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医娘》 第一章 飞来横祸 大周朝,德昌年间。 九月,凉州的一个边陲小镇,小镇西北角上有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医馆,名为徽和堂。 药铺门前停着一辆普通马车,马车前站着一个穿着靛青色交领印花齐胸襦裙的年轻娘子。 年轻女子未施粉黛,皮肤白皙,如白玉凝脂般光滑细腻,只梳了简单的双刀髻,头上插着一只素雅的鎏银珍珠簪,额前两侧有几缕碎发,虽不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之貌,也算得上清秀灵动、娇俏可爱。 这已经是许一宁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六个年头。一个历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的时代,却是一个酷似大唐的时代。 在穿越之前,年纪轻轻的许一宁已经是海城市最好医院的神经外科副主任,却因一场飞来横祸来到这里。 一片光明的前途,幸福美满的家庭,皆瞬间化为幻影。不甘心,不甘心,很不甘心,为什么偏偏是那一晚,为什么偏偏是自己遭遇了意外,为什么 这具身子的前主人似乎是罪臣之女,当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本应要被刺青流放到岭南荒蛮之地。六年前的某个寒夜,突然在狱中被刺,奄奄一息。不知因何缘故被师父从狱中救出,改名换姓,如今是沈家的三娘子沈翊宁。 许一宁仍旧想不起这具身子的前世记忆,因为每次回忆时总是头痛得剧烈。 师父祁山公沈越是大周神医。世人皆知祁山公妙手回春,有起死回生之术,却不知祁山公还有三个高徒。 师父总是告诉自己同样的一句话:时机未到,淡然处之。 沈翊宁抬眼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柔声开口:“小源,东西找到了吗?再晚些怕是会赶不上了。” 说话的声音如春后的涓涓流水般清脆婉转,悦耳动听。 一个精神抖擞的十一二岁的小郎君从屋内跑了出来,怀中抱着几袋药材和一个小锣鼓,笑嘻嘻地说道:“三娘,好啦好啦,找到锣鼓了,郑大娘子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的。” 不似沈源的天真烂漫,沈翊宁心中有些担忧,郑大娘子的产期将至,这一胎是头胎,而且胎位不正,在这个医疗技术落后的时代,女子生产更是凶险万分。 马车往巴屯乡方向急急驶去,在密林间呼啸而过,车轱辘留下深深的车辙印记,不一会儿又被雨水冲刷而去,不见踪影。 忽然前方传来小源疑惑胆怯的声音。 “三娘,这前、前头被拦住了,好像是、是菏泽山上的土匪。” 沈翊宁探出门帘,瞥见不远处有几个扛着大刀的粗野大汉,还有熟悉的严大当家,心中暗道不妙。 “停下,是谁的马车!”领头的一个壮汉厉声喊道。 沈翊宁蹙了蹙眉头,不动声色地柔声说道:“大哥安康,严大当家安康,小女是徽和堂的沈三娘。” 严抚轻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哦,原来是徽和堂的美人郎中呀。嗯?美人郎中这是要往何处去?” 沈翊宁舒展眉眼,轻轻掀起门帘一角,佯装娇柔的模样:“回严大当家的话,八屯乡有产妇凶险,小女前去医治。” “原来如此。那沈娘子这一路过来可有见到什么可疑受伤的人,如果瞧见了一定要告知咱们弟兄,莫要让这些个歹人伤了沈娘子你这个肤白貌美的娇弱美人哈哈哈哈。” 严抚的话语轻佻油腻,还欲向前伸手来抓住她的白皙手腕,身后的其它大汉意味不明地大笑起来。 沈翊宁不想再与之多做纠缠,不露痕迹地收回手,佯装娇羞,低下头说道:“严大当家,我们没瞧见什么可疑的郎君。不过小女这里刚好有一瓶新制的春林丹,药效加倍,还请严大当家笑纳。” “哎呀呀,还是小美人懂我哈哈哈哈。这段日子我还纳闷怎么提不起兴趣,大娘子总骂我不行,气死我了。这春林丹正好解我燃眉之急哈哈哈哈!” 严抚毫不推脱地把白色瓷瓶收入怀中,不再理会她,转身往后走去。 两人皆松了口气,匆匆离去。 马车驶过一段距离后,两人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春林丹嘛,头几次服用的确有强身健体、心旷神怡、颠鸾倒凤、不知日夜之奇效。不过如若继续服用,便会日渐萎靡、无精打采,对房中之事愈加厌弃,最后便是无欲无求,无法再展男子雄风。 过了好一会,又听到车底咔噔一声巨响,想来是车轱辘陷在湿软松弛的泥地里了。 两人再次冒着细雨匆匆下车查看。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银光,沈翊宁还没来得及回头,已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开来。 刺痛侵袭而来,锋利长剑已经划过她白皙娇嫩的脖颈,硬生生被划破一道血痕。 她被一个陌生男子生拉硬拽上了马车。 沈源急得说不出话,小声地啜泣起来。 额头上的黏腻汗滴滑落至眼角处,一双明丽双眸眯了眯,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何人?” “多有得罪,方才无意得知娘子是郎中,还请娘子救一个人。” 一道清朗男声自身后幽幽传来。 沈翊宁诧异万分,难道说此人一直跟着自己和小源? 陌生男子得不到回应,心中越发着急。 忽然男子略带薄茧的纤长手指肆无忌惮地抚上自己的嘴唇,沈翊宁瞬间睁大眼睛,耳边传来嗡嗡的杂音,心下怒气腾起。 倏忽之间,娇唇被两根粗糙的手指粗暴撑开,有一异物自齿尖被硬生生顶入喉咙。 纤细腰身被倏地放开,沈翊宁急急地喘了几口大气。 沈翊宁终于看清楚是何人。 男子穿着蓝黑滚边的如意纹常服,左侧肩膀袖子上因为剑伤的缘故有些许破裂,袖口处留有几处已经凝固的斑驳血迹。虽然许翊宁对名贵服饰不甚了解,但是也能看得出来他这一身打扮价值不菲。他的嘴唇有些苍白,增添了几分冷酷绝情之感。 想起今日严大当家要寻人的阵仗,难道说与此人有关。 第二章 以牙还牙 “还请娘子莫要轻举妄动,否则这小兄弟性命难保。如若娘子能救人,我定会给娘子解药。”男子收起长剑,随后自顾自地架起了马车。 片刻后,东北方向的一处小破庙。 沈翊宁忍着怒火,蹲下身细细查看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年轻少年。少年的服饰虽然也算得上精美,却是比不上他这一身如意纹常服的。 男子的右胸口侧边插着半把断剑,断剑没有拔出来,伤口很深,还在隐隐渗出黑血。剑伤有剧毒,而且伤口距离心脏仅有一寸,性命垂危。 沈翊宁思忖片刻,从医箱中取出铁釉色小瓷瓶里的黑色药丸,盯着蒙面男子的清冷双眸,冷声说道:“有来无往,非礼也。你若是肯把这个毒药服下去,我便救此人。” 沈翊宁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还在隐隐渗血,随后莞尔一笑:“郎君,再耽搁半个时辰,他必死无疑。救或不救,全在于你!” 李钰神色不惊,面无表情地接过黑色的药丸,直接仰头吞下。 随后便听到女子的一声轻笑:“郎君有胆识,我可以一救。” 沈翊宁麻利地将金疮止血散涂抹在伤者胸前的伤口处,又让其口服了保元丹和解毒丸,暂时保住其心脉。 随后用铁质钳子稳稳夹住断掉的剑口。双肘用力,极快地朝正上方拔出断剑。嘶的一声,断剑一出,胸口的毒血也急急涌出。 再极快地将桑白皮线穿入曲针,开始用曲针缝合触目惊心的伤口。 在这个技术落后的时代,自己精心改良过的桑白皮丝线已经是最接近现代技术的可吸收手术线了。 汗津早已浸透绢丝衣裙,全身都黏黏腻腻,沈翊宁探了探伤者的鼻息,又把了下脉搏,松了口气:“血已经止住了,我再给他煎制个清肺去淤的方子,明日定会醒来。” 李钰看见小井的呼吸渐渐顺畅,伤口也不再渗血,知道小娘子没有诓骗自己,终于松了口气。 沈翊宁回头看了男子两眼,又从旁边的木箱里取出一只线香点燃。 李钰警惕地直起了背,拿起身旁的长剑:“娘子为何要点香?” “此为安神香,缝好的伤口常常刺痛难耐,如若小兄弟乱动,伤口恐有裂开的危险。此香能够让你家小兄弟安睡一宿。”苏慕宁柔声说道。 随后小娘子在一旁低眉顺眼地煎制药材,李钰不疑有他。 然而,一刻钟后 “你你”李钰多次使尽内力也无法出声。 沈翊宁慢悠悠地转过身,笑意盈盈地盯着他,见他面目凶狠,然而全身动弹不得,甚是好笑。 “如何?郎君是不是感觉四肢麻痹,目不能转,口不能言?” 沈翊宁叮嘱沈源收拾好药箱和地面的血迹,目光炯炯地盯着男子:“郎君莫要担心,你服下的毒药不会单独毒发,不过与这龙骨香一配合就有奇效了。不过两个时辰,等这龙骨香燃尽,你就能恢复如常。然后再把这煎制好的汤药喂给小兄弟,我保证他明日一定醒来。” 刚一踏出小破庙半步,又回头说道:“郎君,这世间女子最在意的便是名声。我虽不在意,却不愿其它女子被荼毒。此次只是略施小戒,还请郎君自重,好之为之,后会无期。” 纵横沙场十几年的小霸王齐王李钰,不曾想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一个穷乡僻壤、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所算计,气打不过一处来。 沈源有些兴奋自己逃离了陌生男子的魔掌,又有些发憷:“三娘,如果被大师兄知道我们随便用了毒香,我们可就惨了。” 沈翊宁无语地白了一眼:“你不说,我不说,大师兄会知道吗?” 其实沈翊宁还是有些心虚的,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郑大娘子的事情。 郑娘子躺在床榻上,额头、前襟和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两位产婆齐力扶起郑娘子,让郑娘子慢慢下地,靠坐在早已备好的杂草堆上。吴婆子坐上床榻,双臂环抱住郑娘子的腋下,让其能安心倚靠。张婆子则蹲坐在产妇身前,仔细查看情况,不断用热水给产妇擦拭身子,加快打开宫口。 沈翊宁将提前煎好的加味芎归汤端来,一口一口地喂给郑娘子,反复叮嘱郑娘子莫要大喊,下腰和臀部有规律地用力,不可白费力气。 “郑娘子,你再坚持一下,孩子快出来了。” 沈翊宁此时再次无比怀念从前的b型超声检查仪、内窥镜、手术钳、输液管、麻醉剂 “许娘子,不好了,不好了” 竟然是胎儿的臀部先出来了。 沈翊宁手疾眼快握住胎儿的臀部,使劲硬生生地把臀塞回宫内。随后左手五指伸进宫内,往左侧摸索一番,找准位置,随即一把握住胎儿的两只脚,用适当的力气往外伸了伸。 准备妥当后,再让郑娘子用力呼吸三口气,稳稳握住胎儿的脚丫子,配合着郑娘子的呼吸,一鼓作气,将整个胎儿带出宫口。接着立马拿起火刚烤过的剪子,用剪子把脐带剪断。 然而 怀中的小婴儿没有任何哭声。 沈翊宁果断抱起孩子,胳膊肘托着孩子的头部,另一只手不断轻轻拍打孩子的脚底。 还是没有声音 沈翊宁转而用两根手指快速清理掉孩子口中的粘液,接着继续轻轻拍打孩子的脚底。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房内终于响起一声婴儿的哭声,清亮有力。 “不好了,沈娘子,郑娘子她” 产妇大出血了。 沈翊宁麻利地用干净的白布微微止住郑大娘子下身的血,只能凭借双手的感觉慢慢摸索伤口撕裂在何处,随即取过早已备好的桑白皮丝线的曲针,在其身下快速缝针。 两位婆子又惊又惧,大气都不敢喘。 不久之后,王娘子身下的血迹才慢慢凝固。 众人终于敢大松了口气。 沈翊宁看着安睡的郑娘子和小婴儿,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忙活了一整天,终于能够在偏间小憩一下,很快便睡了过去。 “阿耶,阿耶,快看我,阿宁会骑马了” 第三章 不速之客 “阿耶,阿耶,快看我,阿宁会骑马了” 一个娇俏的小娘子骑着小矮马在马场上自由飞驰。 “阿宁,等等我,别跑太快了,阿宁” 一位俊俏的小郎君也骑着马跟了过来。 “九郎,快跟上来,阿宁比你厉害多了” 然而前一刻还是万里无云,后一刻顿时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面前浮现出一个中年男人的挺拔背影,他身穿着军装铠甲,渐行渐远。 “阿耶,不要走,不要走,快来救阿宁,阿宁不想死” “九郎,九郎,你要扔下阿宁不管了吗” 头好疼,痛得要爆炸了,你们到底是谁 沈翊宁猛然惊醒,大汗涔涔,后背早已湿透,原来又是相同的噩梦,每次都只能在这里戛然而止,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到底都经历过什么?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夕阳西下,满屋金黄,灿烂得很不真实。 凉州的某一处偏僻私宅。 这是一处极为偏僻荒凉的宅院,杂草丛生,已经许久没人来过。 西侧的一间破烂厢房内,一个黑衣男人被严严实实地绑在一张破旧胡床上,双眼被蒙上,双手和双腿皆被捆得扎扎实实,完全不能动弹。 而在男子的额头正上方,设置了一个铁制的倒挂的弧形滴漏,水滴缓缓滴落在男子的额头中间。这是水滴刑,受刑的人往往清醒着,却只能绝望地感知自己的额头被水滴慢慢凿穿。 滴答滴答滴答,万籁寂静,只能听到男子有些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此时一个身穿暗灰色狮子锦鹤纹常服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李钰,他的腰间系着暗桔黄色地几何纹腰带,眉眼清透有神,透出些许肃然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有话可说了吗?”李钰沉声问道。 躺着的男子抿了抿唇,不堪折磨,终于忍不住开口:“王爷,我自知死路一条,只求给个痛快。” “何人派你们来杀我?” “我不知。不过大哥说过,凉州境内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王爷你是不可能顺利将东西送到,也不可能活着离开凉州的。” 李钰抬眼望向窗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中情绪不明。 “把他放了。” 康铭和康泰了解自家王爷的作风,二话不说就帮其松了绑。 黑衣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侍卫将自己松绑,随后欣喜若狂地跑出了庭院。 此时不知从何处射出一支利箭,正中黑衣男子的胸前,黑色的鲜血徜徉而出,男子再无呼吸。 李钰沉声开口:“果然如此,不用追了,去查看一下尸首。” 两人顿时明白过来,这处私宅早已被对方监视起来。 李钰的脸色愈加阴沉。 三人在十里内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内力,毒箭正中胸口,说明对方内力高深,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而且毒箭毒性极强,一招毙命。 对方明明可以直接对自己下手,却没有这样做,看来是不确定自己手里的东西有没有送到。 “属下失职,还请王爷责罚。” “责罚日后再说,康铭,你替本王去一趟凉州府衙。康泰,你替本王去查一个人。” 李钰心中冷笑,你既然要赶尽杀绝,那就不要管我手下无情了。 两日后,徽和堂。 师父常年云游四海,来去无踪。大师兄沈济在前堂问诊,人来人往。 沈翊宁今日穿着梨黄色的半臂褙子,卷起了窄边衣袖,在后院树下一边捣鼓着晾晒好的药材,一边考查沈源功课。 “雄黄?”沈翊宁柔声道。 沈源皱起两根小眉毛,一双小眼睛咕噜咕噜地悠转,冥思苦想。 “嗯……雄黄……味甘苦,生山谷。治寒热,鼠瘘,恶疮,疽,痔,死肌,杀精物,恶鬼,邪气,百虫” “石硫黄?” “味酸温,生谷中。治妇人阴蚀,疽痔,恶血,坚筋,头秃” “不错不错。下一味药材,石膏?” 沈源有些坐不住了,往前扯了扯沈翊宁的衣袖,笑嘻嘻地开口:“三娘,我的好阿姐” 沈翊宁挑了挑眉毛,沈源立马噤声。 “我的好阿弟,许你歇息一会,去把前头熬好的水仙汁端来,我再试试这新毒药的配方。” 沈源听到自家阿姐松口,眉飞色舞地往前院跑去。 “三娘……” 大师兄怎么到后院来了,身后跟着神色慌张的沈源,还有两位不速之客。 “三娘,这两位郎君说有要事寻你。” 沈济困惑地看着沈翊宁,眉头微蹙,只怕自家小妹又多管闲事、惹是生非了。 李钰面带笑意,幽幽开口道:“沈娘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沈翊宁眯了眯一双凤眼,按捺住心中的忐忑不安,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郎君安康。小女还记挂着小兄弟的伤处,不知小兄弟恢复得如何?” “呵呵,沈娘子当真是善解人意。在下就是带小兄弟来复诊的。” 沈翊宁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嘲讽,沈济却觉得十分奇怪。 沈翊宁害怕大师兄看出什么端倪,连忙笑着说道:“大师兄,前几日在路上偶然救下这位深受重伤的小兄弟,还特意嘱咐这位郎君,如若还需用药,可以来徽和堂寻我。郎君,你说是不是” 李钰脸上也堆出了恰到好处的不多不少的笑意,看上去似乎当真是风清俊朗、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沈郎中,多亏沈三娘出手相助,在下的小兄弟能逢凶化吉。在下是来道谢的,而且也需要请沈三娘再帮忙查看一下伤处。” 沈济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阿宁,快带小兄弟去偏厅看看伤处。” 后院偏厅。 康小井早已得知是沈娘子救下自己,面有赧色,不停地道谢。 “好了,小兄弟的刀伤已大好。我已照郎君的要求把人救回来,你我互不相欠,你们走吧!” 沈翊宁冷着脸给康小井处理好伤处,正要起身,头顶传来男子幽怨的声音。 “是吗?唉,看来之前的遭遇还是要一五一十地说与沈郎中听才好” 第四章 烟花之地 李钰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准备起身离开。 “你,等一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沈翊宁看见男子嘴角边若有若无的笑意,明白男子看出了自己的心虚,更是气恼。 “在下想请娘子再帮最后一个忙,从此互不相欠。” 沈翊宁抬眼盯着男子,目光凛凛,想从对方的目光中探出几分真假。 “此话当真?你不是来报复我们的?” “小娘子,我若真得要加害于你,又何必光天化日之下来寻你呢?” 康小井不知二人的恩怨,护主心切,连忙搭话:“沈娘子,我家少爷最守信用了,还请娘子放心,我家少爷还说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了,好了,我帮就是了!” 沈翊宁不想再与之多纠缠,只想快刀斩乱麻,如若被大师兄知道自己随便用了毒药,可不就是随随便便的惩罚了。 一间阴冷潮湿的冰窖。 冰窖中间躺着一个黑衣男子的尸首。 “我不是仵作,你寻我来此有何用?” 沈翊宁很是不解。 “你虽不是仵作,但你会验毒。而且” “而且什么?” “在这凉州之内,我无可信之人。你,也许还有几分可信。” 沈翊宁在心里翻个几千个白眼。 可信?可信个屁!难道不是因为正好拿捏着我的把柄吗? 尸首上的利箭正中胸前心脏位置,边缘锋利流畅,强劲有力,一招毙命。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武功高强的无敌杀手? 此人毒发身亡已两日有余,伤口边缘处还残留着些许乳白色的粉末,闻上去有淡淡的树叶青汁味道。这是有多大的仇恨,竟然用一招毙命的剧毒。 沈翊宁悠悠地起身,顺道在旁边的木盆净了净手。 “如何?” 李钰朗声问道。 “这是毒箭木,中毒后一刻钟内必死无疑。此毒物常源自岭南地区的热带雨林。” “热带雨林?何为热带雨林?” 李钰有些困惑,自己从未听过这样的词语。 沈翊宁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接着解释道:“就是岭南地区树木繁茂、湿热多雨的地方。还有,提取此毒物的难度极高,必定是医工或者是极其擅长手工之人。” “明白了,在下还需解药。” 沈翊宁思忖片刻,在案桌上写下解药的药方和配制方法,随后抬起头挑了挑眉:“那我们说好了,从此互不相欠,一笔勾销。” 李钰取过信纸,随手在案桌上放下一个精致的玉佩,朗声开口:“多谢沈娘子。救命之恩,玉佩相赠。日后若遇难事,可携此物到任何一地的刘家当铺,自会有人相助。从此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转眼间已是十二月,凉州天寒地冻,大雪纷纷。 沈翊宁作为一个南方姑娘,刚来这里的一两年,看到雪还是很兴奋的,现在只希望有台暖气或者电热毯就好了。 那郎君当真是守信之人,从那以后再没有出现过,沈翊宁也渐渐安心下来。 这一日,沈翊宁正在前院给一位跌倒外伤的伤者换药,几个病患突然聊起那八屯乡几座山头的土匪们。听闻凉州刺史滕弘突然下令追捕山匪,一群惊弓之鸟被一网打尽,全被关进了大狱。 周边百姓连连叹好,终于过上了一段舒心安宁的日子。可惜那土匪头子严大当家逃过了追捕,府衙在山林里搜寻了几日都没找着人,想来是早已逃脱了。 沈翊宁却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府衙已经包庇纵容这些土匪多年,怎么突然就愿意剿匪了呢。 忽然一名小娘子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 “沈娘子可在?”丹荷急急忙忙地走进厅堂,一看见沈翊宁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着要拉着她往外走。 “丹荷,等等,小源,快帮我把医箱和帷帽取来。”许翊宁净了净手,披上新制的橘粉色花鸟绢丝斗篷大衣,戴上帷帽,跟着丹荷上了马车。 两人要去的地方,是凉州武威郡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德兴坊。