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天》 第一章:少年 古往今来,神魔鬼怪之说屡见不鲜,其多波诡云谲,荒诞不经。诸般神异奇志,所涉仙神鬼灵、妖魔精怪更是不胜枚举,数不胜数。而其共同之处,往往便是寿元极长,更怀诸多异能奇术,能常人所不能。就在神鬼怪谈口口相传之际,也为人们开辟出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新奇视界,常人听罢哂笑,只作茶余饭后之资,却有那些天资颖慧之士,锲而不舍之辈,因缘种种,纷纷踏上了所谓求仙问卜、修真炼道之路。 天地之间,以人为万物之灵长,其才智之聪敏,凌于众生,绝非妄言。修仙问道一途,何其漫漫,在这前赴后继当中,不乏聪明异士,得窥天机,竟是悟出许多修炼法门,遂著经作说,更有授徒传教,泽被后世。时至今日,天下仙道未成,修真仙门却已林林总总,涌现出了诸多高人大能,他们通过修习各自门派功法,便能凭虚御风,来去逍遥,更有甚者,借助法宝之威,竟可呼风唤雨,开山断流,掌握诸般异能。修真功法不一而足,是以正邪之分,是非之念,自此油然而生。 放眼当世,道长魔消,正道中以三门最盛,五家次之,这三门即玄门、大悲寺、摩天崖,五家是为中原五大修真异姓家族。三门五家同为正道巨擘,尤以玄门居首,领袖群伦,门中人才辈出,高手如云,其掌门道清真人更是功参造化,修为深不可测。魔道派别亦杂,所修之法多是阴邪诡变,世所难容,向来踪迹诡秘,暗涌于中原之外,神州边荒险地。而在魔道诸门之中,不知从何时起,圣教一脉忽兴,诛伐异己,手段狠辣,加之教中能人辈出,授徒甚众,短短数百年光景,竟已制霸魔道,唯我独尊。 有言道:盛极必衰!就在圣教如日中天之时,其与正道诸派之间早已势同水火,终在距今百余年前,双方便于中原玄山之上展开激战,杀至紧要关头,时任玄门掌教玉虚子祭起昊天剑阵,竟以一人一剑之威,荡退群魔,力挽狂澜。此战过后,昊天剑阵天下闻名,玄门更是声望大振,威名愈盛,而作为试阵者,圣教可谓首当其冲,经此一役,教中好手折损惨重,渐渐便是淡出人们视野,之后,魔道式微,正道大昌,此役后人诵之,多称诛魔大战。 天下名山大川无数,繁若星辰,而玄山无疑便是其中最为璀璨的一颗。玄山山势起伏,东西横亘连绵有数百里,南北极阔,群峰错落纵横,其间怪石飞瀑、珍禽花草在所多有,奇峰高耸,堪入云者亦不少数,因终年山腰处烟锁雾漫,常人自难睹其真容。此山据守中原,形似游龙,乃是钟灵毓秀,世间极少有的洞天福地。纵是如此,玄山极负盛名之下,却也多半缘于其山顶坐落的一个千年修真门派——玄门。 玄山山麓,山阳西南之地,有处偏远的小山庄——陆家庄,三十多户村民,民风淳朴,以耕种打猎为生,农闲之时,也会上山砍柴交于玄门弟子换些银两补贴家用,受到玄门照拂,生活倒也安宁。这些玄门弟子,平日高来高去,庄中村民早已见怪不怪,而那玄门则是终日云深雾绕,隐于山巅,教人愈发悠然神往。 这日黎明将尽,苍穹肃穆,铅云墨染,堆满了陆家庄上空,将一切笼罩在暗沉沉的死寂当中。周围寒风凛冽,呼声忽远忽近,时高时低,好像不知疲倦般的,向人们不停地叫嚣着。 终于,天光渐明,东方露白映出远处玄山轮廓的一隅,放眼望去,但觉那山形清晰中又透着几分朦胧,有如罩了薄纱青烟,竟是有着水墨画般的氤氲。“吱呀——”一处农家的房舍被人推开,早早地打破了陆家庄的这份宁寂。