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侦探》 第一章 有人要杀他 闪电划过夜空,像匕首割开皮肤。 窗外,暴雨已至。 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一名腿部不便的学生。 他拄着双拐站在窗口狐疑地盯着窗外某处,“忘川老师,那个人站在那里好久了。”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出去。 那是离学校后墙最近的一条马路,那里的路灯在雨雾里显得十分昏暗。马路右边的一个小巷口,果然站着一个撑着红伞的人。显眼的红伞压得很低,加上教室在六楼,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腹部以下。中性的着装无法分辨男女。 我低头捡粉笔的时间,那个人已经走进巷子里了。 “也许是冒雨赶路的人吧。”我这样说着,心里也升起一丝莫名的怀疑。最近已经不止一次在周围看到莫名其妙的人了。 我走回讲台上,用一分钟在黑板上画好中国地图,黄色粉笔做出标记。一边仍继续给这位学生的家长打电话。他的法定监护人只有父亲一个,但多数来接送他的是他的叔叔,他父亲有时会打车前来。今晚,他叔叔的手机关机,他父亲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 再次拨通以后,我又用蓝色粉笔在地图旁边列出明天下午地理结业考试的重点和难点。 这时,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祝郝在刑警队的搭档七星警官打来的。 “忘川,赶快来医院,祝郝中毒了,正在抢救!”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那头乱哄哄的。 中毒? 黑板上的粉笔头“咔嗒”一声断成两截,一阵粉尘飘进我的眼睛里,我睁不开眼睛。 “老师,您没事吧?”学生走到讲台旁好心问。 “我,我没事,我想办法送你回去,我……”我嘴里的舌头不听使唤。 “可是老师,您的声音在发抖。” 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我揉着眼睛看不清来电显示。“喂,是李和的家长吗?”我问。 “嫂子,是我。你现在马上下楼,我送你去医院。” 是祝芙。 祝芙是我的闺蜜、同事,也是我未来的小姑子。想必她也接到了七星警官的电话。 从另一边窗户往下看,我的红色轿车已经停到了教学楼前。她坐在驾驶座里,朝我按两声车喇叭。 我走回讲台上,打开讲桌抽屉,取出一个浅紫色的雨衣,给学生穿的时候找了半天袖口才穿上。我拎起他沉甸甸的书包挎在左胳膊上,蹲下来让他到背上来,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去。 “老师,您浑身都在发抖,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喉咙火辣辣的刺痛起来,忍不住干咳了几声,“明天早自习的复习重难点在,在黑板上,告诉同学们按那个复习导图、对照地图标注的进行复习。” 这位腿部残疾的学生,是我的地理课代表。他的地理测试从来满分。 “好的,老师您放心吧。” 我将学生放进汽车后座,关紧车门。 “把他送回家,一定要送进门,亲自交在家长手里!辛苦你了!” 祝芙默契的点点头,“他交给我你放心,你赶快打车去医院,我随后赶过去。”学生家和医院在两个相反的方向。 “注意安全!随时电话联系!”我叮嘱她。 我转头奔向雨中,她又喊住我,“嫂子!这个给你!”一把透明雨伞从车窗扔出来。 我握着雨伞继续狂奔,顾不上打开,一口气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跳进去。 “师傅,人民医院。” 车子缓慢的穿梭在雨雾中,我忍不住催促,“师傅,能麻烦您再快一点吗?人命关天!” “好,我尽量。但是这个能见度,就是警车开路也没办法啊。” 车子被堵在距离医院不远的一个丁字路口,寸步难行。我付完车费,跳下车,继续朝医院飞奔而去。 急诊大楼楼下,七星警官已经等在那里。“忘川,快跟我走。已经洗了胃,医生还在做别的检查,他还在icu病房,还没度过危险期。” 电梯直达四楼,出电梯就看到了斜对面的icu病房。 病房里面传出医生镇定的喊叫声,“……快,快上电击……加二百……加三百……加三百六,最后一次……” 有护士十分遗憾地在说:“王医生,我们已经尽力了……王医生,你真的尽力了……王医生,祝警官已经……” 我推开病房门冲进去,王医生满头大汗的看看我,没有理会。我安静的走到病床前握住祝郝垂下来的手,在心里哀求他——别死!别死!他的手很冰凉,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紧紧闭着双眼。床头的仪器发出恐怖的长音。 王医生将除颤仪扔给旁边的护士,继续给他做心脏复苏。 …… “嘀——嘀——” 老天爷,终于,床头的仪器恢复了心脏搏动的声音,他的睫毛奇迹般地抖动了一下,他被救回来了。他的同事们在门外喝彩起来,在场的医生护士也都长舒了一口气欢呼起来。我起身轻轻亲吻了他的睫毛,被什么扼住的脖子也稍稍松快了一些。 深夜十二点左右,祝郝做完全部检查,被推回到特护病房。他的身上依然插满了管子,整个人依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十六个月以前,祝郝在侦破一起连环凶杀案的时候,被偷袭了。至今,那起案子仍是个悬案。第三具女尸还躺在法医地下室的藏尸柜里,等待着她的头颅和真相。 “他怎么会中毒呢?” “有人想要他的命,说明他在一年多前一定掌握了真凶的致命证据。只是他没来得及交代任何人。时至今日,那致命证据藏在哪里尚不知。” “下毒的人抓到了吗?” “已经在通缉了。” “是什么人?” “医院住院部新来的实习女护士。” “她……一定是和那个凶手有关的人吧?” “不管她是谁,我们一定会把她抓住的。” 七星警官忽然从凳子上站起身,表情越发严肃,“忘川,你是祝郝的未婚妻,凶手或许会认为他会把证据交给你保管,所以,你也要格外小心。” “凶手为什么消失了十六个月,最近突然又出现了呢?” “或许计划继续犯案,或许别的原因吧,总之,那是个极度危险、又极度谨慎的杀人犯。虽然问过你很多次了,但你再认真想想,祝郝真的没有特意交给你什么东西保管吗?你们的纪念日礼物啊什么的?或者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我也不止一次反复回想过,也检查过所有礼物。我抱歉的摇摇头。 “也许是他害怕把危险带给你吧。”七星警官露出痛悔的神情,“他自进警队就一直跟着我,作为前辈和搭档,是我没保护好他。” 我忽然想起什么,“祝芙呢?” “还没来呢。” 我赶紧拨通她的电话。电话响了四声以后,被接通了。 “祝芙?你在哪里?” 电话里无人回应,只能听到极轻微地呼吸声。等等,这呼吸声……透着一丝陌生和诡异。 不知为何,我按下了录音键,“祝芙?是你吗?”沉默几秒钟之后,对方挂断了。再拨过去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盲音。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在我的心里爆炸开来。 一个戴着银边眼镜的年轻警官走进病房,俯身在七星警官耳边悄声耳语了什么,七星警官的脸色瞬间煞白,一抹悲痛浮上他的眼角。 他示意我到病房外。 我们走到楼道尽头的窗前,他才语气沉重的开口,“十五分钟前,有人在王浩儿街五十号附近的垃圾堆里,发现了祝芙的尸体……” ------题外话------ …… 第二章 尸体的处理方式 半个小时以后,我站在了王浩儿街五十号的街口。 湿漉漉、脏兮兮的小巷子被警察的探照灯填满。封锁的警戒线里,戴着工作证的法医和警察们正在进行现场取证和勘察工作。祝芙没有头颅的身体以婴儿蜷曲状躺在离街口不远处的一堆垃圾里。她身上穿着我日常穿的那件米白防晒收腰短袖,腰绳的蝴蝶结是我今日出门前给她系的。头颅在距离她两米远的垃圾桶里被发现,双目圆睁,眼底充斥着恐惧。尸体旁边的那顶肉桂粉的鸭舌帽,是学校今年植树节搞活动给女教师统一发放的,现在几乎被鲜血浸透。 巷口,一名警察正在给报案的拾荒老人做笔录。这位拾荒老人穿着比较干净得体,谈吐文雅。黑色的尸袋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被害人就是祝芙。 我没有嚎啕大哭,甚至掉不出一滴眼泪,只是不敢相信的木在那里,没办法呼吸。 勘察完现场的七星警官走过来,话语间透露着愤恨和不忍心。“忘川,我现在可能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你……你现在可以回答问题吗?如果……” “我可以。”我说。 他将一小包纸巾递给我。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脸上已经流下了泪。 “谢谢。什么问题,你问吧。”我压抑住悲痛,努力冷静下来。 七星警官问我,最后一次见到祝芙是什么时候?她和谁在一起?最近有没有和哪个老师或家长或某个别的人产生矛盾?我一一如实回答。 “也就是说,是送完学生出来,上车前遇害的。她的车就停在距离巷子口二十米处的停车位里。”七星警官一边问一边埋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用三角形标注重点,绘制出车辆马路巷子等的位置图。 “那位学生的具体家庭住址呢?” “巷子那边的那栋独立居民楼,六单元六楼五十三号。那栋楼很破旧,零星住着几个租户,这条巷子是出入的必经路。” 七星警官把本子合上放进警服口袋,掏出烟盒弹出一根烟,举起打火机的时候顿了顿,“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 “听祝郝说,你不喜欢烟味,所以那小子居然真的把烟戒掉了。”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沉默着。 他一口气狠狠吸掉半支烟,从鼻子里喷出乳白色的烟雾。 “祝芙身上穿的那件短袖是我日常穿的,帽子是我们植树节统一发的,她的身材、发型都和我差不多,那辆红色轿车也是我平常开的车。昨晚,我的学生在教室窗口看到楼下似乎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在偷窥。这会不会……?” “你是说?” “凶手想要杀的人是我,却让祝芙白白送了性命。” 七星警官在思考着什么,将半根烟扔到地上,用脚踩住,碾灭。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十六个月以前的那晚,祝郝在倒下以前也刺中了那名凶手。凶手从三层楼跳下,之后人间蒸发,这十六个月,他一定是躲在哪里养伤,避风头,像个躲在暗处等待狩猎日到的东南亚黑豹。如果他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杀人魔,那么,我就是他复出以后的第一个猎物。 他选我作为他的猎物,仅仅是因为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不置可否的线索?还是我的身上有符合他选择猎物的某些特点?” 七星警官用拳头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眼睛中闪烁着刑警才有的那种不具名的光。 “我更倾向于后者。他认为你身上有致他于死地的东西,所以尾随你。当他发现不是你以后,就按照以前的杀人手法杀掉了祝芙。祝芙肯定看到了他的脸,他不得不杀人灭口。 唯一不同的是,一年多前那三起案子中的两起案子,尸体的头颅都在一周后几公里以外被发现。这次,却在几米外的地方,与尸身在同一时间被发现。第三起案子发现尸身以后,就再也没发现过头颅,凶手也停止了犯案。” 报纸上登过,之前那个杀人犯的杀人风格,除了对尸体的处理方法,还有,把凶器留在现场,刀柄上绑一条彩虹丝带,尸体右手拇指和食指指甲盖上刻上数字。那些数字代表着什么,至今还未有人破解其中之谜。 三位被害者职业不同,外貌没有相似,生活没有交集,几乎找不到任何共通的东西。 七星警官来回踱着步,眉头深锁,“三年了,我始终没能侦破那个案子。” 这三年,我也看遍了关于那个连环凶杀案的所有报道。那个凶手是个极其狡诈、谨慎的人,他从未在现场和被害者身上留下任何线索。他留在现场的,都是他希望警方看到的。 换句话来说,也是他与警方的某种“对话”。这“对话”中,自然也有傲慢的炫耀成分。说明他骨子里有极强的控制欲,又有极致的自负。 祝芙案子与之前那三起案子还有个最重要的区别,是数字刻在两颗门牙上。 第二天,岷江生活报头条马上报道了这起凶杀案,取的标题是: 《指甲盖和牙齿上的杀人数字之谜》—— 消失的岷江连环杀人魔时隔十六个月再度犯案 一名初二数学女老师雨夜惨遭毒手 “忘川,凶手一定会抓到的!”七星警官狠狠踢飞脚下的一块石头。我当然相信,就像我相信祝郝有一天一定会醒来一样。 只是没想到,与祝芙雨中匆匆一别,竟成了永诀。事实上,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躺在那个湿漉漉、脏兮兮的垃圾堆里的尸体,本应是我的…… ------题外话------ …… 第三章 突然来访的女人 在家休病假的第二天,我给七星警官去了电话,询问了祝芙一案的调查进度。 “你的嗓子怎么了?”七星警官关切地问。 “老毛病犯了,口腔溃疡,咽喉肿痛,不要紧的。”刚毕业的头两年,总是扯着嗓子讲课,后来嗓子就落下了这样的老毛病。 “替祝郝照顾好自己。” “嗯。案子有什么进展吗,七星警官?路口的摄像头、行车记录仪有没有拍下凶手的样貌?” 我听见七星警官猛地吸了口烟,从喉咙里叹了口闷气,“凶手太狡猾了,他下手的地方全部在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目前,尸体还在排队解刨中。技术人员还在对现场的指纹、凶器、遗物、包括垃圾等进行筛选和鉴定。但是,有用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那么,人民医院那个下毒的实习女护士呢?” “下落不明,还在全力追捕中。” 他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倒是昨天一大早,一个年轻女人打电话来警局询问了这个案子。” “哦?是谁?” “她自称是岷江晚报的记者,姓林。但我事后问过岷江晚报的主编,说并没有姓林的记者。” “询问了什么呢?” “她问那个凶器的刀柄上是不是有个一点五厘米的划痕?我回答她,案子目前正在侦办中,具体细节无可奉告。后来,她就挂断了,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说到凶器刀柄上那个一点五厘米的划痕,我拉开客厅墙上的遮帘,找到那个划痕的照片。那张照片夹在祝郝的记事本里,我翻拍下来的。警局以外的人员,包括记者们,是不知道这一点的。这个年轻女人是怎么知道这么隐秘的线索的呢? “为了谨慎起见,我查过那个电话号码,是从你们学校的综合教研室打出来的。” “我们学校的综合教研室?”我十分震惊。 综合教研室是音美体老师们的格子间大办公室。一共有七位老师。也就是说,是这七位老师中的其中一位拨打的这通奇怪的电话。当然,也不排除别科的老师进去打电话的可能性。只是,此人又为何如此的关心这件案子呢? 七星警官被同事叫走,我们匆忙中结束了这次通话。 我蜷起腿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往嘴里喷了半瓶西瓜霜粉末,嚼着。屁股底下的树莓粉圆形针织坐垫,是祝芙去年秋季运动会前织的。我把坐垫拿起来,抱在怀里。……她是那样温柔懂事的一个女孩。 这间公寓是我在学校教师家属区买下的经济适用房,只进行了简装。家具很少,都是我父母送给我的乔迁礼物,这个米粉色沙发就是其中之一。我父亲从部队退休之后,就和我母亲住到了干休所,在另一个三四线江边小城养老。这边发生的事,我并未对他们讲。 公寓有两间卧室,祝芙住在另一间。从那天回来之后,我一直没勇气打开那间卧室的门。此刻,我实在是太想她了……我走到那间卧室的门口,伸手去拧门把手。门把手突然在我手里变得很沉,像一块铅。 这时,防盗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走回客厅拉好墙上的遮帘,走到门口打开防盗门,一张青春明亮的脸出现在门外。 “忘川老师,您好。”对方十分热血的样子。 她留着精干利落的寸头,穿一身雾霾蓝的运动服,脖子上挂着一个银哨子,从头到脚没戴任何饰品,脸上没有任何妆容。从站姿看,像个飒爽的女兵。但我没见过她。 “你是?” “我是前几天新到岗的老师,从秋季学期开始,我将代初二年级三个班的体育课,兼任校田径队教练,我叫宿最,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请她进来在沙发上坐下,给她拿了一瓶矿泉水,“喝这个可以吗?” “谢谢。”她拧开就仰头往喉咙里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我在她左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你就是那个往警局打电话询问凶器刀柄上划痕的人?”我选择直入主题。 “没错。”她也不啰嗦。“王浩儿街五十号的凶手,不是一年多前那个连环杀人魔,生活报完全是乱写一通。” 她仔细观察着我的神情,“你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并不惊讶,是不是?是那条一点米厘米的划痕?” “差不多。你是一年多前最后一具……” “……的姐姐。”她又认真的重复一遍,“我是最后一具女尸的亲姐姐。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说我俩长得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妹妹出事的时候,我正在海军服役,当时,我们舰被派往索马里海域执行为期三个月的护航任务。我回来以后,才知道我妹妹出事了。” 她说的很平静,眼底却弥漫着浓烈的悲郁。 “……” 我仰头往喉咙里喷了几下西瓜箱粉末,嘴里火辣辣的疼方才压下去一些。 “我们合作怎么样?”她很认真地望着我的眼睛,迫切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并没有查案的头脑和能力,连观察力都不是那么的细致入微。教地理、画中国地图、世界地图倒还算凑合。 “你不想找出伤害你未婚夫和杀害祝芙的真凶吗?”她的目光流露出一种压迫感。 “做梦都想,但术业有专攻,要说查案,我们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柯南,我们只是老师。查案的事,还是交给警察比较专业吧。” 她从我的茶几下层拿出那本活页笔记本,翻开,摊在我面前。本子里是关于案子的新闻报道剪贴、受害者个人信息、凶案现场绘图、凶器绘图、可能的分尸地点推测等等。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俩加起来顶半个总够吧。在新兵连第一次打靶,我连握枪都不会。三个月以后,不是也成为神枪手了嘛。谋事在人。” 我回敬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好。”但我对查案仍然不自信。 她的腰板挺得更直了,“那么,我们该从哪里开始查起呢?” “我想,我们有必要去见见两个人。” 与此同时,我看一眼茶几上的活页笔记本,掷给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她意会地点点头,合上那个笔记本,回忆着说:“去年冬天有个礼拜六黄昏,在二十二路公交车上,后门对面的座位上,你起身下车的时候掉了这个笔记本,有个人捡起来还给了你,你还对她说了一句谢谢。” 哦,遗忘在记忆大海里的一块碎片被调取了出来。原来,她就是那个穿着军装,胸前别着光荣退伍大红花的女兵。 ------题外话------ 谢谢~ 第四章 栀子花窗台下面的谈话 这天黄昏,我走到校门口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来骑,宿最说她要跟在我的自行车后面跑步过去。我们沿着岷江河畔出发了。 那条窄巷的警戒线已经解除,巷子里加装了两盏很亮的白炽灯,把整条巷子照得透亮。 我们穿过巷子,走进幽黑的楼门。楼道里的灯全部坏掉了,我们借住手机手电筒,找到李和家的门牌号,敲响了门。 一位邋里邋遢的中年大叔出现在门后,他手里拿着一支炭笔,尾指和无名指上染着墨迹,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张父子俩坐在窗前的合影。合影中的李和大约十一二岁,窗子也不是现在的窗子。 李和是新来的转校生,一个月以来,我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他父亲本人。他之前偶尔到校门口接送李和时总是坐在出租车上,脸上戴着大墨镜,电话倒是通过几次,他说话有些不太流利但说得很认真。开家长会的时候是李和的叔叔去参加的,那是个性格开朗的高个子男人,三十岁左右。李和从未说过他父亲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 李和在一次作文中写道,他的母亲在他六岁的时候与他的父亲离婚,他一直跟随父亲生活。父亲是做盲人读物翻译的,早年在特殊教育学校当过清洁工,盲文是自学的,收入微薄,父子俩生活一向节俭。父亲告诉他,供他读书的钱是一定会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书是一定要读下去的。 “您好,这么晚打扰了。” 他放慢语速,尽量让自己吐字清楚,“是忘川老师吧?在小和拿回家的班级活动照片里见过您。”又将目光移到宿最身上,“这位是?” “是学校新来的体育老师,刚从部队退役回来。”我介绍。 宿最礼貌地点一下头,“您好,打扰了。” “哦,没事没事,二位老师快请进,你们是为了小和的学习来的吧?” “李和不在家吗?”我扫一眼屋子。 他用掸子弹弹沙发上的灰尘,“二位老师请坐。” 我们坐下,沙发瞬间陷下去一个大坑。 “他说上完晚自习要去同学家写数学作业,同学会骑电动车送他回来,叫我不用担心。就要期末考试了,这孩子倒是也用功。”他欣慰的笑着。 宿最给我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又将这疑问掷给李和的父亲,“李和请病假好几天了,他……”他当然是说了谎,至于他为什么跟他的父亲说谎,我还不得而知。 李和的父亲正在给我们冲茶水,并没听清宿最的话,“不好意思,小和他怎么了?” 我走过去计划帮他拿住水壶,“我来吧。” “谢谢,不要紧的。”他微微笑一下,努力稳住因病不停抖动的手,慢慢将开水倒入杯中,杯底的茶叶瞬间舒展开来。 我将两个杯子端走,递给宿最一个。 他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清您说什么,能烦请您再说一遍吗?” “她说小和地理结业成绩满分。”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边那张棕色的写字台前,掀起布满破洞的窗帘。整条巷子虽然不能尽收眼底,但祝芙尸体的位置刚好能看见,距离也在那晚的能见度范围以内。 小和父亲敏锐的洞察了我的目光,声音哀伤下去,“祝老师的事,请节哀。她是一个好老师,多次在电话里给小和讲解过数学题,很耐心很温柔的。” “您那天晚上在这张写字台上工作吗?”我问, “是的。在翻译一本古代医学著作。那晚手机掉进洗碗池了,报废了,没能及时接到您的来电,很抱歉。我拜托了他的叔叔去接的。结果,他走了张公桥那边,和你们走岔了,没碰到。计划打电话给您的,手机没办法开机,没记下手机号码。他叔叔给他开过家长会,您的号码也没存下,唉,他从来没有存手机号码的习惯,整个一个马大哈。”他尽量表达着,一脸歉意。 我沉默了一下,继续问,“那晚下雨前,您有没有在巷子附近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啊?车啊?” 他歪着头仔细回想着,“说起来,这几天巷子口倒突然多了一个拾荒的老人。” 我想起,报案的就是一个拾荒老人。 “他每晚十点四十分会准时出现在巷子口,比表都准时。那晚,我有些头痛,每到下雨天就会痛。所以,我们父子俩九点半左右就睡了。” “那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躺下关上灯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的雨下得特别特别大,雨点敲在窗台外面的铁皮架子上,声音像放鞭炮一样。别的,就啥也没听到了。” 窗台外的铁皮架子上放着一盆盛放的栀子花,花香浓郁。他将目光移动到花上,“幸好我下午就拿回来了,否则,雨非把这盆花打坏不可。” 这盆栀子花,倒是这屋里屋外最明亮的风景了。 “不知道是几点钟,我隐隐约约听到几声狗叫,哦,我楼下养着一条小泰迪。后来我就睡着了,睡得很死。” 狗的耳朵最灵敏,它会不会是听到了凶手抛尸的声音呢?那么,狗主人会不会目击到什么? “楼下在家吗?”宿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 “在。楼下住着一对老人,几乎每天都在家。早上,出门在江边遛弯,在垃圾箱里捡些硬纸箱和矿泉水瓶子回来。” 宿最和我对视一下,眼珠子往门口一扫。我会意的点点头。 “谢谢您,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小和去学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可以骑车来接他。”那辆红色轿车被锁在教师公寓地下停车场,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开它上路。 “他自己可以去的,天气实在不好了,他叔叔会接送他的。谢谢您忘川老师,劳您费心了。” “没事的,不要客气。” 我要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他疑惑地问,“忘川老师,你们这是在家访呢?还是……你们在查案吗?” 我站在门外的漆黑里,终于说出心底那句话,“是的,我必须找出杀死祝老师的凶手。”如果不是替我送学生回家,她不会惨死在湿漉漉、臭烘烘的垃圾堆里,尸首分家,她是替我死的,我有责任为她做些什么。 “哦,对了,小和回来,记得发信息告诉我。” “好的,谢谢您忘川老师,谢谢二位老师过来。楼道里灯泡坏了,你们小心点。” 我再次向他道了谢。 他开着门,好让屋里的灯光照在楼道里,直到我和宿最下到下一层。我在心里又感谢了他一次。 “父母身上能照见孩子的模样,孩子身上也能照见父母的模样,就像镜子,那句话是这样说的吧。”宿最一面讲,一面伸长手臂去查看楼道顶部的灯,将换掉的灯泡拧下来。 “是的。”我说。 ------题外话------ ~~ 第五章 我们认识那个人 我走上前敲响五楼左室的门,门里立刻响起几声清脆的狗叫声。 门打开之后,里面飘出一股煮面的味道,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一只瘦瘦的泰迪犬跌跌撞撞寻声而来,像个颤颤巍巍的老人。 接着,一位满面红光的老奶奶从门后走出来抱起小狗,“你们找哪位?” 在十分谦卑的问候和说明来意之后,老奶奶一定要请我们进屋坐下再谈。 当听到我是询问那晚的惨案时,老奶奶哀叹一声,“真是可怕,那晚的那个发现死者的拾荒人,还是我们认识的人呢。” 我能感觉到我的瞳孔因兴奋放大了,“您认识?”我问过七星警官,他说老人留下的地址在郊区某村子,那个村子已经没有人居住了。留下的电话号码始终在关机状态。 她马上给予我急切目光以精准答复,“不仅认识,还是我们以前在乡下的近邻呢。他搬来市里和他儿子住以后,就天天晚上出来翻垃圾。” “他儿子不孝顺?”宿最问。 “不是,是他儿子做什么生意赔了,突然背上了好多债,老婆带着两个孩子也跑了。” “那他儿子家在?”我问。 “岷江一号你们知道吧?” “知道。” 岷江一号是岷江边的高层大户型高档小区之一。里面有半面的私人别墅区,庭院里有私人泳池、小花园等。在这样一个四线小城市,已属富人区了。 “对,他儿子就住在岷江一号很大的别墅里。” 老大爷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茶几上。那是筋道的手擀面,加了两个荷包蛋,香菜点缀在周边,像一捧迎春花。“长寿面好喽,你先吃,要不一会面坨了。” 面条煮得软绵绵的,用勺子一压就断。老奶奶往嘴里送了一勺子,略咀嚼之后咽下,继续说:“我是赞同我们那个老伙计拾荒的,儿债父偿,也天经地义。做老的,有这个责任。他担心儿子丢脸,所以每晚十点以后才出来,没想到目睹了凶杀案。” “您有他的联系电话吗?” “没有,他那天报警专门跑到24小时便利店找人帮忙报的警。” “那么,详细住址呢?” 老爷爷看一眼老奶奶,接住话茬子,“这个嘛,他说过,我们老两口都没怎么记,因为那样的高级富人区,我们是不可能去串门的。不过听说好像是不住那儿了,被什么人给赶出来了。” 倒也不要紧,他每晚准点出现的话,我可以去巷子口等。 “那晚,狗狗有听到什么动静吗?您二老有看到什么人吗?”狗狗已经凑到我的膝前,嗅着我的小腿。 老爷爷将狗狗抱到怀里,爱怜的抚摸着它的头,“我们听到长寿那晚有叫,它虽然年纪大了,但耳力还和年轻时候一样厉害。附近有一些动静也会尽职尽责的叫两声。见我俩没反应,它也就去窝里睡了。那晚,雨下得那么凶,这附近铁皮又多,它叫两声我俩也就没在意。” “实际上,我们老两口的耳力是不好使了。”老奶奶说。 老爷爷附和着老伴点点头,“老了。” 老奶奶笑笑。 “今晚实在是打扰了,谢谢您二位,祝您生日安康,奶奶!”我起身要告辞。 “奶奶,祝您寿比南山。”宿最也送上问候。 老爷爷想起什么似的,进卧室拉开抽屉取了个什么东西,摇摇晃晃追到门口,“这个是第二天长寿在一个石头缝里扒拉出来的,你们看看用得上不?也许没什么用。”是个熊猫挂件。背面写着cd市某熊猫基地。 我再三道了谢。 走到街上,我们进一个小杂货店买了两个两瓦的灯泡,掉头回去。我举着手机手电筒,宿最伸长手臂拧上新灯泡。楼道瞬间明亮。宿最个子很高,足有一米七八,手臂修长,拥有模特的面容和身形。 我们在巷子口斜对面江边的木椅上坐下,决定等到十点四十分。 ------题外话------ ~~ 第六章 染着金黄色头发的……嫌疑人? 九点半左右,李和出现在我俩的视线中。 李和坐在一辆三轮车里,两根拐杖立在身侧。他也看到了我和宿最。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坦然,示意开车的中年女人将车子骑过来。女人胸前围着围裙,上面沾着厚厚的鱼鳞碎片和油渍。 “这里就可以了,谢谢阿姨送我回来。”他对那位中年女人说。 三轮车继续向前驶去。 从他下车稍显熟练的姿势,和自理的状况来看,可以知道他不是第一次坐这辆三轮车了。他朝我们走过来。 “忘川老师。”他望向宿最,“嗯……” 我给他介绍,“新来的体育老师,宿老师。” “宿老师,您好。”他点头问候的样子,很是老成。 “我们去拜访过你父亲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语塞,只垂着头。 “去张公桥打工了吧?王记烤鱼店?做收银员是吗?老板知道他雇佣的是一位童工吗?”他实际上才十五岁。 他的表情依然很平静,“忘川老师,您是怎么知道的?” “那家店用了一种甜酱和花椒粉自己配的锅底料,味道独特,整个岷江仅此一家。”以前,祝郝常带我去那里打牙祭。纪念日的时候,我们还会自带草莓酒过去,那是我母亲自己酿制的。他受伤昏迷以后,我一次也没去过了。 他舔舔嘴唇,“老师,我想拜托您一件事,可以吗?” “你说。” “请别告诉我爸。”他用强烈哀求的目光望着我。 “为什么?” “其实,我一直跟我妈妈有联系,在约定的时间,我妈妈会把电话打到我同学的手机上,我会和我妈妈聊会天。这周六是我妈妈的生日,我想去一趟成都,想给她买个生日蛋糕,再买个礼物。我不想让我爸知道。” “……好。” 我从双肩包里拿出钱包,掏出五百块钱放在他手里,“明天按时来学校上课,别迟到。” 宿最从她的腰包里掏出一步半旧的非智能手机,揭开后盖,取下手机卡,换上另一张卡,“我也该换一部新老人机了。我有两个号,这个号预存话费还有不少,你凑合用。有什么事给我、给忘川老师打电话都行。” “这不行。”他把钱和手机推过来。 “秋季学期,我们会有不少任务分配给你的,算是预支的酬劳,不用客气。” “我这腿,可能……”他扫一眼自己的拐杖,“可能……” “那也没问题。”我说。 宿最也用力点点头。 他抓起拐杖站起身,分别给宿最和我深深鞠了两个躬,“谢谢。” 我们将他送到楼下。 “咦,楼道的灯居然亮了。”他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人生的灯也会亮的。”走出巷子的时候,我低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刚才送李和回去的途中,他又提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那晚雨夜红伞下站着的那个人,有几缕长发在起风时飘动了一下,是金黄色的头发。虽是一闪,但他确信是真的看到了。他原先以为是雨伞手柄上的线,没太当回事。 难道凶手是个染着金黄色头发的女人?谁知道呢?男人就不能男扮女装,作为行凶的伪装吗? “你说,这个凶手会不会根本就是十六个月前的那个数字指甲杀人狂呢?只不过将数字换到了门牙上,作为他(她)新的出场标志?”宿最猜测。 我望着倒映在岷江中的灯影,摇摇头,“一个变态杀人魔认定的,或者引以为傲的杀人标志,是绝对不会更改的。” 宿最挺直腰板,“查案还真是打一场硬仗啊!” “但我确信,这个凶手即使不是十六个月以前的那个杀人魔,也一定是和那个人有关。” “崇拜者?” 我歪歪头,若有所思,“总觉得又不是那种简单的崇拜者。” 宿最回头望着深深的窄巷。 “这里不是案发第一现场,但能这么快完成处理尸体和抛尸的过程……”我环视着四周的暗夜,倒吸一口凉气。明明是酷热的夏夜,却觉后背阵阵风凉。 “他很有可能就住在这附近。”宿最补充。 ------题外话------ ~~ 第七章 书页预告出现了 十点二十分钟左右,拾荒老人蹬着三轮车下了岷江二桥。我们暂时没有打扰他,看着他在一个接一个的垃圾堆和垃圾桶中“寻宝”。他十分耐心和专注。 等他从五十号的巷子口出来,我们才走过去。他的车斗里放了半斗压扁的矿泉水瓶和捆得整整齐齐的硬纸板。简短的自我介绍和说明来意之后,我询问他能否耽误几分钟时间,向他了解几个问题。 “尽管问吧。”他温和地说。 “您那晚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车呢?” 他回头指着稍远一些的一棵相当粗壮的槐树,“给警官做完笔录要走的时候,那后面有个金黄色头发的女人鬼鬼祟祟的,手里拿着把红伞。” 金黄色头发?红伞?是雨夜教室外那个女人,我百分之九十可以确定。 “您有看到她的脸吗?” “没有。那会儿雨刚停,雾蒙蒙的,她手里的红伞很显眼。我以为她是看热闹的,就没太在意,但越想越觉得怪怪的。”他话语间显露出一种莫名的气质,是男教师身上独有的一种气质。 “怪怪的?” “是啊,你想,这是案发现场,多血腥恐怖,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站那里死盯着看,怪渗人的。反正在我看不大正常。” 我若有所思,头脑愈发兴奋的清醒。 “他还有别的什么特征吗?比如身高身形方面的?”平视的话,比从六楼窗户上往下望,更好判断这点。 “大概一米七的样子?瘦瘦的,背有点驼,肩膀软塌塌的,远远看去像营养不良。五官虽然看不清,但他的口红画得出奇的红。”他又想起了什么,跳下车,在车斗里翻找着,“后来,我经过那棵槐树底下的时候,那女人不见了,只留下这把红伞。我看这伞没破,还能用,就捡走了。” 他把伞递给我。 我打开伞,对着路灯,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伞柄上有条划痕。目测,在一点五厘米左右。杀害祝芙的凶器上,也有同样的划痕。 “我可以买下这把伞吗?” 他摆摆手,笑着说:“有用的话,你留下就可以了。” 我坚持要买下来,“您买把伞或雨衣备着,岷江夏天雨水很多的。”当我打开钱包时,发现里面只剩下五块钱。 宿最已经从腰包里摸出一张五十块钱,“给!” 他推辞着。 “您就收下吧,别啰嗦了!”宿最提高嗓门,硬塞在对方手里。 那只手皱巴巴的、脏兮兮的。看到指尖部分稍稍的塌陷,以及中指第一节骨节变形部位的厚茧,我坚信那只手一定是握过粉笔和各种笔杆子的手。虽说电脑已普及到个人,但大量的备课教案、听课笔记、学习笔记、板书等,都还是需要手写来完成的。我们没有问他关于他儿子的事情。 他辞别了我们,跳上车,还要继续往前骑一骑、看一看。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他用胶布贴在车头膝盖处的一页纸,是地理真题解析册的前言页。 我忽然想起一件怪事,我放在办公室柜子最下面抽屉里的一本地理真题解析册,不知被谁撕去了前言页。我还纳闷,怀疑是自己什么时候撕掉了,自己忘记了?现在看来…… 眼前这页纸左侧的姓名,正是我自己书写的。 “等等,这张纸?” “哦,这个啊,是在凶杀案一周前吧,在那边墙上贴着的。我看是彩页的,上面还有世界地图,就揭下来贴车上了。”他顿了顿,“有几年,这地理课我也带过……”他望向远处,眼睛里忽然闪着光。 “请问,我能留下这张纸吗?” “行啊。”他没问缘由,只是笑容里添了一抹为人师的骄傲,“我曾经也是个地理老师啊,老师对代过的课总是会有一种奇怪的情愫在,哪怕是看到与这门课相关的一张纸,也会忍不住关注一下。” 我真切地向这位老教师道了谢,目送他蹬着三轮车拐进前面的巷子。 “你的姓名。”宿最震惊地望着我。 “很震惊吧。我更震惊的是,是谁从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撕走了它,并于案发一周前贴在一周之后的案发现场?” “你是说?” “凶手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而且,我和祝芙都认识。” 宿最咬了咬握紧的拳头,声音低沉地吐出两个字,“同事?” “……” “家长?” “……” “总不会是哪个学生吧?” 我深呼一口气,“谁知道呢,总之这是案件关键的线索啊。走吧。”我在附近扫了一辆电动自行车,载着她往学校骑去。 ------题外话------ ~~ 第八章 书页预告又出现了 回到教师公寓,我先去泡热水澡。 躺在三十五度的热水里,疲倦的身体得到了完全的放松。在清醒与昏睡的灵界点,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地理真题解析册前言页,倒让我想起一个人……下一秒,我又马上晃晃脑袋,喃喃自语,“不可能是他。” 忽然,卫生间里的灯熄灭了。应该是跳闸了吧,我这么想着,将头靠在浴缸边上,闭上眼睛,继续琢磨刚才的念头。 不一会儿,“嗒……”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我屏住呼吸,张开耳朵仔细去听,没什么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哈哈哈……哈哈……”骤然响起的笑声,把我吓得头皮发麻。……等等,这熟悉的欢快的笑声,是从客厅沙发的位置响起来的。这是祝芙的笑声。 “忘川,一起来跳啊,哈哈哈……”客厅里反复响着祝芙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祝芙光着脚在客厅地板上跳舞的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她和我一样,在大学期间都是舞蹈社的。