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灵:三尺长剑》 第一章 今天阳光明媚,正是念书的好日子。 “离儿,明天就该应试了。今天到学堂定要用功念书,知道了吗?”姜莹虽是这么说,可谁有他清楚,钟离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其实,姜莹督促钟离念书是希望他不要再考出那样扎眼的成绩,并且不要再被周先生训斥了。但考得一塌糊涂并不是因为钟离不用功念书,而是他对问题的回答对其他人来说总是闻所未闻。不仅对学生这样,对周先生亦是如此。凑巧周先生又比较古板,像一块榆木疙瘩。他手下的弟子绝大多数都尊师重道,做人办事都规规矩矩,但无一个具有创造性的学生。 造化巧了,钟离是他这一届的一个比较反叛的学生,至少周先生这么认为。 这天上午,正当其他学生都在叽里呱啦念书诵经时,钟离却做起别的不相干的事来。无非是一些简单的纸符,一两颗水晶球,几个小木偶,可钟离却玩的乐此不疲。 “啪!”抚尺猛然击打桌面,琅琅的读书声戛然而止。 “柴文起!”周先生沙哑的嗓音刚落,西边就“腾”地站起来一位看似些许紧张的学生。 “今有一人,持刀行凶。敛人钱财,杀人性命。被捕之后,赃物、凶器俱弃,百般无赖,不认其罪,将之奈何?须用《方子·法政》中的有关经文回答。” “呃……”柴文起一时语塞。片刻间,脑海闪过一丝相关信息,转眼间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到柴家大少爷被喊了起来,钟离便无心摆置小玩意儿,专心致志地听柴文起如何作答。 “呃……”柴文起支支吾吾说不住来,“列其……罪状,缴其钱财,收其……凶器,呃。”此时的钟离看到富家大公子在众学生面前尴尬的样子,人都要笑傻了。 周先生训道:“如此重要的篇目,你竟然背成这个样子,明日怎么应考?”柴文起低头不语,更不敢抬头看先生一眼。周先生让柴文起坐下以后,立马将钟离叫了起来。 “笑够了没有?你来回答!” 钟离起身道:“是。后面应是‘示之以法,晓之以理。若顺,则以德化之,施以轻中刑;若逆,则以法判之,施以重死刑。’”钟离回答得较为流畅。但周先生自然不会就此收手。他从修灵士之类的典籍中抽出一些问题,看钟离是否能回答上来。 周先生问:“一柳妖附灵于剑,修灵士欲除柳妖又怕伤及原剑,如何处置?”钟离一听是关于修灵的问题,顿时兴趣盎然。可偏不巧,这个问题关乎《千鬼》和《明剑》两部典籍,或许也有别的。这两部他很早之前就看过了,现在内容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答不上来,难免会被先生和学生笑话;要是回答,他说的也不是对口知识。进退两难之际,钟离一时语塞。 蓝紫色的熏烟从香炉中钻出来,翻滚着,流动着。一缕烟绕过台柱,绕过几个学生,终于撞在了钟离身上,四散开来。学台上的周先生连训词都想好了,他刚要开口时,钟离却抢先了一步。 “这有何难!办法有三。其一,使用五芒符,将柳妖逼出,擒而杀之;其二,若无法逼出,则以持剑者为主,冲灵石为辅,增加剑灵强度,将柳妖消灭。切记,勿用水系冲灵石。其三,将剑先后置于混沌之地窑,清淡之空窑。二者皆为炼剑附灵之极佳场地,斩灭柳妖同时亦可确保剑灵不受任何伤害。”钟离道出的答复不仅使其他学生诧异万分,连同周先生都大吃一惊,柴文起不禁暗中叫好。 虽然钟离所说的每一种方法都是修灵士的正确做法,但与书上的答案却相差甚远。这便是钟离的聪明之处,可这也为周先生指责他提供了机会。尚处于惊讶之余的周先生没有过分的难堪和气恼,只说道:“无稽之谈。” 恰恰这四个字,让钟离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反抗感。他倒反问周先生:“既然先生这般评价,还请先生将除妖之法详细地说与弟子听。” “好!柳妖附于剑上,首先应使用驱妖符。如不成,再将其置于北斗阵内,用北斗七曜的净化之力拂除柳妖。再不成,则将该剑用释灵杖释去剑灵并保存于杖内,待除妖完毕之后,再将剑灵重归于剑。” “先生,我有话要讲。”钟离反驳道,“虽然这些方法是书经中的,但并不代表它没有漏洞。首先,柳妖隶属木妖,而木妖又分白、绿、蓝、紫四阶。驱妖符的驱妖效果仅对白阶和绿阶起作用,若柳妖是蓝阶或紫阶,驱妖符则毫无效果可言。其次,北斗阵的布场所需步骤过于繁杂,一时半会无法将阵布好,而且北斗阵的净化之力不在星夜下,无法发挥最大效果。最后则是释灵杖,如果不是大祭司或能力大于等于大祭司的修灵士操纵,很容易因为持剑者的意识较为薄弱而致使无法持续释灵,稍有不慎,柳妖与剑灵便会同时灰飞烟灭。” 无懈可击,钟离的反驳没有一丝差错。四周的学生目瞪口呆。这下该周先生语塞了,他确实没有什么训斥的话要说了,只得硬生生道:“坐。” 看到先生没有说多余的话,钟离也挺纳闷。向来都是要说他一通的先生,这次竟没有多言,多半是赞同了。钟离便神气地坐下,扭头一看,只见柴文起正向他打着哑语,夸他厉害。钟离回了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 一天的讲学很快就过去了。夕阳还挂在天边,顺着山峦缓缓地往下坠。钟离叼着毛草,惬意地倚在一棵粗壮的树边,对着烧霞,微闭双目,怡然自得的养着神。柴文起挽着宽松的衣袖,终于在这里找到了钟离。钟离脑后枕着双手,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白衣少年。柴文起见钟离并未察觉到自己,便轻轻地蹲下,冷不丁的在钟离耳边大喊一声:“嘿!” 这突然的大叫着实把钟离吓了一跳,他惊的坐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文起。柴文起也笑着坐了下来。 钟离吐掉毛草,一脸疑惑地看着柴文起。 “今天风头出够没啊?”柴文起一面笑着,一面说道。 “你啊你,”钟离道,“老不正经。” 柴文起又笑了笑,问道:“明天就要应试了,你还打算一如既往吗?” “啊?一如既什么往?” “当然是答题啊!”柴文起道,“你还打算像以前一样不按书上的写吗?我可告诉你,明天的测试很重要,你可得重视起来!” “重要?不是只是一场普通的小测验吗?” “哎呀,你没听说再过几天就要举办选灵大会了吗?主持大会的是我们周先生的旧交,修灵界德高望重的谢先生。他们二人已经说好,趁这次测试来选出一些可以成为修灵士的学生,培练人才。” “等等,祖阳古氏不是已经被灭门了吗?修灵士还有何用?” “你以为修灵士只是为了镇压叛乱什么的啊?你也太小瞧他们了吧!”柴文起道,“修灵士可以通过灵丹来使用各种玄幻的力量,还可以延年益寿呢!” “这……就是你说的,其他用处?” “我,我只知道这么多,肯定还有别的。我是看你对修灵知识理解得那样透彻,才对你说这些的。而我虽说在凡篇里学的一塌糊涂,但在修灵篇里,可学的好着呢!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报名一下,毕竟三年才举办一次。说到底,我还是不想走我爹的经商路子,无聊死了。哎,我都说了那么多,你呢钟离?” 钟离的心仍是波澜不惊。他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打算,不是很想做一个修灵士。”柴文起皱了皱眉,道:“不要那么扫兴呀!你再想想,一旦成为修灵士,踏入灵界,生活就有意思多啦!”钟离没有说话,而是一使劲站了起来。夕阳给他的身体镀了一层金,柴文起眼睛里,钟离的身躯非常挺拔。 “仍然无甚打算。”钟离还是不感兴趣。柴文起看钟离一点兴趣没有,无可奈何地白了钟离一眼。他道:“那你明天怎么答题啊?” 钟离笑了笑,说:“一如既往呗。” 此时已是深夜,学堂旁周先生的住所里,还摇曳着明亮的烛光。 周先生将自己和谢先生的酒杯斟满,二人举杯示礼,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趁周先生重新倒酒的空当,谢先生道:“谢某近些时日有事缠身,未能打听尊兄学堂情况,怎样,周兄,你这里可有奇才?” 周先生倒完酒,将酒壶放在桌上,叹了口气,道:“贤弟,你看眼下这当景,谁家学生不是个娇生惯养坏的?休说天赋异禀,就算有,也都埋没了。” “可真无奇才?”谢先生再度问道。 “贤弟,若真要说,确实还真有几个。” 谢先生笑道:“可有一个姓钟名离?” “呀,”周先生吃了一惊,“贤弟如何得知?” 原来,周先生傍晚外出买菜时,谢先生闲来无事,便随意翻开了几张学生的平日练习答卷。偶然间看到了关于天罡星的语段。正好自己也偏好此类经文,便看了下去,谁知越往下看,越啧啧称奇。谢先生读罢此篇,又从另外几堆答卷中抽出这名学生的答卷来看。读完五六篇,不禁击掌称赞。这个学生的行文思路不同寻常,一点也不古板,灵活至极,但全又合情合理。不拘泥于已有的知识,而是独辟一路,自成一派,俨然一枝独秀。 这名学生,便是钟离。 “这个学生聪明的很,不同于一般学生。做一名修灵士,再好不过了。”谢先生道。 “那是当然。让他在我这里念书,总感觉有点屈才呢。” “不知尊兄愿不愿意将这个学生,送到我这里来?” “这是当然,贤弟若能带这个学生修灵,今后他一定会有所作为,”周先生道,“只不过……” 谢先生见周先生停了一下,便问道:“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学生在某些方面戾气较重,若真是做了修灵士,日后总是会惹出是非来。”周先生道,“而且,这主要得听学生的看法,任何人都不可强求。” “既然如此,我还是等到明日测试之后再来与你商量吧!”谢先生恭敬地端起酒杯,道,“想来你我许久未聚,那今日就不醉不归了!” “好!好!”周先生也将酒杯端起,“喝酒!喝酒!” 二人杯中酒转眼间又变成了肚中物,且饮且聊之间,周先生问道:“贤弟今后这几日,有何打算?” “这几日先筹办选灵大会,待大会结束,立即动身返回思春。” “哦?有何要紧事?不能在莱宣多待几日?” “也无甚要紧事,只是要往祖阳走一趟。” “祖阳?怎么,那里还有古氏的人?” “有倒是有,也无非只是一些古氏曾经的奴仆。但引灵尊告诉我,九尺探灵仪近些时日有些不正常,是因为祖阳的灵力波动。真实情况无从知晓,我只好亲自去一趟。” “原来如此,这难不成,古氏又卷土重来了?” 谢先生不语。 翌日,测试有条不紊的进行。 开卷第一题,是要学生们简要地写一篇关于“仁、义、礼、智、信”的文章。根据学生们的现状来看,每个人都答得得心应手,很是流畅。其他的题目也都不太难,钟离写得较快一些,赶在了别人前面,到了修灵篇的题目。 题目问的是:提供给修灵士五张赤曜符,三杆镇魔旗,若干颗弑魔珠,怎样杀掉一个土魁。钟离稍加思索就猜出了一般学生的答法:用赤曜符摆一个基础的五元阵,以地魁为中心,再将三杆镇魔旗立于三个方位。此时的地魁已被镇魔旗镇住,修灵士只需用弑魔珠不断地攻击地魁就可以了。 在钟离敏锐的双眼中,任何正常的做法或多或少都有漏洞,此题也不例外。地魁是土系魔物,如果只是一昧地试图镇压住它而不是使它离开地面,那么根本困不住,更不用说击杀了。 钟离的办法是,释放一些弑魔珠的灵力,用于改变赤曜符的性能。正好赤曜符的灵力不是很稳定,极其容易改变原有能力。待到赤曜符被改成坠云符时,再来摆五元阵,就可以使地魁离开地面了。后面也许用不到三杆镇魔旗,只消一杆,就足以控制住地魁,此时去击杀它,易如反掌。 可钟离犯了难,不是因为写不出来。他不经意间想到了柴文起跟他说的那些关于修灵士的话。虽然他对修灵士并无强烈愿望,但他却感觉现在的生活确实很无趣,乏味。转头看了一眼柴文起,他正聚精会神地答着题。 “文起多半是铁了心了。”钟离心道。 柴文起若真的如愿以偿地踏入灵门,那钟离难免会少一个知心人。时间流逝得飞快,很多学生答的题已经超过钟离了。他还在托着腮,思考着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算了,一如既往就一如既往吧!”原本就没指望做一名修灵士的钟离依旧我行我素。 测试过后,钟离和柴文起不约而同地去了那棵树下。 柴文起递给钟离一块点心,后者接了过来,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绿豆花瓣方糕,散发着诱人的淡淡清香。钟离撕开油纸包装,一口咬了下去,鲜香无比。 “好吃,从哪弄的?以前怎么不见你吃过。”钟离问。 “我爹在外边做生意带回来的,怎么样,不错吧!”柴文起道。 “确实不错,”钟离由衷地夸赞,又道:“哎,对了,你的考题答得怎样?” “前面凡篇的应该能过,我粗略地算过了。后面的修灵篇必定能过。”柴文起胸有成竹地说,“你还是老样子吗?” 钟离吃了一口绿豆糕,点了点头。 “真拿你没办法。”柴文起无奈道,“不过你别担心,日后我若进了修灵界,不会忘了给你好吃的东西的。” 钟离笑了笑,问:“选灵大会还有几天?” “又没你事儿……” “我知道,就是问问。” “测验完了,照理说,最多也就两三天吧!” “那大会规则是什么?” “以前举办那么多次,你一点没听说过啊?” “没有,之前不太感兴趣。” “好吧好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吧!” 柴文起开始讲起来,钟离也渐渐了解了选灵大会的布场、规则等事项。选灵大会三年举办一次,位置就在莱宣城正中间那片偌大的空地上。先由大巫师和大祭司摆好祭坛,并布置妥当场地。后面则是请十二位修灵士上座。四位审判官、四位裁决管和四位督察官,分别负责审批报名学生的考卷、将学生的内丹化为灵丹和督察全部过程。 最上座还有几位灵力更强的修灵士,分别代表剑客、谋士、巫医以及其他门派。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这几位修灵士选拔人才罢了。除了这些,其他的事也无关紧要。 “听起来挺复杂的。”钟离道。 “以前是这样,不过今年怎么开,我就不清楚了。” “文起,你有把握没?” “废话,当然有了!”柴文起自信地说。尔后,他又换了一种感到惋惜的语气,“唉,你真是太可惜了。你若报名,那几位修灵士前辈指不定会争着要你呢。” “哈哈哈,怎么会呢?对了,你想入哪个门派?” “我?我想当机械师,又想当个法师。但还是看我的灵丹所适宜吧!”柴文起道,“钟离,你要是被选中,会选择哪一门派呢?” “我会选择剑客吧!”钟离将最后一口绿豆糕塞入口中,鼓着腮说,“我回家啦,明天见!”说完便轻然地走开了。 “好像谢先生就是剑客门派来着。”柴文起自言自语道。 是夜,谢先生拿着钟离的答卷,赞不绝口。 “这个学生,真是个难得的奇才!” 一旁的周先生放下了手中的卷轴,道:“确实如此。行文思路别具一格,新颖怪特,非同一般,可……” 谢先生笑了,道:“周兄,此处只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周先生道:“只怕贤弟要大失所望了。这个名为钟离的学生,压根没有报名。”谢先生听闻,甚是诧异。他翻开名单,开始一个一个往下找。 虽说选灵大会最后只会选出五十人,但报名的学生可高达数百人。谢先生此时也不怕麻烦,一个接着一个地看,生怕漏掉这个罕见的人才。一杯茶的功夫,报名单已经翻看完了。别说钟离了,谢先生都没看到姓钟的。 “奇怪!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学生,竟然不报名?一定是人太多,没来得及去,我明天亲自找他。” “哎,”周先生急忙说道,“贤弟,报名处昨天下午没有一个学生来报名,可见想报名的早就报过了,不可能来不及的。” “那就是登记的人员那里出了差错。” “你的人办事你还怀疑吗?” “这……”谢先生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明天去找他!” “贤弟,既然这学生没有报名,你也别费力气了,强求不得呀。” “唉,”谢先生也只好作罢,坐在竹椅上连连叹气,“可惜了呀,可惜了呀。” 看到人才而不能加以培养,这无过于人才被埋没。 可惜,仍是可惜。 “青山?”钟离一脸惊喜地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你怎么回来了?”程青山笑着说:“怎么,不欢迎啊?不欢迎我就走啦!”钟离连忙道:“怎么会!快进屋!” 钟离端来一盘新鲜的水果,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友人。程青山也不作假,大大咧咧地揪下一颗晶莹葡萄,送进了嘴里。 “近来怎样?”钟离问。 程青山吐出葡萄籽,用手接住放在桌子上,“一直挺好的,也没什么事儿。” “你还是老样子,”钟离道,“就连吃的第一个水果还是葡萄。”程青山笑笑。 “文起知道你来了吗?” “我去他家拐了一下,他家的人说文起随柴叔叔外出办事去了。”钟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二人聊的甚欢。但其中有一小段沉默,而这段沉默被钟离率先打破。 “青山,你想当修灵士吗?后天就要举行大会了。” “你说报名吗?”程青山道,“我倒是听说了,可是我没有在正规学堂里念过书,根本没有报名资格。” “哦,也是。那你现在还在跟着郑先生一同云游四方吗?” “对啊,先生喜欢到处走,我也一直跟着。”程青山道,“怎么,你想做修灵士吗?你想的话很容易就当了吧!” “没有,我不太想,也没报名。文起报名了。” “文起吗?你脑子可比文起聪明哦。”程青山道,“不过我认真讲的话,已经算半个修灵士啦!郑先生教会我好多呢!” 不知又过了多久,程青山的目光忽然翻过了窗户,落在了几片白云身上。“钟离,我要走了。此时郑先生一定在客栈里面等着弟子们集合呢。” “你们要去哪?”钟离知道自己一定来留不住这位旧交,也不再刻意挽留。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去云山,可能会去彩溪,还有可能去祖阳呢!”程青山道,“跟着先生走,从来都不管前面是哪。” 钟离笑了笑,道:“那我送你一段路吧!”二人随即信步走出门外。 每到这个时节,天气总是格外得好。风和日丽,云淡风轻,这类似于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美景,常常使人心旷神怡。 钟离和程青山走在一条铺满小石子的路上,二人都一言不发,生怕打破这样好的气氛。石子在他们脚下发出摩擦的声音,此时倒也不显得刺耳。 二人走到一个波光粼粼的湖前,湖畔长满了花草树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钟离深吸一口花香,道:“还记得这个湖泊吗?我们两个还有文起,有时还有其他小孩子,我们一起比赛打水漂。”说完,即弯下腰轻轻捡起了一块石片,笑问:“要不要再比一比?”程青山也弯腰捡起一块,笑着点了点头。 钟离转过身去,面向湖泊,右手紧紧攥着石片,缓缓地将手向后伸,蓄好力,猛的一下把石片旋了出去。石片调皮地在湖面上连蹦带跳,终于在第五下沉入了水中。 程青山也同样将石片甩了出去。两个人的头一顿一顿的,在细数打的水漂数。程青山的石片入水之前,蜻蜓点水般地点了湖面整整七下。 “哈哈,我赢了!”程青山高兴地说。 “从小到大,你走的一直都比我们远,”钟离道,“现在也一样。” 钟离的这话一出口,似乎立即触动了二人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他不在说话,程青山也收起了笑容。 “钟离,你当真不愿意做修灵士吗?”程青山再次问道。 钟离淡淡道:“真的。为什么你们都要问我呢,仅仅是我在这方面比别人好吗?”程青山没有说话。 “其实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饿不着,冻不着,还有好多书能看。况且,我还有你们这些朋友呢。” “也是,你性格就这样,别人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就算被打死也不会做的。”程青山道,“但是钟离,我得告诉你,人生是向前的,而你更不会止步于此。” 见钟离沉默,程青山又道:“那行,钟离你就送到这儿吧,回去吧。” “好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青山,保重!” 程青山抱拳道:“后会有期了!”说完就迈着轻快的步伐里去了。钟离站在原地,目送程青山远去直至他的背影都看不见。 钟离离去,心中怅然若失。他并未回家,而是去了那棵大树下。倚着那粗壮的树干,钟离又感到非常安心。天边的云彩像一只兔子,洁白的身躯在蔚蓝的天空的衬托下很是漂亮。钟离望着那只“兔子”,喃喃自语道:“修灵士,修灵士,修灵士……” 这,难道就是命运吗?上天给了自己做一名优秀修灵士的能力,却没有给一颗想当修灵士的心。上天又赐予了柴文起富豪的身世和经商的路,可文起却有一个做修灵士的梦。上天还给了程青山高高在上的世袭官位,但他竟整日里随着郑先生游山玩水。 钟离伸开五指,聚精会神地看着奇形怪状的指纹。 命运这东西,大抵就像指纹吧。虽然复杂、曲折,但终归还是在自己手里。 这样一想,钟离感到豁然开朗。 这天午饭后,钟离正在书房内看书。钟离的书房名为“无欲斋”,据说是他的太爷爷起的名字,意为“一入此斋,心无杂欲”。 确实,书房里光线从南面的窗子里照射进来,不管哪个季节,亦或是一天中的哪个时刻,亮度都很充足且不刺眼。香炉里慢慢自燃的熏香,一来能够驱虫,二来能让读书者的心境闲适下来,一举两得。这样的地方很适合旁无杂念地读书。 此时钟离正捧着一本《青雾》看得津津有味。这是一本记载怪异事件的书。突然,一阵沉闷的“咚咚咚”的敲门声转移了他的注意。钟离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只见家仆小七在快速地向大门走去。 “吱呀”一声,大门刚被打开,一个人影就像飞一样冲进了正屋,大声叫喊着:“钟离!钟离!”无人应答,这人又火急火燎地冲进书房。一进门,就看到了将要去迎接的钟离。 “文起?”钟离道,“怎么了,那么着急?” 柴文起没有回答,而是提起茶壶,“哗啦啦”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下肚后,才气喘吁吁地躺在了书房的长竹椅上。 钟离道:“你也不怕这样喝水会不会出事。” “哎呀,钟离,累死我了。”柴文起胸口上下起伏还是很剧烈,“刚和我爹回到莱宣,我家都没回,直接就来你这了。” 钟离笑道:“这次随柴叔叔外出,怎么样?” “哎呀,别提了!一点都不好玩!要我说啊,南边的民俗还是太彪悍了,什么牙齿涂黑,耳朵打洞,身上文身,头发还盘盘扭扭。”柴文起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 “那没办法,这是人家的风俗。” “那里的县官整日不理县政,天天沉溺在灯红酒绿之地,而且那些县丞、县令和县督什么的对贪污受贿的事情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天子常年注重于北方的整治,但没想到南方已经猖狂到了这个样子。”钟离也吃了一惊,因为文起跟他描述的南方与自己印象中的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柴文起又道:“先不说这个,等我有空再慢慢给你聊。你听到消息了吗?选灵大会就在明天举行。” “又不关我事……” “你,”柴文起白了钟离一眼,“好歹和我有关吧,我什么都还没准备呢。” “不只是看测验结果吗?只要人过去就行了吧。” “我觉得没那么草率,这大会三年才一次呢。” “对了,青山回来了!”钟离忽然想起来。 柴文起听见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立马像诈尸一样坐直了身子,道:“青山?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你当时不在府上,”钟离道,“他也没大停留,待了两三个时辰就走了。” “他最近怎么样?” “你还不清楚他的性格吗?放着好东西不要,就知道玩。” “哈哈哈,青山还真是‘一尘不染’呢!”柴文起走到高大的书架旁,抽出了一本《法镇》,歪扭七八地趴在书桌上摊开,漫不经心地看着。 “真羡慕青山呐!”柴文起不禁感叹道,“无忧无虑的,还能游遍天下大好河山。” “你不是吧?”钟离反问道,“你经常和柴叔叔一起去出去呀。” “这倒不假,但是我不是自由的啊!而且这只是为了和别人保持贸易来往,俗气一点就是赚钱。一点都不好玩。” 柴文起又牢骚了几句,便回家了。只剩钟离一人孤零零的在书房。 这天晚上,钟离的父亲从外面回来了,到家时已是深更半夜。 “这么晚了,你就不能先找个客栈住下?”姜莹道,同时又给钟无念端出来了几盘点心。 钟无念吃着掉渣的花糕,道:“我这不是想家了嘛,还有你和儿子!” “吃你的东西吧!”姜莹道,“明天就是选灵大会了,还让离儿去吗?他说他没有报名。” 钟无念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道:“就让离儿自己决定吧,他想去就去,不去就算了吧。他也不下了,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老管着他。”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去睡觉了。这天夜里,钟无念睡得很糟,就像从那天后的许多个夜晚一样。 …… 这里弥漫着血的腥味,这里到处是血液汇聚形成的赤红之河,这里尸体堆积如山。 天色昏暗,狂风四起。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尽是金铠银铠,金袍银袍的战士、法师和各类修灵士。人们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各个队伍最前面都有一个较为显眼的头领,各个都面色凝重。 有一人被围在了战场的最中央。这个人身上伤痕累累,嘴角流出的鲜血还没有擦拭,右手虚弱地握着一把剑。他整个人左右摇晃,好像下一刻就要摔倒。 那军队首领头目中有一青铠披身的人,只见他走出肃杀之气极重的队伍,并掣剑在手,剑锋直指那个人,大喊道:“古名,你可知罪!” 