武威郡地处丝绸之路的交通要塞,众多商贾在此汇聚,南来北往,买卖易货,人稠物穰。位于武威郡东北面的德兴坊,一入夜更是张灯结彩、觥筹交错、宾客盈门。 德兴坊分为南曲和北曲。才貌兼备、文采斐然的高雅女子皆居于南曲,且多为汉人歌妓。而艺品下者则居于北曲,也有胡姬往来。 今日来寻自己的丹荷,正是南曲中的佼佼者,顾淮雪的贴身侍女。 顾淮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弹得一手绝好的琵琶,文采斐然,肤若凝脂,面如桃花,举手投足间尽显柔媚,深受众多郎君的倾慕。更是被周妈妈捧在手心里爱护的。 顾娘子虽是青楼女子,但其秉性纯良、待人随和真诚,还曾搭救过沈翊宁一次,因此两人一见如故,成为知己好友。 沈翊宁跟着丹荷从南曲延庆阁的后门进入,刚走入廊中,便看见迎面走来的周妈妈。周妈妈今日抹了脂粉,白面红唇,珠圆玉润,眉眼处有细细的皱纹,虽已年过四十,但还是能够看得出年轻时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诶呦,哪里来的小娇娘?”周妈妈看向丹荷问道。 “回妈妈的话,是徽和堂的沈娘子。” 沈翊宁莞尔一笑:“周妈妈安好。” “原来是沈娘子,快去瞧瞧雪娘吧!这几日可是白白耽误我做生意了。”周妈妈嗔笑道。 站在周妈妈身后左边的玉面美人,便是与顾淮雪齐名的秦夏芸,舞姿妙曼,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如今顾淮雪在闺中养病,秦夏芸就是这延庆阁唯一的都知娘子,一时风头无两。 右边的另一位美人,面带羞怯,白里透红,楚楚动人,是延庆阁的年轻娘子张如枫。其姿色与顾淮雪不相上下,如若稍加调教,假以时日,不知该惹得多少郎君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德兴坊这种烟花之地,最看重名望,有了名望,客人也就源源不绝地来了。 坊中的妈妈们怕请了郎中来治病,如若是什么渗人的花柳病,传出一丁点不好的传闻,这皮肉生意就没法做了。因此阁中的娘子们若是得了轻微的病痛,也是避而不谈,忍忍就过去了。若是得了急疾重病,才敢求着妈妈们请个郎中。 沈翊宁身为女郎中,可以掩人耳目出入德兴坊,自然是此处的常客。 周妈妈摆动着曼妙的腰臀朝前院走去,扯着嗓子对身后的娘子们吩咐道:“今日可是有贵客来临,你们啊千万要服侍妥帖了,要不然” 第五章 满堂春色 周妈妈摆动着曼妙的腰臀朝前院走去,扯着嗓子对身后的娘子们吩咐道:“今日可是有贵客来临,你们啊千万要服侍妥帖了” 顾淮雪的厢房位于延庆阁东面的二楼,打开东边的窗户便能看到小院内的亭台流水,白日里甚是清幽寂静,夜里流光满地,是个绝佳的位置。 沈翊宁刚进到阁楼,便看见顾淮雪恹恹地靠坐在胡榻上,闭目养神,不过依旧肤若凝脂,更添几分妩媚娇柔。 “雪娘,沈娘子来了。”丹荷轻声唤道。 顾淮雪听到声响,微微直起身,往前伸出手,柔弱地握住沈翊宁的手。 “阿宁,本不想叨扰你,还是要麻烦你来一趟。快来帮我瞧瞧,我这是怎么了。” 沈翊宁帮顾淮雪挪了一下后背的绢丝靠枕,让她舒服地靠上去,随即帮她把脉。 “沈娘子,我家娘子前些天就有些不适,总是说没有胃口。比起从前还贪睡了些。昨夜别将大人特意带了些好友来听我们娘子抚琴。娘子实在是身子不适,只能中途提前离席了,还惹得别将大人不高兴。娘子莫不是生了什么大病。”丹荷焦心地说着。 沈翊宁心中诧异,脉象顺滑流利,如盘走珠,而且回旋有力。 这分明就是喜脉。 许翊宁使了个眼色,雪娘心下了然,找了个借口把丹荷支使出去。 “雪娘,你近日可是时常感到恶心欲吐、胃胀反酸?” “正是。” “近日可是常常容易身倦?” “正是。” “雪娘,你前两个月的月事可有来过?” 听到此处,雪娘有些慌张:“没,还没来。” 沈翊宁叹了口气:“雪娘,你有身孕了。” 顾淮雪目光呆滞,久久不能言语。 自古以来,青楼女子若是怀了身孕,便道不上是什么喜事。 如顾淮雪这样才情兼备的美娘子,千金难得,周妈妈岂肯轻易松口,寻常人家一时是拿不出这么多钱财的。如若那欢好之人不愿赎人,娘子便得被妈妈活活灌下堕胎药。堕胎药药性猛烈,一剂下去便能硬生生地让人把胎血流光。如若娘子身子本就虚弱,那就必是死路一条。 顾淮雪突然用力握住沈翊宁的手。 沈翊宁定了定心神,有力地回握住。 “雪娘,你可愿如实相告,这是哪位郎君?” “你我情同姐妹,我当然愿如实相告。那些粗鄙放浪、豪掷千金的商贾武将,我一向都是唾弃的。那甄县令欲以千金纳我为四姨娘,我断然拒绝了。还有那嘉化坊丝绸铺子的田当家对我心心念念,多次赠我名贵的绢锦,我都未曾动心。三个月前,那覃校尉带了几个秀才书生来吃酒,那刘家二郎一表人才,与我对诗,文采斐然,言语间对我关怀备至,情投意合,我、我便动心了。我们二人私下有过几次鱼水之欢,这、这孩子必定是他。” 说罢又默默流下几滴清泪,目光茫然。 这刘家二郎刘策寒窗苦读十几载,刚过弱冠之年,就已经考取了秀才,而且此人仪表堂堂,才情兼备,想来日后前程必定是一片光明。可惜就是家境贫寒,恐怕是无力将雪娘赎回去的。 “阿宁,你说二郎会不会不要我了?” “雪娘,我看着脉象,估摸着已两月有余,再过两个月就要显怀了,怕是瞒不住的。我可以暂时先帮你瞒住周妈妈,可是往后,还得你自己拿主意的。” 沈翊宁知道顾淮雪一向顾虑甚多。 “你先给刘家二郎书信一封,探探他的口风如何?” “阿宁,且先缓缓,容我好好想想。” 顾淮雪起身坐在案桌前,提起了笔又放下,犹疑不决。 沈翊宁明白雪娘的顾虑,也不焦急催促,在窗前的胡椅坐下,细细翻看手上的《伤寒杂病论》。 忽闻庭院有些热络骚动,如今夜已暗了下来,想来延庆阁已经开门迎客。 沈翊宁有些好奇,扶着窗棂探出头往下看去,只见院中早已灯火通明,火树星桥,宛若天上的点点繁星。一群翠袖红裙的娘子们正簇拥着中间的几位郎君,笑语喧哗,好不热闹。 定睛一瞧,只觉得中间的那位郎君有些眼熟,还怕晃了眼,再细看其侧脸,这不正是之前的黑衣郎君嘛!只见他左右两边都怀抱着貌美娇羞的娘子,喜笑盈腮,春风满面,面若桃花,真是会享福呀! 沈翊宁睥睨地看着男子的背影,想来这天底下大多数的男子都是一个色样,不禁冷哼了一声。 李钰一向警觉,耳目机敏,忽然感觉后背一道凉意,突然转头抬眼,立马捕捉到了阁楼二楼的熟悉面容。 沈翊宁有些慌张地收回身子,面上讪讪,真是冤家路窄,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 庭院中的一伙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西边的一间暖阁。 今夜,凉州刺史滕弘特意在延庆阁设下酒席,招待传闻中桀骜不羁、冷酷无情的齐王殿下。 李钰当然不会推辞,想看看这滕弘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更想知道这凉州真正的主事人是何人。 酒席间把酒言欢,觥筹交错,满堂欢笑。 滕弘心情愉悦,面色潮红,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刺史也有机会能与齐王殿下酣畅痛饮。其左右两侧分别是延庆阁的头牌娘子秦夏芸和张如枫,美人在怀,更是欣喜万分。 两位娘子都弹得一手好琵琶,席间两人轮流弹奏,丝竹之音源源不绝,一下如高山流水,清冽婉转,一下又如千军万马,气势磅礴,抑扬顿挫,如歌如泣。 而坐在东侧的的曹司马、董长史以及张别驾,时不时低头喝酒,时不时谄媚附和。 “滕公,此乃好酒呀!”李钰面色微红,笑眼盈盈。 “王爷,这是富平的石冻春,是滕某的珍藏。如若王爷喜欢,稍后便让人送两壶到驿馆去,还望王爷笑纳。”滕弘笑眯眯地说道。 富平石冻春乃世间名酒,斗酒十千,而凉州地广人稀,多为贫瘠之地,想来这滕弘贪墨不少。 “滕公,此言差矣。再好的酒,如若没了佳肴和美人相伴,也不过是寡淡之物。滕公,你说是不是?” 李钰一把拉过身旁的美娘子,伸手捏了一把美人盈盈一握的细腰,惹得小娘子媚声娇喘,场面甚是香艳绮丽。 “是是是,王爷说的对。此次还多亏王爷鼎力相助,滕某才能顺利剿灭土匪。滕某再敬王爷一杯。” “哦,可惜本王听说这土匪头子还逍遥法外,而且,这土匪头子似乎与滕公你还有些渊源。” 第六章 意外重逢 滕弘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假笑,额头已然冒出些许冷汗,还使劲控制自己不往东侧瞥去。 “王爷,都是些杀千刀的传言,万万不可信。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将歹人抓捕归案。”滕弘又接着讪笑问道,“不知王爷此次前来凉州,所为何事?” “本王为何来此,滕公当真不知吗?”李钰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嘲谑的笑容,“父皇命本王亲自护送一样东西前来凉州,难道滕公不好奇吗?” 滕弘呵呵一笑,没有作声,眼神却已偷偷往东侧飘去。 李钰将其动作收入眼底。 “不过滕公不用焦心,本王已将此物安全送达,滕公晚些便会知晓。” 滕弘微微一愣,连声应是,心中却早已激起千层浪,想来是要大难临头了。 酒过三巡,李钰看其它人再无动作,甚是无趣,正准备起身离席,屋内突然响起两个娘子的惊呼声,回头看去,只见滕弘昏沉无力地趴在酒桌上,肩头颤抖,口吐白沫。 李钰立马起身查看滕弘的情况,鼻息微弱,暗道不妙。 “康铭,康泰!” 两个人影从门外如闪电般现身。 “给我看好了!任何人都不能动,不能离开这个房间。”李钰厉声说道。 李钰走出房门,思忖着刚才沈翊宁所在厢房的位置,快步跃上延庆阁的二楼。若沈娘子还未离开,滕弘或许还有得一救。 忽然听闻门外有人用力敲门,房内三人皆是一惊。 “敢问沈娘子在否?李某有急事相求。” 还未等沈翊宁应话,门外的郎君已推门而入。 沈翊宁看着李钰径直走到自己身前,正要拉起自己,忽而又顿下脚步问道:“你可有带帷帽和药箱?” 沈翊宁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又看见其利索地从胡椅旁拿起帷帽,提起药箱,便握着自己的手腕往外走去。 不知为何,沈翊宁感觉两人肌肤相触之处微微发烫。 进入暖阁时,隔着帷帽的薄帘子,沈翊宁能瞧见一众娘子皆是惊慌失色,七嘴八舌。看见自己和李郎君一同进来后,众人却顿时鸦雀无声。 还未来得及细想,又瞧见地上躺着的人,便立马明白他来寻自己的缘由了。 滕弘口鼻间还有白沫翻出,鼻息微弱,脉象却时快时慢,有些古怪。沈翊宁把滕弘平放在地面上,先在其口中塞了一块扎实的白布条,防止其因癫狂而误咬舌头,随后在其百会穴和天明穴各施一针。 沈翊宁起身走到李钰身前,低声说明情况。 不过半刻钟,滕弘已躺在隔壁的一间小厢房内。厢房内布置精美,想来是周妈妈提前备好给需要留宿的官员们使用的。 沈翊宁给滕弘服下大陷胸丸,以抑制其血涌之症,随后在百会穴、天明穴以及足下穴各施三针。如今脉象有所缓和,不过还是时快时慢。接着又脱开其衣袍,查看其身上是否有细微伤处。 “沈娘子,滕刺史如何了?” 沈翊宁心中一惊,此人竟然是凉州刺史滕弘。 “如若再晚一刻钟,怕是回天无力了。滕刺史这急病,似乎来得有些蹊跷。” 沈翊宁看他眼中并无诧异,仿佛早有预料。 “滕刺史这急病,乍看之下似乎是因剧烈饮酒、心血上涌、急气攻心而致的心脏病发作,嗯,也就是喘证厥脱。可是若是喘证厥脱之疾,其脉象应该是火热急窜,屡有淤堵,可是滕刺史的脉象却不是如此,时急时缓,偶有虚气,就像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因此,我细细查看了滕刺史的身体,发现其后腰处的命门穴和至阳穴有细微的针眼。应该是滕刺史这两日服用过某些至阳之物,今夜又喝了很多烈酒,随后有人再特意在其后腰处的命门穴和至阳穴施针,以至其血气上涌,邪气内陷,脑颅生淤。” 李钰思忖片刻,接着问道:“滕刺史何时会醒?” “很难说。轻症则是半身瘫痪,重症则是全身瘫痪、疯癫痴狂。” 下此毒手之人本就不打算留有余地,若非她及时赶到,这滕刺史怕是被不留痕迹地杀害了。 李钰目光凌然,若是堂堂凉州刺史死在了招待他的宴席上,必定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父皇多疑,有心之人再在父皇面前道上两句,必不会再如此信任自己,离间的目的就达到了。 若是胡应维说服父皇再另派他人,无论是出任刺史之位还是督军之职,此次出兵北狄便会多了太多的变数。此计当真是一石二鸟! “李郎君,能够下此毒手之人,必定是在今晚的宴席上,而且银针很有可能还藏在身上。” 李钰顿了顿,粲然一笑。 “沈娘子,你想跟李某一起寻到真凶吗?” 沈翊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其实自己也很好奇,这延庆阁中,到底是何人有如此高明精准的施针手法。 “不过待会沈娘子你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惊讶,跟着我就好。” 沈翊宁一脸困惑,有什么好惊讶的。 李钰命一个侍卫留在小厢房,随后便领着沈翊宁往暖阁走去。 暖阁内。 周妈妈满脸愁容,看见李钰回来,急急忙忙上前拉住李钰的衣袖,不过还未触碰到便被一名侍卫硬生生地挡了回来。 李钰微微侧过身,不留痕迹地将沈翊宁挡在身后,以免小娘子被误伤。 “奴家见过齐王殿下,奴家是这阁中的主事人周妈妈。” 周妈妈害怕稍有怠慢,迫不及待地报出自己的身份。 沈翊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齐、齐王殿下?! 我的老天爷呀!自己竟然得罪过传说中桀骜不羁、冷酷无情的齐王李钰! 这次不是被刺死,就是要被“赐死”了吧! 李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娘子,只见小娘子神色不定,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两条好看的弯月眉纠结成了两道麻花,甚是有趣。 “请周妈妈给本王备一间厢房,这暖阁内的所有人,本王要一个一个审问和搜身。” 此话一出,诸位娘子神色惊慌,窃窃私语。 董长史、曹司马和张校尉也微微一怔。 “方才本王已确定滕公为贼人所害,如今命悬一线。其一,如若一日不找出凶手,这延庆阁的生意便是一日都不能做的。其二,董长史和曹司马也很难跟朝廷交代清楚,朝廷定会重重责罚的。但是如若能找出真凶,本王会亲自跟圣人道明实情,无辜之人皆不会被连累。董长史、曹司马、张校尉,你们看这” 第七章 疑团莫释 江湖传言齐王李钰打小桀骜不羁、飞扬跋扈,齐王的母妃淑妃娘娘早逝,圣人更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只好把他打发到军营中打磨历练。然而在六年前的哈勒之战中,齐王不幸身受重伤,从此一蹶不振,常年留恋青楼、纵情声色。 几个月前,不知齐王为何突然得到了圣人的密旨,很快便动身前往凉州。众人纷纷猜测圣人的心思,朝堂之中早已暗流汹涌。 府衙众人神色不定。 厢房里。 沈翊宁摘下帷帽,看着坐在案桌前云淡风轻的李钰,有些不知所措,早已准备好几十种说辞,同时也在心里谩骂这狗男人几千万遍。 可恶的封建王朝!可恶的统治阶级! “还请沈娘子帮本王一个忙。” “我还请王爷吩咐,民女定当竭尽全力。”沈翊宁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唉,没办法,只能为五斗米折腰呀! 李钰将小娘子的拘谨和局促收入眼底,与先前冷漠逼迫自己服毒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稍瞬即逝。 审问的第一个人是周妈妈。 “回王爷的话,奴家昨日一早得到滕刺史要招待贵客的来信,便开始准备酒席了。这秦娘子一直是滕刺史的心头宝,是滕刺史指了名要出席的。那张娘子呢还有些胆小羞怯,可是容貌一绝,滕刺史特意跟奴家说了今晚有长安来的贵客,也是特意点了张娘子过来,奴家自然不敢怠慢,哄着张娘子去了。还有王爷身边的印娘子” 今夜随侍在滕弘左右两侧的两位美娘子,便是周妈妈提到的秦夏芸和张如枫。 周妈妈出去之后,李钰在细细端详证词。 沈翊宁突然想起一些事情,在李钰脖颈处侧耳低声说道。 “王、王爷,我听阁里的娘子提起过,周妈妈是从长安来的,秦娘子便是当时她从长安带过来的。” “你可记得她是哪一年来到凉州的?” 沈翊宁摇了摇头。 李钰觉得自己的耳后有些酥痒发烫。 接下来审问的,是酒席上距离滕弘最近的秦夏芸。 秦夏芸进来时面色如常,坦然自若。 “请娘子先告知户籍,再把今晚的事情详细道来。”李钰开口问道。 秦夏芸琢磨了一下,随后开口回答:“奴家原本是长安人士,年幼时家道中落,无米下锅,阿娘便、便将我卖给了周妈妈。之后就跟着周妈妈来到凉州营生。”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神游,又接着说道:“那滕刺史独爱我的舞姿,把我视为知己,每回来延庆阁吃酒必会点我的牌子,让我随侍在身旁,今夜也是如此。”说罢便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接着沈翊宁在内室为秦娘子瘦身,忽闻秦娘子一声惊呼。 “何事?”李钰有些警惕。 “回王爷,奴家的发簪不见了。今早出门时明明是戴着的,不知何时不见了” 李钰命秦娘子将丢失的发簪样式详细描述出来,是一只银镀金镶珠宝蝴蝶簪。 秦夏芸出去后,沈翊宁又接着补充:“这秦娘子与顾娘子因为争都知的名号,素来不和。不过今夜顾娘子没有入席,应该与她无甚关系吧。” “今日你去诊治的便是这顾娘子?”李钰冷不丁地问道。 “正是。” “你常来这延庆阁?” “阁中娘子多有妇科疾病,嗯,妇人之疾,我常来诊治。” 沈翊宁如实回答,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位便是张如枫。张娘子进来时双手轻揉着帕子,有些惴惴不安,面上羞怯,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连沈翊宁都觉得她楚楚动人,想要好好疼爱一番。 不过沈翊宁发现李钰面色不改。奇了怪了,不是说这齐王殿下最爱美人了吗? “奴家、奴家是凉州人。年幼时父母双亡,姨母便将我卖给延庆阁的周妈妈。此后一直在此学艺。周妈妈怜我年纪还小,原本今日是不用出席的,是滕刺史亲自点了我的牌子,我就跟着阿芸姐姐前来。请、请王爷明鉴,奴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说着说着便流下了几滴玉泪,天可怜见。 接着便是凉州府衙的长史董文柏、司马曹荣和别驾张恒。他们二人说法相似,皆道滕公平日里爱吃些丹药以求长生,素爱喝酒,常常能够喝上几大壶,面色潮红,不过第二日也无事。 可是当问及丹药的出处时,三人说法不一。 董长史说自己虽然是滕公的幕僚,不过滕公骄傲自负,固执己见,两人常常意见不合。滕公与曹司马都爱求天问道,所以往日里滕公与曹司马更加相熟,二人还同去过凉州最负盛名的玄真观求天问道,想必是那时结识了神通广大的道长。 而曹司马却说,虽然腾公常常与自己一起同行去过玄真观,不过后来有一高深的老道长将滕公独自请走,从此二人分开问道。那次之后,滕公总是满面春风,与自己也渐行渐远。 张别驾满脸愁容地吐槽道,自己虽身为凉州别驾,可是滕公大权独揽,自己是说不上话的。自己也曾与滕公和曹司马同去过玄真观,不过只是在门口等候,其它的一概不知。听闻滕公连围剿土匪的事情都会与那道长商量。 沈翊宁皱着眉头,心中愤慨,果然凉州这几年越来越衰败颓废是有原因的。 李钰又带着沈翊宁回到暖阁,细细翻找每一处地方,都一无所获。 沈翊宁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没有搜身。 “王爷,还有滕刺史” 李钰拉过沈翊宁,立刻转身跑向旁边的小厢房。 “请沈娘子跟紧本王,此处或有危险。” 小厢房的门虚掩着,侍卫已经昏倒在地,房中还残留着迷魂香的味道。 滕弘下身的衣袍散落,有被翻找过的痕迹。 李钰估摸着时辰,想来已是深夜,今夜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虎归山,静观其变。遣散了众人,暗地里吩咐康铭康泰等人分别跟着董长史、曹司马和张别驾三人,静观其变。 再次探查滕弘的病情,脉象比起之前稳定了许多,沈翊宁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沈翊宁此时还在担心另外一件事情,李钰今夜要留宿延庆阁,那自己该如何,凶手若是还在阁内,自己会不会有危险? 第八章 抽丝剥茧 此时脑海里又冒出了另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再次被刺死的话,自己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吗?要不试上一试? “请周妈妈准备两间相连的厢房。” 李钰的话打断了自己的荒唐想法,算了算了,还是乖乖听师父的话,等待时机吧。 “侯爷这是”周妈妈有些不解。 “一间给我,一间给沈娘子。” 李钰的目光温润如玉,沈翊宁觉得甚是晃眼,这还是传闻中冷酷无情的齐王吗? 等周妈妈出去后,沈翊宁察觉到他还是盯着自己,有些发憷,莫不是要秋后算账了。正要将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便听到他说道:“李某定护娘子周全,请沈娘子放心。” 沈翊宁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劳什子王爷也许值得信任一次。 这一晚睡得不太安稳,辗转反侧。 翌日清晨,沈翊宁是被顾淮雪的叩门声唤醒的。 “阿宁,你醒了吗?” 沈翊宁赶忙迎雪娘进屋,简单梳洗一番。 “阿宁,我昨夜一直没等到你回来,后来实在熬不住就睡过去了。今早才得知那滕刺史急病昏迷。实在是担心,赶紧过来看看你。” 顾淮雪拉着沈翊宁左看右看,确保无事才放心下来。 “雪娘,我无事,莫要担心。” 沈翊宁拉着雪娘坐了下来。 “我听丹荷说了,你们找到贼人了吗?” “还没有,不过想来王爷已有头绪。” 顾淮雪愣了愣,随即有些打趣说道:“阿宁,我看昨夜那齐王殿下急匆匆地来寻你,你也不慌张忙乱。现在听上去,似乎你与那王爷很是熟稔呀。” 沈翊宁一愣,熟个鬼呀,都是恩怨仇恨! 沈翊宁简略地跟顾淮雪道明了之前的经过,当然没有提及下毒一事。