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戮妖司》 第一章 给大妖们上的一堂数学课 云海关,观云书院,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少年正站在桌案前,用一根戒尺敲着黑板,说道: “千足,你来背诵一下昨天学的九九乘法表。” 一位长着十二条手臂的精瘦汉子顿时如临大敌,面色难看地站起身,支支吾吾地背道: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六得,得……” 这位六品化身境的大妖,在面对人族的千军万马时,都不曾展露过像如今这般的惶恐和不安。 看到他的窘态,书院内其余大妖都纷纷嘲笑起来,但是当他们看到那位少年无神的双眼扫过后,一个个又连忙低下了头,闭上了嘴巴。 他们在怕,害怕这位少年叫他们起来回答问题。 就在这时,坐在课堂最前排的一位面容俊朗的少年忽然转过头,吩咐道: “拖出去斩了,取了内丹给小秦先生泡酒喝。” 他的声音不大,让人听着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质感,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声音,却能轻松决定一众大妖的生死。 那位本体是一只千足蜈蚣的大妖顿时如丧考妣,虽是满脸不甘,但眼神中竟还带着一丝解脱。 他先是朝着那位英俊少年一拜,然后又对着讲台上的小秦先生行了一个古怪的手势。 只见他右半边六只手齐齐举过头顶,手指并拢,掌心向外,竟是行了一个少先队队礼。 “小秦先生,学生愚钝,愧对师恩,能学会加减法对学生来说已实属不易,乘除法真的太难了。” 讲台上的秦云叹息一声,微微鞠躬回礼,说道: “是为师教学无方,害了这么多同学,惭愧惭愧。” 书院内,所有大妖在此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讲台的另一侧,那里堆叠着二十几个酒坛子,每一坛里都泡着一颗曾经名叫同学的大妖内丹。 千足收起脸上的尊敬,一双豆大的眼睛环顾左右,忽然对着其余大妖冷嘲道: “你们这群禽兽也别高兴太早,乘除法后就是一元一次方程、分数,甚至还有到目前为止只有青狐大人才能学会的三角函数,就凭你们这群猪脑子也想活着毕业?呵呵,我呸!老子在下面等着你们!” 说完,竟雄赳赳气昂昂地赴死去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甚至还很主动。 学堂内其余大妖一个个都笑不出来了,看着书桌上那本名叫《小学数学》的课本,久久无声。 小小的课本,支配着他们日日夜夜的惶恐和不安。 一堂乘法结合律下来,众妖听得云里雾里,手指头无能地在桌案上刻出一个又一个的‘早’字。 秦云无神的双眼扫过,静静地说道: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家庭作业就是黑板上的这几道题,明天期末考试,希望大家好好复习功课,我不想明天过后,这讲台上又多出几个坛子。” 一众大妖面色难看地背起小书包,将课本和习题本放在里面。 坐在最前排的那位名叫青狐的少年悠然起身,恭敬地喊道: “起立!” 众妖连忙跟着站直了身体,大声喊道: “老师再见!” 待众妖走后,青狐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初中数学》放下,笑着说道: “先生学问妙不可言,看此书如参天机。” 秦云摇了摇头,谦逊地说道: “在下不过是知识的搬运工,不值一提。” “先生过谦了,纵观整个大龙,学问能及先生的,恐怕只有国师杨逍一人。” 说着,青狐深深叹息一声,脸上弥漫着浓浓的不舍。 “可惜啊,你我师徒缘分将尽,明日之后我将回到北方妖国,而先生你也终于能如愿回归到人族的怀抱。” 站在讲台上的秦云闻言,神情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仗就不打下去了?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青狐看着眼前小先生的表情变化,脸上噙着莫名的笑意,并没有回答秦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先生是在担心明天大龙那位长公主会杀了你?” 秦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叹道: “不用她砍我脑袋,我都想把自己宰了给三军助助兴。” 他回想着穿越半年来的光景,为一众妖族大妖传道受业解惑,活生生的一个人族叛徒。 青狐看着自家小先生那双无神的眼睛,笑吟吟地说道: “先生无需担心,在下留了一份大礼给先生,另外,您这双眼睛,学生医不好,愧对先生教导之恩。” 秦云双眼虽完好,但没有神意流转,半年前他穿越到这位名叫秦三苦的人身上后,双眼前就只有一片漆黑。 他整理好心中那如麻的烦心,换上那副沉稳的笑容,说道: “青狐大人多虑了,目不能视,自然也就看不见这天下的烦心事。” “先生境界之高,学生叹服。” 待青狐走后,秦云手扶着讲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去。 “明明心里怕得要死,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秦三苦啊秦三苦,你那个便宜老爹就不知道给你起一个吉利点的名字?” 大龙国北境,白夜城,督军府衙门。 一身银色戎装的李知更高坐上位,眉头轻蹙,纤长的食指轻轻叩着桌案。 她明眸善睐,蛾眉皓齿,本是一张国色天香的绝美容颜,在配上一身银甲后,愈发显得英武动人,巾帼之姿。 这位大龙最受尊崇的长公主殿下,代父御驾亲征已有半载,沙场上的厮杀磨炼,让她身上那股杀伐果决的气息更加逼人。 只是坐着,就让人感觉如临深渊。 座下,征北大将军,左右参军,智囊幕僚齐齐十余人都静静坐着,不敢说话。 让整座督军衙门陷入沉默的,是一封议和书,来自北方妖族的议和书。 一年前北方妖族南下,连破大龙北境十余座边关,强抢豪夺,屠戮百姓,血溅北境三百里。 消息传回龙城后,龙文帝震怒朝堂,连斩十几位守城不力的文官武将后,派遣长公主挥师五十万北上。 这位文武双全的殿下只用了半年时间不到,连收失地十余座,但在最后一座云海关外频频受阻,大小战役二十余次,无一胜绩。 那座小小的云海关如同一根耻辱柱,将这位殿下死死钉在上面。 李知更轻叩桌案的手指停下,眸光流转,看向座下十余人,声音清冷地问道: “诸位大人,有何见解?” 征北大将军陈彭是一位粗糙的武夫,不修边幅的他满脸络腮胡子,听到殿下的问话,虎躯一震,抄起地上的两把板斧,大声喝道: “狗屁的议和,杀了北境这么多百姓,说不打就不打了?他奶奶的那群狗杂碎,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这位征北大将军说的话和他的外表一样粗鄙不堪,敢当着长公主的面一口一个自称为老子,这若是要放在朝堂之上,就算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但在这里,无论是身边的同僚还是高坐上位的长公主,都没有要治他罪的打算。 