顺儿转身疑狐的看着东家,道:“怎么了?” “算了,我自己去吧。你去泡壶好茶,好好招待这位客人。” 小顺儿疑惑的看了看东家,而后脆声声的“哎”了一声。连忙跑去柜台,淅淅咚咚的忙活着。他泡好茶,将茶壶端过来,看到一身穿漆黑如墨的袍子的人正坐在东家刚刚坐的地方。将茶放下时,似无意的,好奇的看了一眼黑袍人。 那人被一件黑袍子盖的严严实实,头微低,根本看不见藏在黑袍下的那张脸。小顺儿感觉到一记如刀锋利,冰冷的目光。瞬间,嗦的一下,他冷汗直冒,全身上下的汗毛直立,背脊发凉。 忙不迭的,顺儿双手发颤的将茶杯放在匹雨和黑袍人面前,茶壶在他手中叮咣叮咣的响,颤颤巍巍的倒好了茶,顺儿将茶壶放回原位,迅速的起身,跑下了楼去。 他害怕得都没注意到,自己放下茶壶的力道有些重,闷闷的“砰”的一声,这是待客之道的大忌。 匹雨道:“那还是个孩子,你这么冷,吓到人家了。” 黑袍人也不答话,如雕像般坐在那一动不动。 匹雨见他不说话,也习惯了,于是又道:“东西带了?” 黑袍人道:“听说你买了两坛竹叶青?” “听说?你确定是听说?你听谁说呢?”他打算买竹叶青只是临时起意,此事他不可能听任何人谈起。 黑袍人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刚刚听你说的。”黑袍人神色淡然。 匹雨也拿起桌上的茶,细细品味,接着拿着茶壶柄,往各自的杯里倒了一杯,道:“你那么早之前就到了,为何现在才现身?” 黑袍人时刻注意着自己头顶上的黑帽,说话时又压低几分头颅,才道:“这地儿,我不喜欢。” 匹雨道:“可你现在又出现在这儿了。” 黑袍人道:“你刚刚不是叫了两坛竹叶青吗?” 匹雨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顿时醒悟。 黑袍人道:“瞧你这反应,好像不是用酒故意引我出来啊。”他虽是反问,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匹雨放下茶杯,看着他反问:“我的东西呢?” “给你家护卫了。” 匹雨正要伸过来的手又一顿,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转头,诡异的看向旁边,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家护卫不在身边。 “说,你是怎么收买了我家的护卫。” 黑袍人喝了一杯茶,淡淡的道:“你想哪去了?只是顺道而已。”话语间平的没有一丝起伏。 话能说成他这么平淡无奇的人,到也是头一个。 黑袍人倒一杯,喝一杯;喝一杯,倒一杯。他喝茶就像在喝酒一样,好像这般喝就能将自己灌醉。 匹雨喝完茶水,正想续杯,见他一杯一杯的,像在喝酒一样。食指指腹摩擦着杯缘的梅花,匹雨皱着眉看着黑袍人,道:“你有心事?” 黑袍人似是没听到他的问话,又连续喝了几杯。匹雨无所谓的耸耸肩,扣了扣桌子,示意黑袍人自己杯中没水了,替匹雨续上茶后,他便将茶壶放下了。喝完最后一杯茶,喉咙翻滚间,黑袍人犹豫的神色一下坚定起来。 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放下茶杯时,险些忍不住将戴于头上的帽子摘下。他动作一顿,终究是将手放了下来。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咽喉滚动,吞下的仿佛都是满满的苦味。 匹雨惊讶的看着他,正要问他,怎么了?黑袍人急忙着又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东家拿着两坛酒回来时,匹雨已经在一楼的柜前等了他一会儿了。 “让客家久等,抱歉,抱歉。” 东家一手一边拿着一坛酒,走上前,急忙赔罪,道:“抱歉,抱歉,郎君就等了。这是您要的酒。” 匹雨接过酒,道:“叨扰良久,耽搁东家做生意,着实是不好意思。” 东家连连道:“没事,没事。” 接着他跟东家道了声谢后,便离去了。 或许是提了两坛酒的缘故,他走时,步伐听起来有些沉重,不似刚来时那般轻盈。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又暖又冷。 匹雨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吐出来,他略显凝重的神色,恢复如常,如来时那般轻盈,了无事事。 