晚自习后,我俩偶尔会喝着草莓酒吃点夜宵,在客厅地板上跳一跳。尤其爱跳xj舞和蒙古舞。 “祝芙?是你吗?”我冲着黑暗深处柔声问。 黑暗深处无人回应,她的声音依旧在客厅反复回想着。我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她此刻就是在客厅放着音乐,跳着舞。如果是她的鬼魂,我更不害怕了。那是我的亲密好友,无论她变成任何形态,她都不会伤害我。 我想见她,哪怕是她的鬼魂。 “嗒嗒嗒嗒……”帘子外面,有什么东西从梳妆台上滚落到了瓷砖地上。这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到眼前。 我从浴缸里站起身,抓了浴巾裹在身上,轻车熟路地摸黑走出卫生间,在门边的鞋柜上摸到手机。进卫生间的时候,我习惯把手机扔在鞋柜上。借着手机的光,我打开鞋柜顶上的盒子,将电闸推上去,光明一下子代替了黑暗。 客厅沙发上,我的笔记本电脑正在循环播放着一段祝芙跳舞的视频。那段视频是我为祝芙拍摄的。我很清楚的记得,我的笔记本电脑应该放在我小书房的书桌上,是关机状态。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真的是祝芙的鬼魂回来了? 我镇定地走过去关上视频。 沙发坐垫上有一处新的凹陷,是有人刚刚坐过留下的痕迹。有那么一股极轻的洗发水的味道飘进我的鼻子里。那不是我的洗发水的味道,是陌生的味道。像是樱花。这味道里,还混杂着很淡的鱼腥气和香烟味。 可以确定,刚才一定是有人趁机溜进了我的房子里。不知怎地,我的心里倒涌上一丝失落。 从香烟味不能确定性别,因为也有女人抽烟,或在男人吸烟的环境里沾染上烟味。这人有可能此时还躲在我的房子里。我拿起挂烫机上的大衬衣披上,将冰箱顶上的蔬菜剪藏在袖子里,光着脚蹑手蹑脚走到卧室门口,打开卧室的灯四下查看一番,没有人。又去仔细检查了小书房、祝芙的卧室、杂物间、阳台、厨房,打开了所有的灯,除了一两只飞蛾,也没有异常。 地板、窗台没有发现脚印,窗玻璃、电脑键盘、电闸开关盖子没有发现手印。窗外起风了,阵阵晚风从客厅窗户吹进来,就连那陌生的气味也越来越淡。 最后走回卫生间……眼前的一幕使阵阵寒意电流一般窜上我的后脖颈。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握紧手中的蔬菜剪。 只见梳妆台的镜子上,用我古典红的口红写着一个字——死。“死”字旁边,贴着一页纸,那是从高尔基长篇小说《在人间》中撕下来的第一章的首页。 浴缸外挂着的帘子,在略带鱼腥气的晚风中一下一下的飘动着。顶上通风的窗子敞开着。我赶紧爬上去往下看,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照这样来看,刚才我摸黑走出浴室的时候,那个人就屏息藏在门口的黑暗里。为防止污染上面可能存在的印记,我垫着衬衣袖子捡起地上的口红盖子,扣在口红上。这页纸、口红、门窗、墙壁和外面一样目测没有留下任何印痕。 洗脸池边沿,沾着半根断掉的金黄色头发,倒是令我一阵欣喜。我连忙用卫生纸将它包起来,拨通了七星警官的电话。 房子里的一切保持原样,我坐在门口的门垫上等待警察前来详细勘察和取证。 ------题外话------ ~~ 第九章 关于笔迹的一些疑点 七星警官坐上警车离开之后,宿最背着一个军用大背囊站在我家门外。她身穿一件军绿色的短袖和一条藏蓝色的短裤,脚上穿着一双迷彩鞋。 “宿舍漏水了,能借住在你这儿吗?”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我领会了她的好意,笑着点点头,拿钥匙打开防盗门请她进来。 我把她领到我自己的卧室门口,“你睡我这间,和我挤一挤。”她的目光在另一间紧闭着的房门上停留着。“那间就是祝芙的卧室。”我低语。 她径直走进我卧室旁边的书房,“这个行军床让我想起我在单位宿舍的床,很亲切。”她将背囊放在床边的地上,“这儿很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好。” 我打开书房柜子,取出去年赛课得奖发的新太空被,和一套干净的兰花图案的床上四件套,换上。 祝芙的遗物我还未去收拾,我想让它保持原样,就好像祝芙出门旅行了,总有一天会风尘仆仆的回来。 宿最躺倒在软软的被子上,念着上面拱桥形状的字,“祝贺娆忘川老师秋季学期赛课获得一等奖。很厉害啊。” “谢谢。”我说。 她不好意思的抬了抬眼皮,“不用客气。”她坐起来,一脸认真地问,“有什么线索留下吗?” “一根金黄色头发,从口红盖子上提取到半枚指纹,还有这些,”我将在现场拍摄的几张照片拿给她。有一年过生日,祝郝送了这个傻瓜相机给我,刚才警察来之前,我用它拍下了现场的照片。 我将红伞、熊猫挂件、地理真题解析册前言页等线索,交给七星警官一并带走了。只说是家访途中碰巧获得的。或许警方先进的刑侦技术可以找到我遗漏的什么线索。在交给七星警官之前,我也把它们一一拍了下来。 当时,七星警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我的小伎俩是瞒不过一个老刑警的眼睛的。他有意无意透露给我的一些线索,真的是因为他是一个大嘴巴吗?绝不是的。警车开动前,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罪犯是极其危险的,查案的事交给我们。” 宿最走进卫生间,镜子上的字我还未来及擦除。她紧紧盯着那个瘆人的“死”字,“她这是在警告我们吗?” “这倒也不失为一样线索。”我说。 宿最抛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你看这个字的写法,欲横先竖,欲竖先横,起笔、运笔、转折、收笔,提按顿挫,这是粉笔字的写法。” “这样看来,凶手果然是这个学校的老师?” “咱们学校有一百六十八个老师,凶手是一百六十八分之一。”我转念又产生疑虑,补充,“也有可能是别的学校的老师,或培训机构的老师,或上过师范大学但没从事教师行业的人。” 宿最握得拳头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凶手到底是谁呢?找到这个凶手就能知道十六个月以前那个凶手。唉,找不到我妹妹的头颅,她就无法入土为安,我父母就无法……”她顿住,眼圈红了。 “……”我给不出一个答案,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好轻轻拍拍她的手臂,笃定地说:“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凶手的!” 她挺直腰板,用力点一下头。 我用抹布用力擦掉镜子上的字,留下她洗漱,我回到卧室先去睡觉。躺在卧室床上,我又仔细翻阅了所有的新闻报道,以及目前为止所有的线索、照片、笔记…… 周六早上,我从学校出来扫了辆电动车往医院走,天空湛蓝如海,这是我固定去探望祝郝的日子。 我忘了说,祝郝也是十六个月以前那起案子的犯罪嫌疑人之一。因为他的子弹出现在第三位被害人的小腿里。而他的配枪里,恰恰少了那颗子弹。这件事,从未向社会公布过。这导致我不能随时去探望他。十六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破案的关键。 等红绿灯的时候,路边花池旁坐着两个约十四岁左右的男孩,其中一个仰着头在跟旁边的男孩炫耀,“嘿,您打完第七章了吗?我马上开打第八章了。” 旁边男孩苦恼地噘起嘴,“嗯,这关太难打了。” “笨死了你!冲啊,第八章的小怪物们,本王牌要大开杀戒喽!”他手舞足蹈的叫着。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在玩什么游戏。他回答我,是一款野外求生和杀丧尸的游戏,很刺激。我赶紧打电话给七星警官。 电话接通以后,我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七星警官,我认为,那两张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纸,是凶手的杀人预告。”电话里十分嘈杂。 “啥?忘川,你大声点,我这边实在是太吵了,听不清啊!”七星警官将嗓门抬高到沙哑的地步,我才勉强听清他的声音。 我大声问,“那边发生什么事啦?” “我在案发现场!在张公桥!等我忙完给你回电话,先这样!”挂断电话,宿最的短信进来,内容是:张公桥李记烤鱼店后厨发现新尸体,速来。我马上调头往张公桥的方向骑去。 ------题外话------ ~~ 第十章 大鱼缸里的女尸 一具黑色装尸袋从厨房后门抬出来,头颅和尸身衔接部位有处空隙,分别被固定在抬尸架上。 “尸身在鱼缸里被发现,头颅在后门处的垃圾桶里被发现。”宿最说。 烤鱼店前门露天摆放的桌椅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妻子正倒在丈夫的肩头痛哭。 “死者是他们的小女儿,二十一岁,在人民南路经营一家小理发店。平时住在理发店后面的房间里。他父母对于自己的小女儿死在这里也大为震惊。”宿最继续讲着她已经了解到的情况。 七星警官与一位女警官正在一边安抚死者家属,一边询问死者的社会关系和经济状况。 我再仔细观察一遍警戒线内的案发现场,和宿最离开了那里。约定了晚上再见之后,她跑步往学校走,我赶到了医院,继续我的周六之约。 到病房的第一件事,是俯身亲吻一下祝郝的额头。接着,从热水盆里洗洗毛巾,拧去水,帮她擦身体。用他最喜欢的薄荷味的洗发水给他揉揉头发,冲洗干净。最后,是剪指甲、修鼻毛、理发。每次耐下心做这些的时候,我的心就会暂时沉静下来。 我将头贴在他的胸口上,扑通扑通……扑通扑通……这是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我紧紧扣住他的手,贪婪地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我又在心里叮咛他——别死!别死! 我从背包里取出那本《三侠五义》小说,翻到书签页,坐在床边继续给他读: 第六十四回,论前情感化彻地鼠观古迹游赏诛龙桥 且说蒋爷跟了堂官来到院子之内,只听堂官说道:“爷上吃着这鱼可配口么?如若短什么调和,只管吩咐,明早叫灶上的……” ……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还是那个明媚的警官。 这本石玉昆的《三侠五义》是祝郝最喜欢的一本小说。最喜欢的小说,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重新来看一遍。之前忙着侦破案子,小说搁在床头柜抽屉里,已好久没时间再看了。他也十分喜欢展昭这个人物。他喜欢侠肝义胆的侠者。 现在,我每隔一个月,就会从头读一遍这本书给他听。每次听到热血的部分,他的心率会提高,手温会变热。我很开心,这是我俩唯一的互动。 “你一定会睡醒的,我等你。”我柔声在他耳边低语。 从病房出来,七星警官正站在门边。他垂着头若有所思。“忘川,医生如果有一天问你,愿不愿意放弃治疗,愿不愿意签一份他的器官捐赠协议……” “不愿意。”我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七星警官拍拍我的肩膀,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今天的案子和祝芙那起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吗?”我问。 “几乎可以确定,除了数字刻的位置和最后处理尸体的方法不一样,凶器、犯案手法、刀割开的方向,在刑侦技术上来看,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上次那些线索的分析结果出来了吗?” “那根金黄色头发是假发,一小块指纹什么都查不出,口红盖子上也没提取出指纹,可以说没任何收获。” “监控呢?” “案发现场周边、学校监控、追踪道路监控,我们的人,看了不下十来遍。可以说,这个人对监控的盲区了如指掌,尽管偶尔出现在监控边角,也完全没有留下有用线索,只截屏到几个模糊的影子。” “我可以看看吗?” 他摇摇头。 “祝芙的尸……”那四个字一时被梗在喉咙,我说不出。 七星警官顿了顿,“尸检报告没有特别的,与十六个月以前的那三起案子的尸检报告,有百分之七十的重合。” “交通工具呢?” “有银色面包车、白色小货车、黑色皮卡车,不止一辆。车和车牌号都是盗用别人的。被追踪到之后,那些车已经被清洗并焚毁,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我说出脑海里萦绕多日的疑惑,“会不会是集体犯案?帮凶不止一个?” 七星警官吃惊地歪一下脑袋,担忧地瞧着我,“凶手绝不是泛泛之辈,你这样有多危险你知道吗?我跟你说过多次,查案的事交给我们刑警。你是个老师,你的任务是教好学生,不是查案。” 我压低声音,“是不是警局内部有凶手的帮凶?” 他流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不肯再多说。 远远地与另两名警官点头致意之后,我和七星警官一起走出住院部大楼。在一处监控盲区,他从口袋里掏出四张相片,悄悄塞进我的口袋。 “谢谢您,七星警官。”我说。 他无奈地摇摇头,“小心点。有开车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学校?” “我还有点别的事先不回学校,谢谢您。”我看到楼前正在蹲马步看书的宿最。 ------题外话------ ~~ 第十一章 到人民南路去了解情况 我们乘坐公交车前往人民南路。下车以后,从公交站台往西走了两百四十米,找到了那个理发店。 此时,一堆男女正围在理发店门口怒气冲冲的。我上前询问,他们是为了会员卡的事情,卡值有几百块的、几千块的,甚至几万块的。不一会儿,其中一个略丰腴的四十来岁的女人提出,应找死者的父母解决退卡的事情。她表示知道死者父母的家庭住址,她将地址分享给大家。 一堆人相继离开之后,那个略丰腴的女人又折返回来了。车子直接开到了后门。两个年轻男子从她的车里鬼鬼祟祟的跳下来,他们留着奇形怪状的发型:红色的鸡冠状和黄色的花朵状。其中黄头发的嘴里叼着一根烟,面容枯黄。 他们从后门进入店里,将店里的设备搬运到后门口。那个女人在后门一面把风,一面又打电话叫来一辆停在不远处的小货车。小货车司机下车只将设备往车箱里搬。 “你们是店里的员工吗?”我们走上前问。 她打量着我和宿最,“你们也是来退会员卡的吧?”她将写着死者父母家地址的纸条递给我,“请去这里找老板的父母要。” “我们只想了解一些事情。”我接下纸条。 她马上露出抗拒的神情。 “如果你们不想我们把那些顾客叫回来,或者打电话叫警察的话。”宿最已经拿出手机在拨号。 女人很沮丧的撇了撇眉毛,“其实我也是受害者,我好好一个门面房变成了凶宅。她虽然不是死在这里的,但总是不吉利。你知道租这种门面房做生意的人是很讲究这个的。我也只是想卖掉设备挽回一点损失。他们也是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那两个发型奇怪的男子还以为我们是来讨要会员费的,一脸惊恐的缩成一团。 房东随意给他们解释,“没事,他们也许是记者什么的,只想了解点情况。” “死者在外面有仇人吗?”我问。 红发男子想了想,“仇人算不上吧,像那种做完发型又在结账的时候嫌贵叽叽歪歪的,倒有几个。也就骂咧几句,说什么再也不光顾啊、骗人啊之类的狠话,杀人倒不至于吧。” 房东又撇撇眉毛,“她有个前男友,跑长途运输的,偶尔过来住在她这里。也不知是否有这方面的情感纠纷。听说那前男友有个差点结婚的前女友,在银行信贷部工作,因为她的介入,他们的婚礼取消了。她应该很恨她吧。” 宿最挠着头,低声说:“他她她的,太复杂了,我的脑袋都疼了。” “死者认识岷江二十二中的一位叫祝芙的数学老师吗?”我继续问。 “哦,老板前男友的儿子在二十二中读过书,不过去年已经考去成都念技校了。”红发男子说。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庞浩荣。” 我和祝芙带着同样的班级,所有学生的姓名我都记得,我确信我们带过的班级里没有这样一名学生。他是其它班的孩子的话,和我们并无交集,我就不了解了。这样的话,祝芙和这位理发店老板之间的联系又断了。 我从手机相册里找到祝芙的照片,“她来店里理过发吗?” 红发男子摸摸下巴上的胡子,“想不起来。” “她是前段时间在王浩儿街五十号的那个……”沉默寡言只闷头抽烟的黄发男子十分肯定,“她没来过。” 忽然,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轿车出现在我眼角的余光中,车子后窗处有一个飘动着金黄色头发的人影。那个人戴着黑色渔夫帽、黑色墨镜、黑色口罩、黑色手套。但我知道是那个神秘人。车窗贴了防偷窥膜,看不到司机的模样。我躲开目光,用胳膊肘尽量不经意地碰一下宿最。宿最马上接收到我的信号。 那轿车已慢慢摇上车窗,快速驶上马路,从我们面前驶过去。 宿最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追着车跑起来,试图扒住车窗,但还是与轿车擦肩而过。 我拦到一辆出租车,宿最跳上来,我们请司机务必追上去。我给七星警官打去电话,将车牌号、车型、车辆外观告诉他。七星警官马上用另一个电话通知最近的交警拦截,他们刑警队也马上出动。期间,我和七星警官一直保持着通话,我不断报告着路线。 谁知这时,车子一个拐弯一头扎进了岷江,溅起的水花像煮沸的水…… ------题外话------ ~~ 第十二章 解密一下笔迹吧 我撕开两袋绿豆面,下进煮沸的开水锅里,用筷子打散。宿最打了两个荷包蛋进去。面出锅前,我又加了两颗菠菜。 宿最往自己的面里一小勺一小勺加着辣椒酱,嘴里喃喃着,“也不知道打捞结果怎么样了?” “嗯……等结果吧,我们也不能做什么。” 她抬了抬睫毛,“你真的确定这两起案子和十六个月以前的凶手不是同一个?” 我已经听过许多次这个问题了,坚定地摇摇头。 “你也确定,查到这起案子的凶手能帮助我们找到十六个月以前的凶手?” “嗯!”我吸了一口只加了芝麻酱和盐的面。“我总觉得这两个案子之间存在某种神奇的关联,但我现在还不能十分确定具体是什么。就像数学公式,像证明题。找出这个凶手,就是破解祝郝那件案子的一个关键密码。” “我相信你能找出所有的密码。” “是我们。”我说。 她笑了笑。 我给她的碗里加了一大勺芝麻酱。 “祝……老师和理发店女老板之间有什么关联呢?凶手为什么选中她们?因为她们都是年轻女性?” 我摇摇头,埋下头继续吃面。 “序言、第一章,也就是说接下来还会有第二章、第三章,还会有对应的第二位、第三位,甚至更多的受害者。找不到这其中的关联,就无法阻止凶手继续杀人。”宿最辣得满脸通红,又狠狠加了两大勺辣椒酱。 我在洗碗的时候,“叮咚!”一条手机短信息进来。我叫宿最帮我看,“是七星警官给你发的。短信内容是——打捞上来的车没线索,人没打捞到,像大变活人一样不见了。” 一场空欢喜。但我并未太失望,对此结果早有心理预判。 外面夜色沉沉,闷热非常。蚊子成群结队,像黑色浮云,似乎在预言一场大暴雨。此刻月明星稀,或许下一刻就暴雨倾盆。夏天的天气便是最不讲道理的“罪犯”。 我和宿最脚步匆匆的穿行在深夜的校园凉亭。教师公寓东面小池塘里蛙声阵阵,荷花含苞待放,风景很美,我俩却无心欣赏,只继续往东走。 一栋初三教学楼角落的杂物间里,我终于翻找到六个大箱子,“就是它们了,去年所有老师的听课笔记。” 我和宿最左右开弓,在每一位老师的笔记里撕下一页,装进小纸箱里。从杂物间出来时,天色已骤变。还好,我俩在暴雨如注前回到了我的公寓。 在客厅地板中央,我们将撕下来的听课笔记分成两摞,台灯拿了两盏过来。我将卫生间镜子上那个口红书写的“死”字照片,翻拍成两张。宿最拿一张从左边一摞开始对笔迹,我拿另一摞从右边开始。 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后,我们相继结束了笔迹比对的工作。 宿最拿着挑选出来的六张在我前面一字排开,我将我挑选出来的四张排在后面。我俩确信,这十张里面有一张的笔迹是与口红“死”字的笔迹高度吻合的。写字的人极度狡猾,写“死”字时一定隐藏了真实的笔迹。 “人的笔迹与秉性一样,有某些特质一旦形成是极难改变和隐藏的。它会在你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显露出来,连你自己也察觉不到。” 我从十张里面挑选出一张,与“死”字照片放在一起,让宿最来看,“你看这个点的走笔、结构和力度,这个字混合了楷书、隶书、草书以及自己的愤怒和压抑。” 宿最指着纸页上方听课教师姓名一栏,不敢相信地咬咬拳头,“怎么会是他呢?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那种……他像是绿色无公害蔬菜。” 谨慎起见,我趴在台灯底下,比划着又仔细核对了一遍走笔、结构和力度,深信不疑地冲她点点头,“就是他,不会错。他就是在我卫生间镜子上用我的口红写下“死”字的人。” ------题外话------ ~~ 第十三章 去见了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咚咚咚……” 我轻轻敲响了初三(九)班教室的门。教室里正在进行数学测试,鸦雀无声。来开门的是数学老师,张弛。他四十岁出头,总是穿一件白衬衫,系在浅卡其色的休闲裤里,脚上是一双普通的白球鞋。气质温润如玉。 他用手指推推金丝圆框眼镜,略显吃惊,“忘川老师?你不是放暑假了吗?” 我将一个小纸条递给他,转身离开了。纸条上写着——十点五十分,初二(四)班教室。 十点五十五分,他拎着一个装课本的黑色文件袋站在了初二(四)班教室门外,门虚掩着。“抱歉,讲小测试上的一道证明题,又总结了一下几个公式定理,延迟了五分钟下课。” “哦,没关系,张老师,请进。”我关上教室门。 他瞥了一眼黑板上贴着的那张口红“死”字照片,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目光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转身看着我,不动声色地问,“忘川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他看一眼手表,“我待会儿还要回办公室备课、出下午的测试题,很忙。” 我指着黑板上的“死”字照片,“张老师,那个字的笔迹您眼熟吗?” 他的嘴角又微微抽动了一下,“那是哪里来的照片?” “我家卫生间的镜子上。” “谁写的?” “这要问您啊,这是您的笔迹吧。” 他吞了一下口水,“像倒是像,可是我从没有去谁家卫生间镜子上写过这么恐怖的字。”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目光保持一贯的理性冷静。 “但您知道是谁写的,或许是您的某个学生?本校的,或者外校的。从您走进教室看到那张照片时起,您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 “是哪个学生?” 他抿紧嘴唇,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铺满阳光的马路,思考着什么。 “这个人有可能杀了祝老师,有可能知道十六个月前那个连环杀人犯是谁。张老师,这关系到好几条人命。” “忘川老师,你确定?” “嗯。”我望着他的眼睛。 他满怀失望的叹口气,“他叫庞浩荣,是我没带初三以前带的假期书法培训班的学生,是笔迹最像我的一个学生。他在弯钩的收笔那里,保留了他自己的力度和特色。我只看到那个弯钩,就确定是他写的了。他怎么会跟杀人案、杀人犯扯上关系呢?他虽然学习成绩不怎样,但不是一个坏孩子。” “您对那位学生了解得多吗?比如家庭环境什么的。” 他往上推推镜片,“只知道他父亲是个跑省际运输的货车司机,他母亲是个瘫痪的精神病人。他父亲不怎么管他和他母亲,寒暑假把他塞到各种补习班里去。” “您有他家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吗?” 他拿起讲桌上的半截粉笔,将住址写在黑板上。下面附上了庞浩荣和他父亲的电话号码。 “住址不知道换没换,电话号码换的概率比较大。他父亲以前留给我的手机号,是为了给我转培训费,问我要账号的。他的手机号有时候能打通,有时候打不通。” “嗯,谢谢您。这位学生不是去年考到省里上学去了吗?” “是的。那是个职业技术学校,学汽修的。听说他去年冬天休学跑回来了。” “你们最近还有联系吗?” “没有。”他摘下眼镜,掏出一块手帕擦一擦镜片,想起了什么,”嗯……好像有一次在街上碰到过他,他说照顾他母亲的亲戚走掉了,没人照顾他母亲。我问他需要什么帮助吗?他说不需要,他父亲给他安排好了。” “谢谢您,张老师。” 我们的交谈到此为止,我再次表达了谢意。 他走到教室门口,又回头看着我深感怀疑地问,“忘川老师,这个孩子真的跑到您家卫生间镜子上写了个死字?” 我很认真的点了一下头回应他。 “但他不会是杀人犯的,我相信那个孩子,他不是个坏孩子,他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张老师的口吻十分坚决。我也希望他不是,一个懂得照顾母亲的孩子,胸中怎么都不会包藏那么深的恶吧?更何况是那么缜密的杀人分尸抛尸连环杀人案。 我和宿最和在学校食堂碰面,吃了两份麻婆豆腐盖浇饭。回到公寓以后,我先拨通了庞浩荣父亲的手机号,接电话的是个老太太。 “谁啊?”对方说话声音很大。 “您好,请问这是庞浩荣父亲的手机吗?” “啥?杀鸡吗?不杀!” 我提高嗓门,放慢语速,“请问这时庞浩荣父亲的手机吗?” “不是,你打错了!”这回对方听清了,态度忽然蛮横了起来,“推销什么东西的你是?别想用这种搭讪的方法诓骗我们这种老人家的钱!你也是有老父亲老母亲的人,请你别再打老人家的主意了!就这样!老人家的钱也骗,真是卖良心!唉!挂了!”她措辞严厉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个是庞浩荣的手机号,关机状态。 宿最终于陪我去地下室开出了那辆蒙尘多日的红色轿车,按照张弛老师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题外话------ ~~ 第十四章 循环播放黄梅戏选段的窗子 郊区这个路段因附近开发频繁挖开或改道,很不好走。宿最开车,我在副驾驶座给她做人工导航,“前面三岔路口右拐。” 车子差一点开过三岔路口,她猛打方向盘,上坡急转进入右边的一段泥泞的土路。为避免后轮卡到泥坑里,车子扭来扭曲快速前进着,宿最开出了开坦克的气势。 “你开过坦克吧?”我紧紧抓着安全带。 宿最点点头,“开过坦克开轿车,就跟开玩具车一样。”这句话竟然和我父亲说的一模一样。“哎,前面好多岔路口,快看一下地图往哪边走。”她降慢车速。 “不用看,地图已经在脑子里了。前面,第一个岔路口往左,过桥,四百米路口往右上坡,再往左走一百八十米,再往右。”不管是怎样复杂的地图,我只要看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还能精确地画出来。 过桥以后,坡上移民新村的一片鹅黄色的二层小楼就已经映入眼帘。这个位置离市区不算远,只是路况比较复杂,在山里。车子开到移民新村第十六号楼前停下,我俩下车走到楼院门前。我上前摁下门铃。 院子里无人回应。 我又摁了一次,等了一会儿,依然无人回应。 “门铃坏了吧?”宿最直接上前去敲门,大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请问有人在家吗?”宿最探头进去问。许久无人应声,我俩走进院子里。 二楼的窗子里隐约传出电视的声音,像在听黄梅戏。是黄梅戏《女驸马》选段:……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 小时候,我常听我母亲煮饭的时候哼哼这断戏。居然一时听呆在院中。那时候的部队家属院在一个县城,是个长着很多白桦树的院子,我父亲常年在外驻训、出差,在家的时间很少。 “忘川?”宿最喊了我一声。 我回过神来,朝着二楼窗口又抬高一点声音,“请问,是庞浩荣家吗?有人在家吗?”始终无人应声,只有那段黄梅戏诡异地循环播放着。 一楼的门敞开着,我和宿最一起走进去,里面的陈设和家具很破旧,应是从村里老房子直接搬过来的,与清新靓丽的外观形成明显的反差。供桌桌腿有裂痕,下面部分接了一根新木头。正墙上挂着迎财神的大幅年画。被虫蛀过的凳子表面已经被磨得反光凹陷。 “……小荣……小荣……水……水……渴……”二楼传出非常虚弱的女人声音。接着,是玻璃杯摔在地上碎开的声音。 我俩跑上楼,看到一个身形枯槁的女人倒在玻璃碴里,正在往楼梯的方向艰难地爬行。她的身上被玻璃碴子割出了血,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她咧着嘴朝我俩笑着,继续爬着。 床头柜上摆着的全家福,显示这个女人是这个三口之家的女主人。照片中的女人年轻娇美,怀中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小婴儿,依偎在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肩头。她和眼前的女人是同一个女人,但,老去了十几岁。 我俩把她扶起来,架到床上躺好,“您好,请问您是庞浩荣的母亲吗?” “小荣?小荣你回来啦?妈妈好渴……想喝水……喝口水……”女人的嘴唇布满裂痕,起着干皮,眼睛看起来很疲倦,布满红血丝。风扇呼呼地吹着,电视里还在循环播放着黄梅戏《女驸马》选段。 我拧开一瓶新的矿泉水瓶,给她喂了几口水。她砸吧砸吧嘴唇,开心地笑着,“哇,甜甜……甜甜……” 宿最从自己腰包里取出消毒水瓶、棉签和创可贴为她处理伤口,她有在身上带着这些的习惯。我找到笤帚和簸箕,把地上的碎玻璃片清理干净。 “饿……饿了……喝点粥……喝点粥……”女人摸着肚子,眼巴巴地望着我,眼底毫无生气,像冬日掉在树底下的脱干水分的桃子。 厨房在一楼的拐角处,还算整洁。电磁炉上的平底锅里有半锅南瓜粥,粥里掺着很小的红枣碎。看到案板上放着一袋菠菜,我解开袋子,取出一颗摘洗干净,慢慢用手撕碎。 “别动!”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冰冷的刀片抵在了我的脖子处,“你是谁?在我家干什么?” 我仍然埋头撕着手里的菠菜叶子,“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就躲在门后了吧。菠菜选的很新鲜,南瓜红枣粥煮得也很好。”下一秒钟,脖子处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渗了出来,我仍然淡定地撕着菠菜叶子。 “我不是跟你闹着玩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里充斥着恐惧的气息。“说啊,你是谁,谁让你来的!是不是那个人?” “你在谁家卫生间镜子上写字,我就是谁。”我将菠菜碎放进粥里,按开电磁炉开关,选择煮粥键,“你母亲常年卧床的话,粥里加一点菠菜对肠胃有好处,你很会照顾人啊。” 话音未落,宿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二楼侧边的窗户下翻进厨房窗里,夺下庞浩荣手里的菜刀,反扣住他的双手,将他摁倒在地。这一整套动作干净利落。 “你没事吧?”宿最看着我脖子上的血。 “没事。” 庞浩荣抬起头,瞳孔里的恐惧被一半的愧疚占据,“忘川老师,我……” 宿最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你什么你,小小年纪,都敢动刀子了。” “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是他让你去我家卫生间镜子上写字的吧?” “嗯。”他的声音很小心。 宿最放开他,“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我并没见过那个人。”他惊恐地偷瞄着大门缝隙,压低声音说:“那个人要杀我,要灭口!但我真的连他是男是女,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只是有一天买菜回来,看到我家厨房门上挂着一个黑塑料袋,袋子里有几张纸和三千块钱。纸上写着我该怎么做,才不会留下犯罪证据,完事以后再给我三千。” 他又补充,“那三千也是在第二天早上挂在厨房门上的。” “你爸呢?” “不经常回家。”他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现在看来,恨一边的跷跷板正在升起。 “粥可以了。”我关掉火,盛出一碗递给他,“先端去给你母亲喝。” “忘川老师,对不起。” 他真的太瘦太瘦了,好像随便一阵风就能刮走。 “再做违法犯罪的事,你失去自由了,就见不到你母亲了。你母亲在,你的家就在,不是吗?她就是你的家。”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守护你的家。” “忘川老师,你等会儿。”他从橱柜顶上的一口蒸锅里取出一小卷纸,交给我,“就是这个,希望对你能有帮助。那个黑色塑料袋我已经扔了,现金也用的差不多了,给我妈妈买了一些药品和补品。” 回去的路上,我打电话给在市里一所疗养院上班的表叔,拜托他帮忙安置一个朋友有精神疾病的母亲。最好是能帮这个朋友在那里谋个事做。如果可以的话,在空余时间尽量帮他补补高中课程,因为他要参加高考。我暂时想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来帮他。 “我们的线索是断了吗?”宿最问。 我摇摇手上的一卷纸,“这里面有一些内容是用简笔画来表达的。” ------题外话------ ~~ 第十五章 第三具尸体 晚风中的校园,粉笔和书本的气味尤其好闻。初三的数学楼里在上晚自习,传出大声背诵古文的声浪。“我觉得中文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宿最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 我表示赞同,“嗯。如果咱们学校开设国防爱国主义教育课程,你和我可以申请兼任这一科的老师。” “那些简笔画有什么发现吗?”她问。 我在脑子里使劲回想着,“我觉得我在哪儿见过拥有那些画法的简笔画,可我一时想不起来啊。” “两位死者门牙上的数字——7、11;51、37……这两组数字是想表达什么呢?”宿最在空气中反复画着这两组数字。 我摇摇头。我还没想通它们身上深藏的秘密。 “会不会是什么密码?银行保险柜、超市寄存柜、快递取件码什么的?反正不可能是摩斯密码。或许是什么数学题?年龄?啊呀……”宿最苦恼地叫起来,“真是令人头疼啊!” 难道是……我的脑中出现举着粉笔手绘标记着海拔、地标、经度纬度这一类的地图。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在笔记本上试着画过,根本不是。我甩甩头,甩掉脑袋里的粉笔头。 当晚凌晨三点左右,我被一阵警笛声惊醒。 “忘川,快穿衣服,又出事了。”宿最敲响我卧室的门。 教师公寓后墙外马路对面小公园的长椅上,发现了第三位门牙上刻着数字的受害者。这位受害者是岷江市最大的私立整形医院的医生,他妻子是我们学校的一位舞蹈老师,姓丁,今年才调到我们学校。她身材火辣、面容娇美、穿着时尚、妆容精致,是个十足的美人。年愈四十,看起来却像二十七八岁。 他们家的房子在小公园所在的别墅区,是别墅保安夜巡发现的。起初,他看到有一个背影坐在长凳上,以为是喝醉酒的人耷拉着头睡在那里。走过去才发现,是具没有头颅的尸体。再一抬头,发现头颅被放在凳子斜对面的垃圾桶上。他当场吓得差点晕过去,缓了几分钟才赶紧拿出手机报了警。 学校保安是位敦实的矮个子男人,他为大家讲述着自己了解到的现场情况。他与那位别墅保安私底下认识,偶尔休班会一起去张公桥喝喝小酒、吃吃小四川水煮鱼。 第二天上午,我们和楼里几位老师相约一同去探望丁老师。 路上,与丁老师关系要好的一位年轻的英语老师说:“前几天还陪着丁老师去4s店看车呢,她说她老公在成都做宣传演讲结束以后,接了一个大客户。她老公答应她,在他们结婚纪念日的时候给她换一辆全款新车。八九十万呢。这还没几天呢,人就出事了。” 即便是这种时候,来开门的丁老师穿着打扮依然精致。头发高高盘在头顶,一袭黑色印花缎丝吊带长裙,白色玛丽珍皮鞋,白珍珠耳坠,白珍珠项链。只有哭肿的眼睛里,神色略显黯淡。 老师们坐在客厅沙发上陪着死者的父母说话,安慰着二位老人。丁老师走到厨房为大家倒水。我和宿最安慰了几句以后,走到客厅通往卧室硕大的照片墙前面,驻足看着。 “这张,是他在成都演讲的时候拍的。”丁老师走过来递给我一杯鲜柠檬水,又递给宿最一杯。 宿最一大口就将水喝光了,被酸的咧了咧嘴,“听演讲的都是些什么人?” “哦,线上预约的顾客和持卡会员,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爱美人士啦、会员和顾客的朋友啦家人啦、大学生啦什么的。”她耸耸肩,“虽然以前也有少数医美纠纷,但医院都极为妥善的处理好了。给予免费修复啊、赔偿啊等等。总不至于要跑来杀人吧。唉!” “听说他刚接了一个大客户?是多大的客户啊?”我问。 “他的大客户很多的,像这种事很平常,很多人愿意在整形美容上花钱的。听他说,这二位大客户是一对老夫妻,是很有钱的瓷砖商人。是听了我老公的线上演讲以后,被演讲中一位六十多岁的模特整容的例子给打动了,决定预约做几个整容的大项目,还有一些比较高端的美容项目。” “总共费用预计多少?”宿最问。 “上百万了。不过几百万对于那样的有钱人来说就像是零花钱,不算什么的。” “线下见过这两位顾客吗?” 她摇摇头,“我不清楚。” “预约了什么时间呢?” “就在昨天。他昨天打电话说晚一点回来,我以为就是那件事。所以,也没太在意……”她抱住双臂,掩面抽泣起来。 我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丁老师,节哀啊。” “他叮嘱我,最近女人晚上出门危险,让我天一黑就在家待着,没想到……”她的声音在颤抖。我扶她去沙发上坐下。 电视桌左侧台历的备忘录上写着一行小字,小字面前用三角形重点标记着——庞先生夫妇,星期一上午十点。 “这个庞先生夫妇……?”回去路上,宿最抛给我一张疑问脸,“庞浩荣,庞……可是庞浩荣父亲是长途货车司机,母亲是个卧病在床的精神病人,家境也不相符。”宿最摇着头,“肯定不是他们。” “不一定。” “你是说,凶手是一个谎言大师?但凶手怎么会蠢到用自己的真姓呢?” “我只是觉得有些凑巧。” “嗯?”宿最停下脚步,看着我。 “我们去岷江整形医院跑一趟吧。”我说。 当天下午,我们来到位于区中的岷江整形医院。医院外观可谓富丽堂皇,像一座盛大唯美的宫殿。前台问我们有没有预约?我们撒谎说是丁老师介绍来的,是丁老师的同事,想先咨询一下整形项目、价格、恢复时间、可能的后遗症什么的。 “具体想咨询哪些项目呢?脸部、xiong部、腿部?还是什么呢?”前台的声音甜美动人。她从柜台里姿态优美地走出来,引导我们到咨询区的香槟色沙发上落座。 “具体我们还在考虑呢。”我说。 “是丁老师的同事,咱们一定会提供大大的折扣的。”她仔细观察着我俩的脸部五官和身材,好像观察着案板上的猪肉。 另一位摇动着美丽曲线的工作人员送上两杯咖啡,“二位贵宾,请慢用。” “谢谢。”我说。 宿最一口把咖啡喝光,抛给我一个急切地眼神。我把头发塞到耳后,眨眨眼,示意她不要急。 “我依据二位的状况,给你们各出一套整形方案,你们看可以吗?” 我抿一口咖啡,抬起头望着她,“我们想做和庞氏夫妇一样的项目,哦,这个我们是听丁老师讲的。他们看起来四十来岁?” 她笑起来,“不,五六十岁的样子。不过,做完我们为他们制定的方案以后,会达到三四十岁的效果,甚至更年轻的效果。可他们只认准胡医生。虽然胡医生是医院的招牌,可我们医院别的医生也很不错的。从海外学习归国,医术精湛,一心致力于人类的美丽事业。” “听丁老师说他们预约了昨天上午十点过来,他们昨天过来了吗?” 