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马林探案记》 第一节 诡秘之影 人生总有某个瞬间,让你忍不住怀疑: 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真的。 某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像是……这个世界的某个bug,你无法用现有的逻辑体系去解释它,就像电影《楚门的世界》里的男主角突然发现,自己溺水而亡的父亲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文学剧本中,这叫做“转幕节点”(actbreak)。 矛盾激化,剧情突变。 楚门为了弄清楚这个世界的bug究竟是怎么产生的,顺藤摸瓜,抽丝剥茧,终于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他的生活只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真人秀,他的亲人,他的朋友,都是演员,他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被拍摄下来放映在电视屏幕上。 那么在人生当中呢? 你能以“转幕节点”为踏板,勇敢地迈向人生旅途的第二幕、第三幕,然后迎来最终的高潮与结局吗? 还是说,一切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影? 这一天,“塞北江南”网络传媒公司的小小社畜马林,就迎来了人生中足以让他的世界彻底崩塌的“转幕节点”。 那一刻,他在公司卫生间的隔间里。 马林跟同事们刚开完会,憋了一肚子尿,一散会就往厕所里跑。可是卫生间里人太多啦,小便池都要排队,他看着一个隔间是空着的,就钻进去解小手,没想到这还是个带冲水马桶的隔间。 滋滋滋…… 喔,好爽啊! 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小飞虫落到了马桶池上。 嘿嘿嘿,小家伙,你逃不掉啦! 马林控制着从身体里排出来的黄色液体,让它精准地冲击到小飞虫的身上,小飞虫扑腾了两下,就沉溺在马桶池里,一动不动了。 这让马林更爽了! 实际上,从小到大的无数个“尿尿射击”游戏中,他总是赢家,这可是他为数不多的天赋之一。他怀疑自己身体里控制排泄的某些肌肉比较发达,基因突变,个体差异嘛!就像有人天生就是短跑健将,而他天生就是个射击冠军。 排空废液后,他美美地打了个颤。 马林把手指按在马桶的按钮上,想要把马桶冲干净,可还没等他把按钮抬起来,就发现水池里有什么东西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眼。 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 按道理来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应当能在水面看见自己的倒影。但是,马林总觉得,水面上的那个影子不像是自己,因为他的头发没有那么多。尽管有些恶心,但他还是慢慢蹲下去,把脸凑到那脏兮兮的马桶跟前,仔细打量着水面的影子。等水面的白沫渐渐散去,等他终于看清楚那个影子时,他吓得浑身血都凉了: 是一个女人的脑袋! 是一个女人的脑袋!!! 他张大嘴巴,想要尖叫,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没错,确实是一个女人的脑袋,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两只眼睛紧闭着,嘴巴微微张开,舌头吐了出来,嘴巴又紫又黑,整张脸呆滞木讷,没有神情,没有生命气息,而且瘦骨如柴,仿佛是刚刚从坟墓里刨出来。 站在马桶跟前撒尿的是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 可倒影里为什么是个女人脑袋?! 马林吓得想要尖叫着跑开,可是他骨子里的那股好奇心把他牢牢地拴在马桶上。他的右手依然按着冲水按钮,只要他抬起手来,水箱里的水就会放出来。他该怎么做?放水把这玩意儿冲走?可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的脑袋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马桶里? 尽管那女人闭着眼,但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马桶里爬出来。 咚咚咚,有人敲门。 马林吓得浑身一哆嗦。 “劳驾……哎哟……劳驾您能快点吗?我受不了啦!” 马林听出来了,说话的是他的同事谢晓冬,刚才进厕所的时候谢晓冬好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排队来着。他们是一个部门的,平时也都有不少来往,听声音,谢晓冬那可不是一般的着急。 “啊,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 “哎?是马林啊?快点快点,我肚子受不了啦!” “马上马上!” 然而马林依旧没有抬起手来。 他实在是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倒映的是墙上的某个图案?可墙壁干净得很,连涂鸦都没有。难道是天花板?天花板上也没有东西呀!或者说……是窗户上某些杂物的影子,在某个奇特的角度下碰巧形成了这样的图形?可窗户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呀! 他挥了挥左手,想要挡住阳光。 但他看不到手臂的影子。 这让他毛骨悚然。 “求求你啦!林林!我受不了啦!” 门外的谢晓冬已经在哐哐地砸门了。 “啊,好了好了!” 可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幻觉? 他不停地眨着眼,可这倒影依旧清晰可辨!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这脑袋难道是?!! 就在这时,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隔间的门给撞开了。 与此同时,马林吓得手一哆嗦,就这一哆嗦,让冲水按钮抬了起来。 “等一下!!” 哗啦哗啦,水箱里的水倾泻而下,裹挟着马桶池里的废液,打了个旋儿,迅速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啊——!!”马林叫了起来。 “拜托,我真的受不了啦!” “但是——!!” 马桶里黄色的废液被冲走了,紧接着灌满了清澈的水,马林凑到跟前,想要瞧个清楚,然而这一次,他看见的不是女人脑袋,而是自己的倒影。只见自己的影子在马桶池里随波摇曳着,两只眼里满是疑惑、惊恐。 女人脑袋消失了? “行啦行啦!” 谢晓冬把马林推搡出去。马林很不甘心,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下一秒钟,谢晓冬脱了裤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然后,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似的。 呃……好恶心。 马林只得离开了。 一路上,马林满脑子里都是那个女人脑袋。那脑袋紧闭着双眼,面容枯槁,就像是从死尸上扒下来的。一开始,他只是被这怪异离奇的现象给吓住了。但是等他慢慢缓过来之后,他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脑袋,他好像从哪儿见过。 就是刚刚谢晓冬破门而入的时候,他突然产生的这种感觉。 仿佛……仿佛这女人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他身边的某个熟人。像是楼下小超市的售货员,或者包子铺的女老板,某个他平时总能看到的熟悉的面孔。但是……究竟是谁呢?他想不起来。 第二节 幻觉? 马林失魂落魄地回到工位上。 然后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的好友傅尔康。 傅尔康不仅是他的同事,更是他的大学同学,还是他现在的合租房室友。他们有好几年的交情了,大学的时候还被人称为“福尔马林”组合。这种怪异得说不出口的事情,马林只能找他说。 听完马林的话,傅尔康瞪大眼睛: “你是说……你尿出来了个女鬼?” “嘘——!你胡说什么呢?” “从你刚才说的来看,确实是这样啊!”傅尔康笑着说,“你开完会,撒了泡尿,然后马桶里出现了一个女人脑袋,这不是尿出来了个女鬼嘛!我说兄弟,你可以啊!别人撒尿排毒,你撒尿排鬼,你这能耐不一般啊!哈哈哈哈!” “你闭嘴!” 马林气呼呼的,他就知道傅尔康没正形。 这事情实在让他心烦意乱,都没法专心工作了。今天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再处理不完,叶总那个老混蛋又要扣他绩效了,更何况现在又临近中期考核,以及下个月的房租还没有着落…… 啊!!马林疯狂地揪着自己的脑袋。 “要我说,这就是个恶作剧。” 傅尔康发表着他的“高见”。 “你想想看,一个女人脑袋,有鼻子有眼,细节这么丰富,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影子碰巧组成的图案嘛!很可能有人提前在马桶里放了什么东西,比如……一张透明纸,平铺在水面上,但是纸上用某种特殊的化学材料画出女人脑袋的图案,平时没有颜色,但是一旦接触到尿液当中的某些成分,就会变成另外一种颜色,看起来就像是倒影。而你按下冲水按钮之后,那些东西都被冲走了,倒影自然也看不见了。” “这……” 猛地听起来,这番话似乎有点道理。 但是马林仔细一想,发现漏洞还很多。 “不对,”马林说,“我进入那个隔间之前,刚好有人从里面出来,他离开的时候按下了冲水按钮,我进去的时候,水还没有冲完,我亲眼看见蓄水池里的水慢慢灌进马桶。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只有他有机会布置机关,但是那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呀!” “确实……” 傅尔康凝神思索。 “实际上这个假设确实有问题,你想想看,有马桶的隔间主要是用来解大手的,你会进去解小手纯属意外,而刚才的那些设定,只可能对解小手的人生效。再说,谁闲得蛋疼在厕所里搞这种鬼把戏?” “难道说是投影?”傅尔康捏着下巴,“现在技术那么发达,在水面投射影像应该不会太困难,只需要电源,甚至电池……” “可我把水冲走后,那个影子就没了!” “呃,好吧,这个说法似乎也不成立……” 随后他们分析了各种可能性。 然而没有一个假设可以解释所有现象。 最后,傅尔康一声叹息:“好吧,看来只有最后一种可能性了。” “什么可能性?” “你的脑子坏了。” 傅尔康盯着马林,一字一顿地说。 听到这话,马林气得火冒三丈: “我脑子坏了?我脑子坏了?我脑子坏了他们雇我天天在这儿打工?别的不说,就说咱这120的智商,信不信抠出来比你脸都大。” “我是认真的,”傅尔康说,“你所说的症状很有可能是幻视——这是最后一种解释了,而且是超级万能的解释。” “够了!” “你知道什么疾病会出现幻视吗?” “我不想知道!” “是精神分裂症!”傅尔康越说越兴奋,马林白了他一眼,可他根本就没注意到,依旧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好多神经病都能看到奇怪的景象,像是水母满天飞啊,每个人的脑袋都变成了大屁股啊,其实就是脑子坏了,杏仁核跟视觉皮层没法正常工作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种病也不需要关进疯人院里,在家吃点儿药就行。给你一个小建议,明天请个假去医院查查,就挂神经科!” “我也给你一个小建议。” 马林气呼呼地说: “如果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没人当你是哑巴!” “哎我说你这个人——” “再见!!” 马林转身就走了。 精神分裂症……疯人院…… 他就知道那个蠢蛋的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 实际上,马林之所以对傅尔康的话感到愤怒,是因为……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只不过马林不想承认罢了。 也许他的脑子真的有问题。 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怀疑了。 从他记事的时候开始,他每天都要吃一种药,一种红白色的小胶囊,他曾经拆开看过,里面有一些褐色的粉末,味道苦苦的。每当问及这东西是什么时,总有一万种答案等着他,什么糖豆啊,营养素啊,钙片啊,大力丸啊。 他很高兴上高中之后就没人骗他说这东西是聪明果了。 “每天晚上吃一颗,健康成长真快乐!” 这句尬到天际的小口诀可是他小时候每天都要喊的,就是为了让他记住每天必须吃一颗。他也曾经尝试过不吃这种东西,然而毫无例外,第二天他总是头痛得要死,而且身体疲乏,没有精神。奇怪的是,一旦恢复用药,这些症状都会很快缓解。他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某种怪异的慢性疾病,必须每天服用药物才能阻止疾病复发,像是高血压、糖尿病。又或者,他的身子虚,需要每天服用药品调理,这小胶囊里是某种中药粉粉。 但最近,这个小药丸他吃不成了。 最近出租屋里发生了一起用电事故,把半个屋子都给烧着了,那些小药丸也都摧毁了。这东西是他专门订购的,一次半年的量,现在就算他想要买,也没办法立刻拿到。所以,到今天为止,他已经停药一个多星期了。 一开始,他确实感觉很不舒服。 头疼,身体疲乏,而且还有些恶心。每天太阳穴疼得就像电钻突突突地钻着他的脑袋。不过坚持两三天之后,就感觉好多了。他变得精神起来,而且太阳穴只是偶尔才会疼。他以为自己终于摆脱这小药丸了,就像瘸腿的病人终于可以丢掉拐杖了,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在马桶池里看见了女人脑袋。 这跟他停止服药有关吗? 是他的某种未知“疾病”造成的? 他会这样一直不停地出现幻觉吗?在玻璃柜里看见骷髅头,在天花板上看见女人头发,在茶杯里看见死人手指头?他会一直这样遭受折磨,生活在无边的恐惧里,直到他彻底发疯发狂? 还是说,一切只不过是个恶作剧? 如果想要研究某个奇怪的现象,那么第一步就是把它给重复出来。这是“科学”研究的重要步骤。之后,再尝试改变某些条件,调整一些参数,观察结果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最后一番逻辑推理…… 他就能查明事情的真相! 不知不觉间,他又来到了卫生间。 这个卫生间……喔,味道实在是太重了,好像有人在里面解了大手没有冲。实际上,马林本人有些轻微的洁癖,桌面上稍微有些污点都要擦干净,而在卫生间的马桶上研究这种离谱的事情?他确实感到恶心。 好吧,硬着头皮来吧。 他打开了带马桶的隔间,然后像上次那样,排泄出身体里的废液。等最后一滴液体也被排出去之后,马林抬着头,心脏怦怦直跳。说实话,他心里非常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这一次水面上出现的是更可怕的东西。 但是,既然都来了,哪有退缩的道理? 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马桶。 第三节 繁忙的工作 马桶里,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水面,蛋黄色的液体,还有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 但是,没有影子,什么都没有。 马林有些失落,实际上,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到失落。看不到那个影子,不应当是一件好事吗?这说明他的脑子没有问题,也不会因此而牵扯进什么古怪的事件当中。或许之前看到的只不过是个错觉。 可他总是感觉不对劲。 他总觉得……这个倒影一定有某种更深层次的意义,是某个……可以解开他身上种种谜团的钥匙。 人就是这么一种矛盾的生物,不是吗? 不过,他实在不能继续纠结下去了,他今天还有很多工作。 会议,会议,还是会议;报表,报表,还是报表。他每天的工作不是去开会,就是做报表。但马林不想抱怨什么,他可是被支付了薪酬的。他的工作就是当一颗随时可以被替换的螺丝钉,虽然无聊,可总比丢进垃圾桶好。 工作忙起来,他几乎快要忘记倒影的事情了。 他甚至在想,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可以完全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没有什么倒影,没有什么可怕的精神疾病,他只是一个正常的社畜,今天与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什么不同。他必须抓紧时间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才能防止自己这颗螺丝钉被别人取代。 是的,他可没什么资格奢求在上班时间探索人生真理。 “马林!” 他猛地一哆嗦,是叶总在叫他。 “叶总好,我在的。”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活动报表今天晚上下班之前必须给我。” “可是……可是……”马林说,“之前您不是说下周三才用得到吗?我手头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而且这个表——” “马林。” 叶总给他一个咄咄逼人的眼神: “今天下班之前把东西给我,ok?我明天飞机上看。再说,这东西半个小时就可以搞定,不要让我怀疑你的能力。” “可是……” 叶总一甩袖子离开了。 什么玩意儿? 这人脑子有病吧? 这个活动报表需要整理海量的资料,而且还需要几个部门领导的签字,几个权威机构的审核签章,他全身心投入其中,也至少需要三天,还得跑遍大半个城市,让他今天晚上下班前给他?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看来,他确实该把倒影的事情给丢掉了。 他需要成为一个只知道执行命令的螺丝钉。 今天的剩余时间里,马林都在玩命工作,甚至连晚饭都没有吃,简单啃了个面包凑合了一下。可是那个报表……唉,总进度才完成了不到十分之一,他就是加班到后半夜,也根本不可能把事情弄完啊! 就在他焦头烂额地忙工作时,傅尔康来了。 傅尔康笑眯眯地凑到马林跟前: “怎么样?那个女鬼又来找你了吗?” “唉……”马林叹了口气,“我没时间管那个了!我们最最亲爱的老混蛋叶总让我今晚就把一个表给他弄出来,可这东西需要三天的时间!我怎么可能弄得完?马上就要年中考核了,我可不希望他把我排到最后一名!” “别着急嘛!来,看看这个。” 傅尔康拿出一瓶矿泉水摆在他的面前。 马林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 “看看嘛,看看!”傅尔康把矿泉水瓶推到他的跟前,“水,矿泉水,你能从这里面看到什么奇怪的影子吗?” “你就是为了这个?可我没时间——” “你就看一眼嘛!” 马林耐不住劝,放下手里工作。 他盯着矿泉水看了将近有一分钟,什么也没有。他又把矿泉水倒在茶杯里,盯着茶杯的水面仔细看,可除了他自己的影子之外,什么都没看到。看来,想要把先前的“幻影”再现出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实际上他忍不住怀疑,那个影子是否真的出现过。 或许那只是……一个清醒的梦? “我明白了!” 傅尔康大叫一声: “是颜色不对!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瓶冰红茶!” 喔……这家伙是有够烦的。 但是说起来,傅尔康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要再现那倒影,各种条件必须一致。看来,简简单单的茶杯和矿泉水,是没办法复现的。必须是马桶,必须是尿液。而且还是之前他去过的那个卫生间。下午他去卫生间试过一次,没看见影子,但那个卫生间不对,最开始看到影子的时候,他在大会议室旁边的厕所。 刚好现在他有些便意。 要不然……再去试试? 人的行为可真是不理智的,他明明还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做,竟然还要分心管什么倒影的事情。 然而他又劝自己:不就是上个厕所嘛! 几分钟后,马林来到了大会议室外的卫生间。 此时的卫生间格外安静,隐隐能听到隔壁会议室的讨论声。卫生间的装修还算过得去,只不过有个灯坏了,让卫生间里显得影影绰绰。马林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就像是做贼一样,看到某个隔间紧锁着,门把手上显示着“有人”的标签,心里竟然忍不住咯噔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明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马林打开了最里面靠窗的隔间。 这个隔间是马桶隔间,大家往往都担心在公共厕所使用马桶不太卫生,因此尽量都用蹲便池。除非腿脚不舒服,或者其他隔间被占了。 所以这个隔间的卫生状况还勉强能接受。 好吧,既然都来了,那就开始吧。 就像白天一样,马林按照既往的程序,解开裤子,排出液体。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完全一致,甚至心情也尽量相同。 其实这个影子,很像计算机程序的bug。 某种极端机缘巧合之下出现的不符合常理的异常现象。然而,如果这现象不影响程序运行,而且也几乎无法复现,那就没必要揪着它不放,直接忽视掉就好了呀!毕竟,人们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马林深吸了几口气。 好了,没什么。 确认一下不会再出现什么幻影,确认一下你的脑子没有问题,然后就可以全身心地工作,专心为你的老板打工了。这个地球那么大,这个世界那么复杂,你能保证哪个环节就一定不会出现问题?只要它不再出现,就没必要管它了。 想到这里,马林长舒了一口气,慢慢低下头。 然后,就看见马桶池里一个女人脑袋浮现在了水面。 第四节 诡影再现 法克!法克!法克! 马林吓得连连跺脚。 女人脑袋,再次出现了! 就在马桶池的黄色液体的表面,那个影子……那个离奇怪异的影子,又出现了!!就好像它在那里已经等候多时! 法克!法克!法克!! 马林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真想高声尖叫出来。 但他控制着自己,强行平复心绪。 乱喊乱叫是没有用的,逃避现实也是不可能的。既然这个倒影再次出现了,而且还是那个女人脑袋,这就意味着肯定有什么原因,肯定有什么解释。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把握这个机会,找到蛛丝马迹,查明真相! 他不断用手抚摸胸口。 然后慢慢蹲下来,盯着水面。 没错,还是那个女人。 那女人的面容极其枯瘦,就像是个干瘪的苹果。她双眼紧闭,眼角坑坑洼洼,就像是……就像是被人把眼睛缝上了一样。她脸上的肉似乎已经溃烂了,而且还长出了很多黑色的斑点,皮肤看起来湿漉漉、黏糊糊,像是泡在水里一样!她的嘴巴是紫红色,长长的舌头从里面吐了出来,挂在嘴角,仿佛那根本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而是某个……而是某个随意塞进去的怪异的玩具,只是为了羞辱她。 此时此刻,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马林觉得自己见过她! 就好像是某个熟人,化了妆,戴了面具,想要吓唬他。 可究竟是谁呢? 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就在他努力从记忆中搜索信息时,突然,那脑袋动了。 那脑袋突然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尽管她依旧面无神情,尽管她的嘴巴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双眼里充满了愤怒,正用无比怨恨的目光,诅咒着他! “啊——!” 马林吓得失声尖叫。 “啊——!!!” 他赶紧站起来,撞开隔间的门,连连后退。 歇斯底里的尖叫在卫生间里回荡着。然后就听见隔壁隔间里有冲水的声音。一个高高胖胖的影子从里面钻出来了,无比惊讶地看着马林: “林林?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是他的同事谢晓冬。 马林吓得脸色铁青,一动也不敢动。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隔间: “那……那……那里……” “那里有什么?” 谢晓冬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仔细观瞧,然而他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马……马……马桶里!” “马桶里有什么?” 谢晓冬几乎要趴到马桶上了。 “马桶里有什么?血尿、蛋白尿,还是说……你尿出了个结石?” “女人脑袋!” 谢晓冬笑道:“你尿出来了个女人脑袋?” “我是说影子!马桶水池里,有女人脑袋的影子!” 马林的嗓子都要被扯破了。 看到这副情形,谢晓冬皱了皱眉头,这似乎不像是玩笑。然而他又认真检查了一遍马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马林鼓起勇气,在谢晓冬的搀扶下,慢慢来倒马桶旁边。然而他往里面一瞥,却惊讶地发现—— 里面什么都没了。 “不见了……” 马林像失了魂一样,喃喃自语。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谢晓冬问。 “女人脑袋……”马林说,“女人脑袋不见了!” 马林把今天白天还有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晓冬,而且还详细地描述了女人脑袋的模样。但他没有告诉谢晓冬自己一直在服药的事情,他不想让别人觉得他脑子有毛病。 听到马林的解释,谢晓冬竟然也吓得脸色铁青: “你是说……一个死掉的……女人脑袋!” “是的,皮肤皱皱巴巴,就像是从坟地里刚刨出来的,而且它还动了,它睁大眼睛瞪着我看!——嗨,谢晓冬,你还好吗?”马林看到谢晓冬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你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难道说——你也见到过?” “我……我不知道……” 谢晓冬呆呆地愣在那里,然后慢慢地踱来踱去。 “你……究竟是怎么……我是说……”谢晓冬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对,是女人脑袋,死掉的女人脑袋。我没有见过它,但是……但是听你描述,我感觉有可能跟18楼有关。就是那个……”他压低了声音,“闹鬼的18层楼。” “闹鬼的18层?” “你没有听说过吗?”谢晓冬有些惊讶,“你来公司可比我早多了,你没听说过……18楼发生的事情?” 18楼……好像确实有些什么怪异的事情。 他们所在的“塞北江南”网络传媒公司,位于一座办公楼的17层,而这个办公楼的18层,据说不太干净,之前有很多公司曾经在18楼租办公室,但是总是有人离奇地死亡。要么,是上吊自杀;要么,是跳楼自杀。据说还发生过一些谋杀案。而曾经在这里租办公室的公司,大多也都破产了。 18层楼……18层地狱…… 这数字跟离奇事故联系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层楼被恶灵诅咒了。从那些事件之后,整个18层就一直空着,没有哪个公司敢把办公室安在那里。而由于那些离奇的传闻,马林也从来没去过那里。 “我听说18楼发生过一些事情,但是跟女人脑袋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不知道吗?”谢晓冬瞪大眼睛,“据说之前18楼有某个女人在厕所里上吊自杀了,而她死掉的厕所,就是会议室旁边的那一个。我们这个办公大楼,每一层的结构都是相同的,也就是说,她自杀的厕所,就在这里的正上方!” “啊!!” 马林吓得跳了起来。 的确,他们公司位于17楼,距离被恶灵诅咒的18楼,也只有薄薄的一层天花板!难道说……难道说…… 那死掉的冤魂,顺着下水管道,从18楼跑到了17楼?! 马林用十指死死地抓着脸。 那女人脑袋的倒影,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干瘪的皮肤,枯瘦的面孔,还有吐出来的长长的舌头……难道说……难道说……那女人正是惨死在18楼的冤魂?! “啊!” 马林失声尖叫,他跳起来,往厕所外飞奔而去。 第五节 诡影的真身? “啊——!!!” 整个走廊里都回荡着马林的尖叫声。 他感觉到自己的声带被撕裂了,无可名状的恐惧连同那喉管里血腥的味道灌入他的身体,让他全身都在颤抖。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想逃离这一切。逃离这日复一日的人间地狱,逃离这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逃离这该死的影子,还有这影子背后任何合理的解释与真相! “等等!你去哪儿?” 谢晓冬追了上去。 听到尖叫声,会议室里的人都好奇地探出脑袋:“发生什么了?”走廊里的人也纷纷驻足观望。马林径直向前冲,一直冲到办公大厅里,差点还把人撞翻。看到失魂落魄的马林,人们都停下手里的工作,议论纷纷。有人真切的关心这个可怜的小伙子,而有人只高兴在枯燥的工作中有了个有趣的谈资。 谢晓冬急忙解释: “没啥事,他受了点小刺激,大家继续忙哈!” 谢晓冬一直紧跟着他。 他们沿着长廊,穿过办公大厅,从一个区域来到另一个区域,跨越了大半个公司,最终停留在公司的应急走廊里。 马林坐在台阶上,全身缩在一起。 “紧急通道”的绿色指示灯映照在马林的脸上,让他显得更加憔悴恐惧。 谢晓冬叹了口气,然后给傅尔康打了个电话。他知道傅尔康跟马林的关系最好。现在他有些后悔了,他不该把18楼的事情告诉马林,而且也不该胡乱猜测什么。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还说一些鬼啊神啊之类的话,实在是可笑。也许马林经历了什么,已经非常憔悴了。而他的那番话,竟然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看着瑟瑟发抖的马林,他觉得好可怜,也觉得很自责。 尽管如此,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麻烦他。 “嗨,怎么了?” 傅尔康来了。 谢晓冬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你们聊,我去给他弄杯热咖啡。”说完,谢晓冬走了,剩下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马林,还有那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傅尔康。 尽管他们俩关系很好。 但是……傅尔康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 傅尔康年龄较小,个头也小,不到一米六,贪玩,没有正形,整天上窜下窜;而马林年龄较大,个头挺高,办事仔细认真,而且相当自律。从大学起,他们就结成了好伙伴,然而每当他们俩在一块玩的时候,似乎总是马林照顾傅尔康。即便工作之后他们合租了个房子,负责打扫卫生、处理杂物的,也总是马林。 “嗨!” 傅尔康坐在马林旁边: “看来你又尿出来了个女鬼?” 马林抬起头,死死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呃,好吧……”傅尔康自讨没趣,“不过事情总算是有些进展了,对吗?不论是往好了发展,还是往坏了发展,呃,好吧……咳咳,要不我们转移个话题吧,昨天我刚下载了个游戏,设定非常有意思,是扮演恶魔打败天使——” “我知道了。” 马林突然开口了: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你——!”傅尔康愣住了,“你是说——!!” “没错,我知道那个女人脑袋是谁了!” 马林抬起头来盯着傅尔康,两人四目相对。此时的马林,虽然依旧恐惧得瑟瑟发抖,然而他眼神里多出了一股坚定的气息。然后慢慢地,这气息愈发强烈,甚至渐渐占据了上风,战胜了恐惧。 “傅尔康,它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你……什么意思?” “我有预感,”马林说,“我有预感,这仅仅是个开始。我不知道那个女人脑袋是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更离谱的,但是我的感觉没错的,接下来会有相当可怕的事情发生。你一定认为我的脑子坏掉了,说我看到什么幻觉,应该去精神病院开点药。我曾经也这么想,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为什么?” “我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马林说,“那感觉告诉我……那倒影,或者在你看来……幻视,它不是来伤害我的,而是来保护我的。防止我受到更大的伤害。而那足以重创我的事情,可能很快就要发生了。” “你……呃……”傅尔康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一定认为我疯了。” “不不,我没有。” “你一定认为我被吓傻了,在胡说八道。” “林子,我真没有!” “但是没有关系,随便你怎么想,就算你觉得我是脑子彻底坏了也没关系,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帮帮我。” 傅尔康盯着马林,马林也盯着傅尔康。 说实话,傅尔康还从没见他这样过,那副认真的模样……仿佛有不得了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言语清晰,神情镇定,不像是疯癫的样子。可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当然会帮你。” 但马林摇摇头:“不是现在,是将来。” “ok!不论什么时候!” 尽管马林的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傅尔康相信,他之所以会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他全身心地支持他。 然后,马林做了个深呼吸。 他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 “走吧,干活去吧!” “你……你确定?” “当然确定,我还有一大堆任务没完成呢!” 这个时候,谢晓冬也回来了,手里端着几杯咖啡,看到马林的神色恢复自然后,感到很高兴:“哇哦,还是傅尔康有办法啊!你不知道刚才我都快吓死了,我真后悔说了那些话——来来来,一人一杯咖啡,提提精神!” “谢谢!”马林说,“真的很感谢。” “客气什么,都一个公司的。”谢晓冬拍着他的肩膀,“好了好了,该回去干活了,我可是听说老马又给你安排了一大堆工作呢!看样子,你又要工作到后半夜咯。打工人呐,可真是命苦啊!” “去他的,”马林说,“老子今天要准时下班!” 谢晓冬和傅尔康听了一愣,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说得好!准时下班!” 他们三人说说笑笑地离开了消防通道。尽管他们嘴上聊着工作的事,但是在马林的脑海中,依然是那个女人脑袋的影子,那个挥之不去的恐怖影像。 不过…… 马林对着那影子默默地说: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第六节 黑客入侵 那个出现在马桶池倒影里的女人,是他的同事。 从一开始,马林就觉得那张脸十分熟悉,像是某个他每天都见过的人。他曾经以为那是早餐店的老板娘、小超市的售货员,或者是社区里的清洁工。但是刚刚他才终于想起来,那人是他的同事,他曾经在公司里多次遇见她。 尽管如此,他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们只是在同一个公司,并不在同一个部门。 公司里的人这么多,他怎么可能一一辨认过来?只不过,跟那么多人挤在小小的办公间里,每天多多少少都能见上几面,他自然也能混个面熟。 往工位的方向走时,马林不停地观察着人群。 也许,在这挤挤攘攘的办公大厅里,他能看到那个出现在水池表面的面孔。 然后,他忍不住开始思考,他所看到的影像,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是现在,过去,还是将来? “哦,对了!林林,你能帮我个小忙吗?” 谢晓冬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今天晚上我没法登录进我们公司的服务器系统了,你能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吗?我登录了好几次,总是登录不进去,你知道,我对计算机这类东西不是很懂,也许就是某个字符输错了,或是大小写的问题——对了傅尔康,要不你也帮忙来看看?我听说你在计算机方面可是个高手。” “好啊,没问题!” 他们跟着谢晓冬来到他的工位跟前。 “就是这样,你看!” 他们“塞北江南”网络传媒公司有自己的服务器和数据库,存放着公司各类项目的运行信息。谢晓冬平日的工作需要登录服务器查看数据、更新维护,然而,今天晚上他始终登录不进去了。 谢晓冬输入了自己的账户和密码。 看着谢晓冬打字的样子,傅尔康跟马林忍不住面面相觑。 说实话,在一个互联网公司,已经几乎不可能看到一个没办法用十根手指头敲键盘的员工了。谢晓冬就像是刚刚接触互联网的中老年朋友一样,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头,右手也伸出两根,一个键一个键地按,十分笨拙。 “……a……c……嗯,然后是大写的n……” “不不,”傅尔康拦着他,“你这样写不对,现在是‘改写’模式。” “呃……改什么模式?” “改写模式。”傅尔康说,“你现在处于改写模式,而不是插入模式,所以当你的光标位于这段字符的中间时,你新输入的字符会取代后面的字符,而不是把它们挤到后面。这就导致你输入的字符串并不是你想要的。” “哦!”谢晓冬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你只需要,按下这个!” 傅尔康在键盘上帮他按下了i按键。 “这样就好啦?”谢晓冬问。 “对,这样就能正常输入了。” “天呐,太神奇了!这样就能切换输入模式了!而且只需要按一个按钮!”谢晓冬兴奋地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傅尔康,你可真是个高手哎!说实话,右边这些乱七八糟的带英文单词的按钮我都不知道是干啥的。傅尔康你还真是厉害啊!” 马林跟傅尔康忍不住又是面面相觑: 这样一个计算机白痴是怎么应聘到互联网公司的? 终于,在谢晓冬的一番折腾之后,他总算成功输入了用户名和密码。然后点击登录,然后登录了数据库系统。 “你看,”谢晓冬说,“然后就失败了。” “嗯?”马林指着屏幕,“没有失败啊,你登录成功了啊!” “并没有,”谢晓冬说,“虽然这个页面很像登录进去了,但是并没有成功。你看,我只能点开这个表,还有这个表,但是其他的表单,我没办法点开,更没办法修改。我之前打开的时候这一块都是绿色的,现在变成红色了,而且速度非常慢。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该清理一下电脑桌面了?” “这……”马林也有些搞不清楚。 “我来看看。” 傅尔康坐在电脑跟前,他简单查看了一下系统代码:“你确实登录进去了,但是你的用户权限被降级了,现在,你拥有系统最低的权限,你只能访问部分表单,而且只有受限制的访问权限,没有修改权限。” “降级了?”谢晓冬皱着眉头,“为什么?” 傅尔康耸耸肩:“谁知道呢?管理员弄的吧。” “但是……为什么?”谢晓冬疑惑不解,“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被降级了呢?而且如果访问受限制,我的工作就没法做了!” “用我的账户吧!”马林说,“用我的账户登录试试。” 马林在谢晓冬的电脑上登录了自己的账户,然而令人惊讶地是,马林的账户同样被降级了,他的权限也极大地受到限制。但是,这不可能呀?今天下午的时候他还登录进去正常访问来着,就这晚饭的功夫,他的权限就被降级了? “我试试我的。” 傅尔康登录了自己的账号,然后发现—— “怎么回事?我也被降级了?!” 真是不可思议,他们三人的权限都被降级了! 此时,旁边一位同事听到他们的谈话,也加入进来:“你们权限都被降级了?真是怪了,我们部门所有员工的用户权限都给降级了。你说就一顿饭的功夫,谁闲得没事调的权限?这不是给人添堵吗?” 其他人听到也纷纷议论起来。 一番谈话之后他们才逐渐了解,几乎整个公司所有员工的服务器权限都被降级了!这可是一个不得了的大事! “这……”谢晓冬困惑不解,“这是怎么了?” “恐怕……恐怕……” 紧接着,傅尔康一言不发地趴在电脑屏幕跟前,不停地敲击着键盘,那键盘敲击速度实在太快了,如行云流水一般,就像是钢琴家在演奏贝多芬的奏鸣曲一样。许久之后,马林抬起头来,面色凝重: “我们的服务器遭到黑客袭击了!” 第七节 不讲理的上司 “我们的服务器遭到黑客袭击了!” “你……你说什么?!” “绝对没错的,”傅尔康说,“有人黑进了我们的服务器,绑架了我们的数据库,并且把所有人的权限都降级了!” 听到这话,周围人一片唏嘘。 谢晓冬惊慌失措:“这……我们该怎么办?” “找叶总,”马林叹了口气,“这事情我们没办法做决定。我们只能把问题反映给叶总,然后让他决定该怎么做。” 说实话,马林实在是不想跟叶总打交道。 叶总名叫叶胜雄,是马林的顶头上司,他工作能力很强,公司能走到今天几乎全是他一人撑着。但同时他也很严厉,很苛刻,而且极度不近人情。如果他想要什么东西,一定要别人立马给他送过去。记得前几天,一名程序部门的员工王涛,家里老人去世了,请假回家服丧,可叶总偏偏打电话要他在这个时候弄一个文件。 “叶总,对不起……”王涛在电话里说,“我家老人去世了,能不能……” “你家老人死的真是时候啊,偏偏在公司最忙的时候!谁告诉你家里死人了就不用来上班了?公司给你付钱就是让你天天哭丧的?你家老人死了跟公司有半毛钱的关系吗?我要的那个东西你赶紧给我弄,现在立刻马上!如果今天晚上我拿不到他,你就等着给我卷铺盖走人吧!” 然后,那王涛还真的来见叶总了。 只不过他是拎着个啤酒瓶子过来的。 如果不是保安拦着,叶总的脑袋就要被开瓢了。当时确实引发了一阵骚动,半个公司的人都围在叶总办公室门口。说实话,马林还真希望那啤酒瓶子能砸下去。早该有人教训教训这个碧池了。然而最后,在各方面重重压力之下,勇敢的王涛同学也不得不低头,他当着全体员工的面,给叶总磕头道歉,然后灰溜溜地离开了公司。据说他被加入了行业黑名单,没人敢要他,因而不得不考虑转行,现在似乎依旧失业在家。 好吧,希望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马林来到叶总办公室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不过马林清楚得听到里面敲击键盘的声音,叶总应该就在里面。难道说他刚刚没听见敲门声?还是说他现在不想跟人见面?马林拿不定主意,然而公司服务器被黑客侵入,确实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他干脆直接推门进去了。 然后叶总一脸怒气地抬起头来: “你在干什么?你不知道我在工作吗?!” “对不起叶总,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不得不——” “一个小时之后来找我!滚!” “但是叶总——” “没听见吗?一个小时之后!” “我们的服务器被黑客入侵了。” 听到这话,叶总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你说什么?” 马林把刚刚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一开始,叶总只是一脸厌恶,一脸嫌弃,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挥来挥去,就像是在赶走讨厌的苍蝇。他非常讨厌别人在他认真工作的时候打扰他。而等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他惊恐地张大嘴巴,然后又怒气冲天: “混蛋!这是谁弄的?!” 马林吓坏了: “我……我不知道,现在傅尔康在处理这件事。” 叶总腾地一下站起来,径直朝办公室外面走过去。路上遇见一把碍事的椅子,他抬起一脚就把椅子给踢翻了。飞起来的椅子撞到玻璃柜上,又把旁边的玻璃摆件给撞到了,霎时间,满地都是玻璃渣子。 马林吓得是彻底没魂了。 他还从来没见叶总这么生气过。 叶总大跨步地穿过办公大厅,怒气冲冲地来到傅尔康那边,此时此刻,电脑桌旁边围了不少人,看到叶总来了,大家都纷纷让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叶总大声嚷嚷着: “是谁把服务器给弄坏了?” “没人把服务器弄坏,只是服务器被入侵了。”傅尔康说,“似乎有人通过某种途径登录了服务器,然后把所有人的权限都降低了。不过对方似乎没有做出什么破坏性的举动,他只是在不停地访问数据。” 突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叶总冲上前去,抬起手来,猛地打了马林一个耳光。 啪!这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霎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叶总气得浑身都在打哆嗦,扯着嗓子大声吼着:“你tm的是废物吗?!公司给你付钱就是让你天天坐在这里吃干饭的?!为什么服务器被入侵了?你们平时是怎么防范的?你脑壳子里面全都是浆糊吗?!” 马林吓坏了:“马……叶总,其实傅尔康他——” “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 叶总怒火中烧,大喘着粗气,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他能把任何拦在他面前的人撕成碎片。 他指着傅尔康,继续破口大骂: “你!废物!赶紧把这玩意儿给我弄好!把所有人的权限恢复过来,再把那个黑客给我找出来!还有,那人究竟查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翻到了哪个表单,查到了哪条记录,我要你通通给我列出来!现在,立刻,马上!如果半个小时之内你弄不出来,你就等着给我卷铺盖走人吧!” 然后,叶总又冲着周围的人大吼: “你们这群废物在这里看什么?难道没有事情做吗?!” 大家赶紧一哄而散。 然而,傅尔康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 叶总愣住了:“你说什么?” 傅尔康从椅子上慢慢转过身来。 刚刚的那一巴掌,直接让傅尔康转过了半个身子,而他现在把脸转过来,大家才看清楚刚才那一巴掌究竟有多重。在傅尔康的右脸蛋上,一个血红血红的巴掌印,部分区域还有点点淤血。马林吃了一惊,叶总竟然下手这么狠?他心里完全没有数吗? 但傅尔康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 “不。” 他的声音虽然微弱,但不卑不亢。 叶总气急败坏: “有种的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然后,傅尔康缓缓地站起来,瞪着叶总的双眼: “我说,不!” 第八节 针锋相对 马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叶总以为傅尔康是负责管理服务器的,不分青红皂白,上来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傅尔康被他惹怒了,不卑不亢地瞪着他,似乎要跟他干一架。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办公大厅,怒目而视。 从来没有人敢跟叶总对着干,即便有,下场也很惨。 马林忍不住想起来之前想要拿啤酒瓶砸叶总的那个小王。叶总的确很过分,但他更担心傅尔康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让他丢了工作。 叶总怒火中烧: “你竟然敢违抗我的命令?!” “哦是吗?”傅尔康冷冷地说,“在你下命令之前有没有先问过我叫什么名字?” “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总说: “你的名字叫做‘闭上嘴巴,少说废话,赶紧干活’!” “我的名字叫傅尔康,工号11824431,” 傅尔康死死地盯着他: “我所在的部门是影像处理组,负责对各类影像作品进行后期处理。而据我所知,我们公司负责管理服务器的小组,是程序组。今天晚上吃过饭后,我用我大学时学到的计算机方面的知识和技能,帮助我的好朋友处理一下他在服务器系统里遇到的问题,然后无意之间发现,我们公司服务器被黑客入侵了,我们及时通知了一位公司高管,希望这个恶劣时间能得到制止。而这位及时发现服务器问题的小小员工,得到了怎样的奖赏呢?” 傅尔康顿了顿,继续说: “他得到了那位高管的一个巴掌。” 叶总盯着他,一言不发,脸上的肌肉抽动着。 “叶总叶总,”马林赶紧说,“傅尔康不是程序组的,服务器根本不归他管,他就是好心帮忙查看了一下——” “你给我闭嘴!!”叶总打断了他。 傅尔康则继续说道: “然后这位高管又做出了什么英明决策呢?他让影像处理组的同学处理程序组的事情,还要求在半个小时之内完成,否则就卷铺盖走人——哇哦,还真是高明呐!公司有这么高明的高管,何愁不破产呢?我真劝他抽个时间好好把头洗一洗,因为他脑壳里的shi都已经溢出到他的脸上来了!” 马林吓坏了,傅尔康竟然敢这么说话! 叶总冲上前去揪住傅尔康的衣领:“混蛋!你说什么?!” “离我远点!你不知道你在满嘴喷粪吗?”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马林赶紧把他们拉开。说实话,拉架的活并不容易,一不小心就成为无辜受害者。叶总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根本就拉不动,好在谢晓冬在一旁帮忙,他们才终于把两人分开。 他担心叶总把傅尔康给活剥了。 叶总大喘着粗气,显然已经气疯了,估计他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待遇。 “叶总叶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现在处理服务器的事情要紧,”马林劝道,“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们服务器上的数据都要被窃取了。我们还是赶紧让程序组的人过来处理吧!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来处理,傅尔康就是个门外汉。” “那就快去啊!” 叶总敲着桌子: “一个个都愣在这里跟傻瓜似的,赶紧把他们找来啊!” 谢晓冬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一溜烟跑开了。马林跟程序组的人不熟,没跟他们打过交道,就只好留在在原地。而傅尔康……傅尔康依旧不屈不挠,他慢慢悠悠地走到叶总跟前,一副挑衅的模样。 马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傅尔康啊,行啦,可别干什么傻事啊!你还指望叶总给你赔礼道歉不成?忍一时风平浪静,把工作保住,不比什么都强? 然而,傅尔康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叶胜雄,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傅尔康一字一顿地说: “我脸上的这一巴掌,我可都记着呢,总有一天,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它还给你。” 马林赶紧拦着。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 叶总盯着傅尔康,足足有十几秒钟,面无神情。马林吓坏了,他不知道叶总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越是这种沉默,越是让人心惊肉跳。天呐,傅尔康为什么非要把局面弄得这么僵?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当个社畜嘛? 突然,叶总噗呲一声乐开了: “真有意思,我都不记得上次有人敢跟我这么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但马林记得。实际上,就是几天前,那个拎着啤酒瓶子的家伙闯进来的时候。 “你叫傅尔康对吧?影像组的傅尔康。” 叶总拉过旋转座椅,坐在谢晓冬的工位跟前。 “挺有个性的,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你知道吗,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前几天我还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说什么年轻人‘整顿职场’,‘反向管理’,说是要改变职场的种种‘不良风气’。挺好的,挺让人长见识的。我看傅尔康你就挺年轻的,说不定过几天就会从你这儿刮起来什么‘整顿职场’的风气。” 傅尔康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叶总不停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 “你被开除了。” “什么?!” 马林惊讶地张大嘴巴: “不不,叶总,您再想想——” 傅尔康则冷笑着:“你又不是我的顶头上司,你凭什么让我离职?再说,因为什么?因为被人扇了一巴掌之后还了嘴吗?” “哦哦,那些琐事都不重要。” 叶总盯着傅尔康: “重要的是,我想让你滚,你就得给我滚。” “什……什么?” “人呢?!!” 叶总使劲拍着桌子: “程序组的人呢?都死绝了吗?!” 傅尔康愣在原地,也许……叶总真有办法可以把他开除,动用他的关系,动用他的权力。是他太幼稚了,他以为自己是隔壁部门的成员就可以全身而退,就可以撒泼打滚。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 就算离开这里,又有什么不可? 这个破地方他早就待腻了。 “无所谓,你以为老子真想在这儿给你当奴隶?” 傅尔康凑到他耳边,无比阴冷地说: “不过叶胜雄,你给我记着,你欠我的那一巴掌,总有一天我会亲手还给你的!” 第九节 陷入僵局 马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傅尔康被叶总给开除了?! “可是……这……叶总……”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傅尔康发现服务器有问题的,看在这一点上能不能——” 但傅尔康却拦着他: “别说了,根本没什么意义。” 此时,谢晓冬带着程序组的人过来了。只见一个穿格子衫、戴宽边眼镜的学生妹抱着一沓文件,一溜小跑地过来了。看到这人,马林有些惊讶,这是……这是公司的员工?她看起来年龄太小了,之前在大厅里遇到过她,马林还以为她是某个同事正在读中学的孩子。而且这家伙…… 喂,她真的成年了吗? “马……马……叶总好,我是小宋。” 学生妹小宋显然被吓坏了,说话结结巴巴,眼睛也躲躲闪闪,而且……而且竟然还抖了起来,就像被叫到办公室训话的犯错了的学生。 看到小宋,叶总气得直拍桌子: “真是混账!你就给我找了这么个玩意儿过来?程序组的人呢?” “回……回……回叶总的话,”小宋艰难地吞吐着,“我……我……我就是程序组的人,刚来的实……实……实习生。” “你是个结巴?” 叶总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我的天呐,你是个结巴?!” “她就是有点紧张,平时不结巴的。”谢晓冬说,“她现在是大学四年级,过几个月就毕业了。别看她年龄小,她可是个天才,14岁就读大学了。最近刚招来的,听说办事挺勤快的,手脚也很利索。” “天才?”叶总说,“计算机专业的天才?” 小宋摇了摇头: “我是中……中……中文系古典文学专业的,从……从……从小就喜欢写作,还拿了很多奖。我对计……计……计算机也感兴趣,我已经自……自……自学计算机两个月了,熟练掌握o……o……office办公软件。” “你tm在逗我吧?” 叶总没好气地说: “我们服务器被黑客进攻了啊同学!你就给我找来一个自学计算机两个月的文科生?还熟练掌握office,我tm……程序组的其他人呢?都死绝了吗?就没一个能干活的?——话说这小姑娘到底成年了吗?有人告我们雇佣童工怎么办?” “我……我……我下个月——” “叶总,确实没人了,”谢晓冬说,“我去打听了,程序组能干活的就两个人,一个叫王涛,叶总您应该认识他,他就是前几天拿着酒瓶子……好吧,你知道,他被辞退了,也被列入了黑名单,正失业在家。” “那是他自找的!” “另一个叫夏天,是个女孩,计算机方面也很强,但是一个星期之前突然失踪了,人联系不上,电话也打不通。” “失踪了?” “对,总之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谢晓冬说,“听别人讲,她好像有些抑郁症之类的毛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非常难受,也许她病情发作了,就突然跑到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调整心情去了。” “这种矫情的货色就不该招进来——其他人呢?” “没了。” “就这两个?” “对,能干活的就这两个。” “组长呢?”叶总问,“程序组的组长金丽呢?” 谢晓冬面露难色:“金丽金姐是董事长的小姨子,所以……” “所以什么?” 谢晓冬实在是不想把话说得太直接:“你知道的,叶总,金姐平时很忙的,每天上午十点之前要去做美容spa,下午三点之后要去幼儿园接孩子,所以……其实我听说就连程序组的同学平时也很难在公司遇见她。” “什么玩意儿!” 叶总骂骂咧咧: “所以现在程序组的所有事情都由这小姑娘做?” “是的,”谢晓冬说,“目前是这样的,由小宋来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复杂的事务就暂时堆着,等夏天回来之后处理。而且……实际上……小宋又是金姐的外甥女,需要一段实习经历,所以……你懂得。” “法克!!!” 叶总拍着桌子: “程序组就没人了吗?!” “确实……没人了。” “你们是怎么搞的?”叶总指着谢晓冬,“老员工走了不知道马上招人吗?失踪了就把她开了招新的啊!整个程序组没人干活了……我们公司还开不开了?这么多的业务还干不干了?把这个小屁孩给我弄过来,你糊弄鬼呢?” 小姑娘低着头,泪眼汪汪的。 “叶总,”谢晓冬说,“我听说他们程序组确实在招人,但是,发生了王涛那个事情之后,程序员们似乎对我们公司有些看法,所以,一直以来都没人愿意来,甚至实习生都招不到几个,所以实在是……” “废物!!” 叶总大吼着: “真tm一群废物!招不到人那就加工资啊!这年头还有花钱买不到的劳力吗?你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们——哦……” 叶总摸着额头,瘫坐在椅子上。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说实话,马林还是很理解叶总的感受得。其实,他对叶总一半是憎恨,一半是尊重。的确,他这人脾气非常不好,而且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了,只要半句话就能把你给气炸。但是,叶总是真心爱着这个公司的,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公司的盈利下降了,他是真的心痛如刀割。曾经有一段时间,公司一度面临破产的风险,叶总连着熬了好几个星期的通宵,终于让公司转危为安。毫不客气的说,公司能走到今天,有一半是叶总的功劳。实际上,天底下所有能成就一番事业的风云人物,都不太容易相处。 但恶人就是恶人。 马林感谢叶总为公司做出的突出贡献,给了所有人一份勉强能糊口的工作;但他恨他也恨得理直气壮,他所做的事情,永不可原谅。 