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地寒》 神物 方位北,五行属水。 北境之初,天地混沌,民不聊生,四方之乱骤起,妖魔横行,杀伐不断。因一人之力平民乱,斩妖魔,诛异心,而得已成城。后四方祸起,决裂城池。为,洛雪,燕川,西苍,荒州。 北境极北,终年大雪,故曰洛雪城。 洛雪城,民为开境之初种田垦地之辈,城中终年积雪,冰封良田,不知过了多少辈靠己之力射猎野兽的日子,城外雪林万里,中兽类繁多。几百年来洛雪子民造化得面如白霜但胆识过人。 城外,万里冰霜,无穷林海,忘之无边无际。偶有人影攒动,虎啸狼疾,不消片刻,归于一片安详,被大雪掩得寂静无声。 城中,房屋错落,白墙雪瓦,偶有古木参天,也头顶一片白霜,似乎多年未逢春树也长成了不是树的模样,张牙舞爪,稀稀疏疏。 热闹是热闹的,人来人往,谈笑风生,近处才能听见他们的对话。鲜血淋漓的虎皮摊在雪地里,盛开成一朵花,虎皮的主人口中若有若无地叫卖着他刚从城外得到的战利品。肉是人吃的,皮是人穿的。即使他占领着整条街最好的位置也未有人多看一眼他的虎皮,虎头被搁下的地方鲜血已经凝结成血块,渗进地里的鲜血也早已成为血冰。往来的人,大多裹着皮毛,黑的白的银的花的,虎皮似乎是最为廉价的衣物,只有三三两两小贩或者看着如小厮的男子才配着一条虎皮披肩或腰封。 一片嚷嚷,街上的人全部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似乎发现令人赞叹的旷世珍宝一般纷纷驻足前往,卖虎皮的中年男子也被吸引住了,他任由地上的虎皮无人看管也跟着人群向前面赶去。 人群中间,与男子年纪相仿的另外一名男子,人高马大,右脸一道由头皮入下颌的疤痕令人过目不忘,他穿着似白熊般的袍子,腰间一道虎皮花封就看得出来,也不过是寻常猎户的打扮而已。他手中的东西才是另众人趋之若鹜的原因。 其状若狐,通身赤黄,雪花落于皮毛之上,似黄金闪耀,背上有二角,似鹿角怪状,与狐较之英气,却又有狐的狡黠。嘴角挂着一丝血迹,还没干透,似乎刚渗出。眼神闪躲,畏畏缩缩。 掐着它后脖颈的中年男子显然是刚得到这一物什便刚到市集炫耀,“好家伙,这狐狸害我足足追了七天七夜,总算是让我逮住了。”说话间得意洋洋。 卖虎皮的男子终于冲进人群,大口哈着寒气,惊叹到:“这是个什么东西?狐不是狐,鹿不似鹿,简直四不像嘛!”人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物种,都纷纷开始指指点点起来,一时间中年男子无言以为,说了句:“这是鹿狐,少见得很,整个北境都极为少见,你们不认识,总会有识货的人。“说完白了一眼卖虎皮的男子,他继续说到:“老秦,你也该多往洛雪林深处走走,里面的物种数不胜数,你猎些,多长长见识。”显然两人互相熟识,交情乃见。 周围人继续还在为男子手中为何为而困扰,这鹿狐,听也不曾听,见也不曾见,奇奇怪怪的样子不知是该剥皮所用还是拔角入酒,角在皮中,剥下来也不完整,角也平常,看起来还不似鹿角滋补。 老秦说到:“鹿和狐哪能杂交生出个这个玩意?”言语中将信将疑。中年男子听了,一把捏起那动物的头向众人展示,也许是用力稍重,这鹿狐嘴角的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即使流满嘴角,身上依然见不到任何伤势,洛雪人善于针法刀法,银针入体,不损皮毛,尖刀剜肉,不损肉质。老秦将手伸过去在这鹿狐的身上摸了摸,心中疑虑跃然脸上:“你是怎么猎到它的?” “追的,跑不动了,就被我给带回来了。” “看这样子像是受了内伤,狐狸多狡猾,还能被你给追出内伤来?”老秦反问了一句,中年男子面露难色,一阵支支吾吾,也答不上来话来。 众人一阵吵杂中,旁边另一位凑热闹的男子饶有兴趣也说话了,“兴许是个神物,带回去治了养起来,说不定还能成个家宠呢。” 此话一出,也有人附和起来“是啊,我看也非凡品”,“这毛色真绝了。”“看样子机灵得很啊。”“狐狸能养得熟吗?” 虽有质疑,但是大家的兴趣立即被调动起来了纷纷表示出想要据为己有。中年男子见终于进入主题,便开始喊价:“十金,只要十金,这神物就归你啦。” “十金?这么贵?普通的家犬一金都能买一窝呢。” “这话说的,普通的家犬能和神狐相提并论吗?” “十金,我要了,”“我也要了。” 人人都在议论纷纷,有嫌贵的,也有争先恐后的,但总归是能卖出去了,脸上的刀疤顺着咧开的嘴角也成了一弯弯刀立马不顾有人心存疑惑,开口道:“价高者得。” “十五金” “二十金” “三十金” 众人抬价中,这只鹿狐竟从十金到了三十金,出三十金的正是,老秦。 中年男子瞪大了双眼望着老秦说到“我没听错吧,老秦,你出三十金?你出得起三十金嘛,你卖一年的皮毛都没有这么多吧!” 老秦眼也不抬,直勾勾地盯着中年男子手里的那只鹿狐,鹿狐也仿佛能听得懂人话一般盯着刚出完价的老秦,眼中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老秦连连摇头感叹到,“三十金,我要了”说话间也不抬头,也不管是否别人对他投来质疑的眼神。 价到三十金,也就没有人敢继续加价了,寻常百姓,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一二十金,出三十金来买这样一只只能当家宠的动物是没人愿意的。看热闹的人也慢慢散去些许,留下了的都是想看老秦直接掏钱的,也有些是对这样一只神物望之而不得的惋惜。 中年男子说到:“好,你要了,那拿钱吧!”说完一手将鹿狐往自己怀中揽,一手伸到老秦面前示意。 老秦咂了咂嘴,伸手入怀,掏了许久,面露难色地望着中年男子说:“你在这等会儿我,我回家去取,片刻就来。”中年男子立马露出鄙夷的神色,正欲开口讽刺,一记响亮而年轻的男声传来。 “五十金。让给我吧。” 两人纷纷回头,正欲散去的民众也随这记声音而聚拢而来。 来人丰神俊朗,一袭明黄色镌有流溪香锦花色的袍子,白狼毛镶边贯交领袖口,披着的是黑熊彩雀羽交织而成的风帽,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娇美精致的纯铜暖炉,站在一群穿着兽皮虎缎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煞是夺目。 “陆公子。”众人皆识这位陆公子,大名陆昭华。家中在朝无权无职,却掌握着整个洛雪城的金器古物生意,富可敌国,在朝无人不识,在野无人不晓,谁人都会给几分颜面于他。最关键的是,他和那位黄泉公子是好友。就连他身上穿的流溪香锦纹饰的袍子也是被特许的,除皇室之外,他陆昭华是第一人。 “陆公子,您也青睐此物?”中年男子见陆昭华大方出手,立马凑上前来,满脸堆笑。 陆昭华说,:“我看此物生得灵动,甚是喜欢。”说完,浅浅一笑,转头向老秦说到:“秦先生,可否割爱与昭华?”长得金粉银气,说话却彬彬有礼,这样的公子哥,也实属难得。 老秦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又因价高者得这样的有言在先,自己又拿不出高于五十金的钱来,虽然他心中不快,但也只好说到:“陆公子,您喜欢您收了便是。”说完头也不回地钻出了人群,几步路远,回到自己刚才摆放虎皮的地方,捡起虎皮便离开了。 陆昭华,从袖中掏出一锭沉甸甸黄灿灿的金子递于中年男子,男子连忙一手将鹿狐轻轻地放入陆昭华怀中,一手接过金子到:“陆公子真是识货啊,五十金换一神物,值啊,值啊。” 陆昭华也不答话,双手温柔地抱着中年男子递过来的神物上半身,鹿狐长而松软的尾巴扫过雪地,也不挣扎,也不叫唤,似笑非笑的眼神也荡然无存了,任由陆昭华抱着转身离开。 众人这才完全散去,中年男子把玩着刚得到的金子看着陆昭华走了也径直转了身。 一切又归于平常,飘雪仍在继续,人们往来不绝。 陆昭华抱着鹿狐进了一家酒馆,酒馆三四层楼高,挂壁飞檐,房角深入雪地,木色在雪水的渗透下已成了深浆色。门前一棵与房顶齐高的梅树正朵朵花开,绯色的梅在雪中格外引人入胜,梅后有木匾额写着三个大字“醉不归。” 陆昭华是这里的常客,又是洛雪城鼎鼎大名的富商之子,所以在醉不归客栈里,唯独这样一个他能包得起整个四楼。而自从有了这样一个四楼以来,能上去喝酒的不过就是他陆昭华还有一个黄泉了。 黄泉果然在这里,黄泉是何许人也?洛雪城的子民都知道黄泉是城主的独子,是以后会继承城主之位的不二人选,但众人只忌惮于他的公子头衔却并不忌惮这个姓黄的公子。 陆昭华慢悠悠地上了四楼,只见黄泉生的剑眉星目,明眸皓齿,一身素色的流溪香锦袍子,不加任何其他配饰,只腰间一条金色缎带腰封便足以显贵,然黄泉身上似乎没有贵族公子的气息,论打扮,还不如陆昭华气派。 “这是个什么东西?”黄泉好奇地伏身过来,星目里波光流转,眉带笑意。 陆昭华一改众人前的端庄仪态,浅浅一笑,神秘兮兮地说“神物!” 黄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伸手去摸陆昭华怀中之物,却被陆昭华躲了过去,黄泉放下悬空的手,说到,“什么神物,我看啊,就是一只长角的狐狸而已。”说完,还撇了撇嘴角,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普通的狐狸能有这样的皮毛吗?”陆昭华一边说一边摸着鹿狐身上的毛发,通神赤黄,若黄金闪耀,没有雪花覆于上面似乎更是光彩夺目。 “我看啊,是青丘来的狐狸精,把你的魂都夺走了,晚上你可要注意了,小心她过来吃了你。”黄泉看着一直抚摸着鹿狐爱不释手的陆昭华说到。 陆昭华温润如玉,不似黄泉这般鬼灵精怪,他将鹿狐小心翼翼放在两人只见的酒桌之上,对黄泉说到“哪有什么青丘,不过是传说中的地方而已,你一个未来城主不替你父亲分忧解难,一天天地都看了些什么书啊?” “父亲大人又不会听我的,我在皇城中整天无所事事,易长老的书阁都被我翻遍了。” 听到黄泉如此说,陆昭华噗呲一声笑出声来,说到“所以你就天天来烦着我是不是?我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天天都要来陪你喝酒。” 黄泉本来满面笑意的脸上突然僵持了,陆昭华似乎发现了黄泉的变化,追问到:“怎么了?我没说天天陪你喝酒不好。“前半句关心,后半句又半开玩笑地调侃起来。 黄泉沉默了片刻,说“我和舞月的婚期定了,雪月初八。”眼神中有些无奈,嘴角一丝酸涩的笑意。 陆昭华也沉默了。 片刻之后,黄泉对着楼梯的方向喊到:“翠绡,温酒。”从陆昭华上来的方向走来一名与黄泉打扮无二的年轻男子,立刻抱着一坛子走上来。 “公子。”翠绡对着黄泉唤了一声,将酒坛放在鹿狐旁边,稍微作揖便又消失在楼梯边了。 酒是青桑酒,醉不归客栈里十五年的青桑酒,淡雅而涩,温过之后浓郁悠长,是黄泉和陆昭华都爱喝的酒。 黄泉虽贵为皇子,然身边随侍的人并不多,只有区区二人而已,名叫翠绡和微雨,据说是这二人都是在城中有名的书画坊翠微阁被黄泉收为己有的,便取了这样两个名字。 黄泉将坛中的酒倒出,一杯置于陆昭华眼前,一杯自己举着,不管陆昭华此刻的反应,笑了一声,说:“怎么,不恭喜我吗?”说完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陆昭华并不答话,也不喝酒,伸手又去抚摸鹿狐的皮毛,它一动不动趴在桌上,似有灵性,似也有烦忧。 陆昭华眼眉低垂,神色不悦,末了才挤出一句“恭喜。”然而,酒还是没有喝。 黄泉见状,也不劝说,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对着将夜的雪和梅色打开,扇面上桃花的绯红如人鲜血染成一般,煞是惹眼。一时间竟分不出来是窗外的梅还是扇上的桃花了,只知道这清冷的四楼,像下起了雪一般,冷静空明。 端详许久,黄泉终于开口了,“你说这扇子的主人到底是谁?” 陆昭华这才喝了一口酒,说到:“兴许是哪位士族公子落下的吧。” “洛雪城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桃花了,似乎都无人记得桃花长什么样子了,怎么会有桃花的折扇呢?” “游历方士带回来的吧,看样子是燕川的东西。” 黄泉将折扇全部展开,在扇骨与扇面黏合的地方,刻着一字“王”他仔细摸了摸这个字眼,小巧而精致,见了这个字便仿佛觉得此扇最妙之处便在于此了。 “依我看,这扇子大有来头,似乎从来就是属于我的一般,不知道我卧病在床的那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记不起是在何处拾得这把折扇。”黄泉依旧端详着扇子说到。 陆昭华这才露出浅浅的温润的笑意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就是在床上躺了两年,易长老天天来给你诊断,我天天去你的床榻边喝酒,这扇子是早几年你我二人在城外拾得,也不是要紧事,你不记得罢了。” 黄泉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听陆昭华说这样的理由,他明显是不信的,但是陆昭华不愿说,黄泉便也没说过不信他的话。 他收起折扇,放入怀中,转向陆昭华,又将两人的酒杯斟满,说:“不管了,喝酒。” 兴许是过于大意,兴许是故意为之,碰杯的时候酒洒落在鹿狐的脸上,却见鹿狐突然一激灵,睁着了两下,伸出鲜红的舌头将脸上的酒舔了去,末了还饶有兴趣地微眯双眼,却是在品尝这青桑酒的味道。陆昭华见状赶忙掏出自己随身的帕子将鹿狐嘴角的鲜血搽去,进了醉不归客栈喝了青桑酒,身体也温暖了很多,嘴角的血液也一搽便没了。 “这神物,还会喝酒!”陆昭华感叹到。 黄泉也来了兴致,正将自己的酒杯送往鹿狐嘴边,被陆昭华一把拦下。“它受了伤,尝一点就便罢了。” 黄泉大为扫兴地收回酒杯,看着陆昭华继续摆弄鹿狐。 “他受了什么伤啊?没见着伤口啊?”黄泉问。 陆昭华摇头到:“不知,全身都没有银针穿身,嘴角却在流血,似乎是内伤吧!” 黄泉这才知道陆昭华一直在它身上摸来摸去是在找银针。 “要不,你带回皇城,请易长老帮忙看看吧?”陆昭华突然抬头对黄泉说到。 黄泉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说到:“开什么玩笑,堂堂洛雪城的大长老,来帮你治一只狐狸,别说易长老不同意,就是我也不会同意的,你把易长老当你们家的兽医啊?” 陆昭华仿佛知道黄泉会拒绝一样,也随着黄泉站起来走近他说:“这是神物,怎么能和一般的兽类一样呢?老秦都出到三十金了,定是祥瑞。” “三十金?这东西值三十金?那你花了多少钱得来的?” “五十金。” 黄泉虽是皇族,但也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也知道三十金就算是个不小的数目了,没想到眼前人,却为了一直说鹿不是鹿说狐不是狐的东西花了五十金。 黄泉觉得不可思议,但看陆昭华执着的眼神,还是勉强点了点头,陆昭华见了立马将桌上的鹿狐一把抄起,递与黄泉,黄泉惊吓得躲开了,一边躲还一边说到“我最不喜浑身有毛的东西了。”说完才发现,洛雪城因天寒地冻,几乎人人都穿着带有皮毛的衣物,就连陆昭华身上也能细数出两三样来,而黄泉却一身的锦缎,没有任何毛皮饰物。 被逼迫到窗边的时候黄泉才忍不住大喊到:“翠绡,翠绡。” 翠绡从楼梯上来,见自家公子被陆昭华拿着手中的东西逼到窗边了,偷笑到:“公子,翠绡在呢。” “赶快拿着这东西,去找一趟易长老。” 翠绡应声从陆昭华手中接过鹿狐,顺口说了一句:“公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了。” 黄泉听了顺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斟满一饮而尽,将酒杯从肩头一扔,也不说一句话便潇洒离开了。 陆昭华手伸出袖口,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枚黄泉扔掉的夜光杯。他微微一笑。 乘黄 洛雪城终年飘雪,偌大的城池,一眼望过去,如入幻境之中,所见之处,皆为白。宽厚的城墙上堆起千层雪,如不是雪檐下露出的“皇城”二字,这皇城也与市井无异。大雪之下,也能得见皇城的气势恢弘,雕楼画柱,檐牙高啄,廊腰缦回。与市井相比,往来行人少了许多,也没了熙熙攘攘喧嚣声,别有一番幽静,静得能听见雪的声。 黄泉的住所,在深宫之处,取名为“闲云潇湘”,向来幽静,宫中侍从也不过十来人,除黄泉外,连翠绡微雨在内的两人都无辈分之别,相处起来倒是其乐融融,正如闲云潇湘这个名字一般,各自得其乐。 黄泉从床榻上醒来,微微还有些醉意,他起身叫了一声“微雨。” 门便立马被从外推开,微雨果然在门外,一年纪与翠绡相仿的男子轻声走进来说:“公子,你醒了。”说完拾起门边的铁壶,往盆里倒了热水,拧了一条布巾就递给黄泉了,布巾打开时还冒着腾腾热气。 黄泉胡乱的擦了一把脸,将布巾递与微雨后,又从微雨手中接过了一枚小巧精致的纯铜暖炉。这些动作,不消说,微雨已经得心应手的做了很多年。 黄泉走到窗边,刚推开窗,身上便已多了一件流溪香锦的锦缎披风。窗外,点点淡黄色的梅花映入眼帘,大雪依旧在继续下着,院子里积满了厚厚的多年不化的冰雪,除了人须路过的地方铺上了布毯,看起来也是刚清理过了的样子,其余地方无不是一片白雪茫茫。 “翠绡把我昨儿个带回来的东西送去鹤如松了吗?”黄泉问到。听来这鹤如松便是他们口中的易长老的住所了。但听名字,便已能知晓易长老是何许人也。 “今儿晨起,翠绡便去了,这会儿还没回呢。” 黄泉哦了一声,转过身来,便问到:“平日里,人都在我眼前晃,今日怎么人都去哪儿了?” “夫人那边传话,让作好公子大婚的准备,都去夫人那听礼去了。” 黄泉听到这话才想起自己还有不到三个月便要大婚了,瞬间没了继续询问的冲动了。他满脸都是不悦在房中踱来踱去,好似千万般不愿娶那个叫舞月的女子一般。 微雨见状,便问到,“公子,要不,一会儿翠绡回来了,支他再去一趟鹤如松,请易长老再过来给您瞧瞧病?” 黄泉听了仔细挠头思量一番,突然眼中一丝狡黠闪过,嬉笑到“好啊好啊!”看黄泉这样神清气爽的样子,分明是一点病都没有,要说身体的毛病,且只有昨夜喝了酒之后的微醺而已,但也不至于到要请易长老来的严重程度。显然二人是有意为之。 洛雪城从天亮之后到日光退去,这中间几乎没人能准确看着天色来分辨时辰,微雨来报,冰钟过了两个时辰的时候,翠绡回而又返。 翠绡急匆匆地跑进闲云潇湘,穿过峰回的布毯,向着黄泉的住所赶来,门也没叩直接冲进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到:“公子,公子,易长老来了。” 黄泉听罢,将暖炉递给站在身边的微雨,顺手将温热的手心捂上了自己的脸颊,揉搓两下便立马翻身躺在床上,微雨放下暖炉连连帮着把被褥盖上了。 顷刻之后,门外有窸窸窣窣地走路声音,翠绡听了,装腔作势地大声冲着黄泉喊到:“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你可不能有事啊?”言语逼真,真是恨不得挤出两滴眼泪来,微雨见怪不怪,白了翠绡一眼,示意他太过刻意了,嘴角轻笑,但也什么都没说。 “殿下,鹤如松易云求见!”门外一记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 翠绡跑进来之后门没有关,这时便看到一鹤发颓颜,雪须雪袍的老者立在门外,身型如鹤如松,足与门廊相长,周身上下除了唇略有丝丝血色,一切洁白,与身后的大雪浑然天成,仔细看,竟然连眼珠都是昏黄得泛白。易云是也。 身后跟着两位年纪稍轻的男子,大雪纷飞,茕茕孑立,竟也只穿着一件素青色单衣,如若不是眼前有了易云这一对比,身后的两男子也称得上道骨仙风。是易云的两名侍从又爱徒,唤作,如鹤,如松。 “易长老快请进来。”黄泉撑起半个身子,似乎用了很大的气力,微雨连忙上去搀扶着坐了起来,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易长老走到床边的片刻,黄泉便咳嗽了不下四五声,声声都是嘶声力竭,仿佛肺都要咳出来了。 外人看了,这分明是病得不轻,只有微雨脸上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与被翠绡挡着的黄泉相视窃笑。背对来人,也不分真假。 易云行至床边,也不伸手搭脉,也不询问病情,只是端详着黄泉,黄泉见如此近的距离也不敢好意思继续咳嗽。为了掩饰尴尬,说了声:“微雨,奉茶。” 微雨应了一声正欲转身,易云却到:“不必了。” 黄泉见易云似乎早已看穿自己,便也不好继续佯装下去。“你们都下去吧。”时下翠绡微雨如鹤如松四人才退出屋子。 “殿下,唤易云来此有何要事?”易云一边说一边径直走到窗边的一处下榻处坐了下来,打从问话起边一直没有正眼看着黄泉。 “近日来,咳嗽得厉害,又没有其他不适,想让长老来替我瞧瞧。” “殿下声如洪钟,气肺有力,面色温润,不似不适之状。” “兴许是病的那两年留下的祸根吧!” “殿下的病已然痊愈,没有丝毫祸根。” “那为何我病愈以来总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模模糊糊,断断续续。” 黄泉问到此处,易云总算是抬了眼,看着床榻之上的黄泉,思索良久,似有话在喉,但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每每我问到此处,长老总是避而不答,我到底是生了什么病?长老为何不与我说?”关于自己的病情,一问到黄泉便有些激动起来,身体都立了好几分,接着又追问了几句。 “不过是伤寒而已,严重了些,殿下从小身子就弱,寒气袭骨,伤了头脑,便会如此。” 易云回答得顺口,仿佛被询问了很多次,很多次都是以这样的言语来回答的,黄泉的表情也似乎是听到过这个答案很多次一样无奈,眼神便黯淡下来,似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 “长老若执意不肯说,我便不再提及此事。” 两人相对而立了良久,易云依然巍然不动。 末了,易云终于开口:“翠绡送过来的那东西,是从何而来?” “昭华从猎户手中买下的,应是洛雪林中所得。“ 易云听了微微颔首,若有沉思,便不再询问其他。 良久,易云带着如鹤如松离开了闲云潇湘,看着身后四个大字,易云低声对身边两人说了些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如鹤在黄泉门外说了一声:“长老说,乘黄之物,岁在千秋,上古有之,定会全力救治。”说完也没作丝毫停留,也不听门内答话,便转身离去了。 门内的三人听罢,似乎并不在意。似乎还在讨论装病的第很多次都没有结果的缘由。 “微雨,你当真是记得,我是从城外回来之后便开始卧病了吗?”黄泉问到。 “记得真真的,三年前,公子外出,也没有带任何人,足足去了六个月,被易长老带回来的时候就不省人事了,可把我担心坏了。”微雨说这话时也认真极了。 “对的,我也记得,公子每次外出都会带我,那次偏就没有带上我,哪成想,一去就是六个月。”翠绡也在旁说到。 黄泉的表情看来,他自己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了床榻之后就从怀中掏出那把折扇来。“那你们知不知道,我是何时拾得这把折扇的?” 翠绡微雨面面相觑,翠绡才说了一句“似乎就从那次回来之后就有了这把折扇了。” 黄泉一听,立马问到:“我之前都没有是吗?” “也似乎很早就有了。”翠绡说。 “咱洛雪城天寒地冻数百年了,谁也用不上折扇啊。”微雨见二人疑惑不禁说到。 “你们说,这像不像燕川的东西?”黄泉问出此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可是他冥冥之中觉得此物来历不凡。放眼整个北境,洛雪寒,西苍隐,荒州荒,只有燕川四时宜人,用得上这折扇。 面对二人的无语,黄泉似乎是料定了这扇子就是燕川的东西。并且是一位姓王的公子的物什。 时到幕色渐起,门外传来一阵闲谈之声,少顷,门外便有女子的声音说到:“公子,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身“泉儿”便传进了屋里。 来人正是城主夫人,城主夫人一身金灿灿的流溪香锦镌纹袍子,雍容华贵。洛雪城皇族惯用的流溪香锦梅花纹,在黄泉身上显得俊朗冷清,在其母亲身上气度不凡。 城主夫人身后跟着七八名同样穿流溪香锦镌纹衣物的仆人,单看仆人的衣物也并非凡品,与城主夫人相比只是少了金线滚边而已,流溪香锦绣在纯白色的袍子上也格外好看。刚刚门外的闲谈之声应该就来自紧跟着城主夫人的一男一女与仆人不同的随伺。 “母亲大人。”黄泉一边回应一边赶忙将折扇收回怀中。 “听说今儿翠绡又去请了易长老,是身体不适吗?”城主夫人关心急切,一边询问还一边观察着黄泉的身体神色,担忧之色跃于脸上。 “偶有咳嗽罢了,让母亲大人担忧了。” “雪月便要大婚了,可一定要多加留意才是。” “是。”黄泉虽顽劣,但在其母眼前却也循规蹈矩,大有未来城主之风范。 城主夫人仔细打量着黄泉,身量矮小半头的她抬着头望着黄泉,额头爬上了丝丝细纹,虽年近半百,神色状态却不似洛雪城其他女子一般,除了气度,其他的都不如其他同龄女子。 “母亲知道你不愿娶舞月,但这是你父亲的意思,我也不能左右。舞月是个好姑娘,为了洛雪城的将来,就算你不喜她,也别伤害她。”城主夫人娓娓道来,仿佛这番话已经在胸中许久一般,说出来倒长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终于说出心中所想的释然,还是在担忧自己儿子的未来一般。 黄泉脸上带着的丝丝笑意瞬间就化为乌有了,他低头转过身去,背对城主夫人,思量一番,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来:“母亲放心,泉儿定不负舞月。”说完头也不回。没人能看见他此刻的神色。 城主夫人稍微停留,便也带着身后一众人离去了。 城主夫人一走,黄泉便唤微雨拿来纸笔,他思考一通之后写下一行字便交与翠绡并千万叮嘱 :“快去醉不归客栈,交给陆公子,他若不在便去他府上,一定要交给他。”眼中竟有一丝坚定不移的神色。 翠绡拿了纸条便一溜烟地离开了闲云潇湘。 纸上写的是:“三日后,至燕川,寻桃花。” 离城 方位北,五行属水,雪化而为水,而终年难化,大寒,寒于冰,寒于霜。是为不吉。 逐眼北境,方圆辽阔,尽寒,是为不祥。 熙熙攘攘的市井,人声鼎沸,往来络绎不绝。洛雪城下了数百年的雪,民众早已习以为常。大雪压冷枝,行人不觉寒。虎皮狼毫,鹿茸熊胆,蟒衣狐首,皆是商品,栩栩如生,鲜血淋漓,林林种种,凡洛雪林里有的,便没有洛雪城里不买卖的。 来人一身素色流溪香锦袍子,腰间一条金色缎带腰封,饶是大雪纷飞,依然周身如壁,清冷而俊朗。两袖飘飘,似绝世而独立的仙侠,黄泉步履匆匆,踩着厚实的雪地向着挂着醉不归三个字的客栈走去。 依旧是梅映客栈窗,花雪赛争芳的模样,他老远就从梅花背后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于是便三步并作两步转向了四楼。 陆昭华温润如玉,一袭明黄色的素衣,也没有他引以为豪的因为与黄泉要好而特许的流溪香锦纹饰的衣物,衣角的狼毛勾边看起来也格外清新明快,倒是一副华贵的富家公子哥的形象,似乎是醉不归的四楼比别处更没有风雪肆意,也不觉得寒冷了,手中的铜暖炉也没有拿着。 见到黄泉上来,陆昭华赶忙迎上去,一阵真情实意地嘘寒问暖,将黄泉的手捧在自己手里,连哈了几口气,助其驱寒。动作倒是亲密至极,也丝毫不觉得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妥,黄泉也并未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来。 “你可算来了,晨起我便在这等你了。”陆昭华说到。 黄泉抽出自己的双手,找了一方木凳坐下,喝了一口早已被斟满的酒,脸上还微微因为风雪里过而泛红,“准备得怎么样了?” 陆昭华也做了下来,一脸关切地询问:“怎么打算去吗?” “还能有假不成?” “距雪月不足两月余,此一次,千难万险,若不能及时回来,你和舞月的婚事如何是好?” 黄泉拿着的酒杯正欲送至唇边,听到陆昭华此番话,不由得停顿了片刻,似乎思考了些什么,后又一饮而尽说到:“放心,我一定会在雪月之前回来的。”说着他用另外一只手伸进怀中,隐隐捏着什么东西,思索少顷,但也没有掏出来。 “你既决意如此,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开怀畅饮一番。 时过晌午,两人用过了醉不归楼下送来的午膳,黄泉微眯着双眼,倚着靠窗的坐榻小憩之余,被陆昭华轻轻唤醒,“我们该出发了。” 黄泉立马站起身来,与陆昭华一道,缓缓下了楼,走出了客栈,才数十步路远,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呼唤,转身一看,翠绡正怀抱一团赤色的物什,微雨紧跟其后背上背着的是一团流溪香锦布囊的行李。 “公子,等等我们。” 黄泉见来人是翠绡微雨便立马拉着陆昭华打算快步离开,一把被陆昭华拽住,给黄泉递了一个眼色,明显写着“不要跑”的意思。 黄泉之后拉下了脸来对着正欲接近的翠绡微雨二人说到:“你们俩来干什么?” 正说着,二人已来到眼前,翠绡将手中之物递过来,说:“陆公子的乘黄,我去要回来了,长老说是神物,我想带着兴许能有些用处。”说完便伸手正欲递给黄泉。 黄泉一副有些嫌弃的表情便躲闪了一下,陆昭华见了,浅笑着摇了摇头,便一把接过乘黄,只见乘黄没了嘴角的鲜血,毛色红得发亮,鹿角也立的挺拔,神色也比初见时好了许多,听闻翠绡刚才说了他是乘黄之后,陆昭华也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你说他是乘黄?乘黄可是上古神物啊?” “是的,易长老如是说,我去要它的时候易长老嘱咐过,它受的是内伤,不知全情,暂无药物可医,只有慢慢养着。” 翠绡刚说完,黄泉就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带着就带着嘛,你们快回去吧!”一边说着一边翠绡的肩膀掰住向后转的姿势,另一手也推了推微雨。 二人作出及其难为的表情,一边被黄泉推搡着,一边告饶道“公子,这。。。。” “还不快回去,城主和夫人那边就靠你俩帮着瞒着了。” 二人还是不愿离开,使出了劲转过身来“公子,你就带着我们吧!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微雨也在旁帮腔到“是啊,公子,你不在城里,我们俩终究是瞒不过的。” 黄泉望向陆昭华,陆昭华似乎也没有不许的眼神,他又看了一眼微雨身上的行李包裹:“你们俩是看准了我一定会带着你们的是吧?” 微雨这才说到“公子,您只身一人出门,什么都不带,我俩要不在身边,可如何是好啊?” 黄泉拍了拍微雨的脑袋说到:“是,没你们俩我就不能活了是吧?” 两人都憨笑着等黄泉的回应。 黄泉见甩也甩不掉便只好说:“好好好,你们跟着吧,可不许添乱。” 两人见黄泉已答应带着他们喜形于色,马上凑过来说:“放心吧,公子!” 说完四人便一同前行,往皇城相反的方向而去了。 陆昭华带着三人,走过大街主道,穿过阡陌小巷,来到一处城郊的住所,此住所周身无树木遮映,也无别的房屋衬托,如遗世之作立于苍茫天地间,走近了能看到与房屋数丈之处,黑压压一望无际的洛雪林。洛雪林与独立而矮小的住所呼应,似乎更显得洛雪林的广袤无际了。 陆昭华走上前来时才发觉他手中的乘黄现在依然被翠绡抱在怀中,如抱着一席柔软舒适的赤色毛毯一般。陆昭华前去敲门,刚举起手来,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集市上出三十金打算购买乘黄的老秦。 “秦先生。” “陆公子,黄公子,请进。”听这样的称呼,老秦应该也是黄泉的旧相识了,老秦说完便侧身让道,将本就不宽敞的门廊让出来让来人进屋。 老秦的屋子没有名字,在洛雪城,但凡有些许名望或者附庸风雅的人物都会给自己的住所取个应景的名称,如黄泉的闲云潇湘,易长老的鹤如松,当然此二人地位显赫。 刚走进去,黄泉三人便目瞪口呆,只见房屋里面四周密不透风,连窗户都不曾见,这样的房子在洛雪城中最是恰到好处地保暖,四面的墙上挂的是各类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动物的皮毛,这中间当然是虎皮数目最多,除了皮毛之后,兽首长角,皆是亲身而取,还带着未清理的斑斑血迹,虫蛊兽骨,熊胆狼毫,千奇百怪,大多是黄泉不曾见过的,还有各种狩猎而用的工具,银针金线,刀枪箭弓,林林种种,数不胜数,琳琅满目。 难怪黄泉四人瞠目,四人常年都生活在皇城之内,所有衣食住行皆有安排,从不曾见过如此。见此屋可知洛雪城里众多的猎户的生存之道,但只流于表面,什么物件射什么雕,什么物件能百步穿杨,什么物件有什么用,全然不知。 黄泉看到一尊琉璃瓶里随着冰蓝色的液体而上下游动的长着一双透明翅膀的虫子,虫子轻盈,能在水中游动而有一双翅膀的却不多见,黄泉好奇地正要伸手去触碰,被陆昭华一把抓住手,道“秦先生这里的东西可不能乱碰,一不小心就惹来了祸患。” 黄泉似乎也察觉到琉璃瓶的虫子并非善类,也收了手。 老秦一切看在眼里,若是没有陆昭华在,他恐怕不敢制止黄泉的行为,毕竟是洛雪城未来的城主,人人都会敬他几分。 翠绡微雨虽不动手,但也在屋子里左顾右盼,这里也确实不比闲云潇湘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老秦见了说到:“寒舍简陋,望几位不要见怪。” 说着便引几人在狭窄的木桌边落座,翠绡微雨自是站在黄泉身后。 陆昭华落坐之后便说:“秦先生,此番前来,是请您做个引路人。” 老秦听了话似乎是早有准备一般,点头到:“我秦某,也不过是一介山野匹夫,二位公子瞧得上我才来。” 黄泉有些迫不及待“那咱们何时出发?” “此去燕川,千难万险,就算只是洛雪林都已然是困难重重,更不消说洛雪林之外的西苍。” 陆昭华说:“秦先生曾到过燕川,我想此行若有秦先生左右,定不是难事。” 老秦起身,走向房屋大门正对着的一处空地,稍微摆弄几下,便看到一处极其隐蔽的门被打开了,若不是老秦亲自示范,几人都无法想到这样一个地方还有另外一扇门的存在。 门外与门前一样,白雪皑皑,天地苍茫,几人走到门边才看到门外赫然立着一匹驯鹿。但这驯鹿似乎与往常洛雪城里乘坐的鹿车不一样,这驯鹿除了样子是驯鹿的样子,只是略为雄壮些,本就不算丰茂的毛发像被鲜血染红一般,红得令人眩晕,但看其周身似乎也并未有受伤的痕迹。驯鹿身后跟着的是一辆素净的车架,说素净,只是因为周身全是用白熊毛遮挡而已,在大雪地里一片雪白,看起来素净。驯鹿身躯本就庞大,身后的车架看起来也并不小,从外看去都能容纳四五人。 “秦先生,这是?”黄泉见到不同寻常的驯鹿瞪大着双眼问到。 “这是血鹿,与寻常的驯鹿不同,此鹿身躯庞大,攻守力强,行为迅速,能在雪地里日行三百里,多年在洛雪林里生活,深知危险之处,能有他当坐骑,能少至少一半的险状。” 黄泉好奇地走近血鹿,见血鹿并未有任何敌意,他便更加得寸进尺,伸手去抓血鹿的鹿角,血鹿比寻常鹿体型稍大,但也并非大得了太多,但就是这对鹿角似乎比寻常的驯鹿大上好几倍。黄泉刚一靠近就感觉血鹿变得极其不友好,立马摇头晃脑起来,眼神中充满愤怒和恐惧,鹿角刚要戳到黄泉时,老秦便冲上前去抚摸着血鹿的血色毛皮,它见老秦靠近感到是友非敌,神色也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洛雪林中鲜有认人为主的动物,显然血鹿便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黄泉见状便没有继续去触碰鹿角,而是从身后,稍微掀开了车帘,只见里面各类刀枪剑戟,杯盏酒器,生活物什一样不落,虽摆满了各类器物,但并不显得狭窄。 “嚯,秦先生真是有先见之明啊!”黄泉一边向里张望,一边说到。 “洛雪林里,险象环生,不早做准备,恐怕有去无回啊。”老秦说到。 “真的有这么危险吗?”黄泉放下车帘回过头来问到。黄泉语气轻松,这样的王公贵族,自然是什么危险都没有体验过的。 老秦思索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坚定不移地表情说:“千真万确。” 此后几人无话,翠绡微雨也跟上前去一边安抚着血鹿一边打量着身后的车架。 老秦突然说:“要是有了它,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黄泉陆昭华转过身来,本以为老秦说的是血鹿,不料发现老秦正死死得盯着翠绡怀中的乘黄。 雪林 北境之初,天地混沌,民不聊生,四方之乱骤起,妖魔横行,杀伐不断。因一人之力平民乱,斩妖魔,诛异心,而得已成城。后四方祸起,决裂城池。为,洛雪,燕川,西苍,荒州。 北境极北,终年大雪,故曰洛雪城。 此乃前情。 洛雪林,千里风霜,无穷林海,忘之无边无际。熊追兔走,虎啸狼疾,不消片刻,归于一片寂静,余寒犹厉。 漫漫雪道上有兽类行走的痕迹还未被掩埋,这样的地方,即使大雪肆意,仍有到处游走的兽类。雪道被一辆疾驰而来的驯鹿车冲开,速度之快,激起的雪尘还未落地,驯鹿车边消失在林中了。 架车的是老秦,与初见时打扮并无二般,只是头上戴了一顶雪貂毛皮的毡帽,雪貂的皮被整块剥下连着脑袋做成了这顶毡帽,不细看仿佛觉得雪貂自己在老秦头上盘成了圈。老秦身后便是车架,门帘后面有明显的木框来阻止风将门帘掀开而吹进车里。 里面坐着的正是陆昭华,黄泉,翠绡,微雨四人。乘黄慵懒地趴在翠绡与微雨中间的方榻上,身体随着驯鹿车的前行而起伏着。 不知行了多少里路,老秦算着时间也走了两三个时辰了,便朝里喊道:“几位公子,方榻下有干粮,几位将就吃点,这雪林得十天半个月才出的去。” 微雨听到老秦的话,应了一声,将翠绡叫了起来,将乘黄递给翠绡,自己蹲下身来,掀开刚才自己坐着的方榻,只见里面林林种种挨着放了不下数十来种不同的饼囊,都是经过细心包裹的,颠簸的车辆竟然让食物分毫不损。抬眼望去,微雨身后便是码放整齐的棉毯毛毯,枕头长衫,风帽毳衣,碳木余余以及木铜各类的杯盏器具,均被包裹得完好只露出部分供人分辨取用。微雨拿了两块饼递给黄泉和陆昭华并对着黄泉说道:“公子,您吃点吧!” 黄泉接过微雨手中的饼,从小锦衣玉食的他何时吃过这般粗糙的粮食,但是他看起来却满是欢欣,说到:“这秦先生可真是周全。” 陆昭华点点头后又听黄泉说到:“你是怎么说服秦先生陪我们走这一遭的?”黄泉一行三人也着实疑惑,听到这个问题,翠绡微雨都转过了头,想听陆昭华说一二。 陆昭华坦然,咬了一口饼说到:“三百金!” 接着三人似笑非笑,生生地吞了几口饼后,黄泉给微雨递了个颜色,微雨也立马懂得了,马上又拿了一块饼从木框伸出去,递给了老秦。 老秦正欲接过饼时,血鹿骤停,里面的几人都随着车身踉跄了一下。 微雨连忙将手缩进车身中,脸色发白,面容失色,瑟瑟发抖道:“公子,,,公子,,” 翠绡过来扶着微雨问道:“怎么了?” 黄泉也大惊道“怎么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说完正欲起身打开木框去一探究竟,但是被陆昭华一把手拉着,使他坐定。 陆昭华向着车外问到:“秦先生,外面可有异?” 车身完全停住之后,老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群狼而已,不必惊慌。” 老秦的声音听来极为平静,但里面的几人却早已愁容密布,却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地冰雪踩踏之声,以及呜呜咽咽地几声低吼,风会吹得声音渐远,但几人听到的声音清楚之极。 映入老秦眼帘的是十多匹,毛色雪白,体型硕大,长嘴獠牙,神态凶狠的雪狼。狼与天与地与雪浑然一体,若不是身上雪白的毛发在随着风霜而舞动,根本毫不起眼,而他们又如此凶神恶煞地张望着这架驯鹿车,使血鹿都有些胆战心惊,血鹿毕竟也是驯鹿,素来因果,雪狼群最喜猎食的动物便是驯鹿。 雪狼是这片林子里为数不多的群居动物,洛雪林集天地之灵气,取风雪之傲骨,造化得格外聪颖伶俐,然,他们眼前的是一只体型大于寻常驯鹿又浑身赤色的驯鹿,显然双方也并非初次见面,他们一直相互僵持不下,谁都不敢贸然行动。 里面鸦雀无声,外面也岿然不动,雾凇沆砀,天与地,上下一白。 雪依旧在下,已经没过了群狼的爪,似乎是他们天生就长在雪地里一般,不觉寒冷,无谓风霜,日光渐隐时,雪狼见势,为首的那匹突然发出低沉地怒吼,几声之后,其余的狼便也跟着附和起来,似乎在进行商讨,商讨结束时,便如离箭之弦般拔地而起,从雪中抽出狼爪,带起层层雪浪,冲向血鹿,此刻血鹿也觉察到狼群的动静,老秦大喝一声,狼群冲过来时血鹿也飞速冲向他们。 狼群虽聪颖,但也敌不过身材庞大的血鹿,血鹿一路向林中驶去,狼群紧跟不舍,有冲在最前的狼被血鹿的角直穿了身体,但其余狼群依旧没有放弃,纷纷扑拥上来,受了伤也没有停止,被重伤倒地而无法前行的才被落在后面。老秦坐在血鹿身后,脸上被溅满了鲜血,前方的血鹿依旧在行驶中用角和蹄击退敌人。 时下已行四五十里路,眼见没有任何一匹狼会放弃,血鹿因身后还有一架车身的重量渐渐地开始体力不支起来,它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发出一声嘶吼,震耳欲聋,响彻长空,一时间,万籁俱寂,连老秦也被吓得不敢发出任何指令。狼群也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只见血鹿面色狰狞,张牙舞爪,凶狠异常,看着虎视眈眈的狼群们,过了半晌,剩下的三四匹狼又发出一丝细微的低沉呢喃,有一只狼便转身离开了,其余的狼也便跟着转了身,向着追来的方向消失在已经昏暗的夜色中了。 血鹿归于平静继续向前走时,车内的几人也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翠绡微雨帮着收拾着车内因为剧烈动作而横七竖八的各类物什,陆昭华给黄泉递了一瓶他早已让老秦备下的青桑酒。 夜已既黑,雪色的映照下依然还是能看清方向行路,老秦微眯着双眼说到:“几位还是先养养神吧!血鹿在天亮时才会停下休息。”说完连眼都没有睁开过,血鹿似已经走过千万遍这条路一般不需要老秦的指令便能知道方向。 雪夜没有月,雪也不比白天的小,雪道上能看得出来的车道已经被大雪掩埋了,一半黑一半白的洛雪林显得各位寂静,未知的恐惧不知会从何而来,车内的几人虽只有黄泉一人靠在方榻上休憩,微微的烛火照着低矮的空间,翠绡也怀抱着乘黄倒在了黄泉身上,没有任何主仆之分,微雨起身给两人加了一身棉毯,便在一旁落座了。 陆昭华似乎也在担忧,他轻声细语问道:“平日里跟着出来的都只见翠绡,怎么此番你也随着出来了?” “公子三年前出城六个月,回去躺了两年,谁都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若此番不跟随,微雨担心公子的安危。” 陆昭华听了低头思考了片刻问到:“我只知微雨善文,翠绡善武,你手无缚鸡之力,又能为你家公子做什么?” “陆公子不也是只识风月不懂刀枪吗?” 陆昭华微微一笑,竟没想到黄泉身边的一个随侍也能如此机敏,便也没放在心上了。 末了,微雨问:“陆公子,三年前的事,您是知情的吧?” 陆昭华的笑突然便消失了,正欲抬手下肚的杯盏也停顿了,若不是此刻车身的轻微摇晃,陆昭华便一动也不动了。他思考着什么,但又欲言又止,似有隐情,他神色不悦,又似乎不是对微雨所说的话而不悦,总之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此刻突然从车外射进来一支草箭,直直地插在黄泉头上方,黄泉如惊弓之鸟一般立马被吓醒,翠绡微雨也赶忙去扶着已经有些被吓懵了的黄泉。即是箭便一定是人为的。林中还尚未有动物能习人类武器。 陆昭华掀开了门帘打开了木框,站在老秦身边环视着四周,四周一片寂静,完全不似有危险的样子,此刻血鹿还在前行着,老秦立马拉住了之前从来没有使用到过的缰绳,才将血鹿停下,老秦下车环视着车身,只见侧面却有一小孔,是刚才的草箭穿车之孔,但看小孔,也并不能清楚地知道这箭是何人所放,只知是从侧面而来。 环视一周后,老秦对陆昭华摇摇头到:“不知何人所为。” 身后的黄泉也回过神来起身过来说到:“这雪林深处怎会还有他人?” 老秦说:“兴许是洛雪城的猎户,夜间猛兽多,大多是夜间狩猎,可能是追逐猎物时误放了箭罢了。” 刚说完车身后的昏暗的雪地里便追来一个人影,老秦示意让陆昭华和黄泉两人赶快进车后,随身拿起了坐垫下一直藏着的弯刀,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来人声轻如燕,行几丈远才须落脚点地,后又奋起直追,顷刻只见便已到眼前,来人高马大,右脸一道由头皮入下颌的疤痕,穿着似白熊般的袍子,腰间一道虎皮花封,身后背的是洛雪城猎户门自己做的弯刀草箭,行当不少。正是那日在街头贩卖乘黄的猎户。 老秦一见便放松了警惕,即是熟人便不必刀剑相向。 “老玉,怎么是你?” 几乎同时,那人也问到:“老秦。” 双方都瞪大着眼睛问到,那位姓玉的猎户紧接着又问:“你这是又去燕川?还带着人?”听闻老玉这样问,便可知,老秦确对此路熟知,也难怪,陆昭华会找到他来带领他们。 老秦冷笑了一声打趣到:“你不是刚得了五十金吗?够你一年半载喝酒享乐了,怎会又出来夜猎?” 老玉说到:嗨,这不是又想着出来猎一只鹿狐嘛,你想想一只便五十金,多猎几只便一辈子都不愁衣食了。” “你以为是个寻常物什,随随便便便能猎到的吗?” “可不是嘛,神物嘛,不然陆公子会出手如此大方!” 听到此处,陆昭华和黄泉从车内探出身来,老玉接着车身内微微的灯火,上前辨认一番,立马认出了两人,马上双手抱拳作揖到:“陆公子!黄公子!”当喊道黄公子时语气明显高涨,寻常百姓平日里见上黄泉一面都难,没想到在这洛雪林中见着了。 又想到自己刚才冲着车身放的那一箭,老玉头压得老低,不敢抬头见几人,口中说到:“草民不知车内是二位公子,多有得罪!” 陆昭华到:“就算不知道车内是何人,也不该贸然放箭,若是他人,岂不命丧于此?” “陆公子说的是,草民知罪!” 黄泉才道:“罢了,也未伤及性命,下次看清楚了再放箭。” 老玉神色慌张,但又不敢反驳,眼见二位公子进了车身才凑上前来问老秦道:“这二位这是去哪儿啊?” 老秦白了一眼老玉别过头去淡漠地说到:“少管闲事。”便上车正欲离去。 门帘又被掀开,翠绡双手举着箭出来,递给了老玉,什么话都没有说,便又进去了。 老玉拿着箭立在原地,看着血鹿车消失在了雪夜中。 群兽 雪夜漫漫,长林幽幽,似乎无边无崖。 车内的几人都昏昏沉沉睡去,只有老秦安然地倚在鹿和车间的长椅上,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头上挂了一盏昏暗的油灯,能看清的也不过是咫尺之间的动静,然,天色在雪的映照下并不黝黑,依旧能看清去的方向和两边疾驰而退的林木,偶有鸟兽惊走,留下一地乱的雪痕,但并不会惊扰血鹿。 天亮还早,血鹿依旧一刻不停,时下已然是进入洛雪林的第六七个时辰了,再过两个时辰天既白时,便能稍作休憩了。老秦似乎在算着时间,雪林里没有冰钟,他只有靠自己的一双眼睛见天光识时段。 