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在龙和狐狸中间如何生存》 序章 何人饮尽孟婆汤 当荷华睁开眼时,望见的是黄泉永远黄昏的天空。 忘川刮起一阵阴风,催动着河岸边大片曼珠沙华盛开。碧落的水自黄泉上游流下,她枕在孟婆的扁舟里,听着骨笛声悠悠作响。 “你寻到他了吗?”孟婆的声音徐徐响起。他落于船头,身上穿的是墨色的青衣,半张脸带着骨制的面具,另外半张脸分不出悲喜。 脸上拂过的彼岸花的花瓣,蒙住了荷华的眼睛。那种近乎妖冶的死亡的颜色,静静地贴着她的呼吸。 她仿佛嗅到了一股浓浓的悲伤。 “没有。”荷华顿了顿,轻笑出声,捋了捋散乱的耳发继续道:“我在六界中寻了他七世,或许他早已记不得当初与我的约定,在天地的某个角落娶妻生子。只有我,还不肯放下对他的执念罢了。” 孟婆不语,抽出腰间的骨笛,笛声骤起。 荷华痴痴笑道:“人间也好,天界也罢,魔族,妖族又算得了什么。” 末了伸手从黄泉中舀了一瓢水。 当冰冷的水从她的喉咙里流下时,她仿佛看见了这七世经历的样子:爱恨嗔痴,生老病死,怨憎别离。喜欢的人,讨厌的人,辜负的人,背叛的人。 荷华站起身,长袖一拂,身后依然是黄昏,脚下依然是忘川水。 她幻化出一排杯盏,面前盛满了她七世经历的千般滋味。 孟婆轻移步子,坐于她对面。 他饮尽第一杯后,露出的半张脸微微地抽动。 荷华轻轻地道:“这是第一世,我出嫁前,白泽为我酿的女儿红,埋于昆仑山的梅树下。” 语罢后,她仿佛闻到昆仑山绵延百里的梅的暗香;仿佛看见扶苏坐在梅树下,左手与右手相互博弈;仿佛听见他靠在她身上,叹着气唤她一声“小荷花”。 那一世,是这一切孽缘的开始。 第一章 梦的开始 九重天乌云密布,早已荒废多年的天宫卷起了阵阵诡异的狂风。 停在天门关上的寒鸦,被怵人的雷声吓得四处飞窜。电闪雷鸣之际,封印于书房密室的昆仑镜突然发出一道青光,引得挂在墙上早已尘封多年的轩辕剑产生了共鸣。 剑鸣声似呜咽啜泣,在满布灰尘的书房突兀地响起。 不出半刻,一位身着玄衣,手持折扇的男子从昆仑镜中缓缓走了出来。他对着镜子看了半响,挥了挥手,将折扇合上隐去后,冷冷地将自己的脸幻化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他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新的脸,挑了挑眉,露出几分嫌恶的神情,然而很快便将神色一敛,手一抚,重新封印了昆仑镜。 走出密室后,他打量了这尘封已久的书房。 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凝固干涸,多年未曾出鞘的轩辕剑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待看到桌上那张丹青时,他神色一动,勾了勾手,将画卷移到了身前。 画中是一位托着腮,坐在廊下看雨的蓝衣女子。 他轻笑出声,眼里流露出少见的柔情。 然而待看到画的右上角那句诗时,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全无。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这十六个字是出自这画中女子之手。倒不是这字写得不好,相反,这十六个字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带着凛冽。 只是他看着不那么顺眼罢了。 于是他动了动手,施法将那句诗抹了去,末了将画卷收了,随手扔在了花瓶里。 他走出书房时,看着院子里几株枯死的扶桑树,随手拈起泥土里的一根枯木,将它幻化成人形。只见在一阵青光中,枯木渐渐化为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那少女没想到做了百年的树精,有一日能幻化成人形。她睁开眼后,新奇地摸了摸手脚,不急起身,跪倒在他脚边,毕恭毕敬地道:“君上。” 然而他却不搭理脚边的少女,自顾自地取出指尖的一滴血,将它滴在脚下的这片天宫。 他双手交叉合十,施动起法术。身边的扶桑花瓣渐渐浮起,将他围了个遍;身后的九条尾巴若隐若现,仿佛九道弯刀悬浮在空中。 在他的操纵下,天宫上空的乌云逐渐散开,取之而来的是一片清明。院子里枯死的扶桑花树瞬间将花开满了枝头,原本死气沉沉的九重天也仿佛有了生机。 他看着眼前大朵大朵的扶桑花,将手放下后,稳了稳胸口乱窜的气息。 开启昆仑镜本就耗了他半身修为,再加上造出这个以假乱真的幻境,确实让他有些吃不消。 “这是在天宫,孤现在是天帝应龙。”他敛了敛神色,眯了眯眼睛,学着应龙的语气淡淡地道:“你记住了?” “记住了。”少女乖巧地低着头,却又有些迟疑,“君…陛下,那我叫什么呢?” 天帝想了想,并没有想到什么好听的名字,便随口道:“你自己取吧。” 少女瘪了瘪嘴,却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 天帝算着时间,估摸着荷华是时候该醒了过来,便带着还没取好名字的少女,驾云去了荷华殿。 一路上,少女禁不住好奇,张望着被天帝用法术造出来的天宫。 虽然这个天宫是用幻术造出来的,然而却跟以往的天宫没什么区别。诚然她也没机会见过以往的天宫是什么样子,不过见着这幻术中竟然还有其他的人,并且这幻术中的人还能跟天帝行礼说话,便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得很。 从书房到荷华殿并不算远,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便到了荷华殿。 荷华殿上空祥云缭绕,金光照耀着红墙绿瓦,头顶三十六只仙鹤久久盘旋。即使他们此刻站在殿外,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仙气。 少女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被仙气熏得微微有些呆愣,惊讶地张了张嘴。 见少女愣在了原地,天帝咳了一声,拉回她的思绪,抬脚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不敢迟疑片刻,便赶紧跟了上去。 入了荷华殿,天帝带着少女直直向正殿而去。少女一边紧紧地跟在天帝身后,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殿内的陈设。 方才进来时,便看到离正殿百步的距离有一处凉亭。这凉亭倒是没什么稀罕,稀罕的是凉亭下面的一片湖泊。 少女有些惊讶,原来在天宫还能挖出一片湖,她做了百年的树精,今日长了太多了见识。 入了正殿后,她跟着天帝绕过了那扇紫檀荷花屏风。 只见那屏风后睡着一黄衣女子,容貌说不上绝色,但也是世间少有。她那双远山眉微微紧蹙,眉间是一朵用朱砂画着的含苞待放的荷花;双手交叠放在腹上,然而看样子似乎是梦魇了,脸色有些苍白。 天帝挥了挥手,施法将一束青光注进了她的心口。顷刻间,少女浑身蒙上了一层淡光,那光温柔地抚平了她的眉,将她的梦魇祛除干净。 半响后,少女动了动睫毛,缓缓睁开了眼。 见少女睁开了眼睛,天帝上前一步,不紧不慢地开口,“荷华,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荷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狐疑地皱着眉,看着眼前神色淡然的天帝,和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仙娥。 天帝沉吟了半响,“唔”了一声,“约莫半个月吧。” 荷华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半月前,魔族新君澜狳即位,心血来潮地带着十万魔兵攻打天界。她因为在阵前弹伏羲琴弹得太久,自伤了心脉。然而荷华没想到,凭自己的修为竟然能睡上半个月,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我用轩辕剑斩了澜狳一臂,你也不算吃亏。”见荷华久久不语,天帝给仙娥递了个眼色, 她立马识趣地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递给荷华。 荷华接过仙娥手中的茶,听到天帝说斩了澜狳一臂,饮了茶后,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然而一想到没能亲眼看到澜狳断臂,心里头还是有些失望。 天帝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大伤初愈,身边没什么人,我从仙娥中挑了个懂事能干的来照顾你。” “怎么没人?”荷华将手里的茶放下,疑惑地道:“冬至和夏至,还有惊蛰,她们不是一直在我跟前服侍吗?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我醒了这么久,也没见着她们?” 天帝早就料到荷华会这样问,提前备好了一套说辞,他不动声色地道:“惊蛰的伤还没痊愈,不便伺候你,我让她在药王府养伤。药王带着冬至和夏至去了蓬莱采药,估摸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荷华瞠舌,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她知道惊蛰的伤没好,但是药王竟然趁她睡着这段时间,使唤她的两个侍女跟他去采药。 她按耐不住心头的疑惑,狐疑地看着天帝,“你莫不是诓我的吧?” 天帝面色不改,“怎会?你欠了药王的人情,人家使唤使唤你的侍女,自是应该。” 荷华“噢”了一声,故作沉思状。 一想到十天半个月吃不上夏至做的荷花糕,她就有些难过。 不过好在还有白泽。荷华想到了白泽做的那一手好菜,便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见荷华不语,仙娥识趣地将桌上的葡萄捧了来。 然而天帝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冷不丁地道:“白泽七日前去了瀛洲,落了一身伤,正在闭关。” 荷华手里剥着葡萄,听着天帝的话时,手一顿,抬起头疑惑道:“她去瀛洲做什么?” 天帝继续不懂声色地道:“瀛洲凶兽异动,我派白泽前去瞧瞧。回来后她落了一身伤,闭关之前让我转告你一声。”他顿了顿,装模作样地学着白泽的语气,“她说,希望你不要在闭关这段时间去叨扰她,让你自食其力,做一个成熟的上神。” “那谁给我做饭?”荷华艰难地吐出葡萄籽,有些难以置信。 白泽之前也去过瀛洲镇压妖兽,虽然回来时也落了一身伤,但是她没过几天便能活蹦乱跳。怎的这次再去瀛洲,回来后就需要闭关了呢? 原本荷华因为夏至不在身边已经很难过了,现下听着白泽也闭关了,看着手里的葡萄,顿时没了食欲。 天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端着葡萄的仙娥一眼,“她会做饭。” 荷华眼睛一亮,既然白泽和夏至都指望不上,先将就一下眼前这个看起来乖巧的仙娥也无妨。于是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正在想给自己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听到荷华叫她,端着葡萄跪下来扣头谢恩。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看着盘子里圆润的葡萄,冲荷华狡黠地笑了笑,“回上神,奴婢叫胖胖。” 天帝没想到这个由树精化成的少女能给自己取个这个名字。他愣了愣,神色有些诧异,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荷华也没想到,看上去弱柳扶风的仙娥,竟然叫了个这个名字。 于是,她生平第一次吃葡萄噎着。 第二章 八卦上神 天宫里的神仙有两大爱好。其一便是修炼到一定的程度,去历个劫,被天雷劈;其二便是无聊到一定的程度,嗑着瓜子,随时八卦。 然而那段时间的八卦,不是被嫁到魔界和亲的昭和公主,在出嫁之前,曾经试图以勾引天帝的方式留在天宫,而是九重天上的吃货荷华上神,收了个名为胖胖的仙娥。 这仙娥不仅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还做得一手好菜。 不过荷华对于前者比较感兴趣,便怂恿着胖胖去仙娥堆里打探消息。 虽然荷华作为一个上神,不用历劫,也对历劫没有兴趣,然而在天宫里待久了,平日里受底下的仙娥们耳濡目染,也对神仙堆里经常谈论的八卦之事有了兴趣。 胖胖有些无语,她作为一个修炼了百年的树精,不久才被天帝化为人形,她哪里知道什么昭和公主。 于是胖胖在出门后,拐了个弯,扭头便去了天帝的书房。 诺大的荷华殿便只剩了荷华一人。她闲来无事,随手拿了文昌星君最近写的戏文,倚在沧浪亭的栏杆上,脚边放着根两尺长的鱼竿,边看书边悠闲地等着鱼儿上钩。 眼下是四月初的暮春时节,最适合在柔柔的阳光下看书。那湖里半尺高的荷花已是含苞待放,水里的鱼嬉戏着,将平静的湖面掀起了阵阵涟漪。 她翻着书,瞥见了湖中心亭亭玉立的荷花,一时间有些出神。 七万年前,天神应龙登基为帝,打着为了方便神仙们串门唠嗑的旗号,将原本住在仙山里的神仙,纷纷挪到了九重天的天宫。 离开昆仑山之前,荷华有些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床。 白泽提着行李在门口等她,看她恋恋不舍的样子,便于心不忍地道:“荷华,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不如将床也扛到天宫去。” 荷华点点头表示赞同,“看来你是愿意替我出这个力了。” “你作为一个成熟的上神,要学会自己动手,不能事事依靠别人。”白泽矜持地笑了笑,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驾云离去,留下荷华继续在昆仑山恋恋不舍。 后来荷华在昆仑山磨磨蹭蹭耽搁了好些日子,最后应龙实在看不下去了,在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回了一趟昆仑山,替她将床扛到天宫去。 不过荷华一向比较恋旧,舍不得的不仅有床,还有很多东西。 “三哥,这是我三万岁生辰那年,父神送我的紫檀荷花屏风。” “三哥,那是白泽去人间玩的时候,给我带的银花梨木桌。” “三哥,还有我的…咦,三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听着荷华叽叽喳喳地在耳边念叨,应龙叹了叹气,突然有些后悔帮她搬家。 不过既然都答应了帮她,也不好中途推辞。他耐心地将荷华的东西清点完毕,却听见荷华斟酌再三后,犹犹豫豫地开口:“三哥,我能不能将梅林也挪到天宫去?” 应龙停下手,望了望窗外绵延昆仑山百里的梅林,嘴角有些抽搐。 许是荷华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咬了咬牙,退而求其次地道:“那…云梦泽呢?” 应龙有些无语,斜觑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 荷华瘪了瘪嘴,有些不甘心,“那里面还有我种的荷花…” 应龙耐着性子安慰她:“没关心,我养的鱼也在里面,正好它们可以做个伴。” “可是前几天,我和白泽已经将云梦泽里的鱼捉完了…”荷华小声地说着,想起了前几天白泽做的烤鱼,不免咽了咽口水。 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应龙的脸色。却只见他的脸上波澜不惊,依旧神色不改。 后来,荷华挑了天宫里最适合看日落的宫殿。因觉得取名麻烦,她便按照自己的名字,将宫殿并取名为“荷华殿”。 再后来,应龙虽然没有将梅林搬到天宫里来,但是却在天宫里栽满了梅树。 荷华选好宫殿之后,应龙在她殿里挖了一片湖,并将她种在云梦泽里的荷花,全都移了过来。而且为了方便她赏花,还在湖边造了一座凉亭 脚边抖动的鱼竿拉回了荷华的思绪。她以为有鱼上钩,猛地一提,却只看见那鱼钩空空如也,咬了鱼饵后的游鱼狡黠地冲她甩了甩尾巴。 “上神,奴婢打听到了。”胖胖从天帝那儿背完了一套说辞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老远地冲着荷华喊道。 荷华放下书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胖胖,你把我的鱼都给吓跑了。” 胖胖走到她身边,行了个礼后,委屈地瘪了瘪嘴,“下次若是上神还想知道什么消息,便自个打听去,我可不想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荷华见状,神色一改,指着湖里吐着泡的游鱼,“你想吃哪条,我下河给你捉去。” 说罢便挽起袖子和裤腿,决心亲自下湖摸鱼。 胖胖“噗嗤”笑出了声,正色道:“半个月前,就是您受伤昏迷那段时间。魔族的老魔君为止天魔大战,亲上凌霄殿为儿子求娶天宫的公主。原本没定是哪位公主出去和亲,葛天氏的昭和公主自作聪明想爬天帝的床,想做天帝的女人,留在天宫。当时,天帝正在装睡,看到昭和欲解衣趴在他身上,便连衣服带人一起丢出去十米之远。” 荷华摇了摇头,心里唏嘘道,姑娘好不容易拉下脸面对他投怀送抱,他却将人家连人带衣服一起丢了出去,实在是不解风情。 她托着腮,一脸沉思。 不过,葛天氏昭和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天宫里司乐舞的神女,似乎就是叫这个名字。 好几万年前,天帝为白泽举办寿宴,在瑶池宴请了天宫里所有的神仙。 当时荷华挨着白泽坐在天帝的下方。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场面,看着仙家们敬了白泽一杯又一杯的酒,正四处打量着如何开溜,眼神却被领舞的神女所吸引。 只见那神女一身红衣,在靡靡丝竹之音中舞了一曲。她的舞姿翩翩,眼神柔情似水,心思全在天帝的身上。 白泽被灌了好些酒,脑袋有些晕。她靠在荷华的肩上,眯着眼,带着些醉意地道:“荷华,你看看那个神女,就是那个领头的,叫什么葛天氏昭和,她是不是对三哥有意思?” 荷华觉得有理,饮了一杯酒,点头附议。 今儿好歹是白泽的生辰,然而这神女穿的一身红衣比白泽这个寿星还要好看;再加上她跳舞时,一双眼睛全落在了天帝的身上,其中的含义,可想而知。 “你点头有什么用,你就不担心,要是三哥被那个神女抢走了…”白泽的话一出,吓得荷华喷了她一脸,赶紧捂住她的嘴,对着看过来的天帝尴尬地笑道:“没事,没事,她醉了。” 白泽被荷华喷了一脸,醒了些酒,摸了摸脸上的口水,嫌恶地在荷华的衣服上擦了擦,“荷华,你喷我做什么!?” “这酒有些辣嘴,见谅,见谅。”荷华摆手打了个哈哈,转头对着杜康佯怒道:“杜康,你酿的什么酒,怎的喝起来不是个滋味?” 杜康正与月老喝得起兴,听到荷华的声音,吓得手一哆嗦,将手里的酒在了月老身上,他有些委屈地道:“上神,小神之前送了两坛酒去您府上,让您品鉴,您说酒香醇烈浓郁,让小神再多送两坛。今儿的酒和您那天喝的,是同一种酒啊……” 荷华有些尴尬,记起了当日说的话。她不动声色地将头转了回来,往白泽身边挪了挪。 白泽吃着菜鄙夷地看了荷华一眼,指着昭和愤愤地道:“你看看那个昭和,穿得像个花孔雀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她的寿辰。”末了冲着荷华认真地道:“我觉着,你穿红色比她好看多了。” 荷华还沉浸在方才的尴尬中,嘿嘿笑了两声,随口敷衍道:“好看,你也好看。” 她在瑶池里坐久了,觉得这场宴会着实无趣,与白泽一合计,决定溜下凡间去玩。于是白泽假意醉酒,被荷华扶着出了瑶池。 天帝看着白泽乱中有序的步伐,无奈地摇了摇头,提前散了宴席。 神女的一支舞还未跳罢,便念念不舍地退了下去。 见荷华久久不语,胖胖喝了口茶,喘口气后继续道:“天帝嫌昭和的品行不端,便将她嫁了出去。昭和出嫁那天,还是…”她差点将那个不能说的名字说出口,急中生智改口道:“还是月老代为送嫁。” 荷华听完后觉得有些无趣,便换了本书,踢了踢鱼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钓鱼。 不过这鱼不仅没掉上来,看着文昌写的书,还把她给看睡着了。 这睡着了不要紧,胖胖也不提醒她。 殿内静得出奇,连风声都没有,皎洁的月色洒在湖面,泛起了粼粼的波光。空气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异香,让荷华的脑袋愈加昏沉。 她抬头看了看空中圆得出奇的月亮,估摸着现下已经是亥时,便揉着眼睛,拖着身子趴到被窝里舒服睡了一觉。 第三章 青梅竹马 荷华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 胖胖端着薏米红豆百合粥叩了叩门,荷华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进。” “上神,您怎么这么能睡?眼看着都快吃中饭了。”胖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红豆粥放下。 荷华闻到红豆和百合的清香,有些艰难地起身,用手勾了勾桌上的红豆粥,“中午吃什么?” 胖胖将粥端给荷华后,没好气地笑道:“上神您还在担心中午吃什么。今儿早我出去,路上碰着不止一个仙娥,在神神秘秘地议论一件事。” 荷华吹了吹手里的粥,咽下去之后不紧不慢地道:“何事?” 胖胖拿捏再三,看着荷华一脸的睡眼惺忪,犹犹豫豫地道:“天宫里,您自小与天帝便是青梅竹马。” 荷华点点头,“这事不假。” 胖胖小心翼翼地道:“天帝尚未娶天后,您也不曾嫁帝君。” 荷华再点点头,喝着粥含糊不清地道:“这事也不假。” 胖胖再小心翼翼地道:“她们说,您和天帝,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合。” 荷华震惊,看着手里的红豆粥,瞬间没了食欲。 天宫里神仙的本质都是八卦的。她虽然之前也听过类似的话,却不曾想,竟然能八卦到这种地步。 荷华神色淡然,不轻不重地问道:“还说了些什么?” 胖胖斟酌再三,酝酿了半天,决定还是一五一十地将月老和仙友们的原话告诉荷华。 虽然这些话,是天帝安排好,让她告诉荷华的。 今早,仙友们闲来无事,在瑶池边谈论起了荷华与天帝的八卦。 作为荷华闺中密友的月老恰巧路过,站在他们身后义正词严地道:“荷华上神与天帝的红线隔了有好几条银河那么远,也不知道要累死多少的喜鹊,才能将他们的红线牵在一起。” 仙友们听完后却更加兴奋,搓着手,眼里大放异彩,“这不正是不被世俗所看好的爱情吗?也太感人了吧!” 月老与仙娥们据理力争了老半天,不仅没能争出个结果,反而让这股八卦之风愈加盛行。 月老有些无语,看着争不过仙娥们,心一横,便索性加入了她们。 听完胖胖的话后,荷华不觉地愤愤拍了一下大腿,差点将手里的红豆粥洒了出来。 “啧,月老这人还真是不厚道,平时的酒都白请他喝了。” 胖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将荷华手里的红豆粥夺了过来,狡黠地笑道:“上神,您赶紧穿衣洗漱。今天中午,咱们吃鱼。” 说罢便退了出去,留下荷华一个人,不知所措地坐在床上。 荷华换好衣服出来时,便闻到沧浪亭里飘出阵阵鱼香,还老远地看见胖胖手里正端着一碗鱼羹。她走过去,坐在石凳上,看着石桌上十八道不重复的全鱼宴,突然有些想念白泽。 白泽最拿手的便是全鱼宴。 她按耐住肚子的叫唤,有些狐疑地看着胖胖:“你做错什么了吗?” 胖胖为她布菜,夹了一块红烧鱼放在她碗里,殷情地笑道:“当然没有啦。” 荷华从容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红烧鱼,“那,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胖胖神色一僵,话锋一转,用一脸吃瓜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上神,您与天帝果真是单纯的青梅竹马之情吗?” 荷华正夹着菜的手一顿,抬起头来回了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不过看着胖胖欲言又止的样子,恐怕是没能体会到。 果然,胖胖继续不死心地道:“可是现下天宫里,以您与天帝为台本的戏文,底下的仙娥们,几乎是人手一本,而且还是不重样的那种。” 荷华不语,慢条斯理地喝着鱼羹。 见她依旧不说话,胖胖有些泄气。 荷华在天宫无所事事了十几万年,也被熏陶得有些八卦,不过好歹作为一个上神,要懂得矜持。于是她将鱼羹放下后,按捺住自己那颗也想吃瓜的心,不动声色地道:“什么戏文,弄几本回来,让我也瞧瞧。” 胖胖眼睛一亮,将藏在身后的书拿了出来。 荷华看着胖胖手里那本《竹马与青梅不能在一起的108个原因》,不假思索地赞道:“这名字,听上去倒是别致。” 胖胖得意地笑了笑:“上神,这是限量版,我求了好久才借到,看完还要给人家还回去。” 荷华皮笑肉不笑地点头,“自然要还给人家。” 胖胖殷勤地道:“这只是上册,还有下册《青梅拒绝竹马的108个原因》。” 荷华接过书的手不觉地抖了抖。 看完之后,她叹了叹气,有些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这书写得不好,相比昨天那本让她看得睡着的书,实在是有过之无不及。不过正是因为写得太过,让她看得有些无语。 虽然神仙做久了是挺无聊,但是也不至于无聊到,能编出竹马与青梅不能在一起的108个理由,并且每个理由都还不带重复。 荷华突然想到天宫中有一条规矩,严令禁止编排上神。 这还是万年前,天帝与她钓鱼时定下的。 本来天帝是来与她钓鱼,可是钓了半天,都不见一条鱼上钩,便坐在亭子里摆了一局棋。 荷华不善棋艺,婉言拒绝了跟他对弈,让他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 当时他俩正坐在沧浪亭里,天帝正对着石桌上的棋局闭眼沉思。荷华嫌日头太晒,便在脸上盖了本书,懒懒地倚在石柱上。 许是觉得这二位都睡着了,新飞升上来的仙娥们便停下了手里的活,开始在背后细细碎碎地议论。 “荷华上神整日里只知道在天宫混吃混喝,一天能吃好几顿饭,每顿饭还不重样。现下她看个书也能睡着,着实是脑子也不太好使。” “你小声些,也不怕被上神听到。” “怕什么,你没见着他们正…”只是仙娥的那个“睡”字还没发出来,天帝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不止天帝睁开了眼睛,荷华脸上的书也滑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她手里,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才嫌弃她脑子不好使的仙娥。 荷华撑着头,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道:“最近天宫里的仙娥,越发不懂事了。” “奴婢知错,求上神责罚。”那两个仙娥连忙跪了下去,言语中间止不住哭声和颤抖。 荷华歪着头,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手里的书,将话茬抛给了天帝,“陛下,您觉得呢?” 天帝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你问我做什么?她们求你责罚,又不是求我责罚。” 荷华“唔”了一声,点点头,“说得有理。” 见荷华迟迟没有下文,那两个仙娥惶恐地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正好撞见荷华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睛。 她将书放下,提着鱼竿换了位置,“我这个人吧,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是一向赏罚分明。今日是你们的舌头犯了错,但是如果让我割了你们的舌头,以后若再有人编排我,便能再给我加上一条刻薄歹毒的罪名。” 那两个仙娥面色惨白,听不明白荷华的话里什么意思,她俩面面相觑后,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了疑惑。 倒是自小与荷华青梅竹马的天帝听出了她话里意思。她无非是既不想白白地饶过她们,又不想自己开口责罚,落个刻薄的罪名。 也罢,那就让他来做这个恶人吧。 天帝心中暗笑,脸上却神色自若。他将手里的白子落下后,淡淡地道:“那便贬下凡间,永世不得成仙。也好给再想乱嚼舌头的人做个例子,妄议上神,是个什么下场。” 荷华眉梢一动,抬头看了天帝一眼。 她这一席话说得既得体又委婉,也只有从小同她长大的天帝能领悟到她话里是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两个仙娥如遭晴天霹雳,纷纷爬到荷华脚下求饶,“上神,奴婢知错了!求上神开恩!” 荷华看着鱼竿微微皱了皱眉,“知道错是好的,可是有错当罚的道理,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她们两个刚想要再求饶,天帝便挥了挥手,让天兵把那两个哭哭啼啼的仙娥抬走。 荷华耳根子清净后,环视了荷华殿里其余还在打扫的仙娥,转头对着天帝认真地道:“我这里用不了这么多人。人多了,反而觉得闹腾,留几个话少会做饭的,就足够了。” 天帝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刚想问留下哪几个,却见荷华莞尔一笑,她见鱼竿动了动,便轻轻一提,看见鱼饵上挂着好肥的一条鱼。 日光洋洋地洒在荷华脸上,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她一只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另一只手提着鱼,在他面前晃了晃,冲他朗声笑道:“三哥,等会儿我让白泽来做烤鱼。” 天帝看着荷华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不知是不是这日光太盛,他也眯了眯眼睛。 他手心有些发汗,手里的黑子微微发热,半晌后轻声地道:“好。” 第四章 闺中密友 在天宫的十几万年里,荷华虽然牢记父神的教导,没有事事与小辈们计较,可是她也没有忘记,她这个人,原本就有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于是她心下一合计,打定了主意,将手里的书合上后,递给胖胖:“你去天帝那儿借了轩辕剑,送到文昌星君的府上。” 胖胖接过书,不敢反驳,便憋着笑花枝招展地出了荷华殿,去了天帝的书房。 到了书房后,胖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天帝他听,并将那本《竹马与青梅不能在一起的108个原因》毕恭毕敬地呈了上去。 听完胖胖的话后,天帝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她倒是挺自在。”语罢,他翻开了面上的书,原本想笑,却又记起这张脸的主人原先不大爱笑,便硬生生将勾起的嘴角压了下去。 胖胖垂着头跪在地上,听不出这句话是夸是贬,大气不敢出一声。 “罢了,剑在那儿,你去拿吧。”天帝挥了挥手,指着墙上落满了灰的轩辕剑。 “诺。”胖胖一刻也不想在书房多留,赶紧抱着轩辕剑去了文昌星君府。 叩门时,是文昌星君身边的两个小仙童出来迎接。胖胖抱着轩辕剑的胳膊有些酸,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让你们家星君出来,我家上神有话代我转告。” 此时,文昌正文思泉涌,提笔正准备写青梅竹马的番外篇。听到门外的动静后,他将笔放下,出来瞧了瞧。 文昌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捧着轩辕剑的胖胖:“不知荷华上神,有什么话…” 话还没说完,胖胖便撒手将剑丢到文昌的身上,拍了拍溅起的灰尘,没好气地道:“星君,我家上神说了,让您擦干净了再给天帝送回去。” 文昌的腿一哆嗦,捧着剑的手直抖。 胖胖在荷华身边耳濡目染久了,拿捏她的语气神态十分到位。于是她便学着荷华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上神还说,星君这个文笔确实不错,在天宫待着委实有些屈就。下界最缺您这样能写书的人,问您有没有兴趣去凡间走一趟。” 文昌的腿一软,捧着剑差点栽倒在地。 教训完文昌后,胖胖心满意足地回了荷华殿,在门外时,正巧撞见了荷华的闺中密友月老 他正打算叩门,见到胖胖时,一脸戏谑:“胖胖,你不好好伺候你家上神,去哪儿了?”末了靠近了些,低声道:“难道是看上了哪家的仙君?你告诉我,我兴许能给你开个后门,给你牵根红线。” 胖胖别过头狠狠地踩了月老的脚,一把推开门,拔腿就跑。 “荷华,你殿里的人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月老吃痛地跳了起来,一边嚷嚷着,一边追在胖胖的后面。 荷华正光着脚坐在沧浪亭的栏杆上,轻轻踢着湖里泛起的涟漪,湖里的鱼在她的脚边打转。她神色一动,施法取了湖心的一朵未开的荷花,拿在手里,逗着脚边的鱼。 听见月老的声音时,她微微侧了侧头,手一扬,用荷花掀起一股潮水。月老眼疾手快地往后一躲,那扬起的半丈高的湖水从他面前淋下,只将他的鞋面打湿了。 月老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庆幸还好躲得比较快,不然湿的就不只是鞋,而是他这个人了。 胖胖看着只湿了鞋面的月老,心里有些惋惜。 荷华凉凉地瞧了月老一眼,不紧不慢地道:“我殿里的人没有规矩,月老这是来教她规矩了?” 月老嗔怪地看了荷华一眼:“荷华,你也忒小气了,说都说不得。” “最近没怎么睡好,手比较滑,你见谅啊。”荷华穿上鞋后将挽起的裤脚放下,将手边的那朵荷花扔给月老,随口道:“送你了。” “整日在天宫里,你都不嫌闷得慌吗?”月老接过荷花后,手一抚,原本含苞待放的荷花竟徐徐绽放。 荷华歪着头想了想:“有一点。” 没有白泽的日子,她自然是觉得憋闷。然而她比起想念白泽,更想念白泽做的菜。 可是眼下白泽在闭关,她也不好贸然前去叨扰。 虽然月老打不过荷华,平时吵架斗嘴也说不过荷华。不过月老在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后,以为终于能逮着机会在口舌上胜过她一次,便假装有些伤感道:“你觉得在这天宫憋得慌,可是我最近都快累死了。” 荷华有些诧异,看着一脸做作的月老,顺着他的话,配合他问道:“怎么就累死了呢?” 月老偷瞄了她一眼,继续伤感道:“你是不知道,整日里来我姻缘府的神女仙君,都快把我府门前的门槛给踏破了。” 荷华愣了半晌,有些不可置信:“有人给你提亲?不仅有神女,还有仙君?”语罢摇了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月老,我从前都小看你了,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受欢迎。” 月老的脸憋得青红,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才不是提亲,他们是找我牵红线!” 荷华忍住笑“噢”了一声。 虽然第一回合轻易地败下阵来,然而月老并没有轻易放弃,假装语重心长地道:“荷华,作为你的闺中密友,我偷偷给你算过。虽然你作为天宫里为数不多的上神,可是你这命生得不好,万八千年都配不到红线,生不出情根。” 荷华勾了勾嘴角:“我是盘古开天留下来的上神,与昆仑山父神的儿女们一同长大。既不用历劫修炼,也不用渡劫飞升。”末了看着月老憋红的脸,轻飘飘地反问道:“这命给你,你觉得你要得起吗?” 月老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我在下界修炼了几百年,某天机缘巧合之下,被天雷劈了才位列仙班。我们村,就我一个得道成仙。荷华,你这个上神,做得未免也太过便宜。” 荷华虚心地冲月老摆摆手:“还是不要妄自菲薄。神仙做久了,为了提升阶品,也会没事历个劫,再被天雷劈劈。” 第二回合,荷华不费吹灰之力,便气得月老差点昏死过去。 月老突然有些后悔来荷华殿。 眼见着日落西沉,霎时间,天边的云彩似被火烧般,绵延了千里。 荷华殿的上空被晚霞笼罩。荷华没空再和月老斗嘴,仰着头看这一片绚烂的霞光。 估摸着时间,该开饭了。 荷华斜觑月老一眼:“你还不走?” 月老吃了两回亏,正想打道回府,却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饭菜香。 “上神,今晚吃清炖蟹粉狮子头,糖拌菜心,乌骨鸡归黄汤,白汁圆菜。