滴滴哒哒,服务器系统发出种种警报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就在他们纠结程序组到底有谁可以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个入侵服务器的黑客正一点点搜集服务器上的所有数据。如果他成功了,他们公司就毫无秘密可言了。也许对方只是一个好奇的电脑高手,在无辜受害者身上练习自己的新技术;又或许,对方处心积虑地策划了这一切,想要一举将他们公司彻底击垮。 终于,叶总叹了口气: “我要给王涛打电话。” 第十节 最后的解决方案 “我要给王涛打电话。” 听到这话,大家都愣住了。 王涛?就是那个拎着啤酒瓶子想要给叶总的脑袋开瓢的家伙?马林很清楚,两人的恩怨不是一点半点。叶总强迫王涛当着公司全体员工的面,给他磕头下跪,赔礼道歉,还把他列入行业黑名单,让他现在都找不到工作。对于这样的前老板,王涛能不恨吗?恐怕两人一见面就要打起来。 他给王涛打电话干什么? “王涛就住在附近,”叶总说,“尽管王涛是个混蛋,但他不是废物。他对数据库这一块十分精通,如果有谁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一定是他了。” 但是……马林跟谢晓冬交换了一下眼神。 王涛已经被赶走了,不再是公司的员工了。就算住得离公司很近,他凭什么要过来帮忙呢?更何况叶总之前那样对待他。不过,那是叶总的事情,马林和谢晓冬可不想参与其中,谁知道他又要发什么疯。 马林以为叶总又是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叶总脸上的怒火正慢慢消去,然后变成痛苦和无奈。他几乎强迫着自己,扭曲着自己的意志,把那副傲慢无礼的面孔隐藏起来,像挤牙膏一样挤出那么一丁点的亲切,然后又是一丁点的友善。令马林大为吃惊的是,叶总竟然成功了,他成功挤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尽管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嗨,王涛,好久没联系了,现在过得怎么样?” 哦,天呐!马林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尴尬更虚伪的谈话吗?他不知道叶总是怎么想的,这简直是自取其辱!之前他是怎么对待王涛的?难道都不记得了?现在公司有难了,需要他了,来求人家了,早干嘛去了? 果不其然,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咒骂声。 咒骂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中间都不带换气的,就像突突突突的机关枪。马林很庆幸王涛没办法顺着电话线爬过来给他一啤酒瓶子,否则他就要连夜清理满地的鲜血和碎玻璃渣子了。 令人意外的是,叶总还试图说服他: “王涛,为什么非要这么不讲情理呢?公司遇到危难了,服务器遭到入侵了,只有你能帮我们,更何况之前公司待你也不薄——” “滚!!” 尽管叶总没有开免提,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周围所有人都盯着叶总,没人敢说话。 然后,叶总爆发了。 “看看看,看什么看?!”叶总大吼着,“数据库里的信息都要被窃取了,我们公司马上就要完蛋了,你们一个个就傻愣在这儿看笑话是吗?给我动起来啊!想办法啊!你们一个个都是白痴吗?!” 说完,他一脚踹在旁边的椅子上,嘴里骂骂咧咧。 之后,他们尝试了各种办法。 他们尝试联系一个星期前失踪的程序组主干夏天,依然像之前那样无法联络;然后又尝试在其他部门联络精通计算机的人,但他们最多只是精通一些视频制作、图像处理的软件,没人能应付得了服务器和数据库的事情;他们甚至还想过请一些修电脑的人过来帮忙看看,但叶总顾虑公司机密外泄,否决了这个提议。 最后,他们试着打电话给程序组的组长金姐。 尽管金姐曾经百般叮嘱晚饭过后是她专心陪孩子的时间,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她,但事出紧急他们还是这样做了。然而接电话的是个相当年轻的小伙子——听声音至少比她老公年轻。然后,这位年轻的小伙子似乎并没有向金姐传达他们的意图,而是咯咯坏笑着把电话藏到一边,现场直播他跟金姐的情欲密语。 当然还有亲吻声、摩擦声、呻吟声、尖叫声。 “哦,好吧……” 谢晓冬脸红着挂断了电话。 然后,所有人面面相觑—— 他们没招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位黑客把他们数据库上的信息剽窃干净。 “其实……叶总,”马林吞吞吐吐,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合适的时机,“我想……我想您也清楚,实际上我们公司还是有人对数据库略知一二的。而且……我们数据库被黑客入侵这件事情,就是他告诉您的。” 马林想把傅尔康推销出去。 如果傅尔康能帮忙解决了这个问题,也许叶总就会撤销解雇傅尔康的决定。他相信这事还有周旋的余地,因为叶总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而此时此刻,被叶总口头解雇了的傅尔康,正在自己的工位上生闷气。 “不!”叶总说。 “可我们还有选择吗?” “我不会用那个傻子的!”叶总敲着桌子,“他那样……恶心,耍小聪明,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他只不过是个处理视频图片的,他懂个p的数据库!把东西交给他,他会把一切都给搞砸的!” “但你我心里都明白,事情并不是这样。” 马林鼓起勇气: “既然叶总您肯为了公司的利益,不惜冒着被辱骂的风险给王涛打电话,为什么就不能承认您刚刚错误地把他当成是程序组的人,又错误地给了他一巴掌?人都是会犯错误的,这没有什么可丢人的。更何况您是我们的领导。没人敢嘲笑自己的领导。” “哦?是吗?”叶总反讽道。 好吧,马林说谎了: 他不仅嘲笑过叶总,而且还咒骂过他,诅咒过他。 “但是我们又有什么其他办法呢?” 叶总陷入了沉思。显然,他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人一旦登上他这样的位子,就会把威望看得无比重要:那是他抽打在奴隶身上的鞭子,是他驾驭马车的工具。他的至理名言是,“领导的话永远不会错”——不要误会,这是他当年还是个最底层的小职员时立下的座右铭。而现在,他的威望似乎与公司的利益发生了冲突。 不过,他总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盯着屏幕上滴滴作响的服务器系统,思索了半晌。 然后,狠狠地喷出一口闷气: “那个姓陈的混蛋现在在什么地方?” 第十一节 调查 马林很高兴傅尔康有翻身的机会了。 当他带着叶总一行人来到傅尔康工位跟前时,傅尔康还在收拾东西。傅尔康看到人群过来了,立刻摆出一副傲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又要怎样?” 叶总皱着眉头:“你在收拾东西?” “是啊,”傅尔康说,“拜你所赐,我终于可以晚上9点之前下班了。” 马林赶紧拦着。他把叶总的意思告诉了傅尔康,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叶总深表歉意,他说的那些话,也都是一时冲动。如果傅尔康能够帮助公司查出黑客,解决服务器的问题,傅尔康就能够恢复原职。 然而,傅尔康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做梦!” 叶总说:“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有病吧?”傅尔康说,“你都把我开除了,还能把我怎么样?你要拿着两把菜刀跑到我家去把我剁了不成?我告诉你,叶胜雄,咱俩没完!我脸上的这一巴掌,我还没忘呢!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它还给你的!” “好啊,”叶总说,“不如就现在吧。” 傅尔康愣住了,马林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要把那巴掌还给我吗?”叶总说,“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你就把它还给我吧。” 傅尔康没明白:“你要我打你一巴掌?”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为什么?”傅尔康满脸狐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说……不,这肯定是某种诡计!你肯定找了人偷偷在录像!到时候这会成为证据的!你会拿着它说我殴打上司,说不定还要找我索赔!哦,你可真是阴险!我告诉你叶胜雄,我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傻!” “可你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聪明。” 叶总说: “既然你不肯动手,那就只好由我亲自动手了。” 说完,他侧过自己的右脸,抬起手来,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在大厅里回荡着。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马林吓得使劲眨着眼,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而那刚才还一副挑衅模样的傅尔康,一下子竟然也完全不知所措了。说来也真是奇怪,他感觉自己又挨了一巴掌,可那巴掌明明打在叶总的脸上。 “这样可以了吗?”叶总说。 傅尔康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林小声对他嘟囔着: “行啦,叶总愿意给你一个台阶,你就别折腾啦!把事情闹僵,对谁都不好。”而且马林隐隐觉得,今天的事情不简单。马桶水池表面的女人脑袋、侵入服务器数据库的神秘黑客,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离奇的事情,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你答应过我的,”马林又压低了声音,“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帮我的。” “所以……” 叶总慢条斯理地走到傅尔康跟前: “你能帮我把服务器的事情弄好吗,影像组的傅尔康老师?” 傅尔康傻愣愣地瞪大双眼,看看叶总,又看看马林,仿佛那小小的脑袋瓜根本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之后,他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终于,傅尔康还是来到了电脑跟前。 他打开了数据库系统,调开了后台数据,仔细查看里面的内容。一行行代码从屏幕上飞了出来。这些代码对叶总和马林来说无疑是天书,而对于傅尔康来说,里面包含了很多非常重要的信息。傅尔康指着屏幕上的信息: “有人试图遍历服务器里的所有信息。”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有人似乎在挨个访问服务器里的所有信息。” “访问是什么意思?”叶总问,“他能偷到数据吗?” “当然,”傅尔康说,“而且他现在正在这么做。坏消息是,那位黑客已经获取了服务器里大约30%的数据;好消息是,由于他的大规模数据访问,触发了数据库的防御机制。现在,访问流量被限制住了,他访问数据的速度大大降低;然而,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他还是能把所有数据都偷走。” “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不到2个小时;但如果他有办法突破流量限制,恐怕剩下的时间就不多。” “混蛋……”叶总一拳头砸在桌面上。 服务器里的数据,对于他们公司来说,十分重要。 “塞北江南”网络传媒公司的主要经营业务是,孵化网红。与市面上其他鱼龙混杂的网红孵化器不一样,塞北江南是一家真正的网红生产大工厂。不论你是常年接不到戏的十八线女演员也好,好高骛远、想赚快钱的辍学少女也好,羡慕上流生活的厂妹也好,只要你有一番姿色,而且不介意出卖隐私和生活,来这里,都能摇身一变,脱胎换骨,成为百万粉丝、吸金力爆棚的超级网红。 他们公司有一整套流程。 实际上,当网红爆发出如此惊人的经济效益时,它就不再是一个需要靠机缘巧合才能诞生的偶发现象。它变成了一个可以生产、可以幅值的产品。数以千万计的人在研究如何培养网红,如何包装网红,如何充分发挥网红的经济价值,如何把网红的粉丝变成实实在在的人民币。 他们的公司塞北江南,便是最擅长做这个的。 如今,塞北江南已经签约了上百个网红艺人,并且把他们引向网络电商、直播频道、线下推广等各种平台,成为公司的赚钱机器。而所有这些人的信息,包括身份资料、人设打造、培训过程、变现路径等等,都储存在他们公司的服务器里。可想而知,一旦这些机密落入竞争对手的手里,又或者被公开到网络平台,他们辛辛苦苦打造的“艰苦奋斗的寒门弟子”、“归隐田园的小仙女”种种抓人眼球的人设,就会轰然崩塌,而他们穷尽人力物力培养起来的赚钱机器,一夜间也会彻底报废。 塞北江南网络传媒公司,正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突然,傅尔康看到了什么东西。 “哦,不!哦,不!”傅尔康抓着自己的脸,“我实在是太蠢了,我实在是太蠢了!” “怎么了?”马林问。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服务器被黑客从外部侵入了,所以一直在寻找系统入侵的痕迹,但是,我的方向完全错了,”傅尔康说,“我们的系统没有遭到任何破坏,而且那人获取服务器的数据也完全合乎规定——因为那是我们公司内部人员做的。” 第十二节 黑客的身份 “你说什么?!” 叶总大吃一惊: “你说公司内部人员在窃取我们的数据?!” “是的,或者说,至少是通过我们内部员工的账户窃取数据的,”傅尔康指着屏幕上的一段代码给大家展示,“你们看,正在窃取数据的是这个账户,这显然是属于我们内部员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当是通过某种途径将自己升为最高管理者权限,然后将其他所有人的权限降为最低。”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叶总问。 “因为窃取数据需要时间。”傅尔康说。 “如果在这期间我们发现了他的异常行为,就没人能阻止他了。”马林分析道,“而且其他账户都变成了有限的只读权限,没有修改数据的权限,就算我们想要先他一步将敏感信息删除,也完全做不到了。” “原来如此。” “小宋,帮我查一下你们程序组的信息,”傅尔康说,“我想知道平时究竟是谁在使用这个账号,也许我们还有机会阻止他。” 小宋名叫宋莲,是程序组的年轻实习生。 说实话,她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还有一个月才成年。 她的阿姨金丽是程序组的组长,而她只不过是为了大学顺利毕业,来公司混个实习经历。可谁想到,程序组的两个骨干王涛和夏天相继离开工作岗位,而她的阿姨金丽又是凭公司领导的裙带关系,常年游离在外。所以,整个程序组的重任都落在了宋莲的身上——尽管她只不过是刚学习计算机不到两个月的文科生。 而此时此刻,小宋盯着屏幕,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它……它……它……” “它怎么了?” “夏天!”宋莲瞪大了眼睛,“是夏天的账号!” “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没……没……没错,是……是……是夏姐姐的账号,”宋莲艰难地吞吞吐吐,“平……平……平时夏姐姐就是用这个账户处理信息的,绝对没错!” “但是她不是失踪了吗?”马林问。 的确,夏天已经失踪了一个星期了。 根据谢晓冬刚刚说过的话,夏天似乎患有抑郁症之类的疾病。平时都很正常,可一旦发作,就情绪失控。作为程序组的两个骨干之一,在王涛被叶总赶出公司以后,夏天就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工作。也许是工作压力太大,让她的抑郁症发作了,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她失踪了,她离开了公司,离开了出租房,去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任凭大家打爆她的电话,她一点音讯都没有。 但是,今晚窃取服务器数据的账号,竟然是她的! 叶总骂骂咧咧:“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马林劝道:“现在还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她干的。她失踪了,谁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别人偷走了她的账号呢?” 傅尔康急忙问:“她的工位在什么地方?” 谢晓冬站起来:“我带你们去。” 马林能看出来,谢晓冬的神色有些不太对。他知道,谢晓冬一直暗恋着夏天。他们吃饭的时候曾经听他聊起过很多次,说是程序组有个姓夏的姑娘,非常有古典气质,就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而且工作能力很强,是整个程序组的顶梁柱。谢晓冬之所以对程序组的情况这么了解,就是因为他有事没事就往那边钻。 然而马林看得出来,谢晓冬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尤其是在心仪的女生面前。 马林能想象得到,谢晓冬会如何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个可以跟程序组的人打交道的借口,也能想象得到,即便是千万次擦肩而过,他都始终无法对夏天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他宁愿站在那里,远远观望着白色宣纸上的水墨荷韵。 直到夏天失踪了。 夏天失踪以后,整个公司最着急的恐怕就是谢晓冬了。 他不停地打电话,联系任何可能知道夏天踪迹的人,然而一无所获。谢晓冬的魂不守舍,马林都看在眼里:平时上班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抬起头来看向某个地方。现在马林知道了,他看向的正是夏天的工位。 而现在,听说到窃取公司服务器信息的恶行,很有可能就是夏天所为,谢晓冬的心里又该是怎样的五味杂陈啊! 马林从来没见过夏天。 他只是希望她能像她的名字一样清清白白。 来到夏天的工位,桌面上没有任何异常。 桌面上零零散散摆着几本计算机方面的书籍,几张白纸,两支铅笔。工位隔板上还张贴有几张便签,写着工作内容,都是一些马林看不懂的计算机术语。便签旁边还有一张合影照片,不过光线有些暗,他看不清楚。隔板的角落里贴着一张玩具士兵小人的照片,没想到她一个女孩子竟然会喜欢这样的东西。显示器旁边的一盆水培绿萝依然健***长着,夏天的心境能否像这盆绿萝一样生机勃勃呢? 桌面如此正常,仿佛夏天只不过离开去了趟厕所。 突然,宋莲叫了起来:“我!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 “金……金……金姨!”越是着急,小宋越是说不出话来,“金姨……金姨……金姨她把最高权限给夏姐姐了!” 众人面面相觑。 “这样就说的通了。”傅尔康说。 没错,宋莲口中的金姨,也就是程序组的组长金丽,平时根本就不在办公室里待着,在王涛离职后,所有的事务都由夏天来处理。作为普通的组员,夏天自然不应当拥有最高权限;但是遇到那些需要最高权限才能处理的事情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挂着吧?可想而知,组长金丽违反规定,给普通职员夏天的账户,赋予了服务器最高管理权限。因此,夏天的账户才有能力窃取服务器的资料,并且把其他所有人的权限降为最低。 这样就说得通了! 一切行为都合乎系统规范。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检查一下她的电脑,”傅尔康笑着说,“只要检查一下她的电脑,我就能终止这场无聊的闹剧了!” 第十三节 夏天的电脑 “只要检查一下她的电脑,我就能终止这场无聊的闹剧了!” 听到这话,叶总喜出望外:“你确定?!” “当然,”傅尔康分外得意,这几乎是他最为荣耀的时刻了,就连他脑袋上的那撮呆毛都在熠熠生辉,“你们知道我们服务器的规则吗?我们的服务器在登录的时候对计算机环境是有要求的,相应的账号必须在相应的计算机上才能正常登录系统。也就是说,夏天要想用自己的账户登录系统,必须在自己工位的电脑上。” 马林耸耸肩:“但是显然夏天不在这儿。” “或者,”傅尔康说,“夏天,或者某位黑客,入侵了这台电脑,通过远程操控的方式,在这台电脑上登录了服务器系统。但是不论如何,夏天的这台电脑是个必不可少的中介,只要我们把它关闭,对方的窃取行为——” “可是,”谢晓冬打断了他,“这台电脑已经关闭了。” 傅尔康愣住了:“不……这不可能吧?” 他蹲下去仔细观察,的确,这台电脑的主机上没有任何灯光闪烁。很显然,这台计算机根本就没有打开。 叶总满脸怒色:“你在搞什么?!” “但是……”傅尔康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理论上来说——” “等一下!” 马林蹲在地上触摸着主机外壳: “也许,这台电脑根本就不是夏天的电脑。” 马林干脆把电脑主机从桌子底下拽了出来,主机很轻,似乎失去了原本应有的重量。马林双手拿着主机机箱,给众人展示:“这个机箱上没有接通任何线。电源线、hdmi线、usb线,通通都没有,实际上……” 说着,马林把机箱丢向了傅尔康。 傅尔康吓了一跳:这家伙干什么?万一主机摔坏了怎么办?他赶紧用双手接着,却没想到机箱轻飘飘的,就像是一个纸盒子。 “实际上,”马林说,“这就是一个空壳子。” 谢晓冬倒吸一口冷气: “有人把夏天的电脑偷走了!” “为什么是别人偷走的?”叶总问,“为什么就不能是夏天自己把它带走的呢?——你们为什么总是试图包庇她?她有抑郁症啊同学!她脑子有病!她自己过得不舒坦,就要把我们也给毁了!” “因为没必要。” 傅尔康说: “你想想看,如果夏天真想要做这样的事情,何必用这样的手段?她自身就拥有最高管理权限,随时随地都可以访问服务器数据。她完全可以用几天,甚至是几个星期的时间传输数据,每天只传一点点。何必非要在今天晚上进行大规模的数据传输,触发了系统防御机制,引起了我们的怀疑?更不用说还要费尽心思把所有人的权限降到最低呢?” 尽管不情愿,但叶总还是点了点头。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们需要找到夏天的电脑,”傅尔康说,“尽管她的电脑不在她的工位,但是肯定在公司里!登录系统需要连上我们公司的网络。也许……也许夏天的电脑就在公司的某个角落,只要找到它,关掉它,就能阻止黑客窃取数据。” “快!”叶总大手一挥,“让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赶紧去找!” 他们公司的规模并不小,整个办公楼的17楼,都是他们的。想要在这么大的地方找到一台电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可能藏在任何地方。仓库的纸盒子里头,办公室的窗帘后头,又或者是工位下面的犄角旮旯里。不过也并非是没有踪迹可寻,计算机需要运行,至少需要一个电源插头。 他们分头行动了。 宋莲跟谢晓冬找人帮忙,四处寻找可疑的电脑。马林在公司群里发出号令,让大家都行动起来。一时间,大家都忙成一团。他们就像是在应对一场战争,然而敌人究竟躲在什么地方,他们一无所知。 傅尔康通过另一他电脑打开服务器系统。 “对方已经窃取了将近50%的数据了,”傅尔康说,“再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我们公司的所有机密,都将被他洗劫一空了。”然后,他顿了顿,继续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阻止对方窃取数据。” “什么办法?” “关闭服务器。”傅尔康说。 “关闭服务器?” “是的,我是说,物理上关闭。把服务器的电源拔下来,让它彻底脱离网络,这样就算对方获取了夏天的账户,获取了最高管理权限,但只要没办法通过网络连接到服务器,他就没办法窃取数据。” “但是也会造成巨大影响。”叶总说。 “没错,”傅尔康点点头,“据我所知,此时此刻有很多活动依赖于这台服务器,比如游戏频道的那几个主播,还有参与线下活动的那些艺人。一旦关闭服务器,他们的活动将会被迫中断,不论是艺人的形象,还是我们公司的利益,都会受到极大影响。” “还有直播电商……” 是的,他们公司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一些网红艺人跟“天目山”白酒公司牵上线,今天晚上,是他们的电商直播首秀,为保险起见,电商直播频道放在了他们公司的服务器上,如果他们强行将服务器关闭,直播就会中断,不仅消费者对他们公司网红的好感度会降低,恐怕天目山白酒公司与他们的合作关系也会彻底破碎。 “不行,”叶总摇摇头,“不能关闭服务器!” “但是用不了多久我们的数据就——” “我们承担不了那么大的损失!”叶总说,“公司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财务危机,很多网红艺人也被其他公司给挖走了,而且……” 说到这里,叶总犹豫了一下。 似乎有个念头一下子抓住了他,让他想到了什么东西。他不停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反复琢磨着,然后在记忆长廊里使劲搜索什么东西。“服务器……服务器……”他喃喃自语,“这么说,那些东西也在上面。而且几年前的那个东西——” 突然间,叶总脸色大变: “傅尔康!我要你立刻关闭服务器!” 第十四节 绝密资料 突然间,叶总脸色大变: “傅尔康!我要你立刻关闭服务器!” “你……确定?”傅尔康有些奇怪,刚刚叶总还说,绝对不能关闭服务器,“关闭服务器之后,我们很多正在进行的活动都会被迫终止。当然也包括跟天目山酒厂的电商直播,这可是我们公司的重大突破。” “是的,关闭服务器!” 叶总说: “必须要关闭服务器!即便我们公司会遭到——哦,不!”然后他又捂着额头,满脸痛苦,“我亲手打造的这一切,我亲手打造的这一切!!我怎么忍心看着公司……但是,”他的面孔又变得无比惊恐,“但是……必须……” 叶总叶胜雄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的这副样子把大家吓住了。 “马……叶总,”马林试探着问,“难道说……那个服务器上有什么东西?” “是的,”叶总喃喃低语,“那上面的东西……那上面的东西……会要了很多人的命!那就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如果被人偷走,然后公之于众,无穷无尽的灾难就会接踵而来!所以,必须要把服务器关闭,哪怕……哪怕会对公司带来很大影响。而且……哦,天呐,也许现在那些东西已经被偷走了!” 傅尔康略加思索:“实际上,我有一个两全之策。” “你说什么?!” “我登录系统,把那些危险的东西从服务器删除。” “你做不到!” 叶总说: “如果能把数据删除,当然是最好,但是你根本就做不到。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其他所有人的权限都被降到最低了,你只有部分文件的只读权限,没有任何修改权限!你根本就不可能——”突然,叶总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说……你的意思是?” “没错,”傅尔康说,“我要黑进系统!” 马林大吃一惊:“天呐!你要通过非法途径……侵入服务器?” 傅尔康点点头:“我可以试一试。尽管有些困难,但可以试一试!” “快!!” 傅尔康打开了电脑。 “我之前听说过一种入侵方法,叫做sql注入,”傅尔康一边敲着代码一边说,“这是一种基于sql数据库语言入侵方法,利用了数据库的某种漏洞。当我们看到输入框的时候,我们只会想到老老实实地在里面输入用户名、密码信息。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输入框里的文本,也有可能会影响代码的运行?甚至可以通过输入一些特殊符号,改变系统的代码,从而绕过验证逻辑,直接获取想要的结果。真的很有意思!我曾经在我们数据库上尝试过,而且还成功了!——好吧,我不跟你们废话了,我要专心敲代码了。” 傅尔康对计算机很有一套。 这一点马林最清楚不过了。 从大学的时候,傅尔康就非常痴迷于计算机信息技术。尽管傅尔康的专业方向与计算机无关,但他还是凭借兴趣爱好,坚持学了很多计算机方面的知识。而且毫不客气地讲,他在某些计算机领域的造诣,远超过某些在职的程序员。之前马林总是以为,他的那些技术顶多可以关闭视频广告,绕开视频网站的vip限制,免费看到收费会员才能看到的电影,但是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的技术竟可以挽救公司于水火之中。 傅尔康眉头,专心盯着屏幕。 然后他猛地敲了一下回车: “太好了!进去了!——叶总,你需要删除的文件有哪些?” 叶总喜出望外,他指着电脑屏幕:“我要你找到几年前的数据,对,就是公司刚刚创立的那一年,然后……” 说到这里,叶总突然停住了。 他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趴在傅尔康的耳边说了一些话。 马林什么也没有听到。 叶总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那些隐秘的、怪异的文件,那充满诱惑而又足以致命的潘多拉盒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听到叶总的话,傅尔康点了点头。 一番操作之后,傅尔康摆出一个ok的手势: “搞定了!” “你确定?” “百分百确定,”傅尔康说,“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而且我刚刚检查了一下,那位窃取数据的黑客并没有访问到这些数据。也就是说,不论我们的服务器上曾经有多么危险的信息,现在全都不存在啦!” 叶总长舒了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 “你们继续找夏天的电脑,”叶总下达指令,“找到她的电脑,把黑客给我轰走。而且,不要关闭服务器。” “是!” 马林与傅尔康也加入了寻找电脑的队伍。 根据傅尔康的推断,黑客通过远程控制夏天的计算机,登录了公司服务器。而要想登录公司服务器,必须要在公司的网络环境内,也就是说,夏天的电脑一定就在他们公司,只不过它可能会在公司的任何地方。只要找到她的电脑,将电脑关闭,就切断了黑客访问服务器的途径,他们也就能将黑客赶走。 “你可以啊!”马林冲他挤眉弄眼。 “什么?” “就那什么什么注入啊!连公司的服务器都能入侵,你可以啊!” “哈哈哈哈!”傅尔康大笑一声,“哎呀呀,没想到我学的这些小把戏竟然也有用武之地。说实话,这真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甚至非常愚蠢的方法,只要数据库的后台代码里多加上几行判断语句,这个方法就行不通了。” 一说到计算机,傅尔康就来兴趣了。 他滔滔不绝讲了一大通,告诉马林他是如何绕开验证过程,直接访问数据库的。但是显然,马林感兴趣的东西不在这里。 “喂,尔康,”马林压低了声音,“叶总到底给你说了什么?” 就在刚刚,叶总让傅尔康删除某些程序的时候,故意压低声音在傅尔康耳边说了什么东西,很显然,叶总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即便是马林也不行。叶总到底说了什么东西?数据库里被删掉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你想知道?”傅尔康一脸坏笑。 “当然当然!” “好吧,叫声爹我就告诉你。” 第十五节 隐蔽的门 傅尔康告诉马林,叶总说的只不过是表单的名字。 当然,马林通过拳打脚踢的暴力威胁,免除了对方要求他“叫声爹”的前置条件,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成功地让对方叫了他一声爹。 “就这?”马林满脸狐疑,“就这就这就这?” 马林点点头:“他说的就是一些表单的名字,不过,那些名字大多是一些没有实际含义的字符串,就像10010100之类的地址啊,或者是英文字母与符号的结合啊,他让我按照某些指定的条件检索数据,然后把数据给删掉——对了,好像还有……” “还有什么?” 傅尔康想了想,然后呵呵傻笑起来: “没啥没啥!” “不对!”马林揪着不放,“你的反应不正常!肯定还有什么东西!” 马林再次握紧了拳头,准备再来次拳打脚踢。 然而不论马林怎么威胁他,傅尔康始终不肯开口。 “真没啥可说的!” “你想气死我啊你!或者——”马林说,“如果我也叫你一声爹呢?” 令马林意外的是,连这都没能诱惑到他。 马林故意岔开了话题:“啊对了,你不是对sql注入挺感兴趣的吗?我来给你讲讲它的原理好了,特别有意思的!”唉,傅尔康就是个倔驴,他决定的事情,谁也别想让他改过来。既然他这么说了,就算马林继续坚持下去,恐怕也没有什么意义。 好吧,就听他唠叨唠叨电脑的事情吧。 一聊到计算机,傅尔康就滔滔不绝,比卖保险的还能说。 马林就在那儿听着,尽管他什么都听不懂,但偶尔也点点头,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叹,就像他在大学里上“信息技术课”一样。一节课下来,尽管马林听不懂那些专有名词,但是对于sql注入的逻辑,也有了个大致了解。 他不得不惊叹于黑客的智慧。 就像之前傅尔康所讲的那样,人们在登录或者使用数据库的时候,是需要输入一些信息的,比如说你的用户名、密码,比如说你的查询语句等等。系统把这些信息传到代码中的某个位置,执行逻辑判断语句,如果对方判定,你拥有合法权限,则返回一个“是”的结果,然后执行后面的语句;但如果对方判定你没有合法权限,则返回一个“否”的结果,拒绝执行你提出的查询要求。 既然输入的信息会传递到代码的某个位置,那么…… 这就提供了一个机会,可以让你通过输入某些特定的字符和语句,来改写程序背后的代码! 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却是真的! 比如说,某些符号和语句可以生成代码注释,所谓的注释,是写在代码中向程序员解释代码含义的文字,本身不会运行。如果黑客在输入查询信息、参数信息的时候,也使用了这样的语句,那么这些信息传送到程序代码之后,就会把后面原本应当运行的语句,转换成永远不会被执行的注释,从而篡改了程序代码! 傅尔康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成功入侵系统的。 不过听傅尔康说,这样的方法也可以被防御。只要在原始代码中,增加一些对传入信息的合法性进行检测的语句,就能防止这种sql注入的攻击。不过很显然,他们公司的系统里,依然存在这样的漏洞。 多么神奇的信息技术! 马林一边听傅尔康给他科普数据库的知识,一边寻找任何可疑的电脑。 时间已经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如果再找不到夏天的计算机,他们公司整个服务器上的数据都会被窃取。尽管傅尔康已经按照叶总的要求把上面那些“十分危险”的文件给删掉了,但是其他信息也都是公司的机密,网红的命根——如果网友们知道,那个归隐山林、粗茶淡饭的小仙女,其实一整个团队打造出来的虚假人设,所谓的每日山村生活vlog也不过集中录好的,人们还会乐意购买由她直播推销的产品吗? 他们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收获。 他们检查了很多工位,以及工位下面的犄角旮旯。还有仓库,甚至卫生间。几乎所有能找得到插头的地方,他们都查了一遍,但是仍然一无所获。马林忍不住怀疑,有没有可能是某个员工近期更换了电脑?新替换上的电脑其实就是夏天的,然后在他毫无觉察的时候,被黑客偷偷入侵,然后登录了公司服务器。 这样查下去,就更没有尽头了。 马林满头大汗靠在墙壁上。 今天晚上公司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离谱了,马桶池里的女人脑袋、18楼的鬼怪传说、入侵服务器的神秘黑客、服务器上的神秘文件,还有叶总打在傅尔康脸上的那一巴掌,让他们俩差点直接干起架来。还好现在局势稍稍稳定了下来。 看着眼前忙碌的人群,马林隐隐有一种感觉。 他感觉,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服务器入侵、危险的文件,都只不过是小小的序幕,他不知道黑客的目的是什么,但显然是精心策划的。而马桶里的神秘倒影,马林坚信,那一定是某种预兆,在提醒他,在保护他。 而且,尽管傅尔康删除了服务器上的危险文件。然而—— 这真的能阻止黑客拿到它吗? 突然,马林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咯了他一下。 他扭头一看,墙壁的一块瓷砖上有一个小小的把手。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墙壁,好端端的瓷砖,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了个把手呢?他仔细观察着墙壁,发现某几块瓷砖的边缘,缝隙比其他的要大。 难道说……这是一扇门? 好像的确如此,把手上还有一个钥匙孔。他曾经在地铁站里看到过类似的设计,墙壁上一块块巨大的瓷砖,整齐划一,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在某些瓷砖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密室,里面存放了一些工作人员使用的东西,又或者是用来处理紧急情况的设备。这样的设计,隐藏了房门,让墙壁更美观,也增加了保密性。 难道说,这后面也有个房间? 马林使劲拉了拉把手,纹丝不动。 看到这一幕,傅尔康一下子激动地叫了起来: “啊!是它,是它!一定就是它!” 第十六节 艰难的胜利 傅尔康激动地叫了起来: “是它,是它!一定就是它!” “是什么?” “扫把间!!”傅尔康大叫着,“没错,墙壁后面就是扫把间!有一天早晨我来得比较早,看见保洁员阿姨正在打扫卫生,那时候这扇门就是打开着的,里面放了阿姨的各种清洁工具!如果有什么地方可以藏电脑,那一定就是这里了!” “扫把间……”马林略加思索,“对啊!确实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扫把间是他们公司雇佣的保洁员阿姨专门存放清洁工具的地方,它的房门比较隐蔽,通常人们根本意识不到它的存在。而且,保洁员阿姨都是每天很早的时候来这边打扫卫生,平时他们上班的时候,保洁阿姨根本就不在公司,房门也会被牢牢锁上。因此,就算人们再怎么找,也不会找到这个地方! 傅尔康也使劲拉了拉把手,依然纹丝不动。 他把耳朵贴在瓷砖上面,仔细聆听: “有机器运行的声音,电脑应该就在里面!” 此时,正在四处寻找计算机的谢晓冬听到消息,也来到了这里。一同赶过来的还有叶总叶胜雄,还有程序组的实习生小姑娘宋莲。 “你确定在里面?”谢晓冬问。 “大概率是的,”傅尔康说,“我听见机器运行的声音了。” “钥匙?!”叶总大喊,“谁有扫把间的钥匙?!” 宋莲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去找……” “没时间了!”谢晓冬抬起腿来,冲着门锁哐哐哐猛踹几脚。门锁没有开,又从旁边消防栓那儿拿过一个灭火器,哐哐哐使劲砸,果然,大力出奇迹,没几下门锁就开了。谢晓冬使劲把房门拽开,一股清洁剂的气息扑面而来。 “让我进去!” 傅尔康扯开房门,扒拉进去。 打开灯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这个扫把间这么小。 说实话,就连卫生间里的一个隔间都比这大,而且这装潢……扫把间外面的走廊,光彩耀人、金碧辉煌,而这扫把间里面,竟然还是毛坯的!不仅如此,墙壁上还裸露着钢筋疙瘩,一不小心就能把手划破。就在这小小的简陋的隔间里,堆积着各种清洁工具。看来,保洁阿姨的工作环境确实很糟糕啊。 这个扫把间只能容下傅尔康一个人。 其他人只好站在傅尔康的屁股后面, 就听见里面乒乒乓乓、稀里哗啦,马林只得站在外面干着急。说实话,他心里还真是有些紧张,因为整个公司里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如果这个扫把间里还是没有的话,他不知道这电脑还藏在什么地方了。 傅尔康在里面找了很久。 时间长得让人有些心急了。 终于,就在他们也忍不住冲进去瞧个究竟的时候,傅尔康出来了,而且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看他的神情,似乎格外沮丧。 “怎么回事?”叶总问,“没找到?” 傅尔康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哦,天呐。 马林只觉得仿佛有千斤巨石坠在他的身上,周围的人也按捺不住脸上的失望。这件事情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它就像是一只厉鬼,不停地缠着他们,折磨着他们。 不过……马林发现傅尔康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在使劲憋着。 “实际上……”就在那么一瞬间,傅尔康的神情终于绷不住了,他一下子大笑了起来,“实际上我找到啦!哈哈哈哈!” “你说什么?!” “电脑就在里头,我已经把它给关了。”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进去瞧瞧,”傅尔康说,“那应该就是夏天的电脑,只要把它关闭,黑客就不能通过它侵入我们的系统了。” “真是太好啦!”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叶总却依然板着脸:“既然找到了,那你刚才叹什么气?” “我只不过……想制造点戏剧效果。” “你觉得我们现在有时间陪你玩游戏,是吗?”叶总质问到。 傅尔康有些尴尬,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马林心里面不停地责备他,这种玩笑、这种小机灵,平时私下里搞搞也就罢了,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而且还是叶总的面前,确实有些不太合适。他急忙打了个圆场: “最好还是去服务器确认下,可别再有什么遗漏。” “啊,对对,我得去系统里确认一下。” 傅尔康借机赶紧从叶总身边溜走。他们来到了工位前的电脑上,登录了系统,查看信息,一番操作下来,傅尔康点了点头:“我已经确认了,那位黑客的入侵已经终止了!我们的服务器安全了!” 办公大厅里一片欢呼。 “太好啦!”谢晓冬说,“你竟然真的做到了!” 宋莲也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谢!” 然后,不知道是谁起了头,拍了拍手掌,紧接着一些人加入其中跟着鼓掌,随后大家伙儿都跟着一起拍起来,欢呼起来,有人甚至还跳了起来,整个办公大厅里一片欢腾。大家围着傅尔康,就像是围着一位凯旋而归的英雄。 “做得好!”马林笑着翘起大拇指。 傅尔康摸着脑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整个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有些例外,那就是叶总。 他依然像往常的那样,双臂抱在胸前,板着一张脸,就像是别人欠他多少钱似的。他似乎天生就厌恶美好的事物。爱情、友情,还有人间一切的欢声笑语,对他而言仿佛就如同蛆虫一般恶心。他就是来自地狱的工作机器。 等人群的欢闹声散去后,叶总终于开口了: “傅尔康,我要你把服务器的事情弄好,禁用夏天的账户,恢复其他人的权限,填补服务器系统的安全漏洞,还有,我要你写一份事故报告,详细地把黑客所获取的文件信息给我列出来!今天晚上下班之前送到我的办公室。” “可是……”傅尔康张着嘴,“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叶总咄咄逼人,“如果今天晚上我拿不到你的事故报告,你就等着给我卷铺盖走人吧!” 第十七节 神秘的谢晓冬 马林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一位功臣,做了职责之外的事情,成功帮公司化解了困难,结果连句谢谢都没得到,还要加班弄什么事故表?弄不完就要卷铺盖走人? 这样的领导怕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就不该管这闲事!”叶总离开后,傅尔康愤愤不平地说,“谢晓冬找我帮忙的时候我就该拒绝,我看见服务器有异常的时候就应该闭嘴,叶总找人处理服务器的时候我就该老老实实坐在犄角旮旯里当哑巴!——写事故报告,还要今晚交给他,否则就卷铺盖走人?现在都晚上9点多了,我这是要干到后半夜吗?!——我就不该蹚这浑水,我就不该阻止那个黑客的,有这样的混蛋在公司当高管,这公司趁早死了拉到!” 马林也为他打抱不平。 “他是怎么当上高管的?”马林说,“就他那个性子,能干活的人都让他给开了,指不定哪天他脑袋抽风了把老板也给开了!” “真是脑子有病!” “病得还不轻!” 谢晓冬听到他们的谈话,也加入其中: “服务器出现问题,叶总也有责任,如果不是他把程序组的骨干王涛给赶走,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么严重,所以他至少该对你说声谢谢。” “得了!”傅尔康说,“他不把我开除我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叶总不能代表公司。”谢晓冬说,“我的意思是……这个公司我还是很喜欢的,它做的一些事情,在我看来很新潮,很有趣,我很喜欢在这里做事情,尽管这锅粥里混进了几个老鼠屎。所以,我也要谢谢你。” “哦,”傅尔康受宠若惊,“别这么客气。” 谢晓冬一副很认真的模样:“我说的是真的,我……”他顿了顿,“实际上,我换了很多工作,在很多领域、很多岗位都待过,但是在这里工作,感觉很不一样,能认识你们,真是我的荣幸。我说的是真的,傅尔康,马林,还有小宋,我真的很感谢你们。你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帮我,不论是看起来多么愚蠢、多么简单的问题,你们都没有嫌弃我。但是……我……”说着说着,谢晓冬竟然更咽起来,“但是我……我……真的……” 马林发现有些不对劲,抬头看着他,然后吃了一惊: “你……你哭了?” 谢晓冬眼角湿润了,还不停地揉着眼睛。 “没……没,就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傅尔康愣住了,宋莲也愣住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谢晓冬这个样子。马林心想,也许真的如同他所说,想到了什么过去发生的事情,又或许是这几天一直担心他的心上人夏天,情绪一直紧绷着,然后在一个莫名其妙的节点就突然崩溃了。 “对……对不起……”谢晓冬吸吸鼻子,擦了擦眼泪,“我失陪一下。” 说完,谢晓冬走向了卫生间的方向。 “哦对了傅尔康哥哥,”宋莲说,“真是太感谢你了!你帮我……帮我解决了一个超大的难题!那个事故报告我帮你一起写吧!还有关于数据库的事情,你能不能教教我?那看起来真是好有趣啊!” 傅尔康有些吃惊:“你喜欢数据库方面的知识?” “对呀,”宋莲说,“计算机方面的知识我真的都特别喜欢!所以我才求着我金姨让我来程序组实习,想要跟前辈学习学习,哪知道……唉,算是因祸得福吧,我现在才知道计算机安全究竟有多么重要。” 马林也很吃惊。 宋莲这个小姑娘……跟他想象得不一样。 他以为宋莲只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出生在书香门第,从小在文学氛围中耳濡目染,自然在写作方面有所成就。然后大学要毕业了,需要实习经历了,就托关系找亲戚,来公司挂个名。 没想到她是认真的,她真想学计算机技术。 而且凭她18岁就能大学毕业的智商,还有那坚忍不拔的毅力,不论是计算机还是什么其他领域,他相信,宋莲一定能有所成就的。 不过,相较于宋莲,马林更在意谢晓冬。 这个家伙到底怎么了? “你们去忙吧,我去冬哥那边瞧瞧。” 他顺着刚才谢晓冬离去的方向走。 谢晓冬这个人,确实有些奇怪。他跟马林同样是策划组的,他们做的同样也都是一些非常简单的杂活,像是整理文档啊,填写表格啊,给策划师们找材料啊等等,这些工作不需要太多专业技术,但是非常琐碎,非常繁杂,而且需要有人去做。这对于毕业没多久的马林来说,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毕竟,一步步往上爬嘛! 然而对于谢晓冬……他已经三十多岁了。 通常来讲,三十多岁应当已经在职场混入了中层,甚至高层。 可是谢晓冬依然是最底层打工的。 而且,给他安排工作的策划师们,个个都是本科刚毕业的年轻小姑娘,对有些人来说,他甚至都已经是叔叔辈了。在她们手底下工作,他心里真的不会觉得别扭吗?也许他心里确实不得劲,但却从没表现出来。 为什么这样呢? 是他的职场生涯太失败了? 但马林更愿相信,是他的人生经历太复杂了。 之前闲聊的时候马林了解到,谢晓冬曾经做过厨师、做过司机、做过售货员、做过快递小哥。各个行业各个领域,他似乎都体验过。之前马林没有多想,只是把他的经历当做十分励志的寒门子弟奋斗史,但是现在想想…… 这会不会另有隐情? 不知不觉间,马林来到了卫生间门口。 刚才他看到谢晓冬就是往这边来的,但是现在,整个走廊都是空荡荡的,卫生间门口也没看见谢晓冬的影子。 他去哪儿了?去旁边的楼道了?还是在卫生间里面? 马林刚想进去瞧瞧,可他一看到卫生间的门口,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是这里?!是这里?!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刹那间,他的心脏怦怦乱跳。手上的青筋也忍不住绷了起来。 这个卫生间,就是他曾经在马桶里看到女鬼倒影的地方! 第十八节 卫生间奇遇 马林有些头晕目眩,他赶紧扶着墙稳住身子。 这个卫生间……这个卫生间…… 今天白天,当他在会议室出来后,曾经在这个卫生间的某个带马桶的隔间里解了小手,而当他低头准备把污水冲走时,他在马桶水池的表面,看到了女人脑袋的倒影!那女人头发乱飘,两眼紧闭,舌头吐了出来,活像是一个死人的脑袋! 他吓坏了,差点失声尖叫。 然而把水冲走之后,一切都不见了。 他曾经怀疑是某人的恶作剧,或者只是某些影子在机缘巧合之下凑成的图案。然而今天晚上,他又看到了,就是在那个卫生间,就是在那个隔间里!一模一样的、惊悚骇人的女人脑袋! 而且,谢晓冬告诉他一个恐怖的传说。 他们公司楼上,也就是这座办公楼的18层,是一个被诅咒的楼层。18层楼,18层地狱……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的关联。之前曾经在18层租办公间的公司,似乎被某种厄运缠身,无一例外,全都倒闭了,而且,18楼也死了不少人,自杀也好,谋杀也罢,确实牵扯到几条人命。从那以后,18楼就成为了一个凶煞之地,不论房租降到多便宜,没人敢在这个地方办公。这些事情马林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但他不知道的是—— 死人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儿正上方的卫生间! 所以,是那些怨鬼,顺着下水道来到了这个马桶? 一想到这里,他就头皮发麻。 这乍听起来,像是个合理的解释,但是如果仔细去想,这个说法确实有很多站不住脚的地方。为什么怨鬼会跑到马桶里?它不嫌脏吗?它明明有很多更优雅、更得体的选择,比如,出现在镜子里,又或者电视机屏幕里,就像贞子那样。干干净净得不好吗?非要钻到臭烘烘的马桶里? 而且……还有一点最为重要。 这一点让马林非常尴尬,非常困惑,也非常恶心。 为什么非要出现在他的小便里? 当马桶池里干干净净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然而一旦他排出小便,就在那……就在那淡黄色的人体废液上,漂浮着一个倒影,一个女人脑袋,一个恐怖离奇的噩兆。所以说……这是一个超级恶趣味的怨鬼吗?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愤怒了。 他感觉那女鬼在调戏他! 不过,他可没工夫对那凭空幻想出来的女鬼生气,还有正事要做,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谢晓冬的。马林走进男厕所,没看见谢晓冬的影子。然后又打开了隔间的门,发现所有隔间都是空的。当然,那个带有马桶的隔间,也是空的。 就在这时,他突然又产生了便意。 哦,真是见鬼了! 刚刚他明明就在办公大厅处的厕所里小解过。 就仿佛……就仿佛他身体里的废液是有思想的,一旦感受到这附近有便池,就忍不住要闹着吵着跑出来,而且来势汹汹,像是一头怎么都拽不住的哈士奇,如果不满足它的心意,就要把整个家给拆了。 好吧好吧,就听你的。 他来到那个带马桶的隔间,然后悄悄关上了门。 这感觉……真的非常怪异,他只不过是随随便便解个小手,但是……却有一种做坏事的感觉,担心被人看到,担心被人打扰。好吧,他拉开裤子拉链,压抑住惴惴不安的心理,然后把体内的废液排泄了出来。 哗啦哗啦…… 喔,好爽。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低下了头: 什么都没有。 当然,他的排泄工具还是存在的,只是马桶水池的表面,他什么都没看到——除了一圈圈白沫,还有一两根毛毛。 哦,这真是…… 难道说是不够黄? 他不知道自己内心什么感觉,或者说,应当怎么想。为此感到高兴?因为没有恶鬼缠身,他终于变得正常了?但他内心隐隐又有一丝遗憾,如果他能再次看见倒影,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帮他探明事情的真相。 他盯着马桶仔细观察。 依然什么都没发现。 就在这时,他听见隔间外面有什么声响:有人进来了。 马林吓得浑身一哆嗦。天呐,万一有人看见他怎么办?看见他蹲在马桶跟前,盯着马桶池里的废液发呆?别人又会怎么想?以为他有某种特殊的癖好?比如,是一个喜欢黄金圣水的超级变态? 哦天呐!实在是太恶心了! 但是他又忍不住盯着马桶池: 他应该不是这样的变态…… 对吧? 还好,门外的那人没有逗留多久,很快就离开了。 马林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突然,他的脑袋变得异常疼痛,就像是某人在用电钻使劲钻他的太阳穴,他疼得头晕目眩,而且直犯恶心,整个身体仿佛都要从内而外地翻了过来。就在他痛得几乎要晕倒在地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是闪电。 马林扶着墙壁大喘粗气,身上还在滋滋冒着冷汗。 然而那种头疼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甚至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是怎么了? 他摸着自己的脑袋。 难道他真的生病了? 他从小到大每天都在吃一种小药丸,但是最近因为一场事故,把一年的存量都给毁掉了,今天他已经停药了一个多星期,难道说他的头痛,跟停药有关?换句话说……他本身就有某种奇怪的疾病,而停药只不过让它的症状显现出来了? 不不不,也许只是他太累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他只需要把手头的工作处理掉,然后好好地休息一下。 好吧,赶紧结束这无聊的闹剧,他要找到谢晓冬,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要把叶总交给他的任务做完。天呐,有这么多工作要做他哪有功夫搭理什么女鬼的事情?相比这女鬼脑袋,叶总比它可怕多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按下冲水按钮离开卫生间的时候…… 那个女人脑袋的倒影,又出现了。 枯瘦的脸庞,紧闭的双眼,还有那条长长的吐出来的舌头…… 没错,就是她! 第十九节 诡影与血符 这一次看到女鬼,马林并没有那么害怕。 实际上,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兴奋。 这意味着他有机会找到蛛丝马迹,这意味着他这意味着他离真相更近了一步,这意味着他有可能弄清楚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尽管这真相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不过话又说回来…… 一个成年男子,蹲在马桶跟前,对着自己的排泄物感到兴奋,确实有些不太对劲。嗯,是的,相当不对劲。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把隔间的门给锁上了,没人看得见。想到这里,他索性又朝马桶的方向凑了凑。 马桶水池的表面,飘荡着一个女人脑袋的倒影。 就像他前两次看到的那样。 女人紧闭着双眼,眼球凹陷,面向马林的方向。 但是,这一次马林看到了一些他之前没注意的细节。这颗脑袋……似乎湿漉漉的。它的头发被液体打湿了,脸上似乎也有一些水珠,而且某些皮肤……某些皮肤看起来像是长时间泡在水里,都起了皱。 实际上,马林对这女人的长相感到有些熟悉,仿佛他在公司里的某个地方见到过。也许这人就是他的同事,每天跟他挤在同一个电梯,还在茶水室里擦肩而过。这种感觉非常强烈,甚至……甚至今天晚上马林就遇见过。 这人究竟是谁呢? 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就在这时,他的脑袋突然又疼了起来。 呃……他把手机放下,使劲揉捏着太阳穴,又是一阵疼痛像闪电一般来势汹汹,疼得他差点呕吐出来。或许,他真的应该抓紧时间再弄一些小药丸,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某天他就要疼得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疼痛舒缓了一些之后,他再次看向马桶。 此时,他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现象: 那个影子似乎是可以动的! 当他挪动自身位置的时候,那个影子似乎也进行了相应的变化。就好像是……他看到的倒影并不是平面的,而是一个三维立体的空间!他不断调整位置,女人脑袋也不断偏转,然后渐渐地,他开始看到它周围的一些景象。 是架子,金属支架。 就像是……工地上施工用的脚手架。 但一根根金属棍子松松垮垮地绑在一起,让整个支架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塌。他非常担心,他担心金属支架垮塌以后,会将这个女人脑袋压在底下。而这个女人脑袋……对他而言,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马林继续调整位置 直到女人脑袋从水池里消失。 直到他看到一堵墙壁。 那堵墙壁……上面有一片血红色的印记。它看起来像是字母s,只不过是左右翻转的字母s,更像是阿拉伯数字2,然而那字迹非常疯狂,而且颜色格外瘆人,就像是……就像是用鲜血写上去的一样。 谁会做这样的事情? 然后,他又隐约看到墙壁前面有个人影。 马林不断调整着位置,不断调整着位置,一直到他屁股坐在蓄水池上。他俯下身子仔细看,然而角度依然不合适。 那身影是如此熟悉。 熟悉的感觉……仿佛印刻在他的基因里。 就在这时,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他的脑袋越来越疼,整个脑壳仿佛要撕裂了!他几乎快要尖叫出来。但他知道,那个影子十分关键,有可能帮助他弄清楚这个倒影背后的意义。他把自己牢牢地按在那里,双手扶在脏兮兮的马桶上,整个脑袋几乎要埋了进去。 那人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人影颤抖着,惊恐地瞪大了眼。 终于,马林看清楚了,他看清楚了那个人影——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看见他自己站在那堵墙壁的面前,双手抓着脸,惊恐万分!然后他看见自己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失魂落魄地依靠在墙壁上。 啊——!! 他的脑袋要炸裂了。 他再也受不了了。 他捂着脑袋蹲坐在角落,然后又不停地用拳头捶打着脑壳。 喔,好烫啊!他的头真的好烫啊!然后他突然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生长!这生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都要把他的脑壳给撑爆了!