被困的遍体鳞伤的人听言,竟也用力地将剑举了起来,剑锋也直指那将军,喊道:“我有何罪?” “你有何罪,”将军冷笑道,“哼,那好!我就告诉你!你身为修灵士,不替天行道也罢,不救死扶伤也罢,就算自立门派也罢。可你竟阴修邪法,妖言惑众,滥杀无辜,用各种邪门歪道拉拢误入歧途的修灵士,以至于他们走火入魔,死于非命!” “哈哈哈哈哈,”古名着魔似地笑出了声,随即又一脸严厉,“一派胡言!我虽自立门派,修炼邪法,但一没离经叛道,二不伤天害理,三未祸国殃民!而你们所谓的无辜,是那些窥觑我古氏灵器的下贱们,为了提高修为不顾死活地来偷我门派的灵器。他们不死,那又该当何罪?那走火入魔之徒,亦是因为他们心术不正!” “住口!”一个身着五锦长袍的法师喝住了他,“死到临头还嘴硬!你若敌得过我们,再来狡辩吧!” 那法师说完话,顺势摆出了五灵诛魔阵,一幅不将古名挫骨扬灰不罢休的样子。其他各将士、士兵也都摆好了架势。 “呵呵呵……”古名握着剑的手的力量逐渐增大,他的双眼渐渐的变成了赤红色,身上的伤痕也以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你们要战,休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顷刻间,古名由一个凡人的大小变成了三倍于前的体型,面目也随之全然改变,像是戴着一面狰狞的面具。他的身上也不见半点人的外貌,全都被赤红色的铠甲似的东西覆盖得严严实实。手中的剑,泛着耀眼的红色光芒,散发着令人咋舌的灵力。 “邪魔现身!众将士快快前去镇压!” 钟无念在嘈杂的叫喊声中一马当先,以灵铠护体,手持名叫极鬼的宝剑冲向古名。那怪物似的巨人只一跺脚,钟无念就人仰马翻。待钟无念翻过身时,眼前是一道赤红色的剑芒…… 钟无念从梦中惊醒,才发现姜莹正急切地注视着他。他大汗淋漓,惊恐未定。姜莹担心地问:“还是那场梦吗?” 钟无念手捏眉心点了点头,似乎仍心有余悸。片刻过后,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并从床下面抽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箱子。 打开尘封许久的箱子,扑面而来一股霉气。箱子内部中间有一块黑布,包裹着一把多年不用的剑。钟无念打开布匹,一把三尺长的剑映入眼中。剑鞘剑柄剑把均呈阴黑色,反射着姜莹方才点燃的蜡烛的烛光。千奇百怪的花纹有条不紊地被刻在剑鞘上。 “蹭——”钟无念拔剑出鞘。这剑剑刃锋利无比,反射着令人胆寒的银光。钟无念细细看了两眼,便将剑收了回去。 “离儿会重蹈我们的覆辙吗?”他轻轻抚摸着剑身。 姜莹的头靠在钟无念肩旁,语气柔弱但斩钉截铁:“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第二天一大早,在屋顶看书的钟离被姜莹喊了下来去吃饭。 “爹?你回来了!”钟离惊奇地看着钟无念,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钟无念道:“嗯,快过来吃饭!”钟离走到饭桌旁,坐了下来。 早饭是再简单不过的包子和酱菜,以及几碗粥,但钟无念吃的却是津津有味。钟离拿起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咬了下去。 “今日要办大会,”钟无念起了个话头,“学堂也不开门,你吃过饭不用去周先生那里了。” “那我要干嘛去呢?” “我觉得你可去大会看看。” 钟离一鼓一鼓的脸庞停了下来,道:“我,不太想去。” “去看看呗,也不费什么,”钟无念道,“长点见识也是好的。”一旁忙着针线活的姜莹也道:“离儿,你爹允许你去,你就去看看吧。”钟离只好点了点头。吃完早饭,他往怀里揣了点零食,出了门去。 会场中此时已是人山人海,声音嘈杂。 莱宣的最中心,就是选灵大会的会场。会场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相距不远处,各搭建了一个石坛。中间则是最大的石坛。上面规整的摆了很多座位,以便各个修灵士就座。 石坛的中心是选灵台,也不过是由一些较为光滑的石头搭建而成。整个会场没有张灯结彩,大吹大鼓,放眼望去全是一些灰白的石头,显得尤为严肃和庄重。 日出东方之前,这里就已经来了很多人。来了很多看新鲜事儿的百姓,各个学堂的教书先生,更多的则是一心向道的莘莘学子。 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可迟迟没有人出来使这人声鼎沸的现场安定下来。钟离站在一处高地,向中心望去。突然,他的左肩被人拍了一下。 “嘿,钟离!来看大会啊!”来者正是柴文起。柴文起一袭白衣,头发束的整齐利落,本来就白净的他此刻显得更为英俊了。 “呀,文起,今日气质有所改变呀!”钟离道。 “怎么?我平日很难看吗?”柴文起问道。 “不不不,只是今日更好看了!”钟离打圆道。 “这还差不多,”柴文起一脸傲娇,“今天毕竟那么多人,我肯定要收拾收拾。” 钟离和柴文起两个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挤到中央。“文起,”钟离问道,“还有多久开始啊?”柴文起也不太清楚:“不知道啊。只是通知了一声,其他流程可能当我们都知道了吧。”钟离道:“那就再等等吧。” 果然,未过多久,不远的人群中闪出了一道空,一声嘹亮的呼喊声响入云霄:“选灵大会,即刻开始!”随着几声略显磕碜的鞭炮声,一部分修灵士陆续进入会场,登上石阶。选灵大会就在这草率中开场了。 那些个修灵士有的体魄强健,有的儒雅庄重,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难以言状的气质,使人不禁肃然起敬。 钟离的心不知为何有点压抑。说不上是何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一块像石坛那样的石头重重地压在心头。柴文起见钟离有些异样,问道:“怎么了钟离,你不舒服吗?” 钟离摇了摇头,没有说出来。 大会继续进行。 一个主持人安定了现场的嘈杂后,说起了大会的内容。洋洋洒洒数百言。等到无聊的开场白结束后,大会开始一一介绍石坛上对号入座的修灵士们。 其余的修灵士也都是大同小异,无非是各自的门派不同。众多先生中,钟离留意起了其中一位,这位修灵士衣着并不亮丽,而是朴素无华,但也不失庄重。行为举止优雅又不失风度,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文起,”钟离指着这位修灵士,问道,“那个先生是谁?” “哦?你说他?”柴文起看了看,道,“他就是咱周先生的旧交,谢先生。现在看是不是觉得他很一般?” “此话怎讲?” “我这样说吧,反正你别看谢先生打扮什么的不吸引人,像平头老百姓一样,但其实坐在上面的修灵士,敌得过他的几乎没有一个人。而他的剑客门派,在很多年前就被认为是玄门百家最强的门派。” “有那么厉害?不过是修灵的剑士而已嘛。” “你可别小瞧了修灵的剑士!”柴文起道,“正因为剑士属性不确定,和机械师类似,所以他才有很强的适应性,几乎可以适应任何灵力。别的不说,单这一点,就够强了。” 钟离也不再问,继续和柴文起看大会。修灵士们介绍完毕后,紧接着便是最重要的选灵环节。有一个模样奇特的人站到石坛最中央,手中拿着一个卷轴。他将卷轴展开,又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下面,由我来宣读选灵大会入选学生名单!” 这正是最让柴文起激动不已的时刻。他现在无暇顾及其他事情,只是竖着耳朵专心地听,生怕自己会错过。 “白龙院甲科——王城志!”第一个入选学生揭晓。柴文起清楚地听到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一声兴奋的呐喊声。毫无疑问,是这个入选的学生。 “鹿鸣府丁科——张辛!”又是一声呐喊传来。 那喊话的人又说了十好几个名字,却迟迟不肯说出柴文起的名字。柴文起感到了些许不安。 终于,第三十五个入选学生是他。那声“清云堂乙科——柴文起”令他欢呼雀跃。他激动地用手捣着身旁的空气,激动地说:“喂,钟离,听见没!我选上了!” 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钟离已经不知不觉间离开了。“钟离?”柴文起一边向四周看,一边呼喊,“你在哪啊?”因为接下来的环节需要让入选学生登上石坛,所以柴文起也没办法再去寻找钟离。“这家伙,应该不会丢了吧。”他小声嘀咕道。 仍是那棵大树下,钟离正坐在这里纹丝不动的发呆。 有一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了地上,一蹦一跳的,时不时捉起一只小虫子吞下去,时不时看着不远处的钟离。 知道胳膊托腮托的麻木了,钟离才换了另一个姿势。但怎么换都不舒服,索性直接躺在了大树旁。不知为何,眼睛越来越涩,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 “这是什么地方?”面对眼前从未见过的奇幻景色,钟离喃喃自语道。 这里遍地金黄。钟离每往前走一步,脚下金黄的地面就像水面一样,荡漾开来一个圈,缓缓向外,慢慢变大。这里除了地面,其他地方则是纯白色,犹如一层雾。 钟离又问:“有人吗?”四周鸦雀无声。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不知走了多远,抑或是根本没有移动,钟离驻足,再次问道:“有人吗请问?”这次有人回答了,但是这声音令钟离汗毛倒竖——回答他问题的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在你身后。”这声音和钟离的一模一样。 钟离猛地转过身,竟惊奇地发现另一个自己正注视着他。同样的外貌,同样的身高,甚至是同样的眼神。 “你是谁?”钟离警惕地问。 “我是钟离,你不认识我?”这个“假”钟离的回答很轻松,似乎他才是真的一样。 若不说话,两人就站在这不动,钟离还以为中间有一面巨大的银镜。“等等!”钟离忽然想起来什么,“这是梦!”他这才想到自己在大树下,舒服的睡着了。但是现在就像在现实生活中一样,感觉特别真实。而且无论他怎么试图醒过来,都是无济于事。 “别白费力气了,”那个钟离似乎能感受到钟离的内心,“没用的。” “你要干什么?” 假钟离笑了一声,道:“今天选灵大会,灵气太盛,我就从你心里跑出来啦。至于要干嘛——你觉得我能干嘛?” “我心里?” “对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到底有何事?”钟离还是感到匪夷所思和莫名其妙。 “也没什么,就是出来和你聊聊。”那钟离四处看了看,“那什么,你不打算当修灵士吗?” “明知故问。” “好好好,算我白问。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觉得的人了。” “那,你相信命运吗?或是在所难免的宿命?”那钟离话锋一转。 “我相信命运,”钟离道,“但我只相信命运在自己手中。” “哦?是吗?”假钟离话未说完,身体逐渐透明,竟在片刻间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钟离一个人,站在遍地金黄的地面上。 …… 一片微微泛黄的树叶从枝头落下,不偏不倚地盖住了钟离的眼上。钟离醒了,无力地坐了起来,揉了揉双眼。 根据现在的日头来看,此时不过正午。这个奇怪的梦,还令钟离感到阵阵恍惚,心有余悸。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更不知道那个钟离到底是否存在。 “宿命,”钟离自言自语道,“这可是和缘分一样荒唐的东西。”不知道大会是否还在进行,钟离起步返回会场。 大会现场稀稀落落得散坐着几群人,石坛也正在移除中,看样子应是结束不久。钟离也只好回家。就在那条寻常的路上,他碰到了不一样的柴文起。 那种气场,那种感觉,那种微妙的不同,使钟离断定这个“柴文起”一定不是之前那个柴文起。 “你去哪了,钟离?”柴文起见到钟离立马走了过来,“大会开到一半,我才发现你人没了。” “有点不舒服,先离开了。”钟离道。 “不会又去大树那了吧。” 钟离点了点头,又问:“怎么样?选中了没?” “我们边走边说。” 柴文起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布卷,递给钟离。钟离轻轻地展开——是柴文起的入选资格证明以及对应的修灵士类别。钟离细细地看着。 “行啊,文起!”钟离看完后,忍不住夸道,“你要当修灵士了!”柴文起挠了挠头,笑道:“嘿嘿,也就那样吧!你要是报了名,估计那人喊的第一句就是‘清云堂乙科——钟离’!” “文起,你的这个类别‘冰影武者’是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你走后,那些叫‘裁决官’的人把我们把我们的内丹根据审判官的判断转换成了灵丹。我的正好是‘影武者’这一类别,正巧他们又发现我的内丹里有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冰魄,就顺手给我融合了。然后我就成了这个‘冰影武者’。” “你所说的修灵篇里好像也有提及,不过我记不太清楚了,”钟离道,“那你去哪里修灵?” “我们统一先去思春集训,那里虽然不适合修灵但却是一个凝神修心的绝佳处所。” “你是说那个因为死了一只千年雪魔,而致使一年四季终为冬日的思春?” “没错。但那里并不像正常的冬天那样。即使那里看起来银装素裹,漫天鹅毛大雪,但那只是一些幻象。据说身处思春只会感到清凉,一点都不冷的。” 谈笑间,已到了柴府。 柴文起站在柴府门外,对钟离说道:“我以后来的次数可能不多了,先生说至少造修成正果之前是这样。今天,你就留在我家吃饭吧,当做送别了。”钟离道:“也好,我就送送你。只可惜青山不在这。”柴文起吩咐一个仆人去钟离家告知一声,便和钟离一同进府了。 别的地方明明是晴空万里,可祖阳上空却阴云密布。 矗立在荒凉土地上的幽魔殿赫然醒目。偌大的殿堂内再没有昔日的繁华,放眼望去,尽是让人心底发凉的破败景象。四周墙壁上的油灯光线微弱,根本不足以照亮这里。所以其中的大部分还处于黑暗之中。各个角落里,落满了蝙蝠的排泄物,但空气里弥漫的恶臭,并不是因为它们,而是殿堂中央那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些尸体已然腐烂不堪。衣物褴褛,肉都已脱落,露着阴森森的白骨。其中一具则与其他不同,皮肤白皙,面容清秀,五官精致,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的水晶球。 没过多久,这具“尸体”竟站了起来。他慢慢地,从尸体堆中穿过,似乎对那恶臭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走到了一个并不华贵的座椅旁,他轻轻地将水晶球放好,转身面向台阶下那些尸体。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刹那间,眼睛变成了血红色。“阴修邪法,妖言惑众……”他声音轻轻地,但带着一种嘲讽的意味,“笑话。” 一只漆黑的乌鸦扑棱棱地从上面飞了下来。他伸手接住,将乌鸦放在肩上。同样,乌鸦的双眼也是鲜红的。 这人轻声念了几句咒语,那些尸体便一个接一个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身体也在快速的恢复,转眼间就成了生前的体格和外貌,只不过并未睁眼。 “乌图,我用血献祭了他们,那他们是不是应该为我办事啊?”那人一边抚摸着乌鸦柔软的羽毛,一边冷冷道。他继而打了一个响指,声音很大。 那些尸体在一瞬间齐刷刷地睁开了眼——都是血红色。 而那人的双眼变得愈发凶恶起来。 “好戏开始了,”那人一边下台阶,一边道,“等着瞧吧。”不知何时,他就遁入了黑暗中,不见了人影。 钟离从柴府归来,看到了家中正在收拾包袱的爹娘。 “爹,”钟离问,“你们要去哪?”钟无念见儿子回来了,便走向前去,将他拉到一边,道:“我和你娘要出门一趟。有个旧交在彩溪等我们,说有点事要办。”钟离问道:“何事如此紧急?”钟无念是不会说信中提到了修灵士的,于是随口答道:“信上说得模模糊糊,只是强调很紧急。我和你娘即刻动身,不超两个时辰,便可到达彩溪。少则一日,多则一两天,我们就会回来。你就在家看书,也可出去走走,饭食就交给金珠、银珠来做,别的事情就吩咐给小七和小浩来做。对了,小浩,马车备好了吗?” 一个体高脸瘦的人答道:“一切就绪,东家!”钟无念面向儿子,道:“离儿,你长大了,我和你娘以前不允许你做的事儿,你现在可以去体验,去尝试了。”姜莹插道:“好了,别说没用的了。我们快赶路吧。离儿,等我们回来!”说完,抱了抱钟离。钟离道:“嗯,爹娘路上慢些。” 钟离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是他对爹娘说得最后一句话。 钟无念和姜莹先后钻进马车,马夫一声呵斥,枣红色的骏马咯噔咯噔地拉起车来。钟离目送左摇右摆的马车向远处驶去。 刚进屋没坐多久,小七又风风火火地从外边跑进来。“少爷,柴大公子来了,说是要与您告别。”钟离赶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向外走去。 像往常一样,柴文起在外面踱步没有超过五个来回。“文起,”钟离道,“就这么走了?” 柴文起点了点头,道:“刚来的消息,这就前往思春报道。”钟离眼看这个朋友就要远离,自己却不能挽留,因为他不能耽误文起的前程。 “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可能要很久。” 钟离点了点头,心情复杂,道:“文起,我也没什么东西能送你……” “谁要你送东西了。我只是去修灵,搞得跟生死离别似的,”柴文起道,“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忘了。” “怎么会!”钟离道,“永远不会忘的。” 柴文起走到马车旁,准备上车。“钟离,我们还要赶路,不再多言了。” 钟离道:“那好,文起,保重!”柴文起亦作揖道:“真希望你也会出现在那儿。钟离,保重!”钟离目送着昔日至交的马车逐渐远去。知道马车的一点轮廓都没有了,钟离才感到怅然若失。 他孤身一人,走进家中。 彩溪的集镇喧闹非凡。 一条南北走向的街横穿彩溪。刚过城门,是一片空地,来自不同村庄的老妇人、中年妇人带着小孩,在这里休息、玩耍。再往里去,是一些卖小吃的摊铺。有的摊主大喊大叫,“冰糖葫芦——”“叫花鸡——”或是“花糕嘞——”的叫喊声不绝于耳。但坐在角落里的江湖算命先生却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地等着那些愚蠢但虔诚的客人。 愈往里走,愈是热闹。三五个妙龄女郎在卖头饰的摊子旁,笑眯眯地将闪闪发亮的头饰戴上去,又兴致勃勃地让同伴看。这个摊子试尽兴,又一同蹦蹦跳跳地去下一个摊子,像几只活泼的蝴蝶。 茶馆前的方桌上,几位远足的车夫聚在一块,边聊天,边喝茶。岁月的尖刀在他们脸上刻下极其显眼的皱纹,黝黑的面庞虽像树皮一样丑陋和狰狞,但他们的双眼却止不住地向外流露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各色的人、各色的事物,似乎被上天安排好,一同存在于这条狭长的街上,尽显了人间的百态。 钟无念和姜莹手牵着手,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切。钟无念道:“你看这儿想不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姜莹笑道:“行了你,净说些没用的,快去办正事吧!” 一条随风飘扬的旗帜上,写了大大的“良辰”二字。钟无念看见,对姜莹道:“良辰酒肆,想必就是那儿了!”二人随即前去。 甫一进门,店小二就小跑到他们面前,热情地问:“二位客官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或是住下?”钟无念伸出右手,道个不吃不喝也不住。 “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客房在哪?” “找人?你们要见的那人是否人高马大,面容刚毅,目光好似火一般炽热,话声赛雷鸣?” “哦?正是!” “那位客人已恭候你们二位多时了,”小二道,“他的客房在三楼西道丁房。” 钟无念便和姜莹顺着小二所说的去了楼上。走到房门前,钟无念道:“无需敲门,他应该知道来者是我们。我们快进去吧。” 房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二人进入房间后,又轻轻地关上。令他们感到疑惑的是,房间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钟无念向卧铺那走去,仍空无一人。 “人呢?”他道。 钟无念又向南边阳台处走过去。隔着一个屏风,他看到了一个坐在垫子上,一袭黑衣的人。 “原来你在这儿呐!也不吭一声!”钟无念轻松地说道。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就瞬间凝固了。 小方桌上,躺着一把剑,在剑鞘的最上端,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字。这个字钟无念永远不会认错,因为这个字所代表的家族许多年前已被灭门。 古。 姜莹感到了异样,便走了过来。 “怎么了?”她的话刚一出口,就正好看到了钟无念惊慌失措的目光。 钟无念二话不说,拉着姜莹就向门口跑。可刚走一两步,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傀儡挡住了他们的路。那傀儡瞪着赤红的双眼,面目狰狞。他一手一个地掐住了钟无念和姜莹的脖子。二人的呼吸逐渐艰难起来。尽管正死命拍打着傀儡粗壮有力的胳膊,他们的双脚还是离开了地板。 钟无念艰难地转过脸,看到了被掐得生不如死的姜莹。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怒火,一使劲,汇聚了些许灵力,在右手上形成了一柄剑。只一下,就将傀儡掐着姜莹的那条胳膊斩为两段。姜莹应声摔了下去。 傀儡大怒,将钟无念甩在了地上,木板发出了沉闷的响声,房顶落下阵阵尘埃。钟无念又释放出灵力,在姜莹身上形成了一层保护罩。保护罩刚彻底形成,钟无念的上腹就被傀儡一击贯穿了。 钟无念伤处鲜血喷涌而出,像在地上铺开了红毯。他的灵力本来就所剩无几,现在又在缓缓流失,别说他们二人,就是只保全姜莹,也根本不够。 “快走——”钟无念的瞳孔正在逐渐变大。 姜莹的双眼中噙满了泪水,不断地顺着脸庞落下。 “你快——”钟无念话未说完,脖颈就被傀儡轻而易举地劈断了。 姜莹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尖叫。 坐在一旁的那个人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口,又冷冷道:“罪有应得罢了。” 姜莹以绝望至极的眼神看着那个人,泣不成声:“你,是谁?” “我?”那个人轻蔑道,“只不过是一个复仇的人。”他右手轻轻一挥,独臂傀儡即向姜莹走去。 窗外飞进一只乌鸦,站在了“复仇者”的肩上,歪头歪脑地看着傀儡把姜莹的心脏挖出。 “乌图,好玩吗?”这人道,说完将茶杯放下,然后像一个魔鬼一样“嘿嘿”笑着出门了。 直到晚上,小二提着灯前去查房时,才看到那残忍的、血腥的现场。 据说,房内的血泊中,共有三具尸体。其中一名女子的心脏不翼而飞,男子脖颈断裂,而剩下的那一具尸体,似乎已经死了很久。 谢先生火急火燎地赶到祖阳,却发现为时已晚。 祖阳的乱葬岗内一片狼藉。棺木杂乱无章得随意放着,散发着阵阵腐臭。几只秃鹰在争先恐后地抢食那些零零散散的腐肉。 幽魔殿的地面画着一个巨大的法阵。 “血煞阵……”谢先生一脸不可思议,“是谁会用这种灵阵?”其实最明显的答案就是古氏。但古氏早已灭门,根本没有可能,他潜意识里也压根没有考虑古氏。 此地不宜久留,谢先生立即判断。于是就召集门徒,回了思春。果然,一回到思春,他就收到了噩耗。 “先生,我们的人分别在彩溪、云山等地发现了许多被杀死的人,其中有许多曾经是修灵士。”一名白衣门徒向谢先生禀告道。 吩咐门徒下去后,谢先生几乎要站不住。一种眩晕的感觉,铺天满地地向自己袭来。 钟离睡了一夜不安稳的觉,翌日一大早,就见到了父母的遗体。 遗体是被人连夜送来的,血液还未完全干结。 看着两位至亲血肉模糊的躯体,钟离眼睛里满是不敢相信。他颤抖着伸出双手,绕着平板车轻轻抚摸双亲的脸庞。 钟离因为心跳失常而嘴唇止不住得哆嗦着,视线也被泪水弄得模糊,未及他哭出来,竟感到心头剧痛,一瞬间昏了过去。 等到钟离噩梦惊醒,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一醒来,就看到了还在啜泣的金珠和银珠。钟离被小七扶着坐了起来,后者又给钟离端过来了一杯茶。小浩道:“少爷,东家和夫人埋在了那棵树下,您……” 未等小浩说完,钟离就拖着异常疲惫的身躯下了床,向外面走去。小七和小浩连忙跟上,却被钟离一个手势拦下,他说道:“你们在家,我自己去。” 新石砌成的墓碑显得格外肃穆,大树下,两个新坟紧紧挨着。钟离走到坟前,对着墓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几滴滚烫的泪水砸在身前的泥土上。 钟离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咬紧了牙关,手的关节被捏得咯吱作响。 回忆就像一把又一把利剑,此时无情地刺痛着这里的心。 “爹,娘,”钟离强忍住胸膛的颤抖,“是谁……”他没有办法说下去了,一股难以扼制的愤怒在愈燃愈烈。 