因为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毕竟这世上所有的武夫,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狗都不理的傻缺。 说着,陈彭单膝跪在地上,请命道: “殿下,点拨十万人马给末将,老子今晚偷营,剁了青狐那厮的狗头给殿下庆功!” 李知更冷冷地看着这位粗鄙的汉子,没有烟火气地反问道: “本宫五十万人马都打不下云海关,给你区区十万人马就行?你的意思是本宫不如你?还是说本宫统军不力?” 话音刚落,这位陈大将军有些后悔地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 “特奶奶的,吹牛吹过头了,应该再多要十万人马的,这样殿下就不会觉着老子是在吹牛了!” 陈彭跪在地上,心中恨恨地想着。 长公主李知更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门口,轻声命令道: “拖出去,掌嘴三百。” 陈彭脸色一松,掌嘴三百对他这位皮糙肉厚的四品境武夫来说不疼不痒,但紧接着就听李知更补充道: “用军棍。” 陈彭被拖出去后不久,就听到他哭爹喊娘的惨嚎声。 左参军冯源起身道: “殿下,此事怕是不妥,只是因为一位……教书先生,就能将云海关拱手相让?” 这场仗已经打了半年有余,明白人都能看出来,只要那位妖族的青狐死守云海关不出,朝廷这五十万大军就能活活被拖死。 这样好的稳赢不输的局面,他青狐凭什么要拱手相让?只要再拖上一两个月,这云海关从此就成了妖族向南掳掠进食的餐桌了。 见长公主没有说话,冯源沉吟片刻,又继续说道: “殿下,朝廷的诏令您也看了,文武百官对此战颇有异议,都希望您能尽快和青狐决一死战,收复云海关。” 李知更轻哼一声,对于那群只知道在朝堂上指点江山,耍嘴皮子的文官,她根本不屑于理睬。 “决一死战?” 李知更冷嘲一声,这四个字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得倒轻松,可那群人可曾想过,若是彻底放手一搏,先不说能不能赢,大龙五十万精锐又能活下来多少? 从此北方防线如同虚设,那妖族岂不是想来就来,吃饱喝得想走就走? 陷入两难境地的李知更用手指轻轻揉捏着眉心,两条黛眉之间裹挟着浓浓的愁色。 思考良久之后,她仿佛是终于做了决定,扬起冰霜密布的俏脸,问道: “云海关那边有什么动静?” 冯源面色古怪地说道: “妖族在修建一座长亭,一座很长很长的……长亭。” 第二章 感激涕零的毕业典礼 摒退众人后,李知更再次拾起桌上的那封议和书。 大龙长公主亲启: “与殿下交手半载有余,殿下文治武功当属大龙之最,令在下钦佩万分。然殿下终归是女子之身,国色天香,在下不忍杀之。 常听先生教导,不为战争和毁灭效劳,而为和平和谅解服务,先生之卓见,令在下汗颜,反思之后,深感自身之罪恶。 先生又说过,战争孕育着和平,在下之见,这场战争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为报答先生之教诲,在下愿将云海关相让,以求和大龙睦邻友好,愿两国不再有战争。” 署名:青狐。 李知更将信笺收好,又从桌案上拿起另一封信,依旧是青狐所书,只不过这封信的内容只有她看过。 “殿下之姿与先生之风采,当属天下绝配,大婚之日,勿忘告知,在下定率万妖来使,恭贺新婚。 若先生遭逢不测,在下也定会率领百万大妖,直驱龙城,屠戮万民,为先生陪葬。” 李知更古井无波的脸上,顿时涌现出冷冷的杀意。 但紧接着,积年累月培养起来的心性就让她恢复了平静,反复揣摩着这位妖族天才的用意。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可为他青狐的先生?又怎会让他甘心将云海关拱手相让?” 和青狐交手半载有余,随着时间线的拉长,她越能感受到那位妖族天才的可怖。 “大婚之日?” 李知更冷哼一声,手中的这第二封信笺凭空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入夜,云海关内,秦云点亮桌上的蜡烛,虽然有无光亮对他而言都一样,但他还是觉着有烛光会让他感觉更心安一些。 烛光下,书桌上摆着一枚枚巴掌大小的竹牌,生着冻疮的双手用刻刀在竹牌上仔细雕刻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静谧的房间内,忽然传出一声微微的叹息。 “要不明天抱着长公主的大腿唱征服?会不会显得我这个穿越者很没骨气?” 秦云很愁,能逃离妖族的虎口,安全回归大龙朝廷的怀抱,这本应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偏偏他现在的身份是妖族各位大佬的先生。 与妖族有染的人族,没几个是有好下场的,更何况他还教了半年的数学,若是追究起来,定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都不为过。 想到这里,秦云扔掉手中的刻刀,以手扶额,喃喃道: “青狐那孙子坑老子,长公主那娘们杀心重,唉!可怜呐!” 而此时屋外,青狐正静静坐在门口,一袭白衣在月光中愈发显得光洁。 他听着屋内小先生的叹息,俊美的脸上噙着笑容。 翌日,正午时分,李知更率领五十万大军兵临云海关,一身银甲的她一人一马立于万军之前。 银色披风随着关外寒风猎猎作响,三千青丝随风舞动,绝美的脸上带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杀气。 她美得如同冰山峰顶的雪莲,傲立寒风,孤芳自赏。 她来赴约,就算那位青狐别有用心,她也决定用五十万大军的鲜血,换回这座云海关。 这场仗,五十万大军拖不起,大龙朝廷也拖不起了。 关内,观云书院。 和外面的肃杀相比,这里就有些滑稽。 一位位大妖此时正抓耳挠腮地应对这桌案上的试卷,一个个愁眉苦脸,感觉脖子上横着一口铡刀。 因为考试不及格就会被推上刑场,取了内丹给小秦先生泡酒。 他们不怕战死,害怕的是因为考试不及格而白白送死。 这样的死法,若是传回族内,简直就是愧对列祖列宗。 秦云静立在讲台上,瘦削的身体微微躬着,他眉如剑锋,鬓若刀裁,干净的脸上总是带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老成。 他回想着自己穿越来的半年光景,身边没有人类,只有这一位位大妖。 要不是在妖族屠城时,他喊了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铿锵豪迈壮语,恰巧又被青狐听到,否则他早已命丧妖口。 之后,在与青狐交谈时,不经意间流露出自己身为现代人的先进文化和知识,让对方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才成为了诸位大妖的老师。 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会一遍遍感谢祖国的九年义务教育。 “学好数理化,就算穿越都不怕,诚不欺我啊!”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青狐轻声提醒道: “先生,时间到了。” 闻言,诸位大妖如丧考妣地停下笔,个个摇头叹息。 数学太难了! 他们肉体虽然还活着,但灵魂已经在前往刑场的路上了。 今天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同学会被摘了内丹给小先生泡酒。 