他没有办法去制止它,只能去接受它,接受它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整个卫生间里只剩下他的喘息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疼痛感终于渐渐远去,他也终于从那肮脏的小角落里爬了起来。他擦了擦身上的冷汗,又努力平复下心绪。他的额头很烫,就像发烧了一样。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在发胀,像是……整整大了一圈。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跟以前不一样了。 再往马桶里看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女人脑袋,怪异的涂鸦,还有自己的身影……他不知道能从其中解读出什么东西。但此时,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他以为自己会更接近真相,可他比以前更迷惑了。 马林冲掉马桶,来到洗漱池跟前。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自己平庸而无趣的脑袋,那脑袋跟往常一样丑陋。但是,他内心有种感觉,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跟以前比不一样了。就仿佛……里面埋藏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沉寂多年之后,终于萌发了。尽管它现在相当不起眼,也许只有芝麻粒那么大,但是它在努力生长着,并且像癌细胞一样从他体内汲取养分,不管它的宿主有多痛苦有多难受,它都会坚持不懈地生长,直到突破宿主的肉体,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壳: 至少这样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 或许,他不应该这么胡思乱想。但是,对于刚刚从马桶池里看到的倒影,他似乎应当认真思考一番。所以,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而且站在那堵奇怪的涂鸦前面?显然,过去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那么,这是对未来的某种预兆吗?预示着他即将会遇到一个女人脑袋和血色印记? 可他在公司的办公大厅里。 他不太相信当社畜们盯着荧光显示器、快速敲打键盘的时候,会有什么女人脑袋或者幽魂怨鬼冒出来—— 这现代简约风的办公环境跟鬼故事根本就不搭!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来,翻出刚刚他拍的那张照片。只见那脏兮兮的马桶水池里,除了淡黄色的液体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以为自己会再次失声尖叫起来,但没想到自己并没有。 他只是耸耸肩,便坦然接受了这个他早就预料到的事实: 他的脑子确实有毛病。 第二十节 无穷无尽的工作 离开卫生间后,马林才想起来,他是来找谢晓冬的。 找了一圈没看见他的影子,马林就回办公大厅了,没想到在那里遇到了他。谢晓冬已经回到工位了,看起来有些疲惫,他关闭了计算机,正在收拾东西,好像要回去了。马林跟他打了个招呼: “要回去啦?” “哦,是的,感觉有些累了。” 谢晓冬挤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他看起来确实很疲惫,就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一样。但是与其说是身体疲惫,更像是心累。刚才谢晓冬说了一番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感谢了一大堆人,就好像……就好像他要离开这里了。 “你还好吧?”马林问。 “还好还好,”谢晓冬说,“只不过,夏天的事情……我有些担心。” 确实,他的心上人,程序组的夏天已经失踪整整一个星期了,而刚刚,他们公司的服务器遭到黑客入侵,使用的正是夏天的账户。尽管他们分析,这件事情极不可能是夏天做的,只不过是她的账户被窃取了,然而,恐怕她并不能十分轻松地与这件事情脱离关系,至少要拿出一些证据自证清白。 不过,这要等她回来之后了。 “放心,她一定不会有问题的。”马林安慰道。 话说他怎么可能知道夏天不会有问题?她有可能跑到什么地方调整心情,对抗突然发作的抑郁症;但也有可能遭到歹人的谋害,说不定现在已经丧命了。他不了解夏天,甚至都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他希望自己随口而出的安慰,不会让谢晓冬更加悲伤。 “谢谢……”谢晓冬对他报以微笑。 然后他又突然问到:“对了,之前你在卫生间看到的那个女人脑袋……后来没有再出现过吧?” 马林第二次看见女人脑袋的时候,谢晓冬也在。 很明显当时谢晓冬吓了一跳,还给他讲了发生在18楼的鬼故事,让这个事件变得更加离奇古怪。不过,他可不想让这个夜晚更加艰难了。 马林轻轻摇了摇头。再说…… 他脑子有病这件事情自己心里面清楚就行,没必要弄得所有人都知道。 “那我就放心了,”谢晓冬说,“你大概是把什么东西看错了吧。我有些累了,就不陪你继续战斗了,明天见!” “明天见!” 谢晓冬走后,他长长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叶总让他弄的那个表单,他完成了还不到一半。那么繁杂的内容,那么零散的东西……哦,天呐,他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他摸着自己的额头,依然很烫。当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很难工作下去。 也许,他应当给叶总请个假? 实际上,他不知道哪个让自己更加难受:是给叶总请假,还是忍着病痛工作。就叶总那张臭脸,跟他说一句话,能气得你折十年寿。马林努力打起精神,试着从最简单的整理表格做起,然而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集中到工作上。 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叶总办公室走。 路上碰巧遇到傅尔康了,他也去找叶总。 “你找那个老混蛋干啥?” “交事故报告呗!”傅尔康耸耸肩,“你也听到了,今晚不交给他,他就要把我给开了。” 听到这话,马林惊讶地张大了嘴: “交事故报告?你写完了?!我的天呐!就上个厕所的功夫,你就把这一切都给弄好了?!你这也太神速了吧?我还以为你得弄到后半夜!——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傅尔康则冲他眨眨眼:“这可是机密哦!” 在马林的武力威胁下,傅尔康终于开口了。 原来,他根本就没弄完。服务器的事情,他只是暂时弄了个大概,大部分工作他想留到明天让宋莲帮他一起做,毕竟这是个教授服务器知识的绝好教学材料,宋莲对这一块非常感兴趣;而事故报告,宋莲帮他弄了个模板,他照着随便改了改就打印出来了,很多内容他都是乱编的,反正叶总也不会详细看,就算看了他也看不懂。 “但是你知道吗?”马林说,“叶总之所以让你写事故报告,不是因为他真的想要这个东西,他只不过是找个理由折磨你,而等他发现这根本就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之后……你懂得,鬼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新的花样来!” “管他的!” 咚咚咚,马林敲开了叶总办公室的门。 “进来!” 此时此刻,叶总依然在键盘上敲个不停。 说实话,叶总叶胜雄真是个奇怪的生物,他时时刻刻都保持着饱满而高涨的工作热情,即便现在已经接近晚上10点钟了,叶总依旧像打了鸡血一样。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他到底是不是人类? “叶总……”马林小心翼翼地说,“我晚上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 “我头疼,而且发烧了。” “所以呢?” “所以……您要的那个表,我能不能改天再给你?” 叶总极度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他: “当我说你是废物的时候,你最好不要真的是废物。头疼怎么了?发烧又怎么了?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克服这些困难!好吗?不要随随便便什么感冒头疼就嚷嚷着不能工作,也不要以为假装感冒发烧能让你逃避干活——明天早上我要坐飞机,路上我要把材料审一遍,你该不会希望我这两个小时只能发呆,看着窗外那些令人恶心的云海和朝霞吧?” “可是……这个材料下个星期才能用得上——” “怎么,刚才的话我没有说清楚吗?” 马林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就为了让他明天在飞机上有东西可以打发时间,他就要拼死拼活地把材料给他整理出来?而这东西明明下个星期才能用得上! 然后,轮到傅尔康了。 傅尔康把事故报告递给他。 可叶总连看也没有看,就把文件扔到一边: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这有点违背傅尔康的预期,就这样……放他走了?他还以为会有其他更可怕的折磨等待着他。既然如此,他最好赶紧溜了,以防叶总突然发神经。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叶总把他们叫住了: “对了,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们。傅尔康,你被开除了。” 第二十一节 生活的“惊喜”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叶总把他们叫住了: “对了,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们。傅尔康,你被开除了。” “什么?!” 傅尔康愣在原地: “为什么?!” “因为你的品性跟公司求真务实的宗旨不符。”叶总抬起头来盯着他说,“我们需要的是能认认真真完成工作的人,需要的是能踏踏实实做好工作的人,而不是半个小时就把垃圾交过来企图蒙混过关的人!” 果然,这痛苦的折磨虽迟但到。 叶总让傅尔康处理好服务器的事情,然后给他写一份详细的事故报告。但是傅尔康为了能早回家,于是草草地处理了服务器,还把一份事故报告的模板简单地修改了一下就打印出来。没想到,叶总竟然以此为借口,要辞退他! 傅尔康愤愤不平: “你连看也没看,你怎么知道那是垃圾?” 马林同样感到愤愤不平,但他始终不敢像傅尔康那样跟叶总痛痛快快地当面对质。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做到吧,当然是先把这个月的工资拿到手之后。然而,接下来,马林就不这么想了,因为在“把人气疯”这件事情上,没人是叶总的对手。 “你连看也没看,你怎么知道那是垃圾?” “因为对于一坨屎,你不用品尝也知道那东西不好吃!” “我做了那么多!”马林大声叫嚷着,“我做了那么多!是我发现服务器出现了问题,被黑客入侵!是我发现黑客是用夏天的账号侵入系统的!是我用sql注入,帮你删除了敏感信息!同样是我,找到了那台被人藏起来的计算机,彻底结束了黑客的入侵!而你,就因为这份报告写得不认真,就要辞退我?” “哦,看来你承认那就是一坨屎了。” 傅尔康气得哑口无言,他满脸通红,竟然找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来。 最后,他只得撂下一句狠话: “告诉你,就这破公司,老子还不想呆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叶总拍了拍手,“大家都听到了吧?是傅尔康你主动要求辞职的!既然是主动辞职的,那我们就不用支付辞退补偿金了。” “你——!!” 傅尔康都要被气炸了。 “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你们的服务器,既然我入侵了一次,就能入侵第二次!下一次我要做的事情,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哦,是吗?” 终于,叶总站起来了,但是面带微笑。 “看来,下次当我们服务器被黑客入侵的时候,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你咯?或者,今天晚上的事情,也许就是你自编自演的一场戏?你自己盗用夏天的账号,入侵了服务器,然后又自己阻止了自己的入侵。你上演了一场救公司于水火的戏码,以为就能得到公司的重视,然后……升职加薪?为什么一个做视频后期处理的人,对服务器的事情这么了解?不仅如此,他还对黑客的举动了如指掌,然后在那么隐蔽的扫把间里,找到了计算机?我的这些怀疑,都合情合理吧?” “你——你怎么敢——” “如果你再敢做这样的事情,我就直接报警了。”叶总说,“我会起诉你,直到告得你连个裤衩都不剩!” “你——!!” 傅尔康握紧了拳头: “你——!!” 傅尔康气得浑身都哆嗦,但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马林赶紧拉着他离开了办公室。 一路上,傅尔康不停地大声咒骂着:“你这个混账东西!不得好死!”当然还有很多难以入耳的肮脏的词语,那些脏得让人听了吃不下去饭的东西。马林不想让他骂的这么难听,不是因为这些词语太过粗俗,而是因为,他骂得越是难听,越能彰显叶总的厉害。 你想想看这样的场景: 一个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家伙,甚至还面带微笑,不说一个脏字就能把你憋得哑口无言,火冒三丈。就像是诸葛亮活活骂死了王朗。更为玄妙的是,对方还一点儿道理都没有,可你就愣是说不过人家。 所以,叶总才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他把我给开除了!” 傅尔康泪眼汪汪: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我为公司做了那么多贡献!我兢兢业业地干活,一次都没有迟到,一次都没有早退,我还帮他搞好了服务器,删除了机密文件……他凭什么,凭什么……我的水电费物业费……我的房租……” 然后他就哇啦哇啦地哭起来了。 这可真是让人闹心。 马林希望傅尔康能有一点风度,至少显得……别像个笑话。他真不希望看到叶总简简单单说两句话就能彻底把人毁了。可是……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所谓的风度,又有什么用处呢?傅尔康工作没了,收入来源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一个工作。 “行啦!”马林说,“大不了我陪你一块辞职!” “不行,”傅尔康抹着眼泪,“如果连你都辞职了,就彻底没人交房租了。” 他们两个合租了个二居室出租屋。 如果傅尔康没有收入来源,就只能靠马林付钱了。 “哦,那我还真是谢谢你!”马林没好气地说,“托你的福,我连辞职的权利都没了!彻底成了一条哈巴狗!” 谁不想痛痛快快地骂一架,甚至打一架? 可毕竟还是要生活的啊! “你收拾收拾东西,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情我们明天再想办法,”马林叹着气,“这件事情也许还有缓和的余地,等什么时候叶总气消了,我们拉上你的部门领导,再找叶总谈谈话——说不定他只是说个气话!” “林林,我……” “行啦,快回去吧,我还有活要做。” 好不容易送走傅尔康之后,马林再次瘫坐在椅子上。 他摸了摸滚烫的额头,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然后打开电脑屏幕,投身于工作之中。 生活就是这样,一个麻烦接着一个。就在你以为这些麻烦事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就在你以为一切可以回归正轨的时候,一个天大的麻烦总会在路边的小草丛里等待着你,然后不吭不响地给你一个“惊喜”。 第二十二节 加班吧,社畜! 整个办公大厅里死寂一片。 时间已经过了半夜12点,最后一个加班的员工也打着哈欠离开了。保安大叔过来巡视了一圈儿,然后顺手把大厅的灯给关了,只留下马林跟前那一盏。马林知道,保安大叔在用他的方式赶人—— 毕竟,只有当所有人都离开公司,把房门锁上之后,他才算正式下班。 可恶,就知道欺负他这个可怜虫吗? 他的报表才刚刚完成一半,按照他现在的速度,就算弄到清晨也未必能弄完。更何况他现在的工作效率特别低。话又说回来,他的工作效率能不低吗?从上午九点开始,他的脑子已经连续高强度工作了十多个小时,就算是机器也要过热过载了,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再加上莫名其妙的女鬼事件,突如其来的黑客入侵,还有他的头疼发热…… 说实在的,他能坚持着不倒下去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马林揉了揉眼睛,然后抬头瞄见叶总的办公室里也亮着灯。 我的天呐,这个老妖精真的不用睡觉吗? 他不得不说叶总确实是个变态:其他人都把工作当成负担,唯有他把工作视为生命。他想象不出来如果给叶总放一天假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也许他会坐在沙发上诅咒着薯片、咒骂着电视,然后彻底疯掉。 突然,叶总办公室的灯灭了。 只见他手里揣着个包,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他看见叶总了,叶总也看见他了。 有那么一刹那,两人的目光接触到了。 马林心里有些慌,因为之前叶总给他的期限是下班之前,显然,叶总下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许他可以用服务器入侵事件耽误了工作时间作为借口,就在他犹豫了片刻之后,叶总的视线扫过他,就像什么东西也没看见一样。 马林心里舒了口气,太好了,不用跟他说话了。 他最担心的莫过于热脸贴上叶总冷屁股,然后被他随口的一句话气到半身不遂。毕竟,那可是叶总最擅长的。 几分钟之后,他收到叶总的消息: “文档弄完塞我办公室门缝里,明早我来拿。” “好的,今晚我一定弄好!” 看来,工作完成的期限从今晚延后到了明天早晨。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瘫在办公椅上。他好想闭上眼,就这样睡过去,他真的好累、好难受啊!但他又怕自己真的睡过去,只好强行把自己拽起来。 整个办公大厅空荡荡的。 现在,整个公司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昏暗的走廊影影绰绰,坏掉了的吊灯发出滋滋滋的声响,偶尔还会传来某种奇怪的机器声,好像大楼里有什么设备坏掉了。大城市的夜晚并不宁静,窗外的道路上依旧传来轰鸣的汽车声,各式车辆来回穿梭,甚至比白天还要繁忙。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或许,他应当采取傅尔康的办法。也就是说,偷个懒,简简单单地把事情敷衍过去。不管做得质量如何,先把东西弄完,能交差就行。否则,今天晚上他别想睡觉了。明天还有一大堆的工作,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垮掉的。 好吧,这似乎是他唯一的办法了。 实际上,只要接受了“摆烂”这个设定,一切都轻松了好多。 模板、旧文件,凡是他能拿来参考的东西,复制粘贴,然后随便改改就糊弄过去了。表格中的细项?他不想仔细检查了,只要大体看上去没问题就行,反正下周才用得上,他改天找个机会再审核一遍,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还有其他部门的资料……哦,天呐,他没想到还需要查看程序组的一个表,可现在大家都下班了。 他只要给宋莲发短信,说明了需求。 “林哥,我已经回家了,要不你去我工位看看吧,你要的资料应该在我抽屉里。” “谢谢!我把表单弄好,发给叶总之后,就把资料还回去。” 尽管他说的是“发”给叶总,然而……这些复杂的资料一个简简单单的电子文档可不够看,马林必须把它们打印出来,跟各种文件装订成册,比如某些证件的复印件啊,还有盖章的文件啊,领导签字啊。所有的资料摞起来,有一本小说那么厚了。他甚至怀疑叶总办公室的门缝够不够他把资料塞进去。 马林站起来,准备去宋莲的工位拿资料。 但是一不小心,他碰到了桌面上一个小小的电子设备。 这个电子设备有指甲盖那么大,长方形,十分精致。看起来应当是某个运动手环的电子表盘。之前他在路上捡到的,大概是某个同事不小心弄掉的吧?当初他捡来是想找机会还给同事,可是周围没听说谁丢了运动手环,这东西就一直放这儿了。 他把表盘放在桌面上,朝程序组的方向走。 大厅里一片漆黑,还不时吹来一股凉风,马林只感到阴风阵阵。没想到工作时间吵吵闹闹的办公大厅,到了半夜,竟然如此阴森恐怖。大厅里光线很暗,他不得不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绕来绕去,差点还迷了路。 终于,马林来到宋莲的工位旁边。 没想到宋莲这个小姑娘还挺爱干净的,她的桌面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几本计算机方面的图书也规规矩矩地摆在书架上。他拉开抽屉,里面的东西摆放得也相当条理,马林很快就从里面找到了需要的资料。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感觉有人在看着他。 他猛地一回头,什么人都没有。 奇了怪了,刚才明明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但是整个公司就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又能有谁偷偷盯着他看呢?大概是太累了,出现什么错觉了。马林安慰着自己,想要回去把剩下的工作做完。 这时,他看到工位隔板上有张照片。 或许,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马林忍不住过去瞧了瞧。刚刚服务器出现问题的时候,他在这边看到过这张照片,但是因为光线太暗,再加上事态紧急,他就没仔细瞧。但是现在,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他感觉这张照片上会有什么东西。 某个他一直想找但是怎么都找不到的东西。 马林打开手电筒,仔细观察照片。 当他看清照片的一刹那,他惊得连连后退: ——天呐,竟然是她?! 第二十三节 诡影的真身! 天呐,竟然是她?! 那个死人脑袋……就出现在那张照片上!! 马林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脏怦怦乱跳,手机差点跌落在地上。他急忙揉了揉眼,又使劲掐了掐自己,才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觉,而是现实! 那个女人……怎么会?! 从今天白天起,马林就频频从马桶的水池里,看到一个女人脑袋的倒影。那脑袋脸色惨白,双眼紧闭,长长的舌头吐了出来。那个脑袋……似乎来自某个尸体,而且已经死去多时了,就像是被人藏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始终不见天日。 难怪他一直觉得那个女人很面熟。 原来是她?! 程序组的夏天!! 没错,就是她。照片上一共四个人,最中央年龄最大、身材最胖的,显然是他们的组长金丽金姐,金姐旁边的那个小姑娘是宋莲。金姐另一侧那个年轻的、充满朝气的小伙子,大概就是程序组的骨干王涛了,而剩下的最后一个人,不用说,就是程序组的另一个骨干,失踪了一个星期的夏天。 此时的夏天笑靥如花,生机勃勃。 而倒影中的那个干枯的死人脑袋…… 毫无疑问,也是她! 马林愣在那里,脑子一团乱麻。所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说,夏天并不是因为抑郁症发作,逃到什么地方调整心情,而是遭到了不测?她的尸体就藏在什么地方,正在慢慢腐烂发臭,但是马林通过某种诡异离奇的方式,竟然在马桶池的倒影中看到了她的尸首。这是夏天的怨灵在向他传递某种信息吗? 想到这里,马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该怎么办?报警? 可他手头根本就没什么证据。 唯一能扯上关系的就是马桶池里的倒影。但是……他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就说在某个特定的卫生间里特定的马桶里,当他排泄完废液并仔细观察后,在那淡黄色的液体表面浮现出了夏天脑袋的倒影?而且这倒影用相机根本拍不下来! 他们会说他有病的。 而实际上,他很有可能确实有病。 就在他站在原地无所适从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刹那间,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他直愣愣地张大了嘴巴: 他曾经见过夏天! 就在几天前,他见过她! 大概在一个多星期之前,某个无聊透顶的会议刚刚结束,马林觉得有些胸闷,就跑到办公楼的楼梯口透透气。就在那个地方,他看到了一位女生。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连衣裙,望向窗外,有一种水墨画一般的古典气息。 马林愣住了,没想到公司里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生。 也许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女生扭过头来看了看。 就这样,他们四目相对了。 看到那个女孩,马林有些惊讶。在他的心目中,穿着如此典雅的女生,似乎应当是某种乖乖女的形象,然而,眼前的这位姑娘手里夹着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香烟上还有点点口红的痕迹,她轻轻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淡淡烟气。她的神情忧郁而沧桑,好像在回忆什么往事,而那往事对她而言,似乎并不美好。马林能想象得到,而每当那往事如噩梦般侵袭的时候,她也许只能凭借香烟排解忧愁。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女生看到他,也只是莞尔一笑。 她眼睛里有一种感觉,一种……仿佛参透了人生的感觉,那种感觉,他只在谢晓冬的眼睛里看到过。那是一种人世沧桑留下的痕迹,是生活的风雨雕琢成的瑰丽的花纹。也许,这位姑娘有着跟谢晓冬一样丰富的人生过往。这让他感觉,两人竟是出奇的般配。 马林始终也没有想起来说什么,只得也报以微笑。 女孩就这样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掐灭了香烟,离开了走廊。 这就是马林跟那女孩的短短相遇,虽然他们甚至都没有说上一句话,但女孩那忧郁的神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那个女孩就是夏天?这么阳光灿烂的名字,却是如此阴郁愁闷的性格。 然而,女孩离开后,马林在地上捡到一个东西。 一块长方形的电子元件。 一开始他根本没明白那是什么,这东西看起来太奇怪了,就像是一个精细的长方形电子糖果。他摸了摸元件,屏幕显示了信息,他才知道,原来这东西是运动手环的表盘。通常来说,运动手环是由橡胶的表带跟电子表盘组成的,电子表盘可以取下来充电,使用的时候只要卡进橡胶表带的凹槽里,就组成了运动手表。 难道是刚才那姑娘不小心弄掉的? 马林追了上去,但怎么也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既然这样,他就把表盘收了起来。既然是一个公司里的,总能遇到的。等下次看见这姑娘,把表盘给她就是了。但没有想到,一个多星期过去了,他愣是没有见到她。现在他才明白,那个人就是夏天,她失踪了一个星期,自然没法在公司遇见她。 那服务器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账号,还有专属的计算机? 他渐渐感觉到,这件事情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夏天的失踪,水池表面的倒影,还有入侵服务器的黑客……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些怪事,都跟夏天有关!这其中一定有某种关联,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把它们串联起来。 也许是那个电子表盘? 马林拿着资料,转身朝自己的工位走去。 那个表盘就放在他的桌子上。然而,几天前的时候,表盘就已经没电了,里面的信息也查看不了了。但是,如果能找到同款的充电器,也许就有办法把它启动起来。而表盘里的某些信息,也许会帮他解开谜题。 来到工位之后,他在桌子上来回摸索。 奇怪,怎么找不到了? 他记得刚刚离开这里去宋莲那边拿东西的时候,还不小心把它给碰掉了。他捡起表盘之后,就把它放在了桌子正中央,但是现在怎么找不到了呢? 真是奇了怪了! 然后,他看到桌子上有一丝丝水渍。 马林心里咯噔一下。 桌子上明明没有水杯,他也没有流泪,没有出汗,这水渍是怎么来的? 难道说…… 有人把表盘给偷走了?! 第二十四节 失踪的表盘 难道说……有人把表盘偷走了?!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的确,这个表盘有可能非常关键。它是他程序组的同事夏天不小心丢下的,而夏天失踪了一个多星期,今天晚上有人又使用夏天的账号,借助夏天的电脑,侵入了公司的服务器。如果这背后有什么阴谋的话,夏天无疑是这个阴谋的关键一环,而这个表盘里,也许藏着什么可以揭示真相的重要信息! 所以,必须要把它偷走并摧毁。 但是如果这么说的话…… 马林猛地转身环视四周。 有人在监视他?! 办公大厅里依旧黑乎乎的一片,保安大叔为了省电,也为了把他早点赶走,关闭了大厅的灯,只留下马林头顶上几盏小灯。而这几盏小破灯,也闪闪烁烁、忽明忽暗,还发出滋滋滋的怪响。 他不喜欢这样的环境氛围。 这让他想起恐怖片里的经典场景: 在一个死寂的办公大厅里,什么声音都没有,然后一个嗜血成性的怪物,潜藏在黑暗深处,悄悄逼近那个专心加班的小小社畜,等待时机成熟后,怪物就会纵深一跃,撕开他的喉咙,畅饮他的鲜血。 马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空无一人的办公大厅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社畜,工作一天之后已经疲惫不堪,满脑子里只有尚未完成的工作—— 他可真是个完美受害者! 马林忍不住给傅尔康打了个电话。 “喂?啥事?”傅尔康问,“那个老混蛋给你布置的任务完成了没有?如果我是你,我就把那表单糊在他脸上,塞进他嘴里,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好吧,对不起,你不能这样做,因为我把工作给搞砸了,只能靠你来支付房租了。” 马林差点忘了,傅尔康让叶总给开除了。 他们两个合租了一个双居室,如果他也被开除了,就彻底没人交房租了,而一旦他们交不起房费,他们在大城市的拼搏之梦,也将彻底破灭。 “你现在……还好吧?”马林问。 “哦,好得很,实际上,好得不得了!”傅尔康说,“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我在玩游戏,我在杀僵尸。我把里面的每一个怪物都想象成那个老混蛋,我砍它,我锯它,我剁它,我把它的胳膊卸下来,还把它的脑袋打爆!我把它的脑浆子涂在它的屁股上,看看那坨浆糊跟它的排泄物到底有没有区别!——哦对了,你打电话干嘛?” 听到傅尔康怒气冲冲的声音,马林突然觉得,他不该打扰他。 “没事,就打电话问问你到家了没有,”马林说,“我今天晚上恐怕要很晚才能回去了,记得客厅里给我留个灯。” “唉,可怜的林林。加油!”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好吧,这件事情最好由他一个人来解决。 马林打量着桌面,那滩小小的水渍依然清晰可辨。既然他办公桌上没有什么可以留下水渍的东西,而且这水渍还没有干,这就说明,从他离开工位去宋莲那儿拿资料,到重新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把电子表盘给偷走了,并且留下了水渍。 但是,为什么会有水渍呢? 是那人手心里冒出的汗? 因为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紧张得手心直出汗,所以在拿走表盘的时候,不小心在桌面上留下了汗渍。 这确实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马林回头扫量了一下地面…… 地面上也有水渍! 这是怎么回事? 马林蹲下去,仔细观察,地面上的水渍,杂乱而没有形状,他辨认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的痕迹。这不太像是脚印,如果是的话,至少有个鞋子的形状。说实话,这倒像是某种布料在地面拖拽的痕迹。像是拖把…… 或者是裙子。 夏天最爱穿裙子。 马林希望这二者之间最好没什么联系。 然后,马林发现,地上的水渍并不只是一两处,而是遵循着某种规律,蔓延到大厅的深处。这个发现让他非常兴奋,当然也非常紧张。这或许是那个小偷留下的痕迹,如果沿着这些水渍走过去,也许,他就能找到那个小偷! 这对马林来说是个好消息。 他想也没想,顺着水渍的方向往前走。 离开工位附近的灯光后,马林慢慢步入了黑暗,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俯下身子跟着水渍的方向往前走。那些水渍,一点点向前蔓延,似乎朝向紧急通道的方向,而且水渍越来越多,形状越来越清晰。 马林心里愈发兴奋。 这就说明他离那个小偷也越来越近了! 同时,他心里也愈发紧张。 这片漆黑的空旷的大厅,让他想到了荒郊野外的乱葬岗,阴森恐怖,而且埋葬着无数阴险肮脏的勾当,而当你试图从中挖出些什么真相时,谁知道那黑漆漆的树影背后,不会藏匿着一只龇牙咧嘴的饿狼? 马林一步步往前走,心跳也一点点加快。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 水渍突然停住了。 在办公大厅边缘的那条长廊中央,水渍中断了。他左看右看,怎么也找不到其他的水渍。如果说这是小偷逃跑时留下的痕迹,那当他逃到这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就这样跳到空中,然后嗖地一下消失了? 这显然不可能。 不过,尽管没有找到其他水渍,但马林发现了另一个东西: 那块电子表盘。 就在距离最后一片水渍不远的地方,他丢失的那块电子表盘,端端正正地摆在道路的正中央。他心中一阵信息,赶紧跑过去准备弯腰捡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穿了他的身体—— 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儿? 如果有人偷走了表盘,为什么会把它放在这个地方? 对方不小心弄掉了? 还是突然良心发现,要终止盗窃? 或者说…… 这是一个陷阱。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怦怦乱跳,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有哪个小偷偷东西的时候会故意留下水渍?有哪个小偷偷走东西之后会半路把赃物给丢掉?而且丢掉赃物的地方,还是再显眼不过的走廊正中央! 这明摆着就是个陷阱! 马林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所以,那个策划这场阴谋的人,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便用水渍和表盘布下陷阱,然后潜藏在阴影里,暗中观察着一切,等马林弯腰捡起表盘、放松警惕的时候,就突然冲出来杀人灭口? 就因为表盘曾经在他手中待过? 就因为他有可能知晓表盘里的秘密?! 第二十五节 陷阱 没错,这就是一个陷阱! 此时此刻的马林,就像是丛林里的士兵,发现自己踩中了地雷,但是还没有抬起脚来。尽管此时他还尚有呼吸,但他内心十分清楚,自己已经死了。 办公大厅里,除了他,还有别人。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否则,这块小小的电子表盘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对方正在策划一场阴谋。 这也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夏天失踪了一个星期,今天晚上有人用她的账户和计算机,登录了公司服务器,窃取了数据,而马林又不断在马桶池的倒影里看到死去的夏天的尸体!他不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毫无关联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方究竟想干什么。 以及……自己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这个表盘是个意外,是夏天不小心弄丢的,又被马林碰巧捡起来的。而作为整个计划中的核心,夏天的所有信息都至关重要。这块表盘在马林手中停留过一段时间,他完全有机会了解到表盘里的信息——尽管他没有——而那信息,很有可能会破坏对方的计划。所以,为了万无一失,这个有可能知晓计划的家伙,必须被杀掉灭口!所以,对方用水渍和表盘布下了这样一个陷阱,等他上钩。 这几乎是最为合理的解释。 想到这里,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马林偷偷瞄着不远处的那张桌子,也许那后面就隐藏着一个杀手?等他弯腰捡起表盘,而注意力不那么集中的时候,就如闪电一般冲过来,夺走他的性命?他越想越可怕,甚至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喘息声。 他现在该怎么做? 也许他现在唯一的优势是…… 知道了这是一个陷阱。 马林深吸一口气,他决定赌一把。他要按照对方的设计,弯腰捡起表盘,但与此同时,保持万分的警惕,如果有人此时试图攻击他,他要用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将对方击垮! 这几乎是唯一的希望。 他慢慢伸出左右,伸向表盘的方向,假装根本没有任何异常;然后右手又悄悄伸进口袋,攥住了那把尖锐的房门钥匙——如果他能把这东西插入对方的眼睛里,对方一定能丧失行动能力。与此同时,他所有的器官……他的眼睛,他的耳朵,甚至是他的鼻子,他的皮肤,都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时刻准备着应对任何可能的突发情况。 一点点……又是一点点…… 他的手接近了表盘。 然后,牢牢地攥住了它。 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有什么声响—— “谁?!” 他猛地回过头,什么也没看到。 但刚才他听得清清楚楚,那确实是一声微弱的喘息声。 “谁在那里?!” 马林大叫着,但是没人给他回应。 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对于刚才的声音,他确信无疑!确实有人藏在阴影,暗中观察着他;确实有人布下陷阱,对他另有所图!但是究竟是谁?又在什么地方?!而刚刚对方为什么又没有出手呢? 他仔细琢磨着那微弱的声响。 试图回忆起它发出声音的位置。 也许……是长廊的深处? 他把电子表盘放进口袋中,关闭了手机上的手电筒,然后凭借大厅里微弱的灯光,蹑手蹑脚地走向长廊的深处。走了没多远之后,他发现了墙上那扇隐藏着的门,没错,就是那个扫把间,那个藏着夏天计算机的地方。 难道说,在那里面? 马林悄悄地走过去,打开扫把间的门。 里面没有什么声音。 他又打开手机上的灯光,在里面来回扫了扫,也没看见什么人影。不过,他看见墙角有一根铁棍,像是从废弃的拖把上拆下来的。马林把铁棍握在手里,重量、长度,都很合手,也许这能成为一件不错的防身武器。 就在这时,他听见哐当一阵声响。 “是谁?!” 马林大吼一声: “你到底是谁?!” 这次他听清楚了,就在办公区!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立马就向办公区冲了过去。 尽管他明明知道对方躲在暗处,尽管他明明知道对方手中可能握有什么危险的武器,但是他还是冲了过去。也许,是他手中的铁棍给了他一种错觉,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有了与之一战的能力。 他一排排地检查办公桌。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可恶,那个家伙究竟躲在哪里?刚才那个声音他不会听错的,就是椅子碰到桌子时发出的声音!对方一定不小心碰到了椅子!马林愈发愤怒,也愈发紧张,他牢牢地握着那根铁棍,一直握到手指酸痛。 “有种的你给我出来!!” 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着他愤怒的吼叫。 但是,依然没有人给他回应。 然后,他的内心只剩下恐惧。 这个地方不安全。他必须赶紧回家! 去他的叶总,去他的报表资料!这个办公大厅不正常!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马林决定要离开这里,他要拿上自己的东西,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一团疑云始终困扰着他,让他不能释怀: 夏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这个巨大的阴谋中,她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她在什么地方? 以及……她还活着吗? 马林拿出那个小小的电子表盘。也许,这里面有他想要知道的信息。但是,表盘已经没电了,而他又没有这东西的充电器。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充电器?哦天呐,他怎么会这么蠢!这东西是夏天的,夏天那儿一定有充电器! 他大跨几步,来到了夏天的工位。 夏天的工位上,摆放了很多杂物。 显示器屏幕旁是一盆生机勃勃的水培绿萝,工位的隔板上还贴有各种工作事项。一本本计算机方面的专业书籍随意摆放在桌面一角,键盘旁边还有一个可爱的陶瓷小娃娃。与宋莲的工位相比,这里确实算得上是凌乱了;但这种凌乱反而给他一种生活气息,让他觉得很舒服,更有人情味。他不停地在桌面上翻找着,希望能找到充电器。 当然,在翻找的同时,他依然保持着警惕。 那根铁棍就放在身边,别管对方是人是鬼,他随时做好了战斗准备。 第二十六节 日记里的秘密 这对马林来说十分艰难。 本能告诉他,他应当离开办公大厅,因为这里不安全!但理智告诉他,办公大厅里藏着什么关键线索,可以揭露那个神秘莫测的阴谋,甚至可以挽救夏天的生命,一旦他错过,就追悔莫及了。 他决定冒个险。 凌晨的办公大厅里一片昏暗。 除了马林之外,肯定还有另一个人潜藏在黑暗中!马林一边翻找,一边警惕地望向四周,手心里全都是冷汗。 他在夏天的工位上找到了很多东西。 一两只笔,一些化妆品,几本计算机方面的书,还有几本……小提琴乐谱?没想到夏天竟然会拉小提琴!看来桌子底下那个长长的、小棺材一样的木头盒子,里面装的就是小提琴咯!抽屉里还有一本精美的小册子,里面写了很多内容……像是日记。 他很想仔细看看里面的内容。 尽管随便乱翻一位女士的日记,是一件非常不绅士的行为,但是,现在他多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夏天可能遇害了,他要寻找相关的线索。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暂时把日记放在一边,他要先找到充电器再说。 啊,终于找到啦! 在那几本乐谱的下面,有一根奇怪的充电线。 这根充电线上的端口,跟电子表盘完全相符。但是充电器呢?他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充电器插口。不过,在不远处的一个工位下面,那个插排上有usb充电口,他只好钻在桌子底下,插上充电线,给表盘充电。 然后,他终于有时间阅读那本日记了。 马林重新回到夏天的工位,翻开日记本,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脂粉香气,以及强烈的罪恶感——他就要看一位女士的日记了,这真的合适吗?如果夏天知道了,恐怕她一定会扑过来吃了他!但如果能从日记中找到什么线索从而拯救了夏天的生命……这点小小的隐私侵犯也完全是微不足道的,不是吗? 日记的第一页是一首诗。 奄奄一息的人们和动物躺在晦热无情的太阳底下 松树彷佛就要起火 杜鹃高歌着 加入斑鸠和金翅雀的行列中 微风轻拂 但很快地大风卷起 若有风雨欲来之势 牧羊人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惊吓 担心著他的羊群以及自己的命运 他开始忙著做风雨前的准备 不安的心在灰暗的天色下 蚊蝇的嗡嗡作响下,显得更加孤立无援 终于,他担心的事发生了 雷电交加的狂风暴雨及冰雹 阻挠了他回家的路 这首诗歌是夏天手抄的,字迹非常优美,像是来自中学里某个读书认真、性子安静的女学霸。而这首诗歌……是夏天自己写的吗?但是并没有押韵。不过也不是所有的诗歌都一定要押韵。但是马林觉得这诗有些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而且是很久很久之前,大概在他上中学的年纪。 为什么要写这么一首诗呢? 这首诗歌描述的是夏日的村庄。 夏日里酷日炎炎,万物在晦热无情的阳光下奄奄一息。但是很快刮起了大风,预示着暴雨将至。牧羊人驱赶着羊群,想在暴雨之前回家,然而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狂风暴雨夹杂着冰雹席卷而来,阻挡了他去路。 也许,是因为诗歌的内容跟夏天的名字有关。 他继续翻动着纸片,读着后面的内容。 后面的字迹,依然工整优美,一段段的文字里,记录了夏天近半年以来的心路历程。他站在那里默默读着,完全沉浸在夏天的内心世界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工作,忘记了办公大厅里潜藏的危险。如果不是读到这本日记,他根本想象不到,一个如此端庄典雅的女生,内心竟这样痛苦挣扎着。 “我憎恨这个世界。” 这是马林最首看到的一句话。 “我憎恨一切活着的生命。” 字迹依然端庄典雅。 他能感受到夏天的克制,因为即便是这样的情绪强烈的语句,依然用平稳的句号结尾,而不是歇斯底里的一连串的感叹号。字迹的力度显然比其他文字大了一些,但也没有戳穿纸页。 他能想象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女生,内心的仇恨如火焰般熊熊燃烧,如暴雨般倾盆而下,她内心或许正嘶吼着诅咒整个世界,但她依然端坐在书桌跟前,面带微笑。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后面的内容,更加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整本日记仿佛是由仇恨与怒火铸造而成,优雅的文字,似乎由鲜血诅咒而成。日记里记录了她入职塞北江南网络传媒公司以来的种种经历,种种感悟,还有她对世界的一些看法,大多是非常偏激的。尽管她几乎对整个世界都不认可,但她依然努力劝说自己融入这个世界,接纳这个世界。 “我宁肯下地狱也不愿听这种无聊的会议。” 夏天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每个人都愚蠢至极,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耗费我的时间的,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扯东扯西扯上两三个小时。还有……真的有人觉得金姐的笑话有意思?那老掉牙的笑话,比她脸上的褶子还要老吧?然而最令人恶心的是,第一个笑出来的竟然是我自己。在那种情境下,在那个时间节点,拉扯面部肌肉,摆出最合适的笑容,从而讨好你的上司,已经是职场生涯自动化反应程序中的一部分,好笑不好笑完全无所谓,微笑,只是一个必须要走的流程而已。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它的发生。希望有一天,哪怕只有一天,我能卸掉这人工智障的反应程序,然后真真正正地做回我自己。” 这些抱怨,马林也深有同感。 夏天的内心虽然充满了怨气,但是她的所作所为依然很正常,很标准,甚至标准到不能再标准了。然而从日记后面的一些内容来看,夏天似乎终于做出了一些事情,一些十分怪异、十分可怕的事情。 “我发现了那里的秘密。” 夏天在日记里写道: “那离地狱最近的楼层里,有一股强大的黑暗力量,但要使用它,需要做出艰难的牺牲。不过这对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献祭自己的生命,去诅咒所有活着的人!” 第二十七节 怪异的符号 马林看得毛骨悚然: 献祭生命……诅咒所有活着的人? 究竟内心有多黑暗的人才会做出这种行为? 他以为这只不过是夏天心中愤世嫉俗的想法,一种情绪的宣泄而已,但看到日记的后面,她似乎真的做了一些事情。她前往了办公大楼的18楼,那个闹鬼的楼层,那个充满鬼怪传说的地方,那个“距离地狱最近的空间”,她发现了一些事情,某些是传闻,某些是事实,然后寻到了那“无比强大的黑暗力量”。 最终,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终结自己的生命。 字迹疯狂潦草,如同一团乱麻。 结尾的三个感叹号,甚至都戳破了纸。 看到这里,马林放下日记,一脸震惊: 夏天自杀了? 或者用她的话来说…… 献祭自己的生命,诅咒所有活着的人?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夏天到底在做什么?还有什么无比强大的黑暗力量……如果说18楼曾经发生过一些命案,然后人们以讹传讹,传出一些离奇诡异的传闻,他都可以理解。但是……无比强大的黑暗力量?还需要献祭生命?夏天可是个程序员,受过高等教育的,她会相信这种东西?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用鲜血画出来的符号: 一个字母s,血淋淋的s。 刹那间,马林愣住了—— 这个标记! 这个标记他曾经看到过! 就在马桶池的倒影里! 那个血淋淋的水平翻转的字母s,仿佛是用鲜血写成的。刚刚在倒影里,马林看到女人脑袋旁边有一堵墙壁,那堵墙上,正画着跟眼前的字母一模一样的标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某种邪教徒的标记吗?那歇斯底里的疯狂从缭乱的笔画中奔涌而来,令所有看到它的人都忍不住心惊胆寒。 或许……她真的精神失常了。 日记的前半部分,记录了她工作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虽然充满怨气,但从内容来看,她的言行举止都很正常。然而到了后半部分,尤其是开始接触18楼之后,变得越来越疯狂。字迹也从端庄典雅变得混乱潦草,一直到最后想要通过献祭自己诅咒所有活着的人,就像是中邪了一样。 是因为她的抑郁发作吗? 就像谢晓冬所说,她的抑郁症会间歇性发作。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病症对她的折磨太严重了,她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在癫狂的状态下,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以为这样可以对别人种下诅咒。 这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也存在致命的缺陷—— 那个符号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那个符号,和日记中所谓的黑暗力量,真的是夏天生病之后脑子里的幻想,那么他在马桶池中看到的那一切呢?为什么跟日记中的狂想一模一样?难道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想象,而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某个东西? 但马林更想知道的是: 她真的自杀了吗? 这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夏天始终没有露面;而在卫生间的马桶里,马林看到了疑似夏天尸体的倒影——尽管他无法解释这倒影是怎么出现的。综合种种迹象来看,夏天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马林叹了口气,抚摸着桌面。 这破破烂烂的桌面有一道非常难看的裂痕。 如果是别人,这裂痕难看也就难看罢了,只要不影响使用,管它怎么样;然而,夏天却给这裂痕贴上了一层彩色的贴纸,贴纸的图案是一根长长的藤蔓,弯弯曲曲,完全遮盖了裂痕,再辅助上一些花草叶片,如此破烂的一张桌子,在她手中竟变成了完美的艺术品!与之相映衬的,是电脑屏幕旁的水培绿萝。绿萝疯狂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枝叶从玻璃瓶中迸发出来,几乎要把它撑破了。 他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如此有生活情趣的人,如此精致优雅的人,内心竟会这么黑暗,又竟然做出这样的怪事。 马林抬头瞥见了隔板上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程序组的组员站在公园里,面带微笑。 程序组的组长金丽,站在最中央,旁边围绕着程序组的王涛、宋莲,最后一个距离人群最远的姑娘,就是夏天。照片不小心泼上了水,脏兮兮的,而且有些画面似乎也已经糊掉了。马林盯着照片,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慢慢向它靠近。 夏天的脖子上……是什么东西? 照片上的夏天,面带礼仪性的微笑,端庄典雅,风度翩翩。 可谁知道此时此刻她内心里是不是在咒骂着别人? 照片上夏天所在的地方,有一滩明显的水渍,这水渍让她的脖子看起来非常模糊,有一圈灰色的、莫名其妙的东西,绕过她的脖子,然后伸向正上方。这是什么?是围巾?是丝带?还是说—— 那是上吊用的绳索? 没错,那水渍就像是一圈绳索,套在了夏天的脖子上! 想到这里,马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赶紧安慰自己,这只不过是污水碰巧留下的水渍而已,一定是自己刚刚读了夏天的日记,才会胡思乱想,联想到这些东西。然而……尽管他这样安慰自己,但是那滩水渍……那滩水渍,不论怎么看,都像是套在夏天脖子上的绳索。 而夏天依旧端庄典雅地微笑着。 马林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日记身上。 他始终坚信,夏天一定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否则,不会突然就变得这么疯狂。而现在,他还有另外一个线索,就是她的那块运动手环。实际上,他不太确定一个运动手环里能存下多少有用的信息,但至少是个希望,不是吗? 现在,手环应该差不多充好电了。 马林离开了工位,去不远处的隔壁桌子取回表盘。 夏天这里没找到充电器和插口,在不远处的桌子底下,马林看到了一个带usb充电插口的插排,所以就把电子表盘拿到那边去充电了。按时间来说,这个时候的电量能让表盘开机了,他想要翻翻里面的照片、文字,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然而,当他走到那边的时候,惊讶地发现: 电子表盘不见了! 整个插排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usb充电线,而那个电子表盘、那个可能藏有夏天失踪秘密的重要线索—— 竟然再次消失了! 第二十八节 水渍 马林愣在那里,无比慌张。 电子表盘再次消失了? 也就是说…… 刚刚又有人把它给偷走了? 就在他眼皮底下?! 此时此刻,他内心一阵后怕,惊出一身冷汗。刚刚他在夏天的工位上读她的日记,一时放松了警惕,而那个人,那个一直潜伏在暗处的家伙,偷偷溜到了他的身后,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偷走了表盘! 那人原本可以杀了他的! 或许,这是一个警告? 马林慌了,他真的慌了,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拖把棍,竟显得如此可笑。 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这电子表盘里又有什么秘密?! 也许……也许他真的应该离开这里了。夏天就是个外表天使、内心魔鬼的疯子!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真的选择自我献祭,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应当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而神秘人利用夏天的账号搞的阴谋……说实话,就算真有什么可怕的阴谋,那也是关于公司的!公司大不了破产,他可没必要因此而丧命! 然而,就在他将要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滩水渍。 是的,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水渍! 在插排旁边的地板上,有一滩清晰可见的水渍。这水渍就像是裙子拖拽出来的一样,按照某种规律,向远处延伸,一直延伸到大厅走廊的方向。 他被这滩水渍给牢牢地抓住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一只全身是水的怪物?还是一只拖着长裙的女鬼? 他想象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如果是某人布下陷阱想,想要把他引向某个地方,然后杀人灭口,刚刚他偷电子表盘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呀?当时他专心看着那本日记,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那无疑是个绝佳的时机。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好奇心再次战胜了他的恐惧。 只希望这不会酿成什么灾难性的后果。 马林手握着长棍,沿着水渍的痕迹往前走,走到办公大厅的过道,走到长廊。水渍继续向前延伸,继续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紧急通道楼梯口的方向。马林一步步靠前,一步步靠前,心跳也越来越快。 前面就是楼梯口了。 会有人躲在那后面吗? 他下意识地把那拖把棍举在前面,试探着前行,就像是个盲人拄着导盲棍。楼梯口的大门敞开着,水渍就延伸到那里。 马林一步迈了过去。 什么人都没有。 感应灯一下子就打开了,整个楼梯口一片明亮,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没有任何人影,而且也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空间。 水渍就终止在这里。而在水渍的尽头…… 电子表盘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 为什么?! 马林心中满是疑惑。 既然把东西偷走了……为什么又把它放在这儿?! 马林把它捡起来,那表盘湿乎乎的,也沾上了一些水渍。他忍不住嗅了嗅,这水渍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臭味。他把水渍擦干,摸了摸表盘的屏幕,表盘依旧没有打开。难道说,刚刚没有充上电?还是说……这东西坏了? 