约莫还有一两个时辰天便开始有了既白的迹象,然而老秦的神色却凛然了,他听到两侧的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似野兽的低吼又似蛇虫的爬行,雪间还能听到似有夜鸟悠长又低声的哀鸣,隐隐还有断枝踏雪之声,不知是人还是兽,越前行,声响种类便越繁多。 老秦觉察到了不对劲,一道微弱的赤色光芒从身后的车身里传来,微弱的隔着门帘似乎觉察不到,但老秦凝神中有一抹微光射出,他还是察觉到了。 他没有作声,动作轻微地掀开了门帘,透过木框看到里面的几人全部都斜倚在方榻上沉沉地睡着,呼吸随着车身的颠簸而稍有些急促,除此之外并无他样。而发出光的,便是在翠绡身边的那只乘黄。 乘黄也闭着双眼熟睡中,身上的赤入焰火的毛发在昏暗的车内显得格外碍眼,这光便是由它身上的皮毛所散发出来的,时弱时亮,随着车身边的动静而异,动静大时毛发便稍亮,动静小时毛发便稍暗,但即使是暗时,也能透过车身。 老秦是早知这乘黄并非凡品,但从其脸色能看出他也只知其一。 两侧的动静越来越大时,血鹿也开始放慢了脚步,并且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欲刚才的怒吼不同,这次明显要安静许多也显得柔和许多。随着血鹿也发出了异样,乘黄在车内逐渐苏醒,它微微睁开了双眼,赤色的瞳仁看起来如血色的明珠,散发着异常的光芒。 “几位公子,快醒醒,快醒醒。”老秦隔着木框轻声喊到,声色焦急。 陆昭华正背对这车门倚在与老秦最近的方位,他立即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那一抹鲜红的光,正在自己的对立面的方榻之上。他饶有兴趣并惶恐,又听到老秦的寒声之后便挪步过去摇醒了正在熟睡中的黄泉。 黄泉主仆三人苏醒过后,血光已充满了整个车厢。 “这是怎么回事?”翠绡说完正欲伸手去触摸并日里他抱着的乖巧柔顺的乘黄时被老秦一把喝住:“慢,此物乃上古神兽,不可造次!”说完翠绡便立马收回了手,自动缩到黄泉身边了。 “秦先生,看其神色似乎并无敌意!”陆昭华说到。 老秦一边慢慢打开了木框,一遍跻身进来说到:“它是没有敌意,但是你们听!”说完屏气凝神。 几人刚醒,只见眼前的血光,也无暇顾及其他,听老秦这么一说。才竖起耳朵仔细听,只听见两侧林间传来了阵阵低吟,还有似兽鸟虫蛇的行迹声响,似有千万个物种在慢慢靠近,似有千军万马都在朝他们车身的方向聚拢而来。 “这是什么声音?”黄泉问到。 老秦思考了片刻仿佛拿出了自己唯一的见解说到:“它在召唤它们。” 几人都目瞪口呆,他们都知道老秦口中的“它们”指的就是这蜂拥而至的虫蛇鸟兽。 “那我们该当如何?” 老秦说:“大家快下车。”说完这句话众人才发现血鹿已经慢慢停下来,没有老秦的指令,似乎也是和蜂拥的兽类一样,都在步步靠近他们。 几人绕过乘黄下了车之后,发现,声音越来越明显,动物越来也多,到了如果不是蒙蒙的夜色掩护,几乎都能直面他们的地步。老秦将他们带到一棵离乘黄大概数十步远的一颗树下,然后又返回鹿车,从之前他的坐榻下抽出一件深色并且花枝招展的斗篷出来,说是斗篷还不如说是布毯,上面毛色各异,老秦撑开的一瞬间,就能让四五个人都立于斗篷之下。 “一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见到了什么都不能出去!”老秦头顶着斗篷跟几位吩咐到。 黄泉见又是毛皮的东西,有些抵抗,幸得翠绡微雨一人抓着他的一条胳膊,极力地拉着他,微雨还提醒到:“公子,性命攸关!”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黄泉耷拉着脑袋,虽看不见表情但从语气上都能听出来他满是不悦,但又不得不低头,他问了一句。 昏暗的雪林里几乎看不到每个人的脸,但是却能听到四五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急促的呼吸声,不知是翠绡微雨的还是陆昭华和老秦的。伴随着大家的喘息声,老秦在最边上说了一句,“这是百兽之羽,用各种兽类的皮毛织就而成,因此味道刺鼻,但因为如此才能掩盖住我们身上的人气。” 听到老秦如此说,黄泉抬头看了一眼这花花绿绿的斗篷,起初看起像是一整块皮毛所作,仔细看才发现确实由各类毛色各异的兽类皮毛密密麻麻织成的,手工也精细,不细看也根本看不出端倪来。 端详间,身后的声响越来越大,仿佛近在咫尺,黄泉紧挨着翠绡,渐渐翠绡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由担忧变成了恐惧,然后就是五官失控,面部开始扭曲在一起,黄泉喊了一声:“翠绡” 只见翠绡越发惊恐地给黄泉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看脚下。黄泉低头,看到雪地上有几条身有数丈,通体黝黑,目光炯炯,头有触角的蛇类在翠绡脚下盘旋着往乘黄的方向而去,有几条甚至从翠绡的脚面上滑过,虽在夜间,但在雪白的地上这几条不速之客突然到访还是异常瞩目。 刚发现翠绡这边的异样,老秦那边也发出了闷闷地一哼,黄泉转头望过去,发现老秦的脚边也是这样密密麻麻的东西,让人不寒而栗。只是老秦常年流离于林中,想必也是见过不少此类事件了,比翠绡要明显冷静许多,但依然掩饰不住他额头的微微冷汗。 再看乘黄那边,血鹿已经完全转过了头,直勾勾地盯着整个都在散发着赤色光芒的车身,此时的光也比刚才要明显很多,几乎都能照到几人的脸上,车前挂的昏暗的灯盏也全然没有了作用,孤零零地挂在车前。 在赤色光芒的映照下,几乎能看见方圆的动静了,从车身的另外一遍也开始涌入大量的如翠绡脚下般的黑蛇,还有能看的清楚样子的,红的白的蛇虫鼠蚁,密密麻麻,层出不穷,数有千百种,从黄泉一行人的身后也同样是如此,看起来令人头皮发麻惶恐不安。 洛雪人长年不见日头,本就脸色如霜,今得此惊吓,几人脸色顿时惨白,但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敢多挪一步脚,翠绡微雨紧紧抓着黄泉,陆昭华和老秦虽没有肢体接触,但也同样惊讶不已。 接着便是各类兔狐犬猫,有如寻常人家饲养的物种,也有长相怪异,硕如猪羊通体雪白的狐,满身豹纹的犬,长耳凶恶的猫,赤色长尾的羚鹿,青面獠牙的疣猪,能看的见的尚且不能计量,还有正在汇集过来的其他物种,两边的林木上全是停歇着的各类鸟群,鹂鹭雕隼,鸽鸥燕雀,鹮鸮鹳鹰,色彩艳丽,在暗黑色的林木间停歇,如百花齐放,万树争艳。若不是地上的走兽越来越多,只见林木,还是别有一番美景。 可此时的美景却并不美,让几人越来越瑟瑟发抖地便是从两边聚拢而来的大型兽类,虎豹豺熊,狮马牛猴,鲵鳖貂貘,这些物种,放作寻常,一只都够让心胆战心惊了,但此刻来的确是数十数百。 目之所及,雪白的地面全部被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动物占据,不留一丝缝隙。但唯独车前的几丈距离开来的一方土地,动物们似乎是被人领导一般只是站在那一方土地之外,不越城池半步。 动物间摩拳搽掌,有的动物见到几个人站在远处,也有伸头张望的,但都没有敌意,饶是如此,黄泉几人初次见此阵势也早就吓得失魂落魄了。动物们到了车前却鸦雀无声,上万物种将林间铺得水泄不通,但却没有任何一只物种发出声响,之前的低吟也消失了,安静得黄泉都能清楚地听得见身边几人的呼吸声。就连老秦也大气都不敢出,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情景。 此刻,乘黄从车身内缓缓走出,如人一般的姿态,嫌弃门帘,站在车前,它的赤色的毛发散发出来的光芒此刻已经足够将正片他们目之所及的雪林全部染红,如血泊一般照耀着每一只动物以及黄泉几人。 它高傲地站在车前老秦驾车的位置,眼眸里散发着异样的光芒,坚定而神秘。也不下车,也不嚎叫,环视着周边而来的动物们,如君临天下一般,傲视群雄。 末了,乘黄才缓缓从它口中发出几句近乎人类的声音,黄泉也只能勉强听得清诸如“万寿”“燕地”“北境”几个词语,也无法分辨它是否在说话,还是在低吟。但能清楚地知道,它在向着动物们发号某种施令,势有商讨,势有强制。声音浑厚有力,有气吞万里之象。说话间,身上的光泽在慢慢向着四周散去,持续了片刻,整片雪林里的红光也变弱了起来。 动物们听到乘黄的声音之后也依旧没有退去的意思,他们应该是能听得懂乘黄的似人非兽的话语,都虔诚地望着乘黄的方向。 天色渐渐有了微光时,动物们才作散,从来的方向向四面八方退去,只有血鹿依旧呆在原地,它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过了许久,林子里才慢慢恢复了原样,乘黄身上的光芒已经尽数散去,它看了一眼黄泉几人,然后转身又进了车厢中。黄泉几人也才长舒了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老秦就从头顶摘下了百兽之羽,瞬间折叠起来,似乎轻薄得只有手掌般大小。 老秦走到车前,将百兽之羽收起来之后,坐上车,对着黄泉四人说到:“上车吧!”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黄泉几人进了车厢之后,见乘黄已如刚上车时那般,蜷缩在方榻之上,位置还是刚才的位置,模样也没有任何改变,全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变得乖巧温顺如初。 翠绡日常最喜欢抱着乘黄,此刻也不敢靠近,进了车身只有几人都躲在里乘黄稍远的角落里,车内的昏黄的灯火照耀着乘黄,近看才发现,它嘴角竟然渗了一丝血。 老秦的声音又想起,“大家稍微休息下再出发吧,出洛雪林前应该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黄泉听了,转身看了看乘黄,应该是刚才召唤了动物之后用了内力,本就有伤在身,这下又加重了。虽然不知道是否是乘黄召唤的他们,还是他们主动被乘黄吸引过来,一切都不重要了,听老秦的话的意思,他应该是清楚的。黄泉示意翠绡过去。翠绡这才靠近乘黄,然后将它嘴角的鲜血搽去。 来日方长。 边界 方位西,色属白,五行属金,白虎之位。金之白,日落于西之白,云之白。牛羊成群皆白。 北境以西,此为西苍。穹野苍苍。日色氤氲。 然,洛雪林, 大雪纷纷,雪林无边,鹿蹄疾疾,雪尘漫漫。 时有燕雀掠过,时有猛兽疾行。不消片刻,便已归于平静。 蔓延的雪林终有边界,黄泉一行人从乘黄召唤群兽到时下不知在林中走了多少个日夜了。 两边的林木依次排开,血鹿便拉着一行人疾驰在中间的雪道上,雪道上白雪厚积,似有多日不曾有人或者动物行走过的痕迹,越靠近路的尽头,越是没有动静,只有大雪一层一层地铺在上面,于寻常雪路相比都要高出好几丈。 车内,几人和乘黄的关系似乎有所好转,也不再畏惧了,翠绡正在给它梳理毛发,乘黄也似乎没有敌意地乖巧地躺在他身边,一切都美好如初。知道它并无意加害几人后,便也都放松了警惕之心。 在路的尽头,有似林木相挨而间隔出来的一处口子,似是出口,却也平常之极。 几人走到路的尽头时,血鹿的速度慢了下来,看似出口的地方被林木弯弯绕绕出许多仅供一车行走的距离,血鹿为了防止身后的车身在行路过程中擦到两边的树木而开始慢步行走起来。 黄泉几人在车内感受到速度变慢之后便疑惑了,他掀开了门帘,两旁近在咫尺的参天巨树密密麻麻地从身边掠过,狭小的道路仅血鹿行走便已经有些许困难了,更何况还要拉着他们几人坐着的巨大车身。 “这条路是通向哪里的?”黄泉问到。 “过了这里便是西苍,我们会路过西苍的边境进入燕川。” 黄泉饶有兴趣地观望着两边茂密的林木以及通向未知之地西苍的幽径,他满是欢欣。而一旁转过身来的陆昭华却并不一样,他抬眼看了一眼车外,又看了一眼黄泉,陷入了沉思。这一切,微雨都看在眼里,微雨也似乎心中有所想,但也没有过问。 小径快到尽头时,两边的林木便变得稀疏起来,路面堆积的雪也越来越少,天空中飘洒的雪花越往深处越小。走了约有半日的路程之后林木已全然没有了,白皑皑的雪地上积雪也没有了,就连雪也停了。 翠绡在车中探出身来大喊到:“公子,你快看,雪停了。” 黄泉一直都在看着车外,听闻洛雪城下了几百年的雪,几乎从来没有停过,洛雪城的人民也从来没有见过不下雪的时刻。这一刻作为洛雪人,确实是讶异,感叹,惊喜。 裸露着的黄色土地上星星点点长着些许茅草植物,几人都兴奋异常,天也没有在洛雪林中那样寒冷了,几人都脱掉了最外的棉衣,在车中一直注视着车外的景色。 复行数十里,天地广袤,蓝天碧草,白云低垂,远处也有成群的牛羊结伴而行。“几位公子,我们到西苍了。”老秦说到。 血鹿本是雪林中的代步工具,到了草原地区除了速度会稍慢些许,与雪地中行走并无二致。 牛羊皆有事主,见从洛雪林方向走来一车不速之客,便有事主骑马而来。马是好马,鞍是好鞍。见惯了洛雪人以鹿为马,初次见能驼人之马,黄泉几人倒也新奇。 只见来人身材魁梧,面色黝黑,服装怪异,由几块深红色与深蓝色的布料拼接而成,脖颈处也是一块深红色的披风当作围肩,竟也不缺美感。裸露在外的只有一张脸和一双手,脸是饱经风霜的脸,如身上的衣服一样深红并满是斑点,一双眼球几乎与眼白同色的眼睛看起来神秘莫测,双手紧握着马的缰绳,也能瞧得出来是长年累月的拉缰遛马才有这样的裂纹与沟壑。 到了车前,来人停住了前进,环视了一圈血鹿车之后便说:“秦,你又来了。”说话时面无表情,也并未下马,高高在上的望着几人。 老秦立即下车对着来人双手抱拳微微弯腰到:“此番去燕川,路过西苍,烦请让路。” 来人继续说到,“我们统领在等着你,跟我来吧!”说完便牵住缰绳,将马拉了回头,正欲离开。 老秦立刻上车,紧跟着马头的方向,缓缓走去,靠近了,马才开始提步向前。 一路上皆是群牛群羊,蓝天白云,黄泉几人初到,也新奇地一直望着车外,只听见老秦和那人在一路闲谈着。 “有些年没有来了,洛雪还好吧!” “一切都好,看样子,西苍还是老样子。” “西苍也就是边境看起来还好,城中这几年乱极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临安王子不知所终,城主病情每况愈下,宫里也乱,朝臣也暗中争权夺位。” 来人言语中显露出来的担忧黄泉也听进耳里,不知是想到什么,他脸上也由刚才的欢欣变成了忧愁。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车外的方向,静静地沉思着,翠绡微雨二人似乎也感受到黄泉的变化,放下了门帘,微雨给黄泉倒了一杯酒之后便坐在其对面,也不说话。 倒是陆昭华伸手过去,拍了拍黄泉的肩膀,冲黄泉微笑到:“我们洛雪城一向国泰民安,你大可不必担忧!”说完便也陪着黄泉喝了一口酒。 几人便一直坐立到听到车外“吁”得一声,才相继起来走出车身。 一方石垒宅邸出现在几人眼前,宅子不大,也就是洛雪城寻常人家的住所般,通身全是灰白色的土石垒筑而成,门廊也矮小,仅供两人身量,屋顶和门廊上插着的是西苍城的苍云旗,蓝底白印,中间一方深色的印记上绣着一个“苍”字。苍云旗在和暖的风中飘扬,似乎和屋子身后的蓝天白云融为一体,只有那个字,尤为醒目。 宅邸前站着两排与刚才来人打扮类似的兵卫,身未盔甲,但手握长戟,端正威严。 黄泉几人随着来人进了门廊,屋子里面倒也空旷,四周摆着的是各类长枪短矛,绳索斧钺,大多是黄泉没有见过的兵刃。门廊正对着的是一方壁炉,里面烧的是烘干的牛羊粪,整个屋子里有些许的牲畜味道,但看几人神色,皆是不在意。火炉里火焰旺盛,使得进来的几人顿时脸色潮红,额头微汗。 翠绡微雨见势便将黄泉与陆昭华的外袍脱了下来,几人均是一身单衣。黄泉身姿单薄,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更显清瘦。一身纯色单衣上的流溪香纹熠熠生辉。 在火光的背后走出一人,身段魁梧,与初见的来人并无二致地打扮,不过肩上多了两片镌有苍云团的金甲肩,同样也是面色黑红,头上带着兽骨额饰,年纪也稍微大些,眼睛被垂下来的发檐挡住了大半,但也能依稀看的见也是昏黄得近乎发白的瞳仁。 几人上前微微颔首,老秦站在最前方说到:“泽统领。” 这位姓泽的首领根本没有正眼瞧老秦,他的目光全在他身后的黄泉身上,从头到脚,一直注视着黄泉,他对黄泉说:“黄公子,你可算来了。 黄泉讶异得抱拳问到:“阁下识得在下?” “看公子少年英发,衣服上又镌着洛雪城皇族的流溪香锦纹,不是洛雪城的皇子黄泉公子又会是谁呢?” 黄泉听了下意识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流溪香锦纹在火光中流光溢彩,分外夺目,任谁都会注目。 泽统领示意来人退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黄泉一行人,泽统领将他们带到壁炉之后,没想到壁炉之后方方正正地竟摆着几张方桌,墙上挂着的是北境疆土图,疆土图倒是是洛雪城皇城里见过不少回,但这样的却是头回见。在西方的西苍用赤色的染料涂满,山川林原齐全,湖海江河皆有标识,边境线均是类似牛羊狼毫所编织的线段所围,精致美观。 泽统领坐上疆土图下的那一方坐榻之后,黄泉几人便顺势坐于下方的位置,方桌上早已摆好了茶水和切好的牛羊肉,依旧是老秦和陆昭华一边,黄泉一边,翠绡微雨立于黄泉身后。 “不知黄公子此番去到燕川所谓何事?”刚坐下,泽统领便问到。 黄泉低头,他怀中的折扇透过衣物几乎都能分辨得出形状,思量很久便答到:“这山川风物,怕是一辈子都看不够,而我洛雪城常年积雪,无法领略四时美景,恰逢国泰民安,疆土和顺,便出来游历一番。”说话间,手不知觉得摸到怀中的那一处。 泽统领说:“这四方,便只有燕川算得上是四时分明。” “正是。” “可不巧的是,燕川城中今日相传妖兽横行,民不聊生,黄公子可得一切小心为上。” “如何妖兽?” “听闻是行踪捉摸不定能使人意乱情迷,方寸大乱而食人骨血之兽。城中人心惶惶。” “可有勇士捉拿此物?” “不曾,众人皆惧,无不闭门相避。” 黄泉显然也是刚知道燕川的近况,但路已自此,也不愿回头,便说:“多谢泽统领相告,黄泉定当小心。” 几人稍事闲谈了一番,又稍作小憩,喝了几口方桌上的茶水,便准备出门离去,恰逢此时泽统领从腰间掏出一物,黄绢裹身,中似有一柱,看似信柬,走向老秦说到:“秦先生,请务必帮我交付。” 老秦接过信柬,眼神游离,神色有些许慌张,但也接过了物什,并说到:“泽统领放心,老秦定当尽力所为。” 陆昭华从老秦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慌乱闪过,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到:“此为何物?” 相反泽统领一脸泰然自若地说到:“不过是一封家书而已,家妹常年在燕川营商,时燕川动荡,时常挂念。” 陆昭华顺势便问到:“秦先生真是手眼通天啊,竟然连泽统领的妹子都识得。” 老秦说到:“秦某常年游历于四方之内,自然是认识些人。” 陆昭华还有话没说,泽统领便抢先一步说到:“我妹子在燕川开了间香铺,来往的人几乎都略听说过一二,秦先生也是旧相识了。” 话说得顺理成章,陆昭华便也没再多问了。 泽统领将几人送至门口,寒暄一番过后,几人便走出了土宅,血鹿在门外已等候多时,几人上车,便扬长而去了。 神秘人 天地苍茫,牛羊与云与天一色。广袤无际的草原一直延伸到天边,偶有清浅的水塘,中有青草长出,映照着蓝天,地与天亦一色。 天地之间,有星星点点房屋,或土宅,或蓬帐,每屋之间间隔数十里,互不干扰,也似乎毫无瓜葛,秀丽而孤寂。 在草原中行走,老秦没有戴着他的雪貂毡帽,露出了额头与头发,头发全部束在脑后,一条素色的布巾绑着,衣物也是简单的素麻,一切都干练干净。 然而,车内的陆昭华脸色却有隐隐地不安,仿佛手中的青桑酒也让他提不起任何兴趣来。随着血鹿的前行,车内的摇摆都将其握在手中的酒尽数洒到了衣物上也全然不知,不过,手中的酒杯却被越捏越紧,几乎要将它捏碎一般。 黄泉见状,便问到:“昭华,你怎么了?” 此刻陆昭华才回过神来,勉强地一笑来化解尴尬。也不说话。 黄泉将他手中的酒杯取过来说到:“杯子都要被你捏碎了。”说完便也以一笑来回应。 陆昭华说:“无事。” 黄泉面带疑惑地问到:“怎么能无事?你看你脸色那么难看?在想什么啊?”黄泉说完歪着头看着陆昭华,竟也有些顽皮的模样。 微雨接过话头便说:“我看陆公子是在担心将公子你带出洛雪城,无法跟城主交代吧!” 陆昭华这才稍微放松了许多,开口到:“是啊,你们公子性情乖张又生性好生事端,如今燕川有乱,旁人都避之不及,你们公子却要去趟这一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城主非扒了我的皮不可。”说话时言语轻松,故作玩笑,显然也并不是他心中所虑。 黄泉笑到:“放心吧,城主扒你皮之前肯定会先扒了翠绡微雨二人的皮的,你不会是一个人。哈哈。” 翠绡微雨二人也笑了起来,这时车里的氛围才稍微活跃了些。几人便有说有笑地继续在车中饮酒作乐,带着的青桑酒已喝了大半,兴到浓时,也会时不时给乘黄一两滴酒让其品尝,乘黄一喝,几人便又乐呵起来。 车再次停下来时,翠绡微醺着站起来问到:“秦先生,如何了?”说完掀开了门帘,一张涨红的脸直接靠在老秦肩上。 只见,有二三十人骑着高头大马站在不远处,马是通体黝黑的骏马,毛发比寻常马匹要高大许多,四肢看起来也强壮许多,马尾几乎扫地。这些人,佩铃带玉,白革绕身,连头都被白衣遮挡,只露出眼睛,毫无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黑的马与白的人一起,一切都恍如梦境一般,不似寻常洛雪或西苍人。 对面的人又手握长刀,露出的眼神也说不出是凶狠还是凌厉,总之是让老秦等人觉察到来者不善。 二三十人就这样立在原地,为首的那人与其余人低头私语了片刻便一人一马径直走了过来。剩下的人立马如排兵布阵一般御马将鹿车周身围住。但见为首的那人近了才看清楚,白革上有浅浅的纹饰,但无法分辨是何族何派,腰间的玉盘上有类狼似虎的形状,衣袂一直随风在飘摇,也无法看清具体是哪种动物。靴子也是通身素白的皮革靴,不知是何动物的皮囊。 近在咫尺时,为首的那人停下了脚步,也不管老秦问的那一句:“阁下是?”便开口说了一个名字”黄泉” 此刻黄泉几人也都能清楚地从翠绡掀起的门帘看向车外,黄泉也问到:“敢问阁下是?” 那人似乎是确定了回答者的身份就是黄泉之后立马从宽大的袖口中抽出一把长刀劈了过来,刀尾链接着一直藏在袖中的铁链,即将劈到几人眼前是,老秦抽出了坐垫之下的弯刀,抬手一挡,两刀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由于双方用力过猛,老秦被来者的刀力击下了车,连着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而老秦也将来者的刀挡了回去。来着通过链条将刀收回手中时马蹄也踉跄了几步,看来老秦的力道也不弱。 翠绡见状,微醺的他立马清醒了几分,他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柄极其柔软的长剑跳出车身,站在车前,扶起老秦,二人作出防守的动作。“几位找我家公子何事?为何一见面就刀剑相向?” 来人也不解释,听完翠绡的话又立刻持刀跨马向前,一刀正中翠绡胸前而去,翠绡的软剑如银蛇一般绕着那人的刀缠了好几圈,用力一拉,袖子的链条被扯出来好长一截,双方僵持不下,翠绡一收剑,两人便都后退了几步。 翠绡的武艺在洛雪城都算数一数二的,今日棋逢对手,翠绡突然来了兴致,那人也一直对翠绡紧追不舍,刀刀似夺其性命。再看老秦,忙着对付四面八方而来的对手,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打得也不可开交。 那些人用的兵器也全部都是统一的链刀,连出招方式也和他们为首的那人一样,每一刀都直逼要害,这种长距离的软硬兵器对抗,各方伸过来的铁链刀被老秦一把全部拽在手中,刀全部垂在老秦眼前,然而一用力,终是敌众我寡,老秦见无法长时间牵制住全局,将手中的众多链条望天空一抛,人也顺势跳出了被包围的那个圈中心。那些人似乎也是受过统一的训练,待他们重新布阵包围过来之时,老秦开始各个击破,敌高我矮的地势也不便近攻,于是他伸出长刀便向马腿砍去,冲在最首的那匹马顿时鲜血四溢,马上的人也被抖落在地。老秦顾不得落地的那人抬手又是几刀又砍伤了几匹马,落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老秦才与他们近身搏斗。 翠绡一直与为首的那人交手了数十回合后,双方依旧难分高下,两边的人马混作一团,翠绡也顺势帮老秦刺了敌人几剑。他兴致勃勃,全然不顾一切一直在拼命厮杀。 老秦和翠绡被二三十人团团围住之时,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其中一人依然悄悄来到车前,他掀起门帘正欲举起长刀砍向黄泉,不料却被一人手中的伸出来的银针刺入脑心,顿时便倒在了车旁。银针的主人收回手时才看清是陆昭华。 黄泉惊讶的神色望着陆昭华,岂料陆昭华却淡然的一笑了之。随后将门帘又重新合上,全然不管外面正在厮杀的两人。只听见微雨说了一句:“公子放心,翠绡不会有事的。” 再看外面,翠绡和老秦二人被围困在中间,虽是围困,但他们也并未处在弱势,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以及受了伤正欲起身顽抗的不少,然还在战斗的也有大部分人马。 翠绡正在杀敌,岂料背后一道亮光闪过,一条悬着长刀的铁链正向着翠绡的后背击去,刚要触碰到翠绡时,老秦一刀过来便将铁链砍成了两段,而老秦身边也危机四伏,他刚帮翠绡化解了一刀,便被从其右突然出现的长刀划伤了举刀的手臂,他“啊”了一声鲜血顷刻间便染红了他的右臂衣物,手中的刀也掉落在地,性命攸关之时,容不得半年懈怠,没了刀的老秦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四五个大汉团团持刀围住了。 此刻翠绡似乎觉得事情变得严肃起来,神色也变了,充血的眼睛里满是杀心,一刀砍一人向老秦被困住的方向走去,而此时失去了武器的老秦正被围攻得满身鲜血,依然在徒手接刀,试图乘空去捡起那把被踢得老远的刀。 翠绡软剑如绳索一般灵活得攻入老秦身边,一把手掺住老秦,另一只手在奋力得厮杀,突然他放开老秦得那只手扬向空中,一把抓过从四方击来得链刀得链条,用力一拉,所有链刀的主人都被他牵制住,随后他浑身使力,力道从链条传出去,刀柄全数击在链刀的使者胸口,这一下,倒了大片人马。 乘乱之中老秦捡起来他的弯刀,翠绡也立马冲上去,一刀一人,要人性命。而最初与老秦和翠绡都单独交过手的首领人物却站在远处被翠绡此刻的举动吓得都不敢轻易近身,只有呆呆地看着。 眼看几乎被全员杀死,哀嚎声一片一片响起,翠绡似乎更为冲动,他走向首领,正欲举起软剑刺入他的胸口时,旁边一道声音响起:“翠绡。” 翠绡回头,却是微雨站在车边喊的他。 此刻已经局势扭转,翠绡老秦已然全数把控战场,微雨见势走向首领,道:“我家公子说了,只要阁下说明来由,便放你一条生路。” 首领虽然恐慌,但依旧不说话,他眼中充满恐惧,但又坚定无比,他望了望翠绡身后倒着的横七竖八的他的兄弟,以及几匹仅能勉强站立的骏马,他扬起手中的刀,抹向了自己的脖子,鲜血从素白的衣裳里流出,霎时间流向了腰身,这一刀,他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微雨走上前去,拉下了他的面罩,那人生的英武,气宇轩昂,接着在他腰间摸出一块印有青色太极纹的木牌,那木牌做工精美,小巧玲珑,分别用深青色和浅青色划出了阴阳的两个两端,而中间的分割线却是一条亮闪闪的金线,泾渭分明。 首领死后,翠绡回过头去,见老秦依然在处理苟活下来的人,翠绡正欲上前帮忙,微雨一把拉住他:“慢着,这些人都是死侍,与其赶尽杀绝,不如就让他们去吧!” 听了微雨的话,老秦也住了手,倒着的几人随体力不支,但勉强还能活命,坚强得爬起来,选了几匹活下来的马便灰溜溜地逃走了。此刻老秦已然精疲力尽,翠绡上前扶着老秦便随微雨一同向血鹿车走去了。 翠绡在驾驶着血鹿车,老秦则坐在车中,微雨正为他清理伤口,伤口并不深,但也流血过多。老秦说了一句:“都是秦某办事不力,让几位受惊了。” 黄泉说到:“他们是早有准备,秦先生不必自责。” 黄泉接过微雨递来的木牌,仔细端详了一番,却感觉到陆昭华眼神有变,于是黄泉问:“昭华,你可识得这牌子?” 陆昭华连连摇头到:“不识。” 老秦一向也算见多识广,如今也哑口无言。 “这些人为何会冲着我而来呢?”黄泉喃喃自语。 一车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血鹿车还在继续前行。 长路漫漫。 燕川 方位东。五行属木,是木,是林,是森也。 日出东方,木曰曲直。 森之青色,林之青也。 时乃四时之秋,万物皆盎,林木绿而遇风则碎,花草艳则日过皆黄,廊亭水榭婉转,碧水清波荡漾,房屋错落,烟柳绕河,桥廊中架,青石路陷,郁郁葱葱。 然城中空无一人,只闻花鸟风声,不见人影。 偌大的城池,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街小巷无任何行人踪迹,而街中彩旗飘扬,仿佛能听到彩旗下有小商小帆在叫卖好酒好茶。商市犹在,贩售过的台面依然摆放得整整齐齐,除了没有货物之外,一切都相安无事,连路边杯碗摆放都似刚有人用过的模样。这一切,除了毫无人迹之外,亦能看出燕川的繁盛之景。 飞檐入云的城头上有两个偌大的烫金字“燕川”。城中碧空如洗,城外黑云压顶,仅一城墙之隔,便天壤之别。这“燕川”二字仿佛将城内和城外隔绝成了两个不同的天地,奇异而诡谲。让人不寒而栗。城门边的哨岗也没有哨兵,岗亭里的座椅和书简也摆放得整整齐齐,此刻若有外人进出怕是也没有任何人会出现阻挠吧! 从黑云之下,一行人正风尘仆仆地赶来。城外天色并不清明,但也能模模糊糊分辨得出来那一头大得出奇的驯鹿,后面拖着的是一辆素净的车架,正摇摇晃晃地从城边走来。近了才看清驯鹿的毛色竟然暗红得令人眩晕,乃,黄泉一行人是也。 翠绡在车前,临近城门时便将车停了下来,几人依次下车,翠绡牵着套在血鹿身后的缰绳,微雨也怀抱着乘黄走了下来,乘黄如往日一样,乖巧软糯地趴着。老秦虽有伤在身此刻也好了大半,他一人走向城门,端详一番,觉察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着后面说到:“几位公子,燕川到了。” 而黄泉也走上了前,从城门外看向城内,确也发现了不妥,思考一会儿便问到:“城中有异。” 紧随其后的陆昭华向来世事洞明,他说:“怕是妖兽作乱。”说完便看了一眼在微雨怀中的乘黄,乘黄此刻也察觉到了异样,它高昂着头颅,望着城内的方向,眼中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洛雪林中一幕还历历在目,宛如万兽之王的乘黄,在上次召唤过群兽之后便再也没有发声,也丝毫没有危及几人性命的意思,如初见不识全貌时一般,只是一只长角的赤狐,并无其他特别之处,然而此刻的眼神却让同行的几人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存在城中。 几人小心翼翼地走向城内,头顶的天色骤变,城内的风和日丽和城外的黑云压城比起来如浩劫过后的清明舒适,几人的脸色也在清新的空气中变得格外明朗起来。城空得太过诡异,街道上风将落叶吹的沙沙作响,一阵风来,几人都被惊吓住,同时转过身去才发现是血鹿巨大的角挂住了飘摇的旌旗,写着“采青茶”的旗子的旗杆被血鹿拖倒在地。老秦上前去一边解开了鹿角上缠成一团的旗子的穗一边说到:“我看此状着实诡异的很。”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有阵阵地马蹄声响起,在这个只有风声的城中,马蹄的铮铮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不消片刻,出现在几人面前的便是一队差不多四五十人左右组成的马队。马背上的人全都是金甲银盔,从头到脚,只有脸部有仅供视物和呼吸的部分裸露在外,脚上也是铁皮靴,手上拿的一律都是长枪,连马身的两侧也是被铁甲覆盖着,严严实实。金甲在日光中闪着光芒,让几人都几乎睁不开眼。 还没反应过来,几人便被团团围住,西苍边境一战让几人尚且心有余悸,又来这么大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陆昭华立马挡在黄泉身前,唯恐黄泉有任何闪失,此刻翠绡也马上抽出了软剑做御敌状。几人神色忐忑,黄泉虽知身边有翠绡和老秦,但也难免有些惶恐。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陆昭华的衣袖,躲在其后。 “几位是何人?”来的这队军马中有位看起来似乎是头领的人在高高的马上低头问到,不怒自威。 不知来人的目的,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但见所有的军官们都没有要攻向他们的意思,陆昭华才开口到:“洛雪人氏。”只说了来历,但也并没有自报家门。 “来燕川何事?” “游玩访友而已。” “燕川近日有妖兽作乱,不可在街上游走,友是否知晓几位的行程?” “不曾。” 陆昭华答了“不曾”之后但看见,为首的那人脸上一沉,思考片刻后便对身后的一人说到:“将他们安置到行云楼吧!” 其身后那人也面露难色小声嘀咕到:“行云楼现在人满为患,已经塞不下人了。” 而黄泉一行人也在犹豫,如果莫名其妙地被带到另外一个地方,也不知处境如何,也没有任何保障,不知如何是好。老秦看出了黄泉的犹豫,便低声说到:“放心吧!只要能去这个行云楼,就一定会是安全的。”黄泉点头,也只好依了老秦。 老秦对着来的军队首领说到:“这位官爷,我主仆几人刚到燕川,又未曾与友联系,眼看这燕川城里也没个别的落脚处,请官爷通融通融。” 那首领眼见不能放任几条人命不管,也只好说到:“好吧!你们随我来。”说完正欲转身朝来的方向回去,所有身后的马队也自动向两边让道,好让首领的马先行,而他身后的那一名刚才说话的军官又说话了:“这一行四五个人呢?怎么住得下?” 那首领头说:“我不管,塞不下也得塞。”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拉过马的缰绳便顺着让出的那一条道的最前端走去了。 那名军官回头对着黄泉一行人说到:“跟上。” 此时,翠绡才将软剑收入袖中,老秦也收起了弯刀,几人陆续上了血鹿身后的车里,鹿车的速度并不比马慢,一直紧紧跟在队伍之后,况且血鹿还载着四五个大男人的重量。首领和那群军官一直在回头张望,都惊讶于血鹿的速度。 翠绡架着血鹿在车前坐着,老秦则和其他三人在车里稍事休息。只听见黄泉问:“秦先生,这行云楼到底是何地方?如今燕川万人空巷而这个行云楼却人满为患?” 听闻黄泉如此问,陆昭华和微雨也都来了兴致,微雨说到:“听名字倒是个风月之地。”说完咯咯笑了两声。 老秦才说到:“说起这个行云楼啊,也却是大有来头,燕川的城主姓王,而听闻这行云楼的楼主也姓王,虽不知二者是何关系,但但凡城中有何大事要事,各路豪杰都相聚此楼,朝中群臣给几分薄面,城中百姓也蜂拥向往,而它偏偏只是一所客栈。” 听到楼主的姓氏之后,黄泉心中一紧,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看来这行云楼非去不可了。“楼主姓王?是何来历?”黄泉又追问到。此刻他根本没有发现身边陆昭华的脸色,已经僵硬到没有任何表情了。 “只听说是个国色天香的女子,见过的人不多,此番燕川有乱,估计在楼里吧!”老秦说得坦然,黄泉听的入神,而陆昭华听了这句话之后脸色明显就舒坦了许多了。 黄泉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妖兽身上,他一心只想见见这行云楼的楼主。 燕川的城池并不大,但饶是如此,一行人还是走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那么久,才停下来。 几人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极其平常的楼宇,楼宇不过三四层高,木质的楼身也显得有些老旧,能看得出来此楼年岁不浅,门廊上一块极其普通的匾额写着“行云”二字,倒也简单有意思。 一名军官下马去敲了敲门环,“来人哪,开门哪。”连续敲了四五次之后才有两名小厮打扮的人来小心翼翼地开门。先探出一个脑袋来,环视了四周一番之后目光停到不远处的军队上,才连忙拉开了大门钻出来说到:“明将军。” 若在洛雪城,平头百姓见到将军定是三跪九叩,但这两名小厮却不一样,他们下了门榻之后先是抱拳朝那位首领作了个揖随后说到:“明将军,又是来例行公事?”说完憨憨地笑了笑,身边的另一位小厮也嬉笑到:“明将军请下马随我进来,这几日啊,相安无事。” 明将军说到:“先不急,我是来给你们送客的。”说完便扬手指了指在队伍最后的黄泉一行人。 黄泉几人都穿着便服,倒也好认,小厮望了一眼过去,脸色便开始难堪起来,“我说明将军啊,咱们楼里现在人已经满了,安不下这几位爷了。” “那你们自己想办法,总之不能让他们露宿街头,这时日纷乱,可不能再出幺蛾子了。”说的话随平易,但语气中有明显的强硬的意思,让两小厮都没办法违抗命令。 小厮听了走向黄泉一行人,说到:“几位客官,咱们楼里现只有两间上房,您这一行四五人,要住也只有委屈一下了。”黄泉几人面面相觑,但为了见那位姓王的楼主,黄泉似乎是打定了注意:“没问题。” 说完正欲往里走,小厮手伸过来,黄泉便示意微雨拿钱,微雨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正递给小厮,小厮却说,:“虽只有两间房,但本店是按人头收费。”微雨听完收回银子又正欲从怀中拿出另外的一部分时,一锭金光闪闪的金子出现在小厮眼前,小厮喜出望外地收了金子,立马讨好得往里引客到:“几位爷,请进。”腰弯得都几乎快贴近脚踝了。 黄泉看了看出手黄金的陆昭华无奈的摇摇头。 而另外一名小厮却说:“人的费用是够了,可这畜生的呢?” 刚说完明将军便说:“你们还有完没完?” 那小厮无奈地回头对着明将军说到:“将军,这不是我贪财,您看那鹿,比起平常的鹿都要大几倍,这草料肯定也少不了啊!” 明将军似乎也觉得小厮说得有些道理,便摇手到:“得了,你收吧!燕川客人,好生伺候。” 说完明将军一行人便又排着长队离开了。 目送明将军离开之后小厮回头来面带微笑地看着陆昭华,陆昭华无奈只好又从袖中掏出了一锭稍微小点的金子递了过去。 一名小厮将血鹿牵着绕过前门之后几人才进了这行云楼。 行云楼 东风兮东风,为我吹行云,莫自湿仙衣。 行云楼是何许地方,燕川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聚四方之能人,汇南北之才俊,上能游刃于朝纲,下能安抚为百姓。遇贵人则收金,遇平民而收银,若是街头乞儿前来则分文不取。又听闻内有四大高手,行踪隐秘,若楼中无大事一般不露面,楼中有大事则也是黑纱掩面,无人识得几人容貌。楼中向来是一位女子为首,上理财务下管宾客,楼中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此名女子叫行雨,却姓孟。 黄泉几人进了行云楼,一眼望过去一楼似乎没有任何人迹,从门外看这不起眼的客栈似乎也只是寻常客栈大小,但进门之后发现偌大的庭院,花草鲜美,有廊亭美景,绿荫古木,似乎并不只是寻常客栈的模样,但只在树荫下摆放着歪七扭八的几张桌子,庭院广阔,从后面牵着血鹿的小厮才刚进园。血鹿被带到一处需要折回几处才能看到的牲畜棚里。走近看才发现那棚里也已经拴了不下百匹马和鹿。 而另外一位小厮并未让几人在一楼停留许久,径直便将他们引上了廊亭旁一向上延伸的楼梯处,示意几人上去。 几人小心翼翼地上了楼却发现楼梯尽头的门是掩着的,正当几人犹豫要不要推门而入时,小厮冲到最前面来一把将门推了开来。 顿时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之声响起,但见里面,人来人往,在堂屋中间,三五成群,把酒言欢,一时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物在此汇聚,他们的穿着打扮也各不相同,绫罗绸缎素衣麻布,应有尽有,人们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摆放着的二十三十张桌子也是基本全部被占满,数十名与领他们进门的小厮同样打扮的人在端酒送菜,忙得不亦乐乎。在门的对面堂屋正中有类似擂台的一方高垒,只有那里是空着的,高垒之后便是一方吧台,吧台里站着一位红衣女子低着头摇着团扇在翻看类似账目的东西。 红衣女子见来了客人,只抬头望了一眼,便又低头去翻看,该女子生的妩媚,又身段玲珑,她自己虽不在意,但却能感觉到堂中有许多人都在注视着她,这其中,也有黄泉。 黄泉盯着这红衣女子看了很久,嘴角一丝笑意,被小厮瞧见了,小厮便立刻说:“这位爷,剩的最后两间房在四楼,您随我来。”说完便弯腰去带路。领着几人朝上来的方向的旁边那一方楼梯上去了。 二楼上去,三楼没有作停留,但能从楼梯的转角处看见二楼的大堂,黄泉正在低头寻找那红衣女子时,却不见了踪影,吧台处空空荡荡,偶有小厮过来取酒,也是取了随笔记一帐便又重回桌椅之间。 三楼便能看得出来是住所了,靠外的一面是房屋,靠内的一面中间空着一条长廊,长廊外就是二楼的上空,所以,三楼是能直接望向大堂的。转身上了四楼,靠外的一面也是房屋,靠内的一面亦是房屋,中间只有一条走廊,虽然四面都是屋子,但所幸这行云楼也不小,这样排开,竟也不显得拥挤。 小厮带着几人,在走廊上迂回了几圈才找到走廊接近尽头的两件屋子,而除此之外各还有两间相对的屋子在走廊的尽头处,黄泉几人倒也毫无兴趣关心住最后两间房的人到底是谁。送到门口小厮说了句:“几位爷,就是这两间了,您有事到大堂叫小二。”说完便一溜烟就下去忙自己的了。黄泉自己这边的问题倒也难住了,只有两间屋子,而他们五个人,这如何能住? 果不其然,翠绡和老秦一起走进了一件房之后,微雨便一直跟着黄泉和陆昭华进了另外一间。 房间倒是布置得雅致,一床一榻,分别在门帘的两边,榻旁的小桌上摆放着精致的小壶与香炉,炉里的香正冉冉升起,整个屋子都氤氲在香芬中,榻上摆的是百锦枕和百锦棉。微雨将被子铺开,整理了一下床铺,又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包袱里取出一包香草置于枕下,这才退出了房间。 黄泉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觉得两个大男人睡一间屋子并无不妥,而陆昭华却心有疑虑,两人虽是好友,但黄泉毕竟贵为皇子,如此对他,心中有愧。 两人于坐榻边相对而立,两人一直无话,直到陆昭华给黄泉倒了一杯水,黄泉也一饮而尽。说了句:“一直以为是位公子,没想到是位姑娘。”说完脸上还带有盈盈的笑意。 陆昭华也说到:“是啊,若你和这位王姑娘成为好友,这和舞月的婚事便可作罢了。”说话带有戏谑的味道,也知是相互打趣。 “我见楼下那位红衣姑娘也生得貌美,想必这楼主定然也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吧!” “不尽然,若真是如传闻中那般倾国倾城令人见之不忘,为何又说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呢?” 闲聊之间,忽听闻一整喧闹声传上来,虽从进屋之后一直便有些许的二楼的喧闹声传上四楼,可此刻的声响却闹得格外响亮。 黄泉想着兴许是有醉酒的客人闹事,便也没有过多关注,直到传来了刀剑相击的声响,这才推门出去看个究竟。 刚推开门,就看见翠绡从楼下上来,说到:“公子,吵到您了吧?” “楼下发生何事了?”黄泉问到。 “楼下正在比武呢,听闻这行云楼的楼主出价一百金,武艺魁首得。” “如此而已吗?” “并没有那么简单,拿了这一百金就必须得出战妖兽,为燕川平乱。” 黄泉也来了兴趣,打算下楼去一探究竟。正欲走,微雨拉开黄泉屋子旁边的那道门,从里面探出身子来说到:“公子,不可。” 黄泉回头,微雨又说到:“公子别忘了,西苍边境那一群神秘人,我们暂且不知他们的来历,若混在人群中,这人多眼杂,岂不大乱。” 还没等黄泉开口,翠绡便说到:“怕什么,这不是有我在的吗?保证不会让公子伤一根毫毛。”说完便拉着黄泉往楼下跑去。黄泉一边被翠绡拉着一边还对微雨说到:“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刚到三楼时,三楼的走廊处已经围了三三两两地看客,正朝着二楼中央的高垒张望。翠绡拉着黄泉在三楼的角落处站立,指了指下面的擂台。 此刻在台上的一中年状汉,和一名满面胡须的老者。壮汉看起来孔武有力,赤手空拳便感觉能将老者一拳击飞出擂台,而老者仅手持一根普通木棍,看起来也是用了多年的手握的地方已经摩擦得发亮了。 台下的哄闹声响起,大多是壮汉的支持者,纷纷抬手示意让壮汉赶紧将老者打败,壮汉得到支持之后打起十二分精神,而老者则气定神闲,紧闭双眼,仅用耳朵来判断对方的行动。 壮汉一拳过去,老者眼睛都未睁开便感受到了拳风,灵活得往旁边一闪,随即提起手中的木棍就往壮汉下三路击过去,壮汉本就向前用力过猛,加上老者的这一棍力度惊人,似乎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壮汉一下子从台便滚下了擂台。还在惊讶的众人见壮汉被一招击败,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惨烈的嘶叫想起来,正是状汉,他在台下疼得连滚了好几圈。 而三楼上的黄泉与翠绡正看着这一切,翠绡喃喃到:“好强的臂力啊!” 黄泉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这一棍,足断他双腿,这老先生是要绝他后路啊!” 翠绡这时才注意到那老者手段极其之残忍,只是切磋而已,却下如此狠手,让人不寒而栗。 此刻楼下的观众都在欢呼老者获胜时,从台下又走上来一名白衣飘飘的少年,少年年方二十有余,风度翩翩,面向也生得姣好,手上拿着的是一把竹骨竹画的折扇,衣衫上也似有点点翠竹的墨痕,倒也清俊。他上台之后先是对老者抱拳作揖道:“在下燕川林州林春芜,请老先生赐教。” 从始至终,老者都紧闭双眼,直到听到这少年自曝了家门,才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眼睛昏黄得发白,瞳仁与眼白几乎混为一体,黄泉楞了一下,这白瞳仁他在西苍见过。但来的都是四方的人,老者是西苍人倒也不足为奇,便也没太在意。 林春芜将折扇向老者一抛,扇面展开,如利刃一般的扇边划过老者的咽喉处,老者反应迅速,侧身一躲,折扇在老者的咽喉处绕了一圈便又回到了林春芜手中。这下该老者出招了,老者举着木棍横扫过来,林春芜随身一跃正好双足落在木棍的尽头处,老者一抽木棍,林春芜也立即跳下来,不偏不倚,稳稳当当地站在老者眼前,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老者又是一棍过去,林春芜便横向轻点了几步,便飞身出来好几丈远。老者环顾四周跟随这林春芜的方向,一眼看到三楼角落里的黄泉,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黄泉也被这个眼神吓到了,那眼神似乎是要黄泉的命一样凶横无比。