秦云收好试卷后,并没有交给那位班长兼课代表的青狐,而是攥在自己手上。 他用无神的双眼环顾一圈,同时座下的大妖同学们也都紧张巴巴地盯着他。 秦云忽然洒然一笑,打破了凝重的氛围,说道: “恭喜各位同学,本次考试全员及格。” 书院内先是寂静了片刻,而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不用死了!先生万岁!青狐大人万岁!” 只有经历了观云书院这半年时光的学习,才知道及格这两个字是有多么的美好和动听。 青狐笑着摇了摇头,也并未阻拦坏了规矩的小秦先生。 “半年时光转瞬即逝,铁打的学院,流水的学生,你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死了一个又一个,作为先生,我感觉罪孽深重。” 学院中顿时寂静了下来,纷纷看向讲台上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 “今天是观云书院最后一堂课,也是最后一场考试……” 说着,他无神的双眼看向青狐,似是在征询对方的同意。 青狐颔首道: “先生的话,就是我的话,但说无妨。” 秦云这才说道: “我宣布,各位毕业了!” 一时间,诸位身经百战,雄踞一方的大妖无一不泪流满面,弹冠相庆,相拥而泣。 这种感动已经超越了生死,更是一种超脱一切的荣誉。 半年来,他们可是踩着同学的尸体,天天看着泡在酒坛里的内丹而毕业的。 若是说及格是他们日夜追求的目标,那么毕业二字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毕生的追求,就算晋升妖王之列都好像没那么难。 有人想起了昨天千足临死前那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还信誓旦旦地说老子在下面等你们。 殊不知,只需要再熬一天,他就不用死了。 秦云用戒尺敲了敲黑板,继续说道: “今日之后,恐难再相逢,临别前,我有一句话送给诸位。” 青狐顿时肃声说道: “正衣冠!” 一个个还在相拥而泣的大妖连忙整理衣冠,擦干脸上激动的泪水。 青狐起身,一揖到底,恭声说道: “请先生赐教。” 秦云清了清嗓子,说道: “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观云书院的课虽然结束了,但学习是一辈子的事,希望各位同学回到妖国之后,能勤耕不辍。” 众妖齐声喊道: “谨遵先生教诲!” 秦云苦笑一声,说道: “先生二字从踏出书院之后,就忘掉吧,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更希望能成为大家的朋友,兄弟,同学。” 青狐嘴里念叨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句话,眸光闪动,心中叹道: “先生就是先生啊,随便一句话,就是能流传千古的金句。” 青狐是明白了,但那群茹毛饮血的大妖们只听明白了先生这是想跟他们做兄弟,只要不让他们重回书院学数学,别说兄弟,就是当姐妹都行。 秦云从讲台里拿出一枚枚巴掌大小的竹牌,上面刻着一个个名字。 他手持竹牌,走下讲台,虽看不见,但他还是能准确避开桌案,精准走到每一位大妖身边。 “囊中羞涩,师生一场,没什么送给各位的,就亲手刻了你们的名字在竹牌上,就当临别礼物了。” 说着,他将竹牌递给面前脸上长着茂密绒毛的狼妖,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摸着对方的狗头,声音温和地笑道: “二哈,这是你的。” 那位狼妖双手颤抖地接过,眼中满含激动的泪水。 在妖族,实力没有跨过四品境的,是很少能拥有名字的,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实力和地位的象征。 而秦云为了好区分,在入学的第二天就亲切地给每一位大妖学生都起了好听又贴切的名字。 “大橘,以后别贪嘴,不能在胖下去了。” 一只猫妖使劲儿点着头,秦云虽是这么说,但这位六品境的橘猫幻化成人形后,身上却是没有半点赘肉。 平坦光滑的小腹露在外面,一双纤长笔直的大长腿上只穿着刚遮住大腿根的橘色短裙,一双宝蓝色的大眼睛看着秦云感激又热切地眨啊眨的,无论是哪个男人看了,心中都会涌现出无可比拟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秦云忍住心中想要撸猫冲动,走到下一位大妖面前,摩挲着竹牌上的名字,有些嫌弃地说道: “小强……” 秦云话没说完,这位蟑螂大妖就已经抱住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嘶声喊道: “先生……学生恨不能为先生肝脑涂地,掏了内丹给您泡酒喝!” 秦云叹息着,想要踢开这位蟑螂大妖,他虽不知道这位幻化成人型是什么样子的,但蟑螂总会让他浑身膈应。 “若不是我嫌你的内丹脏,就凭你这狗脑子,开学第一天就领盒饭了!” 第三章 那一曲送别 一枚枚竹牌发放完毕,所有大妖都感激涕零地看着这位自家先生。 特别是当他们都看到秦云那生着冻疮的手指上满是伤口的时候,心里都酸涩起来。 他们能想象到,这位目盲先生为了给他们准备礼物,刻刀一次次脱离竹牌,割破了手指。 只是凡夫之躯的他,为他们忍受了多少的疼痛。 如果说之前对这位先生是恐惧和记恨的话,那么现在心中只剩下死里逃生的庆幸和感激。 秦云走到青狐面前,将竹牌递到他面前,笑着说道: “青狐大人,多谢了。” 这声道谢是真心的,一是感谢不杀之恩,二是感谢这半年时间里,青狐对他的照顾,否则他早就被大妖一口给吞掉了。 青狐摇了摇头,说道: “是学生应该感谢先生才对,您的数学虽然对修行和战斗没有用处,但却有启蒙心智的妙用。若不是妖国上下不善学习此术,学生定要请先生一起回妖国。” 听到青狐这句话,所有大妖心中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若这位杀人不用刀,全靠嘴皮子的小秦先生,真的跟着他们回到了妖国开办学堂书院,不说他们这一代该遭受怎样的折磨,很有可能靠着他的一己之力,能绝了妖族的下一代。 学习这种东西,对于妖族来说,真的比死都难。 站回讲台上的秦云朗声说道: “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诸位他日再破云海关之时,能想想观云书院,能想想这段求学时光,最后,恭祝各位能早日晋升妖王之列,归途顺遂。下课!” “起立!” “老师再见!” 一声声雄浑的吼声从观云书院传出,震得书院房梁颤抖。 关外,忽然传出来的吼声把征北大将军陈彭吓了一跳,手里的板斧差点掉在地上,嘴里骂了一声娘,抬起两条粗壮的小短腿快速腾挪着,护在李知更身前。 “殿下,看着架势妖族那群狗杂碎肯定有诈,不如先发制人,打他娘个措手不及!” 李知更如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说道: “本宫五十万兵马站在这里已经一个中午了,要你是那青狐,会不做防备?” 陈彭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那我们就这么傻愣愣地干等下去?那狗屁的青狐肯定是在耍我们!” 李知更没再搭理这位满脑子浆糊的征北大将军,转而看向关内书院的方向。 