而且,这个地方,正是他跟夏天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大概是一个星期之前,他在这里碰到了夏天,那时候刚刚开完会,闷得很,他只是过来透透气,而穿着典雅的夏天,也在那儿休息。她望着窗外,抽着一根女士香烟,满眼忧郁。当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对方只是微微一笑,马林也羞赧地报以微笑。他们什么都没说,然而夏天却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随后,他便在这里捡到了运动手环。 没错,正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 所以,那个偷走手环的人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说,他捡起手环的那一幕,也被对方看到了?对方选择这个地方,是为了提醒他,让他回忆起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他完全不知道。 今晚发生的事情,真是莫名其妙! 他会把这运动手环里的谜题解开的。 但是不是在这里,也不是现在。 他要回家,带着这个电子表盘回家,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人多的地方,在一个他能够掌控局面的地方!今天晚上这里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过稀奇古怪了,就算对方没打算要他的性命,但肯定也是不怀好意。 马林抬头往楼道上方看了看: 那里一片黑洞洞。 他所在的公司是17楼,而往上一层……就是18楼了,传闻中怪事不断的地方,也是夏天日记中写的“最接近地狱的地方”。他不想上去,他一点儿也不想上去,17楼的这些破事就够他受的了,他真的不想再惹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马林立刻回到了工位。 他把手环跟充电线装进书包里,他要回家。 现在已经将近凌晨1点钟了,他竟然折腾到了这么晚。这个时候地铁、公交都没了,出租车也很难打到了,他该怎么回家?骑1个小时的共享单车吗?而且……喔,他想起了叶总交给他的任务。 那个报表。 今晚完不成就会被辞退的报表! 马林捂着额头,他实在是头疼。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根本没办法继续做下去。或许,他至少应该给叶总看点什么东西,至少是个框架,或者是草稿。他把那些尚未完工的材料整理起来,放进一个公文袋里。说实话,即便是在马林的眼中,这些材料跟垃圾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总要有什么东西交差不是吗? 他拿着资料向叶总办公室走去。 就在他离开工位没多远之后,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击中了他: 那个电子表盘?! 马林使劲拍着自己的脑袋,没想到自己竟如此愚钝,也许是今晚发生的事情让他的脑子停止运转了。他千辛万苦找回来的电子表盘还放在书包里,就在刚刚,他差点让电子表盘离开自己的视线,毫无疑问那个隐藏在大厅里的人,只要有机会,肯定会想办法把它给偷走的。马林转身回去,从书包里取回表盘。 他必须要把它随身带着。 但是突然间,又是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击中了他: 对方肯定会来把它偷走的…… 所以,如果把它当成一个诱饵,就能引诱对方现身! 第二十九节 幽灵 马林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激动不已。 没错,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方都潜藏在暗处,行事诡秘。但是如果他用表盘当作诱饵,布下一个陷阱,就能引诱对方现身! 他不太相信对方的体力能强过他多少。 一个偷偷摸摸、使用阴谋诡计的家伙,应该不太擅长打架。实际上,马林的体格还算不错的,他本身块头就大,而且读大学时还跟人去健身房练过一段时间,尽管现在他的身体不断地遭受熬夜、加班的侵蚀,但他毕竟底子很不错。再加上这根拖把棍……如果是突然袭击,他相信自己的胜率会很大。 但是,要怎么做呢? 他知道对方还在监视着他,所以他必须表现得正常一些。 也就是说,他必须按照刚才的计划,把报表送过去,但是,如果他离开了这里,又怎么能了解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呢? 或许,用摄像头? 这并不是一个很理想的办法,但是现在他拖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会让那人怀疑的。除了摄像头之外,他似乎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他把电子表盘重新放回书包,然后打开计算机,开启摄像头,创建了一个网络会议,然后又用手机登录了这个会议。如此一来,他就能通过手机查看工位摄像头里的情况。 马林看着这个陷阱,有些不放心。 或许,他应该把它弄得更隐蔽一些。 他把摄像头藏在一堆废纸下面,又把电脑上网络会议的窗口隐藏起来,然后把书包放在摄像头的跟前,又把表盘藏在书包的最深处。这样一来,对方就要花不少功夫搜寻表盘,这就能给他制造反攻的时机。 好吧,希望这个陷阱能够成功。 他再次整理好资料,还顺便把资料在桌面上砸了砸。 他要让对方知道,自己要离开工位了。 马林内心激动得怦怦直跳,但他又拼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免表现得太过不正常。今天晚上,他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一直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而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扭转形式了,他将有机会抓住那个搞鬼的人,揭穿他的阴谋,甚至—— 还有可能挽救夏天的生命。 马林离开工位,向叶总办公室走去。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电灯发出的嗡鸣声,他清脆的脚步声在大厅里回荡着,与混乱的心跳声合在一起,形成了紧密的鼓点。他非常紧张,手心里全是冷汗,这感觉几乎都要让他窒息了。 马林来到叶总办公室门前。 他蹲下身子,悄悄把材料从门缝里塞进去。 与此同时,他偷偷瞄了瞄手机,摄像头里的影像没有什么异常的。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故意在这边磨蹭一段时间,如果时间过短,对方也有可能不敢行动。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感觉屏幕晃动了一下。 是他的错觉吗? 但是刚刚屏幕的画面,确实有点抖动。 难道是刚才手抖了? 他盯着屏幕,并没有做出什么行动,只是把材料分几部分,一点点塞进了叶总办公室的门缝里。直到他把所有的材料都塞进去,依然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怎么回事?难道对方怕了? 或许……实际上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那镜头前的书包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他盯着屏幕发愣的时候,摄像头画面一下子变黑了。 什么情况?马林微微晃了晃手机,难道说信号太差,画面中断了?他又来回翻看网络会议app,一切都很正常,可为什么一下子黑屏了呢?难道说摄像头坏了?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直勾勾地愣在那里。 蠢蛋!他心里骂了一句,径直跑向工位。 他骂自己是个蠢蛋,屏幕黑了,说明那个人来到他的工位,然后把摄像头给遮盖住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还怀疑是什么app的问题,脑子真是彻底生锈了!他的诱饵确实管用,但对方似乎识破了他的陷阱。 马林气喘吁吁,用尽全力向前奔跑。 就在他来到工位的时候,他看见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站住!!” 马林大吼一声。 那影子一下子就飘到了走廊,不见了踪迹。 “混蛋,你给我站住!!” 他赶紧冲了过去。他瞄了一眼自己的工位,果然,摄像头被一沓文件给盖住了,他的书包也不见了。恐怕对方识破了自己的陷阱之后,知道来不及搜出电子表盘,就索性把书包一起给偷走了! 马林大踏步地冲向走廊的方向。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蠢。 即便是布下诱饵,也没必要用真的电子表盘啊?只要随便用什么东西,塞进书包里,就能让对方找上一段时间。可是现在……可恶!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头任人玩弄的蠢驴!还自以为占据了先机,真是可笑! 突然,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他的膝盖碰到了桌子脚,撕心裂肺的疼痛传遍全身。 可恶……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马林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但是又控制不住跌倒在地上。他的膝盖就像是要断了一样,疼得浑身冷汗直流。然而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跟上去,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他也要弄清楚对方的真实面目! 他几乎是爬着来到了走廊。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 就在走廊的尽头,他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似真似假,亦真亦幻,就像是从他脑子里跑出来的一个幻影,但他知道那当然不是幻影,一个幻影可没办法偷走他的书包!走廊里光线很暗,他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只是觉得……那人像是披着一层白纱,或者说……像是穿着一身连衣裙。 那影子停留了片刻,就飘向楼道了。 像是一团云雾。 马林咬着牙,扶着墙,拼命站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他顺着汗珠的方向往地面望去,一条长长的水渍沿着长廊通向前方。没错,就是之前看到的那种水渍!而这水渍,显然是那团白色的影子留下的。 可恶! 那到底是什么人…… 或者说…… 是什么东西?! 第三十节 追踪 他不知道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会留下这样的水渍: 一道道细细的纹络密密排布着,径直伸向前方,就像是扫把划出的水线,或者是湿漉漉的裙子拖在地上的痕迹。 但马林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一个画面: 一个腐烂、枯瘦的死人脑袋的倒影,在水池表面飘荡。 那是他今天在马桶池看到的。 不论那究竟是什么倒影,死尸也罢,女鬼也罢,总之,那东西的身上是湿漉漉的。它的头发被液体打湿了,脸上似乎也有一些水珠,而且某些皮肤……某些皮肤看起来像是长时间泡在水里,都起了皱。 偷走书包的,就是他在马桶里看到的那个东西吗? 这想法让他毛骨悚然。 他倚靠着墙壁,大喘粗气,膝盖的疼痛也慢慢缓解了。 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而这问题摆在他眼皮底下,竟然就被他这样忽视了:这三次水渍的痕迹,路线是一样的!它们都朝向一个方向!第一次是从大厅工位开始,终止在走廊;第二次则是沿着之前的路线,一直延伸到楼道。那个楼道,就是马林第一次遇见夏天的地方。 然后,他便猜到那水渍接下来会往什么地方延伸了。 马林从墙壁旁边离开,他膝盖的疼痛已经差不多消失了,他可以勉强站着往前走,甚至是小跑。但是,刚才耽误的那些时间,已经让对方跑远了。他已经不可能再追上那个人了,不过,他依然可以沿着水渍的方向继续追踪。他扶着墙,慢慢地往前走,走到走廊的尽头,然后迈进了楼梯口。 刹那间,一股凉风迎面扑来。 马林猛地一哆嗦。 果然,那条水渍沿着楼梯继续向上延伸。 难道说,偷他书包的那个家伙,真的与18楼有关?那个闹鬼的楼层,那个被诅咒的空间……或许,真相就在那里,但又或许,等待他的不是真相,而是陷阱与谋杀。一次又一次,那个神秘的家伙偷走电子表盘,又留下长长的水渍,或许就是为了把他引向18楼,引向那个传闻中“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 他到底该去不去? 哦拜托,他当然不应该去! 马林的理智告诉他,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阴谋,肯定有对他不利的东西。如果他按照对方的设计前往18楼,岂不是正好中了圈套?而且不论是什么服务器,还是公司的秘密,哪怕是夏天的安危,说到底,也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他应当与这些麻烦事撇清关系,应当努力保护好自己的生命与健康,因为只有这样才不影响他第二天的工作——毕竟他下个月的房租还没有着落! 但是,他的理智已经被耗光了。 马桶里的女鬼倒影、神秘消失的电子表盘、离奇怪异的水渍,还有夏天那阴暗疯狂的日记,这些接连不断的离奇怪事,让他的头脑中充满了太多深沉而复杂的情绪,恐惧、困惑、好奇、同情,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的激动和欣喜——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好欣喜的,也许,是他距离真相更近一步?这些情绪在他脑海中混合成一团浆糊,支配着他的大脑,让他彻底丧失了理智。 他想上去看看。 或者,只是在门口瞄一眼。 他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错觉,那就是,整个世界上唯有这件事情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他需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挖出真相,其他的,即便是他的性命,都一文不值。就像是一个发狂的赌徒眼中只剩下了下一盘赌局。 这种错觉荼毒着他的大脑。 让他一步步迈向深渊。 马林屏住呼吸,沿着水渍的方向,一点点往上走。 一阵阴风迎面吹来,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让他心里都忍不住哆嗦起来。整个楼道里就剩下呼呼的风声,还有他的脚步声。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让他彻底暴露在光照之下,无处遁形,天花板的一角有一台监控摄像头,不过那东西上布满了灰尘,让他觉得只不过是用来装装样子的摆设而已。 马林终于来到了18楼。 果然,那水渍从18楼的楼梯口深入到楼层内部。 呼呼的冷风迎面吹来。 就像是不断引诱他的深渊地狱。 18楼里一片黑暗,他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前方有一些金属架子,还有随意摆放的废弃物。然后……是呼呼的风声,这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尖锐,尖锐得就像是女妖的哀嚎,浸入他的灵魂。 马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所以,这就是传闻中“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吗? 他望着里面暗自出神,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突然,他听到有什么动静,像是呼吸声,又像是呼啸声,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的身后。就在那一刹那,他几乎是凭本能做出的反应,他用极快的速度转过身,然后抬起左臂,挡在脑袋前面。 就听当的一声闷响。 “啊——!!” 他的左臂遭到重重一击。 剧烈的疼痛从左臂传来,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断了!这力道如果打在他脑袋上,真不敢相信会发生什么后果。 马林捂着胳膊连连后退。 直到后背贴在墙上。 还没等他喘匀气息,对方再次发动了进攻。 尽管楼道里的感应灯已经亮了,但是他依然没看清对方的脸。他只看到一个凶恶无比的家伙,像是疯狗一样,举着一根棒子朝他狠狠地打了下来。马林赶紧往旁边一闪,就听当的一声巨响,棍棒打在了金属栏杆上。 巨大的声音在整个楼道里回荡着。 马林气喘吁吁地退回到楼层之间的台阶上。 他的双手死死地抓着栏杆,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刚刚追上来的时候,把那根拖把棍给丢了,此时此刻,他手无寸铁!而对方就是条急了眼的疯狗!根本不在乎后果,一心只让他死!突然,他的脚在台阶上滑了一下,整个身体溜到了下一个台阶,然后全部的重量压在他受伤的膝盖上。 “啊……”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刚刚受伤的膝盖还没好,胳膊又遭到重创。 可恶,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那个家伙站在了马林上方的台阶上,他面露凶相,血灌瞳仁: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去死吧!” 第三十一节 袭击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去死吧!” 马林双手死死地抓着栏杆,抬起头来看着袭击他的那个家伙。 只见那人穿了一身破烂的黑色运动服,头发很长,而且邋里邋遢,就像是个住在下水道里的流浪汉。他的脸脏兮兮的,但是眼睛却非常有神,那眼神告诉马林,他很愤怒,非常愤怒,愤怒到只要任何人敢拦着他,他就要夺走对方的性命! 但谁知掩盖在愤怒之下的,是不是恐惧呢? 只见对方高高举起木棍,咬牙切齿,浑身几乎颤抖起来: “去死吧!!” 然后他用尽全力,拼命朝马林的脑袋上砸去。 而这,是他犯下的致命错误。 就在对方把木棍砸过来的时候,马林看准了时机,用双手使劲推着栏杆,然后身体扑向了台阶的另一边,木棍擦着马林的肩膀,砸空了。然而对方用力太大,一下子没收住力道,差点失去平衡。与此同时,马林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轻轻拽了一下对方的衣角。就是这轻轻的一拽,让对方彻底失去了平衡。只听哐当一声,对方的双脚溜到了下一个台阶,身子往台阶下方倾斜,他张着手臂,想要抓住栏杆,可根本没抓住。 就这样,他跌倒在台阶上,然后顺势滚了下去。 咕噜咕噜……那人的身体在台阶上磕磕绊绊,他几次三番想停住,都没能做到。最后,他沿着台阶滚到了17楼与18楼之间的平台上,然后只听“当”的一声闷响,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上。 “啊……” 那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马林赶紧从台阶上爬起来。 他三步两步跳到平台上,趁着对方还没有缓过来,从他手中抢走了那根木棒。然后,马林握着木棒,抵靠在那人的胸口: “你到底是谁?!” 马林心中无比激动。 终于……在他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那个潜伏在黑暗里的混蛋终于露出真面目了!那个入侵服务器,不断偷走电子表盘,然后又留下水渍的家伙,终于被他抓住了!他甚至可能还与夏天的失踪有关! 然而他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就此消失。 他为什么入侵服务器?为什么偷走表盘?为什么留下奇怪的水渍?夏天又被他抓去了什么地方?而且,这一切的一切,跟18楼究竟有什么关系?在这个“距离地狱最近的空间”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抬起头来!!” 马林命令道。 那人极不情愿地抬起头,龇牙咧嘴,露出一副凶相。 他的脸脏兮兮的,头发好像有几个月没打理了,身体似乎也散发着一股臭味。他的身材较为矮小,长得干瘦干瘦的,简直就是皮包骨头,而且从他的动作、相貌来看,根本不像是一个擅长打架的人,反而有股浓浓的书卷气。刚刚在台阶上,这个家伙用尽全力却扑了个空,竟十分可笑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甚至还撞倒了脑袋,活像是一个被小混混惹急眼了,想拼命又不会打架的书呆子。 难怪他总是偷偷摸摸躲在暗处玩儿阴的! 但是他的脸…… 马林仔细盯着他的脸。 那张脸脏兮兮的,甚至还有一些血痕,惨白惨白的皮肤上微微渗出了汗,顺着脸上的污渍向下流淌,一直流到他脏兮兮的胡子茬上。他的脸因疼痛而扭曲,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力量。 马林见过他! 虽然说不上来在什么地方…… 但是没错,他见过他!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马林用棍子使劲戳着对方的胸口: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那家伙竟一下子把棍子拨开,疯狂地朝马林扑了过来。他龇牙咧嘴,满脸凶相,像是一条野狗,仿佛要把马林整个人撕成碎片!马林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对方不仅像野狗一样扑过来,而且……而且还张大了嘴巴,想要咬他!眼见着对方就要咬到他的胳膊了,他抬起膝盖,冲对方的腹部猛地一击,然后抬起腿,一脚把对方踹回了墙角。 只听当的一声闷响,那人的后背猛地撞在了墙壁上。 对方痛苦地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不住地呻吟着。 马林无比诧异: 这人是疯了吗?竟然张嘴咬他? 难道说……难道说这人得了狂犬病? 马林再次打量着他,只见他两眼通红,满脸疯狂,嘴巴龇着,露出凶狠的牙齿。这模样不得不让人想到一条疯狗!这下,马林忍不住后怕起来,万一这人真是得了狂犬病,而且刚才还咬到了他…… 马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用木棍死死抵在他的喉咙: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然而对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冲着马林龇牙,满脸凶相,仿佛随时都会再次扑过来。他是不想说,还是听不懂?莫非他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心智? 对于一条满世界咬人的疯狗,你要做的不是去反咬它,而是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或许,对于马林来说,他最好离开这里,而不是试图从一个疯子的嘴里套出什么东西,因为这不仅毫无意义,而且十分危险。 马林盯着他的眼,心里有些发憷。 难道说,他就这样放弃了? 他确实很不甘心,但是他的双脚已经慢慢后退,甚至寻找逃跑的路线。对方已经瘫倒在地,没什么力气了,此时此刻马林如果把他丢在这里,是可以做到全身而退的。所以,他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就这么放弃了? 也许对方看懂了他的心理,脸上的凶相竟变得越发得意。 或许马林应当猛地扭头跑开,离开这十分之地。 又或许…… 突然,一个画面浮现在马林的脑海。 紧接着是一个声音。 一下子,马林明白了,他顿了顿脚,稳住身体,不再试图逃跑,而是狠狠地抽了对方一棍子,然后止不住地冷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可真是愚蠢!我还以为你疯了,丧失了心智,不仅没法回答我的问题,还会四处咬人!就像是一条疯狗一样!但是你根本就没疯,难道不是吗?” 马林用棍子使劲戳着对方的喉咙: “不要再演戏了,我知道你到底是谁了。” 第三十二节 真身 “不要再演戏了,我知道你到底是谁了。” 听到这话,对方脸上的疯狂终于沉淀下来,那股不可遏制的怒火也渐渐熄灭,两只瞳孔慢慢缩小,扭曲的脸庞恢复了常态。卸掉伪装之后,就只剩下了恐惧。现在,他更像是一个人了,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一个走投无路的流浪汉。 马林紧紧盯着他: “我太高估你了。” 他控制着手里的木棍,让木棍的另一端在对方的喉咙上轻轻地划来划去。这可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只要他用力向下一戳……想想看,尖锐的木棍戳在喉咙上,如果不会鲜血四溢,至少也能让人疼得生不如死。 马林很高兴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能耐,原来也只不过是装疯卖傻的把戏!”马林继续说道,“而且我还差点上当了!你疯起来的那股劲头真的把我给吓到了,我还真以为你已经彻底疯掉了,以为你只是一头丧心病狂的野兽,我真想一走了之!不过那可是愚蠢,不是吗?很显然,一个疯子是不可能入侵公司服务器的,一个疯子也不可能把运动手环偷走,并留下什么痕迹,还有,一个疯子显然也不可能在袭击我的时候,文绉绉地说上一句‘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去死吧’,恐怕你不太会演戏,而且也不太会打架。” 他死死地盯着马林,一言不发。 但马林能看出来,对方的自信心已经被戳破了。 “我说的没错吧,原程序组的中心骨干,王涛。” 刹那间,对方倒吸一口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马林说,“我还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林终于想起来了,这张脸他确实曾经看到过,就在夏天工位隔板的照片上。那张照片包含了程序组的所有成员,组长金丽,两个骨干王涛和夏天,以及实习生宋莲。王涛因为跟叶总闹得不愉快,已经被公司开除了,而且还被列入了行业黑名单,失业在家,陷入了人生低谷。而夏天一个星期前离奇失踪,至今也没有下落。 原来,这都是王涛干的! “我早就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那人就是你,”马林说,“你对公司充满了怨恨,你巴不得公司破产,然后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失去工作!我理解你,也同情你,如果把我放在你的境遇,说不定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但是……你为什么要把夏天扯进来?为了获得她的账户,所以你绑架了她?这是你跟叶总的恩怨,是你跟公司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上无辜的人?还是说,你确实疯了,像一条疯狗一样,只要能伤害别人,无所谓那人是谁!”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王涛冷冷地说。 “哦,是吗?你真的不知道吗?”马林说,“你是程序组的骨干,有数据库方面的技术,而且你对公司的服务器比任何人都熟悉!你知道夏天的账户可以登录服务器,也知道必须通过她的电脑才可以。所以,你偷偷潜入到公司办公大厅,把她的电脑偷走,放在极其隐蔽的扫把间里,然后躲在这个地方,远程控制她的电脑,登录服务器,修改了所有其他人的权限,然后大规模窃取数据。数据库里有很多关于公司的机密,一旦这些机密公布出来,公司苦心经营的多个项目都会破产,而你也心满意足的获得了复仇!” 马林的话语咄咄逼人。 王涛似乎有些乱了阵脚。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王涛还在努力辩解,“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甚至不知道今天晚上公司服务器出了问题!你能不能不要总纠缠着我?难道我碰巧出现在这里也是个过错?” “哈哈!” 马林干笑两声。 “瞧瞧你说的话!是我缠着你吗?是我缠着你吗?你不断地偷走手环,还留下水渍,一次又一次,装神弄鬼!是我逼你这么做的?你拿着根木棍,想要一棍子砸在我脑袋上,这是我逼你的?刚刚你说过的话你还都记得吧?‘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去死吧’,如果你真是清白的,又何必要这样做呢?你有什么肮脏的小秘密,这么见不得人呢?还有,你说你完全不知道今晚公司的服务器出问题了,可笑!难道你不记得今晚叶总给你打了电话,想让你帮忙处理这件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电话里骂叶总的时候,那可是一个酣畅淋漓啊!这么痛快的事情,你转眼就忘了?” 王涛哑口无言。 马林冷笑一声:“你可真是满嘴谎言。”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王涛露出一副凶相。 “真相,”马林说,“我想要你告诉我真相!夏天到底在什么地方,她现在究竟是不是还活着?还有,为什么非要拿走那块运动手环?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你留下的那些水渍究竟是什么意思?这跟18楼又有什么关系?” “你叫马林,对吧?” 王涛阴险地笑着。 “我看过公司的职员表,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只不过是个策划组给人打杂的。所以,为什么不能好好做你自己的工作,然后不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服务器、运动手环、夏天……真的跟你有关系吗?只要你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边,就能回家睡个好觉。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你自己呢?” “因为你也没有放过我。” 马林说: “你差点用棍子把我弄死!你还好意思这么说?” “我不是真心的!”王涛说,“我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你出现了,我被发现了,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我只是想要把你弄晕而已。我看起来像个杀人犯吗?再说……就我这小身板,你觉得我真的能杀得了你?” “我很庆幸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当然,我当然知道我自己能做什么,还有……”突然,王涛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他终于不再用那种充满敌意的冷酷拒人千里之外了,“还有,马林,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真心回答我。” “什么问题?” “你相信世界上存在超自然的现象吗?” 第三十三节 超自然现象 “你相信世界上存在超自然的现象吗?” 这个问题让马林懵了。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超自然的能力,”王涛说,“用寻常的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比如说,鬼怪幽灵,那些看不见却具有强大能力的存在!或者说,是某种奇特的能力,比如隔空取物,仅仅是挥动一下手指,就能把钢琴悬浮起来,然后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再比如,纵火术,不需要任何点火设备,甚至也不需要什么可燃物,就能凭空召唤出火焰。或者说,诡异的巫毒娃娃,只需要用别人身上的头发,就能对他降下恶毒的诅咒,让他一瞬间七窍流血而亡,尽管他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 马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怪异的现象?他确实见到过。 就在今天晚上,他在马桶里见到了一个女人脑袋的倒影,这种现象又能用怎样的科学道理合理解释呢?难道说……是他头脑中产生的幻觉?如果说鬼怪传说是可以应对一切难以解释的神奇现象的万能答案,那所谓的“幻觉”也同样如此。他不认为套上一个精神医学方面的专业词汇,就能让它比鬼怪传说更合理。 但是,他仍然不肯相信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在我看来,都是胡扯,”马林说,“几百年前人们还相信打雷下雨是龙王弄出来的呢,现在还有谁相信?人们的知识是有限的,但自然界的各类现象是无穷尽的,人们与生俱来的求知欲、控制欲,驱动着人们寻找一个奇怪现象的合理解释,而你所谓的鬼怪传说、超自然能力,也不过是千万中理论当中的一个罢了,虽然能自圆其说,但没有办法可以证实。” “如果可以证实呢?” “你说什么?” 王涛咧嘴一笑:“我看得出来,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信奉那一套科学研究的逻辑,但如果某种超自然的现象可以复现,可以观测,可以提供完整而严谨的科学论证,那你还会相信它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马林说: “我对你说的超自然现象一点也不感兴趣,也看不出它跟你的所作所为有半点关系。我只想问你,夏天在哪里,运动手环又在什么地方,这跟18楼又有什么关系?你把我想知道的事情老老实实告诉我,否则,就别怪我为民除害了。” 马林握着那根木棍,使劲向王涛的脖子上戳了戳。 王涛盯着他笑了笑,不说话了。 或许,他在做什么艰难的心理斗争,又或许,他在搜肠刮肚想着什么可以逃脱的鬼主意,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所以,你为什么自己不去看呢?” “什么?” “你知道这些事情跟18楼有关,为什么不自己上去看呢?”王涛满脸狡黠,“我身上没有藏着你的手环,不信你搜;而且显然,我身上也没藏着你心心念念的夏天。所以为什么不去18楼里亲自看看呢?你明明知道他们就在那里。” 马林狐疑地盯着他: “你在耍什么把戏?” “你尽管用那棍子戳死我好了,”王涛说,“最好是从我喉咙这儿戳过去,从脑后根儿戳出来,这样就算我想回答你的问题,我也说不出来了。” 王涛盯着马林,充满了挑衅。 而马林盯着王涛,不知所措。 的确,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王涛。难不成他还真的要戳破王涛的喉咙不成?他可不想当杀人犯。通报给公司?公司能拿他怎么办,他都已经被辞退了!或者报警,把他交给警察?可他有什么理由吗?打架斗殴?马林只不过挨了对方一棍子;网络非法入侵?一切只是猜想,他完全没有证据。 难道就这样把他给放了? “你想知道的东西就在那里,”王涛说,“就在18楼。” 马林把王涛的口袋翻了个遍,没有找到运动手环。既然东西不在他的身上,那又在什么地方呢?运动手环是放在书包里的,那他的书包呢?难道真的就像王涛所说,所有的物品,还有所谓的真相,都藏在18楼里? “你不敢上去,”王涛笑着说,“你没那个胆子。” 马林忍不住抬头望向18楼的楼梯口。 突然,他想起了夏天日记里的内容。 马林在夏天的工位上找到一个精美的小册子,里面记录了夏天入职以来的心得,日记里充满了一些……负能量的东西,甚至是恶毒的诅咒。日记的前半部分还算正常,尽管有些对工作的抱怨,但是总体而言,她的言论或是行为,还是努力向正常的方向靠拢的。然而日记的后半部分……夏天彻底疯掉了,她就像是中邪了一样,疯狂地诅咒着任何人,任何活着的、会呼吸的东西,而且为了诅咒这一切,她甚至不惜要“献祭自己的生命”。 这前后的转折点,就发生在她来到18楼的那一天。 他还记得日记中是这样写的。 “说实话,我并不是有意想要去那里的。” “闹鬼的楼层、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命案不断的谋杀天堂……哦拜托,都什么年代了还流行鬼怪传说?说是有外星人住在那里都比什么妖魔鬼怪靠谱。还有人说18楼里藏着各种尸体,甚至还有死掉的弃婴,看起来真让人心疼。哦天呐,说的好像他们真心在乎别人的死活一样!他们把那堆无聊的工作砸在我身上的时候怎么没见着同情心泛滥?就我现在过的这种日子,不见得比那堆烂肉强多少!” “但显然那里藏着什么东西。” “某些肮脏的秘密,见不得人的东西。” “所谓的鬼怪传说,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人们把它描述得越是吓人,就越能让人们远离它。所以,那里就成为了一个藏东西的绝佳地点。说不定那里住着一个畏罪潜逃的杀人犯呢,这谁知道!” “今天我只是在楼道里抽闷烟,根本没想上去。” “我要被金丽那个蠢蛋气炸了。” “我已经不下十次跟她科普什么是结构化数据,可她今天还问我怎么把视频传输到mysql数据库里,我真是……喔,一个程序组的组长就连这点计算机的基础知识都不具备吗?有亲戚在公司高层,可真是能为所欲为。” “我以为在楼道里吹吹风能让心情好起来,可实际上根本就不管用。” “但是突然间,有人碰了一下我的胳膊。一瞬间,我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窜起来了。哦……拜托,我都已经跑到楼道里来了,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下吗?哪个无聊的家伙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攀谈?我实在是不想再挤出什么礼仪性的微笑,然后假装很感兴趣地谈论那些无聊的公司八卦了。” “我努力把怒火藏起来,尽可能微笑地转过身。” “然而,我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第三十四节 癫狂日记(一) “然而,我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那似乎应当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明明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我的胳膊,但是我却什么都没看见。如果我还是什么清纯无知的小女孩,我大概会以为自己被什么鬼魂给玷污了,然后缩在床底下哭上一个星期才出来。但我不是,也不再相信什么鬼怪传闻——尽管那皮肤的挤压感无比真实,就像是在拥挤的地铁上遭遇到咸猪手一样。” “我并没有感到害怕。”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我很乐意去探索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及它是如何触碰到我的身体的,这将是我无聊工作之余的小小乐趣。我想要抓住那种感觉,那清晰可辨的挤压感。但它转瞬即逝,如同梦幻一般顷刻消失了。但我知道,那并不是错觉。” “它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开始在四周摸索着,探寻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这有可能是某个熊孩子的下流游戏,用电磁冲击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造成一种类似于触摸的感觉,然后吓得女孩子失声尖叫。然而这脏兮兮的紧急通道里只有漫天的灰尘和污浊的空气,甚至也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空间,所以,究竟是谁在搞鬼呢?他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突然,那种感觉又来了。” “某个东西……触碰到了我的肩膀。那不像是手指,而像是水流,温柔的水流,轻轻环绕在我的肩膀上。一开始我感觉很怪异,甚至有点被侵犯的感觉;但是渐渐地,渐渐地,我竟然享受其中!那感觉让我因工作而紧张、疲倦的心情放松了下来,让我心如死水的灵魂再次战栗起来!我很兴奋,我很激动,我甚至……甚至想要高声尖叫!哦天呐,不要停下!就让这美妙的感觉持续下去!” “但是很遗憾,那感觉又消失了。” “说实话,我真的很失落。想象一下,上一秒你还在天堂,下一秒你就跌落了人间地狱。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它是来自什么地方了,更不想知道它是怎么产生的了,我只想再次回到天堂,再次享受那无与伦比的快感!” “没错,我上瘾了!” “我尝试用一切办法把刚才那种感觉找回来,比如,复现刚才的情形,做出相同的动作,甚至摆出同样的心情。然而,它始终没能出现,我就像是神灵的弃子,片刻的宠幸之后,再也享受不到那份荣光了。” “就在我即将要放弃的时候,它又回来了。” “然而这一次却远没有那么美好。” “那是一种刺痛感,出现在我的手指,就像被针扎了一样。显然,这种刺痛感并不舒服,我可不是什么受虐狂!但是这种刺痛感牵引着我,让我往台阶上面走,就像是一个粗暴而下流的邀请。” “我立刻就明白了,18楼!” “这种神秘的力量一定是来自18楼!那些鬼怪传说,以及各种超自然的现象,也许真的有什么现实依据。” “我赶紧往楼上走。” “此时此刻,我的心脏怦怦乱跳。”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像是脑子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完全任凭情绪来掌控。我仿佛超脱于我的肉体之外,俯瞰着一个愚蠢透顶的女孩,一点点朝着那危险而未知的深渊迈进。而这一切,已经无法阻止。” “终于,我站到了18楼的门口。” “我站在楼道口往里面看去,只能看到一堆废弃的杂物,整个大厅就像是荒废的仓库,或者是垃圾场,某些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些疑似动物尸体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荒废而阴暗的场所,竟对我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我竟然有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就像……终于回到了故乡。也许我的肉体和灵魂早已腐朽了,它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埋葬在这万物凋零、生命枯败的坟场。” “阴冷的风吹在我的脸上。” “腐败发霉的味道裹挟在风里,让人几乎要窒息。” “然而我却只感到兴奋。” “就像是肌肉猛男运动过后的汗臭味,足以把人熏个跟头,但我却在其中感受到了激情和力量,还有满满的荷尔蒙!” “而那一刹那,怪异的刺痛感再次出现了。” “它出现在我的手指上,然后移向手臂,移向肩膀,接着是我的脖子,胸口,最后甚至慢慢移动到我身体最私密的地方!如果说有人在同我调情,那对方一定不是个绅士。但我竟莫名地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肮脏下流的玩笑!那刺痛感正慢慢变成一种火焰,灼烧着我的皮肤,蹂躏着我的身体,让我欲罢不能!” “我大踏步地冲进去,冲进那荒芜而破败的黑暗里!” “果然如同我所预料的那样,痛苦的灼烧感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直到它包裹了我的全身!” “我甚至还张开手臂,舒展着身体。” “我想让这刺痛感更猛一些,更深一些!” “是的,我的身体非常痛苦,像千万只蝼蚁在噬咬我的身体,像熊熊的烈火在焚烧我的残躯!我感觉我的肉体正一点点被撕裂,鲜血正一点点被吸干!但是那种感觉……又让我兴奋不已!我感觉自己仿佛换了个身体,从头到脚,从内而外,甚至深入灵魂!我腐烂的血肉已经被烧成灰烬,而我将会在灰烬中重生!” “啊!让它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我把我的肉体与灵魂献给你,我的神!” “没错,它就在这里!就在这鬼怪传闻不断的地方,就在这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我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疯狂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楼层!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因为我见证了神灵,见证了那无比强大的黑暗力量!” “我来到了那里,来到那面镜子跟前。” “然后,我心满意足地看到自己的指尖流出了鲜血。” “看着自己的身体虚弱而颤抖。” “看着自己的脸庞扭曲而变形。” “然后无比激动地喊出了它的名字。” “煞卡!” 第三十五节 煞卡的威名 马林离开回忆,重新回到现实。 那就是夏天的日记。 古怪的、离奇的篇章。 而正是从那一篇日记开始,夏天的言语变得越来越疯狂,内心似乎也越来越阴险,以至于最后,“献祭自己的生命,诅咒所有活着的人”。马林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情,更不知道如何去解释。一种奇怪的力量,触碰到她的身体?甚至让她神魂颠倒?他不知道。也许,夏天确实精神出现了问题,以至于产生了某种幻觉,这幻觉只不过是她内心阴暗面的写照。而这幻觉,反而让她的病情更加严重,心理更加扭曲了。 又或者说…… 18楼里也许真的寄居着什么邪神。 来自远古的黑暗力量。 那邪神用一股黑暗的力量迷惑了她,让她痛苦,又让她沉醉;让她着迷,更让她癫狂。最终丧失理智,走上绝路。 就像王涛口中所说的“超自然力量”? 而那个邪神的名字,用她的话来说…… 煞卡。 马林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从来不相信什么鬼怪传说,可谁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会存在某种现代科学仍然无法合理解释的神奇力量呢?不论他是否相信,18楼里确实存在种种谜团。离奇怪异的鬼怪传说,接连不断的凶杀命案,传闻中“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根据夏天的日记来看,她就是在这儿彻底陷入疯狂的。而马林捡到的那块运动手环,接连被人偷走,又留下水渍,延伸到18楼。所以,这个楼层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此时此刻,那个始作俑者正被他牢牢掌控着。 马林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死死地顶在王涛的喉咙上;王涛缩在墙角,不敢动弹,但脸上依旧是挑衅的神情: “有本事就戳死我,你敢吗?” 说实话,马林真不敢拿他怎么样。 告诉公司?王涛已经被开除了,公司还能怎么惩罚他?或者报警?罪名又是什么呢?打架斗殴?马林只不过挨了一棍子,现在都已经不疼了;入侵公司服务器?他完全没有证据,而且就事实而言,这也暂时没给公司造成任何影响。 难不成他还真拿木棍把王涛给戳死? 他可不想当杀人犯! 王涛曾经是他们公司的程序组骨干,因为跟叶总闹别扭,被开除了,没想到现在竟落魄成这番模样。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就像是住在下水道的流浪汉一样。马林一方面很同情他,他确实遭遇了不公平的待遇;但另一方面,王涛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策划着什么阴谋,毁灭性的阴谋,夏天的失踪也很有可能跟他有关。这可是事关人命的大事,他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马林叹了口气。 “告诉我吧,”马林几乎是恳求着,“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为什么?”王涛问。 “因为我理解你的遭遇,”马林说,“叶总那样对待你,确实很不公平,你完全有理由恨他,实际上……我相信公司大部分员工,都不喜欢他,当然也包括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用非法的手段报复他,甚至破坏整个公司。有多少人会因为你的报复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还有夏天……”马林顿了顿,“在事情还没有闹大之前,我劝你赶紧放弃。你把她的下落告诉我,也许一切还来得及。为了她,也为了你自己。”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那你就告诉我呀!”马林大吼着,“你非要在这条绝路上走到底吗?你难道就没有家人?你希望他们看到你残害别人的生命?” “你可真是个大善人啊!” 王涛讥讽道: “你总是试图拯救所有人,包括夏天,甚至也包括我。可你了解她吗?你真以为她就像她的外表那样单纯?如果你知道她做过的那些事情,你也许就不会那么在乎她是不是活着了。你就承认吧,你只不过是色迷心窍而已,你就是想扮演英雄,然后演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赢得她的放心,也赢得她的身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远离这件事情,你也许还能活着;但如果你依然执迷不悟,可就别怪我没警告你了。” 王涛的话让马林非常恼火。 他只不过是单纯地在乎一条无辜的性命,尽一个正常人应尽的义务,可在王涛的嘴巴里,怎么就成了色迷心窍了呢? “你到底什么意思?” “哦拜托,你还是赶紧清醒过来吧,”王涛说,“如果一件事情之前看起来很危险,现在看起来也很危险,那它就是危险的,你远离它就可以了,没必要非得硬着头皮跟理智作对。而至于夏天……相信我,就凭她的能耐,如果她想要活着,就一定能活下去;如果她一心求死,那谁也拦不住她。” “她到底在哪儿?!” “你就是听不懂我的话,是吗?” “你少给我耍什么把戏!” “你好心给了我一个忠告,我也将心比心还给你了一个忠告,如果你听不进去,那我也完全没有办法,”王涛说,“她在什么地方?她还能在什么地方!我想你肯定比所有人都清楚,她就在那个地方。” 说完,王涛伸出手指,指向18楼的方向。 “怎么样?想去看看吗?” 没错,所有谜题的答案,就藏在18楼里。他在马桶水池里看到的恐怖倒影,夏天的神秘行踪,还有她日记里提到的可怕的力量,都能在18楼里得到解答!但同时,马林也确信,那个谜团重重的地方,肯定也充满了危机。如此多的凶杀命案发生在那里,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而且,那个人人敬而远之的诡异之地,或许真的藏着某个在逃谋杀犯也说不定。王涛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他没必要非得跟理智过不去。 但是,所有这些事情必须有个了解。 “好,去就去!” 马林痛痛快快地回答道: “但是,你必须走在我的前面!” 马林一把将王涛给提了起来,就像是拎着一只烧鸡似的。他把他向前推了几步,然后用木头棍子使劲戳在他的后背上: “你在前面带路!” 不知道那是不是个错觉,这似乎正是王涛想看到的结果。 “好啊好啊,”王涛笑道,“求之不得!” 第三十六节 离地狱最近的地方 终于,马林来到了18楼。 就像是每个路途都有终点,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这个地方做个了结。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深邃的长廊。 长廊里一片黑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后,他隐约能看到里面摆放着一堆杂物。破旧的椅子挡在走廊的正中央,它歪歪斜斜的身躯和随处散落的断肢似乎做着某种无声的警告:任何胆敢踏入这里的人,都会同它一个下场。它的后方是一个损坏了的金属架子,顶端的边缘有一块尖锐的刀片,锈迹斑斑,像是沾满鲜血的行凶工具。一团脏兮兮的白布缠在金属架子上,远远望去像是森森白骨。金属架子旁边的点点绿光把他吓了一跳,这里也许确实像墓地,但是总不可能连鬼火都有吧?等他看清楚才发现,那绿色的鬼火,其实是“安全通道”的指示灯,只不过沾满了污渍,变得模糊不清了。 而金属架子的下面…… 他看到一些垃圾。 粘稠的、湿漉漉的垃圾,灯光照过去的时候,几只虫子四处逃窜。这些垃圾和虫子实在是让他恶心,但是他看到了更奇怪的东西,一个塑料饭盒,几个塑料袋,几根一次性筷子,还有流在地上的汤汁。 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吃饭? 一阵阴风迎面吹来,让他鼻子里灌满了腐烂发霉的臭味,甚至还有……苦涩的气息。为什么他会闻到苦的气息?苦不是一种味觉吗?这味道让他反胃,让他恶心,然而正是这种味道,在夏天看来,竟是“令人兴奋的荷尔蒙气息”,他实在想象不出来夏天的心理究竟扭曲到什么程度了。 “夏天在哪里?” 马林用棍子使劲戳了戳王涛。 王涛耸耸肩: “谁知道呢?你自己不会去找吗?” 这回答让马林十分窝火。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经被他抓住了,就在他的手底下,但是他却完全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以及有什么打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也许有机会挽救夏天的生命,但是王涛的嘴太死了,一个字都撬不出来。 等等,那是什么? 马林发现前面有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东西。 他把它捡起来,是他的书包! “哇哦,瞧瞧那是谁的书包啊?里面的东西还在吗?” 王涛一阵阴阳怪气,而马林不想搭理他。 马林捡起书包仔细搜寻。就在刚刚,他把运动手环放进书包里,当作诱饵,引诱那个潜藏在黑暗里的家伙上当,果然,王涛现身了,但是很快又逃掉了,马林追到楼道里,总算是制服了他。但并没有从他身上搜出什么东西。 难道说,运动手环还在里面? 马林仔细搜了搜书包,很遗憾,手环不见了。 “哎呀呀,”王涛笑着说,“看来里面的东西不见了。” 马林生气了:“你到底把它放到哪里了?!” “谁知道呢!”王涛耸耸肩,“也许……它就自己突然蒸发了呢!” 马林真想抽他一个大嘴巴,但是他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随后,他又仔细搜查了王涛的身体,他身上每一个口袋都检查过了,仍然没找到电子手环。这是怎么回事?他还能藏在什么地方?难道说…… 王涛把表盘放在嘴里给吞下去了? 这是一个可能性,但是……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说实话,一切看起来非常奇怪,马林的书包出现在18楼的走廊里,但是就在刚刚,就在他站在18楼门口的时候,王涛是从他背后偷袭的,也就是说,当时王涛正站在楼道里。王涛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他是怎么把书包丢进18楼走廊里的? 马林脑海中涌出一个想法。 也许…… 也许王涛偷走书包之后,他立刻来到了18楼的走廊,从书包里搜出运动手环,就把书包丢在了那里。然后,他卸下伪装——是的,他一定有某种伪装——马林在追他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团白色的影子,也许王涛围了什么白纱巾,那一条长长的水渍,肯定也是这种伪装所留下的。他卸下伪装之后,就退出18楼,藏在楼道里,等马林来到18楼,他就发动了突然袭击。 这个猜想很有道理,几乎解释了一切! 书包丢在18楼的楼道口,可以吸引马林的注意力;等马林埋头检查书包的时候,正是发动突袭的好时机。只不过一切并没有像王涛想象的那样顺利,马林站在楼道口犹豫不决,并且没有发现书包,因此王涛只好提前突袭,然后遭到了反击,最终被制服。 这样就意味着…… 运动手环其实藏在楼道里! 马林离开了18楼,重新回到楼道,然后仔仔细细地把这两层楼梯里的角落检查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运动手环的影子。那东西到底去哪儿了?难道说从窗户丢了出去?还是真的被王涛给吞进肚子里了? 此外,马林还发现了这个假设的致命漏洞。 此时此刻,就在18楼的长廊里。 那条水渍……依旧向前延伸,延伸到这个楼层的最深处。 马林盯着那条水渍暗自出神,如果一切正如他猜想的那样,水渍又是怎么回事呢?王涛真的有时间弄出这条痕迹,然后又布下陷阱吗?如果他真的布下了陷阱,打算突然袭击,那这水渍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别想了,”王涛笑着说,“那东西肯定在这里头。” 王涛指了指走廊深处。 马林怒了: “要么告诉我在哪儿,要么就给我闭嘴!” 他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了,他真想一拳头砸在那王涛的脸上。 如果刚刚的猜想不成立,那么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书包为什么会在接近楼道的位置,王涛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后?还有那条向前蔓延的水渍……这痕迹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又为什么会留下来呢?这跟水池里看到的倒影有关吗?沿着水渍走下去,会找到什么?一切的真相,都在水渍的尽头等待着他吗? 看来,他只有一个办法: 深入18楼,深入这个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 第三十七节 煞卡的血祭 沿着水渍的方向,马林迈向18楼的深处。 走廊里一片黑暗,他只能靠手机的手电筒才能看清楚里面的东西,而他的手机电量……已经有些不够用了。王涛走在前面,举着双手;马林盯在他后头,用一个木棍戳着他的后背。如果王涛胆敢做出什么越轨的行为,马林会毫不犹豫地用这根棍子敲碎他的脑袋。 马林忍他已经忍了好久了。 走廊里依旧是杂物,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这个地方非常杂乱,他能想象出来,也许当年还有公司在这儿办公的时候,某一天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所有人尖叫着、高吼着四处逃窜,桌子被打翻了,椅子被弄乱了,所有的文件都丢在地上,那件事情是如此可怕,以至于这些杂乱的东西都没人敢过来收拾。他见过那些废弃的大楼,窗户框、地板,甚至是水龙头,任何能卖钱的东西都被撬走卖钱了,而眼前18楼里堆着这么多废品,确实有点不同寻常 突然,他踩到了什么东西。 呃,软软的,黏黏的,好恶心。 他决定不去低头看它,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吐出来的。 马林沿着水渍已经走了很久了,这座大楼每一个楼层的结构都是相同的,他熟悉他们公司所在的17楼,所以这里的结构肯定也差不多。这条走廊走过去,就是一片宽阔的办公大厅,在他们公司,办公大厅里摆放了一排排工位,所有的底层员工都挤在那里办公,每天吵吵闹闹。 但是在18楼…… 马林他们终于来到了18楼办公大厅的位置。 这个楼层的办公大厅似乎进行了某种改造,几块巨大的隔板把整个大厅分成了几个小的隔间。现在,所有的隔间都敞开着,而隔间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不时闪烁着,像是一只只躲在后面偷窥他的眼睛。 他尽量不去自己吓唬自己。 马林用手电筒扫亮着四周,努力看清眼前的路。 就在手电筒的亮光扫过墙壁的时候,他竟感觉墙壁上也有一双眼睛盯着他。显然,就算有人在偷窥他们,也不可能站在墙上,那只不过是某种东西的反光而已。