她有些惊讶,马上又露出遗憾之色,“因为负责他们手术的胡医生出事了,他们刚刚亲自来取消了预约。不过不要紧的,我们这里还有出色的整形医生可以安排给二位的。” 亲自来取消?这倒让我很大吃一惊。我原本只是撞撞运气,看看庞氏夫妇有没有留下美容整形项目计划书等,上面一般会有清晰的五官照片。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问。 “几分钟前吧,就在你们进门的时候……哎?二位老师?……” 我想起在自动门那里擦肩而过的一对老夫妻。他们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相互搀扶着。男方戴着大大的灰色遮阳帽和深紫色太阳眼镜,女方戴着宽边老花镜,包着紫色碎花头巾。二人穿着贵气。我基本没看清他们的五官。 前台导购拿着表格追出来,“二位老师,请先填一下咨询表吧。” 我丢下一句“抱歉,我们有点急事。”去追已经兔子一样蹿出去的宿最。 ------题外话------ ~~ 第十六章 又是两个书页预告 飞奔至玻璃门外,我撞上了另撞成一团的两人。我定睛一看,眼前的宿最将七星警官撞翻在地。另一位警官跑到不远处,捡起飞到地上的公文包和“身体分家”的手机。 七星警官先是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接着,用一种赏识的眼光看向宿最,“不愧是女兵出身,身板跟石头一样结实,不输男兵。要知道你这样的身体素质不来刑警队真的是刑警队的一大损失啊。” 宿最恐怕并没听清七星警官说了什么,已经像弹簧一样几步冲下十几级台阶,抓住下面一个发宣传单的年轻男子问:“你好,麻烦问一下,刚才出来的一对老人往哪边走了?” 年轻男子挠挠头,“一对老人?……哦,那个黑色的高级轿车吧?那边。”他往马路左侧一指。 “车牌号看清了吗?”情况紧急,我也追了下来,继续向那位年轻男子发问。 “好像尾号是三个七,前面的忘记了。” 宿最跑到路边拦出租车,连着几辆车都亮着“有客”的红灯。 “什么情况?”七星警官拦住我。 “就是昨天预约了胡医生的那对庞氏夫妇,刚走一会儿。他们有问题。”我说。 “什么问题?”七星警官眼中露出刑警专有的犀利之色。我一时说不上具体是什么问题,这种直觉该怎么对一位刑警说呢? 七星警官将目光锁定在高级轿车开去的方向,递给我一个信任的眼神,“走,上车。”我和宿最跳上警车。 七星警官坐上驾驶座,戴上蓝牙耳机,拨通一个电话,“帮我寻找一辆尾号为三个七的黑色轿车,刚才在龙葵路北段附近,往绕城高速方向开过去了……好……好……” 他听着电话那边的即时通报,踩下油门,猛打着方向盘。 警车一路追到郊区一个岔路口,远远听见“嘣”一声爆炸,一座矮山后面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焰。我们下车跑过去,发现那辆尾号为三个七的高级轿车正燃烧着熊熊大火。七星警官第一时间拨通了火警电话。 就在我们准备靠近它的时候,它的后备箱位置又发出“嘣”的一声爆炸。宿最赶紧跳到我的前面护住我。“谢谢。”我对她说。 二位警官护在我俩的前面。我俩又向二位警官道了谢。 轿车的后备箱位置似乎放了易燃物品,引爆了汽车。大火里除了燃油味,还散发着一股肉焦味。这味道,是火葬场炼尸炉里的味道。大约二十岁时的深秋,我和父亲去送别父亲的一位无儿无女的老连长时,一直陪着已故者走完了最后一程。我就是在那时闻到这种味道的。 眼前的情景,使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内透着阵阵毛骨悚然的寒意。盛夏的日光也温暖不了这样的寒意。车里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有两具无头尸体,尸体表面的皮肤和肌肉正在被火融化,渐渐露出骇人的骸骨。 七星警官和另一位警官跑到警车上拿来两个灭火器,将火势暂时控制住了。大火将附近的一些枯树也点燃了,赶来的消防队很快将火全部扑灭以后,刑侦技术人员将两具无头尸体抬出。其中一具尸体的头颅就放在脚下的位置,另一具尸体的头颅被埋在附近的土里。 “他们,是那对庞氏夫妇吗?”宿最在我耳边低声问。 我摇摇头,望着那两具烧焦的尸体,我也想知道他们是谁。 警方经过确认,车内发现的两具尸体系一男一女,男死者是一位21岁的健身房教练,女死者是一位理工大学大四的女学生。初步调查,二位死者是男女朋友关系。他们的死因与前面几位死者基本相符。凶器也被故意丢弃在车里,刀柄上刻着一点五厘米长的划痕。唯一的区别,是男死者的数字刻在两颗门牙上,女死者的数字刻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盖上。车子后备箱的废墟里,检出伪装老人的一些物件,比如:眼镜、拐杖、戒指什么的。和我当时在整形医院见过的一致。 当晚,已是深夜,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白板上的五组数字发呆: 7、11 51、37 21、42 32、15 12、34 这些数字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密码?五位死者的关联?下一位死者的预告?凶手杀人的动机?凶手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宿最一个小时之前就在地上做俯卧撑,现在还在做。汗水已经将她的橄榄绿体能背心浸透。她跑到卫生间去拧开冷水,洗了把脸,出来继续。她一边做一边低声给自己喊着口号。我揉揉发痛的右边脸颊,该死的口腔溃疡又犯了。 茶几上的西瓜箱被我用光了,我记得双肩包里还有一瓶,我起身去门口的鞋柜上翻开包寻找,结果…… “宿最,你来看!”我朝着她喊。 宿最用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走过来,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她的眼睛因为愕然瞪圆了。 这是两页纸,分别是高尔基《在人间》的第二章和第三章首页纸页。它们被叠得四四方方的,塞在我背包前边的小口袋里。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谁塞进来的,我完全没察觉到。我只是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凶手就在我的身边,离我很近,且数次与我擦肩而过。 我的背脊一阵发凉,好像暗地里有一双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我的后背。这太恐怖了。我踱到窗边,掀起窗帘朝窗外望去。马路对面几条阴暗的深巷,在我不知道的黑暗角落,好像正潜藏着一双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我的窗户。 “哦!是那个人!”宿最视力二点零,比戴眼镜的我强不知道多少倍。她指着一颗粗壮的树后面,悄声说,“是那个金黄色头发。” 在疾驰而过的车灯的瞬光里,那人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低到遮掉半张脸,黑色的口罩又遮掉另半张脸。从帽里垂下来的几缕金黄色头发被晚风吹起来,立刻被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塞回到帽子里。 我赶紧放下窗帘,与宿最相互点了一下头,往楼下狂奔而去。 临走前,我打开电视,将一件戴帽子的短袖给大毛绒熊套上,拉起帽子,让它坐在沙发上,腿搭在茶几上。关掉顶灯,打开沙发边上的氛围灯,使它模糊的影子正好投在窗户上,像一个人正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打盹。 ------题外话------ ~~ 第十七章 在桥头捡到的物件 下楼之后,我和宿最在校园浓密林荫的掩护下,朝着凉亭的方向飞奔而去。在一片栀子花花池的背后,我俩蹲着前进。我用唇语问宿最,“那人还在不?” 宿最从花池边探出一点点脑袋,马上又缩回来,朝我点点头。她前后左右观察一下地形,指一下凉亭后面,轻声布置前后夹击的路线,“我从凉亭那边绕过去从后面堵她,你从后门刷卡出去在前面堵她。” 我点一下头。她匍匐进草丛里,朝着凉亭深处前进。我继续猫着腰,借助树影、花池和刻着励志名言的石头往后门移动。 后门保安室的灯已经熄了,保安大叔也已经睡下了。为防打草惊蛇,我没有惊动保安,悄悄刷了门禁卡,从门缝钻出去,猫在墙角的阴影里朝马路对面偷偷望了一眼。不得不称赞一句那位金发女郎或男郎的警觉性,她也在这一瞬间发现了我,并迅速转身逃走。 在看到后方不远处跑来的宿最时,她也不惊慌,利落地骑上藏在另一棵树影里的摩托车,嗖一声飞进夜色里。 宿最没命的追着摩托车跑,我扫了一辆电动自行车追上宿最,宿最跳上车拍拍我的肩膀,指着前面路口左侧,“那边,快。” “明白。快打电话给七星警官。”我说。 “我俩出门的时候都没带手机。”她捏一下我的腰,“再快点,要跟丢了。” 我使劲蹬着两个脚蹬,试图给马力不够的电动自行车助力。追了两条街之后,我的两条腿就酸了,完全使不上劲。宿最示意我把脚收到前面,她把脚放在脚蹬上发动力量狂蹬。好在车子电力充足,再加上宿最双脚的助力,追过三条街,又绕上嘉州大道、环山东路、绿心环线,在一处长长的石头小路尽头,我们找到了那辆撞上路边大树的摩托车。 摩托车附近没有血迹,人应该受伤不严重。小路旁边的木桥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个黑影跌跌撞撞正在向桥的另一头移动。 这是一座晃晃悠悠的很细的木桥,大约四五百米长,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桥面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桥头挂着禁止一切车辆通行、只允许行人通过的木牌标志。后面的括号里特别标注着:(四人)。绕行去追的话,即便骑电动车也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几乎绕行半个绿心花园。 我和宿最一前一后追上了木桥,桥在三个人的你追我赶之下剧烈地晃动起来,直晃得人头晕、恶心,差点把我的眼镜晃飞。我今天摘掉了隐形眼镜,戴上了祝郝陪我一起挑选的大黑框眼镜。我一只手捉住镜腿,一只手抓着桥的扶手,努力维持着平衡前进着。 黑影似乎伤到了右腿,拖着右腿跑得越来越慢。我和宿最在夜色中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我停下来,将镜腿部分别进耳后头发里,抓住两侧的扶手大力摇晃起木桥。宿最抓紧扶手,顺着晃动的节奏往前缓步跑着。 在接近桥头的地方,黑影终于一个踉跄倒下了。她很快爬起来,冲出桥头一头扎进幽暗的小路,消失在路侧隐秘的林子深处。 我和宿最在林中和林子附近四处搜寻,直至天色渐渐亮起来,除了掉在桥头的一个熊猫挂件,其余的一无所获,只好决定先骑车返回。 车子走了一个红绿灯便没电了,我俩在附近扫了两辆自行车。 回到教师公寓,我俩合衣躺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我揉揉痛得要爆炸的眼球,目光忽然定格在贴满各种凶案资料的墙上。 “洗个热水澡我俩去拜访一下庞浩荣的父亲吧。”我说。 “你怀疑是他?”宿最转过脸来。 “没有人会蠢到用自己的姓氏去犯案吧。”我转过头望着贴在墙上的庞浩荣一家三口的照片。那是我用傻瓜相机翻拍回来的。我一直认为,全家福是一个家庭中比较珍贵的物件,不好直接要走人家的原件。 “他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半夜来我卫生间的镜子上写字,让自己儿子成为犯罪嫌疑人。” “那我们为什么去见他?”宿最不解。 我掏出从桥头捡到的熊猫挂件,指着在庞浩荣家墙上拍来的另一些照片。其中一张上,庞浩荣的父亲穿着汗津津的背心在熊猫基地大门外的冰粉摊子上,正在给客人送上一碗冰粉。 四方桌的另一侧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和另一位背对着相机镜头的同伴笑着说着什么。这位学生模样的客人,就是我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爱人,祝郝。照片中的祝郝比后来清瘦许多,浑身散发着青春的荷尔蒙气息,手臂上结实的肌肉正在形成。 那张照片中的祝郝拍得并不清晰,只是背景中一个模糊轮廓,但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当某个人成为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你总是能够在人群中轻易地认出他。人就是有那么独特的一种识别属性。 ------题外话------ ~~ 第十八章 废弃屋子里的谈话 洗完热水澡,整个头脑清醒了一半。吹完头发出来,宿最正在做早饭。两碗鸡蛋羹,菠菜香菇火腿胡萝卜炒小米饭,还有一碟青椒花生碎炒大酱。她洗澡、煮饭、吃饭,以及任何事上的利落程度像极了我父亲。 我举着吹风机吹着头发,踱步到画着案情分析的白板前,从头仔细推敲了一遍。 “吃饭要规律,不要拖拖拉拉的。”她将一盘配好的早饭放到茶几上,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说:“给,有天大的事,先把饭吃了,你这拖拖拉拉的毛病,真是让人受不了。” “遵命,马上吃,你的饭呢?”我关掉吹风机,在客厅地毯上慢悠悠坐下。 “吃完了。”她拿来拖布快速拖着地,“像你这样的速度,去了部队食堂连饭渣都吃不上。” “真奇怪,小时候我父亲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起身走到白板前面。等我吃完饭,我的卧室、她的小书房、客厅、卫生间已经被宿最收拾得一尘不染。她站在祝芙卧室的门口,顿了顿,我放在嘴边的勺子也顿了顿,她转身走掉了,我埋下头继续扒拉了几口炒饭。 “也许……等这个案子结束以后……我会好好整理它的遗物送回乡下他父母那里……”我嚼着嘴里的饭含糊不清地说。 “嗯,到时候你开车。好了,下一个目的地,厨房。”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吐槽,“啧,我说你一个女老师,是怎么把日子过得这么邋遢的,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你知道吗?” 我伸出无名指,将一枚粉色的桃心戒指展示给她看,“已经名花有主。倒是你什么时候能去买身女孩子的裙子穿穿啊?碎花裙啊,花苞裙啊,初恋裙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其实是个女生?” 她不屑的瞥了我一眼,故意甩甩寸头。 等我走去厨房洗碗的时候,她已经将厨房清扫的焕然一新了。 打了几遍庞浩荣父亲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打电话给庞浩荣,问他这两天有没有见过他父亲。他悄悄告诉我一个新地址,说他父亲一天前告诉他的,让他有事偷偷去那里找他。但他现在还不能回家,同时特别叮嘱他,别将地址告诉任何人,去找他的时候别被任何人跟踪,最好别去找他。 “疗养院的事情,谢谢您忘川老师,月底我们就要去了。” “不要放在心上,照顾好你妈妈就可以了,做事间隙别忘了学习。”挂掉电话,我和宿最出发前往那个地址。 宿最驾驶红色轿车,开上郊区河西岸,经过一片墓地,绕过一片人工湖,来到一个废弃的玩具工厂。工厂后面,有个二层的职工住宿楼。破碎的窗户、裂开的木门、脱落的墙皮、楼顶生草的瓦,处处显示此地已许久无人居住。 “什么人会住在这种鬼地方。”宿最将车停好,我俩走下车。 “地址显示就是这里,走,上去看看。” 二楼最后一间屋漏风的门窗用报纸朝里糊住,门上锁着一把新锁。就在宿最沿着窗玻璃,试图寻找一处缝隙往里观察的时候,门里穿出一阵奇怪的响动,像是慢慢撕开透明胶布那种撕啦的声音。 我朝着宿最指了指门里,又指了指楼梯口,宿最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 “锁着门呢,我们走吧。”我用平常语调对宿最说。 “嗯,走。” 我们走下楼梯,我用更轻的脚步返回,躲在楼梯口观察。宿最发动车子将车子开到外面宿舍看不到的地方,再从另外的地方翻墙进来,轻手轻脚爬上楼梯。 过了一会儿,听见拔开插销的声音,那间屋子的一扇窗户慢慢朝外推开,一个人从窗里把腿伸出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宿最已经龙卷风一样冲过去,抓住了他刚刚伸出来的一条腿。 他使劲挣扎了几下,眼见着挣不脱,抱着脑袋惊恐地哀求起来,“再宽限两天,就两天,我已经想到办法还你们的钱了。也求求你们,千万别去骚扰我的前妻和儿子,我前妻有精神病,我儿子还小,他们都没有还钱的能力。你们最后相信我一次。我已经有办法了,马上,马上就能全部还清了。请你们相信我吧。” “我们不是催债的,我们是你儿子以前学校的老师。” 他不敢相信地打量着宿最,“你,你真的不是打手?” “她是二十二中的体育老师,我们是从你儿子那儿得到的地址,有一些事情想跟你了解一下。”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松了一口气,退回屋里,“二位老师请进吧,门上锁的钥匙暂时不在我这里,得走窗户。” 我们由窗户进入屋子。屋子里倒也算整洁,一张双人床,一张矮圆桌,两个塑料凳子,门边的垃圾袋里尽是盒饭和矿泉水瓶。 我留意到枕边放着一盒叶酸,还有一个女士的紫色发圈。 “你欠了什么人的钱?” “高利贷公司的,前几年因为家里老人看病欠下的,但很快就能还清了。” 想必徘徊在他家门外奇奇怪怪的人就是催债公司的人吧。 我直入主题了,“你们是在岷江整形医院预约业务的庞氏夫妇吗?”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认真观察着对方。毕竟假如本着逆向思维的话,暴露就是隐藏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吞了一下口水,没有否认,“这就是还款来源,对吗?”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听了听,并不慌张,反而像是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门锁被打开,一个穿着银行工作服的女人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小皮包。她淡定地瞧了瞧庞浩荣的父亲,确认着什么。 庞浩荣父亲朝她点一下头,“没事,是小荣以前学校里的老师。”她走进来,关上门,将一张银行卡递给庞浩荣父亲,“都办妥了。” 想必这位是之前提到过的,庞浩荣父亲在银行上班的差点结婚的前女友吧。看眼前二位的眼波流转,是已经复合了。 “我们是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庞浩荣父亲将目光落在女友的肚子上。 “有一天晚上,我睡在货车里,有一个男人找到我,让我们扮成庞氏夫妇去岷江整形医院,再将车开到指定地点。说,这一趟下来,帮我还清五十万高利贷。我原来以为是骗子,但他先付了十万现金。” 他女友接着说:“今天收到剩下的四十万,已经给高利贷公司打过去了,结清了所有的账。”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看不到长相,天太黑,他戴着黑色口罩、黑色鸭舌帽、黑色墨镜,中等个子,很瘦,是本地夹江方向的口音。”他挠挠头,努力回想着,“哦,对了,他身上有一股鱼腥味,混着油烟味,像饭店后厨身上的味道。” 我拿出一张照片,指着照片上的一个人,“你认识这个人吗?” “哦,这是我在熊猫基地开冰粉的时候了,这个人……”他将照片拿到眼前仔细看了一会儿,“这个大学生我不认识,我认识他对面的朋友。” “是谁?” 他笑起来,“是我以前救过的一个人,那时候,他站在附近公园的湖边想要跳下去,是我拉住了他,陪他说了一夜的话。他叫张弛,也在你们学校当老师,是个数学老师。我儿子能去那个学校上学,当初也是拜托了他。” “张弛老师?”我吃了一惊。 “对,他家在警校家属区住,后来,他和这个大学生在篮球场认识。他们出来跑步的时候,经过我这里,一定会过来吃一碗冰粉。有时候,隔壁的李叔父子送我的熊猫挂件,我会送给客人们,也经常送给他俩。说起来,大家都是很好相处的人。那时候的日子也挺难忘的。” 祝郝和张弛从那时起就认识,关系那么好,我却从来没听他们两人讲过。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导致关系决裂的事情吗? “张弛会是这起连环凶杀案的凶手吗?”宿最在回程中问。 “不知道。”想起他握着粉笔在黑板上解数学题的纤细的手,我实在难以将那手与持刀切割人头、沾满人血的手联系在一起。 ……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但我又说不上来。 “十六个月以前的那三起案子,会不会也跟他有关?”宿最将车停在红绿灯底下。我摇摇头。我俩沉默地等着红灯变绿。 一回到教师公寓,我就在墙上的照片里找到那几张预告书页的照片:地理真题解析册前言页,高尔基《在人间》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的扉页。 五个人,四张预告书页。 “或许第四张书页,是因为那两位死者是情侣的关系,所以用一个代替了。”宿最试着分析。 “在这上面偷懒,应该是可能性不大吧。” 从四张书页撕下来的方向来看,是由下往上,比对着一把有个树杈形缺口的尺子。这样的一把尺子一直夹在张弛老师的备课笔记里。我曾亲眼见到他以同样的方式撕下一页纸。 我想起,张弛老师在一期教师黑板报上,画过一所由数学公式组成的房子,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画那房子周边的学生、栅栏、花草树木等用到的简笔画画法,和庞浩荣给我看的那几张避开监控潜入我房子图解中画到的栅栏、花草树木等画法,几乎断定是同一个人。 已经可以断定,他就是暗地里操纵庞浩荣父子的人。 宿最听了我的分析,要去找张弛老师当面质问。当然,我也想问问他关于案子的另一些疑点、动机、以及为何隐瞒和祝郝的关系等等,是和十六个月之前的三起连环凶杀案有关吗?还是另外不为人知的原因。 张弛老师就住在与我同一栋楼的另一个单元,除了上课、吃饭,他几乎是个宅男。 ------题外话------ ~~ 第十九章 会面张弛老师的状况 住在张弛老师一楼的,是已退休的林老师,此时,她正在楼门口认真地打理几十盆多肉,在楼门前只留下很窄的一条路。宿最很真诚地说了一句“抱歉”,越过花盆,奔上被林老师拖得溜光水滑的楼梯。 “啊,忘川,什么事这么急?”林老师望着宿最的背影。 “不好意思林老师,我们有点急事找张弛老师。”我说。 林老师和蔼地笑起来,“张弛老师啊,不在家吧。我今天早上起来遛弯的时候,看见他背着个小包出门了。那时候天还没亮呢。说起来,最近他经常天不亮就出门呢,年轻哇,就是好,精力充沛的。不像我们两口子,老了,没用了,只能养养花种种草喽。”林老师的爱人提着一把木质的矮椅子走出来,放在林老师的屁股底下给她坐。 他爱人又想起了什么,挠挠花白的眉毛,“有一天早上,我从早市买完鸡蛋回来,碰到他。估计他在想什么数学题想得特别认真,我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到,还差点撞碎我那一兜子鸡蛋呢。” “不过他是个数学痴,可以理解。满脑子都是数学题,估计连走路、吃饭、睡觉都在脑子里列方程式。”林老师侍弄着一株紫色的桥状的多肉。“他是咱们二十二中出名的严师啊,数学就是一个小数点、一毫米都不能马虎的事情,教学事业就是需要这样锱铢必较的学痴。化学老师也是,我当了一辈子化学老师,我那个时候啊……” 林老师喋喋不休起来,她的爱人朝我摆摆手,使个拿她没办法的表情。 林老师的这句话,使我想起凶手遗留在每个案发现场的凶器刀柄上的那条一点五厘米长的刻痕、两颗门牙上刻着的数字、准确规避摄像头的精确路线,以及尸体和头颅相距的距离、抛尸方法、时间、地点、等等。这些,一一细想起来也着实像一道精确的数学题啊。 林老师爱人的一句话又将我的思绪拉回来,“不过,他从没像今天这样这么晚回来。我们俩还准备中午送一碗蒸饺上去给他吃呢,这会儿蒸饺都冷了,还没回来呢。” “哦,对了忘川,你和小宿吃了吗?等我去拿碗蒸饺给你俩也尝尝。”林老师从椅子里站起身,搓着手里的泥巴,看看爱人,“我这手,快,你去拿去。多拿几个,我看小宿的身板饭量应该挺大。” “回去放蒸锅里热一下,韭菜鸡蛋馅儿的,我们俩都不爱吃肉。”林老师从爱人手里接过一大碗蒸饺递给我。 “啊,谢谢谢谢。”我双手捧住,连声道谢。“我之后再回来还碗。” 宿最一无所获的下楼来,我们再次谢过林老师夫妇,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数学题是有公式定理的,像杀人是需要动机的,要真是他的话,他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呢?”我将张弛老师的照片从骨干教室培训合影中剪出来,贴在白板上疑似杀人凶手的后面。“牙齿上的数字倒完全不是他的笔迹啊。” 宿最盯着照片上干净含蓄的张弛老师,“也许故意把笔迹隐藏起来,数字的笔迹比文字的笔迹好隐藏多了。” 我把张弛老师的照片用红笔圈住。 “他是一个人民教师,我难以想象,那双握粉笔教书育人的手,会拿刀杀死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宿最说。 我在张弛老师照片的后面画上一个大大的红色问号,“还不能断定他就是凶手。” 放下记号笔,我给七星警官打去电话,请求查看警察取走的学校摄像头拍下的录像。约好时间以后,我和宿最赶往了警局。 七星警官带我俩到刑警队技术组的电脑上挨个儿观看了录像。我记下了那些时间。果然,每一次案发,张弛老师都会出门。之前,因无恩怨或利益纠纷,将校内教职工全部排除了。现在看来,我们肯定是遗漏了什么。 “我会详细再去了解一下这位老师的情况。”七星警官严肃地说。 我想问一下七星警官是否知道祝郝和张弛老师的关系,但不知怎么地,愣是没张开口。好像这么一问,祝郝的嫌疑人身份就又加重了一些。 七星警官将我俩送到停车场,“凶手是不会在脸上写上凶手两个字的,你俩最好别再过多的插手这件案子了,知道吗?”看到我坚决的眼神,七星警官抿紧嘴唇摇了摇头,无奈的长呼一口气。 我俩不知该如何答话,表达谢意之后,默默上了车。 从警局车库出来,夜幕已降临,晚灯过分璀璨,所以天空的星光十分黯淡。 回到教师公寓停车场停好车,我俩先去了一趟张弛老师的公寓。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回应。又等了一会儿,便返回自己公寓了。 在公寓昏暗的楼梯上,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贴在我的公寓门上,鬼鬼祟祟的从猫眼往里看。宿最一下子护到我的身前,朝着黑影厉声问,“谁?” 楼梯间不太灵光的声控灯闪了闪,照亮了他的脸。 “张弛老师?你……?” 张弛老师微微点了一下头,“听一楼的林老师说,你们去找过我,看起来很急的样子,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哦,是的。张弛老师,请进来说吧。” 宿最一进门,就跑到厨房将一把水果刀悄悄藏在袖子里。我则引着张弛老师请他在沙发上坐下。由于我没来及拉上墙和白板前面的遮帘,此时,墙上的凶案现场照片和受害人的照片,以及白板上的线索分析导图,被张弛老师尽收眼底。 自然,包括那个大大红色问号前面圈起来的嫌疑人的照片——也就是他自己的照片。 我观察到他的瞳孔突然收缩,然后放大,露出震惊的神色。这神色不是假装的。几秒钟之后,他的目光从他自己的照片上移开,恢复了面无表情。 “你们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呢?”他完全没问我为什么将他的照片贴在嫌疑人的位置。 我将遮帘拉上,“张弛老师,你和祝郝认识吧?那时,他还在上警校,是不是?” “我不记得了。”他说。 “你们当时不是经常一起跑步吗?在熊猫基地附近。还常一起去吃冰粉。那个开冰粉店的老板的儿子,之前就在咱们学校上学。他父亲那里,还有这张照片。这个背影就是你。”我从茶几底下一层拿出那张照片,展示在他面前。 他扫了一眼,默不作声。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是什么导致了你们友情的决裂?能告诉我吗?” “忘川老师,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个叫祝郝的警官,不是你的未婚夫吗?我只知道这个。”从他的无辜脸来看,他真的像是一无所知。 宿最又把遮帘扯开,指着嫌疑人后面张弛老师的照片,“这个案子整个岷江都知道了,您也知道了吧?那么,您对这个线索走向的结果怎么看?这个走向告诉我们,您的嫌疑是很大的。” 张弛老师将眼神躲开,踱步到窗前。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发现他的目光中快速闪过一丝异样。 “查案是警察的事吧,我除了教数学只会教数学,查案的事我不懂。你想把我的照片贴哪里就贴哪里吧,但是,结果一定是会取下来的。所以无所谓。”他的口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站在讲台上讲数学题那样机械。 “你就是凶手!”宿最用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瞪着张弛老师。我仔细观察着张弛老师的反应。 对于连环杀人犯来说,打草惊蛇,打乱他的犯案心理节奏也未尝不是一种铤而走险之法。节奏慌乱之后,才有可能露出破绽。我一直认为,连环杀人犯是十分极致的强迫症患者,他们会非常坚持自己的节奏。我和宿最私底下讨论过,至少我俩都是这样认为的。 “你这么斩钉截铁的认定我是凶手,可有确凿的证据?”张池老师不改温文尔雅之态,淡淡反问一句。 宿最也很实在,“没有。” “如果我是凶手,警察会来抓走我,我等着。二位老师,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宿最堵在门前,一双眼睛刀子一样钉在张弛老师眼睛里,“不敢和我俩谈谈吗?心虚了吗?” “首先,我和什么杀人案没有任何关系,二位老师在我身上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其次,二位老师不是警察,我没有义务配合你们问话。最后,请二位老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了,老师去查案,难道让警察来讲课吗?各司其职,尽忠职守,就是这样。好了,我要走了,好吗?这位老师你叫……算了,请你让开。” 就算很激烈的言辞,他仍然说得风轻云淡。 我拉开宿最,打开门送张弛老师出去。在他走过我面前的时候,我低声说:“张弛老师,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把你和祝郝的事情告诉我,我随时欢迎。谢谢。” 他顿了顿,下楼去了。 宿最将拳头重重砸在鞋柜上方的墙上,“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位人民教师,没想到是个冷血动物,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已经起到作用了,看看他的下一步行动吧。”我拿起她的拳头轻轻给她吹一吹,将她手里的水果刀拿过来,插回到刀架上。“还有,以后有危险别冲在我前面,有刀子有子弹冲着我来,我不怕死,我不要别人因我而死。” “我乐意,你管不着。再说了,我是别人吗?” 望着眼前这个男子汉性格的寸头妹,我心里的沙滩漫上一阵热浪。她最后这句话,另一个人也对我说过。我将目光移到祝芙卧室的门上,心里的热浪马上退去。和我走得近的人是很危险的,祝芙就是例子。我是那么害怕将危险带给身边的人。 ------题外话------ ~~ 第二十章 林子里发生的事和奇怪包裹 人民南路上,浑浊的夜色中,张弛老师匀速慢跑着。他身穿一套黑色的夜跑服,速干裤的侧边有反光的橙色萤光条。腰包侧边携带一个红色水壶。他只有在喝水的时候才会停下来。沿途,他一共喝了六次水,在靠近垃圾桶的旁边。这些垃圾桶我全部做了标记。 他跑进绿心环线,沿着环线右侧又跑了一段,在一个缓坡中段上了一次公共卫生间。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拐弯处的公共卫生间。两个卫生间距离不远,上厕所的频率不正常。他进去第二个公共卫生间十分钟了,还未见出来。悄声躲在不远处树后面的我和宿最逐渐心急如焚。 “我进去看看。”宿最提出。 “嘘,再等一会儿。”我擦擦满脸的汗,上气不接下气的悄声说。 “万一人跑了呢?” “五分钟再不出来,我和你一起进去。”我望着公共卫生间外面木凳上的红色水壶。如果他要跑的话,就不会丢下那个水壶。我记得有一次他把水壶落在出租车上,专门请了一节课的时间出去找。他在任何场合都会带着那个毫不起眼的红水壶。对于他来说,那是比他的数学课更重要的东西。 此时,宿最的脸色只微微发红,呼吸没有任何变化,到底是常年跑步练出来了。她摸一把自己的寸头,自顾自打量一遍自己身上的穿着,“我进男厕所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你就在外面看着,万一人从窗户爬出来。到时发现人你喊我,我上。你这身板不经打。哦,忘了告诉你我从三岁开始就学跆拳道和散打,还学过武术。相信我,有危险的话绝对能制服他。” 我点点头,但我还是拾起了路边的石头,紧紧攥在手心里。 “忘川,我终于找到做侦探的感……” 耳边话音还在,我赶紧用手捂住宿最的嘴巴。张弛老师甩着手上的水,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宿最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张弛老师拿起放在门外木凳上的红色水壶,别在腰包的绑带上,继续向前跑去。难道真的搞错了?他只是出来单纯的跑个步?我不禁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我们继续跟了上去。 在一处树影婆娑的空地上,他停了下来。借着蹲下绑鞋带的空当,不经意地环顾四周之后,退进小树林里。在一棵粗壮的槐树旁边,他停下脚步,半个黑影从树后面闪了出来。此时,天色已经泛起一点白光。但由于距离远,加上浑浊的雾气,完全看不清那个黑影的相貌。 几辆脚踏车开着车前灯,从后面不远处的路上骑过来。我和宿最赶紧往底蹲了蹲,干脆直接趴到地上。张弛老师和那个黑影也往树后隐了隐。待车灯闪过,张弛老师与那个黑影席地而坐,交谈起来。具体交谈什么内容,由于距离太远,完全听不见。 起风时,我俩借着草动,悄悄往前移动了一点点。但还是什么都听不见。二人完全在讲悄悄话,等等……那个黑影,是塌肩、驼背、身形纤瘦,约一米七左右。这与拾荒老人描述的金黄色头发的女人一致。哦,不,也许是男扮女装的男人。 之前那个晚上,我和宿最也是一路追踪她(他)到这边附近的树林,便消失了。 张弛老师认识这个人,那么,这个人是谁?张弛老师和此人是什么关系?他的家人都不在岷江,他也没有交往女朋友,连要好的同性朋友都没有。 张弛老师从腰包里取出一卷纸,在地上铺开,又拿出一支笔,交在黑影的手中。那纸看起来是很硬的那种卡纸,像叠飞机叠青蛙的那种。 黑影扯掉自己的鸭舌帽,满头金黄色的卷发在微微亮起的天色里,飘落到她(他)的肩上。这个时候我还是不能确认她(他)的性别。 宿最张大眼睛瞪着那个黑影,眼见着话音要脱口而出,我赶忙提前一步捂住她的嘴巴。她焦急地用手指着那个黑影。 我点点头,悄悄在她耳边耳语,“没错,是她(他)。别出声。”她翻了我一个白眼:意思是知道了不早告诉我。我拿开手,像撸猫一样撸撸她的寸头。她的头发其实很柔软。她甩开我的手,继续专注地观察前方。 黑影将纸铺在树上,用笔在纸上专注地画着什么。她(他)的手上戴着黑手套,整个脸隐藏在蓬松的卷发里。 我戴的隐形眼镜度数不高,完全看不清楚。我求助宿最。宿最的视力二点零。她观察着观察着,逐渐歪着脑袋露出不解的神情。 没过一会儿,那块纸上便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红色。我只能看到红色。那是一支红色的彩笔。这时,红色彩笔没水了,张弛老师马上又从腰包里掏出另一支,双手递上去。那位神秘人继续在纸上涂。 天色越来越亮,林间的雾气越来越浓,天空飘起了零星细雨。 “咳咳……” 两位拖着大扫把的环卫工,出现在他们另一侧的路上。一位挥舞着大扫把清扫,另一位弯下腰给自己捶着腰和背。忽然,后面那位发现了什么,捅捅同伴的胳膊说:“哎,林子里好像有人。” 张弛老师和神秘人也发现了那边的动静。神秘人将鸭舌帽捡起,头发团到头顶上,把帽子戴上。这团头发的动作倒娴熟的像是个女人。她(他)扔下纸笔,朝相反的方向跑掉。 张弛老师将画和笔卷在一起,塞进腰包,隐身进浓雾深处,消失了。 两个环卫工进林子里查看一番,发出“可能是刺猬或松鼠”的猜测后,退出去继续工作。 我和宿最失去了张弛老师和神秘人的踪影,只好扫了自行车原路返回。沿途去查看了那六个我标记的垃圾桶,里外仔细地查看翻动了一番,什么都没有发现。回到学校大门口,天色已经大亮,街面上已经喧闹起来。 经过门卫室的时候,保安喊住了我,将一个快递从窗口递出来。是一个方形的小盒子。我双手接过盒子,谢过保安。走至教师公寓楼下时,我看着盒子上发件人的姓名和地址,茫然地看着宿最,“我最近没买什么东西啊?” 宿最警惕地拿过盒子,小心地放在耳边听,“会不会是定时炸弹?”她往边上的空地退了几步,“不要过来,你离我远点。” 我不听她指挥,跟了上去。 她三下五除二拆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呼,一个纸团。”她打开纸团,脸上的表情瞬间又惊恐起来,马上拿给我看。 “第四章。”我念出扉页上最醒目的字。这是高尔基小说《在人间》写着第四章的那一页。 “是谁寄来的?”宿最指着收件人姓名和地址一栏,仔细确认着,“杜开运?”她将疑问的眼神抛给我。 “不认识。”我说。我照着那个手机号码拨过去。居然通了。响了很久,就在我要挂断的时候,有人接了起来。 “忘川?”对方一下子叫出了我的名字,声音特别熟悉。 “七星警官?”我也十分诧异。“这……这是不是杜开运的手机号?” “你认识杜开运?” “不认识。但我刚刚收到了他寄来的快递,昨天晚上寄到的,保安刚刚给我。” “寄的什么东西?” “高尔基小说《在人间》的第四章扉页。”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周身一阵阴森之感,“这个人他……” “他已于昨夜被杀,尸体于昨夜在岷江一桥被发现,晚一点我去你那里取那个快递,我这边正在忙。” “好。” 一个被杀的人在被杀之前给我寄来了书页预告快递?这当然说不通。“是凶手寄的。”宿最断言。 我表示同意。 “但这算什么预告?我们总是在凶案发生之后才能……是哪里出了问题?”宿最摸摸额头上的冷汗。 “也许这根本就不是杀人预告。你知道有一种药叫做后悔药吗?当然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药。所以,这是凶手的后悔药,根本就不是什么杀人预告。所以,书页总是会出现在我们容易忽略的角落或拖延的事上。” “太狡猾了。”宿最晃着脑袋。 回到公寓门口,门上贴着的倒福字边沿塞着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用铅笔写着:今天辛苦了,今晚九点,在我家见一面,有事相商。(张弛留) ------题外话------ ~~ 第二十一章 探访快递公司 回到公寓第一件事是去煮水喝,才发现停水了。 