顾淮雪看许翊宁面无羞涩、坦坦荡荡,甚至还有些恼意,想来是自己想多了,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我想清楚了,阿宁,你说得对,与其犹疑不决不如当机立断。”顾淮雪顿了顿,提了一口气,“所以,今早我已让丹荷给二郎送信了,如今就看他的了。” “如果二郎无法将你赎回去,你该如何?” 沈翊宁很开心雪娘能够痛下决心,可是又隐隐担心雪娘的将来及其腹中的孩子。 “我、我想留下孩子,如果把孩子打掉,或许我以后都没有做阿娘的机会了。我虽为青楼女子,不过还有一身看家的本领,天无绝人之路,总是能活下去的。” 沈翊宁觉得今日的顾淮雪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为母则刚,比起从前更加坚定明媚了。 片刻后,李钰来唤沈翊宁一同用早膳。 桌上早已摆好各式小吃,胡麻粥、胡饼、金乳酥、婆罗门轻高面等等,竟然还有光明虾炙和玉露团,这可是自己每个月去一趟城里才能吃上的精致小点,果然是跟着齐王殿下才有这样的好口福。 沈翊宁接过李钰递过来的小半块胡饼,沾着粥水吃起来。果真是延庆阁的大厨,连这普通的胡饼也比外面小店的酥脆可口。 “王爷,滕刺史之事可有眉目了?”沈翊宁喝着胡麻粥,好奇问道。 “本王昨夜已暗中派人盯着董曹张三人。你可知今早谁去找了他们三人?” 沈翊宁侧过头,仔细聆听,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是顾淮雪的贴身侍女丹荷,今早去了曹府的后门,放下了一样东西就走了。” 沈翊宁心下大骇,怎么会是她。 丹荷的双手被牢牢捆着,面色惨白,双颊犹有泪痕。见到沈娘子进来,丹荷激动得放声大哭。 “王爷,王爷,沈娘子,沈娘子,奴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帮人送了点东西。” “丹荷,这是什么一回事?” 沈翊宁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爷,沈娘子,我一定如实说。沈娘子,你是知道的,我阿兄好赌滥赌,因为还不上债主的钱,才把我卖到延庆阁做婢子的。” “上、上个月,他又来纠缠我,还拿小妹威胁我,如果不给他钱,他就要把小妹也给卖了。几天之后,我、我就发现我的枕头下多了一封信和一个装着三贯钱的木盒子。信里秦娘子说喜欢顾娘子的一只鎏金簪子,想要借出来打磨个样式,把簪子放在我的床头下,自会有人去取。” “我、我想着秦娘子与顾娘子素来不和,秦娘子性子泼辣,素爱攀比发簪首饰,借出一只簪子也是常有的事。而且这钱与我真的是救命钱,便把簪子从雪娘的首饰盒里取了出来。” 丹荷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原本想着已经无事。可是、可是谁知昨夜,我服侍雪娘歇息后,回到自己的床榻上,又发现枕头底下的一封信和一个锦囊。信中说明日一早要将此锦囊送到曹府的后门,如果没有及时送到,就向雪娘和周妈妈告发我偷簪子的事情,我不敢多想,只能照做。刚好今日清晨雪娘让我、让我去送信,我就顺利出门了。” “你为何如此确定是秦娘子写的信?”李钰沉声问道。 “信上虽然没有署名,不过信纸的左下角有红梅花印子。秦娘子写信时素来有这个爱好,想来应该就是秦娘子的。” 丹荷说完又开始啜泣起来。 沈翊宁暗忖,这一切的证据都刚好指向了秦娘子。 “之前和今早的信件在何处?”沈翊宁问道。 “之前的信件已经烧掉了,今日的还在我身上。”说着便从衣袖中掏出一张薄纸。 李钰拿着这封信细细端详,信中字迹娟秀,的确是女子的字迹,左下角有一个红梅花印子。随后又命人取来秦娘子的信件,一一对比,字迹的确一模一样。 沈翊宁凑到李钰身边,拿起两封信仔细端详,忽然皱了皱眉头。 “王爷,你看” 李钰明白过来,赞许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多谢沈娘子,本王已有眉目。不过还需请沈娘子帮个小忙。” “好!”沈翊宁朗声应道,盈盈一笑。 两刻钟后,延庆阁的娘子们都已齐聚在正厅里。 李钰将手中的信纸递给秦夏芸,沉声问道:“秦娘子,这是你的信纸吗?” 秦娘子细细端详着自己手中的信纸,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这、这的确是奴家的信纸,可是这、这字,奴家没有写过呀!” 第九章 真相大白 李钰没有答话,接着开口询问:“昨夜沈娘子查验了滕公的病情,发现在其后背处有细小的针眼。而凶器正是秦娘子昨日丢失的簪子。” 听到此处,众人哗然。 “王爷,这必定是有什么误会,奴家是不小心丢失了簪子的” “这信纸和簪子都指向秦娘子你,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呢?” 秦夏芸惊慌失措地望着李钰。 李钰接着沉声说道:“世间的确有如此巧合之事。那是因为真凶处心积虑,想把这罪名栽赃在秦娘子身上。” 听到此处,众娘子更是心惊胆战,没想到阁中竟然有心肠如此歹毒之人。 “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你。”众人跟随李钰的目光望去,皆是不可置信。 “张娘子,还不认罪吗?” 崔承钰冷冷地盯着张如枫。 张如枫晏然自若,面上依旧带着羞怯,柔声开口说道:“王爷,奴家不明白。还请王爷明示。” “张娘子可还认得这张信纸?” “这不是秦娘子的信纸吗?与奴家有何关系,王爷莫要诓奴家。” 张娘子眼神妩媚,眼中闪着明月般的泪珠,看上去楚楚动人,令人心疼。 李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接着说道:“秦娘子,请问你惯用什么香?” “回王爷的话,奴家素来喜欢烈焰荆棘的玫瑰,因此常用玫瑰香粉。” “那请秦娘子闻一下纸张上的味道。” “这个味道,除了玫瑰香,似乎还夹杂着其它香味。奴家闻不出来。” “那请周妈妈来试一下。” 周妈妈闻了闻信纸,目光闪过惊愕,随后回答道:“回侯爷,这信纸除了玫瑰香,还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而这阁中之人,只有奴家、雪娘和枫娘会用较为淡雅的桂花香。” 听到此处,张如枫的眼神微动,还是镇定自若地说道:“只不过是相似的桂花气味,可能是在别处沾染上的也未可知。王爷可有物证?” “物证,物证,哈哈哈,张娘子所说的物证,可是这个?” 李钰从袖口取出一个香囊。 张如枫看见此物,有些难以置信。 李钰从香囊中取出一只簪子,正是秦娘子丢失的那只银镀金镶珠宝蝴蝶簪。簪杆处还沾着些已经凝固的血迹,仔细一看,连簪头的蝴蝶尾巴也有一点点血迹。 “这是秦娘子的发簪,与我何干?”张如枫的声音已有怒气,面目有些狰狞。 “你的左手手食指处有伤,你昨日说是弹奏琵琶时弄伤的,你敢不敢让众娘子看看,你的伤口究竟是被琴弦所伤,还是被这簪子上的蝴蝶尾边划伤的。”李钰厉声说道。 张如枫听到此处,再也无力辩驳,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目光怆然,撕心裂肺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昨夜你在,沈娘子也在我不甘心,不甘心” “你为何要杀害滕刺史?” 张如枫死死地盯着沈翊宁,目如死灰,幽幽开口:“我阿耶原本是一名小郎中,我们一家在秦山郊野有一处小宅,虽然清贫,也很快乐。那滕贼看上了我阿娘,我那娘不从,他便强迫了我那娘。我阿耶与他据理力争,却被他活活打死。我阿娘也羞愧自尽了。一夜之间,我就成孤儿了。后来滕贼给了我姨母很多钱财,就把这件事情掩盖了过去。可是我姨母嫌我是个累赘,不能赚钱,不过半年便把我卖给了周妈妈。随后在阁内碰见滕贼,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他的模样,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亲手手刃仇人。” 张如枫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哭。 “我本想陷害顾淮雪的,因此用计偷了她的簪子。周妈妈一直觉得我还不够火候,不让我侍奉那滕贼子。前日周妈妈说那滕贼子会带贵客来此处宴饮,如今顾淮雪还在病中,想着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可以直接杀了滕贼的机会,因此只能事前匆忙弄掉秦娘子的发簪,陷害于她。可是这簪子上的蝴蝶模子实在是膈手,使力之时生生划破了我的手指。顾娘子,秦娘子,对不住了,为了复仇,只能把你们拖下水了。” “那你为何又要将此香囊交予曹司马?”李钰接着问道。 张如枫怔住,看见前头一个人影闪过,唇边突然闪过戏谑的笑:“阿耶、阿娘,我为你们报仇了,为你们报仇了” 突然,一道厉风自李钰身侧呼啸而过,风驰电刹间,一支利箭直直插入张如枫的胸腔,黑红色的血液急急涌出,小娘子的娇俏眉眼顿时失了所有神采。 “追!” 李钰连忙把沈娘子护在身后,拔出佩剑防卫。 康铭早有防备,一跃而出,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阁内的娘子们看见刚才还活生生的张娘子瞬间已成箭下亡魂,惊骇不已,四处逃散,阁内已乱作一团。 沈翊宁探身前去查看张如枫,只道是回天无力。死状和所中之毒竟然与之前的黑衣男子一模一样,是同样的杀手所为。 不甘心,不甘心,真得不甘心 沈翊宁回味着张娘子生前的最后几句话,感同身受,不禁黯然伤神。 片刻后,康铭回来了,面色从容,便知大事已成。 “沈娘子,麻烦您准备药浴了!” 康铭的话才把沈翊宁的心神拉回来,迟钝地点了点头。 李钰将她的暗淡神情尽收眼底。 原来李钰命康铭去追那放箭之人,并不是要追上他,而是给他撒上毒粉,正是沈翊宁的独门配方绝痒粉。 只要沾染上一点点这种粉末,全身便会像被蚊子叮咬那般生疮发痒。除非是用解药来做汤浴,否则至少要四五天症状才会消失。 不出两日,康铭便来了消息。 果然如李钰所料,不过要想牵扯出更深的幕后之人,还不能操之过急,放长线才能钓得大鱼。 滕刺史醒了,不过半身不遂,口齿迟钝。对于幕后之人,也是装聋作哑,一句话都不肯再多说。 几日后,沈翊宁再次收到了顾淮雪的帖子,想来那刘二郎的事情已有眉目。 第十章 除夕之夜 延庆阁中的舞榭歌台依旧灯烛辉煌,人来客去,娘子们轻歌曼舞,把酒言欢。人们似乎早已忘却几天前发生在此阁中的凶险之事,都已随着寒风烟消云散。 周妈妈本想将丹荷赶出去,幸得雪娘为其求情,周妈妈便把她打发去了庖厨做工。 雪娘的眼睛红肿,声音有些沙哑,想来已是大哭过一场。 “阿宁,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那刘二郎,只给我留了一封诀别信,还有、还有三十文钱。他、他当我是什么” 果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雪娘,这样的无耻之人不提也罢,如今更重要的,是你如何打算的,你腹中的孩子又该如何?” “阿宁,我打算离开延庆阁,离开南曲。我前日已跟周妈妈陈明此事,周妈妈很是恼火,要一千钱才肯把籍契还给我。” “你可是在钱财上有困难,我定会帮你的。” “阿宁,我在延庆阁呆了五年,多多少少攒了些家当的。再把那些贵客赠的名贵首饰变卖一下,加起来大概能有三百钱。”雪娘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还记得我从前与你提过的嘉化坊丝绸铺子的田当家吗?本以为商贾之人最是冷酷无情,却不曾想” 雪娘叹了口气:“昨日他又来寻我了。我无可奈何,只好与他道明实情,他竟然说愿意赎我回去。不过我已经回绝了,这样的好郎君值得更好的娘子。他愿意借我三匹绢帛,这三匹绢帛能值六百多钱。如今还差一百钱。阿宁” 沈翊宁哑然一笑:“雪娘,你莫要担心,这一百钱我出定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日后一定会遇到真心实意的好郎君的。三年前我在覃校尉府上为其四姨娘治病,出门时偶遇几个醉酒的郎君调戏,如若不是你及时出现帮我解围,我都不知道要受哪些委屈呢。” “阿宁,这钱是我借你的,日后等我手头松一些,我一定连本带利还你。” 顾淮雪紧紧握着沈翊宁的双手,目光有神,明光烁亮。 凑齐一千钱,周妈妈终于肯放人。 顾淮雪脱离了妓籍,离开了南曲,在昌和坊安顿下来。平日里教小娘子和小郎君们练字习画营生,虽然富贵不如从前,也能填饱肚子,安稳过日子。 再过几日便是除岁,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同时帝都长安也传来了让凉州百姓振奋的好消息。 听闻沉寂多年的齐王李钰向圣人进奏,奏本罗列滕弘卖官卖爵、贪赃纳贿、侵占田产、掳掠奸淫等十大罪名,人证物证俱在,滕弘亲自画押认罪。 武昌帝震惊万分,当即下旨将滕弘收押,秋后问斩。随后圣人又命户部员外郎崔达代理凉州刺史一职,崔达为人正直勤俭,刚正不阿,素有贤名。凉州百姓自是欢欣雀跃,期待着终于能过个好年了。 除岁之夜,家家户户骨肉团聚,久别重逢,烛火通明,欢声笑语。 师父常年云游四海,周游列国,寻遍天下奇药神术。大师兄前两日已携大嫂嫂回了洛阳娘家。因此今年的年夜饭只有沈翊宁和沈源两人了。 入夜,两人在院子中间点起了火堆,材火燃烧,溅起点点星火,熠熠生辉,照亮了整个院子。沈翊宁坐在火堆前,轻酌了几口椒柏酒,觉得十分畅快。沈源在旁边放鞭炮,嬉嬉笑笑,怡然自乐。 忽然药铺门外有人敲门,两人皆是一惊。 木门微开,门外站着一个陌生郎君。 郎君连忙用胳膊顶住木门,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拱手行礼:“小郎君,在下有急事相求。在下是凉州军营陈靖大将军麾下的一名校尉,姓贺名昀。陈将军说只要将此信交给沈大郎或者沈三娘手中,你们自会明白。” 沈翊宁伸手取过信件,信封上写着陈公亲启的字样,字迹看着有些眼熟。 信中说道,如若大师兄和自己收到此信,无论如何都要答应送信人的请求。沈翊宁反复查看了两遍,的确是师父的笔迹、署名和印章。 沈翊宁稍微放心下来,拉开木门,迎着贺校尉进门。 今日沈翊宁穿着蓝灰烟色的印花衬衣和烟粉色的绣云纹齐胸襦裙,还披了一件浅绿褐色的蜀锦披帛,头发绾了个交心髻,一只鎏金白鹤珍珠粉玉钗点缀着精致的云鬓,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清秀雅致。 贺昀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楚沈三娘的面容,眉眼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沈娘子如此年轻,而且好看。 沈翊宁此时也看清楚了贺昀的样貌,五官俊秀,棱角分明,甚是俊俏,而且眉眼温和,让人有如浴春风之感。他穿着深青色的绢丝衣袍,简洁素净,似乎是营中将士常见的衣着打扮。 “沈娘子,凉州军营有疫病发生。陈将军特命属下前来求助。还请沈娘子相助。” 沈翊宁匆匆问过几个关于疫病的问题。 “前几日首先有八九个将士高热下痢、腹痛难忍,今日清晨已有六七十个将士有相似的症状。军医无计可施,军营之事秘而不宣,陈将军特来求助。” 沈翊宁凝思片刻,收拾好药箱,取来帷帽和披风,吩咐沈源守好药铺,便跟着贺校尉匆匆出门。 凉州大营。 出现病症的将士皆已被单独安置在西南角的一处军帐内,甚至有十几个将士的病症极为严重,昏睡过去,只剩一口气。 许翊宁牢牢绑好特制的高密度绢丝面罩,这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新发明。 这三十几个将士的脉象都颇为相似,如绵裹砂,如实投水,寻之似有,定息全无,是为沉伏之阴脉,颇为古怪。病状皆为数热迟寒滑有痰,寸沉痰郁水停胸,欲吐不吐常兀兀,腹痛难止多下痢。 这的确是伤寒的症状,可是又有些不同寻常,还多了欲吐腹痛之症。 沈翊宁沉思片刻,将自己的想法细致地写下来,交给守在军帐外的军士。 片刻后,便听到军帐外响起一道沉厚的男声:“沈娘子,军营郎中早已束手无策。沈公常与某道家中三娘医术精湛,常有奇思妙想。还请沈娘子尽力一试。” 沈翊宁明白,陈靖大将军是让自己放下顾虑,放手一搏。 “请陈将军放心,小女定当竭尽全力。” “沈娘子,不好了,快来看看”帐中郎中急急唤她过去。 第十一章 意外关心 一名重症的士兵突然喘不上气,全身高热,伴随喷射性的呕吐和四肢抽搐。 难道这么快就病发到脑膜炎的程度了吗? 沈翊宁立马在他的百会穴、上关穴及水沟穴一一施针,再取出自制的抗生素给其服下,提取的纯度是无法与现代药物相比的,药效或许有限。 男子终于慢慢喘过气来,可惜气息十分微弱,怕是很难熬过今夜了。 沈翊宁取出提前备好的白矾,嘱托主事将军定要将白矾放入井水中净化,而且将井水煮沸后再让士兵饮用。 冥思苦想片刻,终于提笔写下药方: 麻黄三两、杏仁四两、炙甘草三两、石膏绵裹八两、黄芩三两、半夏半升、大枣十二枚、黄连一两。以水一升,煮取六升,去渣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一日三次。 军帐中的郎中和症状较轻的将士帮忙在角落架起简略的围挡屏风,沈翊宁就在里侧和衣而眠。 服用过三剂药汤后,轻症的士兵病状仍然不见好转,而且重症的将士日渐衰弱,只能靠施针硬生生地吊着一口气。 沈翊宁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痒,额头冒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还记得刚来到这个世界那会,没有消炎药,没有抗病毒口服液,没有999感冒灵,自己就被一个普通的风寒感冒苦苦折腾了一个月才好。 入夜,眼睁睁地看着四五个人的尸体被抬了出去,他们或是谁家的孩子,亦或是谁家的夫君和父亲。 彷徨无措之感渐渐漫上心头,只恨自己学艺不精,力不从心。 师父总是教导自己,阴阳调和,以阳补阴,聚精元之气,解抑伏二脉。也许可以再加上了四两干姜和二钱野枣,以求达到阴阳调和之效。单一的药汤收效甚微,如若能够内外兼治,把握便更大一些。 若是能加上汗蒸疗法,加快驱出病患体内的阴寒之气,或许会更加有效。 可是在这军营之中,汗蒸又是一大难题。军营,军营,也许可以利用这样的地理位置,搭建出极少成本的汗蒸房。 沈翊宁赶紧取过草纸匆匆下笔。 好了,大功告成! “许娘子,你还好吗?” 门外传来贺昀清朗的声音。 沈翊宁正想把药方和设计图递出帐门,往前一抬腿,只觉得头昏脑涨,双腿无力,以为自己的脑袋一定会重重摔在泥地之时,却是跌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手臂相触,掌心上传来涓涓温热的触感,朦胧之间仿佛看见贺校尉棱角分明的脸庞,之后便再无意识。 恍然间,面前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容和背影闪过,任凭自己如何撕心裂肺的呐喊都没有转头,一步一步向黑暗中走去;又忽然间看见小时候在河边骑马相遇的小郎君,小郎君笑意盈盈地说自己叫九郎;转瞬之间又是师父、大师兄和小源愁眉苦眼地看着自己 沈翊宁使劲全力睁开眼,终于清醒过来,便看见了贺昀。 “许娘子,可是做噩梦了?” 沈翊宁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只觉得贺昀的声音似曾相识。 贺昀笑了笑,连忙扶起沈翊宁,喂了她几口水。 沈翊宁记挂着帐中的病患,哑着嗓子急急问道:“病患如何了?” “沈娘子,莫要担心。将士们不用两个时辰就已把汗蒸房建好,泥土的导热性和保温性极好,而且还可以循环运用。军医说,泥土蒸疗与汤药相辅相成,效果极佳,部分病患已有好转。陈将军还夸你的设计新颖有趣呢。” 沈翊宁倍感欣慰,终于放心下来,不久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翊宁微微睁开眼,头似乎没那么痛了,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军帐的天顶上有微弱的烛火影子在微微闪动,忽明忽暗。帐营外偶有不知名的动物在小声嚎叫。沈翊宁只觉得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万籁无声,岁月静好。 正想使力起身,忽然感觉到有人主动托起自己的后背,后背掌心处传来踏实的温热感,嗯,怎么不是贺昀身上的琥珀木香,撑起眼皮看去,竟然是他。 齐王李钰! 李钰的脸上带着笑意,抿了抿唇,有些戏谑地开口:“沈娘子,莫不是烧魔楞了?连本王都不认得了。” 沈翊宁呆若木鸡,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高热初退,此时面色微红,全身的毛孔都格外敏感。半靠在李钰怀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坚实胸膛传来的温热,耳边呼出的旖旎热气,还有,沁人心脾的一丝丝松木香气。 李钰稳稳地托住沈翊宁的后背,把她扶起来坐直:“别乱动。可是口渴了?” 沈翊宁木楞地点了点头。 他拿着碗递到她唇边,她无意识地张了张嘴,他便耐心地托着碗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水。 喝完水之后,沈翊宁又轻咳了两声,李钰极其温柔地轻拍她背部,抚平急喘。 “如何?感觉好些了吗?” 沈翊宁继续木楞地点了点头,内心却早已激起千层浪,这齐王今日是中邪了? 声音还是有些无力沙哑:“王爷,你、你今日怎么了?你也魔楞了?” 李钰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压着嗓子喊道:“你才魔楞,本王、本王这是体恤百姓。” 沈翊宁面上讪讪,才注意到他的面容也十分憔悴疲惫,唇角边已经长了些细碎的胡渣子,眼窝下隐隐有一圈黑眼圈。 “小女头昏脑胀,一时口不择言,还请王爷体谅。” 李钰抿了抿唇,淡淡说道:“罢了,念你大病初愈,本王不与你一般见识。” 沈翊宁莞尔一笑:“王爷为何会在此处?” 李钰抬眼望了望帐外,目光漆黑如炬,声音坚定而有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本王也会随军出征,只愿能一雪前耻,报仇血恨。” 