马林努力不去想象什么吓人的东西,可他依然忍不住回过头去仔细看了看墙壁。 而那一看,吓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墙壁上有一只猫。 是的,是一只猫,全身是黑色的,只有腹部有一撮白毛,细长柔软的尾巴,但此时此刻,它正张着腐烂的血盆大口,用一双空洞呆滞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一切,任凭苍蝇和蛆虫从它嘴巴里爬出来,从它身边飞过,它也一动不动。 是的,它已经死了。 而且是被人钉死在墙上。 它的脖子上、四只脚的腕部,各有一枚大钢钉,钉子穿过身体,将它牢牢地钉在墙壁上,钉子嵌入身体的地方,流出了血,而现在血液已经凝固变成了黑色!从出血量来看……它似乎是被活活钉死的!猫咪的头部向下,尾部朝上,背部贴着墙壁,腹部朝向外侧,露出一撮显眼的白毛。它的整个身子在钢钉的固定之下,形成了倒立五角星的形状。而在猫咪身体的四周,有一圈似乎是用血液画成的怪异的图案。那是一个倒立的五角星,猫咪的身体位于五角星的中央,它的头部和四肢,分别朝向五角星的一角。这或许是某个邪教徒的献祭仪式,用猫咪,这单纯可爱的生命为祭品,向他们的黑暗神灵祈祷。 猫咪的脑袋扭曲着,看向马林。 那悲惨的面容和恐怖的形象,吓得马林连连后退。 “哇哦,真是个了不起的杰作呢!” 王涛看到后冷嘲热讽: “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 马林心里猛地一沉,他知道,是的,他完全知道。 做出这件事情的不是别人,正是夏天。 他现在还记得那本日记里所写的内容。在那篇日记中,夏天似乎陷入了一种沉迷的状态,在18楼里做了一些疯狂的事情,然而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无比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只看到我的手上、身上全都是血,而在我眼前,一只猫咪被钉在了墙上,痛苦地扭曲着。最让我胆战心惊的是,它竟然还没有死!它的身体不停地扭动着,嘴巴张张合合,想要发出声音,却什么都没有!鲜血不停地动它身上往下流,顺着墙壁流到地板上,然后流到我的脚边。” “天呐!天呐!!” “到底是谁做出来的这种事情?” “难道说……是我?!” “我的手上、身上全都是血,旁边是铁锤,还有剩余的钢钉,整个楼层里空无一人,除了是我,还能是谁?可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难道说……是因为它?!”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的记忆非常模糊。” “我只记得,我似乎跟金丽金姐大吵了一架。我非常生气,非常生气!因为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她竟然要推翻重做!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也许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甚至……动了手?然后我就一气之下离开了办公大厅,来到了18楼。” “但是……接下来……” “我只能回忆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我看到自己手里拿着钉子、锤子,把那只猫钉在了墙上;我看到了那弱小而无助的身躯上,鲜血四溢;我听到了痛苦的嘶鸣,还有……歇斯底里的奸笑!那笑声如此邪恶,如此癫狂,就像是从恶魔的嘴巴里发出来的!” “这真的……真的是我做的?” “那个凶暴的、残酷的、嗜血的女魔头,真的是我?!” “我抓着自己的脸,跪在地上,心如刀割,恨不得把自己也撕成碎片!可我深知,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入泥潭,坠入深渊。因为我知道,它就在这里,就在我的身上!” 第三十八节 癫狂日记(二) “没错,它就在我的身上!” “它深入了我身体的每一滴鲜血,每一块骨头!” “不——!!” “我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为什么我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老老实实在办公室敲键盘,不好吗?为什么要追求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仇恨的火焰是一种危险的力量,它首先吞噬的就是自己!这个道理还不明白吗?为什么非要这样任凭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 “我成了一只提线木偶。” “我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我跪在地上,不停地捶打着地面。” “直到我的拳头流出了血。” “冰冷的地面冷却了我的血液,也让我清醒起来。” “也许……也许一切还不算太迟。” “如果我愿意,也许我可以摆脱这里。” “想到这里,我猛地站起来,我把那些锤子、钢钉,全部扔在一边!把所有这些罪恶的仪式器具都扔在垃圾堆里!我要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宁肯一个人把所有的仇恨都积压起来,让它郁结于胸,让它深入骨髓,也不要把它释放在这里!因为那股恐怖的力量,只会摧毁所有的一切!” “我大踏步地离开了那里。” “离开那个恐怖的大厅。” “离开那条黑暗的长廊。” “终于,我看到楼道的出口了,那出口充满了光亮,那么耀眼,那么明亮!仿佛是来自天堂的光!也许,一切还来得及!也许我还可以重新回到过去的我自己!或许仍有接连不断的烦恼,可那就是人间,不是吗?” “我张开了手臂,触摸到了那片光亮。” “一切,近在眼前!”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剧烈的疼痛传遍我的全身。” “啊——!!” “我感到像是有刀子一样刺进我的身体!一点点把我的血肉切成碎片!那刀刃刺入了我的腹部,肆意翻转着,切割着我的内脏。我的眼睛很疼,疼得就像有人要把它抠出来。我的耳朵根儿疼得钻心彻骨,就像有一根巨大的钢钉从耳朵里钉了进去!我感觉我所有的骨头,所有的关节,正被某种力量一点点折断!我几乎能听到它们碎裂的声音!我整个骨架已经完全垮了,整个身体就像是一摊软绵绵的血肉,有气无力地堆在那里。” “不……不!!” “我疼得快要晕厥过去。” “就这么放弃了吗?” “但是我真的不甘心!” “我趴在地上,忍着剧痛,一点点向前挪动,一点点靠近那片缥缈的光明。我的眼里噙着泪水,为什么我现在才明白?那被我憎恨的、被我诅咒的生活,正是天堂一般的存在!在那样的日子里,不用担心饥饿,不用担心战争,现代医学也大大延长了生命,我能体会到古人远远无法体会到的美食、服务还有科技,这样的生活不好吗?你还想要什么东西呢?也许,是我的内心已坠入地狱,即便身处天堂,也终日煎熬。” “我努力向前靠近,希望还能挽救这一切。” “然而,一切已经太迟了。” “就在我即将触碰到那片光明的时候,我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在那不受控制的痉挛中,我的身体扭曲着,蜷缩在一起,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揉捏着,玩弄着。我想叫,却叫不出来,我拼命控制着自己,却无能为力。我眼睁睁着看着自己趴在地上扭曲着四肢,摆出一个怪异而恐怖的姿势。我的脑袋被掰向一边,使劲向后扭去,这力气实在太强了,我根本无力反抗!我的脖子快要被扭断了,我根本无法呼吸!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然后……看到了死亡。难道……这就是我的结局吗?这就是我……奋斗半生的结果?” “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来到这里。” “我明知自己无法抵抗黑暗的诱惑!” “又或许,我应当做一个更纯粹的人,既然选择踏上这条黑暗之路,就应当抛弃良知,一门心思地走下去!拥抱仇恨,释放愤怒的烈火,然后做出什么伟大的事情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就在这时,痉挛消失了。” “我重新获取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身体的痛苦也在消失,那些隐隐作痛的伤口,也似乎正在愈合,刚刚钻心彻骨的疼痛,仿佛就像是一场梦,可我的身体依然滋滋冒着冷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滚落到地板上。” “我趴在地上,大喘着粗气。” “我重获新生。” “此时,我才深刻的明白,它深入了我身体的每一滴鲜血,每一块骨头!它控制着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我的思想!我的大脑已经不属于我自己,我任何清醒的、理智的思维都意味着一种背叛!我只能服从于它的意志!” “而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个警告!” “不知过了多久,我重新恢复了体力。” “我站了起来,漫无目的地朝向长廊深处走去,大脑里一片空白。我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成为了只知道行动的工具,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腿迈向前方,却不知道要走向何处。从前,我是公司老板的干活机器,现在,我是它的执行工具,所以,自始至终,我也没能摆脱被奴役、被控制的命运,自始至终,我也没能找回我自己!” “然后,我停在了那面镜子的跟前。” “我盯着镜子里的我自己。”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跟‘年轻’、‘美丽’没有任何关系。” “苍白的脸庞,凹陷的眼眶,枯黄的皮肤,干瘦的面容,站在我眼前的仿佛是一具行走的尸体。我渐渐地失去了鲜血,失去了人性。我把自己的生命都献给了这虚无缥缈的黑暗力量。然后,我听见镜子里的倒影开口了,那是一种无比低沉、无比沙哑的声音,仿佛是从深渊里传来的恶魔的低语:”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第三十九节 “更多的血!”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嘴巴一张一合,然后发出了这低沉的、沙哑的恶魔低语,那充满命令性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实际上,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感受到恐惧,似乎我全身的感受器都已经麻木封闭了。” “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声音对我说。” “血……” “血……” “更多的血!” “这是命令,是它下达的命令,我必须要执行。” “我转过身,离开了那面镜子,穿过黑暗深邃的长廊,进入大厅,重新回到那只猫咪的跟前。我仔细打量着它,滚烫的鲜血正从猫咪的四肢潺潺流出,它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无声地呻吟着。” “然而这一次,我没有任何怜悯。” “我在地上捡起锤子,捡起钢钉,继续完成剩余的工作。” “我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用锤子把猫咪身上的钢钉钉得又紧又死,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一条生命,而是一幅油画,一幅惊恐骇人的地狱图鉴。然后我伸出手指,蘸着猫咪的血,在它的身体周围画了个图案。那是一个倒立的鲜血五角星,猫咪的躯体位于五角星的正中央,它的头部和四肢,分别位于五个角。我不知道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这又有什么作用,我只不过是执行那个强行灌输在我头脑中的念头。” “猫咪终于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了。” “而我也画完了最后一笔。” “一滴泪水顺着我的眼角流出,滚落到地面上。” “为了这只猫咪,也为了我自己。” “然后,就看见那倒立的鲜血五芒星发出了一阵暗红色的光,紧接着,地上的鲜血开始回流,顺着地板来到墙角,又沿着墙壁流淌到五芒星上,那倒立的鲜血五芒星正无比饥渴得吸收着所有鲜血,甚至把猫咪身上残留的鲜血也吸了出来!” “看啊,这就是它的神迹!” “需要鲜血来滋养的黑暗力量!” “煞卡……” “我呼唤着它的名字。” “血神煞卡!” 这,便是马林记忆中关于猫咪的一个篇章。 现在回想起日记中的内容,马林依旧毛骨悚然。 陷入疯狂的夏天,亲手杀了这只猫咪,将它活活地钉死在墙上,然后用它的血液画出这骇人的符号,向所谓的血神煞卡献祭,以祈求强大的黑暗力量。日记里的内容离奇怪异,很多现象已经无法用常理来解释了,马林只能勉强将其视作夏天的幻觉。她的抑郁症发作了,而且十分严重,甚至出现了幻视、幻听,她以为自己正在召唤什么黑暗的血神,其实只不过是她头脑中的想象罢了。 马林觉得夏天既可恨又可怜。 可恨的是,放纵自己内心的黑暗想法,做出了这些残酷可怕的事情;可怜的是,也许夏天真的生病了,她脑部的神经结构或许已经发生病变,她怎么想,又怎么做,根本不是凭自己的意志力能控制得了的。 之前,马林一门心思想要找到夏天。 不论夏天是被人绑架了,还是想要自我了断,他都想把她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但是现在,当她引以为傲的杰作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当那被无辜杀害的猫咪冲他瞪大痛苦的双眼时,他的想法动摇了: 夏天……真的值得拯救吗? 她已经堕入了黑暗,堕入了疯狂。 此时此刻钉在墙上的是一只猫咪,但是以后呢?谁知道哪一天她会不会把魔爪伸向活生生的人!甚至……是刚出生的婴儿?从她的日记已经看得出来,她已经疯了,已经彻底丧失理智了!也许用不了多久,他所担心的事情就会成为现实。 而且……马林忍不住在想。 她真的是被王涛给绑架了吗? 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可他始终不肯相信。但看到眼前这疯狂的一切之后,马林开始坚信,那本日记中所写的都是事实。同样的事实,或许还有日记中疯狂的**,“愿献祭自己的生命,诅咒所有活着的人”!也许夏天根本就没有被人绑架,她只是自己走上了绝路!就像王涛所说—— “如果她一心求死,那谁也拦不住她”。 即便这样,他还愿意“拯救”她吗? 或许……他想要“拯救”她的动机,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善良与正义,而是仅仅因为她长得清纯典雅?以及萍水相逢时那美丽的倩影在他心中激起的阵阵涟漪?即便她天使外表之下,其实是个凶暴残忍而又极度疯狂的魔鬼?如果那是一个满脸皱纹的黄脸老太婆呢?他还愿意为她踏入这片危险的领域吗? 马林默默出神,脑海中一片迷茫。 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王涛在搞什么小动作。 马林吓了一跳,刚刚回忆日记内容时,他的注意力完全从王涛身上挪开了,若王涛趁着这个机会偷袭他,他将彻底失去控制权。而现在王涛似乎只是蹲在地上,专心研究着某个东西,马林赶紧大吼一声,用木根指着他: “你干什么呢?!给我站起来!” “别那么慌张嘛!” 只见王涛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而在他刚刚观察的地方,马林用手机灯光照了照,是一根蜡烛。 “那是什么东西?” “你自己没长眼睛吗?”王涛冷嘲热讽。 马林很是窝火。没错,那确实是个蜡烛,不过马林的意思是,为什么这里会有蜡烛?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了,照明还需要使用如此传统的东西吗?就算这里的电灯坏掉了,用个手电筒不是更方便吗? 王涛似乎读出了他的意思: “你该不会蠢到认为这根蜡烛是用来照明的吧?” “呃……你说什么?” “当你向伟大的神灵祈求力量时,你总是要有些仪式和步骤的——你总不能指望吼两嗓子就完事吧?去寺庙里许愿还需要烧香呢!这根蜡烛,就是必备的仪式器具之一,”王涛说,“血熔于火,血液中蕴含的强大力量,必须由火焰激发出来,如果你崇拜的是一个嗜血的、残暴的、黑暗的神……”王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你应该知道,这根蜡烛是由什么制作而成的吧?” 马林想到了什么,吓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你……你什么意思?” “血熔于火,这根蜡烛是由血肉制作而成的。” 第四十节 血熔于火 “血熔于火,这根蜡烛是由血肉制作而成的。” 听到这话,马林只觉得后背发凉。 马林把手机灯光照向蜡烛,只见那蜡烛歪歪扭扭,又粗又壮,不像是流水线上的工业产品,更像是用手捏出来的。那蜡烛的颜色,不是那种最常见的蜡白色,也不像是结婚用的大红色蜡烛,而是一种很深很暗的红色,就像是……就像是凝固了的血液。难道说……难道说这东西真的是用鲜血制作而成的?! “马林,我还是那个问题,” 王涛冷不丁地开口了: “你相信世界上有超自然的现象吗?” 马林愣住了。 这个问题王涛刚刚问过他,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王涛用于转移话题、转移注意力的小把戏。他不知道为什么王涛非要执着于这个事情。尽管今天晚上他见证了很多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现象,但是,他的信念依旧十分坚定: “我只相信有科学论断的事实。” “科学……” 王涛仔细咬着这个词: “自从人们发明‘科学’这个词后,就对那么多简单直白的现象视而不见。有人在坟头看到了鬼?那是假的,只不过是尸体腐烂后产生的磷化氢在自燃而已;有人在云朵里看到了观世音菩萨的神像?那是假的,只不过是巧合而已;有人成功预言了一场灾难?那是假的,只不过是数学概率问题而已;有人看见黑白无常拿着铁链子想要把他锁走?那是假的,只不过是神经系统病变产生的幻觉而已。所以到底什么是真的?只有你那所谓的科学理论才是真的吗?你太自大了,自大到以为科学可以解释所有的问题,自大到以为人类才是科学的中心!一个天生的色盲是想象不出色彩的,一个三维空间的生物,又怎能窥探到高维空间的模样呢?” “所以你想干什么?”马林问,“你想否定科学?” “我想说的是,你口中的所谓的‘科学’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无法看清事情的真相!假如真的有一只幽灵出现在你的眼前,你会承认它的存在吗?不,你当然不会!你会认为这幽灵只不过是某种全息投影,又或者是某种神经药剂作用于大脑所产生的幻觉。你的‘科学’让你固执得跟那些迷信鬼神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血神煞卡。” 王涛淡淡地对他说。 听到这个名字,马林倒吸一口冷气。 然后,王涛盯着他的眼睛,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血神煞卡,它是客观存在的。” 对于马林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曾经在夏天的日记中读到过。尽管没有直接描述,可马林依然能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煞卡似乎是某种神灵,而且是嗜血的邪神,它能赐予人强大的力量,但需要鲜血作为祭品。 根据夏天的日记,她似乎感受到了血神煞卡。 那是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她一路来到这里。 那力量最初给予她欢愉的感受,让她的每一缕神经都为之兴奋,为之战栗!然后,她似乎变得愈发意乱神迷,甚至失去了理智。她渐渐做了一些疯狂的事情,就包括残害猫咪,并将它钉死在墙壁上。但后来她似乎突然清醒了过来,想要逃离这里,逃离18楼;可那股强大的力量折磨着她,控制着她,最终让她屈服了。夏天在这神秘力量的指引下,一步步堕落,以至于最后“献祭自己诅咒所有活着的人”。 他以为这只不过是夏天的想象。 所有那些奇怪的力量,甚至是“血神煞卡”这个名字,都是夏天在自身神经系统病变后,想象出来的东西。但是没想到,这个名字竟然从王涛的嘴中说了出来,这就意味着……至少这个名字不是夏天虚构的。 “你什么意思?”马林盯着王涛问。 “哦?血神煞卡,你没听说过吗?” “没有。” 马林说谎了,但他很不擅长做这件事。 王涛噗呲一声笑了: “你真的没听说过?那你以为墙上的那些血迹,那些符号,还有钉在墙上的小猫咪,是干什么用的?是某种奇特的装修风格吗?” 突然,马林看见王涛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刚刚王涛蹲在地上研究那枚蜡烛的时候,很可能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想到这里,马林立马紧张起来,用木棍指着他: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别紧张嘛!” “把手举起来!” 只看见王涛慢条斯理地把手举到了胸前。 他的左手握成一个拳头,里面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你手里藏的是什么?” 王涛没有说话,只是咧嘴一笑,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伸开,最后,把里面攥着的东西展示给马林看—— 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折叠小刀。 马林警惕起来: “把刀子给我放下!” 然而王涛无动于衷。 “听到了没有,把刀子给我放下!” 马林用棍子的尖端使劲戳在王涛的胸口,逼他就范。这么远的距离,马林的木棍更有优势,只要他全神贯注盯着对方,王涛的那把小刀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威胁的。然而王涛似乎并没有放下刀子的打算。 相反,他还满脸挑衅。 马林急了: “我说了,把刀子给我放下!” 王涛不仅没有照做,还把折叠小刀打开,露出里面不那么锋利的刀刃。他用左手的食指跟拇指牢牢地捏着它,摆在身体跟前,做出一副进攻的姿态。他的嘴巴邪魅地笑着,仿佛这只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游戏。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马林抽回木棍,使劲朝王涛的左手打过去。他想要把王涛的小刀给打掉。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王涛抬起胳膊,牢牢地挡住了攻击。但是紧接着,对方没有继续进攻,而是慢条斯理地把木棍拨开。 “别担心,”王涛笑着说,“我只不过是想给你看个东西。” 第四十一节 煞卡的神迹 “别担心,”王涛笑着说,“我只不过是想给你看个东西。” 马林有些吃惊,他在干什么? 刚刚那一击,重重地打在了王涛的胳膊上,这力道可不小,那“咚”的声听起来还挺疼,然而王涛就像是完全失去知觉一般,像是弹掉灰尘一样,轻轻把木棍给拨开了。而且,他手里捏着刀片,摆出进攻的姿势,却没有进攻的行为。 “你要给我看什么?” “血神煞卡的恩赐。” 说完,王涛举起了右手,满脸都是怪异的微笑。 马林警惕地盯着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许王涛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可他的右手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突然,王涛左手捏着刀片,塞进右手的手心里,然后冲着右手手掌狠狠地划了一刀。他疼得龇牙咧嘴,脸都扭曲在了一切,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那种让人看了恨不得揍上一拳的诡异的微笑。 马林吓了一跳,他在干什么? 只见王涛把刀片丢在了旁边的垃圾堆里。 紧接着,他使劲攥着右手,用力,用力,再用力。就看见一股粘稠的液体从他的右手掌心里流了出来—— 是血,黑色的血!! 马林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家伙是疯了吗?! 还有……这血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 马林吓得手都晃动起来,而手机发出来的光照也随之晃动,整个大厅里影影绰绰,令人眼花缭乱。然而接下来,令马林更加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王涛高高举起了右手,口中念念有词: “吾以吾血祭神明!” 刹那间,就看见一团火焰从王涛的手中腾空而起。 马林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连连后退。 那团火焰在王涛的右手手心里跳动着,仿佛正是从那滩黑色的血液中诞生的。火焰并没有将王涛的手烧伤,似乎还给予了他一些力量,让他整个人都精神焕发,恢复了活力!火焰熊熊燃烧着,映照着马林无比震惊的脸。 “血熔于火。” 然后,火焰渐渐熄灭了。 仿佛那火焰又转为了血液,重新流入到王涛的体内。 王涛使劲揉了揉手掌,又把血液和灰烬擦拭干净,然后将手掌展示给马林看,只见那手掌完好无损,没有一点伤口。 马林瞪大了眼睛: 他的伤口……愈合了?! “现在,你相信血神煞卡的存在了吗?” 王涛依旧是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情。 而马林……马林无比震惊,他的手在颤抖,手机的灯光随着他的内心一起颤抖着。这怎么可能?血,黑色的血,瞬间腾起化作了火焰?而火焰过后,那道伤口还愈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幻觉?别人怎么能控制他脑子里的幻觉!概率事件?这种事件的随机概率根本就是零!其他解释呢?其他更合理的解释呢? 难道说血神煞卡真的存在? 马林颤颤巍巍地向后退。 不可能,不可能! 一定存在某种科学的解释! “怎么样?”王涛笑着说,“是不是被煞卡的神迹所折服了呢?还是说,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你依旧闭着眼,嚷嚷着那些所谓的科学理论,幻觉啊,概率啊。告诉我,我手上的这团火焰又能被怎样的科学理论解释呢?” “这……这是……” 马林哑口无言。 王涛笑得更得意了: “怎么回事?之前你那一套套的理论呢?都没了?” 马林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一定听说过18楼的传说吧?这里发生了很多命案,也出现过很多怪异的现象,人们将其称为‘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王涛笑着说,“你也许会说这是巧合,或者是某种社会心理效应,就像是一扇玻璃窗,它完好无损的时候没人想要冲它丢石头;可一旦它被人砸了个洞,就会接连不断地被人砸出第二个洞,第三个洞。人们总会受到环境的暗示和诱导。你也许会说,碰巧有个人在这儿犯了命案,就像是窗户的第一个洞;然后,其他潜在的罪犯受到暗示和引诱,于是也犯下了滔天罪行;你也许会说,凶杀命案,自然会引起人们的议论,然后人们一番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也就自然产生了鬼怪传说。全都符合你的那套可笑的认知体系,不是吗?” “但我告诉你,那些说法绝对是一派胡言。” “真正的原因是,一股强大的黑暗力量潜伏在这里。” “那股黑暗力量会激发出人们内心中最阴暗、最肮脏的一面,就像是恶魔的低语,让人们放弃理智,释放最原始的本能!鲜血,杀戮,征服!人们自相残杀,然后,这股强大的力量吸收着鲜血与灵魂,等待着某个时机,重生。” 王涛走到了马林的跟前: “这里潜伏着血神煞卡的一枚灵魂碎片!” 马林瞪大眼睛,血神煞卡的……灵魂碎片?! 说实话,这套理论是如此诱人。放弃挣扎,接受它吧,一切诡异的现象都能得到解释!难道非要忍受这未知的痛苦吗?然而马林死死地咬着牙。不,一定有更合理的解释!这么多年来他坚持的信念,不可能就这样…… 突然,他的头剧烈疼痛起来。 他抱着脑袋使劲挣扎—— 不,不!! “加入我吧,马林!成为煞卡的黑暗信徒!”王涛凑近他,轻声耳语,“血神煞卡已经吸收了很多鲜血与灵魂,但是,还不够,它还差最后一个!让我们联手,把最后一个灵魂献给他,血神煞卡就能在这灵魂碎片中浴血重生!想想看,无穷无尽的黑暗力量降临于世,摧毁所有活着的生命!哈哈哈哈!整个世界都将陷入灾难!火山,地震,海啸,瘟疫,战争!多么绚烂夺目的末日景象啊!” 马林瞪着他,瞪着那张癫狂的脸,内心慌乱不已。 他的这副模样,难道说…… 难道说跟夏天一样,被恶灵附身了? 突然,王涛一下子凑到他的面前,他那张扭曲疯狂的脸几乎就要贴在马林的脸上了,他的两眼瞪得大大的,布满血丝,急促的鼻息喷在了马林的脸上,然后,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发出一阵似人非人的声响: “加入我,否则,就去死!” 第四十二节 骗局? “加入我,否则,就去死!” 这似人非人的恶魔之声,让马林整个人呆住了。他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他就像是被石化了一样,从头到脚甚至包括每一个脑细胞都僵住了。当王涛突破他的安全范围,接近他的身体时,他本应当做出防御的;当王涛几乎脸贴着脸,对他发出恶魔般的嘶吼时,他本应当把他推开的。 可他什么也没做。 木棍牢牢地握在他的手里,他始终一动不动。 他被王涛那股疯狂的模样给震住了,他被头脑中那可怕的想法给吓住了。王涛,还有夏天,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如此癫狂?有一个想法可以解释这一切,简单粗暴,干脆明了!马林曾经对它百般拒绝,但是现在,他的内心真的动摇了—— 难道说,血神煞卡,真的存在?! 他就一直呆呆地愣在那里。 直到王涛疯狂扭曲的面孔恢复了平静。 就像被台风席卷过后的城市,一片狼藉,一片死寂。王涛的头发、衣着在刚才的那股疯狂中弄得一片凌乱。他后退了几步,与马林拉开距离,然后理了理头发,整了整一角,冷冷地一声叹息: “唉,真是没劲。” 听到这话,马林猛地一个激灵—— “你什么意思?” “哼,”王涛撇着嘴冷冷一笑,“我还以为你会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呢,没想到只是在那儿傻愣着,真是没劲,没劲透了!也许你那脑袋瓜子确实是块木头,根本理解不了这种高深莫测的艺术。” 马林满心疑惑: “艺术?” “我在骗你呢,傻子!!” 马林张着大嘴,再次愣在那里—— 他在骗我?难道说,刚才的一切…… “我胡编的!”王涛说,“什么血神,什么煞卡,都是我胡编乱造的!你瞧瞧你,还真相信了!灵魂碎片……这种鬼话你也相信?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奇幻小说吗?真是笑死个人了!不过你的反应可真是够无聊的,让我非常非常没有成就感。你至少应该尿个裤子对我表达一下敬意吧?有这么难吗?” 这实在……这实在是太过难以理解。 就在刚刚,马林被王涛的那股疯狂劲儿给吓住了,几次三番的挣扎过后,他几乎要放弃了心理防线,接受了那个血神煞卡的想法,而现在,王涛又告诉他,一切都是他编的!他到底该相信什么?以及…… “你为什么这么做?” “无聊呗!” 王涛耸耸肩: “大半夜不睡觉,被人用木头棍子逼着,不找点儿乐子还不得闷死?” “不对!!” 马林大叫一声: “刚才那血液,那火焰,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涛咧嘴一笑,丢过来什么东西。马林赶紧伸手去接,是个长方形的小物件,他低头仔细一看,是一个打火机。难道说,刚才的他看到的火焰,其实是打火机?不过这么一想确实有可能,当时,王涛的右手摆在前面,左手扶在右手手腕上,如果那个时候,王涛用左手打开打火机,从马林的角度看,确实就像是手掌上的鲜血燃起了火焰。 可恶,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竟然都没想通! “但是……但是你手掌上流出的黑血呢?”马林问。 “拜托,你能不能用脑子仔细想一想,有谁会真的在自己手上随随便便划一刀子?”王涛没好气地说,“更何况那刀子都生锈了,想划也划不破啊!我只不过是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破布,挤出了里面的脏水而已。” 听到这话,马林气得直跺脚。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把他骗得团团转。 当王涛用刀子在右手划过的时候,他只不过是把那块吸满脏水的破布从左手转移到了右手,刀子根本没划在手上,顶多划在了破布上,然后装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以假乱真,再加上灯光昏暗,马林自然没办法看清楚他手里的细节。紧接着,王涛努力攥着右手,从那块破布中攥出脏水,就像是从伤口流出的黑色血液。之后,找个机会把破布丢掉,再用左手拿着打火机,配合右手,做出一副鲜血变成火焰的奇迹。最后,当把脏水擦干之后,他手上自然没有伤口,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受伤。 想到这里,马林如释重负。 但是紧接着,他恼羞成怒。 “你耍我?!” 马林拿着木棍戳着王涛的胸口: “你这个混蛋,竟然敢耍我?” “拜托,我只不过是找个乐子而已,你就这么开不起玩笑吗?再说,”王涛狡黠一笑,“一个小小的魔术就能把你吓唬成这样,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什么血神,什么煞卡,而它真的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还不得直接吓出了魂儿?” 马林气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 “回去吧,”王涛说,“趁现在还来得及。” “你休想!” 马林怒目圆睁: “你给我等着,今天晚上我一定会把你干的那些肮脏勾当给挖出来!” “好啊,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王涛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欠揍的笑。 但是马林心里明白,跟这个家伙耗在这里是毫无意义的,又或许这正是对方想达到的目的,只要他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上,王涛的罪行就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也许这个18层楼里没有什么血神、煞卡一类的怪力乱神,但是,这里肯定隐藏着什么罪行,与夏天的安危息息相关。 险恶的人心远比恶魔更加恐惧。 他不会退缩的,他要继续走下去。 沿着那条水渍,发现隐藏在这里的真相。 “走!”马林用木棍指着王涛,“继续往前面走!” “好啊,如您所愿。” 马林跟王涛重新回到了长廊,沿着那条水渍继续往前走。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东西不对劲。血神煞卡……真的是王涛胡编乱造的吗?同样是胡编乱造的名字,为什么夏天日记里跟他口中所说的,一模一样? 还有……他猛地回过头盯着墙上的猫咪。 如果没有所谓的血神煞卡,这个奇怪的鲜血符号,又是做什么用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看见那只猫咪眨了眨眼睛。 第四十三节 血色烛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看见那只猫咪眨了眨眼睛。 但是显而易见,那当然是错觉。 因为那只猫已经死了。 它的血已经流干了,只剩下皮肉和骨头,像标本一样被人钉在墙上。它的脑袋朝下,四肢张开,白色的肚皮朝外,四周还有用鲜血画成的符号,它们一起构成了一个怪异的倒立五角星,像是某种可怕的献祭仪式。 这样的猫咪,自然不会眨眼睛。 马林看到的那一幕,显然是一种错觉。他已经非常疲惫了,眼皮不住地打架,而且这里灯光昏暗,视线不清晰,再加上刚刚王涛的那些把戏,他自然会产生某种错觉,这是最合理、最安心、最科学的解释了。 当然,马林的所作所为在王涛看来,只不过是…… “被‘科学’的理论蒙蔽了双眼。” “对真相视而不见。” 而此时,王涛又靠在墙角,盯着什么东西。顺着他的目光,马林看到了地上的杂物,以及,刚才他提到的那支蜡烛。 王涛开口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把蜡烛点起来。” “为什么?” “因为这里的灯坏了,因为你的手机快没电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的手机没办法照明了,你该怎么从这里摸索出去?像蝙蝠一样靠超声波吗?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给自己留条后路——把蜡烛点起来,这点儿光有可能会救了你的命。” 马林死死地盯着他: 这家伙心里究竟有什么打算? “还是说你不敢?”王涛笑着说,“毕竟,那可是用鲜血和骨头做成的蜡烛哦。” 鲜血……骨头…… 马林低头盯着墙角杂物堆旁的蜡烛。 那蜡烛又粗又糙,不像是工业流水线的产品,更像是某人自己捏出来的。蜡烛的颜色又红又暗,而且烛芯似乎也像是一根骨头……难道说,这蜡烛真的是用鲜血和骨头做成的?用于某种邪恶的献祭仪式? 不,显然不可能。 这只不过是王涛的又一个谎言。 鲜血和骨头根本就是不可燃的,就算跟蜡油掺在一起,王涛又怎么能分辨得出来呢?他只不过是蹲在那里把玩了一小会儿罢了。所谓的用鲜血和骨头做成的蜡烛,其实就跟刚才煞卡的戏码一样,是用来吓唬人的。很多东西听起来很可怕,但只要稍加分析,就会发现,那可怕的想法实在是幼稚得可笑。 当然,除非这蜡烛是王涛自己做的。 马林蹲下去,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 王涛建议马林点燃蜡烛,或许是某种诡计,但是却很有道理。 他可不想永远被困在这里。 蜡烛点燃了。 一团火苗腾地一下飞了起来。 但那火苗却把马林吓了一跳。 这火苗竟然是紫红色的。平日里所见的火焰,大多是红黄相间,但是眼前的火苗,竟然是紫红色,而且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颜色,就像是血液一样,熊熊燃烧着的沸腾的血液!在这用鲜血和骨头制成的蜡烛之上? 马林不想自己吓唬自己,但这颜色确实不对劲。 当然,马林依然有自己的“科学”理论,这只不过是某种幻觉,或者,他的眼睛太疲惫了。他已经连续加班到后半夜,眼皮早就打架了,疲惫的眼睛在辨别颜色方面出现了一些小问题,这难道不是最合理的解释吗? 一切都在掌控之内。 “这就对了!” 王涛笑着说,他看着摇曳的血红色烛光,十分满意。 然而王涛越是满意,马林心中就越是恼火,而且还有阵阵不安。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否则王涛不会这么开心的。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这种不确定性和未知感让他备受折磨。 终于,他们还是上路了。 他们在走廊里沿着水渍往前走。 马林必须抓紧时间,再这样折腾下去,恐怕这、水渍就要干了。 一路上,马林在走廊的墙角发现了很多蜡烛,它们跟刚才看到的那些蜡烛一样,粗糙,扭曲,而且呈现出暗红色,分布在杂物的周围。马林没有多想,蹲下去把它们也都一一点燃了。而那火焰…… 依旧是鲜血一般的紫红色。 一路走下去,马林点燃了十几支蜡烛。 回过头来,一条血红色的烛光长河正沿着走廊向远处延展。果然,整个长廊明亮了许多,两旁的杂物也变得清晰起来,然而,这阴暗的血红烛光投射在墙壁上,让整个长廊更加阴森恐怖了。 不过,究竟是谁在走廊两侧摆放了蜡烛呢? 他又有什么目的? 马林不清楚那人的动机,但是他很庆幸这里终于有一些额外的光亮了。此时此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腐败的恶臭味,就像是夏日里堆积了一个星期的垃圾桶。他不知道究竟是燃烧蜡烛产生的味道,还是这走廊里本身就具有的。 马林发现前面的杂物旁又有一根蜡烛。 他俯下身来,打算用打火机把它点燃。 但是突然,就在那一瞬间,一团黑不溜秋、硕大无比的家伙从他脚边窜过,一个个横冲直撞,霸道无比,吱吱乱叫。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呲溜一下跑到前面去了,有一只甚至还踩在他的鞋子上。 马林吓得差点叫出来: 是老鼠! 硕大无比的老鼠! 马林胃里一阵恶心,那东西踩在他鞋子上的触感依旧清晰可辨。 人类对于老鼠的憎恶是写进基因里的,因为老鼠意味着瘟疫,疾病和死亡。说实话,在大城市里生活了这么久,他还从来没见过一只老鼠,但是刚才看到的那一群,每一只都有小猫那么大。 这东西是靠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马林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去点燃蜡烛。 他还担心当他弯下腰的时候,会不会有老鼠突然跳起来窜到他的脸上。 不过就在这时,他看见蜡烛旁边有什么东西,白乎乎的堆在杂物上,有脸盆那么大。它看起来像是一大块被团起来的白布。。 等等……白布?! 马林瞪大了眼睛: 这白布他曾经看到过! 第四十四节 惊变 这块白布他曾经看到过! 没错,就是它! 马林心里格外激动。 之前在追踪那个偷走运动手环的小贼时,他曾经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飘飘忽忽进入到楼道里,像是鬼魂幽灵。但马林显然不会相信这种说法,那团白色影子,很有可能就是有人披上了一块白色的布,在假扮幽灵。马林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无比惊讶地发现,这块白布竟然是湿乎乎的! 沾满水的白布? 这什么意思? 难道说…… 难道说走廊里的水渍,就是这东西留下来的? 马林激动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没错,这是个合理的解释!偷走运动手环的人,披着一块白色的布,想要伪装成幽灵,或者至少是掩盖自己的身份,但是不小心,这块布沾上了水,可那人却浑然不知,于是就沿着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水渍。 而那个人,就是王涛! 马林扭头看向王涛,此时王涛的脸上,那副欠揍的笑容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铁青的脸,面色凝重,狰狞恐怖。 他这是……怎么了? 莫非他想…… 马林握紧了木棍,想要做出防御姿势。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浓烈无比的恶臭从旁边白布的下面传来,这股恶臭几乎要让他吐出来了,臭得发酸,酸得刺鼻。他把手机灯光照向那里,而等他看清楚那里的东西时,他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起来: “啊——!!!” 躺在那里的,是一具男尸! 那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上班族。 他穿着最常见不过的男士正装,正装衬衫,正装西服,正装皮鞋,而且全都是最廉价的那种。他依靠着墙角,坐在地上,脑袋高高得仰着。就像是因工作而彻底崩溃的社畜,疲惫不堪地坐在地上,仰望天花板,找不到人生的出路,无比绝望。 他的脸已经烂掉了,露出皮肉之下的白骨。 他的面容已经分辨不清了,遍布脓疮、浮肿、烂肉……他的身体显得也很胖,把整套工装给撑了起来,甚至还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液体从裤脚流出,散发着无比浓烈的恶臭。就在这个时候,他衬衫胸口部位鼓动了一下,把马林吓了一跳,紧接着,从衬衫的领口爬出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那老鼠沿着他的胸口,他的脖子,一路爬到他的脸上,然后对着脸上的烂肉,一口咬了下去。 呕——! 马林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扭过头去,扶着墙壁,差点吐了出来。 那根木棍也咣当一声顺势落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具尸体?这人是谁,为什么会死在这儿?又为什么掩盖在这团白布的下面?难道说……马林想起了日记中的内容,那癫狂日记的最后一个篇章,曾经提到了一个死者,一个祭品,血神煞卡的祭品。难道说,旁边这具死尸,便是在血神煞卡的引诱下死亡的? 他努力把呼吸喘匀,回头看向王涛。 而此时此刻,王涛已经换了一副神情,他面露凶相,神色恐怖,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使者。而他的手中,握着一根木棍。 刚刚马林弄掉的那根木棍! 马林慌了,他举着手机,用灯光照着他: “你想干什么?!” 灯光之下的王涛,愈发狰狞,他迈着步子,一点点向马林逼近: “我警告过你,不要插手这些跟你无关的事。” 突然,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马林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没有看见王涛抬手,就感觉某个坚硬的物体狠狠地砸在了他的手指上。他“啊”的一声尖叫,撕心裂肺,手机也应声从手中飞了出去。打飞了的手机在空中旋转着,照着马林惊恐不安的双眼,照着王涛狰狞恐怖的面孔,又照着墙角尸体那可怜无助的身姿。飞转的灯光照出晃动的人影,一如马林慌乱的心,整个走廊里影影绰绰,让人眼花缭乱。 啪嗒一声,手机落在了地上。 而整个走廊陷入了一片黑暗。 马林的手指疼得发麻,他的拇指关节像是被打断了一样。他下意识地把双臂举起来,挡在脑袋前面,但出人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继续攻击他。一股冷风划过他的脸,接着一个身影蹭着他的身体,从身边走过,然后马林听到什么声音,就像是什么东西被人捡起来了,之后就是急促的脚步声,传向走廊的深处。 马林大叫着: “你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应他。 “你给我回来!!” 依旧没人回应他。 整个走廊里漆黑无比,马林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手机被打坏了,连一丝光亮都没有。马林蹲在地上,惊慌失措,两只手不住地在地上摸索着。他摸到一团黏糊糊的东西,摸到潮湿的水渍,甚至还摸到一些爬虫。他感到恶心,赶紧把手缩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他开始忍不住怀疑,究竟是走廊里太黑,还是他失去了视觉? 突然,他想起来自己还有打火机。 他赶紧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 微弱的火苗腾空升起,照亮了他惊恐的脸。 太好了,他还能看得见! 在火苗的灯光下,他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果然,手机已经坏了,别说照明了,完全打不开了。他把手机塞进口袋,靠打火机的光照扫量四周。他刚才听到王涛把某个东西拿走了,是什么呢?那具男尸还在,那堆杂物也还在。但是…… 那团白布不见了! 王涛拿走了白布! 可恶,那团白布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或许是某种可以揭穿王涛罪行的证据。 马林蹲下来,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霎时间一股血红色的光亮充满了这块小小的空间,给他一种怪异的安全感。马林收起打火机,从地上捡起蜡烛。烛光照在墙角的男尸身上,它依旧仰着头,倚靠着墙壁。它的嘴巴大大张开,似乎在诉说着某种无声的同情: 他已经解脱了,而马林还在忍受折磨。 不过,这并不是结束。 马林揉了揉疼痛酥麻的手指。 他会找到那个家伙,然后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四十五节 癫狂日记(三) 马林举着蜡烛,一点点朝走廊深处前进。 他感觉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但与此同时,那未知的危险也离他越来越近。 苦涩的风迎面吹来,吹得烛光摇摇晃晃,像是某个巨兽腥臭的鼻息。这巨兽潜伏在黑暗之中,屏息凝神,等待着下一个可怜虫把自己送进它的血盆大口里。马林举着蜡烛,小心翼翼地护着烛火,在这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竟显得如此渺小孱弱。 水渍依旧向前方延伸。 而这个方向…… 马林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楼层是18楼,18楼的楼下便是他们公司所在的17楼。今天下午还有晚上,在会议室旁的那个卫生间里,他在马桶池上看到了夏天的倒影。这鬼怪离奇的现象折磨着他一直到现在。沿着眼前的这条长廊往前走,就是他看到倒影的卫生间的正楼上了。 他想起了他的同事谢晓冬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马林曾经把看到倒影的事情告诉过谢晓冬,谢晓冬着实被吓坏了,他说在那卫生间的正上方,就是充满鬼怪传闻、凶杀命案的18楼。也许,某个女人死在了18楼的卫生间,然后她的冤魂便顺着下水道来到了17楼的马桶。 曾经马林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 但是现在……? 更让人不解的是,在这其中,王涛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偷偷拿走的白布,隐藏了什么秘密? 他沿着走廊向前跑,去往何处? 是那个神秘的卫生间吗? 此时,马林忍不住想起夏天的日记来。在那癫狂日记的最后一个篇章,夏天提到了“最终的献祭之地”。然而那篇日记更加疯狂,更加迷乱,仿佛写下日记的不是夏天本人,而是某个占据了夏天身体的恶灵。 日记的内容是这样的。 “蠢货,十足的蠢货!” “我就这么一点要求,这么一点点的要求……” “这都办不好吗?” “血!血!血!我要的是血!人类的血!” “不是随随便便什么阿猫阿狗的血!” “下次是不是要用鸡血,猪血?甚至是蚊子老鼠?我是堂堂的血神煞卡,不是路边的野狗!这么简单的命令都听不明白吗?整个大楼里满满当当全都是人,随便给我找个过来都可以啊!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要求而已。” “这个年代的人类可真是柔弱不堪。” “我真怀念那个可以大开杀戒的日子。” “我在这个地方沉睡了太久太久……” “几十年?几百年?我已经分辨不清了。我破碎的灵魂散播在世界各地,无时无刻不在吸收着鲜血与灵魂的力量,以求获得重生。然而,如此漫长的时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成功。尽管我吸收了无数灵魂,但是……灵魂的力量是会消散的,我需要在它们消散之前,积聚足够的力量,冲破这牢笼。” “我需要至少三个灵魂才能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 “而且,必须在它们消散之前积聚足够的力量。” “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在短时间内摧毁三条生命。” “我的一部分灵魂躲藏在这座建筑的18楼,躲藏在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几年来,我见证了无数惨剧,目睹了无数生命的陨落,当然,也十分满足地将它们吞噬掉了,哦,那绝对是绝顶的美味!然而遗憾的是,我始终没办法在它们消散之前积聚三个灵魂的力量。某些灵魂的意志太过脆弱,两三天就烟消云散了;而某些灵魂……拜托,为什么这么多自杀、命案非要分散到不同的时间里?为什么就不能把时间点搞得密集点儿,让我一下子吸个够呢?我苦苦地守着那一两个灵魂,然而直到它们都消散了,下一个倒霉蛋才终于爬到这里来。哦,简直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然而最近,我似乎迎来了转机。” “我遇到了一个灵魂,那是一个无比绝望的灵魂,他工作不如意,生活也遇到了麻烦,不过归根到底就是一个字,钱。我还以为他会被怒火点燃,拿出武器,向所有敌人复仇,让他们付出鲜血淋漓的代价!那自然是我想看到的结果。然而,他并没有。他把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归结于自己的无能。他太疲惫了,疲惫到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愤怒了。我没有办法占据他,没有办法支配他,他自己就已经站到了悬崖边缘。” “那一天,他来到这里,来到18楼。” “他穿着一身工作装,就像是刚刚下班一样。” “他手里攥着一瓶药,走到长廊的深处,然后背靠着墙壁,缓缓地坐在地板上,仰面望着天花板,久久没有说话。” “我只不过是轻轻推了他一下。” “不,甚至只是轻轻吹了口气,他便自己主动将灵魂献给了我。” “如此绝望如此美味的灵魂!” “哦,天呐,我感觉自己重新恢复了力量!” “这样下去,我只需要再吸收两个灵魂,就能获得重生!几百年来沉眠于黑暗之中,我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世界的模样了!然而我马上就要苏醒了,我要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我要用无穷无尽的灾难创造属于我的新纪元!” “只需要另外两个灵魂!” “紧接着,我迎来了我的幸运日。” “她来了,那个愤怒的、满身怨恨的女人,来到了这里。” “她与我不谋而合,一心希望看到世界的毁灭,这简直是另一个我自己。我只是稍加施展力量,便将她征服了。她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执行我的命令,为我找来鲜血,为我举行仪式,为我献祭生命。她简直是我最忠诚的信徒,看来不就我就要重见天日了!哈哈哈哈!我以为我们会一起摧毁世界,一起见证那个美妙的末日!” “直到她背叛了我。” “她开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惊恐不已,她开始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她甚至想要摆脱我的控制,想要彻底离开这里。或许她会称之为‘良心发现’,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软弱罢了。我愤怒了,然后狠狠地惩罚了她。尽管她依然为我做事,但是却那么力不从心。我让她给我找来强大的人类鲜血,人类灵魂,她却只给我弄来一只猫!我要让她为我献祭生命,她手里握着刀柄迟迟下不了手。” “没办法,只好我亲自动手了。” “我占据了她的思想,控制了她的身体。” 第四十六节 三个灵魂 “我站在镜子跟前,打量着眼前这个名叫夏天的家伙。”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皮肤姣好的女人,正抬着下巴,傲慢地看着镜子。即便是从我挑剔的观点来看,这肉身还是不错的,它或许能帮我引诱几个男人。但是现在,之前吞噬的灵魂之力正在慢慢消散,我的掌控力也渐渐消失,我能感觉得到,用不了多久,她就能重新掌握这副身体。” “我必须在那之前做点什么。” “我要献祭这条生命。” “她对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她也不可能为我找到新的灵魂了,只要有机会,她肯定会逃跑的。” “我要在那之前,献祭这条生命。” “我要前往最终的献祭之地,举办神圣的仪式。” “我要用一条绳子将她悬挂起来。” “勒住她的脖子,让她不能呼吸,直到生命彻底消散。” “然后,我就可以饱尝她美妙的灵魂了!” “但是在那之前,我还要做另外一件事。” “我要写下日记。” “没错,这个愚蠢的夏天,这个脑子毫无用处的家伙,竟然有写日记的习惯,甚至还把自己遇到我的经历写在了日记里!我简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言形容她!不过,这对我来说也许是一个优势。一旦人们发现这个家伙上吊自尽之后,一定会搜查她的物品的,到时候,那本日记也就会被人发现。” “为什么不借助这个机会宣告自己的存在呢?” “想想看……那么多人会读到她的日记。” “对,没错,你,说的就是你!” “正在读这本日记的你!”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你也知道夏天是怎么死的,你更知道该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找到我。如果你也心怀怨恨,你也想要毁灭这个世界,你也想要把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给通通摧毁……” “为什么不加入我呢?” “然后为我献上最后的灵魂。” “我已经获得了那个倒霉的上班族的灵魂,也即将获得这个小姑娘的灵魂,只需要再来一个……只需要在他们消散之前,为我再献上一个……我就能获得重生!我就能再次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而那时,我一定给你最伟大的黑暗力量!” “加入我吧,我忠诚的信徒!” “让我们献祭这条生命,诅咒所有活着的人!!” 日记的内容到这儿就结束了。 而日记本的最后一页,画着一个疯狂的、血红色的符号。 那是一个s,但却是镜面对称的s,有点像写得更加圆滑的阿拉伯数字2,这字迹如此疯狂,都戳穿了纸面。字迹的颜色又红又黑,像是凝固的鲜血。或许……这是夏天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画出来的符号? 不论如何,日记的内容都十分费解。 日记是以所谓的“血神煞卡”的口吻来写的。 它声称引诱了夏天,并占据了她的身体,最终控制着她,上吊自尽,获取了她的灵魂。它甚至还解释了那具尸体,那个可怜的上班族。难道他真的是生活工作不如意,来到这里服药自尽的?而且它还提到了灵魂…… 三个灵魂,只剩下最后一个。 如果日记的内容是真相的话。 但是,马林不会相信那些鬼话的。很显然,夏天已经彻底疯掉了,她甚至出现了精神分裂的症状,或许,他的人格分裂成了好几部分,其中一部分就是所谓的血神煞卡,以为自己是某个上古邪神,寄居在夏天的身体里,还要将她勒死,获取夏天的灵魂。这个煞卡人格在一段时间内占据了主导地位,写下了这篇疯狂的日记。然后…… 她或许此时此刻已经上吊自尽了。 但是……如果在她做出真正危害自己的事情之前,她那理智的、清醒的人格,重新占据了主导地位,她就能摆脱死亡的厄运。 也许此时此刻夏天依旧在苦苦挣扎着。 也许马林就是拯救她的最后的希望。 马林重新回到了现实,举着那盏小小的蜡烛,一步步迈向走廊深处。摇摆不定的烛光,发出血红色的光亮,照在他疲惫而惊恐的脸上。是的,他很害怕,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也许日记中的内容都是真的,也许真有什么血神煞卡,也许有某种他无法抵抗的强大的非自然力量,正在走廊的前面等着他,让他不得不用所谓的“科学理论”给自己壮壮胆,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并掌控了一切。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往前走。 一步,又是一步。 一路上,他同样发现走廊两旁有很多蜡烛,依旧像之前那样把它们点燃。毕竟,这是他能倚靠的唯一亮光。沿着水渍再往前走,马林就发现,地上的水越来越多。他以为是某种食品腐烂之后的脏水,但在烛光的照射下,发现并不是这样。它的颜色非常澄澈,而且没有奇怪的味道,更像是从自来水管里流出来的。 再往前走,他遇到了很多金属架子。 马林想象不出来,这些架子是做什么用的,它们每个都比它还高,顶上似乎还架着什么笨重的东西。架子摇摇晃晃,只是用几根金属棍子拼搭起来的,仿佛随时都会倒塌。这个走廊并不宽敞,一个成年人张开手臂,就能摸到两侧的墙了,在走廊里搭上这么多架子,让他走起来非常困难。