我在家一向煮水喝,从没买过桶装的纯净水。此时,宿最一个人拎了两个二十升的桶装纯净水,挺胸抬头的走在我的前面,像拎着两只小猫。我两只手抱着一个二十升的桶装纯净水满头大汗的走在后面。 教师公寓没有提前通知,洗澡倒是可以往后排一排,首先要解决煮饭和喝水的问题。我俩没有储存水的习惯,家里可以说没一滴水可以用。 不远处校园超市里的纯净水被老师们买光了,没买到或没买够的,叫了送水公司送水上门服务。有的老师到附近熟识的居民家,用物品换一茶壶、一桶的。满院子都在忙着运水。像平时那种客套的打招呼都不大顾得上,大多只微微点个头。 我们给张弛老师一楼的那对退休老教师送了两桶,以表达对那碗蒸饺的谢意。 “谢谢,我们老两口平时有储水的习惯,收下一桶煮饭就可以了。”林老师笑眯眯地说。 “一桶够吗?还没通知什么时候来水呢。”我说。 “老人家用水不多的。” “怎么就突然停水了呢?”宿最发牢骚。 “听说是初一教学楼那边的管道坏了,在修呢,听说大概晚上会来水。” 从二位老师家出来,我抬头望了一眼张弛老师家窗子。窗子紧闭着。运水的路上,看到他抱着书去上课了。我有一种他越来越不是凶手的直觉。当然,直觉什么都说明不了。从证据来看,他的嫌疑仍然很大。动机尚不明。 中午七星警官路过时,我带着傻瓜相机,和宿最搭上了他的车。 “快递盒和在人间《第四章》的纸页给你。”我将装有这两样物品的塑料袋子交给七星警官。“快递盒经过多人手,这页纸上面除了我俩的指纹,不知道还有有用的线索没?” 七星警官将袋子放进脚下的公文包里,“这件案子造成了巨大的社会恐慌,上面给了我们期限,一周内要结案。啧,压力很大啊。”他嘴里这样说着,眼里却闪过一丝胸有成竹的光。 “已经锁定嫌疑人了吗?”我问。 七星警官淡定地打着方向盘,轻轻点一下头。下一秒,他的脸上又现出犹疑之色,皱起眉头,“啧,还不能下最后定论,还有不少疑点,但证据又……这起案子不简单啊。” “证据可以伪造啊。” “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 他锁定的嫌疑人应与我心中想到的那个人一致。 “四位受害者,不,是五位,他们的关联到底是什么呢?家庭环境、教育背景、社会关系,完全没有任何关联。”七星警官苦恼地盯着前方。 “五位受害者,地理解析册前言页,高尔基《在人间》的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加上这个第四章,五张书页,呼……”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书页是人命啊,拿在手里沉啊,得抓紧时间啊。” 车子停在寄件人所属区域快递公司门口,我们三个走下车,走进去。一位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迎上来,“取件吗?麻烦提供一下手机后四位。” 七星警官亮出警官证,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个塑料袋,指着里面的快递盒,“这个是从你们这儿寄出的吧?” 男子接过去看了看,“没错。” 七星警官亮出一张照片给他看,“是这个人寄的吗?” “嗯……应该是吧。”男子露出不确定的神色。“抱歉,我昨天太忙了,没太看清,他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帽檐压到这儿。”他示范地将棒球帽的帽檐压到鼻梁处。“我去看他的眼睛,他一个劲儿闪躲,还往上拉了拉口罩。” “身高、身形呢?” “一米六五左右,一百四十斤的样子,声音……他说话声音很低,不认真听的话根本听不到。” 这和金黄色头发的女人外形不符。 “店里视频在哪里?让我看一下。”七星警官继续询问。 “是我在街上送件的时候碰到的,不在店里,所以看店里的视频没用哦。不过,街上的交通摄像头应该拍到了。” “运费是扫码还是付现金?” “现金。说起这个,他挺奇怪的,用一个夹子夹着钱。我拿走钱,他又把夹子收回去了。” “你认识杜开运本人吧?”我插句话。七星警官亮出的照片就是杜开运。 男子点点头,“杜先生本人就是昨天寄件时我看到的那样的外形。我还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他说嗯。我还叮嘱他多喝水呢。” “杜开运昨夜被杀了。”七星警官说。 男子震惊地瞪圆双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啊?这……” “关于杜开运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被赶出岷江一号好多天了,有人看见他在桥附近和流浪狗抢剩菜剩饭。听说是他主动把房子过户给债主,然后净身出去的,精神好像受到了刺激。后来,他跟他父亲住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又在哪里翻身了吧,又变成有钱人了。过惯了有钱日子的人啊,苦日子是很难熬下去的。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他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男子用手遮挡在嘴上,压低声音,“办信用卡啊网贷什么的,听说就是靠这个发家的。他还给我一张名片,说缺钱用了找他。听说他自己也在外面债台高筑,以贷养贷。” “带我到遇见他的地方。” 那果然是一个犄角旮旯的死角,七星警官四处观察一番。寄完快递,再次出现在街面上的时候,变个装,再混迹进人群中,完全认不出。 七星警官的车子重新上了路。 我的心里总觉哪里不大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 “哦,那个拾荒老人还记得吗?”七星警官突然问。 “嗯,记得。” “杜开运是他的独生子。”这倒令我吃了一惊。那位拾荒老人是祝芙案的报案人。 七星警官把我俩放在杜开运一案的案发现场附近,驱车回警局。 ------题外话------ ~~ 第二十二章 失去活着意志的时间 现场已经被取证和清理过,几个小时之后,警戒线已经放开,恢复了通行。这座桥是两岸通行的主道路之一。 在车上,七星警官已为我们简单描述了案发现场的状况。 死者头部与身体之间相距多少米。血溅部分很少,尸体又是一次汽车抛尸。根据尸体状况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在昨夜十一点到凌晨两点之间。两颗门牙上的数字是九、七十一。丢弃在尸体旁边的凶器刀柄上刻着一点五米厘米刻痕。抛尸车辆在南部郊区一处空地被焚毁。摄像头拍到一个模糊的黑影相片。 我们从快递公司返回车上时,摄像头拍下的那张相片放在我的座位上。我通过后视镜向七星警官点头致意,表达感谢。 当时,报案的是晨跑的一对老年夫妇。 眼前,岷江一桥上,行人密织,车辆川流不息。拾荒老人正趴在桥头的地上画着什么。 “那是……”宿最指着地上。 拾荒老人握着一截白色粉笔头在灰色的地砖上画着儿子的肖像。他抬头看一眼我,苦笑一声,“真没想到,我含辛茹苦供他上学,一直供到出国留学。虽然他成绩不理想,好歹说起来也是个海归人才。居然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一生。悲哀啊。”他接连哀叹了几声。 我和宿最陪他坐在桥边的灰色地砖上,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做个沉默的倾听者。 “我一直告诉他别做个浮躁的人。你腹中有那么多知识,掌握了那么专业的技术,踏踏实实工作,别墅也好、名车也好、名表也好,以后的积蓄都可以实现。不要活得那么浮躁、那么焦虑、那么虚荣、那么精于攀比、那么利欲熏心、那么欲求不满。我告诉他,这样会在浮躁的空气里迷失的。就保持自己的本色,一步一步走下去啊,别痴迷捷径。” 他深吸一口气,“你闻闻,这空气中全部都是浮躁的气息啊,就像du品。” “听说他债台高筑,会不会是某个债主所为?”宿最小声猜度。 拾荒老人痛苦地摇摇头,长叹一声,“他总说提前消费是一种潮流,人生苦短,青春易逝,要学会提前享受生活。他怀着一定能够还上的信心,享受着提前预支的人生。潮流是什么,永远追不上的才叫潮流。外表上看来他是在享受,可我觉得我儿子活得好辛苦。追逐追逐追逐,还诓pian与他类似的人贷款贷款贷款,从中谋取越来越多的利益。” 他指着地上儿子的画像,哭丧着声音,“看看,自己害死自己了吧?自作孽啊我儿。” 他扔掉粉笔头,用手温柔抚摸着地上儿子肖像的脸,“我也是个老师,桃李满天下,却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啊。我的人生真是失败。太失败了。我给社会养育了一个败类和祸害。我是个失败的教育者、失败的父亲、失败的人。我的人生还有什么苟延残喘的意义呢?我这样的人是应该去死的。”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拾荒老人已一头扎进了岷江。宿最试图拉住老人的袖子,老人一下子甩开衣服。宿最紧随其后跳了进去,二人沉进了江里。江里马上咕嘟咕嘟冒起许多血泡,江面很快被血水染红。 “宿最——宿最——”我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拨通了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 江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举着手机对着江面专注地拍着。 “在那边!”有人惊呼。 拍摄者们伸长手臂和脖子,齐刷刷转向距桥稍远一些的下游。江边一些垂钓者吓得跑到边上,满目惊恐状不知所措。 我跟着河流飞奔着,撞开人群。听见有的母亲在喊,“哎呀啦,看着点,撞到我家值钱的宝贝了!现在的人都不长眼睛的!什么素质!” 那位母亲举着拍摄杆在拍着江面上的动静。一个染着黄色卷发、打扮成熟精致的七八岁女孩抱着那位母亲的腿。那位母亲拍拍江面,还对着自己的女儿拍一拍,再对着镜头说着什么。背上的包上映着某网站网红小幺妹的网址,女孩的头像,敬请投喂什么的字样。 宿最环抱着拾荒老人的腰,爬到了江边,我赶紧伸手抓住她的手,紧紧抓住。 她望一眼我颤抖的手臂,弯起嘴角淡淡地说:“别害怕,我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我们去查看拾荒老人。拾荒老人的腹部插着一把水果刀,已经失去生命体征。我赶紧脱下防晒衫盖在他身上,用适度的力度做腹部按压和人工呼吸。很可惜,最终,我们还是没能把这位老父亲救回来。 原来,他在跳桥的同时,将刀子刺进了自己的腹部。桥头的摄像头拍下了那一瞬间的画面。 “如果我能动作再快一点,反应再快一点,当场抓住他,也许……”宿最垂着头眼睛里掉着泪。“他是一心求死的。我抓着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 我胸中如何没有剧烈的懊悔呢?恨死了自己的迟钝。 之后,七星警官说,拾荒老人几天前签署了器官捐赠协议和遗体捐赠给医科大学的协议。 回到教师公寓,水已经来了,公寓里的空气沉闷、悲伤。我和宿最各自洗了个热水澡。 宿最大字状躺在客厅的地板上,任客厅和厨房之间闷热的穿堂风吹着。昨夜一夜未眠,尽管心情懊恼、悲伤,还是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大脑疲倦到了极致,好像停止了运转。脑仁痛到不能思考任何事情。我也渐渐陷入了噩梦连连的昏睡。 叮叮——气象中心在手机里发布了大风暴雨的洪讯预警。我翻了个身醒来,身上黏糊糊的都是汗,外面天色已黑。气温热到无法忍受,我起身关上窗户,打开了空调,调至二十四度。看一眼短信,暴风雨前的预警令人不安。 “约定了几点?”宿最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她也醒了。 我看一眼手机时间,马上去打开灯,从衣架上扯下短袖套在头上,“还差六分钟九点,还来得及。” “他会把那个金黄色头发女人的事情告诉我们吗?”宿最已经站在门口。 “有可能。也或者是别的事。” “他会不会知道真凶?想跟我们坦白?” 我摇摇头,和她在昏暗的楼道中拾阶而下。我能百分百确定的是,他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告诉我们一些很重要的事。 ------题外话------ ~~ 第二十三章 是认罪吗? 在走到他家楼下的时候,我很在意地看了一眼他家的窗户,确定他已经在家了。搬到窗里的仙人掌被搬到了窗外,厚重的窗帘缝隙里亮着朦胧的光晕。 我和宿最按响了他家的门铃。他家的门铃设置成了学生上课的音乐铃声。铃声响起之时,防盗门缓缓朝里打开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伴随着空调冷气扑鼻而来。 张弛老师斜倒在沙发上,背对着我们。整个房子里只有他头顶上亮着一盏浅紫色光晕的氛围灯。 “张弛老师?”我低低唤了一声。张弛老师没有反应,只一动不动地躺着。屋里飘荡着一股可怕的气氛,好像哪里都不对劲。 “张弛老师,你生病了吗?我们进来了。”我小心翼翼迈出几步。 宿最按亮门厅灯的同时,一把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扯回来,“忘川,你看!”她指着敞开半扇门的卫生间。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可怕的一幕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卫生间的浴缸里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头在浴缸台子上放着,凶器放在头的边上。浴缸里满是血水。地上有还未凝固的红色的血脚印。脚印一路延伸到客厅沙发旁边。 我和宿最为了不破坏现场,退到门口,像门神一样贴在门框两边的窄墙上,震惊的四目相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我关上了防盗门,将我和宿最、以及这恐怖的杀人屋子、不知何故昏迷不醒的张弛老师关在门里。 就在我拿出手机刚刚拨通报警电话的时间,警笛声隐隐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很快,警车停到了楼下,七星警官带着几位壮硕干练的刑警跑上了楼。我赶紧打开门。看到我和宿最,七星警官露出一脸惊讶,“是你俩报的警?” “不是。”我俩退出门外。 “那你俩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将那张纸条递给七星警官,“我们是看到这个才来的。” 七星警官接过去看看,像绳结一样促紧的眉头松开,舒出一口气,“你俩刚到?” “是,我俩来的时候防盗门没关,所以就进来你了。发现异常之后就马上退到了门口报警。就听见你们已经来了。” 七星警官的眉头又打上了结,用握紧的拳头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报警的不是你们,那是谁呢?”从认识他开始,他就是个刮胡子不勤快的便衣警官。此时,七星警官的同事们已经在屋子里忙碌了起来。 两位警官淡定地拉着警戒线。听见里面的警官在汇报:“七星警官,卫生间有凶器、染血的白衬衣和卡其灰裤子。” “……七星警官,犯罪嫌疑人还有呼吸。” “赶快送去医院抢救。” 张弛老师被担架抬出来。 里面又响起警官的声音,“沙发缝隙里发现一瓶空的安眠药瓶子,和十几粒散落的药片……七星警官,这里有封遗书。” 遗书?难道真的是张弛老师所为?且本人报的警? 我在七星警官那里知道了遗书的内容,如下: 人生啊,尽是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除以2。 人呢,又如何做到ab=ac=bc 我对世间已经没有眷恋,对活着也没有期盼。今天,我要走下讲台赎罪。警察、医生、各位,请不必浪费国家的人力、财力、物力来抢救一个不配活着的人。 ------题外话------ ~~ 第二十四章 本卷结局前篇 一天后,我们决定开车去一趟成都。 “忘川,你对这个张弛老师了解多少?”一天前,望着呼啸而去的警车,宿最突然问我。那时,警方已在现场取证完毕,张弛老师也已被送至人民医院抢救。 对于这位温润如玉的数学老师,我还真是知之甚少。 他没课时,就在办公桌上伏案阅卷或备课,自己也会攻克一些高中、大学未解决的数学题。认真且专注。别的老师去问他什么,或有意向和他谈论八卦,他的回应只有“哦。哦?对。是吗?嗯。不清楚。不知道。”类似的回答。 从来不刷手机,只接听电话。他用一部比宿最还老的纯老人机,不带一点智能功能。非必要不刷电脑网页。这里说的必要,是指讲公开课、优质课等必须要用电脑制作课件,以及学校所交资料需要电子版。制作课件就制作课件,打资料就打资料,除此以外的网络新闻等一略视而不见。这方面,是办公室乃至整个学校出了名的老古板。 “除了数学和教数学课,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是曾经主动追求他的一位女美术老师对他的评价。 对了,他以前在成都一所名牌中学当老师。从庞浩荣父亲那里得知,那所学校是一所警察学院附属中学。 “那么,你认为他是不是凶手呢?”宿最茫然地望着黑夜深处。 “嗯……不是。” “我也认为他不是。”宿最的口吻十分坚决,“之前怀疑他越多,现在越认为他不是。此刻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你不觉得证据太刻意了吗?七星警官怎么说?” “从证据来看,就是他无疑。从动机来看,警方正在研究他的杀人动机。” “他公寓里那个死者是什么情况?那么大个人出现在他公寓里,楼外监控拍下什么画面了吗?” “那天停水,院里人员混乱,进入那栋单元楼里送水的工人有十几位。但进去的人数和出来的人数一致。没有在楼里停留时间很长的,也没拍到不合常规的画面。完全没有异常。唯一异常的是……” “什么?” “停水本身这件事。” 此刻,我俩正坐在飞驰的红色轿车里。依然是她开车,我坐在副驾提供服务。 我拧开冲着蜂蜜水的保温杯,送到她嘴边。 “谢谢。”她咕咚咕咚饮下两大口,将挡光板往下按一按,“没想到今天这么晒。” “要不要补个防晒霜?”我从包里翻出一个本草防晒霜。 “不要,我热爱我这个古铜色的肤色,再晒深点我更热爱。”我从包里翻出一个粉色的太阳镜,给她戴上。 “这个粉色不衬我。”她歪一下脑袋。 “不用谢。”我把胳膊肘撑在车窗边沿,脑子里回放着张弛老师卫生间里的画面,“死者是一个二十九岁的保健品推销员,专门在各个小区开设免费养生保健课。听满一节课可以免费领取两个鸡蛋。主要是一些老年人去听。然后在课堂上推销各种保健品。什么延年益寿的啊、包治什么什么病的啊。” “就是骗老年人的棺材本。人渣。”宿最一副嫌恶的口吻。 我一边翻看着我的案情笔记本,一边喝口金银花、菊花泡的茶。挨千刀的口腔溃疡又犯了。“七星警官说,这次,凶器一点五厘米刻痕处、死者耳朵后侧,都留下了张弛老师清晰的指纹。” “张弛老师人醒了吗?” “醒了,但闭口不言。不认罪也不否认。遗书也肯定了是他本人亲笔所写。” 宿最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握紧拳头放在嘴巴里轻咬着,“这个张弛老师到底在隐瞒什么?替谁顶罪?” “他把遗书写在高尔基小说《在人间》第五章那一页的背面,也很奇怪。他门牙上刻着的数字是67、2。这七组数字的规律究竟在哪里呢?”我忽然想到,张弛老师会不会知道?他是一个对数字那么敏感的人。 从岷江启程之前,我托一个在成都某中学教语文的大学同学,辗转找到一位警院附中当老师的朋友。并将他的手机号提供给了我。我当即与那位警院附中的老师取得了联系,约定好时间。他说,当我们快到时,提前十分钟给他去一通电话。他姓纪。他给了我们详细的行车路线。 近中午时分,我们终于抵达。 我和宿最按照详细地址,直接将车子开到警察学院家属院北院。这是一个老小区,正在翻新和加装电梯。院子里发出嘈杂的机器工作声。 纪老师十分钟之前接到我们的电话,现已等在家属院大门口。 他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看起来四十七八岁,白色皮肤,鬓边霜染。“你们好,我是纪勇,我在警院附中担任初一语文老师和班主任。哈,之前通电话的时候已经介绍过了,我就是再跟你们确认一次。” “纪老师,您好。我是娆忘川,这是宿最。” 他注意到我不经意间的一瞥,笑着摸摸自己的鬓边,“哈哈,你们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才三十八岁。当班主任真的很费精神啊,你们看我头顶的发量和两鬓的白发就知道了。班主任是个催人老的职业啊。” “啊,是的。我也带过班主任,每天掉头发。”我笑,接着立刻停止了寒暄,急不可耐的切入主题,“您和张弛熟吗?您已经知道了,他现在在我们学校当数学老师。” 第一通电话中,我们大概说明了一些情况。我只说是为了完善学校优秀教师个人档案,需要了解一下张弛老师的家庭情况什么的。 “不止认识,小时候,他可是常带着我一起玩。他从小就是个数学天才。实际上,他父亲是希望他将来当个警察,和我父亲一样。子承父业。但他和我一样,想像母亲那样当个老师。哈,我们的母亲都是警院附中的退休老师。” 看来我们是找对人了。 “二位老师不介意的话,到我家吃午饭吧。我们边吃边聊。现在也到吃饭的点儿了。” “谢谢,不过我们刚才来的路上,已经预定好了一个川菜馆。我们一起过去吧。”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宿最马上跑过去拉开车门。 “既然你们是张弛的同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川菜馆内布置得独具一格。墙壁上挂着川剧变脸的各式脸谱和服装。进门一角摆放着许多竹子盆景。前中立着一个写着“竹韵”的扇形屏风。竹后有个假山瀑布,清水哗啦啦地流动着。喧闹中平添了几分静谧。这样的意境十分适合用餐谈话。 厅中有个很小的台子,是为了表演川剧变脸而设。上面贴有表演的时间。最近的时间在一小时以后。各个餐桌之间也用真竹子盆景作为屏风隔开。 我们将菜单首先交给纪老师,他点了两个菜。随后,我和宿最各点了两份。身着川剧脸谱套装的女服务员先上了一壶菊花茶,分别给我们倒了三杯。 “张弛老师是个怎样的人呢?”我这样的问话似乎有些突兀。实际上我找的那个理由也有些不太合理。别的理由我一时没想到。此刻看纪老师的眼睛,稍许心虚。但不看着人的眼睛说话,又显得不尊重。 “他啊,小时候是我们大院的孩子王,就成天的领着我们捣蛋。院里果树上的果子,低处的,从来没有熟透的时候。青果的时候就被我们摘下来当子弹扔着玩了。可以说,是个让家长们头疼的孩子了。” 这与我所认识的张弛老师似乎不大相符。 “玩归玩,但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拿奖拿到手软。什么优秀班干部啦、三好学生啦、数学竞赛一等奖啦特等奖啦等等等等。运动会的时候也是全能型选手,会参加很多项目,尤其是田径。最厉害的是长跑,耐力惊人啊。他一直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是我们全院儿孩子的榜样。 后来,我们各自上了不一样的高中、大学,联系就不那么频繁了。其实,他以前很阳光的,直到家里出了那件事。” 讲到这里,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仰头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花茶。 我连忙给他续上,“那件事?……是什么事呢?” “几年前的事了。其实,具体我也不大清楚,院里说的版本有好几种。当时我在外地进修,我是在回家以后,才听我父母说起的。我就给你们讲一下我父母嘴里的版本吧。” “好。” “张弛有个妹妹,小时候很乖巧,和张弛的性格完全相反。张弛的妹妹遵照父母的意思考上了警校。上警校第二年交了一个社会上的男朋友,是个推销空调的。张弛妹妹经常爬墙出去和他逛街啊、吃饭啊、看电影啊。有一次出去被教官逮到了,通知了家长。” 纪老师喝口水,继续说:“他父亲为此打了他妹妹,他妹妹为此还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跟那男的住到了一起,甚至还有了孩子。那孩子是那男的打她的时候给打流产的听说。后来,因为一件什么事,好像是那男的在酒吧卖什么mi药?被张弛父亲抓了起来。 在那男孩坐牢期间,那男孩的母亲过世了。出狱以后,他就在一个深夜放火烧了张弛家。张弛的父母、妹妹那晚不知道怎么昏迷不醒,全都葬身火海了。张弛那晚住在单位宿舍,因此,躲过一劫。在那之后,张弛的性格就大变了。” 我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好沉默着。 “出了那样的变故,真的是……那个男的后来怎么样了?”宿最问。 “被判了死刑。” “活该!”宿最痛斥。 “后来张弛就远走他乡了,基本不和我们联系。也基本没回过家属院。不,不是基本,是完全。只在去年清明节,我和他在墓地见过一面。当时,是我跟父母和奶奶去给我爷爷扫墓。他没和我们说话,看起来很悲伤,眼圈是红的,只点了一下头就离开了。我追上去想安慰他几句,他也什么都没说,还是只点点头。我结婚的时候,他也没出现,只给我寄来了礼金。” 他顿了顿,咬咬嘴唇,“……可能是怕见到我们会勾起伤心事吧。所以,他不愿意见到我们,更不愿意和我们交谈。” “那男的真不是东西。自己有胆犯罪,有什么后果就得自己担。把自己犯错的后果报复在别人的头上,真是垃圾做法。”宿最气呼呼的拍一下桌子。 服务员朝这边看过来,有一些食客也探出头来观望。我摆摆手示意他们没事。 “还有一些版本是说,那药水是被别人栽赃的?这个真假我就不知道了。具体的,恐怕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但当事人已经被执行死刑了。不知道他的家人知道些什么吗?” “那男的家住在哪儿?”我试着问。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纵火案件一定与岷江那起案子有着什么隐秘的、间接或直接的关联。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家当时在警院附近的小吃一条街上开一家米线店。叫什么云南以南米线店。我就去吃过一回。出事以后那家店就关门了。” 这个时候,菜和米饭已经上齐了,最后是一盆紫菜蛋花汤。两位插挂装扮起来的川剧演员已经走上了台子,分布在各处小音箱里也传出锣鼓声。 川剧变脸表演开始了…… 听别桌的食客谈论,那二位川剧演员是这家店的老板和妻弟,是正宗的川剧演员。而二位川剧演员的老丈人则是正宗的川菜厨师。 吃着正宗的川菜,听着正宗的川剧变脸,我的整个思绪却始终游荡在那个案子中。吃饭快结束时,我去前台结了账。 送纪老师回到警院家属院内,他带我们去看了那个从前被焚毁的独栋房子。此时,与周边一起已建成一片小花园。花园内的健身步道上铺着很窄的红蓝相间的塑胶跑道。正有几位退休警官在上面悠闲的遛弯、散食、遛狗。 我看着这个地方,想到物非人非这一词。 纪老师拿着门禁卡将我俩送出大门,送到车前。他的表情和语气忽然认真起来,“其实,前几天有几位从岷江来的刑警来过我们这里,调查过张弛的情况。是不是张弛在岷江出了什么事?”他没说犯了什么案。 “还不能下定论。”我说。 纪老师在仔细观察着我的眼睛,“但是,目前的情况对他很不利对不对?” 我老实的点点头。 “他不会做……那种……那种……我不管是什么事。我只知道他不会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我相信他的为人。即使发生那种变故,或许会有什么不理智的冲动,但他善良的本性是不会变的。”他目光坚决,语气强硬。 “但是,你们为什么插手凶杀案呢?你们不是老师吗?” “这起连环凶杀案的第一位死者,是我的一位亲人。她误打误撞因我而死。” “所以,你想为她找出真凶。”他的语气柔软下来,“天网恢恢,跑不掉的。这是我在父辈口中从小听大的一句话。这件案子,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请你随时给我打电话吗?我也希望能为张弛出一份力。虽然我跟他现在基本不联系,但小时候的情分是一辈子的。无论任何时候,我认他这个朋友、兄弟。所以,有需要的地方,请尽管找我。谢谢你们!” “好。也谢谢你,纪老师。在这件事上,我们不会客气的。”我说。 他掏出手机,发了一个写着姓名、电话和地址的短信到我的手机上,“这个在红星路开婚纱店的吕老板,好像是那个纵火犯家的什么亲戚。以前,这家婚纱店也开在警院附近的商业街上。这是那个老板的名字、电话和店的地址。是我向在警院当教官的发小问的,或许,这位亲戚知道一些什么情况?” 短信是早就编辑好的。 致谢之后,我和宿最回到车上前往短信里的地址。地址在另一个区。 ------题外话------ ~~ 第二十五章 本卷结局中篇 正午时分,车外气温已经达到三十七八度。我打开车载冷气,拿出随身案情笔记本,反复看着那七组数字,以及七位受害者的情况。一些混乱的碎片在我的脑袋里拼凑着,初步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我摸摸自己嘴唇的轮廓,回想着整个案件。 短信中的地址位于红星路中段724号,是一间叫做“好好幸福下去哟”的婚纱店。婚纱店的规模有三层楼。门口左侧立着的红色牌子上写着“幸福直通车”,下面列出各个经营项目。包括:浪漫蜜月婚纱照,婚礼策划、场地、酒席筹办等。白纱拱门立在正门口,拱门正中挂着七个红色心形气球,写着店名。地上铺上一条红毯,直通店内。 我和宿最踩着红毯走入店内,一个穿着玫粉色鱼尾裙套装的女生迎上来,用职业的甜笑问,“您好,请问二位想咨询什么幸福项目呢?” “您好,请问吕有福店长在吗?”我问。 她忽然谨慎起来,脸上的甜笑一秒钟消失,“你们找我们店长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我们的项目比较大,所以,想亲自和店长谈。是一位好吃一条街上的熟人介绍我们来的。”我只好编造了这样的理由。 “大项目的话……好的,请您二位跟我上三楼吧。”她的脸上又恢复了甜笑。 楼梯扶手上缠绕着粉白两种纱子,楼道拐角顶部的小音箱飘出浪漫的钢琴旋律。来到三楼,女店员让我们稍等,上前敲响贴着店长标签的粉色门。她先进去汇报情况,接着出来请我和宿最进去谈。 店长正在指挥一位身穿蓝色清洁服的保洁员擦玻璃。保洁员站在外窗台上,伸着胳膊吃力地擦着。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男子,满头白发乱糟糟的,像干草。 店长是位丰腴的女士,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她请我们在里间的沙发上坐下。她坐在正中的老板椅上,转过来朝着我们。 “二位说的大项目是?” “很抱歉,吕店长,其实我们是想询问吕清的一些情况。包括他的家庭状况、成长环境、当年的纵火案什么的。”我直戳此行的目的。 “吕清?”她将老板椅转过去,语气也恶劣起来,“对不起,我不认识这个……” 只听“扑通”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定了定神,看到刚才站在外窗台上擦玻璃的保洁员,跪倒在我和宿最的面前,整个人几乎扑在地上。 “这……”我上前去扶他。 他刚站起来又“扑通”一下跪倒,“你们是被我儿子祸害过的人吗?求你们,别找这个店的麻烦,别找店长的麻烦。我儿是个人渣,他祸祸了一个又一个好女孩子,又烧了人家的家,烧死三个人。子不教父之过,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责任。几年前他已经伏法了,他活该,他伏法了好。”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二位有什么气要撒,冲我来。狠狠打我一顿、骂我一顿吧,我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绝对不会报警。我儿子伏法了,我还活着。你们心里有气有火有恨,尽管朝着我来。” 我和宿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我们只想了解您儿子的一些情况,以及那场纵火案的一些情况。” “你们是警察吗?”那位吕店长又转过来,用非常冷静的口吻问。 “不是。”我说。 “那你们有什么权利找我大伯问话呢?我大伯也没有义务跟你们说什么吧?” “其实是这样的……” 她打断我的话,语气十分强硬,“我不管你们是记者、网红自媒体、网红还是什么玩意,请你们马上离开我的店!现在的人八卦、蹭热度无下限,穷追猛打都好几年了,发辱骂、恐吓短信就算了,还追上门。他儿子犯下的罪,他已经付出代价了,死了,就不能放过一位白发人送走黑发人的孤苦伶仃的老人吗?他这几年已经非常痛苦了,如置地狱,你们知道吗?请你们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我儿没放过人家一家子,烧死人家三条性命……我作为父亲,我有罪。我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儿子,我应该苟活在地狱里。我天天都在谴责我自己,反省我自己这一辈子。我本来没资格再活着,但作为一个失败的父亲,应该负罪活着,承受我儿造下的所有孽。” 这位父亲声泪俱下。一时间,我心里的情绪很复杂,一丝同情的情绪被其它更复杂的情绪代替着。 “张家儿子张弛是我们的朋友、同事,他现在被卷入一起连环杀人案里。现在的连环杀人案和当年的纵火案可能有关联。所以,我们需要了解一下当年纵火案的情况。”我说。 “残忍,你们这是揭人伤疤,你们知道我大伯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一点点,你们现在……” 吕父再次打断女店长的话,“不,没关系,如果能帮上一些张家儿子的忙,我很愿意出这份力。算是替我儿赎一点点、一点点罪吧。” 女店长想了一下,起身请我们去隔壁的会客室,大家坐下谈。刚才的女店员送进来四杯冰镇茶水。 …… 四人结束谈话,窗外已华灯初上。我和宿最离开婚纱店,连夜驱车回岷江。 在一所医学院外,接到了一位同事的女儿。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辣妹吊带裙,白色高跟拇指凉拖,用一根桃枝发簪低挽着发髻,斜挎着一个果冻色的链条包。妆容精致,笑容美好。车子一驶入那条街,就一眼看到了她。 上车之后,她就在后排横着手机玩起了什么射击游戏,蓝牙耳机里传出很响的“宝贝冲冲冲……上车……走,去抢空投……这什么狗shi网络……啊啊啊反杀……”什么的游戏聊天声音。 我在脑子里整理着下午吕清父亲的话。 他儿子小时候还是相当品学兼优的,在他和妻子离婚以后,学习成绩就慢慢下滑了。他的儿子一直怨恨他。因为准确来说,是他另结新欢、抛弃了妻儿,且一毛钱经济补偿都不愿意出。 有那么几年,一直是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生活过得相当辛苦、拮据。母亲因为去郊区赚一个给农作物喷农药的钱,没戴好口罩,肺部中了农药的毒,病了一段时间。因为没合同什么的,也没要到补偿。 他儿子就是在那时候辍学的。十七岁吧。可能是继承了他的口才和推销才能,打工第一个月就为电动车店推销出了三十几辆车。后来,他又到过不同的小店,什么都能推销得出去,赚了很多钱。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推销王。在成都二环给母亲买了一套七成新的大房子。 但他母亲一直住在郊区娘家多年的老房子里,始终不愿意搬到新房。 他儿子推销的东西,名副其实的其实并不多。这也成为他不断跳槽的原因。赚了就跑,是他儿子的口头禅。这句口头禅也是他这个父亲当年常挂在嘴边的。没离婚以前,他在家里就常对儿子讲这句口头禅。 也给儿子讲各种推销的技巧啊、规避产品漏洞的模糊的词啊、只看赚钱多少不必执着产品的质量啊、赚钱是推销的王道啊,等等。他当年也是凭着这样的推销理念大赚特赚,后来,和一个在ktv店里当客源经理的女人跑了。 他拿出全部的积蓄支援那个女人开美容店,结果,被榨得血本无归以后,被分手了。他把那女人告上法院,来来去去折腾了几年,最后,以他败诉收场。他开始反思人生,觉得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 一段时间以后,他回到了吕清和他母亲身边,脚踏实地的开起了云南以南米线店。日子又稍微好了起来。但那时,他儿子就已经在歪路上越走越远了。父母的话完全不听。父母的事,用吕清自己的话来说,是你们爱干啥干啥,他不会多管闲事,你们也别来管我。各活各的。 “在个人感情上,他也完全不负责任。据我所知,有两三个女孩为他怀过小孩。最后那个,就是张家姑娘。当时我们劝他趁这个孩子结婚,组建一个家庭。结婚以后,心就能踏实下来了。结果,他反问我,你和我妈结婚以后,心踏实下来了吗?还不是抛弃了我和我妈?结婚有什么好,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我记得当时吕清父亲讲到这里时的反应。他咬紧后槽牙,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脸上显出清晰的手指印。“说到底,是我造的孽呀。人在这世上造的孽,是一定会在其它地方还的。” 关于酒吧mi药的案子,他儿子跟他母亲说过,被抓前,其实是张家女孩约他在酒吧见最后一面。说要自杀。当她母亲对警方提出质疑的时候,当时警方给出的答案是,酒吧监控并没拍下去赴约的张家女孩。 警方冲进卫生间抓住他,在他身上搜出了三包小瓶液体,经鉴定,是一种叫做“听话shui”的迷药。 在他儿子被抓后,他妻子患了一场重感冒,导致旧病复发,肺部出现细菌性感染纤维化。咳嗽了一阵子之后,加上悲伤过度,五内郁结,没几个月就过世了。母子俩从此天人永隔。弥留之际,她常说是自己的过错,是自己没本事教好自己的孩子,才让自己的孩子毁了别人的孩子,也毁了孩子自己。 说到这个部分,他又狠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干扁的两腮已经肿了起来。 “我是真的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走捷径,走歪门邪道。最后,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老婆儿子,都被我害死。我后悔啊,后悔死了……可是再也没有重来一遍的机会……” 除了电视剧里,世间的时间永远不可能倒流,发生的许多事永远不可能重来。 在去张弛家放火前,他儿子也认真做过了功课。混进送水公司,傍晚和同事一起去张家送水,将提前加了偷来的医用镇定剂——地西泮的那桶水,让毫不知情的同事送上去。地西泮是一种抗抑郁、抗焦虑的安眠药。 这是警察告诉他的。 他儿子和他老婆的母子情是很深很深的。放完火以后的凌晨,警察在他母亲的墓地旁抓走了他。 思绪回到眼前,车窗外夜已深,车子终于回到岷江。 我们先将那位姑娘送回楼下,看着她上楼,再到地下停车场去停车。 回到公寓,我先将这次的资料填充到遮帘后的案情分析导图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给七星警官打去电话,打算将成都一行的信息分享给他。 七星警官却告诉我一件大事,“忘川,今天天还没亮,就有两个凶手来警局自首了。张弛老师昨夜也开了口,承认都是他自己干的。” ------题外话------ ~~ 第二十六章 本卷结局终篇之一 在警局的六号审讯室外,我和宿最见到了那两位自首者,大吃了一惊。 “那位高瘦一些的,是庞浩荣的母亲?”我问。 七星警官点点头。 她和我那天看到的那位躺在床上痴痴傻傻的瘫痪女人,判若两人。我将目光移到另一位矮胖一些的女人身上。 “另一位是……?”她的脸部轮廓好眼熟。