她现在真的很好奇,那云海关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声悠长的钟声响起,她看见了那位交手半载,从未见过面的青狐。 一身儒家书生打扮,头戴儒冠,一身白衣,样貌英俊,身材修长,若不是知晓他的身份,他更像是一位学成归来的翩翩君子。 但紧接着,她的视线就被青狐身前的一人所吸引,身材削瘦,一身有些破旧的青衫,长发被一根竹簪盘起,看起来就像是那位青狐的仆从。 但就是这样一个衣着寒酸的少年郎,却走在青狐身前,而且青狐还微微弓着身子,让自己的身高矮他几分。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那座妖族连夜赶制而成的长亭。 李知更眉头一挑,知道那个走在青狐身前的,肯定就是那位教导一众大妖半载有余的先生。 “这么年轻?” 那位少年年轻得有些过分,在大龙国内,教书先生都只有年逾半百之后,才有资格和底气被人称呼一声先生。 看着那位干瘦的少年,她甚至都怀疑,是不是青狐真的在故意戏耍她。 紧接着,让大龙五十万甲士心惊的是,一队队妖族的战士从关内鱼跃而出。 先是手持重斧,身披重甲的牛妖,一个个身高两丈,肌肉虬结。 接着是双手持重剑的银背猿妖,臂展足有三丈,加上手中的重剑,只要杀入军阵中,每一个都将带来灾难级的危险。 白虎、狂狮,巨象,森蚺,猫妖……一队队妖族大军涌出云海关。 陈彭转身对着五十万大军喝道: “御敌!” 施加了修为的一嗓子,传遍了整个关外。 但是李知更却忽然摆了摆手,说道: “不必,莫要让妖族看了我大龙的笑话。” 李知更能看出来,这些妖兵虽然一个个目露凶光,浑身戾气,但都没有冲阵杀敌的打算。 一队队气势雄浑的妖族大军走出云海关后,在大龙五十万甲士面前列着整整齐齐的方阵。 不管是冯源还是陈彭,亦或是一人一马横亘于两军之间的李知更,看着鱼贯而出的妖族大军都暗自心惊。 交手已半年有余,探子的侦查以及众人的推算,妖族的军队最多也就在七万左右,但是现在足足有十万之多。 想到这里,这位以文武双全而闻名的长公主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若是今日真的决战,这多出来的三万妖兵,她又该拿什么来堵住他们的冲锋? 十万妖兵面对五十万人族大军,感到压迫感的居然是人多的那一方。 军阵列队完毕后,一道道刚猛的气息又从关内飞出,每一位最少都有化身境的修为。 这些大妖刚一落地,就恢复了本体,有的身高十余丈,顶天立地,有的身形玲珑,浮在半空。 这五十多位大妖站在军阵最前方,将压迫感提升到了最顶峰。 陈彭紧握着手中的一双板斧,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咬着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这么多?” 大龙甲士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位伫立在最前方的长公主殿下,唯有她能带来些许的心安。 李知更面色虽然如常,但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响起了昨天提起的四个字: “决一死战?真是天大的笑话!” 无论是妖兵的数量,还是妖族六品之上高手的数量,都远远超出了情报上的统计。 如若今日真的打起来,这场仗她胜不了。 “青狐啊青狐,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的后手!难道我李知更真的不值得你倾尽全力一战?” 想到这里,她心中非但没有侥幸,反而涌现出一种屈辱,被轻视看不起的屈辱。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吗?” 比起这种挫败感,她更愿意真的战死在沙场,战死在这皑皑白雪,终年云卷云舒的北境土地上。 她的目光终于还是放在长亭上那位青衫少年身上,神色从未有过的复杂。 不光是她,此时所有大妖飞出关外后,都是背对着大龙军阵,目光灼灼地盯着长亭上的少年郎。 陈彭看着那位面对几十万大军而立,接受众多大妖行注视礼的青衫少年,轻啐了一口,闷声说道: “真特娘的威风!” 青狐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故意陪着这位先生在这长亭上吹了半柱香的冷风,然后才对着秦云一揖到底,笑意盈盈地踏风而行,每走一步他身上的气机就张狂一分。 当他走到妖族大军上方时,身上的儒衫消失不见,幻化出本体,是一只十余丈的六尾青狐。 他脚踩清风,在大军面前来回踱步,似是在检阅大军,又似是在鄙夷大龙五十万甲士。 最后他在五十位大妖面前站定,对着长亭中的少年大声喊道: “先生教导,学生永生不忘,一曲《送别》以寄学生离别之愁!” 说罢,青狐恢复人身,大袖一挥,一把青色古琴出现在他身前,他凭空而坐,好看的十指拨弄着琴弦,曲调顿时悠扬而起。 接着,五十位大妖齐声唱道: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歌声惊天地,泣鬼神,明明是一首离别时愁苦的歌,被这群大妖们生生唱成了沙场生死厮杀的肃杀之感。 秦云嘴角有些抽搐,他承认这是他教给青狐的,但没想到,在今天用上了。 “朴树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这首歌居然会在异界的妖族嘴里唱响吧。” 李知更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妖族要日夜赶工建造这座长亭,为什么要选在日落时分才出关,就是为了营造这首歌的意境。 一曲唱罢,青狐高声喝道: “起立!” 五十位大妖齐声高喝: “老师再见!” 喊完,还不忘整整齐齐地敬了一个少先队队礼。 这是一种怎样壮观又滑稽的场面,可惜秦云这位穿越者看不到,否则一定会在感动的同时,又很想笑。 妖兵们一列列朝着北方故土而去,伴着肃杀的歌声,渐落的夕阳,尊崇地看着那座长亭,敬着少先队礼。 青狐转过头对着李知更笑着说道: “云海关还给你们大龙了,还请善待先生,青狐在此谢过,另外千万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说完,这位妖族天才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陈彭狐疑问道: “殿下,您跟他还有什么约定?” 李知更不带烟火气的冰冷眼神看向他,纤薄嘴唇轻启,说道: “滚!” 第四章 泡酒的内丹 秦云默立于长亭之上,空洞的双眼目送着妖族大军的远去,身形萧瑟,单薄。 他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那个能护他周全的青狐了,回到大龙怀抱,是风霜雨雪还是清风暖阳都需要他一个人面对了。 “你这厮,莫要在老子面前装深沉,老子这辈子最痛恨读书人,而且还是爱装叉的读书人!” 陈彭的大嗓门吓了他一跳,他连忙转身,对着登上长亭的一众人一揖到底。 “罪民秦三苦,拜见长公主殿下。” 面对这位殿下,秦云报出了这幅身躯的本名。毕竟在云海关的记载中,根本没有秦云这一号人。 李知更看着那双无神的双眼,秀眉一挑,问道: “你是如何在这么多人里,分辨出本宫的?” 她看出来那双眸子中没有半点色彩,而那封议和书中,并没有说明他的身份,也没有提及他是一位瞎子。 秦云恭声说道: “罪民斗胆,闻到了殿下您身上的香味。” 