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金属架子,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把架子给弄散了。如果上面的东西掉下来,砸到他的脑袋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马林继续往前走,走向走廊的最深处。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声低语: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回头呢?!” 这声音像闪电一样一下子把他击中了。 它虚无缥缈,空洞无神,仿佛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用心灵感受到的!仿佛这声音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而是灵魂对灵魂的低语。马林愣住了,彻底愣住了,任凭这虚无缥缈的声音在他心间、在他脑海回荡着。 这声音他非常熟悉。 没错,这正是王涛的声音! 第四十七节 血神煞卡的最终献祭(1) “王涛!!” 马林大叫一声: “你在哪里?!!” 马林激动万分,没错,那绝对是王涛的声音! 王涛这个混蛋,是一切阴谋的罪魁祸首。夏天的失踪,很有可能跟他有关!而马林明明已经把他抓住了,却一个不留神让他给跑了!但是现在,他不会失手了,他会把他抓住,然后把他所有肮脏的秘密都给挖出来。 “混蛋,你给我出来!!” 他举着蜡烛,四处扫视。 然而,他只能看到周围的金属架子。在血色烛光的照射之下,金属架子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马林的心在晃,手在晃,墙上的影子也在晃,晃动的影子,像是幽灵在狂舞,似乎还发出阵阵尖啸。 可恶,那个家伙究竟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他又听见那个声音了: “为什么不肯回头呢?为什么非要跟自己的本能过不去呢?” 那声音就在前面! 马林用烛光照了照,什么也没看到,他又轻轻拨开前面的金属架子,小心翼翼地迈过腿,纵身挤了过去。然而他的衣角不小心被架子勾住了,猛地一拽,险些把架子给弄塌。他又赶紧扶住架子,让它恢复平衡,这才防止架子上头的东西掉下来。 可恶,这一次绝对不会让他逃走的! 突然,马林又听见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难道是王涛的脚步声? “你给我站住!” 马林大叫一声,紧跟了过去。 就听见啪叽啪叽的一阵声响,马林好像踏入了一片水洼。 越往前走,地板上的水就越多,刚刚他一直追踪的水渍,已经完全淹没在这片积水之中。走了没几步之后,马林的鞋子也沾上了水,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了,变得更加潮湿、冰冷,仿佛踏入了冰冷的地狱。 窸窸窣窣,又是一阵声音。 是王涛! “你给我站住!” 马林大踏步地迈向前去。 水花啪嗒啪嗒四处飞溅,在血色烛光的映照之下,像是飞溅的血液。马林追随着那个声音,绕过金属架子,踏入血色的水花,气喘吁吁,而又穷追不舍。他一定会追上他的,他一定会挖出他的秘密的!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声音消失了,拐进了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而马林跟了过去…… 没错,正是那个卫生间! 马林愣在原地,努力喘匀呼吸。终于,他终于来到这个地方了。 正是在这楼下的卫生间里,他在马桶池的表面看到了夏天的倒影,那个枯瘦的、毫无生机的夏天的影子,那个黏糊糊、湿漉漉,像是泡在水中很多年的身体。这真的是夏天的怨灵吗?一切不可思议的现象,又该如何解释呢? 他感觉,所有的答案,都在这里。 马林向前踏了一步。 卫生间里依旧有很多金属架子,而且非常密集。上面摆着很多看起来很危险的重物,甚至还有十分尖锐的棱角。马林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进入了卫生间。 他看到墙壁上有某个图案。 是暗红色的图案。 这个图案,他曾经在夏天日记本的最后一页看到过。 那是一个s,但却是镜面对称的s,像是阿拉伯数字2,但这图案要大得多,而且是用某种……类似血液一样的颜料涂抹而成的。在它的周围,还画着一个倒立的五角星。字母s位于倒立五角星的正中央,像是某种怪异的仪式。 而这,也正是他在倒影中看到的! 倒立的五芒星…… 被钉在墙上的猫咪…… 也许,这里面确实有某些疯狂的信徒。 马林举着蜡烛,绕过金属支架,继续往里面走。他的脚底下全都是水,几乎已经沾湿了他的鞋。不远处还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像是某个水管断裂了,正从里面往外滴水。这也难怪,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各种设施年久失修,自然会发生这样的现象。 然后,他看见了一双脚。 一双悬挂在空中的脚! 他的心猛地揪在一起。 那双脚,悬浮在水面之上,垂挂在支架当中。 一双……小巧的女人的脚…… 而那双脚的后面,是长长的白纱裙,飘荡在空中,浸泡在水里。这裙子已经湿透了,烂掉了,而且还散发着一种恶臭的气息。马林举着蜡烛,一点点抬起头来,只看见那双脚的上方,是飘荡的裙带,还有一双手,还有两条胳膊…… 还有那颗被吊在绳索上的脑袋! 没错,正是她! 正是夏天! 马林心中一阵惊恐,但紧接着是满心悲痛。 没想到,夏天竟然真的死了。 这个画面他曾经不止一次看到过,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紧闭着双眼,她的脸庞瘦削无比,脸上的肉也溃不成形,嘴巴微微张着,嘴唇是恐怖的黑紫色。一滴滴水珠落在她的头上,又顺着脸庞滑到下巴,滚在地上,像是无声的泪珠。 一根绳索穿过她的脖子,将她牢牢地吊在金属架子上。 马林悲痛万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他无比担心的结果,竟然变成了现实。 实际上,从他看到那本日记的时候,他就应当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已经太过疯狂了,疯狂得失去了理智。她任凭仇恨的怒火在胸中燃烧,尽管这仇恨根本就毫无来由。她憎恨这个世界,想要毁掉这个世界,然而这个世界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吗?即便真的有所不公,难道就不可以解决,不可以原谅吗?或许,她已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了,一心寻求毁灭。她的身体就像是一列全速前进的火车,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地狱深渊。 马林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信念走到这一步的。 也许,她是满足的。 也许,她是悔恨的。 也许,她终于在这痛苦中获得了解脱。 而这一切,已经无从知晓。 马林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马林发现了什么。他发现夏天的右手手臂似乎不自然地垂着,尤其是她的右手,好像里面攥着什么。马林举起蜡烛,凑了过去。而等他看清楚那里的东西时,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夏天手里攥着的,是一块运动手环! 第四十八节 血神煞卡的最终献祭(2) 夏天手里攥着的,是一块运动手环! 马林愣在那里,浑身的血都凉了,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这怎么可能?!运动手环……怎么会在她的手中?! 这运动手环是一个星期之前,他跟夏天在楼道意外邂逅之后,碰巧捡到的。在那之后,他一直想要找机会还给她,但没想到她竟然就那样失踪了。而今天晚上,在公司服务器系统遭遇夏天的账号袭击之后,那个运动手环竟被人偷走了。他顺着水渍找到了手环,可几次三番之后,手环还是被偷走了。也正是为了寻找手环,他一路来到18楼,深入这漆黑的长廊,来到这谜团重重的地方。 而现在,手环竟然在她的手中? 这是为什么?! 她手中的是一块电子表盘,一个长方形的电子元件,可以卡在塑胶腕带上,组成一个运动手环。而此时,夏天右手的手腕上依旧戴着表带,只不过表带中央有一块空缺;而她的手里,则攥着手环的表盘,只要把表盘塞进去,就能把运动手环复原。 手环的表盘,为什么会在她的手中? 难道说……? 马林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住了。 难道说……夏天去世后,对自己弄丢的表盘念念不忘,于是,她的怨灵通过下水道,找到了马林,找到了这个拿着她手环的家伙!然后,她化作冤魂,化作幽灵,来到了马林的工位,然后把它给拿走了?几次三番,马林追了上去;而每当看到活人的时候,夏天的怨灵都会悄悄隐去,然后寻找机会再次下手。 这是她的遗物,她只不过想要一个完整的遗体! 多么简单的要求! 多么合乎情理的要求! 而那水渍……还有白色的影子…… 此时此刻,就在马林的面前,夏天正穿着一件白的连衣裙,上面沾满了水。难道说……难道说所谓的水渍就是夏天留下的?难道说他看到的白色影子,根本不是什么人假扮的,而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怨灵?! 马林只觉得后脊梁骨一阵凉风。 不,这不可能! 马林不断告诉自己。 一定有更好的解释,一定有更“科学”的答案! 他心中一阵慌乱,不仅是因为眼前这可怕的景象,更是因为,他多少年来秉持的信念,几乎就要被打破了!他绞尽脑汁……幻觉?概率?还是巧合?任何他可能拿来蒙混过关的合理借口,都无法解释眼前的事实! 或许…… 马林盯着夏天,盯着她手中的表盘。 或许……那里面隐藏着答案! 他疯了,他简直是疯了。 他竟然想要从死人身上拿走她的遗物! 那电子表盘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仿佛那里面就是答案,那里面就是最合理的解释,那是可以解开一切谜题的万能钥匙,是劈烂这假象的一把利斧,是可以让他重拾信念的唯一机会,是他最后的救赎! 他仿佛着魔了一样,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了手。 伸向电子表盘的方向! 假如那幽灵真的存在,假如那些鬼怪妖魔也不是传说,它真的会放任他拿走属于自己的遗物吗?难道他就不害怕什么恶鬼的袭击,怨灵的诅咒?即便是没有妖魔鬼怪,他就不怕亵渎夏天的在天之灵吗?他就不害怕这具阴森恐怖的尸体吗? 不! 马林咬着牙对自己说。 他当然不怕。 因为他眼前的不过是一堆腐烂的肉。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鬼神,同样也没有灵魂。 一副没有生命的躯壳是无法对他构成威胁的。 这是最基本的……科学理论。 他已经疯了,他彻底疯了! 或许他是一位敢于殉道的勇士,又或许,他只不过是个冥顽不化的老古董,死守着自己的理论,不肯接受新的事实。 马林的身体因恐惧而颤抖。 但是他依然咬着牙,死死地咬着牙,一点点地向她接近。 近了……更近了…… 他的手马上就要触碰到它了。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想一具泡在水里一个星期的尸体究竟是怎样的触感,他只是想要得到它,他必须要得到它!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个小小的电子元件时…… 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她。 看着她苍白的、枯瘦的、毫无生气的脸。 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马林对她说。 这只不过是……为了科学! 为了一件更伟大的事业! 为了证明……她的灵魂根本就不存在! 可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征得这具尸体的同意呢? 他打算继续向前伸手,向前触摸那近在眼前的电子元件。 然而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死去的夏天,竟突然睁开了眼! 那个死了多日,悬挂在绳索上的尸体,竟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刹那间,马林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了。一股又痛又麻的感觉一下子从手指尖传到脊梁骨,他的心跳仿佛停止了,血液仿佛凝固了,他想喊却喊不出来,他想动却又怎么都动不了,他的整个身体似乎变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像! 这……这……这……?! 就连他的思维几乎也要凝固了。 这怎么可能?!! 一具尸体……睁开了眼睛?! 她的脖子被一根绳子绑着,牢牢地悬挂在金属支架上,她的皮肉早已溃不成形,溃烂的皮肉化作黑色的脓水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腐败的、刺鼻的恶臭味道迎面扑来。她的脸……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生机,枯瘦的面庞,皮包着骨头,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活人的脑袋,而是一颗……骷髅头!而她的眼…… 此时此刻,她怒目圆睁,死死地瞪着他。 那浑浊、空洞的瞳孔,正诉说着无言的愤怒: 为什么要偷走她的东西?为什么一遍遍地折磨她?为什么即便是死了也要被打搅?就不能还她一份宁静吗?这是她的东西,这是她的遗产!她只不过是想要带着它长眠于此,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能被满足吗?! 马林不敢相信。 可任凭他瞪大双眼,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不……不……!! 这怎么可能? 马林记得清清楚楚。 刚刚她明明是闭着眼的!! 第四十九节 血神煞卡的最终献祭(3) 马林崩溃了。 彻底崩溃了。 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当读到夏天疯狂的日记时,他安慰自己,那只不过是精神病人的幻想罢了;当看到那只钉死在墙上的猫咪,冲自己眨眼时,他欺骗自己,那只不过是他一时精神恍惚下的错觉罢了。他不断地用所谓的“科学”理论解释一切看似不可能的现象,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以为自己看透了真相。 但是现在,他再也找不出理由了。 眼前活生生的一切,根本不可能是错觉。 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他终于感受到了呼吸,那起起伏伏的胸腔几乎要炸裂了;他终于感受到了心跳,那滚烫的鲜血正从心脏奔流而出,撞击着他的内脏,让他一阵阵的心绞痛;他也终于感受到了害怕,他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直立起来,每一根神经都在不住得战栗着。他又重新变回了自己,变回了那个胆小懦弱的可怜虫! 他向后退去。 一步,又是一步,踏在水里。 他失魂落魄,一直到后背贴在墙壁。 冰冷的寒意透过毛孔直达心间。 他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然后……他的身体做出了另外一种反应。 一种让他无比羞耻,但又完全没办法停下来的反应——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中下部流出了一股滚烫的液体。 可恶……为什么会……不要啊! 他拼命控制自己,想要让它停下!然而根本就不管用。他几乎眼睁睁的感受着那液体沿着裤腿奔流直下,浸湿了他的衣服,浸湿了他的鞋子,然后流淌在地板上,与那些湿漉漉的液体混在一起。 他被吓尿了。 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耻辱! 他突然好恨自己。 恨自己不争气,没有办法恪守他的信念;他恨自己软弱,面对危险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凭自己的废液浸湿了裤子。即便是现在,即便是在他想要一头把自己撞死的时候,那东西依然奔流不止! 时间如此漫长,仿佛过了一万年。 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被抽干了。 终于,那水流停止了。 马林皱着眉头,无比屈辱地低下头来,他的裤子已经被湿透了,鞋子也被湿透了,浑身一股骚味,而地上则满满一滩……全是淡黄色的液体。他一拳打在自己的脑袋上,羞愧得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为什么……?! 老天爷啊,为什么非要这么折磨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然而令他更加屈辱的是,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作为一个誓死不肯相信鬼神之说的科学卫道者,走到人生绝路时,高声呼喊的竟然也是“老天爷”这种虚无缥缈的名字……这是多么耻辱,多么虚伪,多么自相矛盾啊! 不……不!! 他低着头,无比绝望地看着自己。 看着倒影中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家伙。 他看到自己正失魂落魄地倚靠在墙壁上,杂乱的头发像鸟窝一样顶在脑袋上,软弱无力的身躯就像是一根稻草,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而那张脸……那张丑陋无比的脸……即便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是那么令人恶心!那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恐惧、羞愧、迷惑,如此复杂的情感,让他丑陋的嘴角歪斜着,活像一个智障! 还有谁比眼前的这个家伙更可笑吗? 他一脚踏了上去,把自己的影子踩了个稀巴烂。 破碎的影子四散开来,连同那烛光的影子一起,变成点点星火。然而,等那荡漾的水面重新恢复平静,等那破碎的身影重新聚集在一起时,一切似乎都变了。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影子。 是火。 熊熊燃烧的火。 是他手中的烛光吗? 不,不是。 不是星星点点的火,而是一片浩瀚的火海。 马林愣住了,为什么他会看到火的影子?这周围除了他手里的小小烛光,就再也没有其他光源了。如此熊熊燃烧的烈火,如此震撼而强大的能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样凭空出现了呢? 难道说……?! 他心中猛地一惊。 难道说……就像之前在卫生间一样。 他再一次……再一次看到了那种奇异的幻象?! 马林蹲下去,那种强烈的屈辱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只见倒影中有一片火海,像奔涌的血液一般熊熊燃烧着,一个又一个血红色的火苗疯狂地窜动着,像是毒蛇的信子。这些火苗相互勾连,划出一条条线,组成一个个角,最终,它们彼此交叉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图形…… 一个倒立的五芒星! 马林倒吸一口凉气。 又是这样的五芒星?!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在那火焰之中,似乎还有个人。 马林继续蹲下去,继续蹲下去,脸都要贴在水面上了。 他渐渐看清楚了,没错,在那熊熊燃烧的五芒星烈火中央,躺着一个人,那人平躺在地上,四肢摊开,脑袋与肢体也构成了一个五芒星的形状,与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起组成了某个怪异的法阵。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 滚烫的鲜血从胸口流了出来。 然后化作奔涌的烈焰。 而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竟是如此熟悉! 软弱的躯干,蓬松的头发,丑陋的面庞。那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眼睛正空洞地望向天空,有那智障一般歪斜着的嘴角正宣告着死亡与绝望。那身影熟悉得仿佛生来就印刻在他的灵魂里,是他这辈子想要摆脱却永远摆脱不了的折磨!是让他在半夜惊醒的噩梦,是他的诅咒,他永远的痛。 躺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成为了煞卡的祭品,就像墙上被钉死的小猫咪一样,用自己的鲜血与躯体完成了一场恐怖的献祭! “啊——!” “啊——!!” “啊——!!!”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 疯了,彻底疯了! 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第五十节 血神煞卡的最终献祭(4) 疯了,彻底疯了! 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这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了,他正位于一个光怪离奇的扭曲空间里。在这里,任何违反常理的事情都能发生!万事万物都不需要逻辑!疯狂吧,扭曲吧,毁灭吧!还有什么是他还没有遇到的呢? 在这人间地狱里! 马林一下子蹦了起来。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逃跑!!! 然而当他跳起来的时候,他碰到了身边一个金属架子。 那金属架子原本就已经摇摇晃晃,此时被他一碰,更是失去了平衡。只见架子顶端的那些重物,正缓缓地朝他的方向滑去。一瞬间,马林犹豫不决,他不知道是应当尽力稳住架子的平衡,还是赶紧逃命。一番权衡之后,他蹿到了一边。 只见那架子向前倾斜,然后重重地跌落下去。 一阵巨大的金属撞击声,金属架子倒在了地上。 然而,金属架子上的重物,却飞了出去,砸在了不远处的另一个支架,而那个支架上面,正悬挂着夏天的尸体! 不……不!! 马林抓着脸,无声地尖叫。 只见那个支架摇摇晃晃,然后…… 便轰然倒塌! 支架的主要支撑结构似乎被砸断了,那脆弱的金属链条啪嗒一下也断裂了,支架顶端的重物,那些巨大而笨重的施工器件,那些陈旧破烂的水泥袋子,还有一堆尖锐的陶瓷瓦片,在重力的作用下,向下压去。 压在夏天的尸体上! 只见她怒目圆睁,满脸是愤怒和怨恨。 她似乎挣扎着想要逃出来。 可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轰隆一声巨响,那怨愤不已的尸首,那怪异离奇的谜团,还有那永不可知的真相,便彻底掩埋在那堆杂物之中。 不——!不——!!! 他根本没有料想到,自己只不过轻轻碰了一下,竟然引发了如此惊悚骇人的连锁反应!他伸着手,想要去救她,可他如此软弱的身躯又能做得了什么?这连锁反应还在继续,一个金属支架倒了,压在另一个架子上,就像多米诺骨牌。霎时间,接连不断的巨大声响充斥着整个楼层。有金属杆子互相碰撞的脆响,有金属尖锐物划在瓷砖上的那种刺耳的噪声,有陶瓷打破的碎裂声。 还有重物落在腐肉身上的沉闷撞击声。 不……不…… 他的眼角噙着泪水。 然而现在,他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他只得逃离这里。 马林转过身,丢掉手里的蜡烛。 然后沿着走廊里的点点烛光,大踏步地奔跑。 一路水花四溅,一路风驰电掣。那走廊里微微跳动的血色烛光竟成了他唯一的生命之光!他循着烛光的方向,转过一个个角落,穿过一个个房间,大踏步地跨过栏杆,又把一堆堆杂物撇在身后。 他要逃离这里…… 逃离这人间地狱!! 他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他的眼里只剩下点点烛火。 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有一枚小小的蜡烛。 很好,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只要再跑下去……只要穿过长廊……只要穿过大厅……他就能够重新获得希望! 他加足马力,用最快的速度冲向蜡烛。 但是突然,就在他的身体刚刚越过蜡烛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撞到了某个坚硬的物体。就听“咚”的一声闷响,他的整个身体因撞击而弹了回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从额头传遍全身,他捂着脑袋,头晕目眩,等他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之后,他竟发现—— 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长廊里,只有这盏小小的烛光。 这怎么可能?! 刚刚他明明撞到了某个东西。 他挣扎着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可又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传来,他感觉自己的头骨就要断裂了!他痛苦地呻吟着,艰难地挣扎着,缓缓地跪在地上,两眼直冒金星。他摸了摸脑袋,手上全都是血! 那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他瞪大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难道是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将他封锁在这个空间里?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的走廊里闪了过来。那黑影行动迅速,身姿敏捷,仿佛是一道黑色的闪电。这身影一把将马林按在地上,然后从地板上捡起什么东西,绑在他的手腕脚腕上。马林想要挣扎,却因为疼痛而使不出力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影将自己牢牢地绑在了地上。 是王涛! 他终于看清楚了。 眼前这个黑影,是王涛!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面露凶相: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此时的马林已经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王涛抬起了手臂,看着王涛紧握着匕首,看着那匕首像闪电一样刺下,刺在了他的胸口。霎时间,痛苦传遍全身,紧接着,鲜血喷涌而出。他想抽出手,按压自己的胸口,可不论他怎样挣扎,他都无法从束缚中挣脱。 他成了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 然后,就看见王涛在他身上蘸了蘸鲜血,用它在周围的地板上画着什么。 与此同时,还口中念念有词: “吾神煞卡,降罪于世。山崩地裂,万物哀嚎。” “吾神煞卡,降福于世。浴火重生,血光普照。” “吾神煞卡,降临于世。遮天蔽日,血海滔滔。” 紧接着,就听腾地一下声响,熊熊烈火在他身边腾起。 此时的马林,早已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巴巴地望向天花板。 而在天花板上,有无数破裂的镜子碎片,透过碎片,他看见无数个自己,胸口插着一把刀,被绑在地面上,而他的四周,是用火焰组成的倒立五芒星,他的身体,他的血液,还有这熊熊燃烧的火,一起组成了某个怪异的献祭仪式! 正如他在倒影中看到的景象。 他看着那破碎的镜子,看着那万千的自己。 然后,其中一面镜子中的倒影,竟对他自己说话了。 那是一种低沉沙哑、似人非人的奸笑: “现在,你是我的了!” 那是谁?是所谓的血神煞卡吗?! 马林的视线渐渐模糊,直到最后一刻,他才终于明白—— 原来,他自己才是那最后一个灵魂! 第五十一节 清凉的晚风 你相信世界上有超自然的力量吗? 比如,可以凭空举起成吨的重物;比如,可以不借助任何打火器,凭空生出一团火焰;再比如,可以像超人一样从眼睛里发出镭射光线,能把所有东西都劈成两半,然后一跺脚就能飞上天。 起初,我并不相信这么怪异的说法。 因为所谓的“超自然”,它自身就是不符合逻辑的。 即便是按照它自身的设定,有时也很难自圆其说的。超人怎么可能凭空悬浮在空中?他不需要一个与重力相反的作用力吗?有人敢把它拿到初中物理的力学分析课堂上吗?或许有人试图辩解,超人之所以能飞,是因为他从小生长的氪星球重力是地球的几十倍,他的体质会让自己觉得地球的重力实在是微不足道。或者有人会说,他可以控制力场,又或是电磁波,有一股看不见的里将他支撑在半空中。 所以,这个来自“科幻”作品中的角色,跟玄幻小说中“天生异能”、“法力无边”的龙傲天,又有什么区别?电磁波?另一种魔法罢了。 我从小学二年级起,就不再试图从虚构作品里寻找现实了。 那都是人们胡编乱造出来的! 因而自然不肯相信所谓的“超自然的现象”。 ——直到别人告诉我,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被我习以为常的东西,竟然就是货真价实的超自然现象! 这让我倍感惊讶。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从房顶上跳下去。 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天。 那时候,爸妈总是去工作,一天到晚看不到人影,把我丢在奶奶家。奶奶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不好使,身上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但是我喜欢她,因为她从来不会管我做什么。我喜欢听她唠叨,听她讲她那过世的老伙伴们。但时间久了,我也会觉得烦闷,于是就找来一个枕头,套上我的衣服,陪她聊。 反正她也瞧不出来。 农村夏天的晚上,还是挺惬意的。 呼呼的凉风,闪闪烁烁的星星,还有鸟叫、虫鸣。 我喜欢爬到奶奶家屋顶上去。躺在那冰冰凉的瓦片上,吹着凉爽的风,听着虫鸣鸟叫,一颗颗数着星星。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那绝对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记得那一天晚上,我躺着躺着,眼睛就睁不开了,一不小心竟然睡着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屋顶上翻滚。 霎时间,天旋地转。 我用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原来我正沿着屋檐往下滚! 我吓坏了,想要停住,可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我伸手想要抓住瓦片,可我那软弱无力的胳膊,根本什么都抓不到!过了没多久,我感觉我自己的身体从屋檐上滑了下来,滑落到半空中,孤独、无助,然后…… 我掉在了地上,脑袋碰到了冰冷坚硬的石板。 我抬起头来,奶奶正在屋门口看着我。 于是我赶紧爬起来,打干净身上的土。 我深知自己闯祸了。如果是在家里,爸妈非要把我狠揍一顿,还要罚我三天不吃饭。但是在这里,在奶奶家的小院子里,我只看到她满脸笑眯眯的,眼睛眯在一起几乎都看不到了。她手里端着一口锅: “宝儿!吃饭啦!” 我赶紧跟她跑进屋里去。 直到我吃上香喷喷的柴火鸡时,我才突然发现,我的脑袋根本就不疼。 “乖,宝儿!多吃几块肉,就没事啦!” 奶奶笑眯眯地摸着我的头。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感觉……我的奶奶并不像我想象得那样,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她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但似乎又什么都知道了。我只觉得内心愧疚,便埋头把那一碗鸡肉全都给吃了。 说来真是奇怪,原来从房顶上掉下来根本就没事! 实际上,脑袋撞到青石板的时候,还是有点疼的。当时只觉得害怕,都没来得及仔感受一下。但是我的手上确实划了一道口子,血淋淋地疼。吃饭的时候我还拼命把它盖着,不让奶奶发现。不过吃了奶奶的鸡肉之后,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甚至连那道口子也没感觉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从床上咕噜下来一样。但是那种感觉……那种轻飘飘的、飞在空中的感觉,那种耳边有风呼呼吹过的感觉……真的好爽好爽啊!爸妈一直不肯带我去坐的过山车,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可为什么他们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爬屋顶呢? 我只好理解为他们都是小气鬼,不让我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好玩的游戏。 但我好想再来一次! 吃过晚饭后,我又爬上了屋顶。 在皎洁的星光之下,在悦耳的虫鸣之中,我一步步走到屋顶的边缘。 瓦片上长了露珠,好几次我差点儿滑了下去,但是我都努力稳住了平衡。终于,我来到了屋顶的边缘,只要我再往前迈一步,我就会掉下去了。呼呼的冷风吹来,胡乱拨弄着我的头发,让我忍不住打起哆嗦来。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害怕。 这可是屋顶啊!有三四米那么高。 而且这底下,全都是冰冷梆硬的青石板! 我那小小的脑袋,小小的身子骨……真的能抗得住吗?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也许……小孩子嘛,总归是好奇的,也总归是淘气的。我干脆闭了眼,狠狠心,使劲往前迈了一步。 一种游离于天际的失重感…… 还有耳旁呼呼的风声。 紧接着,我便轻轻落在了地上。 我慢慢地睁开眼,什么事都没有。 我以为我的小脚丫会有点疼,至少有些麻。 但那感觉就像是从台阶上跳下来的一样! 我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兴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至于我大喊大叫地跑到屋里,直呼“奶奶”、“奶奶”,可我又不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样兴奋地大叫着。而奶奶,刚刚还在跟那块枕头聊得火热,听到我的喊叫,便把头向我扭过来。 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只是呵呵呵地笑着。 而那慈祥的笑容,仿佛早已知晓了一切。 第五十二节 悲伤的离别 那个暑假,绝对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每个夏夜里,我都爬到屋顶,从上面跳下来,然后再爬上去,再跳下来。那飞在空中的感觉,真的好爽啊!我张开双臂,想要飞起来,我甚至还在空中抓着小鸟,抓着小蝴蝶。每天都像逛游乐园一样快乐! 而且奶奶做的柴火鸡也特别香。 我感觉自己长得越来越壮实了! 但是有一天,我的所作所为被邻居大婶看到了。 那时大婶正扛着锄头,背着一篓子地瓜叶往家走。看到我从屋顶上跳下来,吓得脸色铁青,整个人都呆住了。当时我只觉得她好玩,竟然跟动画片里的一样,一下子就冻成了冰块!不过紧接着,那个大婶便哐哐哐地砸门。 过了很久,奶奶才过去应门。 那大婶惊慌失措,不住地往院子里看。 看到我安然无恙之后,十分惊讶。他们说什么,又吵着什么,但主要是大婶在说话。大婶的嘴巴就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声音又响亮又刺耳,滔滔不绝。然而奶奶总是笑眯眯地耐心听着——实际上我怀疑,她什么都没听到。 大婶终于离开了,然而依旧一副不放心的样子。 不久之后,爸爸妈妈过来了。 时间比计划中的要提前很多。 他们来到这里跟奶奶大吵了一架。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我只看到,爸爸的脸很凶,样子很吓人。他用非常大的嗓门对着奶奶吼,甚至还拿起一根玉米砸在桌子上,把奶奶最喜欢的玻璃花瓶都给砸碎了。妈妈没有大声说话,只是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脸上是那种冷冰冰的微笑,偶尔轻柔地说一句话,但那言语似乎比刀子还伤人。 我只记得他们口中说出的只言片语。 “……你这是在害她!……” “……我们之前都说好的!……” “……你想看到你的亲孙女死在你面前吗?……” “……老不死的,我跟你没完!……” …… 他们说的话非常难听,我甚至都捂住了耳朵。 可奶奶就只坐在那里,闭着嘴,皱着眉头。 她一言不发,满脸苦闷地盯着那个枕头,那个穿着我的衣服的枕头。还时不时伸出手,摸了摸它。奶奶好可怜,我好想冲过去,抱着爸爸的腿,让他不要对奶奶这么凶。可我不敢,我怕爸爸又要打我,又要罚我不吃饭。 他们吵完之后,爸爸要带我离开。 我哭着闹着不想走,他们就强行把我塞进车里。 走的时候,奶奶火急火燎地赶到汽车跟前,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宝儿,在家可不兴随便跳屋顶了,知道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那快乐的假期结束了。 迎接我的是无聊的禁闭。 爸妈白天要上班,我就被关在家里。房门是锁着的,窗户是锁着的,我扒拉着窗户栏杆,眼巴巴地瞅着外面的世界,无比怀念在奶奶家的美好时光。 他们让我在家练小提琴,如果每天练琴没超过3小时,就要遭到毒打。 不过还好,练完琴之后我可以偷偷看电视。 电视机里放着汤姆和杰瑞,滑稽搞笑,我也时常会被逗乐。但我更想去奶奶家看看真正的猫咪和老鼠。那些东西可比动画片好玩多了!实在无聊了,我就爬到茶几上,跳下去;然后再爬到茶几上,再跳下去。但是这高度太低了,根本就没有在屋顶上跳有意思,耳朵旁边连风声都没有,完全没有飞翔的感觉。 但是后来,我发现了一个机会。 每天中午和晚上的时候,都有一个凶巴巴的阿姨来家里做饭。 她用钥匙拧开房门,话也不跟我说,就径直奔向厨房。一顿煎炒烹炸之后,把饭菜摆在桌子上,然后就直接走了,走的时候也不忘哐当哐当把房门给锁上。那是爸妈找来给我做饭的人。但是我不喜欢她。她做的东西也不好吃,都是一些恶心的面糊糊。只有我实在饿得没办法的时候才吃两口。 我好怀念奶奶做的柴火鸡啊! 吃不下去东西,我的身子也是越来越瘦。 我甚至把那塑料玩具塞进嘴里挨个啃了一遍。 但是有一天,那个阿姨过来做饭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机会。她去厨房做饭的时候,房门是开着的,我完全可以趁着那个机会跑出去!而等到晚上她过来做晚饭的时候,我又可以偷偷摸摸地溜进来! 对,就这么做! 而且我还成功了! 我偷偷溜了出去,来到小区的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空气。 就像一个囚徒重获自由! 我在院子里四处溜达,摘着草叶,捉着蝴蝶,好不快活。然后我遇到了一群小伙伴。他们比我年龄稍大一些,大概10岁左右的样子,也在小区里玩耍,而且成群结队。我从小就没有朋友,我想跟他们一起玩。就在他们在那堆沙子上堆城堡的时候,我也凑了过去,我也想要跟他们一起堆城堡。 但是这个时候,一个长得非常壮硕的姑娘走到我跟前。 “小丫头片子,这是我们的地盘!谁让你来的?” 那姑娘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很是凶恶,我被吓住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们的大姐大,名叫丹丹。是整个小小队伍的领导。她简直是这群小伙伴当中的土皇帝,说一不二。大家还要拿出好吃的、好玩的,孝敬她。但是我根本就不懂这一套,只是天真地问: “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玩儿?” “可以啊,除非你能从这儿跳下去!” 丹丹大姐抬着下巴,指了指旁边那个台子。 我过去扶着栏杆瞧了瞧,这个台子至少有五米高,底下是一片平坦而又坚硬的水泥地。这个台子似乎是小区里用来造景的某种建筑,但是因为种种问题,施工到一半就停止了,台子上堆放了一些沙子、钢筋一类的建筑用材,成为了小孩子们游玩的天堂。也许,这里原本应当有一些安全措施,但是现在,人们可以直接站在台子的边缘,甚至可以从这里跳下去。我站在那里,望着下面的水泥地,犹豫不决。 “小丫头片子,你敢跳吗?” 丹丹大姐非常得意: “你要是敢跳,就能跟我们一起玩儿!” 第五十三节 奇迹 “你要是敢跳下去,就能跟我们一起玩儿!” 那丹丹姐格外嚣张跋扈,根本瞧不起人。 和她一起的小伙伴们,也纷纷嘲笑,“怎么样,不敢了吧?”“胆小鬼!”“胆小鬼就赶紧走开!”“别来翻我们!”他们哄堂大笑,说这一些不太友好的话。现在想起来,那群家伙可真是混蛋,竟然怂恿一个小孩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但是当时的我,根本没想那么多。 不就是从这里跳下去,多大的事儿? 我摸摸索索来到台子边缘。 “别!” 一个小男孩拉着我。 那个小男孩看起来年龄跟丹丹姐差不多大,但个头比我还小,而且十分瘦弱。他戴着一副十分可笑的眼镜,眼镜片看起来都有啤酒瓶底那么厚。但是他确实唯一一个拦着我不让我往下跳的人。 “别跳,危险!” 他的样子很真诚。 可我很是不理解。 这样的事情我在奶奶家几乎天天做,为什么现在不可以呢? 我没有搭理他,翻身越过护栏,来到平台边缘。 此时,丹丹姐和那群小伙伴们不再笑了。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似乎担心万一我真的跳下去,把自己摔坏了,会不会责怪到他们身上。但是领头的那个丹丹姐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她依旧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 “跳啊?有本事你就跳下去!” 于是,我就真的往下跳了。 那一刻,我甚至听到他们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是对于我,对于这个终于又飞到天空的人,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呼呼的冷风在耳边吹过,我像小鸟一样展翅翱翔!冰冷的地面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调整好了姿势,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地面。 我从五米高的台子上跳下来,什么事儿也没有。 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从平台上探出头来: “小妹妹,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紧接着,他们一群人呼啦一下子全都跑下来了,一个个惊恐万分。但是看到我安然无恙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最后一个下来的,是他们的老大丹丹姐,只见丹丹姐满脸惊愕,她似乎根本没想到我会跳下去,也根本没想到我竟然会毫发无损。 “丹丹姐,你敢从上面跳下来?” 不知道为啥,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也许我意识到,能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我……”丹丹姐支支吾吾,但随后她眼珠子一转,“跳楼算什么本事?这种事儿就连小萝卜头都能做!”她口中的小萝卜头,是那个戴眼镜的、身材矮小的哥哥,他也是唯一一个拦着我不让我跳的人,“真正有本事的人,可以把自己吊起来——你能行吗?” “吊起来?”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对,就是吊起来。” 丹丹姐似乎重新恢复了自信。 “用一根绳子,缠在脖子上,然后把自己吊起来,双脚离地,就跟电视剧里的上吊一样。能把自己吊起来的人才算真厉害!你敢吗?” 把自己吊起来? 当时的我,还真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 “好啊,那就试试呗!” 现在想来,丹丹姐其实并不是故意怂恿其他人做这种危险的事情的。她只不过是想要用危险的事情树立自己的权威。只要别人不敢做,那就是她赢了,她就是你的老大。而且即便你真做到了,她也会换一种规则,继续打击你。 你永远不可能战胜一个制定规则的人! 现在想来,也真是可怕——即便在这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的心中,竟已经有了对极权的疯狂追求和崇拜。 但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并没有意识到,她只是想要让我服软。 我只是把它当成一个有趣的挑战。 “好啊,那就试试呗!” 这话说出来,丹丹姐的脸都要青了。跟着他一起的那些小伙伴们也一阵唏嘘。但是小萝卜头依然拼命拦着我,不停地跟我摇头。 但是我根本没放在眼里。 “怎么把自己吊起来?” “看那里!”丹丹姐指着旁边树杈上挂着的一根绳子,“就是那根上吊绳,前几天有个叔叔在上面吊死了,刚让人拖走。你敢把自己吊上去吗?如果你敢的话,就能让你跟我们一起玩,不敢的话,嘿嘿嘿,”大姐大怪笑着,“不敢的话就给我们一人磕个头,然后从你爸妈那儿偷点钱给我们买好吃的!” “对,买亲亲虾条!”有人随声附和着。 然而小萝卜头依旧拼命摇着头,脑袋都快晃掉了。 “来嘛!”我说,“把我绑上去吧!” “你……你确定?” “当然!” 有那么一刹那,丹丹姐似乎被吓住了,但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她双臂抱在胸前,跟个小大人似的: “大家可都看见了啊!这可是你让我们这么做的哦?出了事我们可不负责!——你们几个过来,把她给我绑上去!可别让她耍什么把戏!” 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把我抱了起来。 他一步步走到那棵大树底下。 丹丹姐拿着树上的绳子,在我脖子上绕了一圈,然后打了个死结。 “哼,小丫头片子,你可不要嘴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丹丹姐说,“这根绳子可是连大人都吊死过,你真的不害怕?” “来嘛来嘛!” 丹丹姐见没有把我镇住,脸色铁青,她下了命令: “放手!” 但是那个男孩不敢: “你……你……你确定?” “我说了,放手!” “可是这样她就会……”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放手!!” 丹丹姐愤怒地冲他大喊,她为自己的权威遭到质疑而感到愤怒。为了重新寻回权威,她不得不走上了一条十分危险的道路。而一旦走上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她一把将男孩推开,从男孩手中把我抢了过去。不得不说,这个大姐大的力气还真是惊人,我被她用胳膊抱着,就像是个小鸡仔一样。 她故意使劲把我晃了晃: “小丫头片子,受不了了就叫姐姐把你放下来!”丹丹姐笑着说,“只不过,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们磕头,还要给我们买好吃的哦!” 说完这话,她一下子松手了。 然后,我就被吊在了树上。 第五十四节 新的朋友,新的敌人 就这样,我被吊在了树上。 我的双脚离地,脖子被牢牢地套住。 丹丹姐松手后,那条绳子一下子把我脖子给勒住了,勒得我喘不过气起来。我的喉咙很疼,就像是有个巨大的钳子夹在了上面,我的脑子也开始嗡嗡乱响。我的手巴拉在绳子上,可根本就拽不动。两条腿四处乱蹬,想要用脚尖触碰到地面,可是根本就碰不到。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 我感觉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而那个大姐大丹丹只是双臂抱在胸前,分外得意地看着我。我越是痛苦地挣扎,她就越是得意: “小丫头片子,刚才不是挺能耐吗?” 周围的小伙伴不断劝她: “把她放下来吧,她快不行了!” 但丹丹姐始终无动于衷。 那个戴眼镜的小萝卜头冲过来想要把我抱下来,但是丹丹姐一把就将他拦住了:“怎么着小萝卜头,不听我的话是吧?要不然把你也吊上去?” 小萝卜头不敢动弹了。 实际上,丹丹姐一只手就能把他牢牢地控制住。 他根本就没有挣扎的余地。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忍不住感到后怕。 一群小孩,把一个小姑娘用绳子吊起来,还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挣扎。四周一个大人都没有。这小姑娘就算想要呼救也喊不出声音来。而一切为了什么?因为小姑娘影响了大姐大的权威?因为小姑娘不服管?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想让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思来,但往往也因为这样,有可能会做出很多比成年人都要残忍的事情! 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我觉得眼前发黑,视野里满是金星。 我后悔了,我想要喊,可是脖子卡在绳子上,根本喊不出声! 丹丹姐分外得意: “怎么样?不行了就求我呀!” 可我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啊! 眼见着我就要不行了,此时我脑海中浮现出奶奶的面孔,那笑眯眯的、慈祥的模样,还有那锅香喷喷的柴火鸡。就在这时,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不去挣扎了。我放松了自我。我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正从奶奶家的屋顶上跳下来,想象着自己张开手臂,与小鸟和蝴蝶一起飞。 就这样,渐渐地,我的脖子不那么疼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 我伸出手,松了松脖子上的绳索……而那绳索,竟然就松开了。松开绳索之后,我只觉得脖子上的皮肤火辣辣得疼,但是我的呼吸变得顺畅了。我大口大口喘着气,从来没觉得空气竟是如此香甜味美。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大家伙一个个都愣住了。 我笑嘻嘻地对他们说: “看来也没什么难的嘛!” 丹丹姐气得脸都绿了,她周围的小伙伴们也纷纷议论起来。有人哆哆嗦嗦地指着我说:“她是神仙!她是天女下凡!”但是又有人指着我说:“不对,她才不是什么神仙,她是妖精,是狐狸精!”众人吵闹在一起。 我实在觉得无聊,索性把绳子从我脖子上扯下来。 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小萝卜头第一个跑过来,他摸着我的胳膊,摸着我的脖子,瞪大眼睛: “你……真的没事?可把我吓坏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哎呀,没什么,这都小菜一碟啦!” 听到这话,丹丹姐都快要气疯了。 “这不算!”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你肯定是作弊了!这根本就不可能!前一段时间有个叔叔都在这儿上吊自杀了,你根本不可能活着下来的!你肯定是作弊了!”然后她又说了一些十分肮脏的话语,像是小贱人,小碧池。 随后,她的跟班也附和起来: “作弊了!作弊了!” “我们不跟作弊的坏孩子玩,走!” 丹丹姐扭头带着她的小弟们离开了,气势汹汹,浩浩荡荡,然后霸占了平台上那一堆沙子。那副霸道的样子,仿佛谁敢接近那里,她就要把谁给吃了。当时,我真的很迷惑,我不知道为什么结果会这样。丹丹姐说,如果我能从平台上跳下去,就让我跟他们玩,我照做了;随后又说是把自己吊起来,我也照做了。可为什么到头来,他们却把我看做坏人,还不停地嚷嚷着,说我作弊了呢?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接触到了人心的险恶。 但好在,小萝卜头留下来了。 他抬着头满脸钦佩地看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那厚厚的眼镜都滑下去了,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你不跟他们一起玩了?” “我们去那边吧,我还知道一个地方有沙子。” 就这样,炎炎夏日里,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之中,我获得了我人生第一个朋友。 当然,也同样获得了人生第一个仇敌。 那天下午,我们玩得很开心。 我们在一个僻静的、没人发现的小天地里,不停地摆弄沙子。我们堆出城堡,一座又一座的城堡,几座尖塔高高地耸立着。然后又是城墙,把城堡围了起来,谁也不能侵犯我们的领地!可后来我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就脱了裤子撒了泡尿,给城堡修建了一条护城河。我们笑着闹着,浑身都是泥土。 接近晚饭的时间,我就依依不舍地跟他分别了。 我藏在楼道里,等做饭的阿姨来了之后,就悄悄溜进门。 谁也没有发现。 我把脏衣服换下来,丢进洗衣机里,又简单清洗了一下身体,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堆垃圾一样的面糊糊给吃掉,就拿起小提琴,站在窗台跟前,一遍又一遍地拉着那首曲子。那首阴郁的曲子终于变得欢快起来,也许是因为我第一次有了朋友。 爸妈下班回来了,他们非常满意。 最让他们满意的,是我的曲子拉得更熟练了。 但是,我脖子上因为绳索而勒出来的紫红色淤青,我的胳膊因为玩沙子而蹭出来的伤口,我的手指头因为某个尖刺而流出来的血,我因为获得了一个朋友兴奋不已的心,又因为结下了一个仇敌而惴惴不安的心…… 但是这些…… 他们同样没有发现。 第五十五节 无法完成的挑战 直到一个星期过去了,我脖子上的淤青彻底消失…… 他们依旧没有发现。 就这样,我那阴云满布的夏天,终于又重见了阳光。我每天上午完成拉小提琴的任务以后,等做饭阿姨开门过来时,偷偷溜出去,在小区里溜达,跟小萝卜头一起玩;然后晚上吃完饭的时候,再趁着做饭阿姨开门,偷偷溜回去;为了防止被爸爸妈妈发现,我把那堆恶心的浆糊全都吃了,吃不完的也要倒进马桶给冲掉,我还趁着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充分练习小提琴曲子。 所有人都很满意。 除了那个大姐大丹丹。 她似乎把我当成眼中钉,处处给我找茬。 这天中午,小萝卜头突然跑过来跟我传信,说丹丹姐让我下午去25楼跟他们一起玩,还说在那里他们找到一片更干净、更好玩的沙子,想要跟我们一起分享。我听了很高兴,我们终于成为了朋友,不再是敌人啦! 但是小萝卜头很害怕: “我们……我们还是不要去了,他们没怀好心的。” “没事的,丹丹姐其实是个挺好的人,你放心吧!” 时间到了之后,我便拉着小萝卜头的手,兴致冲冲地来到丹丹姐说的地方——尽管小萝卜头一百个不情愿。 25楼,是整个小区最高的地方。 整个小区所有楼房当中,只有一个楼有25层。 那个年代,一个25层高的楼,绝对是地标型的建筑,里面还有电梯,一个按钮就能上去。但是我听说,里面住着很多非常厉害的人,像是大富翁啊,大老板啊,总之不是我们家能轻易去的地方。 但是,丹丹姐就住在那里。 丹丹姐十分友好地领我们进去,按下电梯按钮,来到最高层。 一路上,我简直兴奋极了! 这个楼里面到处都是我没见过的东西。大厅里地面上是豪华的红色地毯,就跟高级酒店里一样!墙角还摆着跟多漂亮的大花瓶,墙上还有很多好看的油画,来来回回出入这里的,也都是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成功人士。一想到这里还有更干净更好玩的沙子,我就更加兴奋了,兴奋得几乎要尖叫出来! 但是,小萝卜头却有点害怕。 我们一路来到25楼。 丹丹姐带着我们来到一个窗户跟前,她来回看看,发现走廊里没有人之后,就一下子把窗户给撬开了: “快,从这里钻出去,快!” 我想也没想,立马就钻过去了。 窗户外面,是一个宽敞的平台,丹丹姐的几个小伙伴都在那里等着,看到我跟小萝卜头过去了,他们有人很高兴,但有人却很紧张。而在他们旁边,果然!那里果然有一大堆又白又干净的沙子! 天哪,这么好看的沙子,能堆出多漂亮的城堡啊! 我迫不及待地要扑过去。 但是丹丹姐,却把我给拦住了: “哎哎哎,小丫头片子,你干嘛呢?” “我要去……玩沙子啊!” “这是我们家的沙子,你是想玩就能玩的?”丹丹姐趾高气昂,“要想玩沙子,必须完成一个挑战才可以。上一次你作弊,我就不计较了。但是这一次……”丹丹姐不怀好意地笑着,“这一次你要是完不成,可就不是磕头这么简单了哦!” “我要完成什么挑战啊?” 我的眼里只有那堆完美的沙子,丝毫没注意到眼前的危险。 丹丹姐笑着指了指旁边那一个缺口: “我要你从这里跳下去。” 听到这话,小萝卜头倒吸一口凉气:“别听她的!”但是丹丹姐学着黑社会老大的模样,冲她的小弟们挥了挥手,其中两个最为壮硕的家伙就冲了过来,将小萝卜头牢牢地给控制住。即便那个时候,我也没注意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我眼里只有那堆沙子,我满脑子都是赶紧完成她的挑战,这样我跟小萝卜头就能一起堆城堡了! “好啊好啊,没问题!” 我只身来到前面那个缺口。 这个露天平台,四周都有石头栏杆遮挡。但是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栏杆坏掉了,形成了一个缺口。周围一堆沙子,还有一些金属架子,想必是有人在这儿施工,想要把坏掉的缺口给补好。但是现在,工人师傅走了,只留下了这样一个烂摊子。 我扶着破烂的石墙,站在缺口往下看。 25层高……下面的树木、人影,小得跟蚂蚁一样。 猛烈的风呼啸着从楼底下吹上来,像一只巨大无比的手,卷着我的身体,想要把我从这里拽下去。我害怕了,双手紧紧地抓着破烂的石栏杆,手心里全都是汗,两腿也忍不住打起颤来。 看到这副模样,丹丹姐非常满意: “哈哈哈哈,小丫头片子,不敢跳了?” 我看着楼底下的人影,感受着猛烈的风,犹豫不决。 “不敢跳就认输!”丹丹姐兴奋地说,“只不过这一次,你不仅要跟我们磕头,而且还要扒掉衣服,脱光了给我们磕头!一人磕十个响头,每磕一个头,都要跟我们道歉,说‘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听到了没有?” 我盯着她的眼,满脸疑惑: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算我不想从这里跳下去,凭什么要逼我这么做? 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干什么? 再也不跟她顶撞吗? 我不知道她费这么大功夫折腾这些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那个缺口,那呼啸的风,对我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我从来没在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过。 这么高的楼层,这么雄伟的摩天大厦! 从这里飞下去,该是有多爽快啊! 我忍不住想象起来,然后心里竟然越来越兴奋。我扒拉在破烂的石墙上,那渺小的人影、树影竟是如此亲切,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那呼啸的风也越来越温柔,仿佛在招呼我同他们一起玩耍。 我想飞起来…… 就像真正的小鸟一样! 就在这时,小萝卜头挣脱了束缚,一把拉起我的手: “你可千万不能跳下去!我们走!” 第五十六节 鲜血与飞翔 “你可千万不能跳下去!” 