我马上想到一个人。“李和的母亲?” “嗯。”七星警官点一下头。 “啊?”宿最抓抓自己的寸头,一脸疑惑。 七号审讯室里,脸色苍白的张弛老师坐在那里,眼睛里已失去往日的光芒。 七星警官将两个审讯室虚掩的门关上。这时,大厅里响起一阵喧哗。我们走出大厅,两位父亲带着两个儿子,正和阻拦的警官高声理论着。尤其是两个儿子,情绪异常激动。两位父亲紧紧皱着眉头,表情异常凝重。凝重中夹杂着非常复杂的情绪。 “警官!忘川老师?我妈妈不是凶手!真的不是!我妈妈她不可能杀人的!警官!警官!” “忘川老师,您帮我们跟警察说说吧!求求您了!” 两个孩子急得脸都红了。 “要相信警察,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警察。”我对两个孩子说。另外两位警察带两对父子去询问和做笔录,了解两位母亲的一些情况。大厅里忙作一团。 我还注意到,两位孩子最后对我投来的目光,不知为何,流露出更深的凝重。 “来到警局以后,她们的母亲除了一句‘我俩就是凶手’,别的什么都不肯说。张弛老师也是。目前的情况真是让人头疼啊。”七星警官用拳头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紧锁眉头,思考着什么。 “哦,在那两位母亲的卧室搜出了一些伪装的金黄色假发、黑色鸭舌帽什么的。” 这三位“凶手”,都不是真凶。真凶依旧藏在暗处。至于这三位为什么心甘情愿把“凶手”往自己身上揽,尚待查明。 七星警官告诉我,这二位母亲是当年在产房认识的。当时,李和的母亲还是那家医院的清洁工。庞浩荣的母亲一个人住院生孩子,没人照顾。同为女人,李和的母亲看她可怜,便经常无偿帮助她。 后来多年,二人再未联系。近年才又取得了零星的联系。 “马上就要到破案期限了……现在案子变得越发复杂。”看七星警官下巴上的胡茬,就知道他这几天一直扎在这件案子里,没回过家。 七星警官又告诉了我一些其他死者的情况。 观望整起案件,疑点重重。真凶就藏在疑点重重里。就像在几顿的绿豆仓库里寻找一粒红小豆。 回教师公寓的路上,我去文化用品店里买了一张一米乘以三米的黑板贴,回去贴到了卧室的墙上。又到教室拿了一盒白色彩色混合的粉笔。顺道将粉笔盒旁边的那本被撕掉前言页的地理真题解析册,带回了公寓。 我把白板、剪贴本、案情记事本、墙上的照片,与案情相关的所有东西,全部搬运到卧室里。 今天的温度达到三十九度,我握着一根白色粉笔,静静站在黑板贴前。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想。两分钟之后,浑身已被汗水浸透。 我从床上的一团毛毯里找到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到二度。这是我在思考的时候,最喜欢的温度。它会让我的脑袋变得清醒。 之后,我握着那根白粉笔,又在黑板贴前站了二十分钟。没有写下一个字,甚至一个标点符号,就只是呆站着。像个笨拙的不会思考的稻草人。 有一些疑点,我实在想不通。 比如,掉在现场的熊猫挂件。比如,绿心公园小树林里,用红色水彩笔画奇怪画的女人。小树林里,那个女人与瘦高的庞浩荣母亲相似,但真的是她吗? 书页预告的纸撕下来的方式,确系张弛老师的独家方式,他的那把有特殊缺口的尺子……凶手不是他的话,他为什么去做那些事呢? 我卫生间镜子上的那个口红书写的“死”字,为什么选择让庞浩荣去做? 挂在庞浩荣家厨房门上的现金、和手绘规避监控路线图,以及庞浩荣父亲与其女友假扮庞氏夫妇、所得大额酬劳等…… 可以说,这几位中,有人撒了谎。 撒谎的人是谁?撒谎的理由是什么?十六个月之前的那三起案子与此案的关联之处在哪里?有何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还有张弛老师在人民南路的六个垃圾桶旁徘徊什么?他在找什么标记吗?是谁留的标记?留标记的目的是什么? 床头钟表滴答……滴答……时间静静流逝着。 又是很长的时间过去,我只在黑板贴上点下一个点。 “要不要吃点鸡蛋懒摊煎饼,喝点蜂蜜水,再继续?” “啊——”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举起端盘子的手,想了想,“就……刚才。” “差点把我的魂儿吓没。” 我接过盘子,一边啃着鸡蛋懒摊煎饼,一边又走到白板前,思绪跟着案情分析导图走了一遍。接着,是所有的照片。 “盘子!”宿最低声提醒。 我低头一看,盘子正被我放进嘴里。她拿走盘子,将湿毛巾递上,接着递过来蜂蜜水。 喝着蜂蜜水,我突然想到一个人。我给成都那位纪老师发去求助短信。请他帮我去核实两件事。 纪老师回复:没问题。第二个问题需要的时间可能久一点。 放下手机,我再次拿起那根白粉笔,终于从黑板上的那个小圆点写了出去。我将第五位死者,那位理工大学大四女生排除出去。剩下的六位死者的名字,按照顺序写在黑板贴的角上。 粉笔在黑板贴上书写的声音和气味,使我脑中的多巴胺兴奋起来,忽然有什么东西明朗起来。像淋雨的挡风玻璃,忽然打开了雨刷。 我手绘了一部分岷江地图,用黄粉笔标出六位死者被抛尸的位置。再用红粉笔将六个位置的点连接起来。 “这……”宿最不再小心翼翼说话,惊呼起来。 “是的,是一个嘴巴。” (画的嘴巴无法复制) “命从口失。”我说。 “真话、假话;良心话、昧良心话;财富、祸端;爱、恨;伤人的、暖人的……都从一张嘴里说出来。”这六位死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推销者,能说会道,用一副好口才赚钱。但,好口才不等于满嘴诓骗、丧失良心。” 理发店女老板推销自己的会员卡,用的是成本只有几块十几块几十块的东西,售卖到几百几千几万。一个规模那么小的店,居然能推出几万的会员卡。 有一次,我和宿最又在张公桥附近碰到过一次那位红头发的店员。喝醉的他告诉我们,办那些高级会员卡的,一般都是有家室的男士。那天去要卡费的,则是妻子亲自出动的。 丁老师丈夫,胡医生,热衷于和广告公司、模特公司、贷款公司等合作,向大学生推出分期付款的整容计划。并将分期付款的合同,附在一沓术前合同中间,趁着做手术前即将昏迷前签字。 “照这样看,那个二十一岁的健身教练也不是什么好鸟了?”宿最盘腿坐在我的床上。 “他的服务对象主要是已婚的中老年女士,推销自己的主打健身项目。是通过私教,帮助已婚女士去除妊娠纹、小肚腩、麒麟臂、大象腿等,练出马甲线、蝴蝶背、翘tun、竹竿腿,重拾少女般的身材和自信。有许多女士在他身上不惜花重金。甚至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还有女士要跟丈夫离婚,嫁给他。” “切,这哪是正经健身啊。” “杜开运比他父亲知道的还要恶劣,有三个人因他自杀。先被忽悠赌博,以贷款为生,接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走上以贷养贷的绝路。还不起以后,被爆通讯录,骚扰亲朋好友、同事、上司,甚至被关到小黑屋打骂侮辱。最后,丢工作、家破人亡、绝望自杀。” “照这样,我已经想象到那个保健品推销员的所作所为了。” “对,你所想到的最恶劣的,那个人都干得淋漓尽致。” “这样说来,这六个人死得并不冤。凶手有侠义情结吧,古代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民除害的侠者。” 宿最的话,使我想到《七侠五义》里的展昭,和躺在医院的祝郝。 “不过那些刻在门牙上的数字,也许……” “什么?” “嗯……纪老师会给我们一个答案的。” 杯中的蜂蜜水喝光时,成都的纪老师发来一条短信。第一个问题已有答案。 短信中写道:吕清的前女友姓林,叫林苗苗。她母亲曾经是老师,父亲是同校的数学老师兼教导主任。第二个问题还得等一等,正在核实。 好的,辛苦了,谢谢。我回复。 ------题外话------ ~~ 第二十七章 本卷结局终篇之二 我去厨房拿了绿藤蔓的大口碗,和宿最一起,敲响了林老师家的门。 “哎?忘川和小宿,你俩来了?”林老师的爱人来开的门。 “是的,我们来还这个。”我举起碗。 他朝着厨房的方向喊,“孩子妈,忘川和小宿来还碗了。” 厨房传出声音,“快请她们进来,尝尝我做的莲藕排骨汤、七彩凉拌菜和红薯小油糕。” “你们来得可太巧了,快进来坐。我先去拿冰镇西瓜汁。” “谢谢,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我和宿最在客厅的墙柜上,看到一张全家福,镶在红色的木质心形相框里。 “中间的是我女儿。跟她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有脖子上的黑痣继承了我。”林老师端着一个盘子,盘上的四个小碗中是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 “林老师,您女儿叫什么名字?”我试探地问。 “林翰林。翰林学士那个翰林。”林老师将小碗在餐桌上摆开,“好了,你们过来尝尝怎么样?” “啊,好香。”我坐下。心中暗想,那么,林苗苗是小名吗? 林老师爱人将冰镇西瓜汁倒进四个玻璃杯,“我们是希望女儿将来能做个满腹学识的人,对国家有用的人。像钱学森那样,像屠呦呦那样。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但是,我家那个呀,她就喜欢搞一些艺术。唉,我们根本搞不懂她在干什么,她想干什么。” “呵呵,不也是继承了你的艺术细胞嘛。也不错,挺好的,人活这一辈子,追求一回自己喜欢的事情,成功与否,都无憾了。孩子喜欢就让孩子去做就好了。” “二位老师不和女儿一起住吗?她还在哪里上学吗?” 林老师叹气,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孤独,孤独中夹杂着一丝怨恨,怨恨中又透着深深的牵挂。“唉,她呀,远嫁到法国了。在那里开什么画廊。也在什么私立的艺术学校任职。老公是个法国本地人。说起这个,我还挺失望的。” 她夹了一块排骨到嘴边,又放进碗里,“唉,吃饭的时候真是不能说这个,心塞。” 林老师爱人拍拍她的胳膊,“哎呀,你就别操心女儿的事了,她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 “不好意思,我不该提这个。”我说。 “不知者不怪。”林老师爱人说。“快吃,都快吃。” 我的脑中也有些糊涂。难道是我搞错了?此林老师非彼林老师? “我们失望的是,把女儿送出国学习。我们是想让她最后学成归国,为国出力。法国的月亮就比咱们中国的圆?法国的男人就比咱们中国的好?崇洋媚外。” “唉,女儿过得好就算了。”林老师爱人从自己碗里夹了一块肉嘟嘟的排骨给妻子,“忘川,小宿,不怕你们笑话。女儿因为我们反对她嫁给那个法国男人,都不和我们联系好多年了。” 我不知该接什么话。我低着头吃着紫薯油糕。 “不过,再过几年,女儿一定会主动联系我们的,一定会回来看我们的。骨肉亲情怎么能隔得断呢?” “是啊,一定会的。”我说。 怪不得林老师两口子在外面,从来不和任何人谈论自己的女儿。 “您女儿有小名吗?”我又问。 “叫大猫。哈哈,她小时候很喜欢猫的。” 临走,我们对林老师夫妇的款待,再次表达了感谢。林老师还用那个绿藤蔓的大口碗,装了满满一碗红薯油糕,让我们带回去吃。 “以后不想做饭了,随时欢迎你们过来品鉴我们老两口的厨艺。”林老师说。 我们再三表达了感谢。 回去之后,我接到七星警官的电话。警方根据动机、证据和供诉的犯案过程,基本已确定张弛老师为这起案子的凶手。 “再等等,七星警官。”我说。 “忘川,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不是凶手吗?……其实,凶手也可以故布疑阵,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故意制造许多明显的疑点,或许别人就会认为这太明显了,真凶一定另有其人。这也是一种反侦察手段啊。” “我有直觉。” “忘川,破案讲的是证据,明明白白的证据。你知道的,就证据来说,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明天天亮之前,我一定可以找出真凶。”我笃定。 七星警官沉思片刻,还是选择再等一晚,明早八点再盖棺定论。 就在这一晚,我终于打开了祝芙卧室的门。 我打开她卧室里所有的灯,还有加湿器、立式空调。这是她以前盛夏时节,进卧室做的一连串动作。然后,把自己扔在床上,大字型躺着,尽量伸展胳膊和腿。闭目养神两分钟左右。 在这两分钟里,我再再再再……次在脑子里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整件案子。 “忘川?你睡着了吗?”耳边传来宿最很轻的声音。 我睁了一下眼皮,用食指轻轻碰在嘴唇上。她正靠在床边的墙上倒立着,腾出一只手,给嘴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我接上刚才的思绪继续往下走。 一会儿后,我沮丧的下床,坐到写字桌前,托着脸,望着窗外茫然的黑暗,“宿,我真的没有侦探头脑。我做不到。蠢笨如猪说得就是我啊。” “虽然有的地方是挺蠢笨如猪的,但,我还是相信你。” “我不值得信任啊。我找不到杀害祝芙的凶手,也不可能找到十六个月以前那个案子的凶手吧。这个脑子,真的不是做侦探的脑子。”我敲着自己的头。 “哪有天生的侦探?百分之五十的爱,百分之四十九的爱好,加上百分之一的头脑。我是这么认为的。小学老师早就教过我们,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她忽然想到什么,“说起来,咱们学校这么多老师,只有这一个林老师吗?” “符合那个条件的,就这一个……吧。”这么一说,我确实不能肯定。 “像那些退休的啊、退休返聘的啊、调走的啊、病休的啊、停薪留职的啊等等,有没有符合那个条件的呢?” 我想起祝芙有本书,书里夹着一张二十二中五十年校庆的大合影。学校所有教职工,包括上面说到的那些,都受邀参加了。当时,我父亲做了一个小手术,我请假回去了半个月,没参加校庆。后来收到大合影,因为同办公室另一个老师的照片被孩子撕碎了,我就送给了她。 那张照片我倒是从没仔细看过。学校班级多,老师多,许多我确实还会记混、记错。有时候走在路上碰到,会闹出叫错名字的乌龙。所以,大多时候,我只是礼貌的点点头打招呼。 有时,祝芙会给我讲一些别的老师有意思的八卦,我也不太对得上号。除了地图,我记人记事记脸常会出现混乱的状况。大概是脸盲症吧。 我和宿最把祝芙的卧室翻了个底朝天,相册、书本、收纳盒、抽屉、柜子……完全找不到那张照片。 “我们可不可以去找别的老师借来看?”她看看时间,“算了,这大半夜的。” “她还有可能把照片放在哪里呢?”宿最环视整个卧室,将视线落在衣柜顶上。那里有个十分精致的鞋盒。 她掂了一下脚尖,伸手将鞋盒够下来,吹吹上面的灰尘。“会不会在这里面?” 打开以后,里面躺着一双红色的婚鞋,鞋带是银色的白纱,鞋尖部位缀着珠珠小蝴蝶结。鞋面的布料闪闪发亮,因为里面掺了银色的丝线。 “好美的婚鞋。”宿最忍不住赞叹。 里面附着一张卡片写道: 致我亲爱的挚友、我的准嫂子、我们家的新成员——娆忘川。 祝你新婚快乐哦。 请你们多努力,好让我早日实现当上小姑的美好愿望。 宿最念出卡片上的内容。 卡片封面是用十字绣绣出的我和祝郝的合影。 “……”我的胸口隐隐刺痛起来。我捧着鞋盒在她的床边坐下,一阵难以名状的心情使我的胃也绞痛起来。 我将鞋子取出来,放在粉色的地毯上,将我的脚伸进去。刚刚好。我和宿最穿同码的鞋。我的眼前出现她比对着自己的脚选鞋的样子。就在我弯腰往脚踝上系白纱的时候,衣柜底下的一张照片进入我的眼角余光。 我们用扫把将照片扫出来。果然是那张大合影。 “是他们。”宿最惊呼。 她比我早一步发现了大合影中的一对夫妇。照片的背面,用小楷字体详细标注了每位老师的姓名和所带科目。这是宿最的作风。 原来这二位老师是退休返聘人员,在一个暑假带过数学加强班。她才是那位林老师。站在她旁边的丈夫,担任过本校的数学老师,以及短期的教导主任。 看到是他们,我着实吃了一大惊。 将近凌晨四点,成都纪老师的第二封短信发了过来。 短信内容为: 当年,林老师正在读大学的女儿和吕清谈过恋爱,后来被劈腿。之后,她连续交过五个男朋友,他们的职业分别是:理发师、整形医生、健身教练、放贷人、保健品推销员。他们在成都住址的门牌号,分别是:7-11、51-37、21-42、32-15、9-71、67-2。林苗苗于两年前因抑郁症跳楼自杀。哦,林苗苗是他们收养的弃婴,十分珍爱。 ------题外话------ ~~ 第二十八章 本卷终了 警局审讯室里,李和家楼下那对老夫妻,淡定地坐在那里。七星警官和我、宿最站在单向透视玻璃这一头。 “搜查过她家,没找到证据。完全打不开突破口啊。”七星警官叹口气,用拳头大力划拉着下巴上的胡茬。“那些数字,他们也用巧合糊弄过去了。” 不知为何,李和和庞浩荣的那种眼神,此刻,一直在我的眼前出现。他们应该深藏着一些什么秘密才对。是什么秘密呢?他们知道些什么? “他们为什么一直不要孩子呢?他们家墙上挂着很多小动物、小孩子的挂饰和照片啊,是很喜欢孩子才对。”宿最忽然低喃。“哦,也或许是身体原因,或者丁克一族。” 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我知道突破口在哪里了,七星警官。那两个孩子走了吗?” “刚出警局。” “快,把他们追回来。和家长一起。” 一间会议室里。两对父母,两个少年,在林老师夫妇的对面落座。林老师夫妇戴着手铐。在见到两个孩子的时候,林老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对,是愧疚之色。林老师爱人的目光突然闪烁了一阵,额头上冒出一层虚汗。当然了,这是心虚导致的。他为什么心虚呢?因为他就是这起案子的执行者。那两个少年与少年的父母,是他们的帮凶。 我怀疑,帮凶不止这两个家庭,应该还有我不知道的。 在看到两对父母时,林老师爱人的目光就硬气多了。甚至还有一些包含威胁成分的压迫感。因为林老师爱人手里握着两对父母的致命弱点。父母的弱点是什么?当然是心肝宝贝——孩子。孩子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握在罪犯的手心呢? 送走两对父母之后,我和宿最跟随七星警官,再次去搜查林老师的家。并将所有的光盘、u盘、电脑、照相机、手机,全部带回了警局。遗憾的是,这些里面一无所获。 最终,在林老师爱人的随身物品,一个钥匙扣上,找到了那个锁状的u盘。里面的内容触目惊心 “这还配当老师?”宿最气得要冲进去揍人。 七星警官拦住了她,“刑法不会放过这种人渣的,别脏了自己的拳头。” 林老师选择杀人目标。由她的爱人具体实施接下来的一切。 庞浩荣的母亲偶尔发疯偶尔清醒,瘫痪是为了欺骗当时家访的我和宿最。清醒时,她就会和李和的母亲联手保护儿子屈辱的秘密。两位母亲曾犹豫,想把真相说出来。数次出现在我的周边。 凶手也威胁了一位沉迷数学、深爱学生的老师——张弛老师。 “他们配活着吗?他们有的结婚了,有的有女朋友,有的完全不打算负责,玩弄一个渴望爱情的女孩的感情。他们长嘴就是为了骗感情、骗钱。” “不过,最该死的,是吕清,是吗?所以,那个药水……” “没错,是我给他放进衣服口袋的。我冒充女儿给他发短信,说有个发财机会。她马上就答应赴约了。然后,我就装成出租车司机,在他中途下车买烟的时候,偷偷把三袋药水放在他的外套口袋里。再打电话报警。”林老师平静地说。 “那么,吕清母亲之死?” “没错,也是我间接造成的。我故意在她家周边,散播他儿子的所作所为,没过多久,她就气死了。自己的儿子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作为母亲,她也有责任。家破人亡,留下一个罪魁祸首的父亲,带着悔恨孤独终老,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人间惩罚了吧。” …… “子不教父之过,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没教育好自己儿子的报应。伤害别人,就要付出代价。” 林老师叹口气,语气忽然柔缓起来,“我们一直丁克,直到捡到那个孩子。当时,那个孩子连脐带都没断,被装在塑料袋里,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垃圾桶里。” “我们把她当宝贝一样宠爱着长大,却被那些人渣一次一次伤害。那样没有营养的恋爱,就像一个陷阱。终于,她心里那个洞越来越大。最终,以绝望自杀结束了自己二十一岁的生命。我可怜的女儿……怎么就那么……唉……” “所以,您以杀掉那些无良的推销员,来补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心里的那个洞。” “唉,完全不解恨。心里的洞还是越来越大。” “……” “我女儿上小学的时候,特别喜欢在铅笔上啊、橡皮上啊刻上一点五厘米的刻痕。我们捡到她的时候,她的无名指上,就有个一点五厘米的条形红色胎记。她很喜欢那个胎记。” “其实,您不是丁克族,是因为您丈夫的怪癖才决定不要生孩子的。您害怕您自己生个儿子,将来会遇到像您丈夫那样人面兽心的畜生。” 她呼出一大口气,垂下头去,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哀叹,“人生啊,有时候真的很难很苦……” 从警局回去的路上,我还是坐副驾。宿最开车。 据凶手交代,祝芙不是她杀的。那么,祝芙之死,就另有其凶。杀害祝芙的凶手一日找不出来,我便一日不会坐进驾驶座。另外五起案子,是林老师丈夫在公园下棋回去的路上,在路边的木椅上捡到一部新手机。手机里只有一个视频,视频中是一个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人,只能看到一个黑影。黑影通过变声器讲述了详细的作案教程,还说,会替他完成一个例子,就是前言部分。 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上,把玩着一个熊猫挂件。 (本卷完) ------题外话------ ~~ 第二十九章 请求添加好友(一) 凌晨一点左右,下过雨的青衣江江畔浓雾弥漫。 江畔的山上,散布着许多星星点点的手电筒的光。有警察、学校保安、消防员,以及么锦鲤父母、妹妹么锦瑟,还有一些搜救志愿者。 “么锦鲤————” “锦鲤——锦鲤——” “么锦鲤————” “姐——姐——” …… 满山回荡着这样的呼喊。 为了不使声音淹没在青衣江奔流的水声中,每个人都尽力扯开了嗓子。我和宿最也是这搜索队伍中的一员。 大约凌晨四点左右,我在一块写着“青衣江”的白色石头旁,发现了一块沾着泥巴的鹅黄色雪纺布条。再往山崖边移动,发现一只断了跟的白色高跟拇指凉拖。山崖下的树枝上,也挂着一块鹅黄色雪纺布条。山崖边的泥土有滑下去的痕迹。 我对着对讲机喊:“各位,我这边有情况。在东边写着青衣江的白色石头旁边。” 事情还需从九个小时前说起。 九个小时前,我探完祝郝,走出人民医院住院部的门。宿最购完日用品,开着我的那部红色轿车在楼下停车区等我。 车子行驶到张公桥附近,我接到年老师的电话。年老师焦急到说话声音都在颤抖。她请求我和宿最帮忙寻找她失联的女儿。 她女儿跟闺蜜约好去青衣江边的旅游景点玩,第二天便失联了。原本以为是女儿贪玩故意不接电话,或手机欠费停机。给她手机缴费之后,到了当天深夜,还是未打通女儿的电话。 打电话问过与她同行的闺蜜,闺蜜说她当晚便返回了岷江。锦鲤说和别人约好了见面,所以,隔天再回。还让她对自己的父母保密。锦鲤约见的是什么人,闺蜜也问过,锦鲤只说是秘密,回岷江之后找个时间再告诉她。 因为我和宿最协助警方侦破了那起书页预告连环凶杀案。所以,他们想请我们帮忙寻找他们的女儿。今天,已是他们女儿失联的第五天。 回到眼前。 赶到山崖边的七星警官判断,人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当然,这句话只是对我说的。没让年老师夫妇听到。 山崖下面是水流湍急的青衣江。前几日连续下过几场暴雨,青衣江水面暴涨。人要是掉下去的话,生还的几率…… 翌日黄昏,警方在山崖底部水域往下五公里处,发现了么锦鲤的尸体。 么锦鲤的尸体被卡在横栏在河道中央的几棵枯树上,浑身被乱石、树枝什么的,打得遍体鳞伤,几乎面目全非。 赶去认尸的年老师,通过尸体的穿着和佩戴的耳坠、项链,脚踝处的胎记,和依稀可辨的肿胀的面部,确定了那就是她的女儿,么锦鲤。 ……尸体被警方放进黑色装尸袋抬走的时候,嚎啕大哭的年老师哭晕在地,被抬上了救护车…… ------题外话------ ~~ 第三十章 请求添加好友(二) 夜幕低垂,失眠的我和宿最,趿拉着大拖鞋晃到学校操场。在操场边的铁架子上,被一道靓丽的身影吸引住。 “那条鹅黄色的连衣裙……那是……”宿最压低声音,倒吸一口凉气。 别看宿最是那样的男生性格,骨子里并没有那么大胆。 我看一眼那个身影脚上的运动凉鞋,“是么锦鲤的妹妹,么锦瑟。” 那些铁架子,平时是给运动完的人休息的。压压腿、坐一坐、躺一躺。上面钉着一层一层染成黑色的木板,此时,雨后晚风中的木板和铁架子,黑乎乎的一片,湿漉漉的,反而显得十分和谐。反倒是它们对面的那一层层彩色的塑料椅,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走到么锦瑟的身旁,在她的右侧坐下,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低喃,“雨后的空气很不错。” 么锦瑟抬头看了一眼我,红肿的眼角还挂着泪。马上又把头埋进膝盖里,整个人像失去支撑的木偶。 失去亲人的那种痛觉,我是知道的。那是一种,失去身上某一部分器官或者骨头或者肉的痛觉。是心脏被割掉一块的痛觉。是一种清醒又不真实的痛觉。你很多时候根本无法相信,那个人已真的死去。你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接受那样残酷的事实。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去安慰一个正在经历这种事情的人。没有任何语言,什么“都会好起来的”、“节哀”、“别太难过,人都会经历那样的一天的”完全都是狗屁……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抚慰那样的心情。 坐在她身边,我感到巨大的无助和伤感。 她脚上穿着的那双黑色的平底运动凉鞋,鞋面上的白兔玩偶,全是泥渍。在山上寻找她姐姐的时候,她就是穿着这双鞋。 她也在我们学校读书,秋季学期开学要升到初二。 “这条裙子,我和我姐一人一条,是我妈买给我们的。我妈给我姐买什么好东西,一定也会买给我。” 我没接话,只静静倾听着。她可能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宿最也在我的边上安静地坐下。 “我姐在我爸妈眼中,是这个世界上最乖巧的、最听话的女儿。我姐念书很厉害的,得过许多奖。现在也年年拿到一等奖学金,还顺利拿到直博的名额。她从来不谈男朋友,几乎没怎么让我爸妈操心过。” 我在教师公寓见到么锦鲤的机会并不多,假期的时候,我会回到父母的干休所去,或者出去旅游。么锦鲤一直在成都求学,假期也在学校的研究所工作,回到家以后就宅在家里,偶尔能看到她在操场跑步。 那天,她在车上给我的感觉,是那样活泼和外放,感觉不像传统意义上的乖乖女。她可能在父母跟前,和在外面,有两种样子? “事实上,我姐从今年五一回来之后,发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改变,忽然像变了一个人。” “比如呢?” “我姐忽然下载了手游,忽然爱打扮自己,买些化妆品、耳饰、项链、手链、戒指什么的。她还在庙里求了一个安康荷包,塞在自己的枕头套里。” “我姐放暑假很少回来这么早,今年居然推了实验室的工作早早回来了。刚回来那几天,我每天半夜都能听到她在被窝里,一边玩手机游戏,一边跟什么人聊天。” 在我接么锦鲤回来那天晚上,无论在等车的时候、上车途中,她都在低着头玩手机游戏。和游戏里的人语音聊天的内容,也很亲密。对方称呼她为“宝贝、宝宝、老婆……”她整个人完全沉迷其中,旁若无人。是一种处于热恋期的状态。 “我姐好像在和游戏里的人谈恋爱。我和我姐睡上下铺。我有一次睡醒一觉,听见我姐还在玩游戏。我爬到她的上铺开玩笑地问她,对方是不是我未来的姐夫?是研究生同学吗?她把我轰了下来。让我好好睡觉,好好学习,不要管闲事。我姐好像特别着迷游戏里的那个人。” 么锦鲤留在青衣江,是不是为了见这个人呢?这个人与么锦鲤的死是否有关呢? “其实在我姐出门前一天黄昏,我听到我妈在地下室骂我姐。我姐听着,没还一句嘴,也没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沉迷手机游戏的事情,或者和游戏里的人谈恋爱,被我妈发现了?我进去的时候,我妈就停止了。大致听到我妈在骂什么不要脸啊、去死啊之类的话。” “哦,对了,关于我姐游戏里的那个人,我偶尔一次听到我姐和她闺蜜打电话时,称呼那个人小幽。” 她仔细想了想,“对,是小幽。没错。” “我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呢?我姐一直是一个抗压能力很强的人。我的抗压能力就很弱。我姐在医学院发生什么事了呢……” 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哦,我姐在那边好像有个追求她的男生。还偷拍她的裙底。我姐为此还报过警。听我姐说,后来那男生被学校劝退了。会不会是报复呢?” “那个男生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也在岷江。我姐和他还一起拼过车。我妈曾经让那个男生路上多照应我姐。那个男生我见过一次。有一次拼车回来,车子先把我姐送到校门口,我刚好在那里看到那个男生。他长得……挺漫画的,看不出来是那种会偷拍女孩裙底的人。但,人不可貌相,对吧?” 么锦瑟的精神忽然小小振奋起来,耷拉着的脑袋也抬了起来,目光中闪起一丝仇恨的亮光,像握住了什么破案稻草。 “我姐闺蜜也是拼车人之一,还是拼车的联络人。每次都是她找好车,然后,联系我姐。她应该知道那男生家住哪儿。” 她拿起放在左侧的平板电脑,放在膝盖上,“这里面有我姐登录账号的游戏、和所有社交账号。”接着,又拿起一个牛皮笔记本,“这个是我姐的课堂笔记本。” 她往后翻着,“这是她五一带回来的一个本子,里面的笔迹越写越潦草,写到后面已经是完全心不在焉的感觉。好像根本无心听课。” 她翻到最后一页,“我姐还喜欢在本子后面乱写乱画,最后几页好像是乱画的心率图?脑电波?还是什么地图碎片?旁边是一些和专业无关的词汇,也许和我姐研究所的研究有关?不知道和我姐的案子有关吗?” 她抱着平板和牛皮笔记本,豆子一样的眼泪又往下掉。 她擦掉眼泪,又努力回想着,“忘川老师,我姐,我姐……我姐有密集恐惧症。她最害怕蜈蚣。她,她对桃子过敏,桃类果汁也不能沾。她,她最爱吃巴旦木和豆皮调的凉菜。最讨厌吃猪肉。最爱穿冷色调的衣服,比如,雾霾蓝、浅绿色。她最讨厌穿高跟鞋。” “还有,她最怕水,属于那种怎么都、怎么都学不会游泳的人。” “……忘川老师,这些够吗?”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伤心。 我拍拍她的背,摸摸她的头,“好了,好了。” 她哭得更大声了,“我以前考不好,成绩没比过我姐同期的成绩,被我妈骂,晚上坐在床边哭的时候,我姐也会从上铺爬下来,像这样安慰我。小时候,我姐还经常给我扎各种马尾……” 她一度更咽。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抱紧那个平板和牛皮笔记本。 哭了一阵,她慢慢平静下来,摸着自己身上的鹅黄色裙子,低喃,“之前,我挺嫌弃这条裙子的。不想和我姐一起穿。我总是和我姐错开衣服穿。她这两天穿,我肯定不会穿。现在,我特别想和我姐一起穿姐妹装,想天天和她一起穿……” “我刚才躺在我姐的上铺,盖着她的被子,枕着她的枕头,怎么睡都睡不着……待在有我姐味道的地方,就感觉我姐好像还活着……” 她把平板和牛皮笔记本递过来,“忘川老师,我可以相信您吗?您可以帮我找出杀害我姐的凶手吗?” 我伸出双手,郑重地接下这两个物件,认真地点一下头,“嗯!” “这个纸上是我姐闺蜜的电话和家庭住址。”她又塞给我一个纸团,纸团上是用铅笔抄写的小字。纸团被她握在手心里,被汗水和泪水弄湿了,但字迹还算清晰可见。 “忘川老师,我犹豫要不要把这些交给您,现在,我把这些都交给您了。希望对您侦破这个案子会有帮助。我想到了什么再跟您说。” “好。” “忘川老师,谢谢您!”她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跑着离开了。 回到公寓,我打开那个平板,她姐的微信账号自动登录了。一串未读消息弹了出来。来自一个叫小幽的好友。同时,有十几个请求添加好友的通知。备注分别写着: 哈喽,我来自游戏附近人,我们一起玩过四排。 你好啊,微信附近人加的。 嗨,我是游戏好友,你给我留了微信号,我就加了,通过一下吧。 我是捡到你漂流瓶的人,这是你的微信号吗? …… ------题外话------ ~~ 第三十一章 请求添加好友(三) 电视机的深夜新闻中,正在回播一则新闻—— ……我行员工邓崔雯,私自挪用储户大额存款一百余万元,与其男友挥霍。目前,正在配合警方接受调查,但,鉴于其已怀孕四个月…… 这位邓崔雯,就是庞浩荣父亲在银行工作的女友。原来,那些大额现金的由来,是她和庞浩荣父亲一起编造的,为了掩盖挪用储户存款的犯罪事实。刚巧,遇上被林老师爱人的威胁,以庞氏夫妇的身份,出现在整形医院,将警方与我们引到郊区焚尸地。就自然而然的把巨款的由来安在了威胁他们的人的头上。 至于当时车上的另一具女尸,那位右手拇指与食指指甲盖上刻着12、34的,理工大学大四女生。林老师爱人称并不知情。 他当时被一个声音引到树林里去,再回去时,那辆车已经起火了。车上也莫名其妙多了一具女尸。想必是神秘视频中把玩熊猫挂件的,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黑影人所为。 还有,在发现祝芙尸体的巷子中捡到的那个熊猫挂件,实际上是他自导自演。并不是家中的狗狗捡回家的。那个熊猫挂件,挂在他在公园捡到的那个新手机上。他当时把那个东西交给我,是一开始就想误导我们的查案方向。 遗憾的是,警方并没在那个新手机和熊猫挂件上,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那个新手机是通过一个丢失的手机,在网上下单的。收获地址就在那个公园附近的小区。一个没有大门没装视频的老小区。下单的人备注,若打不通手机,请将手机放在门口的门垫上。下单人的手机,快递员当然是打不通的。警方去敲开那户人,那里住着一家三口,当时,他们去xz自驾游了。 熊猫挂件呢,也是熊猫基地随处可见的纪念品。 庞浩荣家厨房门上挂着的路线图和钱,是林老师所为,不是张弛老师。林老师模仿了张弛老师的笔迹,是为了吓吓我,让我停止调查。她曾经也代过写字课。林老师的爱人将袋子挂到庞浩荣家门上的时候,塞进了预告纸页和现金。这一幕,恰好被上门找庞浩荣的张弛老师看到。 张弛老师在那时候,发现了林老师夫妇的嫌疑。之后,他跟踪了几天林老师夫妇。 林老师爱人将威胁张弛老师的话,写在他常跑步途中的六个垃圾桶顶部,就写在一层灰尘上。他看过自后,就立刻抹除了。 威胁的内容是——停止跟踪,不许报警,否则,立刻将那些男学生的私密视频发到往上。看完立抹。 出身警察世家,在警校家属院长大的他,为何不立刻报警呢? 他说,他一定要保护学生。 他也找几个学生的家长谈过,没有一个家长同意报警。甚至还有家长下跪请求他千万千万不能报警,否则,就是毁了孩子的一辈子,也毁了一个家庭。 除了庞浩荣、李和,还有另外五位男学生。他们的家长被威胁,去盗窃了车辆,然后,停在指定位置。其中一个学生的家长是交警队的文书。 至于张弛老师家的尸体。是停水当日,趁着混乱,他开车带回去,趁着没人赶紧背上楼的。他还趁保安出去买水,混进学校监控室,借着帮忙看会儿门的时间,删掉了那七秒钟的视频。警方于几天前,已经恢复了那段删掉的视频。 将那个带着熊猫挂件的新手机丢在公园长椅上的人。公园的监控并没有拍到。那个长椅立在较为隐蔽的位置。包围在很多浓郁的绿植深处。是林老师爱人每天从公园回家的必去之地。他一定会坐在那个长椅上休息一阵,再继续走。 再回到么锦鲤的案子。 警方在青衣江的山上,搜索么锦鲤的遗物,或凶器,或任何有用的线索时,在一棵枫树树枝上发现挂着一个熊猫挂件。与在祝芙尸体附近发现的那个熊猫挂件一模一样。 当天,警方还出动了两只拉布拉多警犬。警犬有另外的收获。 在那块白石头往南两百米处,发现了一具被埋的男尸。男尸四十多岁。经法医鉴定,已死亡一周。埋尸地后面,就是那棵挂着熊猫挂件的枫树。 男尸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盖上,刻着两组数字:21、35。 现场和么锦鲤的遗物中,并没发现一部新手机或什么异常的物件。警方仍然在沿途河道和周边小镇搜索着线索。 那些请求添加好友的申请,我没有通过。 “在吗?” 我试着给那个小幽的好友发送了一条信息。接着,抱着平板躺在床上,等着那个叫小幽的好友回复。这个小幽,会不会是么锦鲤留在青衣江要见的人呢?他这几天为什么没有给么锦鲤发过一条信息呢? 许久,他都没有回复。 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平板的屏幕亮了,一条新消息通知弹了出来。 “宝贝,我才忙完躺下,这几天想我了吧?抱歉,这几天太忙了,一直没上微信。你现在还醒着吗?玩游戏不?” “玩。” “上线。等你。” “好。” 上线之后,我关掉语音,他和另外两位队友一直在语音中喊我开麦。我编辑了一条“不方便开语音”的文字信息发出去。 这样看来,他们还不知道么锦鲤已经遇害的消息。 我继续编辑文字信息与他们聊天。 “这周二天气很好,你们去哪儿玩了吗?” 小幽说:“没有啊,你知道的宝贝,我这周二去参加我叔叔家表姐的婚礼去了,忙死我了。” 另一位说:“我要工作啊,没得玩,哪有你们这些学生自由。” 第三位说:“那天是我家小棉袄的生日,我们一家三口在游乐场从早玩到天黑才回家,累瘫了。” “宝贝,这几天陪爸妈和妹妹在青衣江玩得开心吗?” “哎哎哎,我说,别在游戏里秀恩爱啊……那边有人……走,上上上……” “别闲聊了兄弟们,我们是来上分的,认真上分行不行啊……” …… 看来,么锦鲤对这个叫小幽的撒了谎。那么,么锦鲤特意留在青衣江要见的人是谁呢? 我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我打了个“困了,睡了,我先下线了,你们玩”,就退出了游戏。 我返回么锦鲤的微信。 她的微信聊天界面,没保存任何聊天记录。可见,她是属于那种,聊完天就会在睡前清理掉聊天记录的人。 微信通讯录里,好友列表倒是存在一长串很奇怪的现象……他们的备注很奇怪。 她将那些好友的备注全部改成了数字,从一到二百七十五。数字的后面标记着添加好友的途经。 诸如: 1企鹅附近人 …… 21游戏好友 …… 43游戏附近人 …… 90企鹅漂流瓶 …… 127微信摇一摇 …… 163微信附近人 …… 259微信漂流瓶 …… 275围脖私信 …… 我先查看了那位小幽的朋友圈,除了一些转发的新闻和一些风景照,没发现真人的生活照。一年才发了五六条动态,像是小号。 那二百七十五个人,我也查看了一部分的朋友圈,做什么行业的都有,倒还没发现有犯罪迹象或有心理阴暗倾向的。 翌日一大早,我从七星警官处得知,在青衣江附近镇子上的一个民宿里,么锦鲤住过的房间,发现了一封遗书。 遗书被塞在一个求安康的荷包里,放在枕下。遗书的内容只有短短三行字: 对不起! 我死了请别原谅我! 永别了,我最爱的爸妈和小妹! 么锦鲤失联之后的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整,民宿女主人给她打过好几通电话,始终无人接通。她见房间里还有一些客人留下的物品,便没收拾房间。恰好,这几天下雨,订房的客人并不多。她也在照顾生病的丈夫,没有精力打扫客房。因此,直至警方到来,才发现了这封遗书。 ------题外话------ ~~ 第三十二章 请求添加好友(四) 在民宿院落和大门口的监控中,发现么锦鲤是在当日凌晨两点左右出的门。