老者也无心恋战,直勾勾地看着黄泉的方向,黄泉也似受了这眼神的蛊惑一样神情变得恍惚起来,他摇摇晃晃,身体也轻飘飘地。口中还念念有词,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语言。 翠绡发现了黄泉的不对劲,使劲地摇了两下黄泉的胳膊,但黄泉依旧不为所动,翠绡正欲大叫醒黄泉时,他发现在二楼的几处都传来了人头攒动的痕迹,有人在一直窥视他们,并且窥视他们的人现在都在行动了,有明显的几处人影发生了变动,那些人影是发现了老者的动静才开始注意到的黄泉,不出意外,他们向三楼来了。 三楼人不算多,但若是在这个地方打起来,整个行云楼里必定乱成一团,翠绡本也不想动手。 不知所措之余,一只大手将黄泉拉了过去。 梦境 那人正是陆昭华。 白衣卿相,长倚昭华笛里声。月白风清,听洛雪无声长相守。 此时无声胜有声。 陆昭华见黄泉下楼已许久,未上来,便心中疑惑,下楼去时便正好看见那一幕。 黄泉已然迷糊不清,睡在卧榻之侧,额头已有大颗地汗珠往下掉,从眼角一直滴落在枕边,紧闭着双眼,从神情便可辨别出他此刻难受之至。陆昭华从袖中掏出一件深色皮制小囊,翻开,里面整整齐齐别着数十根银针,从中取出一根随后吩咐身边的翠绡将黄泉扶起,一根针扎进了后脑勺的风池穴,之后翠绡便将其侧身靠在床沿上。 “陆公子,公子这是怎么了?”翠绡在一旁担忧地问到。 陆昭华思考了很久,许久未答话,脸色也极其阴沉难看,眼神几乎要将翠绡杀了一般充满了气愤,翠绡想必也是第一次见陆昭华如此模样,他被吓得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立了片刻,正欲去开门,只听一记低沉的声音响起:“站住!” 翠绡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向温润如玉的陆昭华喊的这一声。 “陆公子。” “去查一下,是什么人干的。” “是。” 说完翠绡便推门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话说翠绡出去之后便回到隔壁地房间,隔壁房间与黄泉陆昭华所在地屋子陈设一样,也是一床一榻,老秦正坐在坐榻便整理自己的伤口,虽已好了大半,但他解开的白纱上还有丝丝血迹。微雨在整理细软,一层层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素雅衣物正放在床头,随后他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几本书,正欲盘腿坐下翻看,听见有推门声知晓是翠绡进来便头也没抬得说了句:“公子的衣物我整理好了,你送过去吧!” 说完见翠绡没有回话,便抬头看了一眼,之间翠绡的脸色也极度暗沉,本是英姿勃发的少年,此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在瑟瑟发抖,双眼无声地盯着地面。 微雨见势不妙,起身便先转到翠绡身后关了门,便问:“怎么了?” 翠绡还是没有答话,微雨又问了一句:“是不是公子出了什么事?” 听到这,翠绡像个孩子一样,带着哭腔地说到:“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听完翠绡这两句话,微雨正欲开门去隔壁看了究竟,但被翠绡一把拉住:“别过去!” 微雨回头过来问:“公子怎么了?” “公子现在昏迷不醒,陆公子正在全力救治。”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老秦见状也说:“两位小公子,先不要着急。陆公子已经在救治了,着急也没有办法。” 翠绡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了似的,他奋力拉开门,正往外冲出去,微雨问到:“你又去哪里?” 翠绡说:“我先下楼看看,你们别出去。” 翠绡来到三楼,那些人早已作散,擂台上也没有人在比试的痕迹,一切都如他们刚到行云楼的样子。翠绡扫视了一遍,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名白衣飘飘的少年正在饮酒,那少年看着眼熟,正是刚才与老者在擂台上比武的林春芜。 翠绡下楼走到林春芜身边,他一人一桌,喝的是燕川的时青酒,倒也潇洒自如。林春芜也发现了身边多了一个人,便一边举着酒杯一边对翠绡说了一句:“好酒。” 翠绡二话不说做到林春芜对面的座位上,“刚才瞧见林公子擂台上好生威风,无奈,未得见比试结果,特来询问。” 林春芜微微一笑,便说:“在下武艺拙劣,未能取胜。” “林公子能在那老者手下全身而退,想必也是能力卓越。” 林春芜放下酒杯拿起桌上的折扇,微微扇了两下,似乎看穿了翠绡的来意。便道:“公子此番前来寻春芜,定不是为了夸赞春芜武艺吧?” “那与林公子对峙之人是何人?”翠绡也单刀直入地问到。 “不知。”林春芜也答得爽快。 “那林公子为何会到这行云楼里来?” “外面妖兽为祸,若不进这行云楼,岂不是性命不保?” “公子与那老者比试不就是为了截杀妖兽吗?” “你错了,春芜无心与妖兽一较高下。”说完林春芜微笑到,心中又思考了片刻,依旧是笑脸盈盈。 此刻,翠绡却不懂了,不想杀妖兽,又非得上擂台,一时间,翠绡也不明白林春芜的意思,但再问下去,恐怕也不太合适。 来往皆是客,耳目也众多,行云楼里人多眼杂,翠绡也不便多问,便叫来一壶酒,付了酒钱之后便将酒留在林春芜的桌案上只说了一句:“多谢。”便转身上楼了。 而,林春芜看着那一壶酒,又看了看翠绡的背影离去的方向,嘴角上扬。 再说黄泉那边。黄泉依旧是昏迷不醒,气息似乎舒畅了许多,额头上的汗水也少了许多,陆昭华一直在忙着给他察汗施针,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 陆昭华听到门外有轻微地脚步声,翠绡急躁,微雨沉稳,想必不是这两人的,那脚步声轻微且虚无,若不是此刻房中安静如斯,不凝神估计也听不到那脚步声。脚步声之后便是轻微地推门声,推的是旁边的那扇门,也就是四楼最尽头的那扇门。 既不是来寻他们的,陆昭华便也没有放在心中,回头来看黄泉,黄泉正安静地睡着,后颅的针也已取出来,他正沉沉睡去。 黄泉知道自己是睡着的,他意思朦胧之余,只听见耳边一阵低吟的音乐响起,那声音沉闷但悠长,虽然他眼前一片漆黑,但却也能感觉到在黑暗之中那声音能传至数十里之外,黄泉便起身起来寻找那声音的源头。 从刚开始的幽幽咽咽,到能分辨得出是萧声,黄泉似乎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 萧声婉转悠长,如泣如诉,不知在讲述什么,但动人无比。 黄泉跌跌撞撞很久才看到一丝丝的光亮从远处照过来,光亮极其微弱,寻着亮光,黄泉找到了光亮的入口处,仅一人而过的缝隙,黄泉钻了过去,之间光亮之后是一片白白茫茫但又透着丝丝的绯色。 黄泉用手扇了好久眼前的白依旧没有扇去,他想起怀中的折扇,便掏出来用折扇使劲地挥了几下这才看勉强能看清眼前的景象,白雾依旧笼罩着,但能依稀分辨得出此处是一片桃林,桃花在飘渺的白雾中依旧朵朵盛开,颜色淡雅好看,仙气十足。 桃林固然是美不胜收,但萧声却依旧在耳边回响,此刻更为清晰,仿佛吹箫的人近在咫尺一般,但白雾未消,他只好在桃林中寻觅吹箫之人。 桃红带朝烟,步履亦维艰,香锦过烟红,流溪映花容。 黄泉清俊,桃色相拥,手中的折扇上的画似乎从眼前此景中拓下来,桃花扇与桃林相得益彰。美艳不可方物。 穿过桃林,又见桃林,这桃林之大,又在白雾笼罩之下,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箫声依旧在,不识吹箫人在何方。 在拨开一片桃枝之后,黄泉终于见到了那吹箫人。 远远便能看见在不远处一颗盛开的桃花树上,坐着一位身穿绯色衣物的女子侧身对着黄泉,倚在桃花间手中拿着一长物在吹弄,那人云发如墨染,衣袂似花飞,飘飞的缎带随桃花飘舞,身无任何佩饰却艳丽无比。深色的萧上也没有其他饰物,倒是深深浅浅镌刻了几朵桃花的模样,身板也并非娇小,但也媚态入骨。想必就是她了。 黄泉兴致勃勃地挥着手中地折扇冲他喊到:“姑娘,姑娘。” 那人显然是能听见黄泉的呼喊声的,但手中的萧并未停下来,依旧在吹奏,如果说之前的箫声是哀怨悲凉,那此刻的箫声便是苍凉清冷,能从箫声中感受到吹箫人的心境。 黄泉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人,箫声也没有停止地意思。直到黄泉走到那棵他倚着的桃树下。这树从远处看并无特别之处,但近看便能瞧出这树的年份,不消说千年,但至少已百年有余,单伸出去的枝桠便能承受一人之重,树身更是比几个黄泉的身量还宽,树下落满了一地地桃花,煞是美丽。 见黄泉靠近,那人放下萧,转了个身,背对着黄泉,也不说话。 箫声停了,黄泉这才说到:“姑娘,敢问此地为何地?” 那人不答话。 黄泉心中一计上来,想着人人都说行云楼的楼主是个大美人,也姓王,更身处桃花林,他便觉得就是眼前此人了,于是他举起手中的桃花扇展开向着那人的方向,便问,:“姑娘,这桃花扇是你的吗?” 依旧不答话。 “姑娘,我们是不是认识?你可曾去过洛雪城?” “姑娘,我叫黄泉,洛雪城的黄泉。” “姑娘,你刚才吹的曲子可有名字?” 黄泉一直在树下对着那人说了半天话,那人也无动于衷,黄泉本以为这人不会说话,便喃喃得说了一句:“好好的女子,不会说话可真是遗憾。”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得见。但黄泉隐隐觉得此人便一定是他此番前来燕川要找的人。恰是桃花扇,恰是桃花林,恰是这女子。 正说着,黄泉便打算绕过大树,从另外一边去看看这人的容貌,但耳边却响起一男子的声音。 “碧海青天,穷途落月,莫道黄泉路遥遥。 楼兰夜雪,大漠孤谣,残穹烟消云寂寥。 荒冢易老,半醒年少,剑影不过浮生傲。 宫闱墙高,闲坐纷扰,平生寂雨听风涛。 碧海青天,穷途落月,莫道黄泉路遥遥。 楼兰夜雪,大漠孤谣,残穹烟消云寂寥。” 黄泉听得迷迷糊糊,正欲抬头往那人看的时候,眼前的人便不在了,此刻箫声又响起来了,依旧是如泣如诉,如刚才的词中所写一般,仿佛那词便是为这曲而作,但此刻也无从知晓来由了。 黄泉在桃花树下大喊了几声:“姑娘,姑娘。”之后便一直没有回应,他口中愤愤地骂了句:“好你个陆昭华,我好不容易见到这王姑娘,你好好地念什么诗啊!” 随后黄泉便一直在桃花林中寻找,但只闻箫声不见其人。 回忆 碧海青天,穷途落月,莫道黄泉路遥遥。 楼兰夜雪,大漠孤谣,残穹烟消云寂寥。 荒冢易老,半醒年少,剑影不过浮生傲。 宫闱墙高,闲坐纷扰,平生寂雨听风涛。 黄泉还在昏睡之中,陆昭华此刻也稍微平静了许多,但依旧是寸步不离地坐在床边,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微雨便一直在旁伺候。微雨向来细致入微,对于他,陆昭华还是有些忌惮。 微雨在替黄泉换下衣物之后,迟迟没有回房的意思,他平静地站在黄泉的床榻边,问到:“陆公子,你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陆昭华一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他低着头看着沉睡的黄泉,不知如何是好,黄泉调教出来的人,却是心细如尘,他也早该想到,黄泉会因为一柄折扇而非要前来燕川,定是发现了什么,而他发现的微雨也一定知道。 “你们家公子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陆昭华平静的问到。 翠绡转过身去泰然地收拾着桌上的凌乱的酒盏说到:“公子身体羸弱,不习武艺,但冰雪聪明,习起心术来连翠绡都望尘莫及,这几年,公子的心术已经强大到连易长老都无法识他全貌,他总是在睡梦中回忆起些零碎的往事。” “关于什么?” “关于那把桃花扇。” 陆昭华听到这三个字后青筋暴露,脸也开始慢慢狰狞,加上凌乱的发,陆昭华此刻像个疯子一般,双眼红似血,嘴唇白如霜。他的无奈不是没有任何原由。世人都知道他对黄泉的情义,但黄泉不明就里,偏偏要去寻那个人,而那个人陆昭华以为这一辈子便不会再相见,希望从此便不相逢吧! 陆昭华没有继续问下去,而翠绡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正欲出门,却听见门边轻微的脚步声又响起了,翠绡屏气凝神,待脚步声已渐渐走远之后便出了门,门外一切无恙。 这里一切都有他的味道,就算黄泉忘了,但陆昭华却不会忘。 陆昭华看着床榻上的黄泉,想起三年前,在西苍发生的一切。 白云低垂,天地广袤,复行数十里的苍云旗挤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天地间,气势恢弘,数千名西苍的将士依次排开,他们用鲜红色的布巾做衣裳,以铜镜铁甲护身,虽没有铠甲护住头部,但头上都围绕着草绳和兽羽,每每兽羽几乎都有半截身体长短,直冲云霄。 在人群的尽头,有数十位男子跪地,看样子是西苍略有权威的将领们,他们俯首贴地,双手平铺于地,只差陷进土地里一般,脸深深地埋在双腿之上,看不见情绪。在他们旁边还有一群跟他们同样打扮的人规规矩矩地站立着,他们脸上有的忐忑,有的惊恐,也有些在嘲讽。在他们正前方有两位看起来是统领的人物,都是典型的西苍男性的外表,不过生得确比寻常男性要高大威猛许多,一位膀大腰圆,满面春风,一位瘦骨嶙峋,道骨仙风。 壮的那一位是西苍的族长,脸色黝黑,年逾半百而意气风发,他全身套着黑红色的族袍,在猎猎地风中巍然不动。瘦的那一位,身穿与族长无二的衣裳,在他身躯上显得宽大无比,与族长不同的是他面色苍白,一双眼睛狭长而敏锐,随时都在观察着底下人群的一举一动。 两人也并排站立着,并未有君臣之别。因为,另外一位是族长的亲哥哥。是继承上一位族长的王权不二人选,然,一切都因十年前一场北境皆知的四方围猎,闫复串掇荒州来使以权谋私,利用生死薄修改猎物寿命,虽无有力证据,但也因此让老族长忌惮三分,因此而让位于次子闫唔。 而在他们二人身后的校场之上,有木制囚车两辆,分别由数十人看守,囚车里的人被五花大绑,车里的人便是黄泉和陆昭华。 只见两人衣衫褴褛,气数将尽,浑身上下有被鞭刑造成的数十条血痕,发髻也凌乱,黄泉本就脸如塑玉,此番折腾,脸色煞白,嘴角还渗有丝丝鲜血,双眼无神地看着这群人。 闫复说到:“且不论他是否是洛雪城的皇子,偷取我西苍天书,便已是死罪了。”闫复说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黄泉和陆昭华二人所在的囚车。 闫唔没有答话,倒是脚下跪着的一人抬起头来说到:“复王,臣下认为,此二人万万不能杀啊,天书现已安然无恙,他二人身份又不明,一旦错杀,西苍与洛雪的百年和平疆土协约便被打破,到时候又是战事连连啊。民之疾苦,何以得终?”那人说完话,便又低下头将头深埋于地下。 此刻闫复表情严肃,大声说到:“那他二人伤我西苍数十名守卫,杀我两名将士,这命的帐又该找谁来算?” 此话一说,台上台下,皆无任何回应,倒是黄泉渗血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也没做任何辩解,陆昭华在一旁眼里满是心疼地说了一句:“为了他,你真的连命都可以不要吗?”语气中满是苦涩。 黄泉没有答话,倒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回答了陆昭华的话了,陆昭华低下头,眼角一丝清泪划过,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温热,淌进嘴角,已是冰凉。 西苍的两位首领商议了许久,跪着的臣子起来又跪下起来又跪下,如此反复了好久次,最终还是决定不杀他二人。 西苍的牢笼在地底,两人被送押至牢狱时,已是入夜,昏暗的烛火在土墙的几个灯孔里一丝不乱地燃烧,门口有守卫来回不停地走动,月光朝着身影映进牢里,时明时暗。地牢里昏沉得几乎都无法分辨眼前的人,但好歹,两人是被关押至一处的。陆昭华趁着声音的方向摸索到黄泉身边,黄泉已气若游丝。 “你再坚持一下,我已经放了信号回去,我父亲收到信号会去找城主来救我们的。” 黄泉躺在陆昭华身上苦笑道:“早知如此,就该带着翠绡一同前往。那守卫可真厉害,差点要了我的命” 陆昭华说到“早知如此,便不该出这趟城。”他脸上又有悔又有恨。 “若不出城,怎会识得王公子,,,,昭华,你是知道我的,你是知道我对他有意,若父皇怪罪下来,也别牵涉于他。” 陆昭华听了,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如果黄泉能看到他的脸,就会发现他的脸色已经铁青,大颗大颗地汗珠从额头渗出,不知是深受重伤的疼痛之苦还是心中有伤的无奈之苦,他举起衣袖一把擦了擦额头,袖口全湿,他整理了语气说到“王公子现在生死未卜,还不知道一切该当如何。” “他吉人天相,定会从荒州全身而退,不过,我怕是等不到了。” “这三个月以来,大家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天书拿不回去,就算王公子找到荒州的长生水,也没有任何用。” 两人没说几句话,黄泉便觉体力不支,伤口也因未得救治而愈发疼痛,那守卫的一剑刺的正是黄泉的胸膛。没过多久,黄泉便已在陆昭华身上昏昏沉沉睡去。 黑暗之中,他们看不到,有一人正在凝视着他们。那人一袭绯红色的衣衫猎猎飞舞,在夜色中丝毫没有被发觉,他们还没有察觉到的是,门口守卫的身影已经很久没有闪烁了。寂静的西苍夜里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遥远的狼嚎,在西苍,狼是最平常不过的生物了。 夜越发深了,明月已高悬。陆昭华抱着黄泉正低头思索,突然空气中一阵芬芳飘过来,似桃花淡雅,但又令人头晕目眩。陆昭华昏昏欲睡。 此刻,突然牢笼的铁链被一把锋利地匕首划断,陆昭华惊觉下意识得搂紧了黄泉,抬头一看,那身影再熟悉不过,刚张口说话,口中便被来人放进了一颗药丸,并说道:“快吃下去,我放了嫣然笑。” 陆昭华吞了药丸才觉得精神好了些许,立马反应过来:“王公子,你怎么来了?” “我从荒州回来见你们一直没到,便追过来了。” 透过昏暗的灯火,能看清来人的那如玉如塑的脸庞,一双杏眼如飞花入鬓,便纵有千种风情,此刻流露出来的也是担忧。来人看了一眼陆昭华怀中的黄泉,眼底扫过一丝失落,但也就是这一眼,让陆昭华瞧见了,眼里各自都不可言喻。 来人伸手去触碰昏迷中的黄泉的脸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本就冷峻的脸庞上一双杏眼透着微微的火光微微地泛红,他低声说了句:“我来迟了。” 陆昭华见状便喊了一句:“王公子。”那人才将手收回。 吃下了来人给的药丸之后陆昭华便觉查到自己身体似乎也不是那么沉重了,两人合力将黄泉放在来人的背上,正欲离开,陆昭华却发现自己的胸膛正在渗出血色,但危机关头,他也顾不上自己,只用手捂住便跟了出去。 一路骏马飞驰,身后有西苍的士兵在步步逼近,几人也顾不得其他,全然只顾逃离西苍,重案在身,就算是几人在其他部落位高权重也于事无补,命终究得命来偿还,只有逃出去,才能活着。 陆昭华和黄泉被救出之后,便被一直带到燕川,安置在燕川行云楼里,便是他们此刻所处的客栈。 依然是黄泉躺在床榻之上,陆昭华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不同此刻的便是床边还有另外一人的存在,那人唤作王洛阳。 漠上花 碧海青天,穷途落月,莫道黄泉路遥遥。 楼兰夜雪,大漠孤谣,残穹烟消云寂寥。 荒冢易老,半醒年少,剑影不过浮生傲。 宫闱墙高,闲坐纷扰,平生寂雨听风涛。 王清离是何许人也,那时黄泉和陆昭华早已熟知,并且是他们唯一带上醉不归客栈四楼喝酒的知己,王清离生性洒脱,据他说来,他本是流离四方的独行客,性本豁达,来去自如,不受四方之境困扰。 黄泉初次看到王清离在翠微阁的平楼上写下这句诗的时候便一心想着一定要引以为知己,黄泉一直认为这首诗是为自己而作的,但是,他是贵族公子,过不得碧海青天和楼兰大漠的孤苦日子,于是,他想,自己有朝一日能脱离这个满城敬畏的公子头衔,做一个如好友王清离那样的逍遥子弟也是一桩美事。 黄泉向来是羡慕王清离的,自从三年前在醉不归客栈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他身上有自己没有的俗世气息。也或许并不是羡慕王清离,但总觉得其中还有种种牵扯让他突然无法言说。 清净出离道者。由从此后,为令修道所断烦恼、永得清净;修出离道故。 由此道理,菩提分法、如是次第。 这便是他名字的含义吧! 一年前。 醉不归客栈门前的梅花树似乎从来是枝繁叶茂,永不衰败的模样。一二三楼也似乎一直都是宾客盈门。醉不归的顾老板在洛雪城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这头脸也皆因四楼时常光顾的两位客人,四楼的客人就连温酒的器具都是独独一份,温碗是一朵盛开的雪莲花的形状,上面立着一直金鸾雏凤,紫砂也纯厚,若不是客人尊贵,谁能用上这三百年前的温酒器。 顾老板年过四十,体态瘦弱,几乎没有任何面部表情,但从他将客栈取名为“醉不归”的时候便注定他也是位识风月的主。 顾西绸正用那三百年前的“凤莲”碗温好了一壶青桑酒,青桑酒的容器也是醉不归独有的,深褐色的紫砂瓶身上镌刻着一个“醉”字,瓶盖处也栓了两根浅色的流苏,很是好看。他小心翼翼地从温酒器中取出酒瓶,放置于托盘之上又随手放了三个夜光琉璃杯,便往四楼走去。 转过四楼的楼梯,有三男子早已等在那里了,一人一身明黄色的衣袍,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气,一人一身素色流溪香锦纹束手衣,清俊如玉,还有另外一人,那人一身浅麻色的素衣,模样确是生得不俗,俊朗不凡,眉眼如画,又却洒脱不羁,音容笑貌皆是玉树临风,爽朗清举。顾西绸心中所想,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与这二位公子独上四楼。 “顾老板今天怎么亲自送酒上来了?”陆昭华见了说到,说完便起身去从顾西绸手中接过托盘。 “两位公子有朋友来,顾某岂能怠慢!”顾西绸说完老向了那素衣男子。 王清离对着顾老板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也没说话。 顾西绸下楼之后,三人聚拢在桌边,陆昭华为三人斟满了酒杯。 “王公子,你说你要离开?”黄泉问到。 王清离点点头道“是啊,舍弟生来受恶疾缠身,痛不欲生,听闻这北境只有一物可医,而这一物就在荒州,不日或许现身,我便打算亲自过去一趟。” “是何物如此稀世?”陆昭华也来了兴趣。 王清离欲言又止,思考了许久,便说到,“漠上花”。 黄泉和王洛阳听到这三个字一脸惊讶。 传闻“漠上花”千年才开一次,世上罕见,能活死人医白骨,亦可得以永生,但已无活人见过此花。又传闻,世上根本就没有“漠上花”,只是荒州长老们胡编乱造出来的。 荒州是个什么地方,五行属木,但北境的东极,鲜有外族侵入,仅一望无际绵延千万里的漠漠黄沙便足以让外人望而生畏了。 自从黄泉出生以来,便只有从易长老那里听闻过关于荒州的零星事件。若不是北境四方割据,这个种族听起来就像仅存在传说中一样。 而“漠上花”这三个字,黄泉翻到典籍的时候,后面只跟了“不详”两个字而已。所以到底世上有没有此花,只有去了荒州才知道。 陆昭华说到:“据我所知,漠上花世间无人见过,王公子是从何听说此物现身了?” “我也只是听说,并不确定,四方之内已有大批人马不日将会齐聚荒州。近日天象大变,星轨有异,也许听说并非空穴来风。” 陆昭华听闻抢了一句:“王公子还识得天象?” 王清离微微一笑到:“不过是修了些卦理,略知一二而已。” 黄泉便说“此去荒州,千难万险,小心为上。” 王清离便点了点头。 他说完便看向了陆昭华,眼神流转,满脸堆笑。陆昭华早已熟知黄泉习性,看到他作此表情,不由得心中有数,但从他神色看来,他似乎并不认可黄泉接下来的打算。于是便躲开了黄泉的眼神,低头去斟酒。 黄泉一把拍向陆昭华,脸凑了过去,对他说到:“昭华,你觉得呢?” 陆昭华向旁一闪躲开了黄泉,:“我觉得什么啊?” “唉哎,你不要装模作样了,你知道我心中所想。” “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黄泉说:“那我就直说了吧,王公子此去生死未卜,你我作为好友,是不是该一同前往啊?” 王清离听了也惊讶起来。一边笑着摇了摇头说到:“正因为是好友,我才不愿你二人为我涉险。” 黄泉说:“你这是说哪里的话,能一起在醉不归喝酒的,定是生死之交。” 陆昭华笑说:“王公子也知道你武艺不精,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又如何,你想那可是大场面啊,四方有志之士都会聚集荒州,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荒州人长什么样子呢!” “人还能长什么样子?不过是两只眼一个嘴。”陆昭华说到。 黄泉横了陆昭华一眼又转过头来看看王清离,脸色又变喜悦,“不能帮着抢花,却能陪着喝酒啊!”说完对着王清离一笑,这一笑,却让王洛阳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酒微醺,大雪纷飞,梅开正好。少年正是好时光。 黄泉喝到夜色降临才离开醉不归,送他到皇城门口的还有陆昭华。 陆昭华的车是由两只驯鹿拉着的六角飞檐香苏车。这两只驯鹿体态健美,深褐色的细绒毛紧贴着皮毛,神采奕奕,矫健敏捷,驯鹿是洛雪城人民惯用的交通工具,耐寒且气力惊人。车身呈六角,每一角都有飞如云霄的姿态,周围是明黄色的绸缎织锦,只在车前挂了一只流溪香锦缎面的灯笼,便也无人敢惊扰。 两车夫是陆昭华府上的人,衣着也是明黄色的束手衣衫,不过做工就明显不如陆昭华那一身精致高雅。 车一到皇城门口,守门的卫兵问也不问便直接放行了,走过弯弯绕绕的大小亭台楼阁,车停在了闲云潇湘门口。 翠绡微雨早已等在门前,见是陆昭华的车便赶紧上前来帮忙着掀开车身的门帘。 陆昭华探出头来说到:“你们公子又喝多了。” 微雨说:“有劳陆公子。” 翠绡微雨两人合力将黄泉从车上搀扶下来,对着陆昭华的深深地道了谢便将黄泉扶进了屋子。 陆昭华看着黄泉远去的身影,呆呆地愣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人为止,他才对车夫说到“回吧!” 夜色渐深,呦呦鹿鸣和咿呀车声消失在皇城外。 再说黄泉那边,翠绡微雨将黄泉扶进闲云潇湘,翠绡说:“公子,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黄泉抬头到:“我没有醉。” “你这一身酒味,路都走不稳了,还说没醉!” “酒是喝了不少,但我还很清醒。” 翠绡微雨皆是无话可说,黄泉又问:“陆公子走了吗?” 微雨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已空无一人,便说:“走了。” 黄泉听闻立马直起身子来就要向门外走去。翠绡微雨连追过来拉着他:“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去鹤如松。” 这样一折腾,黄泉也清醒了大半,洛雪城的夜本就清凉袭人,冷风吹过,翠绡微雨都不禁裹紧了衣衫,黄泉酒劲未过,浑身发热,自是不以为然,丝毫不觉得寒冷。 “鹤如松”是洛雪城长老易云的住所。 黄泉一行三人在皇城内顺着宫闱高墙走了好一段路方才见一静谧所在。门廊上一只亭亭玉立的鹤正闲庭信步地踱步,雪中的鹤如仙子下凡,绝世出尘。门下一人正盘腿坐在门边,身着青色单衣,发髻高束双眼微闭,大雪已将他大半个身子都深埋,但他却无动于衷,似乎并未被雪打扰到修行。 见人来,如松睁开双眼,站起身来说:“参加殿下。不知殿下此时到访有何要事?” 黄泉说:“我来找易长老。” 话音未落,从门里便走出另外一与如松同样打扮的人,如鹤说:“师傅说,请殿下屋内议事。” 听到此话,黄泉与翠绡微雨面面相觑又叹了一声:“真是神了!” 黄泉踏进门里,翠绡微雨便跟了上去,如鹤伸出手两二人拦在门外,翠绡喊了一声“公子”黄泉才回过头,他看了一眼翠绡又看了一眼如鹤如松,便说:“你二人就在门外等我。”说完便进去了,如鹤也跟了进去。 翠绡被拦在门外之后心中不服,对着如松说到:“不是打不过你们,是我家公子让我等在门外候着的。” 如松说:“翠绡小公子修的是武艺,如松修的是道行,道不同,不可相比。” 再说黄泉进了鹤如松后,夜色中一片雪白,鹤如松里一切从简,只有几棵两人身量高的寒山松,和几只自在悠闲的仙鹤,如门廊上那只一样,自得其乐,但也仿若仙境。 如鹤将黄泉领至一双门外,便退下了。 黄泉刚到门口,门便从里面拉开了,一鹤发颓颜地老者站在门内说:“殿下,请。” “殿下此时来找易云,所谓何事?” “长老,你知道,漠上花不日将会出现在荒州吗?” 易云转身去关门,昏黄得发白的眼珠里波澜不惊。 “长老,我记得你说过漠上花可使人起死回生,果真有此奇事吗?” “殿下从何处听说漠上花会现身?” “王公子说的。” 易云听了这三个字便沉默了半晌。他说到:“关于这个漠上花,易云近日来也偶有听闻,若真有此事,城主的意思是想尽一切办法得到此物,我已安排了如鹤如松即日启程前去荒州。”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也知道了?看来传言确实不假。” “没错。” “父亲大人想要他来做什么?” “做君主的,哪个不希望能长生不死!”易云仰头对黄泉说到,又仿佛在喃喃自语。 黄泉听后,心中思量片刻,说到:“长老,您替我转告父亲大人,这花,我去帮他取。不劳烦如鹤如松二位小长老了。”话虽这样说,到底黄泉只是任性少年,对未知的危险和人心的险恶还未认知。 “殿下突然决定此事未免太过草率,还是等明日一早,易云与城主大人商议之后再做打算。” “长老,我等不了了,父亲大人肯定不会同意让我去的,您别商议了,直接告诉他我去了就成。” “如鹤如松相护,为保殿下周全。” “他们就好好呆在鹤如松继续修行,我自有全身而退之法。” 易云也不再和黄泉争论,他知道,只要是黄泉决定的事,他是无论也改变不了的,只好任由他去。 “危机关头,易云自会相救。” “多谢。” 是夜,黄泉回到闲云潇湘便躺下了,只是面对未知的凶险,他兴奋不已辗转难眠。 那之后,黄泉便离开了洛雪城,当然,一起离开的还有王清离。 沙漠 茫茫黄沙,一望无际,风吹沙走,云之疾苦,天下昏黄。 无边无垠,天地一色。 两只驯鹿如利箭一般驶出洛雪林的边境之地,这边境无丝毫循序渐进,仿佛一道屏障,映入眼帘的便是大漠黄沙,洛雪城便被其甩在身后。 方位东,五行属青,东方青龙之地也。 车也是六角飞檐香苏车,鹿也如陆昭华那辆车的鹿一般俊美矫捷,神采飞扬,毕竟那是陆昭华,连流溪香锦纹都被允许使用,更何况一辆六角车。不过与之不同的是,这架车显然要比陆昭华那辆车体态偏小,是更利于远行罢了。 烈日和黄沙像两头猛兽一样席卷而来,黄泉虽从小生长在皇城内,但也不至于娇生惯养,但哪里受过这样煎熬,才刚到沙漠一个时辰不到便面露难色,一副苦不堪言的状态。他坐在两只驯鹿身后,在高温下,驯鹿毛皮上的雪迅速融化成水滴,然后又被烘烤至根根分明,动作已慢了下来,渐渐地竟开始踱步不前。 黄泉全身也脱得只剩下素色的里衣,银色的流溪香锦纹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他拉了拉缰绳,无奈地说了句:“早知道就不该让你们俩来。” 听闻声音,车帘被掀开,王清离从里探出身来,说:“既是如此,那便让他们回洛雪林吧!” “让他们回去,我们可怎么才能到?”黄泉疑惑不解。 王清离听了便出了车,下来边解开套在两只驯鹿背上的缰绳边说到:“我自有办法。” 刚解开缰绳,王清离往它们背上轻轻一挥,两只驯鹿便立马相反的方向缓缓走去,那是洛雪林的方向。 抬眼望去,昏黄的沙漠中偶有人影在行走,人影在沙漠之中也如蝼蚁般微小。只知道那是人影,但相隔甚远。“看来,得到消息的人不少啊!”王清离感叹到。 黄泉随王清离的眼光看过去,天地苍茫,人如微尘,马如繁星。烈日如火,云下滚烫。 末了,黄泉才说:“你说的办法该不是让我二人就这样走过去吧?” 王清离转过头来,轻声一笑,向黄泉的身后示意了一下:“来了。” 远远地在他们目之所及之边缘,有影子在快速地向他们移动。看第一眼时,还相隔甚远,但看第二眼时便已能分辨来的是两人及两匹类似马匹的动物,第三眼时便能看清那两匹动物便是两匹单峰的骆驼,那骆驼浅棕色的毛发在烈日下似乎被焦烤得没有颜色了,个头也比一般的单峰骆驼要大上许多,两人在骆驼边身高也仅有它们腿的高度。 不消片刻功夫,两人便来到了黄泉二人眼前,那来的两人打扮都与王清离类似,但他们身体健硕,皮肤黝黑,一看便是不凡之人。 “公子。”其中一人对着王清离抱拳到。 王清离点点头便看向黄泉说到:“这是,兰舟,满楼。这位是洛雪城的黄公子。” 二人便向着黄泉抱拳作揖到:“见过黄公子。” 待黄泉清楚地看见二人时,才发觉二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个头有微微的差距而已,站在一起才能分辨,若分开,谁是谁都无法分辨得出来。 黄泉讶异地指着兰舟满楼问到王清离:“这。。。” 王清离也看出了黄泉的疑惑,便说到:“你们自己跟黄公子说说你们谁是兰舟谁是满楼。”说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二人便一人一句说了起来。 “回王公子,我是兰舟。我是哥哥。” “我是满楼,我是弟弟。” “我从小习武,习的是八大世家的拳脚。” “我自幼练习,练的是四方诸家的刀剑。” “我身高略矮半寸。” “我身高略高半寸。”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几句话之后,黄泉便能勉强分辨得出二人了,兰舟四肢均匀,面色相比起来略白,袖口裤腿均是束着的,看起来干练直爽。满楼手臂长且粗壮,皮肤相比起来略黑,下盘较轻,只有袖口是束着的,腰间挂着一柄全身都用布巾缠绕的剑,看手把的颜色略显陈旧,想必也是件用了许久的兵器了。这样看来,二人便很好分辨了。 二人接下来二话不说得便将单陀上的绳索拴在了黄泉从洛雪城带来的那架没有动力的车上,随即二人便跳上车,黄泉二人安然地坐在车里,四周的帘子早已高高撩起,有穿车热风过,但好在车顶厚实,严严地挡住了烈日直晒! 单峰陀比起双峰陀来体型偏小无法载物,却能用来拉车,雪林之对于驯鹿相当于沙漠之对于骆驼。 复行数十里,周围的人影越来越众多了,有骑着双峰骆驼的塞上刀客,那刀客满面络腮胡须,额头一方布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被风沙吹得迷离的眼睛和早已沾满沙尘的胡子,腰间别着的长刀一直勾到靴子下。也有骑马纵横的江湖术士,宽大的竹帽几乎盖住了整张脸。也有同样与黄泉二人一样乘着车的贵族公子哥。形形色色。 看惯了洛雪城里一成不变的兽衣毛皮,黄泉第一次知道了洛雪城外是这样一副眼花缭乱的景象。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车外。 王清离见黄泉的这幅模样,便说到:“你猜猜这些人中谁能真正地得到漠上花?” 黄泉又仔细瞧了瞧身边往来不绝的人们,他轻轻地摇头说到:“此番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黄泉在驼车中昏昏欲睡,而王清离依然悠然自得地喝着从洛雪城里带出来的青桑酒,酒是好酒,只是说好来陪着喝酒的人却一心贪睡。王清离喝了一口酒之后便向着黄泉笑了笑,之后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忽然,一阵刀剑相击的打斗声从身边传来,王清离放下酒杯,探身出来一瞧,两匹骆驼也停止了脚步。有一青衫男子骑着马正被数十名彪形大汉团团围住。烈日下,他身下的马匹也似乎有些精疲力尽,体力不支。黄泉也闻声醒来,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青衫男子虽坐在马背上但也能看出他体型宽大,面容也生的英气,一把长剑直指围困他的数十人,而那数十人的打扮并非寻常的刀客,他们佩铃带玉,白革绕身,全身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从他们宽大的衣袍之下只露出锋利的刀。那些人似乎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突然所有人都将刀击向了马背上的那名青衫男子,此刻才看到,所有刀的尾部都链接了一根铁链,铁链从袖中发出,不知长短。 青衫男子毫不示弱,伸出长剑,将所有的刀链全部击回,内力也是不容小觑,就这一下,被击回的刀把直接击到刀主人的胸膛,有三三两两的人受重力而被击倒在地,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可是即使是有人受伤,他们依旧顽强地重新站起来,抽出链刀向青衫男子攻去。如果说他们看到的第一下地进攻是接到了指令,那第二下的进攻就好像完全不受整体控制一般,虽然刀都是冲着青衫男子的方向,但是,这次所有人进攻的部位都发生了变化。数十把链刀分别攻向青衫男子的头部胸前,后背,腰间,和双腿。而他只有一把长剑在手,无法全数顾及,在其身前的几把刀都被拦了下来,但是后背却被狠狠地刮开了一刀口子,鲜血直接透过黝黑的衣衫洒到灼热地沙地上激起层层热浪。 黄泉见状不觉心头一紧,仿佛那男子身上的疼痛已经蔓延到他自己身上了一般。他咬紧了唇,下意识地抓了一把兰舟地肩膀。 兰舟回过头来问到:“公子?” 黄泉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王清离说到:“先看看情况吧!” 这些人的对峙正好挡在王清离的驼车前方,周围往来的人也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黄泉问了一句:“他们为何对这位公子如此赶尽杀绝?” 王清离说到:“这些人可都不是好惹的,他们是荒州的流沙金乌队,一旦接到上面的任务,不达目地誓不罢休。”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杀害这位公子了。” 说话间,那青衫男子已经被逼下马背。黑色的衣衫在沙地里已经沾染上了一层昏黄。背上的伤口也一直在渗血不止。他所乘的那匹马也在刀剑相向中嘶鸣几声后逃了去。 瞬间,那男子便被这数十名链刀使者持刀围困住,其中一人说道:“长老有言,只要交出乘黄血,便可以放幕凉公子一条生路。” 听到“幕凉公子”这四个字,王清离的神色便忽然之间从开始的淡然变得稍微紧张了起来。 眼下,那青衫男子也似乎并没有要交出他们所要东西的意思,他嘴角挂着一丝血迹,缓慢地站起身来,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落到你们流沙金乌队手里,还有活路吗?要杀要刮悉随尊便,我苏某绝无怨言。” 眼看交易不成,刚才说话的那位主便扬起长刀,长刀在阳光下晃得青衫男子双眼难睁,正欲一刀取其性命。 “且慢!” 王清离刚说完这两个字便双脚踏车身,飞身入沙漠,只是转眼间的功夫,便已来到他们身前。黄泉正惊讶不已时兰舟便说了一句:“放心吧,黄公子,公子自有分寸。” 其中便有两人将刀指向了王清离,问道:“阁下是何人?” “在下燕川王清离。” “劝阁下不要多管闲事,我金乌队虽好赖分明,但阁下若阻止我等办事,便休怪我等刀不长眼了!” 王清离丝毫不怵他们的长刀,相反神情自若起来,他说到:“若要杀我,我身边有燕川最负盛名的两位勇士兰舟满楼,你们不一定会有性命活着走出这片沙漠,若杀不了我,那我便要力保这位公子的命了!” 他提到了兰舟满楼之后那几人便向黄泉所在的陀车看了一眼,想必也是听闻过这两位的名声,虽只能看见他们的双眼,却从神态上能感觉到,他们对兰舟满楼的畏惧。 “公子既来头不小,倒也没有必要和我金乌队作对。” 那青衫男子也说到:“王公子仗义,苏某铭记于心,此乃苏某与荒州的恩怨,王公子不必为苏某涉险。” 岂知王清离根本没有搭理苏幕凉的一番话,相反对着金乌队的刀客们说到:“你们仔细想想,当年这二人是如何在你们金乌队百人包围之下救出还在襁褓之中的燕川昆仑殿下的,若是你们今日执意要取这位公子的性命,那王某便仗义一回,在你们荒州的这片黄沙下替你们多立几座墓碑。” 王清离说完,满楼便已到他身边,他将他腰间那把用布巾包裹的剑抽了出来,才刚看到剑芒,“唰唰”两下功夫,距离王清离最近的那名刀客便已只剩下白骨一架,散乱的血肉在白骨之下化作一滩烂泥,他手中的刀也直接插在黄沙之上,铁链散作一团,刀柄还在随风摇晃。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迟迟不敢上前。 与此同时,目瞪口呆的还有黄泉。 过了好些时刻,剩下的刀客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为首的那人发出了撤退的指令,他们便在沙漠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而周围往来的人却也并不见少,似乎当初的纷乱并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困扰一般。纷纷都是朝一个方向而去。 乘黄血 昏昏沙场。人影绰绰。 夕日已经渐渐下颓,越是向东边走,身下的影子越是被拉的长远。 黄泉还心有余悸,但看着身边躺着的这个人在慢慢苏醒,兰舟已将他的上衣褪去,用纱布包裹好了伤口,一条刀口,从肩膀直逼腰间,纱布上也看不见血迹了。 车前只有满楼一人抓着两只单峰陀的缰绳在前行着,刚杀完人的他心情有些愉悦,但也沉稳,眼睛一丝不苟地盯着前方。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苏幕凉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对王清离说的。 王清离一边帮着兰舟将苏幕凉扶了起来一边说到:“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苏幕凉看着旁边的黄泉边问道:“这位是?” “在下洛雪城黄泉!” “黄公子有礼了!” 但当他看到身边的兰舟以及刚才出手即白骨的满楼正在前驾着车,变得慌张起来,显然是听闻过这二人的名号,有些畏惧。 王清离见他神色有异便说到:“不用担心,这二人现在为我所用,既是救你,便不会伤你。” 苏慕凉点了点头,一脸疑惑地问到:“这二人都是燕川声名赫赫地勇士,为何会听命于王公子?敢问王公子是何许人也?” “不过是寻常商贾,有钱自是能差人办事了。” 苏慕凉低头笑了笑,片刻之后又变得沉重起来!脸上一阵阴翳。 “幕凉公子!” 王清离轻轻地唤了一声之后,苏幕凉才缓缓抬起头来。 “几位所知,这流沙金乌队的行事作风,今日他们看在王公子的面子上暂且放了我,他日,也一定会再次寻上门来。苏某不想连累几位!” 王清离问道:“听他们所说,幕凉公子有他们要寻的乘黄血?” 苏幕凉轻轻摇头到:“四方都是这样传言,苏某得到了这乘黄血,想必他们也是听信了传闻才对苏某穷追不舍吧!” ”照幕凉公子这样说来,果真不知这乘黄血的下落?” “确不知情!” 听闻二人这样说来,黄泉心中有种种疑惑,他不禁问道:“这乘黄血是何物?”他从来不曾听闻过。 王清离这才说到:“相传古有神兽,名为乘黄,其血可以颠倒阴阳,霍乱生死,不过,既是上古神兽,便也只活在传言之中了。” “那岂不是和漠上花一样?” “是啊,人们只道漠上花,确不知这是句古语,原为,漠上花,乘黄血,千古风雅,祸四方,乱阴阳,百里无生长。” 王清离说完,苏幕凉和黄泉都变得沉默起来。 黄泉心中所想自是为父亲得到这漠上花,却又凭空出来这乘黄血,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心中自是焦虑不安。 眼下,日近黄昏,几人才看到遥远的东方有沙漠之中的一所城门所在,蜂拥而至的人们,都鱼贯进入了那城门之中。 黄泉几人在天色已暗时才到城门边,枯木高垒,红灯悬挂,城头之上,枝桠张牙舞爪,城门上在灯笼映照的光影之下镌刻着“风邙”二字,想必便是这座荒州边陲小镇的名字。城门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城中倒是灯火通明,一条小街仿佛从城门口一直延续到另外一边的城外,漠上花的出现让这里也变得闹热起来。 城中几乎每家门口都悬挂着与城门口一样的红色灯笼,来往的人们,在红色的光晕下往来,不进城,便已听闻城里的吆喝之声。皆是酒馆客栈在招揽客人。 黄泉等人进了城之后在一家名为“风邙驿”的客栈前停下了脚步。王清离吩咐兰舟和满楼处理好了驼车之后便五人一行直接进入了这家驿站。 店中昏暗,但也能看清整个客栈的布局,大堂能安放了数十张桌椅,大部分的桌椅旁已经坐满了宾客,他们穿着各异,四方之民混乱其中,都是为了漠上花而来的人,见黄泉几人的到来,所有目光几乎都聚集在了门口他们几人身上。账房边在正对着大门的地方,账房内只有一名穿着长袍的小厮在账本上勾勾画画,几人走到靠近窗边的一张空桌坐下,这时才有小厮迎面堆笑地迎了上来。 “几位爷,要点什么?” 兰舟说到:“一壶酒,几个小菜,再准备几间上房。” 小厮离去之后,王清离稍微歪了下头,对黄泉使了个眼色,并低声说了句:“小心。” 苏幕凉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低声说到:“看来他们并没有离开。” 王清离说到:“不止是他们。” 苏幕凉说的他们指的是流沙金乌队的刀客们,不用他们说,黄泉自然也是能懂。 “几位爷,您的酒,您的菜!”小厮不肖片刻便将准备好的酒菜端了上来。 兰舟取出那餐盘里那粗糙的酒壶和几个杯子,将酒杯斟满酒送到几位面前,王清离举起酒杯,放到鼻下轻轻一闻,立马轻声说到:“酒里有毒。” 吓得黄泉立马停下正欲送入口中而悬在空中的酒。酒却与寻常酒味不同,中有隐约的药味,草药入酒,功效奇多,但这味药,他却从来不曾闻过。喝了这么多酒,这一点,黄泉对酒还是有些见解。 王清离明知酒中有毒,竟还是一口将酒饮下。其余几人看在眼里,并没有做太多阻拦。 随后,王清离便倒在桌面上了。 兰舟立刻大喊了一声:“掌柜的。” 刚才送酒的小厮迎上面便问:“有何吩咐?” 兰舟说:“我家公子有点累的,带我等去房间。” 随着小厮一声:“好嘞”兰舟满楼便一人一边搀扶住王清离,黄泉和苏幕凉也紧随其后向内堂走去。 出了大堂,便是中庭,中庭里也满是黄沙,几根枯木支撑起来的灯在露天的夜里随风摇晃,中庭过后的两排便都是客房,上面用深红色的砂写着房号,仿佛血液一般。 兰舟满楼几人将王清离扶进房间,房间极暗,只有一坐灯盏在几人的身影之间跳跃,仿佛人的动静一大,火光便熄灭了。王清离刚一躺下,便苏醒了过来。他苏醒的第一句话便是:“看来这小小的驿站并不简单。” 