陈彭耸了耸鼻子,在空中闻了闻,除了这关外的风雪,他没闻到什么香味。 就在他打算靠近李知更,仔细分辨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小腹被踹了一脚,整个人跌下长亭。 李知更翕动着鼻子,也没有闻到自己身上的香味。 来这北境边关半载,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胭脂水粉,连日的大战,身上只有洗不掉的血腥味。 她冷哼一声,并不相信,转而问道: “你说你闻到了本宫身上的香味,那本宫倒是想问问,是何种味道。” 秦云没有犹豫,开口道: “是北境没有的丁香花,罪民幼时生活在龙城,所以对这种花的味道很熟悉。” 陈彭骂骂咧咧地重新登上了长亭,对着秦云喊道: “你这厮,现在正值隆冬,哪里会有丁香花,分明就是在信口胡诌,来人给我撕了这酸臭儒生的嘴巴!” 他很气,更是看秦云不顺眼。 一方面是因为他嫉妒刚才秦云立于长亭上,受妖族拜谢,这种逞威风的事情,应该是他这位身经百战的大英雄应该承受的。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天生就看不惯读书人,特别是长得俊秀的读书人,而且还能在他面前装叉的读书人。 秦云不卑不亢地转过头,看向陈彭,说道: “想必这位就是名震九州,战功赫赫,威风八面,骁勇善战,忠心为国的陈大将军吧?在下早就听闻陈将军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有帅才之姿。大龙有陈将军在,何愁不开疆扩土,再立伟业?” 陈彭脸上的怒意渐渐敛去,然后又慢慢变成一张笑脸,嘴角已经咧到耳根后,已经忘了秦云只是一个瞎子少年,根本看不见他的相貌。 “嗯!舒坦!本将虽不喜欢读书人,但喜欢对老子说大实话的读书人,再说几句来听听,我觉着你刚才的话说的还不够全面。” 秦云脸上平静,心里却骂道: “你这匹夫,比我还不要脸!呸!” 可李知更没有再给他拍马屁的机会,冷声说道: “押下去。” 秦云是被青狐恭恭敬敬请上来的,离开的时候是被甲士押解着狼狈下去的。 虽然回到了人族的怀抱,但待遇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甲士入关,偌大的云海关中没有一个活人。 这也是妖族一贯的做派,屠城吃人,抢粮抢财。 从人族还未开化崛起之时,就一直是妖族餐桌上的常客,几万年过去,妖族的食谱也并未因为人族的崛起而划掉这一道佳肴。 李知更带着众人走到观云书院外,和外面相比,这里干净整洁,台阶一尘不染。 但是让众人惊骇的是,在这书院外的石柱上,吊着二十几位死去的大妖,头颅斩掉,内丹被掏。 就连见过大场面的陈彭都愣住了,半年来的战斗,死在沙场上的大妖加起来都没有这里的多。 李知更扫了一眼,并未停留,径直走进书院内。 一块染着黑漆的木板,上面写着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古怪符号。 一张张整齐干净的桌案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字体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那是一个个‘早’字。 李知更眉头皱了起来,看向身后的秦云没有说话。 倒是陈彭鼻子一动,一个箭步出现在讲台的一侧,捧起一只酒坛子,拍掉了上面的泥封。 “哈哈哈,没想到这书院内还有此等好酒!” 半年的军旅,他这位嗜酒如命的粗鄙武夫从未喝过酒,就在他打算仰头痛饮一番的时候,一声冷哼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他挣扎半晌,这才悻悻地放下酒坛,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狂咽口水。 一位方士打扮的中年人脸色忽然大变,踉踉跄跄地冲到酒坛旁,用鼻子闻了闻酒香,顿时痛心疾首地说道: “哎呀!用妖族的内丹泡酒,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这若是用来炼丹,这些内丹能活生生堆出一个四品境武夫!” 陈彭一听顿时大怒,喝道: “赵乾明!你个赤脚医生,要是敢拿这些好酒去炼丹,老子一斧子砍了你的狗头!” 中年方士也梗着脖子,骂道: “你个粗鄙的武夫懂什么,这些内丹泡酒,所能发挥的功效不足十之一二,这简直就是浪费!” 两人大眼瞪小眼,恨不能当场打一架。 李知更冷声说道: “谁说这些东西是你们的了?青狐能将这些东西留在这里,难道是为了犒赏诸位杀敌有功?还是祝贺咱们不费一兵一卒收复失地?” 这番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都纷纷一红,然后羞愧地低下头去。 说实话,从入关到现在,所有人还处在一种不可置信的状态之中,打了这么久的仗,这云海关真就这么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回来了? 陈彭神经大条,没有听出长公主话里的意思,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像铜铃,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问道: “殿下的意思是,这酒里有毒?青狐那老小子要害咱们?” 李知更懒得理他,这种榆木疙瘩只适合在战场上厮杀。 她坐在桌案上,手腕一翻,出现一只小巧的酒杯,拎着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 色泽明黄,酒香四溢,还有淡淡的妖力在流淌。 “殿下不可!让末将先替你试试毒!” 陈彭终于聪明了一回,看殿下这么做就知道这酒肯定没有问题。 就在他伸手去抓酒坛的时候,他迎上了长公主那双冰冷中泛着杀意的眸子。 “滚一边去!” 陈彭咽了咽口水,抓起赵乾明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拎着他走到了门口。 李知更仰头,一杯酒下肚,身上金色光芒流转,良久后,她才缓缓吐出一口酒气。 “五品境大妖的内丹,那位青狐对你可真用心。” 说完,转过头,看向了那位青衫少年郎。 秦云垂手而立,带着几分谄媚地说道: “若是殿下喜欢,全拿去便是,罪民记得这里面还有一颗四品境内丹泡的酒,是一只虎妖,因为答不上问题想吃了我,被青狐一掌拍死了。” 李知更握杯的手轻轻一抖,忍不住轻声呢喃道: “四品境大妖?一掌拍死?” 秦云随口一句,让这位大龙最受尊崇的长公主殿下有些失神。 她自问,做不到如青狐那般,一掌拍死一只四品境的大妖。 “青狐是妖族年轻一辈的翘楚,而我大龙的翘楚在哪?我吗?” 李知更在心中想着,而站在门口还心心念着美酒的陈彭怒喝一声,骂道: “你这厮,莫要涨他人威风,一只区区四品境虎妖而已,别说是长公主,就算是老子我还不是一斧子一个?也就是他死的早,要是在战场上遇到老子,老子一样能剁了他的虎头,连带着虎鞭虎骨一齐泡了酒献给殿下!” 他这吹牛的同时,还不忘了顺道献了一把殷勤,用虎骨虎鞭泡酒没啥大问题,但是把这玩应献给长公主,问题可就大了。 果然,话音刚落,李知更转过头用清冷的眸子扫过他,对着门外甲士们命令道: “拖出去掌嘴五百,用本宫的蝴蝶锏。” 