月暗风高,木林恒盛。 黑暗中,几十号人手举火把,内穿皂服,外着铠甲,腰间佩刀,肃然站立。 “今夜一定要将人找到。步寺卿说了,一定要将人完好无损的带回来。”说话者亦身穿皂服,外着铠甲,手握腰间利刃,面向众人。他声音洪亮,惊得林中鸟兽四处逃窜。 星星点点的火光四处分散,人群搜索,鸟兽奔逃。寂静的林子,淅淅索索一片响动,突然热闹的很。 一时间林内的动静很大,老远的都能感受到丝丝肃杀之气。电闪雷鸣,顷刻之间下起了倾盆大雨,火把的那点星光,此刻也已然熄灭,打湿了的火把,再也点不燃。 一名粉衣女子,额角,嘴边淤痕不浅。她胸前似乎被利刃所伤,血渍染红了衣服。雨水呼呼啦啦的倾盆而至,淋湿了全身,也加重了她的伤。她只希望这场雨可以让追她的人因此松懈一点,让她可以跑得更远一点, 破败的一间茅屋,立在林子的不远处,屋内昏暗无光,噼噼啪啪的雨点打在它身上,前方的屋舍,已重叠成影,忽无忽有。 眼睛越来越重,步伐越发轻浮。她不能停,不能闭眼,不能倒下。贸足了劲,左脚用力一登地面,本以为跑几步就到了,没成想,她已没了丝毫力气,直直的跌倒在地。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昏迷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慢慢朝她走来。 她不知道来者是谁,只是想着自己有救了。 咽了咽有些干哑的嗓子,她呼叫,道:“救我,救我……” 第三章:寒梅山庄 梅峰——寒梅山庄。 梅峰的春秋时节总是雾气弥漫,时不时的雪花飘散。山间的雾也只有在夏天才会散开,并且散开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个时辰——中午太阳最旺的时候,雾才会慢慢散开。 其他时节时,山庄永远都在雾中。 特别是刚过完年,雪将融未融,雾气更甚。 “啊!”的声音响彻云霄,屋子都仿佛经不起这震耳欲聋的响声,有些摇摇欲坠,接着传来马儿嘶叫,踏踏的马蹄声。马儿背上绑着缰绳,后面拖着一个断臂,飞奔而来。断臂所过之处,皆鲜血淋漓。 衣涟两眼无神,全身轻颤,苍白的脸上挂着鲜红的血迹,站在那一动不敢动。梳着两颗丸子头的少女从马儿消失的地方疾跑而来,一望无际的草原,野草疯长,疾跑而过带起的劲风使草儿疯狂摇摆。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的大眼睛,又灵动又讨喜,快速的向四周观察。 跑过来的少女是寒梅山庄的小丫鬟——阿随。 “小娘子,没事吧?” 衣涟呆呆的站在那,还未缓过神来。 阿随走过来,虚扶着她走回去。 “我带您回去吧。” 衣涟手搭在阿随臂上,慢慢转身。她双腿软得当下便坐在了地上,如何也站不起来。 “这二少爷也真是的,有客人还如此……”行事。 “发生何事了?”阿随后面的话,被洪亮的男声所盖。阿随被惊得吓了一跳,抬头看到两步做三步跑过来的男子。 “阿郎。”阿随低下头,对着近在咫尺的人行礼。 眼前的人是匹家当家的,方才她险些说了二郎君的坏话,若是阿郎听到了,定是要说教她一番。 匹雨随意的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关切的问衣涟:“能站起来吗?” 衣涟尝试着站起来,无果。 “我扶你。”毕竟男女有别,匹雨不敢过于越界,只是礼貌性的抬着她的腕臂,让她能有支撑点站起来。 匹雨吩咐道:“阿随,你扶着衣娘子先回府。” 阿随连忙走过来,扶着衣涟,两人慢慢的走回去。天边云朵层叠,又厚又白。白云随风漂浮,良久,才移动了点儿。他忍不住轻叹一声,而后转身朝马儿来的方向去。 匹三郎看到衣涟时,两眼发光,直碌碌的盯着她经过自己身旁。 衣涟的身影已在那扇门之后,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吞咽着口水,回味了良久。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笑得一脸猥琐。 匹雨从后山回来后,有些担心衣涟,便去了她房间。房门敞开,衣涟坐在门前的门槛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匹雨怕打扰了她的思绪,轻轻的走过来,倚靠在红色大柱子旁,看起了园中景。 