苏幕凉问到:“王公子,你不是?” 兰舟在一旁说到:“天下奇毒,公子都能在体内化解。” “那嫣然笑如何?” 王清离听到这三个字轻轻微笑起来,便说到:“除了嫣然笑。”苏慕凉也会心一笑,大抵是明白了为何王清离会救他的缘故吧!也大概是知晓了王清离的身份了吧。 黄泉听得糊涂,也正欲询问何为“嫣然笑”,但见其余几人都似乎无心探讨,便也没话了。 才刚没多久便听到了敲门声,并伴随着小厮的话:“几位爷,您的酒菜给您送过来了。” 听到这话,王清离便立马躺在床榻之上,并吩咐兰舟和满楼藏在床帘之后,屋里对坐着的就只有黄泉和苏慕凉。 苏慕凉起身,站在门外的正是刚才招呼他们的那名小厮,那小厮长得也算是清俊,一身长袍不合身量地在地上拖着已经滚上了一层黄黑色。小厮端着酒菜向着屋子内张望,见屋中坐着的只有一位清瘦的白面公子,端着餐盘的手指在餐盘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接下来,便看到几位同样小厮打扮的人相继挤进了房间,苏慕凉身有重伤阻止不急,被小厮一推便生生地退了好几步。 黄泉问到:“几位有何贵干?” 可知那些人的目标却直接指向苏慕凉! 端盘子的那小厮放下手中的盘子对着苏慕凉说到:“你身边没有了那两位燕川高手,他们的主子也中身中剧毒,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黄泉抬头说到:“是吗?” 其中一位小厮见黄泉说话直接冲过来,从身后抽出一把刀来对他说到:“闭嘴,大爷们办事,有你什么事?” 黄泉也没有理会那人说的话,也没有在意刀,他走过去扶起苏慕凉,倒是一直对着苏慕凉的那位小厮说到:“说吧,乘黄血在哪里?” 黄泉却说到:“流沙金乌队都没办法得到的东西,就凭你们几个?” 小厮立马说了句“少废话!”接着就伸刀过去砍向黄泉,黄泉一把挡住那人手腕并打掉了他手中的刀说到:“本也不想动武,不要不识抬举。” “交出乘黄血,一切好说!” 苏慕凉这才说到:“你们究竟从何得知乘黄血在我手中?” “自是有人说过,你不用管,你只需要交出来便是了!” 苏慕凉从容淡定,丝毫不惧对面人多势众,他说到:“你们知道我既能从金乌队手中活下来,那定是付了代价的,他们若不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会放过我吗?” “早就听说你慕凉公子聪慧狡黠,金乌队一帮贪生怕死之徒就能从你手中得到乘黄血,别人信,我不信!” “你不相信又能如何?” “那就杀了你,反正杀了你我不知道乘黄血的下落,这世上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那你试试。”正说完,但见王清离所躺的门帘之后两个高大的身影凸现出来,便是兰舟和满楼。 这四方,除了像黄泉的贵族公子一生都在皇城中养尊处优,其他人无人不识这两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勇士! 兰舟满楼一出现,几位小厮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畏惧起来。 为首的那位说到:“这!你们从哪里出来的?” 兰舟说到:“我们从未离开过!” 那小厮也不依不饶一把将刀架在黄泉和苏慕凉的脖子上威胁到:“那大不了拉这两个垫背的,一个苏幻,另一个看起来也身份显赫,哥几个也不亏?” 此时,王清离缓缓从床榻上坐起身来,语气也极为平淡,缓缓地说:“是吗?那到要看看是你们的刀锋利还是这燕川两位勇士的身手快了。” 话刚说完,兰舟满楼如两道光影一般,在房中流动,那座一直在跳跃的灯影也在光影停止时彻底熄灭了。房间一片昏暗,只有暗窗外幽幽地月光照进来,但也看不清人影。 过了片刻,灯盏被火折子点亮,照清楚了屋内的所有,只见王清离安然地坐在桌边,在桌边与他一同对坐的,还有黄泉和苏慕凉,他们二人毫发无损。而兰舟和满楼一如刚进屋时那般,如两尊雕塑一样立在王清离身后。 但,在桌边,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人体和几架森森白骨。 白骨是满楼的作为,除了白骨之外的另外几具外形完好无缺的躯体,内里已经化作一摊烂泥,就连骨头也碎成了粉末。 几人无话。 末了,王清离才说了一句:“此地不可久留。” 无涯城 茕茕沙海,暗无天日,只有车驾前一丝柔弱的光线在疾驰中摇摆。 兰舟向来是稳重,但在此刻脸上也挂着丝毫的紧张,满楼不懂,他向来恣意,如他的剑一样,洒脱妄为。 黑的夜就从身后闪躲过去,乌云将朦胧的月色掩盖,大地一片寒凉。 黄泉终年生长在寒冷的洛雪城,自是能受得了这样的寒凉,看样子时常游走于四方的王清离也丝毫没有动容,倒是苏幻,似乎还在受着金乌队的刀伤所困扰,惨白的面容上冷汗澄澄,发白的嘴唇上似乎是上了一层白霜,缩在车角里瑟瑟发抖。 黄泉见状将自身的风帽披在了苏幻身上:“慕凉公子,你怎么样了?” 王清离微微闭上的双眼也慢慢睁开,见苏慕凉如此这般,也说到:“慕凉公子在与金乌队交手之前可是有受过其他伤?” 苏慕凉听得两人的关切缓缓说到:“实不相瞒,苏某自小便是寒疾缠身,一旦遇到寒气,便会发作,所以此番才会不惧生死地前来争夺漠上花,以求能根治恶疾。” 黄泉说到:“寒疾而已,若此次没有得到漠上花,慕凉公子可否愿意跟我去洛雪城走一趟,黄某认识一疾医,手到病除,定能帮助到你。” “洛雪城终年大雪,是四方的极寒之地,世人都羡慕那世外仙境般的城池,可惜苏某这一生还从未踏足过,想来也甚是遗憾。” “慕凉公子若是想去,我一定可以让你毫发无损。” 苏慕凉听了黄泉的话又低头看了看黄泉披到他身上的风帽,浅色的棉绒上绣着丝丝的流溪香锦纹,在车前柔软的光线下闪着明亮的光芒,他似乎懂了些什么,便问道:“敢问黄公子可是洛雪城皇族?” 黄泉一时语塞,但眼前的人来历毕竟不明,便也不好明说:“不是。” “那黄公子说的疾医可是洛雪城的易云长老?” “慕凉公子认识易长老?” “早有耳闻,若是能得到易长老的医治,苏某感激不尽。”说完之后,苏慕凉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神情,但也是一闪而过而已,便被外面兰舟和满楼的动作吸引。 疾驰的驼车突然停了下来,王清离和黄泉探出身子往外望去,只见昏暗的沙漠之上,只有月光洒在沙地之上的羸弱光芒,但凭着光芒,王清离也能看见他们停留在一棵参天古树前,那古树张牙舞爪,遮云蔽日,似一只硕大的妖兽一般矗立在驼车前,树干粗壮,似有数十个成年男子的身板宽,高也是被驼车车檐挡住,似乎一下子都望不到头,奇怪的是,这树,只有粗壮的树干和树枝,并没有树叶,黑暗之中一时也未能分辨是何种树木。 王清离说了句:“到了。”便抽身回到了车内。 黄泉疑惑不解,便一直呆在车前看着王清离所谓的到了,到底是到了哪里?这里一片荒凉,只有这一颗参天古树,便能到了? 只见兰舟和满楼驾轻就熟地赶着双驼,绕着这古树,转了三四圈,停下之后又向着相反地方向转了三四圈,之后,满楼下车,抽出自己那刚杀过人剑,在手掌处轻轻拉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便滴入沙地之中,黄泉刚要阻止,兰舟一手挡在黄泉身前,示意让让他不要轻举妄动,黄泉这才安分了下来。 接着满楼将已满是鲜血地手掌覆上树干,树干立马便吸干了他手掌上地鲜血,他拿开手掌时,手掌上已经只剩下那一道刀口,一丝血迹都不曾有。而他刚才覆上手掌地树干地方也丝毫血迹都没有,全部被着大树吸收了。他随机解下束手地绑带缠上了手掌,之后便回到了车上。 在黄泉地惊讶之中,树干旁地沙地深陷地低,似被一张血盆大口将沙地生生地吸附进去了一般,待到那深陷地洞口足够大时,兰舟满楼用力地抽了两只单驼一鞭子,驼车就疾驰进去了,黄泉被震回车里,正巧被王清离一把接住。王清离说到:“过了这条沙道,便能到荒州的州府了。” 黄泉点了点头,坐起身来,说到:“多亏了王公子,”此句多谢几种含义,王清离也不知黄泉是在谢什么,便也没说什么了。 驼在沙道之中并没有行驶多久,坐在车中的黄泉觉得似乎并不是车在动,而是这沙道在吸附着驼车在前行,门帘闪过,外面也是一片漆黑,这里面连月光也照不进来,连车前微弱的灯光也似乎不见了光影。 少顷,驼车便停了。 “公子,我们到了。”只听见外面兰舟的声音。 几人下了车,黄泉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像是一个死亡的世界,因为这里没有绿色的树和任何有颜色的花,有树有花,只是朽木一般的枯黄,虽然如此,树木却并没有失去生命,他甚至能感觉到他所见到的那些朽木一般的树木正在蓬勃生长,还有那些死灰一般没有任何生机的植物也都是郁郁葱葱。缺了什么?对,只是缺了颜色而已。深色的房屋林立在枯黄的树木间,房屋也是青灰色的砖瓦,往来行人并不多,想来也是,大多数人定然是不知道沙道那一关的。仔细看去,倒真是生机盎然! 一到这个地方,黄泉身上的流溪香锦纹自带的浅金色也在慢慢褪去,仅剩的颜色便只有脸上的微微红晕和粉色的嘴唇。黄泉不禁问到:“这是为何?” 王清离身上的颜色本就素雅,到了这个地方也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他看了看黄泉,又看了看这看起来满目疮痍但实则也与外界无异的世界,说到:“无涯城早在许多年前便是如此,受尽诅咒,无欲无欢。” 生有涯,灭无涯。天命苍生有涯,而死生轮回无涯。无涯城,无欲无欢之城。 这个曾经让黄泉觉得甚至不存在的城池就在眼前,易长老果然没有说错。 城池不大,也不繁华,除了没有雪和颜色,倒也是和洛雪城的边州府差不多,放眼望去只有纵横交错的两条主道,道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和马匹,也有堆放着各种果蔬饰物的摊贩,无人光顾,无精打采,也无任何声响。 在两条主道的交汇处偏北,有一家名为“无涯驿”的客栈,门口挂着两只浅灰色的灯笼,里面也没有灯芯,如果有颜色的话,该是朱红色的吧!大门大开着,厚重的大门呈深褐色,仿佛格外沉重。整间客栈约莫有三四层,最上面的一排雕着一只巨大而凶横的沙蛇,盘旋着,咆哮着几乎要冲下楼盘,吞噬投宿的客人。 没有人来接引,也没有任何指示他们是否该投宿于眼前这家店,几人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店内宽敞但深沉,数十张桌椅之中只有一两张有客人入座,话也不多,倒也安静。不过黄泉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位是在沙漠之中他见过的那位塞上刀客。此刻他已揭下方巾,露出的额头与眼部呈现出两种颜色来,络腮胡子也打理干净了,只有那别在腰间的长刀,依旧是让人闻风丧胆。 好在,有兰舟和满楼在,黄泉便也不惧怕什么了。好在,有王清离在。 兰舟走到酒柜前,敲了敲台面,才有一位老板打扮的中年男子睡眼惺忪地站起来连看也没看兰舟身后便问到:“几位?” 兰舟说到:“五位。” “从何处来?” “燕川。” “十金。” 那中年男子的漫天要价使得兰舟一时之间不知该给还是不该给,他回头看了看王清离,只见王清理淡定从容地轻轻颔首,兰舟才从衣兜之中取出一锭金子摆在了酒柜之上,奇怪的是,金子依旧是金灿灿。那男子收了金子之后又慢吞吞地掏出几张木牌扔在酒柜之上并说了句:“三楼北起头几间,自己找。” 上楼的时候,只听见苏幻说了一句:“这驿站好生奇怪!” 黄泉回过身去,看了看这客栈的大堂,确实也是奇怪,除了一两桌客人之外,还有一位昏昏欲睡的老板,便再也看不见任何人了。无涯城中心的驿站怎会如此冷清?但冷清是大堂,刚上到二楼,便能听到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声响,但也很是虚无,仿佛就在三楼,但上了三楼,却又听不见任何动静了。 也没多想,便进了房间,房间陈设也与寻常客栈一致,古朴的家具没有色彩倒也显得正常了起来。 黄泉正欲躺在塌上休憩的时候,王清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黄泉赶忙起身,端坐好,尴尬地笑了笑。 “我敲了门,你没应,我便进来了。”王清离说到。 可黄泉分明是没有听见敲门声的。 “无妨。” 王清离走进房间,手中提了两壶酒,刚坐下就开始倒上了酒,“哪里的酒都比不上你们洛雪城的青桑酒啊。” 黄泉听了,接过他的酒杯,喝了一口,也说到:“我怎么听说燕川的酒也不错?” 王清离淡淡地说到:“是吗?我已好久不回燕川,早就忘记那里的味道了。” 黄泉一边将壶中的酒往自己酒杯中斟满一边说到:“既然说过,不能帮你打架,但你陪你喝酒,那咱们就喝个痛快!” “你此行,应也是为了漠上花吧!” 黄泉听罢,酒壶停在空中,人也仿佛静止了一般。他定然是不会让王清离知晓父亲的指示的。末了,他一笑:“当然啊,要不是为了一睹这世间奇物,在哪里喝酒不是喝啊!” 两人便又继续喝起了酒,了无嫌隙。 “这地方啊,真是奇怪,明明那么多人都知道漠上花会现世,但是却不见几个人影。他们到底来还是不来啊?”黄泉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都来了。”王清离说到。 黄泉确定自己没听错后,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声响,隐隐地仿佛确实有许多人在周边,但声响极其微小,他又确定地问了一遍:“都来了?” 王清离说:“是,都在客栈里。” 江千里 时过黄昏,酒已微醺。无涯城的黄昏,亦是不见夕日,但天色已渐暗,屋中无蜡,隐约才能分辨得出人影。 黄泉脸色本就极白,酒过兴头,脸颊上飞起两团红云,在无涯城的所有物件上,都没有见过这般光景。 王清离伸手过去正要触碰,不料被黄泉一掌挡了下来:“干什么?” 王清离收回手时才发觉自己失了态,说到:“姑娘,王某失礼了。” 说完两人都醉意朦胧地大笑起来。 王清离见天光已收,便拉着黄泉起身。白光盈盈的流溪香锦纹在暗夜里闪着浅浅的光。 刚走出客栈,黄泉的酒劲便被眼前的景象惊退了大半,他使劲摇头使自己清醒过来,才发觉,并不是梦境。 白日里了无生气的无涯城到了夜晚却是另外一副景象。纵横交错的两条主干道挤满了各色人群,他们的穿着看来,全是来自四方各地,有的全身虎皮兽毛,有的一袭深红色长袍从头到脚都格外神秘,还有的华服玉袖交领束腰,当然还有素麻裹身长披风帽。当然也能从他们大统的装扮中分辨出来个人的特色,刀客,剑侠,术士,书生,意气不同,品好却相同。街上贩卖的物什也丰富多了起来。各类奇形怪状的瓜果到各种光怪陆离的珍宝,到各色长短不一款式不同的冰刃,林林总总,一眼看不全,一眼望不尽。 主道两旁挂满字迹颜色各不一样的幡旗,从街头到街尾,鲜艳夺目,满目琳琅。无涯城的颜色,似乎比别处的夜更让人动容。黄泉没有见过别处的夜,但王清离定然是见过的。 黄泉满面惊愕,旁边的王清离更是笑得满面春风。两人从客栈走出去发现客栈门口的白色灯笼也成了赤色,里面跳跃的火焰映照在黄泉脸上,那一刻不知是愉悦还是一种坦然。 两人穿过人潮拥挤的人群货摊,不料黄泉的衣角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了,他低头一看,一位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少年正用力地拽着他。那少年眉清目秀,但鬓发散乱,一身衣物倒是干净不过已经被水洗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黄泉半蹲下来说到:“小公子,你拉着我做甚。” 那小孩倒也不隐瞒他看了看黄泉身边的王清离便对黄泉说到:“我就想看看王公子带回来的是什么样的人。” 黄泉没有多想,直接蹲在少年面前对他晃了晃脑袋说到:“好啊,那你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正眼瞧了瞧黄泉,口中发出轻微一个“嗯?”便撒开手一边向一家开在道路边的店铺跑去,一边说到:“情姐姐,情姐姐,王公子带回来的是位公子,是位公子。”少年进的门上挂着的匾额写的是“离弦思”门廊上挂着几只正在夜风之中微微摇晃的撑花油纸伞,每一只都精美无比,在油纸伞旁边只看见一位粉色衣裙脚上穿着白色布靴的女子正抽脚进屋,与那小少年相聚。 黄泉没有见着女子的样貌,但能感觉那女子是冲着王清离而来的,黄泉回头见王清离正望着他,两人一笑,黄泉便也明白了,也没多说,便往前走去了。 路的尽头,有一矮小的木屋,形状乖张,灯光幽暗,来往的许多人除了真正在摊贩上挑选货物的,这些外来人,大多都是冲着这木屋而去。两人走到门口时,忽觉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黄泉一回头,便看见了兰舟和满楼,以及不远处的苏幻。 苏幻满脸堆着笑说到:“看来两位公子也是收到了风声。” 王清离没有说话,似乎也是默许了苏幻跟来。黄泉也没有追问下去,身边也走过去了白日里见到过的那名刀客。大家都是为了同一目的而去。 昏暗的木屋在路的尽头显得格外矮小,如若不是有人鱼贯而入,就是平日里从此处走过,都不会格外在意这间屋子,陈年的木头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盏如萤火般的烛光挂在门前才让人看清了门脸。 几人走进屋子里,却发觉屋子里豁然开朗,屋子两边的陈设也如集市上的摊贩一般,兽皮,刀剑,珠玉,药材,琳琅满目,摆放得整整齐齐。一进屋就闻到了各种草药的味道,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淡淡地类似鲜血的腥味,让黄泉好不自在。屋中此时也聚满了各色人群,都围绕着屋子最里的那一张树杆雕成的长桌而站着。背对着大家的是一位身穿深色素麻的老者,背影坚挺,形态庄重,如不是那一头花白的头发,这样的体态,看起来也就三四十而已。 有人见屋子里又进来了几人,迫不及待地纷纷开始嚷道:“您就快说吧,漠上花到底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旁边也有人附和到:“说吧。”“是啊,说吧!” 似乎是感觉到黄泉一行人的进入,那背对着的老者缓缓转身,眼睛在昏暗的烛火之中被黄泉身上的流溪香锦纹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明亮,再看面部,全无一丝垂老迹象,面如玉塑,俊朗之极,满头的花白头发倒是有些不合容貌了。 他转身过来面对数十名慕名而来的外来访客并无惊讶,目光停留在黄泉身上,可能更多的是注意他那一身流光溢彩的服饰。黄泉也愣着看了许久,王清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认识?” “不曾见过。”黄泉一遍收回眼神一遍回到。可见黄泉的神色,却也似曾相识的,但终究是没记起来。 那人一边在人群之中踱步,一边说到:“人到齐了。” 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总是觉得有一丝的谋论在里头,也不好明说。 旁边又有人问道:“江先生,您就说吧!大伙都是为了漠上花而来的。” 江千里倒也没有理会身旁人的询问,自顾自地说到:“我江某人是生意人,有主顾花十万金寻乘黄血,我便告诉了他乘黄血的下落。”话到此处,姓江的先生已走到苏幻身前,苏幻眼神躲闪,一直不敢抬头看人。之后那人的目光又落到王清离身上,见王清离身后的兰舟满楼,众人也都能明白江千里的意思,但也不敢动王清离分毫。 江千里又继续说到:“如今乘黄血已经失踪,只剩下漠上花,夺取途中凶险万分,我便不收取金银,若你们有命能活着回来,自然会来找我。” 话到此处,那名刀客终于说话了:“实不相瞒江先生,余某此番是为了小女的病而来,小女病危,危在旦夕,遍访名医都束手无术,只求能得漠上花,救我小女一命。” 旁边也有人说到:“我也是为了家慈的病而来。” “我父亲也已经命悬一线了。” “拙荆危难,我一定要就她。” 众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说漠上花对他们的重要,只有黄泉王清离的目的不详,也就没有参合。黄泉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他父亲无病无灾,洛雪城又国泰民安,父亲只是想得到漠上花长生不死而已,而这些人都是为了救命而来,他心中便有了一丝不想得到漠上花的想法了。可为了自己,他还是想要得到的。 “我知你们都是为了自己的至亲至爱来寻漠上花,可这世间就只有这独独一株,救不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刀客从怀中掏出一个大的深色的包裹递到江千里眼前说到:“江先生,这里是十万金,请您将神花出现之地告知余某,若得到神花,余某再有十万金相赠。” 众人见状也纷纷开始掏出身上的值钱家当,都表示只要能得到漠上花,便倾囊相赠。 “江某说过,分文不取便一定会分文不取,不过,若是有谁得到了神花也一定会来找我,因为,这世上,只有仅有两人能懂这神花的用法,一人是洛血城的国之长老易云,他常年不见外人,见上一面犹如登天,洛雪城以外的事他也一定不会出手相助,而另一人,正是江某人。” 苏幻听到易云的名讳,看了看黄泉,黄泉也极为不安地回了一个礼。 “得到神花无非就是熬水煎服而已,江先生所谓的用法有何不同之处“旁人问到。 “若是和寻常药材一般服用,不但不会救治性命,反而会适得其反,病人会在瞬间气息全无,而花又只有一株,人的命也只有一条。” 人们都对江千里的说法深信不疑,再也没有人提出疑问。大家都在私下议论纷纷。 黄泉低声对王清离说到:“果真如此吗?” 王清离正欲回话时却见江千里正盯着自己,眼神中似乎隐藏些什么,让王清离也一时有点自乱阵脚。王清离收回眼神面向黄泉低声地道:“这江千里神鬼莫测,也只有先看看情况了。” 王清离语罢,其中有一人说到:“江先生,我等已达成共识,无论谁最终取得神花,都会回到先生的木屋,先生到时有何要求,要多少金银,都会竭力相助。” 江千里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回到他的那一方树桌之前,只见树桌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八尊龟甲,龟甲都只有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小,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龟甲上刻着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的卦象,只是顺序颠倒,旁人无解。他说到:“正所谓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此乃卦形,而由卦形可得山泽通气,雷风相薄,天地定位,水火不相射。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卦象所得,漠上花的位置就在,无涯城以东三十里外的千丈崖。” 话到此处,便有人拔腿出门而去,只留下一句“多谢江先生。”后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是何人所说。苏幻见黄泉王洛阳并没有急于一时时也不敢贸然单独行动,也只得等着他们。江千里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在千丈崖。”时,屋内剩余的人也寥寥无几。王清离一行人也正欲出门时,却被一句:“王公子请留步。”而阻了离去的步伐。 王清离与黄泉回过头来,“王公子别来无恙啊!” 王清离走到江千里桌前脸色平静地说到:“几年不见,你倒是没变。”说完冷冷地“哼”了一声,旁人无从察觉,但是身前地江千里和身后地黄泉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江千里没有理会王清离得冰冷态度,倒是对着他身后的黄泉说到:“这位是?洛雪城的黄泉殿下?” “你认识我?”黄泉一边将信将疑一边靠近江千里的树桌,正走到王清离身旁时,王清离抬手,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是我朋友。” 江千里这才一笑,身子靠在树桌上对着王清离说到:“你们两兄弟啊,果真不一样,一个遍交四方好友,一个独善其身,从不与外人来往。真是不一样啊!” “两兄弟?”黄泉疑惑地问道,黄泉从未听王清离提起过他还有兄弟,他不解地看着王清离。 王清离说到:“江先生从来行为不端,言行不举,纵有惊世绝才,也只是用在了愚弄世人上。” 江千里听了不免一笑,一边让出身子,一边让王清离看清楚树桌上的龟甲形态。“你说我愚弄世人,你便看看这卦象,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一定知道。” 王清离仔细端详了一番,龟甲摆放不一,阵脚大乱,只见坎卦外倾,兑卦颠倒,别的倒也无异。黄泉自然是瞧不出来什么所以然,想必除了江千里和王清离外也无人识得。他微微皱眉又思考良久才抬头问道:“说出实情,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等他们拿到漠上花,我有何要求要多少金银,他们都会同意的。” 王清离对这个人明显无丝毫好感,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拉着黄泉向外走去。 “殿下,若是得到了漠上花,可记得一定来找江某啊!”江千里在身后喊到。 黄泉疑惑不解,但也跟着王清离出了门,往无涯城北走了去。 翎袭镜 由来空山客,不怨人自艾,千里罗裙落,何处离弦声。 彼处不相思,,琴音不绝耳。 黄花覆古树,不是离愁,更是烦忧。烛影幽幽,长夜灯火纷纷,何时休。 路过“离弦思”。 黄泉见那门前的花伞做工精致,玲珑美艳,伞上的丹青也栩栩如生,花鸟鱼虫,琴萧瑟瑟,仅此就能看出店主人的兰心蕙质。黄泉心想,这店主人若是对王清离有意,只是一个招牌上的离字和蕙质兰心怕是远远不能入他的眼的。可里面传来幽幽地琴声,如泣如歌,低吟婉转,暗沉悠扬。这时黄泉才明白了一些。 王清离似乎是看懂了黄泉的神色,便问道:“情姑娘是个好姑娘。” 黄泉也便懂了王清离的心思,淡淡一笑又戏谑地说到:“若不是我有婚约在身。”说完还故作悔恨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可王清离的笑却带了一丝苦涩,也不知因何而苦,也不知道他所说的碧海青天和穷途落月是何景象。 “走吧!”王清离说到。 “去千丈崖吗?” “回客栈,无涯城的夜里,只要出去,便四方都很难分清。”王清离说完便大踏步向客栈走去了。留黄泉一人在原地,他看了看“离弦思”的匾额,又看了看除了这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城里,还有城外那漫无边际的黑夜,在浓云之下的夜晚,月色惨淡,那昏昏沉沉的暗,似乎一踏足便会被吞噬。 荒州无度,无涯无欲。众生皆苦。 翌日。 满城昏黄,日下皆白。 城里是满眼萧瑟,城外是万里风沙。城里毫无生机,城外的黄沙分外惹眼。边境也仅仅是一两座用来御沙的廊房。风过之后沙堆里露出森森骸骨,动物或者人类,在这个地方丧命也是不足为奇。骨沙吹得阵阵响,大风肆虐,尘沙骤起,黄云沉沉,天地一色。 茫茫黄沙之下,能看到一人影,跌跌撞撞,长巾绕身,一双黑靴已经被黄沙覆满,如不是齐膝的边缘还能勉强看得出来原本的黑,几乎已经难分辨了。那人便是黄泉几人之前见过的那名姓余的刀客,余伯野即使是满脸沙尘也遮不住暗黑的眼圈,长刀也似乎变得格外沉重,在他一步一蹒跚中在沙地上化出了他走过的路。显然,他已然从深夜一直摸索到现在,才勉强找到了北方,然而千丈崖到底在哪里?这一夜,他走了不知多少个三十里。 隐隐约约,他能听见身后有人的声响,他凝神静听,才知道他身后跟来了一位牵着马匹的江湖术士,宽大的竹帽低垂,烈日的光影下,几乎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但好歹能有个活人作伴了。 “兄台。”余伯野几乎是扯着嗓子向身后那名术士喊道。 那术士也是忽然之间发现了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余伯野,他使劲地拉了拉马的缰绳,快速地跟了上来。 “兄台也是昨晚听闻江先生所说来寻千丈崖?”余伯野丝毫不忌讳跟志同道合的人提起此事。 “正是。”进了才看到那术士形容消瘦,但体格不错,脸颊的两侧深陷,看起来年纪不大,但面容至少比形体看上起老了十来岁,他接着说到:“出了城,便不知为何明明是向北而行,却赶了一夜也未曾见到过先生所说之地。” 余伯野看了看他身后的马匹,已然是累得口吐金津,双眼无神,身上也脏的看不清原本的毛色,说它在沙地里打过滚也不足为奇。 “兄台是燕川人氏吧!”余伯野问到。 那人一直低垂的头向上抬了少许,光能照到他眼下,露出了下半张脸到:“正是。阁下如何得知?” 余伯野说到:“四方之内,能人各异,燕川林州林门一脉,人才辈出,善文能武,御射之道也无人能敌,又精灭鬼降妖之术,在林州声名显赫,林州也因此得名为燕川第一州。兄台这幅打扮,应是从林州来的吧!” 男人见余伯野分析得有理有据,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说到:“不才,在下正是林门一脉庶子林棠羽。” “在下西苍邑城余伯野。” 听到余伯野的名讳,那人显然是有些震惊,“西苍第一刀客余伯野?” 余伯野大气一笑道:“什么第一不第一的,这四方,能人众多,我一乡野刀客,不过是邑城百姓抬举而已。” “余兄真是谦虚了。” 二人在你相互认识之后又陷入了沉思。见林棠羽的马已经疲惫不堪,余伯野便说了一句:“这荒州人从来不养马也是有道理的。” “是啊。”说完,林棠羽松开了缰绳,拍了两下马背,那匹疲惫的马便慢悠悠地往林棠羽来的方向走去了,与其让他继续蹒跚前行还不如放他归去。养马人都知道,马是灵物,就算是这样,他也知道自己的马会在无涯城里等着他。 马的影子消失之后,两人却抓耳挠腮了起来,放眼望去,这茫茫沙漠,何处才是千丈崖?何处才是前行的路。 思量之间,却见一队人马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双驼迈着安稳矫健地步伐,嘴角还在回甘也许是昨天前天或者是很多天前吃下胃里的食物,滴垂的唾液拉得老长,看起来悠然自得。更是自得的确实驼车后面那一架精美的车驾,素雅别致,价格不菲。车前坐的两人便是这许多前来荒州的义士最不愿看到的两张面孔,生的一样,但气度却完全不同,但不管是哪种气度,都能让人闻风散胆。 “公子,前面有人。”满楼稍微侧着头向车内说到。 之后,车里传来幽幽地如薄冰一般明朗脆生的声音:“何人?” 满楼回到:“西苍的余伯野和林州的林棠羽。” 末了,车里又回到:“这两人都算出身世家,无奈无涯城却正是一个颠倒众生的地方。” 听了话,二人也没做任何举动,径直地驾着驼车向那两人走去。 林棠羽显然是认出了兰舟满楼二人,就知道敢由他二人驾车的,车里坐的一定是王清离,便上前一步对着驼车抱拳到:“王公子。” 此刻,车里才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挑开了车帘,露面的那人正是王清离。 “林公子,余大侠有礼。” “林公子,昨夜拜访江先生的人不下二三十人,今日怎得只见你我几人?” 王清离抬头看了看一望无际昏昏暗暗的天地,他心知,早是有心急的人已经在这茫茫沙海之中葬送了性命,便说道:“两位不也是找了一夜才到此处吗?” 林棠羽和余伯野面面相觑,却也不懂王清离这话的意思,也未知这沙漠的凶险之处,余伯野才说道:“是啊,这夜里难分东西,又有妖兽横行,若不是我这刀有灵气,哪里知道那个方向是北方啊。” 这时几人才看向了他的长刀,刀的尾部划在沙地里,丝毫不露锋芒,包裹的布巾上能隐隐看得出有深色的污渍,那如果有颜色的话,一定是鲜红的,因为那一定是他口中说所的妖兽的血迹。 时间已经日过正午,王清离等人在陀车周围歇息,不远处,兰舟满楼正在用他们手中的工具在沙地上丈量着什么,时而对着日头比划,虽然天地昏黄,日光并不是明显,在日光里被折射得渺小而纤细。王清离眼见一直不见进展,脸色已经有了些不耐烦。他冲着兰舟喊到:“如若实在不行,便用它吧!” 兰舟满楼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望向王清离的方向,黝黑而细小的前身根本无法看清楚他们两人的面色,倒也能从满楼稍微开朗的性格里看出来他的一丝不安。他的神色似乎在向兰舟反复的询问王清离的说的是真的吗? 末了,王清离从车内拿出一四方锦盒,盒上雕刻着精美细致的三足金乌纹路,栩栩如生,在浅薄而灼目的光线下,纹路边缘散发着浅浅的光芒,四方之内,独独一个金乌流沙队,所以,黄泉一眼便能知晓此物件是荒州之物。那锦盒上的光芒也让黄泉觉得似曾相识。与黄泉此刻衣衫上的光泽少有不同,一个是温柔耀眼,一个是灿烂夺目。 “此为何物?”余伯野见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锦盒问到。 一直在远处的苏幻也闻声赶来,见到锦盒,惊讶万分,他不可置信得问到:“是传说中的翎袭古镜?” 听到这名字,黄泉也抬了抬头,若有所思得望着轻轻“嗯”了一声便缓缓打开锦盒的王清离。 锦盒打开之后呈现的是一枚古铜色并覆着些许锈痕的如手掌大小的铜块,颜色暗沉,但可见其原本也是做工用心,锈痕覆盖的地方仍能见到深深浅浅地雕琢痕迹。可惜已经无法全然看清是何物什了。 “古镜在三百多年前便无人知晓如何使用,只知是寻金求方的法宝,我得它二三年也无法参悟其中。” “早听闻翎袭古镜在十几年前便消失于世了,没成想却落到了王公子手里,也算终归良主,若是王公子你都无法知晓这古镜的使用方式,那世上恐怕再无他人能有如此能耐了。”苏幻说到。 此刻在不远处的兰舟满楼二人已经来到王清离身边,王清离将古镜递给兰舟道:“用上次我教你的方式再试一次。” 兰舟点了点头接过古镜,一人向空地处走去,满楼用大半个身子挡住了王清离,双眼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兰舟的背影,仿佛连拿着古镜的背影都会伤了王清离一般。 兰舟一步一步向前,等到离几人足够远时才停下脚步,只见他将手中的铜块将头顶扔了出去,随即便从袖中抽出一柄铮亮的剑,从黄泉几人的距离,都只能看见剑身发出的光泽,而看不清剑的模样。剑尖击中铜块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后又从铜块的四面八方各击了一剑,速度之快,铜块仿佛刚停留在空中,几剑扬起的灰尘便围绕在了铜块周身。世间万物周而复始,不过一个易字云云,兰舟这几剑,从八方各来,最后一剑兰舟一跃而起,直指铜块正中心,力度之强,以至于落地时,激荡起的尘土瞬间将他淹没蔓延至周围百米开外。连相隔甚远的王清离几人脚下也有了微微的震动感。 灰尘渐渐向几人迎来,满楼虽挡了大半,但王清离依然用袖口一直在扇散尘土。 灰尘将要消散殆尽之时,兰舟出现在几人眼前,他周身裹满灰尘,如在尘土中打过滚一样,他低着头,将古镜递给王清离并说到:“公子”然后摇了摇头。 王清离接过铜镜,几人又无话了。不明所以的余伯野和林棠羽面面相觑,一直沉默寡言的苏幻也在沉思,满楼在忙着帮兰舟拍掉衣衫上的灰尘,王清离,也无能为力。 古往今来,各种神兵利器的铸成都少不了天地乾坤,玄黄晨宿之法。翎袭古镜,便也是如此。正当众人不知如何是好时,黄泉说到:“王公子,不如让我试试。” 千丈崖 上古有贞榕,绝种于苍原,花形奇特,叶色纯贞,盛开时节,满树红光灿烂。 四方祸起,天下大乱,天不见日,地不覆原,易氏有妇,带着最后一株贞榕庇佑于北方,寒天冻地间,梅水浇灌,梅花入土,风刀霜剑,三十年成长,三十年开花,世间独此一株流溪贞榕,花开成血,见日生光,用作染料,金丝入布,故成流溪香锦纹。 此妇人便是长老易云之先祖。 洛雪城的流溪香锦纹从来便是皇城贵族的衣服纹饰,黄泉也是翻阅了易云的书阁之后才懂其中的奥义。 茫茫沙海,黄泉眼看着手里那块从王清离手中接过来的锈迹斑斑的铜块时,心中也在疑惑,被这个与流溪香锦纹有八九分相似的光芒封印的,会是和流溪香锦纹一样的东西吗? 于是,黄泉回想起记忆中那本古籍所记载的方式,金丝入布,按照北境之初城池的部署走线,以前从来不知道荒州在何方,所以无论如何也学不会,而今就身处荒州,手指划过铜块,也顺畅至极,他手中的铜块在他手指没划过的一处放出异样的光芒,似乎是用手指将铜块划出了一道道裂口,可他分明用力极其轻微。最后,那一道光口在铜块上的印记是按照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的排列方式形成一条线,是为魁杓星座。那条光口缓缓裂开,露出里面明晃晃的镜面,在日光下,光泽万里,待两边的铜锈全然褪去,在黄泉手中的就是一块色彩夺目的掌中小镜,玲珑剔透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王清离眼中带笑,似乎是早有预料一般,胸有成竹地向着黄泉点了点头。一旁的苏幻,兰舟满楼,余伯野和林棠羽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了,想必是初次见到如此色彩斑斓的情景,尤其是在这荒州,四周一片黯淡,唯独黄泉手中万紫千红。 紧接着,狂风骤起,大地微颤,几人都感觉到脚下的沙漠在缓缓震动,这次的震动和兰舟刚才的剑气不同,仿佛是从地底发出的撞击。几人迅速聚到一起,兰舟满楼二人均挡在王清离身前,只留黄泉一人,手握翎袭古镜,此刻,古镜的光泽开始异常起来,不停地在闪烁着,光源也在透过五根手指向四面八方不停地跳跃,他似乎已经快要抓不住这个东西了。 风沙依旧在持续,脚下的地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人影蹒跚,几人都踉踉跄跄,黄泉眼前的黄沙如瀑布一般向地底滑下去,两边的沙地形成了高低两极,低的那一半还在继续下坠,而几人正巧便是站在下坠的这一边,驼车在另外一边,黄泉能看到他们几人与平地上的驼车距离越来越远,但下滑速度之快,几人也来不及施展轻身之术,便随着沙海一直下落。隐约中黄泉只听到王清离在沙尘的另外一边说了一句:“这就是千丈崖。”约下落到一二十丈有余后,才渐渐平稳了下来。在沙底已然见不到上面的驼车了。 之后两极的衔接之处裂开了一道口子,宽有七八丈,深不见底。 几人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王清离上前来,在惊讶之中的黄泉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枚翎袭古镜,古镜的光芒已然慢慢淡去,只有周身锃亮,:“王公子,不知为何?” 王清离说到:“翎袭镜自古便是分金定冢的神物,没成想,却是来自洛雪城。” “我也不知,只是适才见到这锦盒上的纹饰和我族流溪香锦纹类似,便试了一试。”说完,黄泉便将手中的镜子递给了王清离。 放眼下去,两边的沙地一高一低,中间还有一道狭长的缝隙,他们处在地处,能立脚的地方也不过刚巧容下几人身量,前后都是一条笔直的流沙堆砌的长路,一眼见不到尽头,而他们也无从下脚,不知从何而去。 王清离向崖底探了一下身子,若有所思得说到:“看来,我们要寻的东西便在这崖底。” 这下子,一直沉默寡言的林棠羽从怀中掏出一个八卦方位盘,拨弄了几下开口道:“此处正是江先生所说的地方。” 听到王清离和出身燕川林州声名显赫的林家公子和王清离都如此说,几人便深信不疑。 余伯野也往崖下看了看,说到:“这千丈崖顾名思义便足有千丈深,人若从这跳下去,就算是轻身功力绝顶的能人也未必能保个全尸。” 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兰舟凑到王清离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即使四周安静,但谁也没听清楚他到底说的是什么,王清离听了,微微地点了点头首肯了兰舟的意思。 余伯野便问道:“王公子,你定然是有法子下去的吧,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王清离看了看身边的这几人说到:“崖下未卜,要下去也不是没有办法。”话刚说完,只见满楼一个飞身,向崖内跳了下去,众人皆呼时便听到崖下剑声唰唰响起,阵阵沙尘上扬,附身看去,才发觉他在据边缘两三丈的位置用剑划出了一个仅容一人站立的方位,接着又向下两三丈的位置划出了同样的空地。王清离接着说:“沙土松软,大家一人接着一人下去,勿要停留太久。” 此时苏幻说到:“在下从来只习拳脚刀剑,无法驾驭轻身之术,便就在此等候各位。” 王清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幻,说到:“也只好如此。” 王清离,黄泉,余伯野,林棠羽皆跳了下去,崖上便只留下了苏幻和兰舟二人。 苏幻见兰舟并无下崖的打算,便说:“兰舟兄弟不下去吗?” 兰舟也不答话,双手抱胸地望着崖下,丝毫没有理会苏幻地意思。 苏幻这才说到:“即是如此,那我二人就找找上去的法子吧!” 此后,两人一直无话。 再说其余几人一直随着满楼的剑光一路向下,穿过层层沙石,约下行几百丈时,便能隐约听到有流水的声音,黄泉紧随王清离,在听到水声后,他大声喊到:“王公子,你可曾听见有水声?” “听到了,沙漠之下有水声,着实奇怪。” 快要到底时,才见到从他们另外一边延伸出来的一块平地,将整个崖底几乎盖了大半,但这平地上也一无所有,看来真真所谓的崖底便是那块平地与崖壁中间留出的那块缝隙地下,那缝隙也仅有两三人的身量宽窄,穿过缝隙,才看到他们口中所说有水声的来源。便是一汪仅有三四丈宽的瀑布。瀑布便是从他们下来的位置一直往下。 几人从瀑布边下到了崖底才发觉别有洞天。 只见瀑布之下,绿草环生,苔花遍地,周边又是绿树成荫,生的是千姿百态的海棠树,正是花开时节,满树红雪,红光氤氲,花叶上的红色似乎像洒在雪地里的鲜血一样醒目。虽光线暗淡,但也分外好看,真可谓是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树木都生得矮小但树枝粗壮,这之下,仅有缝隙那一道光进来,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海棠花的存在,也另几位都大惊失色。最关键的是,这里明明是荒州,为何会有绿树和粉红的花? 王清离觉察到事情不会如此蹊跷,便吩咐满楼在瀑布周围巡视一遍。 余伯野抬手便摘了一朵海棠花,说到:“这就是传说中的漠上花吗?” 黄泉也疑惑,如此珍贵异常的漠上花竟然如此易得,并且数目之多,足以拯救昨日到访江千里木屋的所有人了。父亲要的,他也能带回去了。 “这不是。”林棠羽说到。 几人纷纷转头过去听个详细,林棠羽继续说到:“词花为寒鸦海棠,虽能入药,但也只有消食去火的作用,并无古书上说的漠上花那般奇效。” “可江先生说的就是这个地方啊,这地方也没有别的花了啊!” “地方是对的,但是花不对。” “此话怎讲?” 王清离正欲询问,满楼正巧回来,对他说:“公子,那边有一道桥,不知通向何处。” “过去看看。” 说罢,几人便跟着满楼向他走来的方向走去。 地方不大,复行数十步,便看到了满楼口中所说的桥。桥通体黝黑,两侧的铁链中间拼的是木板,木板颜色暗沉,想来也有些年头了。桥的这边是一棵单凭树干便能猜测出至少得有数百年树龄的海棠树,桥长约六七十丈远,宽却只有二三尺,桥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看来这之下定然不止千丈深吧。桥的那一头是一片暗黑色的岩壁,岩壁下有一入口,从远处看,那入口一眼望过去见不到里面,黝黑得令人胆战心惊。 他们顺着木桥一路过去,哪知木桥年久,其他人还好,身材壮硕的余伯野一只脚刚一踏上木桥,木板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另外一只脚上来时,木板断裂,他一不小心身体悬空下去,好在双手拉住了木桥两百年的铁链,但腰部以下已然悬在下,无法施力。黄泉,林棠羽在满楼的带领下已经走出了一小半的路程,桥体剧烈晃动之下也不敢往前,也不敢退后。“小心。”好在王清离就在余伯野身后,他一把拉起他后颈的衣领使劲往上一提,余伯野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到未破损的木板之上。 “多谢王公子。” 这一举措黄泉明显能感受到满楼的担忧,万一王清离稍微再使劲一点,木板承受不住他们二人得体重,那一段的木板都会碎裂导致二人都摔下去,幸好王清离用的力道正合适。黄泉也有些讶异,平日里的王公子可不见得有这样的力气能单手提起一个余伯野,这个人有太多东西他还不知道了。 在木板裂开之后,几人的前行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六七十丈的距离,他们花了好半天才走完木桥,来到那个黝黑的洞口前。 吉凶未卜。 司花兽 一片昏暗。只有黄泉身上的锦纹散发着微弱的光,然而,四周漆黑,流溪香锦纹的光也在慢慢被周边的黑暗吞噬。 近了才见这洞口足有一丈见方大小,成年男子完全可以出入无碍。 “等等。”几人刚准备进入,林棠羽就说到。 只见他手中的八卦盘指针飞速转动,他示意几人停下脚步并说到:“此地吉凶难测,天机盘从未出现过如此现象,大家还是小心提防。” 王清离说:“确是如此,这里面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此地如此隐蔽,但也并非无人踏足过,若这股力量爆发,你我几人都无法活着出去。” 两人一言一语说来,几人都似乎对里面充满了恐惧,只有余伯野说到:“那余某便一人进去,拿到漠上花,小女的病就有得治了。”说完便一人往里走。 门外四人也犹豫了起来,但众人都想得到漠上花,路已然走到这里,若再迟疑一步,便失之交臂,是为可惜,也都跟了上去。 “我就说嘛,世人挤破脑袋要来这荒州寻的漠上花马上就唾手可得了,岂会放弃。”余伯野见身后四人进了洞口之后说到。 “几位功力不凡,若能联手,无论谁得到漠上花,但至少能保住性命。”林棠羽如此说。但心中如何想就未必可知了。王清离也至始未说明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寻这宝物,但为此他都能拿出翎袭古镜出来,想必也是志在必得吧。 洞中黝黑,满楼拿出随手的火折子吹燃才能勉强看得见路,虽不狭窄,但路面崎岖不平,几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越往里走,越觉得浑身发热,黄泉额头上已经有点点汗珠在往下落。行了不一会儿,便能听到洞内传来微弱地呼吸声音,此呼吸声,如猛兽般低沉,使人毛骨悚然,但如若是寻常猛兽,他们倒也不足为奇,这深崖峡谷里,有猛兽也是定然的,听到呼吸声之后,放慢了脚步,一步一停顿地往里走去。 