远处传来了人飞奔的声音。但钟离没有回头看,直到那人停下来,站在钟离身后说几句话,他才知道来者是谁。 “钟离,”柴文起还在喘着粗气,“一听到消息我就回来了。”看到钟离呆呆的,没有接话,柴文起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又心疼。他单膝跪在钟离左边,,并把手放在钟离肩上,皱着眉头。 “钟离,节哀顺变……” 钟离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片刻后,他缓缓道:“文起……” 柴文起道:“嗯?你说。” “带我去思春。” (第一章完) 第二章 当小七把最后一摞书抱到敞篷马车上的时候,柴文起刚好从家中赶来。 “钟离,一切就绪了吗?”他问道。 钟离转身看了一眼车上的衣物、经书和盘缠,并无所缺。“嗯,”他的声音和以前比变了不少,很明显他还处于痛苦中,“我们走吧。”但钟离似乎还忘了什么,便走到小七跟前,道:“小七,我走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看好。” 小七很拘谨但还是应了下来:“少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的!” 其实家里也没有什么好打理的,钟离完全给他们一些银子,让他们再另去谋活。但是不知道这个家没了人,会萧条败落成什么样子。 正当钟离转身要走时,小浩的呼喊声又把他留住了。 小浩一路小跑过来,抱着一个木盒子,对钟离道:“少爷,我整理当家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钟离看了一眼小浩,随即接过了木盒并打开。 拆开一层漆黑的布,一把三尺之剑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剑鞘剑柄皆为冷峻的阴黑色,通体还有如游龙一般的花纹盘绕。钟离将剑拔出,忽地看见剑刃的根部刻着两个歪扭的古体字。细细看来,是“极鬼”。 “少爷,您看盒子底部。”小浩指着,“有个字条。” 钟离往盒子里面一看,果真有一张泛黄的信纸。他“噌”地一声收起极鬼,又把那张纸拿了出来。打开来看,整张纸只孤零零的写了一个字——离。 “爹……”钟离又感到阵阵心痛。 “钟离,”柴文起道,“把钟叔叔留给你的东西收好,我们就走吧,还要赶路。”钟离收好极鬼,和纸条,同柴文起上了马车。 车夫一鞭子抽在马身上,枣红皮毛的马儿嘶鸣一声走了起来。小七和小浩还跟在车后,送着年轻的少爷。钟离看着家门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么多年了,这次他是第一次真正的离开这个家。往昔的一切就像一片又一片落叶,掉落在钟离的心田上。 “小七、小浩,你们回去吧。”钟离对两个忠诚的家仆道。 两个家仆的眼神茫然,停了下来。 他们觉得,少爷这次去意已决了。 在钟离跪在双亲坟前说要去思春之后,和他与柴文起一同赶路之前,后者已经将这件事的大致模糊地说了一遍。 被杀害的不只钟离的父母,远近各镇,皆有案情。且被发现的地方大多是客栈,修灵士们还发现死者生前均参与过围剿古氏的战役,无一例外。这一细节修灵士们并未向外界公开,所以民间自然就形成了恐慌。 正因此,修灵士们认为,这很有可能是古氏的复仇行为。但任何有权威的人也不敢妄下定论,因为古氏早已无一后人,世人皆知。 “很遗憾,当时那个同车的修灵士只知道这么多。”路上,柴文起看着两眼直勾勾的钟离,心里也很不好受。毕竟一下子两位至亲去世,换做他自己,肯定已经疯掉了。 钟离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一只脚踩在车上,一只脚悬在半空,两只手抱着木盒,整个身子倚在杂物上。 路边的野花还倔强的开放着,虽不绚烂,但也有种渺小的美。要是在以前,柴文起和钟离二人早就一人别一朵花在耳朵上,看着对方哈哈大笑了。 柴文起不忍心再让钟离沉浸在悲痛的回忆中,便轻声道:“想什么呢,钟离?” 钟离恍了一下,眨了两下眼,亦轻声道:“文起,我想报仇。”他说的声音很小,但很有力量。 “报仇?我们连凶手是谁都未曾摸清,怎么报仇?” “那个人不是说是古氏的人吗?” “他估计也是道听途说。你想想,古氏灭门多少年了,有几分可能是他们干的?” 钟离默不作声。在他的印象里,父亲钟无念并未与谁有私仇,而且向来都是以诚心待人,在莱宣也有一定的声望。钟离怎么想也想不出有谁能这般痛下杀手。除了祖阳古氏这一众矢之的外,似乎没有了别的可能。 “看来这修灵士,不想当也得当了。”钟离冷嘲一声,整个上身都躺在了松软的衣物上。 柴文起看了钟离一眼,又将视线转移到前面的大路上。 木质的车轮在泥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 柴文起知道,他们的路,还很长。 一阵因风吹过,惊动了那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它吓得赶忙飞回殿内,稳稳地落在了那黑衣人的身边。良王, 大殿内多了一男一女。男人眉清目秀,身材不魁梧不矮小,弱冠年纪,腰带上所悬挂的五色玄玉更为引人注目。那女子看似年方二八,皮肤胜似白雪,眼睛黑白分明,五官清秀至极。 如果不是在这阴森的幽魔殿内,而是喧闹的集市或大街上,这二人定会被人们团团围住。 男子见黑衣人久久不语,便向前一步,行个礼,道:“良王,剩下的那些,怎么办?”黑衣人没有回答。 “不妨用改我的血再献祭一次,以斩草除根……”男子情绪些许激昂。 “凡吉,”黑衣人打断道,“不必了,这样最好。” 肖凡吉也只好闭嘴,向后退去。肖凡月又向前施礼道:“良王,我和兄长何时动身?” “再等等吧,”黑衣人的声音有些缥缈,“还早……” 肖凡吉和肖凡月面面相觑,只好道个告退,走出门外。门**风刮过,二人不禁将衣服又收紧了些。 不管任何时候,祖阳幽魔殿附近总是乌云滚滚,但就是迟迟不闻雷声,不见雨落,只是天空无止境的黑。 回往住所的路上,肖凡月忍不住问肖凡吉道:“兄长,你说良王怎么那么能沉得住气?” 肖凡吉道:“我也不知。依我所见,那些人还是全杀了好,以免留下祸根。” “良王真的只想复仇吗?” “你见过良王这般复仇的吗?我感觉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谈话间,一根被风刮断的粗壮树枝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肖凡吉口中念念有词,轻施灵力,手中忽然凭空生出一把二指宽的细剑。肖凡吉握着剑,将树枝一下斩为两段。 转眼间,那把剑又从肖凡吉手中消失。 肖凡月小心翼翼地提起衣摆,从断枝上跨过去。“良王这段时间四处奔波,身心俱疲,我们还是听他的好。”肖凡月道。 “我不明白,良王何必每次都自己出手呢?他还有我们,还有几个手下。”肖凡吉大为不解。 “良王毕竟还很年轻,他有自己的想法,很多东西不能像正常一样考虑的。” “凡月,你说,良王所说的还早,到底还有多长时间?”肖凡吉不甘心的问。 “又来了,皇上不急太监急,”肖凡月嘀咕道,“可能得一年半载,也可能就在明天。” 幽魔殿内。 脸色苍白的黑衣男子,不,黑衣少年站起身来,从台阶上一阶一阶地走下去。 黑衣少年一挥手,大殿东面的地板忽然发出雷鸣般的声音。地面向上顶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石棺似的容器。他又一挥手,石棺便慢慢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三尺长的宝剑。 “堕灵,好久不见。”他喃喃道。 这把被称作“堕灵”的剑,没有剑鞘,正闪着令人胆寒的光,光滑直挺的剑身上刻着弯曲的线条。双刃冷峻无比,似乎可以斩断世间万物。 黑衣少年将袖子扬起,一收手,那石棺上的石板自己合了起来,那把剑又被置于无尽的黑暗中。石棺又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慢慢嵌入地下,最后只露出一片不起眼的地板。 “堕灵……有劳你再等等了……” 思春比钟离想象的要美得多,但不如他想的那么冷。 漫天的雪从灰蒙蒙的天上飘下来,落在钟离身上,转眼间便没了踪迹,也未化成雪水。大地上仍是银装素裹。 思春城没有城墙,连个显眼的城门都没有。但钟离在柴文起还未开口时就已辨别出来了。整个边境是沙地草地向雪地的过渡带。远处望去,一边洁白,一边亦黄亦绿。 因为特殊的天气状况,这里早已没有平民居住,却也巧合似的成为了修灵士们修灵养性的绝佳场所。 “钟离,”柴文起问,“我们直接去找谢先生吧,住处什么的回来再定。” “直接去找谢先生?”钟离想起了那个一身布衣,沉稳厚实的男人。 “他是剑客门派一代宗师,我将你举荐给他,他应该会同意的。” 钟离不再发话,点了点头。车子又吱扭吱扭地走了一段路程,附近的修灵士也逐渐多了起来。 柴文起让车夫停了下来,自己下车走到一位修灵士旁,行个礼,恭敬地问:“敢问这位师兄,您可知谢先生身在何处?” 这白衣修灵士道:“你是何人?找谢先生又有何事?” “我二人乃现届新生,初来乍到,在思春人生地生,不知方位,现在正急于归于谢先生门下。” “你是剑客吗?” “不是我,是我朋友,”柴文起指了一下还在车上的钟离,“我已定为影武者。” “哦,好吧。你们顺着来时的方向继续走,到第二个路口右拐,再往前走些路程便能看见洪明宫了。这两天祖阳事变,谢先生便一直在那里做事。你们现在去,兴许可以碰见。” 柴文起又施礼道:“谢过师兄。”转身回到马车上,向车夫报了路线。不消一会,他们就到了宏伟的洪明宫前。满天的飞雪又使得整个宫殿巍峨了几分。 谢先生此时正在站在墙上的大地图边,仔细地观察着。忽然,门外“噔噔噔”跑进来一位白衣修灵士,禀道:“先生,宫外有两位年轻人求见!”谢先生凝视着地图上的祖阳,道:“哦?让他们进来吧。”那白衣修灵士又一路小跑出去,片刻后,钟离和柴文起一同走进宫内。 洪明宫内,简约至极,一点都不奢华。所有的东西都以它最朴实的样子呈现在二人眼前。 柴文起对着谢先生的方向施了个礼,道:“弟子柴文起拜见先生。”谢先生也没回头,道:“有何要紧事,速报与我。” “我的朋友想归于先生门下,望先生收留。” 本来就被祖阳事变忙得不可开交的谢先生,现在听了这句话,不禁没好气道:“应试没有录取,现在说着又有何用?” “我的这位朋友,应试应过了,只是未报名。”柴文起道,“只因他不想当修灵士。若不是……”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一开始到现在都一言不发的钟离,又道:“若不是遭遇厄祸,我的这位朋友无论如何也不会来思春的。” “厄祸?有何厄祸?”谢先生还是没回头。 “祖阳事变,我朋友的父母双亡。” 谢先生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转移到了这两个少年身上。一个正以急切的眼光看着他,一个低着头,一言不发。毫无疑问,这个低头的必是遭遇厄祸的人了。 “你朋友的父母曾经是修灵士?”他问道。 柴文起答道:“他也是刚刚得知。” “你现在应该能抬起头了吧!”谢先生对钟离道。钟离只好将头缓缓抬起,眼睛里尽是不易察觉的悲伤和愤怒。 “你叫什么?”谢先生问。 钟离记着柴文起之前的动作,便施个礼,道:“回先生,我叫钟离。” 谢先生一怔,又问道:“你是钟离?” “弟子正是。” 谢先生开始激动起来,他走到钟离面前,问道:“可是周先生的弟子?” 钟离又点了点头。 造化弄人,谢先生不禁感慨。自己如此喜欢的一个学生,现在就站在自己眼前,但原因真的让人不忍耳闻。 谢先生又问道:“你因何想做修灵士?” 钟离的目光变得坚毅,道:“我想为我爹娘报仇。” “呵,”谢先生冷笑一声,无奈道,“只怕是不行了。现在我都未曾得知制造这么多凶杀案的凶手是谁。 “那……”钟离不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了,“如果先生不嫌弃,那我就随先生潜心修灵,一边于乱世中匡扶天下苍生,一边增长武艺以待为双亲复仇。” “我自然肯收下你,”谢先生道,“你的心情我当然能理解,但选灵大会已过,你的内丹未能转化,这意味着你要付出超越其他人十倍的努力。” “弟子钟离不怕辛苦,只怕先生不肯收留。” “好,好。你且安顿下来,我先派人领你去住处,待这两个月打的集训后,你和其他众弟子一同随我去云山。”随后谢先生便派了两个白衣修灵士,引着钟离和柴文起二人去住处了。 走在旁边全是雪,但脚下一干二净的路上,钟离的心不知为何,竟平静了下来。兴许是思春天气的影响。“文起,”钟离道,“你说,谢先生这算是收下我了吗?”柴文起道:“谢先生都给你房子了,你还想怎样啊?”钟离道:“我觉得我入他们门派的方式太特别了。” “你还在意别人的眼光啊?”柴文起道,“你修灵是为了给父母报仇,又不是为了其他哪些人修灵。”钟离若有所悟,随即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车夫拉着马,马拉着车,还有钟离,一行无人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住处。这里离洪明宫不远,从这里向天的一边看,还能看见满天飞雪下洪明宫挺拔的一角。 柴文起见钟离已到住所,自己也感到放松了不少。从刚听到钟离的双亲遇难的消息起,一直到现在,他都一直担心着钟离,生怕他有什么闪失。也不知道青山知道了没有,如果他也听到了消息,应该也会第一时间来到钟离身边吧,柴文起想道。 “钟离,”柴文起一边帮钟离搬弄杂物,一边道,“待你安顿下来,我就要走了。” 钟离惊讶道:“走?你要去哪?” “回我住处啊,你还以为是哪?” “哦哦,对。咱俩门派不同,”钟离问道,“你的住处在哪?” “广阳宫附近,”柴文起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道,“你若想找我,又找不到路,可以问这里的每一个人。但一定要记得,要谦恭。” “好,我们很难见面吗?” “这段时间我们要在思春集训,可以天天见面的,”柴文起道,“待两个月后,怕是难说了。” “为何?” “所谓集训,就是将这届所有新生聚集在一起,总训师谢新生教与一些修灵士基本法术,也就是做个法,画个符,再释放点灵力什么的。等到集训结束,各个门派的弟子们便要离开谢先生,重归自己先生门下。也要离开思春,去自己门派的专属修灵场地。” 钟离点了点头,道:“我只知我要去云山,可我连云山在哪都不知道。”柴文起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无需知道,到那时谢先生自会带你去的。好了,一切都收拾完毕,我走了。钟离,明天见!”柴文起转身离去,钟离道:“好,明日再会。” 屋子不大,但很敞亮。桌子柜子床铺都挺整齐,只是长时间无人居住,落满了时间的旧尘。这里只剩钟离一个人了,他一手掩面,一手拿着鸡毛掸子清理灰尘。等到整个房间干净后,钟离累得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 眼睛一斜,钟离就看见了那个静悄悄的木盒。他伸手抱过来,正放于身前的桌子上,轻轻打开,一把阴黑色的剑映入眼帘。 “极鬼……”钟离看着刻着神秘花纹的剑身,喃喃道。这柄剑可以说是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东西了。 或许是太过劳累,钟离感到眼睛一阵酸涩,眼皮止不住得打架,一个长长的哈欠过后,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 这里遍地金黄。 钟离睁开双眼,便看到了这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每向前走一步,脚下的地面便像水一样荡漾开来。 恍惚间,钟离想到了什么,猛然一回头。眼前的人果然是他。 另一个钟离。 钟离还是惊讶于自己又来到这里,于是问道:“为什么……”话未说完,便被对面的人突如其来的贺喜打断。 “恭喜啊钟离,你是修灵士了!” “算半个吧,”钟离道,“你……”他的话又被硬生生的独断。 “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宿命!” “你……”又一次,被打断。 “日后好生修炼吧!” 钟离无奈道:“你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真没礼貌。” 对面那人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抱歉。话说我就是你,你不就是在说自己没礼貌么……好吧,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谁杀了我爹娘吗?” “我上哪知道去!”那人白了钟离一眼,“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又道:“诶,我说,你有没有发现,你心里的复仇的欲望没有那么强烈了?” 确实,自从钟离来到思春,他的那种失去双亲的痛哭和意欲报仇的信念不知不觉中,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压制了下来。 “好像真的是……”钟离也不太相信痛失双亲的他竟能平静下来,“有点不太自然……”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不正常?” “呃……”钟离道,“如果有的话,那就是谢先生收我入他门派的过程太简单了。”可是此时二人并不知道,这一点,是因为钟离不知道谢先生很欣赏他的才能和异于常人的修灵天赋。 “就连我这个可能称得上是你的人,都不知道为何。”那人道,“还有,我说,若去世的人是你,不是你父母,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钟离完全可以想象出来。自小就被视为掌上明珠,父母更是疼得无微不至,不知道“自己死了”这个打击对他们来说会有多大。 钟离并未作出回答。 “也许有思春环境的缘故,”他道,“你说这是命?” “没错。”那人回答的很果断。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命运啊?” 这次是那人没有作答。 “你日后会碰见一个这样的人的,这也是命。”说完这句话,那人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马上就要消失。 “喂,我还没问完呢!”钟离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虚无。片刻,那人消失得一干二净。 “喂!”钟离大喊了一下,从梦中惊醒。 木盒和极鬼仍旧静静地在他身前。钟离揉了揉眼,打了两下晕乎乎的头,将极鬼收好后,出了门去。 不知睡了多久,但看天色似乎尚早。初来乍到的钟离想在四处转一转,随即换了一条较为宽敞的路,踏了上去。 四处闲逛时,钟离仍在思考那个问题。回忆着那个人,那个梦。自己的心因何平静?大抵是因为不知道杀害双亲的人是谁就喊着报仇的行为很傻吧。钟离也只能这样想了。 确实,修灵界的人们都不知道这是谁干的,他一个新生又能干些什么呢? 远处的大学中,影影绰绰地站着两个人。 “谢贤弟,照你这么说,会是谁用血煞阵来控制傀儡杀了那些人呢?”周先生问。 “到目前为止,仍无确切目标。”谢先生道。 “外界与修灵界众说纷纷,但信服度最高的一种说法便是那祖阳古氏的余孽死灰复燃,报仇来了。” “尊兄可还记得那场战役?祖阳古氏的所有修炼邪法的人,都死在了联军的刀下。除了那些从别地掳来当奴仆的人得以幸存,而他们也根本没有可能为古氏报仇,这种说法可以说是是无稽之谈。” “可贤弟,若不再向外界作出一个合理的回复,很可能会出乱子。” “这要怎么说呢……”谢先生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少年,“咦,钟离?” 钟离看到两位先生发现了自己,便向前施礼道:“拜见谢先生,拜见周先生。” 待钟离直起腰,周先生道:“孩子,你爹娘他们……”他说话永远都是那么一针见血。钟离听了,默默低头。 “没事的先生,”他说话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两位先生甚至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弟子心中已有分寸。”周先生见状,也不多问,话锋一转道:“也好,也好。你感觉这里如何?” “甚好,”钟离答道,“弟子自从至此,心神颇为宁静,不急不躁,一切安好。” 周先生点了点头,心中掺杂着对于这个学生的心疼。他不知道这个曾经嚣张跋扈的学生此时此刻的平静,是不是装出来的。但他不想去知道。 “那也好,日后你不在清云堂,你大可畅所欲言了,没有人会和你因为几道题的解法争得面红耳赤了。” 钟离微笑道:“先生岂不是笑话我。过往之事,还请先生切勿放在心上。” “哈哈哈,”周先生亦大笑道,“日后跟着谢先生,定要认真求学修灵,可不要枉费了这个聪颖的脑子!” 一师一徒交谈甚欢,谢先生在一旁也是一脸微笑。但向来善于捕风捉影的他发现,钟离的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像一层眼癔。而周先生眼中,亦有一丝怜悯在其中。 周先生转身向谢先生作礼道:“贤弟,若无别事,我便告辞了。”谢先生未做挽留,亦回礼道:“尊兄慢走,愚弟要务缠身,不能送了。”周先生作过揖,转身摆手,迎着大雪,潇洒离去。 谢先生目送着周先生,直到听不见车子的咯吱声。 “钟离。”谢先生忽然开口道。 “弟子在。”钟离不知何事,连忙应道。 谢先生的目光仍停留在周先生远去的方向。 “既来之,则安之。”他以一种不太强硬的命令似的口吻说道。 “嗯。”钟离不太明白谢先生是什么意思。 “向着你内心的方向,绝不动摇。” “是。”钟离再次应道。 谢先生转过身来,以一种极其温厚的声音说道:“这就是你所要记的,知道了吗?” 钟离不得不承认,谢先生的第二句话悄然扣动了他心中的某根心弦。“谨遵先生教诲。” “好,回去吧。” 钟离闻言,行了个礼,转身回屋去。走了一会,钟离回头看见了仍然矗立在鹅毛大雪下的谢先生,他还是纹丝不动,坚定不移的站在那,似在沉思,似在神游。 典英呼哧呼哧的跑过来,手里紧紧抓着两三株冒着荧荧绿光的药草,一见到肖凡吉,就立刻交给了他。 “就这么多了。”典英擦了一下额上的汗。 肖凡吉皱了皱眉,对肖凡月道:“凡月,你看这些够不够。”肖凡月白皙的手指捏着药草,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肖凡吉眉间这才舒展开来,道:“典英你辛苦了,赶快坐那休息休息。凡月,赶快制成药丹。” 肖凡月将药草放在石桌上,随后又轻施灵力,拇指掐住无名指,口中念念有词。三道绿光从药草中飞出,逐渐汇集到一块。片刻后,药草已经枯萎,也不再冒光。精元已全部转到了肖凡月手中的药丹里。 肖凡吉见药丹已经炼成,赶忙道:“凡月,你快送去,良王若服下这颗药丹,体力定会倍增。” 肖凡月离去,,典英却笑肖凡吉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喂!”肖凡吉叫道,“我妹妹这样说我,你也这样说!” “我说,你急什么?”典英不解道。 “我能不急吗?你想想还有几天就要那里集训了。” 典英摆出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样子,道:“良王嘛,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也别强求。” “唉,摸不清良王在想什么。” “药丹送去了,咱俩去喝两杯呗?” “你还是这副德行,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喝酒。” “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就我自己吧,倒也清净……”典英掉头就要走。 “诶,等等我!”肖凡吉抵不住诱惑,一个肩部跟了上去,与典英并行。 幽默殿内。 黑衣少年的脸在药丹的作用下稍稍红润起来,却也未能掩盖住因失血而引起的苍白。 墙壁上的烛火摇曳不定,像许多妖精在跳诡异的舞。很明显这种微弱的光线根本不足以照亮整个大堂,而大堂竟非常明亮。 见良王气色颇好,肖凡月便收起了巫医灵术。待良王长舒一口气,肖凡月道:“最多不过三日,良王您的身体即可痊愈。” “辛苦你了。”黑衣男子缓缓睁开眼睛,赤红的双眼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我们现在还有几人?”他语气像没有风吹过的湖面。 肖凡月稍加思索,道:“有我、兄长肖凡吉、典英、魏慈和陈栏,以及大大小小灵兵灵卒百余个。” 少年的眉间出现了两三道不明显的纹路。 “百里森呢?” 肖凡月倒吸一口凉气。“百里森他,”她犹豫了一下,“百里森目前不知所踪。” 黑衣少年的眉间又舒展开来。 “让他走吧,不必再查了。”他道,“还是要走远些。” 肖凡月也不好担心,便问黑衣少年接下来的计划:“良王,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话音刚落下来,那只熟悉的乌鸦又顺着一股阴风飞了进来。翅膀所带动的气流使烛火狂跳不止。乌鸦的左腿上有一卷纸。少年娴熟地将纸条摘下,打开来看。 信纸上的字只有短短两列。男子看完将纸捏住,轻施法术,一撮灰便从他手中滑落。 “良王?”肖凡月再次问道。 少年摸了摸乌图顺滑的背,冷冷道:“现在。” 晚餐很是丰盛。 鲜亮的蔬菜,喷香的鱼和肉,,白花花的米饭,还有奇香无比的汤。碗碟都不大,但都能保证吃完够饱且没有一丝浪费。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看着空荡荡的碗和仅剩菜水的碟子,钟离心满意足地仰面躺在了松软的床上。吃饱喝足后,钟离暂时没有兴趣去看书,便将头枕着手,闭上眼睛胡思乱想起来。 