她没有退房,静悄悄离开了房间。经过院落和大门口的监控时,她还特意对着监控笑着比心。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她穿着一身白灰色的polo运动装,脚上是一双普通的白色运动鞋。背上背着一个黄灰相间的运动双肩包。头上戴着一顶黄灰色的无顶遮阳帽,扎着长长的高马尾,绑着一个黄色波点的蝴蝶结。 那正是她从家出门时的装扮。 青春洋溢。灵动明艳。她出现在监控中时,整个监控都明艳了起来。如此明艳动人的一个医学院硕士在读研究生,前途一片光明,怎会留下遗书自杀呢? 民宿女老板说,她前一天入住当晚,还泡了个美美的茉莉花澡。这是她为民宿的旅客特意准备的。花香有好几种,玫瑰、桂花、栀子、薰衣草……她特意选择了茉莉。 她走过民宿外的十字路口时,又对着路口的监控,做了一个比心的动作。接着,她走进路口两百米处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内,买了两个南瓜面包、两个提拉米苏蛋糕、两盒核桃早餐奶、两个五香卤蛋、两袋奶香瓜子、两瓶蜂蜜果饮、一包纸巾、两个口香糖。 都买了双份。是给她即将要见面的人吃的吗?临走,同样对着店内的监控比了个心,还笑着对店老板挥挥手。店老板是个步履蹒跚的老爷爷。 她并没从青衣江大门购票进入景区。附近的监控拍到她从另一面的小路走了进去。 那条小路通往一个小村子。小村子在景区的山背后。山背后有好多茶田。小村子里的村民不多,散居在山腰上,多以种茶为生。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直通往山顶。当然,许多地方连路都没有,是野道,十分容易迷路。有的地方坡度接近九十度。许多茶农会从这个茶田走到另一个茶田,但生人不能践踏茶田。茶田的边上立着许多的警告牌子。 清早便会有带着藏蓝色碎花头巾、背着竹篓,在茶园里忙活的身影。周围鸟声阵阵,微风轻轻,是十分美丽的地方。有些茶农还会哼一些小调。 那个地方,之前我和祝郝、祝芙一起来过。下山时还顺道从茶农手中买了一些茶叶。那些茶叶泡水喝,味道十分香醇。祝郝非常喜欢。我在上课时也会泡来喝。 七星警官去问过那个村子里的茶农,有几位早出工的茶农,的确看到有一位年轻女孩经过。她还很热情地和茶农打招呼呢。 在一个细长的茶田旁边,她遇到一条黑花小蛇。在茶田里干活的老奶奶,帮忙用手将黑花小蛇抓住,要回去给孙子泡酒喝。她还请求老奶奶放了黑花小蛇。老奶奶最后将黑花小蛇扔进了路边的树林中。 那位老奶奶的记忆力非常好。她清晰记得她见到的年轻女孩,就是七星警官手机照片中的么锦鲤。 之后,么锦鲤一路上到山顶,没见到她再途径茶田下山。除了她,也没有见过别的生面孔从茶田中间的羊肠小道上山。 查看过景区正门处的监控和售票处,也没人在当天见过么锦鲤和可疑人员走出去。去景区的,大多数都是三五好友,或拖家带口,驱车进去景区的。通过监控喝走访,也没发现其中有什么可疑人员。 法医那边,经过对么锦鲤的尸体进行初步解刨,没有发现任何疑似被杀的迹象。可能是江水冲刷掉了痕迹?还未进行详细解刨。 么锦鲤坠落的那个山崖底部及沿途,除了她的背包,也没再搜索到任何其它有用的线索。背包里只装着她换下来的那套运动装、运动鞋和化妆袋。 据此,警方将案件定性为自杀。 么锦鲤父母也接受了这样的结论。 “难道她对她闺蜜说,要留下来见一个人,是在撒谎?”宿最正在厨房煎着韭菜盒子。早晨的阳光铺满她的寸头。她的头顶看起来像是会发光。 我在一旁拿着碗筷,大大啃了一口新出锅的韭菜盒子,“咝……烫死了烫死了……呼……” “看起来,倒真的很像自杀。一个女孩,前一晚泡个香香的茉莉花澡。在台灯下写好遗书。凌晨,打扮好走出门。背包里放着一套干净的裙子和鞋,买点爱吃的零食。沿途的比心,大概是为家人比的吧。在山顶,她在日出前,换上那条裙子和鞋,打扮一番。在日出时分,纵身一跃。” 我把剩下的半个韭菜盒子塞进嘴里,“可是,山崖边打滑的痕迹怎么说?” “她会不会后悔了?想爬上来,结果……”宿最继续猜测,“对了,她加那么多好友,是不是因为想体验疯狂交友的感觉?那个小幽,她在游戏里谈的那个男朋友,也是为了体验爱情的感觉吧?” 宿最又铲着一个韭菜盒子放进我的碗里,我与她四目相接,“你看,你说的话你自己都不信。” 宿最继续闷头煎着韭菜盒子,“理由呢?她自杀的理由是什么?忘川,你怎么想?” 我摇摇头。我是真的一时理不出头绪。 “那个男尸的身份确定了吗?” “还没有。” 宿舍的声音忽然变得冷硬低沉,“我知道,那个男尸一定是那个人干的。那个人杀了我妹妹,打伤祝郝,杀了祝芙……会不会也是那个人杀了么锦鲤?” “不像。连环杀人犯的杀人手法有基本的固定模式。”那具男尸埋尸的方式,是将头割下来,与身体保持一些距离。右手拇指与食指的指甲盖上的也刻着两组数字。 这个世界上的巧合多得数不胜数。那个人埋尸之后,因担心雨水冲出男尸,回去查看埋尸地时,刚巧看到么锦鲤发现了被雨冲刷出来的那具男尸。经过对峙,将么锦鲤推下山崖。再重新埋好男尸。因又下过雨,所以,泥土看不出来翻开过。 可是,他(她)如何上到山顶的呢?走哪条路上去的呢?或者,是在深夜茶农熟睡时?所以,没有茶农见过他(她)?在树林中猫到深夜再悄悄下山。也或者,他就潜藏在茶农中,或青衣江景区内? “咚咚咚……”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 我赶紧把嘴里的韭菜盒子咽下去。这么一大早,是谁呢? 从门上的猫眼看出去,么锦鲤的母亲一脸倦容的站在门外。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鬓边来不及染黑的白发,十分显眼。从来挺胸抬头的年老师,此时,已是一副含胸佝偻的老态。 ------题外话------ ~~ 第三十三章 请求添加好友(五) 我放下碗筷,打开防盗门,“年老师,请进。” “不进去了,忘川,我来拿走锦鲤的平板电脑和学习笔记。” 我愣了一下。 “锦瑟那丫头把两样东西交给你了吧?” “嗯,是的。可是……” “你现在去给我拿出来吧,我要带走。” “年老师,你相信锦鲤是自杀的?” 年老师顿了顿,瞳孔里没有一丝神采,死气沉沉的。她垂下倦极的眼皮,无力地低喃,“已经结案了,我正在家里整理她的遗物。” “您有没有想过,锦鲤如果真的是自杀的话,那么,她自杀的理由呢?” 年老师扫一眼上下楼梯和我家对门,走进门,赶紧关上。好像害怕被别人听去了什么。她压低声音,“忘川,锦鲤的事,麻烦你们了,谢谢你们。她自杀,或许是因为压力太大导致的抑郁症吧……哎哟……” 年老师忽然扶着门,紧紧捂住胸口,痛苦地呻吟起来,眼见着就要瘫倒在地。 我赶紧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 之前体态圆润的年老师,忽然变得轻盈纤瘦。我给她冲了一杯热热的红糖姜水。年老师休息了一会儿,喝了几口红糖姜水。待她青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红润,我们才又继续交谈下去。 “年老师,您女儿锦瑟把那两样东西交给我,是托我帮她找出杀害她姐姐的凶手。所以,在没找到凶手之前,我还不能把它们交给您带走。” “忘川!” 年老师忽然加重了语气。 我也同样,“年老师!!” 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略显平和下来,“锦鲤,她是自杀。”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年老师张了张嘴,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锦鲤去青衣江前一天晚上,您为了什么事骂她呢?她做了什么让您觉得丢脸的事呢?” 年老师的睫毛抖动了几下,干脆合上眼皮,闭目养神。“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母女之间的日常拌嘴罢了。” “‘不要脸’、‘去死’之类的话,不是普通的母女日常拌嘴吧?” “你怀疑我杀了我自己的女儿?” “不。我想知道您向我隐瞒了什么事情。” “锦鲤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去自杀的。” “是什么样小事?” “不值一提的小事。她是一个聪明坚强的姑娘,也绝对理智。”她微微睁开眼睛,用无神的眼睛望着我。我用坚定地眼神也望着她。 “唉,忘川,你想调查就调查吧。但,不管你查出什么,我希望你,能保护好我女儿的隐私。” 年老师离开之后,宿最摘下围裙,从厨房走出来,一脸迷惑,“我还没见过这样做母亲的。我都怀疑么锦鲤是不是她亲生的。” 我透过绿纱窗,望着年老师从楼下走过去的背影,“母爱的方式有许多种。有慈母,有严母,年老师是那种严母吧。但只有一个,没有一个母亲不爱那个十月怀胎、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我瘫在沙发上自言自语,“年老师是想隐瞒什么呢?” “会不会是因为么锦鲤在严母的管教下,心理负荷超标,患了严重的抑郁症,才萌生了自杀的念头?”宿最猜测着。 我从茶几下层抽屉里,拿出么锦鲤的平板电脑,胡乱翻看着,“么锦鲤为什么五一假期回来之后,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呢?” 么锦鲤平板电脑相册里的一些自拍照,有非常明显的变化。 五一之前的自拍中,她爱穿基础款的休闲套装、宽宽大大的t裇。从不化妆,也不戴任何首饰。最爱穿各种基础款的帆布鞋、平底凉拖、平底运动鞋、平底短靴。整个人是简约休闲风、清纯运动风。五一假期回家途中,在车上的自拍,就完全变成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五一前,一定发生了些什么重大的事。”我说。 我从口袋里翻出那个纸团,与么锦鲤的闺蜜,那个叫纱纱的,通了电话。在电话中,我们约好了见面的时间。约定的地点,在岷江边一个叫时光倒流的清吧。 那里提供各种果饮和酒精度极低的果酒。不提供白酒、啤酒。红酒只在周五、周六晚上六点至十点之间提供。清吧正厅,有面很大的显示屏,对面有个小舞台,立着一个话筒和一个高脚凳。想唱歌的人,可以花四块钱硬币,自己在点歌器上点歌,自己上台去唱。 清吧老板是位气质非凡的女士。 以前,周六晚上我和祝芙会过去喝点果饮。祝郝任务繁重,几乎每次都放我俩鸽子。时至今日,已许久未光顾。 上午十点十五分,我和宿最收拾停当出门,打车过去,提前五分钟到达清吧门口。 纱纱已经在靠窗的位子坐着了。 她点好了一杯加冰的可乐,仍夹着桌上杯中的冰块,一块接一块的往杯里扔。她的那杯可乐,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叫:回到初遇你的时间。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碎花吊带短裙,脚上趿拉着一双只有一条透明袋子的厚底拖鞋。头发用橙色的鲨鱼夹子随意夹在脑后。耳垂上的银色耳线长长地垂到锁骨窝。橙色的哑光口红轻点朱唇。 她身上的气质和韵味,和与么锦鲤合影时的气质和韵味,呈相反状态。合影中的她,从头到脚,总是一身洁白。口红用的是很低调的珊瑚粉。齐刘海加黒长齐直发。戴着一副圆圆的豹纹框眼镜。 走进清吧之后,坐在吧台前的女老板和我打招呼,“好久不见。”我举起手朝她挥一挥。 接着,我和宿最径直走到纱纱的桌前。我们之前见过面,所以,简单打过招呼之后,我们直接在她对面的皮质沙发里落座。我和宿最要了两杯冰的桃子酒。这个桃子酒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回到谈恋爱之前的时间。但我喝它,纯粹是因为喜欢喝它的味道。 “桃子,是锦鲤绝对不能碰的东西。”纱纱低语。 是的,么锦鲤对桃子过敏。么锦瑟告诉过我。 我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桃子酒,冰冰凉凉从口腔传至全身。加上店内的冷气。从外面带进来的暑热瞬间退去了一大半。 “看来,你真的很了解锦鲤。” “当然了,我们是最好的闺蜜。”她露出十分难过的表情。 “那个小幽的情况,你了解多少?”不能排除那个叫小幽的撒谎的情况。还是需要了解一下那个人。 “他和锦鲤,是通过手机游戏认识的,经常带着锦鲤上分。” “他们在实际生活中见过面吗?” “据我所知,没有,但是……” “什么?” “有一次,锦鲤告诉我,那个小幽好像有老婆、孩子。她在游戏中,偶尔听见有人喊他老公。”纱纱托住脸颊,不屑地苦笑了一下,“不过,锦鲤不在乎。反正她也不会和那个人在现实中发生什么。锦鲤说,他们曾经约定过,只做游戏里的恋人,永远不在现实中见面。” 我抿一口桃子酒,“五一之前,锦鲤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或者,受过什么挫败,或打击吗?” 纱纱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嗯……没有吧。不过,那段时间,我因为要备考研究生,每天泡在图书馆。她也因为研究室的琐事,每天泡在实验室。我俩实际上很少碰头。” 她又想起了什么,“……哦,我在大二学期一开始,休过一年病假。所以,我比她晚一级。但,像我这样学习不出类拔萃的学生,是无法获得保研名额的。只能硬考。” “那个偷拍她裙底的男生,你也认识,对吗?你们三个一起拼过车。” 纱纱的目光忽然闪烁了一阵,吞了一口唾沫。她捧起高脚杯喝了一大口冰可乐。一个冰块顺着可乐一起滑进她的口中,她埋下头咀嚼起来,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我对那个人不熟。” 话音未落,她抓起手机看了一看,匆忙站起身,“不好意思,我还在网上预约了学习课程,我要先走了。哦,我的可乐已经付过单了。” 走下外面的台阶时,纱纱还把右脚的拖鞋慌张地掉在台阶上。 怎么看,她都像是仓皇逃跑。 ------题外话------ ~~ 第三十四章 请求添加好友(六) 从时光倒流清吧回到教师公寓,看到一辆搬家公司的小货车停在张弛老师家楼下。两个身着灰色工装的工人正在往车上搬运沙发。 张弛老师家一楼的林老师端着一大碗自制的冰粉,朝我和宿最走过来,“你俩回来的正好。我刚做好这个,你俩拿回去放在冰箱里,冰镇了以后再吃。” “哎呀,谢谢林老师。”我双手捧住。 我将目光移动到小货车身上,“张弛老师他……要搬走吗?”张弛老师作为书页预告连环凶杀案的胁从犯之一,已经被免除处罚。 “是啊,他要搬家了。听说给校长递了辞职信,要回成都去。”林老师遗憾地叹息,“唉,咱们二十二中要流失一位好老师啊。可是,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毕竟是胁从犯。虽然没判刑,没在档案上留下污点,免除了刑罚,但他可能是考虑到对学校的影响不好吧。” 张弛老师被免除刑罚之后,消失了几天。电话、邮箱……所有联系方式都联系不上他。 “我上去看看他。”我将冰粉交给宿最,“放进冰箱的时候,封一层保鲜膜,别窜了味儿。” “没问题。”宿最说。 林老师家敞开着门,两位搬运工人正在忙碌着。屋里的家具基本已被搬空。张弛老师正在打包一些书籍、学习资料,和零碎的物件。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张弛老师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轻松了一些。 “张弛老师。”我轻轻敲了敲门。 “哦,忘川,请进。”正在捆书的他扫一眼地上的狼藉,腼腆一笑,“不好意思,我这太乱了。” 我走进去,用透明胶带帮他封纸箱,“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也许去开个书店?可以在书店内弄个数学角。对数学感兴趣的学生们,可以在那里进行数学研讨和学习。” “嗯,想想也挺不错的。”我说。 他长呼一口气,“是啊。” “张弛老师,其实,我……” 他看到我欲言又止的样子,释然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想问关于祝郝的事情?” “是的。”我认真地看着他,希望能得到一些答案。 他干脆坐在自己刚刚捆好的一摞书上,望着窗外远处,预备说来话长的样子。 “没错,我和祝郝那时确实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不,不仅仅是朋友。是兄弟。是亲人。他给我呆板无趣地生活,带来了许多乐趣。他是一个很有趣、很知道自己方向、很热爱生活、很值得依靠和信赖的人。” 是的,祝郝的确是这样的人。我在心里暗暗地想。 “他对朋友很厚道、很真诚。是让你可以把秘密放心告诉他的人。他很崇尚警察这个职业,所以选择读警校。和我不同,我出身警察世家,当然也打心里崇尚警察这个光辉的职业。可是,我却不想当警察。” 他从另一个箱子里面取出一张全家福,温柔擦着上面的灰尘,“之前,我一直不敢把这个摆出来……” “其实,警察唯一愧对的人,是自己的家人。小时候,我经常见不到我父亲。他常常在我睡着后才回来,天不亮就出门了。有时候出去办事,几天都不回来。我妈联系不上他的时候,就会为他提心吊胆,晚上睡不着。我和我妹妹生了病,从来是我妈一个人抱一个、拉一个,去医院。家里老老小小,大事小事,从来只有我妈一个人扛着。” 他说的这段话,我深有同感。好像在说我父亲和我母亲。 “所以,我不想做警察的原因,是想将来多陪陪家人。我是个自私的、没有什么了不起志向的人。这一点,我比不上祝郝。当时我工作了,他还在警校上大学,但我俩就是聊得来、玩得来。” “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问。 “那时我们出去玩,经常会带着我妹妹。祝郝也受邀到我家吃过几次饭。我父母都很喜欢祝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妹妹也喜欢上了他。我妹妹是那种,从小没体验过挫败感的人。我们家一直都非常宠爱她,护着她,让着她,她想要的都给她。在学校,在任何圈子,她都是赢的、受瞩目的、被爱被追捧的对象。她第一次在祝郝那里感受到了挫败感。” “后来,导致了我妹妹性情发生了大变,导致了她后来的极端任性和悲剧。我家发生意外那晚,我妹妹其实打过电话给他,当时他以为我妹妹又是无理取闹,没接,还关了机。我妹妹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联系他,而不是我这个哥哥。如果他接了那个电话,也许……我知道,这不能怪祝郝。” “这几年来,我恨所有人,恨祝郝。最恨的,是我自己没去考警校做警察,没保护好家人。更恨这个世界。我们一家人没做过什么恶事,这个世界给我们的下场是什么呢?善不是应该得到善报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着。 “来岷江之后,有一次见到祝郝,我告诉他,我不想认识他,也请他别告诉任何人认识我,要不然我会很痛苦。和他陌路,就能帮我淡忘掉过去的痛苦。” “怪不得有一次,他跟你在咱们学校擦肩而过之后,回去苦恼地问我,怎么做,才能让家庭发生重大变故的朋友好过一点呢?我问他是什么样朋友?他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张弛老师垂下眼帘,“其实,是我自己一直在刻意逃避罢了。发生的事已无法改变。逃避也不会好过一点。有的事情,就是不会好起来,更不会随着时间淡忘。那就铭记着它,一起过往后的日子就好了。毕竟是生命中那么重要的人,那么美好的过往。干嘛要淡忘呢?” “是啊。”我很赞同他说的话。 “那,那个绿心公园小树林里的女人是谁?” 我的话音,被楼下忽然响起的呼喊声盖过去。 “张老师——请留下继续教我们数学——” “张老师——请留下继续教我们数学——” “张老师——请留下继续教我们数学——” “……” 楼下的呼喊声一阵比一阵高。 我和张弛老师走到窗口,看到一群学生站在炎炎烈日下,手里举着数学课本,高声呼喊着。后面不远处,家长们撑着遮阳伞,也站了一大片。各种颜色的伞,像一片彩虹一样。家长的眼中也充满了期盼。 校长背着手,挺着滚圆的肚子,绕过花池的另一侧,踱步过来。 张弛老师眼睛里闪烁着的泪光,夺眶而下。 “作为一名老师,有什么能比被学生和家长认可和接受,更为骄傲和感动呢?”身后响起林老师的声音。不知何时,宿最和林老师已经站在我的身后。 林老师望着窗下的景象,动容地感叹,“真好啊,好久没见到这样的场面了。” 后面搬家的工人停下手头的工作,“请问,这些还搬吗?” 张弛老师没有回头,“暂时不搬了,麻烦你们先把车上的家具、电器,再搬回来吧。你们放心,搬家费,我会照之前谈好的价钱一分不少地付给你们。” “好嘞。东西可以搬回来,钱就不要了。”其中一位年长一些的搬家工人欢快地说。他向前走了几步,摘掉脏兮兮的鸭舌帽,露出一张满是汗渍的国字脸,“张老师,我去参加过您的家长会,您还记得我不?” 张弛擦拭一下脸上的泪,回过头来打量着他,“你是……李遥志的父亲?” “对,是我。” 张弛老师指一下楼下,“他们……” 这位家长点点头,憨厚地笑着,“没错,是我把消息散布给家长和学生们的。张老师,请继续留下来教孩子们吧。” 校长已从门口踱进来,把撕成两半的辞职信,放在张弛老师家门口的鞋柜上,“这个东西我没收到过啊,以后也不想收到。就踏踏实实留下来教书吧,张老师,二十二中是不会放你走的。” …… 回到公寓,午后,我和宿最吃着冰粉,又给纱纱去了电话。她不接。后来再打过去,她干脆挂掉。 我继续翻看着么锦鲤的学习笔记,在中间一页上,她在右下角画着纱纱的卡通素描,旁边竖着写着一行小字——我永远的挚友,纱! 我将这个拍下来,用么锦鲤的微信发送给纱纱。 晚上睡前,我突然收到了纱纱的回复。她发来了那个男生的地址和电话。他叫木林森。 ------题外话------ ~~ 第三十五章 请求添加好友(七) 第二天早上,我打通了那位叫木林森同学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声音温柔的女人,“咳……咳……你们找谁?……咳……”对方的嗓子似乎不太舒服,一直发出清嗓子的声音。 “请问,这是木林森的电话吗?”我问。 对方周边有一些听起来很远的吵吵嚷嚷的声音,诸如:“再送一把葱呗,你看在你家买这么多菜。”、“莲藕九块五,猪肉五十七块一,青椒两块七,西蓝花九块二……” 听起来像是菜市场。 电话那头淡淡地问,“你是我弟弟的同学还是老师?想羞辱他的话,请别再打来了!就这样!”说完,对方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她说的每一个字的语气,像是冒着冷气的冰块。 宿最做了两碗生菜鸡蛋面,榨了两杯草莓蜂蜜水。吃完以后,我们决定上门去拜访一下木林森。 从地下车库开车出来,天空下起了雨。是那种很细很细的毛毛雨,像绣花针。 木林森家的地址在闹市区,临街是一整条街的门市,楼后有一个小型菜市场。充满一种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 我们来到一个菜店门口,看了看门牌号。店内有一长串提着菜袋的顾客正在排队称重。老板腰间的手机里不时发出收款多少多少的提示音。生意火爆得不得了。电话里嘈杂的声音,想必是从这里发出的。 我们走进它隔壁的另一间,名叫老百姓平价菜店的店里去。 这个菜店的冷清,与隔壁的门庭若市,形成明显的反差。店里的冷气开到最大,发出空调嗡嗡的声响,还有一股很浓烈的栀子花味。 门角的玻璃柜台里,窝着一个萎靡不振的女人。她身穿一条吊带小黑裙,三十岁左右,露出白皙的两条细胳膊。她的头发软塌塌地胡乱挽在脑后,好几缕碎花垂在脸上,把五官几乎挡住了。 我随便捡了一袋腐竹丝,一盒黄瓜,两袋凉皮,两袋五香花生,一捆生菜,六七个西红柿(我和宿最有时会拌着白糖生吃)。好了,我走到柜台前结账。 她称了西红柿、黄瓜和生菜,扫了别的菜,指一下显示器上的数字和付款码,又慵懒的窝进椅子里去。 付完钱,我终于开了口,“那个,我们是早上打电话过来的。请问,这里是木林森的家吧?” “猜到是你们了。”她始终垂着眼皮。店里温度已经够低了,她还在挥着扇子扇着。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说。 “唉,我们搬家以后,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址,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还有手机号码?” “是纱纱告诉我们的。” “她愿意告诉你们,你们愿意登门来看我弟弟,应该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吧?以前,他经常接到一些sao扰电话,辱骂电话,还有一些人经常往我家扔死老鼠、死zhang螂、粪便什么的……唉,你们跟我来吧。” 她站起身,才发现她的个子很高挑。她趿拉着一双绿色编织方头凉拖,十分时尚。她引着我们走过一条又窄又高又暗又冷的楼梯,上到二楼,掏出钥匙,轻轻打开一扇厚厚地门。 沙发上坐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五十来岁,一头羊毛卷的披肩长发,用红发圈低低地绑在脑后。尽显女性的温柔知性。脸上画着淡妆。耳垂上的珍珠耳钉印着面色红润。她正在织一条绒毯。 屋里的冷气也开到最大,令人如置深秋。檀香的味道从窗台上的香盒里散发出来。坐了一会儿,我浑身就开始发冷。 木林森的姐姐为我们相互介绍了彼此,轻轻关上门下楼去了。 眼前的这位,就是木林森的母亲。 “喝点咖啡。这还是我儿子从网上买回来的。说是国外的东西。”她撇撇嘴,“不过啊,我喝得难喝得很呢。你们年轻人大概喜欢。” 木林森母亲说话声音很轻。我们的声音也不自觉地轻下来。“谢谢阿姨。林森人呢?我们想见见他。”我抿了一口咖啡,苦到无法下咽。我是个对咖啡无感的人。我对甜食没有抵抗力。 木林森母亲指一下最里面的一间卧室,悄声说:“他呀,整天待在房间里头看书复习呢。说要考上国外什么著名医科大学的研究生。我儿子是真的很用功呢。” “你们等等,我去叫叫他。”木林森母亲起身独自走到那间卧室门前,轻轻悄悄门,“儿子,你的两个朋友来了,有时间出来见见不?” 门里好像说了什么,她认真听着,点着头。不一会儿,她微微皱着眉头走回来,坐回沙发上,“抱歉啊,我那个儿子是个书虫,可能正学在兴头上,不愿意被人打扰。” 这样的话,我们也不好硬把人拉出来,或强行冲进去询问。正当我们不知如何开口询问那件事时,倒是木林森的母亲直接讲到了那件事上。 “想必,你们知道我儿子偷拍人家女同学裙底的那回事。那件事以后,他被学校退了学,开除了学籍。回来以后,他不敢进门,害怕被我责骂。自己跑到河边坐到后半夜。还是人家早起遛弯的邻居看到他,跑来告诉我们。我们才知道他回来了,还在学校出了那么大的事。” 我看着沙发边的落地台灯灯架上放着的相框,是一个母子三人的合照。母亲在中间,儿子和女儿伏在母亲的两肩。母子三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木林森母亲拿起相框,递给我们看,“你们看看,我儿子文质彬彬的,从小就害羞、话少,怎么可能干出那种惊天动地、不知羞耻的事情呢?” 她又苦笑一声,“邻居啊,同学啊,那些认识我们、不认识我们的人,肯定都会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样的话吧。但,我是百分百相信我儿子的,不论到任何时候。他的品行,我这个做母亲的,是最了解的。他是那种,雨后见到蜗牛在路中间爬,都会捡起来,放到树叶上的人。我儿子绝不是旁人说的那种‘死变态’。” 她越说声线越高,情绪越激动。她打了几针绒毯,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又恢复了心平气和。“我儿子呀,特别怕冷。一年四季中,他最不喜欢过秋天和冬天。他跟我说,他特别羡慕那些北方的同学,冬天可以烧暖气。也特别羡慕那些大南方的同学,四季如夏。” 可是这房间里的冷气……我打了一个冷颤。 “你们是我儿子的朋友,你们也是相信他的吧。”她忽然抬起头望着我和宿最。 我躲开她殷切的目光,低头抿了几口咖啡,竟没察觉出苦涩的咽了下去。在母亲的眼中,自己的儿子自然说什么都是信的。但我此刻,是有些相信木林森的。 我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喧闹的街市。屋子的隔音效果竟如此好,将一些喧闹之声完全隔离在外。 “屋子很安静吧?”木林森母亲微微笑着问。 “嗯。”我点点头。 “我们坐了特别好的隔音处理。我儿子嫌吵,有一点声音,他就看不进去书,就会烦躁不安。” 木林森母亲从自己身旁拿起一本相册,递给我和宿最。我双手接住。翻开第一页,是一个男人举着一个光光的小婴儿。 “那个是他的父亲。在他上小学时,得病走了。” 我哀叹一声,继续往后翻。一页一页,从小婴儿一直到大学。每翻到一页,木林森的母亲都会在那里做介绍。她不抬头,手里的毛衣针也不停,仿佛已经把相册里每张相片的位置烂熟于心。 “那张是我带他去都江堰看三江入口。” “哦,那张是在青城山,那天回来以后,他还说想当个道士呢。”她说着,自己开心地笑起来。 “那张是我带着他去峨眉山看猴子。峨眉山的猴子还抢光了他带的零食和水果呢。” “那张是他在儿童节上第一次表演节目。是个赛马舞。哦,第二排最中间那个是我儿子。他个子最高,长得也好看。就是老忘动作。” “那是他又得了三好学生奖。从小到大,他几乎什么奖都得过。我儿子很厉害的。” …… 直到最后一页,我愣住了。 “那个啊,是我儿子的女朋友。说要一起考研呢。放假经常来陪我儿子一起学习的。他们还说,将来毕业了,要开一家夫妻诊所,就在岷江,就在这里。到时候,我就把我这二层楼改成一个小诊所吧。” 木林森母亲憧憬着,甜甜地笑着说,“到时候,我就给他们两个带带孙子。啊,真是好啊。” 照片上站在木林森旁边的女孩子,是我和宿最先前在时光倒流清吧见过的纱纱。么锦鲤的闺蜜。 ------题外话------ -- 第三十六章 请求添加好友(八) 就在此时,门口又传来开锁的声音。门打开之后,木林森的姐姐走了进来。接着,纱纱从木林森姐姐的身后走出来。看到我们,她并不吃惊。她还是穿着那条黑色碎花吊带裙,换了一双黑色的洞洞鞋。 “妈,我带您去江边走一走吧。让他们年轻人待一会儿。好不容易来了这么多林森的朋友。” 木林森姐姐从衣架上取了雨伞,打开门。挽着母亲出门前,木林森的姐姐给纱纱使了一个眼色。纱纱点了一下头。 “你们要多帮助林森学习啊。”木林森母亲回过头来,特意叮嘱。 “好的阿姨。”纱纱微笑着说。 待木林森姐姐和母亲出门之后,纱纱才带着我们走到最后那间小卧室。她在门外顿了顿,好像在犹豫什么。一分多钟之后,她下定决心似的,终于拧开了那间卧室的门。 木林森背对着我们,安静地坐在写字桌前。厚厚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写字桌上亮着一盏护眼台灯。但屋里的光线还是昏昏暗暗的。木林森伏在台灯下,正在专注地看着什么,并未理会我们。也或者,他知道是纱纱来了。 屋里的冷气开得比屋外还要低,如置初冬的清晨。木林森身上披着一条薄荷绿的绒毯。屋里有四个立式空调在工作着,倒是没任何噪音。 这让我想起一句话,“温饱思yin欲。”他这是为了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意志坚定,所以才如此吗?就好比头悬梁、锥刺股的古代学子。但是,这个电费着实是很贵了。 就在我胡乱想着的时候,纱纱已走过去,双手抚在木林森的肩头,泪水从眼睛里不住地掉落。 我和宿最走到他的侧面,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脖颈一阵发凉,浑身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使我连着打了两个寒颤。坐在写字桌前的木林森,早已是一具保持着学习姿势的干尸…… 空气死寂了一阵,纱纱开口了。“他被退学回来以后,就得了恐音症。” 担心我们不明白,她又解释道,“恐音症是一种,对车喇叭、咀嚼食物、在黑板上写字等一切声音,会产生焦虑恼怒、恶心反胃的生理反应。” “回来两个月后,他严重到连自己的呼吸声和吃饭声都不能听。阿姨每天都送饭到门口。他不想让阿姨担心,每天都会把饭拿进去,再倒进垃圾桶。等到后半夜,再跑到楼下喂给流浪猫狗。” “后来,有一天,阿姨发现放在门口的饭,一整天都没动过。晚上,他姐姐找工具撬开卧室门,发现木林森已经……” 纱纱梗住,眼睛里又冒出眼泪,“……他死的时候,就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走了之后,阿姨受不了打击,一直当作儿子还活着。还是每天给他做饭,送到门口。在门口陪着他说话。给他织羊绒毯。他姐姐只好买了几个空调,全部装上。又买了一些除味剂、空气清新剂。只要一有人接近这个卧室,或提到林森已经不在了,阿姨就会疯了一样用针乱扎自己。她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那个卧室。” “那件事……”我越来越相信木林森没做那件事。 “当时,保研名额只剩下最后一个。他只是帮锦鲤拉了拉走光的裙子,锦鲤就撒谎说,他在偷拍她的裙底。后来,锦鲤就顺利得到了那个保研名额。有许多名誉和机会,她都是以这种方式获得的。为了得到,她可以不择手段。这就是她。她毁了林森的人生,让他的档案里永远留下那个污点,她杀了他!” 满满的恨意,从纱纱的双眼里溢出来。 “你很恨锦鲤吧?” “对!她毁了我的幸福。我和林森本来已经规划好未来了。” “锦鲤知道你和林森在谈恋爱吗?” “我开玩笑的和她说过,她很不屑的说,像木林森那样的蠢猪,只有傻帽才和他谈恋爱。她是一个根本不知道幸福是什么的学习机器。” 楼下响起了车喇叭声。没一会儿,上来两个穿着肃穆黑衣,胸前别着某某殡仪馆牌子的工作人员。他们将木林森的尸体抬下去,小心放进了车里。 在去殡仪馆的车上,我体会到了一种巨大的悲伤的压迫感。我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所有的情绪都在结冰。车窗外一切快速流逝的风景,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东西。我一时间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对死者的敬意,对生命的敬畏,对死亡的恐惧,看着人到终点的模样……使我的脑子陷入一种无法理智的状态。 我听见我的心在说:你看,那就是人死后的模样。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上。无论是怎样的人,最后都是那样的结局。 我是个俗人,我是恐惧死亡的。我恐惧身边重要的人死去,更恐惧自己死后将留给活着的人的悲痛。 眼前这一具盖着白布的,形状怪异的二十二岁男孩的尸体,使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难以名状的悲伤。和,既然终是如此,那么,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疑惑。 更悲伤的人,是那个还在岷江河畔毫不知情的,仍陷在自我幻觉中不愿相信儿子已死去的母亲。和独挡一面、坚强孤独的,要逼着母亲面对现实的,他的姐姐。以及我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女大学生。她一路上默不作声。用她的手牵住白布下面那具枯手。 这一年多,他们都是怎么度过的呢…… 我有许多疑问想问她。车里压抑悲痛的气氛,完全让我无法开口。置身灵车,说任何别的话好像都会亵渎死者的灵魂。只有沉默,或痛哭。 宿最开着我那部车子,远远地跟在灵车后面。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这件案子结束,我想回趟家。你也回趟家吧。 殡仪馆长长的走廊上面,我们三个人坐在那条黑色的长椅上,等待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整理遗体,做火化前的准备。 纱纱独自一个人走进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里传出嚎啕大哭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等她的哭声小一点,我和宿最才走进去。纱纱倒在洗手池前面的瓷砖地上,还在痛苦地哭着。人呢,心里有悲伤,能哭的时候就要哭出来。有一些悲伤,在很多的时候,是想哭也没办法哭出来的。 我和宿最试图把她扶起来,但第一次完全扶不动。悲伤过度的人痛哭时会很沉,就像有无数水袋一同压在她的身上。 宿最让我起开,她把纱纱从地上抱起来,放到走廊的黑色长椅上。我和宿最在她的身旁坐下。 大声痛哭过的人,会出现短暂的失忆,脑子在几秒钟内是空白的状态。有那么一刹那,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为谁而哭。这时,就会出现幻觉。好像亡者还在哪里活着的幻觉。一时分不清真假。好像整个世界在瞬间变成了另外陌生的样子。 姥姥走的时候,我还不能体会到我母亲当时的悲痛。只记得我母亲当时哭得很伤心。 纱纱终于冷静了下来,说话声音变得嘶哑无力。 “虽然我们都恨锦鲤,但我们都不会杀她。你相信吗?做了恶事的人,会得到反噬。她现在已经得到了,我亲眼看到她一点一点被反噬。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是真的。” “你知道她留在青衣江要见的人是谁吗?”我问。 她摇摇头,眼睛里是诚实的,“我只知道是一位网友,微信附近人认识的。” “她五一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警方不是已经判定她是自杀了吗?怎么你们还在帮她查?据我所知,你们是她父母的同事,都是老师啊,私底下也是侦探吗?” “我们只是得到了她妹妹的委托,想履行承诺。” “也许,你们可以去问一下她同一个研究室的同学或导师。”事实上,我在她平板的微信好友中,没找到一个研究生同学。可见她的人际关系是很淡薄的。或者,她登陆在平板上的微信是个小号? “她还有别的微信吗?” “据我所知,没有。她的微信几乎不加同学和老师。有需要加的,她加完办完事,之后立马会删除。她从来不会觉得这样不好意思,在这方面,她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她的朋友圈也全是和学术有关的资料。家人的微信也不加。” “哦,是这样。确实够特立独行啊。” 纱纱突然吐出一口气,“她其实也是个很孤独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哦,我这里有一个她导师的微信,我回头会把名片推送到锦鲤的微信里。你们可以问问她的导师。他们好像关系还不错。” “好。谢谢。” “……其实,小学我受到霸凌的时候,锦鲤帮过我很多次,所以,我一直把她当成我的朋友。” 告别了她,我们回到了教师公寓。 这一整天,木林森母亲的样子都在我的眼前。我的整颗心都深陷在莫名的沉痛状态。事实割心,当面对的日子终于到来,是不容易度过的。她不能永远守着儿子的干尸过下去啊。也许她自己在内心深处也是清楚的。送别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人的一生中最痛苦的一门课。谁都没有逃课的机会。 ------题外话------ -- 第三十七章 请求添加好友(九) 一日后的中午,我与那位导师取得了联系。 “锦鲤同学?有事吗?” “您好,我是负责锦鲤案子的侦探。”我就这么回复了。 “……侦探?锦鲤案子?这……是怎么回事?” “几日前锦鲤自杀了。这是警方根据现有线索做出的判断。我接受了她妹妹的委托,正在做进一步调查。” “……不敢相信!无法相信!是真的吗?” “是的。”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请尽管说。” “五一前,她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个,其实,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锦鲤同学得了脑肿瘤。