沈翊宁第一次觉得,这齐王李钰,似乎并不如外界传闻那般不堪。 沈翊宁从前听大师兄提起过。 六年前,北狄大部突袭西州八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惜当时的武昌帝早已纵情声色,听信胡贵妃的枕边风和奸相胡应维的谗言,将另一半兵符交由宦官崔虎送出,崔虎居功自傲,逼迫骠骑大将军杨立仓促出兵。最终十万大军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全军覆没。传闻齐王也在那场大战中身负重伤,从此性情大变,退避朝野,纵情声色。 哈勒之役大败,震惊朝野。胡应维等文官主求和,与北狄大可汗贤达可汗谈和,割让出西州八郡,这也是大周百姓心中永远的伤疤。 沈翊宁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蹙,轻轻扯了扯他的玄青色宽边衣袖。 第十二章 刨根问底 “王爷,瘟疫通常源自穷困饥馑之地,原因有二。其一是穷苦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而体弱生病,其二是误食污秽肮脏之物而染病。可是凉州军不占其二,此次军中疫病忽起,颇为古怪。” 李钰的目光又沉了三分:“本王会亲自告知陈将军的,你且安心养病。” 沈翊宁点点头,乖乖地躺了回去。一心只想着尽快养足精神,明日可以帮忙诊治病人。 过了好一会,沈翊宁眯了眯眼,有些忐忑,因为李钰依旧坐在她的身侧,一动不动,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再过了一会,沈翊宁实在忍不住了,复又睁开眼,扯了扯他的衣袖:“王爷,可是还有事情?” 李钰嗯了一声,直接合衣躺在她的身侧,闭目养神。 沈翊宁有些意外,不过闭着眼总比睁着眼好,实在疲惫,不一会便沉沉睡去了。 李钰听见她沉稳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不禁哑然失笑,这小娘子还当真不怕自己。 一夜安眠。 沈翊宁醒来时,身侧已不见李钰的踪影。 接下来的两三日,众人越加忙碌起来。沈翊宁问诊施针,煎药熬汤,时常与军中郎中交流学习,几人各抒己见、积思广益,获益匪浅。贺昀也常常来帮忙,两人日渐熟络起来,不过再也没有在军营里见到过李钰的身影。 这一日,沈翊宁正在帐外熬药,贺昀也在一旁帮忙砍柴烧火。 沈翊宁注意到,今日的贺昀兴致更高,不禁好奇问道:“贺校尉,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贺昀满脸笑意,嘴角弯起时带起脸颊两边的小酒窝,当真让人觉得温暖和煦,润人心窝。 “沈娘子,我拿到了进虎威营的资格,义父很是高兴。” 沈翊宁莞尔一笑:“恭喜贺校尉,不过你怎么会认陈将军为义父呢?” “说来话长,我阿耶生前为人刚正不阿,可惜也得罪了不少人。在六年前的那次败战中被无辜牵连,幸得皇后娘娘求情,贺氏一族才得以留在洛阳。陈将军敬佩我阿耶,便收养我为义子,教我骑射武功,让我日后有机会能够施展抱负。” “贺校尉,你也很想上战场吗?” 贺昀不禁叹了口气:“哪有人平白无故想要上战场厮杀的,只是可怜我们的八郡百姓,年年遭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此时,一位士兵匆匆前来,请两人同去陈将军帐营处。 两人走进主帐时,看见眼前的一幕,都有些意外。 帐营中间跪着两个士兵,双手皆被牢牢捆在后背。 沈翊宁盯着两人,只觉得十分眼熟,原来是先前最先染病的两位士兵,如今两人已大有好转。 “沈娘子,这几包药粉是从两人的卧榻夹层处搜出来的,还烦请你看看为何物?” 陈靖将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浑厚有力,比起之前更加有压迫感。 沈翊宁闻了闻案桌上的灰白色粉末,顿时目光凌厉。 粉末中有麻黄、炙甘草、石膏绵、黄芩、黄连和生姜,与自己开出的药方相差无几,还有自己没有想到的白芷和田七,这应该就是解药的正确配方。 沈翊宁伸手抚上自己手腕上的银镯子,随后碰了碰包装着药粉的纸片,转身看向地上的两个士兵:“真是愚蠢至极!你们当真以为这药粉是下毒之人给你们的解药吗?” 跪着的两人有些迷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沈翊宁笑了笑,接着说道:“这是天鸠散,头几次服用会有身轻如燕、飘飘欲仙之感,不过嘛,服用过一定剂量后,便会突然暴毙而亡。我看你们两人,日日行军练兵,身强体壮,毒发来得晚一些也不奇怪。” 两人已然有些慌张犹疑。 沈翊宁接着说道:“陈将军,是否为剧毒,一验便知。” 片刻之后,地上多了一盒子的小白鼠。 沈翊宁将药粉和包装纸片放入木盒子里,小白鼠们顷刻一拥而上,不过片刻,木盒子里横尸遍野,惨不忍睹。 两位士兵顿时吓得屁股尿流,跪地求饶:“求求沈娘子给我们解药,我们不想死,不想死求陈将军救救我们” 沈翊宁往后退了两步,冷眼看着他们:“你们若是肯向陈将军从实招来,我或许会考虑给你们解药。” 两人很快就被带走了,想来接下来的审讯不会太难。 陈将军看着她,有些困惑:“沈娘子,这些药粉当真是剧毒?” 沈翊宁莞尔一笑:“陈将军,这些药粉的确是解药,不过小女在包装药粉的纸片上抹下了其它毒物,因此小白鼠才会突然毒发身亡。小女未提前告知陈将军,还请将军见谅。” 陈将军赞许地点点头:“无妨,沈娘子做得很好,如此一来他们是再也不敢口出狂言了。” 贺昀凝视着她,目光流转,眼中满是钦佩和欣赏。 第二日,沈翊宁便听贺昀说起,还没来得及用刑,那两人已坦白未从军前曾犯下命案,外出搬运粮草时,一个灰头土脸的道士以此来要挟他们,要求他们在凉州营的庖厨大锅里偷偷投毒,以致将士们无辜染病。 道士,怎么又是道士,难道说凉州刺史与此次的事情也有牵扯? 凉州大营很快便恢复如常,陈将军每日整军经武,历兵秣马,排兵布阵。贺昀所属的虎威营,是凉州军中最威武勇猛的一营。这几日已经甚少见到他,想来凉州大军出征在即。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元月十五。 沈翊宁收拾好东西,站在军帐外,等着贺昀送她回城。 片刻之后,沈翊宁遥遥看见有两个熟悉的人影牵着马朝她走来,不是贺昀,却是齐王李钰和康小井。 沈翊宁愕然,这李钰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沈娘子,没看见贺校尉,却看见了本王,莫不是失望了?” 崔承钰牵着马匹走来,打趣说道。 沈翊宁听出了他的挖苦,心底不甘示弱,面上顿时露出些许嫌弃的神情:“小女觉得,贺校尉确实比王爷俊俏几分,与他同行,面上有光,自然更好。不过王爷倒也不必自觉形秽。” 康小井站在他身后,掩面偷笑。 李钰没想到她会不甘示弱,一时说不出话来,幽幽开口道:“看来,沈娘子是不想回凉州城了?” 第十三章 上元佳节 他的左腿踩上马镫子,轻轻一跃,便稳稳地落在马背上。 沈翊宁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手,食指与大拇指处有深浅不一的厚茧子,的确是经常挥剑拉弓的习武之人。沈翊宁也不客气,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气轻轻一带,便已落在他身前的马鞍上。背后传来一股暖意,让她有一丝晃神。 “多谢王爷。” 李钰伸手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双臂环抱住她,稳稳地拉住马鞭。 三人两马,在白茫茫的荒野中肆意飞驰,卷起满地的雪渣子,留下忽隐忽现的马蹄印子。 回到徽和堂时,天早已暗了下来。 巷尾街头每家每户都已经点起了五颜六色的花灯,灯火阑珊,火树银花,放眼望去,宛若满天的繁星洒落人间。虽然如今大周的国力已没有百年前那般强盛昌旺,不过节日的传统和习俗从来都没有被人们遗忘和摈弃。 沈源看见阿姐平安归来,兴奋地活泼乱跳。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快去买花灯逛花街好不好?” 小井听到沈源的话,眼里顿时闪着亮光,按奈不住兴奋之情,回头瞥了身后眼默不作声的王爷。 沈源轻扯着阿姐的衣袖小声撒娇,小井立刻反应过来,也恳切地望向她。 沈翊宁面色从容,其实心中早已蠢蠢欲动,上元节可是大周朝一年之中最繁华热闹的节日了,此时不玩更待何时! 可惜还有齐王这个大冤种在此!没法脱身! 沈翊宁回头看向李钰,扯了扯他的衣袖,盈盈一笑。 李钰看见她的白皙面容上,双眼笑起来如弯弯的月牙,唇红齿白,烛光照映下更如桃花那般娇羞艳红,煞是好看。 沈翊宁看着他一直盯着自己,目光炯炯,却没有说话,以为脸上沾染了什么东西,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迷糊。 李钰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面色不改:“好,我们一起逛逛。” 小井震惊万分,百思不得其解,本以为沈娘子会在王爷这吃点苦头,没想到,没想到平日里生人莫近、冷酷无情的王爷就这样轻易答应了。 一行四人走在东大街上,沈源和小井走在前面,东张西望、活泼乱跳,沈翊宁和李钰走在后面,相对无言。 主街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有卖玉脂香膏的、有卖琼浆玉液的、有卖珍奇异宝的、还有林林种种的食铺,让人眼花缭乱。游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男女老少都提着风格各异的花灯,语笑喧阗,欢乐祥和。 李钰有意无意地护着沈翊宁,以免她被过往行人撞到误伤。 沈源和小井齐齐回头望了望,然后在一家卖花灯的小摊前停了下来。 摊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 沈源挑了一盏状似小房子的方形花灯,小房子的内侧还有一家四口的彩绘小人,有阿耶、阿娘、小郎君和小娘子,四人神情愉悦,惟妙惟肖。 小井挑了一盏骏马腾飞的小马花灯,虽然马匹颜色单一,但是造型独特,细看之下竟然还有马须、马尾和马鞭,当真有自由飞驰、万里奔腾之感。 沈翊宁低头思忖了一番,终于拿起一盏相对素雅的橘黄色绢丝小鸟花灯,小鸟的双翅作起飞之状,煞是小巧可爱。 李钰有些好奇,开口问道:“原来沈娘子也喜欢这些小玩物,很喜欢这叽叽喳喳的小鸟?” 沈翊宁顿了顿,忍住想要朝他翻白眼的冲动,朗声说道:“王爷,鸟,即为鹏,愿其终有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李钰看着身旁的小娘子,转盼流光,熠熠生辉,心中的某股弦也已被触动。 一直往前走便是凉州城中央的寿阳楼。寿阳楼今日被装饰成烛火通明的灯楼,每层阁楼的外沿处都安置了灯盏,微风吹过,灯花摇曳,通天长明。放眼眺望过去,当真如古人所说那般,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在灯楼的左侧,还有一个大约六尺高的灯轮。灯轮一共有五层,每层的边架子上都缠绕着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包边还有鎏铜白银装饰,灯轮五角都悬挂着花灯,转动起来宛若天女洒下的漫天金花银花,如梦如幻。 灯轮周边围着许多人。锦衣华服的郎君娘子们在轻歌曼舞。另一侧还有胡人在表演杂耍百戏,一跳一跃一落地,引得游人们连连惊呼。 沈翊宁作为一个现代人,六年来每逢过节都是既震惊又佩服,还是古人会过节享乐呀! 看过一阵杂耍后,再往寿阳楼的右前小路走去,是一条专做小食小吃的热闹街市。前方正好有一小摊正在炸焦圈子。 注意啦,此焦圈可不是现在北方地区早餐小摊上流行的豆汁焦圈! 焦圈可是上元节最受欢迎的小食,焦圈内里包裹着香喷喷的葱花猪肉馅,炸得黄金香脆,一口咬下去满嘴香鲜。 沈源和小井嘴馋得慌,赶紧先拉着沈翊宁坐在空矮桌旁,李钰也不好再反驳什么,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沈翊宁明白沈源和小井的小心思,不禁莞尔一笑。 吃过了焦圈和甜粥,沈源和小井又迫不及待地跑到前头去看胡人表演杂耍戏。 沈翊宁动作慢些,还在慢条斯理地喝一碗热乎乎的甜粥。 李钰也不催促,气若闲庭地看着她喝粥,忽然说道:“沈娘子,今日送你回来,其实本王还有一事相求。” 沈翊宁抬头看着他,不慌不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钰抬眼看向小井的方向,目光温和:“不日本王便会随陈将军出征北狄。小井的大哥,当年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不想再让他以身涉险。还请沈娘子帮我照看好他。” 李钰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有恩与他,他会听你的。若我能平安归来,必有重谢。” 沈翊宁终于吃完了一大碗甜粥,抬眼看向他,目光坚毅且温暖:“请王爷放心,我定把小井照顾好。” 夜已深,一行四人牵着马匹慢悠悠地走回到徽和堂。 在回来的路上,小井已经被自家王爷告知不能随军出发,必须留在徽和堂帮忙,早已嚎啕大哭过一场。 李钰看着沈翊宁转身进去,眼神微动,心中有些莫名怅惘,不知此次出征何时再归。正要跨步上马,却发觉有人拉住自己的衣袖。 “请王爷稍等,小女马上回来。”是沈娘子的声音。 第十四章 瓜州之行 小娘子再次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雕花小圆木盒。 “王爷,左棕色是金疮止血丹,右黄白色是麻沸丸。” 李钰取过她递过来的木盒子,指尖相触又分离,还能感知到她遗留在木盒子上的点点余温。 沈翊宁抬头看着他,嫣然一笑,庄重地行过一礼:“愿王爷凯旋。” 李钰也回望着她,目光灼灼,朗声说道:“多谢沈娘子,后会有期。” 随后不再犹豫停留,利落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元月二十六日,长安终于传来消息,圣人下旨,命忠毅伯陈靖为镇国大将军,命其统领十万大军出征北狄,誓要夺回西州八郡。同时还命齐王李钰为宣威将军,随军出征。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正式出征,讨伐北狄。 帝都长安,大明宫,绫绮殿。 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正躺在西侧的胡榻上闭目养神,身上穿着紫红色的空心绣直袖内衬,下身是锦衾丝缎裙,身上披了一件玉白色的狐狸皮薄披肩,耳上挂着点翠蓝宝石耳环,凝脂纤长的手上戴着镶嵌紫晶的手镯,虽然只是淡扫蛾眉,不过身姿妙曼、妍姿艳质,看上去十分明艳动人。 “贵妃娘娘,胡相到了。” 听到殿外婢女的通传,胡凌珍才缓缓睁开一双妩媚的丹凤眼。 进来的正是胡凌珍的阿兄,当朝宰相胡应维。 “我的好哥哥,你可算来了。”胡凌珍侧过头,一双凤眼娇娇地望向胡应维,语气有些娇羞又有些嗔怒。 胡应维沉声说道:“下毒的人失手了,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身份,没有办法拖延凉州军出征的时间了。” 胡凌珍没想到阿兄会失手,有些慌张地坐直了身子:“阿兄,如果他们真得打了胜仗,俘虏了贤达可汗,难保他不会” “慌什么慌,我早已留有二手。无尘道长那边如何了?” “阿兄,你还不相信我吗?李鸿那昏君拼了命都想要长生不死,无尘道长送来的丹药可是每月都按时服用着呢!” 胡凌珍轻蔑地说道。 “如此甚好。还有,皇后那边呢?” “那老婆子天天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不足为惧。” “不可大意,派人好好盯住她。”胡应维还是有些不放心。 胡凌珍轻轻拉过自家阿兄的官袍衣领,想把他拉过来坐在胡榻上,不过胡应维今日心情不佳,没有在绫绮殿逗留太久就离开了。 仙居殿。 东侧偏殿内,一名衣着玉白色琵琶袖圆领道袍的妇人阖眼跪坐在偏殿中央。 妇人未施粉黛,双手执着一串沉香木佛珠,两手之间不断掐捻着一颗颗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地吟诵着经文。在她的正前方,耸立着一座上好檀木雕刻而成的巨大卧佛佛像,宁静肃穆,望而生畏。 许久过后,偏殿里阒然无声。 殿中的妇人终于悠悠开口:“惜春,如何了?” 这名叫惜春的女官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在偏厅后面静静等候了,终于开口说话:“回皇后娘娘的话,凉州军已顺利出发,陈将军和齐王殿下一切安好。” “佛祖保佑,但愿一切顺利。胡贵妃那边呢?” “回皇后娘娘的话,胡贵妃这几个月还是如此,圣人似乎、似乎对贵妃娘娘更加痴迷了。” 妇人没有应声,阖眼沉思,复又响起了吟诵佛经之声。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转眼已经到了六月中旬。天气渐渐热起来,风和日暖,水绿山青。 师父还未归家,偶尔来信报个平安。 沈济去了西州的官衙医署,帮忙救治一批又一批送回军营后方的重伤士兵。 这一日,沈翊宁如往常一样收到了师父的平安信,不过信中内容却大有不同。 信中提及师父好友卢公之子意外重伤,需要大师兄前去医治。大师兄不在堂里,这份求诊自然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如今战事已起,从凉州到瓜州的路途遥远,商路早已不太平,时有北狄匪徒在途中抢劫和勒索商队钱财,这一路上恐怕多有波折。 沈翊宁正收拾行囊,忽然听见咚的一声,一枚精致的和田玉佩从衫裙中滑落。原来是李钰之前送给她的玉佩,当真是小巧精致、温润如玉,顺手就将它放在了行囊里。 三人很快收拾好药箱和行囊,与去往西域的相熟商队汇合,启程前往瓜州。 不到十日,三人终于平安到达瓜州卢宅。 卢榆和卢大娘子满心欢喜地出门相迎,看见是一个小娘子带着两个年轻小郎君前来,很是意外,不过还是恭敬地迎着三人进屋,在偏厅稍作歇息。 卢家老夫人看见来得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小娘子,面色不虞,沉着脸便回了房。 卢老夫人气愤地说道:“大郎,你看看,你请来的是什么人,一个小娘子懂什么医术,枉你在长安为官几十年,快把祁山公请来,我那可怜的孙儿呀” 卢大娘子忍不住低声啜泣:“榆郎,祁山公不能亲自来就罢了,你不是说祁山公还有几个高徒吗?让一个小娘子来敷衍我们,还算什么知己好友。我的儿呀,实在是苦命” 康小井耳目极好,将里屋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井愤愤不平地低声说道:“沈娘子,他们怎么能如此议论你,你可是名副其实的妙手娘子。” 沈翊宁无奈地笑了笑,这世道对女子多有偏见,早见惯不怪了。 卢榆与沈越交情颇深,知道沈三娘有些本事,安抚好母亲和妻子后,匆匆回到前厅,连声道歉:“沈娘子,请见谅。这边请” 东边的厢房内,躺着一个极其消瘦的年轻郎君。 二十几日前,卢家四郎卢嘉茂意外从私塾二楼的回廊处摔下,自那以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只能勉强给其灌些流食汤水,如今呼吸越来越弱,日渐消瘦,想来快要撑不住了。 时不待人,沈翊宁立马开始察验卢家四郎的伤势。 卢四郎的左边腿骨关节处已经被悉心包扎过,没有外出血。 沈翊宁取出一个模样古怪的东西,是一个自制的简易听诊器,仔细聆听其胸腔的杂音,胸腔无积液,可是呼吸急促不安,而且很是微弱,的确很是凶险。 再细细按压其胸腔和腹腔,皆无肿胀和骨折,幸好没有内出血。 接着一指一指按压他的脊柱关节,颈椎、胸椎、腰椎骶骨和尾骨等等,皆完好无缺。 沈翊宁皱了皱眉,看来问题是出自头部了,也是最棘手的一部分。 第十五章 凶险之术 沈翊宁细细查看卢四郎的头部,头颅的左后侧有很深的硬块,还有早已凝固的两处血迹,大约是小脑的位置,而且很接近脑干。 沈翊宁净了净手:“卢公,四郎昏迷的根本是在头颅。” 卢榆连连点头,眼中含泪:“是的是的,之前的三位郎中皆说小儿的头颅内有淤血堆积,无法散去,可他们都、都束手无策,只让老夫备好后事。” 沈翊宁思忖片刻,缓缓说道:“除了钻颅取血,别无他法。还请卢公早做决定,四郎恐怕、恐怕时日无多。” 卢榆一下子没站稳,重重地摔坐在胡椅上,目光悲怆落泪。 “敢问沈娘子,有、有几成把握?” “卢公,小女不愿欺瞒您,目前来说,只有五成把握。” “还、还请沈娘子,给老夫一点时间,老夫与、与家人商量一番。” 沈翊宁看着他巍巍颤颤走出去的身影,也有些怅惘若失。想起了前世的爸爸妈妈,还有未婚夫李瑨,得知自己意外离世的时候,他们应该也是如此难过吧。 听师父提起过卢榆,为人公正严明、做事光明磊落。六年前无辜被牵连,卢公一气之下辞去正二品的高官厚禄,从此偏居一隅。 片刻后,卢榆便回来了,双目红肿,恭恭敬敬地微鞠一躬,颤着声音说道:“请沈娘子放手一试,卢某感激不尽。” 沈翊宁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做开颅手术,不过条件和环境过于简陋恶劣,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三人开始着手准备这场凶险异常的脑部手术。 沈翊宁用沸水将手上仅有的自制手术刀具和锯刀蒸煮反复三遍,还在旁边备好了三四瓶黄酒,这种原始的消毒方法还是很靠谱的。随后用苍术、艾叶和丁香制成的香粉在屋内反复熏香消毒,床榻上的衣帐也已全部换新,最后将屋子封死,尽量减少细菌和病毒的滋生和交叉感染。如此一来,这间小厢房终于被改造成简陋的无菌手术室。 天终于大亮,自然光线充足明亮,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 得知即将要为卢四郎做劳什子开颅手术,而且凶险异常,卢老夫人已经被气得晕了过去。卢大娘子守在门外,哭哭啼啼,泣不成声。卢公在门外来回踱步,大气不敢出。 厢房里,七八盏烛灯已齐齐亮起,艾草香也被点燃。 沈翊宁提前给卢四郎服下了保元丹和麻沸散。 沈源和小井两人合力将卢四郎翻过身,面部朝下,颅顶朝上。 