对了,昨儿我下湖里剥了几片荷叶,做了道荷叶粉蒸肉,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胖胖将菜摆上了石桌,看着愣在一旁的月老有些疑惑:“神君,您也要一同用膳吗?” 月老刚想点头,荷华却斜觑了他一眼,笑着打断道:“他会辟谷之术,不用吃饭。” 月老有些尴尬。之前他笑话过荷华虽然作为上神,可是竟然连最简单的辟谷之术都不会,实在是脑子不够好使。 他偷瞄着荷华的脸色,小声道:“我觉得,还是可以留下来,用一点。” 胖胖正想给月老拿副碗筷,却被荷华按住。 荷华剥着荷叶的手顿了顿,正色道:“吃饭可是会长胖的。长胖这种事,还是让我一个人承受比较好。” 荷叶剥开后,一股清爽的肉香扑在了月老脸上,馋得他直勾勾地盯着荷华手里的肉。 月老欲哭无泪。之前他不仅笑话荷华不会辟谷之术,还四处谣传她吃饭会长胖。 不过他想到荷华一向吃软不吃硬,便捂住胸口有些痛心地道:“我修炼成仙后便成了天宫的月老,这天宫不仅天规森严,还不近人情。我已经,很久都没有闻到过饭菜的香气了。” 末了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吸了几口饭菜的香气。 荷华一向是个见好就收的人,再捉弄月老,这饭菜都得凉了。于是放开胖胖的手,盛了一碗乌鸡汤,细细品味。 胖胖拿了一副碗筷给月老,月老迫不及待地学着荷华的样子,也盛了一碗乌鸡汤。 一碗汤下肚后,月老喜极而泣:“荷华,这汤,真香。” 第三回合,荷华大获全胜。 第五章 昆仑之镜 自那日胖胖奉荷华之命,捧了轩辕剑去文昌星君府之后,文昌接了剑,便闭门告假,断断续续地病了大概一个多月。 他倒也不是真病。 只是这一个月里,文昌停了笔,因为拔不出轩辕剑,每日里,他哭着脸将剑翘擦上了三遍又三遍。侍奉他的两个小仙童倒也没闲着,他们寻了些上等的帕子来,让文昌擦剑的时候能觉得舒服些。 可是无论文昌怎么擦,都觉得不太舒服。 由于他停了笔,仙娥们没了戏文看,虽然偶尔闲来无事会八卦一两句,但嘴巴也老实了许多。 荷华在殿里无所事事,偶尔听月老来聒噪两句,吃着胖胖做的饭菜,日子过得也算是舒心。 今日夜里,文昌偷摸着去了姻缘府,打算问问月老,近日荷华上神的心情如何。 文昌蹲在床边,推着床上睡得正香的月老,压低着声音,“月老,月老,你醒醒。” 月老听着动静,嘟囔着嘴,翻了个身,将被子蒙住了头。 “月老!你个神仙,怎么这般贪睡!”文昌见月老裹进了被子里,气急败坏地提高了声音,然而又想到这姻缘府里还有小仙童,便将声音又压了下去。 “你…谁啊…”月老被文昌从梦中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着做贼似的文昌,带着睡意“噢”了一声。 月老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文昌啊…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我这儿干嘛?” 文昌见月老清醒了些,捂着嘴小声道:“向你打听个事儿呗。” 月老打着哈欠又翻了个身,“你急什么,你上次说想要一段姻缘,我都记下了。等我睡醒,我就给你牵红线。” 话一出,文昌差点儿从床边栽下去。 上次与月老喝酒时,他随口提了一句,在天宫修行了多年,虽然写了那么多郎情妾意的画本,自己却没有一段姻缘,不免让人有些伤感。 月老听了他的话,当即便拍着胸脯保证,说定会给他牵一段红线。 文昌看着床上的月老,扶了扶额,咬牙切齿地道:“不是这事!”末了又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想问你,近日,荷华殿的那位上神,心情如何?” “还可以吧…”月老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便歪着头,沉沉睡了去。 文昌一听,心下大喜。 听月老的话,荷华上神的气该消得差不多了。 文昌跳下了床,差点儿将床头的瓷瓶给撞到。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瓷瓶,将它重新放好后,便踮着脚出了姻缘府。 文昌回府之后,踏实地睡了一觉,醒来后便捧着轩辕剑来了天帝的书房。 此刻,文昌正战战兢兢地立在书房外。 他那双拿惯了笔的手,自然是拿不动这重如千金的轩辕剑。奈何即使拿不动,也不能有丝毫的怠慢,并且要当成自家的祖宗一样的捧着。 于是他迫不得已,只得半弓着身子,希望能勉强减轻一下手臂上的酸痛。 “进来吧。”天帝沉稳的声音传入了文昌的耳中,他本想用手推开门,然而实在够不到,便小心翼翼地用脚将门踢开,微微直了直身子,端正了仪态,走了进去。 他绕过那立在殿中的紫檀花木的屏风后,看见了端坐于桌前的天帝。 只见天帝正持着笔,那架势不太像是在写字,倒有几分像是在作画。 文昌抬眼望了望,看见桌上的十八个琉璃玉格,更加确定了天帝是在作画。 作为天宫里一本会移动的八卦百科全书,文昌自然不肯放过每一个能够成为八卦的细节。于是他忍着手臂上的酸痛,稍稍直了直腰,再垫了垫脚,想看清天帝的笔下画的是何人。 天帝看了他一眼,搁下笔,不遮不挡,慢条斯理道:“这么想看,不如,孤也给你画一张?” 文昌一惊,原本颤抖的手现下更抖了。他惊恐地摇摇头,磕磕巴巴半天后,挤出一句话,“不…不必…麻烦陛下。” 天帝瞥了他一眼,重新拾了笔,蘸着墨汁在宣纸上勾勒出女子的五官。可是当画到她的眼睛时,微微一愣,皱起了眉,神色凝重,仿佛记起件什么不得了的事。 然而文昌却哭丧着脸,斟酌半天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臣拔不开轩辕剑,只得将剑翘擦了干净…” 天帝抬头,眼神落在他怀里的轩辕剑上。他手里的笔稍稍一顿,滴下的墨汁在画上晕成一团涟漪,位置刚好落在画中女子的衣角处。 他觉得有些可惜,好好的一张画竟然就这样给毁了。 然而听到文昌的话后,他想了想,眼神一冷,脸上带着几分轻蔑的神情。 他没料到,这轩辕剑是真的认主,自应龙战死后,竟然能自个儿封剑几万年。 文昌瞧不出天帝脸上的表情是何用意,便不敢再轻举妄动,乖乖地低头抱着轩辕剑。 可是下一刻,他怀里的轩辕剑突然躁动起来,文昌吓得撒手往后一跳。 天帝像是知道会闹这一出,在文昌跳起来的那一刻,手一抚,稳稳地将剑定在了空中。 文昌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佩服自己的机智,能及时将剑丢了出去,然而看了看悬在空中的剑和满脸乌云的天帝,心下一琢磨,刚想开口慰问一番,却被天帝冷冷地打断道:“下去吧。” “臣告退。”文昌不敢再多言,向天帝行了个礼后,小心谨慎地退了出去。 文昌刚把门带上,从天帝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便将书房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天帝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眉目上覆了一层雪白的霜,接着微微动了动手指,有些艰难地呼出一口热气,将画上的冰给吹散了。 他抖了抖身上的冰霜,看着轩辕剑所指的方向,皱着眉,施法将密室的门打了开。 看来,这把剑也不是没有用处。虽然自动尘封了,但是却能对其他神器有所感应。 随着书架的缓缓转动,只见那扇门后,挂着一面粗糙的石镜。 许是见着了光,那面铜镜扑闪着了淡淡的蓝光;悬在空中的轩辕剑似乎感受到了异动,抖动着发出了阵阵悲鸣。 天帝施法将石镜移在身前,念了个诀,手一抚,开启了石镜上暂存的封印。 在一道青光后,镜子上的封印慢慢褪去。然而镜子里浮现的却不是天帝的脸,而是另一个男子的面貌。 天帝微微眯着眼睛,懒懒地撑着头,用自己原先的语气和神态,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岁杪,何事?” 岁杪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低着眉,“君上,您在那儿的时日不多了。” 天帝“噢”了一声,用指腹磨蹭着画中女子的脸庞,漫不经心道:“还有多久?” 岁杪低着眉,看着他身边因为法术反噬而凝结的寒冰,眼睛动了动,犹犹豫豫地开口,“昆仑镜能回到过去,去往未来,本就是逆天之术。君上待得久了,必遭反噬。” “我问你,还有多久。”他话音刚落,周身的冰霜仿佛更盛,那琉璃玉格里的水墨,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岁杪心下一紧,面上露出了难色,”拼上我的修为,至多还能撑上三日。” 天帝偏过头,看着桌上的画,良久后,开口道:“她睡得怎么样了?” 岁杪不紧不慢地答道:“荷华上神自是一切安好。” 天帝歪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见他不语,岁杪按耐不住心中藏了许久的疑惑,抬起头有些迟疑地开口,“君上,您为何不在开启昆仑镜当日便将上神带回来?” 岁杪原本还想问,为何要费心费力地在未来耽搁这么些日子,只是瞧着他这的阴晴不定的脸色,便将后半句话咽在了肚子里。 “如果你不仅能用半身修为开启了昆仑镜,而且在造出一个和三万年前的天宫一模一样的幻境之后,还能再布下轮回之术的话。”天帝顿了顿,眉间晕开了冷冷的笑意,“我不介意,你来做这个君上。” “岁杪失言了。”岁杪心里一惊,额上冒着冷汗,慌忙地低下了头,再次行了个礼。 天帝持着笔,为画中的女子添上了一双杏眼,看着那双娇俏的眼睛,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 那个昆仑山发大水的日子,那个在廊下躲雨的日子。 他心下一动,不紧不慢地道:“再过两日,等我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将她带回去。” “岁杪恭候君上。”话音刚落,天帝便抚手重新将昆仑镜封印,移回了密室。 那仍然悬在空中的轩辕剑,在昆仑镜的光淡下去之后,无力地跌在了地上。 他看也不看落在地上的轩辕剑,反而将手里的画提了起来,仔细端详。 画中女子的神韵活灵活现,想必是看得久了,能将她眉间的调笑重现在画里。 天帝勾了勾嘴角,眼睛里的冰冷仿佛被她的笑融化了一半。 他似乎在学着这张脸原来的主人,将脸上挤出丝丝的柔情,半响后轻声开口。 “荷华,我们该是时候,回去了。” 第六章 将死之人 最近月老总是在荷华的耳边念叨凡间的折子戏,并且好几次明里暗里地暗示她,想拉着她下凡听戏。 荷华在天宫待得有些无趣,不是钓钓鱼,就是看看书。她被月老念叨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于是便给胖胖说今儿不用做饭了,换了身行头后,随着月老下凡走了一趟。 和清冷的天宫相比,凡间充满了烟火气。 虽然今儿不是什么节日,然而长安大街却是一如往常的热闹。 做生意的小贩说着漂亮话,伶牙俐齿地向来往的行人介绍自家的货物;提着菜篮的农妇在菜摊上据理力争,为了一颗白菜或是大蒜讨价还价;驾着马车的车夫吆喝着马儿,从长街跑过,溅起了半人高的尘土。 荷华拍了拍溅在她身上的灰,四处瞧了瞧,不紧不慢地跟在月老身后。 然而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个四五岁大的孩童,拿着刚出锅的糖画,举着糖边跑边咯咯地笑,没留神,一头撞在她的腿上。 荷华低头看了看,衣裙上不偏不倚地粘了一坨黄色的糖。 她再用手摸了摸,还是热乎的。 于是她正想开口教训,却见那半人高的孩子眼泪汪汪地看了看手上碎掉的糖渣,再委屈地望了望她,仿佛下一刻便要哭了出来。 碍于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荷华叹了叹气,拍掉裙上的糖渣后,蹲下身好言好语地哄道:“别哭啊,乖,姐姐再给你买就是了。” 月老听到动静后,停下了步子。 他有些诧异,饶有兴趣地问道:“冒昧问一句,你带钱了?” 荷华诚实地摇摇头。 以前她和白泽出门,从来不带钱。不过今儿月老请她看戏,想必是带足了银子。 荷华摸着孩子的头,冲月老嘿嘿一笑,“这不是还有你嘛。” 月老捂住腰间的银子,心下一痛。 那小孩被荷华哄住后,吸了吸鼻子,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眼泪,拉着她的手,指着对街的糖画摊子,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道:“姐姐,我要那个最大的龙。” “好。姐姐,啊不,这个哥哥给你买。”荷华拽着不大情愿的月老,拨开人群,走到糖画摊前,指着摊位上刚出锅还热气腾腾的飞龙,眉眼一弯,朗声道:“老板,这个龙,我要两个。” “好嘞。”小贩见来了客,连忙接过话,熟练地搅着碗里的糖浆,在糖板上勾勒出一条威风凛凛的龙。 糖的香气扑面而来,荷华闻着糖的香气,目不转睛地盯着糖板,觉得有那么几分像是她认识的一条龙。 诚然,她活了那么久,也只认识了一条龙。 不出一会,两条威风凛凛龙便出锅了。小孩欢喜地从小贩手里接了过来,抬头冲荷华眨了眨眼睛,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口。 荷华从小贩手里接过龙后,到不急着吃,而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手里的糖画栩栩如生,仿若飞龙就在眼前。 荷华勾了勾嘴角,轻笑出声。 确实和应龙有几分相似。 若不是小贩眼巴巴等着银子的眼神提醒了她,她怕是还能再看上一会。荷华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用胳膊肘撞了撞月老,“愣着干嘛,给银子呀。” “我觉得。”月老顿了顿,看着荷华咬了一口糖画,愤愤道:“你有点过分。” 嘴里的糖慢慢化开,甜得她骨头有点麻。荷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那我回去了啊。” 月老瞪了她一眼,咬咬牙,将腰间的银子掏了出来。 买完糖之后,荷华刚准备和月老去看他日日念叨的折子戏,却不想为自己惹上个麻烦。 “师傅,这是姐姐给我买的糖!”身旁的小孩咬着嘴里的糖,撒着欢跑开了。有了之前的教训,他将糖小心翼翼地护在了身前,向着十米开外,坐在摊子前双鬓花白的道士怀里扑去。 荷华闻声,咽下嘴里的糖后,好奇地向着孩子奔去的方向看了看。 那道士虽然两鬓花白,然而脸上却不见老态。他正襟危坐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前,桌上铺着一张黑布,桌的正中央放着一桶木签。他身旁似乎还站着一位弟子,那弟子的肩上扛着一面旗。 荷华定睛一看,那面黑旗上用白漆写着两个大字。 算命。 凡间的把戏她不是没见过,而是见得太多。 凡间没有生计的人,说得好听些称一声“算命先生”。他们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后,想到凭借自己的一张嘴为生,随随便便给人算个命,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得脑子不大灵光的人团团转,便有大把的银子赚。 只是这种伎俩骗骗凡人还好说,想骗他们两个做神仙的,那便是门儿都没有。 于是荷华与月老默契地对视一眼,刚准备离开,却听到那道士急急地喊道:“姑娘留步。” 荷华正想假装没有听到,提脚便走,那吃着糖画的小孩却天真地冲着她喊道:“姐姐,我师傅叫你呢。” 她身子一僵,看了看手里的糖,突然有些后悔给那孩子买糖吃。 “姐姐,请吧。”月老一脸阴笑地强行将她拽了过去,荷华坐下后疑惑地看着道士,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却见那道士的眼睛一动不动,始终盯着桌上的木签。 那扛着旗的弟子见状,愤愤道:“你做什么呢?” “不得无礼。”老道训斥了一声后,那弟子便瘪了瘪嘴,重新将身上的旗子扛稳了。 荷华心下了然。 做这一行,装眼睛不好使的,可比眼睛好使的更吃香。 小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脆生生地开口道:“姐姐,我师傅眼睛不好。” 荷华讪讪地笑了笑,却听见老道士开口道:“姑娘与我们师徒相识一场,即为有缘。可否容老朽为姑娘算上一卦。” 荷华吃着糖,皮笑肉不笑地拒绝,“我不太信命,怕是受不了道长这一番好意。” 那道士没料到被拒绝了,怔了半响后,朗声笑道:“姑娘性子直爽,倒是老朽唐突了。” “姐姐,我师傅算命可灵了。”小孩趴着桌子,冲着荷华眨了眨眼,将桌上的木签推在了她面前,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她最受不了小孩子撒娇,于是叹了口气,随便从木桶里抽了一根签递给道士,“道长请便。” 那道士接过荷华手中的签后,摸了摸,脸色一变,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月老本想看个热闹,然而见老道久久不语,便偷偷俯在荷华耳边,“你说,他是不是算出了你是神仙,才说不出话?” 荷华偏过头,咬着牙在月老耳边回道:“要不,让他给你算一卦,看看能不能算出你也是神仙?” 月老哂笑,悄悄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姑娘,你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老道面色凝重,手里还攥着方才的那根木签。 荷华歪着头想了想,从天上来,姑且算是很远的地方。 于是她点了点头,然而又看到道士那双不太好使的眼睛,便开口答道:“正是。” 老道再次摸了摸手里的签文,想着是否是方才解错了,然而无论怎么摸,都是同样的结果,于是便沉声道:“姑娘的命格,不太完整。” 荷华有些诧异,月老之前说她命不好,招不到桃花。可眼下这个命格不完整,又是个什么说法? 于是她难得饶有趣味地问道:“这是何意?” 然而老道却避而不答,一脸郑重地答非所问,“生死关头,一定要记住,置之死地而后生。” 荷华神色一动,有些茫然。 算起来,上一次正经打架,还是半个月前,为了让魔族退兵,在天门关前用伏羲琴弹了一曲。而这小半个月来,她在天宫闲得无聊,并没有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这老道口中,生死关头这个说法,是说她不久之后会跟人打架吗,而且还会打个你死我活吗? 原本月老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听到老道说了什么生死关头,心下有些鄙夷。 果然,他做凡人的时候,就见过打着算命为旗帜的江湖骗子,现下做了神仙,还能遇到这些骗子。 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荷华的袖子,“天香楼的戏要开场了,咱们走吧。” “道长,我听不太懂,你将话说明白点。”荷华不理会月老,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想问个明白。 道士沉吟了片刻后,虽然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但心有不忍,于是便答非所问地道:“姑娘,切记,天意如此,不可强求。否则,到头来苦的还是自己。” 月老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将荷华强行拽了起来,往天香楼方向而去,路上还不忘抱怨这个道士算命算得太假,连一句签文都解不明白。 待到他们走远后,那扛着旗的弟子弓着身子,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试探着问道:“师傅,为何不将话说明白些?” 那道士摸着胡须,摇了摇头,对着手里的签文叹着气。 “将死之人…” 弟子心里一惊,却看方才算命的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七章 戏里戏外 因着方才跟那算命的道士纠缠了一番,路上耽搁了些时辰,待荷华与月老赶到天香楼时,楼内已座无虚席。 掌柜头也不抬的打着算盘,没好气地冲着荷华与月老道:“二位客官下次早些来吧,这场戏的位置已经没了。” 荷华“噢”了一声,扭头看向了月老。 凡间有句俗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见月老掏出腰间的银子,豪气地拍在掌柜面前:“掌柜的,给爷安排两个座位。” 那掌柜原先打着算盘不怎么正眼看人,见着银子时眼睛一亮,便立马将两位财神爷请了进来,他招呼着店小二:“给两位客官在二楼安排两个雅座。” 荷华惊讶地看着月老,为他竖了竖大指姆。 “我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有钱。”荷华砸吧砸吧嘴,一边提着裙子跟着小二往楼上走,一边冲着月老嘀嘀咕咕道。 月老挺直了腰板,谦虚一笑:“过奖,过奖。” 上楼之后,他俩在店小二的招呼下,挑了个视野开阔的地儿坐下。 坐下之后,荷华环视了周围一圈,看着年轻的公子哥怀里抱着的美人,有些诧异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这倒不像是天香楼,看那些公子哥熟练地调戏美人,倒有几分像是怡红院。 至于为什么会觉得像怡红院,那自然是去过,才能知道。 荷华想起自己先前去过怡红院的经历,不免脸上一红,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落在了他们那摆满了瓜子茶水和蜜饯的桌上。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敲了敲桌,指着隔壁桌道:“小二,照着隔壁桌,每样都上一份。” “好嘞,客官您稍候。”店小二见她出手阔绰,脸上大放光彩,连忙应下后便下楼去准备。 月老抽了抽嘴角,捂住干瘪的荷包,有些痛心道:“荷华,你太过分了!” “不是你请我来看戏吗?怎么,花你的银子心痛了?”荷华斜觑他一眼,不出一会,小二便端了茶水点心上来。 眼见着戏台上的好戏快开始了,她随手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正色道:“别说话了,专心看戏。” 月老心中委屈,闷闷地吃了一口桂花酥,扭头看向底下的戏台。 近来凡间颇为流行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今儿这出戏,唱的便是董永和仙女分别的桥段。 戏台边的奏乐班子调好了弦,起了个架势,这场戏便拉开了序幕。 只听着凄凄哀哀的乐声响起,那仙女头戴珠翠,衣袂翩翩,对着看底下的官们洒了两滴眼泪:“今日董郎衣衫破了有人补,又谁知补衣人要将他抛丢!我心中只把父王母后恨!何不让我夫妻同到白头? 语罢,二胡声抖转降了几个调,引得台下的看官们纷纷啜泣。 荷华瞥了月老一眼,见他泪眼婆娑地咬着桂花糕,目不斜视地盯着戏台。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翘着腿,懒懒地靠在椅子上。 只见那手持方天画戟的二郎神,从天而降,拦在了董永和七仙女中间,转了三圈后对看官们行了个礼,义正言辞地道:“玉帝王母特下命,要我来将公主请回去,你乃凡人她乃仙,叫我怎能将你们二人成全?” 这话一出,看官们纷纷谴责那横在董永和仙女中间的二郎神。 月老咽下桂花糕后,看着荷华从来没有停过的嘴,一边数落着一边碎碎念道:“你别光顾着吃啊,快看戏,等会仙女就要和董永分开了。” 荷华斜觑了他一眼,饮了一杯茶后,觉得还不够餍足,便叫勾了勾手,叫小二再上了盘蜜饯。 她一边吃着蜜饯,一边闷闷地看着底下的这场戏,仔细瞧了瞧戏台上的二郎神后,别过头小声地对月老道:“二郎神不是三只眼睛吗?他为什么不将第三只眼睛画上?” 月老一心只在戏台上,没空笑话荷华,便随口敷衍道:“凡人没见过神仙,有什么大惊小怪。” 荷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看戏。 这厢唱罢后,董永扶着仙女的手,甩了甩衣袖,抹了抹眼角,痛心唱道:“从天降下无情剑,斩断夫妻各一边,说什么夫是凡人妻是仙,既与我成婚就不该上天!” 荷华打了个哈欠,觉得这桥段跟文昌写的戏本一样,一样的无聊。 本以为仙女会为了董永与二郎神再纠缠一番,谁知她却像是被二郎神那句“你乃凡人她乃仙”点醒了般,拈着兰花指,绕了个圈后,轻轻抚了抚衣袖。 “你乃凡人我乃仙,自古仙凡便有别。为妻若不上天去,怕的是连累董郎命难逃。如今我已身怀有孕,待到来年开春之际,再把孩儿于你来交。” 由于磕的瓜子太多,荷华嫌口有点干,她正端着茶,听到仙女的唱词时,手抖了一抖。 “来年春暖花开时,郎君看子如看妻。不怕天规重重活拆散,我与你天上人间心一条!”仙女唱罢后毅然决然地随着二郎神下台,留董永在戏台上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听完仙女的话,荷华一个没忍住,喷了月老一脸。 她不仅为仙女对爱情的深明大义感到无语,还被观众们莫名其妙的感动哭得头疼。 荷华咳了几声,装模作样地评价道:“这仙女还真是深明大义。知道仙凡有别,便对董永说,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待回到天宫后,等到孩子出世,就把孩子送到他身边。以后他看着孩子,也就像是看着她。” 月老本来已经酝酿好的情绪,让荷华喷的一脸的茶水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有些嫌弃地擦了擦脸,擦完后与底下的凡人一道,为这旷世绝伦的爱情啜泣。 看着月老和底下的凡人一道,感动得不成样子,荷华抽了抽嘴角,继续吃着盘子里的桂花酥。 “虽然这出戏唱得挺好。”荷华有些艰难地开口,虽然昧着良心说话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做了,但是今天说这个良心昧得也忒大了,让她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 她瞄了一眼月老,见他稍稍平复了情绪,便将手上的糕点屑拍掉,犹犹豫豫地道:“但是我觉得,这种戏,不太对我胃口。” 月老吸了吸鼻子,见最后一块桂花酥已经在荷华嘴里,有些愤愤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便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我记得,文昌挺喜欢这种本子。”荷华继续不动声色:“要不您发发慈悲放过我,找让他陪你下凡听戏?” 月老将茶盏放下,义愤填膺地道:“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荷华,你真没良心。你吃了我的,让你陪我看个戏都不乐意?” “也不是不太乐意…”荷华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因为吃撑而微微鼓起的小腹,嘀咕道:“这戏着实让人有些无语,不知道谁编的,水平倒是跟文昌有得一拼。” 月老听见荷华的嘀咕声,义正言辞地拒绝道:“文昌那个小身板,禁不住打。万一碰上个妖魔鬼怪,你能保护我,而他却只能被我保护。” 末了还娇羞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荷华,和你一起下凡,我比较有安全感。” 荷华有些莫名其妙。听了这么久的戏,他们连个歹人都没碰见过,更别提什么妖魔鬼怪了。 她看了看底下准备登台的第二场戏,再看了看听得津津有味的月老,揉了揉头。 她突然觉得,陪月老下凡听戏这个决定,做的不是那么明智。 第八章 天河少女 因着天香楼唱的这几出戏实在无聊,于是荷华闭上了眼,靠在椅子上睡了一觉。 然而这一觉也没怎么睡好,身下的椅子烙得她有些不舒服,耳边除了唱腔和哭腔,还有周围公子哥调戏美人的娇笑。 荷华在梦中翻了个身,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眼见着太阳西沉,戏台上的戏也唱罢了。 先前月老一直盯着戏台,没注意荷华已经睡着。待到台下的看官散尽后,他转头看着睡得正香的荷华,推了推她,没好气道:“可以醒了,咱们该回去了。” 荷华嘴里嘟囔了一声,抖了抖睫毛,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睡眼惺忪地环视了周围,见着二楼上只剩寥寥几人。 她点点头,觉得也是时候该回去了。然而刚想起身,却发现脚下使不上力,身子也动弹不得。 月老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荷华涨红了脸,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我腿麻了…” 月老大笑,搀着荷华,在掌柜一脸暧昧的眼神里出了天香楼。 荷华对天无语,都怪月老没事找事拉她下凡看戏,想她一世英名全都毁在今天。 她活动活动脚,勉强站稳了之后,便一把将月老推开。 月老撒了手,不怒也不恼,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荷华,没想到听折子戏竟然能让听你睡着。我看你睡得挺香,不如明天再来一趟。听说明儿演的是《十八里相送》,应该比今天这场戏,更有趣。” “我求求你。”荷华抽了抽嘴角,转过头认真对月老道:“行行好,饶了我吧。” 月老忍住笑,轻轻摇了摇头:“饶你,是必不可能。”末了看着荷华哭丧的脸,话锋一转道:“你睡得真的挺香,都流口水了。” 荷华摸了摸微微湿润的嘴角,用袖子擦了擦后,气得踹了月老一脚:“你这种闺中密友,能有什么用?” 月老吃痛得咧嘴笑道:“别生气嘛,明儿那出戏真的挺有趣,我保证。” 荷华攥紧了拳头,啐了月老一口,正欲敲打敲打他的脑袋。 然而她见着此时的太阳已完全西沉,月亮也偷偷地爬上了树梢,弯弯地挂在头顶。漆黑的天幕上依稀点缀着三两的繁星,天边似乎还有几许流星划过。 她心下一动,便不打算再同月老废话,提脚便走。 “你去哪儿呀?不回天宫啦?”月老小跑两步后紧紧跟在荷华身边,生怕她丢了似的,还时不时侧着身子,避让周围的行人。 “回去啊,干嘛不回去。”荷华没好气地应道,不看月老,只顾看路。 “那为什么不驾云回去?”月老挠了挠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莫不是方才那一觉,让你睡糊涂了,忘了自己是个神仙?” 他说罢后,还觉得自己甚有道理,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荷华终于忍无可忍,猝不及防地停下脚步,弯着食指敲了敲月老的脑袋:“你才糊涂了呢!我是去天河。” 见月老还是不明白,她有些悲哀。 为什么她这个闺中密友,脑子这么不好使? 不过她看到月老腰间的荷包时,很快便释然。虽然他脑子不太好使,但是他钱多啊,这便是凡人所说的“人傻钱多”吧。 “我想坐船回去,顺便还能看看流星。”荷华叹了叹气,指着天边时不时划过的流星。 月老顺着她手所指的方向,看见天边的几颗流星,拖长了尾巴,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光后,没有一丝留恋地坠向地面。 他饶有趣味地“噢”了一声后,紧紧跟在荷华身后,向天河方向走去。 到了晚上之后,长安大街的热闹更盛。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荷华,以免被涌动的人潮冲散,但是自己却差点因为身后拥挤的人流,而摔个跟头。 荷华被人群挤得有些烦躁,于是施了个诀,拉着月老硬生生地开出一条道,冲出了层层叠叠的人群。 只是这个法,施得让月老有些措手不及。 出了长安大街后,她长呼了一口气,仿佛活了过来。 由于月老平时甚少活动筋骨,而荷华刚才带着他冲出人群,仿佛要了他的老命。 他扶着荷华的肩,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口齿不清地道:“你…别跑…快…” 谁知荷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让月老险些摔倒在地。 她看着月老,有些好笑地道:“不能跑,你早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末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月老稳了稳气息,有些委屈地道:“我,我说了呀…” 方才他眼见着荷华施完法,想拉着他一起跑,于是他在那前一刻便开了口,让她别跑快了,跑慢些。 荷华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似乎是听到月老说,让她别跑快了。 她眨了眨眼正色道:“许是风太大,我没听清,下次你说大声点,我一定能听清。” 月老不可置信地反问道:“还,还有下次?” 他可不想还有下次了。 荷华瞥了他一眼,他吃了瘪,索性闭了嘴,悻悻地跟在她身后。 到天河的路不算远,只是这一路上,不怎么太平。 倒不是这路上不太平,而是月老时不时地被一丁点风吹草动给吓住,咋咋唬唬地贴在荷华身上。 不是因为被风吹落掉在肩上的树叶而僵住身子,便是因为那地上像蛇的枯树枝而迈不开脚,再不然就是被那从草里窜出来的癞蛤蟆给吓得魂飞魄散。 荷华好几次想将月老绑了扛在肩上,带回天宫,无奈看了看他的身躯,觉得自己应该扛不动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又不止好几次想将手从月老怀里抽出来,但看了看他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便心一狠,拖着他往天河走去。 好不容易拖着月老这个累赘穿过了树林和沼泽,荷华松了口气,望见了不远处天河的影子。 然而林间的乌鸦却不知是不是被月老的诈唬声吓的,纷纷离开树桠,怪叫着朝天边飞去。 月老脚有些发软,不知是被乌鸦还是被其他什么东西吓到,死死地拽住荷华,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你又怎么了?”荷华的耐心已经到了喉咙,她不耐烦地冲着月老道:“你不走的话,我就把你丢回方才那个树林。” “不是!”月老颤抖着腾出一只手,指着岸边急急地喊道:“你看那儿,有人!” 荷华看着岸边的火把,和十几个攒动的人头,心里犯起了嘀咕。 难道凡人也有闲心来天边看流星? 月老见荷华不语,便觉得她是没理解到自己的意思,于是指着河中央的船,再次强调:“是那艘船,穿上有个人!” 因为隔得太远,再加上光线较暗,荷华眯了眯眼睛,借着火把的光,定睛一看。 那天河的中央确实有艘船,船的中央似乎还真的有个人。 难道是凡人吃饱了撑的跑到天河来游湖?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强行拽着月老走进了些。 却见那船上,正绑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第九章 天河鸣蛇 荷华拖着一脸视死如归的月老,来到了天河边。 这条河是人间与天界的桥梁。当年父神觉得,凡人一出生便是凡人,既没有修为法术,也不能长生不死,着实有些吃亏。便想着,如果凡人能通过自身的修炼,得道成仙,也未尝不可。 伏羲觉得他兄长说得甚有道理,然而凡人要如何上天宫,这便成了个问题。于是他俩商量了半天,一拍即合,在人间与天宫的交界处,挖了这么一条供之后得道的凡人上天宫的河。 那日,因为父神与伏羲出山造河,便给他们休了一日假,但即使是休假,也给他们留了功课。白泽觉得父君留的功课实在无聊,便扔了笔,想怂恿着荷华去看看他们造的天河。 然而不仅父神留了功课,伏羲作为荷华的师傅,还单独给她一个人,留了任务。 伏羲临走之前,特地嘱咐了荷华,在他回来之前,要她务必将琴谱背熟了,回来之后,还要听到她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彼时,荷华正坐在院中,拿着琴谱对着伏羲琴愁眉苦脸。白泽纵身一跃,趴在她的墙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冲她喊道:“荷华,别看书啦,我们去天河玩!” “不行啊…我还没背下来。师傅说了,在他回来之前要将这本琴谱背熟,否则便会罚我将琴谱抄上十遍。”荷华苦着脸,对着白泽翻了翻手里的琴谱,闷声道:“我连读都读不通,更别说背了。” 白泽看着她手里一沓厚厚的琴谱,惊讶地张了张嘴,嘴里的狗尾巴草也掉了下来。她一边腹诽她这个伯伯确实够狠,一边又庆幸当初还好没被他选上做伏羲琴的传人。 “既然你背不下来,那注定是要将琴谱抄上十遍了。倒不如跟我出去玩一圈,抄琴谱的时候,还能开心点。”白泽称着手,坐在了墙头,用她那一套说辞蛊惑着荷华。 “有道理。”荷华点点头,看了看手里的琴谱,再看了看白泽,又想起了什么,仍旧拉着一张脸:“可是父神留的功课,我还没做啊…” “我也没做。不过你别担心,方才我已经拜托了三哥,让他做完帮我们抄两份。”白泽随口胡诌着安慰着荷华。事实上她没有拜托过应龙,不过即使她求了应龙,按着他那个古板的性子,也不会答应帮她们写。 荷华一听,顿时眼睛一亮,立即嫌弃地将琴谱一扔,拉着白泽便出了昆仑山。 