钟离想到了莱宣的天,是湛蓝的,还有变幻多端的白云,常常将钟离的思绪带到另一个区域。钟离还想到了绿油油的田,想着活蹦乱跳的蚱蜢,还有那平滑如镜的湖面和它中间万物的倒影。 还有家财万贯的柴家大公子柴文起,自太祖代就世袭高官爵位的程青山,还有古板苛刻又不失慈爱的周先生。 还有谁呢? 父亲温厚的笑脸和母亲关爱的问候从钟离心底涌上心头。 一阵剧痛从胸口处传来。钟离睁开眼,发现视线不知何时被泪水弄得模糊不清。他拭去那滚烫的泪,坐在了床边。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钟离是不愿意在梦里遇见钟无念和姜莹的,因为醒来后他要无可避免地承受巨大的失落和刻骨的痛。钟离理了理衣衫,出了门去。 出了住处的不远处,有一个小高台。在夜里的雪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神秘。四下寂寥无人,钟离蹑手蹑脚地走到台基,三两下爬上了小高台。 知道登上高台,钟离才发现后面的塔。大概是刚才只把注意力放在爬高台上了。顺着一级一级只见雪落,不见雪积的台阶,钟离慢慢走了上去。 这似乎是一座瞭望塔,虽不甚高,但和洪明宫屋顶比起来仍是略胜一筹。铺天盖地的雪迎面飞来,但没有一丝凉意。从塔顶向四下望去,可以看到稀疏杂聚的房屋,每座有人居住的屋前都有一盏长明灯,来代表有人居住,远远望去,好似星空。 “星星……”钟离不禁抬起头望向夜空,他不由得怔住了。 满天繁星,绚烂无比。 刚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钟离心想。 正疑惑间,身后一个陌生的嗓音传来,将钟离下了个激灵。 “雪是幻象,”一个白衣少年从黑影中走出,对钟离道,“所以你能看见星星。” 钟离快速打量了这人一番:模样清秀,身形挺拔,衣服洁白。钟离料这人应无恶意,于是施礼道:“在下钟离,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翩翩少年在星光和大雪下作礼甚是优雅,恭敬地应道:“在下江里槐,幸会!幸会!” “方才听您说幻象云云,是为何意?”钟离明知故问道。 “哦,你说这雪?这雪是那千年雪魔精元所化,非货真价实的雪,所以它无根无形无感,只是幻象罢了。” “哦!如此说来,夜晚能看到繁星,也不足为奇。” 江里槐点了点头,又不着痕地打量了钟离一番。见钟离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儿,便问:“我看你面容清秀,仪态大方,不像鸡鸣狗盗之徒。怎么天晚了不去睡觉,反而来这塔上呢?” 钟离并不想提起来思春的原因,那像是一道疤,再用力去触碰会很疼。他笑了笑,道:“我初来乍到,对此地不太熟,想来这认认路。” 江里槐道:“为何不在白天来看?”他又用一副“你有事瞒着我”的脸面对钟离,道:“莫非你有心事?此处仅你我二人,但说无妨。身为朋友,我愿为你排忧解难!” 朋友?自己什么时候承认他是朋友了?钟离苦笑,摇了摇头。罢!既已成过往,再说一次又有何妨?钟离只好又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对江里槐说了出来。 江里槐听后,表示出了自己对钟离遭遇的惋惜和同情。借着璀璨的星光,江里槐趴在了瞭望塔的塔边上,四下远望。 “我很同情你,是因为我有和你相同的感受。”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忧伤。 钟离闻言凑过身去,等待着江里槐接下来的话。 “我从小无父无母,不像你,好歹还受过他们的疼爱。但我有一个哥哥,一个谁都比不上他的哥哥。他很英俊,特别俊朗,可他总夸我好看。他把好吃的都给我,什么都给我最好的……”江里槐顿住了,说不出话来。钟离清楚地看到,江里槐的眼睛是亮晶晶的。 “不说了,不说了,”江里槐若无其事地拭去泪水,摇头苦笑道,“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再提多傻。” 钟离刚要说话,那江里槐又紧跟着上句话说道:“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啦!钟兄你要是还有雅兴观星的话,就接着赏吧。但我仍奉劝你,早些休息,明日就要集训,精神一定要好!”江里槐快速说完一大段话,对钟离行了个礼,随后转身下了瞭望塔。 看着新朋友的身影在大雪中消失不见,钟离也无心观星赏雪认路,也下了塔。 这一夜,钟离睡得很安稳,哪怕他的双亲刚刚被埋葬。 翌日,清脆的鸟鸣声将钟离唤醒。 没有诧异于此地何来鸟鸣,他揉了揉模糊的双眼,才发现已然天亮。大雪还在不急不躁的下着,没有一点动静。睡眼惺忪的钟离穿戴完毕,走到脸盆前,用一捧不知道是何时的水使自己更清醒了一些。他可以感受到毛孔的收缩,因为水有点冷。 用舒适的毛巾擦脸后,钟离看到了桌子上不知是谁送来的早饭,还有一个醒目的信封。他坐到桌前,随意拿起一个包子,一边吃一边看起信来。 “各新生用完早点后,于洪明宫前集合。” 早饭很快就吃完了,钟离踹上信,匆匆地向洪明宫跑去。 洪明宫位于思春正中心,,是全城最大的宫殿。宫殿附近有一个广场,甚是开阔,叫作洪明修灵场。现在广场上已经来了不少新生,都在相互认识,开心又激动地聊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钟离远远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再定睛一看,只见那洁白的雪中有许多洁白的影子。再走近些,才发现那影子原来是身穿一袭白衣的新生。 等等!新生要穿白衣?钟离傻眼了,昨天和今天并未有人给他发过白衣,那此时应该怎么办?但他不经意地往身上一看,又大吃一惊。自己原来的衣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不知何时替换的白衣,这白衣没有一点瑕疵。 正疑惑间,钟离听到了熟悉的呼喊声:“钟离!”是柴文起。钟离循声望去,只见柴文起也身着一袭白衣完美的和后面的大雪融在一起。 片刻间,柴文起已到眼前。钟离的问题像雨后春笋一样从心里冒出来,但还没问,便被柴文起不由分说地拉到了人群中间。 “文起,我们这是要干嘛?”钟离站定问道。 “等待所有学生集合完毕,”柴文起看起来很熟悉所有的流程,“谢先生就会出来训话了。” “还有多少学生?”钟离向四处望去,偌大的广场上零零散散地站着几堆学生。 “不多,今年一共才选了五十人。” “那谢先生又不在此处,他怎么知道我们到没到齐?” 柴文起翻了一个钟离见过很多次的白眼,道:“你也不看看这是哪,还用一个一个数吗?” 说的也是,钟离现在是修灵士,也算踏入修灵界半步了。未来还有很多未知,是不允许用平时的脑子思考的。 天上全是乌云,看不出太阳的位置,因此判断不了此刻的时辰。但在钟离之后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很多学生,也许人已经到齐了。 “嘿!”冷不丁的一声响,把两人同时吓了一跳。江里槐不知什么时候从哪冒了出来。身着白衣的他也是俊朗无比。 “里槐!”钟离道,“吓死我了!” 江里槐道:“才认识多久,就这样称呼我了?不过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随即摆出一副傲娇的模样。 钟离笑了笑,接着把二人互相介绍一下。当他把江里槐介绍给柴文起时,柴文起只是友好地笑了笑。又将柴文起介绍给江里槐时,不料江里槐竟抢先一步道:“他叫柴文起!”这又使得钟离十分惊讶。 柴文起笑道:“你没来之前,这家伙已经把广场的人认个遍了!” “原来如此。”钟离亦笑道。 江里槐道:“哪有那么多,我记不住的好吗!而且,,我只跟帅的搭讪好吗!” 三个人叽叽喳喳,如同三只不谙世事的麻雀。钟离清楚了自己和柴文起的派别后,又问江里槐道:“对了里槐,你属于哪一门派?” “木系啊,那个裁决官就是这样判定的。” “木系当属五行,怎么自成一派了呢?” 柴文起道:“这是由讲究的。木虽属五行,但里槐的木很特别。五行金木水火土,其中水和土分别有一个衍生系,叫冰和岩;而火和土分别有一个直生系,叫炎和林。此外,金系也有一个独支,叫御金术。虽说这几种不同的系来自于基本五行,但相对于本系,它们则更强一些。” 钟离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突然,江里槐一手指着人群中,一边大叫:“快看!”二人同时转过头去。 只见人群上空出现了一只赫然醒目的闪着金光的卷轴。广场上所有人都急忙赶到卷轴旁。待众人到齐后,那卷轴竟一边展开,一边缓缓向人堆前移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一齐落在了卷轴上。那卷轴彻底舒展开来,竟有九尺来宽,一尺半高。泛着金光的纸上,乌黑的字显得尤为清晰。上面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清了所有人的名字。 卷轴最下面一行小字写着: 各位学生按卷轴所示位置排列,集训马上开始。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大家快排好队!”众人这才像刚睡醒一样,手忙脚乱地胡乱排起来。但一来新生们互不认识,二来也无人指挥,想要排得整齐划一,谈何容易。于是,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钟离排着排着,脚丫子就不知道被谁踩了一下,又不知自己的胳膊肘戳到了哪个倒霉鬼的脸上。柴文起避开四涌而来的学生,挤到了钟离身边,道:“这样不行,总得有个人出来指挥。” 确实如此,集训马上开始,可他们连队伍都还没站好。钟离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尔后,他咬牙道:“算了,我来试试!”柴文起在原处惊讶地看着钟离挤到人群最前端。 “大家不要乱!”钟离大喊。可他的声音远不及现场的嘈杂,很轻易地被盖下去了。“大家不要乱!安静一下!”钟离几近是声嘶力竭地喊着。 人群杂乱的声音骤然安静了不少,每个人的脸都不约而同地转向钟离。 “大家不要乱,照着黑色卷轴所示,按着次序来排列。我们以第一排第五和第六位同学为中心,大家挨着站!”钟离又看了一眼闪着金光的卷轴,道:“夏言,石辉,麻烦这两位同学站在最中间。”紧接着,人群中钻出了一高一矮,一壮一弱两个男生。矮的那个剑眉虎眼,肌肉结实得快要把衣服撑破;而那个高个子的则文弱许多,又瘦又白,看起来弱不禁风。 二人按照钟离所说的那样,规矩地站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有了钟离的指挥,再加上他合理的分置,五十一个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排列任务。不消一会,原来蜂窝一般的人群,现在整整齐齐地排在了广场上。钟离位于第二排第五位,右边刚好是柴文起。 众人眼前的金光闪闪的卷轴,不知何时已化成了点点亮光。随着不真实的雪花的飘落,那卷轴消失处,只见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男人,身后反拿着一柄铁剑,正一边微笑一边看着这群学生。 那男人便是谢先生。但众人百思不得其解,那卷轴消失前,所在之处并无一人,怎么众目睽睽之下,冒出一个大活人?谢先生笑而不语,一阶一阶从高台走下,对那众人道:“众学生且随我来。” 似乎是被操控一般,五十一个学生乖乖地跟在这个仙风道骨的男人身后。反是那谢先生,从出现到现在一直保持着微笑,很是神秘。 果然谢先生与众不同,钟离想道。周先生古板苛刻,常常十天半个月不露出一次笑脸,教学还异常严肃。且不说教学风格,毕竟还未开始,单说这谢先生的仪容行为举止,都不知和周先生差了多少。 前面身高参差不齐的学生或多或少地阻挡了钟离远看谢先生的视线。那洁白无暇的长衫,那挺拔的身躯,不愧为剑门第一人。钟离左看看,右看看,不觉前方众人皆已停下,便一个不留神撞在了柴文起后背上。 亏是柴文起,换做别人,早就说他粗心大意了。钟离问道:“文起,我们到了吗?”柴文起向一旁的房屋挑了挑眉,道:“看,我们的学堂!” 这座立于满天飞雪中的房屋仅有一层,但顶层很高,不输二层楼的高度。学堂的前身亦是一座学堂,思春城大变后,这里渐渐无人问津,后来被谢先生稍加修缮,改成了一座新学堂。名曰“思春府”,只供历届修灵新生求学修灵,不为外界学生提供教学。 这座学堂一点也不华丽,内置简单。干净,甚至有点草率。但细细地去看,总可以发现这里讲案、书桌、坐垫、香炉……应有尽有。虽简单,但一件不少。同时,学堂内光线充足,明亮非常,用来求学修灵再好不过。 “每个书桌上皆有一纸,纸上写有你们的名字,对号入座吧!”谢先生缓步走到讲案前,挥了挥袖,坐了下去。这里的香炉不知燃的是何种香料,奇香无比,令人闻后心旷神怡。每个人也都慢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待众人坐毕无误后,谢先生宽松的袖子一拂,每个学生书桌前的写有名字的纸条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众学生又是目瞪口呆,惊讶无比。 “好,我们的课程即刻开始进行!”谢先生的声音变得很洪亮,可是学生们面面相觑,他们此时都在想一个问题。 终于,西边的一个瘦瘦的男生举手问道:“先生,我们众人既无笔墨纸砚,又无经文典籍,课程如何进行?”这男生正是夏言。 他所言极是,书桌上没了那张纸,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谢先生却面不改色且不以为然,道:“谁说求学修灵非得动笔墨?”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这里!用这里记,明白了吗?”那与夏言相邻而坐的石辉又举手挠头道:“也不怕先生笑话,我天生愚钝,只怕用脑子记用心记都于我无用,不如烂笔头来的实在。所以还请先生赐予我纸和笔。” 谢先生也不恼,而是一挥袖,笑道:“能来到这里的绝不是无用之人。那如此也罢,总不能让我坏了求学的规矩。”登时,每个人身前的书桌上都出现了所需的笔墨纸砚,每个书案的右方便是摞得整齐的经文了。 一学生忍不住惊呼道:“先生乃神人也!方才桌上空无一物,而此刻竟……”那男生惊得说不出话来。众人见状,也都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这个男生的大惊小怪:以后惊讶的多着呢! 谢先生哈哈大笑,道:“雕虫小技而已,日后你们的本事,不知比这强多少倍!”众学生闻言,也都向往起来。 在谢先生的吩咐下,每个人都从一旁的经文中抽出了一本《符语》。翻开来看,只见左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蝇头小楷,右面是各种画工精美的符篆、符箓画像。所有人都明了,谢先生应是要教他们关于造符、用符的知识。 “大家来看第一张符!”谢先生道。 第一张符乃修灵界最低级、最普通但效果转换最强且用途最广的符篆,几乎每一个上道的修灵士都会使用。 “赤曜符。”钟离一字一顿地念出了符篆的名字。 “此乃赤曜符,修灵界最多变得符篆。”谢先生讲道,“说它弱,它却可以转化成任何符篆。”根据谢先生的讲解和书上的图文,钟离以及其他学生都对符箓符篆产生了奇妙的兴趣。 赤曜符符纸呈紫色,上面的符文呈白金色,流转滑动,十分精巧。赤曜符的本来作用仅有一个:爆炸。大炸小炸,无所不能。说道这里,学生们哄堂大笑,无非是嫌赤曜符太过于草率。 谢先生道:“这确实可笑,但待五日之后户外实情演练,你们方知此符的奥妙。” 各学生眼睛一亮。江里槐在一边举手问道:“先生,我们每次都有户外练习吗?” “不错,求学修灵定要有实际练习。这两个月,头一月以学习知识为主,我们学习五天课,留一天户外练习;后一个月,你们就要进入各自的门派,所以要以实际练习为主,三天学知识,两天户外演练。” 包括钟离在内的所有学生都很期待第一节户外课程的到来。 两根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弯曲盘绕着飞向陈栏。藤蔓带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这对陈栏极其不利,无奈只得练练退后。 可这不是办法。他默念咒语,刹那间,一道银光从他背后飞出,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剑,闪着阴冷的光。陈栏手不握剑,而是用灵力与意念控制着剑在空中飞舞。 “嚓,嚓”两声,藤蔓应声坠到了地面上。操控藤蔓的那人站在一棵树旁,冷笑道:“陈栏,许久未见到你的珍雪出鞘了!”陈栏不应此话,挺剑飞来便刺。 那名为珍雪的剑离那人的前额仅有两寸距离时,忽地停住了。原来剑柄已被几条藤蔓牢牢地缠住。 陈栏道:“百里森,快回去吧,放弃抵抗!现在归顺于良王,良王仍可能网开一面!” 百里森挑衅似的道:“我若道个‘不’呢?”陈栏已有些许怒意,道:“良王已经开始活动了,你再不来,日后……” “日后的事,由我自己决定!”百里森大喝一声,将珍雪甩了出去。陈栏纵身一跃,在空中翻身收剑入鞘。落地处与百里森二丈见余。 “百里森……”陈栏似是威胁道,“你就不怕我将你的消息透露出去?到那时,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会的。”百里森这次是发自真心的微笑,“我若不这样认为,早就把你杀了。” 陈栏未反驳他,因为他心知肚明,他自己打不过百里森。无可奈何,他转身从树林深处向外走去。 百里森缓步走回更深处的树林,踏着枯黄的落叶,顺着不大的风,轻声吟唱:风穿林兮,叶落地,君不归兮,谁心急?一曲唱罢,又是一曲。 远处一只公鹿踏踏地跑到他身边。百里森温柔地抚摸了公鹿凑上来的身子,毛茸茸的。这只公鹿看起来正值壮年,鹿角错杂而生,直指天空,身体也十分强健,毛皮顺滑,肌肉壮实。它循着百里森的歌声来到了他身边。可它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刚刚经历了什么。 一人一鹿,且唱且行。忽然,这鹿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宽阔的脊背腾给了百里森。 百里森惊讶地问:“你想让我上去?”那鹿竟向人一样点了点头。百里森轻轻坐了上去,那鹿便稳稳当当地站起来。忽然,鹿的角竟泛起来点点绿光,像萤火虫一样附在了上面。 又过了一小会,那鹿角便是从头到尾全是一个颜色了——泛着光的绿色。“竟是一头灵鹿,”百里森一点一点抚摸着青绿的鹿角,道,“你日后,就随着我吧!”这鹿又点了点头,乌黑的双眼有着常人看不出的高兴。 百里森的心情大好,似乎已将陈栏劝归之事抛之脑后。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根竹笛,调好位置,吹奏了起来。 这是能让叽叽喳喳的鸟群瞬间鸦雀无声的天籁之音。宛转悠扬,令人心旷神怡。公鹿不紧不慢地走着,百里森怡然自得地吹着。 不知何处飞来的大片蝴蝶,此刻已将百里森和灵鹿围在了中间。五彩缤纷的蝴蝶又让此时的景色变美了三分。随后,这些蝴蝶竟如同那鹿角一般,泛出了各种颜色。 “灵蝶?”百里森将笛子放下,他的眼睛反射着各种美丽的颜色。 不知有何福分才能见到此情此景,百里森心道。 而在稍远处的高处的树杈上,陈栏远眺着那团模糊地光影,不知下一刻要做些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从宽袖中取出一封信,又开了一张明火符,将那信给不动声色地焚烧了。 在清风的吹拂下,从陈栏手中飞出的信展开了,一半还是黄色的纸,只见上面写道: 良王,已确悉百里森的位置。是否…… 再看了百里森最后一眼。陈栏转过身,跳过一根又一根树枝,回去复命。 “百里森,这灵鹿,就当分别礼吧……” 今天的《符语》课程虽然多且繁杂,但妙趣横生,很多学生都未感到有压力。吃过晚饭,钟离走出门,向广阳宫走去。 广阳宫附近的住处很好找,钟离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柴文起的房门。他敲开门,无人回应,便顺势推门进去。直到走进内屋,钟离才发现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嘛的柴文起。 走近了,柴文起才察觉到有人来了,旋即一转头,烛光下认清了钟离的脸。 “钟离啊,怎么不敲门啊,吓死我了!” “我明明敲了!是你未听见!”钟离看了看他的书桌,道,“干什么呢?” 书桌上散落着许多黄色符纸,有的上面空空如也,有的却龙飞凤舞地写着或画着不知是何物的字样或图样。 “在画符啊,”柴文起似乎在自嘲,“我都不知道这是些什么玩意儿。” 钟离拈起其中一张,细细看了一通。尔后又闭目沉思一刻,便道:“冰凌符?”柴文起夺过手来,看了一眼,道:“正是!正是!”语气中有明显的惊讶。钟离又抽出一张崭新的符纸,并提了一支笔,一边自在地画,一边对柴文起道:“冰凌符的画法入手应该是斜撇勾直捺,而不是你所画的竖撇勾横捺。而且收尾处应有明显的折拐,你却未画。”柴文起一边认真地听,一边注意着钟离的走笔。不消一会,一张与《符语》中一模一样的冰凌符就被钟离画成了。 柴文起捏着冰凌符的两端,不住地赞叹道:“你真行啊,钟离!我未带经书绞尽脑汁都未能想出画法,你却稍加思索便画出来了!天才,天才啊!” 钟离将笔放在笔架上,挠头笑道:“哪有哪有,这里就咱俩就别说这种话了。” “谁说就你俩了?”江里槐款步走来。钟离二人又不禁出了冷汗,不约而同道:“你怎么不敲门?” 江里槐哈哈大笑,一边将柴文起手中的冰凌符拿来看了看,听是钟离不看书画出来的,也不禁啧啧称赞道:“着实不错,钟离称得上绝顶聪明了!不然如何过目不忘!”钟离笑了笑,连忙打住。 灯火光明的室内,三人各泡一杯香茗,一边又你一笔,我一画地弄了些符篆。其中当属钟离画得最好,江里槐其次,柴文起依稀记得一星半点,故垫后。 正谈笑间,钟离问道:“里槐,我们将符篆画法烂熟于心,那要怎样用呢?”江里槐皱眉思索道:“谢先生说五日之后会有一次实际练习的,若问细枝末节,我也不知。”柴文起忽道:“我听说,我们得先开灵丹,学会控制灵力,才能使用最基本的符法。”他们三人中,永远是钟离问得最多,柴文起答得最多。 “开灵丹?”钟离问,“我的,与你们不太一样。我的都还未转化,那怎么办?”柴文起道:“那天谢先生说过,你要吃比别人更多的苦,才能转化。你怕吃苦吗?”钟离道:“那倒不怕。” 江里槐也笑了笑,看向钟离,他又指着那些规范的符篆道:“文起,你能给我们再说说这些符篆的作用吗?” “话说先生今天不都讲了吗……” “先生讲的是总体,是符性、符法、符灵,还有一些常规的注意事项,并未详细给我们介绍各种符箓的作用啊!” 也是,集训头一天,也不该讲那么繁琐。看着江里槐和钟离期待的眼神,柴文起不禁有些“为人师”的感觉。他便拿起一张地火符,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 等到柴文起把他所知道的全说出来后,已不知燃了几炷香。他正喝水的间隙,听道钟离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八方妖符的能力完全可以被天罡符压下去?”江里槐闻言反驳道:“不能那么绝对!只怕八方妖符引来的妖能力独特且强劲,天罡符怕是也压不住!”随后二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辩论起来。柴文起三杯清茶下肚后,口不干了,舌不燥了,心平气和道:“好了!明日再争吧!现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就寝为好!明日不知又要学些什么新内容呢。” “也好,我们就此别过!”江里槐作了个揖,打了个哈欠,摇摇摆摆出了门。钟离也作揖道:“文起,你也早些休息。”柴文起笑着点了点头,送钟离于门外。 今晚夜色正好,四面又有年龄较大的修灵士打着灯,站在高台上,所以钟离一路上畅通无阻。 快到洪明宫时,钟离的视线定在了一个看起来比他小两三岁的少年身上。少年被两个年轻修灵士抬着,不省人事。钟离看着这一行三人径直向洪明宫赶去。未至宫内,便闻得一人大喊:“先生!有小孩晕倒了!先生……” 奇怪!哪来的那么年轻的小孩子?钟离很是疑惑,但随意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觉得说不定是谁家小孩迷路罢了! (第二章完) 第三章 思春城若是不下雪,定会是天下最美的城市。 说它美其实也空口无凭,这里有几人见过开满鲜花、车水马龙、欣欣向荣的思春城? 这里得有三天都是这样想了。每当课余或自由活动时间,他总是要上那高塔上走一走,俯瞰思春全景。 真不敢相信,此等美景竟是由特别的机缘巧合形成的。所谓机缘巧合,竟是一只雪魔。世人皆知,满天飞雪由雪魔所化,但若要说这雪魔因何出现,何时出现,作过什么乱,又为谁所斩,恐怕无人能说清了。 钟离在塔上的顶棚下向外伸出手,意欲接住几片触手即消的雪花,尽管他知道,这是徒劳。 江里槐正好从塔下经过,不经意间瞥见了伸出手接雪的钟离,随即怔住了。此时的钟离面色温和,眼神迷离,望向手心,五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并在一起,像一件精美的瓷器。钟离犹如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原来就俊朗清秀的他,此刻在江里槐的眼里又多出了一点不染尘世的高洁。 过了好一会,江里槐才回过神来,对着塔上的钟离喊道:“钟离,去学堂吗?”钟离的眼神转向了塔下的白衣少年,见是江里槐,便应道:“这就来!” 钟离与江里槐并排走着。江里槐问:“钟离,明天就要去广场演练了,这几天学的你想先玩哪一个?”钟离屈指数了数,发现果然要演练了。他道:“符法、阵法、咒法、祭法……今天是那种?”