随后沈翊宁在他的百会穴、上星穴和天冲穴施针,以减缓他头部的血脉流动。 “很好,小井,慢慢来,切割的边缘一定要整齐” 沈翊宁指导小井用锯刀切开卢四郎后脑勺的一小部分。因为小井是习武之人,内力深厚,下刀之时更加快准狠,能够大大减轻病人的负担。 沈翊宁轻轻掀起被锯开的一小块后颅骨,幸好,出血量不大。随后用手术剪子夹取煮沸过的白色绢丝纱布,一点一点地吸出淤血。 沈翊宁抬了抬手,沈源立刻明白过来,取来烛台,近距离照亮颅内的出血点。 颅内的出血点比自己预想的要多,更加凶险的是,竟然还有颅内血管畸形,畸形血管破裂开来,淤堵住完好的神经血管! 沈源看了眼香灰盅上燃烧着的艾草香,小声说道:“阿姐,香已燃烧过半。” 沈翊宁没有理会他,依旧低着头,取过另一把止血钳,开始处理畸形的静脉血管,双手动作一上一下,速度极快。 艾草香快要燃尽之时,沈翊宁终于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松了松僵硬的肩膀。 沈源和小井往前探去,皆是目瞪口呆。 卢四郎的头骨已经缝合完好,细看之下,才能看到一点点整整齐齐的桑白丝线。 包扎好伤口后,沈翊宁再次探了探病人的呼吸,还算平稳,把握又加了两成。 厢房的门口一开,卢公和卢大娘子连忙起身,扯着沈翊宁的衣袖问长问短。 “我会给四郎开个方子,按时服药,静卧四五日,或许会有转机。” 两人听到她的话,皆忍不住抱头痛哭。 四日后,一个奴婢的惊呼声打破了满屋的沉寂。 “大娘子,大娘子,四少爷他” 卢大娘子已在屋里跪了许久,烧香拜佛,求天问道。听到惊呼声连忙起身,坡着脚匆匆跑来,满眼担忧。 “大娘子,四少爷他、他能睁眼了。” 众人都赶来了厢房,连卢老夫人也被下人搀扶着蹒跚前来。 卢四郎迷迷糊糊,哑着嗓子,慢慢开口:“水,水” 卢老夫人和卢大娘子激动得热泪盈眶,抹着泪喊道:“来来来,小萍,快把温水倒来” 沈翊宁三人齐齐坐在房外廊下,吃着大娘子亲自送来的点心,满脸笑意。 过了几日,卢老夫人派人来请,请沈翊宁到后屋一坐。 不似前院的简陋朴素,卢老夫人的院子精致典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院中还有清幽小溪,涓涓流水。果然还是一番长安富贵人家的做派。 沈翊宁收起好奇的目光,低下头毕恭毕敬地走进卢老夫人的屋子里。 沈翊宁微屈着膝盖,双手交叠,恭恭敬敬地放在右侧腰前,行礼问安。没有听见卢老夫人的声音,自己也不敢贸然起身。 卢老夫人仔细瞧着面前的小娘子,面容娇俏,身姿匀称,恭敬有礼,谦卑有度,的确不错。 “沈娘子,不用多礼,快来老身身旁坐下。” 卢老夫人和蔼厚重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沈翊宁点点头,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 “先前是老身孤陋寡闻,误会娘子你了,在此先跟沈娘子你道个歉。” 沈翊宁摇了摇头,莞尔一笑:“卢老夫人客气,先前四郎危在旦夕,亲近之人有顾虑为常事。能救四郎一命,也是小女的福气。” 卢老夫人满意地看着她,接着说道:“老身听大郎说起,沈娘子还未婚配,可是有意中人了?虽说老身早已偏居一隅,但是在长安还是有几分薄面的。来日若是有所求,请告知老身。” 沈翊宁佯装娇羞地低下头,努力保持着脸上的温柔微笑。 我去!我的老天爷呀!难道说从古至今,阿姨婆婆们都有相同的爱好,替人说媒? 第十六章 羊入虎口 卢老夫人取过身旁的一个精致梨花木盒,继续说道:“年轻娘子就应该多打扮,老身思前想后,觉得这个翡翠玉簪很适合你,快打开来看看。” 沈翊宁小心冀冀地打开木盒子,是一只瑬银翡翠白玉簪子。簪头的翡翠晶莹剔透,苍翠欲滴,品相极好,应该极其贵重。 这温润生辉的翡翠似乎有些眼熟,沈翊宁缓缓伸手抚上透亮的翡翠 好疼!腰腹处的刀疤伤口传来刺痛! 是它!是前世未婚夫李瑨送给自己的传家翡翠玉镯!裴翠的品相和色泽与那个玉镯子一模一样。难道说,这个翡翠与前世的裴翠手镯有关系,与自己的穿越也有关系? 沈翊宁反应过来,立马松开握住翡翠的手指,微喘着气,疼痛才渐渐缓解。 卢老夫人看在眼里,满眼担忧,正要唤人,手却已被她按住。 沈翊宁撑起身子,轻轻握住卢老夫人的手:“老夫人莫要担心,不过是寻常旧疾。想来此物很是珍贵,小女不好” 卢老夫人回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这个簪子的确名贵,当年大郎救驾有功,是皇后娘娘赠予老身的。沈娘子你是老身孙儿的救命恩人,定然值得。” “多谢老夫人相赠。翡翠的品相极好,想来必定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品。” 卢老夫人开怀大笑:“哈哈哈哈,沈娘子果然好眼光。这一大块翡翠玉石可是当年楼兰国进贡的佳品。皇后娘娘向来喜爱名贵玉石,当年皇后娘娘还命人将这块翡翠玉石分别打制成了耳环、玉扳指、玉镯子等名贵饰品” 沈翊宁目光一凝,玉镯子,难道是与自己前世戴着的翡翠镯子有渊源。如若能再次拿到这个翡翠镯子,自已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三人在卢宅呆了一个月,卢家四郎日渐好转,终于准备返程了。 等了好些天都没等到卢公相熟的商队回到瓜州,沈翊宁只好到市集上找了一个比较大型的汉人商队,商队主人姓查,看起来比较憨厚朴实。查当家收了她的三十文铜钱,终于答应带上沈翊宁三人同行。 今日是返程的第四天,一路上还算平安顺利。 这日的午后,一行人继续浩浩荡荡地前行,许翊宁三人的马车落在了商队的最后面。 突然不远处传来几只马匹的嘶叫声和人群的争执声。 “小井,快去前头看看。” 沈翊宁有些不安,拉起马车门帘,低声喊过小井。 小井耳目灵敏,反应迅速,立马越过马车查探前方的情况。 “沈娘子,是查当家和北狄人在理论,好像是谈不妥钱财。”小井回到马车外,小声说道。 北狄人越来越近,在仔细翻看每一辆马车上的货物,前头有两位肤白貌美的胡姬被粗鲁地拉下了马车,接着又有两个中年郎君被硬生生拽下马车。 沈翊宁暗道不妙,三人身上已无多余钱财,更何况与查当家非亲非故。 “小井,快上车。” 小井跃上马车之时,手已经按在剑上:“沈娘子,王爷说了定要护你周全,我一定会” “小井,莫要冲动。对方人多势众,你怎么打得过!” 沈翊宁用力按住小井要拔剑的手。 随后沈翊宁利索地打开药箱,轻轻扣了扣药箱中间的两个格子,药箱底部竟然出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还有好几罐小药瓶子。 沈翊宁拿过两个药瓶子藏入自己的袖中,又将另外两个药瓶子塞到沈源的衣袖中。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粗暴地翻腾了一下行囊,触碰到某个温润如玉的物品,麻利地收入怀中。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北狄人已经大摇大摆走到了三人的马车前。 “过来,这一车是什么货物?”一个北狄人用不太熟悉的汉语问道。 查当家唯唯诺诺地回道:“这、这是过路的旅人。我顺路捎上他们的,我不认识的,不认识的。” 北狄头子一把掀开马车帘子,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娟丽清秀的汉人娘子,眼前一亮。又看见两个年轻的汉人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三个人,我要了!” “大人,这、这不好吧”查当家悻悻地回答道。 “不给人,那就再给八匹绢布。”北狄头子凶狠地看着查当家。 查当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毫不犹豫就把沈翊宁三人赶下了马车。 最后,北狄强盗拿了查当家商队里的一对琉璃月光杯、三匹绢布、两个貌美的胡姬、两个中年汉人郎君、还有沈翊宁三人,就放查当家及其它人离开了。 几人坐在牛车上,哭哭啼啼,泣不成声,既不敢惹恼北狄人,又对自己的前路感到无比踌躇绝望。 沈翊宁强忍住心中的不安,安抚好沈源,低声说道:“小井,凭你的功夫,一个人可以顺利逃跑吗?” 小井目光凛凛:“沈娘子,我不会一个人逃走的。” “如若你能顺利逃跑,找到王、你家少爷,我们定能获救的。” “沈娘子,如若我能顺利逃脱,这一来一回就必定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但是这荒蛮之地我并不熟悉,如果没能逃脱成,便是死罪,更会连累你们。沈娘子,我心意已决,你莫要再说了。” 沈翊宁叹了口气,小井向来重情重义,看来只能另寻它法了。 日落西山,余晖照耀在三人的身上,有些颓废不振,前路迷惘。 一行人已到北狄人的部落大营,就直接被拉去部落后方的大牢。 两名胡姬女子先被关进左侧一处狭窄潮湿的小牢房。牢房里面还有四五个头发散乱、衣衫褴褛、衣不蔽体、面色憔悴的胡人女子,有两个女人还在低声啜泣,想来她们遭受了难以言说的非人折磨。 沈翊宁拽紧手中的药瓶子,心中越发不安。 牢房管事继续拉着剩下的汉人俘虏往前走,来到了最后头的牢房。这个牢房比前面的要宽敞明亮些,东边头顶处还有两扇小木窗。里面已经关着三四十名汉人俘虏,有女人、有男人,甚至还有两个六七岁的小娘子。 三人寻了墙边的一小处空地坐下,终于缓了口气。 沈翊宁仔细端详着牢房里的女人、男人和孩子们,更多的恐惧不安和疑问困惑翻涌上心头。 第十七章 玉佩之谜 在沈翊宁的左侧,一位疲惫不堪、满脸胡渍的中年男子和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相靠而坐,两人相互挨着对方,看起来似乎是夫妻。 “敢问郎君和娘子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听见眼前的年轻小娘子跟他搭话,眼中闪过悲悯之色,虚弱地说道:“小娘子,我叫万郸,这位是我的娘子。你们也是被北狄人抓来的吧!唉,可惜了,可惜了,小娘子你、还有这些小兄弟还这么年轻。” “万大哥,请问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估摸算着已经两月有余。” “万大哥,我们姐弟三人不幸被抓到此处,恐怕是凶多吉少。不知道这些北狄人把我们关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万郸抬头看了看牢房外面,看见没有牢房管事的过来,才小声说道:“小娘子,你有所不知,距离这里五里外有一座大矿山。如今我们大周与北狄打仗,北狄人就把我们这些身强力壮的男子捉来这做苦工。每日鞭打驱使我们到山上挖矿,苦不堪言,苦不堪言呀!前几天那矿山还地震了,又埋了几个我们的汉人男子。我看你身边的这两个小郎君,怕是要吃大苦头呀!” 万大哥紧紧地握住自家娘子的手,眼中含泪。 小源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小井也是眉头紧蹙。 “万大哥,我听闻北狄人向来残虐不仁,刚才过来时看见那边牢房的胡姬娘子们,实在是惨不忍睹。可是我看我们牢中的妇人娘子似乎并没有” 万郸的娘子听到此处,连忙接过话头小声说道:“小娘子,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个伊木可汗的四王妃是一个汉人娘子,听说是一年前被抓来的,也是个可怜人。这个四王妃啊生得美若天仙,柔弱妩媚,深得可汗的宠爱。而且四王妃菩萨心肠,还帮着我们汉人娘子求情,所以北狄人都没有欺辱我们。不过呀” “不过怎么了?” “我听那边的两位小娘子说,四王妃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如果她死了,我们这些汉人娘子可就没有活路了。” “大娘子,那两位小娘子为何会知道四王妃身子不好呢?” “四王妃常常唤那两位小娘子陪她说说话,想来很是孤单寂寞吧,还有啊” 听到牢房外头传来厚重的脚步声,大娘子马上噤了声。 牢房管事来送饭菜了,众人一哄而上,如饿狼穷鬼般抢夺馒头饭菜。 沈翊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几个汉人男子推搡到墙边,手肘和手掌都擦破了皮。回过神来,送饭的篮子里早已空无一物。今夜怕是要挨饿了。 沈翊宁急忙跑到门栏边,使尽全力拉住牢房管事的衣袖,从袖中取出一块精美的玉佩:“管事大哥,大哥,这一块玉佩价值千金,还请大哥收下。我们姐弟三人没有拿到吃食,能否请大哥再送些吃食来。” 沈翊宁见他取过玉佩,不过面上仍有疑色,连忙娇声甜腻说道:“大哥,此玉佩是由极其珍贵的和田玉雕刻而成,可以将此玉佩拿去汉人的当铺询价估值。哦,我们汉人当铺中最大最实诚的便是刘家当铺了,掌柜必会给你满意的价格。” 牢房管事粗鲁地扯过玉佩,没有说话便离去了。 小井这时终于看清楚玉佩的样式,心中万分震惊。 这玉佩可是淑妃娘娘的贴身之物,更是王爷的珍贵之物,怎么会到了沈娘子的手上。 不过听到沈娘子提到了刘家当铺,小井立刻明白过来。只要这个北狄人典当了这个玉佩,王爷一定会马上派人来救他们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努力撑过这十几天。 牢房管事并没有回来,三人只能饥肠辘辘地度过这漫长的一夜。 第二日清晨,四个北狄士兵骂骂咧咧地走进牢房,把汉人男子全都赶了出去干活。 沈翊宁眼睁睁地看着北狄人把小井和小源带走,别无他法。 现在牢房里只剩下七八个汉人妇人,还有那两个六七岁的小娘子。 沈翊宁在小娘子们的面前坐下来,取出今早抢到的唯一一个白馒头,把白馒头掰成两半递给她们,盈盈一笑地问道:“饿了吗?给你们吃。” 两个小娘子怯生生地回了声谢谢,就立马拿着馒头吃了起来。 “慢点吃,没人会抢你们的。可愿告诉阿姐你们的名字?” 许翊宁温柔地理了理两姐妹的额前的碎发。 “我叫王婵。” “我、我叫王娴。” “小婵、小娴,你们好。你们唤我阿宁姐姐就好。” 两姐妹点点头,朝她笑起来,天真烂漫。 “你们真勇敢。阿宁姐姐昨日才来这里,对这里很是害怕。” 王婵开朗地说道:“阿宁姐姐莫怕,四王妃说了,这些北狄人不会伤害我们的。” 沈翊宁顺着话头说下去:“小婵,你说的四王妃是何人?听起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好人。” “嗯嗯,四王妃是伊木可汗的第四个妻子,我们时常过去陪她说话,她常常给我们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们讲很多有趣的故事。” 这时王娴的眉头皱起,担忧地说起:“可是四王妃总是不开心,她也很想家中的阿耶阿娘,阿兄和阿弟,还老是生病。阿娘说,如果四王妃熬不下去,我们所有人都死定了。” 沈翊宁接着说道:“你们想四王妃身体安康、开开心心吗?” 王婵和王娴眼前一亮:“想,当然想。阿宁姐姐你可有法子?” 沈翊宁低头凑到两姐妹的耳边,两姐妹顿时欣喜若狂,频频点头。 日落之后,小井和沈源终于回来了。 两人皆是满身污渍,满脸愁容。小井练过武功,底子不错,还能承受得住。沈源哭得双眼红肿,泪不成声。 深夜之时,沈翊宁偷偷拿出藏在草堆下的针灸罐子,帮两人施针以舒散筋骨,缓解疲倦。 第三日清晨,沈翊宁终于再次看见先前送饭的牢房管事。 牢房管事轻咳了一声,唇边带着一些猥琐的笑意,用蹩脚的汉话回道:“那块玉佩的确很值钱,刘家当铺给的钱最多,我已经把它当了。” 沈翊宁柔媚娇羞地低着头,娇声说道:“管事大哥满意这块玉佩,才是小女最大的福气呢。我的两位弟弟年纪尚轻,还未及弱冠,如此日夜操劳怕是熬不住的。能否请管事大哥偶尔多给他们一些吃食,小女便是感激不尽了。” 第十八章 可汗王妃 牢房管事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嗯就离去了。 沈翊宁在心底松了口气,如果李钰没有诓骗自己,肯定会派人来救他们的,就算不是来救自己,也一定会来救小井的。 这日晚上,牢房管事偷偷给小井和沈源两人多一个肉包子。两人能够吃饱些,也能够多些力气熬下去。 第四日的午后,四王妃终于派人来唤王婵和王娴过去,似乎又看到了一点曙光。 “谁是沈翊宁,到前头来。” 一个侍女模样的北狄女子来到牢房前大声喊道。 机会终于来了,沈翊宁沉住气,端庄沉稳地走到牢房门前:“回贵人的话,小女是沈翊宁。” 侍女盯着她看了许久,眼中充满敌意,还有些不可置信:“你,一个女人,是中原郎中?” “回贵人的话,小女家中是开药铺的,略懂医术针灸。” 许翊宁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侍女凶狠地瞪了她两眼,才命人打开牢房大门。 沈翊宁乖巧地跟在侍女身后,仔细记住一路上自己走过的每个位置。 牢房的后头是一片广阔无垠、绿草葱荣的操练场,再往前走是一个豪华富丽的大帐,随后绕个圈,再经过几个小帐篷,才终于停了下来。 “王妃,人带来了。” 沈翊宁听见里面传来娇滴滴、柔弱弱的女子声音。 “阿其娜,让她进来吧!” 沈翊宁重新低下头,恭恭敬敬地步入帐中,走到床榻前恭敬行礼:“见过四王妃,王妃安康。” “起来吧,抬起头来。” 沈翊宁抬起头来,帐营中间的床榻上坐着一个娇丽妩媚的汉人女子,年龄应该不过二十岁,肤若凝脂,纤腰楚楚,婀娜多姿,千娇百媚,声音也是娇柔嗔甜。北狄女子多彪悍狂野、粗鄙无礼,难怪伊木可汗会如此宠爱四王妃。 床榻的斜前侧放着一个精美的漆木盆子,里面还装了两大块晶莹剔透的冰块。如今已是七月炎夏,冰块在这大漠之中更是极其珍贵之物,果真是宠爱至极。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沈,名翊宁。” “听娴娘说你是一名郎中?” “回王妃的话,小女本是凉州一家药铺的女郎中,前些天外出治病救人,随后才被、才来到此处的。” “你过来,帮我瞧瞧我这身子,如今是越来越不行了。” 沈翊宁微微一礼,走上前去,在其白洁手腕上搭上一块方巾,才开始诊脉。 脉象迟大而软,按之无力,形大力薄,其虚可知,隐指豁豁然空,此为虚脉,病症多为气血不足,脾肾失和,多盗汗惊悸,缘由多为心病,郁结于心,积郁成疾。 沈翊宁缓缓开口:“请问王妃可常有头风和腰痛之症?” “嗯,有时头痛得厉害,无法安歇。后背也时有刺痛感。” “四王妃身子本就虚弱,又时常焦心于繁琐事务,因此精元虚弱,残血积郁于头、心和肺,久久不得缓解。” “你可有法子?” “奴婢可为王妃施针,头风和腰痛之症可暂时缓解。” “部落巫医为我诊治过几次,都毫无效果。此法当真有用?” 四王妃有些怀疑眼前的小娘子。 “请王妃放心,能得王妃垂怜,是奴婢之大幸。如若没有改善,奴婢愿任凭王妃处置。” 半个时辰之后。 四王妃发了一身虚汗,感觉耳目开灵、通身舒畅,头风和腰痛的确缓解了许多。 许翊宁蹲跪在床榻侧边,低声问道:“四王妃,感觉如何?” “嗯,不错,你的确有些本事。” 打铁需趁热,许翊宁看着四王妃脸上的笑意,立马接着说道:“四王妃,您的头风和腰痛之疾应该已有些时日。常言道旧疾难愈,痼疾难除,针灸之术只能暂时缓解疼痛之症,如若想要彻底根治,还需对症下药,内外兼服,方能药到病除。” 四王妃的目光闪烁,盯着她看了一会:“如此说来,你有法子能药到病除?” “回王妃的话,如若王妃能长期以合适的汤药补血聚气,以针灸相辅散去残血,定能痊愈。不过所需的时间较为长久。” 四王妃思忖片刻,便让阿其娜将沈翊宁送回了牢房。 阿其娜离开之时,还狠狠地瞥了她一眼,沈翊宁一头雾水。 其实沈翊宁有些愧疚。她并没有使尽全力治好四王妃的头风和腰痛,只有四王妃再次召见她,才能为小井和沈源争取到活命的机会。 沈翊宁搓了搓藏在衣袖里的药瓶子,转过身与两人窃窃私语。 四王妃的帐营内。 “四王妃,我看这个娘子说得天花乱坠的,就跟之前的几个巫医婆子一样,定是在诓骗您,您可千万不要上当。” 阿其娜愤愤不平地说道。 “就连我们北狄最有经验的老巫医都束手无策,这么一个年轻的娘子实在是令人不放心!四王妃” “四王妃” “好了阿其娜,莫要再说了,容我再想想。” 四王妃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果然不出沈翊宁所料,第二日又有人来召自己去四王妃的寝宫。 “你当真有法子能够帮我药到病除?” “回王妃的话,奴婢确有法子,不过此法耗费的时间较长,需要日日诊脉施针,日日调整药方和煎制汤药,药方繁杂,还需要专门的人来熬制。更重要的是,需要王妃开解心情,沉下心慢慢调理身子。” “好,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请四王妃放心,奴婢必尽心竭力,鞠躬尽瘁。四王妃,奴婢还有一事相求。” 四王妃眯了眯一双凤眼盯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药方所需的药材数目众多,捣粉研末皆需人力。煎制汤药的过程繁杂,单是煎药就有三六九之分,去沫留沫,隔水放水,奴婢一人实在是分身乏术。奴婢的两位弟弟熟知药材名目,有他们的帮忙必定可以事半功陪。” 没有听见前方的应答,沈翊宁双手撑地,将额头贴向地面,忧心如焚地说道:“四王妃,还请您救救奴婢阿弟。奴婢阿弟还只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小郎君,昨日晚上已是高热,想来是积劳成疾。奴婢纵是有法子救治阿弟也无处施展。还请四王妃施舍我两副汤药。来日奴婢定为您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听及此处,四王妃眼神悲怆,有些动容,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 忽然帐外响起一些骚动,阿其娜连忙拉起她走到帐门边低头站好。下一刻,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男人掀开帐门走了进来。 第十九章 夜半惊魂 阿其娜用力拉过沈翊宁,一同蹲下低头行礼:“见过可汗,可汗万岁。” 原来是伊木可汗。 沈翊宁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瞥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背影往床榻方向走去。 “我的美人儿呀” “可汗总算来看我了,还以为可汗把春娘给忘了呢。” 四王妃的声音很是妩媚娇柔。 “春娘,你是不知道近来这战事有多惨烈,那些周贼又打回来了。这不是一回来便来看你了,我连大王妃那边都还没去呢!” 伊木可汗这些天都不在大营里,原来是去打仗了,也不知道这战打得如何了。 “那还算你有心。” 四王妃听到他如此说道,才肯微微往他身上靠过去。 “今日身子如何?” “近日好了些,还多亏下人绑来的一个汉人郎中” 沈翊宁忽然被阿其娜用力拉出了帐外,一头雾水。 不过一会,沈翊宁便听到帐内传来女子微弱的娇喘声和男子急迫的喘气声,其中还夹杂着很多男人的污言秽语。直至入夜,才听见里面的人唤婢女进去梳洗侍候。 许久之后,伊木可汗终于召见了沈翊宁。 沈翊宁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帐中央,伊木可汗并没有让她起身。 “你当真有法子把春娘的病治好?”伊木可汗的声音浑厚,还有些狠厉。 “回可汗的话,奴婢不敢妄言,必定会竭尽全力,鞠躬尽瘁。如果不成,奴婢任凭可汗处置。” “我看在春娘的面子上,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敢欺骗春娘,我必将你千刀万剐。听明白了吗?” 伊木可汗与四王妃说了几句甜言蜜语,便起身离开了。 伊木可汗离开帐门之时,沈翊宁才敢略微抬头,无意间看见四王妃的眼中闪过嫌憎之色,不过稍瞬即逝,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沈翊宁被安置在四王妃主帐后的一个小帐篷里。虽然比较狭窄,不过还算干净整洁。半个时辰后,沈源和小井终于被送过来。 “小源,你服下解药了吗?”沈翊宁悄声问道。 “嗯嗯,阿姐,刚才已经服下了。” “那就好,现在暂时没事了,都没事了。” 沈翊宁心疼地抱过小源和小井。 沈翊宁怕四王妃犹豫不决,想起小娴曾说过她的家中也有阿弟,只能委屈沈源提前服下能致人高热昏迷的毒药,利用其怜悯之心救下两人。 伊木可汗喜怒无常,有可能会出尔反尔,还是要尽快取得四王妃的信任才是上上之策。 接下来的十几日,沈翊宁日日计算着时间,把握住药量,控制着四王妃身子好转的进度,也慢慢与她熟稔起来。 四王妃的原名是元沛春,也是一位极其可怜之人。 一年前,春娘一家外出做买卖时,不幸在途中遇到北狄人,阿耶和阿娘为了保护阿兄和阿弟,只能把她送了出去。 伊木可汗的前几个王妃都是粗枝大叶、样貌普通、凶猛霸道的北狄女子,不会撒娇也不会哄人。伊木可汗第一次见到貌美肤白、温柔妩媚的春娘便心潮澎湃,他强行带着她回了帐营,从此成为四王妃。 春娘同情与她一样被俘虏来的汉人女子,因此也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保护她们。 再过几日,便是伊木可汗的四十岁寿筵,大营中人来人往,备置货品,好不热闹。伊木可汗向来骄奢淫逸、耽于享乐,早已将大周与北狄的战事抛之脑后。 这一日,是春娘汤药沐浴的日子。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四王妃只留下了沈翊宁一人来服侍。 春娘肤若凝脂、肌肤胜雪,用过特制的牛乳桂枝红枣汤药沐浴后,皮肤更是娇嫩酥软,连沈翊宁都羡慕不已。 忽然春娘转过身来,低声问道:“阿宁,你可有避子的汤药?” 沈翊宁连忙往外看了一眼,见阿其娜等婢女还在帐外老实等候,才敢小声说道:“春娘不想有孕吗?” “没有身孕,北狄王妃们才不会忌惮我,只当我是可汗一时兴起的玩物。如若我怀了身孕,便成了她们的眼中钉了。而且” 春娘顿了顿,眼中满是嫌弃:“我只与你说,我也不想,一点都不想。” “春娘,这避子汤可是极寒极阴的之物,有害于身体的,你若是真想清楚了,我定会给你。” “你不问我原因吗?” 沈翊宁看着她的亮丽双眸,目光坚定而且诚恳:“春娘,你保护了牢中的汉人姑娘,愿意救我三姐弟于危难之中,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春娘回望着她,双目渐渐泛红:“阿宁,谢谢你。你、你说我们还有机会能够回到故乡吗?我还想再见见我的阿耶和阿娘,还有我的阿兄和阿弟,阿弟或许都长得跟我一样高了” 沈翊宁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春娘,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两日后的深夜,月黑风高,满天繁星。 沈翊宁一直睡得不太安稳,总是会听到帐外偶尔有些细微的响动。 沈翊宁取出袖中的小匕首防身,起身走到帐门边,正要把帐门拉严实一些,突然看见有人影闪动,还没来得及呼喊求救,一高大陌生的男子已翻身进来。 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环抱住她的肩膀,她的唇齿已经被男子的一只手死死地压住,发不出来一点声响。两人紧紧相拥着,翻滚到小帐内的地榻上。 沈翊宁想要用力挥出手中的匕首,手腕却已被他另一只手生生压住,完全无法动弹。想要用腿踹开压在身上的男子,可惜双腿也已被牢牢压住,无法使劲用力。 沈翊宁感觉到他的粗糙嘴唇划过自己的脸颊和耳后,贴住了自己的后颈,他的身上飘来很浓的血腥味。 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惧绝望顿时翻涌上心头,眼角已经沾了泪水。难道自己也会像春娘那般,被北狄士兵残忍地羞辱折磨吗? 惊恐绝望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是我,李钰。” “王、王爷” 沈翊宁的声音有些颤抖,更是难以置信,李钰竟然、竟然亲自来寻她。 “是我,不要乱动。” 李钰的健实身体完全覆盖在她的娇小身子之上,他的壮硕胸膛与她的脸颊轻轻相抵。他的手臂轻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压着小娘子握着匕首的娇细手腕。 肌肤相贴之处,两人皆微微发烫。 第二十章 寿辰盛筵 沈翊宁有些忐忑,松开手中的匕首,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在他的唇边摸索一番,唇角边的细碎胡须很是硌手,上方传来温热的体温和熟悉气息,是真真实实的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带着哭腔低声说道:“王爷,你可算来了。” 李钰抬手抹过她眼角的泪水,像哄孩子一样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 过了好一会,沈翊宁慢慢缓过来,才发觉两人的姿势不太妥帖:“王、王爷,我有些喘不过气,你、你好像压着我了。” 李钰粲然一笑,轻轻撑起身子,转而平躺在她身侧。 沈翊宁尴尬地笑了笑,紧紧握住他手臂下方垂下来的有些磨损的衣袖,虽然有些淡淡的血腥味,不过很是心安。 “王爷,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李钰看着她牢牢拽住自己的衣袖,宠溺地笑了笑:“刘家当铺的伙计看见北狄人手中的玉佩,便知事出异常,当下就派人跟着那北狄人寻到了你们。本王本想勇闯大营,将你们三人抢回来。可是暗探回报说营中还有很多汉人子民,因此陈将军与本王从长计议,定要把你们三人和所有被俘虏的汉人子民都平安带回去。” “王爷,如今可是有谋划了?” “嗯,三日后便是伊木可汗的寿筵。那时营中的防守最为松懈,我会来救你们。” 沈翊宁撑起一边的手臂,朝着他的方向侧卧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娇声说道:“王爷,小女还想拜托您救一个人。” 李钰转过头看向她,挑了挑眉:“可是伊木可汗的四王妃?” 唉,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春娘是重情重义的好娘子,是她救了小井和沈源,还有牢里被俘虏来的汉人娘子。王爷” “好,我答应你。不过营救一事,还需你我配合” 不过一刻钟,一身夜行衣的李钰,再次隐没在一片昏黑寂静中。 沈翊宁看着身旁微微凹陷下去的床榻,还有方才触手可及的温热,心底有些怅惘若失,只求能早日脱离北狄人的苦海,早日平安归家。 在伊木可汗寿筵的前一晚,沈翊宁再次为四王妃准备药浴。 阿其娜凶狠地看着她,警惕地问道:“为何要突然改变药浴的日子?你有何居心?” 许翊宁满脸堆笑,谄媚地说道:“阿其娜姐姐,明晚便是我们可汗的四十寿筵,可汗兴致正好,你说可汗最有可能会找哪位王妃来侍寝?” 阿其娜不置一语,想从她的话语里挑刺。 “当然会是我们娇美的四王妃。四王妃每次药浴后,都能让可汗爱不惜手、夜夜留恋,如果明日能够喜上加喜,我们往后的日子不就更舒心了嘛?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阿其娜无法反驳,撇了撇嘴就离开了大帐。 内帐的浴房内。 沈翊宁拿着手中的木瓢,不断地舀起汤水,浇淋在春娘如玉的光洁美背上。两人百般无聊地说着话。 “昨日可汗送来了好些葡萄,香甜多汁,等会你也拿一些去” “阿源那孩子太瘦了,改日我让人多送两盘羊肉来” “我恨他,但是又不得不讨他欢心,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每次都把他想成是我青梅竹马的周六郎,这样我便好过一些” 没有听到身后之人回话,春娘有些疑惑,转过头来看向她。 沈翊宁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附在春娘耳边,压低声音问道:“春娘,你可想离开这里?” 元沛春心下一惊:“阿宁,你在说什么浑话,莫要” 许翊宁低下头在春娘耳边私语。 今日正是崔承钰所说的第三日,也是伊木可汗的四十大寿。 日落黄昏,宾客盈门。 三位王妃携着王子和公主落座于伊木可汗的左右两侧。元沛春如往常一般精心打扮了一番,携着阿其娜在另一侧缓缓落座。伊木可汗的大军师吉敦和一些高级军士皆在下首落座。 大帐的中央,四个明艳动人的胡姬在跳着胡旋舞。奴仆们端着一碟碟的珍馐佳肴鱼贯而入。在这大漠之中还有鱼烩这样的佳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从南边快马加鞭运回来,当真是奢侈无度。 众人轮流向伊木可汗献礼敬酒,酒席之间欢声笑语,酣歌恒舞,一片欢乐祥和。 沈翊宁三人早早收拾好包袱,在小帐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筵席已过半,庖厨大管事为伊木可汗献上西域小国上贡的珍稀葡萄酒和月光杯。葡萄酒已在地窖珍藏了五年之久,昨日才取出来,酒味更加浓厚醇香,是世间难得的佳酿。 此时,元沛春柔柔弱弱地走到伊木可汗身旁,娇嗔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惹得伊木可汗仰天大笑、心潮澎湃,随后便先行禀退,回到帐中休息。 元沛春回到了自己的帐中,以身体不适为由摒退了众人,连阿其娜也不用随侍左右。 阿其娜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遵照命令乖乖退出到帐营外。 元沛春利索地摘下头上繁重的发饰和串珠,换上行动方便的衣裙,取出藏在妆匣底下的匕首,收入怀中,佯装疲倦躺在床榻上。 一刻钟之后,帐外终于响起骚动。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元沛春忐忑不安地坐起身来。 阿其娜慌慌张张地冲进帐内,想要拉着她往外跑:“王妃,不好了,周贼杀过来了,快跟我走” 元沛春使劲甩开阿其娜的手:“阿其娜,我不走,你不用管我。” 突然哐当一声,有某样东西掉在了地上,是元沛春藏在袖中的匕首。 阿其娜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匕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王妃,你” “阿其娜,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回到我的家乡去。” 阿其娜紧紧握住手中的匕首,突然面目狰狞,像变了个人似的,把尖锐的刀锋挥向她:“王妃,不可以,你,不可以走” 元沛春被逼得连连后退,不小心磕到了后方的高架木台,一下子摔倒在地。 “阿其娜,我求你了,求求你,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阿其娜撕心裂肺地喊道:“不可以,你不可以走。我那么喜欢你,全心全意地守着你侍奉你,你竟然要抛下我一个人,定是沈翊宁那贱人蛊惑了你” 第二十一章 强弩之末 “阿其娜,你到底在说什么?” 元沛春瘫倒在地上,脑海里一片茫然。 “你、你不明白吗?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爱的人是你呀!你!不可以!不可以离开我,要死,我们就、就一起死” 阿其娜的匕首就要挥向元沛春的喉咙,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阿其娜无力地倒下身子,昏迷过去了。 元沛春喘着气抬起头,是沈娘子,地上还残留着花瓶的碎片。 “快走!” 沈翊宁拉起她往外面跑去。 刚出帐门,两个壮硕的北狄士兵挥着大刀向她们刺过来。两人被逼得连连后退,沈翊宁想要奋力一搏,刚挥出手中的匕首,两个北狄士兵骤然倒地。 定睛一瞧,两人的后背都分别生生插进了一只利箭,直中心脏,鲜血直流,当场毙命。 沈翊宁举眼眺望,喜上眉梢:“王爷!” 恍惚间,李钰和几个汉人将士已骑着马来到她们的面前。 “上马,快!” 沈翊宁立马握住李钰的手,借着惯力,轻车熟路地骑上了马。 李钰又唤身后的将士带上元沛春。 “王爷,小井和小源呢?” 沈翊宁急切地回头询问身后的郎君。 “他们已安全无恙。” 李钰的声音沉稳有力,让她倍感安心。 几人骑着马,往营外方向疾速飞驰。 忽然马匹嘶鸣踉跄,李钰一手拉住马鞭,另一只手怀抱住沈翊宁,以免小娘子摔下马匹。 沈翊宁等人已被重重围困住。 就在两人的正前方,站着三四排壮硕凶猛的北狄士兵,皆手拿大刀、面目狰狞,领头的正是伊木可汗的副军师望查里。 “周贼,休想逃走,竟然用下迷药这样卑鄙的手段折损我们北狄的大半军士,众将士听命” 李钰坐在马背上,眼神肃杀无情,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可笑,到底谁才卑鄙无耻?还有,难道你不怕伤了你家可汗吗?” 李钰挥了挥手,北狄士兵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望查里一行人的后方,霎时出现一排整整齐齐的弓箭手,在弓箭手的后方还有一队精壮的骑兵,乌泱泱的一片,看不到尽头。大周凉州军的玄色军旗迎风飘扬,在黑夜中忽明忽暗,似乎是在嚣张嘲笑。 骑兵的头领看着有些眼熟,是之前在延庆阁看见过的侍卫康泰。他的身侧跪着一个人,他的锋利长剑架在这个人的脖颈上,只差分毫便见血。 竟然是伊木可汗,此时的他瑟瑟发抖、面色惨白。 伊木可汗哆哆嗦嗦地开口:“望查里,老子在这里,你还想违抗老子的指令不成,让、让他们走” 李钰幽幽开口道:“伊木可汗,本王何时说过会放过你们?你若是肯投降,本王还能留你一条狗命,如若誓死不降,那就只能是本王的剑下亡魂了。” “你、你是齐王李钰,你们现在不、不是应该被我二哥围困住吗” 伊木可汗又气又惧,忽然隐约看见一汉人将士的马背上坐着自己最心爱的四王妃,更是悲愤交加:“春娘你、你” 元沛春冷冷地喊道:“你这贼人不要喊我,我觉得很恶心,葡萄酒里的迷药就是我放的,如何?”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心爱的女人背叛和辱骂,伊木可汗积羞成怒,面红耳赤地大喊出来:“杀!给老子杀!谁能救下老子就是北狄的大军师!” 此令一下,北狄士兵纷纷拔刀相迎,横冲直撞,只想抓住机会立下大功,升官发财。 “放!” 李钰一声令下,外围的弓箭手早已蓄势待发,齐齐放箭,前后两排弓箭手极有默契,一轮接着一轮交替,不留给敌人一分一毫喘息的时间。站在外边的一大片北狄人轰然倒下,血流满地。 正是此刻,弓箭手的后方突然涌现出一群身着黑衣劲装、手持利剑的将士,正是凉州军中最出类拔萃的威虎营将士,众人气势汹涌,奋勇杀敌。 “沈娘子,坐好了!” 李钰一手护着小娘子,另一手不断挥剑躲避北狄人的砍杀,动作敏捷,招招毙命。 四面八方传来刀剑相撞的冷冽金属声,还有将士们悲怆哭鸣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沈翊宁坐在前头,看见一个又一个的北狄士兵被斩于马下,断气而亡。看见一个又一个的汉人将士重伤倒下。看见曾经葱葱郁郁、沃饶肥美的大草原慢慢染上了渗人的暗红色。空气中还弥漫着极其浓烈的血腥味,比起手术室更加惨烈百万倍。 沈翊宁前世出生在和平幸福的时代,在这一世,第一次亲眼感受到战场上的残酷和血腥,心中悲怆泠然,只能拼命按捺住脾胃阵阵袭来恶心翻涌的不适感。 忽然有一北狄士兵冲到马前,正要举起手中的大刀往马脖颈处砍去。 沈翊宁来不及唤过李钰,只能紧紧抓住他环住自己腰间的手臂,双眸紧闭,等待着摔下马的时刻。 然而意料之中的摔伤和疼痛并没有到来,睁开眼睛,映入眼眸的是一个熟悉亲切的脸庞,正是贺昀。 那名北狄士兵的后背被长剑直直插入,他的胸口顿时血涌喷出,面目煞白。 “沈娘子,可有受伤?” 前方传来贺昀清朗有力的声音。 “我无事,多谢贺校尉。” 沈翊宁欣慰地笑了笑,贺昀也还活着,幸好,幸好。 剩下的北狄士兵失去了可汗和大军师的有利指挥,四处奔窜,如无头苍蝇般乱砍乱打,很快便败下阵来。北狄士兵见大势已去,无可奈何,纷纷缴械跪地投降。 晨光熹微,刚吐鱼白。 李钰一行人押送着被俘虏的伊木可汗等人,以及收缴的粮草等物资,终于在天亮之时赶回到了西州大本营。 李钰带领凉州军的五百精锐深夜突袭伊木可汗大本营,以少胜多,大获全胜。凉州军上下军心振奋,意气高昂。 如此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不必说更是连夜加急送往帝都长安。 沈翊宁、元沛春以及被解救的一众女眷被单独安置在了西州大营东北角的一处军帐内。 因为一个多月以来都忧心焦虑、不得安寝,沈翊宁一直睡到日暮时分才缓缓醒来。 “春、春娘” 元沛春坐在身侧,背对着她,低着头不知在捣鼓什么,沈翊宁唤了声春娘。 第二十二章 趁手工具 元沛春欣喜地转过头来:“阿宁,你终于起了。可是口渴了?” 说着便从旁边拿起一个装满清水的木碗递给她。 沈翊宁大口大口地喝水,清了清嗓子,面有讪色:“春娘,我这是睡了多久?” “阿宁,你看看外边,天都黑了。”春娘莞尔一笑,“下午的时候我还很担心,小源说你只是太累了才昏睡过去的,我才安心。” 沈翊宁酣眠餍足,精神大好,看见春娘以及几个妇人的手中都拿着一些男子样式的磨损破旧的衣服:“春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你说这个呀,这些都是军中将士需要缝补的衣物。刚才有校尉来说,我们这些娘子们还要在此处待上个两三日,等西州大营整顿好后,再派人把我们送回凉州城。所以我们自告奋勇帮军中将士做些缝补,也算是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了。” 沈翊宁坐在草席子旁,百般无聊,仔细观察春娘缝补衣物的手法,虽然没有亲自学过,不过觉得甚是简单,便也拿过几件衣服来试一下,不过总是不得其中要领,还一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头。 沈翊宁讪讪开口:“这缝衣服不就跟缝补人的伤口一样吗?春娘,你看这样行不行” 春娘看着她粗糙的缝补手法,不禁摇头哑然失笑,手把手地耐心教她:“阿宁,你看,这个针线要穿过这里我阿娘说这样缝的话会更牢固些,你看” 沈翊宁看得很仔细,专心致志地模仿着春娘的针法:“哦哦,明白了明白了,我没学过,所以” “我的好阿宁呀,以后怎么帮你的郎君缝制衣衫和靴帽呢?” 沈翊宁顿了顿,哑然一笑:“春娘,说什么浑话呢?” 春娘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说道:“刚才有一名姓贺的校尉来看过你,看你还没有起身,待了一会就被人叫走了。” “哦哦,应该是贺校尉,是我之前在军中诊治疫病时认识的郎君。” 沈翊宁有些意外,没想到贺昀还来看过自己,心中有些莫名的欣喜。 “阿宁,我看那贺校尉很是关心” 春娘的话被打断,因为沈源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帐内,手中还端着一个木碗,碗中盛着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沈源看见自家阿姐醒来了,更是欢欣雀跃。 “阿姐,你可算起来了。阿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刚从庖厨拿了第一炉新鲜出炉的肉包子,贺校尉特意叮嘱我先拿过来给你的。快尝尝。阿春姐姐,你也尝尝。” 许翊宁爽朗地说道:“谢谢小源,也帮我谢谢贺校尉。小源,你昨夜可有受伤?” 春娘望向沈翊宁,暗自无奈叹息,只恨小娘子不解风情呀! 沈源开心地回道:“阿姐,没有没有,小井哥把我保护得很好,我全身上下都好好的。阿姐,你知道我今日下午去了何处吗?” 沈翊宁挑眉看着小源,果然还是个风风火火的小孩子,宠溺地问道:“去了何处?莫不是给贺校尉添麻烦了吧?” “阿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呀,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郎中了。今日将军说军中很缺人手,命我去大营的医帐帮忙救治病人,贺大哥说我帮了大忙了呢!” 许翊宁有些惊讶:“将军,你是说陈靖大将军?” 沈源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阿姐,是齐王殿下,在军中大家都称他为将军。” 沈翊宁思忖一番,心中已有打算,稍微整理了自己的衣裙,简单地洗了把脸,理了理头发。 沈翊宁叮嘱春娘早些歇息,莫要熬坏了眼睛,便带着小源走出了帐门。 刚一走出帐门时,便听见帐门外站着的守卫唤她沈娘子。 