到了天河之后,只见着父神与伏羲大帝正盘着腿,悬在河的中央,旁若无人地下着棋。他们手边悬着一壶热茶,身下的河水稳稳地将茶壶托起。 白泽在岸边转了半天,也没见着一艘船,便看着河中央,疑惑地对荷华道:“听父君说,这条河给凡人上天宫用的,可是没有船怎么上去呢?” 荷华也觉得有些奇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对着河中央道:“我也不大明白,不如你去问问你父君?” 白泽缩了缩脖子,想着她那不怒自威的父君,摇摇头:“算了算了,我也不太想知道。” 然而她话音刚落,父神施法从茶壶里取出一杯茶,饮罢后,便传了音过来。 只听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不太想知道什么?” 白泽与荷华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 然而白泽很快反应过来,稍稍撞了荷华一下,将她推了出去。荷华踉跄了一步,转过头愤愤地瞪了白泽一眼。 父神落下手里的黑子,淡淡地道:“荷华,你说呢?” 荷华捏了一半汗,此情此景,像极了课上被父神抽闻,而自己又答不上来,于是她犹豫而诚恳地道:“我们方才在说,既然是这条河给凡人上天宫用的,为何岸边没有船呢?”末了顿了顿,看着幸灾乐祸的白泽继续道:“所以,我和白泽便在岸边找船。” 白泽没想到荷华将她拱了出来,脸上的笑一僵。 伏羲落了一颗白子,轻笑道:“荷华啊,你是凡人吗?” 荷华摇摇头。 伏羲继续道:“那你要船做什么呢?” 荷华“噢”了一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这条河既然是给得道的凡人造的,便是用来考验他们能否凭借自身的本事上天宫,自然不会便宜地在岸边给他们放条船。而她和白泽是神仙,上天宫驾云便可;若是硬要从天河上去,自己幻化条船出来,也可。 看着依然云里雾里的白泽,于是荷华便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 “若是那凡人没有得道,想强行从天河上天宫成仙呢?”听完荷华的话,白泽在佩服之余,又生出了疑惑。 荷华一边感叹她的脑袋里装的疑惑还挺多,一边扶额道:“比如呢?” 白泽歪着头想了想,试探道:“从天河游上去?” 荷华觉得她说得甚有道理,一本正经地道:“要不,你下去游一个试试?” 白泽吃了瘪,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她与荷华嬉笑了起来,互相推揉着,都想把对方推下水试试。 父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俩说话,听到荷华的一番解释后,欣然地点了点头。 然而听到白泽的疑惑后,他饮了一杯茶,缓缓地道:“这条河下面有鸣蛇一族,专职守护天河。得道的凡人若想上天宫位列仙班,得过了他们那一关再说。”末了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游上去这个说法,我依稀记得,他们这一族,是会吃人的。” 听到父神的话后,岸边的两个人都愣住了,看着河底若隐若现游动着的长长的尾巴,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父神说罢后,将手里的黑子稳稳落下后,抬起眼,对着伏羲轻描淡写地道:“承让了。” 伏羲看着棋盘上大片的黑子,“唔”了一声。他施法从茶壶中取了一杯茶后,心下一动,想着留给荷华的功课,于是便慢条斯理地道:“荷华,琴谱可背完了?” 听着伏羲的声音时,荷华身子一僵,支支吾吾地道:“未…未曾…背完。” 伏羲叹了叹气,不动声色地道:“我临走之前,是如何给你说的?” “弟子领罚。”荷华苦着脸,虽然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不过她打算着将那本琴谱抄上个十遍,也就大概能背会了。 只是伏羲接下来的话,让她犹如晴天霹雳。 “是该罚一罚。”伏羲看着眼前的残局,轻声笑道:“那将琴谱抄上五十遍吧。” 荷华心一痛,惊惧地看着伏羲,说不出话来。 五十遍之后,她这双手怕是也就废了。 白泽附在她耳边偷偷道:“你也忒倒霉了,定是伏羲伯伯下棋输给了父君,想拿你撒撒气。”末了话锋一转,贼贼地道:“你这样想,抄了五十遍琴谱之后,就能以手痛为借口,不弹伏羲琴了,说不准还能逃了父君布置的功课。这么一想的话,其实挺划算的。” 荷华顿时心更痛了,狠狠地剜了白泽一眼。 然而父神像是听到了般,重新布好一局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白泽,你功课做完了吗?” 白泽一惊,没想父神方才听到了她说话,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于是赶紧编了个由头,拉着荷华溜之大吉,留下天河中央继续下棋的父神与伏羲大帝。 荷华与白泽溜走后,伏羲收起了玩笑,一脸担忧地问着父神:“这鸣蛇一族原乃妖族,百年前才归顺我天界。将其放在天河之下,可若是哪一日,他们起了异心…?” 阳光穿透到河里,泛起了粼粼碧波。鸣蛇温顺地趴在河里,他们背上的两双翅膀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有我在一日,便会震住他们一日。”父神落下棋子,敛了敛神色,想到自己终有一日会羽化,便继续道:“若是日后我不在了,也会有应龙代替我,震住他们。” 伏羲看着河底潜伏着的鸣蛇,便放宽了心,与父神在棋局上再杀了一盘。 河底的鸣蛇一族在水中挥动着尾巴,将平静的河面溅起了浪花。那条蜷缩在礁石上沉睡着的鸣蛇,他身上的鳞片在河底流动着紫色的暗光,听到这番对话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十章 河神娶亲 一群人举着火把围在天河岸边,不停地对着河中央的那艘船连连作揖。他们个个神色凝重,嘴里还振振有词,像是在念着什么咒语。 荷华正想挤进去看个热闹,突然从岸边的草丛里蹿出来个男子,吓得月老魂飞魄散地跳起来踩了她一脚。 她吃痛得倒吸了口冷气,回瞪了月老一眼,却只见那男子扯着她的衣袖,扑在她脚边,指着河央那艘船痛哭道:“求求您,帮帮我!救救她!” 月老抚了抚胸口,稳住了气息后,正想与那男子理论一番,不料来了两个举着火把的大汉。他们晦气地啐了一口后,骂骂咧咧地将地上跪着的男子拖了起来。 荷华有些佩服地看着那男子,想不到他虽然看着身子瘦弱,却能与那两个大汉纠缠一番。 不过这男子的身上似乎有股奇怪的味道,荷华吸了吸气,闻着一股像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许是听见这厢的吵嚷声,先前举着火把围在河岸的人纷纷将头转了过来,窃窃私语后让出了一条道,从他们中间走出来个拿着巫铃的神婆。 那神婆的头上插着三根灰色羽毛,脸上画着诡异的符号,身上穿得像是求偶失败的花孔雀。荷华对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落在了她额间的那块黑色的刺青上。 这刺青看着有几分眼熟,像是某个氏族的图腾。 她隐约记得在谁的身上也看到过,可是越想记起是谁,脑子里的记忆愈加模糊。 身旁有位长者在神婆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神婆说了几句荷华听不太懂的话后,那长者拿着火把照了照荷华的脸,不太客气地对她道:“哪里来的不速之客,赶紧速速离开。” 荷华与月老对视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虽然她早知道不是所有凡人都好客,但是这么直接赶人离开的,他们还是头一遭遇到。况且这条河通向天宫,往大了说便是她的家门口,这群人占着她家门口,还如此的嚣张,着实让她心里不大爽快。 见着荷华不说话,旁边有位好心的婶婶在她身后低声道:“姑娘,你们赶紧走吧,坏了河神娶亲,可是会遭天谴的。” “这么大架势,是给河里的神娶亲?”荷华有些诧异,她明明记得父神说过,天河的下面是鸣蛇一族,怎么就成了河神? 那被两个大汉夹着的男子刚想开口,谁料身后再来了个大汉,眼疾手快地将早已准备好的麻袋套在了他身上。 那三个大汉费力将他塞进了麻袋捆好,正欲抬走时,荷华的手轻轻一动,施了个法叫他们摔了个跟头。 三个大汉齐齐摔倒,麻袋里的男子像条蚕一样拼命地蠕动。神婆见大事不妙,便指了指荷华和月老,再指了指荷中央的船,在老者耳边又嘀咕了几句。 老者点点头,心里顿时生出一计,向着身边的人耳语了一番。 那人得到指示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姑娘,那船上是河神选定的女人,明明已经定了今日成亲,偏偏这小子见色起意,生了歹念,想同她私奔。”末了再叹了三叹,引得身边的人同样装模作样地唏嘘。 “噢,这样啊。”荷华见着河央那艘沉沉浮浮的船,和船上穿了喜服被五花大绑的女子,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叹气,堆起了一脸假笑:“这样说来,倒是我们打扰了。” “他说谎!”麻袋里的男子挣扎半天后,扭出来一个头,声嘶力竭地喊道:“他撒谎!我才没有见色起意想同她私奔!那船上绑着的,是我下过三书六礼的妻子!”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全都变了脸。 荷华一怔,仿佛在哪听过这句话。 印象里,有人似笑非笑地也对她说了一句:荷华,你是我下过三书六礼的妻。 月老推了推她,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俯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件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末了指了指周围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往荷华的身后躲了躲。 荷华不动声色地施了个法,将地上的男子从麻袋里解了出来,借着明晃晃的火光,她似乎看着秀才发黑的印堂。 她正眼瞧了瞧秀才,却见他周身布满了黑气,眼下的在火光的照耀下,愈加明显。 荷华觉得奇怪,拉着月老问道:“你不觉得,这个秀才不像个活人吗?” 本以为方才腐烂的味道,只是她的错觉,然而正经瞧了秀才后,她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那秀才看着像是个活人,但却有死人的气息,世间还有这等奇事? 月老抱紧了荷华的腰,闭着眼睛瑟瑟发抖道:“你别吓我,我害怕。” 荷华在月老耳边低声道:“如果你怕的话,要不去船上陪陪那个姑娘?” 月老脸色一变,摆了摆手,哂笑道:“只有待在你身边,我才更有安全感。” 地上的男子爬起来后,站在了荷华身边,对着那老者和他身边的三个女人狠狠地啐了一口,愤愤地道:“族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那族长脸色一变,正欲开口教训他,然而他却转头指着周围的人破口骂道:“说是什么知晓天意的神婆,我看就是个骗钱的疯婆子!她收了你们的银子,放过你们家的女儿;我拿不出钱,她便看上了我过门两天的妻子。你们一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呸!全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有人立即抗议道:“秀才,你好歹是读书人,说话怎的如此难听?” 还有人附和道:“是啊,秀才,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嘴上可要积德!” 荷华正经看了看那骂得正酣畅淋漓的男子,听着他话里信手拈来的两三个典故,顿时肃然起敬。 不愧是读过书的人,骂人也这么有水平。 有人复议道:“是啊,还不是为了村子好,牺牲一个保大家平安嘛。” 还有人无奈道:“哎,河神要是发了怒,会用洪水淹没整个村子。若不是为了平息河神的怒火,谁愿意自家女儿白白去送死?” 这话一出,像是激起了民愤,众人愤愤谴责秀才,为了一己私欲,不顾村子的安危。 秀才被气得差点昏过去,他颤抖着手,冷笑着指着方才开口的那几人:“你,你要是为了村子好,那就牺牲你家女儿啊!你,还有你,你们这群杀人凶手!” 月老看着他还准备继续骂下去,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着渐渐下沉的船道:“秀才,你媳妇好像要沉下去了。” 秀才脸色一变,正想冲出人群,跳河游到河中央。族长试了个眼色,身后的大汉眼疾手快地死死将他拦了下来。 他浑身动弹不得,只得更咽着冲荷华喊道:“求求您,快救救她!” “我看谁敢。”族长一声令下,那十几个壮汉将荷华与月老团团围住,手里的火把照亮他们的脸,个个凶神恶煞。 月老缩了缩脖子,扯着荷华的衣袖,不确定地道:“你一个人能打赢吗?” 荷华不理会月老,慢条斯理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此话一出,在场的除了月老外,纷纷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那秀才一愣,被几个壮汉架着,青着一张脸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族长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她,让围着她的人往后退了退。 秀才见着那艘船上渐渐浸了水,船上妻子的半个身子都泡在了水里,他声嘶力竭地冲荷华喊道:“你…你难道忍心,见死不救吗??” 荷华默了半响后,轻飘飘地道:“忍心啊。”语罢突然笑出了声,不知是她的话还是她的笑,让在场的人又吃了一惊。 她打心眼里觉得这个秀才有几分好笑,难道仅是因为今日她撞见了这一出,就必须要救他们吗? 秀才黑着脸,额上的青筋凸起,被她的那三个字堵住了嘴,找不出话来反驳她。倒是月老面露难色,有些为难地替荷华解释道:“你也看见了,我们就两个人,打不过他们呀…” 秀才看着荷华那张冷漠的脸,半响后,他像是疯魔了般大笑道:“你们每个袖手旁观的人,都是杀我妻的凶手!我只盼天上劈下个雷来,与你们一道同归于尽!” 语罢,当真有个雷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族长跟前,吓得他腿一软,无力地瘫在地上。族长惊魂未定,活见鬼似地看着满嘴疯言疯语的秀才。 月老看着荷华指尖的灵力,叹了叹气。 那声雷仿佛也惊呆了秀才,他楞楞地看着地上的族长,狂笑道:“老天无眼!该降个雷正巧劈在这畜生的头上!” 荷华正想再落第二个雷,却听见那秀才居然骂她没长眼睛。她冷哼一声,收了手,散了指尖的灵力。 许是那神婆看出了端倪,将族长扶起来后,指着荷华又嘀嘀咕咕了一番。 荷华低声问着月老:“他们说什么呢?” 月老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却见那神婆从怀里掏出跟仙绳,拴在了荷华身上。他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神婆手一用力,将她甩了出去。 荷华反应过来后,想挣开身上的绳子,却已经被神婆的绳子提到了空中。她刚想施法,然而河里涌出一股莫名的灵力,将她正巧打在了那艘摇摇欲坠的船上。 她挣扎着起身,却反而陷在了船里,船内的水灌进了她的喉咙,让她瞬间有些窒息。 月老见着荷华半天没有起身,觉得情形不大对,便着急忙慌地想施法飞到荷华身边,低头时,却见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条绳子,周身法力被封,动弹不得。 荷华将喉咙里的水咳出来后,看到岸上的神婆转过身,对她勾了勾嘴角,眼里尽是轻蔑和挑衅。 她陷在这艘被下了咒的船里,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着了那神婆的道。 今天这一切,仿佛一个陷阱,一个专门等着她跳进来的陷阱。 第十一章 落入圈套 神婆讥笑地看着陷在船里动弹不得的荷华,装模作样地自言自语了一番后,便扭过头对着族长煞有其事地道:“不得了,河神方才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今日娶亲耽搁了吉时,是为大不敬,要发大水淹了村子。” 语罢,顿时听着周围接二连三的哀嚎。族长面色一白,有些站不稳,好在神婆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 她扶着族长,听着这一片叫苦声,郑重其事地道:“不过,河神又说了,要再娶位娘子,才肯消气。” 听到这话,秀才和月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异口同声地啐了她一口:“我呸!” 周围的人唯恐选到自家的女儿,纷纷噤了声,互相看了看,将头埋在胸前。族长脸色一白,晃了晃身子,忐忑不安地问道:“那敢问仙姑,河神可有中意的女子?” “方才那伶牙俐齿的姑娘,河神就挺中意。我已经施了法,将她送上了船。”神婆指着船上的两人,给族长和众人吃了颗定心丸。 见祸不及自身,众人松了口气,嘴里不停地对着神婆道着谢。 族长悬着的心放下后,又想到一事,便忧心忡忡地开口:“不过这时间仓促,未能好好准备一番,怕的是河神不满…” “族长不必担心。”神婆打断他,挑着眉看向河中央的船,意味深长地道:“河神对那位女子,很是满意。” 众人听到神婆的话后,纷纷下跪磕头作揖,以谢她的大恩大德。 “你们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她是谁?!”月老挣脱不了身上的绳子,只得放出了狠话。 众人起身后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脸上尽是淡然和冷漠。 神婆踹了月老一脚,额上的刺青因为扭曲的神情而显得有些狰狞。她冷冷地道:“我当然知道。”末了施着法收紧了月老身上的仙绳,咬牙切齿地道:“荷华…那个贱人…是她杀了我的女儿,我要她偿命!” 月老猝不及防地被踹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他吃了一痛,觉得实在不可思议,看这神婆的架势,明显是有备而来。暂且不说她绑了他这个月老,她竟然还能将荷华这个上神送去给河神做媳妇。 不过在听到神婆的话后,他心下一沉。 她知道荷华的身份,是来向荷华寻仇的。 虽然荷华平时喜欢欺负他,但那只是他俩的玩笑,而且按这他对荷华的了解,杀人这种有违道德的事,她才懒得做。 再说了,她还不至于闲到没事,来凡间专门杀个人,给自己惹上一堆麻烦。 月老从泥里爬起来,打量了眼前这位口口声声让荷华偿命的女人,实在不晓得她口中的女儿,到底是谁。于是他呸了呸嘴里的杂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与疑惑,便试探着问道:“您…哪位?” 荷华躺在船里,周身的灵力被咒术压制,她仍然动弹不得。然而不知是不是在泡在水里久了,她竟觉得有些冷,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她方才似乎看着月老也被那神婆绑了,对着天叹了叹气,有些无语。 这月老也忒没用了,不能救她也就罢了,连开溜都不会,着实有愧于他闺中密友这个称号。 于是她打定了主意,决心回天宫之后,好好给月老上一课。 那绑在桅杆上新娘子的面色,被火红的嫁衣衬得更加苍白。天河上骤然刮起了一阵飓风,桅杆上的旗帜有些不稳,新娘也跟着摇摇晃晃。 在船上闲着也是无聊,荷华便想着跟身边的女子搭话。 她扯了扯少女的喜服,开口问道:“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啊?你相公为了救你,可是连命都不要了。”末了故意拖长了语调,惹得新娘子的脸色更加苍白。 “琯儿…”小娘子一开口便哭出了声,末了还不忘给荷华解释道:“我家以贩卖竹琯为生,他…我相公…说过,这个名字很适合我。” 荷华一怔,听着琯儿的话,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也曾有人似笑非笑地对她说过:荷华,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她只觉得那声音有几分熟悉,待想看清那说话人的脸时,河里的浪涨了上来,船里的水又升高了些。顿时,她被这股升起的浪给打了个措手不及,满脑子里全是天河的水,那人影也被这水给冲散了。 等浪潮退去后,这船上的咒术似乎弱了些,能让她坐起身子来。 于是荷华挣扎着探出了头,扶着船舷将胸腔里的水咳了出来。她狼狈地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打了个寒颤,手上紧紧地捏住船舷。 她此刻只想将岸上那神婆剁碎了扔进天河里喂鸣蛇。 想起鸣蛇,她心里一惊,趴在船舷上,警惕着望着河底。 然而这河里太黑,再加之月光太弱,她也看得不是很清楚。 于是荷华只能寄望于岸上的月老能机灵些,他脱困之后来救她上岸。 可是岸上的人似乎骚动了起来,她隐隐约约地看到神婆一脸的苦大仇深,仿佛与谁有不共戴天的仇似的。 因为隔得太远,荷华听不太清他们说什么,自然不知道是她自己与神婆有不共戴天之仇。 河里的鸣蛇悄无声息地用尾巴将船围了个遍,在河里游了一圈后,趴在了船头,虎视眈眈地盯着船上如食物般的两个少女。 “啊!!”琯儿在惨叫一声后,便昏了过去。荷华转过头,正巧与那趴在船头的鸣蛇对上了眼。 那鸣蛇足足有碗口般粗,正趴在船头吐着蛇信,身上的鳞片泛着淡淡的红光,眼里露出了贪婪。 河岸边的人听见船上的动静,看着船头,以为河神显了灵,纷纷倒地长拜。 神婆见着鸣蛇已出,便摸了摸额上的刺青,摇着手里的巫铃,施了个法,在河面掀起了几十米高的巨浪。 霎时间,船头的鸣蛇腾空而起,张开背上的两双翅膀,借着浪潮与月色,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好看的弧形。 浪潮吞噬完河央的船之后,便褪了去。空中的鸣蛇也游入了河底,河面一切归于平静。 秀才看着平静的河面,失声痛哭道:“琯儿…!!” 月老还比较镇定,他倒是不觉得荷华能被伤着,反而有些为河里的鸣蛇担忧。 神婆心满意足地看着荷华沉入海底后,转过头对着一脸淡然的月老,狠声道:“我乃葛天氏昭和的母亲,葛天珩缨。荷华…她杀了我的女儿!今日便让她血债血偿!” 珩缨说罢后一脸激愤,然而月老却有些不知所措。 半响后,他抬起头,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一脸茫然地问道:“葛天珩缨…是谁?昭和…又是谁?” 第十二章 葛天氏族 当年,共工与颛顼争帝失败后,一怒之下撞断了不周山的天柱,导致了人间降下大水。即使女娲已竭力补天,但仍然使九州大陆成了汪洋大海,一时间,整个人间仿佛成了炼狱。 本以为这件事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也该是时候收场了。可谁料少昊和太昊气不过,为了给共工报仇,约上颛顼又打了一架。 颛顼本来想拉上黄帝和炎帝助阵,但炎帝不愿趟这趟浑水,便以尝百草为借口拒绝了颛顼。 于是五方上帝中的四个,在十三重天打了整整七日。不仅没打出个什么结果,还落了个两败俱伤。炎帝赶来时,正看着他们四个趴在地上干瞪着眼,谁也奈何不了谁。 九州大陆归他们五个共同管辖,日后想必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见着今天这架势,怕不是要天天打一架。但若是日日打架,引得旁人笑话,丢了面子不说,还会招来父神和伏羲的斥责。 但于是炎帝便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一边给颛顼抹着药,一边开口道:“我最近听说了氏族间为争抢地盘而大打出手。那不如,我们五个人将本领教给各自的后代氏族。一则能让他们在今后的抢地盘中活下去;二则也能让我们五个和平相处。” 颛顼疼得呲着牙:“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让他们打架,我们看戏吗?” 炎帝笑着将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不动声色地道:“正是。” 颛顼疼得嚎叫了起来,剩下三个看着炎帝的药草,咽了咽口水,赶紧点了头。 于是在那之后,虽然五方上帝和平相处了,但后代的氏族们却三天两头的打架。 只有黄帝的后代,宁陵山的葛天氏族,没有为了地盘而和别的部落打架。 倒不是因为宁陵山贫瘠,原因恰恰相反,宁陵山富饶肥沃,有不少的部族都眼馋这块地。 实则是因为当时葛天氏一族所创的葛天氏之乐,是祭奠先祖祈求上苍庇佑的神术,在部族中受到了极大的尊重。 珩缨作为葛天氏的女子,和族里的少女一样,长到了十五岁,行过了笈礼,便跟着祭司跳葛天氏之乐。 祭司看着身着素服翩翩起舞的少女,感叹道:“珩缨,你是为跳葛天氏之乐而生。” 祭司的这番话,让珩缨一下子成为了全族最尊贵的少女。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跳舞,也不喜欢被当成一件器物在族人面前跳舞,供他们朝拜, 父亲时常用祭司的话来训斥她:“珩缨,你要记住,你是为跳葛天氏之乐而生。” 月神的祭祀上,珩缨穿着三十二色的彩服,持着神铃,赤脚站在神坛上,踩着月亮的影子,在一片击鼓声中,跳起了练习过千万遍的葛天氏之乐。 舞罢后,父亲跪在族长身边,诚恳地道:“族长,请您为小女指一桩婚事。” 族长将父亲扶起来,对着身边的小儿子说道:“蔹逴,你不是喜欢珩缨跳舞吗?不如,就你了吧。” 那唤做蔹逴的男子跪地叩谢,起来后,仰着头望向站在神坛上沐浴着月色的珩缨。 珩缨抬起头,对上了蔹逴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 借着月色,她看见了蔹逴眼里的温柔和嘴角的笑,却忽略了他眼角了狠戾。 珩缨手里的神铃兀自掉落在脚边,在她的心里绽放出一朵涟漪。 她以为,终于有一个人能代替跳舞在她生命里的位置。却没有想到,那个人,是她噩梦的开始。 大婚那日,珩缨坐在婚床上等到了丑时,却见一身酒气的蔹逴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粗鲁地扯下她的盖头,捏着她的下巴,玩味地笑道:“珩缨,月神的祭祀上,你是为他们跳舞。再为我舞一曲,可好?” 她害羞地推揉了一番,然而耐不住他灼灼的目光,便起身跳了一支舞。 蔹逴躺在床上,撑着头看着她的舞姿,借着酒气,他眼里的戾气越来越浓。 一只舞罢,珩缨正想劝说他早些就寝,却不想,从门外涌进来了十几个嬉笑的人,纷纷表示,也想看她跳舞。 蔹逴打了个哈欠,看着珩缨僵硬的脸,懒懒地解释道:“我忘了说了,他们也想看你跳舞。” 于是珩缨一言不发地跳了一遍又一遍。她的脚磨出了血,染得身上的嫁衣更加火红。 等到天亮之后,人都散了去。蔹逴将她拉了过来,压在身下,撕开了她的喜服,蛮横地闯了进来。 他摸着珩缨的脸,叹气道:“珩缨,我喜欢你跳舞,你以后天天跳给我看。” 珩缨沉默不语,脚上和身下的疼,让她眼里泛起了泪花。 婚后的蔹逴,仿佛与那日珩缨在月神祭祀上见到的翩翩公子,判若两人。 他让珩缨日日跳舞,但凡她跳错了,或是稍有不愿,他便打骂羞辱。 于是珩缨在蔹逴的折磨下,泯灭了眼里的光,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活尸,整日只知跳舞。 两年后,珩缨为逴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昭和。昭和像是一道光,重新照亮了她灰色的人生。 昭和的满月礼上,族里的长老纷纷前来道喜,珩缨在鼓面上舞了一曲,为大家助兴。 那个说珩缨是为跳葛天氏之乐而生的祭司也来观礼,他预言道:“这个孩子,会为我们一族,不,会给天下,带来灾难。” 在场的人面面神色凝重,面面相觑。珩缨从台上摔下来,挡在蔹逴的剑下,哭着哀求道:“我求求你,放过昭和,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蔹逴推开她,冷冷地道:“珩缨,你的孩子,会给葛天氏带来灾难。” 珩缨大彻大悟。 原来在蔹逴的眼里,容不下她,更容不下她的孩子。 珩缨挣脱了束缚,拼着性命将昭和从剑下夺过来,避开了族人的追杀,逃出了宁陵山。 她带着昭和去了凡间,隐姓埋名地过了几十年。 昭和在她的指点下,飞升成仙,成了天界司乐舞的神女,葛天氏昭和。 后来某一日,昭和下凡,含泪拜别珩缨,说奉天帝之命,嫁往魔族和亲。 珩缨将双生镜中的一块给了昭和,以慰她的思念之情。 在那之后,珩缨在凡间等了她几百年,也不见昭和回来看她。于是她日日对着镜子,希望能看见女儿的脸。 等到最后,珩缨在那块镜子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昭和。 只见昭和倒在一片扶桑花林里,手紧紧篡着那面碎了的镜子,吐出一口血,气若游丝地道:“母亲…荷华…杀我…你…为我报仇!” 珩缨在镜子中看见了另外一个女人的脸,她冷冷地持着剑,给了昭和最后一击。 珩缨崩溃,抱着镜子大哭。 然而镜子里却又传来了两个男人的声音。 “君上,这轮回之术本是回到过去,可是您改变了它的轨迹。那么荷华上神的两缕魂魄,是去往哪里呢?” “三万年后的未来。我去未来,将她带回来。” “君上是要再度施展轮回之术吗?” “昆仑镜足以。” 珩缨心生一计。 以她现在的修为,跟荷华一个上神硬拼,定是毫无胜算。可若是三万年后的她,对付两缕魂魄,还是能搏上一搏。 珩缨看向镜子里睡在扶桑林里的荷华,眼里掀起了黑色的浪。 她眼里的浪潮,正如此刻天河上的风暴。 荷华,等了三万年,终于等到你。今日,定要你为昭和偿命! 第十三章 打架规矩 荷华眼睁睁地看着那巨浪将船拍碎。 鸣蛇挥着尾巴刺穿了船身,直直地向她袭来。身下的船板四分五裂之后,她与琯儿一同沉到了河里。 荷华自然是会水的,所以她在沉到河里时,并没有惊慌失措。然而想到仍绑在桅杆上的琯儿时,她在水里起伏着,憋了口气,向河底游去。 因为月亮被聚拢过来的乌云遮住,透不出光亮,所以整条河被黑暗阴森所笼罩。好在天河的河底不算深,即使没了光,也依稀能够看得清底下的风景。 荷华在河里游了半天,不仅没见着琯儿的影子,反而差点撞上河底的暗礁。她探出水面换了口气,甩了甩耳朵里的水后,心下一动。 指尖的灵力似乎回来了。 然而正当荷华想施法跃出水面时,在暗中窥视已久的鸣蛇,用尾巴死死地锁住了她的腰,将她重新拉回了河底。 荷华有些难受,这不知是她今天第几次被水呛住。她有些庆幸还好自己会水,要不然非得在这儿丢了性命。 那条鸣蛇将荷华重重地摔在了暗礁上之后,仍旧锁住她的腰,见她昏了过去,便将力气松了些。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荷华睁开眼。 鸣蛇觉得有些古怪,便将尾巴缩了回来,游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 可是当他刚凑到荷华的面前时,她却忽然睁开了眼。 他吓得心里一怵,倒不是因为那双眼里流露出的寒光,而是眼前这个女人,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凛冽的杀气。 只见荷华将灵力汇聚到右臂后,以右手为剑,以手掌为剑刃,直直地向鸣蛇的后背砍去。他来不及闪躲,硬生生地吃了她一掌,惨叫出声。 他身后的两双翅膀,现下变为了一双半,还有半只翅膀,正摇摇欲坠地落向了河底。 河里瞬间晕开了大片血色。鸣蛇吃了痛,张起血盆大口便想去咬她。 荷华却抢先鸣蛇一步,勾了勾手,施法将暗礁移了过来,堵住了他的嘴。 没有找到琯儿之前,她不打算与鸣蛇纠缠;待找到琯儿之后,再来收拾他也不迟。于是她躲开鸣蛇的攻击后,向着方才沉船的地方游去。 鸣蛇吃了亏,自然不肯罢休。他暴躁地用尾巴卷起礁石朝荷华扔去,可谁知下一秒,她却踩着石头,施法跳出了水面。 珩缨见着跃出水面的荷华时,愤愤地跺了跺脚。她虽然想将荷华千刀万剐,但无奈能力有限,只得踢了踢地上的月老,出几口恶气。 荷华将天河翻了个遍都没找到琯儿,便想到了定与身后穷追不舍的鸣蛇有关。于是她用灵力控制了脚下的石头,站在那石头上,对着还不死心的鸣蛇冷冷地道:“人呢?交出来。” 月老被珩缨踢得有些懵。他本来看到河里逐渐蔓延开来的血水还有些忧心,然而在看到站在石头上的荷华后,悬着的心也落地了。 他喜极而泣,不愧是荷华,就是比文昌那个呆子能打。 鸣蛇在水里转了一圈后,将上半身幻化成了人形,下半身的尾巴勾住荷华脚下的大石。 他露出水面后,捂住鲜血淋漓的右臂,吐出蛇信,指着肚子对她挑衅道:“在这儿呢,有本事,你来拿啊。” 月老吃惊地看着那鸣蛇化成了少年模样,不过在听到他的话后,有些佩服他竟然能如此嚣张地同荷华说话。 月老心里默默地为这条鸣蛇默哀。 毕竟,他生前也是条体面的蛇。 “好吧。”荷华轻笑着叹了口气,看着他肚脐上的鳞片,眼里的杀气代替了寒气:“那我便打到你吐出来为止。少一根骨头,我便从你身上抽一根骨头。” 可是这条蛇不仅没被她的架势吓到,反而觉得有趣。他止了手臂上的血后,仰着头冲荷华喊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苍术。” 荷华用天河里的水化成了一把水剑,握在手里后掂了掂,觉得虽然没有纯钧剑好使,但将就一下也无妨。 荷华手上的剑映着她那张冰冷的脸,只听她一字一句地道:“你,不配知道。” 苍术看着她手里的剑,一本正经地道:“打架之前不是要先自报家门吗?你不说,万一你胜了我,我叫人去哪里向你寻仇呢?” “说得有理。”荷华点点头,觉得这条鸣蛇虽然干的不是人事,但好歹还懂打架的规矩,便沉声道:“九重天,上神荷华。” 苍术听着她口中的九重天,挠了挠头,觉得有些奇怪。 这九重天的天宫,不是早在三万年前天魔大战后,被青丘统治了吗?天帝应龙在那场战争中羽化,天宫的神仙也大多战死。怎的现下平白无故冒出一个上神来? 苍术正想开口问个明白,却见荷华持着剑便向他扑来。 他一边忙着躲闪,一边还不忘嚷道:“你这个人怎么说打就打,都不讲点规矩?” “难道我要喊开始再打吗?”荷华有些无语,觉得这河神脑子不够好使,多半是个冒牌货。 她踩着水花使出一道漂亮的剑锋,故意挑起河里的水柱。苍术先前本就受了她一击,体力还没恢复,闪避之余渐渐落了下风。 月老在岸边兴致勃勃地观战,有些佩服荷华打架的花招竟能如此多。 珩缨和周围的人也看着这一切,无奈神仙打架,凡人也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 于是荷华趁苍术不注意,用水柱迷了他的眼睛,绕到他的背后,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 苍术后背吃痛,正欲回身拉着她一起沉入河底。却见荷华将那块悬在河面的大石移了过来,垫在他的身下后,踩在他的背上。 荷华将剑架在了苍术的脖子上,脚下稍稍一用力,便听见他鬼嚎的声音。 她有些嫌弃地道:“小河神,说说吧,人呢?” “哎哟,你!你轻点儿!都是误会,误会!我才没吃她!”苍术趴在石头上,觉得有些丢人,便将脸别了过去。 “噢,是误会。你没吃人。”荷华松了松脚,饶有趣味地道:“没吃人的话,那为什么要娶亲呢?” 苍术闷闷地道:“又不是给我娶的…” 荷华没听清,用剑拍了拍他的脸,不耐烦地道:“大点儿声。” “我说,你能不能别踩在我背上。”苍术指着岸边看热闹的一干子人,试探着道:“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面子啊…”荷华故意拖长了语调,“我不太会,要不你来教教我?” 苍术与荷华争论了半天,有些泄气。 他乖乖趴在大石上,小声地嘀咕道:“明明是大哥要娶亲吃人,怎么就让我背了这个锅?他不是平时教我,在天河便是我们说了算,怎的今天这情景有些不大对劲啊?况且这女人下手也太狠了,我都已经投降了,还踩在我背上…” 荷华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有些头疼地扶额道:“小河神,不是我狠,是你忒不禁打了。” 苍术捶着大石抗议道:“我怎么就不禁打了,明明是你打架不讲规矩!” “那我今日,便好好教一教你这打架的规矩吧。”荷华的话音刚落,却见天河又卷起了几十米高的浪,比先前那阵浪,更加汹涌。 她以为是身下的河神搞的鬼,便用剑拍了拍他的脸。 苍术也一脸茫然,看着那浪劈开后,从中间走出男人。 他大喜,冲那男人喊道:“潮风大哥!救我!” 荷华定睛一眼,只见那男人抱着琯儿,踏浪而来。 潮风站在十米开外,看了一眼苍术,眼神落在荷华的脸上。 他冷冷地开口道:“在天河,我便是规矩。” 第十四章 两个丈夫 因着方才溺了水,琯儿瑟瑟发抖地躺在潮风的怀里,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只手无力地垂下。害怕和愧疚让她不敢睁眼看眼前这个男人,于是索性便假装昏了过去。 潮风看了看被荷华踩在脚下狼狈的的苍术,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道:“打架都打不赢?