“这孩子,又不好好吃饭,就知道疯跑!”随着屋里一道女子略带责备的声音响起,一个少年身影如飞燕般,已窜到了院中,向着不远处的柴门奔去。“汪、汪!”院落某处忽地冒出一只大黄狗来,摇头摆尾地紧跟其后。接着,一个年轻妇人面色偏黑,从茅屋中转了出来,脸上神情有些嗔怪。“娘,我跟虎子哥他们说好的,可不能晚到。”说着,那少年扭过头来,朝后一吐舌头,又喊了声“大黄,跟上”便麻利地开门飞奔而去。那年轻妇人连忙赶了过来,扶住门扉,在后叫道:“离儿,你慢点儿!可不许打架啊……”却见一人一狗两道影子在路头晃了晃,便消失了,隐约听见大黄在巷中低低叫了几声,似是十分欢快,她也只得叹了口气,关了院门。 绕过几段窄小乡路,一人一狗匆匆向北行去,不一会儿,却是出了村子,来到一条上山的石径之上。此时,风声正紧,周围山中林木大都脱去枯叶,裸露着成片干瘪嶙峋的枝丫,依然向上擎着,就那样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发出阵阵怪响,像群迟暮老者,饱受过岁月的沧桑,却也炼就了几分倔劲儿。 少年名叫陆离,这时沿着山道,又走片刻,他忽然转身来到一条曲折的岔道上,凝目望去,前方草木遮掩之间,隐隐露出飞檐一角。眉梢微翘,陆离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粗布厚袄,招呼了一声大黄狗,迈步朝前走去。 时值寒冬,道中干草丛杂,显是鲜有人至,行来颇有不便,好在岔道虽有崎岖,却也不长,陆离再走几步,眼前便有一座山中小庙,破败不堪,庙门处也不见门板,抬头看去,就见贴着庙檐,正门上方刻有“山神庙”三个大字,其上原本浸染朱漆,如今也是斑驳难辨,只余零星几点,近乎剥落殆尽。不知何故,这座山神小庙已是荒废日久,经年不见香火。不过,眼下这个少年,却是瞒着家人,一连多日到此。 第二章:祸始 甫到庙前,大黄狗便是“汪汪汪”地朝里叫了起来,陆离慌忙回身竖了食指在嘴边,嘘声低喝:“大黄,别叫,把旁人招惹了来,就麻烦了!”那大黄狗似是听的明白,绕着陆离晃头甩尾地转了两圈,果然住嘴不叫。走近庙门,陆离向内举目张望,轻声喊道:“哑爷爷、哑爷爷……”他连着叫了几声,庙里仍是一片安静,却也不见有人答话。 此处庙宇简陋,无什摆设,看去庙堂正中那尊山神泥胎塑像倒是颇为扎眼。“我知道你在这儿。”陆离说着,伸手在胸前厚袄中掏了一阵,拿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个不大的麻布包裹,那布包里鼓鼓囊囊,不知藏着何物,只听他继续道:“这些干粮还没凉透,你就快些吃罢。”说完,陆离目光扫向山神像的后方,他猜想这位有些古怪的哑爷爷此时定是躲在那里。“哑爷爷,我要走了。对了,我娘有点起了疑心,明天我会晚些送吃的来。”见到对方始终不理不睬,陆离耸耸肩头,却也不以为意,他将布包轻轻放在地上,又低头看向庙门一角,就见拳头大小的石块下,正压着一方粗布,是他昨日包裹干粮用的。陆离当即捡起布片,便往怀中一揣,转身跨出庙门,朝着来路走去。 数日之前,他和村中伙伴疯玩至此,却无意撞见了庙中一位驼背老者,几个玩伴见其形容落魄,浑身更是有些脏兮兮的,顿时,尽出嬉笑之言,口中叫着“老驼子、叫花子”一哄而散。只有陆离可怜老者,一连几天,皆送吃食过来,他家境本就贫寒,所带之物仅仅是些农家干果粗粮罢了。