沈翊宁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原来是李钰的侍卫康泰。 “沈娘子,你要去何处?王爷命属下一定要跟着你护你周全。”康铭低头说道。 “康泰大哥,我想见一下王爷。” 康泰更是诧异,沈娘子只见过自己一面,竟然已经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好,沈娘子这边请。” 帐内空无一人,李钰去了陈将军的主帐议事还未归来,两人也不敢贸然进入,只好站在军帐门前,乖乖地等着。 路过的士兵纷纷投来好奇观望的眼神。 过了许久,熟悉的身影终于在远处出现。李钰已换了一身干净挺拔的黑衣劲装,威风凛凛,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沈翊宁清了清嗓子,面上挂上甜美的笑容,如今自己有求于人,做戏当然要做全套咯! “将军,您回来了。” 此时李钰也看清楚沈翊宁嫣然一笑的模样,衫裙下边有些斑驳污迹,皎白光滑的额头前有几缕碎发散落,不过精神已大好。 李钰领着她掀开帐门进到帐内,点亮了烛台的烛火。 康泰识趣地守在帐门外。 其实在沈翊宁醒来之时,康泰已经立刻赶来禀告过他,此时亲眼看见她无碍,心底莫名安心下来。 “沈娘子如此开心,想来是酣睡一番,把后几日的精神都补回来了。” 沈翊宁也不顶嘴,恭恭敬敬地朝他拱手作揖行礼:“小女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今后将军若是有需要用到小女的地方,小女必定尽力而为。” 李钰第一次看见她如此真挚恳切的模样,心中不禁欢喜。 “沈娘子,此话当真?” “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女一定会守诺言的。” 沈翊宁的眼眸熠熠流转,如星如幻。 “好,沈娘子,这个承诺我一定记着。你这个时辰来寻我,可是还有其它要事?” 许翊宁抬头看着他,嫣然含笑:“将军,小女也想去医帐帮忙。” 李钰看着她的明丽双眸,沉思片刻,并未接话。 沈翊宁再往前走了一步,距离他更近一些,扯了扯他的褐色衣袖,仰起头看他。 “将军,我知道女子原本是不能出入军营的,不过小女听闻前几日的黑河一战战况惨烈,死伤惨重,如今军中人手极其紧缺。我既想救人,也有能力救人。将军为何不用一用我这个趁手的工具人呢?” 第二十三章 换装行医 李钰看着她,目光灼灼,声音温柔且坚定:“沈娘子,你不是趁手的工具人,你是名副其实的女郎中。” 沈翊宁愕然,心跳蓦然加快。 “不过,沈娘子的这身衣裙,恐怕不妥。” 沈翊宁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衣裙,女子身份太过于显眼,在军营之中的确不方便行事。 随后,李钰从里帐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套男子的练兵服。 李钰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这是我特意给小井带的练兵服,小井还没有穿过,沈娘子应该是合身的。” “好的,谢谢将军。小女马上换上。” 沈翊宁欢欣雀跃地取过胡服,走到里帐的屏风里头。回头看了眼屏风外,李钰已将身子背过去,只给她留下一个刚劲的背影。 沈翊宁轻声说道:“将军,我要换衣袍了。” 李钰只轻轻地回了声嗯。 但是他的耳目向来灵敏,清晰听到沈娘子衣衫窸窣的声响,脑海中不经意想象着小娘子脱下衣袍的神情动作,还有小娘子白皙柔软的肌肤、妙曼妩媚的身段,自己的身体竟然有了反应 “将军,我换好了。” 李钰回过神来,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的定力何时变得如此孱弱了。 李钰看着小娘子有些凌乱的发髻,眉头轻蹙。 “你这发髻也不行。” 李钰拉过她坐在木椅上,取来男子梳发的用具。 沈翊宁利落地解开自己的发髻,一头柔顺青丝垂落至腰间。她伸手理顺头发,想要自己尝试扎起男子的发髻,很是手忙脚乱,不得要领。 李钰戏谑地笑了笑:“沈娘子还会梳男子的发髻?” 沈翊宁终于放弃,无奈地摇摇头。 李钰摆正她的身姿,命她不要乱动。沈翊宁只好乖乖地放下手,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头发。 片刻之后,沈翊宁已经束好了发冠,戴好黑色薄质罗纱的蹼头。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沈翊宁对李钰的梳头手法非常满意,连声感谢。 李钰看着小娘子头上的发冠,也对自己的手法十分满意。 医帐内,烛火通明,人声喧哗。 草席上还躺着很多未来得及救治的士兵,有人昏睡不语,有人哭喊嚎叫。几位郎中和药童来回奔走,忙得焦头烂耳。 凉州军的掌事郎中之前已与沈翊宁相识,知道她医术了得,因此立刻领着她前去查看几位伤势很重的士兵。两人仔细查验伤势,各抒己见,集思广益,很快商定了最佳的治疗方案。小源看见阿姐进来,也马上跑到跟前帮忙。 蔡大哥是其中的一位伤重士兵,在前几日的黑河大战中被北狄士兵重重砍伤了左臂。左臂上有两处深深的刀痕,刀口已可见其里骨,血肉模糊。如今天气炎热,因为救治不及时,伤口已流脓发炎,小臂一大片发紫发黑,而且身体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目前唯一的活命方法,就只有截肢保命了。 不再迟疑,沈翊宁穿上一件破旧的围布,防止污血贱身,准备好干净的软绢白布和黄酒浸烧过的大刀,又命沈源和药童提前研磨好止血粉和煮制好甘草汤。 因为军中麻沸散紧缺,沈翊宁只好将衣布塞进蔡大哥的口中,以防其误咬自己的舌头,又命士兵将其压制住。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就立马下刀。 沈翊宁先用干净的软绢白布缠裹住其上臂完好的关节处,收紧扎实,减缓其血脉流通,待见到其掌心发白便知时机已到。 锋利的锯刀稳稳地对准其小臂的关节处,准确麻利地用力砍下,血液顿时飞溅,沈翊宁死死按压住他的断臂处,再将断臂浸泡在甘草温汤中。观察片刻,蔡大哥断臂处的出血渐渐减缓,只见其微微皱起眉头,疼痛应该还能忍受。 浸泡一段时间后,沈翊宁抬起他的左侧断臂,用干净白布擦拭干净,抹上止血粉后将伤口包扎起来。接着再让人为其灌下车前子、黄连、连翘等药材所煎制的消炎解毒汤。 在这个时代里,截肢手术后感染败血症的几率很大,不过金银花、黄芩、黄连、连翘、犀牛角等便宜好用的药材也是治疗败血症的良药。 最后只能看蔡大哥他自己的造化了。 处理完蔡大哥的伤口,沈翊宁净了净手,没有片刻停留,又立马去查看下一个重伤士兵的伤势,商讨对策。 直至夜半三更,沈翊宁才走出医帐,发现康泰还守在医帐门外,心里过意不去。 “康大哥,其实在军营里还是很安全的,你不用一直跟着我。”许翊宁不好意思地说道。 “沈娘子,是将军的命令,属下听从将军的命令行事。”康铭低头回道。 沈翊宁了解李钰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还是明日自己亲自去找他说明情况比较好。 第二日清晨,沈翊宁早早就醒了,简单梳洗一番,打算先去一趟医帐,查看昨日伤者的伤势。 如今自己穿着寻常的练兵服,是男子的一番打扮,在军营里也不甚起眼。 经过练兵场时,前方人声涌动,一浪盖过一浪,很多士兵围成一堆,似乎是在给谁呐喊助威。 沈翊宁往人群之中探眼望过去,看见众多士兵围着两个健壮男子。 其中一个人正是贺昀。 沈翊宁很是好奇,也跟着人群走过去围观。 贺昀与对面的男子皆赤裸着精壮结实的上身,面对面厮打,杀气腾腾,起势汹涌,动作凌厉有力,招式敏捷多变,你一拳我一腿,左闪右躲,两人暂时不分伯仲。 几个招式下来,两人皆汗流浃背。 风驰电煞之间,贺昀出其不意伸出左腿,正要勾住对手的左腿,对手正要抬腿拦胯躲过这一招式,却没想到贺昀突然伸出右臂勾住对手的脖子,原来腿上的招式不过是虚晃一招。对手没有注意到他手臂的动作,看到时已然来不及。 贺昀生生勾住对手的脖颈,脚上再用力一绊,对手被完全压制在泥地上,反复挣扎几次都无果,已经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大力拍打他的手臂,示意投降。 ------题外话------ 欢迎读者大大们积极批评和建议,我会认真学习的! 第二十四章 贵妃之怒 围观的士兵们见状,纷纷欢呼呐喊,人声鼎沸,庆祝贺校尉的胜利。两人握手言和,很快又轮到另外两位士兵对打接招。 贺昀取过汗巾擦汗,抬眼时正巧看见沈娘子盯着自己。 贺昀面色微红,手脚麻利地套好上身的衣衫和外袍,朝她的方向走来。 “沈娘子,昨日我有其它公务,后来一直不得空去找你。今日总算是见着你了。你现在可是要去医帐?” 贺昀爽朗地问道,仍旧是那个温润如玉、清朗月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嗯嗯,贺校尉,我正要去医帐看伤者。”许翊宁莞尔一笑。 “好,许娘子,我跟你一起走过去吧。” “好,多谢贺校尉。” “贺校尉,听说几日前的黑河之战甚是凶险,伤亡惨重,不过陈大将军指挥有方,里应外合,顺利将北边的旗善可汗斩于马下。” “是啊,义父骁勇善战,善用计谋,当真是吾辈楷模” 两人一路同行,相谈甚欢。 直至入夜,沈翊宁才回到了小帐。 元沛春拉着她坐在床榻上,喜笑颜开:“阿宁,刚才有校尉来告知我们,明日一早便会派人护送我们回凉州城。” 沈翊宁当然欢欣,不过想起春娘从前的遭遇,隐约有些担忧。 “春娘,回去之后你可有去处?如若没有,可以先跟我回去徽和堂的。” “阿宁,谢谢你。我还是想先回去看看阿耶和阿娘,如若家中无法容下我,我再想法子,天大地大,也不会再有比在北狄更加心惊胆战的日子了,总是能活下去的。” “春娘,你能这样想就好。如若真有难处,尽管来找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两人抹泪相拥,既依依不舍又万分期待。 经过三日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在第三日天黑前顺利到达凉州城城门口。众人痛哭流涕、声泪俱下,跪地感谢凉州军的救命之恩和悉心护送。 经过两个多月的坎坷波折,沈翊宁三人终于平安顺利回到徽和堂。 沈济看见三人平安归家,也是双目红肿,幸亏之前已提前得到李钰的来信,得知许翊宁三人已被顺利救下,平安无事。自觉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导致三人被贼人俘虏,内心万分自责和愧疚。 沈翊宁又不得不好好安慰大师兄一番。 不过三日,齐王李钰带领五百精锐突袭西边北狄大营大获全胜的军报就送达帝都,武昌帝大喜过望,下旨赏赐给凉州军额外的军粮和肉品。 朝中众人有欢喜者,也有满面愁容之人。 长安,大明宫,绫绮殿。 殿中的所有宫人都已被遣退在外,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无辜牵连诛杀。 胡贵妃在殿中大发雷霆,粗暴地扫落了胡桌上的几盘精致点心,还摔碎了圣人御赐的三彩寒梅花瓶。 “哥哥,你不是说留有后手了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胡贵妃嚣张跋扈地瞪着胡应维,尖声说道。 “闹够了没?喊够了没?生怕外面的宫人听不见吗?”胡应维冷声说道。 胡贵妃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门外,不过一瞬间,一双凤眼就已泪眼模糊、梨花带雨,还真有几分娇羞可怜的样子:“哥哥,你一定要帮帮琮儿啊,他也是你的、你的好侄儿如若陈靖当真抓到了贤达可汗,我们就死定了。” “你呀你呀,给我沉住气,相信我。” “嗯嗯,珍儿肯定是相信哥哥的”胡贵妃的面色缓和了许多,娇嗔地走到胡应维身侧低声问道,“哥哥,我的好哥哥,那如今还有什么好法子吗?” 不过一会,两人坐在胡榻前紧密相拥,胡应维一把揽过她的妙曼腰肢,粗大的手掌肆无忌惮地在其腰肢上游移,转而抚过她如玉如瓷的脸颊,在她耳后低声吟语,惹得胡贵妃阵阵娇喘,面起红晕。 片刻之后,殿外有宫人来报,圣人在御花园里设宴庆功,请胡贵妃赴宴随侍。 “那昏君真是扫兴。”胡贵妃不耐烦地说着,胡应维终于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绛紫色官袍,缓缓走到外间。 胡贵妃懒懒坐起身,唤着门外宫人进来侍奉她梳妆打扮。 御花园,玉烟阁。 胡贵妃到玉烟阁时,武昌帝的身旁已有两个年轻美人随侍左右。陶才人和王才人是前年新入宫的美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如花年纪,武昌皇帝当今已年过四十,当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尽享齐人之福。 两人虽然胜在年轻貌美,不过比起胡贵妃沉鱼落雁之色、丰姿绰约之姿,两人还是差了些火候。而且两人还未得子嗣,人微言轻,不敢放肆大意。 武昌皇帝一听见宫人的通传,便立马命陶才人坐到下座去,把左侧的贵妃椅留给自己心爱的胡贵妃。陶才人不敢反驳,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乖乖退下来。 胡贵妃低头行礼,面色红润,一颦一簇温婉动人,举手投足温柔妩媚,娇嗔地开口:“臣妾参见圣上。” 武昌皇帝连忙挥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珍娘,不必多礼,来来来,快到我的身旁来。” 胡贵妃面带羞色,缓缓走到武昌帝身旁坐下,抬起纤纤玉手覆过武昌帝的手背,朱唇轻启:“四郎,还有很多人看着呢,王妹妹和陶妹妹也在呢,不可胡说。” 此话一出,陶才人和王才人面色赧然,眼中既有不甘不满又无可奈何。 “好好好,我的珍娘,朕不逗你了。今夜再与你好好说话哈哈哈。”武昌皇帝开怀大笑。 胡贵妃嗔怒地看着武昌皇帝,真是妩媚可人。 阁前有教坊司的貌美舞姬翩然起舞,一众乐师在旁侧奏乐伴舞。众人恣情纵欲,酣歌恒舞,酒酣迷离。 “前日无为道长禀告朕,说已经炼制出了新的仙丹,朕甚是欣慰,如若能长生不老,重振大周,开元盛世再现指日可待啊哈哈哈。” 武昌皇帝揽着胡贵妃的玉肩,心满意足。 “能为圣上解忧,是臣妾的福分,只求圣上身体康泰,福泽万民。”胡贵妃娇羞地说道。 不久过后,一宫人前来通报,皇后娘娘潜心礼佛,为出征的大周将士诵经积德,祈求天下太平,来不及梳妆换洗,不能赴宴,还望圣上谅解。 第二十五章 背后阴谋 “罢了,罢了,皇后一向为大周子民着想,不问世事,就让她好好诵经祈福吧。珍娘,来来来,我们来” 武昌帝对皇后徐明珠已冷淡许久,只不过是找宫人去走个过场罢了。皇后不来,正合了他的意,武昌帝心情更加愉悦,能够畅意痛饮,不被某些人所约束。 众人也见惯不怪,徐皇后久居殿中佛堂,念经参禅,少问世事,无欲无求。除了重要的祭祀大典和年节以外,现今已甚少出席宫中宴席。 胡宅。 位于文曲坊的胡宅占地广大,依山傍水,富丽堂皇。 府邸内的吃穿用度极其奢侈华丽,主子们能够比宫中贵人更早享受到从岭南快马加鞭运来的名贵荔枝,就连主子们用的洗脚桶都熨烫上了金箔银纸。 书房内。 胡应维与一中年男子相对跪地而坐。 “高尚书,事情办得如何?”胡应维冷声问道。 “回相爷的话,凉州军中的暗探已安排好,就算他们抓到了贤达可汗,贤达可汗也绝不可能活着到达长安。严抚已被暗卫重伤,跌落山崖,如今还在继续搜寻他的尸首,想来很快会找到他的下落,请相爷放心。”高谊谄媚地说道。 高谊是现任的兵部尚书,也是胡应维推举上去的人。 “就一个土匪头子都找了几个月,毫无用处。我想你是不想好好坐你兵部尚书的位置了。” 胡应维握着手中的茶杯,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高谊。 “请相爷息怒,相爷息怒。属下还、还发现有一事甚是蹊跷。”高谊连忙伏地磕头求饶。 胡应维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凉州军的暗探来报,凉州军原本的进攻路线是从东面至北面攻打旗善可汗的大营,但是不过几日,李钰突然快马加鞭突袭西边的伊木可汗大营,属下觉得此战过于冒险激进,不符合陈靖的一贯作风,甚是蹊跷。” “嗯,你倒还算聪明。本相也觉得十分奇怪,立刻派人去查,速速回报。” “下官明白,请相爷放心。” 高谊说了几句阿谀奉承的话,才卑躬屈膝地退下去。 胡应维闭眼沉思,如今朝中自己可用之人越来越少,动作需要加快些才好。 转眼间已经到了八月底,正是顾淮雪临盆的日子。 沈翊宁刚踏进顾淮雪的小院,已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郎君,竟然是嘉化坊丝绸铺子的田当家。 田当家在院子里急得来回踱步,满脸担忧。 “沈娘子,你可算来了。产婆说雪娘已经开始阵痛了。” “田当家,莫要慌张,女子生产临盆还需花费很多时间。请田当家耐心等待。” 顾淮雪还算清醒,看见沈翊宁进来,连忙唤她过来。 “阿宁,幸好、幸好你平安回来了。我可、可担心”雪娘喘着粗气说道。 “雪娘,我无事,你莫要再说话了,听产婆的话,用力”沈翊宁连忙安抚好她。 过了两个时辰,终于听到婴儿响亮的呱呱哭声。 田当家一直守在门外,片刻不离,听到孩子的哭声,终于大松一口气。 “雪娘,是小娘子,一个胖墩墩的小娘子。”沈翊宁兴奋地抱过孩子给她看。 顾淮雪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失望,不过转瞬即逝,笑着哭了出来。 一个月又一个月,春去秋来,冬寒春暖。 边境捷报频传,北狄大军节节败退,很快已退守至岑关附近。 武昌二十八年三月,两军再次在哈勒镇激烈交战。 陈靖大将军多次变换战术,从后方突袭北狄大军,完全切断了贤达可汗部队的后方补给。北狄大军被杀个措手不及,渐渐疲于应对,贤达可汗携家眷一路北逃,最终在逃亡路上的一个小客栈中被凉州军擒获。 北狄大军损失惨重,人心涣散,无心应战,于四月十一日在岑关投降。五月二十日,贤达可汗在凉州大营签署议和书,北狄归还西州八郡,对大周俯首称臣。贤达可汗及其家眷皆被押解上帝都长安。 凉州大军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六月初,在回长安的途中,却有意外发生。贤达可汗和他的大王妃在马车上服毒自尽了。 六月中旬,凉州军终于抵达长安城外。 因为路途遥远,天气炎热,贤达可汗和大王妃的尸首早已腐化,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曾经称霸西域、统领整个北狄的北狄大可汗,就此惨淡寂寥地落下帷幕,无人问津。 胡府内,一黑衣人如闪电般越过房梁,径直进入到书房内。 “如何?”胡应维背对着他,面色不明。 “回主公,贤达可汗和大王妃已死。”黑衣人利落回答道。 “另一件事查得如何?” “属下多方追查,发现李钰当夜亲自突袭伊木可汗大营,是要去救一个女子,是凉州城一间小药铺的医娘,名字唤作沈翊宁。之前凉州大营的疫病,就是此人治好的。” “你先下去,等我的指令。” 胡应维的嘴角闪过讥笑,女人,还是一个郎中,有点意思。 大明宫,泰和殿。 武昌帝大设宴席,犒劳和奖赏立下军功的凉州军。皇亲国戚和朝中高官皆应邀出席,就连一向深居寡出的徐皇后也主动赴宴。 坐在左侧下首的是胡贵妃,还有几个年轻的美人。对侧分别坐着三王爷秦王李琮、四王爷楚王李瑨、九公主李真仪和十一皇子李琛。 秦王李琮面若桃花,几倍烈酒早早下肚,瞥见前头不远处的几位年轻美人娘娘款款落座,双眼顿时放光。 楚王李瑨温文尔雅,与来到他面前的文官武将一一打过招呼。还耐心地哄着一旁胡乱发脾气的九公主李真仪。 “好了好了,真仪,莫要闹了,就要开席了” 李真仪已在位置上坐了许久,百般无聊,很是不耐烦。李真仪是徐皇后唯一的嫡出公主,已年过十七,还没有出嫁。从小受尽荣宠、娇生惯养、为所欲为,宫里没有几个人能管得住她。 十一皇子李琛不过十岁的年纪,乖乖地坐在位置上,时不时往殿门外边眺望,似在期待着某人。 第二十六章 齐王心思 片刻之后,门外人影闪动。李钰、贺昀等人跟着陈靖大将军走进大殿。 “卑职参见圣上。” “儿臣参见父皇。” 武昌帝春风满面:“爱卿们快快平身。你们能立下大功,击退外敌,乃我大周之大幸。” 徐皇后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李钰和贺昀,看见两人平安归来,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大太监马公公得了圣人的旨意,开始正式一一宣旨。 片刻之后便轮到贺昀上前领旨。 命翊麾校尉贺昀为昭武校尉,封骁骑尉 “贺昀,贺昀,朕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如此熟悉?”武昌帝开口询问身边的小太监小程子。 坐在身旁的徐皇后率先开口:“圣上,贺昀是前大理寺卿贺衡的儿子,贺家九郎,圣人以前还夸过他聪明机敏呢。” “原来如此。果然虎父无犬子。可惜你父亲英年早逝,贺昀,莫要辜负了朕的期待。” 贺昀听到武昌帝的话,眉眼中闪过一丝落寂,朗声回道:“微臣定不辱圣上期盼,保家卫国,护君佑民。” 武昌帝满意地点点头,徐皇后看见贺昀表现得体,也甚是欣慰。 许久过后,终于轮到齐王李钰上前领旨。 命齐王李钰为云麾将军,统领京郊兵营,赠京郊百亩良田 此话一出,殿上众人神色各异,如今齐王殿下便是当今圣人的皇子中唯一拥有兵权的人了。 “元嘉,你早已过弱冠之年,如今你平安归来,成家之事不可再一拖再拖、肆意妄为了,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娘子,尽管与父皇说,父皇为你赐婚。” 武昌帝看着他,眼里满是欣慰。 李钰站在大殿中央,脑海里倏然浮现过一个小娘子的俏丽身影,回过神来,清冷地说道:“多谢父皇厚爱,儿臣暂无娶妻的想法。” 徐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六还是如此固执。 武昌帝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多说无益,冷着脸让他退了下去。 宴席结束后,李钰赶去居仙殿向皇后娘娘请了安,才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齐王府,府中众人自然欢欣雀跃。 