时间仿佛凝固,一切无声的流逝。风在耳边轻轻吹拂,园中青草随风摇摆。 匹雨又好奇的看了看女子,在想她到底是谁,仿佛是感觉到有人注视着自己,衣涟回过神来,看向匹雨。 衣涟站起来,拍拍衣角看不见的灰尘,“匹庄主怎么过来了?” “天气甚好,便四处走走。我见小娘子坐此沉思,不知方才在想什么?” 衣涟垂目,平和的神色变得忧伤。她轻叹一声,“许久未见父母,有些想念了。” 匹雨若有所思的道:“哦,这样啊!” “让公子见笑了。”衣涟微微低头,语气间带着丝丝歉意。 “不知小娘子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衣涟有那么一刹那间愣了一下,“之前在户部做主薄,如今……如今已辞官了。” “等风声过了,小娘子也可去找你的父母了。” 衣涟微微的咧着嘴,神色悲苦,咽了咽唾液,笑道:“是啊。” “方才的事万分抱歉,我二弟有时心情不好,便会做些有辱斯文的事,你别太放在心上,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找我,我院子就在你隔壁。” “匹庄主救了小女一命,小女无以为报,本该以身相许的……” 匹雨立马打断她的话,“在下只是受人之托,小娘子要谢就谢委托在下的人吧。” “他我自然会谢,不过公子救我亦是事实。” “你知道是谁要救你?”匹雨诧异的问。 “知道。从地牢逃出来的时候他说过,让我一直往东跑,到了翠竹山后会有人来接我的。” “不知卢十一是小娘子什么人?” “我与他是亲人。他是我哥哥。” 衣涟本是没兴致继续说下去,但突然想到个问题,便不由自主的问了,“郎君与他是如何相识的啊?” “我与他是买卖的关系。我从他那买东西,一来二回的便熟络了。” 衣涟自是不信的,她了解卢仞,况且他们是兄妹,他不可能找这么没谱的人。她也不敢明问,既然对方说是那便是吧。 “那,他还好吗?”衣涟犹豫了一下,低声询问。 “除了面色有些憔悴以外,其他的看起来问题不大。” 哀伤的叹息传入匹雨耳中,让他也不免伤怀了。紧接着他又想起前天卢仞来找他帮忙的场景。 ———— 两天前,清面馆。夕阳西下,暮霭红隘。 匹雨喝着茶看着对面犹豫不决的人。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接着黑袍人又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月前的事儿,你应该都听说过吧!” 匹雨点头。早晨匹心还特意提醒他,让他出门在外小心。 黑袍人又道:“前日遇到了点麻烦,华元死了,我只能找你了。” 难怪他今日穿成这样,看来遇到的麻烦不小。 “你若是帮我这个忙,今日的药钱,便不要了。” 嗯,连药钱都可以不用付了,这感情好啊! 匹雨和黑袍人也算的上是熟人。他很少会在干事,请人帮忙之前,做这么多的铺垫。他好奇之余,也对他多了解了几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或人,需要他如此小心翼翼。 “你说吧,究竟是什么样的事。” 匹雨已经在心里做好了这件事大概会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外,会很危险,或者其他各种他无法想象得到的出乎意料之外的心理准备。 他既紧张又期待的等着他的回答。 “明夜子时,我想请你在翠竹山帮我接一个人。” “就这事?”匹雨神情有些微妙,他既觉得好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匹雨想不通只是救个人,为何他神情会如此凝重。思前想后,匹雨也只得出这么个答案。 “很重要!”黑袍人坚定的回答他。 “没问题。只是接个人而已。” 他答应的很痛快。 ———— “不知小娘子是惹了什么人,我记得卢兄的势力在京城还是不错的,什么样的事连他都无法摆平啊?” “是吗?”衣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骤然间听到了一些自己从不知道的事,不免加重了好奇心。 “卢兄在洛央的产业可是极广的,小娘子不知道吗?” “他很富裕?”衣涟诧异的反问。 “说他富甲天下有些过了,可他确实是有很大的势力的。