而这老者性情极怪,似是不喜见人,每逢他来,便是躲在神像之后,不论陆离如何搭话,对方也不理会。于是,陆离也不过多打搅,最近两天都是向着庙里打声招呼,不管对方听到与否,兀自放好吃的就走。 两人一老一小,如此相处多日,陆离见那老者始终不言不语,索性便称其“哑爷爷”。那大黄狗落在后面,像对藏身庙中之人颇为不满,呲牙往里低吠两声,这才作罢,跟着狗头一扭,一溜烟地窜到主人身前,撒着欢儿开路去了。而在这时,一只蝴蝶翩然飞出,穿过庙门,在冬日的半空划起一道亮色,朝着陆离去路追上。 走出数丈,陆离不经意间,就见一只小小蝴蝶飞至,宛如风摆飘絮,在他眼前振翅摇曳。如此冷冬时节,大雪将至,哪会还有蜂飞蝶舞?想着,他好奇心起,忍不住双手作势,突向蝴蝶抓去。说来也怪,来蝶却是不闪不避,反是径直撞在他的掌中。陆离见状,不由暗自欣喜,指端闭合,已将蝴蝶拢在双掌之内。 起初,他是贪玩兴起,但想捕蝶为乐,眼下蝶已在手,却又开始心怀惴惴,生怕自己使力不当,伤了此蝶性命。忽听“哗啦”声响,前方一丛枯败草木之中,有道黄色影子闪将出来,正是大黄,它看主人拢了双手,站定脚步,像是有事发生,便即折回蹲坐在地,汪的叫了一声,狗眼眨也不眨地盯在对方身上。陆离心系蝴蝶,也不理会大黄,当下将拢起的手掌慢慢掀开一道细缝,借着昏沉沉的天光,凑眼观瞧,颇显青涩的脸庞上不禁渐渐爬上一抹惊奇——但见这只蝴蝶玲珑小巧,竟是通体血红,在他掌间慢慢地翕动着两对薄翅,妖艳之中似是透着丝丝邪气,教人一看便是心生怪异。 “这蝶儿倒也少见,奇怪!”陆离嘴里嘀嘀咕咕,手掌摊开,想要将那蝴蝶放飞。哪知后者蝶翅一翕一合,也不飞走,仍是停在他的掌中。陆离暗叫一声:莫不是自己适才出手莽撞,误伤了它?当即手托蝴蝶,陆离正要就近察看,却见前者身形忽滞,陡然化作一滴猩红血水,点在自己手心之中。陆离立时吃了一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滴血水早已浸透皮肉,如入尘絮般的,眨眼间便融进他手掌中,消失不见。 眼前变故,登教陆离慌了手脚,口中“哎哟”怪叫着,匆忙抬手打眼细看,却无异样发现,他又试着握了握拳,依然未感有何不适。此事纵有蹊跷,但凭陆离自己,却也决然理不清个头绪,只好对着那只手掌又是一番折腾。 那大黄狗在旁早是不耐,见他迟迟不走,吠叫两声,忽地狗腿一抻,人立而起,两只前爪不断在空中挠拨着,像是个嬉戏打闹的毛孩子,摇头摆尾地朝对方怀中挨了过去。陆离见了,习惯性地伸出双手,握住它的两只狗爪,一阵上下晃动,马上变得眉开眼笑,在平日里,他和大黄便是时常这般玩耍。蝶血入手虽觉怪异,但他终是少年心性,凡事琢磨不透,倒也不再自我纠结,心道:“这就回家把这怪蝶之事告知爹娘,总会弄个明白。”想着,他将两只狗爪向旁一抛,身子侧开,绕过大黄,呵呵笑着撒腿往前奔去。那大黄狗落地打个趔趄,很快四脚一撑,早是稳住身形,它这一时不察,却是受了主人捉弄,当下狗躯一振,张开狗嘴“汪汪汪”的连声叫着,如同和人争吵一般,但见主人背影渐远,也是撒欢似的追了上去。 山神庙前,一人一狗离开不久,那高大的山神像后忽有身影转出,体态佝偻,显是一位老者。这人背负双手,也不见他如何提膝抬足,身形就是一晃,便从高处神台,移至庙门之外。寒风掠起,拨开他额前几绺散乱的白发,但见老者面皮干瘪,一对三角眸子嵌在上面,似睁似合。周遭草木瑟瑟,在更远处,人声犬吠隐约传来,老者忽地咧嘴冷笑,怪眼之中射出一抹精光,枯枝般的手指划过脸上寸寸褶皱,那嘶哑的笑声,也在这时变得愈发癫狂起来。