我平时是如何教你的?” “哥…能先救我再教训我吗…?”苍术有些委屈,挪了个舒服的姿势,以防他哥出手将他打入河底,便将身下的大石抱紧了些。 虽然他这个大哥平日里也训斥他,但是今儿当着这么多人教训他,不免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他转念一想,方才打架输了被踩在脚下,已经将面子丢完了,再丢人也都不到哪去,便舒了一口气,心里好受了几分。 “我无意插手阁下的家事。”荷华看了看潮风怀里紧闭着眼睛的琯儿,踢了踢脚下的苍术,直截了当地道:“不如我们交换,如何?” 苍术正努力安慰自己,然而被猝不及防地踢了几脚,心里头的委屈涌了上来,回头狠狠地瞪着荷华。 然而见着荷华虽然浑身湿透,但嘴角仍然含着笑意。她挑了挑眉,将湿漉漉的头发往身后甩了甩,正好与苍术对上了眼。 苍术一怔,瘪了瘪嘴,别过头,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 潮风身上的寒气卷起了朵朵浪花,眼看着就要打在了苍术的脸上,荷华眼疾手快地持着剑挡在了苍术的面前,掀起了河水,施法造出一层薄薄的结界。 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潮风,却听他笑了两声后,轻描淡写地道:“我若说不呢?” 荷华一惊,倒是苍术像是料到了般,闷闷不语。 荷华脱口而出地冲潮风喊道:“你不是他哥吗?”末了想到了文昌戏本里兄弟相争的桥段,便低下头,俯身疑惑地问道:“那是你亲哥吗?” 苍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当然是啊” 荷华不可置信地道:“哇,你哥也太狠了吧,都不救你?” “我都习惯了…”苍术欲哭无泪,刚想同荷华抱怨他哥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却见潮风眼里的寒光扫了过来,吓得他赶紧禁了声。 潮风抬眼望向荷华,反问道:“是又如何?” “小河神,你也太惨了吧。打架打不赢我就算了,你哥来了还不救你。啧啧,实在是,太惨啦!”荷华看了看立在浪花上的潮风,再看了看被她踩在脚下的苍术,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同情,便将脚上的力松了些。 苍术点头,觉得荷华说得有理,正想附和她,却听见潮风不紧不慢地道:“你的脚踩在他背上的时间多一分,我等会下手折磨你的时间便会长一分。”末了他身旁的河水化为了冰刃,直直地冲着荷华袭来。 “我好怕啊。”荷华缩了缩脖子,故作害怕。她看着打在结界上的冰刃渐渐凝成了冰花,并没有将脚从苍术的背上挪开,反而瞅着潮风高声道:“你学学你哥,打架都不讲规矩。” 苍术看着潮风眉间的怒气,小声地提醒荷华:“我劝你别惹他,你是不知道,他有多狠。”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还挺想知道,到底有多狠。”话音刚落,挡在他俩身前的结界逐渐裂开,无数根冰刃刺穿了结界后,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 荷华腾空翻了个身,向后仰去。却见那冰刃像是长了眼睛,跟着她拐了个弯。她施法挡住了近在咫尺的霜花,正想腾出手回击,身下的苍术却突然翻身向她扑去。 荷华心里暗叫糟糕,来不及躲闪,被苍术抱着沉向了河底。 他倒不是为了出手对付荷华。 被她踩在脚下教训了一顿,苍术不仅没有心生怨怼,反而对那沐浴着月色,伶牙俐齿的少女产生了几分兴趣。 于是他抱着荷华躲开了潮风的冰刃,在河里游了一圈。苍术见着荷华一脸的不可置信,以为她被他哥的气势吓傻了,便红了红脸,想俯身上去,给她渡气。 荷华被苍术牢牢抓住,见着他并没有打算出手伤她,正觉得莫名其妙,却看见他嘟着嘴,脸上泛着红晕,一脸享受地想往她嘴上贴。 方才潮风的冰刃都没让她害怕,眼下苍术的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却让她生出了几分恐惧。荷华踢了他一脚,用手将苍术的脸推开,撑着他的头浮出了水面。 苍术被荷华推向了河底,挣扎了几下,反应过来后很快便浮出了水面。 荷华咳了几声,将脸上的水抹去后,在水里啐了他一声,愤愤地道:“呸,下流!” 苍术有些委屈地冲荷华喊道:“我又没亲到你!哪里下流了?” “你还想亲我?!”荷华气急,拍起水面的浪花打到苍术的脸上,又啐了一声:“你!无耻之徒!无耻至极!” “我怕你打不过我大哥,好心帮你。怎么就无耻了?”苍术一边顶着嘴,一边躲闪拍过来的浪花,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心里生出了几分欣喜。 这个女子着实有趣,不知能不能求了大哥把她留下。不过既然大哥都能娶个凡人为妻,那么想必他也不是不可以。 苍术如是想着,还不时地点点头,为自己的机智感到欣慰。 荷华嫌恶的看了看傻笑得不停的苍术,觉着在河里泡久了有些冷,便游到那颗还悬在河里的大石上,手一撑,爬了上去。 她刚站稳了,却听见潮风冷不丁地开口道:“玩够了?” 苍术脸上的笑一僵,不情愿地点点头。 潮风眯了眯眼,冷声道:“玩够了,那就过来。” 苍术正想游过去,脖子上却缠上了一条水柱。他顺着水柱的方向,正巧看见荷华勾了勾手,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阴晴不定的潮风和皮笑肉不的荷华,咬了咬牙,冲着潮风喊道:“大哥,我跟你弟妹说几句话!等会再过去!” 潮风的脸更黑了,不自主地抽了抽嘴角。 荷华本想用苍术要挟潮风,然后听了苍术的话后,连忙将他脖子上的水柱给松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苍术,却见他挠着头,红着脸,害羞地游了过来。 荷华着急忙慌地施法在面前筑起了一道结界,操纵着石头往后退了退,惊恐地道:“你,没听见你哥叫你吗?赶紧过去!离我远点!” 苍术用尾巴将她脚下的大石勾近了些,捧着脸娇羞地道:“荷华,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娘子?我能每天带你在天河里摸鱼。”末了歪着头想了想,指着胸口那块若隐若现的银色的鳞片,怯怯地道:“还能将身上最漂亮的鳞片送给你。” 荷华嫌恶地道:“我不需要!也不稀罕!你离我远点,成吗?” 苍术摸着胸口的鳞片,振振有词道:“这鳞片虽然看着没用,其实作用可大啦!不仅能保护你,还能…” 其实他只知道这鳞片用处大,至于有何用处,他还没有试过。苍术卡在了后半句,瞄了瞄潮风,希望大哥能开口帮他说一说,到底有何用处。 潮风看怀里的琯儿,轻描淡写地道:“还能,起死回生。” 琯儿的睫毛抖了抖,从眼角滑落的眼泪滴到了潮风的手上。 苍术连忙接口道:“对对对,就是起死回生。” 荷华怒道:“我又不会死!要你的鳞片做什么?”末了觉得重点不太对,便一脸诚恳地道:“小河神,听你哥的话,赶紧过去。” 苍术一脸天真地道:“可是,你在河神的船上,便是河神的新娘子。大哥有了琯儿姐姐,你正好就归我啦!” 荷华被气得有些神智不清,语无伦次地道:“呸!你疯了吗?你,你做梦!让我嫁给你?”末了抬起头看着他,觉得他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对劲,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叫琯儿?” “我怎么不知道?琯儿姐姐和大哥早就成亲了,今儿只是为了将她接到河底…”苍术还在絮絮叨叨,荷华的眼神却落在了潮风身上。 本以为今儿这一出只是他们强娶,然而听到苍术的话后,她却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如果按照苍术所说,他们早已成亲,可岸上的秀才也说了,琯儿是他下了三书六礼,过门才两天的妻子。 “喂,小河神。”荷华冲苍术喊道:“琯儿的丈夫不是个秀才吗?” 苍术疑惑地反问道:“什么秀才?”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道:“噢,是那个病怏怏的秀才吗?” 病怏怏?荷华摸了摸下巴,方才那秀才骂人的时候,气势可足了。 苍术疑惑地看着荷华,继续反问道:“他不是死了吗?” “死了?那我见到了是鬼吗?”荷华瞪大了眼睛,指着岸上的人群不可置信地道:“她丈夫明明活蹦乱跳得很,方才还跟我说了话。” 苍术同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我亲眼见到他埋了,现在怕是尸首都烂了。” 荷华与苍术还在争论不休,猝不及防地听到潮风笑了两声。 潮风对着怀里假睡的琯儿,温柔地道:“琯儿,把眼睛睁开,你很怕我吗?” 琯儿的睫毛抖了抖,颤抖着开口:“潮风,我错了,我不该偷了你的鳞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第十五章 讨回面子 干站在岸上看热闹的村民们,见着天河上起了巨浪,一时间叹为观止。然而瞧着海上的巨浪从中间劈开,一个男人抱着琯儿踏着浪而来,众人便以为又出来个河神,连忙跪地叩头,长拜不起。 月老不解地看着倒在他周围祈祷河神庇佑的村民,往前挪了挪,想将河中央发生的事看得更真切些,却见珩缨挥了挥手,放出了迷烟,将地上跪着的村民给迷晕了。 月老有些尴尬,正思考着要不要也装作中了迷烟,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好歹是个神仙,被区区一个凡人给欺负成这样,还不得被荷华笑话死。 不过月老左思右想,实在不晓得这个珩缨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本想开口让珩缨放了他,但是觉得她既然捆了他,便不会轻易地放了他,况且她还和荷华有仇,冒然地开口,只会火上浇油。 于是月老打算做一个正经地看官,等着荷华收拾完河里的那两条蛇之后,再来救他。 天河上起了一阵风,吹得月老有些冷。 他打了个寒颤,看着河央散开的血水,以及荷华那张阴晴不定的侧脸,突然为两条蛇感到了悲哀。 惹谁不好,偏偏惹荷华,但愿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再做这种害人的勾当。 荷华站在大石上,本来浑身已经湿透了,这阵莫名而来的风吹得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于是她施了个法,摇身一变,换了套干净的衣服。 苍竹看着荷华换了一身黄衣,摸了摸鼻子,脸上掩藏不住欣喜,一脸痴痴地道:“荷华,不用那么麻烦。待会你还要跟我们回河底,衣服也会被打湿。” “你要是再把我拉下河,打湿了我的衣服。”荷华顿了顿,鼻子有些痒,猝不及防地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冲着苍术和蔼地笑道:“我就把你的头跟你的尾巴对折,再打个结,扔到岸上,让那些无知的村民看你的笑话!” “可是我的尾巴很长啊。”苍术将他的尾巴伸出了河面,像是炫耀般的在荷华面前打着圈,“那你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把我对折再打结。” 荷华气得不行,看着苍术的尾巴在她面前打着浪花,艰难地冲潮风道:“既然琯儿是阁下的娘子,那我就不插手阁下的家事了。后会无期,我先走为敬。” 她既不想跟这个看着脑子不太好,实际上脑子确实不够好的河神多待半刻,也不太想知道琯儿跟潮风和秀才到底有什么关系。 左不过是文昌那些无聊的本子里写的,二男争一女,为了一个女子打得个死去活来。恰巧这种桥段她见多了,也没有必要留下来再看个热闹。 正当荷华转身准备开溜时,潮风冷冷地开口道:“你不仅伤了我兄弟,还坏了我娶亲的好事。”说罢腾出一只手,看着准备脚底抹油开溜的荷华,施法在她的面前筑起了一道几十米高的水墙。 荷华见退路被断,不急着离开,反而啧啧赞叹了起了这道水墙。不过看着苍术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让她心里头顿时起了一股无名的火。 荷华转过身有些疑惑地反问道:“噢,所以呢?” “你以为,天河是你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潮风被荷华这随随便便的四个字气急,无奈碍于怀里的琯儿,只得忍者胸中的怒气。 荷华一脸认真地道:“还真巧了,这虽然不是我家,好歹算是我家门口,我想来就来了,想走就走了。”末了斜觑了潮风一眼:“怎的?有意见啊?” 苍术听得有些呆,心里佩服不仅佩服荷华的口才,还被她的个性所折服。 潮风瞪了苍术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确实有那么一点。不然,让阁下再体验一下我鸣蛇一族的本事,免得让人笑话,说我们禁不住敲打。” 这话里明里暗里的挑衅着荷华,却又不着痕迹地打了苍术的脸。苍术灰溜溜地头埋在水里,学着鱼不甘心地吐出几个泡泡。 “你们的本事,我已经体验过了。”荷华指着苍术,直白地道:“笑话也让人看了,说实话,确实禁不住打。” 潮风愣了愣,黑着一张脸,半天没反应过来。 荷华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这嘴皮上的功夫,还是以前在昆仑山的时候为了气白泽,特意练的。因为她打不过白泽,所以只能在嘴皮上逞逞威风。不过好在白泽嘴笨,被她气到了也只能干瞪着眼。 荷华暗笑,看到潮风那张黑了又青,青了又紫,五颜六色的脸,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 潮风见说不过荷华,便将矛头对准了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的苍术:“苍术,是你自己动手将面子讨回来,还是为兄替你动手?”末了笑了笑,冷声道:“不过你也知道,为兄这个人,下手没个轻重。” 苍术咽了咽口水,他方才被荷华暴打了一顿,知道她的厉害;大哥平时没少捶他,他也知道大哥下手有多重。可是他既不想被荷华再修理一顿,也不想让大哥替他出气打荷华一顿。 于是他对着潮风哀求道:“大哥,能不能不打啊…你忍心伤你弟妹吗?” “苍术!你再说弟妹,我!我!”荷华气急攻心,一时想不到狠话,气得直跺脚。 潮风点了点头,淡笑道:“看来,你是想让为兄替你将面子讨回来了。” 苍术心里挣扎了半天,看着大哥的架势,势必是免不了一架,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大哥,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下手轻点,算弟弟求你了。” 荷华被气到无语,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看着空中渐渐消逝的流星,不耐烦地道:“打个架还那么多废话?赶紧的吧,别耽误我时间。” 本来看个戏就没怎么吃饱,现下在天河耽搁了好些功夫,此时荷华只想赶紧结束这儿的破事,带着月老回天宫,吃胖胖做的菜。 潮风怒极反笑,但不着急动手,对着怀里的琯儿耳语了一番,末了施法从河底移了块大石,固定在河面上后,将她放了下来。 琯儿看着荷华有些于心不忍,心里想起了方才沉船之前荷华还记着来救她,仰着头,晃了晃身子,颤抖地问道:“非,非如此不可吗?” 潮风淡淡地回道:“琯儿,这不是你一向最擅长的事吗?你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说罢手里握起了一把由水幻化而成的大刀,右手伸到背后用水划出了一把匕首,他将匕首从衣袖下递给了琯儿,冷冷地道:“你欠我的,换不清。” 琯儿接过潮风衣袖里的匕首,将它藏在怀里,扯着他的衣袖,哭喊道:“如果我按你说的做了,你真的会放了我和儒寅哥哥吗?” 荷华看着潮风手里的刀渐渐成型的刀,也将幻化出了一把水剑。只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准备开打,还要跟琯儿说上一阵子话。 潮风摸了摸琯儿的头,捏着她头上的金步摇,假笑道:“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于是琯儿咬了咬牙,想到了还有人等着她回家,摸了摸怀里冰冷的匕首,似乎下定了决心。 第十六章 天降流星 这场架来得太迅速。 潮风手里的刀划过水面,掀起了一股浪潮,吓得苍术退了几十米。苍术在河里游了几圈,找了个比较安全又能看清战事的位置,胆战心惊地趴在大石上观望。 只见潮风隐身于浪潮之后,水镜上倒映着他那张布满戾气的脸。接着他以雷霆之势,持刀冲荷华砍去。 荷华趁着水势腾空而起,侧身躲过了潮风的刀刃,在空中踩着飞溅的水花,俯身向水帘后的潮风刺去。 潮风持刀挡住了荷华手中的剑,左手施法将河水化成了冰刃,一面假意后退闪躲荷华的攻势,一面操纵着冰刃刺向她的后背。 然而荷华似乎看穿了潮风的诡计,飞身扫腿踹了潮风一脚,右手的剑换到左手,在冰刃刺向后背的那一刻,俯身用剑扫了开。 只是她这力气似乎大了些,那些冰箭被剑弹开后,调了个头,冲着琯儿飞去。 潮风见着不妙,想飞身挡在琯儿身前,无奈荷华的剑咄咄逼人,几乎快打在了他的脸上。于是他腾出一只手,在冰刃攻向琯儿的前一刻,将它们化为了水珠。 琯儿被突如其来的冰刃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看着潮风将它们化成了一滩水,一时间脸上既是感激,又是愧疚。 荷华趁着潮风的后背露出了破绽,掀起一帘水柱,给了他一击。 潮风被荷华打得连退了好几十米,他强行将喉咙里涌上的鲜血咽了下去,还来不及看琯儿是否被方才的冰刃伤着,荷华又纵着剑,飞身扑在了他眼前。 方才的那一击,荷华用了不过七成力,不是她想手下留情,说来惭愧,实则是因为她不太会御水之术,否则刚才就能结果了这条鸣蛇。 虽然荷华的御水之术不大好,但对付这条鸣蛇也是绰绰有余,并且看他的样子,还心心念念想着站在大石上的小娘子。 荷华看着潮风嘴角的鲜血,勾了勾嘴角,挑衅道:“喂,打架专心点儿。不然等会又该丢面子了。” 荷华将那个“又”字强调了一番,虽然嘴上挑衅着,但是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松懈。她看着潮风似乎被气到了,嘴边又流下了血,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而苍术远远见着大哥似乎落了下风,便鼓足了力,冲那边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喊道:“荷华!你下手轻点儿!不要惹我大哥生气!” 只是他刚喊出口,荷华逮着空隙,正正好地朝着苍术的方向,将潮风踹飞了出去。 潮风在空中还来不及施法,便被踹着直直砸向了苍术。而本来看热闹正看得起劲的苍术,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哥朝他飞来,还来不及换个位置,就被他抱着沉向了河底。 荷华拍了拍裙子,冲着沉在河里的两条鸣蛇,气定神闲地道:“惹了又怎样?” 河面上不仅溅起了几十米高的浪花,还晕开了一团血色。苍术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在河里扑腾了几下,便探出头寻找大哥的身影。 然而他找了一圈都没见着大哥,正觉得奇怪,河里的水却翻腾了起来。苍术见着那条若隐若现的紫色的尾巴,心里暗叫糟糕,正想起身时,周身的水却瞬间结了冰。 那是他大哥的尾巴。大哥生气了不仅会露出尾巴,还会让天河的水结冰。 荷华见着脚下的河水以雷霆之势迅速地结了冰,一面啧啧称奇,一面又警惕着潮风万一从哪个方向袭来。 她在河面上跺了跺脚,却不见冰面裂开,疑惑之余不免有些佩服。 想不到这鸣蛇还真有点本事。 “大哥!我还在水里!为什么不让我先起来?!”苍术的上半身立在冰上,下半身的尾巴泡在冰下,只是他的腰被厚厚的冰冻住,既不能起身,也不能下沉,只能尴尬地泡在冰水里。 荷华环视了一圈都不见潮风的人影,正觉得有些奇怪,却见冰上的寒气渐渐聚拢成团,那团寒气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潮风从寒气中走了出来,眼睛露出了凶色。他不搭理苍术,只冲着荷华道:“你惹恼我了。” 只见潮风身上的衣衫被撕碎,取之而来的是满身的鳞片;那原本的双脚也被一条紫色的蛇尾代替,在冰下面,暗暗地朝着荷华站的方向前进。 琯儿看着潮风的样子,惊叫一声后,将双眼死死捂住,身上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不仅仅是害怕潮风的样子,还因为每次见到潮风的真身,都能想起她扒了他鳞片的那个晚上。 岸上的珩缨一直在等待着出手的时机,她手里的巫铃只能用一次,一击不中,便再也没有机会。现下她见着天河结了冰,而荷华正巧背对着她,她以为时机到了,便操纵起了巫铃。 珩缨手里的巫铃发出了淡红色的光,四颗铃铛在法术的操纵下,浮在空中。然而月老见着苗头不对,在铃铛的离弦之际,冲着荷华的背影大喊道:“荷华!小心!” 荷华闻声转了头,而珩缨见着事情败露来不及收手,咬牙再添了一份力,让铃铛直直地冲向了荷华所站的位置。 苍术见着四颗来势汹汹的铃铛直奔荷华而去,刚想出声提醒,便见着荷华往右挪了一步,轻松地闪过了铃铛的攻势。 珩缨看到荷华并没有被伤到分毫,铁青着脸,啐了一口,气得直跺脚。 荷华有些无语,冲着月老喊道:“月老你给我站起来说话!在地上躺着你不嫌丢人…” 只是她还没将话说完,苍术惊呼出声:“琯儿姐姐!小心!” 那四颗铃铛并没有停下,反而像长了眼睛似的,直直地冲向了琯儿。 荷华本来不打算出手,只是见着潮风无动于衷的样子,苍术又被冻在了河里无法起身,内心挣扎了半刻,将手上的剑化为一条水柱,打落了四颗铃铛后,勾着琯儿的腰,将她提了过来。 琯儿被荷华的勾过来后,站稳了脚跟,怯怯地瞥了一眼潮风,拔下了头上的步摇,冲着荷华的肩上狠狠地刺去。 荷华刚将她身上的水柱解开,便见着琯儿发了狠,拿着步摇冲她扑来。她眼疾手快地抓了琯儿的手,冷哼一声,不可置信地反问道:“我好心救你?你却想杀我?” 琯儿手上吃痛,手上的步摇掉在了脚边,她被荷华捏得哭出了声:“我…我是逼不得已!杀了你,潮风就能放过我和儒寅哥哥。你不是想救我吗?只要你死了,我跟儒寅哥哥就能活下去!” 荷华抓着琯儿的手,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嘴里却口口声声地为了自己,让她去死。 荷华突然想到了应龙对他说过的话。 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好的心,也不是所有人都领你的情。 荷华大笑一声,踩碎脚边的步摇,握紧了手里的剑,敛了敛神色。她正想将琯儿丢出去,胸口却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刀。 荷华僵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匕首,以及拿着匕首的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苍术见着荷华受伤,想要快些出去,便急得直拍身边的冰。 琯儿的泪水滴在了匕首上,一边冲着荷华道歉,一边央求道:“对不起,我也不想!你去死吧,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活下去!” 荷华气得断断续续地道:“我好心,救你,你,你却杀我?” 语罢,她忍着痛将琯儿推开,又觉得不够解气,便握着剑将她打飞了出去。 潮风冷眼看着琯儿被荷华打飞出去,并没有出手相救,反而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在了冰上。 荷华中了一刀,使不上力,这一掌仅仅只是将琯儿打晕了过去,并不会要她的性命。 荷华胸口的血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脚下的冰染得通红。她刚想将胸口的匕首拔出,却见那把匕首化成了水,流进了她的身体。 她有些发愣,暗叫糟糕,退了两步。 荷华只觉得周身寒冷,像是落入了冰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由于疼得实在厉害,她便捂着伤口跌坐在冰面上。 以往打架受伤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疼都动都动不得。再说了,本来她作为一个上神,不至于被一把匕首伤到,只是那把匕首,有些古怪。 荷华刚想运气止住胸口上的血,却被身体里乱窜的气,逼得生生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月老看着荷华撑着身子趴在冰面上,有些傻眼,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而那边的苍术红着眼,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没能脱身。 潮风得逞地笑了笑,挥动着冰下的尾巴,直直刺向了她。 荷华被身下突如其来的尾巴卷起,悬在了百米的空中。潮风的尾巴泛起了紫色的光,紧紧地缠住了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眼看着腰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勒得荷华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她来不及挣扎,只觉得脑子里突然出现了琯儿和潮风的脸。 然而此时,天边突然划过了一刻流星。 月老看着流星越来越近,最后落到了天河上,硬生生地将潮风那百尺长的尾巴给断成了两截。 潮风突遭断尾之痛,还来不及惨叫,却又被流星从身后一击,在冰面上打出个大窟窿,沉入了河底。 众人都没料到局面会突然反转,硬是愣在了原地,月老凑近了些,眨了眨眼,觉得那颗流星,有那么几分面熟。 那玄衣玉冠的冷面男子,不正是他们那高高在上的天帝吗? 他稳稳地接住了荷华,抱着她站在冰上,浑身散发着比天河的冰还冷的寒气。 荷华倒不至于晕过去,她勾住天帝的脖子,刚想从他身上下来,脚却突然一软。 好在天帝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荷华刚想向他道谢,脑子里却突然像是炸开了一般,多出了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荷华扶住头,看向了昏在地上的琯儿。 像是琯儿的记忆,随着化成水的匕首,流进了她的身体里。 第十七章 她与书生 从天河往东走两三里,能见着十几排茅草屋围成的不大不小的村子。 这个村子里住着一群世代以捕鱼为生的渔民。他们算着潮汐到来的日子,潮落时下河捕鱼,潮涨时筑坝修堤,好似天生便注定了一样,要靠着天河吃饭。 然而在他们中却出了两个特别的人。 一个是出村赶考的书生许儒寅,另一个是贩卖竹琯的孤女林琯儿。 当然,秉承着一视同仁的原则,族长和邻里并没有因为许儒寅和林琯儿不以捕鱼为生,而瞧不起他们。相反,对于年仅十七便失去双亲的林琯儿,族长还发动了邻里对她进行帮扶,时不时地给她送鱼,照顾她的生意。 诚然,他们一届渔民也不懂得怎么吹竹琯。于是邻居的大婶给琯儿出了个主意,让她拜托许儒寅,在他出村时,带些竹琯出去贩卖。 许儒寅自幼读的是圣贤书,习的是君子之道,自然是乐意帮这个忙。于是一来二去,两人不仅熟络起来,还暗生了情愫。 这天,琯儿如往常一样,担着一扁担竹琯,叩开了许儒寅的家门。 “儒寅哥哥,这批竹琯的成色极好,你拿出去定能卖个好价钱。”琯儿将一扁担玉琯交在许儒寅的手里,红了红脸,掏出怀里的一方秀帕,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我亲手绣的,你累了的话,还,还能擦个汗水。” 许儒寅愣在原地,也不知该不该收。 圣贤书教会了他为人处事的道理,却没有教给他面对这种情形该是个什么做法。正当他还在犹豫到底该如何做时,身后的老母亲看不下去了,接过琯儿手里的秀帕,塞到了许儒寅的怀里。 老母亲知道林琯儿身世可怜,也知道她对自己儿子的情谊。于是她拉着琯儿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我懂,我儿也懂。你放心,等我儿今年高中后,便娶你上门。” 琯儿的一张脸被烛光照得通红,她的心脏砰砰直跳,不知该不该将手抽回来。于是她怯怯地看向了许儒寅,只见许儒寅将秀帕对折叠好,放在怀里后,郑重地对着琯儿道:“琯儿妹妹,你等我,我定然不会负你。” 于是琯儿与老母亲在月色和鸡鸣声中,目送着许儒寅担着一筐竹琯,背着一袋行李和书卷出了村。 三个月后,林琯儿等到了高中秀才的许儒寅回村。 她与老母亲站在村口,从天亮等到了天黑,见着那踏月而来的熟悉的身影时,喜极而泣。 待走进了些,许儒寅见着老泪纵横的母亲,将肩上的行囊取下,抖了抖肩上的月色和满身的疲惫,“娘亲,孩儿回来了。”末了对着侍奉在侧的林琯儿郎声笑道:“琯儿妹妹,让你久等了。” 琯儿红着眼睛,摇摇头,“只要你能回来,等多久我都愿意。” 老母亲见着儿子似乎瘦了一圈,拉着他的手不住地心疼道:“儿呀,你看你都瘦了一圈,出门在外,定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琯儿在灶上给你熬了鱼汤,咱们赶紧回家喝鱼汤去。” 林琯儿连忙点了点头,他们一行三人便借着浓浓的夜色往家里走去。 到家之后,许儒寅卸下了背上的行李,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时见着端着鱼汤的琯儿,赶紧搭了一把手,接过她手里的碗。 林琯儿看着瘦了一圈的许儒寅,心疼地道:“儒寅哥哥,你趁热将这鱼汤喝了,补补身子。” “咳咳,琯儿,多谢你。”许儒寅咳了几声,勉强地笑了笑,将碗里的鱼汤一饮而尽后,拉着琯儿的手,“琯儿,母亲说三日后便是吉日,让我们把婚事办了,好好热闹一番。” 琯儿害羞地低着头,被他握住的手微微发汗,声音如蚊子般小声地道:“你做主便是。” 待琯儿离开后,许儒寅捂住胸口,又咳了起来。 老母亲点完油灯后,顺了顺他的背,担忧地道:“儒寅,这趟出门怎么累出了病来呢?” “不,不妨事。风寒而已,过几日便会…咳咳…便会好起来。”他摆了摆手,一边安慰着母亲,一边捂住胸口咳了起来。 老母亲看着儿子那张苍白的脸,嗔怪道:“你这样咳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这个样子办喜事。我明儿出村去给你请个大夫,定让你在成亲之前好起来,不耽误你娶媳妇。” 许儒寅刚想开口,便又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无奈之下,他只好点了点头。 第二日天刚亮,老母亲便揣着银子出了村,问遍了方圆几十里,寻得了一位妙手神医,再好说歹说的,央求了神医上门看诊。 神医背着药箱,跟着老母亲行了几十里,气喘吁吁地进了许家的门。 神医见着躺在床上的许儒寅,先是瞧了瞧他的面色,再将手搭在他的手腕处,诊了半柱香的功夫,末了收了手,看着一脸担忧的老母亲,露出了难色。 “神医有话不妨直说,咳咳。”许儒寅看着神医为难的样子,心里一沉。他本想强作镇定地让神医直言,然而一开口便又咳了起来。 老母亲在一旁担忧地附和道:“是啊,神医,我儿得的是个什么病? 神医捻着白胡须,斟酌再三,叹着气犹犹豫豫地道:“令郎这病,原是因风寒而起,若是早些用药,尚可以根治。然而拖的久了,导致病气侵入内脏,成了痨症。” 老母亲在旁小心翼翼地听着神医的话,然而听着听着,脸色也愈加惨白。待听到神医口中的“痨症”二字时,犹如晴天霹雳,腿一软,直直地栽向了地面。 虽然她作为一个妇道人家,没多少见识,然而痨症是什么,她还是晓得的。 去年春天,王二家的便是得了这个病。他家娘子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得了痨症,没得救了。果然,不出两日,他们家便挂起了招魂幡。 许儒寅将母亲扶起来,声音颤抖着,眼里满是绝望,“神医,我…可还有救?” 神医叹了叹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令郎已是病入膏肓,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老母亲刚被扶起来站稳了,然而听着神医的一席话,脚又软了下去。她跪在神医的脚边,捶着胸口痛哭道:“神医,您救救我儿,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许儒寅看向收拾着药箱准备离去的神医,怔怔地问:“我当真没救了吗?” 许是作为医者的良知,让神医觉得于心不忍,他看向了许儒寅那双渴求的眼睛,半响后,吞吞吐吐地道:“兴许…还是有的…” 老母亲闻言,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当真?我儿还有救!?” “我家祖传的医书上有过记载,天河里鸣蛇胸口的鳞片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是世间少有的良药。”神医捻着胡须,话一顿,接着道:“只是这法子没人试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鸣蛇?”许儒寅与母亲面面相觑。他长这么大,只知道天河里住着河神,还未曾听说过天河里还有鸣蛇一族。 每年潮落时,族长会带着乡里们在天河边用生肉祭祀河神,以祈祷来年太平。虽然近些年他外出游学,错过了祭祀,然而每次回家时母亲都会告诉他祭祀时的情形。 许儒寅心中有些纳闷,难道鸣蛇就是河神?他看着母亲一脸的欲言又止,便开口问道:“可否请神医告知,如何将那鸣蛇引出来?” “哎,这法子没人试过,就是因为没人知道如何将鸣蛇引出来。”神医叹了叹气,将药箱往肩上一提,便告辞离去。 老母亲看着神医离去的背影,拉了拉许儒寅的衣角,“我儿,你莫不是真要去天河取鸣蛇的鳞片?那可是河神啊!你这样做,是在作孽啊!” “娘!那不是什么河神!只是一条蛇!”许儒寅涨红了脸,一时提不上气,撑着桌角,反问道:“再说了,您忍心看着您的儿子去死吗?” 老母亲扶着许儒寅坐下,痛哭道:“我,做娘的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末了擦了擦眼泪,“可是,你都不晓得如何将那鸣蛇引出来,又怎么去取它胸口的鳞片?” 许儒寅顺了顺气,拿着桌上的杯子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确实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能将鸣蛇引出来,不过即使他知道,也不晓得如何近鸣蛇的身,更莫说取它胸口的鳞片。 然而一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心里便布满了恐惧。 他不想死,他也害怕死。 许儒寅有些绝望。他刚将茶放到嘴边时,抑制不住自己,猛烈地咳了起来,吐出了一大摊子的血,染红了摔碎的茶杯。 而这时,琯儿拿了新纳的鞋底,看着许家的门半掩着,便推了进来,正巧撞上了泣不成声的老母亲,和吐血的许儒寅。 琯儿吓得哭出了声,连忙跑到他身边,“儒寅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会吐血?” 许儒寅瘫在椅子上,见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琯儿,有气无力地道:“琯儿妹妹,我活不久了…要不…我们的婚事就作废吧…” “不!你说过…你不会负我的!”琯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转头看向泣不成声的老母亲,“大娘…我去村外请大夫!一定…一定还有办法的!” 老母亲与琯儿抱头痛哭,“好孩子,没法子了!方才神医来瞧过…都说没法子了!” 琯儿像是突然清醒般,看向了许儒寅,眼里带着泪水渴求道:“神医…神医说了什么?为什么没有法子?!一定还有的!” 许儒寅闭口不语,然而只听老母亲喃喃道:“神医说,天河里鸣蛇胸口的鳞片…” “娘!”许儒寅的这声呵斥,硬生生将老母亲的话打断了。 他是想活下去,但是如果活下去的代价是为了让琯儿去冒险,那他宁可不活。 “鸣蛇?鸣蛇胸口的鳞片?”琯儿喃喃地重复着老母亲的话,眼里像是突然燃起了希望,她怔怔地望向许儒寅,一字一句地道:“天河里的鸣蛇,我见过!” 第十八章 她与鸣蛇 琯儿的话如同一根救命稻草,让老母亲看到了希望。 她紧紧地抓住琯儿的手,语无伦次地道:“你真的见过?那我儿有救了!”末了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莫不是琯儿为了哄她安心随口说的,便迟疑地道:“可是…你怎的会见过呢?” 许儒寅也不太相信琯儿的话,怀疑地看着她。 琯儿稳了稳心绪,缓缓开口道:“七岁那年,我跟着爹爹乘船去天河打鱼,归航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时分。