你应该听过裕王的事吧?” “是五年前打退敌国,后来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解甲归田的裕王?” “卢仞与他是好友,生死相托的好友。” 衣涟惊讶的看着他,这些事她第一次知道,她从未问过卢仞是做什么的,也从未问过卢仞有什么朋友,她只知道卢仞在她十岁那年来到她们家,来她们家的原因她也是一月前才知道的。 过年时,他们聚在家中,无意之间聊起的。她记得很清楚卢仞来洛央的原因,因为那个故事听起来很忧伤,很悲苦。 卢仞的母亲和衣涟的母亲是亲姐妹,因为家里贫穷父母便将二人卖了,换来的钱便用来养家里的弟弟。卢仞的母亲也就是衣涟的小姨,嫁给了在临澜开布坊为生的姨夫。他在临澜出生,长大,后来小姨因病去世,而小姨才去世一天,大街小巷都在传言:卢仞并非陆家亲生骨肉,说他母亲水性杨花,还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家的呢。 陆家本是不信的,可流言传多了,他们由原本的不信变成半信半疑,再然后就一气之下把他赶去卢家了。陆家与卢家是亲戚,而传出来的流言都说他是卢家的。卢家大郎年少时生得英俊,到如今四五十岁的人了,还依旧是那般样貌,无甚变化。 或许小姨年少时与卢家的大郎确实是有交集,又或许他们真的有什么事,但也或许这些只是那些小肚鸡肠的人肆意编造的谎言,让人死了都休想安生。 第四章:未遂 山上的深夜很冷,就像寒冬一样冷到让人胆寒。匹风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今早衣涟被惊得花容失色的脸庞,那娇艳欲滴的嘴唇,凝脂般的肌肤,楚腰纤细。在这寒冷的夜晚他却浑身燥热,口干舌燥。 一个利落的打挺,匹风坐起来失神的望着床罩,接着手撑着床面利索的下了床,急忙忙的穿上靴子,就着着里衣跑出房屋。 莲香阁已熄了灯,从外面看去一片漆黑,只有走廊上微弱的灯火还亮着,几只飞蛾围着火光扑扑的飞腾。匹风咽了咽口水,漆黑的院落给了他更多的冲动以及信心。他大步向前,将大门用力一推,大门转动的咯咯吱吱的声音,让他回了一丝理智,将力道收了收。 莲香阁旁边就是匹雨住的院落,他怎能不小心些。 大步流星的走到衣涟住的房门前,他耐了耐性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弯着身子极缓极慢的推开房门,一丝丝的开门声,都让他紧张得流汗,瞧着门口子能侧着让他进到里面,他努力的深吸口气,像在走钢丝般的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待最外面的肩膀也穿过了门口子,他送了口气,欢快的迅速的将剩下的手臂猛地拽进来。 一想起接下来更加紧张而刺激的事,他平静的心绪又躁动起来,脑海已幻想了很多很多的画面——艳丽,绝美,淫靡。越过桌子走到床边,他急不可耐的将被子一掀,欺身上前。 衣涟感觉被子都什么力量掀开,猛然惊醒,惊恐的睁开眼,黑暗中一阵强劲的风扑面而来,她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向她扑来。 惶然的侧身翻进床的另一侧,将被子盖在身上,颤声道:“你别过来!” 匹风歪了歪脑袋,邪笑着伸手将被子一点一点拉过来,衣涟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留住被子,自己反而在跟着被子一起滑向匹风。她只能将紧拉着被子的手松开,咬紧牙关后退到床边。 对方将被子往后一丢,爬上床来一把手便抓住了她蜷缩着的双腿。衣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步府她的喊叫无用,逃出来了,在外面依旧免不了这种下场。衣涟强忍着眼泪,心想:这世道真他妈的不公平,逃过了权利的爪牙,逃不过男人的爪牙。既如此又何必救她?还不如就在步府算了。 “我就住在旁边的院落,有事记得叫我。”这句话陡然浮现在她脑海中。于是她大声叫喊救命,救命啊!雨大哥。 匹雨听到衣涟歇斯底里的喊叫声,立马起身连鞋都没穿上,就跑了过来。 匹风见人又缩进黑暗中,烦躁的伸手拽着她的胳膊用力一拉,将人拉到跟前,衣涟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腿,不让他得逞。匹风咒骂一声,猛地一拉她的胳膊,整个人就掉到地板上了。 