洞内隐约有光芒,未避免打草惊蛇,满楼在见到光的那一刻便熄灭了手中的火。此时几人满脸都是汗液,余伯野背上的衣物也被汗水浸湿,从见到光到走完狭长的洞口,才不过几步路。洞中空大,怪石嶙峋,有两条贯穿整个洞的地下岩浆,洞的四周皆有大小不一的萤石,光源便来自这些萤石,萤石本身便是发光体,但遇到酷热的环境,发出的光就格外耀眼,几乎照亮了整个洞内。两条岩浆交汇处有一石台,石台边生长着一棵正盛放的海棠花树,比起瀑布旁边的那些,这棵树高大茂盛,并且在如此炎热的环境中生长开花,已然是奇观。石台上赫然立着两根交叉的石柱,石柱顶上是一杯状物的托具。 “这是吗?”余伯野问到。 林棠羽摇了摇头说:“这花与外面的花无异。” “漠上花是不是就在那柱子上?”余伯野指着石台上的那个托具说到,刚说完便就跨过岩浆向石柱走去。 “稍等,事有蹊跷。”林棠羽话还未说完,余伯野便冲了过去,刚到石台,石台便开始剧烈抖动,岩浆如有人指使一般纷纷向石台流去,没过地面,余伯野轻身跳上摇晃的石台,石台光滑,他无法立足,便抽出腰间的刀一刀砍向石台,刀身深深嵌进石台中,他牢牢抓住刀柄才得以稍微的安稳,可是不料,此时又从洞的四面射出了几个巨型火球,向余伯野砸去。说是火球,其实就是燃烧着的石头。其中有一颗便是从黄泉几人身后发射过去,王清离一把按下黄泉的头,他才幸免于难。 余伯野快速跳到石柱边,一手仅仅保住石柱,另一只手从石台中抽出大刀来挡下了火球,然而,并没有结束,接着又是一串火球从另外不同的方向袭击过去,数十个火球的目的都是石台,余伯野单刀不敌,便有火球擦到了他的衣角,衣角遇火即燃,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余伯野疼得撕心呐喊,整条手臂都燃烧起来,黄泉看的可怕,随即就想冲过去救人,但是被王清离一把拉住,“你过不去的。” “难道看他烧死吗?”他心急如焚。 “你过去也是送死。”王清离第一次对黄泉厉声说话。 黄泉转过头来见王清离,他终于不是平日的云淡风轻地模样了,这一刻,他眼里似乎有一种黄泉无法解读的神情,突然之间,眼前这个人都变得陌生了。 余伯野燃烧得右臂正拿着刀,但那只手臂已经无法收到自身得控制,他左手立即放开抱着得石柱,接过右手得刀,一刀下去,整条燃烧的手臂都被砍了下来,他也从摇晃的石台上滚落下来。失去一条手臂的他在地上疼的直叫唤。此刻,火球的攻势才停了下来。 几人忙冲上前去。 “余兄,你怎么样?” 然而剧烈的疼痛使他已经无法回答几人的问话了。 满楼在得到王清离首肯之后将随身的药敷在余伯野断裂的右臂上他才稍微停止了叫唤,嘴唇泛白,浑身乏力地说了一句:“多谢。” 王清离看了看洞内地情景,又看了看石台,那道刀口几乎将石台一分为二。“余兄,如若石柱上真是漠上花,也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这洞中险象环生,切不可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洞中便传来几声女声的哭泣声,幽幽噎噎,断断续续,每传来一声,几人都如临大敌,每一声都伴随着猛兽的低吟。 众人大惊。 “何人在此?”林棠羽问到。 但此话似乎并未奏效,哭声还在继续。 “我等并非有意惊扰阁下,莽撞之处,还请见谅。”王清离说到。 末了,才听到那女子开口说话:“你们都该死。”说完也是低吟一声。 接着又是从四面八方袭击而来,速度之快,几人连看都未曾看清,然而,再快也快不过满楼的剑,满楼挡在几人身前,抽出剑,刚看到剑光闪过,火球便已被他击破。火球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但满楼的速度也能跟上,速度之快,他全然没有顾及黄泉的眼神,但王清离定然是看见了的。 “阁下有话好说,何必至我们于死地?”余伯野捂着那失去右臂的肩膀说到。 眼见放火球也无法伤害几人,那人便说到:“你们偷了我的花,都该死。” “我们初到此地,何来偷花一说?”黄泉说到。 此时,他们才发现在洞的上方,倒挂着一个身影。那身影娇小,豹身人脸,通体金黄,浑身长毛,说那是人脸也并非人脸,除了五官是人,并无一处别的地方像人,哭泣和说话的声音应该都是来自此物。形状奇特,不知是何物种,只见它倒立在岩壁之上边闲庭信步地来回踱步边发出阵阵嘶吼声。 “你是谁?”余伯野瞪大双眼盯着它问到。 那物种说:“我是谁?你们来偷我的花却不知道我是谁?” 余伯野又说到:“你的花?你是什么人?” 那东西听到此话突然间就停住了踱步,它纵身一跃,落到洞顶一块凸出的石头上附身看着地下的几人,眼神凶狠,龇牙咧嘴,身体颤抖发出低吼声。“无耻的人,快把花还给我!”说要边作势要扑向地面。 “且慢!”王清离忙制止。“我们才刚到此处,未曾见过您所说的花。” “人类的男人,偷了我的花,害了我的白郎,毁了我。都该死!” “人类的男人是谁?你的白郎又是谁?” “白郎就是白郎,若不是你们,白郎也不会死!”说完又开始了低声地抽泣,悲伤万分,令人动容。 那人说着就慢慢向几人走来,满楼挡在几人身前,手持着剑对着它。它感觉到了满楼的敌意说到:“我现在也不怕你们了,你们要么把我的花还给我,要么把我的白郎还给我!”说要便张开大口吐出一枚火球直接向满楼袭击过来。满楼自然是挡下了。 “你还有些本事,不过,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火球从口中吐出。 一阵攻击过后,那人的攻势变得猛烈起来,不仅有火球,整个洞都仿佛被它控制一般,不断有火球出现,地面几乎都被火球占满,仅有几人的立足之地而已,那棵海棠花巍然不动,所有的火球都避开了那棵树。虽能与它抗衡,但洞中本就酷热,几人汗流浃背,体力已经不支,黄泉自从那次病了之后身体也一直都算羸弱,翠绡很多次的拉着练剑他也只顾去醉不归喝酒,并不重视,一番折腾下来,他便感觉身体不如其他几位。 “你怎么样?”王清离一手搀扶着他关切地问到。 经这一问,黄泉更觉身体虚弱,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 王清离似乎是察觉到那人无论怎样攻击都不会伤及海棠花树,便将黄泉扶到花树下倚着。接着他又站起来从满楼手中接过他的剑,将剑刃对着树干说到:“如若你执意要杀我们,我便毁了你的树!” 听到王清离如此说,那人显然变得紧张起来了,不仅停止了进攻,连神情都变得狰狞起来,它脱口而出:“不。” 王清离也大抵知道了这海棠花树对它来说意义非凡,继续说到:“看来,此树并非普通的海棠树啊!” “那是我的白郎。”它说到。 几人大为不解。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清离眼见它得到变化,便追问到。 此时它变得各位忧伤,它趴在岩石上,双爪捂着脸庞,一直在不停哭泣,头颅上的金色毛发随着它的哭泣在阵阵抖动。王清离几人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它恢复情绪。 “我和白郎本是一对神仙眷侣,仗剑江湖游历四方,一直以来都过得相安无事,直到我们无意之中得到了漠上花,传闻这花能起死回生长生不死,我们二人便在此隐居起来,但一直无法参透漠上花的用法,直到三十年前,那个男人找到了这里,与我二人争夺,白郎在情急之下服下了一片花瓣,自此形消骨灭,他死去的地方长出了一棵树,漠上花的精气对猛兽有着异样的吸引力,周边所有的猛兽都聚拢而来纷纷贪食花朵,也都变得性情异常。我为保白郎一点余念便与猛兽争斗,终于这里的所有猛兽都被我扒了肉喝了血,我也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那个男人带着剩下的只有两瓣花叶的漠上花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它缓缓说完这些,神情已是悲伤不已,久久未能平息。 几人也被它所感化,但即使如此,它对这行人的敌意还是没有减弱。它又继续说到:“人类都该死。” “该死的是偷花的那个男人。”余伯野说到。 “你们不也是为了偷花而来吗?”它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它一边说“三十年前那个男人没有偷走,今天也会被你们偷走。”一边向他们扑过来。 王清离将剑仍给满楼,满楼抄起剑便向它刺去,但它行动迅速,满楼连刺好几剑都未能触碰到它,它知满楼兴许是最难对付的,转移了目标,扑向余伯野,余伯野也是能和猛兽抗衡的人物,但他现在失去了拿刀的右手,左手使刀行动稍微迟缓,前胸便被抓出了四道血淋淋的伤口,若仅是伤口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并不致命,可伤口边缘开始迅速变得灼热,继而就开始燃烧起来,皮肤被烧得一片焦烂,并且速度迅速,几人还未反应过来,突然之间,整个身体都开始变得一片焦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肉得味道,恶心至极,余伯野大叫着倒在地上,失控的他滚向地面燃烧的火球,整个人被一瞬间烧成黑碳。 而正当众人都在讶异于余伯野的死时,满楼飞剑过来,正刺中这怪物的脑门,它痛苦万分地冲向满楼,满楼手中无剑正后退时,那人便倒在了火中。 虚惊一场。 那树海棠依旧开得灿烂,洞中大火也烧得通红。索性是赔了一人性命在此,自此无话。 无涯驿 天地昏黄。 无涯驿。 一袭浅麻色的素衣,端一杯酒,靠在窗边,窗外传来悠扬地琴音,伴随着人烟稀疏的无涯城街道,一片萧瑟。他站立的地方,对着的是“离弦思”琴声便是从那传来,店门虚掩,门口丝毫没有那日摆满油纸伞的盛景,店也无人问津,荒州这地方,很多年没有下过雨了,油纸伞不过是姑娘们的兴趣,但这里,显然并没有多少人会光顾这个店。 门口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正拿了一把刚画好的纸伞出来晾,纸伞上的画是素色的山水,不到夜晚,也未能知晓到底有如何光彩。他抬头,正好见到不远处二楼窗边的王清离。少年笑着大叫了一声:“王公子好。”随后便进屋,琴声便戛然而止,叫来了一名女子,女子刚探出半个身子,窗边已没有了王清离的身影。 王清离回到桌边,正巧兰舟满楼二人推门而入,“公子。” “你们来了。” “是,公子,现下事已办完,何时回燕川?”满楼问道。 王清离不急不徐,喝了一口酒说到:“此番多亏了你们二人。” “公子言重了,保全公子安危是我二人的分内之事。”两人说着便直接坐到了王清离对面,自己拿起紫砂酒杯就开始喝酒,王清离倒觉无妨,待二人喝完竟帮他二人斟了酒。 “你说,苏慕凉在我们下去之后就不见了踪影?”王清离问到。 兰舟喝了口酒面露难色地回答到:“是啊,他说找找上去的出路,我便随他去了,没一会儿,风暴四起,沙尘漫天,等沙尘平息之际,已经见不到他了。” 王清离陷入了沉思。 过了很久,满楼才说到:“会不会是突遇沙尘,被卷到崖下去了?” 王清离摇了摇头说到:“应该是不能,我们一直都在崖下,上来的时候在崖底瀑布边也没见到任何飞沙的迹象。” 兰舟若有所思地说到:“我总是觉得这幕凉公子有些古怪,他能与金乌队纠缠那么多回合,应该不会连轻身之术都未曾习过。” 满楼道:“也不奇怪,那黄泉公子也似乎不精武艺,下崖底时多次都是靠公子提携才下得去。” 王清离僵硬地嘴角总算是有了些许微笑。 “欸,公子,这黄泉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何这次如此艰险的路程都要带着他。”满楼又继续问道。 突然之间,王清离的表情变了,连送至嘴边的酒也停下来,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兰舟见满楼出口无礼便说到:“若没有他,谁人能使用这翎袭古镜,找到千丈崖。” 满楼知道自己失礼之后便不再说话了,兰舟继续说到:“公子,请见谅。” “无妨。” 酒香绕梁,是黄泉从洛雪城带来的青桑酒,这一路喝了倒是不少,有故事的人,酒是越喝越凉,不过,再凉都不会放下酒杯。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王公子。” 那声音,明朗清脆,王清离一听便知道来人是黄泉。兰舟满楼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拉开房门,唤了一声:“黄公子。”待黄泉进屋,二人便从外关上了房门。一切都顺其自然,并不需要王清离多说什么,王清离的想法,他二人了然于心。 无涯城这个地方,不急不躁,不冷不热,似乎什么都是寻寻常常的模样,他穿了一身素色的流袭香锦纹束衣,在无涯城,即使是有颜色,那也一定是极其素雅的,而今,有的只是那衣服上一道道散发着微白色光泽的纹路。 “王公子。” “坐。”王清离不曾起身,但也似乎预料到黄泉一定会来,桌面上之前的三只酒杯变成了两只,黄泉的那一只是夜光琉璃杯,与王清离手中的那只一样。 “他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黄泉刚坐下就说到。 王清离倒也不惊奇,他向来坦然,“是吗?下人无礼,没有别的意思。” “我自然是不会介怀,我来的初衷就是不能陪你打架,但能陪你喝酒。” 王清离听了,心中开怀。想着两人之间也无丝毫芥蒂可言,便径自喝起了酒。 “满楼的功夫着实不错。” “是啊,他们兄弟二人都是燕川数一数二的勇士,极负盛名,就算是放眼整个北境,剑法能比得过满楼,拳脚能及得上兰舟的都不出一二人。” “那你是什么人?”黄泉至始至终一口酒都没有喝就为了问这一句。 王清离是何许人也,流离四方的独行客,性本豁达,来去自如,不受四方之境所困。初次在翠微阁的平楼上相遇,那句“碧海青天,穷途落月,莫道黄泉路遥遥”之后,便也不必在乎他到底从何而来,为何会出现在洛雪城?为何会让名动燕川的兰舟满楼心甘情愿为他做事,为何会对荒州对无涯城对江千里如此熟知,这一切,他本不想过问,可他始终还是问出了口。 “你果真在乎我是什么人吗?我不过是能陪你喝酒的人罢了。”王清离说得云淡风轻。 黄泉本就想好了,他不会和盘托出,也并未真的有多在意他是什么人。“你明明可以让满楼救下余先生,为何不救?” “你我都清楚,去到千丈崖的都是为了夺漠上花,他争强好胜,行事莽撞,今日不救,他日也走不出这荒州。” “他既能独身来,他定然也能独身去。” “你以为荒州是进得来就一定出得去的吗?” “什么意思?” “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忧,我能带你进来,我一定会有法子带你毫发无伤地回到洛雪城。” 王清离的神通,黄泉是有见识过的,虽不清楚他的来历,但他既如此说,黄泉便相信。 此时,门外兰舟的声音响起:“公子,金乌队来了。” “金乌队?”黄泉惊讶地问道。“他们怎知你我在此?” 王清离说到:“流沙金乌队本就是荒州城主手中的一只爪牙,荒州老城主仙去多年,现在统治整个荒州的便是金乌队的首领。以前的队员手段残忍,个个都身手不凡,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现在城中慌乱,有本事的荒州武将便归顺了金乌队,不过都是些替人卖命求荣的人罢了。” “咱们在风邙驿外遇到追杀苏公子的那一队人?” “正是。” “可我问过店家,苏公子,不在无涯驿。” “他走了,离开无涯城了,他手中若真有乘黄血,荒州也奈何不了他。金乌队想必也是听说了我们几人去过千丈崖才追到此处。” 之后,两人无话,黄泉便与王清离起身拉开了房门。 此时,二三十名白衣金乌队成员早已站在门外,被兰舟满楼二人拦着,拥挤的二楼走廊,二三十人最末尾几位已然站到了一楼大堂内,,大堂内,有三三两两的食客,其中一人便是林棠羽,他身后站着两名持刀的金乌队员,而他却在安然地喝着酒。 金乌队的成员个个都生得人高马大,为首的那位虽身穿长袍,但也能感受到其不凡的气场,一双轮廓深陷的眼睛盯着开门来的王清离和黄泉。 “阁下找我有事?”王清离问到。 “听闻王公子去了一趟千丈崖,没能取到漠上花?”听到漠上花三个字的时候不止林棠羽,黄泉感觉座下的所有食客都纷纷抬起头来,看向二楼,他也应该能预料到,所有来这里的外人都是为了漠上花而来,明明是不为人知的神物,却被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难免会招人瞩目。 “你既知我未能取到,那此番又是为何?”王清离一边说,一边穿过占满人的走廊向一楼走去,黄泉紧随其后,跟着的就是兰舟和满楼二人,有他二人在此,金乌队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都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来让几人穿行而过。 王清离与黄泉来到林棠羽桌边,金乌队的人便跟到了桌边。 “苏幕凉呢?他不是跟你们一起去的吗?”金乌队的首领说到。 “我只是从你们手中救下了他,并不一定要时刻守着他啊。” 王清离说完便与黄泉一同坐在了林棠羽对面,并对林棠羽说到:“好酒啊!” 林棠羽从来不苟言笑,但听了王清离的话,他大喊了一声:“掌柜的,拿两个酒杯来。” 一旁的小厮见状,只好唯唯诺诺地端了两个杯子放在桌上,生怕惹出是非,刚一放上,转身便溜了。 林棠羽将两个杯子都斟满了酒送至王清离与黄泉身前,说到:“两位请,这是燕川寒烟翠,王公子定然是喜欢的。” 王清离喝了一口说到:“寒烟翠清雅,倒不如洛雪城的青桑酒芬芳浓郁。” 黄泉也喝了一口,只感觉这酒淡雅绵长,清新明快,味道极佳:“都是好酒。” 金乌队首领见几人酒喝得正欢,略有不悦说到:“他去哪里了?” 王清离说:“王某又不是他的主子,他去哪里,不必向我言明。” 那首领见王清离丝毫不给面子,袖中抖动,正欲抽刀,不料满楼挡在他身前说:“识趣,便放过你,不识趣,我便将你挫骨扬灰。” 金乌队是知道兰舟满楼的厉害的,抽刀的手慢慢收了回去,见无法左右这几人,便在身边站立了一会儿,见几人只顾喝酒而不言其他,便没有法子了,也只有撤队。他说了一句“走”之后便大踏步向门口走去。一行人排成列队,紧跟其后。 见金乌队准备离开,驿站里的其他客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见这金乌队在荒州虽然人人敬畏,但也并不得民心。 王清离却叫住了他们,“喂。” 那首领转过头来说到:“又肯说了?” 王清离说:“你是对的,他真的有乘黄血,不过,王某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人听罢,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无涯驿,又归于平静。 离弦思 天光已去。灯火璀璨。 无涯城又到夜晚。街上熙熙攘攘,来往人络绎不绝,摊贩也在随着人潮不停叫卖。与白日的无涯城全然不同,这里热闹不凡,灯红酒绿,仿佛是另外一片天地。但是,人的确是不如之前多了,之前大多是为了漠上花而来,王清离等人并没有带回漠上花,该走的人也就都走了,没有走的,只有那些本就是荒州子民或者是还伺机寻找漠上花下落的人。 那条街道的尽头,依然是一座毫不起眼的木屋,微弱的门灯在黑夜中摇摆,与大街的热闹格格不入,如若不是那萤火等散发的丝丝暖黄,与白日里无颜无色的无涯城又有何异。 那鬓发斑白的男人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张奇形怪状的长桌前,桌上的龟甲横七竖八,全然没有任何规律,龟甲年久,每一尊都被磨得光滑,只能看看浅浅的卦象。那男人久久盯着龟甲,屋内灯火暗淡,他一袭深色素衣,几乎与屋内的环境融为一体。 “你们来了。”他不曾回头,单凭感觉便知身后站了人,也知道来人是谁。 王清离和黄泉正到门口。来的却只有他们二人,就连兰舟和满楼都不在。 一进屋黄泉便又闻到了那浓烈的草药味道,还有鲜血的腥味,他强忍着不适说了句:“江先生好。” 而王清离却没有如此有礼,他径直走到江千里身后,说到:“你是不是早已知道漠上花根本不在千丈崖?” 江千里转过头来,一张年轻隽美的脸,沉思片刻,将身子让开,指着桌面上的龟甲说到:“我去过很多次,都没能找到,卦象上如此说,你也是懂的。” “那你就断定我一定能找到?” “你若是没有把握,为何会带着洛雪城的殿下一同过来?” 黄泉不知何意,也没有问,他知道他来这里的原因并不是王清离说来他就来了。 王清离看了一眼黄泉,他知黄泉是不会为此心有芥蒂,但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下。 “我想江先生是误会了。”黄泉说到。 江千里意味深长地看向黄泉说:“哦?误会?那就算是吧!” 之后,便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漠上花三十年前被一个男人拿走了。”王清离说。 江千里显然是第一次听说,他疑惑到:“你怎么知道?” “我们是找到了千丈崖,遇到了崖底的司花兽魅,它已然被漠上花的精气蚕食得半人半兽了。它说三十年前,有一个男人找到了崖底,将漠上花带走了。” “那个男人是谁?” “那个男人是谁,我想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他没来找过你吗?” “不曾,天下间,并不只有我江某懂得如何使用这花,也并不只有我一人识这花性。” 两人说了这么多,听到这时,黄泉才问:“另一个是我燕川的易长老吗?” 江千里不答话,似乎是默认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黄泉又替易云辩解说:“易长老不会的,他常年隐居皇城,早已不闻世事。”他自幼在长老身边长大,易长老的典籍中对漠上花也只有“不详”二字描述,并无其他。 “如果他没有去找易云,那不日一定回来找我,毕竟见我比见易云简单多了。”江千里说到。 王清离说:“传闻,是苏幕凉得了乘黄血。” 江千里嘴角一笑说到:“你信他吗?” “我信,流沙金乌队不会仅凭猜测便出动大队人马四方之境追杀于他,我救过他一次,但凭他自己恐怕早不知从金乌队手中逃过多少次了。” “有理。” 说罢,两人并无他话,王清离静静看着桌上散乱的龟甲,江千里总算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无论他知不知道漠上花早已被人拿走,这地方是决计没有错的。 屋中灯火摇曳,烛火在几人脸上不停跳跃,其他就是黄泉身上的流溪香锦纹了,江千里第一眼见到便能认出他便是洛雪城的殿下,洛雪城早年却是只有皇族才能穿上这流溪香锦纹饰的衣物,但今年来,王公大臣,富贵商贾也是被允许的。但江千里却是如何得知。 末了,王清离才说了一句:“告诉我金乌队这次的出口。” 江千里皱了皱眉头说到:“你怎么知道他们换了出口?” “从他们的行事作风看来,为了苏幕凉,他们定然是煞费了苦心的。” 江千里点了点头,说到:“的确如此。” 说完,他走到桌边,拿起朱砂笔,顺手从旁边的树枝上摘下一块布条,写了几个字,递给了王清离。他接过布条看了看,之后便收到腰封里,说了一句:“告辞。”便走出了木屋。留下江千里一人,转身过去,长身白发,茕茕而立。 两人来到大街上,过往行人依旧众多,不过是少有往木屋这里经过罢了,白天黑夜都一样,若是没有目的,谁人都不会去关注这矮小也不起眼的木屋。 黄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落后了王清离好几步,王清离转身问道:“想什么呢?” 黄泉这才回过神来,快速跟上脚步,凑到王清离身边说到:“这江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 王清离一笑,说到:“他啊,不过是个荒川医师罢了。” 话刚说完,在王清离的对面站立这一位粉色衣裙的女子,在周边都是色彩艳丽的无涯城夜晚,这一袭素净的粉色一眼便让人过目不忘。她身后正是“离弦思”,店门口的油纸伞已然有了缤纷的色彩,挂立着的几把正在夜风中轻轻荡漾。此情此景,着实美好。那女子生的容貌姣好,眉宇之间,更是灵动,肤色雪白,身姿窈窕。黄泉见了,除了惊为天人之外还对这女子有一股莫名奇妙的熟悉感,仔细看来才觉这女子的神态与黄泉竟有一二分相似,难怪那日在无崖驿王清离会误把黄泉当作姑娘,原来是当作了这位姑娘。 这女子神色淡然,站在人群之中,她目不转睛看着的,正是王清离。她轻身唤了一声:“王公子。”眼中情意绵绵。 黄泉知晓这女子的来意,用手推了推王清离,王清离被推到那女子身前,行为有些局促,完全不是平日洒脱的模样,他左顾右盼,只觉不知如何是好。黄泉跟了上来笑到:“姑娘,在下黄泉,是这位王公子的朋友。” 那女子见了黄泉,仅仅是一瞬间的惊讶,便回复了平静,她低声说了句:“黄公子。” 王清离此刻也是不安,看了半天竟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黄泉见得着急,便问道:“姑娘,那离弦思是你经营的吗?” 女子说:“是。” 黄泉一边拉着王清离往店里走,一边大声说到:“啊,真是奇怪,无涯城这个地方又不下雨,会有人用得着伞吗?” 那女子跟在两人身后,说了句:“对于有用的人,自然是有用的。” 黄泉一听,也觉得说的有道理,再看这店的陈设,地方不大,陈设却雅致,除了门口琳琅满目的纸伞,屋内还陈列着各色的折扇,折扇上的画作也是精美无比,正中间摆了一方用于裁纸和作画的几案,上面还有未画完的一只画眉,几案旁是一架年代久远的古琴,琴声光洁,琴弦锃亮,想必主人没少弹。 在店铺的角落,黄泉看到木架上陈这一把桃花折扇,其余的木架上都是伞和扇共同陈列出好几十种类,唯独角落这个不起眼的木架上就只陈了这独独一把折扇,只见这折扇绯红的桃花跃然雪白的纸面上,如鲜血一般惹眼,朵朵桃花都相映成趣,分外好看,黄泉在洛雪城见多了梅花,初次见到桃花,便觉这花的形态一下子便扎进了他心中。他冲过去,指着那把折扇说到:“姑娘,我要买这把折扇,多少金?” 那姑娘面露难色,看了一眼王清离,见王清离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她沉吟道:“黄公子,这把折扇,不卖。” 黄泉疑惑地问:“为什么?你只管说,多少金我都给。” 那姑娘见黄泉如此喜爱,也不好直言说不卖,她说到:“这把折扇是一位朋友放在我处的,没有他本人的许可,我不能失信于人。” 黄泉听了不悦,得知无论怎样自己都得不到这折扇时,脸上写满了不快,他又仔细瞧了瞧那扇骨,在扇骨的最角落,刻着一个“王”字。黄泉仿佛明白了什么,既然是他二人的定情之物,自己也肯定不好夺人所爱。他笑到:“罢了罢了,这扇子啊还是归有情人所有吧。”说完便冲王清离挤了一下眼。 这时,从后院走出一位小少年,便是那日拉住黄泉裤腿的少年,他说到:“公子,你要是喜欢折扇,随我到后院来挑吧,后院多着呢,只是这一把不能给您。” 黄泉立马便懂了这小少年的意思,看了一眼女子和王清离,之后便跟小少年进了后院。 后院陈设倒简单,除了摆在中庭风干的纸伞,其他的木架上均是存放的已经是成品的纸伞和折扇。 “你们这货还挺多的嘛。”黄泉跟那小少年说到。 小少年一副大人模样一边拉着黄泉走到陈列折扇的木架前,一边说到:“城中这样子,已经好多年用不上这纸伞和折扇了,公子你随便挑选吧。” 黄泉顺手从架子上拿了一把折扇打开来看,画上是什么他全然不关心了,他喜欢的折扇便只有门外那一把桃花扇,别的扇面画得再好看对于他来说,也不过如此,他说到:“那你们为何还开着这个店啊?” 小少年说:“因为小离姐姐喜欢。” “奥,你说那位姑娘叫小离姐姐!”说着黄泉向大堂的方向看去,王清离总算是和这女子说起了话,至于说什么倒也听不清楚,他附身问道:“小公子,这王公子和小离姐姐是什么关系啊?” 小少年说:“小离姐姐喜欢王公子。” “那王公子呢?喜欢不喜欢小离姐姐?” “我想是喜欢的吧,每次王公子到无涯城都会来看小离姐姐。” 黄泉想了想说:“那应该是喜欢吧。” 黄泉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见大堂中两人话也多了起来,便在木架上一把一把地将折扇打开来看,但也终究是没有合意的。黄泉看完一把仍在一旁,那小少年便在一旁收拾一把。 “公子,你到底挑中了哪一把啊?这每一把你都打开来看了。” “你们这些啊,都不如外面那把好。” 刚说完,就发现王清离从大堂朝后院走来,于是黄泉放下手中的那把折扇,对王清离说到:“这就说完了?” 王清离明知黄泉的意思,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我们要去风邙驿。” 风邙驿 黄沙漫天,黄云依旧。 沙漠之上,往来行人众多,烈日当头,出了无涯城,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风邙镇依然是大小商旅,来往游侠的栖息之所,漠上花一事,让四方之境能人皆聚集于此,不能进入无涯城的人,大多都徘徊在小镇上。 白日的风邙镇也是热闹非凡,周边皆是无边无垠的沙海,唯独这一座小站独立地站在沙漠之中,门口的“风邙”二字在枯木高垒的城门之上,寂静安详,城门之下,四方宾客穿梭来回,高头大马,驼铃阵阵,人们也是衣着各异,鱼龙混杂。 才刚到城门口,黄泉便又听到了那些熟悉的吆喝声。 黄泉几人进了城,依旧是落脚在风邙驿,他们曾因为苏幕凉而在此受流沙金乌队威胁过,但,苏幕凉已不知去向,想必金乌队也不会对他们有何伤害。 驿站里一切都没有变,数十张座椅坐满了客人,他们刚进客栈,便能感觉到客栈里的所有宾客都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盯着他们,这地方,大多是生人,但大多都知道黄泉和王清离是去过千丈崖的,不管他们二人有没有得到漠上花,显然,在这里已经是为眼中钉了。不过,他们二人身后跟着的是兰舟和满楼,虽然人们也许对这两位公子的来头不熟悉,但兰舟和满楼可是令人闻风丧胆。 黄泉见座无虚席,便喊了一声:“掌柜的。” 账房里穿着长袍的小厮向旁边另一位小厮递了个眼色,那小厮便凑上来说:“几位客官,堂中无座,您几位要不到客房休息片刻,我马上给您安排酒菜。” 黄泉点了店头,小厮一句:“您几位跟我来。” 中庭里依旧是黄沙满地,几根掌灯的枯木在白天里看起来倒还别有一番风味。两边的客房大多都紧掩着门,放眼望去,地方不小,两边皆是客房,每间客房前都有一根深褐色的门柱,门柱排开,一眼望不到头。夜晚来时并未发觉,白日里看清了才觉这客栈之宽广,竟然比得上好几个醉不归。透过门牌便可知,客房仅一边都有数十间,沙漠之大,客栈不小。 黄泉几人被领到最尽头的几间客房,推门进去,和那日的陈设也一样,王清离在门口说了句:“有什么情况就来找我,兰舟和满楼就住隔壁。” 黄泉点了点头便进了屋子,王清离进了他对面的屋子,而兰舟满楼则一人进了一间与黄泉和王清离相邻的房间。 入夜。 黄沙吹得整个小镇都呼呼作响,沙砾打在门窗上,呜呜咽咽,如鬼哭狼嚎般凄婉。突然一阵强风,将黄泉房间的窗户吹开,黄泉立马被惊醒,他睡眼朦胧中起身去关窗,看见窗外一片漆黑,只有他房间里微弱地烛火照亮着窗前的一小方地面,黄沙堆积,狂风吹得沙砾直往房间里灌。他正关窗时,忽然之间听到有人在喊:“救命啊。” 声音低微,但他明显是听见了的,他凝神静气听了一会儿,便又没有声音了,于是他就关上了窗,但刚关上又听见了那个声音。于是他拉开房门,他的门对面便是王清离的门,他过去轻轻敲了两下低声喊道:“王公子。”久久也不见王清离应声,之后他冲这走廊喊了两声:“掌柜的,掌柜的。”也没有人应声。大堂里还传来了阵阵把酒言欢的笑语,可走廊上不见任何人影。 这时,他又听见了那个叫救命的声音。 他顺着走廊冲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兰舟满楼的门窗紧闭,也没有灯火,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再往前走,路过了好几间屋子,其中有一间门廊上的窗户虚掩,他透过窗缝望进去,房间内灯火暗淡,在屋子的最里面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青衫男子,那身影,是苏幕凉,只见他浑身无力头发散乱地被人绑在一张椅子上,救命的声音便是他发出来的。 黄泉大惊,冲着屋子里喊了声:“幕凉公子。” 屋中的人似乎完全听不见动静一般,苏幻沉沉地低着头,口中喃喃地继续喊着:“救命啊。” 黄泉透过窗缝也未看到屋中有其他人在,只有在苏幕凉的对面有一扇屏风,屏风的模样和他房间里的一样,他也没有在意。他去敲了敲门,没有动静,推了推门,也没有推开,想必房间里就只有苏幕凉一人把,于是他便推开窗,从窗外跳进了房间,房间内果然是除了苏幕凉之外没有任何人在。他径直走向苏幕凉,伸手便要去解开绑着他的绳索。苏慕凉这才有了浅浅地意识,他缓缓抬头到:“黄公子。” 黄泉说到:“是我,幕凉公子,谁把你绑在这里的?” 苏幕凉没有回答,又喊了一句:“黄公子。” 黄泉似乎并没有发现苏幕凉的不对劲,他说到:“你放心,我这就救你出去。” 话刚说完,屋内响起了另外一记男子的声音:“你要救他?”那声音如琴瑟薄冰,脆生好听。一瞬间,黄泉竟觉得这声音有些似曾相识,但他又明确地知道,这个声音他从来没有听过。 黄泉刚想转过头来看看究竟是谁,突然闻到一阵桃香芬芳,初闻倒觉清新,但不一会就觉得头晕目眩,接着就是浑身一阵酥麻,他瘫软在苏幕凉身边。但此刻,他意识清醒,除了浑身乏力,头脑眩晕外,他能清楚地知道那个人就站在屏风之后。 屏风能清楚地映出那人的身影,那身影玉立,如雕如塑,衣袍在夜色中飞舞,衬着夜色,风姿绰约。仅凭身影便能觉得这男子的容貌定然是极佳,但那人一直未能从屏风后走出,一直只能见到他的身形。 “你是什么人?” 屏风后的那人轻轻笑了一声,说到:“你是来救他的吗?” 黄泉强撑着身体说到:“是。” 这时,那男子说:“你难道不是想要得到他身上的乘黄血吗?” 黄泉知道那一阵芬芳便是屏风后那人下的毒,但他已身中此毒,也无力抗衡,他说到:“那又如何?” 那男子又是一阵轻笑,笑声也极为清朗,一时间黄泉竟分不清那是男是女,只觉得那声音的主人定然是明媚动人的。 此时,苏幕凉又渐渐有了些许意识,他朦胧之中说了一句:“王公子。” 黄泉大惊,问道:“王清离?”他瞪着双眼望着屏风后的那人身影,那身影也却是有一二分是与王清离相似的,但那人的声音却与王清理大为不同。 苏慕凉好不容易挤出一个:“不”字,黄泉才放下心来,他一心信任王清离,始终不敢相信王清离会用下毒这种手段来对付他。知道不是王清离后,他也长舒了一口气。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黄泉问道。 “我无意伤害你,我只想要他身上的乘黄血。” 苏幕凉一直不承认自己身上有乘黄血,但如今,这男子一问,他便像受到了蛊惑一般,说到:“乘黄血就在我身上,你拿去便是。” 黄泉虽惊讶,但也没有任何气力来管乘黄血的事了。 那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黄泉只看见一阵绯红色的光影,和模模糊糊得一张绝美的脸伴随着一阵更加浓郁的香味,便失去了知觉。 翌日。 天色已大亮,黄泉从床榻之上醒来,感觉有些头晕,他坐起身来,揉了揉头,抬手之间还能闻道昨日那丝丝的香味,不过此时闻起来倒不觉得头晕,只觉得沁香扑鼻。忽觉得袖中略重似有一物,他伸手去取,取出一琉璃小瓶,瓶身光滑,能天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价值不菲,透过瓶身,里面有鲜红的液体,在瓶身的映照之下,娇艳欲滴。黄泉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想必这便是传闻中的乘黄血了吧。 那男子想要乘黄血,从苏幕凉那里得到后又给了黄泉?黄泉也是一阵疑惑。 门外有敲门声,黄泉将琉璃瓶又收回袖中,起身去开门,踉跄了几步,便归于平静。 门外是王清离,他一身浅麻色的素衣立在门口,风神俊朗,面带微笑地说:“昨晚休息得如何?” 黄泉说:“挺好。” “那咱们该上路。” “上路去哪里?” “回洛雪城啊!” 于是,黄泉回到床榻边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便跟随着王清离向大堂走去。 大堂此刻人不多,但并没有人像昨日来时那样盯着他们看了,王清离走向账房,在柜台上放下了一锭黄灿灿的金子,账房抬起头来收下金子说了句:“客官好走。”之后两人便走出了客栈。 门口,黄泉的六角飞檐香苏车正等在门口,车身精美,一时间,黄泉仿佛觉得自己就身处洛雪城,但看漫天的黄沙,比起洛雪城满天的白雪,确实天壤之别。兰舟满楼二人正在给两只单峰骆驼套上缰绳,一切都好像未曾发生过一般,还是那两只骆驼,神采奕奕。 “公子,可以出发了。”兰舟说到。 黄泉王清离进了车身,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车中案几坐塌均是他们出发时的模样。 悠然的驼铃声在沙漠之中缓缓传来,天与地与骆驼,在黄沙遍地的沙尘中行走,沙尘被昨夜的风吹得皱起一层层波浪。沙漠上已经没有了来时那般热闹非凡,剑客,术士,刀客,显然没有来时那般匆忙,剩下的皆是来往四方的商贾游侠而已。 “酒还是青桑酒好。” 不知是谁说了这句话,后又伴随着爽朗的笑声。 兰舟满楼二人在沙漠边境便停了下来,沙漠的边境像一道屏障一般,一边是烈日高照黄沙万里,另外一边是黑云压城,深林原野,白雪漫天。黄泉唤来了那两只驯鹿,前方便是洛雪林,还是驯鹿适合走这样崎岖的路。 兰舟满楼二人与王清离二人告辞之后,两只鹿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奔入了洛雪林深处。 丛林密布,大雪纷纷,酒香四溢。 黄泉一直都没有问为何王清离要去风邙驿,也一直没有说出他手中有乘黄血。 鹤如松 大雪纷纷,人影斑驳,红梅胜血。剑光绰绰。 闲云潇湘,如它的名字一样,寂静安宁,大雪几乎掩盖住了整个皇城的纷扰,安静得只能听见院落之中雪花落地地声音,不一会儿,传来阵阵剑声,翠绡地软剑在雪地里也能发出寒冷地光芒,不见其人,但听其音,软剑如游龙一般飞舞在雪中,激起千层雪浪,他周身已被大雪覆盖,然而剑光一闪,身上地雪全然被他抖落。 走廊上有三三两两地下人在一旁看着他练剑,并低声发出赞美之声,翠绡见有几位女侍经过,女侍皆都穿着素色流溪香锦纹的棉袍,与黄泉平日里的打扮无异,这也幸亏是在闲云潇湘,皇城内的任何宫殿都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幸亏他们主子是黄泉,从来不去计较这些繁文缛节。此时翠绡舞起剑来越发起劲,恨不能将毕生所学全部展示出来,好得到几位女侍的青睐。 刚舞没几招便听见来的几位女侍中其中一位冲着他喊道:“翠绡,公子醒了。”那女子生得玲珑,素雅精致,其他几位也并不逊色。 翠绡一听,赶忙收起手中的软剑,将剑收入腰中,兴致勃勃地就冲着黄泉的房间跑去。经过几位女侍身边还高兴地跟他们打招呼,女侍低头微笑道:“快去吧,公子正等你呢!” 翠绡面带笑意跑了过去推开黄泉的门,“公子。”微雨正给黄泉奉茶,被推门声一惊,手中的茶尽数洒了出来,微雨忙帮着擦拭茶水。 黄泉到:“滚出去。” 翠绡立马赔笑到,“公子,我错了,我下次轻点。”说完便往黄泉床榻边蹭。 微雨道:“公子,就算是再跟他说十遍百遍他都记不住的。” 黄泉也识得翠绡的习性,自然是由他去。 “公子,疏影说您找我?”翠绡说到。 黄泉起身,将手中的手帕递给微雨,说到:“你经年习武,可曾听说过兰舟满楼?” 翠绡说:“听说过,他们二人可是名满燕川的勇士,兰舟拳脚了得,满楼剑术超群。公子见过他们了?” “见过了,确实不凡。” 翠绡又说:“那是当然,幼时我与他哥俩一起在忘界山习武,他们俩长我许多,经常一起欺负我。不过现在见到的话,谁输谁赢倒还不一定呢!” 翠绡说得忘形,微雨连打断他到:“你也就能在我等面前威风了,若真遇到高手,恐怕你逃还来不及呢。” 黄泉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说到:“好吧,你去吧。” 翠绡辗转到黄泉眼前拉着他的衣袖说到:“公子,你下次出去可得一定要带上我啊,这次你都遇到兰舟满楼,想必也是九死一生了,若没翠绡在一旁相助,出了事,夫人可要扒了我的皮。” 微雨说到:“此次没有你,公子不也是相安无事地回来了吗。” 翠绡白了微雨一眼,撅着嘴也不答话,黄泉说:“夫人来过了吗?” 微雨说到:“夫人差香雪来看了,让您醒了便去九疑殿问安。” 黄泉说“先不急,微雨,你先随我去趟鹤如松。” “是。” 翠绡道:“那我呢?公子。” “鹤如松又不是出皇城,你想干嘛就干嘛去吧!” 说完微雨随手拿了一件棉织锦风袍给黄泉披上,又拿了一尊暖炉放在黄泉手心,微雨最是能懂黄泉的心思。两人便出门去了。 “公子,要不要我去准备鹿銮?” “不用了,走走吧!” 微雨一把焦黄色的油纸伞撑开,二人便这样出了闲云潇湘,身后也没有任何侍从。 身后的白雪皑皑,身前是一片苍茫,二人便顺着侍从铺好的布毯缓缓而行,大雪落在油纸伞上,堆积成一层薄薄的霜,洛雪城这个地方,气候一向寒冷,雪若是不经过处理,也不会沁湿纸伞,看到纸伞,黄泉仿佛一瞬间便能想到离弦思,便能想到王清离的一举一动。然而,雪落无声,人亦不知在何方。 那日王清离一句:“就此别过。”之后便再未见过。 还未到“鹤如松”便听到了两声响彻天际的鹤鸣,悠长传千里,余音绕皇城。转过长廊,便能看见那只如雪中仙子一般孤傲清绝的仙鹤立在鹤如松的匾额之上,它引亢高歌,气宇不凡,对任何事物都不以为然。就连门口站立了两位绝色的少年郎它都不曾低下头。 门口无人值守,但当他们走进门口,如松正从里屋走出来说到:“殿下,长老去了君恩殿。” 黄泉又往里瞧了瞧,屋内确实只有冉冉檀香在升起,没有任何人影,“那长老何时回?” “去了有一会儿了,该是回来的时候了。” “那行吧,我去书阁等他。” “是。” 说完,黄泉翠绡二人便往庭院最深处走去了,黄泉自小就喜爱在鹤如松玩耍,无聊时翻翻几页易长老的收藏的典籍,易长老待他也视如几出,但凡是黄泉想看的书籍,任何珍贵宝典古籍名作都会让他一览无遗。 整个鹤如松都娴静简单,只有书阁算是最为复杂的地方了,书阁在鹤如松地下,他们要经过庭院的几间堂屋侧苑禅室才能看到一条通往地下的木制楼梯,楼梯蜿蜒向下,每个台阶中间隔着的都是书籍,约有四五十层高度。站在楼梯之上,微雨取下黄泉的风袍,站在一旁,目送着黄泉下楼去。 楼下开朗,灯火将整个地底照得通明。温度也比外面高上很多,黄泉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清凉。几根直与房梁垂直的立柱将整个地底分为好几个方位,每个方位都摆满了不同颜色不同装裱的书籍画册,就连柱子中间被镂空的部分也被塞得满满当当,柱子之高足有三四个黄泉的身量。柱子向四面八方拉出几条红线,连接着四方的角落。一旁也摆了一把木制梯子,能直接到柱子的最顶层。四边的中心皆摆放了一尊火炉,火炉里木材正燃烧得噼啪作响,火炉向下延伸,鹤如松的下人便是由下至上传递木材,人不需要进入书阁,书阁也能温暖明亮。书阁的四方边缘有几方木几,木几上各有一盏素净地烛台。案边摆了几个简单的蒲团。 黄泉爬上梯子,在他熟悉的地方,抓起一本书便坐到木几边翻阅起来。那本书的书名叫作“异兽录”,第一页便是,邽山,蒙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连续翻了好几十页也未曾找到他想要找的内容。 烛火在他白净的脸上跳跃,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微雨在楼上说的那句:“长老,公子在等您。” 他起身,知道易长老从君恩殿回了。 接着一双白色的靴子映入眼帘,白靴上还沾染了一些还未来得及化掉的雪花,长袍从楼梯上跟着人滑下,那一个白色的人影出现了。 “长老,你可算是回来了。”黄泉赶紧走过去。 易云不慌不忙地作了揖说到:“殿下。” “快来,我有些事要问你。” 易云没有答话,走到黄泉方才坐着的木几旁捡起那本翻开的书,仔细翻看了几页,说到:“殿下,荒州之行,可算顺利?” “自然是顺利的,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回到洛雪城了嘛。”黄泉说着张开双臂转了个圈,将全身都展示在易云眼前以示自己完好无伤。 “那便好。”易云抬眼看了一眼黄泉。 过了半响,易云放下书问到:“漠上花何如?” 黄泉说:“不曾现世。” “既如此,那为何会有风声传出?” “漠上花多年前便被人夺了去。” “何人有这般本事?” “不知。” 两人沉默了许久,易云才问道:“你说要问我何事?” “长老可曾听闻过翎袭古镜?” 易云脸色突然有了些许地变化,但仅仅也是一闪而过,之后又立刻归于平静。他说:“是我易氏先祖之物,十几年前在一次四方围猎中被贼人盗取,一直下落不明。” 黄泉垂下头来说到:“能在长老你手中盗取物件,此人定是非同小可。” “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易云的眼色又回到了几案上,那本书上皆是怪物异兽,个个张牙舞爪,形状夸张,大有气吞山河之势,易云又问道:“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黄泉摇摇头道:“我想问问长老,乘黄血是个什么东西。” 易云又楞了一下,浑浊的眼神似乎掠过一丝不安,他说到:“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这个白民之国在何处?” “不详。” “那乘黄血有何作用?” “传闻,漠上花的生长,就得依靠乘黄血的浇灌,独则能延年益寿,长生不死,合则能医白骨,起死回生。” 黄泉听罢,伸手在袖中摸了摸那瓶莫名其妙到他手中的琉璃瓶,没有言语,心中若有所思,易云见他神色不对,便一直在等着他拿出那东西,可他抽出手来时,手中空无一物。易云见如此,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烦劳长老转告父亲大人,泉儿不才,没能替他取回漠上花。” 随即。易云起身,走到书阁的北面角落,伸手一扬,拉下了一根红线,红线微微震动,从高处滑落一本藏蓝色的书籍,他另一只手随手一接,书籍正落在他手中,他放开红线,双手翻阅了一下这本书,便将书递给了黄泉。 黄泉接过书,只见书名上写的是“汲冢”二字,他不解正欲询问长老的意思,易云便开口道:“这本书上有乘黄的注解,你拿去翻阅,不懂的地方,先问微雨,再来问我。” 黄泉说了一句“是。” 两人接下来便一直无话,烛火微微,炉火跳跃,满目皆是书籍,两人各有心思。 屋内是温暖舒适,屋外,微雨站在楼梯口,白雪纷纷,仙鹤袅袅,皆是虚晃。 醉不归 云雾迷蒙,大雪飘飘。人间落尽冰河。 残穹依稀,醉眼万里,江山无尽欢愉。 是夜。 黄泉只带了翠绡便往醉不归而去。 陆昭华早已等在四楼。顾老板温好了酒,见黄泉二人上来,顾老板将那盏凤莲交到翠绡手中便下了四楼,翠绡等在楼梯口,听着二人的对话。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陆昭华如是说。 黄泉倒没有理会,翻过桌椅,靠在窗边的坐塌之上,抬头注视着窗外的开得茂盛的梅花,心中若有所思,陆昭华将酒送至黄泉手中,并在他一旁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雪向梅花枝上堆,疏影横斜塞管催,一切如旧。