我在船上给父亲吹着竹琯,然而天河上却骤然起了大风,不仅吹落了船帆,还将我手里的竹琯也吹落了。” 她一边思索,一边回忆,“风暴停了之后,爹爹将船帆重新升起。我趴在船舷上,看到我的竹琯飘在河面上,便想着伸手去够,然而水面上突然浮出了一双眼睛。”琯儿顿了顿,避重就轻地道:“那个人…他从河里伸出了手,将竹琯递给了我之后,转头便游向了河底。” 老母亲听完咂舌,惊讶地道:“你怎么确定那就是鸣蛇呢?” 琯儿继续回忆,“他抬手的时候,我隐隐约约看到了他身上的鳞片,还有他游向河底的时候,他的尾巴溅起了一朵好大的浪花。” 听完琯儿的话,老母亲“噢”了一声,然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拉着琯儿的手,疑惑地问道:“琯儿,可是你又有什么法子能将鸣蛇引出来,再取他胸口的鳞片呢?” 许儒寅叹了叹气,咳了两声,听完琯儿的一席话,他以为自己有救了,然而母亲的话却把他拉回了现实。 琯儿虽然内心挣扎着,但是脸上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许大婶,儒寅哥哥,你们不用担心,我有法子能将他引出来。” 她的法子很简单,便是竹琯的声音。 其实琯儿方才的故事,只说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她没有说出口。 那条鸣蛇将竹琯扔回了她的脚边,趴在礁石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吹竹琯吹得真好听。” 彼时,琯儿被他身上的鳞片吓得得愣住,捡起了竹琯藏在怀里,攀住船舷不敢看他的眼睛。 见船上的女孩不说话,他摸了摸脸,叹气道:“我喜欢听你吹竹琯,那为我再吹一曲吗?” 琯儿见着他的样子不像是坏人,有些迟疑地摸着怀里的竹琯。 河里的男子见此时海上的风暴停了,便打算离去,临走时他冲着船上的琯儿喊道:“我叫潮风,日后你若是再在天河上吹竹琯,记得叫我!”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游向了河底。 然而自那之后,琯儿再也没有靠近过天河,更莫说在天河上吹竹琯了。 老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拉起琯儿的手,“琯儿,好孩子,现在我们家儒寅就指望着你了!”末了又小心翼翼地道:“虽然你俩还未拜堂成亲,但是我早就把你当自家的儿媳妇…眼下儒寅又病了,不如等我儿好起来…?” 琯儿点点头,“这是自然,我与儒寅哥哥的婚事也不急在一时,现下最重要的是取到鸣蛇胸口的鳞片,让他快些好起来。”末了看了看夜色,话锋一转,“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许儒寅正想起身相送,老母亲按住了他,连忙道:“我去送琯儿,儒寅,你好生歇息。” 琯儿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儒寅哥哥,你歇着便好。” 许儒寅忍着胸口的灼热,一脸担忧地道:“琯儿妹妹,你…多加小心。” 林琯儿点了点头,便被老母亲送出了门。 到家之后,她左思右想,一边是天河里那双诡异幽森的眼睛,一边是受着病痛折磨的情郎,咬了咬牙,拿上了竹琯和匕首,摸黑去了天河边。 今夜的天河,无风无浪,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平静。 她站在河边,为自己壮了壮胆,冲着河面大喊道:“潮风!潮风!你不是想听我吹竹琯吗!你出来!我现在就吹给你听!” 语罢,琯儿掏出了怀里的竹琯,吹了一曲。 竹琯声悠悠地响起,如泣如诉,其间还夹杂着委屈和恐惧,引来了徐徐微风,将平静的河面吹起了阵阵涟漪。 这声音不仅将宿在林间的寒鸦惊醒,还透过了河面,传到了河底。 苍术正被潮风压在身下教训,他苦着脸求饶道:“大哥!大哥!你轻点儿,我脖子要断了…” “不吃点儿苦头,怎么能长记性?”潮风一边说着,手上的力气也越发重了。 “诶!大哥!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你!”苍术被勒得快断了气,他见着掰不开潮风的手,隐约听得岸上传来了声音,便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潮风充耳不闻,挑着眉笑道:“我怎么没听着?你少打岔,今日我定要好好让你长长记性。” “不是…我真听着有人喊你!声音好像是岸上传来的…”话一出,潮风愣了愣,手上的力一松,让苍术逃了出来,苍术捂着脖子有些委屈地道:“大哥,你下手太狠了,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 潮风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于是他冲着苍术勾了勾手,“什么从岸上传来的声音?苍术,我是不是教过你,说谎会是个什么下场?” “大哥,我真听着有人叫你!你怎么不信呢?”苍术往礁石后面躲了躲,扯着脖子吼道:“好像是个姑娘,说要吹竹琯给你听!” 潮风沉吟不语,印象中似乎是有那么一个吹竹琯的小姑娘,不过算算年纪,现下也应该是大姑娘了。 他心下一动,冲苍术招了招手,“过来,带你去岸上玩。” “我才不去!虽然这河上自天帝应龙战死后便没了结界,但是父君一向不喜欢凡人,也讨厌我们去岸上。”苍术嫌弃般地摇了摇头,“我才不想被你揍了一顿后,再被父君揍一顿,太不划算了。” “噢,这样啊。”潮风拖长了语调,斜觑了苍术一眼,故作可惜道:“那好吧,太可惜了,那我就自己去了,你可千万别跟着我。” 说罢,用尾巴搅动着身边的河水,施着法术,幻化成了人性。 苍术瞪大了眼睛,看着潮风的尾巴变成了人的两条腿,再看着他身上的鳞片变成了人的衣服,惊讶地合不拢嘴。 他从礁石后游了出来,围着潮风转了两圈,啧啧称叹道:“大哥,你这一身真的是衣冠楚楚…”然而看着潮风捏紧的拳头,赶紧改口道:“大哥,走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岸上了!” 潮风瞥了苍术一眼,提着他,施法游向了河面。 而岸上的琯儿吹了一宿的竹琯,嘴角被磨出了鲜血。她眼见着月亮落下,太阳升起,天河上却依旧风平浪静。 她跌坐在岸边喃喃自语道:“潮风,你不是想听我吹竹琯吗?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啊…” 苍术正想浮出水面冲她大喊,身后的潮风却猝不及防地踹了他一脚,他吃了一痛,扭头委屈巴巴地看了潮风一眼,却被教训道:“你想喊什么?你这个样子,会吓着她。” 苍术挠了挠头,甩了甩自己的尾巴,有些不解地道:“为什么会吓着她?大哥,我在天河里好歹算是排得上号的美男子,你不知道那些鲤鱼精和螃蟹精见了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潮风瞪了苍术一眼,让他禁了声,却见岸上的少女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准备离开。 于是他心生一计,用下巴指了指岸上的少女,扭头冲着苍术道:“你去跟着她,看看她去做什么,回来告诉我。” 苍术咂舌,指了指自己的尾巴,不可置信地道:“大哥,我这个样子,怎么去岸上?你不是说我会吓着她吗?” 潮风不耐烦地施了个法,将苍术的尾巴变成了两条腿,再为他套上见像样的衣服,将他提出了水面。 苍术第一次变成人形,摸着双腿,觉得不可思议得很,然而只听见潮风开口道:“法术时间有限,六个时辰之内,你必须要回到天河里来。” 苍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若是我不回来,会怎样?” 潮风提高了声音,反问道:“你还想不回来?” 苍术看着潮风的脸色,结结巴巴地道:“当然…不,不是…” 潮风本来想说,只是会露出原型,然而怕苍术溜出去不回来,便话锋一转,恐吓道:“会死,会灰飞烟灭。” “真…真的吗…”苍术扯了扯潮风的袖子,“大哥,我突然想起父君有事找我,就不替你去办这件差事了。” 说罢,正想开溜。他来不及挣扎,便被自家的大哥提着后颈,摔在了岸上。 “记住,六个时辰不回来,就永远回不来了。”潮风坐在礁石上,看着摔得狗啃泥的苍术,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便随着礁石,沉入了河底。 苍术愤愤地看向了河面,刚想爬起来,却因为是第一次用脚走路,又摔了个狗啃泥。 他有些难过,然而见着那吹竹琯的姑娘快消失在了视线中,便忙不慌地又爬了起来,跟了上去。 第十九章 鳞片为聘 琯儿从天河离开后,径直去了许家。 苍术见着前面的小娘子三步并作两步,拐了好几个弯绕进了一片竹林,心里一边感叹着人的腿竟然能走得这样快,一边小心翼翼地远远跟在她后面。 还未进许家的门,只站在门口,便听着屋内传来了哭声。 “我儿,我们娘俩的命真苦!老天爷收了你爹不够,如今还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咳咳…娘…是孩儿不孝…未能在您跟前尽孝…” 琯儿听着许儒寅有气无力的声音,眼眶一红。 “若是能让你好起来,为娘甘愿用这条老命,换得你平安康健。” “娘…您别胡说…” 许儒寅一口气没提上来,又猛烈地咳起来。 琯儿在门外听着急得直掉眼泪,她因为害怕空手而归导致许母和情郎失望,犹豫半天,不敢进去。 因为距离隔得太远,苍术只瞧着前面的小娘子停在了一座茅草屋外,害怕被发现,他只得蹲在竹林里,远远地干瞪着小娘子的背影。 然而他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什么名堂,正打算回天河给大哥交差,却见着小娘子转了个头,向竹林奔来。 苍术被吓得赶紧施法隐了个身,才没被她撞个正着。 他挠了挠头,见着小娘子边跑边哭,看样子似乎是往天河方向去。于是犹豫半天,想着大哥既在天河,便决定去那茅屋前瞧瞧。 苍术隐着身,偷摸地趴在窗台上,听着屋内的动静。 “娘…我不放心琯儿一个人去天河…咳咳…我要去看看。”自昨日林琯儿离开后,许儒寅心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皱着眉,正打算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却被母亲按住。 老母亲呵斥:“你起来做什么?快躺下!”末了又觉得话说重了些,改口道:“我这心里也悬得慌,她区区一个弱女子,如何对付得了那鸣蛇?又如何能取到鸣蛇胸口的鳞片?” 苍术听得心里一惊。 这凡人的胆子着实大了些,竟然想到对付他们,还妄想取他们胸口的鳞片。 他胆战心惊地摸了摸胸口,继续竖着耳朵听。 屋内,老母亲正端着刚熬好的热粥,许儒寅喝过后,一把抓着老母亲的衣袖,更咽道:“若是我撑不过去…娘,你告诉琯儿…让她另择良婿吧…” 老母亲一听,泣不成声,“儿啊!我苦命的孩子!” 苍术在窗上断断续续地听了个大概,听着屋内的母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耳朵有些疼,便打道回天河,向大哥汇报这一趟出来听到的消息。 由于他想快些回到河里,好变回原来的尾巴,所以这回去的路上,走得有些踉跄。 头一次体验人的双脚,让他吃了不少的苦头。苍术站在岸边,揉着脚,向河里看了看,心里有些失望。 大哥真是不够义气,只知道使唤他去做事,又不来接他回去。 于是苍术叹了叹,憋了口气,潜下了河底。 沾了天河的水之后,苍术的腿瞬间便会了尾巴。他从来没觉着尾巴这么重要,在河里游了好几圈,将河水搅得有些浑浊。 “玩够了?”潮风坐在礁石上,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苍术,饶有趣味地道:“说说吧,见着了什么?” 听到大哥的声音,苍术的身子本能的一僵。他收了尾巴,垂着头乖乖地游到潮风的身边,一五一十地将在茅屋外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说完后,苍术有些愤然,“大哥,他们凡人是疯了不成,竟然想到来取我们身上的鳞片?” “噢,原来如此。”潮风低声笑了笑,眼里尽是寒光,“那女子原来是为了替丈夫治病,才想到来天河找我?” 潮风坐在礁石上,托着腮,偏着头想了想。 其实他不大记得那个在岸上吹竹琯的女子是谁,然而恍惚间,仿佛记起了多年前那个暴风来临的晚上,河面传来的竹琯的声音。 潮风勾了勾嘴角,笑道:“苍术,你不觉得,挺有趣吗?” 苍术背脊一凉,头摇得像鼓槌一样。 “我倒是觉着挺有趣。”潮风眯了眯眼睛,眼里似乎在算计着什么,露出了精明的光芒。 苍术缩着脖子,往后退了退,正想开口附和,却见着河中央荡开了好大一朵浪花。 “哥,好像有人跳河。”苍术探着头瞧了瞧,惊讶道:“这不是那个吹竹琯的姐姐吗?好像是叫什么琯儿?” “走,去看看。”语罢,潮风便提着苍术往河中央游去。 琯儿从许家出来后,再天河边徘徊了一阵,扯着嗓子直喊潮风的名字,然而她嗓子都哑了,也没见着一个人影,于是她心一横,跳进了河里,打算潜到河底去找他。 只是天河的水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她跳入河中后,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住,死死地将她往下拽。 琯儿在河中间拼命地扑腾着,想往岸上游。无奈脚下的力越来越大,她挣扎不过,在快要放弃时,身下突然多出来一块大石。 她咳了几声后,趴在大石上踹着气,却见河里突然冒出来个人首蛇身的少年。 琯儿颤抖着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 眼前的少年神似当年给她捡竹琯的那个男人,只是那个男人的脸上散发着寒气,而今这个少年的眼里却有着些许天真烂漫。 琯儿趴在大石上,心跳因为恐惧而跳得飞快,额上的发髻因为泡了水,而有些散乱。她不敢开口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少年胸口那片发着淡光的鳞片。 苍术见她不说话,摸了摸鼻子,朗声喊道:“琯儿姐姐!我大哥让我问你,是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吹竹琯给他听?” 潮风闻言,伸手拉着苍术的尾巴,让他呛了几口水。 琯儿死命般地摇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在水里翻腾的少年。 苍术猝不及防被潮风拉下了河,一时间忘了自己是条会游泳的蛇,在河里挣扎了半响,呛了好些河水。 “好好说话。”潮风的话从底下传来,让苍术打了个寒颤。 他重新浮出水面后,咳了几声,想了想自己方才的话,并没觉着有何不妥,然而耐不住大哥的威胁,于是清了清嗓子,再次冲琯儿喊道:“琯儿姐姐!我大哥让我重新问你,要不要嫁给他!做他的娘子?” 潮风松了手,黑着一张脸,手里幻化出了一把刀刃。 琯儿苍白的脸上既是恐惧,又是犹豫。 她好不容易才将鸣蛇引出来,凭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取得鸣蛇胸口的鳞片。何不从了鸣蛇,在新婚之夜,将他胸口的鳞片剜出来,给儒寅哥哥做药引。 只是,这样做了,即使儒寅哥哥好起来,她也无颜面再面对他。 可她只要儒寅哥哥能好起来,即使无颜见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琯儿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抖着声音冲着苍术喊道:“我…我愿意…嫁…嫁给他…” 潮风正想着如何收拾苍术,听着琯儿的话,将手里的刀刃收了去。 苍术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大哥?” 他疑惑地看着这个趴在大石上的凡人女子。大哥的脾气一向是公认的暴躁,天河下的鲤鱼精对他从来都是闭口不谈。怎的到了这个女子这儿,她就能甘心嫁给大哥做娘子? 苍术挠了挠头,想起了在茅屋外听到的一席话,正打算开口质问,潮风却扯着他的尾巴,将他拽到了河底。 潮风浮出了水面,挑着眉冲琯儿淡笑道:“琯儿,许久不见了,你都这样大了。” 苍术被拉到了河底,不甘心地游了上来,委屈地趴在大哥身边。 琯儿见着方才同他说话的少年突然沉了下去,而重新浮上来的那张脸,虽然与之前并没有多大的差别,然而他的哪双眼睛,却让她想起了七岁时那个暴风雨的晚上。 和当时一样,潮风露出了一双幽森地眼睛,静静地趴在水里,注视着她,像是注视着一头待宰的羔羊。 “潮风…”琯儿被风吹得抱紧了大石,她哆嗦着结结巴巴地道:“好…好久不见…” “嗯,是挺久的,不过,你的竹琯还是吹得和以前一样好。”潮风脸上的寒气夹杂着温柔,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琯儿干笑两声,拢了拢胸前的衣衫。 “啊,对了。”潮风弯了弯眉角,指着胸口,柔声道:“我们鸣蛇一族,成婚当晚,会将胸口的鳞片赠予娘子。等到我们成婚时,我也会将我的鳞片送给你。” “我怎么不知道这个…”苍术刚探出头说了不到半句,便被潮风强按住头压下了水面。 琯儿闻言,眼里流露出了欣喜。 然而转念一想,若是随着潮风入了河底,难免脱不了身,便又有些犹豫。 潮风勾了勾嘴角,像是看穿了琯儿的心思,“你放心,我随你们凡人的礼仪,与你在岸上成婚。” 苍术在水下学着鲤鱼精吐出了泡泡,纳闷地瞧着大哥。 大哥不是知道这个女子接近他的意图吗?怎的还想要搭上戏台陪她唱上一出戏? 潮风脸色愈加冰冷,嘴边的笑意却更盛,“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也省得夜长梦多。” 他含着笑,将“夜长梦多”四个字加重了音。 琯儿心里的恐惧消了一半,脸上起了红晕,冲着潮风试探着道:“那我先回去准备着…?” 潮风点点头,施法将琯儿送上了岸,看着她离开。 苍术见着潮风将按住他的手松了,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面,“大哥,你好奇怪!为什么要将自己的鳞片送个那个女人!她明明有丈夫,接近你只是为了利用你!” 潮风摸了摸胸口,冷冷地道:“我知道。” 苍术咂舌,不知该如何接话。 “既然她想唱戏,我就陪她唱一出。”潮风的耳边仿佛响起了竹琯的声音,他低声冷笑道:“这样,才够有趣。” 第二十章 成亲之夜 琯儿从天河离开后,去了村外采买。 除了布置婚房的窗花被褥,她还买了不少用来祛蛇的药酒。 回来时已是傍晚。她在枕下藏了艾草,将杯子里斟满了雄黄酒之后,便换好喜服,揣着一把匕首坐在船边等着潮风的到来。 琯儿头上的凤冠在烛火中格外耀眼。她的脸被映得通红,然而她眼里却并无半分喜色,只是垂着眼静静地看向门口。 她摸着怀里冰冷的匕首,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 今夜,她原本应是儒寅哥哥的新娘子。 然而只要一想到,那个人胸口的鳞片能让儒寅哥哥活下去,她便甘愿将自己送入蛇口。 琯儿听着门被推开的声音,背上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她静静地将匕首拔出了鞘,仿佛随时准备跳起来取他性命。 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靴,顺着鞋往上,见着一位鱼纹墨衣的贵公子。 来者正是白日里说要娶琯儿为妻的潮风。 他入门后并不急于到床边,反而四下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屋内充斥着艾草与雄黄的味道,闻着有些刺鼻;窗台上贴着二三大红的喜字,在烛光下不显热闹,反而显得冷清;床边的一对红烛长短不一,许是烧得时间太久,烛光渐渐暗了下来。 潮风用脚勾了个椅子,坐在桌前,见着桌上的酒水,便随手倒了一杯,只是刚放到嘴边时,笑了笑,又将杯子放了下来。 琯儿隔着霞帔,见着潮风倒了一杯酒,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然而见着他递到嘴边后,笑了两声,便又将杯子放下。 潮风挑着眉,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凡人成亲时,都喝雄黄酒吗?” 她浑身一颤,差点拿不稳怀里的匕首,头上的珠翠晃了晃,恐惧也渐渐袭来。 琯儿不语,一脸视死如归。她提心吊胆地等着潮风的动作,却听见他又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听说,你们凡人成亲是要拜堂的?” “嗯…是…”琯儿捉摸不透潮风是何用意,只得一边回答他,一边摸着匕首,等待时机。 “若是直接洞房,未免太过仓促,那边按照你们凡人的规矩,先拜堂吧。”潮风晃了晃杯中的酒水,莞尔一笑,然而手上的力太大了些,晃得杯中的酒撒了出来,正好溅到了手腕上。 他皱了皱眉,面露不悦,见琯儿沉默不语,便又问道:“琯儿,你教教我,你们是如何拜堂的?” 琯儿绝望地闭上眼,声音颤抖着开口,“拜…天地…君亲…还有夫妻…对拜…” 她想起了儒寅温润的嗓音,和他手心胸口的滚烫。而眼前这个人,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刀刃,搁在她的心上。 “天地?”潮风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笑出了声,眼里不动声响地染上了戾色,“可我不信天地。” 琯儿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得等着他的下文。 “君亲?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潮风将手里的酒杯放下,起身理了理衣衫,“不如,直接夫妻对拜吧。” 琯儿看着他那张分不出喜怒的脸,正准备起身,无奈坐得太久,脚下有些发麻,起身时一个不稳,便又摔在了床上。 潮风见状,伸手拉了她起来,手上一用力,便将琯儿拉到了胸前。 琯儿没料到潮风会伸手拉她,心中涌上了厌恶和害怕,然而想到能接近他的胸膛,便忍住了想要撒手的冲动。 隔着衣衫,她听到潮风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差点儿哭出声来,就是这个位置的鳞片,能让儒寅的病好起来。 红烛的烛芯微微跳动,屋内的光忽明忽暗。新婚的夫妻互拥着,一时间,屋内的温度升高,气氛也显得暧昧。 潮风拢了拢手,下巴抵着琯儿的头,戏谑地道:“琯儿,我的心跳,好听吗?” 琯儿咬了咬牙,神色一紧,拔出怀里匕首,正打算对着潮风的胸膛狠狠地刺下去,然而却听见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琯儿,匕首对我没用。” 她手一抖,握着匕首不可置信地推开了他,头上的霞帔落了下来,脚步有些踉跄。 潮风看着琯儿摸向了枕下的艾草,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雄黄酒,继续不紧不慢地道:“艾草和雄黄酒,也对我没用。” 琯儿脸色惨白,眼里布满了绝望。 潮风暧昧地看着她,懒懒地道:“你,或许对我有用。”见着琯儿吓得直哆嗦,他却话锋一转,“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快死了的丈夫?” 计谋被拆穿之后,她反而不那么害怕。琯儿哭出了声,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她握紧了匕首,带着哭腔哀求道:“潮风…我求你…你的鳞片…” 潮风看着琯儿手里的匕首,不轻不重地道:“你为什么会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能伤我?” 虽然他知道凡人之间的情爱,最伟大的莫过于为彼此牺牲,然而确实搞不懂眼前这个弱女子,是为什么会觉得能够伤他,甚至能取得他胸口为情郎治病的鳞片? 琯儿爬到潮风的脚边,扯着他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不是想要我吗?我换你救他…求求你…” 为了能让儒寅活下去,她连命都可以不要,跪在地上求人这种没有尊严的事,她也不在乎了。 “琯儿啊。”潮风拖长了语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要你呢?” 琯儿一怔,停了哭声。 潮风叹着气,捏住琯儿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你觉得,我喜欢你?” 琯儿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得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都说人心难测,何况眼前这个男人,这条蛇的心,更难测。 潮风轻轻哼了一声,呼出的热气打在了琯儿的脸上,他靠近她的耳边,柔声吐出了四个字。 “自作多情。” 说罢,松开了手,任由琯儿跌坐在地上。 琯儿楞楞地望着潮风冷漠的侧脸,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不该自以为是的去招惹他,也不该自以为是的设下陷阱等他上钩,更不该自以为是的觉得他喜欢她。 可是,如果不为儒寅搏一次,又怎么对得起他俩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 想到这,琯儿的脸色上增了一分狠厉,持着匕首,狠狠地扑向了潮风。 潮风夺过桌上的杯子,将雄黄酒泼出去后,用杯底抵在了刀刃处,淡笑道:“琯儿,我说过了,匕首对我没用。” 语罢,他夺下琯儿手里的匕首,施了个法将她圈在怀里,靠在她的肩上,暧昧地舔了舔她的耳垂,“琯儿,你将我伺候得舒服了,我兴许还能考虑将鳞片给你。” 琯儿在潮风怀里动弹不得,他的热气喷在她脸上,让她涌上了一股恶心和屈辱。 只要从了眼前这个男人,儒寅哥哥就能好起来。 可是那样做了,她今后再也无法面对儒寅哥哥,更别说再与他共渡余生。 琯儿咬咬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潮风见怀里的人儿没有反应,解了法术,正想开口再诱惑,却见琯儿像是放弃了挣扎,主动地将双臂攀了上来。 琯儿那双吹惯了竹琯的芊芊玉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 她终究是为了情郎,将自己送了出去。 潮风大笑,起身抱起琯儿,将她温柔地放在床上,吹灭了红烛后,将床边的帷帐放了下来。 今夜月色朦胧,透过纱窗洒进来点点月光。红烛的烛芯在这暧昧声中,断得彻底。 琯儿在确定潮风睡去之后,忍着身下的疼痛,摸了摸枕下的匕首,对着他的胸口,狠下了心。 第二十一章 共谋大事 潮风醒来时胸口隐隐作痛,他摸了摸冰冷的被褥,然而只摸到了一把带血的匕首。 他看着脱了层皮的胸口,想起了半夜时耳边隐隐约约地哭声。 潮风不是不知道琯儿哭着剜了他的鳞片,并且一边下手还一边喊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只是他可以装作不知道。 他用手将胸口的伤抚去,起身穿好了衣衫,正准备下床,却见苍术闯了进来。 苍术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喜床,正有些纳闷,却见自家大哥换好了衣衫打算出去,便忍不住好奇地道:“大哥,你昨晚过得怎么样?给弟弟也说说呗。” 潮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咳了一声,抬眼看向他,挑着眉反问道:“你不知道?” 苍术小声嘟囔着:“我又不是琯儿姐姐,我怎么可能知道…”然而见到大哥似笑非笑的眼睛时,顿时恍然大悟。 他虽然在鲤鱼精中混得风生水起,然而还未正经地跟谁有过肌肤之亲。他听着大哥那不明所以的语气,看着他那张笑得有些欠揍的脸,意识到大哥是在嘲笑他,便暗暗跺了跺脚,将拳头捏紧了些。 大哥也太不厚道了,时时都想着欺负他,回头定要好好在父君面前告他一状。 不过,他之前也告过状,虽然父君训斥了大哥,然而他可是吃了大哥好几顿的毒打。 苍术咬了咬牙,想起了那些惨不忍睹的经历,更悲愤了些。 潮风见苍术的脸上白里透黑,打算不再逗他,于是敛了敛神色,正经问道:“找我何事?” “噢!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苍术大叫一声,冷不丁地捶了大腿,“就是那个病怏怏的秀才,你不是让我盯着他吗?我在他家门外蹲到了半夜,谁知后半夜的时候,屋里传出了哭嚎,说是人没了…” 苍术还没说完,潮风便提脚往外走,向着许家而去。 “大哥!大哥!你急什么呀?我话都还没说完。”苍术忙不迭地跑了出来,拦在潮风前面,踹着气继续道:“后来,来了一个神婆,领着一大群人,说是这家的人死得不吉利,要快些下葬。于是那家的妇人耐不过他们人多,便眼睁睁地见着几个身强体健的大汉,抬了口棺材进去,将自家的儿子装进棺里,摸黑将人埋了。” 他跟着那几个大汉,亲眼见着那口五尺有余的棺材被他们扛了一路。神婆领着他们,在村子后面的荒山上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那几个抬棺的大汉挖了一个几米的大坑,听完神婆嘴里念的几句咒语,便挥起锄头将棺材埋了下去。 潮风等着苍术将话说完,正欲离开,然而顿了顿,侧身问道:“你为何不早些来告诉我?” 苍术一愣,有些心虚,便反问道:“昨晚不是你成亲的日子吗?我怎么敢来打扰你的好事?” 潮风点点头,“唔”了一声,“说得有理。”便头也不回地像村子后面那座荒山走去。 苍术见自家大哥像是往荒山方向而去,心里有些纳闷。 大哥又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在哪,为何走得这般快? 于是苍术在后面边追边喊:“大哥!你倒是等等我啊!你知道那秀才被埋在哪儿了吗?” 潮风闻言停下了步子,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而后回头看了苍术一眼,淡淡地道:“带路。” 苍术有些得意,以为终于能压了大哥一筹,撒着欢跑了过去,却猝不及防地被踹了一脚,险些摔倒。 他咬了咬牙,灰头土脸地带着身后气定神闲的大哥走向了荒山。 荒山之所以名为荒山,并不是因为它存草不生,相反,这山里不仅植被茂盛,空气都连带着干净了许多。 苍术凭借着昨晚的记忆,带着潮风向埋棺的地方走去。然而走了小半天,绕过了丛林,也途径了荆棘,眼看着这正午的日头越来越盛,却像是迷了路一样,靠近不了目的地。 潮风的耐心被丛林里弯弯绕绕的树枝耗尽,他沉着声问道:“苍术,你老实告诉我,昨晚你是跟着他们到这儿来,见着棺材被埋进去的吗?” 苍术停下步子,转头看向潮风,信誓旦旦地道:“大哥!我真的是看着那秀才被装进棺材里,再被抬着埋进这山里。” 潮风一脸怀疑,反问道:“噢?是吗?” “当然!你怎么能怀疑你的亲弟弟?”苍术有些愤然地拍着胸口,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你这个样子,太让我伤心了!” 说罢还不忘委屈地蘸着口水,装模作样地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两滴眼泪。 潮风叹了叹气,有些无语。 难道以前是他下手太狠,将自家弟弟的脑子打坏了? 苍术偷瞄着潮风的脸色,心有余悸地呼出口气。 他昨晚确实跟着进了山里,也确实见着棺材入了地。他正打算回去时,那神婆又溜了回来,像是在做什么法。 诚然他也不晓得是在做什么法,便蹲在草丛里盯着那神婆的一举一动。可是蹲得有些久了,他没注意,便打起了盹,一不小心便睡到了天亮。 等到天亮后,他被树上的鸟鸣吵醒,迷迷糊糊地出了荒山,脑子里却将回去的路给忘记了。 苍术干笑了两声,若是让大哥晓得他将路给忘了,必定得将他吊在树上,抽几十鞭子才作数。 他正想着该如何敷衍大哥,耳边却传来了女子的哭声。 “大哥,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苍术竖着耳朵听了听,指了指不远处的灌木林,“听这声音,好像是琯儿姐姐。” 潮风心下一动,顺着哭声的方向而去。 随着哭声越来越近,哭着的人说的话也越来越清晰。 “你个小娼妇!你还有脸来我儿坟前哭丧?你昨晚跟狗男人洞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家儒寅?” “许大婶…我…我是有苦衷…” “苦衷?你随便拿个破烂玩意,就说是鸣蛇的鳞片,还想挖我儿子的坟?做梦!赶紧给我滚!” 潮风拨开了灌木丛,见着跪倒在坟前的琯儿,和站在一旁破口大骂的老妇人,神色动了动,定在琯儿手里的鳞片上。 那带血的鳞片,正是从他胸口扒下来的。 琯儿哭着将手里的鳞片握出了血,抱着老母亲的腿,声嘶力竭地道:“许大婶…我为了给儒寅哥哥换得这鳞片…我…我什么都没用了!这个…能让人起死回生…我求求你…你让我试一试!” 老母亲闻言,心下一动,听着琯儿字字泣血,想到了她打小与儒寅的情谊,定不会拿个假玩意来诓她,正犹豫着,却见琯儿手里的鳞片飞了出去。 潮风将鳞片里夹在指尖,挑着眉,冲着愣在地上的琯儿淡笑道:“琯儿,话说完了吗?为夫来接你回去。” 琯儿听着潮风的声音,身子一僵,缩在地上往后退了退,浑身颤抖着,将嘴巴捂了起来,以免惊叫出声。 许母闻身,看向来人,却见那手持鳞片的男子嘴角含笑,深情脉脉地看向趴在地上的琯儿, 便了然于胸。 来者定是这小娼妇的狗男人。 她儿子刚死,这小蹄子就迫不及待地找男人。 老母亲心头的火顿时烧了起来,将琯儿从坟前推了开,痛心疾首地骂道:“你!你个小娼妇!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我滚!别脏了我儿子的坟!” “许大婶,我…我不是!我有苦衷啊!”琯儿被推着趴到了地上,沾了一脸的灰,羞愤得直掉眼泪。 苍术见那边吵得正欢,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热闹,却听见大哥冷不丁地开口。 潮风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她确实有苦衷。” 老母亲闻言,火气更盛,叉腰骂道:“你!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我滚!” 琯儿止了哭声,怯怯地看着潮风,刚想开口,却听见他笑了起来。 “我确实不算是个东西,我是条鸣蛇,天河里的鸣蛇。”潮风看着愣住的老母亲,挥了挥手里的鳞片,“据说,我还能救你儿子性命。” 老母亲以为自己的儿子有救了,眼里刚燃起了希望,下一刻,却见着那男子的双腿变成了碗口粗的蛇尾。 脚下的大地似乎抖了两抖,男子晃动着尾巴打碎了山林里的平静,惊起了枯枝和尘土,直直地冲向了云霄。 苍术机智地往旁边一跳,拍了拍溅起的泥土,才幸得没被大哥的尾巴打到天上去。 老母亲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情形,心口一痛,眼里满是恐惧,惊叫着昏死了过去。 潮风见着那老妇人被吓得昏倒在地,觉得无趣,便收了尾巴。 然而琯儿也被吓晕了过去,苍白着一张脸,倒在了坟土里。 他正打算带着苍术回天河,周围却起了一股莫名的烟。 这股烟来得蹊跷,让人浑身发软,潮风刚想提醒苍术闭气,却见他歪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他掩了掩鼻,见着那烟雾之后,若隐若现地露出一个身影,将手上蓄起了力,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不开口,却笑了两声,听声音是个女子。 她踏着烟雾从荆棘里慢慢走了出来,晃了晃手里的巫铃,看着潮风的眼睛,轻轻开口。 “在下葛天氏珩缨,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与我共谋一件大事。” 第二十二章 狼狈为奸 潮风看了眼倒在脚边的苍术,眉间隐忍着怒气,手里握着若有若无的玄冰。 他见着从那烟雾里出来个身着彩服的妇人,那妇人手里晃着一把漆黑的巫铃。 听到她的话时,潮风抬眼看向了妇人那张烙印着葛天氏图腾的脸。 “葛天氏?”潮风冷冷地挑着眉,哼出一口冷气,脚下的玄冰开始蔓延,铺上了脚下的野草枯木,他勾了勾嘴角,冷笑道:“我听过这个姓氏,似乎不太吉利。” 宁陵山的葛天氏族,因独创了祭祀之舞,葛天氏之乐,在氏族中备受尊崇。然而三万年前,族内出了个在天宫司乐舞的神女,葛天氏昭和。 这个昭和被天帝嫁入魔界后,心怀怨怼,劝诱魔族少主澜狳攻打天界。虽然那场战争的始作俑者并非昭和,但是她也间接地致使了天界众神殒身,让九重天上血流成河。 “不吉利?”珩缨挥着巫铃褪去了脚下的寒冰,不怒反笑道:“难道被关在天河之下的鸣蛇一族,就吉利了吗?” 这话一出,像是戳中了潮风的痛处,他额上的青筋暴起,眼里覆上了戾气与冷色。 珩缨见状,不急不慢地开口,“虽然天帝应龙在三万年前殒身,天河上的结界已然消失。但是阁下莫不是忘了,当初为何会被父神关在这天河之下了?” 