身子像是被拍散架了,月光透过轩窗照射进来,照在那如玉一般的酮体上,她站在原地,咬紧牙关,绝望的泪水落下。 说什么可以保护她,全都是骗人的,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个…… 她已不想再喊救命了,喊了又如何?还不是像在步府一样,无人回应,无人救助,只有自己绝望的等待着。 匹雨推开房门,看到衣涟绝望的站在那,匹雨赶紧跑过来,将匹风拉开,一个过肩摔将人摔倒。 衣涟的情绪就像过山车,她绝望极了,看到匹雨出现又欢喜极了。她先是哭着紧接着又笑着,泪水还在掉,可又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匹雨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后,又收拾起自家的弟弟。 匹风从地上站起来,看到匹雨一脸的怒气。所谓长兄如父,父亲去世后,他最敬最怕的也就是匹雨了。 拉拢着脑袋,他低头唤了一声,“大哥。” “你还有脸叫我?你看你干的事。平日里你再如何胡闹,我也纵容了,可你今日……她是我的贵客,不是外面那些供你……”衣涟在他身后,他不敢将话说得过于露骨。 匹风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道:“大哥,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没忍住。我错了!” 匹雨复又坐下,道:“你今日的行径太让我失望了。明日开始去祠堂闭门思过三日。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大哥,便将你这恶习改了,你可知山下的人都是怎么说我寒梅山庄吗?” “我,我知道了。”匹风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的道。 “滚,每次一说你,你就这副表情,我看着就来气。” 匹风走时面色阴沉,步伐愤怨,与刚刚认错的表情天壤之别。 匹雨将地上的人抱上床,将被褥重新收拾妥当。 “方才对不起,我三弟他就是有些好色,人其实不坏的。” 衣涟点了点头,在心里吐槽:好色还算不得坏吗? “你……我去外面,你将衣服穿好吧。” 衣涟点了点头。 她将衣服裹了三层又三层,躺在床上再将被子又裹在身上,侧过身也不说话,只有泪水不停的流淌,湿了被褥,枕头。 门外匹雨敲了敲门,等了好久才开门,他走过来坐在桌前,听见躺在被褥里的人不停的抽噎,他心也跟着伤心,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愿明日一早起来,一切都能过去。 但愿卢仞早日过来将她接走。 但愿她能留久一点…… 他心思摇摆,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怎么样才是最好的。 步骨派了大量的皂役,一对由杜城带队负责捉拿卢仞,另一对由盂田负责追回逃走的犯人,一定要将人活着带回来。 衣涟想过自己会被步骨找到,只是没想到时间会那么的快。 盂田一早来到寒梅山庄,敲开了这久未有陌生人到来的大门。 山庄内的小厮打开大门,询问他们是何人,是为何事。 盂田答道:“我们是大理寺的,捉拿逃犯,山下的人说,看到你们这有个酷似逃犯的人,我等特意前来搜查。烦请通报你们家主。” 小厮一听是来捉犯人的,连连哈腰,道:“好的,好的,各位请里面坐一会儿,小的这就去找家主。” 匹雨在衣涟的房内待了一整夜,小厮找到他时,他正襟危坐正对着大门。 “庄主。”小厮性子急了些,唤的时候声音不免大了些。衣涟刚刚睡着,被这声音猛地惊醒,惶然的神色一闪而逝。 匹雨将小厮带去门口,关上房门,细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庄主,大理寺来人了,说是听说我们这私藏逃犯,特意过来搜查。” “走,带我去见见。” 衣涟打开房门,憔悴的脸色,繁重的黑眼圈望着匹雨,“我也要去。” “对方是来抓你回去的,你去岂不是将自己送到他们面前?” “我……”她觉得不管待在哪都是令人恐慌的,步府,匹府都一样。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又因为救她被大理寺的人追缉。 