有不知是梅花还是雪花从窗中飘落进来,落在黄泉肩头,陆昭华伸手将其拂去。今日陆昭华倒没有穿上那特许的流溪香锦纹的衣袍,倒是一身白衣胜雪,在微微地冷风中,清冷一绝。 “你说,咱们洛雪城最多的花便是这梅花了吧。”黄泉随手从窗边拾起一朵淡雅的花瓣拿在手中,头也没抬地说道。 陆昭华不知黄泉此番与王洛阳出去是经历了如何事,但知,他心中定然是有了些期许。 “不尽然,城中自是梅花开得多,但洛雪城属地,寒云山的山踯躅,一声寒食夜,数朵野僧家。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残雪河的羽叶白,玉瓮新醅翻绿蚁,便有香浮鼻,料得天家深有意,教人羽叶白前醉,暮烟镇的仙客来,羞红侧掩头,琶音半遮面。抑扬真挚处,临空欲飞天。还有惊牅城的空山幽兰,幽植众宁知,芬芳只暗持。自无君子佩,未是国香衰。白露沾长早,春风到每迟。不如当路草,芬馥欲何为。” 黄泉一直听着陆昭华娓娓道来,才觉得从来都是轻看了这个富家子弟,一直以为他只会喝酒作乐,没成想这城中花色他也如数家珍。他惊讶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说了句:“陆公子好见闻。” 陆昭华低头一笑说:“平日里叫你多出去走走,你也不去,所以你只知道城中有梅花,却不止这洛雪城还有别样美艳。” “若不是易长老管得严,我定然是随你到处游玩了。” “既是管得严厉,此番荒州之行易长老怎么放心让你前去?还没有带上翠绡,若出了事故,我等都会受到牵连。” 黄泉心中顿了片刻,笑道:“父亲有所打算,本是安排如鹤如松前去,我决意前往,算也是替他分忧了。” “那你是何时启程?去之前可有提前打点?为何会连我和翠绡微雨都不知晓?” “那日,我本是独自一人来醉不归找你喝酒,突发奇想去了镜心湖,王公子正好在,我便一同随他去了。” “我本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没成想我与他二人之中你却偏偏选了去陪他喝酒。”说完,脸上虽带着笑意,后却又一阵失落,手中的酒杯空了很久。 “无论我能和他喝多少酒,这辈子,我会一直都陪着你的。”黄泉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波澜不惊,仿佛这句话他已经对陆昭华说过许多次一样,云淡风轻。 陆昭华也似乎听过许多次一样,对黄泉说过的话不以为然。他也似乎知道,黄泉说的这辈子,会是被任何人都能打断的一辈子,但至少相识不多日的王清离便是。 黄泉话题一转,从袖中掏出那精致的琉璃小瓶,里面的血色浆水在醉不归四楼的灯火中摇曳生辉,如黄泉身上的流溪香锦纹一样,玲珑剔透。 “这是何物?” “乘黄血。”黄泉继续说到:“与漠上花一样,同是神药,能长生不死。” “你如何得之?” 黄泉把玩着琉璃小瓶摇摇头道:“不知。” “那你意欲何为?” 黄泉又是一阵沉思,末了才说:“你说如若我将此物交给父亲大人,他得以永生,会不会就不再强迫我娶舞月姑娘,我便不用继承他的城主之位了。” 陆昭华一直便知,黄泉的心意不在舞月,也不在城主之位,但他身为皇子,之后的路从出生起就是命中注定,一个仅是喜爱喝酒作乐的陆昭华都让黄泉心生羡慕,更何况又多了一个王清离。自由似乎从来都是皇族亘古不变地向往。 “永生不过是传闻而已,自古都是帝王侠士的追求,然而,并没有任何人能做到。” 黄泉将琉璃瓶递到陆昭华眼前说到:“这可是乘黄血,易长老都如是说,我岂有不信之理。” “长老知道你带回了这东西吗?” “他还未知,我也不能确定这东西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样延年益寿,长生不死。” 陆昭华觉察到自从荒川回来之后,黄泉虽依然是那个生性不羁,爱玩爱闹的贵族公子,但确实多了许多顾虑,让他都无法猜测他心中有何打算。 楼下一阵吵闹,黄泉从窗外看去,有不少人都闻着吵闹声而往醉不归一楼走来,神色慌张,步履不停。 “翠绡。”黄泉唤了一声。 不一会儿,翠绡便在两人眼前。 “下面发生了何事?”陆昭华问道。 “楼下一位客人,突发恶疾,浑身难受,倒地不起,顾老板正一筹莫展呢。” “下去看看。”黄泉说着便起身,拉了陆昭华一把。陆昭华虽不愿管这种闲事,但他知黄泉是有乱必凑的性子,也只好跟着下去了。 时虽已到人定,但洛雪城天光收得晚,除了满院的灯火炉火,外面依稀有些许天光照进来。满院的宾客熙攘,都围在大堂中央,顾西畴蹲在中央,从地上扶起一青衫男子,那人,黄泉一眼便认出,正是苏幕凉。 黄泉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去,穿过人群,顾老板正扶着苏幕凉坐上椅子,只见他面色如霜,眉心冷凝,唇色发白,正在瑟瑟发抖,看起来极度寒冷,虽然身上披着顾老板找来的皮毛,他依然抖似筛糠,双眼紧闭,丝毫没有那日黄泉在荒州见到的样子。 “慕凉公子。”黄泉喊了一声。身边人听到这个称谓,皆发出了异样的目光,都在议论纷纷,看来这个称号,四方之内皆是有所耳闻。 “公子,您认识这位公子?”顾老板问道。 黄泉点了点头。 但苏幕凉仿佛听不见外界地任何声音一样,对黄泉的那一声置若罔闻。他的样子看起来痛苦至极。 黄泉想到在荒州,苏幕凉说过,他身患寒疾,从未曾到过洛雪城。他也曾许诺过要引荐易长老为之医治,这才过去不多日,没成想便在洛雪城见了面。 翠绡见状纷纷过来帮着顾老板扶着苏慕凉,旁边一小厮也从顾老板手中接过了苏幕凉的另外一只手臂。陆昭华说:“顾老板,借后堂一用。” 顾老板对这两位贵客的要求定然是有求必应。连拨开人群,带领几人朝醉不归的后堂踉跄走去。身后还跟着的背着厚重医药箱的是顾老板找来的城中的医师。虽年迈但目光有神,血足气盛,足以看得出其医术不凡。 醉不归没有客房,后堂是酒窖和后厨,以及几间顾老板和伙计临时入住的几间房子,满院的酒香四溢,房间里都溢满醉人心脾的香味。 “有劳了。”顾老板对医师说了句话便推门进去了。 几人进房间之后,陆昭华与黄泉二人停留在门外的院落之中,院中无屋顶,大雪透着夜色正缓缓飘落,陆昭华从门边拿了一把伞将黄泉头顶的雪遮挡住,站在他身旁问道:“此人是何人?” 黄泉说:“在荒州有过一面之缘,王公子救过他的命。” “他这样是身有怪疾,你可知?” “知道,他说他身患寒疾,需要漠上花来医治。” “既生患寒疾又何必要到这终年大雪的洛雪城来?” “想必他是来寻我的吧!”黄泉说到。 陆昭华不解,黄泉便将他那日在风邙驿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陆昭华,并说到:“王公子曾断言,乘黄血就在他身上,但我也不知为何当我在风邙驿醒来时,乘黄血会在我这里。” “他定是为了躲避那人的追杀,故意将乘黄血放在你处,他日,他风头已过便来找你要回。” 黄泉摇了摇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说到:“也许并不是,他为何会确定那人不会杀了我?也许不是他。也许他也不知乘黄血的下落。”说完,黄泉将手伸入袖中,双眼微闭,心中若有所思。 陆昭华见他此等状态,便知黄泉已然不是当初的黄泉了。他望着黄泉的侧影,面色凝重。 夜雪依稀。 过了半响,翠绡推门从屋里走出来,旁边是那名医师,翠绡目送医师离开之后说到:“公子,你的朋友醒了。”黄泉二人才进屋。 顾老板将房屋内仅有的两床棉被都盖在了苏幕凉身上,他刚痛不欲生刚刚恢复,体力不支,见黄泉过去,勉强着自己说了一句:“黄公子。”说完便要起身,黄泉忙上前制止说到:“别动,幕凉公子,你刚才寒疾复发,顾老板已找了医师为你暂时压制住了寒气,你现在体弱,不可起身。” 苏慕凉见黄泉身边站着一位体态瘦弱,年过四十的中年人便知他便是黄泉口中的顾老板,于是说了声:“多谢顾老板。” 顾老板说到:“您是我店里的客人,又是黄公子的故交,区区小事,不足言谢。” 说完顾老板便退出了屋子:“几位慢聊。” 黄泉又向苏幕凉介绍到他身边的男子:“这位是陆昭华陆公子,这是翠绡。” 几人相互认识之后,黄泉便问道:“幕凉公子,那日在荒州,你突发寒疾,无药而愈,今日怎会如此痛苦?” 苏慕凉说到:“荒州炎热,既是夜里,寒气也未有洛雪城厚重,我一路从洛雪林中来,寒气早已深入骨髓。” 黄泉说:“慕凉公子你放心,那日我与王公子虽未得到漠上花,今日你到我洛雪城,我定有法子医治好你的病。” 苏慕凉欲言又止,心中踌躇许久,才问出一句:“黄公子,我想问你,那日你有没有在风邙驿见过我和一个男人?” 黄泉已然将全部的事情对陆昭华说出,陆昭华也知晓那日,黄泉确实是在风邙驿的一间屋子见过意识不清的苏幕凉,也见过他口中所说的那个男人,可是黄泉说:“未曾。” 黄泉依旧是没有说出他手中有乘黄血的事实。 陆昭华神色复杂,心中不可名状。 君恩殿 洛城大雪无终日,连绵青山无白时,红瓦绿树皆成空,一朝寒霜未休止。 烟雾迷蒙,雪影纷纷。 洛雪城地雪下了几百年,没有人说过这场雪是由何开始下着的,就这样,百姓民生早已习以为常,没有走出过洛雪城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青天白日,绿柳黄花,舞月便是如此。 舞月生得眉清目秀,亭亭玉立,一身素色衣衫显得尤为好看,洁白的袍子上有星星点点的梅花纹饰点缀,撑一把白底梅花纹的油纸伞在闲云潇湘。自小与黄泉便是青梅竹马,黄泉虽对舞月没有爱慕之情,但是也绝不厌烦她。舞月虽出身兵家,习得一身好武艺,但是周身上下丝毫没有习武之人的戾气。连平日里爱不释手的佩剑也没有带出来。也许是因为黄泉明白,舞月是喜欢他的缘故吧! “舞月。”黄泉还是见了舞月。 黄泉从醉不归回来,脸上还带着微醺,连呼出的寒气都有一股青桑酒的味道。刚进闲云潇湘的门廊,便看见了她。 微雨从里屋一路小跑过来,低声地说到:“公子,舞月姑娘等您多时。” 黄泉点了点头,从翠绡手中接过雨伞。之后又听到微雨对跟在黄泉身后的翠绡小声地说了句:“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公子在酒楼救了个人。” “什么人?” 接着两人便识趣地走开了。 舞月对黄泉微微施了礼说到:“殿下。” 黄泉走近舞月,二人一同进了大堂。 大堂内此时已是灯火通明,疏影几名女侍正在摆弄烛台,见黄泉二人进来,也都悄悄退了下去。大堂内只剩下这二人。 终究是舞月先开了口:“殿下,三日后便是舞月的十八生辰,舞月想请您过府一叙。” 此话一出,黄泉便懂了舞月的意思,三日后就是定二人婚期的时候了。 黄泉心中有些话一直没有说出口,倒是脸上也没有丝毫见到舞月的喜悦了。他一直没有回应舞月的邀请。 倒是舞月说:“一段时日不见,殿下似乎清瘦了许多。” 黄泉勉强着挤出一个笑脸说到:“是吗。”之后又回复了往日的模样过去摸了摸舞月的头说到:“舞月你才是,短短三月,你出落得越发窈窕,都成大姑娘了。”语气便仿佛是兄长对于自己的亲妹子一样,是爱但也不爱。 “殿下。”舞月叫了一声黄泉之后神情变得温柔起来。 黄泉知舞月心意,“舞月妹妹,你从何时起就再也没有叫过我黄泉哥哥了?” 此话将二人都问住了,舞月似乎早已知道黄泉的心思,但从未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二人的关系,她低头沉思了许久,才缓缓说:“母亲说,殿下贵为皇子,我到了年纪,日后是要许配给殿下作妻子的,便不可再像从前一样没大没小了。” “若没有城主的旨意,你也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舞月低着头,脸上一团绯红,低声到:“是。” “可我从来都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妹妹。” 舞月料想到黄泉会如此说,她脸上的绯红退去,双眼泛红,在烛火中,闪烁着晶莹地点点泪花,那一滴泪也始终没有落下来。接踵而至的是不安和忧愁,继而说到:“既是如此,烦请殿下请求城主撤回旨意。”言语中几乎能听得出她的悲伤。 黄泉以前是断然不敢违逆自己的父亲,但如今,他手中握有乘黄血,一切定数还不好说。可面对舞月,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殿下安好,舞月告退。” 夜色已深,舞月乘坐自己的鹿銮出了闲云潇湘时已过夜半。 寂静地皇城,安静得只能听到落雪的声音。黄泉回到房间入睡时翠绡早已在床边昏然睡去,他踢醒了翠绡,自己上了床。微雨在他的侧堂内正秉烛研究着那本黄泉从鹤如松带回来的“汲冢”。 雪夜如斯。 黄泉从床上醒来,天已大白,也顾不得洗漱,直接便朝闲云潇湘外走去,微雨被开门声惊醒,这坐,便是一夜,他见黄泉形色匆忙,也顾不得自己没有睡好一个安生觉,便跟了出去。 “公子。”正在庭院中练剑的翠绡见黄泉出门,身后还跟着微雨,喊了一声公子之后,黄泉无应答,只身向侧院走去,又问道微雨:“公子这是去哪儿啊?” 微雨摇摇头。只低头跟了上去。 三人到了侧院便上了鹿銮,侧院的鹿銮好不容易派上过用场。 “公子,咱们这是去哪里?”微雨问到。 此刻黄泉才稍显得冷静了些,他理了理自己的衣冠,淡淡地说到:“君恩殿。” 听到这三个字,翠绡脸上略有不悦,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微雨倒是淡然,微微点了点头便拾起鹿銮上地缰绳,喝了一声向外驶去。 翠绡与黄泉二人坐在车中,只听见翠绡问道:“公子好久不去君恩殿了,今日怎么想起来去向城主请安了?” 微雨听得翠绡话不入耳,在车前叫了一声:“翠绡。”示意他不得对黄泉如此无礼。 翠绡没有理会微雨,继续又问道:“是因为公子和舞月姑娘的事吗?” “是。” “舞月姑娘生得好看,又从小和公子一起长大,我觉得和公子您简直是天造地设地一对啊!” 黄泉没有回答,翠绡刚练了剑,正是精气神足地时候,他又说:“公子,您难道能为了陆公子就一辈子不娶吗?” 黄泉这时脸上才有了些许地笑意,他说:“什么叫为了陆公子?” 翠绡见黄泉状态稍微好了些:“世人都说您为了陆公子连城主之位都不想要了。” 黄泉开怀地笑了两声道:“连你都这样觉得吗?” 翠绡一边摇头一边说到:“不,我觉得公子只是把陆公子当作好友,而陆公子对公子却好得有些不像是臣下对尊上的意思了。” 黄泉的神色变了。不再是笑,他仔细回想着陆昭华这些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确是有些温暖,然而他自己竟丝毫没有觉察出来。 车外微雨听了二人的对话,嘴角也勾起了一丝笑意,也不再干涉翠绡地无礼了。 陆昭华之心,众人皆知。唯黄泉不知。 “公子,到了。”车外微雨的声音想起,黄泉这才回过神来。 大雪早已将眼前的楼阁几乎全部掩埋,露出来的部分能勉强看到金色的瓦砾在雪映下闪闪发光。“君恩殿”三字挂在匾额之上,威严气派。匾额上方厚厚地积雪垂下来也盖住了这三个字的大半。除此之外,门廊倒是气派十足,两边高耸入天际地玉石柱上镌刻着一直攀附向上的流溪香锦梅花纹,刀工精美,花纹栩栩如生。玉石柱与内殿相隔甚远,这中间站立着两排手持长枪地侍卫,衣着暗红色的精致盔甲,头戴金灿灿地雕花头甲,头盔上落满了积雪,而他们却依旧一动不动,似乎站了很久,也似乎根本就是一桩桩雕塑。 黄泉三人路过这两排人中间的红布毯,为首那人见来人是黄泉便吵殿内大呼一声“殿下到!” 声音穿过这两排卫兵,直达大殿门口,此刻从殿内走出一人,躬身瘘腰,头发花白,看年岁也在花甲之余。那老者面露喜色,刚到门口便看到黄泉三人向他走去,脸上的欣喜几乎随着黄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明显。 “殿下”老者一边大喊着一边拿起门边的油纸伞向黄泉一路小跑过来。 “纪先生。”黄泉唤了一声,身后翠绡微雨也微笑着跟纪先生打了照面。纪先生小跑而来将伞撑到黄泉头上,一边说到“你们俩这么大个人了,这么大的雪都不知道给殿下拿把伞。” 翠绡冲微雨做了个鬼脸,微雨低头笑了笑,二人也没有回应了。 “纪先生,无妨的。”黄泉自从见到纪先生后神色变得温和了许多,说话走路都是一副温润祥和的模样。 纪先生一边拍打着黄泉肩上的积雪一边说到:“这两人都是殿下惯的,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话虽如此说,但也能感受到纪先生的本意并非真心地责怪他二人。 “父亲在吗?” “城主大人正在批阅奏本。” “那我还是在门外等着吧!”说要黄泉便停下了脚步。 纪先生拉了拉他的胳膊,一边笑说:“不碍事,不碍事。城主也正想着殿下呢!” 纪先生收了伞,站立在殿门口,轻声道:“城主大人,殿下来了。” 说完,里面没有回应,黄泉还一脸犹豫,他无奈地看了看纪先生,纪先生推了黄泉一把,将他推进了大殿,黄泉趔趄了几步回过头纪先生面带笑意地冲他点了点头,他才放心进去。 之后,门外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翠绡微雨对视,见纪先生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退下去,二人便开始取笑纪先生。纪先生伸手将他二人一人使劲打了一巴掌两人才消停下来。 再说,黄泉进了大殿之后。 殿内温暖空旷,一进屋便能闻到扑鼻地崖柏味,淡雅绵长,幽静清雅,这种木头的清香是黄宗翊最爱的香味,洛雪林中并无此种数木,只有四时和宜地燕川泗水的绝壁上才得以生长。黄宗翊命人在房中燃烧的是吸收天地灵气,经历肆虐崖风摧残而成的崖柏木根,使得整个屋子都氤氲在烟雾缭绕之中。 “父亲大人。”黄泉进屋之后并未得见黄宗翊,烟雾也让他仅能看清自己身前的物件,他顺着烟雾飘来地方向走去,在大堂地最里屋看见了一方崖柏木雕的几案,几案形态飘逸灵动,而几案之后的那人一身金灿灿地流溪香锦纹袍子光彩夺目。那人便是黄宗翊。 “父亲大人。” 黄宗翊这才放下手中的奏本,缓缓抬起头来,年过四旬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剑眉龙眼,面相不凡,黄泉的模样倒是与他父亲有个七八分相似。 “你来了。”黄宗翊的声音确是浑厚如洪钟。 “参见父亲大人。”黄泉刚要跪下去。 “免了。” “你荒州一行可还算顺利?”黄宗翊丝毫没有拐弯抹角。 “回父亲大人,一切顺利。” “听易长老说你没能取回漠上花?” “泉儿无能,辜负父亲大人和长老的期许了。” 黄宗翊站起身来,从几案之后走到桌前,身量足比黄泉高出半个脑袋,黄泉见父亲起身,莫名有种敬畏之情,他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 黄宗翊伸手拍了拍黄泉的肩,突然和睦起来:“无碍,荒州艰险,你涉世未深,能平安归来便是幸事了。” 黄泉这才稍微舒了一口气,但也依旧不敢抬头看父亲的脸。 “舞月来找过你吧。”黄宗翊继而问到。 “是。” “舞月这女子不错。我与惊牅边城司马商量了,等舞月十八生辰过了,便商定你二人的婚期。” 黄泉这才抬起头来对视着黄宗翊:“父亲,我与舞月并无情愫,一直以来我都只当舞月为自己的亲妹妹。” 黄宗翊沉默了一阵,转身过去,说到:“我听闻,你与陆家公子一向走得亲近,坊间更是流传你一直未婚配是因为与陆家公子有龙阳之好,可有此事?” 黄泉忙解释道:“我与昭华只是志同道合,并无别的情谊。” “既是如此,那舞月岂不是最合适你?” 黄泉缓缓说:“父亲,如若,我能为您得到漠上花,您是否就不会如此执意让我娶舞月?” 黄宗翊神色微变,不可思议地表情背对着黄泉到:“泉儿大了,知道跟为父做交易了,是跟陆昭华学的吗?” “不是,是泉儿自己的想法。” “那好,你便说说,你如何能得到那漠上花?” “还未可知,不过,请父亲大人放心,泉儿一定竭尽所能。” 黄宗翊回过头来盯着黄泉,眼神里有一丝地琢磨不透,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样对自己说话的是自己的儿子,那个只知道喝酒作乐不学无术的儿子。 “西苍的四方围猎已定下时日,此番,你便代表我洛雪城而去吧。” 黄泉听到此话,眼中有光,脸上浮现出笑容,温暖明媚。“是。” “此次围猎,你要小心提防西苍的闫复,当然你的武艺也要精进一些才行。” “是。” “婚期的事,就等你从西苍回来之后再定夺吧!” “是。” 黄泉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而黄宗翊脸上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反而是乌云重重。围猎者集四方之纵长,黄泉却武艺不精,术法不会,兵法也从未修习,担忧是在所难免。 “行了,回吧。” “多谢父亲大人。” 黄泉欢欣地向父亲告辞之后,行动迅速地向门外跑去。 “记得带上翠绡。”黄宗翊地声音在身后响起。 黄泉满心只有再次出城地喜悦,至于黄宗翊说了什么,他丝毫不在意,但也囫囵地应了一声。 黄宗翊无奈地摇了摇头。 落雪冰河 北境秀丽,皑皑白雪,若浮云间。 皇城里最不缺少的美景便是梅树,满树花开,百年不谢,雪风骤起,梅雪遍天。往来宫娥将士,皆是行色匆匆,除了皇城的主人,谁都没有心思去驻足流连这满院的飞花。皇城里的梅花是一种稀有的品种,叫流溪香锦。 鹤如松与君恩殿之间有一段重重叠叠的流溪香锦林,这片林子向来都是由易云亲自打理,摘下的梅花送去浣衣司,由浣衣司的女宫制成布匹,供皇城的大小主子用。 易云在得知黄泉去过君恩殿之后便立马放下手中的经卷,穿过流溪香锦林去往君恩殿。 殿内依然是一片云雾袅绕,但易云的到来并不需要通传。纪先生一看到易云的身影便进了大殿,出来时,只是对易云轻轻点了个头,便让行了。 “城主。” 易云从门口到内堂,没有一丝声响,突然之间这一声响起,正在烟雾中批阅公函的黄宗翊正抬起头。 黄宗翊似乎是早已习惯易云常伴左右,所以对于易云的来到,一点都不感觉到惊愕。 “城主,听闻您让黄泉殿下去参加四方围猎?”易云言语中带些急促,但依旧是面色如霜,丝毫不改。 黄宗翊又继续翻看了几折奏本,完全没有理会易云,静待时光。 良久,黄宗翊才缓缓说:“惊牅城近日可是不太平,上报的奏本说,那儿妖风四起,大雪淹城,民生疾苦。” 易云知道黄宗翊不愿意谈起之前地话题,便说:“惊牅城附近的洛雪林确有忧患,林木枯朽未能御风,边城往往如此,今年风季来得格外迅猛,但亦有整治之法。” “何法?” 惊牅边城常年如此,洛雪城每年都有法子可治,面对黄总翊的明知故问易云也似乎是在故意拖延。于是,他并没有对此问作答,而是微微皱眉,思虑半晌才道:“殿下不谙世事,又年轻气盛,实在不是围猎的时机。” “那何时才是时机?” “待到陛下武艺精进不迟。” “他每每混迹于皇城内外声色犬马,饮酒作乐,众人都忌惮于他的公子头衔对他礼让三分,去了一趟荒州,他应该是明白了,除去这个头衔,他能力不过如此,若还是一如既往不学无术,莫说围猎得胜,有命回来都是天方夜谭。” “西苍一行太过凶险,殿下年少,还望城主三思。” 黄宗翊心知易云的心思,但也似乎是决心已定,不再与他继续僵持。 许久不见易云退下,门外传来了纪承宁轻声地传话:“长老,时已过日央,城主该小憩了。” 听闻纪先生的声音,易云初次显得有些许局促不安,双眼好久都没有睁开,一袭白净如烟地袍子如与袅袅地烟雾混为一体。 “听殿下说起,这次荒州之行,多亏了一位姓王的公子,他才得以全身而退” “姓王的公子?是何人?” “姓王名清离,是从燕川来的。” 黄宗翊脸色大变,如雕如塑的脸上泛起微澜。“有查过这人的底细吗?” “此人干净,无法查。” “会不会是?”黄宗翊心中猜忌,但也没有说出他的怀疑。 易云摇了摇头,否定了黄宗翊的猜测。 似乎对于黄泉的未来,二人都没有任何过高的期许,黄宗翊常也劳烦城中大小事务,父子相见之时少之又少。黄泉的学问大多是跟着易云,然而,君臣有别,易云也多只是提点而已,并未严加管教。相识陆昭华之后黄泉又常年不在皇城内,易云更是无法耳提面命。 一个陆昭华已然是让黄泉无心皇城大小事宜,又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王清离,三言两语竟会让黄泉远赴荒州,这个皇子,长在深宫大院,大抵是寂寞的吧。 黄宗翊眼看易云并无退下的意思,便说到:“泉儿聪慧,只是常年在皇城内养尊处优,若不历练,恐难成事。” 黄宗翊说完,易云却还似有疑虑,但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作了揖便退下了。 一切都是未知数。 再说闲云潇湘那边。 黄泉刚从床榻上醒来,便迫不及待地出门去,正巧被端着茶盘的微雨撞见,“公子,慌慌张张做什么去?” “翠绡回来没有。” 微雨一把拉着只穿着单衣的黄泉将他推进门,说到:“回了,说不在。” 黄泉起床时的冲动一下子就熄灭了,微雨给他加了件外衣说到:“您要是信不过翠绡,一会儿,您自己去一趟吧!” 黄泉说:“算了吧,今天本公子心情好,就在闲云潇湘练剑,哪都不去。” 微雨笑道:“看来城主大人昨天必定是责骂公子了,不然,这一年都拿不了两三次剑的公子爷怕也是没有这个兴致。” 黄泉撇了撇嘴,说到:“你去把翠绡给我找来。” 微雨退下后,黄泉无事便在屋里来回转悠,走到侧堂,微雨惯用的那张书桌上还有翻开的那本“汲冢”。书里的字体古怪,如蚓弯曲,如蛇游离,这种字体,黄泉不曾见过,自然也是不认识里面的内容,但见,微雨在书旁的批注他才大概懂了一些,便皆是纪年战事,民生部族之事。他以往是向来不会关切这等非人非鬼,既不叙事又未陈情的书籍。 “公子。” 翠绡微雨二人进门,翠绡还未开口,黄泉便问道:“微雨,这本书,你可看出些什么来了?” 微雨见黄泉正盯着的那本书,想必也是来了兴趣,说到:“书籍古老,文字难辩,得多花些时日才能完全读懂其中奥义。” “那有没有找到关于乘黄的传闻?” 微雨摇头到:“暂时还未。” 见二人突然讨论起书籍来,一旁的翠绡说:“好了,公子,这书微雨都看不懂,咱们还是别花功夫了。” 黄泉这才想起他原本是找来翠绡有事,见他二人都在,便说到:“城主决义让我去参加西苍的四方围猎,我已多日不修剑术,翠绡,你要助我多加练习。微雨,你尽快解读此书,我想,这可能关系到我要不要娶舞月为妻。” 二人点头,微雨便接过了黄泉手里的书籍,继续翻阅起来,翠绡一边拉着黄泉往外走,一边说到:“公子,您的剑我天天都在搽,我最近又学会一招叫落雪冰河,我教您啊。” 翠绡练剑从来都是在闲云潇湘几条回廊中间的空场地上,一是只有在那里才可以让来自各个角落的女侍都能清楚地一睹他练剑时的风采,另外一点是早年他在回廊上练剑,地方狭小,砍坏了不少立柱,自此黄泉才不管雪多大都不让他在有屋顶的地方练剑。练剑的空场地积雪都是由他自己每日清扫,今日一看也是刚清理过的样子,微薄地雪花将地面沁湿成深褐色,一步一个微弱地脚印。 “公子,您的剑。”翠绡说完仍给黄泉一把通体金光的长剑,剑尾到剑柄攀附的是一株用黄金雕刻着的精美的流溪香锦纹的花枝,从上自下约有六七朵盛开的花瓣的形状,每朵花瓣的花蕊处都镶了一颗翠红的玉珠。用翠绡的话说“公子这剑就算是融了都能价值连城。”也说明,黄泉的剑除了铸剑材料的金贵,剑本身,并无其他过人之处。平日里只觉得这剑金粉银气,今日见这花朵的布局,倒是让黄泉想起了他解开翎袭古镜的事来,这花的走势与翎袭古镜上的纹路,竟是一模一样。难道这其中还有渊源? “好重。”黄泉刚接过剑就嚷道。 “公子,您好久不练剑了,我看这剑还不如融了给我们每人打一块金腰牌。” “把你融了我都不会融了它。” 两人打趣一番过后,翠绡从他的腰间抽出了他的那把软剑。那把剑叫“冰霜”听闻是翠绡年少时在忘界山修习时师尊所赠,关于那把剑,黄泉也在易长老书阁中的一本古籍上看到了描述“啸天游龙,一剑破天堑,凤舞银蛇,一剑分江河。”到底有何威力,少有看到他在练剑之外与人比试,所以黄泉也不得而知。 一把软剑真如游龙一般在雪光中闪烁着微芒,只见他身如雪花翻飞,剑走极锋轻盈,动作迅速,落下的每一朵雪花都在剑上停留,剑光快闪,围着自己周身便是一道完美的弧线,弧线之上,大雪弥漫,弧线之下,如无一物。接着便是他快速转身,将剑上聚集而起的雪花纷纷扬入自己身后,雪花落地之时,如万般冰雹落地,用一己之力化轻薄的雪花如乱石,顿时激起千层雪浪,如一道道冰河一般砸向地面,冰河滚滚而来,势如破竹。 这招的威慑力的确不小,仅仅是空场这一方小小的上空的雪花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杀伤力十足。若是换成雨水,沙石,那落下的一瞬间立刻都会让周围土崩瓦解。 “公子,学会了吗?”黄泉还在震惊之中,翠绡明快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一时之间两边的回廊上聚集了不少女侍,有的是来看翠绡练剑的,但大多是为了来看看自己家主子的剑术。 黄泉自觉尴尬,还没回答。翠绡便冲着回廊喊道:“看什么,还不干你们自己的活去。”也让黄泉好专心致志地练剑,黄泉的微笑代表着翠绡的做法正中他下怀。 众人纷纷散去后,黄泉才说:“这就是你说的你刚学会的落雪冰河?” “是啊,公子,很简单的,您要不要试试?” “你这招重的是速度和力道,我两样都不如你,怎么学得会?” 翠绡笑道:“公子,不得不说,您的眼力还是比这两样都厉害许多的。” “少来。” “公子,那咱们就先练习第一式,用最快的速度将剑抽出,在您视野的正前方划出一道屏障。” 两人就这样一直在大雪之中练习,仅这一式,黄泉就不知试了多少回,然而,他虽然嘴上说着辛苦,但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翠绡见黄泉终于这般刻苦,也陪在左右,两人头顶上的雪花早已将头发侵湿,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都丝毫没有在意。 初遇 碧海青天,穷途落月,莫道黄泉路遥遥。 楼兰夜雪,大漠孤谣,残穹烟消云寂寥。 荒冢易老,半醒年少,剑影不过浮生傲。 宫闱墙高,闲坐纷扰,平生寂雨听风涛。 王清离是何许人也,那时黄泉和陆昭华早已熟知,并且是他们唯一带上醉不归客栈四楼喝酒的知己,王清离生性洒脱,据他说来,他本是流离四方的独行客,性本豁达,来去自如,不受四方之境困扰。 黄泉初次看到王清离在翠微阁的平楼上写下这句诗的时候便一心想着一定要引以为知己,黄泉一直认为这首诗是为自己而作的,但是,他是贵族公子,过不得碧海青天和楼兰大漠的孤苦日子,于是,他想,自己有朝一日能脱离这个满城敬畏的公子头衔,做一个如好友王清离那样的逍遥子弟也是一桩美事。 黄泉向来是羡慕王清离的,自从三年前在醉不归客栈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他身上有自己没有的俗世气息。也或许并不是羡慕王清离,但总觉得其中还有种种牵扯让他突然无法言说。 “公子又在看王公子的诗了。”门外有人在议论到。门外纷纷扰扰,黄泉能听得出来那是微雨的声音。闲云潇湘素来静雅,下人们也一向循规蹈矩。若不是外人来访,也不会格外喧闹。 王清离离开洛雪城已经很久了,这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杳无音讯。 那副字便是“碧海青天,穷途落月,莫道黄泉路遥遥。楼兰夜雪,大漠孤谣,残穹烟消云寂寥。荒冢易老,半醒年少,剑影不过浮生傲。宫闱墙高,闲坐纷扰,平生寂雨听风涛。” “泉儿。”门外是城主夫人的声音。城主夫人一身金灿灿的流溪香锦镌纹袍子,雍容华贵。 城主夫人身后同样跟着七八名同样穿流溪香锦镌纹衣物的仆人,城主夫人走到哪里都会随侍左右。 “母亲大人!”黄泉给城主夫人开了门之后,视线依旧回到墙上那副字上。周边的字画全是翠微坊出来的,做工细致装裱精美,但这幅字装裱看起来极为平常,市井九流常用的幽兰坊的卷轴,与黄泉房中雅致有序望之不俗的陈设格格不入。 城主夫人望之也许是发现这种不合陈设的感觉,叹了口气说:“这王公子的字果然是好字,只是泉儿,他这样的人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 “母亲大人这是对王公子有何成见吗?若没有王公子,泉儿还不知有没有命回洛雪城呢!”黄泉回过头来望向母亲,话语中满是惋惜。 “泉儿你要知道,你是洛雪城唯一的继承人,若交了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做朋友,岂不是让洛雪城皇室贻笑大方?” “母亲大人,王公子他胆识过人又敢作敢为,我洛雪城的皇室不正是缺少这样的能人吗?” “够了。。。”城主夫人不知道听自己的儿子说过多少遍这个人的事迹,已经听得有些不耐烦。 城主夫人的威严依旧不减,黄泉知道自己的母亲脾性也并不太好,也就不便与她争辩了。 “母亲大人来找泉儿何事?” “舞月来过闲云潇湘吧?”城主夫人复了语气平静地问到。 “是”黄泉应了一声。 “那你的意思是?” “泉儿多年来对父亲母亲的话都唯命是从,泉儿的意思不重要。” 黄泉说完,但觉城主夫人脸上一阵滚烫,他没有敢抬头看看母亲的脸色,继续又说到:“父亲大人有令,待孩儿去过西苍的四方围猎再商议婚事不迟。” 两人之后一直无话。 洛雪城,大雪纷纷,似乎一切都会被大雪掩埋一般。闲云潇湘里,寂静如常。 翠绡在雪中挥剑起舞,软剑如游丝一般在雪中飞舞,剑光雪影闪烁其中,人影绰绰。他一袭素色金边束袖袍灵动敏捷,与身边观剑的其他数人棉衣身宽相比显得格外清凉。而那数人中只有一人形单影只地站在一旁,与翠绡同样打扮。 微雨一人手握书卷,书卷上隐隐写着“乘黄”字样,他若有所思,葱白的指尖将书页抓出了几道浅浅的痕迹。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去,见一清俊男子立在其身后,满面笑意,似能融雪。黄泉眼睛一直盯着正在舞剑的翠绡,走到微雨身边说:“他这剑术越发精湛了啊!” 微雨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大雪中舞剑的翠绡,说到:“是啊,翠绡的剑术在整个洛雪城无人能出其右。” 黄泉若有所思地说了句:“前几日不还在损他的嘛。” 微雨低头笑了笑,继而又听黄泉说到:“洛雪城无人能及,,那整个北境呢?” 微雨也不答话,北境四方已有数百年再无战乱了,几百年前的那场战争,百姓流离失所,四时变化多端,已让四方之主闻风丧胆,除了偶有的百家围猎,便再也没有任何争端祸事,这些年,疆土和平,四方安定,习武也只是防一己之安危,谁又闲来无事去比较四方之士的武艺呢。 翠绡见二人都在便收了手中的剑,小跑着凑过来说到:“公子,练剑吗?” 黄泉的剑术虽不及翠绡,但也并非平庸,只是他生性公子的气息太过浓厚,整日里除了赏花赏月便是喝酒作乐,疏于练习,能舞的也不过是平常招式。 黄泉还没说话,翠绡便又急忙地说:“您稍等,我去取您的剑。”说完正欲朝一旁跑去。 黄泉双手插进袖口,慵懒又诡谲一笑地说到:“要练剑你自己练吧,我去喝酒。”说完便转身就走,也不管翠绡微雨二人在身后面面相觑。 “公子,我随您去吧!”翠绡又说到。 “从今天开始,我再出去喝酒你们不许跟着。” “公子,这是去醉不归还是去镜心湖啊?” “你今天去过了吗?” “没还去,刚晨起呢。” 出闲云潇湘门廊的时候微雨赶出来往黄泉手中塞了一把精致的暖炉,一路望着黄泉走远,才进屋。 闲云潇湘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大雪依旧在下,飘飘洒洒。似乎无穷无尽。 他是要去镜心湖,但是只是去那里等一个人,那个人竟然不是陆昭华,而是,王清离。自从他那日回了洛雪城,每日不是差遣翠绡去便是自己亲自去,然而,他一直没有见到王清离回来过。 王清离离开洛雪城一月多了,镜心湖是王清离在洛雪城的住所,漫天飞雪而绿水如镜,雪落下而融于水,这水该如千年寒冰一般冷彻。住所在湖中央,得有舟子相助才能到达,因此取名为镜心湖。在遇到王清离之前,黄泉虽为洛雪城皇子但根本不知道洛雪城里还有这样一处居所。 如此反复去过许多次,每次来都是一副毫无人烟的迹象,就连今日来了,也似乎毫无生机。每次都落得一人喝完整壶青桑酒而郁郁而回,陆昭华自是不知。 此番,倒也是宿命,黄泉一去镜心湖,便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王清离本生得相貌极佳,一身浅麻色的素衣干净又好看,一如黄泉心中所想一般,面色平静之下仍掩盖不住的欣喜,这似乎和他多日前见的王清离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黄泉也不知晓。 而在王清离身旁的那个人,黄泉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再也无法平静,似千万株桃花在胸膛开放。这一眼,便再也无法忘却。 王清离对那男子说:“洛阳,这是黄泉,我的好友!” 那男子一身白色内衬套上一件简单的绯色衣衫,简洁而清爽,他斜倚在王清离的床榻之上,衣衫不正,云发如墨染,衣袂似花飞,饶是如此,也让人不能忘却他绝世的面容,形容俊丽,星眉画眼,面如粉黛,竟无法用一词来形容,也正如黄泉此刻的心意一般。 见来人,王洛阳便稍微正了正身子,但不管王洛阳如何形态,都避免不了刚走进来的这位公子哥的眼神,他低下头,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一边说到,“在下王洛阳。”他声音也极好听,便像是琴瑟一般悦耳,可能是意由心生的缘故吧!这声音听起来耳熟,但也记不起在何处听过。 “王公子也姓王!”得知这种偶然后,黄泉脸色便也开始不自然起来,一时语塞,也不知从何说起。但是眼神就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一眼。 王清离发觉了黄泉的异样,轻笑一声从黄泉手中接过那一瓶青桑酒,转身去寻了两三杯盏过来,便拉着他在桌边围坐。 镜心湖布局十分简易,一桌一塌,便再无其他。似乎也不似住所,但是一专程为了喝酒而设的栖身之地。 黄泉来到桌边,接过王清离斟满的酒杯也是一饮而尽,眼里分明也没有酒,青桑浓郁,一口下去难免烧喉,黄泉也并不自觉。 王清离见黄泉如此状态便说:“洛阳是男儿身,只因生的媚态,往往都有男子误会。” 是男是女还是能一眼便能分辨,但见王清离如此说,便发觉自己太过失态,便回过神来说了句:“抱歉。” 此刻王洛阳已到桌边,他并未理会黄泉的话语,倒是与王清离对坐,神态自若,顾盼流兮,绝色倾城。 “听闻,洛雪城的青桑酒是一绝,今日有幸,多谢黄公子。”王洛阳说到。 黄泉初来,酒自然不是为了给王洛阳喝的,但也幸得认识了王洛阳。“王公子,请。”说完便独自饮了一杯酒。 三人一直闲谈到月到中天,屋外是大雪纷纷,屋内是暖炉温酒,桌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六只酒瓶了,但这两位王公子却怎么也喝不醉,醉的都只是黄泉一人而已。许多时候,黄泉都只是醉眼朦胧地在旁倾听,他喜欢听他们两人的谈话,总是生死悲欢,总是天高海远,总是他一直以来都羡慕的云远江阔和大漠黄沙。这个王洛阳,让黄泉已经醉得不可收拾了。这个王洛阳,许是和王清离一路的人吧!自己并不是。 “王公子,带我离开这个地方!我不想成婚!”黄泉喝得面色潮红,七荤八素,最后说。虽是醉酒,但黄泉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对着两人,恍然之间已分不清二人谁是谁,可他分明没有醉得那么厉害。 王清离没有说话,倒是王洛阳有些调侃地说:“王清离是王公子,我王洛阳也是王公子,你是叫哪位王公子带你离开呢?” “王公子,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黄泉带着醉意勉强撑起身子凑到王洛阳眼前问到,近得都能闻见他身上的脂粉香味,黄泉心想,这样的绝色美人,用脂粉又如何。 “不曾见过,王某初到洛雪城”那人回答倒也爽快。 黄泉第一次相信了命中注定这样的说法,就在王清离说要离开去荒州的时候。 王清离说信得过王洛阳,于是他对王洛阳说:“洛阳,我此去荒州,不知何时才能有命回来,所以,黄泉就交给你了。” 黄泉醉眼朦胧地接话到:“又去荒州?是不是因为情姑娘?” 王洛阳的眼角在雪色中泛着微光,他说:“放心吧!”说这句话的时候黄泉倒在一侧的桌面之上,微合着双眼,心中存疑。再看眼前的这位男子,除了美艳,并无其他。 决心 清水碧潭,雪风微澜。白幔孤影,人散酒寒。 黄泉在冷凛的寒风之中醒来,身上的酒意已经散去了大半,身子清凉下来,镜心湖的冷风吹过,他才觉得寒冷。 然而身边,空无一人。不见王清离,也不见王洛阳。 他起身,捡起了亭边一舟子,顺风而过,到了对岸。刚下舟子,便看到翠绡的身影一路小跑过来。 “你跟着我?”黄泉说到。 翠绡忙解释:“不是啊公子,我见您许久未回,想着您肯定是到这里来了。” 二人没有过多话语,翠绡将随身的纸伞撑开,替黄泉遮住了落下的雪花,黄泉见他终于有此长进,心中暗自发笑。 黄泉心中是欢喜的,并不是因为翠绡出门时多带了一把伞,而是刚见了一个人。此刻他依稀还记得那人的样貌,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出,想到那眉眼便忍不住心中喜悦。 “王公子没有回来过吗?”翠绡问到。 “你到此处多久了?可曾见过有人离开?” “未曾。” 那王公子是何时走的?又去了哪里?此刻他心中所想的王公子并不是王清离。 “走吧!” “公子,回闲云潇湘吗?” “去醉不归。” 黄泉酒意刚过,并不是想着去喝酒。而是他没有忘记还有一位他以为的朋友还在醉不归的后堂里等着他去救。 时过黄昏,街上开始有了些稀稀碎碎地灯火,在洁白的雪色中,灯火如花朵般在洛雪城的每条大街小巷盛开。醉不归门口的红灯笼也点上了烛火,客人如往常一样熙熙攘攘。黄泉刚到门口,不经意地一抬头,见醉不归的四楼并未被照亮,只能看到清冷地梅花伸展进四楼的窗沿, 陆昭华不在。 “黄公子,您里面请。”顾老板亲自上前迎接。 “苏公子如何了?” “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在后堂休养。” “寒疾可有复发?” “昨日夜里发过一次,今天晨起也发了一次,看起来难受极了。医师的药只能暂时平息他的寒意,去除不了根本。” 黄泉点了点头,便向后堂走去。 后堂寂静,除了酒香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外面的声音。 “黄公子。”苏慕凉见来人是黄泉,艰难地立起身来,脸色发白,气虚体弱,完全没有那日在荒州风邙驿外见到的英气夺人。 “慕凉公子不必起身。” 二人寒暄之后,黄泉问出了他心中疑惑:“慕凉公子,今日,我见了一位姓王的公子,叫王洛阳,你可曾相识?” 黄泉明显感觉到苏幻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眼神变得不安恐惧起来。他本就面色苍白,这之后,脸苍如白纸,头也在轻轻地摇晃,似乎惧怕听到这个名字一般。 “他在哪里?你何时见过他?”苏幻狠狠地抓住黄泉的手臂问到。问完还朝着门口一直观望。 黄泉看出了他的不安,便说:“你放心,王公子没有来。” 苏幻也是习武之人,抓得黄泉的手臂生疼,翠绡上前来从他手中脱出黄泉的手臂,威吓到:“放开你的手,伤了我家公子,取你性命。” 黄泉怒斥了一声:“翠绡。” 苏幻才觉自己有失风度:“苏某无礼,黄公子莫要见怪。” “无妨。” “看慕凉公子的脸色,想必这王洛阳公子也并非泛泛之辈。你与他究竟有何瓜葛?” 苏幻这才稍微平复了一点:“确有一些渊源,时机到时,我定不再隐瞒,如今,还不到时间,请黄公子见谅。” “慕凉公子不愿提起,黄某也不强人所难。” “多谢。” 此话过后,黄泉心中更是对王洛阳有万般的猜测,他不敢肯定那日在风邙驿屏风之后的人是不是他,如果是,那日他们素昧平生,乘黄血并不会落入黄泉手中,如果不是,那这个苏幻又为何这样惶恐不安。 “那日随我一同的陆公子是洛雪城皇子的好友,由他出马,定是能请到易长老前来为公子你医治寒疾。”黄泉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除了这个外乡人,在醉不归喝酒的人大多都是知道他的身份的。身边的翠绡,门外的顾西绸自然是都听到了这句话,也没再过多询问。 出了房门,顾西绸一直都侯在门外。“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 “陆公子今日没来吗?” “这几日都不见陆公子的身影,听闻是为您的婚事赶制一批金器,陆公子被家主拉去定夺了。 黄泉冷笑到:“看来这事啊,还真是不好办。” 回到闲云潇湘时已入夜,黄泉还没回,闲云潇湘里自是灯火通明。 然而,在灯火阑珊之处,他一眼便看到了周身上下如散发着白色光芒的易云长老。他今日前来身边并没有跟随着如鹤如松,而是孤身一人如他所豢养的仙鹤一般亭亭伫立在闲云潇湘的回廊之上。 “殿下。” 还未等黄泉开口,易云便来到了他身前,动作之迅速,甚至翠绡都未曾看清。 “翠绡,你先去下去吧!”黄泉也料到易云前来商议的事情并不想让第三人知晓。 翠绡退下之后,黄泉便顺势就坐到了回廊上坐榻之上。“长老有何要事?” 易云拄着手杖转身对着黄泉道:“殿下,近日来,剑术修得如何了?” “长老,泉儿确实在武艺方面并未有何精进之处。” “荷月之后便是西苍的四方围猎了,殿下此番前去还是带上如鹤如松较为妥当。” “如鹤如松向来只听命于长老您一人,我看还是带上翠绡微雨吧。” “微雨内敛且不识武艺,翠绡年少而鲁莽,二者都不是为合适之选。” 黄泉脸色明显写着不悦,“怎么就不合适了?他二人跟随我多年,习性品格更是与我相符,此番若无他二人,我便谁也不带。” 易云也无心反对黄泉,只是说:“如此,也好,我会安排一队百人的卫城军一同前去保全殿下安危,殿下若有何事也好与卫城军商议。荒州之行殿下孤身犯险,城主大人也是万分担忧。” “百人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您就安排三四名随从便足够了。” “这百人皆是卫城军中的精英,我洛雪城皇子出行,阵仗安危定然是第一位的。四方围猎去的都是北境的能人异士,皇族若不把功夫做到明面上,殿下恐有不测啊。” “他们知道我是洛雪城的皇子便不会对我如何吗?” “定然会顾及城主大人的面子对殿下手下留情。” 黄泉听到此处,心中不是滋味。自他出生起,这个皇子头衔便一直都跟随他,让他在洛雪城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有去到荒州他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平头百姓而已,也会被人追杀被人威胁,危难之中也并不会有大队人马耀武扬威地去救他。 “三日后,我会命卫城军准备鹿銮,到闲云潇湘护送殿下出城。” 话到此处,黄泉没有回应,既然都是早有准备,黄泉的挣扎也是无济于事,这些年,一直都被这个头衔左右,所以他不需要刻意地去学习心法术法。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每日易长老都会派人来询问翠绡的武艺进展,归根结底,他们都觉得,自己离开了这些人就无法活命了。 夜已到定昏时,闲云潇湘各人皆已睡下,回廊的灯也灭了好几盏,只有侧堂里微雨的屋里还有昏暗的灯火亮起,黄泉辗转反侧。似乎是下了很大一个决定。 他起身穿过正堂走到微雨身后,微雨竟也没有发觉。