江里槐想了想,道:“先生说,今日要学灵法,无非就是前四种的总结。” “我还是选符法吧!”钟离道,“毕竟你和别人比试的时候,总不能说‘等下,让我先布个阵吧!’”说完二人一同笑了起来。 钟离又道:“话说,里槐你见文起了吗?” “未曾见过,”江里槐道,“我还以为一直和你在一起呢。” “大致又是去书房了吧!” “要不要叫他?” “不了,时辰到会有人提醒他去学堂的。” 谈话间,二人已到学堂。入座完毕后,各个学生均拿出了昨日学过的经文,安静地默读。此时尚早,谢先生还在洪明宫。 正看书时,钟离的视野里,一本打开的经书礼貌地放在了桌面上。钟离扭头看,原来是一名同学。这同学生得很是标致,高鼻梁,大眼睛,白如玉的光滑皮肤。 只听这同学问:“请问,这个三灵祭坛,要以何物为奠?”钟离并未拒绝,而是皱了皱眉。因为这个问题等级太低。三灵祭坛,顾名思义,要以祭法中最基本的水、火和草来作奠基。这在经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现在看来,这位同学问这个问题很可能是为了反驳这个答案,而不是寻求解答。 钟离轻声回答后,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位同学立马反问:“为何非得是水火草呢?祭法中元素那么多,为何不可用其他的?” 这个问题,钟离当然想过。他道:“祭法中只有这三种基本元素是相生相克的,即水灭火、火焚草和草吸水。其它众多元素与这三者不相生,亦不想克,他们互相也是这样。而三灵祭坛的用途便是向修灵士提供一定量的稳定的灵力。若不这样做,三灵祭坛会被改变性质成为性质不同的祭坛,如此便不能为修灵士所用了。” “原来如此,”那同学若有所思道,“多谢你啦!” “不必不必!”钟离笑道。 这时,一旁的桌子传来了一股不屑的声音:“切,了不起?” 钟离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贼眉鼠眼的学生,正拥着一个个头更大、也更壮的学生。那不屑声正是这个学生发出的。 这个问问题的同学皱着眉转回了脸,小声道:“别管他!他是我们学府的,叫于子通,脾气臭得很。那两个也不知是何时拉拢的狗腿。”他又笑着问:“对了,我叫陆染,你呢?”钟离也未将此小事放在心上,也笑道:“我叫钟离。” “钟离?当真是个好名字!”陆染不着边地夸了一句,转身离开了,回到了座位上。 “这个陆染与我颇有几分相像。”钟离心道。 待所有的人陆续到齐后,谢先生也正身而来。钟离扭过头去,却发现柴文起的位置上并无一人,莫名的感到不安。但他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从小玩到大的富家公子,真没见他碰到过几次麻烦! 谢先生坐善,环视阶下,沉声道:“今日讲灵法。首先,我且问你们,前几日所学,可还记得?”众学生无言。谢先生又叫道:“南安洋!”一名男生恭敬地站了起来。 “我问你,前几日之所学,可曾忘却?” 南安洋面容平淡,道:“先生可尽管提问。” “哦?”谢先生笑了。见先生面露笑脸,众学生紧绷的心弦也都松了下来,呼了口气。谢先生虽相貌严肃,但却没有凛厉之感。 “那我问你:符、咒、阵、祭四法,在清除邪祟时,施法顺序如何?” 南安洋沉着道:“首先,祭法是大祭司的独门法术,修灵士不可罔用。再者,须看邪祟灵力来决定施法顺序,一般皆以符法为主,进行消耗或击杀,再用阵法或咒法将其禁锢或锁魂,最后方可将其封印或彻底清除。” 在座的钟离等人无不佩服,因为答案丝毫不差。谢先生不动声色地给他挖了一个坑,他没掉下去。钟离觉得,这个南安洋的实力不在自己之下,只是不知他是哪一门派。 讲案后的谢先生也抚掌击节称赞:“好!坐下吧!”他又道:“虽说此法颇好,但待你们随我学习了今天的课程,也会发现这个方法的漏洞。”随后,谢先生便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你他妈是傻子吧!为什么放他走!”典英怒不可遏地骂着,而被骂的人也不顶一句,只是坐着,一动不动。 一旁的魏慈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典英,这也不全是阿栏的错,百里森他不想来就别让他……” “你他妈闭嘴!”典英仍是怒气冲天,“你知不知道,一个百里森能顶多少个人?他不愿来就不来?他以为他是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又指着陈栏骂道:“你又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放他走?”典英见陈栏一言不发,气得脸都绿了。 魏慈也不管会不会挨骂了,对典英道:“百里森的脾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厌倦了这种环境就让他去吧!阿栏与他又是好友,自然不能那么绝。”陈栏不再沉默,开口道:“我与他已断交。”此话一出,魏慈不禁一愣,又道:“这下用不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了,大不了咱们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再说了,只要他不妨碍我们做事,我们犯不上和他冲突。” 典英压着火,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石凳上,低声道:“良王给他的好处都忘干净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魏慈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转身道:“凡吉,你说怎么办?” 肖凡吉倚在墙上,双臂交叉,冷冷道:“若遇不见,无事;若遇见,杀之便是。”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在座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吃了一惊。 “兄长……”肖凡月道。 肖凡吉率先离开,肖凡月见状也只得向余下三人告辞。典英怒气未消,气呼呼出了门。现在只剩下陈栏和魏慈了。 见陈栏还是一脸宠辱不惊,魏慈坐到了他旁边,叹了口气。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亮晶晶的水晶吊坠。这吊坠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灿烂夺目的光。魏慈将吊坠放在陈栏旁边的石桌上,碰撞时产生了清脆的声音。他道:“这个吊坠,是良王留给你的。说是事成之后的奖励,可现在……”魏慈不再说下去,而是将水晶吊坠往陈栏那边推了推,并示意让他收下。 陈栏从魏慈把吊坠掏出来到他示意自己拿下去,一眼都没有看这个吊坠。他道:“任务未能完成,我受之有愧。”魏慈道:“又不是你的错。”陈栏又是漠视,冷冷道:“不必多言。”然后背着珍雪,向门外走去。 看着陈栏越来越远的背影,魏慈只得将吊坠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土,也出了门,去做自己的事。 现在,屋子里空无一人。 “那么,到此为止,今天所要讲的灵法就完结了。”谢先生合起书,道,“各位弟子如有疑问,可到洪明宫来向我询问。事无巨细,一定要为明日的演练做好准备。”起身后,他又道:“钟离,你随我来一下。” 学生四散离开学堂,唯有钟离跟着谢先生去向了洪明宫。一到洪明宫附近,凡是见到谢先生的年长年少的修灵士,都毕恭毕敬地行个礼,道一声:“先生好!”而谢先生总以微笑和点头致意。 直到走进宫内,钟离瞧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却又似曾相识。那少年比钟离身形矮了些许,但依然显得高挑。五官俊朗又清秀。他的眼神虽清凉,但又一丝忧色。钟离再次端详他的脸,发现不光是双眼,几乎整个面庞都沉浸在一种若有若无、拂之不去的忧郁当中。 那少年见钟离一直盯着他看,默默低下了头。而钟离这才发现,这少年正是那晚见到的小孩! 谢先生道:“钟离,这个孩子和你很像。”钟离与少年并排站着,他看了看尚未抬头的少年,疑惑地问道:“像我?”谢先生坐在蒲团上,将这个少年的遭遇叙述了一遍。 这个少年叫齐辰,年方十五,刚好比钟离小三岁。家里祖祖辈辈都居住在烟宁。之前也都安然无恙,齐辰也像钟离一样,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一起玩耍和成长,也像钟离一样在学堂上惹先生生气。世间的所有,在齐辰看来都极其美好。 祖阳事变,改变了所有。 双亲惨遭杀害的噩耗传来后,齐辰几度晕厥。悲痛欲绝的他偶然听到了思春和修灵士的相关消息,便抱着一丝希望,带着亲戚邻居相赠的盘缠、干粮上了路,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探访。但最终人生地不熟,物资耗尽的他选择了放弃,也因饥饿晕倒在了外边。但天巧机遇,他被外出巡视的思春修灵士发现,并飞速带了回来。 听完后,钟离的心有一点难受的波澜。他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同情这个叫齐辰的少年,或许是想到了自己。 谢先生道:“听这孩子说完,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钟离一怔,看了一眼齐辰,发现齐辰正眼含热泪,马上就要掉落下来,睫毛已经被打湿。看来,这段叙述又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 “齐辰也是想修剑灵。现在,他就是你的师弟了。”谢先生道。 “师弟。”钟离看了看还在低头的齐辰,眼泪已从齐辰的眼中掉落,啪嗒啪嗒落在地上。钟离又重复了一遍:“师弟。”齐辰擦擦泪,抬起了头,看着钟离。 看着眼中还泛着泪花的齐辰,钟离心中有了一个特殊的感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他想要保护好齐辰。 “将泪擦干净。”他用一种非常温和的语气命令道。 齐辰愣愣。钟离又道:“怎么?想让我给你擦?”齐辰连忙讷讷地用衣袖沾干净了脸上的泪。 钟离微笑道:“这才对。那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他的语气较上次更为轻松,似乎想让齐辰尽快从悲伤中跑出来。 他已经这么做了。这么多天,钟离也在思考父母的事,但再考虑有什么用呢?父母被杀,要报仇,仅此而已。 像是很久没见过太阳的小草一样,钟离的笑脸对齐辰来说就具备这样的魔力。齐辰呆呆道:“师兄。”钟离笑得更灿烂了,情不自禁地将右手在齐辰肩膀上拍了拍。 谢先生也甚是欣慰,他道:“如此便是最好!”他又吩咐了两个白衣修灵士,将齐辰暂时带去住处。 目送着小师弟远去,直到不见人影,钟离道:“先生,我这师弟,是不是想报仇?”谢先生却调侃道:“说不报仇,怕是鬼都不信,可眼下这情况,凶手怕是永远找不到了,谈甚报仇?” 钟离又问道:“先生,外界有什么情况?” “常言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真如此。当年祖阳围剿,难得修灵界万人同心,众志成城。可如今祖阳事变,又将这大势彻底搅乱了。” 钟离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但还是继续听谢先生讲下去。 “事变发生数日,各种调查均毫无成果,一点蛛丝马迹都未曾发现。这个情况下,便有人诬陷造谣。各大门派本就争强好胜,又有人煽风点火,再加上没有一点证据能证明凶手为古氏。由此一来,各门派便互相猜忌,凭口编排。矛头不再同指古氏,而是指向了自己人。现在的修灵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早已没有半点祥和之气。” “怎么会这样?那抓没抓到造谣的人?” 谢先生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捉他们如同凭空捉风,根本无从下手。再加上纷乱混杂的环境,又是难上加难。再者,各门派都已认定自己的观点,谁又闲暇去抓那种人?现如今,除了思春,外面没有几处真正与世无争的地方了。” 钟离被谢先生的话说得莫名愤懑,又不知往何处撒,该怎么撒这口气。 “现在各门派表面上一如既往,实则不然。谁不想除掉异己,自己好成为百门之首?”谢先生忧心道,“可他们再争,也都无济于事。各门派相辅相成,相克相生,相存相立,若要成为百门之首,谈何容易。” 钟离的拳头捏得很结实。他对这个曾经不屑一顾,又曾将希望寄托于其身的修灵界又有了一分新的认知。 “钟离,你可知我此话何意?” 谢先生这么突然一问,钟离愕然,摇了摇头。 “剑门很早之前就被其他各大小门派视为无形之大忌。因为此门派专修剑灵,而剑灵又以适应性强著称。随意剑客们大可随心所欲,根据各种情况随机应变。而剑门的特殊之处远不止于此。”谢先生道,“还有一点,是剑客们的最终结果。一道为灵,修炼灵丹;一道为魔,转灵道为魔道。 “上一个剑圣离现在已两百多年了,具体日子无人记得请。他尚未成为剑圣时,孤身一人,斩杀了太古巨兽之一的黑炎噬魂虎,而成为了万人敬仰的剑圣。相传,一人一兽,打了足足三天三夜。” 钟离听到这眼睛都直了。 谢先生顿了一下,缓缓道:“而上一个剑魔,则是古名。虽然他魔道未修成正果,偏离了正轨,成了引邪之魔。但他亦孤身一人,挑战修灵界无数人马,也跻身在了剑魔之中列。” 听到这里,这里豁然开朗,而紧接着便冷汗直流。他小心问道:“先生,您是说,剑门……才是百门之首?” 谢先生沉重道:“事实即是如此,但无人承认。我师父曾告诉我,在太师祖开创此门派时,便发现了这个难以告白于天下的事实,后来他向后代规言,说此门派中人必须低调行事,切勿引起其他门派的注意。但谁也瞒不住时间……” 他又道:“现在的环境太过复杂,而有一点对你和你师弟非常不利。” 钟离道:“何事?” “你与齐辰均未在选灵大会上转换灵丹。也就是说,你和他必须付出比别人多两倍、三倍的努力来训练,才能赶上开过丹的学生的脚步。也正因如此,明天的演练,你们无法参加。” 钟离欣然面对事实,道:“我与师弟均未开丹,自然无缘明日的演练。先生请讲,我们应该怎么做?” “这不打紧,明日我自有安排。”谢先生道,“钟离,今日我所言,你能理解吗?”钟离不说话,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谢先生所说的那种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情况。 “你毕竟年纪尚浅,还是不要想为好。”谢先生又道。 忽然,从门外匆匆跑进来一名修灵士,在谢先生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钟离也听到了。 “先生,机械师掌门乔林先生和隐杀掌门胡昌先生同时**和对方决裂。” 仅凭这句话再加上刚才谢先生所言,钟离已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谢先生低头揉了揉眉心。 见此,钟离施礼道:“先生,弟子钟离告退。”谢先生应了一声,钟离离开洪明宫。 钟离玩玩没有想到,他现在走的路,也像凡间一样充满了坎坷。 走到书阁前,钟离隐约听到了不正常的嬉笑声。他探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循声走过去。 于子通坏笑着,不怀好意道:“呦,谁家小公子跑来这儿了?怕是在家受爹娘管教受够了吧!”他身边的一个小跟班悄悄道:“大哥,这东西没有爹妈!”于子通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原来是个有娘生却没娘养的,哈哈哈哈!” 这个受人辱骂的“小公子”正是齐辰。此时的他被一高二矮三个人围在一隅,既害怕又无助。但当他听到“有娘生没娘养”时,竟向疯了一般朝比他高了一头的于子通扑去。可这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于子通轻轻一推,就将齐辰推翻了过去,趴到了地上。“狗东西,想怎么着?”于子通怒骂道,“我不打死你!说你两句还动手!该死的烂货!”两个小跟班附和道:“找打!打死你!” 齐辰横向躺在地上,弯着膝,抱着头,身上沾满了灰尘,弱小又无助,任凭他们三人拳打脚踢。 钟离早已怒不可遏,拳头捏得关节煞白,咯吱作响。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照着两个小跟班的头一人一拳。那二人均未察觉身后有人,也未放着,便被钟离双双打倒在地。 听得“扑通”“扑通”两声,正抬起脚准备跺在齐辰身上的于子通转过身去,正正好好挨了钟离一记重拳。但他人高马大,未被钟离打翻在地。 他捂着有点疼的脸,认清了眼前这个怒气冲天的人。 “呦!这不是天才吗……”话未说完,又老老实实地挨了钟离一拳。钟离见师弟无缘无故被围殴,已气得发抖。 “道歉……”他狠狠地说道,眼里的怒气似乎要吞掉于子通。 “道他娘的屁!”于子通大骂一声,和钟离扭打在了一起。 一会二人撞在了墙上,一会二人又扑向了地面。畏缩在墙边的齐辰正惊慌失措间,忽见一袭白衣落在眼前。 陆染来到时,二人已打得不可开交。 “于子通!”一声温如玉的喊叫,但音量很大。正打得激烈的于子通什么也听不见,继续和钟离厮打。 “于子通!!!”陆染一边喊,一边拉架。于子通这才发现陆染来了。二人也被陆染拉开。 陆染想都不用想便对着还在喘粗气的于子通训道:“你怎么又打架?准不是别人惹起的事端!”钟离见于子通不再纠缠,便去安抚还在墙角的齐辰。 于子通竟蛮横地指着陆染的鼻子道:“姓陆的,我告诉你,这不是那学堂了!我的事你少管!闪开!”陆染寸步不让,道:“你不找茬,能有事吗?” 于子通怒道:“你……”说着便扬起了沙包似的拳头。 “怎么,想打?你打!”陆染丝毫不惧,撸起了袖子。 这是,几名年长的修灵士拿剑的拿剑,持拂尘的持拂尘,聚了过来,喝道:“这几位学生,干什么呢!”见状况不好,于子通狠狠地瞪了陆染一眼,悻悻地拍着灰尘,带着小跟班离开了。 陆染气呼呼地看着于子通跑开。见钟离和齐辰二人在一旁,赶紧凑了上去。 “钟离,你没事吧?”陆染问道。 钟离并未抬头,道:“无妨。”他将双手放在齐辰腋下,使劲将齐辰扶起。齐辰脸上还青着一块,眼里还有一点不争气的泪。他轻声道:“师兄。”钟离未顾及自己雪白的长衣已遍布灰尘,而是伸手将齐辰身上的灰尘掸去。 “你不能就这样受欺负。”钟离一边拍去齐辰后背的尘土,一边道。 “我,我打不过他们……”齐辰弱弱道。 一旁的陆染看见此情此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甚至还纠结这有无他的责任。 “你以后跟着我吧。别让他们再逮到你了。” “好,好……师兄,谢谢你……” 钟离一停,直起腰来,双手搭在齐辰肩上,道:“谢?谢我有什么用?我问你,我能保护你一辈子吗?不能。我不可能也不会保护你一辈子。你自己要记住,你要变强,这样才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他晃着齐辰的肩膀,道:“明白了吗?” 齐辰低下头,又点了点。钟离收回双手,转身向陆染道:“陆染,今天谢谢你了。”陆染忙道:“啊,没什么没什么。也怪我,没看好那家伙。他走哪都这样,欺负弱小来获得满足感,天不怕地不怕的,总有一天会遭报应。”钟离一边苦笑,一边拍去自己身上的灰尘,自嘲道:“没想到啊,才来多少天,我就和别人打上了。” “这不怪你,是他先找的事。”陆染道。 钟离又笑了一下,向陆染作礼道:“陆兄,再见了。”陆染亦行礼,目送着钟离搂着齐辰的肩膀离开。 “师兄,”齐辰问,“这雪为什么一直在下?” “哦,想必先生还未告诉你。这雪不是真雪,而是一只千年雪魔的精元所化。也许它的精元消耗完了,雪也就停下了。”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看着天寒地冻,实则一点都不冷呢。”齐辰又道,“我的故乡下雪时,也美得很。” “哦?你不妨说说。”钟离道。 齐辰想了想,道:“我们烟宁没有山,只是一些小土坡,也没有水,只有几条小河流。一下雪,它们全被雪盖得严严实实。从远处看去,白茫茫的一片,在边际与天空连接。起伏的土坡好像是许多白兔,静卧在雪地里。” 说话间,钟离发现齐辰的双眼出了神,似乎在向他的故乡跳跃。钟离也想了想,小师弟描绘的画,在他脑海中也没有成为多美的景。无非是银装素裹的世界罢了。但,毕竟齐辰还小,能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和一个能感受美的心,已相当好了。 而且,他也将思春的雪和外边的雪做了比较,竟惊讶地发现思春城的雪景更美。尽管全是规规矩矩的房屋,可钟离登上高塔眺望时,那种美几乎不可言传。可以说是心灵感受到了最纯粹的美,而不只是眼睛。 齐辰说完,他也轻松地说道:“那我们莱宣也很美呢!不只是冬天。春天百花齐放,你可以在无边的花田里追着蝴蝶乱跑,摔倒在草地上,滚个一圈,爬起来浑身都是草的清香。夏天有大片的荷花开在池塘里面,热烈地迎风摆动。还有蝉,天天抱怨夏天的炎热。秋天一到,天高气爽,果香四溢,勾起你贪婪的食欲。冬天更是不必说了,随处可见小孩激烈地打雪仗。” 钟离这段话绘声绘色,成功勾起了齐辰的向往。但钟离感觉要适可而止了,因为他们二人并没有回到他们所描述的那个地方的理由。 于是,钟离又道:“师弟,你那天被抬进来到现在,我们许多人怎么都见不到你?” “哦,先生说我太过疲惫,又染了一点病,便给我安排了一间较为隐蔽的房间。让我住在了那里。不过现在不用了,先生给我安排的新住处,就在师兄你旁边呢!” “好,这样我就能天天看着你了,看那个姓于的还敢不敢来!”钟离看着齐辰脸上的一块淤青,又沉沉地呼了口气。 正当此时,一人迈着焦急的步伐,快速地从钟离二人身后追赶上来。 “钟离!”柴文起一边不体面地放肆奔跑,一边大喊。 “文起?”钟离扭头看去,齐辰也随之转过身。柴文起一个急停,立在了二人面前,又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文起,你今日去哪了?”钟离问道。 “我……”柴文起大汗淋漓,说不出话,他又指着齐辰,问:“这……是谁?” “哦,师兄好,我叫齐辰,是钟离师兄的同门师弟。”齐辰连忙礼貌地回答。 见已离住处不远,钟离道:“师弟,你且先回去,我和柴师兄去说说话。”齐辰应了一声,告别了二人。 “走,去雁尾亭。”钟离道。柴文起点点头,表示正符其意。 一名白衣修灵士走入洪明宫,径直来到正在捏眉心的谢先生旁。 “先生。”白衣道。 谢先生未睁开眼,不假思索道:“这次又是谁和谁?” “是遁灵法师掌门宋涵先生和风灵掌门柳天光先生。” 谢先生哼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不知已是第几对了。幻羽、碧蛇、冲云、谋师、刀宗、箭宗、星芒……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各个门派,几乎全都已经宣布自己是独立个体了。整个修灵界,已然四分五裂。 “下去吧。”谢先生睁开双眼,里面全是扭曲的血丝,向黑眼珠蜿蜒。 没人宣布和剑门决裂,谢先生实在不知道应该把这件事归为好还是不好。首先,他仍可以和各门派保持必要的来往,再者,他也不得不时时提防着是否有人诬陷。还有,碍于所谓的情面,他也不得不限制自己和别的门派的来往,谣言时刻在等着他和剑门。 此时他的眼睛酸涩无比,因为下学后,他几乎给每个门派宗主都写了一封规劝信,劝他们不要闹出不愉快,往后仍需合作等等。但他不难发现,这都是徒劳。 决裂的消息铺天盖地般地卷来,谢先生真的觉得那些门派们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种情况下,这种事情还拿捏不稳。 谢先生长叹一口气,将前端已经干涸的笔放回笔架上,似乎是放弃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这两个月的集训给弄好,其他什么是,皆可放一放。 从正门看出去,仍能看见飞雪。人心要能有雪那般干净多好,谢先生心想。随即又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似乎认为这个想法愚蠢至极。 除了洪明宫,谢先生顶着大雪走出去。 “这样说,是因为姓孙的妒忌程先生,才拉帮结派地诬陷弹劾他?”钟离问。 “其实要说起来,谁不是心知肚明?偏偏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话为程先生辩护,”柴文起愤愤道,“谁又不知那姓孙的有多么无赖,多么歹毒,谁没事想去得罪他?” “常言‘无理寸步难行,有理走遍天下’,程先生占个‘理’字,怎么会吃亏?” “哼,这年头,想害你,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想给你扣帽子,能有多难?” 钟离握紧了拳头,不舒服地呼着气。 “青山他……怎么样?”钟离问。 “还用问吗?来到家一天,对程先生开导了一顿,又没影了。这个家伙……” “他总这样。”钟离可以想象出程青山那种神仙似的模样,“那程青山可否受到了迫害?” “这倒不必担心,那主儿也是爱才,只是罢去了官职。其他也无大碍。可怜青山啊,祖辈做了几代大官!到他这一代,都没了!也好,青山不就期盼如此吗?” “可惜程家世代忠良的名声,被几个小人给污了。”钟离补充道。 “哎,钟离,你还没给我说刚才那个人呢!”柴文起忽然想起来,刚才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钟离旁边的那个人。 “那是我师弟,叫齐辰,齐天的齐,星辰的辰。祖阳事变,父母双亡,和我一样。”钟离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苦命啊,苦命,”柴文起不禁感慨,“造化确实弄人。”