她大概不配拥有美好吧! “我不能连累你,当初你能救我我已感激不尽,不敢再让你和你的家人为了我这不详之人而受牵连。” “不许这么说自己,在我眼里你是最美好的。纯善而不失天真,是我的家人不对,害你受此羞辱。” 衣涟摇了摇头,当先出了房门,道:“我累了,心疲力竭。我只想有个安安稳稳的家,有个能安心依靠的人就好。” “你若是需要,我也一样可以给你。” 衣涟诧异的抬头看着匹雨,他眼神真诚,神色认真。 “我,我们才见过几面,才认识两三天而已。我,只相信一个人,其余的谁都不信。” “但至少你现在应该避开这些小厮,我快去快回。” 衣涟摇头,什么也不说的轻叹一声,回了屋子。那个人的手段她太了解了,只要知道了一丁点消息,势必是要将府上闹个天翻地覆的。她怎么样都逃不过。 第五章:执迷 盂田飞鸽传书来报,在寒梅山庄有衣涟的踪迹,但寒梅山庄的人不配合搜查,山庄的庄主武艺高强,他们不是对手。而且寒梅山庄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地位的,朝廷的人不敢轻易得罪。 大理寺卿步骨第一时间骑着快马,当天下午就到了寒梅山庄。作为大理寺卿,他做事雷厉风行,对于不服从者,不认罪者都是先用上十八般酷刑,而后再审问。 大理寺卿和匹庄主对坐,大理寺卿当先开口,“本官的属下想必已向庄主说明了此次的来由,庄主可知自己救的是什么人?” “在下自然是知道,在下救的就是个弱女子而已。” “她是朝廷缉拿的逃犯,擅自藏匿朝廷缉拿的逃犯,此乃杀头的死罪,庄主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家人考虑。” “敢问她犯了何罪?” “她的父亲是间谍,将我国的机密传给敌国,这种人难道不该杀?” “她父亲是敌谍,可她又不是,何必如此残忍。” “龙生龙,凤生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只能斩草除根。” “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她。人,我是不会让你带走的。” “你可莫要后悔。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本官希望你能仔细想清楚。明日午时,我们再见。” 他们一众人就在山庄外面烧火取暖休息,步骨坐在粗大的树干上,听着下面声若蚊蝇的低语声。山庄内灯火通明,那一座座坐落于山腰的院子,看起来好像很热闹。 看起来似乎过得还不错? 夜已过半,山庄内灯火该熄的不该熄的全都熄了,安排在庄外的皂役也全都歇下,只剩下两个看夜的。步骨手侧身撑着树干,干净而利落的下了地,脚下酥脆的树叶连一丝叫唤都未发出。脚尖轻轻一踏,他已走出一丈外了,两个弹指间,已不知去向。 莲香阁内,衣涟很恐慌,不只是因为昨晚的事,还因为那个人来了。她躺在床上,睁着豆大的双眼望着蚊帐,双手紧紧的握着,眼中的惧怕是那么的满。 她觉得很困,可却怎么也睡不着。在这安静而寒冷的夜晚,连鸟鸣声都没有。轻微的开门声朦胧间响起,她犹如惊弓之鸟,猛的往大门望去。门纹丝未动,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紧闭的房门照在地上。无声的松了口气后,她慢慢的将头转正,继续望着蚊帐。 若有若无的开门声又响起了,衣涟没有动,只是将拳头握得更紧了。困意袭来,衣涟磕上双眼慢慢沉睡,突然听到一阵“叮铃铃”的铃铛的响声,她立马翻身坐起来。 那人背对着月光站在门口,衣涟瞧不清来人的模样。 “学聪明了?”是匹风的声音。匹风走过来,又是一阵铃铛的响动,他伸手一把将连着铃铛的绳子扯下来丢至一旁。 “你昨晚还跟雨大哥认错,今夜又来,你便不怕我唤他过来?”衣涟警惕的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身影,表面故作镇定。 “今夜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我早已给他下了蒙汗药,他会做个好梦的。至于你……”他停顿了一下,面露猥琐,“得不到我是不会罢休的。” “你这是犯罪,这是强奸,是要坐牢的。”衣涟起身沿着床边走,他步步紧逼,衣涟步步后退,两人僵持在一张桌子前。在衣涟右手边便是房门,可匹风就是不让她靠近房门。