生命只剩下不到一个月。她在外面医院偷偷做的检查,没在我们医科大医院做。” “啊?脑肿瘤?” “是啊。事后,我找她谈过,希望她认真在我们医院做个检查。但她拒绝了。还求我为她保密。这么大的事情,我本来想告诉她的家人。但她以死相逼,说,不替她保密就立刻在我的面前自,还要大喊我对她动手动脚。” “她在学校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人际关系如何?” “可以用学习狂魔来形容吧。人际关系方面差一点。不,不是差一点,是非常差。她基本不爱与同学打交道。包括导师。很高冷。” “……” “锦鲤同学可能是生病的原因吧,五一假期返校之后,就变得不那么在乎学习成绩了。以前不会做的事,都开始尝试了。” “比如呢?” “沉迷手机游戏。时常跟实验室请病假,跟并不熟的同学出去吃饭、唱歌。跟以前有过竞争关系的同学,一起跑步。这几天,我一直在犹豫,这么大的事情,一定要告诉她的父母才行,唉,没想到……你是说锦鲤同学不是自杀?” “嗯,有这方向的可能。” “有一件事我很在意,不知道和锦鲤同学突然出事有关吗?” “什么事?” “前天,我登录了锦鲤同学在实验室的专用电脑,找一份小白鼠的数据。哦,他们都有把密码贴在电脑上的习惯,但非必要,都各自使用各自的电脑。” “她的电脑里有什么?” “我发现,她电脑桌面的记事本里,记着一个日期和名字。我一会儿拍下来发给你。” “好的,谢谢您!” 对方告诉我因为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发生一些异常,需要马上记录处理。之后,我们结束了这次对话。 我把那个日期和名字用粉笔写在卧室的黑板贴上。“星期二。糖果。”宿最双手插兜靠在门框上,念出来。马上,她又猜测,“糖果,像是女生的网名。她去见的,会不会是个女生?”宿最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她的平板电脑呢?”我在卧室扫视一圈。 “在沙发上。”宿最说。 我走到客厅,在沙发上躺下来,举着平板,在锦鲤微信的好友列表里,翻到一个头像是一颗糖果的人。此人未改备注前的昵称,就叫糖果。备注名为:95微信附近人。 我又跑到卧室,用一截黄色粉笔,将备注用括号标注在刚才写的字后面。 “她为什么在两百七十五个人中,选中了这个人呢?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呢?”宿最在一旁皱着眉头,紧紧盯住黑板贴上的字,“忘川,这个人的朋友圈看过了吗?是个什么样的人?比如职业啦,爱好啦……” “朋友圈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们一定有聊天记录吧,锦鲤删掉的聊天记录还能恢复吗?” “这个……警局的技术人员应该可以做到。” 宿最忽然踌躇不安起来,“那具男尸的身份确定了吗?” 我顿了顿,“还没有。七星警官说,不是本地人。已经在电视和网络上发布了提供线索的通告。” 在七星警官的帮助下,已经确定了纱纱、木林森的母亲和姐姐,三人那几天都没有离开过岷江市区。我将么锦鲤的平板装在牛皮纸袋里,用双面胶封住口,放在学校后门的门卫室。七星警官说,路过时会来取。 我和宿最决定按照么锦鲤当日走过的路线,停留过的地方,明天启程重新去走一遍。 ------题外话------ -- 第三十八章 请求添加好友(十) 晚上,我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是几点,隐约听到敲门声。我听见宿最起来去开门。过了一会儿,宿最过来敲敲我卧室的门,“忘川,么锦鲤的妹妹有话要对你说。” “嗯,说吧。”我迷迷糊糊的应着。脑子是清醒的,但就是没办法睁开眼睛。 “忘川,醒醒!”宿最提高声音。 我闭着眼睛,爬下床,晃到门口,“咣”一声撞到门上。脑子瞬间清醒了一些。 么锦瑟穿着睡衣裙,坐在我对面的小沙发上。宿最冲了三杯柠檬水,一人一杯,在我的身边坐下。 么锦瑟将她的小智能手机递过来,脸上难掩的激动,眼中因兴奋没有一丝睡意,黑色的瞳孔放着光。“忘川老师,我刚才打通了我姐的电话,虽然没接通。之前我也打过,在想我姐的时候。但一直是关机状态。刚才我实在睡不着,又拨通了我姐的手机号,居然通了。之后我再拨过去,就关机了。” “看来是有人捡到了你姐的手机,它没被水冲走。”宿最拿过么锦瑟的手机,用自己的老人机拨通么锦鲤的手机号,“关机。” 之前,警方在山上、崖底、河里,都没找到么锦鲤的手机。水流湍急,那么小的物件找到的几率是很小的。在她最后出现在公路边的视频中,她的手机还挂在脖子上。 “我姐的事,我妈真的很难过。找到我姐的那天,我妈在青衣江边晕倒,被送到急救车上。在我妈醒来前,嘴里一直都在喊我姐的名字。” “是啊,母女连心,女儿是母亲心头上的肉啊。” “今晚睡前,我妈告诉我,她很后悔。以前只顾着催促我姐考第一考第一,考好了就奖励她衣服啊、电脑啊、新手机啊、包包啊等等等等。知识是改变命运的,但,从没教过她做人、生活、接受失败、面对挫折。母女俩从没像朋友一样好好坐下来,轻轻松松的谈过这些。我妈问我,有她那样一个妈,是不是活得很辛苦?” 么锦瑟埋下头去想了想,“其实我还好,我姐估计会辛苦很多。因为我妈对我姐的期望值特别特别高。当然,我姐也没让我妈失望过。” “我妈说,那天在救护车上梦到我姐在跟她哭,说好想回家,把她接回家,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做。” 那天,么锦鲤的母亲从救护车上醒来,喊停司机,从车上下来,与丈夫打车赶到刑警队。在刑警队鉴证大楼的解剖室外,坐了好久好久。 期间,她一直压抑地低泣着。她不敢大声哭,好像害怕解剖室里的锦鲤听到了会伤心。当天,有别的紧急命案,并没有马上解剖到么锦鲤的尸体。么锦鲤的父母一直一直不肯离去。七星警官还给二位倒了两杯白开水,允许他们坐在那里。 “我姐虽然看起来像是放飞自我,但她心里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我能看出来。有时候,她很心神不宁,尤其是在晚上。” “木林森的事?”宿最猜测。 我摇摇头,“应该是别的事,必须要保密的事。” “哦,对了,我还看到我妈半夜在厨房偷偷吃什么药。刚刚我偷了一粒药片,就是这个。药瓶上什么都没有写。” 我双手接过包药片的纸。看起来只是很普通的白色药片,药片上也没任何标记。 “这是什么药?会不会是失眠药,年老师是不是在失眠?”宿最打量着药片。 我把药片包好,“我会拿去找医院的熟人问一下。” “忘川老师。” “嗯?” “我做的这些,对抓到杀害我姐姐的凶手有帮助吗?” “有。”我看着她很肯定的回答。 “那我想起什么,再来告诉你。” “好。随时都可以。” 我和宿最把她送回家,看着她走进家门,才返回公寓。 这一夜我是失眠的,莫名的失眠。 ------题外话------ -- 第三十九章 请求添加好友(十一)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祝郝死了……”穿梭在雨雾朦朦的青衣江畔,我对着走在前面的宿最的背影说。 宿最回头看着我,“小时候我听老人们说,梦都是反的。说明这是个好梦,他会醒来。” 今天一大早,我俩驱车赶到青衣江。刚进青衣江地界,天空便飘起了小雨。我们先从小镇上么锦鲤入住过的民宿开始。按照当日她走过的路线,停留过的地方,比心的每个摄像头,重走了一遍。 此刻,我们的双脚正在茶园错落的那条巴掌宽的野道上攀登。周围野草在雨季疯长,几乎将巴掌宽的野道淹没,许多地方找不到路。还好我之前走过,还清楚地记得路线。雨下得不大,一些茶农仍在茶田里劳作。 在那处几乎九十度陡峭的山壁,因为长着绿藓,十分湿滑,也没有带任何装备,怎么都爬不上去。一位茶农老奶奶允许我们经过她的茶田上山。她还叮嘱我们,下雨天千万要留意脚下,以后下雨天可千万别来爬青衣江的后山野道。以前是有人掉下去过的。 话语间,一个人影跳下那处陡峭山壁,滚了一身泥,十分狼狈的往山下去了。 “不懂,小年轻怎么都喜欢下雨天来爬山呢。”茶农老奶奶嘟囔。她是个身体健朗、眉目仁慈的老奶奶。我从手机相册里找到么锦鲤的照片,拿给老奶奶看,问她,那天遇到了那个女孩是否是她?老奶奶说是的,那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谢别了老奶奶,我俩继续往山顶攀去。 到达山顶时,雨渐渐停了。在那块写着青衣江的白石头处,俯瞰着翻腾而去的青衣江,江水较之前又涨高了一些,浩浩荡荡的。我坐在白石头上,想象着么锦鲤当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在这里的呢?最后那一刻她在想些什么呢? 我从口袋里拿出半截红粉笔,粉笔已经被雨浸湿了。我在那块巨大的白石头身上,画出今天走过的所有路线。没任何发现,就只是普通的路线。白石头旁边,扔着一些彩色的被撕碎的糖纸。我用树枝把糖纸夹起来,包好在卫生纸里,像是用牙齿撕碎的。难道近几天有大人带着小孩子上来玩过? 接着,我又在附近寻找脚印。脚印很凌乱,那几天上山搜索么锦鲤的人留下的。有一些已经被疯长的草遮住,很难分辨哪些是凶手的。倒是有一串新的脚印,应该是刚才那个爬野道的旅者留下的。常常有旅者喜欢攀野道。 但是这种天气,出来的还是比较少的。我比较在意刚才碰到的那个人…… 下山前,我们又去查看了那处埋男尸的地方。警方拉的警戒线已经被风吹断,缠绕在树上。阴雨连绵的原因,那块土地上也生长出了些微的绿藓。 “会抓到那个凶手吧?”宿最突然问。 “嗯。总有一天会的。”我很肯定地说。 下山途中,又经过了那个老奶奶的茶田。老奶奶正坐在田边的石头上悠闲的喝着水。她喊自己的孙子给我和宿最添两杯热水,说,这种下雨天要喝点热热的姜糖水,对女孩子的子宫好。 茶田另一边有人应了一声。不一会儿,老奶奶的孙子穿过茶田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热水壶。他二十四五岁?长得又黑又瘦,五官却很立体。单眼皮独具特色,很容易让人一眼记住。 他给我和宿最随身带着的水杯,添满热气腾腾的姜糖水。我俩分别道了谢。他看起来木木的,憨憨地略带羞涩地笑了笑,转身往另一边的茶田走去。 我注意到他放在pi股口袋里的手机,那个黄色小鸭的手机壳,和黑色的珠串手机链……我赶紧示意正在与老奶奶聊天的宿最看。宿最显然也认出了。 我俩走到茶田的另一边,看到他正坐在茶田边的石头上,正在观看直播卖货。 “也打算做网络主播直播卖茶叶吗?”我和宿最在他的两边坐下。 他点点头,“嗯。我想帮帮我们村的茶农。我们村的茶农都是老年人,种了一辈子茶,茶叶真的很好喝。”他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挪不开眼。 “挺有想法的。”我说。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这个手机,不是你的吧?”我问。 他过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要逃。被宿最一把摁住,坐下。 “这是几天前死在这边的那个女孩的,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呢?”我问。 “是……是我捡的。”他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如实说出了那天的事情。 原来那天,老奶奶放生了那条小蛇以后,么锦鲤又与老奶奶在茶田边小坐了片刻。老奶奶还让孙子给她倒了自家茶叶泡的茶水。么锦鲤喝茶的时候,将手机取了下来,走的时候忘了拿。么锦鲤走了以后,他捡到了那个手机。另他惊讶的是,么锦鲤的手机密码竟然是最简单的一二三四五六。 “其实,我一直想把手机还回去的。但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我那天一路追她到山顶,结果,结果拍到了……”他的瞳孔因为惊恐而震动。 “害怕什么?”我马上意识到什么,也激动起来,“那天拍的视频还在手机里吗?” “嗯,在。”他打开手机相册,找出一条视频,点开。视频中,一位年轻男子悄悄走到么锦鲤身后,一把将么锦鲤推了下去。么锦鲤滑到山崖边时,伸手紧紧抓住那男子的腿。那男子像拿掉爬在裤子上的虫子似的,拿开了她的手。 事后,那位男子回过头来,狰狞地笑着。那是一种,既开心又痛苦地笑。笑了一阵,又跪倒在地痛哭起来。 ……等等,这位男子,是那位从峭壁上滚下去的狼狈男子。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杀害么锦鲤?他会是那位“糖果”吗?还是什么人? ------题外话------ -- 第四十章 请求添加好友(十二) 回到岷江,已至黄昏,我和宿最赶去墓地参加了么锦鲤的葬礼。来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正三三两两结伴往停车场走去。只剩下几位较亲近的亲戚。 我和宿最走上前,一人鞠了一个躬,一人献上一束白色的花。起身的瞬间,我的目光落在一位妇人身后的、低着头的年轻男子身上。 ……是他,那个视频中的年轻男子。 那个妇人眼中虽挂着泪,望向丧女的年老师的不经意的眼神中,却露出了暗自得意和瞧好戏的意味。 我已经给七星警官发去了视频和短信。请他速来墓地。 妇人与年轻男子与剩下的几位近亲,告别了年老师夫妇,往墓园停车处走。我和宿最跟在后面,我听见妇人喊年老师“弟妹”。她们是妯娌。 “多优秀的孩子啊,干嘛想不开呢,唉,真是可惜啊。”妇人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回头远远望向年老师夫妇时,嘴角露出一丝丝不着痕迹的得意。么锦鲤墓碑前,只剩下年老师夫妇与么锦瑟,一家四口。 “最难过的,终究只有家人啊。”宿最俯在我耳边低喃。我点点头。我们走在众人身后的不远处。我眼角的余光紧紧锁定在那位年轻男子的身上。 众亲朋好友在停车场交谈着,没一会儿,么锦瑟与父母相互搀扶着,走到停车场。 此时,警车响着警笛也到了。 七星警官下车,在人群中找出那个年轻男子,直接走过去亮出警官证,以谋杀么锦鲤的罪名逮捕了他。他的母亲大叫着,“警察怎么能乱抓人呢?我儿子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你们肯定抓错人了!”亲戚们也不明所以的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 七星警官当众播放了他手机里的视频。众人顿时哑然了。 年老师发疯的冲上前,抓住凶手的衣领,“是你!是你杀了锦鲤!” 对方始终低着头。 “你为什么这么做啊?她是你表姐,小时候带着你玩,长大还辅导你功课,你怎么下得去手啊你!?你们好歹都是血浓于水的表姐弟,你……你这个……没有人性的东西!” “啊——”年轻男子失去控制的大喊出来。 随后,他望着窃窃私语的、一脸不可置信的众亲朋好友,又苦笑起来,“你们这些人啊!你见不得我家好,我见不得你家好。你见不得我家孩子好,我也见不得你家孩子好。你家孩子好了,我就逼着我家孩子更好,把你家孩子比下去。明里暗里,比来比去,踩来踩去。你们不累吗?” 他又对着锦瑟母亲,痛苦地说:“三婶,你呢,一到亲戚聚在一起,就开始炫耀我表姐这好那好。在我考研失败时,你一见我妈就宣扬我表姐保研的光辉事迹。在我没得到奖学金时,你专门跟我妈说表姐拿到全校最厉害的奖学金,还拿奖金给你买金项链、钻石戒指。在我没考上公务员时,你又开始跟我妈讲表姐被什么研究中心选中了,那么多人就选了她一个,还没毕业就已经被几个大医院抢人……你这样的亲戚真的好烦啊!” 又对着自己的母亲,“妈,别人过别人的日子,我们过我们的日子。难道我一定要步么锦鲤的后尘,活成和她一模一样的样子才行?我和她是不一样的人,我也不可能去当医生。我不可能复制她走的路,我是我自己啊妈。我有我自己的路和人生。活在你们的攀比下,真的太累了。” 他长舒一口气,“她死了,我一下子就觉得轻松了。真的,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上警车前,他又看着众亲朋好友,冷笑道,“各位,你们也家家有好念的经、难念的经吧。所以,也别因为我做了这种事,就看不起我家、笑话我家。先把自家鸡飞狗跳的日子过好吧。谁家都有不光彩的糟心事,别把眼睛盯在别人家的糟心事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把他甩到地上去。忘了说他的名字,他叫么荣华。甩他的耳光的是他的父亲。 “扯东扯西的,瘪犊子!是,最关键的是你自己,可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把握住你自己的人生了吗?就算人各有命,你有努力去扭转你的命运吗?你有人生目标吗?你为你的人生目标去拼搏了吗?这啊那啊,道理一套一套的。 是,别人咱不管,但凡你是个努力的孩子,有没有结果暂且不说,我和你妈都认。整天除了打游戏就是看直播,学习成绩也垫底。你自己没目标,不给你立个目标,立个榜样,我们百年了,不在了,你可怎么办?你拿什么立在这个世界上?你拿什么本事去赚钱养活你自己?我们能养你一辈子吗?谁家不是背地里说说别人家的糟心事,也被别人家背地里说说,过日子就这样……唉!” “爸……” “杀了人,你是葬送了你自己的一生啊,儿子……”么荣华的父亲声音颤抖的说。 么荣华的母亲从地上把儿子扶起来,给他弹弹身上的土,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拍了拍他弯下去的脊背,“犯了法,就老老实实去伏法吧,儿子。咱们全家人和你一起承担这个痛苦的后果。一家人嘛,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另一边,么锦瑟用带着哭音的嗓音焦急地喊叫着,“妈——妈——”年老师晕倒在地。 “快,上我那辆警车!”七星警官跳上车,发动车子。 么老师将妻子抱上警车后座,自己也和锦瑟坐进去。车子绝尘而去。 随后,另两辆警车,带走了么荣华。众亲朋好友也各自散去。 墓园恢复了死寂,周围阴郁的树影里,鸟鸣声和微风又起了。 晚一点的时候,我接到么锦瑟的电话,她说,她想让我到医院见一面。她母亲,也就是年老师,于今年四月初查出肝癌晚期,瞒了她和她姐姐。只有她父亲知道。她想割肝救母。医生也说可以。 接到这通电话时,我正在想一些事情。么锦鲤得了脑肿瘤的事,我还没对她的家人讲。她有一些奇怪的举动,我还不清楚。难道正如宿最猜测,是她的遗愿清单? 我和么锦瑟约了翌日上午九点钟在医院见面。 ------题外话------ -- 第四十一章 请求添加好友之三对父母的碰撞 我和宿最提前十分钟来到医院。在医院走廊碰到木林森的姐姐和母亲。她的母亲依然打扮精致得体,只是看起来眼神有些呆滞。 “你是谁啊,你要带我去哪啊?”木林森母亲问木林森姐姐。看着她的眼神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是木棉啊妈。” “啊?谁?我不认识你啊。” 木棉十分耐心地跟她的母亲自我介绍,“妈,我叫木棉,我是您的女儿。” 此时,木棉也看到了我和宿最,“你们好。妈,她们是木林森的朋友。” 木棉母亲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哦,林森的朋友啊。林森在家里学习呢,你们什么时候有空了,去找他玩吧,那孩子学习太刻苦了,整天待在房间里,都不愿意出门。” “嗯,我们会的,阿姨。”我说。 转过头,她又用陌生的目光注视着木棉,“你是谁啊?” 木棉又耐下心来给母亲自我介绍,“妈,我叫木棉,我是您的女儿啊。” “哦,我女儿。” 么老师搀扶着年老师从木棉母女身后的公共卫生间走出来。么老师手里高高举着吊瓶,年老师端着扎着针的右手。 年老师走上前,对着木棉的母亲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我替我女儿跟你们道歉了。”么老师也鞠躬致歉。 “你,你们是谁呀?你们这是干嘛呀?”木棉的母亲害怕的往后退了退。 木棉扶住母亲,“没事妈,他们可能认错人了。我们走吧。” “你又是谁啊?”木棉母亲又看着木棉。 木棉扶着母亲一边往前走,一边又耐心地跟她自我介绍,“妈,我是您的女儿,我叫木棉,我是林森的姐姐。” “哦,林森的姐姐啊。林森那孩子啊,只顾着闷在房间里学习,有空你也带他出去溜达溜达,吹吹风。带他去青城山吧,他去过那么多地方,最喜欢青城山了。” “行,妈。” 年老师回到病房,躺在病床上,痛苦地流下眼泪。“我真是个失败的母亲啊,不懂自己的女儿,没教育好自己的女儿。害了别人的孩子,也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别再这样想了。”么老师安慰着妻子。 “锦鲤去青衣江前一晚,我还因为她成绩下滑没拿到特等奖学金,骂了她……锦鲤走的时候,心里一定很恨我这个妈妈吧。” “虽然我们都是第一次做父母,但,我们也是尽了全力了。别多想了,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么老师柔声安慰着妻子。 “我真是没办法原谅我自己啊。我的锦鲤,我的女儿,她是因为我送了命吗?” 这时,又一对父母从门外走进来,是么荣华的父母。他们过来是为了谅解书。 “三弟,弟媳,侄女的事,真的是对不住你们啊,我们没教好儿子……你们现在不原谅他,我们老两口打心眼里明白。毕竟那畜生害的我们的侄女没命了……我们一直很喜欢锦鲤的,那孩子又聪明又漂亮,做什么成什么……咱么家没人不喜欢那孩子的,她让咱们么家家族都脸上有光啊。” “大哥,大嫂,你们别说了,你们先走吧。”么老师说。 “扑通!扑通!”两副膝盖跪倒在地,额头当当地往地上磕,“三弟、弟媳,算我们老两口求求你们了……你看,你们不写原谅书的话,荣华这辈子就没任何希望了……” 年老师翻过身去,背对着他们。 “大哥大嫂,你们先回去吧。”么老师把他们扶起来,送出病房。 年老师直线清瘦下去的身子,在毛巾被里,因为抽泣颤抖着。 “忘川老师,宿老师,你们也先回去吧。这件事,谢谢你们!” “不用谢,么老师。那你照顾好年老师,我们先走了。” 走出病房,锦瑟靠在门外的墙上正等着我们。 我们三个走到外面,走过一片绿化带,走到几棵树中间,在深红的长椅上坐下。阳光透过头顶的树叶投下一地光斑。风吹起来,光斑就随风跳动。锦瑟抬起手臂,让那光斑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什么时候做手术?”我问。 “大后天。后天是我妈的生日,等我妈过完生日。” “生日?” “是的。每年我妈的生日。我姐都会用奖金给我妈买礼物。什么项链啦、戒指啦、耳坠啦、包包啦、旗袍啦、口红啦……等等。我给我妈的生日礼物,只有祝福语——妈,生日快乐!” “儿女开心,父母就开心。这就是最好的礼物。礼物什么的,真的不是那么重要的。这是我妈常对我说的话。”我说。 “我姐不在了,我就是我父母全部的希望了吧。想想还真是压力山大呀。我可没我姐那么优秀。一定会让我爸我妈失望的吧……” “你给了你妈第二次生命,已经是最好的女儿的样子了。” “我这生命本来就是父母给的。我这么做是因为应该这么去做吧。反正我是这样想的。” “你姐的平板电脑和学习笔记我还不能还给你。”么锦鲤的平板电脑还放在警局里在进行数据恢复。 她抛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还有一些疑惑没弄明白。” 与她约定好,等解决了疑惑,就把它们还给她之后。我们辞别了她,离开了医院。 回去的路上,我的眼前始终跳出那个请求添加好友的通知。有个模糊的东西在我的脑子里盘旋,似乎我马上就能看清它的真面目了。 ------题外话------ -- 第四十二章 请求添加好友之最后的秘密 车子行至岷江二桥,接到七星警官的电话,让我马上去一趟警局。 么锦鲤平板电脑中的微信聊天记录已经恢复了。她那部被茶农老奶奶的孙子捡到的手机,已经被恢复出厂设置。只保留了那个拍下杀人凶手的视频。他先将视频用蓝牙传送到自己手机里,那部手机完成出厂设置以后,再用蓝牙把视频传送过去。 宿最掉转车头,往刑警队的方向开去。 七星警官已经在刑警队门口等着我们了。他朝我们的车子挥挥手。 “么锦鲤死之前的秘密都在这里了。”七星警官用拳头摩挲着自己难得剃光滑的下巴,似乎在忧虑着什么。 “那具男尸的身份确定了,是贵州人,来岷江旅游的。我们已与他的家人取得了联系。近几日会有家属过来最后认尸。他牙齿上的两个数字——21、35的刻法,以及杀害分尸的手法,与一年多前和混淆在书页预告凶杀案中的两个死者,那个理工大学大四女学生和祝芙,可以确定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凶手为什么把死者埋在么锦鲤出事的地方呢?” “这个问题,你看了她的微信聊天记录就会知道。” 七星警官划到一个名叫影子的好友,打开么锦鲤与此人的聊天记录,有好几个此人发来的视频。我将那称之为洗脑视频。这次,他(她)不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而是爬到一棵树上。镜头对准的是他(她)投到地上的,潜藏在斑驳树影中的影子。影子依然看不出男女,声音加了特效。 “我们先叫这个凶手影子人吧。查到是影子人主动加的么锦鲤。这个影子人上网的ip地址我也查过,是在不同的大型商场。我也查看过那个商场的监控,目前还没什么发现。” 影子人像在布一张很大的网,极有耐心地、一只一只捕捉着他(她)的猎物。 午后,我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么锦鲤平板电脑里的微信聊天记录。每一个记录几乎都在说差不多的事情。 “你好,我叫么锦鲤,我在为我妈妈的生日收集陌生人比心的照片,可以收集你的比心照片吗?” …… 这二百七十五个人中,有男有女,有年长者有年少者,各行各业都有。是全部得到肯定回复的,都是很友好的陌生人。应是她从更多人中筛选出来的。为什么是二百七十五个比心呢?这个数字有什么特别的呢? 答案在备注编号为第九十五的那位,昵称名为“糖果”的人那里。是她当时记录在备忘录里的。 那位糖果是一个做动画的动漫设计师,如宿最猜测,的确是个女生。么锦鲤将二百七十五个,包括“糖果”本人在内的比心照片,制作成一部时常为十分钟的生日祝福动漫短片。 二百七十五个比心照片,被制作成变幻的人像。么锦鲤的母亲,也就是年老师的模样。从婴儿到少女,从读书时代到谈恋爱,从结婚到生女,到仍在三尺讲台上工作的影像。接着,演变成一块肿瘤,一个肝脏。最后,演变成一朵红玫瑰,两颗挨着的心。 整部影片中的生日快乐歌和旁白,是么锦鲤自己的声音。 结尾处,升起她自己比心的照片、母女俩的合影、全家福。变幻的影像中,加了她的旁白—— 妈,不小心看到您吃的药,知道您在隐瞒我的事。我也隐瞒了您一件事,我们母女俩打平了,您不可以生我的气哦。在我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时,让我最后一次送两份生日礼物给您:一个是这个十分钟的短片,二百七十五,我曾经列出二百七十五个想和您一起去旅游的地方。可是,来不及了。于是,我收集了二百七十五个陌生人的祝福给您。第二份礼物,在女儿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请允许女儿的肝脏继续存活在您的身体里,您活着就是女儿还活着。所以,您要好好活着。这是女儿最后的心愿。妈,当您看到这个短片的时候,答应我,不要难过。有生之年,都要健康、平安、快乐。 “糖果”也是个没有发朋友圈习惯的人。她与么锦鲤约定,在明晚六点,将制作好的视频发送给么锦鲤。从聊天记录能看到,“糖果”也是个特立独行者。当然,特立独行者未必孤独。 我发信息给糖果,告知她么锦鲤的凶案。她提前将那个十分钟的短片发了过来。但,与么锦鲤约定在青衣江见面的人,并不是她。从记录来看,是一个叫“华子”的人。便是凶手么荣华了。这一点从么荣华那里已得到证实。从七星警官处获知,么荣华突然收到么锦鲤的添加好友请求,约他在青衣江畔的山顶上见一面。深夜,他提前到达那里,在那里演练了好多遍杀掉她的场景。最终,将她推了下去。 想必,么锦鲤是想带他看一次日出,鼓励他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吧……因为么荣华的微信签名就是:想去看一次全新的日出。 这一切,全在么锦鲤与影子人一个接一个的交谈内容里。她数次称影子人为“懂我的挚友”、“可以交心的挚友”。她将烦恼如实告知影子人,影子人一边开导她,一边教她怎么做。让她去听一次青衣江山上的微风、鸟鸣、江水奔流的声音,闻一闻凌晨茶田和植物浓郁的纯香。 看聊天记录,倒真的像一个“交心”的朋友。 七星警官告诉我,么荣华同样收到了影子人的添加好友申请。也以同样的方式与他“交心”。相反的是,影子人在这里扮演了一个黑暗者。影子人告诉么荣华这么一句话——人生的大半痛苦都来自于家人与亲朋好友。还一步一步引导他杀掉那个使他人生过得辛苦不堪的人,即么锦鲤。 次日,我又去了一趟医院,将平板电脑与学习笔记交给锦瑟。锦瑟看完了她姐姐为她母亲准备的十分钟短片,低喃道:“姐,你最后的心愿,就由我来完成吧。” 之后,我又去看望了年老师。年老师已同意亲子肝脏移植手术。实际上这个手术并不会损害么锦瑟的身体,肝脏具有强大的再生功能。年龄越小,再生功能越强。 在年老师生日当天,我收到锦瑟发来的短信。短信内容为: 谢谢忘川老师和宿老师!我妈说,那是她收到我姐送给她的最开心的生日礼物。她要努力活下去。她活下去,我姐就在她的记忆里活下去。我姐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永远不要怀疑父母对子女的爱,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种无条件的、可毫不犹豫倾尽全部身心的爱。要努力去实现你的人生,小妹。永远不要埋怨父母,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不是生来就会的。父母永远不亏欠儿女一分。只要你努力去活着每一天,总有一天,咱爸咱妈会支持和接纳你选择的人生,因为他们爱你啊。一定要和父母保持沟通。一定不要对他们恶语相加。要把最好的脾气、最大的耐心留给他们。 ------题外话------ - 第四十三章 殉情的妻子(一) 我决定暂时放下这边的一切,回一趟家。宿最被我拿给她看的一个鸟语阵阵的视频“引you”,将与我同行,去我家。 通往干休所的路上,有一段约八公里长的略窄的公路。公路两边长满了槐树和茉莉花。此时,清晨的茉莉花香气尤其浓郁。我俩全程开着全部车窗,被这香气洗涤着心绪。整个心情都轻松和美好起来。与家的距离越近,心中越有踏实之感。 “回家的感觉真好。”我感叹。我张开嘴巴和全身的毛孔,贪恋地呼吸着车窗外熟悉的空气。“其实我父母的老家的北方农村,不在这里。我妈就常说,我们都是黄土地养大的农民的孩子。但,有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啊。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踏实和温暖的地方啊。” “是啊。”宿最专心地开着车,若有所思的。 “来到这里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放松一下。”我知道她在忧虑的心事是什么。 前面拐过一个弯,远远地,已能看到我爸妈靠在一块大石头旁边等着我们。 “当时我爸选择这个干休所,就是因为这里的空气特别好,因为我妈特别喜欢树多花多、每天能听到鸟鸣,少听到车声、喧闹声的地方。” “这个地方确实不错。” “但我爸不和我妈这样说。和我倒提过,说我妈喜欢。我妈嘴里说这是个破地方,实际上心里美得很,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父母辈的爱情很多时候就是很含蓄。” “是啊。现在很多感情像是那种,那种……”宿最在努力找一个什么词或句子来形容,“就是那种,坏了就扔掉,不会去维修和护理,马上再买一个新的。” 妈妈已经做好了非常家常的早饭。鸡蛋懒摊、拌疙瘩汤、蒸红薯土豆、葡萄干红枣碎小米粥、白萝卜胡萝卜拌的就饭咸菜。 我妈常说:“在外面吃得各种花样,回家来就吃吃最家常的家常饭吧。”这一次,我妈照常说了这句话。在外面越久越想着家里家常饭的味道。我跟恶狼一样大口大口吃着鸡蛋懒摊。 “吃到正宗的了。”宿最说。 我笑着叮嘱她,“得跟我妈学会,回去咱俩就能天天吃着这味儿了。” “再怎么味儿一样,也有一剂调料没得学。” “是啊,一个是妈妈牌,一个叫宿最牌,两个不同的牌子嘛。”我打趣。又大口大口喝了两大勺小米粥,夹了一捆胡萝卜条塞进嘴里。 “哇,家的味道,好好吃……太好吃了。”我开心地咀嚼着。任由着熟悉的有治愈效果的味道占满整个味蕾。 “咽了嘴里的东西再说话,没一点女孩样。”我爸发话。“也不怕噎到。哎呀,真发愁你这样嫁到别人家……”我爸撞上我妈的眼神,马上收住了这句话。 “吃饭别说话,说话别吃饭。”我妈对我爸说。 我爸安静地去夹红薯。 我妈马上夹起一块给宿最,一块给我,第三块夹给我爸,最后的那个夹到自己碗中。我爸满足地吃了起来,又叹息着,“哎呀,你妈的这个嘴呀,真的是……小宿,你见谅啊,家里这一团。” “啊,没事叔叔。阿姨很可爱的。” “哈哈,我还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可爱来形容你。”我爸对我妈笑着说。我妈也笑起来,又给我爸盛了一碗粥。 “爸,妈,宿最不是外人。她完全不会介意。” “是的是的。”宿最应着。 中午,我爸妈坐了一顿酸菜玉米面河捞。配菜是我妈自己腌制的土豆丝酸菜。饭后汤品是浆水。制作浆水的菜是我妈和我爸回老家的时候,亲自上山采的。浆水是很好的良药,我妈小时候经常这样跟我说。我喉咙痛、中暑、消化不良,我妈就会盛一杯这个,放点野生的蜂蜜,给我喝。效果很不错。我很爱喝。我爸还做了炒面。这是用玉米面炒的。和了白糖吃,我很爱吃。在我爸我妈小的时候,就很爱吃这些东西。对我来说,这些东西是买不到的绝世美味。 午饭吃光抹净之后,午睡时间,我接到了时光倒流清吧老板的电话。她说她妹妹死了,凶手也死在当场,据说是殉情。她妹妹已婚,与其丈夫育有一对龙凤胎。与她殉情的是她的情夫。但她有好些疑惑的地方,想请我帮忙,需要和我见面详谈。 我本来想在家住一晚再走的。现下,决定下午出发。 从卧室出来,看到我爸我妈在忙碌。用大盒小包装笨鸡蛋啊、新鲜蔬菜啊,给鸡蛋懒摊、蒸红薯、就饭咸菜、素丸子、肉丸子、槐花饺子、草莓酒什么的打包、装瓶。满满当当塞了一整个汽车后备箱。 其中,新鲜蔬菜,是在地里刚采摘回来,清洗干净的。笨鸡蛋是在后面院子养的鸡下的蛋。素丸子、肉丸子和槐花饺子,是我在报告完要回家之后,提前准备好,冷冻在冰箱里的。放在车里时,也放在加了冰块的盒子里。 都安置妥帖之后,在接收到“路上注意安全,到了来通电话”的叮嘱之后,我们启了程。 爸妈一直跟着我们的车子送到那个拐弯处。我让他们回去。我妈说,你们走你们的,正好我跟你爸溜达溜达消消食。 在拐弯处,直到我们的车子走到看不到人影的地方,我爸妈那两个点还在那里张望。 每次离家的心情真是有点酸涩、低落,和很多的不舍。 回到教师公寓,暮色已降临,我妈计算着时间打来了电话,“女儿,到了?” “到了,妈,刚进门。” “好。到了就行。那快歇歇吃饭吧。我和你爸也正在吃饭呢。早点睡觉少熬夜啊。” 我妈的声音很洪亮,但又难掩一丝失落。 爸妈没有追问我婚姻的事。也没有追问祝郝的状况。我只在中午去柜子里取毛巾被的时候,看到多了一床大红色双喜字的新婚床上四件套。 大约晚上八点,我和宿最去了时光倒流清吧。 ------题外话------ 这个网站真奇怪 第四十四章 殉情的妻子(二) 老板娘是一个不那么漂亮,却十分有味道的女人。 她长着一米五七的娇小个头。典型的黄皮肤。发色呈栗子色。据她讲,从小到大从未染过发。她不喜欢在妆容和发型上做任何雕饰。这大约是她在这都市中具有那种独特味道的原因之一。 是她的个性。不从众。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有自己明确的节奏和原则。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和眼光。就算不做任何装饰,素面朝天,脸颊上布着晒斑,个人魅力也是一百分。 个性恰恰好。 我非常喜欢这个女人。她与宿最是一类人。我在这方面差一点。我内心有明显的自卑痕迹。且持续到现在。 她擅长交际,又不爱交际,从来不热衷于接待某位客人。人际这方面,她显得十分寡淡。你来你就坐,来多次,我会记得你爱喝什么果饮,爱坐哪个位置,爱点哪种类型的歌。但我不会凑上去与你热络的攀谈。很佛系。她的穿衣风格,尽是黑白灰冷淡简约风。 此刻,她正随意穿着一条灰色的宽肩带吊带裙,坐在我和宿最的对面。 窗外不远处,马路对面江边的路灯下,有位二十七八岁的男士,正在敲着棕色彩绘的非洲羊皮手鼓。鼓点配着什么民谣伴奏,十分悦耳、放松。与这岷江夜市十分相得益彰。 然而,这一切在老板娘谈论起那桩惨案时,周边的一切调调立马变得惊悚起来。美好与惊悚,往往在一刹那间切换。婚姻大约如是?我这个没经历过婚姻的人,没有发言的权利。我只是隐隐感到一丝的压迫和恐惧。 时光倒流清吧的女老板,名叫李执。她惨死的妹妹叫李厢。 “麻烦二位老师过来。”李执寡淡的寒暄一句。 “哦,没事。” 李执将她寡淡的目光移到窗外,不动声色打量着视线之内的一切明暗之处,一边说:“我妹妹不可能和别人殉情的。” 她刻意加重了“不可能”三个字。 “据我所知,我妹妹很爱她的丈夫和孩子,视家人和家庭为一切。每次她和我说起她老公和孩子,都是一脸幸福。”李执郑重地说着每个字。 “她的丈夫有家暴她吗?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宿最猜测。 李执犹豫了几秒钟。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李执似乎不太了解她妹妹的婚姻生活。甚至和她的妹妹不是那么熟。 “你妹妹出事前,和你见过面吗?或者通过电话?有和你说过她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或者有什么困惑吗?”我问。 此时,服务员递上三杯名叫“生活的味道”的果饮,青绿色的柠檬片在冷饮中冒着气泡。抿一口,舌头瞬间被酸甜的冷气包围住。 李执喝下一大口,“其实,我和我妹妹已经许多年不来往了。有大概十九年了。” “嗯?” “对。那年我十六岁,我妹妹十二岁。父母离异,我跟着我父亲生活,我妹妹跟着我母亲。” “这中间,你们一直没见过面吗?” “我母亲带着我妹妹嫁到了贵州,后来,他们搬到云南,最后又搬到广州。一开始,我们还偷偷打电话,后来,我们就失去联系了。那是在他们搬到广州以后吧。” “偷偷?” “是的。我父亲和我母亲,两人生前离婚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把我奶奶和我姥姥气得过世了,彼此都恨透了对方。但我母亲和我妹妹会偷偷联系我。我曾提出去找我母亲她们。后来,我就和她们完全失去了联系。” “那你们重逢是在什么时候?” “一年前,我妹妹带着她老公和一对龙凤胎,突然出现在我店外。” “她老公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个大学教授。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很细心,很疼爱妻儿。我们一起出去散步的时候,他总是护在妻儿的右手边。厨艺也不错,我去他家吃过一次饭。我妹妹不会做饭,她爱做瑜伽爱运动。” “回来以后,他们两口子以什么谋生呢?” “他们全款买了一套二手房,他们的生活全靠我妹夫的退休工资和他们自己的积蓄。不过在这个慢生活的小城市,够用。” “退……休?你妹夫多大年龄?” “六十多。” “那你妹妹……?” “三十一。他们是典型的老夫少妻,相差三十四岁。” “出事之前,你妹妹有什么异常吗?” 李执忽然狐疑地凝视着窗外,压低声音自言自语,“今晚总觉得哪里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背后凉飕飕的。” “什么?”靠窗的宿最仔细打量着窗外各处。 “没什么。我最近总是很恍惚。