钟离苦笑。 柴文起翻开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两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这次回家是我爹叫我回去的,可他也不想想,我一个小孩能他帮什么忙!”他又道,“还不是他买通了人脉,才能让程先生免受点苦。喏,这次来得及,只带了两块,拿去给你小师弟吃吧。” 清香四溢,沁人心脾。柴文起每一次将糕饼什么的拿出来,都是这种情况。 “你不吃了?”钟离并未接过来,问道。 “你师弟就是我师弟,”柴文起道,“别跟我客气。” 钟离会心一笑,道:“算我欠你的。” “你想还总能还,今晚你把灵法的课给我补补吧!” “没问题,”钟离爽快答应,又问:“那你现在去哪?” 柴文起神秘兮兮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先走啦!” 说完便转身离去,轻快的脚步一下接着一下。 翌日,洪明宫修灵场。 “各学生就位!”谢先生洪亮的声音传进了每个学生的耳朵中。听到号令的学生们按照事先规定好的地方站立,挺拔的身姿在飞雪中显得格外潇洒。 “闭目!”“起势!”“凝神!” 刹那间,画面似乎定格了一般。每个学生的动作都保持在左手在胸前上方,掌心向下;右手在胸前下方,掌心朝上。五十个学生,整齐划一。 谢先生看到了许多微茫的光点,在每个学生身前,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夺目。 每当此时,身为导师的他总要穿梭在俨然战列的学生队伍当中,亲自矫正每一个动作不规范的学生的姿势。因为凝神这一步在整个开丹过程中显得尤其重要。学生如果无法使神志凝聚集中,开丹时任何失误都会造成或轻或重的伤害。而凝神要想做到理想效果,动作首先就要规范。 将最后一个学生的双手摆正后,谢先生又缓步登上高台。视野中的点点亮光,已如黑夜中的星星那般闪耀。 “坐!”谢先生又下令道。五十名学生做一个收势,盘腿而坐。接下来的事,无法由谢先生来指挥了。因为每个学生的门派各不相同,灵丹也是如此。各个灵丹的开丹方法因人而异,咒语亦是如此。 学生们事先已听过谢先生的安排,现在都一一遵照执行起来。每一个人的嘴都在轻轻地张开闭合,似乎口中念念有词。而身前的亮光也闪烁不定,时而黯淡,时而耀眼。 谢先生的脸上反着眼前这个学生创造出来的蓝光,神情严肃而庄重。 终于,这个学生身前的淡蓝色光球转变为了湛蓝色,而且,还围绕着几缕若隐若现,飘若游丝的寒气。 这是冰魄的象征。 湛蓝色光球猛地闪了一下,颜色暗了下来,成了灰蓝色。此时竟又显得影影绰绰。 这是影武者的象征。 这个学生便是柴文起。只见他从容地收起灵丹,睁开了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朝着谢先生的位置恭敬地施了个礼。谢先生则以一个微笑回意。柴文起轻轻地走出人群。 随着柴文起的成功,其他学生的灵丹也接二连三地变起了颜色。有的鲜红如月季,有的青翠如修竹,有的粉嫩如桃花。望过去,似是许多姹紫嫣红的鲜花在灰茫茫的天空下竞相开放。 谢先生的嘴角向上提了提。 人群中,一个又高又白的瘦子惊讶道:“妈呀!我怎么感觉浑身都是力气呢?”此人正是夏言。不一会,另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果真如此,浑身上下,精神抖擞!”此人便是石辉。 约莫半个多时辰,广场上的学生纷纷站了起来。而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连平日里最为安静的南安洋也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兴奋。 谢先生道:“各学生现已开丹完毕,各就各位,马上开始演练!”此时学生们迅速排成两队,且背对背相靠,每个人与相邻的人之间距离约为五尺。 首先要进行的自然是符法。谢先生发出指令,各个学生均抽出了一张赤曜符。 “按照书上的来!”谢先生指挥道。 此时的学生们手中的赤曜符不再是黄纸红纹,而是地地道道的紫色流光底白金卷纹,精美至极。正因如此,不少学生竟因紧张而打哆嗦。 柴文起食指中指夹着赤曜符的一端,自言自语道:“右手持符,拇指与无名指、小指相并,放于胸前,左手放于背后……”他又十分规范地将体位调整了一番。确认无误后,便和剩下的学生们一同等待谢先生的指令。 见所有学生都已蓄势待发,谢先生便喊道:“放!”刹那间,数十张赤曜符从学生们的手中呼啸而出,像是数十条紫色的飞龙,向着各自的目标冲去。在接触到坚硬的地面的一瞬间,爆炸开来。数十处爆炸产生的亮紫色的花朵破土而出。紫色的灵力伴着火焰,场面颇为壮观。 当然,也有未成功的。 “他大爷的,这什么鬼东西!”于子通用力踩着那张无辜的赤曜符,一边狠狠地咒骂。 “哎哎哎,你不行就是你不行,你跟赤曜符急有什么用?”陆染颇为不屑。 “少管我!”于子通瞪了他一眼,又不甘心地抽出一张赤曜符,用力甩出。只可惜不只是哪出了问题,这张符和上一张一样,软绵绵,毫无力气。于子通气得脸都绿了。 “你先蓄力啊喂……”陆染本想劝他一句,谁知他竟然赌气似的走开了。那两个小跟班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摇了摇头,陆染又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 一轮释放已过,谢先生发出了随意试用的指令。 柴文起随即抽出一张蓝晶底浅黄纹的冰凌符。将这张符篆捏在手中,柴文起甚至感觉到了阵阵寒意在指尖盘绕。他蓄好力,一个转身,将冰凌符顺势打了出去。 符篆落地,地面上瞬间钻出了四五根粗壮的冰锥,直指地插向上方的一点。果然,这是一种硬伤类型的符,柴文起心道。 南安洋则抽出了两张水涡符,一手持一张。蓄力后注入灵力打出,落地之处出现两处水洼,一瞬之间,水洼中的水突然向上螺旋顶出,并发出激流喷涌的声音。但当效果消失后,地面上平平整整,根本没有任何水迹。 其余的各学生也都根据自己的门派打出了自己所属类型的符箓。纵尸门派的唤尸符可以随时随地召出一只出现时间固定的凶尸;江里槐则可以用木灵符箓召出藤蔓;石辉夏言打出磐岩符和地火符时也都得心应手。 符箓放得尽兴了,谢先生趁热打铁,将接下来的咒法、阵法和祭法也都教给学生。 远处的高塔上,一高一矮两个少年,甚是羡慕地远眺广场上爆出的阵阵五彩缤纷的灵力波。 钟离和齐辰看得眼睛直勾勾的,他们太想加入其中了。 二人呆呆地远望着广场上绚丽夺目的阵阵光影,心情无法平静。 “师弟,看着怎么样?”钟离问。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齐辰呆呼呼的。 他们俩一大早就被谢先生安排好站在这里,不准随处走动。这对两个正值年轻气盛的少年来说,既煎熬,又无奈。 “要不要,下去走走?”钟离随意问道。 “啊?”齐辰回过头,“先生不让我们走的……” 钟离不接这话,而是将双手撑在瞭望塔上,手掌托着两腮,继续远眺广场中心。 这么枯燥又折磨人的过程,难不成是谢先生安排的第一关?难不成第一关就是要学会克制住自己的欲望?看来这所谓的单独安排,并非当初钟离所想像的那般简单。 “嘭!”远处的广场又传来一个和之前的声音大同小异的爆炸声。从瞭望塔看过去,仍能看见灵力尚未消散完所遗留下来的点点亮光。 视觉灵敏的钟离立马察觉出了异样。“快了,师弟,”他略显高兴道,“这是第二个了。”齐辰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傻地问:“师兄,你说什么?” “已经开始学习咒法了。刚才那个爆炸就是咒法形成的。”钟离道。 “咒法……”齐辰思索着。咒法,顾名思义,即为咒语所引出的灵法,大多为封印、禁锢或锁魂所用。像刚刚这个不算小的动静,只有一种情况。 “爆破清邪咒?”齐辰问。钟离眼带笑意,似乎很惊讶师弟猜了出来,又点了点头。 咒法释放时,基本是无声的,更谈不上制造引人注目的大动静了。但有一种为例外,即爆破清邪咒。这种咒法是专门为了清除怨念大、戾气重的邪祟用的,原理就是以毒攻毒。 本来符法和咒法所造成的的灵力不同,在加上这个爆破清邪咒那么好区分,也难怪钟离能轻而易举判断出来。但换作常人,未必有那么快。 “再等等吧!”钟离伸了个懒腰道,一脸势在必得。 又过了半个时辰。 “北斗七曜阵的布阵步骤虽然繁琐,但只要布成,其作用将非常强大。”谢先生一面娴熟地在地上布下奇怪的符文,一面解释道。 所有学生围成了一个圆环,中间是谢先生即将完成的北斗七曜阵。 “敢问先生,这北斗七曜阵最大的作用便是净化,毫无威力可言,怎能说‘强大’呢?”一个学生问道。 “净化虽无痛无痒,但作用却胜过强行压制数十倍,锁魂、禁锢只是暂时地将邪祟镇压,终有一日会突破束缚。但净化却可以将邪祟依赖的邪力清除得一干二净,使其再也不可作祟。这样相比,你觉得哪一条为长久之策?”谢先生娓娓道。言毕,北斗阵也大体布好了。 众学生若有所得似的点了点头。“只可惜一点,”谢先生从阵中走出,“这净化能力至极的北斗阵布法为阵法中最难,要使用,必须得在事先布好,后再将捕捉到的邪灵引入阵内,才可以发挥作用。实战中,不可能随时随地布下此阵。” 谢先生右手伸进宽袖内,在学生们眼前掏出了一只红色的小布袋。 学生中眼力好的当即大声断定道:“是封魔囊!”这声下去,原本一头雾水的学生们刹那间全都清醒了。 赤红色的小布袋被谢先生捏着紧束的袋口,提在半空中。众学生看到明明无人触碰,却还在不断往外凸的布袋,都不禁咽了下口水。 封魔囊里,是一只活生生的魔! 纵使这帮学生的眼界再广,魔这种东西,大抵是从未见过的。就算现在是名义上的修灵士,但也不过就是一群小孩而已。 然而,谢先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开了活结。学生都忍不住地后退了一步,但表面上都毫无惧色,一本正经地提心吊胆。 一缕黑烟从封魔囊中钻出来,布袋本身也没有了动静。谢先生便往阵中心一掷,似是由它自生自灭。 这就完了?未免有些草率了吧,众学生疑惑万分。 但,就在下一刻,只有一瞬间,四周的风便无缘无故增强了数倍,学生们的衣服被刮得张牙舞爪,像是群魔乱舞。他们一面注重仪表地压住衣服,一边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话音甫一落地,一个巨大的黑影落在了学生面前。在这白茫茫的画面中,这一黑影显得格外突兀。风力似乎由于它的出现又强了数倍,天色也更暗了。学生们几乎只能听到耳旁呼啸的风声。 那是一只乌黑的鸟,虽然它尚未活动,但无穷无尽的狂风一直以它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吹过来。此时,只有谢先生坐怀不乱,在猛烈的狂风中面带微笑稳稳站着。 巨鸟毫无征兆地张开了双翼,足足有十一二尺长,宽得令人心惊胆战。紧接着,是一声不亚于把两柄铁剑直面相划所发出的尖啸声,异常刺耳。除了衣袍被刮得翻飞也不抚一下的谢先生,所有学生都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双耳,生怕耳朵被叫出问题。 那巨鸟又扇了两下翅膀,似乎想腾空而去,但没有扑棱几下,它便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锋利的尖爪下,北斗阵不知何时散发出了荧荧白光。一点一点地向上飘,像蒸腾的水汽,但比那更美更灿烂。不过片刻,那些碎杂的亮光已将巨鸟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而风也小了不少。阵中央,北斗七星的图案若隐若现,飘忽不定。 此时的黑鸟全身上下散布着点点白光,流动着又盘绕着。 谢先生念念有词,只见数道白光自阵中向上发出,直冲云天。仔细数,不多不少,刚好七道。巨鸟身上的光已经能用刺眼来形容了。与此同时,它也发出了悲切但不痛苦的鸣叫,甚是凄凉。巨鸟身上的羽毛竟散发出阵阵黑气,从白点的空隙中散发出来,漫向天空。巨鸟的羽色越来越接近于它身上炫目的白光。 风彻底的停了。待学生们将遮光的袖口移开时,竟惊奇地发现那只巨鸟已然消失不见。刚刚还目瞪口呆的他们,现在更是诧异。只有谢先生,依旧笑而不语,只是衣角再未随风飞起。 “唧唧。” 众人都听到了一声稚嫩无比的鸟叫声。循声望去,竟发现法阵中央有一只羽毛洁白如雪的小鸟,个头仅有拳头大小。谁能相信,刚刚把这里搅得天昏地暗的魔物,居然是这么一直可爱的小生物。 毫无疑问,定是那北斗七曜阵的效果。 谢先生走到小鸟旁,蹲了下去,轻轻伸出右手。那小不点十分通人性地将毛茸茸的小头往谢先生的手指上蹭了蹭。 他又轻轻地将小不点放在手掌上,走进学生堆。 “若是在星夜下,此时在我手中的恐怕是个鸟蛋了!”谢先生把小鸟展示给众人看。 这小鸟也不飞,只是乖乖地卧在谢先生手掌中,也不再啼叫。若有人来摸它的头,它便会闭上双眼,很幸福地享受。 “我的天,这也太可爱了吧!”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众人回首,原来是幻羽门派的金羽。他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仍一脸宠爱地看着那只鸟儿。 “金羽,你过来。”谢先生喊道。金羽顿了一下,赶忙走到先生面前。 “先生有何吩咐?”他问道,眼神还时不时看向小鸟。 “说起来,此鸟与你有缘!” “有缘?”金羽不知先生何意。谢先生捏住小鸟的一根翅膀,轻轻地拉开。金羽心痛地看着,心痛地龇牙咧嘴。 “那几根较长较粗的羽毛中,你看见了么?”谢先生保持着姿势问。 “嗯……羽毛。咦?金色的!”金羽甚是惊讶。 所有人也恍然大悟:金色的羽毛——金羽。 谢先生将小鸟往金羽那一伸,示意让他收下。金羽很小心地接了过来,如获至宝。 “此鸟名为雪殇,倒也稀少。因为只有每年集训中有幻羽门派的新生,它才会不远万里地来到思春。上次见它时,比此时要大。只不过后来不知何故,成了一只召风魔,我便顺手收了它。今日,正好趁向你们展示阵法之际,将其净化。再者,也算促成了你们俩的机缘。”谢先生说话时,看着金羽,而金羽则看雪殇看得出神。 “雪殇……先生,它为何叫雪殇呢?”金羽又问。 “洁白似雪,为‘雪’;其灵为战死的兵将忠魂,为‘殇’。”谢先生答道,“它还会长大,好生看待。”金羽点点头,在一片羡慕地目光中回到原位。 地上的北斗七曜阵不知何时已无半点存在过的痕迹,谢先生大声道:“接下来进行最后一项——祭法!” 谁都没有注意到,陆染的目光,忽然变得格外闪亮。 “师兄,师兄……醒醒……师兄!”齐辰的呼唤声又远又近。 钟离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齐辰模糊地身影映入眼帘。那又远在天涯似的,又近在咫尺似的呼喊声也清晰起来。 钟离这才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不仅奇怪,还很草率。他看着看着远处的人堆,不知为何就一头栽了下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齐辰的脚后跟。 钟离坐了起来,神志慢慢清醒。他开始回想那个梦,做了片刻的梦。 齐辰试探似的问:“师兄,你没事吧?”钟离盘腿坐着,揉了揉眼,道:“无妨。还有多长时间?”齐辰站起来,看向远处,又蹲了下来,尴尬地说:“对不起,师兄……我不会看。”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 钟离挤出一个微笑,道:“没事。你去看吧,我清净一下。”齐辰听言,又乖乖地趴到一边去了。 他悄悄看向钟离,只见钟离双眉紧皱,似乎脑子很乱。 …… 又是该死的遍地金黄。 假钟离站在眼前,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眉目含笑。 “有屁快放。”钟离记得梦中他是这样说的,既粗俗又无礼,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这般情景了。 “好,”假钟离也不作假,不嗔不怒道,“那我就长话短说。” 钟离继续回忆着梦中的对话。 “有光明定会有黑暗,有正义定会有邪恶,有水定会有火,有天定会有地。”假钟离的话像是喝了假酒,现场编出来的。 “果然是屁话……”钟离无语。 假钟离不予理会,继续道:“但,若没有一双慧眼,怕是很难将前两对区分开来。” 钟离站在原地,假钟离绕着他慢慢走。 “有些人位于光明,却心向黑暗;有些人身处黑暗,却渴望光明。”假钟离口若悬河,“有的人大声伸张正义之道,却私下干出邪恶的勾当;而有的人……”他停住了,话语和步伐一起。 钟离不回头看他,等他说完。 假钟离把脸伸到钟离耳边,钟离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脸颊散发出来的亦真亦幻的温度。 “而有的人,以极邪之道,干尽世人认为丧尽天良之事,只是为了不被世人认可的正义。”假钟离说出的话无平无仄,生硬至极,听得钟离直冒冷汗。 “所谓正邪,有什么时候会是固定的呢?” “你,想说什么?”钟离认真地问。 “我所说的,很难理解吗?” 当然不难,但钟离不知道这个奇怪的人,为什么在这个奇怪的地方说这些奇怪的话。 “师兄、师兄……” 二人头顶上传来了齐辰缥缈的声音。 “哦!我所说的也都说完了!”假钟离轻松地说道,“这次见面,到此为止吧!”他的身体立即变得透明,不一会便无影无踪。 “正、邪……”遍地黄金之上,钟离喃喃自语。 …… 就是这些了吧,应该是全部了。钟离呼出一口气,睁开眼,总算将这个梦捋清了。 “师兄快看!”一边传来了齐辰兴奋无比的声音。钟离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走到齐辰左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修灵广场上,三根色彩不同的光柱赫然醒目。一根火红,一根碧绿,一根湛蓝。巍然耸立,直挺云霄。 是祭法中的三灵祭坛。看来,那些学们的演练已接近尾声。最后的灵法,虽不明什么内容,但必定耗费不了多少时辰。 远处,修灵广场上。 “陆染,一定要放松!”江里槐一边抚摸着陆染的脊背,一边说道。陆染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然而额前的汗水却表明他现在紧张无比。 “里槐,我还是害怕。”陆染的声音有些发抖,“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江里槐道:“哪有那么多万一!失败了又怎样,只不过是一次模拟,又不影响什么!也无人笑你!再说,大祭司要有那么好当,还用得着你这么紧张?”陆染原地蹦了蹦。 于子通在一边幸灾乐祸道:“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姓陆的什么都不怕呢!谁知道是个怂包!”陆染鄙夷地看了过去,弄得于子通自讨没趣。 石辉和夏言总侧面蹦了出来,挡住了于子通的视线。 “陆兄,不必紧张。我等众人只有你一人为大祭司灵丹,无人与你攀争,你大可放心去做。好也罢,不好也罢,总要有个开始。”石辉道。 夏言也道:“是呀是呀!” 终于,谢先生放话了:“陆染,过来吧!”陆染的心跳似乎停了一拍,整个人晃了晃,走出了人堆。而他的身后则是一片喝彩和加油声。 谢先生手中有一根法杖,等陆染走近,稳稳地交了过去。 “我无需多言。”谢先生面带微笑,眼神里有着无法言表的信任,陆染又将法杖握得更紧了些。 平日里对祭司的经文了解得再多再熟,不去试一下,怎么得知其中奥秘?但这一刻来临时,陆染却想打退堂鼓了。虽说无妨日后修灵,但毕竟是第一次,意义还是重大的。转念一想,何不趁此机会证明一下自己呢?陆染胡思乱想一会,又多了几分信心,也又放松了不少。 他信步走入祭坛内,站在三根参天的光柱之间。 立定时,开始回想书上所说的一切内容。 一凝神,二充灵,三引灵,四供灵,五释灵。 不放心的陆染又把步骤默背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开始整个过程。当陆染凝神时,所有人都看到了法杖最上部在闪闪发光,那是法杖的认可。 充灵的过程是五个步骤中最美的。三根光柱的最底端钻出了几缕灵气,盘旋转动,又像一条条龙顺着光柱边缘蜿蜒而上。光彩流动的光柱的亮度也逐渐变强,几乎要照亮整个广场。可这光并不刺眼,很是悦目。 越往上灵力盘旋越快,不一会就与光柱最顶部一同隐匿于云端了。鹅毛似的大学中,三根炫彩夺目的光柱矗立,这场面既恢宏,又美丽。这时,充灵已然完成。 最难得一步,当属引灵。实际过程中,大祭司要想把稳定持续的灵力输给修灵士,就必须掌控这尤为关键的一步。引灵要循序渐进,不可快,不可躁,只需为灵力流提供方向,并引导它注入修灵士灵丹内,万不能强行使其加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陆染的肢体有条不紊地舞动,众人的呼吸也因他的摆动而跌宕起伏,神情也都很紧张。此时,只有谢先生面带认可的微笑,双手并在背后,又欣慰地点了点头。 祈愿之舞完毕,只待灵力流入法杖之内。空中有三缕弯曲的灵力流,一点一点进入到法杖内部。不出一会,灵力流的尾端也安然进入法杖。众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此祭坛原是为修灵士充灵所创,但此时祭坛内仅有陆染一人,当他供灵时,所有灵力都蜂拥进入了他的体内。 刹那间,灵光万丈。所有学生赶紧捂住双眼,生怕闪到。 陆染此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的眼眸反着绚丽的彩光。尽管刺眼,却丝毫没有像场下学生那样捂着双眼。 如此强的灵力,来自何处?似乎来自太阳,又好像是大地,但是感觉都不对。冥冥中,陆染意识到了这股无穷无尽的力量的源泉——自然。 供灵完毕,光芒又在眨眼间逝去,只剩点点灵光,萤火虫一样围绕着陆染。他神情恍惚,但也没忘记释灵。 接下来的释灵就最简单了,但在这之后,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像万丈高山压在陆染身上一样。陆染意识模糊,身子一歪,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谢先生一个瞬步闪入祭坛中,将陆染轻轻带出。 陆染已然满头大汗,身子骨像棉花一样轻。只听他有气无力道:“学生,弟子成功了吗?”谢先生将陆染交给了前来搀扶的柴文起和江里槐,转身步入祭坛中捡起了那根法杖,法杖的顶端,仍有白光流动。 “恭喜你,这次祭法演练,非常成功。”谢先生祝贺道。包括陆染在内的许多学生不禁喜形于色,只是陆染笑得很无力。江里槐拍了拍他的左胳膊,夸道:“行啊陆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陆染无力地但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 “你的灵丹灵力尚弱,无法承受这些灵力,所以感到精疲力竭。”谢先生道,“但刚才,我看到了你的潜力,日后若多加精修,定能有所作为。”四周又传来了唏嘘赞叹之声。陆染也如释重负,一放松,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坠了下去。柴文起给江里槐打个眼色,示意干脆让陆染坐下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谢先生隐瞒了什么,他也不禁为自己现场的编造而莞尔。现在只有他自己知道,陆染刚才所爆发的实力,只是冰山一角。 钟离和齐辰也在同一时刻看到了绚烂无比的祭法过程,很是震撼,很是吃惊。“大抵最灿烂的晚霞,也不过如此。”钟离情不自禁夸赞。 演练总算要结束了,不知道自己和师弟要接受些什么训练呢?钟离一肚子好奇。 程青山快速地奔跑者,踩着已经干枯的树叶漫无目的地逃。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此时心中有无比的怒气和恐惧。他想起了郑先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的话:“快离开……”还有同伴们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脑袋少了半个,有的内脏暴露在阳光下。鲜血汇流成了赤色的河,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两旁的树木一闪而过,呼啸的风声不绝于耳。程青山手中的那颗宝石又被他捏紧了些许,而眼泪,已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的了。 “先生……”郑先生沾满鲜血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浮现。程青山不知是过于劳累还是伤心过度,终于还是一头栽倒了地上,不省人事。宝石顺着奔跑的方向,滚了数尺远。 …… 一个时辰前。 “先生,蓝镜台还有多远啊?”一个汗流浃背的弟子问郑先生。转眼看去,一路相拥而行的五六个弟子也都热得面红耳赤。但郑先生却像刚起身那样精力充沛,毫无倦怠之色。 程青山并未和其他师兄一样叫苦不迭,尽管他也很热。 “你看看你们,”郑先生温和地责备道,“才走了多远就累成这个样子,还是修行之人吗?”众人纵使心中有一万句话,此刻便是一句也不敢说出口了。但事实上,他们从出发到现在,走了至少也有几十里路了。对这群尚在修行的年轻人来说,体能就算未达极限,怕是心里的怨念早已突破顶峰。 “也罢,总不能坏了身子。前面树荫浓密处,我等暂且歇息片刻。”郑先生手指前方,众人连忙抬头踮脚去看,果真发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这话一出口,便有了望梅止渴的效果。刚才还喊苦喊累的弟子们又兴奋地加快了步伐,反倒将郑先生甩在了身后。