云幕低垂,老者驼起的后背不住抖动着,身子单薄浑如一支被劲风吹弯的麻杆,嘴中阵阵笑意竟似转作枭啼之声,听来教人毛骨悚然。 第三章:灭村 是夜,冷风如泣,依然不知疲惫地在陆家庄的上空回响着,黑暗之中,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而落,仿佛缕缕幽魂,在这世间悄然游荡——山石、草木、村落……周遭天地风侵雪染,步步沦陷。陆家庄中,几多烛火映上窗格,透出浅浅的光晕,衬着漆墨夜色,反倒格外有些扎眼。风雪飘摇,间或舍中零星数点微光,虽未近前,烛影夜话却已似在耳畔。 一阵窸窣声响,雪夜之中,有人踽踽独行——衣衫破旧,驼着脊背,满头白发在风雪中颇显蓬乱。此刻,风欺雪染,这人却也不急赶路,闲庭信步,踏雪徐行,好像这纷纷雪落中,藏有无尽景致一般。“咯吱!”随着脚下积雪又是一声轻响,来人立身山坡之上,许久动也不动,如同顽石。老者眯着双眼,凌厉目光透出,有如一道利箭,射穿前方重重雪幕,落在远处那片幽邃空寂之地——陆家庄,似被水墨重重染了一笔,在这风雪茫茫之中,变得缥缈难辨。一切仿佛陷入暗涌当中,撕扯纠缠,永无休止。 突然,老者喉头“咔咔咔”地发出一串异响,周身之上腾起一片血雾,弥漫翻腾间,几乎将他整个身子裹了进去,而在此时,就在老者体内竟有阵阵怪笑传来,颇为诡异刺耳。那笑声未落,一个个小脑袋竟是从老者前胸后背诡异地探将出来,仰面朝上,对着老者发出阵阵“桀桀”笑声。这些脑袋皆由血气凝结而成,瞧来不过拳头大小,面容更是生得狰狞可怖,怪张着一对对骇人血目,嘴巴猩红,数根寸许长的獠牙上下相对,森然外露,此时虽然在笑,却是教人不寒而栗。这些怪物脑袋一旦探出,也不停留,就听“刷拉拉”一阵风般,纷纷窜出老者体外,荡在空中。老者身周汹涌血气,也在这时倏然而散,没了踪影。 一时之间,这低矮的山坡上方,竟是变得怪影重重,鬼气森森,放眼看去,一众怪物竟有一十二道之多,它们皆罩血气斗篷,高有尺许,都是悬在半空,发出一声声的森森诡笑。“去罢!”施展秘法,召出十二血灵之后,那老者半眯着双眼,忽然冷冷地道。十二血灵又是齐齐咧嘴尖笑,声音中更是透出莫名的兴奋。夜空之下,十二血灵不约而同地转动身子,道道血目寒光阴鸷,一齐盯着山坡之下,那边寂夜之中的陆家庄,早应裹了层层皑皑白雪,宛如入梦婴孩一般酣然而眠。突的,十二血灵倏然而散,像是当空撒开了一张大网,掀得风雪激扬。它们身形迅疾,趁着浓浓夜色,朝陆家庄直逼而去。 “桀桀桀……”很快,一阵诡异笑声有若枭啼,袭临庄子上空,惊得下方暗处犬吠顿起。此刻雪势正紧,十二血灵疾若鬼魅,向着庄中悄然四散而落。小小山村,犬鸣声声之中,似乎又是起了一片骚动,只是,尚未宣泄开来,便被这番风雪掩盖过去,竟消匿得几无声息。天地间雪飘如絮,依然簌簌而落,一如岁月流沙,埋尽所有。 “桀、桀、桀!”怪笑声中,一只血灵舔舐着嘴角,诡异身影凭空而现。这里是一处极普通的农家院落,夜里风雪拍打着房舍的门窗,时有“嘎吱”响动。这时,院中忽有两声狗叫,跟着一道矫捷身影自黑暗中窜将出来,正是白天和陆离戏耍的大黄,当下呲牙朝向半空,嘴里发出“呜呜”低吼,显得十分警惕。 屋内终于有了动静,起初似有男女低语,接着,便听男人粗声骂了一句,窸窣过后,突见堂屋一亮,烛光昏黄,登时透过板门罅隙,点点洒将而出。男人嗓中微微清咳,脚下迈步,随着光影晃动,但听“吱呀”一响,茅屋门板被他拉开半面,男人手托烛台,挤出身来。