也许是我妹妹或者我妈妈的魂魄在哪里看着我,如果人真的有魂魄的话。”李执低喃。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睛里闪现出难得的温情。 随后,她目光里的温度又降下去,“其实,我妹妹出事前两天,来找过我。说他们全家计划过几天去青城山玩,问能不能把幸运放在我这里。” “幸运是哪个孩子?为什么不带着一起去呢?” “幸运是他们养的毛孩子,一只金毛。” “哦。既然有出行计划,又怎么会和别的男人殉情呢?”我说。这自然是非常不合常理的。 “我妹妹出事以后,幸运也不见了。我妹夫说,出事当天,幸运被关在卧室,卧室的窗户开着,幸运有可能是从那里跑出去了。” “我妹妹家在一楼,即便卧室开着窗户,也装着密密的护栏,幸运那么大的块头肯定是钻不出去的。” “他们是怎么死的呢?”我问。 李执从旁边的手拿包里取出几张照片,递给我,“一氧化碳中毒。死在客厅里。这是当时现场的照片。我忍着难过拍下来了,想着拿给你看,肯定派得上用场。”她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信任。 “幸运和两个孩子是我妹妹的心头肉,她怎么都不可能扔下他们,自己去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殉情。她虽然是个恋爱脑,但,不是弱智。她是个有牵绊的母亲。” “出事的时候,你妹夫和两个孩子呢?” “两个孩子在钢琴培训班,我妹夫在隔壁的等待室等两个孩子。” “那个男的是谁?” “是钢琴培训班女老师的丈夫。对了,我明天要去看看那两个孩子,你们要一起过去了解了解情况吗?” “去。” “好的,那明天联系。” 出玻璃门前,透过玻璃门,瞥见另一侧的花池后面,有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色身影。似是系着一个豹纹的细条丝巾。 我和宿最走出清吧,走到花池后面,发现花池后面空无一人,地上掉着一撮扯碎的树叶。我们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第四十五章 殉情的妻子(三) 次日,我和宿最坐上李执的车来到绿心公园附近的一处小区。这里靠近理工大学、师范学院和职业技术学院。进入小区时,途径理工大学篮球场外的绿色铁栅栏,里面正有一些大学生在打球,满满的荷尔蒙从栅栏溢出来。 以前的某个黄昏,祝郝带着我和祝芙来这里玩。我和祝芙在篮球场外的操场上跑步,祝郝和七星警官以及一些同事在这里打球。 此时此刻,当时的画面就在我的眼前闪现……我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人世间啊,真的是太容易就物是人非了。 我仍然在期盼祝郝醒来。 我仍然坚信祝郝会醒来。 只是那个凶手最近又隐藏了起来。 我们继续往前走,拐进前方两百米处的一个小区,经过一个地下车库时,李执指着一个拉着的卷帘门说:“前段时间,我妹妹他们还在这里玩牌、烧烤。我也来参与过一次。但我和我那个妹夫实在合不来,就再也没来参与过。” 她又很认真地强调:“人和人的磁场,有时候真的很准。” 上到二楼,李执敲了敲左边一户的门。 许久,里面的人才磨磨蹭蹭走来开门。隔着门,能听到一串趿拉着拖鞋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眼前是一位圆墩墩的发福男人,中等身材,头顶有点秃,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胡子拉嚓、脏兮兮的。看起来倒挺精致的,年龄非常成熟,皱纹满面,头发花白。但目测比六十五岁要精神一些。 进到屋内,对方请我们随意坐。 李执向我们介绍,“这是我妹夫,任事补。这二位老师是我的朋友。帮助过警方破案的。我想请他们帮我调查我妹妹的死因。” 对方象征性地朝我俩点点头,无精打采地走到沙发旁边的躺椅坐下,“死因还不明显吗?这个家丑还不算丑吗?何必外场吗?” 他的脸色变得略微有些难看。 屋子里乱糟糟的,沙发上、地上扔着脏衣服、脏鞋,厨房的方向传来阵阵馊味。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难闻的气味飘出来。 此刻,厨房和卫生间的怪味混杂在一起。屋里的空气潮湿闷热,极度难闻,令人作呕。 “警方已经判定为二人自杀殉情了。”任事补痛苦地一字一顿地重复,“是!自!杀!殉!情!是殉情!” “我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有哪个母亲会扔下两个七岁的孩子去死?”李执反驳。 任事补长舒一口气,平静下来,起身简单团了一下沙发上的脏衣服,扔到电视柜上。摆出打算与我们好好谈一谈的架势。 他的眼皮垂下去,托住头,看着墙上十字绣的全家福,沉思良久,自言自语一句,“好吧。” 他从茶几抽屉里取出一部粉色手机,输入密码打开,“你们自己看。” 这是李厢的手机,微信头像是她与两个孩子的合影。聊天内容显示的是她与一个男人的约定。 “今晚车库来不来?” “来,老公和孩子睡着以后,十二点半。” “好,我等你。” 往下拉,又一日。 “他没在家吗?” “下午他去打门球,孩子放学前我有时间,你那边方便吗?” “方便。在我这里还是你那?” “时间地点你定。” “三点半,我房子里。你知道钥匙在哪的。” …… 出事当日。 “那么,就按约定的来?” “嗯。就按约定的来。” “等我。” “东西记得带来。” “要留点文字给孩子们吗?” “……我想,不用了。” 任事补拿回手机,痛苦地埋下头,“我并不想把家丑拿出来宣扬。我知道像我们这种老夫少妻闲话就多。我实在不愿意最后再让人议论厢厢的是非。说我倒无所谓,我一把年纪了。说厢厢我是不愿意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我不知怎么脱口而出这一句。 我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我问这句话不是因为八卦,这句话是从我的潜意识里蹦出来的。同时,我还想到一个数学概念:原点。 “我们是……”任事补眯起眼睛,望向窗外,似在回忆非常遥远的事情。 “那一天早上拼出租车,我没带车费,是她帮我付了车费。之后,我加了她的微信,我们就那样认识了。她是一个很热心、很善良的姑娘。我对她几乎是一见钟情。 “我是个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人。我一向认为那是不可靠的感情。”李执理智地说。 “这个世上的事情,总有人相信,总有人不相信,很正常。我和厢厢在这个事上,属于相信的那一类人。所以,我俩在相识两周以后,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两周?”宿最很震惊。 “还就是欺骗。”李执说。 “姐,这就是你无法结婚的原因。”任事补反驳。“你活得太理智,太冷淡。这样是无法幸福的。” “别!别这么叫!我和您可差着三十岁呢!”李执一脸反感。 任事补继续说:“当时,厢厢还在上大学,刚升入大三。后来,她的生活费都是由我提供的。她当时是我的合法妻子,我给她花钱,是心甘情愿和天经地义的。” 听到这些话总觉得怪怪的。具体原因尚不明。 “您在大学教什么课?” “欧洲文学史。” “您二位呢?是什么老师?” “哦,初中老师,教授地理和体育。” “高知未必高素质。”李执光明正大看着任事补说。不是背着对方小声嘀咕。 “二位老师,你们看,姐对我偏见太深了,她已经认定是我谋杀了厢厢,只是想让你们给我找些定罪的证据。我实话告诉你们,那是绝对找不到的。” 他起身,摆出赶人的架势,“唉,三位请吧,真的无法继续聊下去了,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李执淡淡冷笑一声,反问,“呵呵,你真的那么爱我妹妹吗?” “是的,我很爱厢厢,我是绝对不会做伤害她的事情的。此时此刻,我相信,没有人比我更难过,更心痛。我不奢望你们能体谅我此刻的心情。唉,即便厢厢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对她的爱一如从前。我不会恨她,更不会杀死她。” “一个母亲是绝对不会扔下年幼的孩子去死的。如果她产生这种可怕的想法,一定是过得极度不幸福、极度痛苦,生不如死。你真的爱她的话,那就和我们一起查清整件事情的真相。除非,你就是真正的凶手。你害怕,你不敢。” 这时,一个孩子揉着眼睛,站在卧室门外,喊了一声:“爸爸……姨妈……”另一个孩子站在后面。 李执的眼神马上温柔下来,甜笑着走过去,蹲下,抱住两个孩子,万千心疼地轻声说:“去姨妈家里住几天,好不好?姨妈给你们做红烧狮子头吃。” “嗯。” “嗯。” 两个孩子看看他们的父亲。 任事补点点头,“去吧。” 走出楼宇门,一位身穿柠檬黄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朝我们迎面走过来。两个孩子恭敬地称呼她为“周老师”。这位周老师就是两个孩子的钢琴老师。另一位死者的妻子。 第四十六章 殉情的妻子(四) 她没回应两个孩子,冷漠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上到一楼,只听得“嘭”的一声狠狠关上门的声音。 “她就住在我妹妹家对门。”李执说。 这位周老师看起来十分憔悴,眼中布满红血丝,整个脸部浮肿着,素面朝天,脸色发白,嘴唇上起着干皮。身上那条苎麻质地的裙子,又皱又脏。脚上民族风的平底布鞋沾满干泥巴。手上拎一个绣着黄色凤尾图案的木腕手提包。 闻听此言,我和宿最对了一下眼神,又返回到楼里,敲响了周老师家的门。 她打开门,将一袋垃圾扔在门外,黑着脸白了我们一眼,“三位让一让。”说罢,就要关上门。 李执用一只脚挡在门口,“不好意思,周老师,方便和您说几句话吗?” “不方便。”对方怒气冲冲地使劲关门。 “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李执坚持。 这时,其中的小男孩上前拉住了周老师的手,稚嫩地喊了声,“周老师——” 周老师表情痛苦地抽出手按住额头,犹豫了几秒钟,重新打开了门,“你们进来吧。” “你们要和我说什么?”对方走去卫生间拿了拖布在地上随意拖着。 “您丈夫有可能不是自杀。”李执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对方头也不抬地反问,“我现在家破人亡,不是拜你妹妹所赐吗?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我妹妹也不是自杀。”李执认真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对方走进卧室拖地,“我不想在我的房子里谈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 “我妹妹,她不会扔下自己年幼的孩子去和哪个男人殉情的。” “再谈论那个女人,就请三位离开我的房子。” “您对这件事深信不疑吗?”我问。 对方从卧室走出来,将一团纸扔在李执脚边。李执打开一看,才发现是封电脑打印的遗书。遗书内容只有一句:请照顾好孩子。末尾只有一个日期,正是事发当天的时间。我注意到鞋柜上她的包包旁边,掉着一张彩超单。显示孩子已有八周。 她走过来,要去卫生间洗拖布,被卫生间门口的水滑了一跤。我赶紧走过去扶住她,帮她洗干净拖布,挂在门后的钩子上。 她的语气略微柔软下来,“谢谢你。” “不客气。” 她长呼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下,就着水喝下几粒叶酸片,摸着肚子说:“自从那个女人搬到这里来,我老公就不对了。心猿意马。身在曹营心在汉。” “不好意思,等一下。”我让宿最先把两个孩子带下楼,去小区外面的车里等我们。 等两个孩子走出去,关上门,她才继续说下去。 “三个月前,我就发现我老公不对劲了。经常在楼下心不在焉的偷偷看那个窗户。上个礼拜,我晚上听见他躲在楼下车里偷偷打电话。一抬头,我就看到你妹妹举着手机站在窗口。马上,我老公就从车里下来,发现了树后面的我。” 我环顾四周,发现周老师的家里没有一件男人的衣服、鞋子,以及两个人的合影。刚才在卫生间也没发现男人的洗漱用品。 周老师似乎敏锐地发现了我的关注点。“我已经把他的东西当垃圾一样都丢出去了。出轨的男人我嫌脏。包括他用过的碗筷、穿过的衣物,我看都不想看见。恶心!” 她捏起沙发靠背上的一个鲸鱼玩偶,马上起身扔到门外的垃圾袋里去,“这儿还有个漏网之鱼。现在他的东西,我真是看一眼就想吐。”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相信我妹妹,她不会做出那种事。” “我亲眼所见,你相信不相信有什么用呢?事情确确实实是发生了。人家两个人就是狠心扔下两边的孩子和家庭,去殉情了。其实,如果他光明正大来跟我提离婚,我是会同意的。也用不着非得去死。那种窝窝囊囊的男人,还出轨女邻居,我根本不会舍不得。我保证一万个愿意离婚。” 我看看那封遗书,又走到沙发旁边看看那部打印机,拿起打印机旁边打印出来的几张纸看着。那些纸页右上角都有一抹一模一样的墨痕。遗书的纸页上却没有。 恰好这时,打印机吐出几张钢琴培训中心的宣传单。这是传真过来的。这是一部有传真功能的打印机。 见状,周老师给我和李执一人发了一张,“如果有认识的人要学钢琴,请与我联系。毕竟谁死了,日子都要过下去,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都要靠这个活下去。” 李执将宣传单放回去。 周老师白了一眼李执,“身为姐姐,你真的了解你妹妹吗?比如她的三观,她的性格中隐藏起来的黑暗部分。听说你们姐妹俩多年未见。毕竟人是会变的。变得你不认识。” “再怎么变,人的本性都不会变。是梨不会变成红薯。是孔雀不会变成老鼠。不是亲眼所见的事,是不能相信的。亲眼所见的事,都未必就是你见到的那样。” 周老师打了个哈欠,“我累了,要休息了,二位请离开吧。也请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只想安安稳稳的生下孩子,清清静静地生活。” 走到门外,我听到她的那部打印机传来“吱吱”的吐纸声。 走在小区里,我发现沿途的墙上、电线杆上,新贴了许多房屋出售广告。显示的地址就是周老师家。 两位阿姨走在我们前面,一边揭下一页广告收进包里,一边嘀咕着。 “我想和我老头去看看那个房子,听说价钱很便宜。要是合适呢,就买下来。到时候,我们老两口搬到那个房子去,现在这个六楼给我儿子当婚房。” “嗯,这个安排挺合适,和儿子住在一个小区,将来也好相互照应。” “你说啊,那么好的老婆在家里放着,肚子里还有个娃儿,竟然去跟对门的老婆殉情,他是咋想的呢?男人啊!唉!” “其实啊,他们出事前几天晚上,具体哪天晚上我也记不清了。我骑着自动车经过楼下,碰见过那男的。还差点把他手里的鱼桶给撞翻。” “哦?” “当时,那男的小心翼翼抱着个鱼桶,开心地像个小孩子。还说,今天终于钓着个大的,要赶紧回去给老婆炖鱼汤补补。说他老婆最近特别爱吃鱼。” 李执追上去,加入她们的谈话,“这么看,他们夫妻的感情看起来很稳定啊?” 刚刚说话的阿姨想了想,“说不好吧,又挺好。那位周老师的老公是个拆二代,说起来,他们家也是不缺钱的。有好几个房子收租呢。” 另一个阿姨嗤笑一声,“切!年纪轻轻的,就算有钱,成天窝在家里,也是没出息的。看我儿子,今年博士还没毕业,就被外企给签走了,要去大企业大展拳脚。年轻人,没点追求是不行的。所以你们看,出事了吧。”后半段话明显提高了嗓门。下巴高高扬起。 这位阿姨笑了笑,“自然是人各有命啊。” 第四十七章 殉情的女人(五) 我和李执走到车旁边,看到一个女人正将两根雪糕递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称呼她为蒋老师。蒋老师穿着一身黑色无袖的连衣裙,搭个蕾丝包。是个很美的女人。 “可怜的孩子们。等两个孩子缓一缓,再带他们去学钢琴吧,他们是很有天赋的。”蒋老师对李执说。 李执向我们正式介绍,得知这位蒋老师是周老师钢琴培训中心的钢琴老师。也是周老师的朋友。李执去接送过几次两个外甥,所以她也认识这位蒋老师。 两个孩子上车以后,她在车旁和我们聊了起来。 “我自己之前也有个十一岁的儿子,之前离婚的时候判给了我前夫。在前面暑假回前夫老家重庆的时候,溺水了,没救回来。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啊,现在看着这两个失去母亲和完整家庭的两个孩子,真是让人心疼。我这人吧,经历过这些,就见不得这些。”她眼含热泪地动容地说道。 “是的。”李执心疼地点点头。 “说起来,周老师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该说三道四。但,我说实话,周老师的爱人真的对她很好。在他们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钢琴培训中心就是她爱人专门为她办起来的。买门面房买钢琴。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她爱人一定支持。对她也是百般宠爱。像宠爱女儿一样,当时我听到她爱人跟对门的……哦,不好意思,我知道那是你妹妹。我很是吃了一惊。” 她从手机相册里找出一张照片给我们看,“你们看,周老师也算是个十足的大美女了。我听说,她当时和她爱人结婚的时候,父母是坚决反对的。因为她爱人只有中专毕业。长得很一般,又黑又胖。当时还是学校食堂的大厨。而她,当时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她因此还和家里断绝了几年关系呢,也是近两年才又联系起来。 有一些人说,她是因为她爱人家因为拆迁一夜暴富,才会跟他交往和结婚的。我反而认为,她嫁给她爱人,是因为她爱人是个宠妻狂魔。要说美女配丑男,一定是那男的对那女的特别特别好。女人要的嘛,就是安全感和安稳。” “这样的丈夫,出轨别的女人的几率是多大?”宿最自言自语。 “当然了,婚姻嘛,许多人看的是表象,内里怎么样,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蒋老师玩味地说。 “你们老板有什么异常吗?最近?”李执问。 “除了情绪起伏有些大,别的倒没有。”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哦,对了,他们结婚纪念日那天,她还收到一束花和一个名牌包包。” “是哪天?” “就是出事的前一天。” “是谁送的?” 蒋老师想了想,“应该是她爱人,我看到她中午吃饭的时候上了一辆黑色轿车,一会儿从车上下来手里就多了一大束红玫瑰和一条项链。她还和车里的人挥手说再见,笑得特别开心。” “是她家的车?” “嗯。应该是她爱人的轿车。但车玻璃贴着防窥膜,看不到里面。”说罢,她又犹豫了几秒钟,“其实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我视力不好,近视八百多度,戴的眼镜是六百五十度的,没看清车牌号。当时,那辆车停在马路对面。” 很快,她又扫视了一圈四周,悄悄对我们说:“周老师还有个追求者,是个学生的家长。那个家长也开她老公的同款车,是个很有钱的主,一个房地产公司老板的亲弟弟,房地产公司的二董事长。” 收集了这通信息,我觉得一无所获,脑袋里什么思路都理不出来。我果然是个十流侦探,如果侦探分层级的话,我一定在最末的入门门口夹着,连入门就没入。就像我一开始所说,我根本就不具备侦探的头脑,没有侦探那种精巧的思路。有一次,我的梦境中出现了两个自己,一个在对另一个说,你算什么侦探,你就是个蠢蛋。 但是呢,侦破案子的念头,像一个顽固的小草一样,在我心底深渊的崖缝里,一点一点地生长出根须,吐着希望。我希望这样的根须,有一天能穿透祝郝和祝芙的那块大石。我现在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点点地啃案子。也许不完全依靠高科技手段。 假若是有出色的侦探看到我破案的笨模样,一定会说:嗯!这个女人太笨了,完全不是这块材料啊。或者说:纯属爱好,怎么能破案呢?还是去黑板上画地图,教学生地理去吧。侦探这个事,不适合我这样的猪脑子。 这天晚上,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件案子,我又想起了那个词——原点。我在客厅的白板上画下一个黑色的原点。也许我应该从这件事的原点出发。李执的妹妹李厢,与周老师爱人的“殉情”现场。我似乎还没了解清晰。只是模糊知道,是一氧化碳中毒。 一氧化碳是怎么来到客厅的?如果客厅是一间密室的话,为什么不在更小的密室厨房呢?那里离天然气最近,用不着将气引到客厅,只需关闭门窗即可。 更关键的是,李厢万分疼爱孩子。退一万步讲,即使非自杀不可,为什么会选择在自家客厅呢?这会给两个孩子带去多大的心理阴影啊。你想想,父亲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一打开门,就会看到那恐怖的一幕。那会是需要两个孩子用一生去治愈的可怕画面。 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是一定会想到那一层的。更何况是一个经受过父母离异、在他乡跌沛流离的女人。在成为母亲之后,她一定是会想努力给孩子们营造一个温馨完整的家庭的。 因此,我决定仔细了解一下“殉情”现场。 晚一点的时候,在李执要送两个孩子回到他们父亲那里时,我与宿最同行前往。这次来开门的,居然是一个女人。 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大约二十三四岁。 第四十八章 殉情的女人(六) 经过任事补介绍,我们得知这个年轻女人是他们家的小保姆,姓钱。住家的那种。就住在她家的小客房里。这个小保姆是被别的主家赶出来,流落街头,被下班回家的李厢给捡回家的。 小保姆说,前段时间,她独居农村的母亲生病,她请了几天假回去照顾母亲。如今母亲已经康复出院,回到了家,她便重返了工作岗位。 这个小保姆看起来干净淳朴,梳着两条细细的辫子,厚厚的齐刘海温温软软的抚在眉上。眉毛被浅棕色的眉粉勾勒出雾状的轮廓,嘴唇上涂着西柚色的哑光唇釉。大红色的无袖背心略显张扬,搭一条米色的七分小脚裤,倒很是利落。新围裙也是红格子的兔子。 “把我妈妈的拖鞋脱下来!你为什么穿我妈妈的拖鞋?!”李厢的女儿冲过去对着小保姆喊。好像受到了什么侵犯。 小保姆一脸惊恐地往后退了退,赶紧把脚上的拖鞋脱下来,放回鞋架上。“啊,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因为这里只剩下一双拖鞋了。我又担心把地踩脏,光着脚又不像样,所以……” “不用解释,不用惯着孩子们。孩子们必须学会尊重人。不论是保姆,还是收垃圾的,掏大粪的。”任事补抱着一个大纸箱子从卧室走出来,放在客厅的地上。他的话倒是没错。小时候我母亲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口吻不一样。 任事补此刻已经焕然一新,之前的颓废模样不再。他已经剃净胡子,换了一身整洁的灰色家居服,将头发整齐地用发蜡梳在脑后。看起来油腻腻的。 “哦,那拖鞋也是我让你们的钱阿姨穿的。”他说。 李执走到地上的箱子前,拿出里面的几个李厢的相框。 “这里全是你姐的东西,我担心孩子们受到刺激。放到地下室去。”任事补又将一个红色的闹钟放进去。“这里有你姐姐的录音,喊孩子们起床的时候录的。孩子们天天听着,不利于心理复原。” 孩子抱住那个纸箱,“别拿走我妈妈的东西,不许扔掉我妈妈的东西……”任事补叹口气,上前抱住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们,这以后可怎么办呢?” 李厢的儿子,哇的一声哭出声。小保姆上前抱起了他,嘴里哄着,“哦,小乖乖,不哭不哭,不哭不哭。”李执去小保姆怀里抱小男孩,“任蒙,到姨妈这里来。” 任蒙抱着小保姆的脖子只一味地哭。李厢的两个孩子,男孩子叫任蒙,女孩子叫任懂。 “孩子们肯定是被当天的画面吓到了。一回来就想起来了。”小保姆柔声说。她瞥了一眼沙发,“当时,两个人就倒在那个沙发里。” “新沙发今天会送来,茶几也要换。换个装饰,对孩子们心灵的复原也好。”任事补说。 “我妹妹才刚走几天,不用那么着急吧?”李执淡淡地说。 “不许你们扔掉我妈妈选的沙发。我妈妈最喜欢这个沙发了!”任懂也哭了起来。她挣开父亲的手,跑到李执的身边。李执蹲下抱住她小小的身子。 我和宿最走到厨房,用手大致丈量了一下那个天然气软管。发现根本接不到卧室,我将疑惑当面说出来。 任事补淡定地走到厨房,从灶台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一条塑料软管,“她当时接了这个,你不说我还忘了这个。”他将那个管子卷起来也扔进客厅的箱子里。接着,慢慢蹲坐在地上,抱着箱子抽泣起来,嘴里喃喃自语着,“老婆啊,你是真的狠心啊,就这么扔下我和孩子们,我们没有你可怎么办啊……” 小保姆放下任蒙,拿起鞋柜上的抽纸盒,递给任事补。 任事补从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一边擤着鼻子,一边擦拭着眼泪。“老婆啊,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想回到这儿来终老。这儿是你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我带着孩子们就陪你回来了。你却想不开,走错了路,走上了绝路,把我和孩子们扔下了。” “老板,别难过了。虽然老板娘一时糊涂,但,老板娘一定也希望你和孩子们好好过下去的。”小保姆立在一旁轻声细语地安慰道。 “什么一时糊涂,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就在这儿胡说八道。”李执一语带过。 “啊,大姨姐,请原谅我没文化,不会说话。我不是那个意思的。老板娘她是个好人。老板也是个好人。”小保姆一脸慌张地解释着。好像被吓坏的兔子。 “你不用解释,你也没说错什么。”任事补抽泣着嘟囔。“但这事,让我和孩子们能怎么怪她呢?她是我的老婆,我的爱人,我孩子们的母亲。我能怎么说她呢?就算犯错,我和孩子们也都会原谅她的。因为她的一生也实在是太坎坷了。我是愿意尽我所能去照顾她,爱她的。可是她……她和别人……唉……咱们还是不要在孩子们面前谈论这些吧,唉……” 他张开双臂,两个孩子跑过去,和他们的父亲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我和宿最对视一眼,眼前虽是应该感动的画面,我们却不感觉到动容。可谓心内毫无波澜起。只为两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产生了一股伤感。失去亲生母亲的年幼孩子,总是可怜的。谁给的爱也无法代替亲生母亲给的爱。 我的心内只反复闪现着一个词:言行不一。 对,就是这个词。 嘴里诉说着对妻子的爱,却将妻子的照片和遗物扔到地下室去。你也许会说,他是因为妻子是与别的男子殉情的,他对妻子爱恨交织,矛盾。遗物和照片扔掉又担心孩子们懂事以后记恨他,或者被别人说三道四。只能名正言顺地暂时收藏在地下室,眼不见为净。 说实话,我感觉不到眼前这个男人的真悲痛。那种真悲痛是无法掩饰的,也是无法表演的。不需要哭嚎,一些行动、一个眼神、一个叹息,足以。 “倒是他与小保姆似乎心意相通。”事后,宿最对我说。宿最甚至推测,“会不会是这个男人与小保姆合谋,杀死妻子的。当时不巧被邻居男人发现,便一同杀死,再伪造成殉情?” 当然了,这也不是不可能。 回到眼前。任事补的手机响起来,小保姆拿起手机接通,递给他,“好像是送沙发的。” 任事补止住哭声,努力收住哀伤的声音,“辛苦送上来吧,在一楼左边门。”小保姆已走过去打开防盗门。 新沙发送进门,将旧沙发挪到门口,组装好新沙发,工人才离去。 “这个纸箱和旧沙发,拉到我那儿去吧。”李执说。 任事补想了想,“那也行。但孩子们要是去那儿,你尽量不要让孩子们看见。还是那句话。毕竟这日子还要继续往下过。孩子们也是,我也是。” 我和宿最帮着把沙发搬下楼。临走,李执站门口对小保姆说:“那个,你穿我妹妹的拖鞋不太合适。你一个三四三五的脚,穿三八三九的鞋,太大,你兜不住。” 小保姆仍然是一脸胆小惊恐的往后缩了缩。 “警方已经确认过结果,就别折腾了。明天你的太阳、我的太阳、孩子们的太阳都得照常升起。如今,厢厢也已经成为一捧尘土,就让她安息吧。” 听到这话,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内升起一股凉意。 “虽然我和我妹分离多年,她的秉性不会变。我相信这一点。善良的人,从小就是善良的。恶的人,从小就是恶的。她曾托梦给我,只有真相才能让她安息,我不会放弃,直到找到真相的那一天。”李执淡淡地说着狠狠地话。 我让李执将沙发和李厢的一箱遗物先拉到了我那儿去。 我仅仅只是凭着第六感,直觉李厢之死不是看到的那样。深爱她的丈夫迅速火化掉她的尸体,迅速地扔掉她的遗物,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新生活。任其如何哭诉,行动说明一切。 当晚,我睡在李厢死去的沙发上,竟也梦到了她。她在梦里哭,一直哭一直哭,一双泪眼满含屈辱。她好像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当张嘴那一刻又马上消失。醒来之后,我看到宿最捧着一杯红糖姜水,站在我的面前,命令似地说:“喝了这个回卧室去睡,有大姨妈还开这么低的空调,小心感冒!” 梦里的压迫感和冰凉刺骨感,顿时热意弥漫。 第四十九章 殉情的女人(七) 回到卧室之后,李厢再次出现在我的梦里。这回,她身上锁着一重重铁链,匍匐在地上,艰难地朝我爬过来。刚爬出一点点,就被压得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她想站起来,爬在有阳光的地方,却被压得“扑通”一声倒在黑暗里。 一大早,李执来造访,说她掌握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她突然收到那位周老师的同事蒋老师的短信。对方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在楼下等她,必须当面告诉她。 那辆车不是周老师的丈夫,也不是那位家长追求者,而是周老师产检医院的一位医生。 原来,那天同事们在郊区团建,邀请了一些家属和朋友。蒋老师用手机拍下的视频中,其中一个视频远处的背景中,两棵大树中间,周老师的老公将另一个朋友打了。 那位朋友好像是周老师的高中同学,是市医院的一位医生。周老师曾经还将这位朋友介绍给蒋老师。当时蒋老师在医院做个小手术。听说,那位医生问问周老师丈夫借了不少钱。也不知道是不是经济纠纷导致的大打出手?没几天,周老师爱人就“自杀殉情”了。 蒋老师住院期间,还曾经见到周老师经常去医院找那个医生。二人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好像挺亲密的样子。 马上,我和宿最就随着李执去了医院。 人民医院是一所公立医院,这位医生姓苏,是妇产科的一名主治医师。苏医生办公室门庭若市。我们只好挂了个号,在他的办公室外面排队。一会儿以后,我们见到了这位苏医生。 “三位谁看病?”苏医生大约四十岁出头。发量极为茂盛,皮肤比女人还要细腻白皙,五官立体帅气,声音颇有磁性。 李执坐下,“苏老师,打扰了,我们是想来问问您关于周老师爱人的事。” 苏医生脸上不动声色,眼神中却快速划过一抹异样的光。下一秒,他恢复了专属于医生的那种冷静的声调和表情。“我现在正在上班时间,三位要是不看病的话,烦请离开吧。外面等待的病人还很多,咱们就不要浪费他们的时间。” 李执不慌不忙拿出手机,打开那个视频给苏老师看,“您知道周老师的老人死了吗?有人拍到他死前曾与您发生肢体冲突……” 苏医生起身走过去关上办公室门,起身时略显慌张,关上门转过身来,就一脸淡定了。 “我和李志强的妻子,周歆隅是高中同学,我们三个也是非常好的朋友。那天,我和李志强打架,是因为他做了对不起周歆隅的事。” “李志强出轨了?”李执问。 “对。”他回忆着,“有一天,雨下得特别大,我路过一个超市门口的马路,见到他怀里搂着一个女人。那女人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亲密地钻进了同一辆车。” “您看清那个女人是谁了吗?”我问。 苏医生眯着眼睛,努力回想着,“看背影,好像是她家对门的那个女人。” “你真的看清了?”李执认真地说着,“那个女人是我妹妹?” 苏医生摇摇头,犹豫了一下,“从背影看很像。但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李志强真的出轨了。” 李执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当然重要,那关系到一个女人的清誉。” “是在哪个超市?”我问。 “他们培训中心路口左拐的那一家。”他冷漠地说:“我没想到,李志强会和那个女人殉情,我没想到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那样。那对周歆隅的伤害该多大。” “您和周老师在高中是?” “她是我的初恋。但,如今我俩都是朋友。虽说我如今是离异的单身状态,但她是有夫之妇。我和他们夫妇一直都保持着非常好的朋友关系。” “您知道周老师怀孕了吗?” “知道。她一直在我们医院做的检查。” 李执起身怒斥,“请不要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叫,我妹妹有名字,她叫李厢。” 离开医院,我们找到那个超市,在与超市老板协商之后,查看了超市门口的监控,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第五十章 殉情的女人(八) “虽然只看到了一个侧脸,但可以确定,是她,周歆隅的那位女同事,姓蒋的老师。至于那位是不是周歆隅的朋友……”苏医生摊摊手,“如今社会的朋友该如何定义呢?我不知道。但我不喜欢称呼那种,拿朋友的私密事四处散播的人为朋友。” 苏医生这话我倒是赞同。 大多数流言蜚语的根源,不正来自所谓的“朋友”?当然,真正的朋友也是有的。只是少。少,因而就变得珍贵。虽然像我(我这种十级以外的)这种谈不上侦探的又业余之外的侦探,会通过这种方式收集线索。 言归正传,就初步接触来看,我总觉得那位蒋老师怪怪的。说不上是怎样的一种怪。 与那位蒋老师的二次接触,是在从超市出来以后,我们马上去钢琴培训中心再次找到了她。 她正在钢琴房纠正一个学生弹的《化蝶》,请我们在休息室稍等。 休息室桌子角落有个白色花瓶,插着一捧略干枯的红玫瑰,散发着浓浓的花香。花瓶后面的角落里,扔着一张掌心大小的卡片,卡片上沾着的黑色炭笔字有些被水晕染开来。花瓶顶上的墙角有一块梅花状的霉斑。 “呵呵,那个地方下雨的时候会有雨水浸透进来。”蒋老师推门进来,顺着我的目光看一眼那块霉斑,“不好意思,让三位久等了,现在培训中心就我一个钢琴老师,稍微有一点点忙。” 我将那个卡片拾起来,上面只写着一个英文单词:love。那字母晕染得已经看不清了,还溅着几点像是咖啡的污渍,闻着有一股腻腻的甜味。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很熟悉。它在我的味觉库里呼之欲出,可我就是想不起来它是什么。 蒋老师将几束枯掉的红玫瑰丢进一个装化妆品的空盒子里,“等它们全干了,可以用花瓣做香包。”说罢,她又捎带打理了一下花瓶里的花。那是一个白色蛇纹的葫芦形花瓶,衬着红玫瑰出奇的艳丽。 “这么美丽的花不能浪费,就像外面的好天气一样。你们看,这个插花很美吧?我以前开过花店的,非常喜欢插花。” 她认真端详着每朵玫瑰,“每朵花都有它的生命。每朵花的生命都不同。每朵花都应当受到同等的呵护。”蒋老师陶醉地侍弄着每朵花的位置,拿起旁边的水壶往花瓣上喷了几下,“然而,每朵花的命运都不同。有的早早枯萎。有的娇艳持久。” “蒋老师,上个月月末有天深夜,您和周老师的爱人曾很亲密地出现在不远处的超市门口,然后上了同一辆轿车。是怎么回事呢?”李执说。 “上个月月末?上个月……”蒋老师很努力地回忆了一会儿,“哦,是那天晚上啊。” 她苦笑了一声,“那天是我儿子的生日,晚上下班以后,我在附近喝了点酒,一不留神就喝多了,趴在酒桌上睡着了。店主快关门的时候,给歆隅打去了电话,让她接我回家。歆隅没驾照,就让她爱人开车来送我回家。” “哦。” “我说过,他们夫妻人很好的。那晚志强把我送回家,马上就回去了。歆隅能找到志强那么好的男人,真的是幸福死了。好男人嘛,女人都喜欢。其实,女人并不都喜欢坏男人,渴望安稳的女人,都喜欢志强那样的男人的。” “那你呢?”李执看着她,问。 她低下头,脸颊略微泛红,“哈哈,我也是个渴望安稳的女人啊,当然也喜欢那样的男人了。”她看着李执若有所思的脸,又笑起来,“我是绝不会因为嫉妒歆隅,或者得不到,而去杀掉志强的。” “女人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有妇之夫。”李执淡淡地表态。 “不怕跟你们说实话,我是有心招惹他的,可他油盐不进是真的。” 李执没再说什么,眼神里多了一丝鄙夷,还有怪异。在这里,宿最的那句话,忽然在我耳边想起:这样对妻子一心一意的男人,和别的有夫之妇殉情的几率是多大呢? 这时,蒋老师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过,虽说那晚我有些迷迷糊糊的,但我还是在车上听到志强在电话里和谁吵架。对方应该是个男的。然后很凶地挂断电话,把手机狠狠扔在副驾上。当时我躺在后排,看到他特别愤怒。我从没见到他那么愤怒过。他的声音甚至在发抖。” “你听到他们在吵什么了吗?”李执问。 她摇摇头,“他们声音压得很低,只隐约听到两个名字。一个是对电话里的人的称呼。他称呼他为张君。” “那么,另一个呢?” “是李厢。两个男人还能为了什么吵架,不是钱、利益,就大概率是女人了。” 李执激动起来,“我妹妹?你喝得神志不清,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这个我非常肯定。”蒋老师的神色不像是在骗人。 “他钟情他老婆,又怎么会为了我妹妹和别的男人吵架呢??你说的这些话不是自相矛盾吗?”李执的眼中露出疑惑。 “其中的内情我就不清楚了。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或许,你们可以去问问志强的那位发小,张君。” 之前,我们三个一直在寻找两位死者之间的联系,这样来看,二人之间的确是发生了什么事。亦或,是两家近邻之间的确是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亦或,是其它不可知的更见不得人的可怕真相?看来,这位叫张君的,一定知道些什么要紧的事。说不定,是可以把所有的真相串联起来的纽带。 蒋老师拿出纸笔,当即写下那位张君的地址交给李执,“电话我不记得了,通讯录里早就删掉了,你们去他家能找到他。” “谢谢。”李执说。 “歆隅在春节那段时间,还把那个男人介绍过给我。不过,我俩不合适,就没再联系。他从没结过婚,我离过婚还生过孩子,对方大概是介意这个。男人要接纳一个女人,总是有非常理性非常明确的条件的,比如容貌啊年龄啊财富啊什么的。女人就感性得多,哪怕是个穷光蛋,只要人家对你好一点,你就嫁鸡随鸡了。” “男男女女,每个人的择偶观婚姻观都不同。”李执淡淡地说。 蒋老师皱了皱眉头,不禁感叹出一句,“很奇怪啊。” “怎么呢?”李执问。 “以前,张君经常和志强结伴去钓鱼啊,去歆隅家吃烤肉喝酒啊。自从上个月开始,就没见他们聚过。有一次在街上碰到张君,刚好被歆隅从车里赶下来。当时,开车的是志强。三个人因为什么闹得很不愉快。” 从钢琴培训中心出来,我们马不停蹄地按照地址往张君家赶去。 宿最在车上不经意地说:“你们发现了没?这位蒋老师称呼周歆隅老公名字的时候,那种语气和眼神,真的很暧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