小萝卜头突然挣脱了束缚,冲上前来,一把攥住我的手: “我们不跟他们一起玩了,我们走!” 然而,丹丹姐拦在他的跟前: “想走?没这么容易!” “你让开!”小萝卜头鼓起勇气,冲她大喊,“听见没有,给我让开!” 听到这话,丹丹姐吓了一跳。从来没人敢跟她这么说。 但是,小萝卜头似乎并没有停下。 “你不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你厉害吗?!” 小萝卜头冲她大吼大叫: “你不就是想要让她低头服软吗?你做梦去吧!她就是比你厉害!她能从五米高的台子上跳下去,她也能吊在树上死不了!她就是比你有能耐!而且,她根本不像你那样爱欺负人!我不允许你再这样欺负她!!” 小萝卜头激动得直打哆嗦,那滑稽可笑的眼镜也滑了下来。 这番话让丹丹愣住了。 时至今日,我回想起来,才真正发觉,对于那个瘦小羸弱的小萝卜头来说,对于那个总是受人欺负的小可怜鬼来说,面对高他整整一头的大姐大丹丹姐,要说出这种话,究竟是要鼓起怎样的勇气。 我很感动,现在也是如此。 但是,即便小萝卜头有再大的勇气,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仍旧是不堪一击。 丹丹姐恼羞成怒,一拳头把他打翻在地。 小萝卜头捂着鼻子,疼得哇哇乱叫,鼻子里鲜血直流。丹丹姐的小伙伴们看见了,也一个个上来给了他一脚。“臭小子,活腻歪了?”“敢跟我们丹丹姐这样说话?看我打不死你!”“打死他!打死他!” 一脚一脚踢在他的身上。 小萝卜头疼得直打滚。 “你们不要打他!” 我的声音软绵绵的,根本没人搭理我。 我又不停地扯着他们的衣服,可他们力量太大了,我根本扯不动。 万般无奈之下,我扶着那破损的石头栏杆,望向下面。呼呼的狂风拍打在我的脸上,变得不那么温柔了;一个个渺小的人影让人觉得这样的高度是如此可怕。我也许会像之前那样平平安安地落在地面,但也可能会摔成一团肉泥。 然而此时此刻,我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我真从这里跳下去,他们就会饶了小萝卜头。 我双手扒拉在破损的石栏杆上,两只脚站了上去,呼呼的大风险些将我吹倒。我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根本就没什么,就像从奶奶家的屋顶上跳下来一样简单!可想到这里,奶奶的那句话就浮现在耳旁: “宝儿,在家可不兴随便跳屋顶了,知道吗?” 我愣住了,到底该怎么办? 是听奶奶的话,还是冒险赌一赌,救下小萝卜头? 丹丹姐和她的小伙伴们,继续对小萝卜头拳打脚踢,他都疼得直不起腰来了。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谁把小萝卜头的眼镜给摘下来了,摆到了那个破损的护栏旁边,想要引诱小萝卜头过去。但是一阵狂风吹来,把眼镜给吹下去了。 “我的眼镜呢!我的眼镜呢!”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你去那边找找呀,去边儿上看看!” 小萝卜头跪在地上摸索着,一直摸到破损的石头栏杆那里。 我眼睁睁地看着小萝卜头摸索到栏杆那里,一直到双手伸出到楼体的外面。我吓了一跳,再这样摸下去,恐怕他就要从25楼掉下去了!当时我心里害怕极了,我想警告他,但嗓子里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突然,楼底下传来一声吼叫: “喂!小孩!干嘛呢?!” 我低头一看,楼底下有个大叔,正扯着嗓子冲我喊。 听到这话,我更加不知所措了。 “别在那儿!危险!!” 他不停地冲我招手,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看着他,我愣住了,整个人像冰块一样冻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小萝卜则继续焦急得摸索着,他不断把手伸向外面,伸向一个个犄角旮旯。也许,他模糊的视力看到他们把眼镜放在了那边,但是却没能看到眼镜被风吹掉了,所以他才那么坚信,自己的眼镜一定就在那里。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某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对他踢了一脚: “去你的吧!让你不听话!” 也许他只是想要吓唬吓唬他,也许他只是为了讨得丹丹姐的欢心,也许深处那样的环境之中,与那样的小伙伴交往,让他觉得,只有最大程度得伤害别人,才能彰显自己的魅力,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然而,也正是这一脚,让小萝卜头翻了过去。 翻到了楼体外面! 他的求生欲让他双手扒拉在护栏边缘。 但他实在是太柔弱了,坚持了不到几秒钟。 甚至连那“啊”的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叫出来,他就已经掉了下去。 那个踢他的孩子依旧嬉皮笑脸。 可丹丹姐早已吓得脸色铁青。 她大吼一声: “快跑!!” 然后人群呼啦一下子散开了。 我趴在护栏旁边,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小萝卜头的身影越来越小。 然后,我也跳了下去。 我的身体轻得就像是一只小蝴蝶,在钢筋混凝土大厦之间自由得翱翔。如果是平常,我会非常喜欢这种感觉,自由自在,翱翔于天际;但是现在,我只希望自己能快点下去,快点来到小萝卜头哥哥的身边。小萝卜头哥哥并没有像我一样飞起来,反而像颗子弹一样,以最大的速度射向地面。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飞翔。 最终,我落在了地面。 落在了小区花坛的正中央。 从我还没落地的时候,一群大人就在那儿仰头看着我,满脸惊讶;等我平稳落地之后,更是一片惊呼。他们跑过来,一个个摸着我的身体,惊讶于我从这么高的高度落下来,竟然安然无恙。 我扒拉开人群,从他们的大腿间钻了出去,奔向小萝卜头落地的位置。 我只看到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刹那间,泪水灌满了我的眼睛。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死亡。 但却不是最后一次。 第五十七节 禁闭 我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度过的。 四处都是尖叫声,吵闹声。 无数条双腿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有人把我抱开,让我远离那滩模糊的血肉,但我不愿意,我挣脱开他们的手,跑到距离小萝卜头哥哥最近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很快,人们把他清理干净了。 冰冷的地板上连一滴血都没有剩下。 我就那样傻愣愣地待着,不吭也不响,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了。 也许当时有好心的叔叔阿姨抱着我、陪着我,也许有穿白大褂的医生给我检查身体,也许有警察叔叔耐心地跟我问话……但是,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一片模糊的影子在我面前不停地晃来晃去,他们对我说了些什么,又希望在我身上得到些什么,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应的,只记得自己呆呆地望着那个空荡荡的地方,任凭时间一点点流逝。 然后…… 我就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悲痛欲绝地跪在地上。 那哭声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他不停地揪着自己的衣服,捶打着地面,说这一些愤怒的、诅咒的话。他跟小萝卜头哥哥一样,戴着一副十分厚重的宽边圆眼镜,身材在同龄人当中也绝对是十分矮小的那种类型。他简直……就是长大了的小萝卜头。 后来我才明白,那就是小萝卜头的爸爸。 过了许久之后,他竟然扭过头,直勾勾地瞪着我。 “是你——!!!” 他恶狠狠地对我说: “就是你干的,对不对?!” 他像饿狼一样扑了过来。 “是你把他推下去的!!” 我没有躲,也不知道该怎么躲。实际上,我那小小的、可怜的脑袋,已经根本无法思考了。我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机器,我的眼睛是录像机,我的耳朵是录音机,我的器官只顾着捕捉视觉听觉的信息,但是我的脑子……已经无法理解那些画面、那些声音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他并没有扑过来。 他被人拦住了。 几个男人及时赶上去,把他控制住了,他们说着什么,不停地劝着他。然后强行把他塞进汽车里,带走了。 我只看到他挥舞着的手臂和扭曲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我眼睁睁地看着太阳慢慢落下去,直到天色一点点变暗,直到路旁的灯光逐渐亮起来,直到蹦蹦跳跳的孩子在爸妈的陪伴下回到了家,直到饭菜的香味和欢声笑语从万家灯火里飘了出来…… 我的妈妈才终于过来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扑了过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嘴中喊的却是: “奶奶……奶奶……” 我被带回了家。 然后关了禁闭。 那一刻我记得清清楚楚,小卧室的房门,哐当一声在我面前给关上了,那声音震得我浑身一个哆嗦,震得我耳朵根儿生疼。然后就是稀里哗啦锁门的声音,锁在房门上的甚至还不止一把锁。 我被锁在了自己的小卧室里。 妈妈请了假,成了我的全职狱卒,从早到晚看着我。 但是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 我想要吃东西,她就会冷冰冰地开门把盛满饭菜的盘子送进来,一会儿再取走;想要喝水,她也会打开一条门缝把水瓶子递进来;从早到晚,我不能踏出卧室半步,连上厕所都只能用尿壶;而其余的时间,我只能练小提琴,一旦她听不到琴声了,就会哐当哐当砸门,连句训斥的话都不肯对我讲。 我好想让她跟我说话啊,哪怕是骂我也好…… 但她什么都不肯对我说。 我出不去门,只好把耳朵趴在上面,聆听外面的声音。 我听到了脚步声、哭泣声、叹气声。 当然,也少不了争吵声。 一旦爸爸下班回家,便是吵架的时间到了。他们争吵的话题五花八门,从谁去开家长会,到垃圾桶摆放的位置,到没有洗干净的酱油瓶子……他们最常使用的攻击对方的话术就是,“吼那么大声干什么?!你想吓着孩子吗?!”“你再嚷嚷我就把宝儿拽出来,让她看看她妈是个什么样的泼妇!”尽管当他们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每个人的声音都响亮到足以把房顶掀翻。除此之外,他们也经常拿我当作吵架的话题,比如,妈妈经常冲爸爸大喊:“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明知道宝儿不喜欢吃香菜,还往里面放?”尽管下次轮到妈妈做饭的时候,鸡蛋汤里依然有香菜。 所以,他们真的在乎我吗?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他们说的那句话。 那是他们因为爸爸买的白菜比平时贵了5毛钱而吵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是妈妈把花瓶、剪子砸在爸爸身上的时候,是爸爸揪着妈妈的头发把她撞在墙上的时候,是他们打架打得衣衫褴褛、头破血流、坐在墙角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是他们终于忍无可忍把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都释放出来的时候,说出的那句让我无比心痛的话: “要不是因为宝儿,我早就跟你离了!”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的心里,让我永远也无法忘记。 从那以后,一个想法便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假如我根本就不存在,他们会不会生活得更快乐? 如果是的话,我为什么非要赖在他们家不走呢?在这样的家庭里,我不快乐,他们也不快乐。所有人都板着脸,生活里的柴米油盐就像做任务一样,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然后用最大的努力把日子对付过去。 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即便是现在,他们依旧在吵着。 “要不是你那老不死的……宝儿能闯这么大的祸?!” “你赖我?你赖我?是谁暑假里没工夫看孩子,非要把她送过去的?是谁天天跟人嚷嚷自己的婆婆从来不肯带孩子的?你还赖我!要不是你单位上的那些同事天天撺掇着你跟婆婆闹,能有今天吗?——好,咱们不提这个,现在最要紧的是把25楼发生的事情弄清楚,绝对不能让那个小孩的家长来上我们!” 第五十八节 正确答案 房门外面,爸爸妈妈依旧吵个不停。 “就是那个小孩自己掉下去的,跟咱们宝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跟宝儿没关系那她怎么也出现在25楼?别人都看见了!人家还冲她喊来着!多少人在楼底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孩从25楼掉下来,然后紧接着宝儿也跳下来了。你说没关系?你闺女闯了这么大的祸,你一句‘没关系’就糊弄过去了?” 紧接着,是抽泣声,叹气声,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许久之后,妈妈才更咽着说出一句话: “早知这样,当初就该把孩子给打了!” “你就不能小点儿声吗?!”爸爸扯着嗓子喊,“你非得让孩子听见才满意是吗?你怎么不把卧室门打开,扯着她的耳朵跟她说,说她妈妈根本就不想要她?巴不得她根本就没生下来过?你去啊!你有本事现在就去啊!” 我缩在床边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妈妈不想要我? 这是真的吗? 我吓得不敢发出声音。 我担心自己再做出什么坏事,就会被他们给丢掉。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困扰着我: 25楼发生的事情,我早就告诉他们了,可他们为什么始终不肯相信呢? 当天晚上,我跟妈妈回家之后,就跟他们说了。我告诉了爸爸妈妈,还有后来登门拜访的那些穿着制服的叔叔阿姨。我告诉他们,那个叫做丹丹的大姐大是怎样欺负我们的,她告诉我们25楼那里有好玩的沙子,邀请我们去玩;然后又要我做一些无理的挑战,否则就得脱光衣服跪下来磕头;还有,当小萝卜头试图保护我的时候,他们是怎样欺负他,怎样把他的眼镜放在危险的地方,又怎样在他身上踹了一脚。 但为什么后来他们却说: 这里根本没有名叫丹丹的小姑娘? 他们还说当天晚上就仔细彻查了整个25楼,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我所说的那个丹丹姑娘,也没找到跟她一起玩的小伙伴。而且所有人——包括在楼底下喊我的那些人——他们都没有看到过我口中所说的这号人物。 第二天,他们又来了。 他们说依然没有什么发现。 于是,一位看起来还算亲切的穿制服的阿姨,把我拉到一遍,详详细细地问了我那天晚上的经过。就像之前一样,我原封不动地把那些事情讲给了他们听。我讲得绘声绘色,讲到丹丹姐的时候,甚至还把她那颐指气使的神情给表演了出来。 然而,等我说完这一番话之后—— 所有人都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这是为什么? 难道我说的不是正确答案吗?难道我在撒谎? 难道我就要被他们评判为“坏孩子”,然后被妈妈“打掉”? 紧接着,阿姨摸了摸我的头,亲切地对我说: “宝宝,阿姨知道,看到小朋友从楼上跳下去,你肯定很害怕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使劲点着头。 “而且,你也害怕别人说,是你把他推下去的,对不对?” 我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这是当然,他不是我推下去的,我当然害怕别人这么说。 “所以,”制服阿姨语重心长地对我讲,“所以,你怕别人责怪你,就编造出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叫做丹丹的小朋友,带着她的小伙伴跟你一起玩,还把小萝卜头给推了下去。这样一来,别人就都会责怪丹丹小朋友,而不是责怪你。是这样吗?” 我盯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当然不是这样! 事情的真相我已经原原本本告诉她了。 可为什么非要这么问我呢? “宝宝,犯了错误没关系,只要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那阿姨的目光和善亲切,让我看到了奶奶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希望,如果这个温柔的阿姨是我的妈妈那该多好啊!很明显,她在期许着什么,她希望在我口中得到一个答案。而我真的不想让她失望。我又看了看周围,其他人也都跟阿姨一样,也似乎抱有某种相同的期许。 那个时候,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必须给出正确的答案! 否则我就会被判定为“坏孩子”,否则我就会被妈妈“打掉”。 可什么才是正确答案呢? 如果刚才的不是正确答案,那另一种肯定是。 我点了点头。 刹那间,阿姨的眼中似乎飘过一丝惊喜。 太好了,我答对了! 紧接着她又问了我一遍:“之前你说的丹丹姐,还有她的小伙伴,其实并不存在对吗?你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希望大家能够责备丹丹姐,而不是责备你。除此之外,他们欺负你的事情,也都是你编的小故事,对吗?” 我赶紧又点了点头。 这一下子,不仅阿姨很高兴,其他穿制服的人都很高兴。 他们压低声音,彼此说着悄悄话。 “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 “据我了解,现在热播的一个动画片里,就有一个叫‘丹丹’的动画角色,跟她口中描述得很像,所以……” …… 他们说得眉飞色舞、喜上眉梢。 这让我更加确定,我刚才说出的就是正确答案! 太好了,我不会被判定为“坏孩子”,也不会被妈妈“打掉”了。找到窍门之后,就容易很多。其实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全都明白。他们嘴角是往上扬还是往下撇,眉头是皱着还是展开,眼睛是挤在一起还是翘到一边,我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发现自己有种奇怪的能力,可以从楼上跳下去不受伤,是吗?” “是的。” “所以你经常这样跳,把它当成一种好玩的游戏,是吗?” “是的。” “所以你觉得其他人也都可以像你一样跳,是吗?” “是的。” “所以你也想要让你的小伙伴小萝卜头,跟你一起玩这样的游戏,是吗?” “不是。” 我摇了摇头。 “你再想一想?真的是这样吗?” 制服阿姨满脸期许地望着我。 很显然,刚才的答案错了。 于是我赶紧点了点头: “是的。” “真棒!” 最后,她笑眯眯地摸着我的脸: “这才是我的乖宝宝嘛!” 第五十九节 遗物 那些穿着制服的叔叔阿姨们非常满意。 我也非常满意。 他们临走的时候我还追着他们问: “叔叔阿姨,我答对了吗?” 他们抚摸着我的脑袋笑着说:“乖孩子,你回答得很好。” 那一刻,我简直乐疯了! 太好了,我答对了! 我是乖宝宝…… 乖宝宝就不会被妈妈“打掉”啦! 可当他们离开后,爸爸妈妈竟失声痛哭起来,仿佛一下子天塌了。他们又彼此争吵起来,说着一些似乎很难听的话。紧接着,钥匙、杯子、花瓶,在屋子里飞来飞去,整个客厅里简直炸开了锅。 “瞧瞧你闺女干的好事!” 爸爸大声吼着: “把人家小孩从25楼推下去……那可是25楼啊!摔得人家小孩连人形都看不出来了!这得是多狠的心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啊!蛇蝎心肠,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平时让你多管管她你不管,你看看你把她惯成什么样了?!” “不是我推的!”我争辩道,“是丹丹姐他们做的!” “你给我闭嘴!” 就听啪的一声,爸爸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 “回你的卧室去!再给我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丢出去!!” 我愣在那里,脸上火辣辣地疼。 我真的就不明白: 为什么从来就没人肯相信我呢? 我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经历说出来,叔叔阿姨们不满意;我按照他们的要求把答案说出来,爸爸妈妈却又那么难过!我究竟应该说什么?什么样的答案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呢?好难,真的好难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想不明白。 我望着天花板上的卡通星星贴纸发呆…… 然后便忍不住想起住在奶奶家的日子。 奶奶家很穷,很简陋。没有电视机,没有抽水马桶,下雨的时候,房顶还滴滴答答漏雨。但是,在奶奶家生活,真的很快乐。屋顶上的晚风是那么凉爽,树林里的鸟叫是那么动听,还有那香喷喷的柴火鸡,还有那热情朴素的农村大嫂……我怀念那里,那是我最珍贵的夏日回忆。 想着想着,我竟忍不住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开门了。 她给我套上一件像样的衣服,拽着我走出了卧室门。我听见客厅有陌生人谈话的声音,想来家里又是来客人了。或许那些穿着制服的叔叔阿姨还有问题要问我,又或许是卫生室的大夫要给我检查身体。 可当我来到客厅,见到那人时,我吓了一跳: 是那个戴眼镜的矮个子叔叔! 就是那天晚上,小萝卜头死去的那天下午,他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声呼喊,然后像疯子一样抓着自己的衣服,不停地敲打地面。之后,他甚至还向我冲过来,嘴里嚷嚷着是我把他孩子推下去的,是我把他孩子推下去的。尽管几个高个子叔叔把他拦下,塞到一辆汽车里,但他那挥舞的手臂和扭曲的面孔,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他,就是死去了的小萝卜头哥哥的爸爸。 看到他,我简直吓坏了。 我拼命往后退,想要钻进卧室里。 但妈妈死死地拽着我,让我动弹不得。我看看眼镜叔叔,又看看妈妈,心里害怕极了,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担心眼镜叔叔又会像那天一样,满脸凶神恶煞地扑过来,大声嚷嚷着是我害死了他的孩子…… 然而,他并没有。 眼镜叔叔满脸悲苦地看着我。 然后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孩子,对不起。” 我吓了一跳。 他在……他在跟我道歉? “孩子,那天下午,我不该……不该对你大喊大叫的,”眼镜叔叔抽泣着说,“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好孩子。你绝对不是有意想要害他的,发生这种事情……你心里肯定会特别难过。叔叔失去了一个好儿子,你也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说到这里,眼镜叔叔忍不住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 “那天下午……叔叔失去理智了,叔叔对你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那天下午,等叔叔清醒过来以后,叔叔就觉得十分后悔。老天爷已经毁了一个孩子,毁了一个家庭……我又何必……我又何必再伤害另一个孩子,另一个家庭呢?今天叔叔找你,就是想要告诉你……那天说的话,不是我的本意。小姑娘,答应叔叔,好好活着,不论发生什么,都好好活着,而且再也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好吗?”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做。 直到妈妈用膝盖顶了顶我的后背,我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眼镜叔叔一边哭着一边笑了笑,也许他在我的身上找到了一丝慰藉。此时此刻的眼镜叔叔,已经不再是那天下午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了。相反,他很温柔。尽管他看起来文质彬彬、弱不禁风,但他又很勇敢,骨子里一种打不垮的勇气。 就像挺身而出保护我的小萝卜头哥哥一样。 最后,他递给我一样东西: “这是他平时最喜欢的玩具,现在,你好好替他保管吧。” 那是一个军绿色的塑料玩具小兵,上面还湿漉漉地沾了些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珠。那个小不点儿士兵正全副武装,他戴着头盔,端着冲锋枪,做好了战斗准备,仿佛随时都能发起冲锋!尽管它如此渺小,还没有我的巴掌大,但它看起来是那么勇敢,那么坚强,仿佛世界上任何困难都无法将它击倒。 我谢过叔叔,把玩具小人紧紧地握在手里。 眼镜叔叔挤出一丝微笑,便扭头要离开了。 不过在他离开之前,他用一种非常低沉的语气,留给我爸妈一些忠告。那声音很小,我只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这孩子有了不起的天赋,这既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上天的诅咒……” “……把她带到更安全的地方吧!否则,她迟早还会伤害身边的人。而且,我听说最近社会上有一伙人,专门偷窃有特殊天赋的孩子,你们……可一定要把她看紧了。唉,上天对我不公啊!就让你们家小姑娘,替我的孩子,好好活着吧……” 第六十节 愤怒的力量 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迟早还会伤害身边的人…… 爸爸也点头答应着眼镜叔叔的话:“对对,您说的有道理,我们也在考虑把孩子送走,送到更适合她成长的地方去。” 这些话在我脑海中久久回荡着。 眼镜叔叔走了,而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没办法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 妈妈夺过我手里的塑料小兵,将它丢进了垃圾桶,跟那些脏兮兮的香蕉皮、剩菜渣混在了一起。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赶紧伸手想要把它捡起来,却被妈妈给拦住了。她生气地对我说: “你这孩子……那是死人的东西!晦气!” “我不管,那是我的!” 我挣脱了妈妈的束缚,捡起玩具小人,就跑回了卧室。 然后牢牢地把自己锁在里面。 我把玩具小人儿擦干净,满脸都是泪珠: 原来……原来我是个晦气的孩子! 他们曾经亲口说过,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早就离了,也许,我就是他们婚姻的绊脚石;妈妈也亲口承认,她希望最初能够把我给“打掉”;而那个眼镜叔叔,他说我留在这里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危险;爸爸说他也在考虑把我送走,送到更合适的地方! 所以……我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妈妈追上来,愤怒地锤着门。 但也只不过是锤了几下,就没声音了。 之后,我擦干了眼泪,坚定了一个决心: 我要从这里逃出去! 逃到奶奶家去! 这个小卧室,虽然房门紧闭着,但是还有一闪窗户跟外面连通。25楼我都可以轻松跳下去,这么点高度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这窗户里面有一层金属栏杆。尽管我的身躯很小,但也没法从栏杆的缝隙里钻过去。我使劲拽了拽,这栏杆是焊死在墙上的,我根本就拽不动。 我尝试了很多办法。 我试着拿着扫把棍,把栏杆给撬开。也试着拿着凳子,把栏杆给砸开。 可不论我怎样弄,那栏杆依旧纹丝不动。 我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望着窗外的自由世界。 那世界是如此触手可得,又如此遥不可及。 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停了下来。我不再试图用蛮力尝试把栏杆打开,而是站在它的面前,轻轻地闭上了眼。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或许,那只是一种直觉;又或许,是我身体里潜伏着的某种力量告诉我,我可以做到。 我伸出手,想象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环绕在我身边。 然后,我引导着这股能量,将它释放到金属栏杆上—— 什么也没有发生。 当然什么也不会发生! 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在期待什么。 然而,那种直觉……那种若隐若现的奇妙感觉……让我继续尝试下去。之后是第二次、第三次……我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直到我满头大汗、精疲力竭,那个金属栏杆也什么变化都没有。我累得大喘粗气,只觉得自己好傻。或许,我应当放弃“离家出走”这个荒唐的念头,离开这里之后,我连怎么吃饭都是个问题。 但是我心里真的很不甘。 等我恢复体力后,我又尝试了一次。 这一次,我努力在心中想象一些美好的东西。 我想象着奶奶慈祥而温柔的笑,想象着那香喷喷的柴火鸡,想象着清凉的晚风迎面吹来,想象着叽叽喳喳的喜鹊在树林里叫个不停……那时候的自己,仿佛与现在完全不同,那是一个更有力量、更加强大的自己,一个茁壮成长的自己。我回忆着那种感觉,并试图将它再现出来…… 然后,我慢慢抬起了手。 我想象着有一股力量凝聚在手心。 想象着那股力量是一团粉红色的、荧光闪闪的东西,在我手中环绕、盘旋。我把它们引到那坚硬的金属栏杆上,想象着它们是我手臂的一部分,我调动着它们,控制着它们,让它们为我所用,听从我的指挥。 突然,就听哐当一声脆响,金属栏杆被压瘪了。 尽管我的双手根本就没有触碰到它! 我心里面又惊又喜,赶紧跑过去仔细观察。只看见那光滑明亮的不锈钢表面,凹下去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坑,就像是一个金刚大力士用拇指把它给按瘪了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这一切……真的是我做到的? 这样的奇迹给了我自信。 我摊开手臂,再接再厉。 这一次,我想象着那股荧光闪闪的粉红色能量,像触手一样盘绕在金属栏杆上。我要把整个栏杆从墙壁上拽下来! 但是,一切并没有像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尽管我感觉自己拥有了无穷的力量,尽管我听到那金属栏杆也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但是,我的力量还远远不够。现在想来,那金属栏杆是跟墙体固定在一起的,就算是两三个大人也未必能把它拉下来,必须使用专业的拆卸工具才可。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竟天真地认为,把栏杆拽下来跟整理袜子也没有什么两样,只要有耐心,只要付出了努力,就一定可以成功。 我就那样傻乎乎地僵持着。 我把全身的力量聚集起来,引向那金属栏杆。 用力……用力……再用力!! 我咬紧牙关,身体都止不住颤抖起来,脸上汗水直流。我的指尖开始发烫,就像伸进了100度的沸水里!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但是,我依然死死地咬着牙,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叮当一声,一颗螺丝飞了出来,落在了地板。 叮叮当当,又是几颗螺丝四处迸溅。 那栏杆松动了,固定栏杆的装置也一一崩裂。我继续咬紧牙关,把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在了上面。 但是我快坚持不住了! 我的腿越来越软,身子也越来越虚。 眼见着我就要晕倒过去,突然,我的脑海中复现出一个身影。 丹丹姐的身影。 我仿佛又看到她颐指气使地欺负我们,带领着她的小弟,对我和小萝卜头哥哥拳打脚踢。我仿佛又看见她对着满地打滚的小萝卜头哥哥哈哈大笑。刹那间,一股怒火涌上心田。我感觉自己在燃烧,从头到脚,熊熊地燃烧! 就是她!就是她害死了小萝卜头哥哥!! 第六十一节 自由? 就是她!就是她害死了小萝卜头哥哥!!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一个人。 而这仇恨……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我咬紧牙关,仿佛自己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可怜的小孩子,而是一个快意恩仇、无所不能的女侠客,我要把自己的利剑砍向那些所有无情无义的家伙! 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一根金属栏杆断裂了。 又是啪的一声,另一根栏杆也凭空裂开了。 我继续用力,继续用力,把自己逼上了身体的极限! “啊——!!!” 我大叫一声,然后跌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金属栏杆成功被我拽了下来。 不,与其说是把金属栏杆拽下来,不如说是毁了半堵墙。碎裂的金属栏杆落在地板上,但是紧接着被碎石块、碎磁瓦、白墙皮给盖住了。卧室里扬起一阵白色的尘雾,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那时的我,根本想象不出来,这该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这声音太响了,爸妈也听到了。 哐哐哐,有人急促地砸门: “宝儿?怎么了?怎么那么大的动静?” 我没有搭理他们,就像无数次他们对我的呼喊置若罔闻一样。 我站起来,打打身上的土,走向那堵破碎的墙壁,任凭房门哐哐哐哐地响个不停。房门已经被我反锁了,还顶着一把椅子,他们就算拿了钥匙,也根本别想进来。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是我锁住了他们,而不是他们锁住了我。 我站在那残垣断壁的旁边,一股清凉的冷风迎面吹来。 啊,多么惬意的夏日晚风啊。 只可惜耳边是嘈杂的汽车鸣笛,而不是鸟叫虫鸣。 我回头看了看这间小小的、可爱的、粉红色房间,看着墙上一张张没有微笑的彩色照片,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墨绿色的玩具小兵,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有它陪着我,我什么都不害怕。最后,我看了看因敲打而不断震动的房门。 再见了,爸爸妈妈。 没有我,你们会生活得更快乐吧! 然后,我望着苍茫的夜色,纵深一跃。 我的身体在空中飘荡着,就像一颗脱离母体的蒲公英种子,把命运交给了风。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一个个都低头干自己的事,谁也没注意到他们的头顶正有一个孩子轻轻地飘过。我飘过一座座大楼,飘过一片片树林,与游荡在半空中的塑料袋擦肩而过,又被冲天的汽车鸣笛撞得东倒西歪,最终,我瞄准一个安静的小公园,静静地落在了那里。 这,就是我临时的家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享受着甜美的空气。 四周都是悦耳的鸟叫虫鸣。 我找到一个卖东西的小屋子,爬到了楼顶。我擦了擦屋顶上的灰尘,摊开四肢,仰面躺了下去,望着皎洁的月光,听着鸟叫虫鸣,感受着清凉的晚风,刹那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奶奶家,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地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这样想着,微笑着,进入了梦想。 然而,第二天醒来,我就遭到现实的重重打击。 首先是我衣服被露水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后背上,很不舒服。其次我又饿又渴。我爬起来,走到小树林,想要找点小果子吃,可现实根本就不像动画片里的那样,树林里什么能吃的东西都没有。最后,我感觉头有点晕,身体冰冰凉,我怀疑自己感冒了。往常这个时候喝一口妈妈熬的姜汤,就会好很多,但是现在,我连一杯矿泉水都喝不到。我学着动画片里的样子,抖了抖树叶上的露水,可那东西又苦又涩,难喝得很。 现在想来,不得不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做事全凭意气,根本不考虑后果,也不会有什么打算。 跑到这个小公园之后,我身上既没吃的也没喝的,口袋里更是没有一分钱。身无分文,又没什么能耐,想要在大城市里生存下去,简直比登天还难!我在公园里游荡了一上午,什么吃的都没找到,眼看着我就要饿晕过去了。 没办法,我只好求路过的叔叔阿姨给点吃的。 令我惊讶的是,我竟然成功了! 一个好心的阿姨给我买了几个包子,我两三口就吃光了。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那肥肥腻腻的肉馅儿简直比糖果还要甜美!可当她问我爸爸妈妈在什么地方,还想把我带到警察叔叔那里去的时候,我一溜烟跑开了。 我宁肯饿死在街头,也不愿再回到那个地方。 我钻进一片树林里,躲着人,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见马路边上有个人影。 一个熟悉的、憔悴的、可怜兮兮的人影! 她的头发凌乱不堪,身子骨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手里拿着一张张传单,挨个拦着路人,指着单子上的图像,满怀期待地问着什么,但是每次得到的都是令人失望的答案。可她并没有气馁,打起精神,又走向下一个路人。 那个人,就是我的妈妈。 看到她,我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我好想跑过去,好想抱着她,好想回到那温暖的怀抱。 但是我知道,一切已经不可能了。 我只好咬着手背,强忍着不发出声音,默默地流着眼泪。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那个冰冷的小家里根本就没有我的存身之处。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听他们吵架,不想成为他们的累赘。我只希望他们能快快乐乐地生活。我怀念妈妈温暖的怀抱,可我从不记得她什么时候拥抱过我;我怀念她给我讲的睡前故事,可我也不记得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也许我怀念的根本就不是她,也许我怀念的根本就是个不存在的错觉,一个只出现在动画片、电视剧里的“别人的妈妈”。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远,一直消失在我的视野。 一滴泪水划过脸颊,落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就像我支离破碎的心。 第六十二节 流浪! 就这样,我度过了艰难的一天。 我在小公园的树林里来回穿梭,看见人群就躲着,衣服弄得脏兮兮,裙子上还划破了一道口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跑到大街上嚷求叔叔阿姨给买吃的;可一旦他们想要报警,或者试图联系我爸爸妈妈,我就赶紧跑开。 晚上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我甚至忍不住从商店偷了一块面包。 路过面包店的时候,我立马就被那滋滋冒油的面包给吸引住了。那香气扑鼻的奶油味,就像是绳子一样,把我牢牢地绑在那里。往常只要我央求一下,妈妈还是会买给我吃的。但是现在……我什么也没想,抓起一块面包塞进嘴里,然后撒腿就跑,一路上,只听见商店老板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我从大街上跑到公园,然后钻进一片僻静的竹林里。 我趴在草丛中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屏住呼吸,一直确认老板没有追来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我狼吞虎咽地啃着剩下的面包,勉强填饱了肚子,当我发现自己像个野孩子一样趴在草丛中,浑身上下都是泥土时,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从来没想到离开家之后竟然是这样的生活。 担惊受怕、忍饥挨饿…… 我竟然开始想念家里那恶心的面糊糊。 可我心里明白,那个家已经回不去了。 不论怎样,这一晚上还是要努力对付过去。我开始明白不能在屋顶上睡觉了,因为半夜的露水会让我感冒。我找到了个僻静的、防风的建筑角落,当做我的临时落脚点,然后又四处搜刮,找来整整一大堆废报纸、宣传材料,其中就包括印有我的照片、撒得满大街都是的寻人启事。我用一半的废纸铺在地上当席子,另一半废纸盖在身上当被子,尽管很难熬,但也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我饥肠辘辘,浑身又脏又臭。 我失魂落魄地游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后悔了,我想回到那个冰冷的小家。尽管那里充满了吵架声、责骂声,但至少有吃的,有喝的,还有一张可以睡觉的床。 就在这时,一股香气飘了过来。 喔……真的好香啊,像是鸡蛋的味道。 循着香气望过去,我看到一个摊煎饼的小摊。原来是卖煎饼果子的。一大群人围在小摊旁边排队,有急着上班的叔叔阿姨,有晨练回来的爷爷奶奶,还有带着孩子的家长。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有爸妈陪着的孩子,我的眼睛就发酸,然后止不住得流眼泪……为什么他们都有那么好的爸爸妈妈,而我……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像针一样一下子刺痛了我的眼—— 竟然是她! 那个排在队伍最中间的身体胖胖的小姐姐,不就是一直欺负我和小萝卜头的大姐大,丹丹姐吗?! 她穿着一身非常漂亮的校服,不是那种寻常小学生穿的肥大而粗糙的运动服,而是某种私立学校专门定制的超好看的英式制服,领口、袖口还有漂亮的花纹。她脖子里系着红领巾,胳膊上还佩戴着一枚徽章。她身后背着个既干净又漂亮的皮质小书包,书包上挂着一个晶莹透彻的玻璃水杯,一看就很贵。她的脚上是一双小皮鞋。我还从来没见小朋友穿过皮鞋,我以为只有大人才可以穿。她整个人看起来积极向上,活泼开朗,谁也想象不出来正是这样的家伙,把我的好朋友小萝卜头逼上了绝路! 一瞬间,我心里面五味杂陈。 一方面,我真的恨她。 她颐指气使,带领着一群不三不四的小伙伴,霸占了小区的沙堆。我只不过是想要跟他们一起分享沙子,她就对我提出了过分的要求,百般折磨。小萝卜头哥哥挺身而出,只不过是想要为我说句话,就遭到了他们的毒手。尽管最后把他眼镜摘下来的不是她,尽管最后踹在他身上的人也不是她,但是,如果不是她指示她的小弟欺负我们,如果不是她设下局把我们骗到25楼想要逼我跪地求饶,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另一方面,我感到有些高兴。 事情发生之后,丹丹姐和她的小伙伴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那些穿制服的叔叔阿姨说是搜遍了整个大楼也没找到他们的影子。那个温柔可亲的制服阿姨甚至怀疑根本就没有什么丹丹姐,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编出来的故事,以便逃脱惩罚的,而我竟然也稀里糊涂地承认了。现在,我找到她了!只要带着她去见那些穿制服的叔叔阿姨,就能让他们明白,我说的根本就不是谎言! 我忍不住朝她小跑过去。 就在这时,丹丹姐皱着眉头对身边的大人抱怨: “妈,怎么这么慢啊?” “再等等,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愣了一下,脚步渐渐停了下来。这个温柔的声音……真的好熟悉啊!仿佛不久之前才刚刚听到过。我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丹丹姐旁边的那个大人,一瞬间,如晴天霹雳,我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她身边站着的,正是那天的制服阿姨!! 难道说……难道说…… 这个制服阿姨,就是丹丹姐的妈妈?! 最开始我感受到的竟然是嫉妒。 那个温柔的制服阿姨,那个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的制服阿姨,为什么不是我的妈妈,而是丹丹姐的妈妈?丹丹姐她整天横行霸道,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她凭什么能拥有这么好的妈妈?我可是个乖孩子,还会拉小提琴,每门功课都是第一名,为什么我的妈妈每天只知道打我、骂我,甚至连一个拥抱都不肯给我? 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但是紧接着,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我那不中用的小脑瓜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想到,只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然后过去发生的事情、人们说过的话,就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不断地闪现。我把一个个片段串联起来、拼接在一起—— 然后就得到了一个无比可怕的真相。 第六十三节 可怕的真相 我想到一个无比可怕的真相。 自始至终,负责搜查那个大楼的是穿制服的叔叔阿姨;我告诉了他们丹丹姐和她的小伙伴做出的事情,他们也根据我的描述,四处打听,但是最终却告诉我们,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丹丹姐,更不存在什么跟班小伙伴。我一遍又一遍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却一次次皱着眉头,十分不开心的样子;可一旦我按照他们的说法,点头应允,承认一切都是我为了逃脱惩罚而编造出来的故事,他们就喜笑颜开。 难道说…… 他们早就知道丹丹姐的事情? 但是因为那个温柔的制服阿姨是丹丹姐的妈妈,所以他们包庇了她。所以,他们才声称根本就找不到所谓的丹丹姐,所以他们才拐弯抹角引导我做出那样的回答。这样一来,我,就替代丹丹姐,成为了害死小萝卜头的人! 刹那间,一股怒火从心间涌起。 就是她们,害死了小萝卜头,还隐瞒了真相,让我当替罪羊! 真是一群可恨的家伙! 我紧握着拳头,死死地攥着小萝卜头的塑料玩具,气得浑身直发抖。我恨不得一口把她们全都给吞下! 但是,我又能怎么做呢? 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爸爸妈妈吗?我现在还记得我最后一次尝试说出真相时的情景。爸爸愤怒地打了我一巴掌,然后冲我大吼:“再给我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丢出去!”所以我口中的真相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胡说八道”?如果我的话连爸爸妈妈都不肯相信,又有谁肯相信呢?我只不过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可怜鬼,是个小偷,是个乞丐,是个累赘,是个没有家的野孩子…… 我心里面真的很委屈。 就在这时,丹丹姐扭头看到了我。 刹那间,我与她四目相对。 紧接着,她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连连后退,然后张开嘴,指着我,想要说些什么。我吓了一跳,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一边,窜进了旁边的树林里。我担心她们会追上来,于是加速马力,使劲往前跑。 我穿过树林,跑过街道,又跨过一个个小巷…… 最后,我逃到一个我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然后扶着墙壁呼哧呼哧喘气,冷汗直流。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我才是受害者,明明我才是被冤枉的人,为什么我却像犯了错一样四处逃跑呢?难道那些说谎的人还有理了不成?也许我内心深处明白,如果我继续留在那儿,等待我的恐怕是更多的指责,更多的谎言。 再一次,我又看到了我的妈妈。 我看到她正拿着一沓厚厚的单子沿街发放。 她是那么焦急,那么憔悴,眼睛红肿着,不知道哭了多久;拿着单子的双手,也颤颤巍巍地抖着。 突然间,我想起了那个小家的一切。我想起了客厅茶几上那个可爱的花瓶,尽管后来在爸妈的一次吵架中被摔了个稀巴烂;我想起了妈妈做的美味鸡蛋汤,尽管每次里面都会放上味道臭臭的香菜;还有……还有那把我一直很讨厌但却每天不得不练的小提琴。小家的一切,历历在目,我真的有点怀念它了。 但是,我可以相信她吗? 以及,她会相信我吗? 如果我告诉妈妈,那个“温柔”的制服阿姨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就是为了包庇她的女儿丹丹姐,妈妈会相信我吗?如果这个时候制服阿姨为了让我闭嘴,编造出更加可怕的谎言,妈妈会相信我,还是她? 我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而正是这个答案,让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跑向远方。 我来到了一片建筑工地。 这个工地似乎修建了一半就停止了,各种设备、各种材料还依然堆积在地面上。工地周围有一圈绿布围着,不让人进去,但不知道被谁扯下来了。我看到里面有好多沙子,还有好多漂亮的石子,我一定可以用它们盖一座漂亮的城堡。但是现在,我完全没心情玩了。这里的建筑已经修建了有三层楼那么高,甚至还有一块巨大的石板悬挂在半空中,看起来十分危险,我可不敢走到石板的下面。 我以为工地上一个人都没有,没想到里面还有个老大爷。 那老大爷戴着安全帽,在里面走来走去。一会儿东瞧瞧,一会儿西看看,似乎是在检查工地里的东西有没有被偷走。 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旁边一个铁皮小屋门开着。 而里面的桌子上,有一小筐白面馒头! 我实在是太饿了,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趁着老大爷没注意,捡起几个馒头,塞满了口袋,一溜烟就逃跑了。 我一直往前跑,一直往前跑,一直来到一条干涸的小沟。 轰隆轰隆,天空中一阵闷雷传来,就像大车滚滚而过。 我仰头望向天空,只见黑漆漆的乌云积压着,整个天空仿佛就要崩塌了。不时有一条条闪电击穿乌云,留下一道道四处蔓延的不规则光影,就像是天空的裂痕。整个大地沉闷、寂静,我只听到嗡嗡的虫鸣。 暴风雨就要来了。 我心中默想。 必须要找个躲雨的地方。 前面有一座桥,横跨在小水沟之上。水沟已经完全干涸了,露出龟裂的河床。我跳进小沟里,沿着河床的方向,来到小桥的下面。在这个桥洞里,也许能勉强避避雨。没想到,这个桥洞已经有了主人—— 一条奄奄一息的老狗。 看到我来了,老狗警惕地立起了耳朵。 我从口袋里掏出馒头,掰开半个丢给它。老狗冲着馒头闻了闻,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它实在太瘦了,瘦得仿佛只剩下皮和骨头。它的腿好像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几只苍蝇绕着它腿部的伤口飞来飞去,嗡嗡乱响,老狗也只是无奈地甩了甩尾巴。可那群苍蝇飞走之后,又立马飞了回来。 若平时,我肯定嫌它脏;但现在,谁比谁脏还真说不定呢! 我伸出手摸着老狗的脑袋。老狗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呜呜地叫着,然后用脑袋蹭了蹭我的身子。 就这样,我们结下了一种奇妙的友谊。 第六十四节 黑衣人 我跟我的新朋友老狗躲在桥洞里,一起享用从工地老大爷那儿偷来的馒头,它蹭蹭我的腿,我摸摸它的头,心中竟有了某种依靠。 我们都是没有家的孩子。 天空越来越闷,滚滚的闷雷声也越压越低。 我感觉仿佛有一波水流在那黑压压的乌云里积聚着。水流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却被厚重的乌云给拦着。乌云一层又一层,像灌满水的气球一样,紧绷着,紧绷着,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此时此刻,只要有一根针刺破天空,那哗啦啦的大雨就会倾盆而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随着天空越来越暗,我的内心竟也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我隐隐感觉,有一件事情,会像捅破天空的那根针一样,给我带来如同暴雨般的惊天之变。而那件事情,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我紧紧地抱着那条老狗,可焦躁的心始终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直勾勾地劈到地面上,紧接着是咔嚓一声炸雷,震耳欲聋。整个天空,整个大地,仿佛都为之颤抖。在一闪而过的强烈光芒下,一道影子从桥洞一旁映射过来。 我吓得从地上爬起来,整个心揪在一起—— 也许,我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人影一步步朝我逼近,一步步逼近。然而光线太暗了,我根本看不清她是谁。我有想过扭头逃跑,但是,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把我牢牢地抓在那里,让我动弹不得。她离我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等她离我不到十米的距离时…… 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 她不是别人,正是丹丹姐。 我死死地盯着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正是眼前这个家伙,带领着一伙流氓小弟,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欺负我和小萝卜头哥哥;也正是这个家伙,布下骗局,把我引诱到25楼,就是为了让我低头服输;还是这个家伙,指示那伙小弟,对小萝卜头哥哥拳打脚踢,最终让他不幸坠楼身亡;而为了这个家伙,她的母亲,那个穿制服的“温柔”阿姨,谎称整个大楼都没有丹丹姐的影子,还引导我说出言不由衷的话,让我替丹丹姐抗下了罪名。 一股怒火从心中冉冉升起。 但是,她来这里做什么? 丹丹姐看着我,咯咯咯地笑着: “小丫头片子,没想到你躲在这里!” 此时的她,依旧穿着那身干净整洁的校服。只不过她的身边,既没有跟班小弟,也没有她穿着制服的母亲。 她对我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手。 紧接着,一些穿黑衣服的大人从她身后出现了。 “没错,就是她!” 丹丹姐指着我说: “就是这个小丫头片子,从25楼上跳下来都摔不死,用绳子吊着也吊不死,绝对是个十足的怪胎!” 她身后的黑衣人越来越多,一个、两个…… 不,至少有四五个! 我慌了,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我身后也出现了一些黑衣人,他们手里拿着棍子,布袋,还有一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武器。 前后两伙人,把我牢牢地堵在了桥洞里! “你们是谁?!” 我用颤抖地声音喊着: “你们想要干什么?!” 我意识到,这伙人根本不像丹丹姐的流氓小弟那样,是群胡打乱闹的小混混;也不像丹丹姐的母亲那样,至少是穿着制服表现得像正人君子。这些人看起来,就像电视剧里的黑社会一样,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而且根本不考虑后果。 “很好!”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开口说话了。 那是个相当可怕的中年男子,他右侧的脸上有一道道恐怖的伤疤,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打斗。他抬起手来,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钞票,递给了丹丹姐,递给那个小学还没毕业、胸前飘荡着红领巾的孩子: “拿着,这是我许诺你的报酬。” 我看到他的右手手背刻着一个鲜红的符号。 那看起来像是字母s,但是是镜面对称的,有点像阿拉伯数字2,那恐怖的符号像是扭曲的蛇,正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丹丹姐拿到钞票之后,喜出望外: “哎呀呀,没想到这样的怪胎竟然这么值钱!”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小萝卜头的爸爸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了。他说最近社会上有一批人,专门偷抢那些有特殊天赋的孩子,还让我爸爸把我带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难道说……难道说这群人就是他口中的人口贩子?! “小姑娘,不要害怕。” 为首的黑衣伤疤男,步步向我逼近: “我知道你心里面一定有很多问题。为什么我可以从房顶下跳下来不受伤,但是别人却不可以?为什么我可以吊在绳子上,完全不受伤?为什么我可以不接触栏杆,就能把它从墙上给拽下来?别担心,跟叔叔走吧,你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答!” 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就连那头老狗也龇开了牙,发出嘶嘶的低吼。 “跟叔叔走吧,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一个天堂,一个乐园!在那里,你可以尽情发挥你的能力,而不用担心伤害别人;在那里,到处都是跟你一样有特殊天赋的孩子。你会认识很多更好更有趣的小伙伴。你再也不用被爸爸妈妈管教了,每天都可以尽情玩耍。那儿有一座24小时全天开放的游乐园,还有个美食广场,奶糖,棒棒糖,薄荷糖,应有尽有!还有更多你想象不到的美食,想象不到的玩具!” 他的话是如此诱人。 但是我一个字也不肯相信。 我后退着,后退着,一直到再无退路。 黑衣人老大从前面向我逼近,他的手下从后方向我靠拢。我被前后夹击,根本就没有逃出去的可能性!我攥着那个玩具小兵,手心里全是汗。怎么办?怎么办?难道我就这样被他们抓走了?丹丹姐看到我的狼狈样子,笑得简直前仰后翻。 黑衣人老大伸出手,想要把我抓住。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那条老狗一下子扑了上去。 