听着珩缨的话,潮风手一顿,将冰刃悬在了她的眼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自然不会忘。 天下食人的妖兽何其多,为何父神偏偏选了他们一族,在天河下关了十几万年。 这全是拜青丘九尾狐一族所赐。 他幼时曾问过父君,为何会被父神关在天河之下。 父君摸着他的头,看着头顶密网似的结界,语重心长地道:“是青丘的狐狸,是他们抢了原本属于我们的地方,让我们无家可归,只得被父神关在天河之下。潮风,你记住,我们鸣蛇,与他们狐狸,势不共存。” 潮风一直记得父君的话,也一直记得,他们与狐狸,世代的仇恨。 而这么些年,青丘的君主换了一个又一个,最近的一个,便是那屠了天界,血染九重天的狐帝子戚。 潮风并不关心天界与青丘的纠葛,也无心参与到其中。然而今天遇到这个妇人,说着要与他共谋一件大事,然而又挑出了鸣蛇与狐族的世仇,听她的语气,像是要将他拉下水。 珩缨见潮风沉思许久,正打算开口提醒他,却见潮风嗤笑一声,敛了敛神色,淡然道:“忘了如何?记得又如何?葛天氏族的人,也配来跟我说话?” 珩缨并没有因为潮风的话而面露不悦,相反,眼里露出了狠厉之色,“阁下与青丘的九尾狐有世仇,而我,与九重天的上神荷华,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我有一计,能让你我得偿所愿,大仇得报。” 潮风被珩缨的看半句话所吸引,他神色有些诧异,饶有兴趣地反问道:“荷华上神?三万九重天的神仙不是都已殒身了吗?怎的还平白冒出来一个上神?” 珩缨沉声道:“阁下有所不知,狐帝子戚开启了轮回之术,在三万年前,将她的两缕魂魄送往了三万年之后。我夜观星象,占得她已经来到了三万年后的现在,并且不久之后还会途径天河。” 潮风淡淡地“噢”了一声,对荷华从三万年前来到三万年后这件事,并不感兴趣,他瞥了珩缨一眼,淡淡地道:“与我有何关系呢?” “狐帝子戚为了将荷华带回去,通过昆仑之境,也从三万年前来到了如今。”珩缨见着潮风似乎被她说动,一脸势在必得地道:“他能为了荷华用半身修为开启昆仑镜,对她的情谊必然不浅。正好,你我能借此机会,连手除掉他们,以泄心头之恨。” 睡在潮风脚边的苍术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听着大哥似乎在跟谁说着话。 潮风品了品珩缨的一席话,她说得既诱人又诚恳,然而转念一想,却觉着这番话不大对劲。 “你为何要杀荷华?”他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却见珩缨神色激愤,一脸义愤填膺。 珩缨咬牙切齿地道:“她杀了我的女儿,不亲手杀了她,难泄我心头之恨。” “噢,这样啊。”潮风拖长了语调,抬眼望向神色愤然的珩缨,“你为何会觉得,我会与你连手?” 潮风看了看躺在地上昏迷的琯儿,这个以为他喜欢她;又看了看怔住的珩缨,这个又以为他能于她连手除掉仇人。 他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弯着嘴角,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却听见了珩缨的笑声。 “我原以为,你们鸣蛇一族对狐族恨之入骨,然而今天见识之后,却也不过如此。”珩缨叹了叹气,故作惋惜状,“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然而阁下却不知珍惜。想来,是珩缨错看了人,这就告辞。” 说罢,她摆了摆手,提脚正欲离开,却听见潮风冷不丁地开口。 “故意激我?”他品味着珩缨方才的一番话,缓缓地道:“葛天氏,你的激将法对我有用。” 珩缨听着潮风话里的怒气,心下一喜,停了步子。 她的目的达到了。 潮风散了手上的法术,将脚下的寒冰褪去,淡淡地道:“让我听听,你要我如何与你共谋大事?” 珩缨却答非所问地道:“我听说天河附近的村子,每年都会用生肉祭祀天河里的河神?” 潮风点头道:“确有此事。” 珩缨方才在林间听到了琯儿和潮风的谈话,约莫晓得是怎么回事。她看了看昏倒在坟前的琯儿,冲潮风笑道:“那不如这次的祭祀,便换成活人吧。” 潮风饶有趣味地反问道:“噢?” “昨晚给秀才下葬的时候,我说服了村子里的族长,说是因为秀才死得不吉利,给村子招来了祸事,河神发了怒,要一位新娘子才能平了怒火。”珩缨顿了顿,指着地上的琯儿,“想必,阁下与这位姑娘交情匪浅。不如,就让她来做阁下的新娘子吧。” 见潮风不语,珩缨继续开口向潮风言明她的计谋,“我已算得荷华今日会途径天河,在她来之前,我会让村民们准备一位适龄的少女,和一艘下了咒术的船。等到荷华来时,引她上钩,将她困在船上,到时候,需要阁下出面,出手杀了她。” “说得不错。”潮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里沉沉的黑墨翻滚着,“可是你并没有提到,如何让我解了心头之恨。” 珩缨的一番话说得看似天衣无缝,却只说了如何让她自己解恨,并未提及如何除掉狐帝子戚。 珩缨哼笑出声,弯着眉眼,胸有成竹地道:“若是你杀了荷华,定能引得子戚下凡。” “怎么听起来,我像是被人当成杀人的刀一样?”潮风听完珩缨的话,心里不太是个滋味。 “阁下别忘了,现在的子戚,失了半身修为。珩缨顿了顿,话锋一转,“还是说,阁下连一只半身修为的狐狸都收拾不了?” 潮风嗤笑,这是他第二次被她激怒。 他挑着眉问道:“葛天氏的女子,都这么会使激将法吗?包括三万年前的葛天氏昭和,就是这样挑唆得天魔大战吗?” 珩缨脸色一白,身子有些不稳,连带着手里的巫铃也晃了晃。 她夜夜梦见昭和死前的样子,也日日等待着为女儿报仇的日子。 珩缨心下一痛,见着地上中了迷烟的二人的睫毛抖了抖,似乎快醒了过来。 “还望阁下一定记得,今夜酉时二刻,在天河边,迎接自己的新娘子。”说罢便在一阵紫光中,没了身影。 潮风见着琯儿快醒了过来,便踢了踢苍术,打算回天河去。 然而苍术还没醒,琯儿到先醒了过来。 琯儿爬到了许母身边,想将她喊醒,见着许母没有反应,便颤抖着手试了试她的鼻息。 地上的老母亲被方才骇人的情形给吓死了,琯儿如同坠入冰窖般,心底升起了浓浓的恨意。 她红着一双眼睛,像是疯魔了般,突然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里含着绝望和痛苦,仿若深渊里的野兽,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笑罢后,她扭头恨恨地瞪着潮风,一字一句地道:“你现在,满意了?” 潮风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了那个第一次见琯儿的晚上。 那艘在暴风雨中飘飘欲坠的小船,那阵在雷声和海浪中若有若无的竹琯声,以及那个蜷缩在船舷上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然而此刻见着琯儿那张因为愤怒和悲伤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他勾了勾嘴角,轻描淡写地道:“满意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琯儿嗤笑出声,忿恨道:“潮风,你没杀人,人却因你而死!” “噢,这样啊。”潮风拖长了语调,抬眼望向琯儿,若有所思地道:“你说得有理。”末了话锋却一转,虽然脸上带着笑意,然而语气却森冷,“琯儿,是你先来招惹我,也是你想杀了我。” 琯儿瘫坐在地上,听着潮风的话,喉咙里发出了低笑声。 潮风见状,看了看手里的鳞片,突然心生一计。 “琯儿,你若是听话,我可以考虑将你的情郎救回来。” 说罢他施了个法,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许儒寅的坟头也开始骚动。 不出半刻,许儒寅便紧闭着眼,僵直着身子,从土里蹦了出来。 琯儿吓了一跳,恐惧得说不出话来,她反应过来后爬到潮风的脚边,哭喊道:“你救他!我听你的话!我什么都听!” 潮风将手心里的光注入了许儒寅的心口,只见在那阵黑光之后,许儒寅的脸上有了血色,但是他并未将眼睛睁开,反而倒了下去。 琯儿大惊失色,却又不敢靠近,只得僵在原地。 潮风踢了踢睡得如死猪一样的苍术,叹了口气,将他提起来,扛在肩上。 而后,他冲着琯儿轻飘飘地道:“半个时辰后,他会醒过来。但是,琯儿,今夜酉时,我在天河等你。”末了顿了顿,“你若是不来,或是跑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说罢,潮风便带着苍术离开了荒山,留着琯儿一人守着许儒寅,等着他活过来。 第二十三章 意料之外 琯儿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遍了荷华的周身,她有些站不稳,扶着天帝靠了一会。 她看到了琯儿对许儒寅的爱,也看到了琯儿对潮风的恨。 最后,琯儿的记忆停在上婚船之前。她被村民们强行绑在了船上,泪流满面地看着被打趴下的许儒寅。 荷华有些咂舌,这三个人的关系用复杂来形容都不够,简直是精彩,精彩至极。 比文昌写的画本还精彩。 荷华偷笑,回去定要好好将这段事说给文昌听。 天帝的胳膊被荷华握住,身子一怔,然而见着荷华被刺了一刀,她不觉得痛,反倒笑出了声,便皱着眉疑惑地道:“什么事,这么好笑?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荷华笑着笑着,扯住了胸口的伤,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施法封住了胸口的血脉,收了笑意,正经地道:“也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一段令人肝肠寸断的爱情。” “肝肠寸断?”天帝咀嚼着荷华口中的这个词,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那你还笑?” 荷华眨了眨眼,却听着岸上传来了月老的声音。 “荷华!陛下!先救我!”月老在地上翻滚着,见着珩缨正打算开溜,又一脸愤然地喊道:“荷华!快拦住这神婆!她想溜!” 珩缨见潮风不仅被天帝断了尾,而且还被打下了河底,半天不见个人影,暗叫糟糕,愤愤然地想溜走,却被月老撞了个正着。 她一时恼怒,又踹了月老一脚。 月老吃了一脚,委屈又激愤地冲珩缨吼道:“你只晓得踹我!有本事,你去打荷华,去打我们陛下啊!” “你们陛下?你们好个陛下啊,不过是青…”珩缨冷笑,口中的那个“丘”还没说出口,胸口便中了一刀。 那把冰刃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她的身体,在胸前晕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珩缨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胸前的血色渐渐蔓延开,倒下去时,耳边响起了天帝的声音。 “珩缨,你的话太多了。看过了自己的女儿死前的样子,也看看自己死前的样子吧。” 天帝传音给她之后,便散了手里的冰刃。 他不需要荷华听见珩缨说的话,也不想让她听见。 月老见着珩缨倒了下去之后,刚想开口,身上的仙绳一松,眉心却注了一道光。 他目光空洞,像傀儡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 是天帝的傀儡之术。 荷华听着岸边的动静,才想起了月老,转身打算去岸边看看。 天帝见状,不动声色地施了个法,让荷华摔了一跤。 当然不是真摔,他稳稳地接住了荷华。 荷华有些尴尬地从天帝怀里站了起来,却听见被冻住的苍术在一旁气急败坏地嚷道:“荷华!你抱他干什么!你给我撒开!” 若不是苍术开口,她都差点儿忘了这冰上除了她,天帝,昏倒的琯儿,还有一个被冰冻在河里的苍术。 荷华闻言,连忙将手从天帝的手里抽了出来。 倒是因为怕让苍术误会,只是她知道天帝一向不喜欢让人亲近,并且他今日给她的感觉,与平时不一样。 其实荷华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平日里天帝虽然也不够言笑,但是今日,他除了不苟言笑之外,仿佛还多了一层戾气。 像是寒冰一样的戾气。 荷华看着他那双斩了潮风尾巴的手,不知是不是因为冷,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 天帝的手里还残留着荷华的余温,他心下略微有些失落,然而很快便将神色一敛,收了眼里的情绪。 他抚了抚袖子,重新站好,正想着今日的事该如何收尾时,脚下的冰却渐渐化了开。 裂痕以雷霆之势逐渐蔓延,结冰的河面重新变成了流淌的河水。苍术周身的寒冰化开后,他迫不及待地向荷华冲了过来。 荷华见着脚下的冰变成了天河的水,一个不稳,差点儿又栽了下去。然而幸得她记起了自己好歹是个上神,施了法,站在了河上。 方才被荷华打出去的琯儿,现下仍在昏迷中。眼看着她即将沉入河底,荷华咬了咬牙,化出一条水柱,将她捞了起来,送往岸上。 天帝见荷华不仅没有伤琯儿,反而将她救起,神色诧异地道:“她想要杀你,你却出手救她?荷华,你还真是以德报怨啊。” “并非是我以德报怨。”荷华摇了摇头,她并非有那么好的心,出手救伤她之人。 只是有件事,她着实弄不太懂。 许儒寅下葬之后竟然还能活过来,但是他看着不像是活人,并且身上还有腐尸的味道。 难道真如苍术所说,他们胸口的鳞片,能让人起死回生? 即使如他所言,鳞片能让人起死回生,但是荷华在琯儿的记忆里,并未看到潮风对她的爱,那潮风也必然不会用鳞片真正的救活许儒寅。 那么,现在的许儒寅,便不是活人了。 想到在岸上见着许儒寅时的情形,荷华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那是潮风的傀儡之术。 见着天帝一脸疑惑,荷华皮笑肉不笑地道:“三个人的戏台,少了她一个,怎么唱得起来呢?” 荷华倒是十分想看看,琯儿若是知道了潮风并未将许儒寅救活,会是个什么反应。 她气定神闲地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发,脸上一副“不愧是我”的神情。 毕竟,她活了十几万年,从来不是个以德报怨的性子。 苍术离荷华还有半尺远,眼前却突然多了一层结界,将他硬生生地给定在了原地。 他一愣,见着荷华身边的那个男子挑着眉,嘴边含着奸笑,像是在冲他挑衅,于是苍术气急败坏地道:“荷华!你给我过来!离那个男人远点儿!” 荷华听着苍术的声音,有些头疼,扶着额无奈地道:“小河神,你追着我不放干什么?快去看看你哥啊。” 苍术愤愤地咽了口气,冲着天帝喷了口水,无奈有结界挡着,也只是做了做样子。 那从天而降的男人将大哥的尾巴断了,还将大哥打入了河底,大哥定不会放过他。 苍术一边如是想着,一边瞪着天帝,却听见他缓缓开口。 “潮风,有什么仇,什么怨,正大光明地出来和我打一场。”天帝顿了顿,手上施着法,对抗着脚下涌动的暗流,慢悠悠地道:“还是说,你只晓得耍些见不得人的把式?” 荷华闻言,低头看了看。 他们脚下看似平静,实则却暗流汹涌。天帝施着法,不动声色地抵挡着河下面的力量,刚想运力一举将潮风拿下时,方才被潮风凿出的一个冰窟中,突然冲出一个黑影。 原以为是断尾的潮风拖着半条尾巴飞出来寻仇了,定睛一看时,却见他化成个人影,持着刀,向着天帝冲了过来。 荷华以为潮风是冲着她而来,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潮风,你们两个打我一个都未必有胜算,现在我们陛下来了,你们就更没胜算了。” 末了,怕潮风不认识她口中的陛下是谁,便又加了一句:“你知道应龙吗?父神的第三个儿子,天界中属他最能打。” 苍术挠了挠头,眼里充满了疑惑。 虽然他没见过应龙什么样子,不过三万年前时,应龙早已战死陨灭。可是荷华指着她身边那个男人,口口声声地说他就是天帝应龙。 这神仙羽化后,还能复活?今日着实让他开了眼界。 眼见着潮风快杀到了跟前,听着荷华的话却停下了步子。 那不过是青丘的狐帝子戚,虽然变成了应龙的样子,能骗过荷华,却骗不过他。 潮风将刀抗在肩上,指着天帝,笑出了声。 “荷华,你听好了。这个人,你口中的应龙,父神的第三个儿子,都是…” 荷华听清了潮风的前半句,然而他的后半句却只见着嘴巴在动,并未听着声音。 这一刻,她的世界,仿佛寂静了。 天帝听着潮风的话时,知道他会说什么,便关闭了荷华的听觉。 潮风见荷华没有反应,便提着刀向天帝砍去。天帝刚想将折扇幻化出来,见着愣住的荷华,神色一动,掀起了河上的浪潮。 他差点儿忘了,他现在是应龙,应当拿轩辕剑。 虽然他拿不了轩辕剑,但是也不能将折扇化出来。于是他用河水化出了冰剑,冲着潮风刺去。 虽然开启昆仑镜和轮回之术,用了他不少的修为,但是对付一个潮风,还是绰绰有余。 不到十招,他便打得潮风节节败退。 潮风见着眼前这只狐狸,并非如珩缨口中那般容易对付,便心生一计,一面假意躲闪着他刺过来的剑,一面将河水化成冰刃,并注了十成的力,冲着荷华刺去。 天帝刚想出手制止,但潮风手里的冰刃已向荷华飞去。 天帝看着荷华没有躲闪的意思,情急之下,掀起了同样的冰刃,希望能赶在潮风之前,将他的冰刃给截下。 眼看着那两道冰刃近在咫尺,荷华却半点儿反应也没有,天帝心里一沉,速战速决地将潮风打入河底后,朝着荷华飞去。 只是还未等他近身,却见苍术冲了出来,一把将荷华从正面抱住。 苍术的背接下了他们二人的冰刃,寒气渐渐散开,将他的背凝成了冰。 在苍术抱着她之前,荷华仿佛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时光。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有反应过来要躲开潮风的冰刃。等她回过神来时,只见得抱住她的苍术。 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刻,沉默像是被人打破,她的耳边掀起了海风与浪潮。 荷华怔怔地看着为她挡下冰刃的苍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苍术的后背慢慢晕开了血色,染红了他的鳞片。 血一直顺着他的尾巴,将脚下的河水染红。 荷华刚想推开他,便被他抱着,像坠落的风筝般,沉入了河里。 第二十四章 再无河神 苍术眼见着大哥使出的冰刃朝荷华飞来,而她又没有半分闪躲的意思,心里急得不行,便使了全身的力冲破了天帝设下的结界,朝着荷华奔去。 他本想抱着荷华沉入水中,就像他第一次将荷华扑入水里一样。 然而在他抱着荷华的那一刻,还来不及趴下,便觉着后背一痛,像是千万根冰针穿透了全身。 阵阵寒意从后背蔓延,不仅逼向了他的心脏,也逼向了他的内丹。 除了觉得冷之外,他还觉得痛,比大哥平时揍他时痛多了。 苍术的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眼泪,然而看着近在咫尺的荷华,又将眼泪逼了回去。 虽然他不够有用,打架打不赢大哥,也总是被大哥嘲笑,但是在这个时候,面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子,他还是知道,不能够掉眼泪。 只是他刚想开口,那冰刃仿佛刺穿了他的心脏。 苍术能感觉得到,他的内丹被刺碎了。 于是他脚下一软,抱着荷华沉入了河底。 到了河里之后,他看着荷华那张不可置信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河水冲刷了他的眼睛,视线慢慢模糊。 他还没来得及给父君说,大哥喜欢上了一个凡间的姑娘,那姑娘吹竹琯吹得极好; 也没来得及给小鲤鱼精道歉,以前不应该捉弄她,还弄花了她的脸; 更没来得及告诉荷华,他想将她带回河底,把蚌精的珍珠全给她,让她骑在他背上,带着她游遍天河,夜幕时候,坐在礁石上看流星。 一想到这些话再也说不出口,苍术便觉得有些难过,他张了张嘴,像死鱼一样吐出了泡泡。 荷华被苍术推向了河里,捏着拳头,心里的火升了起来。 她警告过苍术,不要再将她推进水里,她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溺水了。 荷华正准备施法将他撂飞,却见苍术无力地将眼睛闭上了。 她见着头顶上的河水被染得血红,河底的游鱼被血腥吸引,纷纷围了上来。 苍术并没有抱着她继续游向河底,反而像死尸一样,伸着双手,将她放开,任由她落向了河底。 荷华沉着一张脸,闭着气向河面浮去,施法将苍术提了出来。 她将苍术往礁石上一扔,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正想破口大骂,然而见着他背后一层厚厚的冰,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你是为了救我?” “荷华…你…不要哭…”苍术被荷华提出了水面,趴在礁石上吐出了口气后,睁开眼,看到她脸上复杂的神情,便想靠近她些,将她的脸擦干净。 然而她的手还没抬起来,却被荷华打了回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荷华气结,将脸上的河水抹干净,刚想再开口挖苦苍术,却见他的尾巴渐渐消失,身子也慢慢变得透明。 荷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哎…我知道…你…伤心…”苍术说的每一句话,都加快了内丹消失的速度,然而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把心中的话说完。 “救命之恩…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啊…?” 荷华心里五味陈杂。 她好歹是个上神,那些冰刃打在她身上并不会要她性命,最多让她躺上一两日。 可是这个小河神,却宁愿舍了自己的命都要救她。 荷华叹了口气,这救命的恩情落在身上确实不太好受,然而听到苍术口中的那句以身相许时,她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和文昌画本里写的桥段,简直一模一样。 荷华见着苍术的尾巴已然消失不见,心有不忍,便摸了摸他的天灵盖,心下一沉。 他的内丹全碎了,即使是她出手,也救不回他。 荷华叹了叹气,有些复杂地道:“小河神,你都快死了,还说些没用的。” “我知道…我…快死了…”苍术握住了荷华的手,见她想挣开,带着些哭腔地恳求道:“荷华…我怕…” 一想到再也看不到父君,大哥和荷华,他心底便升起了恐惧。 天帝在一旁站着听了半天,他倒不觉得荷华会因为一条蛇而掉眼泪,毕竟她有多狠,他是见过的。 一个连自己都能杀死的女子,怎么会为了一条替她去死的蛇,而掉泪呢? 然而他见着苍术握上了荷华的手,面露不悦,正想将要死不死的苍术踢开,却见荷华施法,吊住了苍术的最后一口气。 荷华任由苍术握着自己的手,另外一只手施着法,在他的眉心注入一道浅浅的光,将他身后的寒冰给融化了。 苍术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我怕…荷华…我不想死…” 他害怕变成一堆冰冷的白骨,永远地埋在地下,也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荷华叹了叹气,看着他的样子,不过是个孩子,便指了指头顶的天空,柔声安慰道:“你别怕啊,你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而我也在天上,会陪着你,你以后也能经常看到我。” 虽然她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不过既然牛郎织女能化为天上的繁星,每年七夕在银河相遇,那么想必,其他的人,其他的蛇,也能。 “真的…吗?”苍术吸了吸鼻子,握着荷华的手渐渐消失,心口的内丹也化成了灰。 他弯着眼睛,咧嘴笑道:“那…我要做…挨着你…最近的…那颗星星…” 苍术剩下的话被海风吞噬,一阵浪潮打来,将礁石冲刷得干净。 海浪声似呜咽啜泣,在耳边响得彻底。 荷华看着消失不见的苍术,长叹了口气。 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人舍身相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有些难受。 她这个性子,比不得白泽,承不了情,也报不了恩。 所以这活着的几十万年来,荷华并未给自己招惹是非。 然而今天苍术为了救她,丢了性命,实在是让她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天帝或许是看穿了荷华的内心,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淡淡地道:“荷华,别想太多。你别忘了,他哥方才还想杀你。” 荷华一怔,觉得天帝说得甚是有理,看了看站在半尺之外的天帝,隔了好半天之后,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天河?” 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天帝一愣,没有想到她会问他在此地的原因。 他当然不会说,月老只是监视她的傀儡,她在哪做什么,说了什么话,他都能知道。 “胖胖见你许久没有回来,便有些担心,她来书房找我,让我下凡看看。我刚下来,便看到你被潮风卷在空中。”天帝随口捏了一套说辞,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后,看着荷华的反应。 “这样啊。”荷华拖长了语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虽然天帝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然而她听上去却总是觉得有些微妙。 不过,荷华向来是相信应龙的人品,也相信他的话。 她晃了晃头,将心头的思绪抛得干净,冷不丁地拍着大腿,“我都差点儿忘了,月老还在岸上。” 说罢,荷华便施法腾空而起,向岸上飞去。 天帝看着她的背影,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月老,你自己将身上的绳子解开了?”荷华疑惑地看着一脸呆滞的月老,瞧了瞧地上的仙绳和珩缨,咂舌道:“你,你还杀了她?” 天帝的指尖缓缓牵动着月老的思绪,将他的眼里重新注入了清明。 “啊,对,是我解开的,也是我杀的。”月老恢复了清醒,忙不迭地点头,愤愤地道:“这神婆欺人太甚,不仅绑了你,还踹了我好几脚。” 月老边说边拍着屁股站了起来,他刚想委屈地趴在荷华身上诉苦,却见着她胸口被血染红。 “荷华,你受伤了!?”月老刚想上手摸荷华胸前的伤,却撇见天帝冷冷地目光扫了过来,只得悻悻地将手收了下去。 荷华忍着痛,见着月老一脸的担忧,为了不让他担心,便宽慰地道:“小伤,小伤,不妨事。” 琯儿刺她的那一刀,除了痛之外,并未伤及心脉。何况比起她之前打架受的伤,这伤确实算是小伤。 “噢,那还是赶紧回天宫吧,今儿在天河闹了这么一出,耽搁的时间太久,我都饿了。”月老对荷华撒着娇,摸了摸肚子,他想起了胖胖做的饭菜,不禁咽了咽口水。 “我好像,也饿了。”荷华的话音刚落,她的肚子便恰合时宜地传来了“咕咕”的叫声。 天香楼的茶点酒水是挺好吃,但是她在天河上打了好几架,都差不多消化干净了。 天帝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听着荷华与月老说话,脸色柔软了几分。 当初见她时,她也是像今日这般伶牙俐齿,眉间带笑。 他刚记起第一次见荷华时的样子,却冷不丁地被月老打断道:“陛下,我们要回天宫了,你看你是跟我们一道?还是自个儿回去?” 荷华闻言,手一抖,有些同情地看着月老。 月老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然而天帝的眉梢动了动,反问道:“你说呢?” 月老恍然大悟,右手握拳捶着左手,“荷华说,从天河坐船回去,一路上还能看看流星。想必陛下不太喜欢这些花里胡哨,定不会与我们同行…荷华,你踩我干嘛?” 荷华听着月老的话,暗地里给他使着颜色,然而他像是没看见似的,自顾自的说着。 她作为仙界的考核史之一,突然有些后悔当初让月老过了仙界的考核。 于是情急之下,她便咬牙踩了月老一脚。 面对着天帝投过来的询问的目光,荷华急急地摆手,“不是我说的,我没说过!” 天帝心里暗笑,咳了两声,正想说与他们一道坐船回去,然而海上却又掀起了大浪。 这股浪潮,来得猛烈且凶狠,比起先前潮风来时的排场,有过之无不及。 荷华被饿得有些烦躁,以为潮风还不死心地卷土重来,刚想冲着天河大骂,却被天帝按在了身后。 他上前一步,将荷华护在身后,淡淡地道:“玄鳞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第二十五章 无用之人 潮风受了天帝一掌,在慢慢沉入河底时,他看到了天帝脸上的神情。 那张不属于天帝的脸上所流露出来的表情,就好像是那日琯儿趴在许儒寅的坟上,望向着坟土,眼里所含着的爱意。 潮风随着海浪沉入了河底,他的血引来了大片的游鱼,最后无力地瘫倒在淤泥里。 耳边传来苍术断断续续地声音,潮风的身子一颤,想要从泥里爬起来,却因为内丹受损,失了力气。 苍术的最后一口气留在海风里,冲刷净了礁石的河水在天河上慢慢流淌。 潮风躺在河底的淤泥中,仿佛看到头顶的河水倒映出了苍术的影子。 他伸出手,想要离苍术近些,然而那影子瞬间被海浪淹没。 他没能见到苍术最后一面,也没能听到苍术最后的话。 潮风的心忽然绞痛起来,他的口中汩汩不断地冒着鲜血。 他再也没有弟弟了。 再也不会有人跟在他后面,叫他一声大哥。 若是他知道,今日苍术会因救荷华而死,那日必定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答应珩缨的请求。 可是即使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苍术再也没有办法回来。 潮风心神俱灰,仿佛一具死尸,陷在了淤泥里,任由河水灌进自己的鼻腔。 然而此时,头顶却传来了父君的声音。 “潮风,为父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玄鳞顿了顿,沉声道:“打架不仅没打赢,还把你弟弟苍术给打没了。你现在这个样子,配得上做天河的少主吗?” 玄鳞刚闭关出来,就听底下的人来报,说他的两个儿子,在天河上使了好大的阵仗跟人打架。然而他正想上去瞧一瞧,去看到了化为灰烬的苍术,和瘫倒在淤泥里的潮风。 想到失去了小儿子,而大儿子如今又是一副挫败的样子,玄鳞的心一痛,眼里蒙上了一层浑浊。 听着父君的话,潮风想起了平日里自己是如何教苍术打架。 然而,他再也教不了苍术了。 潮风张了张嘴,喉咙里的鲜血飘在了周围,他呛了几口水,气若游丝地道:“父君…儿子不孝…未能照看好弟弟…” 说罢,便歪了头,昏了过去。 玄鳞见潮风闭上了眼,沉着脸,连忙施法护住他的心脉。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他再也不能失去剩下的这个儿子了。 玄鳞渡了些修为给潮风后,搭了搭他的脉,稍稍松了口气。 潮风的命虽然保住了,但是修为也散得差不多了。 “来人,将少主抬下去。”玄鳞挥手招来两个虾兵,捋了捋自个身上的衣衫,向河面游去,打算去会会到底是谁在天河大闹了一场。 他招来了潮水和海浪,然而听见有人叫他时,思绪稍稍一顿。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 玄鳞从浪潮里走了出来,见着岸上昏倒的村民和站着的两男一女,眼神落在了方才开口的男子身上。 他一眼便看穿,那张披着应龙的脸的男子,是青丘的九尾狐,也是三万年前屠了天界的罪魁祸首,狐帝子戚。 玄鳞看着子戚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想起来第一次见他时,子戚也是用他的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时子戚还不是青丘的狐帝,他只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九尾狐而已。 当年鸣蛇与狐族的一战,玄鳞带着族人输得彻底。 在被狐族赶出青丘的那个晚上,玄鳞站在青丘的山门前,看了看周围伤痕累累的族人,痛心疾首地对着老狐帝撂着狠话,“狐帝!我鸣蛇一族,势必要洗刷今日之仇!” 老狐帝却摸着子戚的头,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噢,玄鳞。我等你来寻仇,我的儿子也等你。” 玄鳞气不过,想冲上去再与狐帝较量,却远远地看着狐帝周围那个漂亮的小公子,他的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无用。” 后来,玄鳞带着族人出了青丘,正巧遇上了父神造天河。父神见他们没个归处,便提议让他们住在天河下。 只是这名为提议,实为镇压。 鸣蛇一族向来被视为食人的凶兽,父神也是担心他们再为祸人间,便在天河上设了层结界,一压便是几十万年。 这十几万年来,虽然他想着寻仇,奈何被父神和天帝的结界压着。 可是他却日日想起子戚口中的那句“无用”。 三万年前,好不容易等到了天帝应龙殒身,天河上的结界消失,又传来了狐帝登基,合并了天界与青丘的事。 鸣蛇一族,实属妖界。 妖王知道玄鳞心里一直对青丘有恨,但是为了大局着想,再三告诫过他不要招惹子戚,也不要向子戚寻仇。 毕竟那只狐狸连天界都敢屠,天神应龙都敢杀,保不准他那天不高兴了,再灭了妖界。 玄鳞稳稳地站在河面上,沉声道:“狐帝,我们两族虽然有世仇,但是多年来我看在妖王的面子上,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今日不仅伤了我的大儿子,还杀了我的小儿子,难道,还想与我撕破脸面吗?” 天河上的海浪声太大,荷华的耳畔净是风声和海啸,打起的浪花正巧将玄鳞话里的“狐帝”二字吞噬了。 天帝瞄了眼荷华的脸色,见她脸色自若,便松了口气,缓缓道:“玄鳞,不是你给我面子,而是我给了你脸。今日,是你的儿子先欺负我的人。我只是想替你管教,然而下手却重了些。你知道,我一向下手没个轻重。” 说罢,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挑衅地看着玄鳞,挑眉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我没想到,你们鸣蛇那么无用。” 他说“无用”两个字的神情,就像他少年时,对着如丧家之犬的玄鳞说的一样。 玄鳞的心上仿佛扎了一根针,他心底的恨意越来越浓。 月老见着这二位剑拔弩张的气势,移着步子,偷偷往荷华身后躲了躲,扯着她的衣袖,小声地道:“陛下的嘴巴未免太毒了些…” 荷华点点头,觉得月老说得甚是有理。 然而她一想到之前自己是怎样跟苍术说话的,脸上便有些不自然。 荷华斜觑了月老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月老,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话原来这么多。” 月老谦虚地摆着手,笑道:“噢,不妨事,那你现在发现了。” 荷华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她捏紧了拳头,忍住想要将月老丢进河里喂鱼的冲动。 毕竟她知道,月老这个人,脑子不太好。 看着玄鳞有备而来的架势,再加上方才他与天帝说的那一番话,荷华心里差不多猜到了玄鳞的身份。 他是苍术和潮风的父亲,是向他们寻仇来的。 海上的风骤然升起,霎时间海啸声此起彼伏,犹如玄鳞眉间隐忍着怒气。 他看着子戚那副令人不快的嘴脸,手里腾腾地握起了一股灵力。 天帝都像是不在乎玄鳞会做什么,他胸有成竹地缓缓开口:“玄鳞,你想清楚,你若是出手了,今日结下的就不是潮风跟荷华的仇,而是你与我的仇。是鸣蛇一族,也是妖界与我的仇。” 他料定了玄鳞不敢出手为自己的儿子讨回公道,将一席话说得既明白又诚恳。 荷华看着神情自若的天帝,心里感叹不已。 想不到,三哥还是如此护短。即使不是白泽,是她,三哥也不会让人欺负她半分。 她想起了在之前在天魔大战时,澜狳在阵前叫嚣,要让她为魔族的脸面偿命。 那时候,三哥也是像如今这般,将她护在身后,不让人伤她半分。 玄鳞细细品了品子戚的一番话,额上的青筋隐隐跳动,半响后,将手里的灵力散去。 他作为鸣蛇一族的君主,做不到为了替两个儿子报仇,而赔上一族的性命。 面对着杀子仇人,他不仅不能为儿子报仇,还要卑躬屈膝地将仇人送走。 玄鳞长叹一声,恨恨地看着岸上站着的男人,眼眶因为强忍着恨意和屈辱,而红得厉害。 末了,他微微弓着身子,低头垂眼,抬着手,在一片海浪的哭泣声中,颤抖着声音,缓缓地道。 “恭送…恭送陛下…” 第二十六章 傀儡之术 海面上的浪潮在玄鳞的落下后,渐渐散去。一时间,天河之上,风平浪静。 昏倒在岸上的琯儿幽幽转醒,她睁开眼时,看着周围昏倒的人,挣扎着起身,晃着身子走到了许儒寅的身边。 然而还未走几步,便跌倒在地,她不死心,含着泪水,爬到了许儒寅身边。 荷华瞥了琯儿一眼,用胳膊撞了撞月老,勾着嘴角,小声地道:“天香楼的戏没看过瘾,现在,好戏才刚刚开始。” 