他向房门的方向走了两步,衣涟只得向左边方向走两步。 “老子就是法,谁敢抓老子,老子要他好看。”匹风底气十足,近乎喊叫般的道。 “你若是法,那本官又是什么?国律又是什么?”步骨说第一句话时,人都还没看到,说最后一个字时,便看到他拧起匹风的胳膊将整个人往外一扔。 匹风落在数丈远的院子里,本以为他会跌坐在地顺着地面滑行一段距离。他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向步骨射来,自己则在空中一个翻转,从腰间拔出短刀,而后左脚点右脚,短刀朝步骨而来。 “好身手!”步骨避开他射过来的石子,余光看到他这般武艺,忍不住赞叹。 匹风目光犹如蛇蝎般冰寒,死死的盯着步骨,短刀直冲步骨的要害而去。步骨侧身躲开短刀,同时大刀出鞘直逼匹风的腰腹。他一刀横切,匹风将腰身往上一抬,整个人倒立了起来,短刀在他手中转了个方向,切他的咽喉。步骨身子下沉,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 匹风回正身子,站在那看到步骨亦将身子回正。步骨笑意吟吟的将大刀入鞘,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传闻匹家的三公子短刀耍的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大理寺卿的轻功也是一绝啊,我的刀再出神入化也不及你轻功快。” “如此,还要打吗?” “寺卿深夜前来何事?” “来看看大理寺的在逃犯人过得如何,毕竟明日她的日子可就过不了如此舒坦了。” “她是大理寺的逃犯?”匹风指着衣涟,眼神中全然是不信。 “她父亲是敌谍,斩草要除根,所以她必须当街斩首。”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步寺卿不要送在下好了,何必浪费了如此姿色。” 步骨看了看衣涟,轻笑起来,“匹公子说得在理,如此姿色浪费了可惜,要不然匹公子先请?” 匹风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疑狐之色一闪而过,“如此姿色还是个雏,步寺卿难道不想感受一下这种感觉?” “本官上过的人何止千万,不在意这一个人。” 匹风虽好色,却惜命,今日这强敌在他眼皮底下,就算他再想干那档子事,也是有那心没那胆了。他甩了甩宽袖,转身离去,“扫兴!” “小娘子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让我再遇到啦,下次我可不信还有这么好的运气。拜拜啦,小娘子。咱们下次见。”匹风说完还抛了一个媚眼给衣涟,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离开。 第六章:是糖是盐 衣涟记得第一次见到步骨是在年初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刚好到了春节的日子,湖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行人穿着厚厚的衣裳,身子微弓,将手臂挽起来走在冰面上。 她们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在冰河上戏耍,临近傍晚回家时,便看到一群人围在她们家门口,等着他们归来。当时父亲一片坦然的神色,不问为什么,也不说话,母亲看到后有些慌乱,却也接受得很快,只有她看着那高大威严的男人不知所措,不明所以,稀里糊涂的就被带走了。 “过来。”步骨毫无感情的声音对她下命令。她不敢不过去,若是忤了他的逆,他又要不开心。 衣涟低着头乖巧的站在他面前,步骨满意的点了点头,手撑腮慵懒的看着她问道:“这些天过得如何?” “还,还……好……”最后一个好字低到几乎听不清,她不知道他听到自己过得还好会是如何表情,可她不想违心的说自己过得不好。 “玩够了,便回府。这些天不见你,我可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我……我……”衣涟磕磕巴巴的将头低得更低了。 步骨刚柔和些的面色在她支支吾吾间瞬间变脸,压抑的窒息感让衣涟不敢再多想,她立马回了句,“想。昨晚还想着呢。” “说说你是如何想我的。”