一听是用蝴蝶锏掌嘴,这位四品境的征北大将军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昨天还是用木质的军棍,今天就用上了陨铁所铸的蝴蝶锏,这东西隔着铠甲都能把人的骨头敲碎,更何况他只隔着一张脸皮。 就算他脸皮再厚,武夫体质再耐操,也扛不住五百下。 将近两米铁塔一般的汉子,两条和身材比例有些不协调的小短腿顿时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大声求饶道: “殿下,末将为大龙杀过敌,受过伤,流过血!” 李知更点点头,改口道: “那就三百下。” 陈彭一看有戏,又继续求饶道: “殿下,末将为您挡过刀,穿心一刀,差点下去见了列祖列宗……” 说着,他扯开胸前衣襟,露出心口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李知更看都没看一眼,对于这位犯了错就知道扯衣服露伤疤的武夫,她早就听腻了也看腻了。 一旁的左参军冯源忍不住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鄙夷地说道: “出征半年,这伤疤你露了不下五十次了吧?你们武夫到底还要不要脸?” 陈彭梗着脖子,无所谓地说道: “只要能活着,要脸有用?” 李知更懒得理这家伙,坐在青狐之前的座位上,用手托着香腮,终于再次将目光放在了秦云身上。 “说说这半年来你是如何卖国求荣,通敌自保,教化异类,本宫要你字字属实!” 第五章 老子要跟你滚床单 一听这话,秦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去说他如何用一句诗保住狗命,而是先把书院中泡酒的内丹和外面挂着的尸体说了一遍。 众人都侧着耳朵细细听着,他们同样好奇,这些大妖为何没有死在外面的战场上,反而是不声不响死在了这里。 秦云说得很慢,但没有一个人催促或是打断,只是越听越觉着离谱。 等他说完,陈彭第一个跳出来,质疑道: “你是说挂在外面当腊肉的那些大妖,是被你这小王八蛋给害死的?” 他心里很不平静,这二十多只大妖如果放在战场上,不知要杀死多少条大龙甲士的性命。 但就因为回答不上来问题,考试不及格,就被这么处死了?这不胡闹吗? 秦云点了点头,说道: “陈将军此话虽然欠妥,但这么说也对。” 陈彭抹了一把络腮胡子,喃喃道: “我滴个乖乖,这要是换成军功,封个爵位都不为过吧。” 李知更美眸扫过,陈彭顿时捂住嘴巴。 场中众人一个个看秦云的眼神都变了,这哪里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先生,简直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而且还是专杀妖族大妖的刽子手。 左参军冯源忽然嘿嘿一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他双手背负与身后,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老神在在地说道: “呵,诸位这下明白,为什么我们读书人被誉为正统了吧?我们读书人杀人可从不见血,动动嘴皮子,挥挥手,饶是他千军万马,也得灰飞烟灭!” 谈及正统问题,在场众人一个个顿时都不服了起来,又是陈彭第一个跳了出来,扯着脖子红着脸大吼着为武夫一脉正名。 “你特娘的倒是动动嘴皮子,挥挥手,把刚才十万妖兵,五十多位大妖灰飞烟灭啊?老子自以为天底下最不要脸了,今日一见,你们读书人才是最不要脸的!我们武夫冲锋陷阵保家卫国,血溅沙场,这才是咱们大龙的正统!” 冯源虽是读书人,但是面对这位五大三粗的武夫本分不让,也是梗着脖子喊道: “就你们武夫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还敢妄称为正统?战场杀敌,顾头不顾腚,没有我们读书人指点江山,出谋划策,你们早就变成了妖族肚子里的一坨热翔了!” 就在两人对骂的时候,一旁那位方士打扮的赵乾明弱弱地插了一嘴,说道: “说到正统,话说我们药师一脉才是正统吧?” 冯源和陈彭两人顿时停下了嘴里还没跳出来的脏字,齐齐转头看向他,很默契地吼道: “尔母婢也!” 秦云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这个世界中的读书人吵架居然能把话说的如此粗俗,和他印象中动辄之乎者也的读书人相差甚远。 就在他还没听尽兴的时候,李知更的冷哼声传了过来: “本宫怎不知各位有如此大才?要不本宫的位置你们来坐?” 三人立马闭嘴,他们能感觉到这位殿下从昨天看完那封议和书之后,心情就很不好,特别是今天见到青狐以及这位所谓的先生之后,不爽的情绪达到了顶点。 李知更转而对秦云说道: “你的事本宫知道了,现在说说该怎么治你的罪吧。” 在场众人齐齐一愣,都不由看向这位长公主,在没有听秦云这番话之前,所有人都认为他该死。但是听闻之后,都又觉着他是功臣。 可一直以来,这位殿下都是以明辨是非,赏罚分明著称,但今天面对这位收复云海关的少年,好像有点不对劲。 秦云非但没有罪,反而还是有大功之人。 秦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陈将军,你认为该治他何罪?” 陈彭悄悄打量了一下长公主的脸色,心中咯噔一下,面沉似水,就差把杀心写在脸上了。 他一步上前,抱拳道: “回殿下,此子通敌卖国,伙同异族,居心叵测,还教化大妖,当以卖国罪论处,诛九族!” 说完,他又打量了一眼长公主,发现她脸色好了一些,还略略点头。 他顿时心情大好,轻步走到桌案前,尝试着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酒,见殿下没有制止,便笑呵呵地一饮而空,大呼痛快。 “冯参军,你认为呢?” 有了陈彭这厮的前车之鉴,冯源也上前一步,大声道: “卑职认为,秦三苦乃是青狐故意留下的奸细,用此等手段迷惑殿下,趁机打入我朝廷内部,窃取情报,为防于未然,理应当斩!” 李知更又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 冯源松了一口气,走到陈彭身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陈彭小声说道: “冯大人,看你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是个会说昧良心话的人。” 冯源回敬道: “陈将军,彼此彼此。” 两人刚才说的都不是心里话,在他们心中就算那少年有罪,也是功大于过。 两人都是老油条,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迎合长公主,那张冷若寒霜的脸,就已经告诉他们该说什么话了。 毕竟她才是这里掌握生杀大权最大的官。 李知更这才看向秦云,问道: “临死前,你还有何话想说?” 秦云心中大骂: “你这臭婆娘,仗着自己长公主的身份为虎作伥,要不是老子打不过你,非用我的长短试试你的深浅!” 他躬身行礼,不卑不亢,朗声说道: “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十年前那场灭佛之战中,家父秦元因信佛礼佛被充军到西北边关,我被流放到这北境苦寒之地,成为罪民,试问当时,有多少无辜之人只因信佛礼佛惨遭毒手?” 