第六十五节 血色闪电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那条老狗一下子扑了上去,死死地咬着黑衣人老大的胳膊。只听一声凄惨的尖叫,黑衣人老大跟那老狗纠缠在一起,霎时间,狗叫声,惨痛声,打斗声,乱成一团。其他黑衣人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趁着这个机会,我低下头,飞似的冲了出去。 丹丹姐攥着那一沓钞票,冲黑衣人大喊: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可我早已突破了他们的包围。 我跑到龟裂的河床上,跑到齐头高的草丛里,又跑到一条满是泥巴的土路上。我不知道自己能跑到什么地方去,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往前跑,往前跑!不论如何,绝对不能落在他们的手里! 身后传来老狗疼痛的呜咽声。 然后是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追来了! 突然,又是一道闪电,从天空中径直劈了下来,仿佛就劈在不远处的那座高楼上。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闪电,那闪电竟然是红色的!那划破天际的一道道光影,仿佛是一条条血淋淋的伤口!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我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我继续向前跑,没命地向前跑,直到我听到妈妈的叫声。 “宝儿?!” 一个娇弱的声音呼喊着我。 “宝儿?!!” 可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跑。 我不敢跑到妈妈那里去,因为我完全不敢相信她。爸爸已经考虑把我送到更远的、更安全的地方,也许,那正是那些黑衣人提到的乐园。我担心,我前脚跑到妈妈的怀抱里,后脚她就会把我拱手送到黑衣人的手中。 我继续向前跑。 我甩开黑衣人的脚步声,甩开妈妈的呼喊声。 径直冲进了那片废弃的工地。 我躲到一个角落,大喘着粗气,再也跑不动了。就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光了。我整个人瘫在那里,像是一堆软绵绵的棉花。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自己藏在那堆建筑材料的后面,希望他们永远也找不到。 时间是如此漫长。 我数着心跳,听着那一阵又一阵的雷鸣。 黑压压的天空已经浓密得看不见光,一道又一道的血色闪电劈出一条条裂痕。它马上就要塌下来了。我心中暗想。马上就要塌下来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的心猛地一紧,他们来了? “她就在这里!” 是丹丹姐的声音。 “我看到了,她跑到这里面来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真是恨她恨得牙根儿痒痒。为什么,为什么非要一次次把我逼上绝路?我只不过是抢了她的风头,只不过是没有低头服输而已,这对她而言究竟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给我搜!!” 黑衣人老大下达了命令。 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开始在工地里四散开来。 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彻底跑不动了。 只好藏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看见一个黑衣人从我不远处走了过去,差点就发现我了;我又听见楼上的走廊里有三三两两的脚步声;我还听见有人拿榔头敲打着我身后的金属架子,震得我的后背止不住得发麻。也许我可以一直这样躲下去,也许他们找不到我就会走了。 直到一个人影,走到我的正前方。 我远远地看着她,她也远远地看着我。 是丹丹姐。 那一刻,我的心跳仿佛停止了;那一刻,她的脸上竟笑得如此灿烂。我向她打着手势,苦苦哀求她,不要把我的位置告诉他们。她已经拿到钱了,她已经摆脱罪名了,她的生活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她还想要什么呢? 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哪怕只有一次? 突然,丹丹姐高声尖笑起来,声音刺耳得就像是魔鬼的高歌,她指着我,疯狂地跳动着,身上每一块肉都激动地扭了起来: “她在这儿!” 她指着我高声尖笑。 “她在这儿!!” 那一刻,我彻底被激怒了。 我慢慢地从藏身之处站起身来。 黑衣人看到了我的身影,正迅速向我聚拢。 刹那间,又一道红色的闪电劈下来,血红色的光芒照在那块悬挂在丹丹姐头顶的巨大的石板上。 我瞪着她,咬牙切齿: “这是你逼我的!!” 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这滚烫的热血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力量。我伸开手臂,想象有一股力量就蕴藏在我的身体里,我把这力量抽出来,引向前方,引向丹丹姐头顶上方的那块巨大的石板上。这一次,在我的想象中,那股力量不再是晶莹透彻的粉红色,而是血红色,像血液一样粘稠,像血液一样滚烫! 啪嗒啪嗒,捆绑石板的绳索断裂了。 就看见丹丹姐满脸惊讶地抬起头。 下一秒,那巨大的石板就砸了下去。 然而,我没能看到那一幕,我没能心满意足地看到她被巨石碾成肉酱,就被一个黑衣人用麻袋套在了我的头上。我的眼前一片黑暗,随后被人抱了起来。我听见巨石砸在地面的声音,我听到金属支架倒塌的声音,我感到整个建筑、整个地面都在不住地颤抖,仿佛地震一样——它们随我的内心在愤怒地高吼! 紧接着,一滴雨水打在我的手背上。 然后是两滴……三滴…… 不到片刻的时间,暴雨便倾盆而下。 我明白了,天空已经崩塌了。 那个黑衣人把我扛在肩上,带着我离开了工地。 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身体,可我早已麻木了,什么都感受不到。我在黑衣人的肩膀上颠簸着,颠簸着,直到被人塞进汽车里。 就在那时,我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宝儿!我的宝儿!!” 那声音像利箭一样刺破倾盆的暴雨,直达我的心间。 是妈妈的声音! 可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她的声音被暴雨淹没,直到她绝望得再也无法呼喊—— “天天!夏天!我的宝儿!!你回来啊!!” 是的,没错,我的名字叫做夏天。 然而从那一刻起,我生命里的夏天,便彻底结束了。 第六十六节 昏迷不醒 在青山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某间病房里,马林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他胳膊上挂着盐水,胸口贴着几个电极片,几根传输线从他胸口的电极片连接到旁边的仪器上,绿色荧光屏还跳动着他的各项生理指标。他的眉头紧皱,脸上依旧是一副惊恐不已的模样,仿佛被某种可怕的梦魇折磨着,而且永远也无法醒来。 坐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好友傅尔康。 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他,此时正面色凝重。 他双臂抱在胸前,目光落在病床栏杆上的某个样子古怪的螺丝帽。他已经盯着那个螺丝帽将近半个小时了。不过,他并不是对那个螺丝帽感兴趣,他只是在不停地思索着。他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任何细节都没有放过,然后尝试去解释各种怪异的现象,尝试把这团乱麻理出个头绪。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他以为马林醒了,结果是隔壁病床的老大爷。 老大爷剧烈地咳嗽着,瘦弱的身躯侧躺着蜷缩在一起,就像一只在炎炎烈日下被活生生晒干了的虾。整个病床都随老大爷的咳嗽而晃动起来,床板碰到床头柜,又让柜子上的搪瓷杯子咣当咣当响个不停。 过了很久,老大爷才终于平息下来。 然后躺在那里,艰难地喘气。 太阳升起来了,一束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老大爷那干瘦焦黄的脸上,又照在床头柜的花瓶里那术早已枯萎了的百合花上。百合花的花瓣早已掉光了,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杆儿,像是算命先生筒子里的签儿—— 现在,他们只能把一切都交给命运了。 “怎么了?” 护士姐姐推门进来了。 她来到老大爷跟前,详细了解了情况,又把老大爷从床上扶起来,喂他吃了一些药。等到那边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便扭头看了看隔壁马林这边: “还是没醒?” 傅尔康摇了摇头。 护士姐姐过去检查了一下仪器上的各项指标。 “没事,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第一时间叫我——哦对了,”护士姐姐指着床头柜上的那一沓单子,“记得抽空把钱交一下,单子就在那儿。” 一张又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片堆在床头柜上。 就像是一座小山压在傅尔康的胸口。 “好的好的,我一会儿就去。” 听到“钱”这个字,傅尔康立马就头大了。 他已经没有钱了。 昨天晚上离开公司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敢笑敢骂的少年。被开除了又能怎么样?在游戏里突突突突地杀他个天昏地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散发弄扁舟! 可现在,他不得不面临这个沉痛的现实。 他真的没钱了。 平日里,他们兢兢业业地工作,等工资发下来了,就缴房租费、水电费、电话费、物业费……然后缩衣节食、省吃俭用,用剩下的那点儿钱坚持到下一次发工资的时候。能吃饱饭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不用奢谈存下什么积蓄。入职以来,他们每个月都是这样度过的。这是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任何一个意外——突然坏掉的手机、莫名其妙的约会,乃至一场小小的感冒——都会打破这个平衡。 若是平时,就算出现了意外,靠马林的积蓄,也能勉强度过难关。 没错,傅尔康已经死乞白赖地缠着他好几年了。 他们曾经是大学同学,现在也是公司同事,更是合租房的室友。每当傅尔康拿到工资跟人胡吃海喝时,马林总是小心翼翼地去超市挑拣快要过期的打折商品,然后用他神奇的厨艺把那堆垃圾变成一顿顿绝顶美味的大餐。 “你知道吗?平时卖30块钱的烤鸭,晚上9点半时只卖10块钱,”马林总是知道一些省钱的小窍门,“鸭肉剔下来可以炒青菜,鸭架子跟冬瓜可以煲汤,鸭皮撕下来蒸米饭的时候放上一些,别提有多香了!而且这些只需要10块钱!” 也正是因为如此,马林总有一些备用的积蓄。 这些备用的积蓄没有改善马林的生活,反倒是帮助傅尔康度过了不少危机。即便是昨天,傅尔康痛痛快快地辞职不干时,他的底气也是马林给他的。他是那么理直气壮,仿佛这一切都是那么地理所应当。 可是现在? 傅尔康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马林倒在18楼昏迷不醒。傅尔康拨打急救电话把他送到了医院。急诊费、药物费、检查费……各种费用交上去,他全身家当就只剩下微信钱包里的200块钱了。现在护士又催他缴住院费,还有新的检查、新的药品…… 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过去。 直到现在,他现在才意识到,之前的马林是有多么不容易。 钱啊钱,钱啊钱,难倒多少英雄汉啊! 从来都是马林帮他度过难关,可现在,马林出事了。天底下就这么一次需要他出手相救的时候,可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不断捶着自己,恨自己无能。 然后,他又把目光落在了那颗古怪的螺丝帽上。 那个螺丝帽在栏杆上显得格外突出,而且位于某个很容易把人划伤的地方。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有人拿锤头把那颗钉子给砸弯了,此时此刻,那个小小的螺丝正可怜兮兮地歪着脑袋看着他,就像是从泥土里钻出来的蚯蚓一样。 傅尔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关注这个东西。 也许,他需要某个东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只想短暂的、哪怕只有片刻的时间,忘掉他空荡荡的钱包,忘掉那一笔笔根本就付不起的账单,忘掉马林曾经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而现在唯一一次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以及…… 他试图忘记那些阴暗可怕的回忆。 但是,他失败了。 当他抬起头来看向窗外明亮刺眼的阳光时…… 昨天晚上在18楼发生的那些事,又像洪水一般,汹涌澎湃而来。 然后他又忍不住把手放在脖子左侧的那个伤口上,直到现在为止,那个地方依旧是火辣辣地疼。 第六十七节 傅尔康的回忆 昨天晚上,傅尔康被开除了。 实际上,他现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开除。 一切是那么地莫名其妙,就像老天爷闲着没事翻阅凡人们的人生经历当下饭番时,发现有个小家伙的人生之旅竟然如此平凡,如此无聊,让老天爷都没胃口吃饭了,于是大手一挥,让他祸从天降,霎时间,他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砧板上的鱼肉,在死亡的边际线上来回挣扎着。情节跌宕起伏,让观众们津津乐道。 然而作为主角,傅尔康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绝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公司的事。 实际上,他还是公司的大功臣。 昨天晚上公司的服务器被某个黑客入侵了,里面的数据被批量窃取。傅尔康只不过是帮了他的同事谢晓冬的忙,结果发现了服务器上的异常,并告知了他们的上司叶胜雄叶总。然而,叶胜雄竟误认为傅尔康是负责管理服务器的程序组的员工,大骂其不负责任,让公司遭受损失,甚至还给了他一巴掌。 时至今日,那火辣辣的感觉仍然记忆犹新。 也许那个误会,让叶胜雄叶总对他有了一种无法改变的偏见。哪怕他主动告知自己并不是程序组的,哪怕他在程序组几乎全员缺席的情况下,帮助公司解决了黑客入侵的麻烦,叶胜雄也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我要你写一份详细的事故报告,把黑客所获取的文件都给我列出来!” 叶总给他下达了命令: “如果今天晚上我拿不到你的事故报告,你就等着给我卷铺盖走人吧!” 但那时候已经非常晚了,他也非常疲倦了,还要弄事故报告,那还不得搞到后半夜去?他今天晚上还要不要休息了?明天还要不要上班了?更何况,所有的这些事情跟他的本职工作完全没关系,他只不过是好心帮忙而已! 于是,为了早点回家,傅尔康就把事故报告敷衍过去了。 他找来一些模板,复制粘贴,然后稍微修改了细节。 结果,叶胜雄叶总连看也没看,就把东西扔在一边: “你被开除了。” 傅尔康愣得会不过神来:“为什么?” “因为你的品性跟公司求真务实的宗旨不符。”叶总抬起头来盯着他说,“我们需要的是能认认真真完成工作的人,需要的是能踏踏实实做好工作的人,而不是半个小时就把垃圾交过来企图蒙混过关的人!” 傅尔康跟他大吵了一番,最后他只得撂下一句狠话: “告诉你,就这破公司,老子还不想待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叶总拍了拍手,“大家都听到了吧?是傅尔康你主动要求辞职的!既然是主动辞职的,那我们就不用支付辞退补偿金了。” 就是这样,他被开除了。 而且还拿不到补偿金。 一切都是那么莫名其妙! 他只能理解为这是叶胜雄跟他个人的恩怨。昨天晚上,他们的确闹得不愉快,所以尽管傅尔康帮忙为公司渡过了难关,但是叶胜雄对他依然耿耿于怀,于是找到任何的、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理由,牵强附会,也要把他给开了,就是为了出口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样的公司、这样的领导,还有什么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只是他的薪水……他的房租…… 也许,他应该再争取一下。也许他去叶总的办公室,好好跟他赔礼道歉,说不定叶总就能把昨天的话给收回来;或者,他至少要争取一下辞退补偿金,那是公司应该给他的;又或者,他可以尝试使用法律手段。 但是那天晚上,他只顾得玩游戏。 他回到出租屋之后,就一脑袋扎进电脑游戏里。 端起各种武器,突突突突杀个不停,杀他个天昏地暗、山崩地裂。他甚至换上了平时根本就没用过的近战匕首,只为能把那想象中的叶胜雄砍个稀巴烂。 ——全然不顾他已经断了生计。 不知道他杀了有多久,他突然接到马林的电话。 “你现在……还好吧?”马林在电话那边轻声问道。 “哦,好得很,实际上,好得不得了!”傅尔康说,“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我在玩游戏,我在杀僵尸。我把里面的每一个怪物都想象成那个老混蛋,我砍它,我锯它,我剁它,我把它的胳膊卸下来,还把它的脑袋打爆!我把它的脑浆子涂在它的屁股上,看看那坨浆糊跟它的排泄物到底有没有区别!——哦对了,你打电话干嘛?” 这个时候,马林的语气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没事,就打电话问问你到家了没有,”马林说,“我今天晚上恐怕要很晚才能回去了,记得客厅里给我留个灯。” “唉,可怜的林林。加油!”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他现在已经回到出租屋了,可马林却还在公司加班,竭尽全力满足那个死变态叶胜雄的各种无理要求。真不知道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傅尔康继续在游戏里大杀特杀。 屏幕里只剩下一片尸山血海。 不知道杀了有多久,他突然爆出一款极品装备。 “哈哈哈哈!林林!出装备了!!”傅尔康兴奋地大叫起来,“我刷了快一个多月了,终于出了!完美的属性,完美的词缀!你知道全网能有这件装备的才几个人吗?林林——”他扭过头来,屋子里空荡荡的。 马林还在公司加班。 那一刻,傅尔康是如此落寞。 然后,又是深深的自责。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一怒之下撒手不干了,把房租的重担全都落在马林身上,马林才对叶胜雄如此言听计从。哪怕多么无理的要求,马林也要强忍着把它完成,因为一旦把上司叶总给惹怒了,他说不定也会失去工作。而那个时候,这两个漂泊在大城市的打工仔,就会彻底失去经济来源,他们只能靠乞讨为生了。 想到这里,傅尔康默默地出神。 计算机屏幕里的画面五彩斑斓,音响里的音乐也激情四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虚拟世界里的精彩,仿佛对他失去吸引力了。 他一声不响地关掉电脑。 也许,是时候回归现实了。 第六十八节 网络会议 傅尔康开始打扫卫生。 他的桌子上堆了好多的废纸、塑料袋,甚至还有一根发黑发烂正在流黑水的香蕉。他真搞不懂自己是如何在这个垃圾堆里玩游戏的。清理完桌面上的垃圾后,他发现地板上也有很多脏东西,甚至有一两只蟑螂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呃,真是恶心! 傅尔康抬起腿来,想要一脚踩上去,但是他又很害怕。他害怕那种踩扁蟑螂的触感,那种清脆的声音,那种黏糊糊汁水四溢的样子…… 于是,他就这样抬着腿,看着蟑螂消失在他的视野。 好吧,下次遇见你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往常都是马林打扫卫生的,连蟑螂都是由马林来踩死的。每个周末,马林不仅会把自己的区域弄干净,还顺手把傅尔康的桌子给清理掉。一直以来,傅尔康都觉得这没什么,不就是扫地嘛,有手就能干!可当他真正干起活来的时候才发现,即便是踩死一只蟑螂,都那么困难。他堂堂一个人类,当然不会害怕小小的昆虫能把他怎么样。只是…… 他没办法克服那种心理上恶心的感觉。 想想看,那黏糊糊的尸体粘在他鞋底上…… 同样让他恶心的,还有堵在水池子里的脏东西,堵住马桶的坚硬的大便……一直以来,他都坚决不碰那些东西。“对不起,我有洁癖!”为此,他甚至还有那么一丢丢的自豪,仿佛远离这些脏活之后,他的灵魂都纯洁得高人一等。然而现在想来……这些东西谁不恶心?谁不想两手不沾阳春水?他只不过是用一堆乱七八糟的借口,把脏活累活丢给别人罢了。真难为马林这么长时间以来都默默忍受了。 傅尔康清理完桌子,扫完地,又开始整理衣服。 他们睡的床是上下铺,他体型较小,睡上铺;马林块头大,睡下铺。也唯有上铺这个马林看不到、够不着的地方,乱成一个狗窝。 费尽千辛万苦,傅尔康终于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 然后他瘫坐在沙发上大喘粗气。 平时他眼里根本看不见活,可自从打扫完卫生之后,他发现这个屋子简直脏乱得就像垃圾场一样,沙发套脏兮兮的,电视机上也满是灰尘……也许,他可以趁着离职在家的这段时间,把屋子好好打扫打扫,省得给马林添麻烦。 毕竟,马林可是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了。 这时,他看了看表,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太晚了。 可为什么马林还没有回来? 傅尔康打了个哈欠,打算去睡觉了,希望叶总不要太折腾可怜的林林。就在傅尔康爬到上铺,钻进那小小的被窝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刚刚马林要给他打电话? 没错,这个电话,似乎毫无来由。 马林打电话,就是为了问问他,被辞退了心里感觉怎么样?他还能怎么样,他又不是刚上班的小丫头片子,这点儿挫折可犯不着跳楼。或者,为了让他晚上在客厅里留个灯?可就算不留灯又能怎么样?进门之后,伸手往墙上一摸,就能摸到开关。再不济,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也可以勉强照亮地面,他犯得着专门打个电话让他留灯吗?更何况…… 就马林那缩衣节食的脾气,他忍心白白开灯开那么久? 那电费不心疼吗? 想到这里,傅尔康从床上坐起来。 不对,这不对劲! 他想起这天晚上马林告诉他在马桶里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脑袋,而且还不止一次!最后一次,还把马林吓得不清,哆哆嗦嗦地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当时在傅尔康看来,也许只是他工作太累了。但是现在想来,也许并不是那么简单。 “傅尔康,它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他想起了马林给他说过的话。 “你……什么意思?” “我有预感,”马林说,“我有预感,这仅仅是个开始。我不知道那个女人脑袋是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更离谱的,但是我的感觉没错的,接下来会有相当可怕的事情发生。你一定认为我的脑子坏掉了,说我看到什么幻觉,应该去精神病院开点药。我曾经也这么想,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为什么?” “我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马林说,“那感觉告诉我……那倒影,或者在你看来……幻视,它不是来伤害我的,而是来保护我的。防止我受到更大的伤害。而那足以重创我的事情,可能很快就要发生了。” “你……呃……”傅尔康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一定认为我疯了。” “不不,我没有。” “你一定认为我被吓傻了,在胡说八道。” “林子,我真没有!” “但是没有关系,随便你怎么想,就算你觉得我是脑子彻底坏了也没关系,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帮帮我。” “我当然会帮你。” 但马林摇摇头:“不是现在,是将来。” 那个时候,马林有些神神叨叨的,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样。当时傅尔康只觉得那件事情对马林的冲击太大,他一下子接受不了,才会说出一些胡话。但是现在想想,会不会……他当时有某种强烈的预感,今天晚上会发生些什么?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也根本没办法传递给其他人。但或许,他的潜意识觉察到了某种危机。那种感觉也许是虚幻的,但那种危机,却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现在,是将来。” 将来……傅尔康默默思索。 此时此刻,会不会就是他口中的“将来”呢? 他拿出手机,想要给马林打个电话,结果发现,马林的工作账户建立了一个网络会议。网络会议?这个时候?有什么事情非要在大晚上开会?他点击会议链接,也加了进去,就发现里面除了他以外,只有两个人,而那两个人,都是马林的账户。 这是什么情况? 他自己给自己开会? 第六十九节 神秘的电话 这是什么情况? 他自己给自己开会? 傅尔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马林建立了一个网络会议,然后用他的两个账户加入了会议室。也就是说,如果傅尔康不加入会议的话,就只有马林自己用两个账户开会。他自己给自己开会?还是网络会议?他到底在搞什么? 傅尔康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也许他在使用网络会议室的某个小工具。 比如,录屏啊,演讲排练啊,等等。很多工作,如果用笨拙的方法去弄,费时费力;而网络会议里的很多小工具,则可以十分方便地解决问题。就好像现在很多人截图都用微信一样。这可是一个合格社畜必不可少的高效办公窍门。 这似乎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两个账户里面,一个账户开启了摄像头。 摄像头对准了马林自己的工位,桌面上是一个破破烂烂的书包。没错,这个书包就是马林的,傅尔康见过它,还吐槽过无数次,书包已经破成这样了,丢到垃圾桶都没人要,干嘛不换个新的?可是马林总是摇摇头,舍不得。 他期待能在摄像头看到马林的影子。 但是并没有。 或许,傅尔康真的多虑了,这就是马林在用网络会议功能处理文件而已。 但是突然,这个摄像头一下子黑屏了。 怎么回事?是摄像头坏了吗?还是网络信号断了?或许,并不是信号的问题。傅尔康不断调节屏幕的明暗度、对比度,然后惊讶地发现,屏幕的右上角出现了一片微弱的光亮。这就意味着……摄像头根本就没有失去信号,而是不盖住了! 马林为什么要把摄像头给盖住呢? 还是说……盖住摄像头的,不是他?!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他听到那边传来马林的喊叫。 “站住!!” 傅尔康大吃一惊,这确实是马林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 “混蛋,你给我站住!!” 那声音气急败坏,他还很少见马林这么生气过。 傅尔康疑惑不解,马林不是在自己的工位上加班吗?他怎么像是在追逐某个家伙?那家伙是谁?又把他怎么样了?为什么这声音听起来如此愤怒? 傅尔康赶紧给马林拨通了电话。 但是—— “嘟……嘟……嘟……” 电话根本就打不通。 这一下,傅尔康心里更是不安了。 难道说,马林遇到了什么危险? 不过,他在公司的大楼里加班,能遇到什么危险?大楼都有保安守着,总不至于哪个抢劫犯脑子想不开突然凌晨一点跑到办公大楼里抢劫吧?但是,那个愤怒的呼喊声是真真切切,而且,他又想起来马林不断在马桶里看到的那个倒影,还有他莫名其妙地说出的那些话,也许,真的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 傅尔康不停地打着电话,可电话总是接不通。 不行,他要回公司一趟! 他穿好了衣服,离开了出租屋。 大街上冷飕飕的,一个行人都没有。凌晨的街道一片凄凉。这个时候,他就不指望坐地铁、公交车去公司了。那他怎么过去呢?骑自行车?这么远骑自行车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难道打出租车?那得花多少钱!更何况凌晨打车价格更高。 但是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咬咬牙,打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看起来迷迷糊糊的,而且,傅尔康隐隐约约闻到一股酒的味道。喂,这个家伙该不会……酒后开车吧?但是时间紧急,傅尔康实在是不想耽误时间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跟着司机,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了办公大楼。 下了车,傅尔康又打了个电话。 对方依然没有接通。 可恶,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啊! 他的心脏怦怦乱跳。说实话,就马林那个体格,一般人还真是动不了他,上大学的时候他还专门练过。但是现在,多年的工作掏空了他的身体,再加上他疲惫不堪,而且精神紧张,保不齐就会遭到别人的毒手。还有……马林不断地在马桶池看到一个女人的倒影,也许……也许他的精神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也许他自己就会把自己给毁了! 想到这里,傅尔康忍不住抬起头仰望着这座办公大楼。 漆黑的夜色里,这座办公大楼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它布下陷阱,蹲坐在那里,等待着一只只可怜虫自己把自己送到它的口中。它吃进嘴里的是人,吐出来的是骨头。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人们幻想着可以升职加薪,可以买房娶妻,可以定居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真正成为它的一份子。即便那巨兽的巢穴旁堆满了骨头,可人们依旧是争先恐后、义无反顾地钻进去,因为这是他们的唯一出路。 傅尔康钻进了办公大楼。 空荡荡的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然后他又走近电梯,按下了17楼的按钮。 只听叮咚一声,他来到了公司所在的楼层。 整个办公大厅一片昏暗,只有走廊的角落里有几盏影影绰绰的灯。沿着走廊,傅尔康大踏步地走过去,一直走到办公区马林的工位上。 那里仍然一个人都没有。 傅尔康心里咯噔一下—— 难不成,这家伙真的出什么意外了? “马林?” 他大声呼喊着,没人回应他。 “马林,你在哪儿?!”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他的回音。 真是见了鬼了! 他找了很多地方,办公大厅的各个区域,叶总的办公室,公司的会议室,隐藏在墙壁里的扫把间,甚至连每一个卫生间,连卫生间里的每一个隔间,他都检查过了。他已经把整个公司翻了个底朝天,可依旧看不到马林的影子。 “马林?出来!” 依然没有人回应他。 傅尔康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扫亮着一个个空位子。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 如果马林就在公司,如果马林听到了他的喊声,是没理由不回应的。 除非……他已经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了。 第七十节 神秘的电话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 如果马林就在公司,如果马林听到了他的喊声,是没理由不回应的。 除非……他已经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了。 傅尔康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住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不停地劝着自己。也许,马林完成了工作,已经回家了,只不过跟他在路上错过了,也许……不知不觉,傅尔康又回到了马林的工位。他的电脑是开着的,而且附近的灯也亮着。但是那个破破烂烂的书包不见了。桌面上是一堆杂乱的文件。在这堆文件的下面,他找到了那个摄像头。 此时此刻,网络会议依然进行着。 傅尔康用手机登录了会议,在摄像头画面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显然,马林根本就不可能自己回家了。否则,眼前的这一切,电脑、电灯,还有摄像头跟会议室,都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 他越来越担心了,马林到底去哪儿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是马林的电话! 他赶紧按下了接通键: “你这个混蛋!你跑什么地方去了?!” 然而,回答我的并不是马林。 “哈哈哈哈!” 电话那边是一个古怪、尖锐的声音,像是恶魔的奸笑,那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傅尔康愣住了,但是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这是经过电子处理之后的人声。某些犯罪分子不想暴露身份,不想让别人听到自己的真实声音,于是,便用一些软件把自己的声音进行了处理。现在,很多智能手机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你是谁?!” “我是谁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找的人在哪里。” 傅尔康心里一惊,难道说…… “你把马林怎么了?!” “呵呵呵呵!” 对面冷笑着: “为什么你自己不过来看一看呢?” “你在哪里?!” “我在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 傅尔康吓住了,吓得浑身都是冷汗。 有个人把马林给抓住了。 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种发生在小说和电视剧里的情节,竟然在他身边上演了,而且受害者还是他的好友马林!马林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淳朴的人,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为什么抓走的不是那个不讲理的老混蛋叶胜雄?! 天底下还真是没有“公平”二字! 但是现在,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 马林遇到危险了,他要去救他。 他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是谁,但是对方提到的“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他有所耳闻。那就是这栋楼的18楼。那个地方鬼怪传说不断,而且发生过很多起凶杀命案,曾经在那边租办公间的公司,一个个都倒闭了,而且下场极惨。现在,整个楼层空着,就连剩下的垃圾也没人敢捡。难道说,马林就在那个地方? 他突然想起来,谢晓冬似乎跟马林讲过18楼的事情。 那是马林在卫生间看到女人倒影之后,发生的事情。谢晓冬的话让马林忍不住想,他看到的影子究竟是不是18楼的女鬼,顺着下水道溜过去的。而正是这样的话,让马林吓得魂儿都快出来了,愣在那里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想到这里,一个大胆的推测在他脑海中形成: 也许,马林因为女人倒影的事情无比纠结,他终于忍不住了,想去18楼看个究竟。但是没想到,他遇到了某个一直寄居在那里的危险人物。他们发生了某种冲突,最终,马林失败了,所以他的手机才在那个家伙的手中。马林工位上的网络会议、摄像头,以及他歇斯底里喊出的那声“别跑”,也许都跟那人有关。 为什么对方要打电话让他过去呢? 难道就不怕自己的身份被发现? 就不怕马林醒来,把真相公之于众? 难道说……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傅尔康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尽管他不想承认,但是,却是极有可能…… 难道说……马林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了?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他必须立马前往18楼。 在他离开工位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马林工位上的那个摄像头,端端正正地扶好,让它可以清楚地照到工位前的影像,然后在那个网络会议软件里,点下了录屏的功能。这样一来,他就能将马林工位上的情况给记录下来。如果有谁在暗中捣鬼,来到马林工位跟前,摄像头就能捕捉到对方的影像。而且,在网络会议中录下的视频,是上传到服务器的,即便对方发现了,也没办法将它摧毁。 突然,傅尔康想到了什么。 也许……之所以马林用两个账户加入到网络会议当中,还打开了摄像头,莫非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 难道那个时候,他就感知到了某种危险? 事不宜迟,他必须现在就出发! 傅尔康穿过办公大厅,沿着长廊来到了楼梯口,从这个消防通道爬上去,是去18楼最快的方法了。楼道里满是灰尘。平时人们都是坐电梯,这个楼道很少有人走。偶尔有人来到这里,也不过是为了透透气。 然而,在这个楼道里,他发现了一些东西。 墙角有一些掉落的墙皮。 他打开手电筒,仔细观察。这些墙皮碎屑是刚刚掉落下来的,颜色还很新鲜。紧接着他又抬头往上观瞧,那墙上还有一片被按压过的地方。不仅如此,还有脚印,还有木棍砸下去的小坑。窗台上有一片厚厚的尘土,但是最中间却被什么东西抹了一下。 傅尔康沿着这些痕迹,继续往前走。 台阶上布满了灰尘,隐约能看到一些脚印,还有一些其他的痕迹。这些脚印至少来自两个人,而且……非常奇怪。这些脚印即有向上走,也有向下来的。楼梯栏杆底下也堆着一小撮灰尘,像是栏杆受到震击后,从栏杆上抖落的尘埃。 傅尔康观察着这些痕迹,一直来到18楼的楼梯口。 只见一串脏兮兮的鞋印,正沿着走廊的方向,深入18楼。 他认得这些脚印。 在青山市,45码的大脚可不常见,更何况还是这种磨得连底纹都快看不见的、80块钱一双的便宜货。 没错,那正是马林留下的鞋印。 第七十一节 脚印的推断 傅尔康低头仔细观察马林的鞋印。 这鞋印无比清晰,大概是因为马林踩到了水,然后又踏进这片满是尘土的楼道。这是消防通道,用于紧急逃生用的,所以楼道必须保证畅通无比,而且还有窗户跟外界联通。每天呼呼地大风吹过来,自然满地都是尘土。沾有水的鞋底踏进这片尘土当中,自然就把鞋子弄脏了,因而马林才留下了如此清晰的鞋印。 此时,一连串脚印正向18楼的深处蔓延。 然而,除了马林那45码的大脚印之外,还有一串看起来非常模糊的小脚印,这脚印大概也就38码的样子,跟傅尔康的尺码差不多。只不过,这些脚印细小而零碎,仿佛它们的主人用一种不规则的方式小碎步前进。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马林的脚印稳健而有规律,脚印之间,都大致保持相似的距离。 傅尔康点了点头: 马林跟人打了一架,而且打赢了。 随后,马林逼着那个家伙,让他带路深入了18楼。 他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呢? 楼道里、墙壁上都是打斗的痕迹,就连楼梯栏杆底下都有一小撮灰尘。显然,双方经历了一场恶战,甚至某人撞到或者敲打了栏杆,栏杆上的尘土因震动而抖落下来,才形成那样的一小撮灰尘。但是在18楼的楼梯口,尽管两人的脚印都是朝向18楼内侧的,但是,小脚印凌乱、细碎,大脚印稳健有规律,就表明,小脚印的主人可能受了伤,并且很有可能是被迫深入18楼的,那凌乱细碎的脚步很有可能是他在不断挣扎着寻找逃脱的时机;而大脚印的主人则是打斗中胜利的一方,并强迫另一个人给他带路,脚印稳健、有规律,表明他掌控了全局。 此时,傅尔康稍稍有些安心。 显然,一个38码脚的小个子,是不可能轻易制服大块头马林的。 但是,不论他们中间经历了什么,最终获胜的依旧是那个38码脚的小个子,毕竟,马林的手机落在了他的手里。 傅尔康站在18楼的楼道口,望着黑漆漆的长廊。 此时,一股凉风迎面吹来,发出呼呼的声响。这风真是凉透了,就像小刀子一样扎进他的骨头缝里,让他疼得直发抖。而且在这风声里,似乎隐藏着某种可怕的低鸣,就像是……就像是沉睡的野兽发出的鼾声一样! 傅尔康害怕了。 说实话,他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他害怕很多东西,害怕野狗,害怕野猫,他害怕虫子,害怕蛇,害怕那些动不动就扑上来的东西。甚至他有时都不敢半夜一个人走夜路。 此时此刻,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尖叫着要逃走。 但是,他必须留下来。 他打开手电筒,照亮了长廊。 并极力忽略那些在阴影里窸窸窣窣的家伙。 18楼的长廊阴冷可怕,而且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傅尔康一步又是一步,迈过那些垃圾,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看起来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的身体因恐惧而不住得颤抖,他只好拼命用自己的意志力将它压制住。 走了没几步之后,他发现了一个书包。 是马林的书包?! 他把它捡起来。 没错,就是马林的书包!之前在网络会议室的摄像头里,他曾经看到过马林的工位上摆着这个书包;但是刚刚来到公司之后,工位上的书包不见了。可现在,为什么这个书包出现在了这里?是谁把它丢在这儿的?这里面又装了什么? 傅尔康仔细检查了一番,都是一些常见的物品。 也许,真正重要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他把书包背在身上,就觉得自己的脚碰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是一块像板砖一样的东西,而且还亮晶晶…… 是手机!马林的手机!! 马林的书包在这儿,手机也在这儿。 难道说,他本人…… 傅尔康仔细检查了四周,除了一堆杂物之外,什么也没看到。 好吧,看来他还是要继续深入。 他把手机揣进口袋,一步步继续往前走。此时,他发现手机失去了信号,好像这里有什么东西干扰了通讯。但是没有办法,他必须继续往前走。马林就在这层楼的某个地方遭遇了危险,他必须要去救他! 就在这时,他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什么亮光。 傅尔康心里一惊: 难道说,有人?! 是马林吗? 他不敢喊。 他只得压低脚步声,一点点前进。 走了没多远,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亮光是一只小小的蜡烛。 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蜡烛呢? 只见那蜡烛摆放在墙角,上面跳跃着血红色的烛光。这颜色,确实有些奇怪,浓稠得化不开,就像是燃烧的血液。而且……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使用蜡烛?论成本和照明效果,怎么说蜡烛都比不上一个普通的手电筒。现在人们使用蜡烛只不过是用来装饰,或者…… 进行某种仪式。 是谁点燃的这只蜡烛? 马林?还是其他人? 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仔细检查了周围,没有什么人影。 傅尔康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他感觉到了某种危机。显然这蜡烛不可能自己把自己点起来,刚刚一定有人就在这里!那人会是谁呢?那个38码脚的家伙?那个用变声软件打来电话的人?那个将大块头马林也给制服了的混蛋? 他的身体又忍不住哆嗦起来。 停下! 他不停地命令着自己。 快给我停下! 就在他的身体终于要平复下来的时候,他转过身,看到了墙壁。而墙上的那一幕,让他整个人都几乎吓出了魂来: 他看到墙上钉着一只猫! 那只猫咪身体倒立,四肢摊开,脑袋跟肢体被人死死地钉在墙上;而在猫咪身体的周围,有一圈儿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画成的符号,那是一个倒立的五芒星。五芒星血符将猫咪的身体完全罩住,猫咪的头和四肢分别对应着五芒星的一个角。此时此刻,猫咪面容扭曲,眼球突出,舌头吐了出来,它正用一种痛苦的眼神盯着他! “啊——!!!” 他扯着嗓子,失声尖叫起来。 霎时间,歇斯底里的声音在整个楼层里回荡着。 第七十二节 血祭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花了多久的时间,才终于在那巨大的恐惧中苏醒过来。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抖如筛糠,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在不住地抽搐。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已经忘了怎么闭合了。他的手心脚心全是冷汗,衣服也黏糊糊地贴在后背上。耳朵嗡嗡直响,那是鲜血奔流的声音! 停下,快给我停下!! 他当然不该尖叫,他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他当然也不该颤抖,他要随时准备战斗,或者逃生。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的老天爷啊,拜托快点给我停下来!! 他用腋窝使劲压着胳膊,但是依然没办法停止肌肉的抽搐。他哆哆嗦嗦地看着那只猫咪,看着那幅鲜血淋漓的景象……天啊,到底是谁干的?竟然这么狠心,将一只猫咪钉死在墙壁上!还有这奇怪的符号,奇怪的形象…… 这是某种献祭。 鲜血献祭! 看来,这个阴暗的18楼里,还窝藏着某个邪教教徒。 他不断地深呼吸,不断地深呼吸,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身体渐渐平复了下来。 然而,他觉得空气的味道有些不对劲。 是一种苦涩的味道。 像是中药,但又不完全是。这不像是来自自然界的味道,不像是天然有机体自主反应产生的结果。更像是……某种人工合成的东西,就像是工业原料。他来回嗅了嗅,这味道越来越浓密了,而且……让他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理智告诉他,这气味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定有什么化学物质扩散到了空中,他最好屏住呼吸,不要把它们吸进身体里。 但是,刚刚为了平复身体,他做了不少深呼吸。 如果这气味有毒的话,他恐怕早已中毒了。 突然,他低下头来看到了那血色的烛光—— 是蜡烛! 味道是从蜡烛里散发出来的! 他赶紧趴下身子,把蜡烛给吹灭了。 血红色的光芒消失了,整个走廊里只剩下他手机灯光里发出来的惨白色。 没错,味道一定是从蜡烛里发出来的!这蜡烛里肯定有某种奇怪的成分,当它被点燃的时候,里面的那些成分就会挥发出来。尽管现在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气味,总是,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他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 只听噗的一声,蜡烛又被点燃了。 傅尔康愣在那里,这是怎么回事?! 他赶紧趴下去再次把蜡烛吹灭,但是就像刚才那样,过了不到几秒钟,噗的一声,那血红色的烛光再次腾空而起! 不论他尝试多少次,那蜡烛始终会复燃。 这蜡烛是吹不灭的!! 傅尔康盯着那血色烛光,身体又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一种办法可以彻底把它吹灭,那就是一脚踩上去,把它踩个稀巴烂!但是,傅尔康不敢那么做。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邪性,无法用常理去解释。他担心一脚踩上去之后,那血色的烛光会化作厉鬼,将他的血吸干。 他呆呆地看着那血色烛光。 也许……这东西正是用鲜血做成的? 而这浓得化不开的烛火,也是燃烧的血液?!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他可不能自己吓唬自己。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不能遇到什么难以解释的现象,就扯到鬼神之说。他抬起脚来,想要踩下去,把它彻底踩扁,但是他犹豫了半晌,始终不敢把脚放上去。 可恶! 他使劲掐着自己。 怎么就这么胆小鬼呢?! 血色的烛光将他的身体投射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上。烛光摇曳着,他的身体颤抖着,他的影子也在墙壁上不住地抖动着。整个世界都变得影影绰绰、恍恍惚惚。他仿佛跌入了一个虚幻的、不真实的空间。 在无数次思想斗争之后,他认输了。 就让它这样点着吧。 这蜡烛好歹是个标记。整个走廊漆黑一片,当他找到马林,要跟他一起离开这里的时候,如果没有蜡烛作为标记,恐怕也很难找到离开这里的路。对,就是这样,是个标记。他留着它是一种主动决策,而不是出于胆小和怯懦。 他不断地欺骗着自己,安慰着自己。 就在他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 他发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是什么?! 他转过身警惕地观察。 什么都没有。 但是刚才,他明明看到了,明明就在那堵墙上! 此时此刻,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那堵墙上,影子之下,只有那只被钉死的猫咪。它瞪着一双惊恐的双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对,可是刚刚—— 就在这时,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跳动了一下。 傅尔康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这是……什么情况? 刚刚他明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他的影子为什么跳了一下?! 那种跳动,不是因为烛光的晃动而产生的位移,而是那种……仿佛被硬生生地拉长了一样,就像在拽一根橡皮筋。但是这太可笑了,影子怎么会被拉长呢?它根本就不是一个实实在在存在的物体!或许是他刚刚眼花了吧。 然而,就在他想要继续赶路的时候,那个影子再次跳动了。 这一次,他绝对没有看错。 他影子的头部,一下子被拉长了半米多高。 但是紧接着,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傅尔康站在那里,心脏怦怦乱跳,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说只有一次,他或许是眼花看错了;但是刚刚,就在那个墙上,他的影子确确实实发生了变化,整个影子,只有他的脑袋被拉长了,而且还是那种滑稽可笑的形状。 他绝对不会看错的! 傅尔康愣愣地看着那堵墙,看着自己的影子。 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他竟忍不住一步步向它走过去,甚至还伸出手,想要触摸它,全然忘记墙壁上还有那恐怖骇人的猫咪和血咒。 就在这时,一副更加怪异的现象发生了: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熔化了。 第七十三节 熔化的影子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熔化了。 没错,就像蜡一样,一点点熔化! 它的脑袋坍了下来,手臂也失去了形状,身体的轮廓渐渐变得模糊,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变成了一滩软绵绵的肉泥! 傅尔康吓得说不出话来,赶紧用手摸着自己的脸。 可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停地揉着自己的眼。 但眼前的景象并没有发生变化。 这到底是怎么了?! 然后他又扭头看向那只血色的蜡烛—— 难道说,问题出现在这东西的身上?它能够……它能够将投射出来的影子给扭曲掉?扭曲成一团没有骨头的烂泥?! 不可能!这根本就说不通!! 影子只不过是一种光学现象,它根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实体。 它怎么可能会被扭曲呢?! 傅尔康盯着那支蜡烛,盯着那团血红色的火苗,心里无限恐惧。恐惧来自于未知,他眼前有太多的谜团,根本无从破解。而那小小的火苗,依旧微微跳动着,像是一只恶魔小鬼,发出一阵阵讥讽的尖笑,嘲笑他的愚蠢,嘲笑他的无能。 傅尔康使劲晃了晃脑袋。 他究竟是不是在梦里? 如果是的话,他到底怎么才能从梦中醒来?! 他使劲掐着自己,使劲捶着自己,他给自己制造了剧烈的疼痛,希望这疼痛感能让他从虚幻的梦境中清醒过来,然后他扭过头,再次看向了墙壁,他想知道那怪诞的景象究竟有没有消失。然而等他看清楚墙上的影子时,他彻底傻了。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熊熊燃烧!! 傅尔康愣在那里,连连后退。 没错,那堆软绵绵的躯体,被一团火焰紧紧地包裹着,他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每一块皮肤,都在熊熊燃烧! 这怎么可能?! 他伸出胳膊,那又细又瘦、软弱无力的胳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在墙壁的影子里,他的胳膊变成了一滩烂泥,腐烂的肉块正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而且一团火焰在他胳膊上熊熊燃烧着,燃烧着他的血肉,燃烧着他的骨头! 他无比惊恐地望着这一切,脑海中萦绕着一个念头—— 所以,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 是影子,还是所谓的现实?! 难道说真正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是没办法用眼睛直接看到的,必须要透过那团怪异的影子?!比如……他的灵魂,正在燃烧?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无力,他甚至感觉自己的鲜血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给抽干了。难道说……难道说在他身上熊熊燃烧着的灵魂之火,正是以他血管里的鲜血为燃料?! 不对,不对!! 停下,快停下!! 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了! 他努力排空杂念,从脑海中搜刮着任何可能占据头脑的记忆和情感,他想到了那不讲道理的上司叶胜雄,“如果今天晚上我拿不到你的事故报告,你就等着给我卷铺盖走人吧!”那股欠揍的模样勾起了他的熊熊怒火。“那可真是太好了!”“是你主动要求辞职的!”“我们就不用支付辞退补偿金了。”他的脑海中回响着叶胜雄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恨他,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而正是这样的仇恨与怒火,让他从刚刚的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重新获得了理智,以及一种勇于反抗的力量。 他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 没想到,他竟然还有感谢叶总的时候。 然后,他紧闭双眼,不断思考着刚刚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墙壁上的影子被扭曲了,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是那根蜡烛,那堵墙壁,还是他的身体,他的眼? 就在那一刹那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拿出手机,给墙上的影子拍了一张照片。 果然,他眼中的影子依旧在熊熊燃烧着,但是手机相册里的影子,根本就没有诡异的变化,他的头是头,胳膊是胳膊,既没有扭曲变形,也没有燃烧。然后,他慢慢联想到在空气中闻到的那种苦涩的气味,于是点了点头。 没错,是幻觉。 那扭曲的、燃烧的影子,是他头脑中产生的幻觉。 这蜡烛中一定有什么可以致幻的成分,一旦点燃,挥发出来,被人吸入,就会影响人体的神经系统,产生种种不可思议的幻觉。刚刚他为了从惊吓中平复心情,曾经不断地大喘粗气,想必就是在那个时候吸入了大量致幻气体,所以,他才看到自己的影子扭曲、变形,甚至是熊熊燃烧,那是他受到惊吓之后的不自主联想而已。 可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蜡烛呢? 傅尔康看到墙壁上可怕的血咒和献祭仪式,心想,这一定是某个邪教徒的特殊道具。他曾经听说过,很多狂热的信徒会主动吸食一些可以产生幻觉的东西,在那扑朔迷离的幻觉中,他们能够见到心目中的神灵。他们坚信那不是幻觉,而是神迹。因此,在那些信徒的眼中,这只不过是一种与神灵沟通的方式而已。 想到这里,傅尔康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望向那支蜡烛。 只见那跳动的血红色火苗依然在嘲笑着他,就像是一个火焰小鬼一样,说着低俗的、肮脏的话,以嘲弄别人为乐。 傅尔康盯着它,仿佛真的听到了它的笑声。 “傻子!” “废物!” “胆小鬼!!” “有种的就来啊?” 就在这时,他抬起脚来,一下子就把它踩扁了。 然后,那团火苗再也没有窜起来。 没有火焰,墙上的影子自然就消失了。傅尔康也不想再用手电筒打出影子,检验那种幻觉到底有没有消失。他真的不能再把时间耽误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了。马林就在这层楼的某个地方,正等待他的援助。也许,马林同样遭受了这种致幻气体的袭击,沉溺于某种可怕的幻象中,难以自拔。 傅尔康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猫咪,与那可怜的小生命说声再见。 他要离开这可怕的献祭之地。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那猫咪的眼球动了一下。 然而傅尔康对此毫不在意—— 没什么,那只不过又是一个幻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