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微雨身后许久,才轻轻喊了一声,“微雨。” 微雨受惊之后起身转过来,见黄泉穿了一身单衣,独自站在冷风之中:“公子,这是怎么了?还不睡?” 黄泉没有答话,微雨小跑进黄泉的卧房拿了一件黄泉的风袍给他披上:“夜里凉,公子披上吧!” 微雨从来都心细如尘,他似乎是发觉黄泉今日的举动有些反常,问到:“公子?是有什么心事吗?不妨跟微雨说说。” 黄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坐到微雨的书桌前,见他用墨笔在书籍之外的一张纸上写满了注解,他问到:“微雨,我初见你那年,你十三对吧,只比我长一岁而已。” “是的,想来也快十年了。” “那时你是翠微阁的伙计,跟了我之后为何会突然对史书经著如此感兴趣了?” “长老说,公子那时年幼,需要有同龄人陪伴公子读书识字,翠绡又从小习武,识字不多,那伴读自然就是微雨了。” “那长老有来过问你的学问吗?” 翠绡低着头,没有作答。黄泉也许早该想到,自己身边的两个人都是易长老的安排,这近十年来,三人相处融洽,没成想,不通透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我也许早该知道了。大家不过都是十二三岁,为何你会一心埋头苦读,而我只知道玩耍作乐。” “公子,不是您想的那样,长老并没有要求过我二人做什么,皆是我二人自愿为公子分忧。” 黄泉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他怕知道得太多自己就越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这几日,你参悟了些什么?”话题又回到那本汲冢之上。 “确有找到些关于乘黄的传说,不过都是古籍画本中的异兽名,世间并无此物。” 黄泉听到这个答案,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地笑意,夜风透过窗将书籍翻起,也直接凉透了他的心。 他自从出生那一日起,每天睁开眼睛便是这漫天的大雪,到处都是一片白,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大雪,这座城池,若无易云长老的雪水入百家之法,恐怕也不会如此繁盛。他若是没有易长老这些年的教诲,也不知会成为如何受人指点的纨绔子弟。这一说来,洛雪城还真是完全掌控在易长老之手了。然而,他并不愿意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他要过的是与王清离一起在大漠里那样无拘无束自在洒脱的生活。 这一切,也许一开始就已然注定了。 闲云潇湘夜晚的雪似乎比平日里下得更大了。 洛雪林 黑云欲摧,丛林密布,千万里冰雪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泼在洛雪林上空,万籁俱寂,只有雪落在灌木之上的声音,无风无浪。 夜已既白,林中响起了阵阵风吹雪地声响,林木碰撞,击落累积了一整夜地雪块,纷纷落地,砸到雪里,融为一体。 远处有鹿车驶来,不急不徐,鹿车华丽,一观便知是黄泉地那一辆六角飞檐香苏车。 黄泉在扔下一句:“我去醉不归喝酒,你们都别跟着。”之后便离开了洛雪城,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王洛阳。 鹿车的两只巨大的轱辘在雪地上画出两道深深的雪痕,身躯庞大的两只麋鹿也埋了大半的腿在雪里,而这并不影响它们继续向前,张牙舞爪地鹿角在雪中似有牵引一般。近了才发觉,车前并无人驾驶。车内却传来阵阵觥筹交错之声。 “果真不需要车夫麋鹿也能找到去往西苍的路?”说话之人是黄泉,言语雀跃,便能感受到他离开洛雪城皇族之后的欢欣,最是不同往常的便是今日他并没有身穿流溪香锦纹的衣物,一身素色的棉衣拥着一件绣了花鸟的风袍,头上也仅仅只戴了一只深木色的发簪,看样子倒是翠绡微雨的物件。 与之对坐的便是那让人见之不忘的王洛阳。一身绯色的衣衫,轻薄而冷峻,依稀能见到他白色里衣,也是单薄。然而面容,确是占尽风流,般般入画。 “那是自然。” 黄泉好奇地掀开车帘,见两只麋鹿正朝着西边一路直行,不需要任何人地指引,细看之下,才发觉在其中一头鹿地鹿角上悬挂了一个精巧的香囊,囊中装着什么,黄泉自是不知,但也能想到必是这香囊才让麋鹿不受驱使而前行。 过后,二人相视一笑。 “黄公子去西苍所为何事?”王洛阳问道。 黄泉嘴角上扬,神秘兮兮地说到:“四方围猎。” 王洛阳听罢也是一笑到:“没想到黄公子会对这种盛会有兴趣。” “那王公子也去西苍是所为何事?” “四方围猎。” 二人的笑声在车身内传开。 白毛大雪覆盖在苍茫雪原之上,白日的洛雪林,一片茫茫然,除了白,就只剩下常年风雪摧残之下树木仅剩的一点黑了,林中的猛兽列奇都在黑夜褪去时消失在了森林深处,白日里游走的皆是些兔狗猢狲,年轻的猎人都会在白日里进林子里狩猎,大多得不到野兽怪物,能得些小恩惠已足够养活家业了。 林之大,许久他们才看见远处的雪堆边有人影闪过,兔走人追,人是年轻的小伙子,腰间也别了一只倒挂着的七彩锦鸡。 黄泉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少年,脸上地喜悦藏不住。 王洛阳问道:“黄公子,你洛雪城的少年可真是质朴有为啊。” 黄泉听这话觉得意思有些不对,他疑惑地看着王洛阳,黄泉觉察到眼前人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便回了一句:“那也没有王公子你们燕川人见多识广啊,洛雪城的臣民大多一辈子都被着大雪阻隔,从来没有看到过洛雪林以外的世界。抓一两只野兔雉鸡自然是不在话下。” “但看黄公子这气度,恐怕也是从来没有亲自上手过吧!” 黄泉一笑:“王公子一看也不像是个能猎山鸡的主。” 黄泉话说完,王洛阳也并未答话,而是起身探出车外,拉住两只鹿的缰绳,鹿车随即便停在了当下,车里还有暖炉软垫,车外风刀雪剑,王洛阳一身单衣便跳下了车,黄泉也想着跟出去看个究竟,岂料外面的风霜将他生生地逼退了回来。于是,他将车里的棉衣裹上身之后又给自己拿了一件风袍,手里还抱着一件素色的袍子,好一番折腾才下了车。 一直血淋淋的灰色兔子倒挂在黄泉眼前,兔子上还横穿着一直黑色得短箭,黄泉吓得连连后退,抵到了麋鹿的身上,都还在大惊失色。 兔子后面出现的那张脸依旧是王洛阳,他抓着血兔的两条后腿,洋洋得意地说:“山鸡不算,那野兔算不算啊?” 黄泉看清了人这才长舒一口气,立马站直了身体说:“原来王公子擅于用短箭啊!” 王洛阳脸色一变,立刻说到:“我见你这香车里并无食物,雪林漫漫,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总得有些食材裹腹吧!” 之后便见王洛阳拔下兔子上地短箭朝一棵古树下走去,他费力地刨开堆积地雪,好不容易才看到树根之下干燥地黑色木材,又随身掏出火器,点燃了木材,不费吹灰之力便架好了火堆。而此刻,他依旧是一身单衣。 黄泉自己身穿了棉衣风袍都冷得瑟瑟发抖,于是便走过去,将手中的衣袍递与王洛阳,王洛阳一心只在乎烤兔,并未察觉黄泉已经走近。黄泉见没有回应,自己便将手中的衣袍披到了王洛阳身上。 黄泉从来身边都是男子,自然是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妥,但在王洛阳眼中,有些过于亲昵,他本能地闪躲,衣袍落在地上,黄泉才察觉出他的意思,又不好意思去捡。王洛阳捡起衣袍,自己披在身上之后嘴角才勉强地一笑,说了句:“等着吧,一会儿就有吃的了。” 大雪纷纷,点燃的火堆也在随着风雪飘摇,这风雪之中,兔子能不能熟尚且不知道,但是未知的危险是定然的,两人坐在大树凸起的根干之上,好在有参天的灌群遮蔽,能落在他二人身上的雪也不多,靠近火源的便立即就消融了。 “王公子习的是哪一派武术?”黄泉首先发问到。 王洛阳一笑,说到:“在下并未修习过武艺。” “那短箭?” “是那位少年猎户的。我从他手中买下的兔子。” 说完,二人对视笑了起来。 此去千难万险,刚又得知王洛阳并未修习过任何武艺,黄泉心中顿觉前路迷茫,脸上掠过一丝愁容,不知如何才能走完这慢慢长林。 王洛阳看出了他的心思,问道:“黄公子是在担心这一路的安全吗?” 黄泉道:“放心吧,王公子,我此番出门是带着剑的,我虽也武艺不精,但对付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野兽还是绰绰,我会护你周全的。”话虽如此说,但黄泉心中还是没有底,他从不曾与人搏斗,就算是平日里与翠绡练剑也从没胜过他,更不用说是猛兽了,常年在城中,除了平常百姓家里豢养的猫狗鸡鸭,还有洛雪城人民的交通工具麋鹿之外,他连活的猛兽都未曾见过。 烤兔的香味越来越浓,随着风散到了四方,不经意之间,黄泉才觉得确是从晨起便没进过任何食,饥肠辘辘之下,眼睛紧紧地盯着烤兔,烤兔之后突然多了一双眼睛,黄泉吓了一跳,一只雪色地狼站在不远之处盯着二人。黄泉向王洛阳靠过去“有狼。” 王洛阳见黄泉紧紧贴着自己,脑袋都快埋到自己的胸口了,手也紧紧得抓着自己得手臂。他自然是觉得不自在,但又无法拒绝,脸色也不知是火光的映衬还是心中有意而变得绯红,与其那件绯红的里衣相得益彰,他推了推黄泉缓缓说到:“黄公子,你的剑呢?” 黄泉神色慌张地说:“在,在车里。” 眼下又离鹿车还有几步之遥,而眼前地狼离二人也只有十步之距,黄泉想着可能还没起身靠近鹿车,狼便会冲向自己向自己撕成碎片。 而此刻的王洛阳却不为所动,明明不会武艺却丝毫不畏惧,难不成有何过人之处?“王公子。” “恩?” 王洛阳应了一声之后又说到:“黄公子,你看看那狼。” 黄泉慢慢地将头从王洛阳的胸口抬起来,只见那狼,通体白净,但又与雪的白色不同,白得昏黄,站在雪里一眼便能注意到它,它神采不凡,体型硕大,四肢健美,确有头狼之风采,但众所周知,狼是群居动物,为何其身边没有其他狼族。 “它生得不凡,定不是普通亥狼,该是争权失败而被驱逐又侥幸存活。” “这样不是更有攻击性吗?” “平日里确是如此,但我们眼前有柴火,猛兽大多是不敢与之对抗的。” 黄泉这才放下心来,放开了王洛阳的手臂,注意到自己刚才有些过了之后才慢慢挪开,中间空了一小段距离。他见王洛阳并没有像披衣袍时的拒绝,也自然是没有当回事。 “有火,它就不敢来吗?” 王洛阳看了黄泉一眼,一笑道:“动物自认是无法征服火焰,强势攻击,烧损了皮毛,那它也活不成了。” 黄泉点了点头,将信将疑地看着那匹狼,那狼也巍然不动地站在原处,也似乎并没有攻击地意向,但也并非善类,雪越来越大,王洛阳还在继续往火堆里添加柴禾,火势也越来越大,已经大到完全看不清前面的狼的影子,淡黄色的火光将二人的脸色都照得明亮,整棵古树下被深深掩埋得干柴火几乎全部都被掏空了,火势蔓延,周围得雪也在慢慢化成水。火势渐渐小些得时候,黄泉从缝隙看过去,已经看不到那匹狼得踪影了。那匹狼已经消失在了雪林之中。王洛阳果然没说错,孤狼一匹是不会贸然行动的,但在这雪林里,如若它没有找到族群,也必定会沦为其他物种的猎物。 “它走了。”王洛阳依旧淡然地说到。 黄泉也转移了注意力到烤兔上,“能吃了吧?”一番折腾,兔子烤得红润干瘦,肉也紧致弹润,黄泉越发觉得饿了。 王洛阳取下烤兔,掰下一只兔腿递给黄泉,脸上除了那团红,再也看不出别的表情了。黄泉生在皇族进食必是细嚼慢咽,斯文有礼,再抬头看,王洛阳,也并非一般平头百姓般狼吞虎咽,他撕下一小块兔肉送进嘴里也是细细咀嚼。黄泉心中所想,王清离的好友,也并非泛泛之辈。 二人用周围的雪灭了柴火才上了鹿车,车里还有坐塌旁的几案上没有喝完的清酒,黄泉给王洛阳斟满之后鹿车才缓缓行驶。王洛阳将刚才那件衣袍脱下归叠整齐之后递给黄泉,“多谢黄公子了。” 黄泉用一笑化解了衣袍的尴尬,并说到:“哪里,是我要多谢王公子才对,不然怎会尝到如此美味的兔肉。” 鹿銮前行,黄泉这下子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剑,半刻也不敢撒手。 然而,王洛阳脸上那一团绯色却一直没有消退。 失踪 城中既已黄昏,雪势并不见小,没有日头,黑夜来的格外迅猛,微雨便点了桌案上的灯盏,双手捧到脸色哈了一口气,抬眼便觉天色已晚,翠绡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四下里无一人在眼前晃悠。 “疏影。”微雨喊了一声之后无人回应,便又喊了一声,依旧是无人应答。他摇了摇头,感叹于这些下人们的闲散,也多是被自己家公子惯的,无可奈何之下才起身出门去寻人。 回廊之下,翠绡正与那名叫“疏影”的女子对坐,二人有说有笑,翠绡此刻嘴已经快要咧到耳朵根了,他意在疏影,是整个闲云潇湘都众所周知的事情,黄泉也从来不管。 “翠绡。” 微雨的声音响起,翠绡嘴角的笑意丝毫没有停止,他眼带笑意地转过头,见是微雨,立马站起身来,深怕微雨又责怪他无所事事。 “公子还没回呢。” 听闻微雨说完,翠绡看看天色,一溜烟跳出回廊,甩下一句:“这么晚了还没回?我这就去看看。”随后便直接冲着门口跑去。 翠绡走后,疏影对着微雨微微施了礼便退下了。 微雨正要向门口走去,翠绡急匆匆地冲进来,惊慌失措地说到:“公子的鹿銮不在。” 微雨问:“今日是谁送公子出门的?” “不是你吗?” 二人这一对话才知晨起黄泉出门时,翠绡在练剑,微雨在识书,只听了那句:“我去醉不归喝酒,你们都别跟着。”便出了门,微雨以为翠绡会送,翠绡以为微雨会送,结果二人都不知道黄泉是一人独身出门,还驾走了鹿銮。 微雨心思缜密,他知晓,若是去醉不归,黄泉是断然不会驾鹿銮,心中慌乱,只好说:“你快去醉不归瞧瞧,镜心湖也要去。”翠绡正欲离去,微雨又加了一句:“对了,还有陆公子的海棠晓月。” “知道了。” 微雨焦急,召来了闲云潇湘的所有侍从,也不过十来人而已。对他们说到:“公子未归,你们有皇城令的到我这里来领玉牌,出皇城去寻公子,公子日下所到之处都要遍寻,没有出城令的,便去各宫各殿打探,切不能让城主大人与易长老知晓此事。” “是。” 有两名男侍从微雨手中接过一玉牌,也出了闲云潇湘。剩下也都跟着出了门去。偌大的闲云潇湘,此刻只剩微雨一人在房中等待,随手翻了两页书也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力,也顾不得寒冷,只穿了一件薄棉衣窗户大开着一直抬头看着闲云潇湘的门廊。 大雪已然全然遮住了门廊的方向,微雨便索性到屋外等候,可,他刚出房屋,对面便迎来了一位熟悉的人影。 “长老。” 易云身后跟着如鹤如松,三人已进到内庭。 “今日怎么不见下人通传?”易云问到。 “入夜寒冷,我让他们都去歇息了。” 易云对着如鹤如松二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二人去门口等候。二人离开后,易云问道:“殿下呢?” “殿下出门喝酒,正在回来的路上,翠绡已经去接了。” “恩。” “长老找殿下何事?微雨会代为转达。” 易云一边往屋内走,一边说:“殿下不在正好,我来是找你的。” 二人到了大堂之后,微雨正欲斟茶,易云摆了摆手,说到:“殿下拿回的那本书,你可曾研习透了?” “已有十之八九。” “如此便好。” 二人言语完毕,微雨便觉长老前来似乎并不只是为了那一本书而已,也不便多问。 易云在屋内环伺许久,整个闲云潇湘未有一人通行,他早有深算,心中思虑。他又仔细打量着微雨,这孩子从来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也不像他主子,也不像从小一起长大的翠绡。生得端庄,举止有礼,易云会心地说到:“殿下不喜课业,这些年多亏了你在一旁辅助,才不至于玩物丧志。” “微雨一直听命于长老,若无长老教诲,微雨何时能有今天这衣食无忧的日子。” “恩,你双亲我会安顿好,你不用劳心,这次便随殿下一同前往西苍,兽志妖理他还涉猎不甚广,若有你在一旁提点,在翠绡的胁持之下安然回洛雪城应当不难。” “有劳长老挂念双亲,这十来年,微雨不能侍奉左右,幸得长老帮衬,才能安享晚年,微雨定不忘长老大恩,帮衬殿下也是微雨份内之事。” “你不必记挂我的恩情,你只需时刻记住殿下是国之未来,你定要竭尽全力护他周全。” “微雨知晓。” “殿下回来之后叮嘱他多识书。四方围猎已然近在咫尺。” “是。” 说罢,易云起身出了屋子,庭院中依旧是不见人影,只有门廊之下如鹤如松二人的衣角在将夜的灯火中飘摇。 易云环顾四周,见大雪已覆盖了来回的步毯,也无人打扫,便说了一句:“廊亭润滑,还是多清扫,殿下性子急切,摔了你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是。” 易云走后,微雨舒了一口气,翠绡从门口鬼鬼祟祟地跑进来,说到:“我见门口如鹤如松在,知长老来过,便等他三人走后才敢进来。怎么样,他没发现殿下不在吧?” “怎么没发现?殿里只我一人在。易长老睿智敏锐,他定然是能觉察得出来。” “那他说什么了?” “无事。”“公子呢?你可曾见过他?” 翠绡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从醉不归到镜心湖,再到陆公子的海棠晓月,都寻了一遍。顾老板说今日公子不曾到访,镜心湖也空无一人,陆公子最近繁忙于公子的婚器,一直都没能去醉不归,也没见过公子。” “其他地方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但凡是我跟公子出皇城时去过的地方我都问了一遍,但城西城门令说今早见到香苏车出城去了,他以为是陆公子的车,便没有多问,就放行了。” “你怎么不早说。” “我正要说来着,但公子应该是不会一人出城的,并且是西城门,那出去便是西苍的方向。” 微雨此刻已经完全明了黄泉昨夜与自己说的那翻话到底是何用意了。黄泉去过一次荒州,便不再是以前那个黄泉了。 “公子,已经出城了。” “殿下出城了?”微雨刚说完,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翠绡微雨两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俩看来是瞒不住这个消息了。二人回头,发现正在大雪纷纷里站着的正是陆昭华。 “陆公子。” “翠绡来海棠晓月寻殿下,得知殿下不知去向,我便跟着进了皇城。”陆昭华说到。 “公子早起出门驾走了鹿銮,听闻是从西城门出的,应是去了西苍?” “不是说已经定了去西苍的日子了吗?皇子初次参加围猎,已经是满城皆知,他为何急于这两三天?” “不知。公子孤身一人,也不不知衣食安否,住行安否。” 陆昭华想了想,脸上一阵不悦,低头了许久才说:“殿下身边,应该还有一位王公子。” “王清离?”翠绡问到。 陆昭华没有回答,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有些懊恼没有在黄泉去到荒州的时候陪伴左右,他已经尽心尽力地对待,可黄泉心中,多年好友也抵不过一次刻骨铭心地冒险。 “陆公子,你要去哪?”微雨对着正转身离去的陆昭华说到。 陆昭华阴沉着脸低声说:“我要去找他。” “西苍不比洛雪城,也不比荒州,他在外定是有是诸多不便。”说完这句话便能看到他低头钻进了闲云潇湘门口的那辆六角飞檐香苏车,若是只见过几面的人见这驾鹿銮定然是没办法分辨出来差别,晃眼看过去,确实比黄泉那辆会稍微庞大一点。其他的,别无二致。 闲云潇湘里众人也是心急如焚。从各处回来的人都聚集在回廊之上。夜已深夜,廊亭之上白雪覆盖,众人毫无睡意。 “咱们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我这就去西苍找公子。”翠绡冲动,他立马便做出了他认为最合适的决定。 微雨一把拉着翠绡:“西苍这么大,你去哪里找?你能出皇城,又能出得了洛雪城吗?你方才到过西城门,易长老肯定早已得到消息了,如若你执意闯开城门,闹得满城风雨,各路商旅传出去,引来其他三族蜂拥而至的复仇者,公子在外岂不性命不保?” “公子身份高贵,却是会招人耳目,是我疏忽了。” “陆公子已经出城,你去也无济于事,我们还是呆在闲云潇湘里等着消息然后好好应付城主大人和易长老吧!” 翠绡时下脸色急得青一阵白一阵,但也别无它法。 “你们都回去歇息吧,公子的事切勿跟外人提起。若是有人问,便说公子外出喝酒去了。” 众人这才作散。 微雨回到侧堂翻看了黄泉平日里穿的衣饰,里衣外衣棉衣风袍皆都是摆放整齐,在昏暗的烛火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除去今早微雨替他准备的那一套衣服外,任何其他的行李都未曾带走。衣柜旁便是一直深黑色的木匣,一尺见方,模样也极其普通,微雨打开木匣,里面皆是金石银粒,也堆积了不少,闲云潇湘的上下的吃穿用度也都是从这里拨出来,清理之余,发觉却是少了有一二百金和些许散碎的银粒。微雨此刻才稍微放心了不少,知道公子出门在外身有金银至少吃穿住行是有着落。 翠绡一把推开侧堂的大门,跳进来说到:“公子的剑不见了。” 微雨关上木匣说到:“金子也少了些,看来公子此番出门是早有打算。” “可我教公子的那一招落雪冰河他还没学会呢!” “放心吧,公子能做此决定必然是心中有数。公子可能早就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位贵族公子哥了。” “公子不是贵族公子哥那公子是谁?” 微雨白了翠绡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到:“我是说公子变了。自从荒州回来,就变了。” “你的意思是,这是因为王公子?” 每每谈及此人,各人避之不谈,微雨不曾见过这个王公子,所以他说:“这王公子不俗,应不是公子口中所说的四方游历之士。” “我也觉得这王公子不简单。” “好了,不要说他了,我想,公子在外应是能安然无恙的。” 翠绡也点了点头。 夜深雪厚,凉风习习,这一夜,闲云潇湘里无人入眠。 暗箭 雪林深深,不见来人。 白日的洛雪林已然如一片孤寂地北方雪国,似乎进了这个地方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找到出去的方向。静默如秽却又澎湃似海。 黄泉在去荒州之前最远去过的地方便是洛雪林靠着城里的边境,每到边境就被雪林的深不可测而逼退了回去,他从来都羡慕像他一样年纪甚至更年少的洛雪城的少年们年少时便可以随着自己的兄长父辈一起狩猎于深林之中。 而他的年少时光,多以投壶嬉戏,识书写字来消耗,幸得认识了翠绡微雨二人才有了些许乐趣。 他一直睁着眼望着对面端坐而静闭双眼的人,心中思虑万分。王公子像王公子,但不是王公子。如果说对于王清离他是欣赏是仰慕是抛开一切只为和他喝一杯酒,那对于王洛阳他根本就不知为何便就只想待在他身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如此,心中感觉便是自由自在。 一阵急促地车轴声让二人都同时警醒起来。他们的鹿銮本就不算慢,而身后跟来的鹿车声显得更加急切和迅驰。 黄泉觉得应是有人追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王洛阳也看出了黄泉的紧张,他跳出车外,坐到两只驯鹿的身后那块坐塌之上,紧紧拉住缰绳,用力得向鹿的侧身甩过去,两只驯鹿受惊过度,立刻便提升了速度,一个箭步向前冲去。 鹿銮的速度快了,可身后跟着的车马速度也不慢,依旧还是能若隐若现地听见后车的声响,后车沿着鹿銮驶过的痕迹,驾驶起来也轻快许多。 待到稍微有些弯道的地方王洛阳瞥见后车的模样才稍微放松了些,他冲着车内说到:“黄公子,我想应该是来找你的。” 黄泉孤身在外,若是被易长老知晓定然是不会置之不理的,所以他早就知道后车的人是为了他而来。可他也并不想端着殿下的身份坐拥百人团队一同去到西苍,于他而言,众人怕的也只是他的头衔而已。 “能甩掉他吗?”黄泉问到。 王洛阳见后车已经与他们近在咫尺,面对黄泉的要求,他也只能尽力而为。于是,他手中的缰绳更加用力地抽打两只惊慌失措的麋鹿,而麋鹿本就体型笨重,角大体宽,在驱赶之下,两只麋鹿的角触碰到了一起,发生了撞击,使得脚下也受绊而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可此类情况一直在发生,其中一只麋鹿终于眼看就要被另外一只绊倒在地了,多行几步也没有好转,最终还是如剑雷一般冲向了雪道两旁的雪地里,另一只也紧随其后,纷纷倒地,王洛阳补救未及,而他们所驾驶的车架也随着鹿而倒进了雪里。车架借着力道冲出去几步之遥。 “黄公子,你没事吧?”王洛阳从雪堆之中狼狈地爬起来,却顾不得自己单薄的外衣上沾满了雪粒,头发也被雪块裹满。 麋鹿倒在雪堆里,还能勉强站立起来抖抖身上的厚雪。车架也倒在雪堆里,被堆积的大雪掩埋了大半,偌大的车架在雪里毫不起眼,像是埋藏了很久一般,若不是车架里一耸一耸地松动,才让王洛阳紧张而又兴奋地冲了过去:“黄公子,你怎么样了?” 他刨开堆积地雪,将车架挖了出来,,掀开车帘,黄泉一张明媚的脸露了出来:“我没事。”笑容在雪地里盛开,王洛阳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久久没有说话。 “是我。”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这俩个字让俩人都瞬间回过神来了。 黄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大雪纷飞里,站着的是陆昭华。 “你怎么来了?”黄泉一边问一边将手搭上了陆昭华伸过来的手。陆昭华一把拉起他来,替他拂去身上的尘雪。 “我若不来,你葬身于雪林了都无人知晓。” 黄泉撇了撇嘴:“这不是还有王公子在的嘛!” 此刻,陆昭华才将视线转移到旁边人的身上,这个人生的美却又不媚,眉宇之间竟有个一二分与王清离相似,又不是王清离,大雪之下陆昭华能从其身上闻到一丝丝淡淡地桃花香味,这味道太过清淡,黄泉应是察觉不出。对于一个大男人涂脂抹粉,陆昭华显得有些不屑一顾,但他习得医理,知晓这并不是普通的胭脂香味。 王洛阳见来人对黄泉的态度,还有刚才那旁若无人全无顾忌的搭手,便知此人与黄泉的亲密。二人心中都各有计量。 黄泉的那架车虽然倒地,但也并未破损,车身完好无损,但也懒得再去整理车内行头,于是陆昭华将黄泉那架车中的随身物品收拾出来之后,三人便一起进了陆昭华驶来的那辆香苏车。 陆昭华的车虽与黄泉的车别无二致,但里面的陈设皆是繁复,除了杯盏瓢盆,棉衣毛皮之外还有各类干粮存储,王洛阳看在眼里并无说话,但也能看出来陆昭华处事为人皆有考量。 本是两架的鹿车现在变成了两前两后齐驱而行,速度快了不少,也比起两架来平稳了不少。车内的三人也稳如磐石,杯中酒只是轻轻地摇晃而已。王洛阳微闭着双眼,车内气氛紧张,三人没有多一句话。 最终还是陆昭华打破了这个沉默,冲着闭眼的王洛阳说道:“王公子习的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王洛阳睁开狭长的眼眸说到:“王某并未修习过武术。” “那怎么能带着黄公子出城?若遇危机如何?”陆昭华语气有些急促,让王洛阳一时语塞。 黄泉见陆昭华有些咄咄逼人,忙说到:“王公子自成一派,武艺了得,自然是有法子的。” 陆昭华见黄泉如是说,便也没有了任何话,他心知黄泉真心维护眼前此人,自己再盛气凌人只会弄巧成拙,让三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微妙。 黄泉见状闻到:“你如何得知我会在此?” “若不是我前来,跟着的便是如鹤如松了。” 黄泉撇了撇嘴又稍带庆幸地说道:“幸好也是你来。若是被他们发现,哪能这般自在。” 之后又是无尽地沉默。 黄泉见王洛阳似乎心有所想,脸色也白的如霜,想上前去关切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静静地盯着眼前人,觉得平静美好。 车外大雪飞扬,鹿车走过的痕迹慢慢地也消失在了雪地里。 鹿走影消,飞雪连天。有些东西藏是藏不住的。 不远之处,雪鸟惊起,扑落一地松软地雪花,一支黝黑地箭头正对着鹿车驶来的方向,箭头如蛇信一般锋利挂着倒刺,被它射中的人就连拔出箭头来都会带下二两血肉,可想而知箭头的主人心之狠毒,在寒冷的洛雪林里,似乎一点点的温暖都会被扼杀。 突然之间,看到一只同样黝黑通红的手用力地拉了一下弓,箭离弦,射向鹿车前方的那一头麋鹿,麋鹿腹部中箭,直接倒地,另外三头也失去了平衡,但好在后面前后有一定的距离,后两只鹿稳住了车架,车也立马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车内三人感受到危险,纷纷探出身来,见鹿腹中利箭,“鹿中箭了”,黄泉忙跳下了车去探望,鲜血从箭口处涌出,在鹿的腹部划出一条血痕,直接渗透到了雪地里,身下的雪也瞬间被染红了一大片。 陆昭华也跟了下去,查看鹿的伤势,他看了一眼,说:“它活不了了?” “难道就将它抛弃在雪林里吗?” “箭已经穿透了它的五脏,就算救了跟着我们前行它也支撑不了多久。” 陆昭华懂黄泉的意思,于是他起身走近车架内。王洛阳正在车帘边一手扶着车帘往外观望,见陆昭华,二人神色皆有些尴尬,于是他轻轻放下车帘下了车将车门留出来让给陆昭华出入。 陆昭华从车内拿出的是个深木色的匣子,他蹲在黄泉身边打开匣子,里面摆满了一些瓶瓶罐罐,看样子,应是药箱。它给鹿的伤口上了一些药之后剪开了他的皮肉,取出了箭,之后又上了一遍药,简单包扎过后才说:“接下来,它只有自求多福了。”鹿一直瘫倒在雪地里即使上了药它也疼痛得难以站立。 黄泉捡起那支从鹿的身体里取出的箭,蛇信上沾满了血,如一条正在猎食的毒蛇一般,箭头上蛇的雕刻栩栩如生,看得人不寒而栗。 “什么时候起洛雪城的猎户们开始用这类兽形箭了?”黄泉喃喃自语到。 陆昭华说:“这箭非一般猎户所有,猎户只会射杀独行在野的兽类,不会射杀鹿。” “若是被抓到射杀麋鹿,定是会被处以火刑,一般猎户应是不敢造次。” 二人一言一语地讨论,站在一旁的王洛阳却一言不发。 陆昭华走上前去说到:“王公子,陆某没猜错,这箭的主人是冲着你来的吧!” 黄泉觉得初次见面的二人之间可能有些误会,走到两人中间将王洛阳护在身后道:“昭华,你多心了吧,王公子可一直跟我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做啊!” “尚在洛雪城的地界,谁人能有胆子来刺杀你我二人,这箭不就是冲着王公子而来的吗?” “咱们都在车里,谁知道车里坐着谁呢!兴许就是有猎户错放了箭而已。” 陆昭华也正欲解说给黄泉听,不料,第二支箭也正发射过来,那箭对着的是王洛阳的胸口,然而此刻黄泉正挡在他身前,王洛阳发觉到箭的来势汹汹之后没有多想一把将黄泉往他的右手边用力地推,自己的身体也跟了过去。二人抱在一起倒在雪中,第二支箭正插在王洛阳身后的车架之上,力道之足,整个箭头已经埋进了车架的木头里。 王洛阳压着黄泉躲过了一箭,见黄泉正被自己紧紧抱住,连松开了手臂,脸上那一抹绯红又爬了上来。陆昭华伸手去拉了一把黄泉,黄泉的手又伸向王洛阳,王洛阳见陆昭华见自己的眼神都已大变,便没有领黄泉的情,自己便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陆昭华关切地问黄泉。 “没事,多亏了王公子相救。”黄泉冲着王洛阳一笑,似乎并没有把暗箭的事放在心上。 “王公子,多谢了。”陆昭华也只有跟着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客气。” 黑衣人 苍茫雪原,麋鹿身下的血如一朵盛开的花朵在白的地中绽放,猩红耀眼,受伤的鹿还躺在雪地里,未有站立起来的迹象,疼痛使得它还在继续呻吟,另外三只鹿还没有改变缰绳,无法继续前行。 三人进了车里,还惊魂未定。 黄泉手中拿着那只好不容易从车架上拔出的箭,仔细端详:“这两只箭是同一人射出来的。” 陆昭华心中似乎还是对王洛阳心存芥蒂,他丝毫没有对王洛阳刚才挺身救黄泉而感到谢意。他的眼神表示着他对着眼前的人极其不信任。也许这个不信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黄泉对他的毫无保留地信任。 也许,从一开始起,陆昭华便注定是皇城门之外的过客而已。 “他还没有走远,我们小心为上。”陆昭华说到。 王洛阳这才开口道:“黄公子,你无事吧?” 黄泉微微摇摇头道:“无事。” “刚才多有冒犯,请勿见怪。” “哪里的话,若不是王公子刚才挺身相救,我恐怕要身中暗箭了。”黄泉说到。 车外是阴阴雪风,还有麋鹿的痛苦的低吟。车内气氛紧张,谁都不知道接下来的箭将会射向哪里。就算是华丽的车架也难以抵挡住锐利的箭锋。 其中一只麋鹿的嚎叫才让三人担忧的心情又更加紧张起来了。 王洛阳坐得靠近门帘,他起身探去,刚撩开门帘,便放了下来,面无表情,气定神闲。 “外面如何了?”黄泉问到。 说完,黄泉正欲掀开车帘探身出去,不料被王洛阳一把拉住,他冲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似乎是预感到外面的情况不妙,黄泉看了一眼王洛阳,艳丽的脸上有一丝冷冷的汗珠在外渗,兴许,这个人,他也害怕吧! 之后,麋鹿的嚎叫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凄厉,也越来越加深了几人对外面的想象。黄泉看向王洛阳,他那坚定的眼神告诉他不要出去,可事已至此,待在车里也不是长久之计。终于黄泉还是拿掉了王洛阳紧紧抓着他胳膊的手。 车外依旧是大雪,那只受了伤的麋鹿一直躺在雪里,不过此刻最惹眼的并不是他身下的那一摊鲜血,而是站在鹿旁那森森的箭锋。 几十支箭都对着鹿銮里黄泉掀开车帘的方向,箭都是与射中麋鹿的那支一样,蛇头黑箭,被人拿在手中才发觉箭身足有成年男子的半身长短,而拿着箭的人都身穿黑袍青衣,面部也是被黑色的面巾遮住,看不见面部,也看不清眼神,整个面部都是漆黑一片。黑色的穿着和黑色的长箭在满是大雪的洛雪林里显得格外引人瞩目,放眼望去,他们也好似和远方的深色的灌木融为一体。这群人面向的正是黄泉身后的王洛阳。 “你们是何人?”黄泉问到,神色里也皆是惊恐。 听闻黄泉的问话,陆昭华觉得不对劲也探身出来,掀开的门帘搭在门框之上,眼前的一幕也在他的意料之外。对面的人齐刷刷地站在前方一眼便能全然看清车内的一举一动,一人一影。 “各位方士,我辈出游路过此处,烦请借道。”陆昭华说到。 一群黑衣人并没有回答陆昭华,距离几步之遥,几十位黑衣人全都毅然矗立在鹿銮前方,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当然也没有放他们一条生路的意思。 车里的王洛阳神色异常,清俊的脸庞上有了些微微的变化,黄泉紧紧挨着他,能分明从他的周身氛围中感觉到这冷彻骨髓的寒意,他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得更糟糕。 “王公子,你没事吧?”黄泉问到。 王洛阳缓缓抬起头,说道:“他们,的确是来找我的。” 而后,王洛阳跳下车,正对着那一群黑衣人的方向,说到:“你们还真的是阴魂不散啊。” 对王洛阳突然说出此话而有大惊的另外两人都显得有些失措,本都以为只是过路的劫道者,没想到还真是冤头债主。 王洛阳说完,反而放松了一些,又接着说到:“跟你们说过了,你们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你们就是把我杀了也找不到的。” 此话一出,黑衣人那边才有了稍许动静,他们缓缓走向几人的鹿銮,几只麋鹿被吓得直嚎叫,鹿銮用的鹿都是近人温顺的,黄泉不明白他们为何会惊慌失措,直到那群黑衣人走近了才看见,他们黑衣之下,黑黝黝一片,毫无人形,竟是一团黑色的聚拢烟雾。这些烟雾化成人形支撑着宽大厚实的黑色外衣。虽在白日里却如鬼魅一般让人胆寒。 “你们是人是鬼?”黄泉说出这句话时,手中已经握紧了他的那柄金光四溢的剑。 “他们既不是人也不是鬼。”王洛阳回到。 黑衣人走近了三人,宽大的袖袍中升腾起一股黑色的浓雾,掌控着那柄黑色的蛇头箭指向王洛阳,并发出低沉欲聋的吼声:“交出来。”仅仅这三个字似乎都快让三人耳膜穿孔,这声音,犹如地狱之音,直教人头晕脑胀。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窃我宝物,速速交出。” “王公子,是什么宝物?”陆昭华也认定王洛阳就是拿走他们口中所说的宝物,也在追问道。 “我怎么知道什么宝物?他们自己不看好,丢失了来找我要。” 陆昭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无耻之徒,若不交出宝物,定不饶你。” “你们不要再含血喷人了,谁说我拿了你们的宝物你们找他去,何必对我苦苦纠缠?” “我等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了是我偷了你们的宝物?” 黑衣人有些发怒,箭已经指到道王洛阳眼前,黄泉抽出箭便砍向了蛇头箭,拿着蛇头箭的主人没有料到黄泉会出手,那支箭便被砍了下来,掉落在雪地上。 “别在强词狡辩了,你一介凡夫俗子拿到宝物对你也毫无意义。” 王洛阳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那老头是真厉害,你们都这样了还对他言听计从对我赶尽杀绝。” 黑衣人这下子被完全激怒,几十人纷纷将鹿銮围得水泄不通。都掌控着箭,向三人攻来。而那支掉落雪地的箭的主人袖中又凭空升腾起另外一支箭,这样的幻术,黄泉从未见过,凭空化物,只有在传奇绘本中才会出现的术法,眼前的人,居然也会。 纷乱之下,王洛阳从袖中掏出一个精美的陶瓷瓶,将瓶口对着空气挥舞了几下,一阵芬芳扑入鼻腔,是普通的香粉味道,寻常人闻见之后并无异样,接着王洛阳便示意黄泉和陆昭华不要发出声响,黄泉不知是何道理,但他相信就凭王洛阳刚才的语气便知他已从这群人手中死里逃生过许多回了,这次他定然也是胸有成竹定能救三人于水火之中。 接着,三人都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动弹。 果不其然,陶瓷瓶里的东西散发出来之后,黑衣人有些自乱阵脚,分不清方向和敌我位置,加之三人一直都凝神,黑衣人也无法精准判断,黄泉这才明白,王洛阳刚说到眼睛时为何黑衣人会发怒,原来他们看不见,仅仅是靠气味和动静分辩。 几名黑衣人在气味中渐渐开始胡乱走起来,说是走,倒不如说是缓缓地移动,因为根本不知道他们黑色长靴里有没有能支撑他们走路的双脚。不过他们还是能分得清自己人,虽然胡乱,但也没有伤及自己的伙伴。 陶瓷瓶里的东西,陆昭华第一时间便闻了出来,那是姜花粉,味道辛中带甜,倒也清雅。虽然洛雪城里并无姜花,但他识医理时也时常触碰。姜花虽能祛风散寒,也能乱经错神。黑衣人便是被这浓郁的姜花粉味道错了神经,乱了方寸。这一点,就算是熟识姜花粉功效的医者都会知晓。陆昭华见王洛阳能有此做法,也是为了三人的性命,便也很配合。 黑衣人失措之迹,王洛阳示意两人准备离开,黄泉悄悄收了剑,退回车中,陆昭华收到了黄泉使的眼色,从长靴中拔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割断了那根牵绊住中箭麋鹿的缰绳,一个箭步跳上鹿车。在陆昭华正驾着由三匹鹿组成的鹿銮的那一瞬间,黄泉一把抓起王洛阳的胳臂,将他提上了车。但可惜的是手中的陶瓷瓶也掉落在雪地里。看来他们只有逃了。 鹿銮有了动静,黑衣人才识别出了方向,纷纷回过头,向着鹿銮的方向追来。气势汹汹,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三只麋鹿虽不如四只的速度快,但也比好过几人在雪地里奔跑,黑衣人速度也不慢,一直紧紧跟随在鹿銮身后。 “好险呐!”几人刚坐上车,黄泉便拍着胸脯说道,“王公子,他们是什么人啊?” 陆昭华一边驾驶着鹿銮一边说到:“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总之,看样子是要取王公子性命的人。” “我说王公子,你到底有没有拿他们说的宝物啊?” 王洛阳淡然地说:“这都是一场误会,时机到时我会如实相告。” 陆昭华也淡然一笑,仿佛是因为他认为王洛阳也同样识得些医理而有一种志同道合的意思。“姜花粉的味道真好闻。” 王洛阳听了,也回了一笑,这一笑,芥蒂全无。 “只是可惜了那只鹿。”黄泉惋惜地道。 陆昭华却说:“公子,现在鹿不鹿的已经不重要了,赶快甩掉身后那群东西保命要紧。” 王洛阳对陆昭华称呼黄泉为“公子”感到有些意外,他下意识地楞了一下,后又摇了摇头,嘴角一丝笑意,仿佛他觉得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危险。 麋鹿在刚刚受到惊吓之后,速度惊人,他们也在胆怯再次遇到那群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驮着车身快步地向前冲去。黑衣人的速度是显然跟不上鹿銮的速度的,但雪林无边,但凡是他们松懈片刻,都有可能被追上来。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去,鹿车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身后如鬼魅一般的东西正在紧紧跟随,这一夜,怕是不眠之夜了。 无人之境 雪夜漫漫,不知何时是尽头。驼车声在雪夜里阵阵回响。夜幕里的洛雪林神秘诡谲。身后的一群黑衣人也一直没有踪迹,但他们知道,一旦停下来,便会被追上。这三人中仅黄泉一人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连唯一的能阻止黑衣人的花粉也丢在了初见之时,他们唯有一往无前。 似乎是赶了许久的路,三只麋鹿都有些筋疲力竭,几人从车内醒来,车外是一片荒芜,似乎从未有人行走过的痕迹,王洛阳向车外看了看,夜已有了雪色,鹿銮的速度慢下来,几人才下车稍事休息。 陆昭华拿出车底干燥的嫩草供麋鹿果腹。他也察觉到他们走到了一处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地方。从进洛雪林开始他们一路上都能依稀分辨出哪里是人走过的痕迹,哪里是猎户留下的箭孔和折断的树枝。而此处,兽鸟全无,鸦雀无声,雪似乎也比别处的雪要小一些,只有零星的雪花飘在半空,放眼望去,也依然是一片白茫茫。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黄泉见满天微小的雪花飘飘,知道这里已离洛雪城相隔甚远。 抬眼之时才见这样一个世外绝境。漫天飞雪飘扬,寂静地风穿过丛林,仿佛从丛林深处而来的不是风,而是绝境仙子的踪影。 除了能听到麋鹿的咀嚼声,这偌大的雪地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了。 “不知。”陆昭华环顾四周,自小便从商贾,后跟随父亲出入过不少次洛雪林,走的一直都是一条路,但此处他确也从未到过。从来他出行游走于四方身边都跟随着掌事和薄主,此番也是寻黄泉心切,顾不得其他,只身便出了城。 几人四下张望,竟然都无法分得清哪里是来的方向。 “二位在此稍候,我去看看。”陆昭华说到。 “哎,你别走远了,这地方难分四方,一会儿不好汇合。”黄泉嘱咐道。 “嗯”陆昭华点了点头便向着丛林深处走去了。 剩下等待的两人也不知所措,王洛阳脸色向来平静,但黄泉也从中看出来一丝端倪。 “嗨,王公子,不必担忧,昭华已经去寻路了。”黄泉面带笑意地宽慰道。 王洛阳沉默一阵,喃喃自语道:“这地方应该不像它表面上那么平静。” 黄泉一听也附和道:“我也有此感觉,这地方诡谲得很。洛雪城民数十万都以狩猎为生计,洛雪林里为何还有这样一处无人踏足的秘境呢?” “你也觉得此地是无人之境?” “别说人了,这里连动物的踪迹都不曾有过。” “这些只是被常年累月的大雪覆盖了而已,动物的踪迹容易掩盖,人的味道不容易掩盖,这里竟然一丝人味都没有。” 听了王洛阳一席话,黄泉笑道:“人味?人会有什么味道?” “每个人的味道都不尽相同,动物便是靠着气味,寻找族群和伴侣,其实有些人也一样。”他说着头也埋得低了,仿佛就在说他自己一般。 黄泉不明白王洛阳的意思,但是他能从他的神态上看出必是有一段过往才让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久久没有平静。但听了王洛阳的话他也确实能感受到这里安静得有些并不寻常,麋鹿咀嚼的声响大过雪压枝头的声响,刚才还能听到陆昭华的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声音,两人才说几句话的功夫,便听不到任何陆昭华的动静了。 “昭华。”黄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从雪林间穿透过去,然后便瞬间消散,不消说陆昭华能不能听见,这突如其来的消散让人觉得几乎只在几颗树之外便鸦雀无声了。 黄泉觉得诡异又大喊了一声“昭华”。 声音有没有散出去不知道,但是却惊掉了几撮树梢上的积雪。掷地有声,如雪惊雷。黄泉转身过去,除了雪尘惊起,并无其他。他下意识地望向王洛阳,王洛阳也跟着喊了几声:“陆公子,陆公子” 然而并无回应。 两人不知觉地靠近,环顾着四周,麋鹿吃完了草料,按理说稍事休息过后,应该是要出发了,不见陆昭华,两人也不便独自行动。 黄泉二人向着陆昭华刚才走失的方向走去,想去一探究竟,鹿銮和三只麋鹿在原地等候他们。 每走一步脚步声都滋滋作响,雪虽然小,但常年累月若无人问津,雪也是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松软沙哑。 林木高森,寂静如洗,树与树之间横生出来的枝丫几乎是穿插在林中的荆棘,需要用剑拨出一条路来两人才能侧身走过,可明明是向着陆昭华的方向走去,雪地上却不见脚印,发觉这点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发现他们刚刚走过的脚印已经在雪地中塌陷,根本看不到一丝痕迹。 “怎么回事?”黄泉惊问道。 “再走下去,不要说找到陆公子,你我二人都将迷失方向。”王洛阳说出了二人的处境。 正欲原路返回之际,黄泉一脚踩中深埋雪地之下的木枝,长的木枝连带起一长串的积雪,王洛阳突然抬手在安静地小雪中接到一根极细的银针,动作迅捷,让黄泉都不敢相信他未曾习过任何武艺,这速度并不比翠绡那招落雪冰河慢得了多少。冰冷纤长的两根手指稳稳地接住那跟银针,眼神凌厉。“小心。” 刚接住针便从树后走出一人,便是陆昭华。 “昭华,原来你在这里?” 陆昭华也自觉不该如此鲁莽行事,但对未知的恐惧他也只好先下手保命,他也是在王洛阳接到那根银针之后才发觉自己差点失手伤害了自己人。 “这林子古怪得很,就算隔的如此近,我也无法在林中识别出二位来。”陆昭华解释了一番,才知晓为何他会险些出手伤人。 此话一出三人都警觉了起来,循着来时的方向回去时仿佛走了许久,也依旧不见鹿銮。雪深林静,气氛中透露出一丝不详的预感来,而三人的行李用度都在鹿銮上,若是不找到鹿銮,这样寒冷的秘境,三人皆是活命无望。 三人又兜兜转转了几圈,越走越发觉危险近在咫尺。