带上房门,他嘴中没好气地嘀咕着,寒气袭来,不由地缩身打了个哆嗦。 朔风夜雪,烛台简陋灯罩之下,火光摇曳不定,将周围映照得昏沉难明。男人一边呵斥大狗,眼光就势朝上看去,赫然便见一对血目正在凌空瞪着自己。“啊!”惊呼声中,男人顿时吓出一声冷汗,烛台高举,暗黄烛光抛上,这才隐约看得清楚——那双血目似是嵌在一团血气当中,下方嘴巴咧开,露着几对锋利獠牙……这时,那怪物忽又出声尖笑,音如金石砥砺,甚是刺耳,暗夜之下,听来尤为瘆人。男人大骇,再也不敢细瞧,连忙退步,急欲躲入屋内,不料一团浓郁血雾早已兜头罩下,男人眼前一黑,身形顿紧,仿佛被捆了千万道绳索,自己未及挣扎,竟已半分动弹不得,他想喊叫,口中却是发出“呜呜”一阵低哑闷响。“啪嗒!”男人手头一松,烛台跌落,滚倒在旁。 出手缚住对方,那血灵怪笑着就要冲进屋去,斜刺里黑影一闪,却是大黄护主心切,凶猛地扑将上来。那血灵停也不停,身上血色斗篷鼓荡之间,又是一团血雾疾速涌出,正将大黄卷住。“扑通!”不过瞬间,一具干瘪狗尸坠下半空,当场摔入院落积雪之中。这血雾竟极为厉害,大黄一声哀鸣未发,周身精血便已被其吞噬殆尽,终是猝然而亡。就见这团血雾迅疾无比,仅在大黄身上一掠,便已冲破门板,挟着一股寒风冷雪,涌入房舍之内。 风歇夜深,一切静得那么突然。织雪如云,飘若絮花,悄没声息的在地下铺开,仍是一层叠着一层。偏有几处火光,此刻刺破冷夜长空,像被撕开的一道道伤疤,惊心触目。这时的陆家庄,一如孤舟覆渊,竟是陷入了莫名的死寂。 燃烧的房舍前,血灵微闭双目,凌身半空,瞧来十分得闲,在它身下,三个人形血茧大小不一,依次摆在小院当中。白雪纷落,尚未触及血茧,便被其上无形气劲一激,立时朝旁荡去。 第四章:血魔 忽闻道道破空声起,其它血灵身形诡异,却从庄中各处陆续赶至,很快,院子上空已是怪影森森。十二血灵飘忽之间,却都拢在三个血茧周围,像在静静等待什么。不消片刻,“沙沙”脚步声中,有人踏雪而来,随着一道劲风袭出,小院柴门登被轰得七零八落,碎屑四溅。 这时,十二血灵目光齐齐一转,望向院门之外——来人褴褛衣衫,苍髯皓首,驼起的后背下,一柱脊梁似有不甘地向上擎举着。徐徐近前,只见他半眯着双眼,瞟过十二血灵,视线很快下移,盯向雪地中那三个人形血茧。前方屋舍火光映射,老者满脸的褶皱这时不住地抖动着,嘴角弯起,仿佛沉浸在莫名兴奋之中。紧接着,他右手突招,地下最小那团血茧赫然人立而起,上端血雾倏忽退去,露出一人脑袋,披头散发,眉目青稚,依稀就是少年陆离。 但觉寒气刺面,陆离从昏睡中渐渐苏醒,登见一个驼背老者站在身前,却是连日藏在庙中的那位“哑爷爷”。陆离顿感一阵恍惚,正不知发生了何事,忽觉头顶异样如有黑影晃动,不禁抬眼看去,登时惊得冷汗直冒——空中十二血灵“呼啦”一下,却是随他视线聚拢过来,个个血目狰狞,獠牙外露,模样十分骇人。陆离大惊失色,极力挣扎之下,这才发现自己周身血雾裹缠,手脚皆被牢牢缚住。 “别怕、别怕。”磨砂般的声音响起,老者弯身近前,一张枯槁面皮几乎就要蹭到陆离鼻尖之上,后者极力转头回避,吓得几欲昏厥。陆离脑袋方一侧过,立觉火光刺目,连忙定睛一瞧,便见自家房舍不知何时竟已燃起大火,哔剥乱响声中烟焰冲天。这一瞬间,陆离惊惧惶急,诸般杂绪搅作一团,直逼得他两眼泛泪,手足无措。“爹、娘……”陆离忽然哭叫起来。 老者“嘿嘿”冷笑,退开几步,不再理会陆离,但有重重血雾自其体内弥漫而出,萦绕蒸腾。