月老没明白荷华的话是什么意思,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原本天帝是打算在料理完鸣蛇一族的事之后,便带着荷华回天宫。 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最近两日,将荷华从三万年后带回去。 然而他看着荷华的眼里露出的狡黠的光,思绪一顿,盯着她的脸,神情有些许恍惚。 他很久没有见过荷华这样笑了。 或者说,是很久没有见过荷华在他面前这样笑了。 琯儿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神,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琯儿将许儒寅抱在了怀里。 琯儿以为许儒寅只是昏了过去,然而摸到他冰冷的身体,心里一痛,眼里痛心疾首地喊道:“儒寅哥哥,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她的发髻散乱,脸上的泪水横流。 身上的喜服因为沾了泥土和潮水,原本大红喜庆的正红色变成了暗红色,在黑漆漆的夜幕下,显得有那么几分诡异。 空气里弥漫着尸体腐臭的味道,天帝皱了皱眉,扫了一眼琯儿怀里的男子。 那人的肤色变成了青紫色,脸上泛起了尸斑;十根手指僵直,无力地将手臂垂在身侧。 她怀里抱着的男子,已经死去多时。 月老凑近了瞧,见着琯儿怀里的男子,正是那个疯疯癫癫骂人的秀才。 他挠了挠头,有些疑惑。 这秀才之前骂人的时候还中气十足,怎的才过不久,就变成了一具发臭的尸体? 他靠近荷华,在她耳边小声地道:“荷华,看那秀才的样子,像是死了有段时间了。可是我们之前见着他时,他还活蹦乱跳…” “傀儡之术。”荷华淡淡地吐出这四个字,让天帝的身子一僵。 他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脸上的慌乱,继续听着荷华与月老说话。 “傀儡之术是什么?很厉害吗?教教我?”月老歪着头,看着荷华,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荷华想了想,不知该如何给月老解释。 傀儡之术,顾名思义便是让死人还魂,变成自己的傀儡。 这法术看上去是让人起死回生,实则是将人的尸体,当作自己掌心的玩物。 当初在法术课上,父神给他们讲过,哪些法术不能学,其中便有傀儡之术。 这傀儡之术是用来操纵尸体的术法,不仅不能真正地让死去的人活过来,还会让施法人遭受反噬。 她记得那节课上,她听得极为认真,还举手向父神提问。 “那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法术吗?” 这话一出,让学堂里笑做了一团。 饶是平时不苟言笑的应龙,听着荷华的话时,也若有若无地勾了嘴角。 父神看着荷华那双澄澈的眼睛,和蔼笑道:“荷华,生死固有天命,强行让死去的人活过来,有违天理。” 荷华点点头,觉得父神说得有理,然而却再次问道:“若是那人死于非命,我偏要让他活过来,也是有违常理吗?” 父神一愣,看着荷华真挚的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泽闻言,转过头来,捂着嘴小声地道:“我知道,你养了才三天的兔子死了,让你很难过。别为难我父君了,改日我再给你捉一只就是了,大家都还等着下学呢。” 荷华看了看周围不耐烦的目光,瘪了瘪嘴,不甘心地坐了下来。 今早起来时,她养了才三日的兔子,因为吃多了草,撑死在了草笼里。 荷华原以为能在父神的课上,学到救回兔子的法子。然而父神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都是为了告诫他们,用了傀儡之术,会有什么后果。 “白泽,再也不会有像小雪儿一样的兔子了。”荷华难过地摇摇头,闷闷不乐道:“小雪儿是小狐狸给我捉的,我失去了小狐狸,也失去了小雪儿。” 荷华叹着气,虽然她不大在意那只跑掉的小狐狸,但是小雪儿她才养三天,还没有将它养成一只肥硕的大兔。 想到这,荷花更郁闷了。 她思忖着要不回去试试父神讲的傀儡之术,一边又害怕被术法反噬。 毕竟,父神方才说了,这种法术,可是会遭天谴的。 白泽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竟然还给它取了名字!?” 想着方才荷华口中的“小雪儿”,白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荷华无语地反问道:“你都可以给花取名字,我为什么不可以?”她看着白泽憋红的脸,顿了顿,“好好的山茶花,你非要叫什么小红红…” 荷华还没说完,便被白泽跳起来捂住了嘴,面对着大家投来的不解的目光,白泽矜持一笑,“没什么,让大家见笑了,最近荷华脑子不太好。” 父神咳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荷华,你记住,人死不能复生,切莫强求。” 荷华不死心,打算试一试傀儡之术,然而半路却杀出个应龙。 他将父神在课上的那番话原模原样地重复了一遍。荷华听完后,丧着脸,在梅林下找了块地,将小雪儿好生地埋葬了。 她回过神来,学着父神的语气。一本正经地道:“月老,作为一个正经的神仙,是不能学这种法术,会遭天谴的。” “正经的神仙?”月老咀嚼着荷华口中的这个词,饶有兴趣地反问,“是指你,还是指我?” 荷华闻言,捏紧了拳头。 月老近来不仅不懂事,还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荷华刚想曲着手指,朝月老的天灵盖上敲一敲,那边抱着许儒寅的琯儿,却抹着眼泪,连滚带爬地到了她跟前。 “荷华!我求求你!你能救他对不对!”琯儿一边哭,一边想去抱着荷华的脚,然而荷华像是料到了她的动作,抢先一步往后一跳,让琯儿扑了个空。 荷华皮笑肉不笑地摇摇头,“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啊。” “不…你一定有办法!”琯儿抬起眼恳求道:“你打得过潮风,一定可以就儒寅哥哥!” 她见识了荷华是怎样与潮风较量,相信荷华定非凡人。 荷华继续皮笑肉不笑,她指向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天帝,“是我们陛下打伤了潮风,你该去求他。” 话音刚落,琯儿转头,正想扑在天帝的脚下,却听着荷华笑了一声,缓缓开口。 “琯儿,你觉得,我凭什么,会救你的情郎呢?凭你长得好看?还是凭你刺了我一刀呢?” 琯儿闻言,身子一僵,像个抖动的筛子,缩在地上,恐惧地望着荷华。 月老品了品荷华的话,看着跪在地上的琯儿,脸上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荷华…我不是故意伤你的…是…是潮风逼我…”琯儿捶着心口,撕心裂肺地冲荷华吼道:“只要你救他…我什么都给你…我的命都给你!” 荷华淡笑,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个记仇的人,你说不是故意的,那好,我原谅你了。” 月老和天帝同时扭头,脸上写满了怀疑。 荷华怎么可能不是个记仇的人,她可太记仇了。 果然,荷华蹲下身,用手擦了擦琯儿的脸,柔声笑道:“琯儿,这个世上没有办法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法术。” 琯儿急急地道:“潮风!他之前救活过…” “那是假的,你看到的一直都是许儒寅的尸体。”荷华打断琯儿的话,一字一句的将实情说了出来。 琯儿握住了荷华的手,恳求道:“你!你一定可以!” “我告诉你了,没有法术能让人起死回生。我即使拿了你的命,也救不回许儒寅。”见着琯儿还不死心,荷华轻笑道:“不如你去陪他吧?你死了,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月老听着荷华的话,背上冒着冷汗。 不愧是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狠的话。 “让他…变回之前那个样子…即使是一具尸体…”琯儿拼命地朝地上磕着头,企图换来荷华的同情,“荷华…求求你…” 荷华看着琯儿可怜巴巴的样子,想起了她在琯儿的记忆里,看到的爱意。 她虽然记仇,但是也同样心软。 正当荷华在要不要再施一遍傀儡之术时,月老皱着眉,将她拽了起来,对着跪在地上的琯儿,冷声道:“先前为了救你,荷华被神婆打到船上,你不感激也罢,反而伙同潮风,刺伤了她。还没找你算账,现在还要救你的情郎?” 月老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荷华默默地为他竖了个大指姆。 然而他却继续道:“救你是她的情分,不救,那是她的本分。” 荷华眼睛一亮,有些惊叹月老的口才。 琯儿见着方才荷华脸上犹豫的表情,正打算掉出几滴眼泪来博得同情,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哭出声,便看见月老像是见鬼似的,跳到了荷华身上。 月老被吓许儒寅吓到口齿不清,勒着荷华的脖子,语无伦次地道:“荷华!你你你你看…许儒寅的手…动了!” “你给我滚下来!”荷华被勒得喘不过气,踹了月老一脚,将他从身上扒了下来。 荷华还来不及骂月老,只见那原本已经死透的许儒寅,突然坐了起来。 琯儿扭头时,正巧撞上了许儒寅睁开眼,她捂着嘴,又惊又怕。 荷华理了理衣衫,见着琯儿拥着许儒寅喜极而泣,眼神看向了一言不发的天帝。 在场会傀儡之术的,除了她之外,便是天帝了。 荷华抬眼,见着沐浴着一身月色的天帝,淡淡地道:“陛下,为何这么做?” 应龙最讨厌傀儡之术。当初她要用这术法救活她的小雪儿时,他一字一句地教训过她,说这术法有违天理,滥用必遭反噬。 她听了应龙的话,将小雪儿埋在了梅林下。然而他今日的这一出,确实让她看不明白。 “有趣啊。”天帝的眼里翻腾着月色,直直地望向荷华。 荷华难以置信,反问道:“有趣?” “她伤了你,我便让她随了她的心愿,让她只能与情郎厮守十二个时辰。”天帝顿了顿,“失而复得,再得而复失,难道不有趣吗?” 荷华一惊,见着他身上的月光,心底渐渐爬上了凉意。 这还是她认识的应龙吗?为何她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与她记忆里的另外一个人,如此相似呢? 噢,是另外一只狐狸。 第二十七章 喜欢之情 荷华的脑子里久久地回响着天帝方才的话。 她见着琯儿抱着许儒寅又哭又笑,一时间,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不知该说什么。 琯儿的笑声可悲可泣,如同黑夜里飘荡的游魂。 荷华叹了叹气,想着胖胖做的饭菜,决心早点儿回天宫,不在凡间纠缠,于是便施法幻化出了一艘渔船。 月老早就不想在凡间多待片刻,见着荷华变出了一艘船,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 荷华踏上船之后,见着无动于衷的天帝,微微颔首,诧异道:“陛下?您不跟我们一道回去吗?” 天帝一愣,负着手踏上了船,坐到了荷华的对面,看了她半响,轻声地道:“我以为,你在怨我。” 她当然在怨他,只是碍着他天帝的身份,不好在明面上发作。 荷华不动声色地往月老身侧挪了挪,看也不看天帝,淡淡地道:“怎敢。” 语罢,身下的船慢慢升起,在夜幕里,朝着天宫飞去。 天幕上洒下的流星从渔船的身侧擦肩而过,一颗接着一颗,像是明灯,照亮了他们回家的路。 出于好奇,月老趴在船舷上,探出了身子,想要伸手去接流星。 然而他不仅没接住流星,还差点儿从船上载了下去。 荷华拎着月老的后颈,没好气地道:“你要是坐不住,我就把你扔下去。”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正没处撒,对着月老说话时,语气也比平时冷了些。 “荷华…你好凶啊…”月老委屈地嘟囔了一句,却见荷华打了个哈欠,靠在船舷上睡着了。 忙了一晚上,她有些累了,并不想与月老顶嘴,也心思再去看流星。 于是荷华在说完那句话后,便靠在了船舷上,撑着头,半眯着眼睛打起了盹儿。 天帝靠在船身上,静静地看着荷华的睡颜,借着头顶的月光,他能清楚地看见荷华低垂的眼,以及微微皱起的眉头。 他暗中施了法,让荷华睡得更深了些,然后便挥了挥手,定住了在船舷上看流星的月老,将荷华从对面拉了过来,抱在怀里。 荷华的头靠在天帝的胸膛,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她的青丝在月色下,乱成了一团。 天帝的两只手将她圈在怀里,借着月色与星光,他的脸渐渐变成了他原来的样子。 而后,他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脸,右眼下半寸位置的泪痣闪着诡异的光。 他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了手,想戳一戳荷华的脸,然而他的手还未靠近,却听见荷华懒懒的声音传了过来。 “陛下,你这样做,也是觉得有趣吗?” 她心里乱得很,只是装作睡着,哪晓得天帝竟然以为她睡着了,将她拉过去,抱在了怀里。 他的手一僵,瞬间将脸幻化成了应龙的样子。 他看着荷华闭着的眼,想起了在昆仑山,荷华穿着嫁衣来杀他时,说的也是这句话。 他至今还记得,抵在他喉咙上的纯钧剑有多冷,荷华的眼神就有多冷。 耳畔似乎响起了荷华当初的话。 “子戚,你这样做,觉得有趣吗?” “不是有趣。”他低低地笑出声,将手蒙在了荷华的眼睛上,施以灵力,强行让她入梦。 天帝叹了口气,像当初回答她一样,轻声地开口。 “是因为喜欢啊。” 说罢,便将荷华放了回去,施法让月老活了过来。 荷华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对面撑着头睡着的天帝,再看了看身侧还在锲而不舍地抓流星的月老。 她方才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应龙抱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喜欢她。 然而那感觉又不像是在做梦。 她不仅听到了应龙的心跳,还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看着天帝藏在黑暗里的睡颜,荷华推了推月老,小声地道:“月老,刚才天帝是不是跟我说话了?” “没有啊。”月老不假思索地摇摇头,“你睡着之后,陛下也睡着了。” “噢,这样啊。”荷华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然而很快便恢复了神色。 月老面露不解,疑惑地道:“看你的样子,像是在期待什么?” 荷华一惊,有种秘密被人说出来的窘迫感,她强行将月老的头按了过去,以掩饰脸上的心虚。 荷华压低了声音,在月老的耳边小声地道:“我没有!你乱说什么!” 月老从荷华手里挣脱出来,心里不服气,“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想与她对峙。 然而见着荷华惊恐的目光,才想起来他们这是在船上,于是又坐了下来。 月老凑近了荷华的脸,指着她泛红的面颊,“你的脸都红了!荷华,你老实说,刚才梦到了什么?” 荷华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果然如月老所言,烫得她心里一颤。 “你敢威胁我?!”荷华提高了声音,瞄着睡熟的天帝,狡黠地笑道:“你不是喜欢看流星吗?要不要我让你体验一下,流星是怎么飞的?又是怎么落向地面的?” 说罢,荷华下意识地站起了身,然而这时,船却好巧不巧地晃了起来。 接着,荷华也好巧不巧地一个不稳,扑了下来。 原本,她是应该跌倒月老的身上,只是月老一脸嫌弃,眼疾手快地将她推了出去。 荷华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月老推走,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躺在了天帝的身上。 假寐的天帝并未被身上突如其来的荷华吓到,相反,他掐灭了指尖的灵力,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 “陛下…我不是故意的啊…都怪月老!”荷华感受着天帝柔软的身躯,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月老,在天帝的身上瑟瑟发抖。 天帝不语,只是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河水的清香。 荷华等了半天,摸不透顶上的人是个什么反应,觉得这个姿势实在是有辱斯文,便想撑着手起身,然而她这个念头还没冒出来,便被天帝给打断了。 天帝将荷华圈在了怀里,把头搁在她的肩上,故作失落地道:“荷华,你从前都是叫我三哥,为何现在要叫我陛下呢?” 荷华不可置信地看着天帝环在她腰上的手,听到他的话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半天没反应过来。 “荷华,为什么不说话?”天帝的气息喷在荷华的颈间,她浑身一颤,心跳仿佛漏了半拍。 荷华哭着一张脸,对着一旁看好戏地月老语无伦次地恳求:“月月月月老…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救救我!” 应龙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变得如此的… 荷华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看着腰上紧紧扣住她的手,脑子里闪过了三个字。 不正经。 天帝给月老使了个眼色,让他将头转了过去。 荷华见着月老并不打算救她,心里啐了他一口,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回去之后,一定要跟月老绝交! 荷华打算采用迂回战术,她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跟天帝商量道:“三哥…有什么话…你把我放了…我们好好说…” 然而天帝像个孩子似的,将手再圈紧了些,固执地道:“不放。” 荷华欲哭无泪,正在思量着是不是与潮风的那一架,将他的脑子给打坏了,却听见头顶上传来了声音。 “荷华,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话一出,荷华沉默了半天。 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荷华跟扶苏做了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在昆仑山时,扶苏是她敬爱的三哥;在天宫时,扶苏亦是她敬爱的天帝。 荷华从始至终都坚信自己对扶苏的感情,只是单纯的敬爱,并不是像仙娥们八卦那样,说她与陛下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当然,很久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沉默半天之后,荷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真的是天帝…三哥…是扶苏吗?” 天帝有些失落,低低地道:“我是。” “对我来说,你一直是天宫的陛下,是我与白泽的三哥。”荷华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见着他的手松了松,连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她倒是想更直接一点,只是她若是直接了,日后在天宫里还怎么混下去。 子戚见着荷华盘腿坐在了面前,正欲还说些什么,然而他望向了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知道了她心里的答案。 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他不想听到荷华喜欢扶苏,但是也不想听到她违背自己的心意。 荷华口口声声地称扶苏为陛下,明里暗里地说着不喜欢扶苏,却为了扶苏一次次地轮回,甚至不惜杀了自己,只为了救她口中的陛下。 他不信。 他凑近了些,直视着荷华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在她的眼里燃起了魅惑的光。 那是青丘九尾狐的魅惑之术,能够将荷华的眼睛蒙上了灰色, 他勾了勾嘴角,等着荷华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那束光仿佛直通了荷华的心房,将她隐藏最深的情感挖了出来。 半响后,周围的流星仿佛化为了火焰,将这夜幕燃烧了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荷华,听着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喜…喜欢…” 第二十八章 一切如梦 虽说已是初夏时节,殿外的蝉也爬满了树桠,时时地聒噪着。 可是今日这蝉声却极为反常,像是中了邪似的,吵个没完。 荷华被这恼人的蝉声吵醒,醒来时已是正午。 她打了个哈欠,用手挡了挡窗边照进来的明晃晃的日头。接着便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拖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到桌前,倒了杯茶。 漱了漱口后,她勉强地睁开了眼,见着桌上的盥盆,蘸着水,洗了把脸。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水似乎格外的冰冷。 荷华估摸着该晌午了,正想出去觅食,却见着胖胖端着荷花糕推门而进。 看着胖胖手里的荷花糕,她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满脸的失望。 那一小盘荷花糕,还不够她塞牙缝。 胖胖看着荷华一脸的失望,将手中的糕点放下,踌躇地道:“上神…昨儿你半夜被天帝抱回来…我将您服侍睡下了…回去之后…一不小心睡过了头…没来得及准备午饭…” “这荷华糕…也是昨儿剩下的…”胖胖见荷华不语,话锋一转,信誓旦旦地道:“今儿晚上,您想吃啥,我就给您做啥。” 听完胖胖的话,荷华怔怔地看着碟子里的荷花糕,一脸的不可思议。 她有些艰难地道:“你方才说什么?” “这荷花糕是昨天剩下的…”胖胖小心翼翼地看着荷华的脸色,想着这荷花糕的滋味,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不仅是昨天剩下的,还是她吃完之后剩下的。 荷华头有些大,脸色僵硬,摇了摇头,继续道:“不是…上一句…” 胖胖一脸的视死如归,吞吞吐吐地道:“我睡过了头…没来得及准备午饭…” 荷华有些难以呼吸,吸了口气,“不是…上上句…” 她方才似乎听着胖胖说,是天帝将她抱回来的? 荷华一想到三哥用他那双拿惯了轩辕剑的手抱她,就觉得是一种罪过。 “噢,昨儿半夜的时候,天帝抱着你回来…”胖胖见荷华的重点不是在她,便若有所思地回忆着,然而话还没说完,荷华却急急地打断了她。 荷华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她撕心裂肺地吼道:“为什么是天帝抱我回来的!?不是有月老吗?月老死哪去了!” 月老这个闺中密友,好意思眼睁睁地看着天帝将她抱回来? “啊,您说月老仙君啊…”胖胖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道:“昨儿夜里我在天门关等您,但是您到天宫时,已经睡得不省人事,本来我想将您扛回去…”胖胖瞄了瞄了荷华的脸色,尽量委婉地道:“可能是最近伙食太好了,让您变得有些圆润…” 荷华饮了杯茶,听着胖胖的话,差点被茶水呛到。 她捏紧了茶杯,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在说我胖吗??” “当然…不是。”胖胖干笑了两声,想强行转移话题,便将荷花糕推到荷华的面前,殷勤地道:“这是湖里开的第一朵荷花做的荷花糕,可好吃了,您尝尝。” 荷华闻言,压下了心中的怒气,尝了口碟子里的糕点。 一股隔夜的味道。 她咽下嘴后,斜觑着胖胖,气定神闲地地道:“胖胖,这是你剩下的吧。” 说罢,并没有将手里的半块荷花糕放下,反而将碟子里剩下的一股脑地塞进了嘴里。 胖胖泪眼婆娑地望着荷华,只差说一句,上神英明。 “然后呢,你扛不动我,难道月老也扛不动我?”荷华拍了拍胸口,觉得喉咙里有些难受,便又灌了一杯茶。 胖胖原以为荷华能跳过这个话题,然而绕了半天,又绕了回来。 她叹了叹气,斟酌了半天,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道:“本来月老仙君作为您的闺中密友,将您扛回来…不…抱回来…是义不容辞的。” “然而呢?”荷华听着胖胖口中的‘本来’二字,心底一沉,却还是故作镇定地等着她的下文。 “然而…他不仅抱不起您,扛也扛不动您,便想把您拖回荷华殿。”胖胖看到荷华紧握地拳头,连忙道:“还好我及时拦下了,我告诉了月老仙君,要是您醒来之后知道了,天宫里可能就没有他了。” 荷华又羞又恼,心里很是不服气。 她突然有些后悔,没有一脚将月老从船上踹下去。 不过没关系,从天宫摔下去的话,也是一样的惨。 月老这个人,想法真不错。扛不动她不要紧,还想着把她从天门关拖回来。 果然,有的闺中密友只会做表面功夫,背地里却嫌弃她胖。 看来,是时候让月老知道,她不仅是个会吃饭的上神,也是个打架在行的上神。 毕竟,她这双手,可不仅仅是一双拿着筷子吃饭的手,也是一双拿着纯钧剑大闹过魔界,弹过伏羲琴退了十万魔兵的手。 胖胖见着荷华的脸变了好几个颜色,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地说了一嘴,“上神…您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胖到被月老仙君嫌弃。” 荷华瞥了胖胖一眼,反问道:“你嫌弃我吗?” 胖胖脸上有些犹豫,她挣扎着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因为说了实话,她可能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然而却听见荷华话锋一转,狐疑地道:“那为什么是陛下将我抱回来?” 胖胖松了口气,歪着头想了想,“就在我与月老仙君商量该如何是好,陛下将您从船上抱了下来。您的头枕在陛下的左手上,双脚搭在陛下的右手上。” 胖胖顿了顿,脸上一副少女的痴样,“陛下抱着您,疾步如风,步子沉稳矫健,望着您娇羞的睡颜,眼里荡漾着爱意…” 荷华震惊,打断了胖胖,不可思议地道:“你不用看路?不仅能看到我的脸,还能看到他的眼神?” “我…我想象的!好不容易吃到了新鲜的瓜,还不能让人想想吗?”胖胖受了仙界八卦氛围的熏陶,渐渐也变得八卦起来。 荷华挠了挠头,觉着胖胖这个脑子给她做婢女实在一些可惜,不如让胖胖去跟着文昌学学怎么写戏本。 说不定,天界还能再出个会写书的神仙。 胖胖见着荷华像是在思考什么,转了转眼睛,狡黠地笑道:“到了荷华殿,本来陛下将您放下之后,就准备走了。” 荷华听着胖胖口中的“本来”二字,心神一颤。 “但是您却拉着陛下不肯放手。”胖胖眼神暧昧,一脸坏笑的逼近荷华。 荷华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道:“必不可能,你撒谎。” 这种只有在文昌戏本里才会发生的桥段,怎么会好死不死地发生在她身上。 “是真的啊。”胖胖一脸天真,“您拉着陛下的手,还往他的怀里蹭。” 荷华面上有些挂不住了,见着胖胖似乎还有话没说完,眼皮跳了跳。 殿里莫名地刮来了一阵冷风,她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关好的门窗,心底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种感觉,让荷华心里不是很舒服。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胖胖的下一句话,却证实了她的预感。 确实是不详的预感。 “您还对陛下说,‘三哥,三哥,荷华一直都喜欢你。’” 这一刻,荷华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不知不是胖胖的话太过震撼,她的浑身爬满了冷意。 荷华想记起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她的脑子已经被胖胖的话炸成了一团浆糊。 她怎么可能对扶苏说出喜欢这种话。 她绝不可能。 荷华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么丢脸的话,憋红了脸,嘴硬地道:“那不是我,胖胖,那肯定不是我,” “上神,我本来也觉得不该是你。以为你在凡间喝了酒,说了些胡话。”胖胖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可是你还说了,三哥,你不要走,留下来陪陪我。” “……” 荷华突然有些感慨,想不到自己睡着之后,废话这么多。 她细细品着胖胖的话,却觉着这话里有些不对劲。 不仅不对劲,还漏洞百出。 她已经很久不叫扶苏为三哥了,自然不会拉着他的手,说让他留下来陪她,更不会满口胡言的说着喜欢他。 荷华见着胖胖在一旁偷笑,肯定了胖胖是在捉弄她,便松了口气,哧笑了一声,胸有成竹地反问道:“我若是说了让陛下留下来这种话,那他人呢?” 荷华见着胖胖一愣,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胖胖,你若是再捉弄我,我就把你丢进湖里喂鱼。” 荷华的话音刚落,殿内仿佛一片死寂。 半响之后,胖胖指着紫檀荷花屏风,幽幽地道:“上神,我没有捉弄您。昨晚您说了让陛下别走之后,陛下就一直在那屏风的后面,等您醒过来。” 荷华心里一惊,却见那屏风上的荷花兀自地染上了一道阴影。 那阴影缓缓站起了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荷华怔怔地看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天帝,不知为何,心里爬满了恐惧。 她浑身一颤,看着天帝那张脸,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前,仿佛掉进了黑暗的深渊。 这一切仿佛梦境一样,她想要从黑暗里睁开眼,然而当她拼命地逃离了黑暗后,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原来,方才的一切,都是梦境。 第二十九章 归期将至 荷华再次地从床上睁开了眼。 她揉了揉头,从床上翻身下来,走到桌前,倒了杯茶。 荷华想起方才那个如现实一般的梦,后背有些发凉,下意识地朝紫檀荷花屏风看去。 那轻纱上的荷花栩栩如生,在洒进来的光晕上,仿佛开了一朵又一朵。 她将思绪暂且放了放,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准备再倒一杯时,胖胖却端着半碟子荷花糕,推门而入。 荷华见着胖胖手里的荷花糕,眼皮跳了跳,心底慢慢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记得很清楚,方才那个梦里,胖胖端的也是荷花糕。 还未等胖胖开口,荷华将手中的茶杯搁下,心里一沉,神色复杂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昨儿我半夜被天帝抱回来,你由于服侍我睡下了,回去之后,你不小心睡过了头,今早没来得及准备午饭?” 还未等胖胖反应过来。荷华吸了口气,继续道:“还有你手里的这盘荷花糕,也是你昨天下的。” 胖胖疑惑地挠了挠头,将手里的玉碟放下,疑惑地道:“上神,您昨儿睡得太沉。下船时,陛下被司战星君拦住,是月老抱您回来的。” 荷华松了口气。 看来,方才的一切,只是个梦。 半响,她半信半疑地反问道:“当真是月老抱我回来的?” “其实…也不是抱回来…”胖胖揣摩着荷华的脸色,犹豫了半天,避重就轻地将昨夜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昨夜,胖胖坐在在天门关的台阶上,等荷华等到了半夜,正当她靠着天门关的金柱上打盹儿时,便见着一道金光刺透了云霄,一艘仙船从金光中缓缓升了上来,稳稳地落在了九重天的祥云上。 她揉了揉眼睛,见着那船上跳下个人来。 月老打了个哈欠,抢先一步从船上跳了下来,由于跳得太急,差点没站稳。 紧接着,天帝将睡着的荷华从船上抱了下来。 天帝正想将荷华抱回去,然而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个司战星君,拦下了天帝。 司战在天门关等了半天,见着天帝时,连忙蹿了出来,抱拳颔首道:“陛下,臣有要事奏报。” “何事?”天帝淡淡地瞥了司战一眼,眼神心不在焉地落在荷华的睡颜上。 “妖族首领为平息两族多年来的仇怨,特求娶荷华上神,为妖族之后。”他看着天帝的脸色,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妖王说,如果荷华上神能为妖族之后,妖族与青丘,便永世修好。” 天帝怀里的荷华动了动,皱着眉头,像是梦魇了,然而很快便将头偏了过去,睡得更熟了些。 “凭他也配?”天帝冷哼一声,想起了那个在瑶池盛宴上,色眯眯地盯着白泽与荷华的妖王,胃里泛起了一股恶心。 天帝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司战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 虽然他知道天帝的性子一向是喜怒无常,然而他作为青丘的子民,不得不冒死再说一句,“君上…陛下…为了青丘,您三思!” 司战的话音刚落,只见天帝的手迅速爬上了一层霜,脚下的云也因为蔓延出的寒气,而凝成了冰。 归期渐近,昆仑镜的反噬也越来越重。 天帝急急地冲月老吼道:“月老!”没等月老反应过来,天帝便在那寒冰冻伤荷华之前,将她抛给了月老。 月老站在胖胖身边,与天帝隔了有些距离。他听不清司战与天帝再说些什么,然而天帝喊他的那一声,却让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等回过神来时,他手臂上一沉,看到荷华的睡颜,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儿又摔了一跤。 “仙君,您可得抱好了。”胖胖同情地笑了笑,在月老的耳边轻轻地道:“要是您将我家上神给摔了,我觉得,这将是我在天宫见您的最后一面。” 月老勉强站稳了,瞪着胖胖咬牙切齿地反问道:“你家上神,为什么要我来抱?” “这就要问您自己了呀。”胖胖诧异地笑道:“仙君,您不是自诩荷华上神的闺中密友吗?” 月老欲哭无泪,悲愤地看了看胖胖,又看了看荷华。 他突然觉得,这闺中密友,不要也罢。 胖胖逞了口舌之快,冲月老得意地笑了笑,却见着天帝一边施法将溢出的寒冰收了回来,一边想强压下胸口涌出的血腥,然而一个没忍住,“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那口血,将他脚下的云染得火红,比日落时,荷华殿的火烧云,还要红上几分。 胖胖怔怔地看向脸色苍白的天帝,却见着天帝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稳住气息,冲着一旁发愣的她,沉声道:“胖胖…你看住她…明日日落之前…不要让她出来…” 他需要时间画轮回之术,若是在画好之前,被荷华撞破,那么之前他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了。 胖胖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却见天帝随着司战星君早已没了人影。 “胖胖!你家上神最近吃了什么?怎的这么重?”月老吸了口气,稳住了颤巍巍的手臂,面色痛苦地道:“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神仙,像他这么重!” “你不是也吃了吗?”胖胖没好气地白了月老一眼,自那日蹭饭之后,月老日日在饭点准时叩响荷华殿的大门。 月老吃了瘪,无法反驳胖胖,只得瘪了瘪嘴。 然而这时,他怀里原本睡得好好的荷华,却突然动了起来。 月老额上的青筋隐隐跳动,他吓得手一抖,在撒手之前,捏了个诀,将荷华放在了右肩上。 虽然说换了个姿势,但是比之前也好不到哪去。 胖胖看得有些呆,她摸了摸下巴,憋着笑道:“仙君,您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月老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少废话!