众人一时间都皱起了眉头,但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灭佛之战在朝廷之中,那是一个禁忌之词。 见无人说话,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有此前车之鉴,今日殿下无辜问责,强加罪行,我秦三苦无怨无悔,只恨自己一介草民,拿不起三尺青锋,否则我定要亲手斩了青狐那厮的狗头,送给殿下!一证清白!” 陈彭和冯源两人齐齐一愣,原本以为秦三苦要痛骂朝廷,指责龙文帝和殿下昏庸无道,没想到话锋一转,变成了要杀青狐。 陈彭暗地里对秦云竖起了大拇指,小声说道: “这才是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吗?学废了啊!” 李知更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食指敲击着桌面。 秦云继续说道: “半年来,我苦心经营,用无为之术迷惑青狐,让其沉迷在数学之中,无法自拔。陈将军说我教化异族,试问,如果你只是教会了妖族放屁的时候要脱裤子,这算教化吗?” 陈彭摇了摇头,嘀咕道: “是殿下找你不自在,关老子鸟事?” 秦云用无神的双眼看向冯源,说道: “冯大人说我是青狐故意留下的细作,那敢问,你都能想到这一层,他青狐身为妖族千年以来的天才,能想不到这一点?还是说你冯大人自诩比青狐更要聪明绝顶?” 冯源哼了一声,反驳道: “说不定青狐玩的就是这一手将计就计!” 秦云冷冷说道: “你认为青狐此等人物,会给自己的布局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和把柄?你太小瞧青狐了。” 冯源哑口无言,不再说话。 他继而看向李知更,继续说道: “殿下,罪民深陷敌方,以此数学之道谋求自保,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殿下今日若是非要斩我,请不要以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毁了殿下的名声是小,寒了大龙百姓的心就不好了。” 陈彭和冯源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小子倒是有几份骨气,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但是当他们看向长公主的脸色时,都又愣住了,发现这位殿下居然在抿着嘴笑。 两人心中顿时明白了过来,从始至终,长公主就没想过要杀秦三苦,不过是想敲打一下这位瞎子少年。 一位能让青狐等一众大妖诚心喊先生的人,一位能让青狐将云海关拱手相让的人,一个能间接杀了二十几位大妖的人,她李知更怎会斩了? 同样,一位身有如此大功劳的少年郎,而且还是一名罪民,自然理应该好好敲打一番。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殿下之所以不愿杀了那少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昨天的那第二封信。 不管青狐的用意是威胁她还是调戏她,百万妖兵可不是开玩笑,而且她清楚那位青狐,此话不仅仅只是玩笑。 李知更也没有收起嘴角上的笑容,欺负秦云是个瞎子看不见她的表情,语气冰冰冷冷地说道: “这就是让本宫不杀你的理由?一面之词罢了!你说是在教导妖族无为之术,可有证人?” 秦云知道自己要是想要洗白,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身边没有证人,他所说所做之事,总不能抓一个大妖来为自己辩解吧? 想到这里,秦云自知多说无益,反而挺胸抬头,怒极反笑,说道: “呵!殿下,事已至此,想要杀我不需要这么多借口,如果实在需要,不妨罪民在这里给您现找一个杀我的理由,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众人齐齐看去,静待下文。 秦云深吸一口气,心里在祈祷青狐那孙子真的给他留了一份免死的大礼,只听他大声喊道: “殿下!老子要跟你滚床单!” 第六章 狗命得保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话,但同时,也说出了多少男人心中敢想不敢说的话。 全天下的男人,谁不想跟这位长公主滚床单? 陈彭砸吧着嘴,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今日这番话要是流传出去,他秦云就算死了,也能成为整个大龙所有男人心中的英雄。 “可恶,这叉又让他装大了。” 李知更脸上之前浮现出的笑容,顿时转冷,手中的精巧酒杯被她握成碎片。 秦云说完此句后,如着了魔一般,大声朗诵道: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首缝合诗,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陈彭这位粗鄙的武夫,只听懂了上半句,感觉说的不就是自己吗?有赴死的慷慨激昂,有不畏生死的洒脱豪迈,关键这话还很装叉。 “可恶,又又又让他装到了!” 冯源则是将重点放在了最后一句。 “此子怪不得能当青狐的先生,有大才啊!” 李知更冷冷地看向秦云,问道: “遗言说完了吗?” 秦云真有些慌了,他之所以敢说那句话,一方面属实是被这坏女人给激怒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青狐昨天那句兜底的话。 索性处境已经到这里了,也不能再坏了,一咬牙,故技重施道: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咚!” 一声闷响从他的胸口传来,一只柔嫩纤细的手掌拍在他的胸口上。 同样一句诗,能感动那位妖族的青狐,却感动不了这位大龙的长公主。 秦云顿时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两眼一黑,生死不知。 书院内,一片死寂,有人还沉浸在刚才他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之中,没意识到这位长公主已经动手了。 陈彭惋惜地看着秦云,心说等有一天他要死的时候,也吼上这么一嗓子,又装叉又气派。 冯源看着重新坐回的长公主,明知故问道: “殿下,埋了还是挂在城头?” 李知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 “本宫留了他一口气,能活下来算他命硬,活不下来就扔出去喂狗。” 当众人散去后,李知更坐在书院中一个人静静喝着酒,看着眼前黑板上那些古怪的符号。 她嘴里一直在反复念叨着秦云刚才那几句诗,念着念着,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这样好的读书种子,又多了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秦云醒来,已经是四天之后,他感觉身下异常颠簸,震得胸口生疼,传到耳中的是车轮碾压积雪的声音。 不用他多想,就已经脑补了自己应该是在囚车之中。 他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股药味冲鼻而来。