只有程青山,毕恭毕敬地跟在郑先生身后,但郑先生却故意似的对这个学生视而不见,径自前行。 待到他二人行至树荫下时,那些弟子们早就躺的躺,卧的卧了。也不管是布满青苔的石头旁,还是以枯死的草木旁,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程青山倚在一棵枝叶浓密的树下,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水囊。清凉的水下肚,全身自然无比舒适,疲劳什么的也都抛之脑后。 旋紧盖子,看向站在一旁的郑先生,程青山不难发现,学生其实忧心忡忡。但他与陆上并未听说过自己先生曾为什么事情皱过眉头,几乎一次也没有。 想什么呢!想了也白想!程青山不禁对自己打趣道。郑先生向来不羁放荡,随和温柔,一贯顺其自然,怎么会因为一点事而皱眉呢? 收好水囊,程青山盘腿坐好,谁也未吩咐,打起了坐。眼睛微闭,口中嘀嘀咕咕念着经。在这一群人中,程青山显得格格不入。 日头仍然当空,空气依旧燥热。树荫下的学生们有了庇护,惬意无比,有的相互聊天,有的吃着干粮喝清水补充体力,更有甚者已经趴在岩石上呼呼大睡了。惟有程青山,心无旁骛地诵经读作,旁若无人。 当视线停在程青山身上时,郑先生原本微皱的眉头就完全舒展开了。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块亮晶晶的宝石,闪亮无比。这宝石中似乎还有一朵娇小的话,在宝石中被永远定格。 上一任桃花仙君驾鹤西去前,曾把寻找下一任桃花仙君的使命委托给了郑先生。这件事可非同小可,必须以万里挑一的道门学生接任。奈何桃花仙君乃郑先生好友,情面之下不得不接受此等重托。从那以来,郑先生向来畅通无阻的心中,就多出了一个结。 根据之前对眼前这个学生的观察,再根据这个学生的真实能力和潜力以及悟性,郑先生认为,这个结可以解开了。他缓步向前走,但程青山尚未察觉有人正向他靠近,直到听到身旁的枯叶被人踩得咔吧咔吧响,他才睁开双眼。 见是先生,程青山连忙爬起,行个礼,恭敬地微微低头。先生从来不喜欢单独找人,这次会是何事?程青山心里不禁多了些忐忑。 然而,郑先生刚要开口,二人便同时听到了有人在哀嚎。 “先生——”声音几近撕心裂肺。同行的人向四处张望,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铠甲的兵卒模样的怪物,左手掐着一个已然双腿悬空的人。那人浅蓝长衫,双手绝望地抠着怪物的双手,但任凭他怎么使劲,那手就是纹丝不动。那人眼见被掐得面目狰狞,却还一口一个“先生”。这人正是程青山的同门师兄。 怪物模样的黑甲兵一步一步逼近已经聚集成团的众人。郑先生看到了自己的弟子,心中大惊,赶忙收起宝石,上前施救。那黑甲兵见郑先生飞来,将那学生随手一抛,也迎战上前。学生的脊背撞到了树上,众人赶忙将其救了过来。 郑先生祭出拂尘,钢鞭似的向黑甲兵甩去。黑甲兵也不作防,铿锵有声地被抽到了一边。这怪物没有灵魂似的忽然站立,但未进攻,而是听到指令一般向后退了一步。 黑甲兵的背后,又走出了七八个如此模样的兵卒。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除了程青山外,郑先生剩余的弟子也都各自祭出兵器,站到了郑先生左右。 一股不明显的邪力压来。树林上方传来了脚踏枝木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坐在十几尺高的树枝上,怀里竖着一杆银亮直挺的长戟。那人忽然凌空跃下,稳当落地。 郑先生凝目打量,那人七尺有余,面容刚毅,好似在哪见过,异常熟悉。这人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带着疑问看向那杆戟,这时,郑先生又是大吃一惊。 这个不带半点善意的来人他不认得,但那杆戟,郑先生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戟杆红木,戟身银亮,戟头尖利,欲刺长空。戟身窄长,还有左边的月牙形钩刺,锋利无比。这定是顶级的材料做成的武器。 乍一看与其他铁戟无异,但仔细观之,便可以发现不同之处。戟身与戟杆相连处,有一钢环,一颗红亮的宝石镶嵌其中。那是极其少有的一种宝石,具有很强的邪之灵力。此时,点点红色光星汇聚成一缕红光,从宝石中不断地散发出来。 想当年,上一任持此戟的人,在祖阳围剿中,只身一人,为古名斩杀了修灵士三千不止。但古氏灭亡后,这杆戟也随之消失不见。 戟虽消失,但有句话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北夜现世,鬼泣神惊。 这杆戟,其名即为北夜。 郑先生心底一阵恶寒,问道:“来者是典墨存何人?” 那少年横戟于身后,双眼看向郑先生。二人对视,一股不安在郑先生心中油然而生。 “吾乃其子。”少年语气冰冷,深不可测。 果不其然,郑先生又握紧了拂尘。一场恶斗,一触即发。 第三章(补) 少年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那几个黑甲兵箭步飞出,直取郑先生一行人,带出的风将少年的头发微微吹起。郑先生的弟子们大喝一声,冲向前去应战。郑先生忽地眉头一皱,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不知所措的程青山,又飞身冲进人堆。 黑甲兵卒不是人,这点学生们都在出招拆招时发觉了。他们感受不到黑甲兵的气息,但又能感受到黑甲兵无穷无尽的力气。 手持北夜的少年并不加入战斗,只是在一旁冷眼观战。金器碰撞的声音越来越频繁,震飞了树枝上的鸟儿,震跑了地上的走兽,也以更大的力度震慑着程青山无知的心。 刚开始郑先生还能从容面对,但时间过得长了,程青山也看得出郑先生渐渐不占上风。而且,郑先生并非敌不过,只是像是在思考,在短暂的兵刃相接的间隙中思考。 因为郑先生发现,这些黑甲兵是杀不死的。无论他用尽何种招数,何种法术,总打不烂黑甲兵的一片铁鳞。它们根本不是人,也不是鬼,不知是什么阴里怪气的东西。 终于,一个手持长剑的学生体力不支,招架不住,被一个黑甲兵一刀搠穿了胸膛。鲜血喷涌而出,他哼都未哼一声,倒了下去,剑也从手中脱落。 “兄长——”一个与死去的学生模样无异的人大喊一声,飙着泪,咬着牙扑向了那个黑甲兵。可刚走出两步,他的肚子就被一个黑甲兵一下贯穿。他看了一眼身前被捅出来的内脏,然后瞪着双眼栽了下去。 一下死了两个学生,郑先生慌了。 天空忽然阴暗下来,一朵巨大的白花从天而降,直指那几个黑甲兵的头顶。 “轰——”白花盖在了地上,压扁了两三个未来得及闪避的黑甲兵。然而,几缕黑烟自花底钻出,在空地上又汇集到了一块,合成了几个完好无损的黑甲兵。 郑先生双手操控白花,左一顶,右一顶,将那黑甲兵尽数撞飞。片刻暂缓之际,郑先生飞到程青山面前。此时的程青山正惊慌至极,并且因为同伴的死状而胃里翻江倒海。郑先生掏出宝石,毫不犹豫地塞进了程青山手中。 “离开这里!抓紧时间!”郑先生此时的声音像雷霆一般,令人胆战心惊。 程青山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两道泪痕挂在了脸上。“先生……”他的声音几近更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郑先生道,“你有机会报仇,但不是现在!快走!”刻不容缓,郑先生一掌将程青山打到了数丈外。程青山仰面砸在了草地上,他立刻翻身而起,却发现郑先生又冲进了战斗范围内。 而那边的战况,实在是触目惊心。学生们有的心脏被挖出,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被剁成了肉泥。没过多久,就只剩郑先生一人孤军奋战了。纵使他道法高超,但也敌不过这么多来历不明的邪兵。 在那朵白花腾空之际,程青山清楚地看到,一把剑,把郑先生的身体划开了一条口子。刹那间血涌成泉,白花黯然失色,几近消失。 一个不留神,郑先生被一个面无表情的黑甲兵掐住了脖子,举在了空中,面庞刚好对着程青山这边的方向。 郑先生未做挣扎,只是将渐渐失神的眼睛看向这边,气若游丝道:“快离开……” “快离开……”这句话声音极小,程青山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的泪似乎已经干涸,绝望的表情也渐渐凝固,他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继而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 “快离开……”这似乎是一个无法抵抗的指令,不得不去遵照执行。只是,他未留意到,手中的宝石,不知何时发出了光亮。没有反射日光,但仍旧耀眼。 “快离开……”程青山一路上没回过头。 他们是谁?为什么杀师兄和先生?为什么…… 想到这些,他发现身体又可以控制了。而宝石也失去了光亮。但他不能停,他必须奔跑。他不知道在哪停,停下来应该去哪,应该干什么。 只有不知疲倦的奔跑。 …… 听到声音的百里森放下了竹笛,停止了吹奏,笛声戛然而止。 走到那个不省人事的少年旁边时,百里森忽被一阵光亮闪到了眼。 他走到那颗闪闪发光的宝石前。弯腰捡起,一边轻轻摩挲,一边喃喃自语:“竟是桃陵石……”他又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少年,叹了一口气。一声口哨后,有一头鹿从深林中轻盈地跳了出来,温顺地走到了百里森身边。百里森将少年托起,放在鹿背上,又踏上一条路,顺着走了下去。 羊肠小径上,两人一鹿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哪里,只听得哗哗的水声。那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溪边有一块不显眼的石头,四周杂草丛生。百里森走过去,拨开了杂草,那石头上有两个字,虽然模糊,但犹可辨识:桃源。 百里森将少年背下,让少年倚在石头上。灵鹿蹦到一边独自吃草。 溪流中的鱼儿成群地游过,有的甩甩尾,便会泛起几个水泡。蓝天白云倒映在溪流中,远远望去,像是鱼儿在天上飞。 百里森倚在一棵树下,抽出竹笛。 “既是桃陵石选中的人,也罢。” 他吹着悠扬的曲子,耐心地等待少年醒来…… (第三章完) 第四章 钟离将手中的利刃挥出,把一片正在掉落的银杏叶斩为两段。 第七百四十四片了么?还是第七百四十五片?他也不记得了。从谢先生安排这样做到现在,已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底斩断多少树叶了。 一棵粗壮的银杏树,顶着翠绿的树冠,极不协调地站立在思春城一隅。这棵银杏树每落下一片绿叶,都犹如一只碧绿的蝴蝶扑向大地,在飞雪中显得甚是凄美。然而,被钟离一剑斩为两段的树叶甫一接触地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己只不过掌握剑法的一点皮毛,就被谢先生安排这样训练,好无厘头!虽然这样想着,可钟离还是笨拙又认真地把每一片落下来的树叶斩断。 城墙上,一个修灵士道:“看到没,又疯一个。” “谢先生家的?”旁边的问。 他点了点头,那旁边的修灵士抽出匕首,在石墙粗糙的表面上,将一个“正”字刻上了最后一横。在此之前,已经有许多个“正”了。 二人笑笑,又继续站岗,各司其职。 一道寒光闪过,又一片树叶被斩断。 柴文起往怀里揣了两个豆糕,出了门去。刚踏过门槛,就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里槐?”柴文起站稳后,道。 “你好呀,文起。”江里槐道,“去寻钟离吗?” 柴文起点点头。 “演练时寻不见他,听先生说是做训练去了。” “哦,这我也听说了。毕竟他和我们情况不同。” “我们去找他吧。” “好啊。” 二人并排而行,行走在思春错综复杂的路上。 “哎,文起,听说你和钟离有个发小,叫程青山。”江里槐道。 “嗯,”柴文起应道,“你如何得知?” “哦,他爹不是大官嘛,和我族里长辈有点关系。听说他爹被弹劾了,动静不小,后来我也就东一句,西一句听到了他的儿子,又知道了他和你们的关系。”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怎么突然提起青山了?你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很好奇,他跟你俩是好友,为何不来与你们一同做修灵士?” 柴文起想了想,又伸出手来,在空气中抓了一下,道:“青山的脾性,就像这空气,我和钟离都捉摸不定。” “本来他还有高官做的,现在倒好,被小人弄得退路都没了。” “这对青山来说倒不算什么,”柴文起回忆着关于程青山的往事,“他总有他自己的路。” 江里槐听得稀里糊涂。柴文起又道:“我也有自己的路,钟离也有,你不也有吗?”江里槐似懂非懂,但觉得自己总会懂。 正走着,迎面而来一位高材生模样的学生,是南安洋。见正面相遇二人,便施礼道:“柴公子,江公子。”二人一愣,还了个礼。 “二位公子欲往何处?”南安洋问道。 “哦,我们正要去找钟离。请问南公子见到钟离了吗?”江里槐道。 南安洋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未曾见到。在下正要去书楼,二位公子我们就此别过。”二人施礼,三人又上路。 “哈哈哈,第一次被人家叫公子,感觉还不错。”江里槐一脸满足,“文起,你不是第一次吧。” “实不相瞒,我也是。在家里家仆都叫我少爷,钟离他们也都是直呼我名,没人喊我公子的。” 江里槐道:“原来如此。你说,我以后天天和南安洋在一块,听他一口一个‘公子’,我不得高兴死!” “也亏你想得出来……” “嘿嘿,也是,人家得专心学习呢。哪像咱这么随便。” “是你,不是咱。” “哦哦,好吧,我,哈哈,我……” 正笑时,前方小路上横穿过一个学生。这学生头发散乱,眼神迷离,似乎没在看路,五官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但有一点,面色煞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就像是被妖精吸干净了鲜血。这学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到他基本上都会出一层冷汗。 这个学生属于纵尸门派,叫作死亦欢。这名字大有绝处逢生之妙。 “噫,好冷哦。”江里槐调皮道。不过死亦欢鬼一般的感觉,真有点让人后背发凉。 “我们快些吧,今早找到钟离。”柴文起道。 “哦,好。”江里槐回过神来,紧随其后。 齐辰咬着牙,浑身颤抖地上着一级又一级台阶。淋漓的汗水浸入了他的双眼,火辣辣的痛感直击双眼。但他不能腾出任何一只手去擦拭一下,因为双手还要拉紧绳子来减轻压在肩上的重量——他背着一个满是石子的竹筐。 像重量一样,齐辰也早已忘记自己背了几趟了。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小山一样高的石堆,这是他刚来到这里看到的所有东西。阶梯上面是一扇紧闭的门,看上去连风也透不进。谢先生交代要把那石子一筐一筐地往最上面送,最后还要把石子再背下去。这边是齐辰的任务,没有时间限制。 现在,他的神志已经开始不稳了,喉咙也像沙漠一样干燥,整个身子软得像棉花,又奇酸无比。但齐辰知道,他不可以停,停下就会晕过去,晕过去又会耽误很多时间。 把这一筐倒在最上面后,齐辰一屁股坐在了石梯上。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身的汗像层皮一样紧贴着他真正的皮肤。额前的汗将头发打成了一缕缕。 再去背吧,齐辰心想,早背早完事。 然而,当他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走下最后一级石梯时,眼神忽然变得模糊无比。眼前石子堆的石子竟像千百个狰狞且坑洼的面孔,冲着齐辰放肆地坏笑。 齐辰还是倒了下去,但一个宽阔的臂膀接住了他。 谢先生背起齐辰时,看到了他手上的血泡,那是粗麻绳硬生生磨出来的。 “唉……”谢先生叹口气,向着广阳宫走去,那里有齐辰的住处。 对于这两个学生的特训,谢先生这个做师傅的不得不这样安排。钟离年纪稍大,身体较硬朗,可以做一些基本功;而齐辰年纪没有那么大,必须得通过高强度训练来增强体质。所以,钟离绝大部分特训千篇一律,无聊至极;齐辰的大都劳累无比。没办法,二人都没有开丹。但谢先生觉得,开丹那一刻,这两个学生一定不会对自己的付出所失望。 “钟离,你这样砍下去,什么时候是头啊?”江里槐抱怨道。钟离仍持剑准备着,蓄势待发等待下一片树叶。 柴文起掏出那块豆糕已经很久了,他问道:“钟离,你真的不吃吗?”钟离全神贯注,同时摇了摇头。柴文起便将豆糕递给了江里槐。江里槐虽感觉怪怪的,但还是把豆糕吃得一干二净。 终于,在钟离不知斩断了多少片树叶后,谢先生出现了。 “钟离,可去休息了。”谢先生道。钟离握剑于身前,应了一声,又收剑入鞘,放在一边。柴文起和江里槐也在谢先生身前恭敬地施礼。 “感觉如何?”谢先生问道。 “累,”这确实是钟离最真实的感觉,“还有就是,恍惚。” “哦?累是必然,恍惚又是如何?” “弟子也不知,只是感到如此。”钟离也说不上来。 “想必是这训练太单调了,换做是谁,都会感到恍惚的吧。”谢先生道,“但钟离,还有你们两个,都要记着一点。”二人凑近了点。 谢先生语重心长道:“总是要吃点苦的,无苦何来甘呢?你们正年轻气盛,切勿眼高手低,放松了这两个月的集训。”又道:“如此,在你们进入各个门派时,也能尽快适应。其他大道理,我自不必多说。” 三人道:“谨遵先生教诲。” 谢先生笑了,道:“修灵士修灵士,名为修灵,实乃修心。心正,不修则灵;不正,再怎么修也都无济于事。”说罢,飘飘然离去。 三人不怎明白,只知记着便是。 这里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狂风不知何处而来,呼啸不止,意欲以它利刃般的威力,划破正义之士刚毅的脸。 他就站在军队正前方,看着他们以势不可挡的气势,迈着坚定且正义的步伐,然后穿过他的身体,走到他身后。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军士从四面八方赶向战场中央,将战场中央的人们团团围住。每个军士都斗志昂扬,恨不能这就冲向前,将那几个罪该万死的人撕成碎片,然后再用力践踏。 战场中央,一个手持长戟的人将手持长剑的人护在身后,忠恳地说道:“名王,你快走,这里还有我们在!”一旁一个身着无形法尊长袍的人亦说道:“名王,快走!” “墨存、艾言,你们当真看不出来么?”那人从二人身后走出,“不取下我项上人头,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只有死路一条!”典墨存道。 古名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人马,释然道:“横竖总是死,拼一拼亦可。”他又道:“但这是我一个人的过错,我不想让你们枉死。” “名王!”肖艾言愤愤地大喊,“您何时犯错?这只是他们义正言辞的污蔑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胜利不属于我们,”古名低下头,“过去不属于,现在不属于,如果有可能,将来也不属于。永远……都不会。” “他们来了,”典墨存将手中的北夜握得吱吱作响,“我们……” 古名伸出手一挥,一柄锋利无比,散发着阴冷之气的宝剑出现在了手中。他低着的头抬了起来,但嘴角仍紧闭着。 二人及众兵将见堕灵现世,便不约而同地将视线从古名身上移开,对着愈来愈近的声讨军。利剑皆被他们从剑鞘中拔出,火羽箭也在紧绷的弓弦上准备射向天际。 堕灵现世,即代表名王所下的命令:反击。 他现在就站在古名、典墨存和肖艾言中间,但三人看不到他,更看不见他晶莹的眼眶。 典墨存大喝一声,抡着北夜二话不多说冲进了对面的人山人海。手中的北夜犹如一条刚猛的飞龙,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挥舞着,戟刃所到之处,血肉横飞,脑浆四溅。 肖艾言作起法来,白绿蓝红棕五个颜色的法阵出现在以他为中心的地面上,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只见他默念咒语,须臾,两条飞龙,一条赤红,一条精蓝,分别从火阵和水阵中顺势而出,咆哮着盘绕着腾向天空,转而又向敌人来处飞去。或是炽热的火球,或是汹涌的水波,直打得修灵士大军痛不欲生。另外三阵分别召出了鬼鹰、邪狼和恶虎,或尖啸或低吼着奔向敌军。 狼烟四起,喊声滔天。片刻间尸堆如山,血流成河。刀光剑影间,无数的人尸首异处,喷出的血染红了昏暗的天空。兵刃相撞的声音、邪魔鬼兽的吼叫声不绝于耳。这里不是人间,是地狱。 他呆呆地站在这里,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人能看见他,他也不能干什么。因为,这只是重演的历史。 他驱动自己的意识,向不远处的山坡上飘去。 “娘,你别哭了。”一个小孩子对一个泪流满面的妇女说道,语气稚嫩但认真。 那是他自己。 他看着当时的自己和当时的娘,不由得鼻子一酸,但也仅仅这样了。 “娘,我爹他会没事的吧?”他又问。 他娘早已泣不成声,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这是,另外三个小脑袋凑了过来。一个女童,两个男童。 他也认得,这是肖凡月、肖凡吉和典英。 “瑶夫人,我爹会回来么?”典英瞪着圆圆的眼睛问,满是期待。“还有我爹,”肖凡月的声音更为娇弱,“何时回来呀,瑶夫人?” 他看到他娘哭得更痛心了,将那三个孩子一同搂入怀中。 他不想在看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回到了战场上。 典墨存的体力已经透支,但他还是铆足仅剩的一丝力气,用力将北夜横扫出去。十几个杂乱的修灵军士把他围在中间,见他戟法已失了方寸,便渐渐地越逼越紧。 “活捉有赏!”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众人眼中募地爆发出了贪婪,急不可耐地想要捉拿典墨存回去领赏。 典墨存视线模糊,冷笑道:“我典墨存,怎么会便宜你们这帮无耻之徒!”他的嘴角还在流着鲜血,满嘴的铁锈味几乎使他窒息。典墨存自知已无退路,心中不由地悲伤起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刀,毅然决然地刺进了胸膛。 他感到心口那里凉飕飕的,天地忽然旋转起来,脚下的地面绵软无比。最后一眼,他看到了随他修灵多年的北夜,和他一同倒了下去。 十几个人呆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最后是一声绝望的咆哮带回了他们的思绪。 “墨存!”肖艾言看着那不可思议的一幕,绝望至极。 也就是这一转脸的间隙,一支利箭从一边飞来,不偏不倚地射穿了肖艾言的喉咙。他手上的灵力渐渐失去了流动的光彩,而整个身子,也仰面重重倒了下去。尘埃四起,被一阵风带到了古名脚边。 “咻——”又是一支利箭,直挺挺扎进了古名的左胸。古名单膝跪了下来,右手用堕灵支撑着地面。他伸出左手,硬是将箭头已深入皮肉的利箭拔了出来。 古名遍体鳞伤,几近挣扎着站了起来。 一青铠将军走出队伍,剑芒直指古名,大喊:“古名,你可知罪?” “我有何罪?” …… 到此为止吧。 他醒了过来,从这个真实的幻境中醒了过来。他无法再看下去了,他不想再看待父亲的死相了。 他把水晶球放好,信步走下台阶。一直乌鸦飞到他的左肩上,不鸣不叫。 幽魔殿外,阴云密布。 柴文起掏出三张赤曜符,紧紧夹在指缝间,又不紧不慢地起势运势,待蓄好力后,将注入灵力的三张符箓顺势放出。在离他们约十步距离的半空中,三朵紫艳的花凌空绽放,伴随着的是响亮的爆炸声和点点白光。钟离被这闪耀的符箓惊住了,嘴巴也吃惊地微微张起,练练称赞道:“好厉害!” 江里槐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只见他站到了刚刚柴文起站立之处,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捏诀,忽的一下,地面上,墙壁上,竟钻出了数十根翠绿的藤蔓,每一根都有胳膊般的粗细。随着江里槐的操控,藤蔓或缠绕,或盘踞,或直入云天,或深遁地下。 钟离自是赞赏不已,弄得江里槐美滋滋的。但钟离又看了看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地面,担心地问:“你看这地,如何处置啊?”柴文起从袖中抽出一张浅绿底黄纹的符箓,道:“无妨,灵力不算太大的破坏,这张符都能起作用。”他不慌不忙,将符箓放出,默念咒语。那四分五裂的地面和墙面竟把已碎裂的石块吸了过来,不一会,就完全复原了。钟离还是啧啧称奇。柴文起解释道:“这符的效果便是如此。” 钟离又道:“那咒法又是怎么用的?” 柴文起看了看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脚下,似乎在寻找些什么,然终究也没能找到什么。他又道:“钟离,你把右手伸过来。”钟离不明所以,便照做。又见柴文起小声呢喃,一团白光从他手中飞出,包住了钟离伸出的右手。 “握拳,试试看。”柴文起道。 钟离又照做,然而他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使劲,右手就是握不成拳。连弯曲一下手指都不行,整个手固定住了一般。 柴文起看着很是惊讶的钟离,笑道:“这是最基本的禁锢咒,有灵力的人很轻易就会破解。你尚未开丹,所以暂时还做不到。你数完一组天干试试。”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钟离认真数着,“申、酉、戌、亥。咦?手能动了!” 