赶紧回去!” 胖胖捂住嘴赶紧在前面带路,生怕笑出声,将荷华给吵醒了。 于是,在这月色下,他们一行三人,一个脚步麻溜,捂嘴偷笑;一个被扛在肩上,睡得不省人事;还有一个,踩着去投胎的步子,神情愤恨。 胖胖只告诉了荷华,是月老将她扛着回来,其余的,只字未提。 听完胖胖的话,荷华托着腮,沉思了半响。 月老怕不是活腻了,都敢嫌弃她了。 荷华叹了口气,望了望窗外,估摸着该晌午了,便将那个诡异的梦抛在脑后。 “胖胖,今天中午吃什么呀?”荷华的肚子恰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正撑着头冲胖胖笑着,却见着胖胖一脸的欲言又止。 荷华看着胖胖那张脸上的表情,倒吸一口冷气,有些心塞,仿佛预料到了今日胖胖接下来的话。 “上神…”胖胖一边看着荷华的脸色,一边唯唯诺诺地开口,“我今儿早起晚了,忘了做饭…” 胖胖的话音刚落,荷华便觉着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她艰难地撑着身子,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大气不敢出一声的胖胖。 果然,刚才那个梦,不是没有原因,而是让她有个准备。 荷华心痛了半刻之后,将眼神落在了那半碟子荷花糕上,愤愤地往嘴里塞了一口,边嚼边口齿不清地道:“那这盘荷花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昨儿剩下的?” 胖胖干笑了两声,吞吞吐吐地道:“是昨儿剩下的…但是不是我剩下的…” 荷华饮了口茶,拍了拍胸脯,见着胖胖支吾其词,心底又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昨儿陛下来找您,没见着您的人影,便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陛下,您跟月老下凡看戏去了,还没有回来。”胖胖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见着沧浪亭里摆了一碟荷花糕,便尝了几口…” 胖胖见着荷华额上隐隐跳动的青筋,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昨儿在陛下尝了几口荷花糕之后,胖胖见陛下吃得津津有味,便傻傻地开口问道:“陛下,您要不将剩下的也带走?” 然而陛下只是出神地看着手里的荷花糕,半响后,轻笑道:“她既然喜欢吃,便留给她吧。” 胖胖心里有些失落,第二日依言将半碟子的荷花糕端给了荷华。 荷华看着碟子里剩下的两块荷花糕,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突然觉得,这梦外的现实,还不如方才那个梦里的诡异。 不过她一向不是个浪费粮食的神仙,虽然这两块荷花糕让她没了胃口,但是荷华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也喜欢吃荷花糕的人。 当然不会是月老这个假的闺中密友。 是她四个侍女之一的惊蛰。 以前惊蛰不仅会给她做荷花糕,还会给她画眉。 惊蛰说过,她最适合远山眉。 荷华掐着手算了算,自惊蛰入药王府养伤也有段时间了,应该好的差不多了,便打算去药王府看看她。 荷华施法将玉蝶里的荷花糕收在袖口里,起身理了理衣衫,对着胖胖道:“我去药王府看看惊蛰,你晚上记得做饭。” 说罢,正打算迈出步子,然而胖胖却脸色一变,挡在了她身前。 “上神,外面日头太晒了,要不等日落之后,我陪你一道去?”胖胖记得天帝的话,他说过,务必在日落之前拦住荷华,不让她出去。 “我觉着还行。”荷华绕过胖胖,推开门的那一刻,夏日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她撞了个满怀。 荷华深吸了口气,将夏日的清爽全都灌进了肺里,回头对着胖胖嘱咐道:“乖,你记得做饭啊。” 语罢,便头也不回地踏出了荷华殿。 胖胖望着荷华的背影,看了看顶上正盛的日头,无奈地叹了声气。 第三十章 第二个梦 从荷华殿出来后,荷华没有耽搁片刻,直奔着药王府而去。 这条通向药王府的路不算长,然而今日不知怎的,原先总能在这条路上听见仙娥们嘴碎八卦,今日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碰上。 天宫里原本就冷清,现下却越发的冷清。 荷华突然有些想念在这条路上八卦的仙娥们。 道路两旁的别院里伸出了梅枝,这初夏的风不仅吹动了枝桠上弱不经风的梅花苞,也吹动了荷华的衣裙。 她站在药王府门前,刚想着叩门,然而却记起药王带着夏至和冬至去了蓬莱,于是便捏了个诀,穿门而入。 荷华的脚刚踏进药王府,便觉着一股熟悉的异香扑面而来。 这味道闻着不像是药材,倒有几分像是花香。 荷华四处瞧了瞧,见着那块以往满是药材的地上,如今却是光秃秃的一片,心里觉着奇怪,仔细嗅了嗅空气中这股奇异的香味。 这香味似曾相识,她似乎在哪里闻过,只是越想记起,却越记不起。 虽然荷华的鼻子不似天狗那般好使,不过她一向对花香比较灵敏,于是便随着气味,寻找这异香的源头。 荷华是熟悉这药王府的。 当初她的四个侍女下凡,被那魔界的狗贼魇祟给掳了去,等到荷华与白泽赶到时,只救下了三个惊蛰,夏至和冬至三个。 那个给她们发信号的仙娥白露,死在了神魔之井的墓碑上,也死在了荷华的怀里。 后来,荷华与白泽大闹了魔界,将她的三个侍女带回了天界,只是惊蛰受了魔界的戾气,伤了修为,便在药王府住了段日子。 本来荷华素日里和药王没有交际,借着惊蛰受伤,便时常来药王府坐了坐,也就对药王府的一草一木熟悉了起来。 荷华绕过了九曲回肠的长廊,远远地见着那假山旁多了一棵臂状的大树。 她微微有些惊讶,这么些时日不见,这药王府竟然多了棵树。 只是这树的枝干光秃秃的,不晓得是哪种树,竟有如此奇香。 荷华远远地瞧着那树有几分像个人,那树的枝干,倒不像是枝干,像是人的手臂。 一阵夏风吹来,那树晃了晃,将散出来的香味打在了荷华的眼睛上。 那一瞬间,荷华的眼里似乎进了什么东西,等到她再次睁眼时,见着那假山旁的秋千上,好端端地坐着一个蓝衣女子。 荷华笑了笑,老远地冲那女子挥着手,大喊道:“惊蛰!” “殿下怎么来了…?”还未等惊蛰的话音落下,荷华便施施然地站在了她跟前。 惊蛰那张略显红润的脸上,除了有未曾料到荷华会在此刻出现在药王府的错愕,还有不敢相信荷华会在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害怕。 不止是害怕,还有恐惧。 惊蛰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掩饰好了脸上的情绪后,起身向着荷华行礼。 荷华扶起惊蛰后,坐在了秋千上,踢着腿荡着秋千,见着惊蛰的脸似乎圆了一圈,有些惊讶地打趣道:“惊蛰,你这养伤期间过得还挺滋润啊,脸都圆了一圈。” “殿下说笑了。”惊蛰微微颔首,听着荷华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犹豫半响后,不动声色地道:“陛下时常来看我,给我送些灵丹。” 荷华“噢”了一声,眼神一顿,话锋一转道:“伤好些了吗?” “谢殿下关心,已经大好了。”惊蛰垂着眼,柔柔地笑道:“殿下今日来,所谓何事呢?” “来看看你。”荷华随口应道,然而见着惊蛰身上的蓝衣,将手搭在秋千两旁的绳上,偏着头饶有趣味地道:“我记得你一向喜欢粉色,怎的今日穿了件蓝色?” 惊蛰从前只穿粉色,并且她的衣裙全是千篇一律的粉色。 然而她今日却破天荒地穿了件蓝色的裙子,荷华摸着下巴,多瞧了两眼惊蛰身上的裙子, 惊蛰今日这件蓝色的裙子,她似乎在哪见过。 荷华皱着眉,环视了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疑点重重的药王府。 从她一进门开始,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极为不舒服。 不论是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异香,还是旁边那棵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树,甚至于眼前这个穿着蓝衣的惊蛰。 然而她只觉得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许是昨日在天河的破事,再加上今晨那个诡异的梦,让荷华越发地胡思乱想。 荷华踢着腿,将秋千荡得更高了些,想顺道将心绪扔出去。 惊蛰抬手看了看身上的衣裙,沉默了半响,弯着眼睛,冲着荷华笑道:“因为殿下喜欢蓝色啊。” 荷华默了半响,嗤笑出声。 其实她虽然喜欢蓝色,但是甚少在天宫着蓝色的衣裙。 白泽曾经取笑过她,“荷华,你知道你穿蓝色像什么吗?像那些新飞升,一门心思扑在三哥身上的女仙,她们都穿的是蓝色。” 虽然荷华不能理解为什么新人们都喜欢穿蓝色,后来,她听说了是因为天帝喜欢蓝色。 新人们想着投其所好,便千篇一律的都是蓝色。 荷华想起了那日神仙考核时的壮观情景,整个凌霄殿里,只有她与白泽穿的不是蓝色。 看着眼前蓝油油的神仙们,她觉得不像是天宫,倒像是在海里。 回过神时,荷华的双颊因为害羞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她仰着头,明媚地笑道:“多日不见,嘴巴还是这么甜。” 果然,荷华的四个侍女中,当属惊蛰最合她心意。 “对了,我给你带了荷花糕。”荷华突然想到了此行的目的,将秋千停了下来,施法将袖口里的荷华糕呈在了掌心里,“沧浪湖的第一朵荷花开了,你错过了荷花,我将荷花糕给你带来了。” 惊蛰看了看选在空中的荷花糕,再看了荷华,迟疑了半刻,眼里似有泪涌出。 然而她很快便将眼中的情绪藏住了,捻起一块荷花糕,放在嘴里,咽下去之后,轻轻地道:“真好吃。” 只是这荷花糕,在她尝起来,味同嚼蜡。 她不敢扫了荷华的兴,便将两块荷花糕全咽了下去。 荷华见着惊蛰将两块荷花糕全咽下去之后,眨了眨眼睛,调皮地笑道:“唔,惊蛰,你许久没给我画眉了,今日再为我画一次吧。” “诺。”惊蛰垂着眼,施法幻化出了一柄螺子黛,将黛粉拿在手上,靠近了些,低着头,在荷华的眉上细细地描摹着。 惊蛰的手抵在荷华的下巴上,突如其来的冰冷让荷华心神一颤。然而这空气中缓缓流淌的异香,很快便将荷华的心神给抚平了。 那假山旁的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花苞,枝桠上的花苞被异香催得徐徐绽放。等到花苞完全绽放时,那树挥动着枝干,好似一位摇曳多姿的少女。 荷华闭着眼睛,沉醉于这空气中的花香,她仰着头冲惊蛰道:“我新收了个仙娥,叫胖胖。”末了顿了顿,“她做饭,也很好吃。” “有人照顾殿下,我也就安心了。”惊蛰拉长了眉尾,冲着荷华笑道:“殿下,已经画好了。” 荷华闻言,将眼睛睁了开,施法幻化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子瞧了瞧。 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沉沉地挑了挑眉。 半响后,荷华将手里的镜子放下,冷冷地看向惊蛰,“你不是惊蛰,你是谁?” “殿下,您在说什么?”惊蛰手里的螺子黛摔在了地上,一脸的错愕。 “惊蛰说过,我只适合画远山眉,而你今日却给我画了柳叶眉。”荷华手里慢慢蓄起了灵力,冷冷地道:“你到底是谁?” 惊蛰慌张地往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她刚想开口辩解,脑子的弦却兀自地响起。 以往夏日,与荷华在沧浪亭的记忆,慢慢在她的脑中浮现出来。 她记得凡人时的殿下,也记得上神时的殿下。 她的胸口没来由地一痛,似乎想强迫她忘却那些往事。惊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脑海中却像是走马灯一样,将那日的地狱再现了一遍。 惊蛰的眼前瞬间铺满了血色,她怔怔地看向了一脸冷色的荷华。 她记得那日青丘的狐狸是怎么屠了天界,也记得自己的尸体,是如何被那只狐狸做成了傀儡。 她现在不是活人,只是那只该死的狐狸的傀儡。 荷华手里的灵力停在了惊蛰的眉心,她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谁?” 惊蛰张了张嘴,声音还未来得及发出来,却见着眼里落下了血红色的泪。 她想要告诉殿下,这只是个幻境;想要告诉殿下,她是死去的惊蛰。 惊蛰的眼泪染红了身上的蓝裙子,她越想出声,却越出不了声。 那棵如少女舞姿般的树像是成精了般,将枝桠上的花都落了下来,打在了惊蛰的肩上,也打在了荷华的眼睛上。 惊蛰肩上的那朵花,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人都死了,还是将嘴巴闭上吧。” 她记得这个声音,是那只屠了天界的狐狸。 荷华愣了愣神,见着惊蛰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刚想质问,却被一朵掉落的花蒙住了眼。 那朵花,像是谁的手,将她的眼睛遮住了。 荷华再睁开眼时,见着的不再是惊蛰,而是另一个“荷华”。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穿着蓝裙子的“荷华”,只见她摸着鬓笑了笑,轻声道:“我是谁?殿下,我是你啊。” 第三十一章 归期已至 荷华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和她有着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脸的另一个自己。 不论是那人的神态举止,亦或是说话的腔调,都与她一模一样。 她二人除了衣服的颜色不同外,没有丝毫区别。 荷华是自然孕育的神女,不会存在有跟她长着同一张脸的姐姐妹妹,所以她肯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一张顶着她的脸的冒牌货。 活了十几万年,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另一个自己,不免有些稀奇。 然而稀奇归稀奇,倒不至于因为稀奇,就对这个顶着她的脸的人,手下留情。 “你最好把这张脸换掉。”荷华冷哼一声,挑着眉冷笑道:“毕竟我不想看着‘我’死在我的手里。”荷华顿了顿,柔柔地勾着嘴角,继续道:“忘了告诉你,我不太喜欢给人个痛快。” 假荷华并未吓住,眼里反而有几分跃跃欲试,“知道你狠,没想到,现在的你,还是这么狠。” 荷华心里一塞,没来得及细品那冒牌货话中之意,却见她望向了荷华,真诚地发问:“荷华,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穿蓝裙子是什么时候?” 荷华听着自己的声音,浑身上下泛起了鸡皮疙瘩,顺道还作起了呕。 自己对着自己说话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好受。 虽然荷华是挺喜欢蓝色,不过自从白泽嘲笑过她,说她穿蓝裙子像那些新飞升,一门心思扑在三哥身上的女仙后,她便再也没有穿过蓝色。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段时间,在天宫随便抓个仙娥,身上都着的是蓝色,以至于荷华看得眼睛发晕,以为自己时时都在海里。 不过要说起她第一次穿是什么时候,那便是好几十万年前的事了。 然而她记性除了记白泽做的菜以外,实在没有余地留给自己每日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 “昆仑山的时候,你明明穿蓝色那么好看,怎么到了天宫后,眼光却变差了?”假荷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着荷华身上的鹅黄色长裙,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看着我,都没有想起来什么吗?” 荷华心下一惊,额上冒出了几颗冷汗。 这冒牌货不仅有她的脸,还有她的记忆。 荷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打量着她这身蓝色的衣裙,故作惋惜道:“如果这是你死之前的遗言,那我只能告诉你,我什么都没…” 她原本想说,她什么都没有想起,然而那冒牌货身上的裙子,却让荷华硬生生地将喉咙里的话给咽了下去。 她确实想起了一段往事,一段特别又难忘,活了几十万年只碰上了一次的往事。 “你记起来了。”假荷华得意地弯了弯嘴角,“说出来,将你想说的话说出来。” 荷华若有所思地回忆道:“我似乎记得,昆仑山发大水那日,我就是穿着这条裙子,蹲在廊下躲雨。” 那日,因着共工与颛顼争帝位,最后共工输了,一气之下,撞了不周山柱,导致天柱倾斜,不知人间发了大水,昆仑山也下起了好大的雨。 她与白泽,还有应龙,被困在廊下,看着昆仑山的倾盆大雨。 虽然荷华很能理解共工败了的心情,但是不太能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撞不周山柱。 毕竟都是神仙,不可能撞个柱子就把自己撞死。 但是如果共工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那么这个台阶也太大了。 “你该不会想说你是共工?”荷华说出口时,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冒牌货费劲心思地让荷华想起了昆仑山的大水,该不会她自己就是造成那场大水的原因吧? 不过莫说是共工,就连三皇五帝,也已经避世多年了,实在没有必要出来招惹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上神。 更何况,她根本不认识共工。 荷华撤了手中的灵力,对着自己的脸瞧了半天,然而并没有瞧出个所以然来。 她用灵力探知了这药王府的气息,诺大的药王府,除了她二人外,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惊蛰自从魔界回来后,一直待在药王府养伤。若是这儿只有两个荷华,那么真的惊蛰又去了哪儿呢? 荷华心一惊,想起了当时在魔界折磨魇祟,羞辱澜狳的种种。 莫不是魔界不死心,又来了人,劫持了惊蛰,用来报复她? “昆仑山大水吗?”假荷华学着荷华的样子,若有所思了一会,而后低声笑了笑,“我竟然忘了,那日你也穿的蓝色。” 荷华拍了拍胸口,叹了口气,可惜地道:“我实在不想听着我自己对我自己说话,既然你听不懂人话,不想把我的脸换掉,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地闭着眼睛把你剁碎了,扔进沧浪湖里去喂鱼。” 荷华说罢,又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道:“我养的鱼一般不吃骨头,我等会下手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你见谅啊。” 于是,荷华手里的灵力正对准了那冒牌货的眉心,然而那假荷华却兀自地笑了起来。 “你不想对着你的脸,可是我却挺喜欢这张脸啊。”她摸了摸脸,有些无奈地道:“那不如你再看看这张脸,如何呢?” 荷华看着她摸脸的动作,胃里又泛起了一股恶心,然而回过神时,却见她化成了白泽的样子。 “荷华,你看我像白泽吗?”那冒牌货不仅将脸换了,连声音都一起换了,正模仿着白泽挑着眉,不正经地笑对着荷华。 要不是她晓得白泽闭关没出来,荷华还真的以为这玩意是白泽变出来唬她的。 荷华的脸上满是厌恶,她此时只想破口大骂。 然而她做不到像那个秀才一样,骂得既难听又不失身份。 回头一定得让文昌写一本书,教教她如何骂人。 “荷华,你怎么了?你不是跟我最亲吗?”假白泽刚想上前一步去拉荷华的手,然而荷华却抢先一步将她的手打掉,冲着她“呕”了一声。 “谁跟你这个不人不鬼的玩意最亲!离我远点!”荷华往后退了退,将灵力凝聚成剑气,指着假白泽的胸口,冷声道:“你是觉得,你换成了白泽的样子,我就不会杀你了吗?” “当然不是。荷华,我知道你这个人,还有你的心,有多狠。”假白泽不在意地瞥了眼胸口的剑,一边施法又换了张脸,一边一步步地走向了荷华。 “荷华,杀了我。”只见着一道青光闪过,白泽的脸消失不见,取之而来的是,是应龙那张不怎么会笑的脸。 荷华握着剑的手抖了抖,看着他胸口染上了血色,偏着头咬了咬牙,将手里的剑撤了去。 那人虽然变成了应龙的样子,然而身上的裙子依然是最初那条蓝裙子,荷华揉了揉头,心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她看着眼前这个着女装的应龙,心情稍稍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这个气氛不太适合笑,但是荷华的脸上却有些绷不住了。 想不到,应龙穿女装,还是那么好看。 荷华捂住嘴,在那人不解的神情里偷笑了一会,而后收了脸上的笑意,真诚地问道:“你还有谁的脸,都变出来让我看看。” 假应龙挑着眉,含笑反问道:“真想看?” “嗯嗯,太想看了。”虽然知道眼前这个穿女装的应龙是假的,但是荷华就是忍不住不笑。 一想起应龙第一次穿女装时的情形,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地想往上翘。 假应龙看着荷华那张因为憋笑而泛红的脸,末了半响,抚手又换了一张脸。 荷华见着一阵青光闪过,再抬眼时,笑意凝固在了嘴边。 子戚摸着自己的脸,似笑非笑地道:“荷华,这张脸,如何呢?” 荷华诚恳地望向他,缓缓道:“不太好。虽然我很想让你换回来,但是你带着这张脸去死,正好。” “可是,你以前,也很喜欢这张脸啊。”子戚眯了眯眼,右眼下的泪痣闪着寒光。 荷华一怔,不是因为这人的话让她震惊,而是眼前这个人让她震惊。 如果说方才他只是在模仿着白泽与应龙的脸,那么现在,他从里到外,都像是子戚。 不过荷华很快便将这个念头打消了。 她不是不愿意将眼前这个人当成子戚,而是不愿意提起他。 那只冰冷又可怕的狐狸,虽然与她没有多大的交际,不过只要一想起他那张笑着的脸,那双冰冷的眼睛,荷华便觉着浑身不寒而栗。 子戚叹着气,指间捻着那树上落下的花,他将花递到鼻尖嗅了嗅,温文尔雅冲荷华笑着。 “荷华,你该醒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阵狂风吹过,将树上的花全都吹落了下来,一时间,漫天的花雨纷飞,场面好不壮观。 那树将花全都抖落之后,迅速地收缩了树干,枯萎成了一堆树皮。 荷华望着这漫天飞舞的花朵,眼前被缭乱的异香侵蚀,身体里的意识一点点的抽离,仿佛是谁在逼她离开这个身体。 脚下的落花被狂放吹起,露出了轮回之术的原型,整个咒术仿佛巨兽一般将荷华吃了进去, 最后一次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似乎是很近又似乎是很远。 “荷华,你该醒了。” 第三十二章 守门人“无” 在周遭事物能够被感知以前,荷华仿佛落入了虚无的混沌中。 诚然,她也不晓得混沌之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只隐约记得上古之书中寥寥几笔记载着:混沌,虚者,实为相生,万物之始也。 荷华记得,当时不太明白所谓的“混沌”到底是个什么境界,便拿着书向父神讨教,结果父神若有所思了半天,也没回答出个所以然来。 她问遍了昆仑山除了应龙以外的所有神仙,也未曾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后来白泽给她做了一碗油泼馄饨,虽然这两个东西风马牛不相及,不过还挺好吃。 而荷华如今所在的境界,就像是书里所描绘的虚无缥缈的混沌。 这里没有光,但是也不觉得黑暗。脚下与头顶的天空连成了一片,星辰与日月仿佛触手可及,又好像遥不可及。 周围感受不到活着的气息,也没有死亡的孤寂。没有风,更没有流逝的时间。 荷华最后的记忆停在了药王府那只也不知道是真假的狐狸身上,眼前的这个情形,想必也是中了什么圈套罢了。 倒不是她不慌,是因为方才睁眼时,荷华就已经试过,浑身上下使不出半分灵力。 白泽曾经教导她:主动出击不如坐以待毙。 “阿元,是你吗” 这个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分不清是男声还是女声,也分不清是悲是喜。只似一击击重锤敲击着荷华的元神,她打了个寒颤,一股自心底的凉意渐渐侵袭了全身。 荷华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恐惧。 并不是因为此事的她是凡人之身,也不是所处在这虚无的混沌里,只是这声音里带着的压迫和叹息让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恐惧。 她不语,这个声音又响起。 “阿元。” 荷华头皮有些发麻,她翻了翻这几十万来给自己取过的名字,似乎未曾有过“阿元”这一说。 当然,也不排除是她记性不好。 荷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可以,难道是我吗 话音刚落,脚下的虚无之境绘出了一张巨大的棋盘,原本挂在周围的星辰纷纷汇聚成了棋子,而荷华正巧站在了这张棋盘的正中央。 棋盘的中央,是天元的位置。 这虚无的混沌里,衍生出了一盘无解的残局。 那声音沉默了半晌,四面八方的星辰瞬间聚拢在一处,凭空在这虚无之境中生出了一团比日月还要耀眼的光芒。 这团光芒的末端向外跳动着,牵引着荷华脚下这张巨大的棋盘,片刻之间,光芒中隐隐约约幻化出了一个人形,没有影子,也分不清是男是女。 待到那团光散去,荷华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 然而在这之后,她所认知的一切,仿佛大厦般,顷刻坍塌。 “它”竟是白泽。 说是白泽,也不太准确,它的身上丝毫没有白泽的痕迹。 它从光里而来,一身玄衣墨冠,仿佛是这虚无之境所染上的颜色。脸上始终挂着淡然,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像是高高在上的悲天悯人的神之外的神,眼里没有丝毫的“人”的情感。 荷华仰视着它,怔怔地对上它的眼睛。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待反应过来时,她的脸上突然一片冰凉。 荷华在看到它的一瞬间竟然哭了出来。 “你不是她。”它的语气有些惋惜,然而脸上却仍旧没有表情,眼里依然是波澜不禁,“荷华,你又回到了这里。 “敢问阁下,是谁”荷华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然而面上却假装镇定。她不知道为何惧怕,那种害怕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 “我是谁。”它重复着荷华的话,似乎是在思考,末了笑出了声。 荷华楞在原地,有些复杂地看着白泽的那张脸。 它笑的时候勾起的嘴角的弧度,眉眼弯得真是恰到好处的像极了一个人。 像是应龙。 它见荷华出神地样子,不免又好气又好笑,“你每次见到我时,都会问我是谁。不如问问你自己,我是何人。” 荷华最后的记忆停在了药王府子戚的脸上,似乎是被轮回之术送入了这个境界中。 轮回之术可以开启通往过去与未来的时空之门,眼前的这个白泽应该便是时空之门的守门人了。 可是,子戚为何要用操纵轮回之术他最后的那句“该醒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荷华倒吸了一口冷气,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原来,在这之前的一切,都不是现实,是被人操纵的过去或者未来。 而此刻的荷华也不是完整的她,真正的她怕是在现实中已经沉睡了多日。 这个守门人方才说“每次见到他”,那么这就不是她第一次回到这里。 而子戚又是要用轮回之术将她带回现实,因此,上一次启用轮回之术便可以确定是荷华自己。 可是她为什么非要启用轮回之术不可呢 为何在荷华的印象里,这便是她第一次进虚无之境呢 荷华在脑海里将一张张残缺的记忆碎片拼成了一副长长的画卷,只是似乎这幅画卷不够完整,缺了极为重要的一角。 她很在意为何自己要启用轮回之术。 父神之前讲过,神仙并非无所不能,其中除了不能插手生死之事,便是不能扰乱时空的秩序。 六道之中,神仙也好,凡人也罢,乃至于妖魔鬼怪,皆有天命一说,而轮回之术,便可以逆天改命。 但是,凡事都会有一定的风险,不然便会造成时空的混乱。 于是便有了会遭到仙身陨灭的反噬这一说。 不过,这个术法出自昆仑山,父神跟伏羲大帝一合计,就列为了禁术,也没机会传世。 所以千百年来,也没人有机会试过,开启轮回之术到底会不会仙身陨灭。 不管是插手生死,还是启用轮回之术,这两件事,荷华从未干过,也没机会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毕竟神生漫长,她还没有吃够白泽做的菜。 荷华无所事事的活了几十万年,但对于父神的话却一直是铭记在心,不大可能轻易启用轮回之术。 那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会让之前的她开启轮回之术,改变命运。 荷华深吸了口气,捋了捋思路,对上那人的眼睛。 它的双眼像一轮漩涡,仿佛有能够看透人心的能力。 “你是时空的守门人,掌管虚无之境的神衹。” 见那人点头,荷华追问道:“这是我第几次来到这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人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这局棋盘里的第二次。” “那为何,我什么都不记得”荷华有些迟疑,“也不记得,见过你。” “自然不记得。”它脚下的混沌散了些,轻飘飘地落在了棋盘上,站在离荷华三丈之外的地方,接着腾出右手,不经意地将周围的某颗星辰化作了棋子,悬在手心。 “这是你过门付出的代价。”它拉长了尾音,意味深长地看着荷华,“里面有你最重要的东西。” 荷华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还有-句“最重要的东西”。 那么它手里拿的那枚黑棋,八成就是她之前开启轮回之术的原因,也就是荷华缺失的一块记忆。 “虽然这么说有些冒昧,但是我还是想问一句,我该怎么拿回来”末了想了想似乎有些过分,便斟酌之后再加上了一句。 “我还想回到现实,能不能让我看过之后,再还给你,放我回去 “倒也不是不行。”它盯着荷华沉默了半晌,却突然将棋子攥在手里,换了之手挥出了一盘残局。 “我想了很久,都解不了此局。若是你能解此局,我便还给你。”接着想到了什么,低声地道:“不过,你当真愿意回去吗” 它盯着荷华的眼睛,心里像是被勾起了万般思绪。 天元,你离开那日留下来的棋局,说是此局若解,便会回到这虚无之境。那么今天便由你亲自来解此局。 第三十三章 破局之法 荷华盯着眼前的棋局得都快困了,也没想出如何破局。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摸了摸棋盘上的棋子,指尖仿佛被流光所吸引,渐渐汇聚了灵力。 时无看在眼里,眼神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果然,天元,还得是你来破此局。 荷华垂着眼,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没能好好跟着应龙学下棋,反而将时间都花在跟白泽吃喝玩乐上。 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日,她一定天天跟在应龙后面,缠着他让他将一身棋艺传授于她。 然而如今面对这高深莫测的残局,荷华心里是一万个悔不当初。 她看着这局棋,心里一惊。 为何单单没有天元一子? 虽然她的棋艺比之应龙是差了个十万八千里,不过棋局上棋子的名字,她还是大抵能说出个几分。 纵横棋盘十九道内,九子飞星,连月,镇神,各司其位,却唯独缺了棋盘中心的天元一子。 荷华突然想起第一次与应龙下棋时他说的话。 “荷华,此为天元,天元先行,是棋局的命脉所在。” 她突然悟了。 好在灵力慢慢回转,荷华捏了个诀,虽然只有半成灵力,但若是“破”局,那也是足够了。 于是,她右手起势,将灵力汇聚于指尖,化为一枚黑子,以黑子为剑,向着棋盘的中间击去。 还来不及等时无反应,残局便被荷华给击碎,散落的棋子与周围的星辰混为一体,棋盘散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迷住了荷华的眼睛。 时无的双眼终于有了些新的波澜,他难以置地看着荷华,动了动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 以黑子为剑,破此残局,天元,这便是你的破局之法吗? 荷华未曾想到,破局之后,周身的灵力竟然全回来了,甚至比之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她已不再是一个凡人之身,而是真正的上神荷华。 “依阁下之言,此局我以堪破。如今,该轮到阁下将我的东西还回来了。”荷华一席话说得委婉而不失礼仪,虽然嘴上如是说着,手里却暗自化出了一柄以星辰汇聚而成的剑,仿佛做好了随时打架的准备。 “如此破局之法,当真是妙极,妙极啊。”时无扶手称赞道,他看着眼前的荷华,愈发觉得陌生,跟当初一意孤行离开时空之境的天元,简直判若两人。 他始终无法忘记天元的最后一段话。 “在这虚无缥缈的时空里看似活在众神之上,主宰天地万物,其实是最可怜的人。没有情感,没有欲望,这样苟延残喘的永生永世地活着,实则是一种折磨啊。” “时无,我决定了,我要离开这里,去世间感受爱憎别离,生老病死,受六道轮回之苦。 天元,你可知没有你的岁月里,我的棋盘上始终缺了命脉,缺了天元一子。 “阁下只说了让我破此局,未曾说过如何破。不破不立,阁下又何必执着于一盘破不了的死局呢?”荷华莞尔一笑,将话说得极为体面,而后又掂了掂右手的剑,虽大不如纯钧,但将就一下倒也无妨。 时无看着荷华的架势却并未动怒,手一挥将她手中的剑化成了繁星散去。 “我可以将记忆还给你。”时无顿了顿,“不过,你当真能够承受得了这一切么?” 荷华一愣,反问道:“有何事承受不住?” “那便好。”时无低声一笑,施法将荷华强行拉入怀中,按着她的头,将手里的记忆送还给了荷华。 荷华来不及闪躲,便被时无拉入了怀里,然而这个人的怀抱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她还不曾细想,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地袭来,将她淹没在现实里。 她不曾想到,她所能承受得住的过往,竟是那般残忍又汹涌。 也不曾能够想到,在这段过往中的她,是那般残忍又决绝。 序章 何人饮尽孟婆汤(二) “如此说来,你在那段回忆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孟婆饮了一盏茶后,见荷华并未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于是有些好奇地问。 荷华不语,只是枕在扁舟里痴痴地望着黄泉永远黄昏的天空。 “子戚为何要将你带到三万年之后?为何又要开启轮回之术带你回去?”孟婆将杯盏放下,见茶叶落在了衣袍上,便甩了甩袖子。 那片茶叶落入到忘川中,并未惊起涟漪,只是懒懒散散地浮在了水面上。 不知怎的,荷华突然没了兴致在讲下去。 “你说,这忘川的水,真的能忘情吗?”荷华有些答非所问地道。 她撑起身子,翻身将头靠在船舷边,右手探入忘川之中,来回地搅动。 这忘川不比云梦泽,里面住的不是游鱼,而是困于忘川中不肯忘情者的执念。 孟婆慢条斯理地道:“你我都喝了十几壶忘川水煮的茶了,自然,是忘不了的。” “忘不掉吗?”荷华舀起一捧水,斜觑着孟婆,低声地笑道。 “若是,我偏要忘呢?” “你要作甚…” 孟婆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只见荷华一个翻身,投入了这忘川之水中。 孟婆眼疾手快地夺了案台上的茶杯,熟练地用衣袖当着面具下的半张脸,生怕荷华将水溅了他一身。 他起身俯视着被执念拉入河底的荷华,叹了口气,眼底渐渐起了波澜。 他直直地看向了荷华的眼底,她的眼里没有生的欲望。 被执念拉入河底的荷华,静静地躺在了忘川的河底,眼前世人的执念仿佛她生命里的走马灯。 无数的爱恨、欲望交织在一起,像是要把她吞噬一般。 她看见了生命里爱的人,恨的人; 她看见了白泽,也看见了应龙。 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回忆里他的脸,明明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到底,是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