这男人典型的得寸进尺,誓要为难与她。 “你真的要我说?”衣涟突然抬眸,微微的挑了挑眉。 “你昨夜莫不是在骂我?” “昨晚有贼偷偷摸摸的跑进来想非礼我,我就突然想到你了,虽然你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比起那贼又是个十足的好人。” “我没想到你这出来一趟,就将我归于好人的角色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阿。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他碰了你哪?”步骨的脸色比一开始进来时还要难看,阴沉得犹如阴暗即将下暴雨的天空。 衣涟睁大眼睛,害怕得后退了一小步,步骨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前一带拉入怀里,衣涟全身紧绷不敢动弹。他的手从腰间往上攀伸,路过她的肋骨,而后隔着衣物紧箍。 “你瘦了,摸起来都没肉,骨头硌得慌。” 他狠狠地吸了口气,鼻尖全是好闻的女儿香。衣涟乖乖的坐在他腿上,不动也不闹,这感觉好极了。 “你弄疼我了。求你,放过我吧!” “你为什么要逃呢?待在我身边不好吗?”步骨用力掐着她的手臂,话语中带着狠劲。 衣涟不敢说话,怕自己说话太重,他听不中意。 “说话!”步骨怒然道。 “你要保证不打我,我才说。”步骨冰冷的面容露出一丝的笑意,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等着衣涟开口,衣涟犹豫了很久,才缓缓的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 “喜欢虐待我?捉弄我?我是出气筒吗?” “你不是吗?我打你,你也只会喊疼,装可怜,却从来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你可知我见过最绝望的人做过的事是什么?有的疯了,有的自戕。可你既不反抗,也不做过激的行为,我记得你反应最最强烈的一次是看见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我能感觉到那是真情流露。那以后你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了。要说你不是敌谍,我都不信。” “你不杀我是想从我这得到敌国的消息?” “我说了是因为喜欢你,你又不信。” “我说了我不是间谍,你也不信。” 步骨轻叹,“你瞧你,牙尖嘴利的,让我都没话说了。”他说完这话,无意的想伸手摸一摸她娇嫩的脸蛋,衣涟害怕的以为他要打自己,急忙扭头躲开。 “小衣,你最好安安分分的,要是让我发现你的小秘密,你知道后果的。” 害怕的汗水从她两鬓边呲呲的往外冒,她不敢反驳步骨的话。 “你父亲临走时让我好好照顾你,你说我把你照顾得好不好?”步骨的脸贴着她的脸,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纤细的脖子,邪魅的道。 衣涟拉直了脖子,僵硬的点了点头。 步骨突然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桌上,恶狠狠的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走?为什么要跑?还找了个野男人跟我作对。” 衣涟无法呼吸,面色涨红,双眼充血,她神情痛苦,无力的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这般窒息死去时,步骨松开手将她扶起,道:“你不希望整个山庄的人因为你葬身火海吧?明天记得自己主动一点,别让我难做,明白吗?” 她摸着脖子不停的咳嗽,喉咙疼得没法说话,她只能连连点头。 “去睡吧,我在外面守着你,你能睡个好觉。” 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这种事步骨做得太多了,刚开始她还会感动,觉得他下次一定不会如此了,可每次都是如此,她已经厌了,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