江里槐道:“这最基本的咒法是有时间限制的,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自动失效。”钟离还在伸缩右手。 “此外还有封印咒、锁魂咒和斩魄咒等等,都很厉害。”柴文起道。 钟离问道:“阵法又是如何?”柴文起犯了难,道:“这个着实有些不好弄,而且过程有点长,不太便于展示。”江里槐道:“况且我们皆为初学者,也不太会。” “但阵法的效果,我们是有目共睹的。谢先生用北斗七曜阵当场净化了一只召风魔,而且把这个被净化的小鸟送给了金羽。”柴文起道。 “还有还有,”江里槐补充道,“先生还说了,阵法中最吃香的是星芒门派的端木奎,天上的所有星座,二十八星宿,黄道十二宫,都可以为他的星阵所用。”钟离道:“星芒门派精通各种阵法,原来是这样。” “最后的祭法,五十个人只有一人上了祭坛。”柴文起似是想让钟离猜一下。 钟离不假思索道:“是陆染吧!”二人点头,钟离又道:“我在远处都看见了。他的潜力很大,不容小觑。未来的大祭司界,必定会有陆染的一席之地。”二人也都深以为然。 “只可惜我和我师弟,”钟离苦笑道,“还得再特训一个多月才能开丹呢。” “你难道怕累吗?”柴文起问。 “累倒不怕,只是觉得无聊乏味。”钟离苦笑,“无聊也罢,乏味也罢,都是我要走的路呀。” 江里槐道:“钟离,你就先辛苦这两个月吧!我倒是觉得你开丹后,肯定比我们都强!”钟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哦?那我要借你吉言啦!”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时间过了很久。天色近晚,天空仍灰蒙蒙的。 洪明宫殿后,谢先生的剑法越发犀利。雨点般的刺击、砍击,使对招的人几乎招架不住。终于,在乒乒乓乓几声刀剑碰撞后,谢先生将剑向上一挑,拨掉了那人的刀。咣当一声,那人半跪定住不动,只是喘着气。 谢先生面不改色心不跳,和对招之前没什么两样。他将剑指着那来者不善之人,道:“我说过了,不是我干的。我不想杀你,你也别惹是生非!”那人冷笑:“谁不知你们剑门一贯作风,你觉得我会信?” 谢先生一听扯上了自己的门派,厉声喝道:“那是古名!不要和剑门混为一谈!”那人又道:“古名?呵呵,你何时不以兄长称他了?” 谢先生一怔,甩袖收剑道:“他早已被逐出谢氏一族,我与他也无半点瓜葛。”那人颇为不屑,道:“不说他,说你!” 他站起来,道:“说你争强好胜,当年比不过你兄长,便在他转入魔道时凭空造谣;说你只顾自己,导致众多门派宗主妻离子散;说你……” “魏尔昀!”谢先生喝住了他,压着怒火道,“这些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 “谢化誉我告诉你!你的所作所为,无论多少年,都是事实!不会改变!”魏尔昀亦大声道。 谢先生用剑把那刀一挑,那刀便弹了起来,落向魏尔昀。 “你走吧,我不杀你。”谢先生转过身去,意欲离开。魏尔昀无可奈何:说他,他无动于衷;打他,又死活打不过。只得飞身踏上屋顶,怨怨地看了谢先生一眼,又悻悻地踏着屋脊离开了这里。 望着昔日同窗渐渐远去的背影,谢先生的心也冷静了下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走到被打飞的剑鞘旁,将其捡了起来。 “噌——”利刃入鞘,可谢先生却失了方向,不知该往哪走,该干些什么。他干脆坐在了一旁的石阶上。这对师者来说是极不雅观的,可他现在的心情太过糟糕。 闭目沉思之际,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回忆。 “兄长,你当真要转修魔道?”谢化誉面色沉重,语气里满是担心忧虑。 “嗯,我去意已决。”谢化荣道。 “可是,您可知道这一去,就是成王败寇?要孤注一掷?” “不然呢?我没有退路可以走了。”谢化荣叹气道。 “办法一定会有的!”谢化荣很是激动,“我们可以去找北芒道人,还可以去找桃花仙君,还有很多前辈……” 谢化荣无力地笑了,笑自己的弟弟执拗。但他笑的时候,心却是疼的。现在,放眼整个修灵界,只有他弟弟肯义无反顾地信任他了。而他呢?随时都会辜负了弟弟的一片好心,不管是情愿还是被情愿。 只因他在转道之前偷偷学习了被封为禁忌的魔道。师父发现后一怒之下将他逐出了剑门。学习了魔道剑术后,没有转入魔道的他不小心失了灵识,枉杀了些修灵士。然后,他就为千夫所指,一时间,他成了众人之敌。 当他被师父逐出师门时,是谢化誉在师父面前苦苦哀求,连跪数个时辰;当他被众人谩骂,抨击时,时谢化誉出来为他辩护;当他被那些人追杀时,是谢化誉一边一口一个“得罪”,一边纵剑掩护他撤退。谢化荣对不起他弟弟太多太多了。 但,他又怎么会告诉他弟弟,他是因为害怕谢化誉修魔道走火入魔,才甘愿为弟弟以身试灵的呢?真正适合修魔道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而是弟弟谢化誉。 “哈哈哈,”谢化荣笑道,“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你吗?”谢化誉低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书卷,看上面扭曲的文字,他感到他的心也跟着扭曲了起来。 “他们要我死,我就要接受。可真的是应该如此吗?”谢化荣道,“他们的目的,若是仅仅让我死那么简单,那就太好了。” 兄长所言,谢化誉心里一清二楚。各大门派想要杀掉兄长,无非就打着这样一个旗号。实际上,兄长被杀之后,完全等于消除了一个妨碍他们成为百门之首的最大的障碍。他现在年龄不够,灵力也不够,师父年事又高,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谢化誉不得不感叹道师父曾经说过的话:比蛇蝎更狠毒的,是人心。 “为了你,为了师父,为了剑门,我还不能死。”谢化荣眼睛里的光芒很是闪亮。 可谢化誉的眼睛却很晶莹,因为有泪在其中。 “兄长……” “这里我是无法待下去了,必须得离开。在这之前,你要向外界宣布,我已被谢氏逐出家族,永世不得踏入谢家半步。我也要改名换姓,让他们……” 谢化誉一听,眼泪夺眶而出:“不!兄长!我不会这么做的!无论如何也不会!” “你这小子,我说的话你还不听了。”谢化荣拭去弟弟脸上的泪水,道,“你若是不想让我枉死,就听我的吧!” 谢化誉胸口直打颤。 “这次去祖阳修行,凶多吉少。我若真的修成魔道,无人会再多言,我亦可以名正言顺地教与你,也可保住剑门;若修不成……必会被百门想尽千方百计杀掉。到那时,你也不要再有所顾虑,杀了我也罢。一者到那时你灵力也足够强大,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二者,也可以避免因我而使你遭受祸端。” “兄长……”谢化誉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晶石一般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在世态炎凉面前,任何儿女情长都显得微不足道。 谢化誉忍着颤抖哭得撕心裂肺,而谢化荣却笑得很灿烂。前者看到了绝望,看到了他的兄长一面向他微笑,一面向悬崖倒退。咫尺距离之后,是万丈深渊,一旦落下去,则是万劫不复。 窗外的阳光打在二人身上,为二人镶了一层不同的金边。同样是阳光,谢化荣的却暗淡许多。 “化誉,擦去泪水。”谢化荣道。谢化誉提起袖子,用力在脸上抹了抹,刮得眼角生疼。“这才对,”谢化荣故作轻松道,“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因为我是为了你而活!” “为什么?”谢化誉问。 “什么为什么?”谢化荣不明白弟弟什么意思。 “他们明明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不是无辜的。” “化誉,”谢化荣无奈道,“你从小聪明伶俐,怎么现在偏偏就执拗不通呢?” 谢化誉不是不通,是不服。兄长一辈子光明磊落,从来不干什么坏事。若不是那几十个人要偷兄长的灵器,兄长怎么会失了灵识,杀了他们?可就算这样,有些人还是无理取闹地叫:“偷你几件东西又不损你性命,你为何杀了他们?”这纯粹是颠倒是非。 谢化荣拿过来一个黑色布匹包裹的长盒,并将它打开。一把没有剑鞘的利剑,闪着冷光,躺在其中。 “化誉,堕灵你还是拿走吧!”谢化荣将盒子往前一推。谢化誉红着眼,道:“兄长,堕灵给了我,你如何保护自己?”师父曾教导过,身居剑门,失了佩剑,无异于失去了臂膀。 谢化荣皱了眉头。谢化誉见兄长还在犹豫,便道:“没有佩剑,亦无法修灵。如此便无法修成魔道。”谢化荣摇了摇头,将堕灵收了回来。 “噬魂在哪?”他问。 “在地牢里,”谢化誉道,“还有寅毒、焚天,都在地牢中。” “极鬼呢?” “还在寻找。” “嗯,”谢化荣露出了欣慰地微笑,“做得很好,我走后,你能为师父他老人家省心不少。但凡说的话与分别沾一点边,谢化誉都默不作声。 “天色不早了,我再嘱咐你几句。” “兄长请讲,我定铭记在心。” “我修成魔道之前,你万不可再接触一点关于魔道的剑法,这是其一;其二,噬魂、寅毒、焚天必须一直封在地牢中,任何人不可擅动。还有,找到极鬼后,也把它封入地牢;其三,你的那个朋友,叫魏尔昀的那个,还是要多提防。这人太过于争强好胜,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适合做你朋友。谢化荣问道:“记住了吗?” 谢化誉道:“化誉记下了。”他并未告诉兄长,他已经将他们两个的事告诉了魏尔昀。谢化荣点了点头,下一刻却欲言又止,于是便站起身来,想要出门。谢化誉刚刚站起,就被谢化荣按住双肩,轻轻压了下去。 “化誉,我走了。”谢化荣轻声道。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对谢化誉来说不亚于最悲痛的生死离别。他很艰难地忍着涌上来的泪。 谢化荣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只留下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过了一会,谢化誉再也忍不住了,哭着奔向门外。可他要做些什么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谢化荣的身影早就无处可寻。 …… 一处野地上,谢化誉和魏尔昀的身影来回腾飞穿梭。 谢化誉左脚后撤,虚晃上身,那把刀的刀尖便划着胸膛而过,距离心口不过二寸。他掣剑击回,收回左脚,挺剑刺回去。 若是外人看来,这一刺但也无碍,躲过或拨开便是。但魏尔昀看了出来,这一剑是虚刺,防者挡也好,躲也罢,总不会注意到身下的一脚飞踢。因为此时谢化誉已迈开右脚,左腿蓄势待发。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声东击西。吃过很多次亏的魏尔昀这次倒是眼疾手快,不躲不挡,迎面对着谢化誉就是一拳。 倒是这边,谢化誉见招数已破,一面心中喝彩,一边收剑避开那一拳,又拉开了距离。魏尔昀不留给他片刻喘息的空隙,挥起长刀便砍。谢化誉将左手中的剑鞘挡在身前,顶住了刀刃。右手持着剑,游龙似的向魏尔昀冲去。 没有刀鞘的魏尔昀只得收回长刀,再找机会。谢化誉道:“歇一歇吧!”魏尔昀提起刀,喊道:“不行,定要战出胜负!”喊完就横劈过来。谢化誉一阵无语,没办法,只好速战速决。 他将拿着剑鞘的手背在背后,右手绰剑,如乱舞一般逼近魏尔昀。刀光剑影只见,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尽管魏尔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未能占得上风。谢化誉的剑法无懈可击,魏尔昀却是漏洞百出,几乎失手。渐渐地,魏尔昀有点招架不住了。 剑为两刃,刀为一刃,所以魏尔昀的攻击远不如谢化誉那般灵活。再加上他的佩刀本就沉重,故他的胳膊早就酸痛无比。 说时迟,那时快,谢化誉趁魏尔昀刀法紊乱之际,猛使一招“蛟龙出洞”,剑刃向上一挑,那刀便被拨出了魏尔昀之手,飞向了一边。刀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谢化誉的剑锋直逼魏尔昀脖颈,也不过二寸有余。 魏尔昀泄了气,胡乱地拂开了剑柄,没好气地说道:“你胜了!”可谢化誉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喜悦。身心俱疲的他刚把剑插入剑鞘,魏尔昀竟不知何时又拾起了刀,大叫道:“再战一次!” “喂!你说这是最后一次的!”谢化誉拒绝道,“尔昀,我和你都打了多长时间了?有完没完!” “谁让你老赢的?” “我……”谢化誉无话可说。 “拔出剑来,打个你死我活!” 谢化誉脑子一转,道:“你赢了!” “我赢了?”魏尔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何时胜你了?” “我认输,总行了吧!” “不行!快拔剑!” 谢化誉捡起魏尔昀丢在一边的刀鞘,并握着他的手将刀入了鞘。他讨好似的搂着魏尔昀的肩膀,有情有理道:“你看,这一上午我们打了得有七场了吧?你输了也有七场了吧?这肯定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呢?因为你早上没有吃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样一来,我胜之不武,心中有愧!我们倒不如现在去寻个店家吃点饭,补充下体力再战,如何?” 大概是魏尔昀觉得谢化誉言之有理,有可能是他虚荣心在作怪。只见他作罢道:“那好,我们先去吃饭,回来再战。”谢化誉松了口气,二人分别手持刀剑,并肩向饭店走去。 整洁的木桌上,规规矩矩地摆着四菜一汤。 魏尔昀夹起喷香的牛肉,伴着白饭下肚。见白饭已见底,他哐一声将碗落在先前吃的一摞碗上,喊道:“小二,添饭!” 谢化誉却是细嚼慢咽,好不惬意。“你不就少吃一顿吗?怎么跟三年没吃过一样?”他笑道。 魏尔昀大口咬着半熟不熟的牛肉,道:“我饿不行吗?看我吃完这顿饭打不死你。” 一会功夫,热得满头大汗的店小二抬着一个硕大的饭桶走了过来。“这位爷,你要的饭来啦!”只听他如此吆喝,那脸被米饭生出的白气弄得模糊不清。直到走近,才能看到这个勤奋的小二贼眉鼠眼的模样。 白花花的米饭又盛了一碗,魏尔昀端过碗。小二用白毛巾沾了沾汗,刚起身要走,却被魏尔昀一把拉住了衣袖。 “哎呀,这位爷,是嫌我家的饭不够吗?”他小心地问。 魏尔昀摆了摆拿着竹筷的右手。 “那是要加菜?” 魏尔昀又摆了摆手。 小二楞不啦叽,问:“这位爷到底有何吩咐?” “光是吃饭多无聊啊,”魏尔昀松开衣袖,用手托着下巴,“你给我们讲个故事呗!” 小二这才把眉头舒展开,陪笑道:“这位爷真会开玩笑。要说上饭上菜,我自然肯干。可若要给您讲故事,却不知要耽搁多长时间,干不了活,得让掌柜的扣工钱了!” 魏尔昀笑了笑,一边从身上掏出一块亮闪闪的银子,一边道:“我知道。”当地一下,银块被放在了桌子上。一旁默默吃饭的谢化誉也没有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 小二感到为难,随即向柜台看去。那老板早就看到了大银块,此时眼睛几欲放出光来。看到小二,微笑地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听从客人安排。直到这,小二才放开了心,也放开了胆。 他撒开白毛巾,搭在胳膊上,问道:“不知二位爷想听本地的还是外地的?” 魏尔昀笑道:“就来几个你们本地的吧!” “好,我先想一想!”小二认真地思索起来。魏尔昀很是期待,连谢化誉都不由自主地支起了耳朵。 “有了!说是这座城北面啊,有一处乱葬岗。不管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子,还是被判了死刑的犯人,死了之后都被人一股脑地填在那里。相传几十年前还是几百年前,这城闹了瘟疫,死的人多得数不过来。他们的尸体,便都被埋在了那里。据说你若是走在那里的土地上,脚丫子绝对会陷进被血水浸润的泥土里! “听人说,那乱葬岗原本只有一处坟墓,是什么什么时候的一位女子。死的时候才二十出头,还是在新婚当夜,一身红嫁衣啊。定是那夫君不肯守其初心,在外头沾花惹草,新婚当夜让新娘子一人守空房。这女子便怀着怨念,上吊自杀了。人们念其气节,便一起埋了她,就是现在乱葬岗那里。 “有一段时间,有件怪事一直发生。当时是要打仗,凡是从那里经过的军队,都会莫名其妙地少些士兵,甚至是将军。人们害怕,就找来道士,想看看是什么邪物在作祟。 “那道士便将计就计,穿着将军的铠甲,带着法宝,又带着几个士兵模样的人,一起进了乱葬岗,想查个水落石出。但这一入便是两三天,没有半点动静。人们就好奇,光是吃干粮也都吃完了,怎么还没结果?于是,他们便集结了几个胆大的,带着东西也往乱葬岗走去。 “有些年纪大的,见过世面的,终是觉得这是蹊跷。人家道士都进去了没一点结果,你几个就算是年轻力壮的汉子又能如何?不放心之下,众人便集合起来,一起进了乱葬岗。 “乱葬岗里,到处都是坟头,像一个又一个土包子,各自装着自己的馅。胆小的都不敢出声。就快到一个谷地时,忽然从前面跑来几个满身鲜血、伤痕累累的人。众人还以为这就是邪物,惊恐万分。 “认定之后,才晓得那几个原来是送干粮的汉子。众人忙问如何如何,只见那几个汉子颤抖着指着谷地,头也不敢回。人们聚了过来,一同向谷地寻去。二位爷,您猜他们寻到了什么?” 最会讲故事的都会卖关子,小二讲故事时声音抑扬顿挫,绘声绘色,几乎把谢化誉和魏尔昀都拉到了当时的现场。 “快说快说!”魏尔昀猜也不猜,迫不及待地等小二接着讲。 “众人定将一看,只见道士两眼发楞,身体僵直。正不自然地躺在一红衣女子身上。那红衣女子面容姣好,秀发披肩,身形修长,但没有黑眼珠,眼里还满是血痕。这不是鬼,还能是什么?那道士不是死了,又是如何?众人魂飞魄散,连忙逃离了谷地。 “后来,人们终于是报了官,但还是无果。然后就下令,任何军队不得从乱葬岗经过。这件事也不了了之。”小二收了尾。 二人听完,不禁心生感慨。不知是可怜女子,还是可怜道士。直听魏尔昀又闪着炯炯的目光,问道:“后来又如何了?” 这时小二却严肃了起来,将手放在了嘴边。 “听人说,那里的那个女鬼,近些时日又有动静了!”他一本正经,“说是祖阳姓古的干的,要修魔道呢!” 谢化誉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小二指了指立在一旁的刀和剑,小声道:“我看二位爷佩着刀剑,定非凡人,才告诉你们的。若是旁人,我不会再多说这两句的!” 魏尔昀看了一眼谢化誉,道:“好了好了,你干活吧,故事不错!” 笑容又迅速爬上了小二的脸,他道了个谢,拿起了银子,端起饭桶,又忙去了。二人自此不再说话,各吃各的饭。 吃完饭,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魏尔昀不着痕迹地瞥了瞥一旁的谢化誉,发现他仍是板着脸。 “那个,他也不一定是你哥,也可能是别的……其他,额……什么的,对吧?”他确实一点不会安慰人。 谢化誉将这个秘密告诉魏尔昀了,但当然是在谢化荣离开之前。而且,他也没全告诉魏尔昀,只是告诉了他兄长阴修魔道而被逐出家族这一事。 谢化誉握紧了剑。 “魔道那么强,天下想修的人多了去了。大到一门之主,小到任何一个想变强的修灵士,谁不想偷偷地试一下?你哥虽是修了魔道,但也不见得在祖阳的那个是他。” 见谢化誉仍旧一言不发,魏尔昀便走到他的面前,一手按着他的肩膀,道:“再说,你哥也不会摆弄女鬼什么的……”谢化誉皱着眉头,拂下了魏尔昀的手,烦躁无比:“别说了!”魏尔昀又快速地拉着他的胳膊,道:“不要再想了,我们去切磋,好不好?打一架,你也发发泄。” 野外土地上,二人又你一刀我一剑地砍了起来。树上的鸟扑棱棱直飞向天空。 不知为何,谢化誉的剑法竟漏洞百出。魏尔昀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刀架在了谢化誉的脖子上。 二人收兵入鞘,魏尔昀忧虑道:“你怎么心不在焉啊?打架都不在状态,很容易受伤的。” 相比之下,谢化誉觉得还是心更容易受伤。 “明日再战吧,我累了,告辞。”谢化誉嘴上说了告辞,可一个礼也没行,一个揖也没作。临走之前,他似乎还听到了魏尔昀的叹息。 …… 师父驾鹤归西了,祖阳围剿刚好发动,谢化誉忙得不可开交。身为剑门新掌门人,他不仅要进行交接仪式,还要随着修灵军士讨伐古名。若是有可能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参加围剿。但,终究身为一门之主,在不情愿也无可奈何。 主持联盟仪式的是隐退数十年的龙眉道人。原本打算隐世直至归西的他,实在推不过修灵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的请求,只得重新出山,主持这场大会。 从大会开始到喊谢化誉的名字,他一直都在胡思乱想。兄长躲开了没?兄长魔道修到了何种程度?兄长是否会誓死抵抗? 龙眉道人大喊:“剑门,谢化誉!”他这时才缓过神来,应了一声:“有!”走上了石坛。其余各个门派的掌门也都在,包括同样刚刚上任的魏尔昀。见谢化誉走了上来,魏尔昀连忙递了个眼神。 谢化誉明白他的意思,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眼睛也收了回去。魏尔昀想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可他不知道,谢化誉心里,比谁都明白。 龙眉道人取出讨伐古氏的檄文,高声念道:“祖阳古氏,隐修魔道,灵态尽失,滥杀无辜!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今修灵界八千修灵士,合力讨伐!祖阳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后面的谢化誉早已听不下去,眼睛也湿润了。 “喂,谢化誉,你怎么了?”一个掌门问。 “没什么,害了眼病,风一吹就掉眼泪。”说出这话后,谢化誉都惊讶于自己谎话竟编得如此顺溜。 “要不要让巫医给你治一治?”那人又好心地问。 “不了不了,”谢化誉摸了摸眼角,“打完这仗,便会好了。”那掌门被说得莫名其妙,转过了头去。 这其中的心酸,估计无人能体会了。 …… 谢化誉不相信远处的那个体型庞大的怪物会是他的兄长,尽管他上一刻还是谢化荣的模样。 怪物般的巨人时而低吼,时而咆哮。每挥出一剑,都会带出一道血红的剑痕,带着呜呜的风声。 修灵军的武器几乎没有一件能和怪物手中的相比。任凭是削铁如泥的宝剑或是能入木八分的强弓,都不能将怪物怎样。可那怪物正好相反,手持巨剑,轻轻一挥,鲜血四溅。 一阵红光闪过,数十名修灵士被巨大的能量震飞,并被怪物在空中挥剑斩为两段。众人惊然。 怪物一转身,刚好对上了谢化誉的视线。 那双赤红、泛着幽光的双眼,谢化誉看不出任何感情。但是,刹那之间,谢化荣的声音竟萦绕在耳边: 杀了我。 谢化誉的心猛地一颤,手中的剑差一丝就落了下来。旁人也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片刻功夫,一群修灵士蜂拥而上,将怪物团团围住。刀剑铺天盖地地砍了过去,怪物一挥手,又甩飞几个人。 杀了我。 这次的语气更为强烈。谢化誉回下望去,只见众人的目光还聚集在怪物身上,并无听见怪物的呼喊声。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他心道。 忽然,怪物那边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几个修灵士,竟被怪物召来的恶灵活生生地肢解了。白森森的骨节暴露在空气中,惨不忍睹。就这样的伤势,就算是天神下凡,也无力回天。几人又被撕裂了。 众人怒不可遏,不怕死地如潮水一般涌向怪物所在之处。呼喊声、怒骂声惊天动地。谢化誉的心紧张起来,他感到了不详。 果然,怪物仰天一声咆哮,将巨剑直插大地。以他为中心,圆环形的灵力波四散开来,以不可阻挡之势冲飞了围着他的众多修灵士。刹那间,飞沙走石,惨叫声不绝于耳。怪物又将巨剑拔出来,将不可想象的灵力注入剑中,并用震撼人心的力量将其以剑气的形式释放了出来。 以怪物为中心,爆开了无数血液形成的花朵。 “不——”谢化誉惨叫。 但在下一刻,他听到了更为洪亮的喊声。 杀了我!!! 这三个字对别人一点影响也没有,可对谢化誉来说,震耳欲聋。 谢化誉再也受不了了,他拔剑出鞘,飞向怪物。 他的身形宛如一支洁白的利箭,箭头直冲目标心脏。 三丈、二丈、一丈……箭头离怪物心口越来越近。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怪物把手一松,巨剑应声落地,而他也挺直了胸膛。 谢化誉愕然,手中的剑却握得更紧了些。 “兄长……” …… 谢先生从无边无际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 至亲的兄长被他亲手所杀,多年的好友反目成仇,自己掌控的门派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一切的一切,他要归咎于谁? 师父?兄长?魏尔昀?还是整个修灵界? 不,都不是。 他似乎只能怪自己。 谢先生不由自主地护住了头,因为那里疼痛欲裂。可是,心上的痛,他怕是护不了了。 像是阴天中的几缕阳光,一阵欢快的笑声传入了谢先生的耳朵。他放下手,直起身,循声望去。 墙边拐过来三个少年,个个眉开眼笑。 “要我说,还是先有鸡后有蛋。有了公鸡和母鸡,才能……”江里槐未说完,就被柴文起不起眼的小动作打了回去。他顺着后者的眼神看过去,不禁吃了一惊——飞雪中站着面容严峻的谢先生。 三人连忙理了理衣服和头发,收回不羁的笑容,走上前,恭敬地齐声道:“拜见谢先生!”又同时弯下了腰。 他们弯着腰,当然看不见,谢先生的脸上,又露出了平日里祥和的微笑。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