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李知更真的没杀他。 忽然,在他身边一道声音响起,大嗓门,粗糙至极。 “哎,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殿下不会杀你?所以才敢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老子想跟你滚床单,啧啧啧,真特娘的痛快!” 秦云随即听出了这说话人是谁,正是那位陈彭的大将军。 “殿下怎么想,我怎么会知道,反正横竖都是死,脑子一热就说出来了。” 陈彭瓮声瓮气地说道: “可得了吧,这云海关就是青狐送给你的免死金牌,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秦云顿时愣住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原来这就是青狐的大礼?我这个当事人不会是全网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吧?” 秦云没有应答,反问道: “哎?陈将军,你怎会在囚车里?” 忽然他耳朵一动,无神的眼睛看向另一侧,试探性地问道: “冯大人也在?” 冯源干咳一声,说道: “我们兄弟俩念你身有功勋,死了可惜,就偷偷给你送药,但被殿下抓住了,所以才被关到囚车里。” 还不等秦云感谢,就听陈彭哼了一声,说道: “屁的送药,就是馋酒了,俺俩去书院里偷酒喝,被殿下打了个半死,你们读书人一点都不实在,这种小事都要说谎,被殿下打个半死又不丢人。” 冯源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被殿下打个半死是一件很骄傲的事吗?再说了,丢人的不是这个,是去偷酒!你一个堂堂征北大将军,我一个左参军,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被朝廷里那些人给笑死!” 秦云听着两个怨种兄弟拌嘴,心情大好。 静下来,秦云慢慢反思起来。 “长公主不杀我,一是有青狐留下的大礼,二是我也算杀妖有功,二十几头大妖就挂在那里,第三嘛……我就不信她就不好奇我教给妖族的数学到底是什么东西,青狐都如痴如醉不能自拔,她这位长公主怎能不感兴趣?” 理清了思路,秦云大松了一口气,这条小命算是暂时抱住了,转而问道: “两位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 陈彭靠在囚笼上,懒洋洋地说道: “当然是回龙城咯,出来半年了,酒喝不得,女人摸不得,老子现在看你们这些读书人都觉着细皮嫩肉的,看到地上的耗子洞,都想脱裤子,干特娘的!” 冯源顿时打了个哆嗦,警惕地看着陈彭。 秦云心中也跟着骂了一声: “呸!粗鄙!唉!话说我也半年没见过女人了,听他这一说,我怎么也有点想脱裤子的冲动?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女人带不带劲,够不够风骚。” 就在他缅怀曾经一天一日,一日一天的美好生活的时候,冯源忽然小声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殿下要针对你吗?” 秦云问道: “何解?” 冯源凑了过来,说道: “因为殿下嫉妒你,殿下是什么人?天生娇女,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吃过败仗?云海关你也知道,殿下五十万大军生生被青狐那小子给打得抬不起头,最后却因为你而收复了,你说这是不是在打她脸?” 秦云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感情青狐把我送到长公主身边,就是为了恶心这位殿下?老小子坑老子啊!” 冯源见他点头,神秘兮兮地又说道: “殿下伤你,没有杀你,还有一个原因,你肯定想不到。” 秦云愣了一下,问道: “请大人解惑。” “因为殿下文武双全,素有书痴之名,尤其喜欢诗词,要不是你那几句诗,你认为以殿下的修为,会让你这么快就醒来吗?” 秦云眼神一亮,好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希望。 “我虽给不了你鼓胀的满足感,但我能用诗词填满你的空虚!” 秦云看向冯源,问道: “冯大人,回了龙城之后,像我这种罪民该如何论处?” 冯源叼着一根北境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说道: “和妖族有染的人,一般都是就地论处,而你就有点麻烦了,有杀头的罪,还有封爵的功,最不济也是功过相抵,但偏偏殿下又不喜欢你,估计要么回龙城牢底坐穿,要么就是重新流放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秦云一听,心中又泛起苦水,别人的穿越都是轰轰烈烈的,自己的穿越怎么处处是坑? “好不容易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族嘴里活下来,现在又落到长公主那个坏女人手里,可怜我堂堂美术专业高材生,召唤师峡谷嘴强王者,岛国小电影资深场外指导,竟沦落到阶下囚的地步。” 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顺着寒风飘来。 “女人香?” 秦云眼神一亮,穿越之后,虽然丧失了视力,但是嗅觉,听觉,味觉以及感知力都格外强。 这种香味不是李知更身上那淡淡的丁香花,而是上好的胭脂香。 还未等那股香味靠近,只听陈彭的口哨声就响了起来: “嘿嘿嘿,小霞姑娘,又来探望本将军?读书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次回去之后,我定要向殿下讨要你当我的第三十六房妾室。” 秦云听着陈彭话里不加掩饰的小流氓口吻,不由翻了个白眼,小声说道: “我看陈将军这是一见不日如隔三秋才对。” 陈彭一愣,咦了一声,说道: “你这小子说话还挺特娘的有道理,说出了老子的心声。” 小霞姑娘婷婷袅袅而来,听着陈彭调戏的话也不恼,一身桃花粉的宫装长裙,将她的身段勾勒得凹凸有致,粉嫩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书卷气。 她走到囚车前停下,先是施了一礼,声音清脆地说道: “见过两位大人,奴婢是来找秦……先生的。” 不知为何,这位长公主身边的丫鬟竟然在对秦云的称呼上犹豫了片刻,一双秋水眸子看向他的时候,还有点羞赧。 冯源都看在眼里,踢了一脚陈彭,戏谑道: “我看你这第三十六房妾室,怕是要给小秦先生铺路了。” 陈彭不解,问道: “为何?老子虎体熊腰,铮铮铁骨,床上床下功夫都了得,还比不上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弱鸡?” 冯源笑而不答,只听秦云忽然对小霞姑娘说道: “这位姑娘,请莫要再称呼我秦先生,小心404。” 小霞不解,其余人也不解,什么是404。 但她知道有些事不是她该问的,连忙说道: “殿下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