随着一串“桀桀”阴鸷笑声响起,十二血灵疾掠如魅,开始在这片腾起的血雾之中来回穿梭。所见愈发诡异,陆离心下怕极,闭眼不敢再看,口中哭喊更甚。这时,老者双手一提,掐指成诀,十二血灵身形便是当空一滞,随即化作道道浓郁血气,融于周遭血雾之中。一时间,老者身边血雾翻滚如沸,一股股仿佛猛然掀开的气浪,突向四面八方暴涌而至。小小院落,顿被无尽血雾充斥,血腥之气四溢扑鼻,中人欲呕。“收!”一字出口,老者手诀再变,恍若长鲸吸水一般,院中无尽血雾又是倒流奔涌,一齐灌入前者体内。 片刻之后,小院血雾悉数消散。雪地之中,老者嘴角一扬,忽的低笑出声,接着,便是仰天狂笑。陆离虽是害怕,仍然偷眼向其看去。下一刻,面前诡异一幕,不由地令他惊得张大了嘴巴,只觉心中“砰砰”直跳。但见笑声之中,那老者驼起的后背渐变挺拔,满头白发也作红彤之色,诡艳如血,周身上下英姿焕发,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现在咱们正式认识下。”老者说着走上前来,借着明亮火光,就见他面如冠玉,神丰气朗,整个人哪还有半分苍老之态?“你、你……”陆离张嘴结舌,一脸讶然,老者“返老还童”,着实教他吃惊不小。“本座乃是圣教血宗之主,人称血魔。”“老者”洒然一笑,对方这般反应,倒是让他颇为得意。他的声音此刻清晰有力,不再苍老沙哑。陆离不过是个乡野少年,什么“血宗”、“圣教”,他又岂会知晓? 血魔伸手抬起陆离下巴,凑脸近前,阴鸷目光盯紧对方,玩味地道:“记得你说过,自己叫陆离,对不对?”不等陆离答话,血魔便冷笑着直起身子,退开数步,挥手间将地下另外两个血茧上的血雾驱散,露出其中一男一女,阴声笑道:“你看这又是谁?”“爹、娘!”陆离依言朝着脚下看去,就见火光之下,一对男女仰卧雪中,男的是个黑壮汉子,女的是个中年农家妇人,此时,二人闭目不动,似在昏睡,正是自己父母双亲。 像是听到陆离叫喊,黑壮汉子发出闷哼一声,先行醒转,脑海之中忽的想起所见血灵可怕模样,猛地从雪地中坐了起来。“爹。”陆离见父亲起身,心下顿喜,马上又是叫道。黑壮汉子神志稍清,就听儿子叫声在旁,扭头来看,见其周身却被层层血雾困住,动弹不得,于是,想也未想,便伸手朝那血雾抓去。只是,他那指尖和那血雾刚一碰触,竟是如遭电击,“哇呀”一声,身子向后即仰,又已跌伏在地。而他目光晃过,登见雪地之中,自己妻子也是躺倒在侧,人事不省。 “爹!”陆离见状,顿时惊呼出声。血魔戏谑一笑,看了眼黑壮汉子道:“一介凡夫,也敢动本座的‘极煞之血’。”他修炼“血魔经”,吸血成性,一身气血尽含邪煞之力,是为“极煞之血”,寻常修士遇之也是难以应对,何况常人?这时,黑壮汉子方注意到院中尚有一人,他颤巍巍起身,喘息片刻,才道:“你是何人?”正说话间,但听“喀嚓”大响,却有一间房舍在烈火中颓然坍塌下来,黑壮汉子一惊,眼角立时不觉抽搐起来。血魔不答,只是冷笑。 “他叫血魔,说是……圣教血宗的。”陆离道。闻言,黑装汉子心头马上“咯噔”一下:说是圣教,难道是那魔教?他倒听来村的玄门弟子说过,魔教中人个个心狠手辣,坏事做尽。这人名中有个“魔”字,怕同那魔教脱不开干系。“离儿别怕,有爹在。”黑壮汉子看着儿子满脸泪花,心头更是升起一阵疼爱,他走步上前,下意识的将妻儿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