入夜,齐王府。 “王爷,我的老天爷,谢天谢地,您可算平安回来了” “王爷,淑妃娘娘在天保佑,奴婢定要多去几趟相国寺上香还愿” 周叔和秋瓷姑姑是从小看着李钰长大的,一看见自家王爷平安归家,忍不住哭了出来,拉着他东看西看,确认无恙才放心下来。 李钰刚一踏入听竹苑,有两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侍女已守在门外。 秋瓷姑姑迎着他进屋,笑了笑便离开了,离开时还把门给带上了。 “奴婢给王爷请安,奴婢们是惜春姑姑派来服侍王爷的。”其中一位侍女柔声说道。 惜春姑姑是徐皇后身边最信任最得力的女官。 李钰的生母淑妃娘娘英年早逝,从四岁起便在徐皇后跟前长大,徐皇后无子,待他如亲生儿子那般疼爱照顾,因此两人的感情很是深厚。 李钰不经意问起:“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两位侍女有些意外,更是惊喜万分。 “奴婢是清溪。” “奴婢是听涛。” 两人的名字甚是素雅,李钰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两人容貌娟美温婉,身材丰韵妙曼,顿时明白母后的用意。 房内的浴桶和热水早已备好。清溪和听涛伸手帮他脱下外袍,动作极其轻柔。接下来,听涛正要抬手脱下他的内袍,只见他突然挡下两人的手,只唤两人退下。 两人讪讪收回手,动作轻柔地退出房门。 听涛回头看了两眼闭上的房门,有些不甘心,不过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的。 沐浴过后,李钰换过一身玄青色宽袖常服,发梢处沾染了几分湿意,棱角分明的俊脸温柔坚毅。他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了精健的锁骨。 清溪和听涛看见王爷如此模样,都有些脸红。 回到书房后,李钰接过康铭递过来的一封信。 信中的最后署名,是祁山公。 凉州,徽和堂。 沈翊宁闺房的案桌上同样也有一封来自祁山公信件。 师父让她速速前往东都洛阳城的云平客栈,想来是遇上需要开刀破骨的棘手病患了。 世人不知祁山公有三个高徒。大师兄沈济通读百书,极擅药理。二师兄沈洛是大周的针灸圣手。三师妹沈翊宁则精钻毒蛊和开刀剖骨之术。 三日后,洛阳平云客栈。 沈翊宁刚一进客栈,便看见师父坐在堂前一侧,云淡风轻地品着茶,茶桌上还有自己最爱的甜点透花糍。 沈翊宁已许久未见沈越,亲热地挽过他的手臂,在他身旁坐下。 “三娘,成何体统,还是没个正形。” 沈越有些嫌弃地掰开徒儿拉住自己的手,面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师父,等治好了病患,阿宁可以再去蘩楼吃上一顿大餐吗?上次来时,阿宁可喜欢那鱼烩和脐橙酱了” 沈翊宁正想拿起桌上的茶杯喝茶,突然“嘣”得一声,一个茶杯翻落在地,沈越晕倒在胡椅上。 周围的茶客很是惊慌惶恐,越来越多的人起身围观他们两人。 她立马捡起地上的茶杯碎片,放在鼻前闻了闻,茶杯中的茶水有淡淡的香甜味道,再靠近一些便变成了涩涩的花香味,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父,你又来了!” 沈越在茶水中放了毒物,就等着他的小徒儿来解毒了。 沈翊宁抚上师父的手腕,脉象迟大而软,按之无力,隐指豁豁然空,是虚脉。 再仔细看他的面容,额头间已隐约冒汗,下眼皮血色暗淡,舌苔厚重,指尖微微颤抖,不能自控,全身已经使不上力。 原来是水仙花鳞茎部位的毒汁液。 沈翊宁取过药箱里的解毒丸,直接给他服下,随后再在他的手五里穴、曲池穴和下廉穴施针。片刻之后,三个穴位便有一点黑血渗出,她清理干净他手上的污血。 沈翊宁净了净手,随后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开始品茶和吃点心,悠闲自得。围观的众人一头雾水,有两个郎君实在是看不过去,正要开口骂人。 第二十七章 皇亲国戚 此时,趴在桌上的白发老头慢悠悠地抬头,悠闲地伸展开四肢,餍足精神,完全已经是个无事人的模样。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一顿惊呼,连忙拍手称赞。 沈越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道:“三娘,你如何解的?” “水仙毒汁,药量少时,催吐,牛乳和鸡蛋清多次灌服。如若中毒已久,尽快服下解毒丸并施针取血。” 沈越欣慰地笑了笑,将桌上的点心盘子推向她:“三娘,你听好了,我们要去淮海侯府,要守好规矩,不可肆意妄为。” 沈翊宁乖乖地点头,取过一块晶莹剔透的透花糍吃起来,心满意足。 不过,这都是表面功夫!沈翊宁心里早已掀起千层浪,淮海侯,怎么又与李钰扯上关系,真是冤魂不散! 淮海侯崔煜是已逝的淑妃娘娘的唯一嫡亲哥哥,也就是齐王李钰的亲舅父。淮海侯之妻是武陵王的嫡长女安元郡主,出身高贵,规矩众多。 马车甫一停下,已有一个中年男子恭敬地走到马车前:“沈公,沈娘子,小人已在此恭候多时。” 一个精致的彩漆马凳已经安置在马车侧边,一个奴仆扶着师父和自己走下马车。 “沈公,侯爷昨日才出了门,想来最晚明日便会回来。侯爷特意交代小人,如若沈公到了,一定要请沈公在侯府安歇好。”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地说道。 沈翊宁听见师父称呼这位中年男子为罗叔,还与他寒暄了两句,想来从前就已相识。 沈翊宁正要亲自拿起医箱,罗叔马上唤来身后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小梅,快过来帮沈娘子拿箱子。沈娘子,这是府里派给您的侍女小梅。” 沈翊宁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活了两辈子,还有机会享受一番被人伺候着的感觉。 “谢谢你,小梅。” 小梅听见娘子的话,受宠若惊。 两人一直跟着罗叔往侯府里面走去。淮海侯府更有文人雅客的气息,府内的亭台楼阁精致典雅,后院有一大片繁茂的莲花池,满池莲花。皆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几人在侯府西侧的寒梅院停了下来。此地距离主院比较远,甚少有人往来,是清雅和静之地。 他和师父两人分别住进东西两侧的厢房,两间厢房的中间隔着一个小庭院,距离很近,能够相互有个照应。 罗叔特意叮嘱她,莫要去后山竹林闲逛,竹林深处常有野兽猛禽出没。随后便离开了。 屋子里的装潢陈设典雅不俗,而且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摆设的青釉花瓶和碧色茶具也是佳品。 的确是皇亲国戚,派头果然很不一样! 小梅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听见娘子的使唤,有些忐忑不安。 沈翊宁莞尔一笑:“小梅,我的名字是沈翊宁,你可以唤我阿宁。” 小梅恭敬胆怯地回道:“沈娘子,这不合府里的规矩,奴婢还是唤您沈娘子吧。” 沈翊宁知道侯府的规矩多,也不为难她,笑着说道:“好吧,那就随你。” 第二日的中午,有下人来通传,侯爷已回府,今晚会在主厅设宴款待沈越和沈翊宁二人。 午后,西厢房。 沈翊宁此时正舒服地浸泡在热气弥漫的浴桶里,浴桶里撒有丁香、桂花、荷花等清香花料,还有极其名贵的香料豆蔻,香气缭绕。 “小梅,郡主娘娘是怎样的人呀?” “沈娘子,郡主娘娘出身高贵,看重门阀家世,很讲究规矩。不过只要我们安分守己,郡主娘娘也不会太过苛待我们的。” 小梅听到里间传来的细微水滴声,知道沈娘子已经起身,连忙将擦身的绢布递给她。 沈翊宁换上了一袭碧青色的窄袖衬衣和烟灰色的绫罗纹袔子裙,小梅手巧,帮忙梳了一个近日比较流行的垂云髻,发髻上别着两个简单的银制碧玉花双珠发簪,腰间系着一个海棠金丝纹的桂花香囊,脚上是一双玉烟色的缎宝相花纹云头小履。 沈翊宁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怎么说也不能给师父丢脸呀! 两人慢慢走过曲曲折折的阁楼小径,小径两旁的檀木灯盒里都已点上了烛灯,照应着两侧的亭台楼阁,如满地星光般斑驳闪烁。 走了一刻钟,两人才终于到达主厅。 沈翊宁微微低着头,跟在师父的身后,双手交叉叠放在腰部前侧作行礼状,脚步轻盈,恭敬得体。 沈翊宁听见前方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温和畅意:“沈公无需多礼,快快请起。这位娘子想必就是沈公提过的宝贝徒儿吧。” 沈翊宁听见淮海侯提到自己,从容不迫地恭敬行礼:“小女给侯爷、郡主请安,愿侯爷、郡主康泰长安。” “沈娘子快起来,无需多礼。”淮海侯转头看了身旁的安元郡主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日还要辛苦你了。” 安元郡主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不屑,冷冷地看着下首两人。 落座后,沈翊宁终于能看清楚主位上的几人。淮海侯崔煜身材高挑,身姿挺拔,面带笑意,慈眉善目,有温文尔雅之感。甚至觉得李钰与淮海侯的眉眼间还有三四分相似。 在其右侧位置的便是安元郡主。安元郡主身姿丰韵,容貌端庄,雍容华贵,不过其背靠着胡椅的椅背,有些力不从心。虽然略施粉黛,仍然看得出来面色苍白,似乎是在忍痛,不苟言笑,看起很是严肃穆然。 坐在师父正对面的,是一个娇俏窈窕的年轻娘子,容貌秀丽,自在得意。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安元郡主看向沈越,有些虚弱地开口说道:“沈公,这位是本郡主的胞妹华元郡主的小女儿,慧明县主柳兰蕙。她听闻沈公有一女徒儿医术十分了得,也很想来见识一下。还请沈公多担待。” 沈翊宁听到这位慧明县主竟然是因自己而来的,深感意外,不过还是不慌不忙地说道:“小女万分感谢郡主和县主的厚爱。小女医术浅薄,还望县主不吝赐教,指点一二。” 沈翊宁反倒有些发憷,与这些高门贵族的家眷往来,最是麻烦。 第二十八章 离奇月事 坐在沈翊宁正对面的,是两个肤白貌美、沉鱼落雁的年轻娘子,看起来应该只比自己大三四岁。这两人应该是淮海侯近三年新纳的侍妾。 安元郡主只为侯爷诞下了两个女儿。淮海侯如今已年过四十,古人有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此圣人特准许淮海侯纳娶侍妾来生儿子。前些年的两个侍妾不幸病死了,这两个侍妾是新纳。 其中的应姨娘很是争气,才入府两年就诞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淮海侯很是宠爱她,还让她亲自把儿子生养到两岁,才交给安元郡主抚养。 如此一来,安元郡主心里更加难受也不奇怪了。 应姨娘的气色似乎不太好,有些疲倦,也许是亲生儿子不在身边的苦闷吧。 第二日清晨,沈翊宁早早起床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后,便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看书,不急不躁地等着安元郡主来唤自己过去。 小梅看着院子没有外人,小声说道:“沈娘子,听说之前为郡主看诊的郎中说错了话,被郡主狠狠打了十大板才离府的,沈娘子可要小心说话。” 沈翊宁嫣然一笑:“小梅,谢谢你。不过人命自有定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很快便有人过来唤她。 明辉阁。 刚一踏进安元郡主的寝室,她已经闻到了浓烈的安神香气味,想来这腹痛之疾长期困扰着郡主,让其日日不得安眠。 慧明县主也坐在屋内。 沈翊宁眉头微蹙,郡主的脉象甚是古怪。 这脉象看似顺滑流利,如盘走珠,很像是喜脉。另一方面,脉象却有些颓然迟滞,如雨沾沙,毫不爽利。 “沈娘子,郡主的病情如何?”此时郡主身边的一位姑姑小声问道。 沈翊宁没有回应她的问题,直接问道:“郡主娘娘,小女想问您几个问题。还请娘娘如实回答。” “好。”郡主的声音显得中气不足。 “郡主娘娘,请问您已经多长时间没有来月事?” “五个月有余。” “郡主娘娘,您五个月前可有与侯爷同房行事?” “没、没有。”安元郡主停顿了片刻,接着无可奈何地冷声说道,“已经许久未同房。” 沈翊宁沉默片刻,随后说道:“郡主娘娘,可否允许小女查看一下您的面部和腹部。” 一阵沉默后,安元郡主终于应允,含巧姑姑小心翼翼地掀起床榻的帐帘。 慧明郡主也甚是好奇,走到床榻前探头查看。 郡主此时未施粉黛,面色惨白,舌头白苔加重,气血严重不足。 随后许翊宁又让含巧姑姑解开郡主的內衫。 郡主的下腹部微微隆起,看起来真如怀胎四五月的模样。 “郡主娘娘,小女会轻轻按压您的下腹部,如若感到疼痛,请及时告知小女。” 沈翊宁的四指覆上她的下腹部,开始从上往下慢慢用力按压,越往下按压时,疼痛越加明显。 沈翊宁算是明白师父为何一定要自己亲自来洛阳了。 其它郎中和师父深知郡主的脉象有疑。不过因男女大防,而且郡主出身高贵,其它人都无法如她那般接触和按压郡主的腹部,因此很难准确下定论。 原本只是简单的月经不调,久而久之便发展成了盆腔炎,现在看来盆腔积液还很严重。 “郡主娘娘,小女斗胆,敢问之前的郎中为娘娘诊脉后,是否都说娘娘怀有身孕,嘱托娘娘安心养胎?” 屋内众人面色凛然,含巧姑姑避退一旁垂头不言,就连活跃积极的慧明县主也乖乖地站立在一旁,不敢随意搭话。 安元郡主恼怒地大喊出声:“放肆,都是一群庸医,还说是大周神医的高徒,本郡主是绝不可能怀有身孕的。” 沈翊宁不慌不忙,接着说道:“郡主莫急,小女今日可以很明确地告知郡主,郡主并不是怀有身孕,而是生病了,是血瘀之疾。淤血堆积于下腹部,腹痛时常难忍,如今已五月有余,病情日益严重,还望郡主娘娘尽早治疗。” “沈娘子,该如何治?”安元郡主的沉声问道。 “需要用破血之法,去血排污,化瘀止痛。” 安元郡主深深地叹了口气,面目怆然:“我知道我没有身孕,我已经病重如此,可是那些江湖郎中为了保命无论如何都不肯用药,唯恐伤及我腹中这莫须有的胎儿。” 沈翊宁突然有些同情她,虽然贵为郡主,一生钟鼓馔玉,锦衣玉食,可是重病之时,却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做主,甚是悲哀。 沈翊宁出了房门,仔细告知师父郡主的病症和病情,沈越连连点头,认可她的诊断。 沈越向淮海侯禀告了郡主的病情,慧明县主也求见侯爷。过了许久之后,淮海侯才终于答应让她为郡主施针治病。 沈翊宁为安元郡主施针,开下药方煎药。不过两日,安元郡主的腹痛之症已大有缓解。第七日,安元郡主的气色已大好。 这一日,师父提着药箱匆忙外出,叮嘱她好好待在侯府,不要乱走。沈翊宁虽然有些纳闷,不过也不好详细过问。 接下来的几日,沈翊宁为安元郡主准备补气凝神的浴汤和膳食。只要好好调理,安元郡主的身子很快便能恢复如常。 沈翊宁亦与慧明县主熟稔起来。慧明县主刚刚及笄,十五岁的年纪,天真烂漫,娇俏可爱。 这一日午后,慧明县主拉着得空的沈翊宁,在荷花池上的亭子里赏花喝茶。 慧明县主精通茶艺,煮茶沏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果真是大家娘子的风范。 “阿宁姐姐,快尝尝这紫笋茶,是湖州进贡的佳品。我特意从家里拿了几盒给姨母。” “谢谢县主。茶汤碧绿,茶味清香,茶韵鲜醇,的确是极好的茶。”沈翊宁恭敬地说道。 “阿宁姐姐,都几次了,都说了别唤我县主,唤我兰蕙就好。”慧明县主面上有些不悦。 沈翊宁只好改口:“好,兰蕙,谢谢你的茶。” 慧明县主听到她改口,才喜笑颜开。 “兰蕙,如若是医理上有困惑,你尽管问,我定倾囊相助、知无不言。” ------题外话------ 请读者大大们多多支持,多多收藏!万分感谢哈哈哈! 第二十九章 酒后失态 慧明县主的小尖脸蛋红扑扑的,双手撑起下巴,有些害羞地说道:“阿宁姐姐,其实我对医术并不是十分感兴趣,是、是我想亲自来看看元嘉表哥。我姨母与我提起过,圣人近日已有为表哥议亲的打算,我的名字位列其首。” 原来是少女的春心萌动。 “兰蕙,两人如若两情相悦便是极好的事情。你表哥必定也是人中龙凤,才配得上兰蕙你的恋慕喜欢。” 慧明县主真挚地点点头:“我与表哥已许久未见,近日他才回到长安,阿宁姐姐,你应该也听闻过,就是近日圣人亲封的云麾将军齐王李钰。” 沈翊宁内心惊愕,眉眼微动,不过还算镇定自若:“兰蕙,齐王殿下立下赫赫战功,声名远扬。不过我听闻上月凉州军才回到了长安,王爷此时不是应该在长安吗?” 慧明县主低头小声说道:“我姨母私下悄悄告诉我的,元嘉表哥原本是要去京郊军营上任的。前两日不知为何无缘无故告了两个月的假,想来很快便到洛阳城了。” “齐王殿下公事繁忙,也不一定会来侯府吧。”沈翊宁试探地问道。 “阿宁姐姐,表哥自小就与姨夫很亲近,定会来侯府看望姨父的。”慧明县主娇羞地说着,“不过我与表哥已许久未见,想来表哥可能都不太记得我了。你说我要与表哥说些什么才好” 片刻后,含巧姑姑亲自过来寻慧明县主,慧明县主只好跟着她去明辉阁陪伴安元郡主。 沈翊宁独自一人坐在亭子中,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茶碗,如碧绿般清澈的茶水泛起点点涟漪,心绪纷乱,既为慧明县主感到欣慰,又突然想起齐王李钰,有些心神不宁。 这一日,沈翊宁正在小院里研制玉露霜的药粉,小梅端着几碟精致小巧的小食,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沈翊宁拉着小梅一起坐下品尝。 “小梅,今日是侯府的什么重要日子吗?如此精致的小食,怎么连我也有份。” 小梅兴高采烈地点点头:“沈娘子,今日府里来了贵客,这点心是特意为贵客准备的。阿芜姐姐她们可高兴了。” 深翊宁粲然一笑:“能让阿芜姐姐她们都如此高兴的,定是哪家高门贵户的英俊郎君了。” “娘子果然英明,是齐王殿下。我从庖厨领了点心,回来的路上遥遥看见郡主、慧明县主和王爷三人在湖心亭品茶,有说有笑的。我远远瞅了一眼,王爷当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呢。” 沈翊宁正在吃一块麻胡酥饼,听到小梅提到此人,顿时被酥饼陷末呛住,急急咳嗽喘气。 小梅急忙取来水碗。 沈翊宁喝下两大口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原来是齐王。这王爷当真如此好吗?怎么人人都想着他?” 小梅有些迷糊,伸过头来低声问道:“娘子,还有其它娘子心念于王爷吗?” 许翊宁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转移话题:“我说的娘子还能有谁?不就是你,阿芜,还有侯府里的其它小娘子嘛!” 小梅笑嘻嘻地说道:“阿芜姐姐她们说,王爷早过了弱冠之年还尚未娶妻,圣人已经提起此事,怕是不能再被耽搁的。阿芜姐姐貌美温柔,或许还真有机会也说不定。” 原来高门贵府中这些貌美的小娘子还真是存了些心思的。不过安元郡主和慧明县主都是精明聪颖之人,又怎么可能允许她们有机可乘呢! 沈翊宁小声叮嘱她:“你这几日莫要乱走了,不要跟阿芜她们走得太近。” 小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沈娘子是不会害自己的。 很快罗叔便送来了请帖,邀请沈翊宁今晚一同前去赴家宴。 沈翊宁寻了个身体不适、头晕脑胀的理由搪塞过去,婉拒了淮海侯的邀请。 入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沈翊宁悠闲地坐在屋外廊下,抿了两口以入药为借口顺道捎来的梨花春,花味香浓,入口甘甜,甚是畅快。 有明月繁星,有葱郁小院,还有美酒小菜,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呀! 屋顶上方突然咔噔一声,衣袂飘扬,有一男子自顾自地落坐在她身旁。 沈翊宁使劲撑开汪汪的大眼睛,害怕是自己喝迷糊了,才看清眼前之人,是齐王李钰。 耳边传来男子幽幽的说话声:“沈娘子不是身体不适吗?此时喝酒怕是不甚合适吧!” 醉意已有些上头,沈翊宁没好气地盯着他看:“怎么又是你,真是冤家路窄。” 李钰的手愣在半空中,随即取过她用过的酒杯,一饮而下:“沈娘子怕是醉了,连本王都不认得了。” “每次只要遇见王爷,准没好事。”沈翊宁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他,闷声说道。 李钰回想起之前的经历,哑然失笑:“哈哈哈哈,这么说也的确没错。” 沈翊宁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手势示意他安静些。幸好小梅跑去了庖厨偷吃,如今院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李钰突然握住她的细嫩手腕,往前轻轻一带,小娘子猝不及防地倒在了他的怀里,他的大手覆盖住她的白皙手背,没有松开。 他的唇齿贴近小娘子的耳边,只差毫厘,有很浓的酒味,他口中呼气的热气和说出的话语,让她心痒痒,顿时面红耳赤。 “沈娘子才是,不要借着喝醉而口出狂言,否则本王,真的很想,好好惩罚你。” 她目瞪口呆,挣扎着要推开他,却被他死死地圈禁住:“王、王爷!王爷!还请王爷自重。” 李钰突然松开她,笑意渐退,无奈地叹了口气。世间多少娘子对他趋之若慕,或为名利,或为钱财,唯独这个小娘子偏偏不吃这一套。 沈翊宁只觉得十分渗人,毛孔都敏感起来了,这齐王殿下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王爷,你喝醉了,小女去拿解酒药。” 沈翊宁正要起身,他握住握住她的手腕:“我没醉,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沈翊宁再次坐下来,往另一侧挪了挪,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目光里流露出几分谨慎和审视。 “你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