雪地里又无法识别时度,只觉得似乎是转悠了两三个时辰有余。天色便渐渐暗沉了下来。 “昭华,我们走了多久了?”黄泉看着渐渐日暮的雪林问到。 “两三个时辰而已。”陆昭华回应后便也觉得不知是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还是这林子的问题,有些疑惑。 身边没有火烛,天色一旦暗下来,三人都有性命之危。 接着,便听到林子的远方有窸窸窣窣地声响,响声越来越近,似群兽出动,但也没听到兽类的低吟吼叫,相反倒是有鼠辈的叽喳喧闹之声,更近了才听得出确实是群鼠叽叽喳喳,倾巢而出向三人的方向快速前进而来,听这声响,似有成千上万只的恐怖数量。 “不好,快跑。”王洛阳吼了一声,三人向着群鼠来的相反方向奔赴,而雪已过靴,纵使黄泉这样习过几年轻身之术的人也无法在雪中逃窜,三个大男人体也不轻,奔跑的速度根本比不过群鼠追来的速度。还没跑出去几步,便见身后乌泱泱地一群东西围攻了过来。 几人奋力向前,然而身后的东西也越来越穷追不舍,黄泉不经意之间一回头,发现那些东西并不似普通硕鼠一般尖嘴长须,贼头贼尾,而是大耳圆脸,短毛长尾,生的倒是可爱,并无鼠辈之风。他们训练有素,追上他们三人也并不是一涌而上,而是排列布阵,分成了七八个小队,每队都有一位体型略大的长尾鼠带队,后面的鼠也并不僭越。这分明是有人在控制他们。 “等等。”黄泉觉得不对劲后,拉了一把王洛阳和陆昭华的衣袖。 三人刚驻足,七八支长尾鼠列队便将三人团团围住。天色已经暗得仅仅只能看清前面几排长尾鼠的面容了。另外二人大惊,惊于鼠辈的有序和数量的庞大,一眼望去不见鼠队的尽头,满眼皆是这些密密麻麻的小东西。 “他们不像普通的鼠。”黄泉又说到。 这一点,其他二人并不否认,但是这些鼠从何而来,是被何人操控,又意欲何为,三人都不得而知。 围住三人之后,鼠队并没有发起进攻,群鼠叽叽喳喳,似乎在讨论些什么。让三人都有些疑惑和讶异。成群的鼠使得周边本就不算敞亮的天色变得只能勉强分得清身边有人。黄泉拔出明晃晃的剑,耀眼的剑芒在黑夜之中闪烁,兴许是觉察到敌意,群鼠冲着三人蜂拥而上,这不是攻击,三人在鼠群之中毫无还手之力,黄泉挥了两下剑,也被群鼠顷刻之间攀附。 群鼠将三人周身抬起,慌乱之中,黄泉的剑也被几只有目的的长尾鼠夺走,“王公子,昭华。”黄泉大喊一声,此刻再喊叫再挣扎也于事无补,三人被当作货物一般向着雪林的深处运去。 “黄公子,你怎么样?”不远处也传来了王洛阳吃力的声音。 “不知道它们要干嘛,我们应该是被他们挟持了。”黄泉说。 听到这话,另外一边陆昭华也说到,“我等平日里素来不与人争恩怨,会是什么人在指使它们?”说话之间也能听出来他在黑暗之中拼命地挣扎。 “不知,恐怕这个主人并不是因为恩怨纠葛才出此谋策。” “洛雪林里常年都有洛雪猎户来往,看我们有没有这个福分被猎户所救了,凭我等三人的武力,怕是难敌众鼠。” 三人在群鼠的叽喳声中相互支撑,体力也在挣扎之中慢慢消耗,越往后,黄泉越听不清其余两人的话语了。 雪林里群鼠整齐排列地运送三人,倒是能有些未能全收的天光进来,黄泉只觉得自己被颠倒抛起过许多次。但丝毫分不清方向,也并不知道其余二人是不是也同他一样的命运。 群鼠就这样抬着他在林中走了许久,周边一望无际地黑,黄泉心中算念着大约两三个时辰才停下来,周边的群鼠作散,三人意识到可能到了他们真正面对的处境了。天光尽收,猩红色的灯光倾泻而下,照亮了三人的身形,身下只有抬着他们的上百只长尾鼠还在,而映入眼帘的确是另外一副场景。 妄念川 林森不见人,深山藏仙踪,古寺晨钟响,日暮思归人。 灯下醉酒客,无一是故人,举杯对长空,抬头无月明。 烛影摇红,远山过客,碧莲泛舟,波动桨音。常有幽门不知处,但看星云动此间。 身下的长尾鼠也一一散去,三人好不容易站起身来,看到眼前的景象,竟大吃一惊。门廊悠悠,行院声声,咿咿呀呀,但也有浅浅的言语之声,行人往来无不作一副世外桃园的打扮,不似洛雪城的毳衣长袄,也不似燕川的薄纱轻羽,更不似西苍的仙风异域,至于荒州就不更不像了。 时下正是入夜,猩红色的灯火照耀着每一处人来人往的关口,每座楼宇架在一条仅供两只小舟并列行走的小河之上,皆有五六层高,吊脚飞檐,长柱入水,回廊转角皆是熙熙攘攘的来人。他们皆是笑颜如花,男士都长发披肩而不束,女士环髻佩玉,脸上也是浓粉厚脂,煞是精美好看。小河不知尽头,被灯火也照耀得如鲜血般鲜艳。 黄泉自是没有见过这般场景,就连身边他的剑不见了都没有发觉。但看陆昭华的神色,显然,他也是头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王洛阳则不紧不慢,脸上波澜不惊,有一瞬间,黄泉甚至都觉得这个王洛阳只是王清离改了一个名字而已。很像但又很不像。 “三位公子是燕川来的贵客吧?”惊讶未毕,三人被这一声打断。声音柔美娇嫩,转头看是来自一位身态娇小,面上红潮的女子,女子的打扮与来往的其余女子相同,脸上的红潮似乎只是被红色的灯火映照上去,仔细一看,脸上干净得很,不施粉黛,却又千娇百媚地美。注意了女子的容貌,三人也无暇顾及她口中所言的“燕川贵客”了。只顾点头道:“正是。” 那女子初见只是三人的背影,待几人转头看向她时,不由得一愣,也只是稍纵即逝而已,黄泉也是注意到了女子的异样,他撇了一眼王洛阳,绝世而独立的模样,让作为男子的自己都不由得心生欢喜,更何况是女子,一眼,便让人见之不忘。“三位请跟我来。” 女子脚步轻快,三人也跟了上去,黄泉问到:“姑娘,此地为何方?” 那女子巧笑道:“你是燕川的那位公子吗?” 显然,女子口中的燕川的那位公子并不是指黄泉。 王洛阳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也没有多问一句,对着回过头来递给自己眼色的黄泉只是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也紧随着女子而去了。 这是夜幕之下的城池,鱼龙潜跃,人影斑驳,似乎是注意到来了三个外乡人,三人穿过回廊时总是感觉有群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好不自在。 “公子,来做生意么?”其中有一女子,粉黛贴花,眉眼如画,她着着一身大红色的绣花锦缎,看得出来也是身材姣好,只见她抛洒着手中的丝绢对着黄泉说到。 黄泉见那女子生的貌美,一时也有些恍惚,不知觉得伸手去抓女子抛过来的丝绢,带领着三人的那女子一把抓过貌美女子的手道:“这几位是不周先生的客人,你要做生意,去找别人。”说完将那女子的手一甩,女子也撅了撅嘴躲开了。 听了这话,身边的目光便逐一散开了。 这个不周先生是谁?黄泉好像从易长老哪里听说过,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来不知,也不曾见过。 几人转过一层又一层的楼宇,到了整个小城中最为中心的那一栋高楼之上的第七层,门廊上悬挂着两枚暗红色的烛火灯笼,厅堂内灯火暗淡,根本看不清陈设,只能看到一鹤立形消的背影。 “不周先生,他们到了。”女子说完便退了下去。 三人不知所措,还是陆昭华开口道:“这位先生,请我三人到此处所为何事?” 一进屋,黄泉就闻到了一丝不知是何药草的气味,这气味有些似曾相识,竟也想不起来是在何处有过照面。陆昭华说完那人才慢慢回头,那男子的扮相倒是和此处的所有男子无异,只是用一根树枝模样的发钗束起了两鬓的白色的垂发,雪白的发在昏暗的灯火里格外显眼。体态俊朗之极,看年事约摸也是知命之年。这个模样,黄泉也觉得眼熟得很,可屋内暗淡,无法看清其真正的样貌。 屋子里的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几把交椅和些许瓷器古物,灯火中只能看得见男子身旁的物件,但至于其他物件也能可想而知。 “一别多日,别来无恙。”那男人开口到。 不知这话是对谁说起,三人没有一人作答。 “有一位公子欠了老夫一些债务,时限已到,是时候还了。”那老者缓缓继续说到。 陆昭华可想而知老者口中的那位公子定是王洛阳,但此刻三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即使只是涉及到王洛阳一人,他和黄泉二人也无法全身而退。问到:“是何债务,但凡我陆某能竭尽我能,都会替先生还上。” “燕川陆公子?” 陆昭华也不知眼前人是从何得知自己的名讳,但想到他既是能指挥着从来不通人性的长尾鼠为之而效力,定然是有着手眼通天的能力的。“正是在下。” “老夫的债并非金银所能偿还,其中事项,王公子应是能了解。” 二人看向王洛阳,一直以来都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异样。王洛阳说道:“今日还未到子时,三年时限还未到。” 那老者嘴角一笑,看着王洛阳到:“距离子时只差两个时辰,王公子三年都未找到我要的东西,这最后两个时辰会出现奇迹吗?” 王洛阳不语,倒是陆昭华过来问到:“王公子,他要的是什么东西?” 似乎是一件不能告知的物件,让王洛阳几次欲言又止,白皙的脸庞上升起一丝难堪。面对陆昭华的询问,王洛阳显得有些局促。 一阵安静过后,那老者朝着屋外喊了一声:“三月,带三位公子去好生修养,等待夜半子时。” 说毕,那名带着三人上楼的女子便转身进来,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一直等在门口。 “三位请随我来。” 寄人篱下的三人此刻只能认人摆布,随着那名叫三月的女子下了一层楼,穿过一道很长的长廊,长廊悠远,能从上自下看清楚整座小城的风光,夜色氤氲,红光盈盈。来往的人如回荡在其中的莺莺燕燕般,姹紫嫣红。每座楼宇的边角都挂着识人断路的灯火,如一条条长龙一般盘旋在楼道之间。 “三月姐姐,这里是何处”黄泉虽不明就里,但面对漂亮的姑娘,他似乎也没有任何戒备之心。 三月没有回头,说到:“公子,你不会想知道的。” 黄泉来了兴趣,“我为何不会想知道?这样一处神仙仙境,若是不知名讳,岂不可惜?” “来这里的人都是做生意的,公子如果没有生意可以做,便没有第二次机会来了。” “做什么生意?你不知道这位陆公子,可是燕川的商贾大户,他最会做生意了。”黄泉说着指了指陆昭华。 陆昭华摇了摇头,他知道,虽然那位不周先生是冲着王洛阳而来的,但是他和黄泉定然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这地方诡异得很,处于洛雪林中却又不为外界所知,繁华中却没有一丝人情味,他甚至觉得王洛阳欠不周先生的不只是一件东西这么简单。 三月将三人安置于一处与不周先生那间屋子相对而立的一层里,关门时黄泉见一鹤发的男人正站在7楼看着这三人,相隔甚远,依旧是看不清容貌,但却能感受到那种眼神,那种眼神,让黄泉觉得不寒而栗。 “王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进门,陆昭华便问到。 王洛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找了个空闲的交椅坐下,说到:“那是我与不周先生的一笔交易,他曾救过我一命。” “既是这样,那不周先生该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话是不错,但不周先生从来不怕别人欠他什么,只要他想让你还,就必须得付出代价。” “那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他许我三年期限,让我帮他寻一样东西。” 黄泉紧张地问到:“什么东西?” 王洛阳的眼里那一丝不安又出现了,他沉思许久才说:“乘黄血。” 黄泉心中便想起王清离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漠上花,乘黄血,千古风雅,祸四方,乱阴阳,百里无生长。”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忘记,他怀中的那个琉璃小瓶,虽然不知是何人给他的,但他也清楚了为什么王洛阳一人还债,要连带着他和陆昭华都被迫到此地的缘故了。 此刻,王洛阳看黄泉的眼神也变了,但那日在风邙驿里帘子后面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黄泉不知,却从王洛阳的眼神里看得出来,王洛阳分明是知晓乘黄血的下落。 “这东西只在传闻之中听闻过,王公子何以会答应不周先生会帮他寻这样一件物什?”黄泉问到。 “黄公子你和清离去过无涯城,漠上花不知所踪的消息早已传遍四方,所以百家都使出浑身解数来寻乘黄血,毕竟近年来是有人亲眼见过此物。” “何人见过此物?” “苏慕凉。” 这个人,黄泉和陆昭华并不陌生,在黄泉将苏慕凉安置于醉不归客栈之后陆昭华去探望过几次,一来二去,双方的名讳算是都铭记于心了。 “可如今慕凉公子身有寒疾尚在燕川城中养伤,他既不在,眼下又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王公子有何良策来应对不周先生。”陆昭华说到。 几人沉默一阵,便听到三月敲门道:“三位公子,我家先生吩咐过,几位方位不熟,妄念川中川行复杂,请子时前不要随意走动。” 其余两人都没有应答,唯有黄泉一人喃喃道:“这个地方原来叫妄念川,好无情的名字啊。”也只有黄泉这种过惯了风花雪月生活的贵族公子还有心思去闲论一个名字的好坏。 “这地方不止是名字无情,如果子时一到,我没有将乘黄血交给不周先生,那先生便会索去我的性命。” “那还有没有王法?欠人情还不上哪有拿命还的道理?” “妄念川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他们会以人的生命为介质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们真的这么神通?” “无一例外。” 屋内门窗紧闭,三人武力又微弱,若是凭借三人之力,不消说这里有多少高手在,就连刚才进来的路弯弯绕绕都记不清。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黄泉问到。 “为今之计,只有交出乘黄血了。” 黄泉还在犹豫之中,他手中这个东西除了他自己,再无第二人知道,就在黄泉几乎确定王洛阳就是那个帘内之人时,王洛阳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里面装有晶莹透亮的鲜红色的液体,这个东西与黄泉得到的那瓶东西一模一样。 难道乘黄血不止一瓶?黄泉心中疑虑,但也没有过问,倒是陆昭华长舒一口气到:“王公子既然有,那我等三人便无任何危机可言了吧。” 王洛阳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神色复杂。 神色更复杂的便是黄泉了。 不知道 夜色朦胧,灯如血泊 妄念川,是一座让人实现妄念的地方,既是妄念,那想到实现,就会付出代价,这里的人掌握着生死,这种通天本领似乎只有传闻中漠上花和乘黄血才能成为真实。 不周先生要的乘黄血此刻就在妄念川之中。 夜半子时,梆子刚响一声,黄泉便听到屋外人声鼎沸,似有千万人群在屋外沸腾,他们叫喊,大声言语,高声振呼,听不清他们在谈论什么,但是黄泉能感觉到哪群人就是冲着自己所在这间屋子。 容不得三人讶异,三月在没有打招呼就推门进来了,“几位公子,子时已到。” 三人应声走出去,只见楼下人山人海,仿佛整个妄念川的人们全部都聚集至此,等候着他们,一见三人的身影出现在六楼的廊道里,喧闹声更甚,一时之间黄泉有些恍惚,小小的妄念川,竟有如此人众。红灯波影过,繁华人间里。 满满的楼道里人头攒动,小河里也铂了数十只小舟,舟上亦有三三两两的看客。黄泉唯一面熟的是他来时对他抛洒丝绢的那名女子,她也在其中,口中正在言语,嘈杂的环境中也听不清在说什么,而与之对望的对面楼的七楼之上,静静站着的正是不周先生,他面色如玉,静静的夜风之中花白的发丝也在徐徐飘动,远远看过去,体态却有了垂暮之意,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他的年岁了。 “这是?”黄泉惊问到。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楼下的呼喊声更甚,似乎在向这三人讨要些什么东西,“三月姐姐,他们这是在干嘛?” 三月撇了一眼王洛阳,说到:“他们只是在要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他们自己的东西?什么东西?”问完才想起王洛阳手中的那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 “子时已到,王公子,请交出乘黄血。”一男子的声音传来,令几人好生奇怪,身边只有三月一名女子,喧闹的小镇,谁在说话?黄泉环顾四周,才发觉说话的是不周先生。 不周先生站在与他们相隔甚远的对面楼,何以他的话会如此清晰地传入几人的耳内?他的内力竟如此高深莫测,这样的功力,就连易长老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吧。 王洛阳眼光正盯着正前方的七楼之上,淡淡地说到:“让我交出乘黄血容易,你得让我等三人毫发无损地走出妄念川。” 这地方和无涯城一样,来时容易,出去时确不一定能全身而退,黄泉还记得王清离在找江千里要来了无涯城的出口之后也是周旋了好几天才顺利出来,若不是有人指引,恐怕王清离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无涯城的出口竟然在离弦思的后堂内。 这个地方的出口也这么难测吗? 黄泉站在王洛阳身边才听清了他的话语,不周先生却也是听清了的,只听那边传来一声幽幽地“好。” “让你的人将我三人送至鼠辈生擒我处,王某自会交出乘黄血。” 这话一处黄泉才勉强听到了人众们的呼声。 “不行。” “想都别想。” “你到了那里跑了呢?” “姓王的靠不靠谱啊?” 呼声响起,黄泉才觉得他们的神色也变得并不可爱起来,似乎世人敬仰的乘黄血救的是他们自己的命一般。人头攒动中也看清了他们坚定的眼色。 “王公子聪慧大义,不想连累好友,我等也不会干涉,只要王公子交出乘黄血,不止黄陆二位公子能安然无恙出去,王公子的性命也会得以保全。”说话之人是不周先生,黄泉能感受到此人一边说话一边穿梭在搂廊之间靠近他们,刚说完保全二字时,不周先生正巧站在他们同楼层不远处,相对而立。 这人,让黄泉始料未及,因为这人,他见过。 见黄泉讶异的表情,那人说到:“黄公子,你与王公子寻漠上花无果,我为了维持这妄念川的正常运行,不得不得到乘黄血。” “可你不是在无涯城吗?” 那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既有法子让王公子与你出来,荒州自是困不住我。” 此人,正是江千里。 “先生,三月刚听到王公子身上却有乘黄血,请先生应允承诺。”三月在一旁说到。 王洛阳面色平静地看着三月,三月回头那一眼,却是让人无法揣摩。这人世间,除了利益生死,唯一让人难以忘怀的,还有一厢情愿。 江千里不语,他应是言而有信之人。 众望所归,王洛阳举着手中的琉璃小瓶,向着众人到:“我与不周先生的三年之约已到,我王某人信守承诺,将乘黄血带到了妄念川,若你们想要,便自己来取。”说罢,随手一抛,将琉璃小瓶扔进了静谧的河川之中。 众人皆大惊,但也顾不得许多,纷纷跳入水中为了夺得乘黄血而大打出手,一时之间,水花四起,人龙嘈杂。江千里见众人大乱,也顾不上其他。 三月一把拉过王洛阳的衣袖,说到:“几位公子,跟我来。” 三月并没有将三人带下楼,而是冲进了他们之前所暂歇的小屋。 “三月姑娘,这是意欲何为?”陆昭华见三月将大门关的严实的举动不解问到。 “几位别急,跟着我来便是。” 说完他挪开了王洛阳之前坐的木椅及旁边的桌凳,掀起地板,只见下方露出一块仅供一身身宽的木质隧口,隧口往下延伸,只依附在口壁上几根粗麻绳,几米之处便是弯道,也不知尽头是何处。 “几位从这里出去,走到尽头,向前直走找到一颗扶桑古树,过了古树便能找到来时的路。”三月说得急切,几人也没有犹豫,陆昭华便先跳了下去探路。 陆昭华到弯道后传来:“公子,下来吧,这里很安全。”随后黄泉也跟了下去。 犹豫不决的王洛阳站在隧口。“三月姑娘,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你放了我们,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三月推了一把王洛阳说:“王公子,你快走吧,今日能救王公子一命,三月已觉此生无憾,你放心吧,不周先生不会为难我的。”之后就硬生生地将王洛阳推了下去。 地板被合上,也能听到上面挪动桌椅的声响,几人才摸索着往前走。 隧口在六楼,所有结构都是由木头支撑,由拼接的木块缝中看过去,依稀能见相互争夺的人们。 他们一直向下,似乎走了很久,到了地面,又到了地底,代替木块的是黑冷的土砖。也没有了间隙中传来的微弱光芒,三人只能一步一探。 好不容易才到没有路的一处小土坡上,陆昭华伸手向前后左右推了推,没有任何动静,又想到几人应该是在地底,随后抬手往头顶用力一探,隧口破开,堆积的雪块塌陷下来。顾不得寒冷,三人拨开积雪,爬出了隧口。 “按三月的所说,往前走应该就能找到我们来时的路了。”王洛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积雪。 “王公子,既然你已经将乘黄血给他们了,我们为何还要如此狼狈的出来?”黄泉问到。 王洛阳顿了顿,说到:“他们是不会允许有人没有付出什么就全身而退的。古往今来,没有先例。” “付出什么?” “阳寿。” 黄泉一脸疑惑,理了理袖口里,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过了子时的洛雪林里,只有昏暗的雪光还能依稀让人辨别出方位,黑黝黝的深林向四周延伸,丝毫没有任何人影出没的痕迹。 一切又似乎回到了初来时。 “快走吧。”黄泉还没有问清楚王洛阳所谓的阳寿意味着什么,就被陆昭华这一句话给推着往前快速地奔走起来。 视线模糊,一脚深一脚浅,想走得快一点也徒劳。 约行了一刻钟的时长,王洛阳见黄泉的脸上突然有了些许光亮,一丝温暖的黄色的光线在黄泉干净地脸上一闪而过。 王洛阳回头,见身后跟了数十人,他们举着火把,驾着由长尾鼠驱行的车身,还有些是徒步跟在其后,声响一时之间就穿透过来,三人还未反应过来,这些人已经近在咫尺了。 “站住。”身后的人在向他们发出喝令。 此时哪有不逃的道理,雪地穿行总是比不过机敏矫捷的长尾鼠,不出几步路,三人便被逼住脚步,而身后那些没有乘鼠车的人也在几乎就要抓到三人时脚步戛然而止。 几人回头,才发觉三人正在一颗参天古木下,火把的光亮照来,一眼无法见古木的边缘。这树便是三月说得扶桑古树,这扶桑树的树冠犹如一道屏障一样将两拨人分成对立的两边。 再见其后,为首的那人在一辆豪华木积鼠车上,鼠车没有顶,只有一块装饰精美的坐塌,坐塌上那人正是江千里。 江千里手中举着的正是众人从水中找到的那瓶乘黄血。在耀眼的火光中,琉璃瓶晶莹剔透。“这是什么?”他问到。 王洛阳嘴角一笑,风轻云淡地说:“这是乘黄血啊。” “我怎么觉得这倒是像人血。” 身边一人也随声附和到:“你怎敢拿人血来忽悠我辈?” 黄泉与陆昭华不明就里,相互交换着眼色来表明自己的不知情,但看王洛阳所不急不躁地反问到:“不周先生,我们既已走到这一步,也不怕你会有所作为,只要我们再往前踏出一步,踏出这不属于妄念川的第一步,你再寻我,也是难事。” “你洛阳公子的名头如此响亮,我随便到燕川抓一个人都知道你的下落,你再洒脱,总不能脱离了这四方之境吧?”江千里说完脸上已经有了不悦,他似乎并没有心情去争论乘黄血的真假,而是一定要钳制住王洛阳才心满意足。 王洛阳并没有理会江千里,他知晓这众人等中除了江千里以外,没有任何人敢踏出妄念川一步,而江千里虽神通,到毕竟也只是位医师而已,对于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于是乎,他拉着两边黄泉和王洛阳的袖头就往树的另一边走去。只一步,便再也不能伤害他们。 “王洛阳。”后面传来江千里的嘶吼,“你再走一步,我便要了她的性命。” 一声嘤嘤地哭喊:“王公子,别管我。” 只见三月被两三个五大三粗地男子压着肩头,双手被绑在身后,头发散乱,眼角有剔透的泪珠闪耀。 王洛阳脸上一丝心疼,“三月姑娘与此事无关,你放过她。” “她怎么会是无辜的呢?没有她你们能找到这扶桑古树吗?” “你想怎么样?” “要么交出真的乘黄血,要么留下你自己的性命。否则,她一定活不成。” 收到威胁之后的王洛阳显然神色有些慌乱,脸色已不似之前那边平静了。正在犹豫不决时,他发现黄泉正盯着自己。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黄泉抓住王洛阳的手腕说到:“王公子,你若留下,我便随你留下。”眼神殷切真挚,恍然之间,王洛阳突然有些欣喜。 一旁的陆昭华心中好不是滋味。 “王公子,你别管我,他们不会伤害我的,我自入妄念川十余年,一直掌管着生死薄,从未出现过差错,劳苦功高,他们绝不会就此薄情寡义的。”三月几乎是哭着喊出这句话,说完之后身边压着她肩头的男子更用力了,几乎要把她的肩膀掰碎。 可见,虽然她有功于妄念川,但这帮人似乎并不领情。 黄泉一眼便看穿了王洛阳的心思,他转身对陆昭华说到:“昭华,你先走,去找人来救我们。”说完之后用力将陆昭华往外一推,自己却拉着王洛阳的手,进了妄念川。 无常 深深浅浅的灯影透过窗上的纸纹映在黄泉脸上,他神色倒是坦然了,一旁的王洛阳喉结蠕动,似有很多话想说,外面的吵闹声依旧不绝于耳,那种喧哗仿佛将二人的思绪快要淹没,然而,二人却近得能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黄公子,你没必要留下来。” 黄泉苦笑道:“那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王洛阳也笑了。 “他们打算如何处置我俩?”黄泉一副不经世事的模样,对于这个世界他一无所知。 “妄念川不受四方律法约束,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虽然我们从洛雪林中进入,但洛雪城的法规他们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于四方之境的民众而言,这地方根本就算不得人间。” “那总有人会有法子规劝他们吧?” “不周先生也是囹圄棋子,自己的命都无法掌控,只能顺应妄念川自己的法度。” “王公子对这地方好像很熟悉?” “我也是三年前才听闻,此之前从不知妄念川是个真实存在的地方。” 灯火阑珊,二人详谈了许久,也没有能想出什么法子能救二人于水火。时下已过去三四个时辰,外面的天色也依旧不见大亮,除了昏红的灯火,天光似乎一直不见亮堂。就算是终年寒冷的洛雪城眼下也已经是晨食之时了。 不知是他们在浑噩之中记错了时辰,还是这个地方根本就不会天亮。 黄泉手枕着胳膊已经睡了一觉醒来,王洛阳依旧静静地坐着。 “王公子,你有何对策了?”黄泉睡眼惺忪地问到。 王洛阳似乎是早就想好了计策,只等黄泉醒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他们的生死簿,修改我二人的命数,即使他们受难于我们,也无济于事。” “生死簿?还真的有这样的东西?” 王洛阳点了点头,“还记得三月姑娘说她这些年一直都是由她掌管着生死薄,只要找到三月姑娘被关押的地方,我们便能问出生死簿的所在。” “可我二人现在被关押在此,脱身都难。” 话到此处,便听到有敲门声,一记男子的声响传来:“不周先生给二位安排了酒水。” 二人眼神交换,黄泉低声嚷道:“脱身的机会来了。”说完便前去开门。 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约莫也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那男子也生的漂亮秀气,一双灵动的眼睛灵气可人。他手中只端了一壶酒和一盘花朵形状的糕点。 “多谢小公子了。”王洛阳一边接过少年手中的餐盘,黄泉绕到少年身后,掩好了门。接着凭着自身还学了些拳脚功夫,他一脚踢在少年的后腿上,少年吃力单膝跪地,疼得他“啊”了下叫出声来,黄泉立马一手控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王洛阳放下餐盘,蹲下身来,在少年耳边轻声说到:“小公子不要惊慌,我二人并无恶意,我们只想知道三月姑娘被关押在何处。不会加害于你。” 见那少年似乎平静了许多,眼里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黄泉便缓缓放开手。 少年似乎是带着哭腔说到:“两位公子,请一定要救救三月姐姐。” 听到少年如此说,黄泉拉着他起身,问到:“小公子,你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少年更咽到:“不周先生不会放过三月姐姐的,我听说他说要以三月姐姐的血来祭扶桑古树。” “那你知道三月姐姐现在何处吗?” “不知道,三月姐姐自从私自放了二位之后一直被七星一风二位掌事看押着,除了他们二人就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何处了。” “七星一风是何人?” “是不周先生的随从,你们之前应该见过,就是将三月姐姐押着去见你们的那两人。” 王洛阳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两人的模样却无太多记忆点,但若是再见到他一定能认出来。“在何处能找到他二人?” “两位公子,请少安,外面眼线众多,除了十房掌事还有各位掌事下面百余号行事,此刻出去还不太方便。午饭时辰我会再来送餐,到时我再助二位公子出去。”小公子说得诚恳,黄泉微微点了点头。 此后,小公子出了门,二人对着端来的酒水和糕点小酌了几杯,越喝黄泉心中越是没有底。不知道陆昭华可是平安出去了,可能找到救援? 王洛阳似乎能看出黄泉的心思,“黄公子不必担忧,若陆公子未能出去,相必应该也会和你我关押在一处了。” 二人被拘在此处也有三四个时辰了,一直没有外面的动静,相必陆昭华已然安全了吧! 日头一直不见起来,但时辰也慢慢过去了,屋子里除了快要燃尽的灯火,也再也没有别的光亮了。 两人听到外面有了声响,便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了。还是那位小公子,此番他前来除了餐盘上面的一小碟点心和一壶酒水,在酒壶旁边还有两只没有燃烧过的红烛。餐盘下方厚厚的一摞衣物大半都被他拽进了袖中,若是不从他正面瞧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两位公子,这些是我平日里穿得衣物,有些陈旧,请二位公子不要介怀,你二人的装束在妄念川行走太过招人瞩目,还是换上我的要合适些。” 黄泉虽贵为一城皇子,此次出门也是穿着翠绡微雨二人的衣服,自然是不会在意。 王洛阳道:“黄公子,我先换上,由我先出去探探路,小公子,就劳烦你在这里陪着黄公子了。” 小公子笑道:“王公子,我叫柳无常,您就叫我无常好了。” “无常。”黄泉听了这名字觉得心酸,想必名字背后他也有苦楚罢。 说罢,无常又从袖口掏出一张陈旧的粗纸,他将纸摊看,便是一张刚刚画上的布局图,有些地方墨迹还未完全干,他笔记也不精巧,上面的线画得歪歪扭扭,深深浅浅。 “王公子,出去之后你会看到您的右手边三楼处有一座连接另外一栋楼阁的木桥,过了桥直走百步左右便是掌事阁,近了那里千万要谨慎,每个掌事旗下都有百名行事,行事混在民众中,无法辨认,一旦你行为有所可疑,他们便会上报掌事,掌事不仅可以左右行事,鼠队也是由他们调遣,若鼠队出现,不周先生发觉,就一切都来不及了。”无常说完这些时,王洛阳已经换好了他拿来的衣物,素革粗锻,倒也算合身。 “王公子,你这就要去了吗?”黄泉帮着理了理王洛阳的衣襟,一边问着。 王洛阳道:“三月姑娘也是因我而被困,我不能袖手旁观。她重情重义,若是因此而受到伤害,我就算出了这妄念川,也心中有愧。” 见王洛阳说了许多,黄泉也知道,谁不是重情重义呢。只有无常嘴角苦涩得上扬,似笑而不笑。 王洛阳压低了头,从大门走了出去,无常披着王洛阳换下的衣物背对着门,一切都毫无破绽。 屋内的俩人等候心切,喝起了酒。 “这妄念川的酒是用什么酿的?”黄泉随口一问。 这话一听,无常便来了兴致:“这酒啊,是燕川的桃花在西苍的烈风下晾干,然后用洛雪城的雪水酿制而成,怎么样黄公子,这酒味道属实不错吧?” 黄泉笑到:“味道确是可口,只不过听你这一说,这酿酒的工序可是太过复杂了,就这燕川的桃花,西苍的烈风,洛雪水的雪水,得来也不易啊!” “可不是嘛,这种酒都是不周先生从外面带回来的,我们自己啊平时都喝不上。” “怎么喝不上?虽然这物什得来不易,可都也并不名贵啊,去燕川摘了桃花,带去西苍晾晒,洛雪城的雪水可是漫天都是呢!” 无常挠了挠脑袋说到:“您说得容易,这对外面的人来说自然简单,可对我们来说,难上加难啊!” “怎么个难法?” “妄念川的人都是自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祖祖辈辈都替外面的人守着命数,虽然您和王公子都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外面的人,但我也能看出来,您二位的寿命长者也不过天命之数…”话音未落,无常似乎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闭了嘴。 黄泉也许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异样,果然,如王洛阳所说,这个地方,并不同于四方之内的任何一处。听了无常的话,黄泉佯装不以为意,反倒是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你说我和王公子是你初次见到外面来的人?那不周先生呢?” “不周先生?不周先生的来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不周先生便一直呆在妄念川,就在他的屋子里,有时候好久都不曾出来一次。” “从你记事起?你不过也是十来岁,看来不周先生也并没有来这里多少年啊!” 无常这时笑到:“黄公子说笑了,按我们的计法,我确实只有十六七岁,而按你们外面人的计法,无常已经有五十六岁了。” 黄泉大惊,只觉得无常在和自己开了个玩笑。脸上挤出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笑道:“五十六岁?小公子,这妄念川不是个好地方啊,竟教得你这样的小孩子说笑撒谎。” 见黄泉不信,无常笑道:“公子别不信,我还清楚得记得洛雪城的皇子出生那日,是雪月的初十,洛雪城下了很多年的雪,唯独那天,雪停了,不周先生当时躲在屋子里占了好久的卦,直到皇子满月,扶桑树旁来了一个人,送了些东西给他,皇子便平安长大了,想来如今也应该和公子你差不多年岁了。” 无常一字一句地说着,黄泉心中一惊,他自己都从来不知道从前听闻的那个没有下雪的日子便是自己出生的日子,他自小就听过,那一年,确有一日是没有下雪的,年少不更事,记不得这么详细,也从来没有去过问过。 黄泉无奈地笑了笑,无常也从黄泉的脸色上看出这位公子并不相信自己所言,也不再去仔细说其中渊缘了。 “黄公子,这燕川的王公子到底是何来头?为何不周先生会和他做交易呢?” “他啊,我也不知,不过是个游历四方的名士罢了。”再多一点关于王洛阳,黄泉也不知晓了。 无常换下了将熄的烛头,房间又明亮了一些。昏黄的烛火在房间里跳跃,黄泉的神色变了。从此一直无话。 九木 王洛阳身形正好,穿着无常的衣服也算勉强合身,除了那张在红光中有些许绯红的面容,他仿佛从来都是生在妄念川,一切都相得益彰。 他按照无常的说法,近了掌事阁附近的廊桥,桥上能清楚地看到妄念川的全貌,波光轻漾,人影驳驳,桥上也站了些许人,他怕引人注目,只稍微在桥上抬了下眼就下去了,全程也只敢低头前行。 无常说妄念川的掌事阁虽设在明显的位置,但是阁下的行事确混迹于民众之中,无法分辨。为了找出三月所在,只要是不惹事生非,便可一切顺利。可正当他穿过掌事阁门前的回廊时,一张略微熟悉的脸映在眼前,王洛阳记得那是初来时对黄泉抛绢献媚的那名女子。女子一眼便瞧出了他。 “公子,胆量不小啊!”女子轻生说,王洛阳怕生事端,立马拉过女子躲在回廊尽头的木墩后,只见那女子眉目流转,巧笑道:“怎么?公子怕了?” 王洛阳知道这女子的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便说到:“不周先生既然能让我在妄念川中自由行走,定也是把我当做客人,行事规矩,你应该懂。” 女子扫了一眼王洛阳身上稍显陈旧的衣衫,轻蔑地哼了一声,眼中透露出不可置信来。 “姑娘,王某并非图谋不轨之徒,今日困于此,也实属误会一场,你我无冤无仇,姑娘大可不必生事,王某谢过。” 那女子似乎另有打算,她说到:“那好啊,你只要将乘黄血给我,我便不张扬,否则我一旦喊一声,你觉得你能全身而退吗?还有那位与你一起的公子,妄念川再小,他如果想不付出代价就出去也非易事。” 果不其然,这里的人,个个都想得到乘黄血。 “乘黄血我已经交给不周先生了。” “可那瓶不是人血吗?” 王洛阳顺势便说到:“不周先生说是人血你们就信,我说那就是乘黄血你们却没人信。” “你是外面来的人,说话自然不可信,妄念川这些年一直仰仗不周先生,他说的话我们没有道理不信。” 王洛阳自知是无法动摇不周先生在妄念川的地位,神色也变得暗淡起来,对三月的愧疚和自己与黄泉能否平安出去都充满了疑虑。 突然听见有人在喊:“涟慈,又在和哪家公子嬉闹呢?”女子一惊,本能地将王洛阳挡在身后,模样有些与三月相似地对着来人说到:“本姑娘的事,你管的着吗?” 侧身躲在木墩之后的王洛阳轻声说了句:“多谢。” 女子倒也也没理会王洛阳,便朝着来人走去,隐约只听到她说到:“九木掌事说你上次送去的长生水配方里少了了一味荷心。”边说着声音也远了起来,王洛阳一时之间便是安全的。 可没走多久,就看到另外一张熟悉的脸,可又记不起再哪里见过,只觉得身影高大,容貌威风,那不屑一顾的神色使他立马想起来就是昨晚站在三月旁的其中一位男子,是一风还是七星?无法分辨。 王洛阳见那男子宽袍广袖,灰白色的发色配上额尖几块玉石装饰,在妄念川这样的装束寻常不过,可那袖口宽得直接拖到膝下,果然,袖口是不简单的,他将下垂的袖口抬起,枯瘦如柴的五指伸到耳边,里面窜出来一只长尾鼠,那只鼠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了几句,似乎在讲述什么,男子微闭着双眼,轻轻颔首。末了,那男子垂下袖口,长尾鼠又消失在了袖中。 知道长尾鼠是川中掌事的耳目,但单是能识鼠语已是难得了,只见他转身对着身后一位与他打扮相似的人低头说了几句话,那人便走开了。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王洛阳便觉大事不好,转身就离开,与此同时却感觉身后有脚步声在慢慢靠近,他低着头快步川行,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一直不敢回头。穿过好几重长廊,他终于找到一处虚掩着的房门,管他里面是谁,为了躲避后面人的追赶,他也只好一头扎了进去,快速得关好门,彷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门里的摆设与关押他和黄泉二人的屋子类似,只是此屋烟雾氤氲,主人似乎是个爱香的主。 “你来了。” 屋内一记温厚沉静的女声响起,王洛阳猛然发现在烟雾之后的几案上有位身着烟灰色的中年妇女,妇女形容姣好,但也看得出年岁,脸色平静,不似妄念川其他人那般明艳浮华。 “惊扰夫人了。”王洛阳不知是敌是友,但也不敢太过鲁莽。 “王公子。” 王洛阳露出一丝惊讶问到:“夫人识得在下?”未等到那位夫人回答,王洛阳便轻声喃喃道:“是啊,现在的妄念川还有谁不认识我?”说完无奈地笑了两声。 夫人拔下头上的木簪揭开香炉盖,轻轻地拨了拨香炉里正在燃烧的木屑,烟雾又升腾起来,一时王洛阳眼前一片混白,只能依稀看得见那夫人的身形。烟味呛得他连咳嗽几声,憋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你既知不周先生是何许人也,为何要与他做交易?”夫人问道。 王洛阳慢慢靠近几案,勉强又看清了夫人的面容,试探性地将身体转到背对香炉的一面以免自己又被呛到,他说到:“三年前一事亦是迫不得已,若没有不周先生相救,王某的朋友恐怕无命活着走出西苍。” “他救你好友一命,许你三年逍遥,如今三年已过,你将命还给他就是了,为何还用假的乘黄血欺瞒众人” “王某哪里敢?世人都传言乘黄血早年间被慕凉公子夺得,四方各路人马无不对其围追堵截,王某有幸,从他身上取到此物,便已是一月前的事了。” “依你所言,你并不知道你带到妄念川的不是真正的乘黄血?” “乘黄血是上古神兽乘黄的经脉之血,凡夫俗子岂能一看便知真假。” 二人一言一语说了许多,王洛阳似乎感觉到这位夫人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非要置他于死地。便也开始说起了自己的疑虑,“夫人,如您所言,王某带来的乘黄血是假的,那真的又如何分辨?如若世上真有真的乘黄血,不周先生会网开一面放我等一马吗?” 夫人也似乎并没有太多敌意,她站起身来,看着王洛阳道:“这便要看不周先生的意思了,不过,也是有代价的。” “那不管不周先生打算如何,王某只是不想因为我而连累三月姑娘,她是因救我而被困。” “三月姑娘?你们就很熟了吗?就敢称三月掌事为姑娘?” “掌事?”王洛阳一脸疑惑,三月看起来如此年纪轻轻,和七星一风至少都隔了二三十年岁的年纪,竟然会是妄念川的掌事。 “妄念川中有十房掌事,你既能出来行走,这些恐怕早有小厮告知与你,掌事从不以年纪论资排辈,只看谁对妄念川的贡献大,十房一直在暗中相互较量争夺,三月掌管着生死簿数年来一直没有出过任何纰漏,如今私自放了你等,其他掌事定会夸大其词,夺她的生死簿大权。” “请夫人告知三月关押在何处,王某要去救她,与十房掌事说清楚,后果王某一人承担。” “那好吧,你打算如何说?” “夫人的意思是?” “不要一口一个夫人,我就是十房掌事中的九木掌事,你打算如何对我说?三月是不是犯了错?若我等能饶了她,她万一放走了不周先生的客人,不周先生也会饶了他吗?” 王洛阳恐慌道:“不周先生的代价是什么?” “无非也是夺你几年阳寿而已。”九木掌事将生死之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场交易罢了,使得王洛阳也丝毫不惧怕接下来要面对的事。 “好。” 看王洛阳如此气定神闲,打定了主意要救出三月,而九木掌事也和三月并非有任何过节,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既然如此,你喝下这个。”说完从旁边拿起一壶小盅,递给王洛阳。 “这是什么?” “别问,喝就是了。” 王洛阳心中疑虑了半刻,但也顾不得其他,结果小壶,一饮而尽,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有淡淡的荷香在口中回甘。 九木见他对自己丝毫没有防备,便说到:“跟着我出去,低着头,别乱看,别说话。” “好。” 之后,九木掌事拉开刚才被王洛阳关紧的房门,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外面依然如刚才一般,只是跟着王洛阳的脚步声不见了。他遵照九木掌事说的话,一直低着头,就连好几次别人与九木掌事的对话他都不曾抬头过。穿过回廊,又过了小桥,走下几段石阶,来到一页舟子旁。九木对着划船的舟子说到:“去生死阁。” 那舟子忙说到:“九木掌事,身边又多了位行事啊?” 舟子明显说得就是生脸的王洛阳。 九木掌事说到:“无常的长兄,来替代他而已。” 舟子见九木说话无情,便也没有多问,独自撑了一根竹竿,将舟子更靠近石阶,供二人上船。 王洛阳一直低着头,看见袖口的粗布,才知从见面起,九木掌事就知道是无常在帮助自己,心中也放心了许多。 二人上了船,一直顺着悠长的河道缓缓向下,两岸是灯红酒绿,河中是船来舟往,好不热闹,而他们的舟子驶去的方向一片黝黑,行了数十里,出了繁华的中心,才看得见远处黝黑的地方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摇曳,忽明忽现。 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身旁已是黑暗,阑珊已在身后很远,远处的灯火又一直不近。在舒适的河风之中,王洛阳坐立难安,他心中竟升腾起一种贸然相信九木不知是吉是凶的想法来。但此刻,他又不好多说。 不知行了多久,王洛阳仿佛是一觉醒来,脑袋嗡嗡作响,他抬眼便看到一栋独立的楼阁,楼阁上的光点,便是远处所看到的星星点点。楼阁并不比不周先生所在的那幢小多少,倒是人影稀疏,整个楼阁,隐约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在晃动。 楼阁的牌匾上写着三个血红色的大字“生死阁。” 生死阁 生死阁的安静与妄念川中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王洛阳一时都恍惚,仿佛这里已经不是妄念川的地界。 九木与王洛阳二人下了舟子便上了楼。楼中偶尔还有人影,来来往往,也没见踪影,偌大的生死阁,门口连侍卫都没有,着实让人觉得奇异。 “没有什么好惊讶的,这里与城中甚远,除了不周先生和掌事的手令,没人能靠近这里。”九木看出了王洛阳脸上的惊讶,便不问而答。 舟子已将小舟划向来时的方向,似乎也要划很久才能到目的地。这地方出入除了舟子便没有其他出路了,楼阁后面是什么,漆黑一片,也无从得知。 “三月掌事在这里吗?”王洛阳问到。 九木一改之前的温厚,冷冷地说到:“接下来的事靠你自己了,我还有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阁楼的顶层走去。 王洛阳被落在原地,他环视了一下整个生死阁,门脸是三进的对贴门,只有中间的那道门开着,旁边两道偏门都是铜环深锁。楼有七层高,每层楼的飞角都挂着几盏鲜红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中间是大红色的立柱支撑起整个楼体,看上去气势恢宏。 王洛阳跟着九木的脚步进了正门,确没有上楼,他知道,再跟上去,对九木也没有好处。 进门的一楼,房屋围着大红立柱一直延伸向上,四面皆有房屋,正后两面是四间,侧面分别是两间,一层便有十二间屋子,七层楼便有八十四间,没有任何头绪,只有一间一间找下去。 当他推开第一间屋子的门时,里面立马有人响应:“谁?” 但当时门已被推开,后悔莫及,来不及抽身离开,王洛阳愣在原地,大气不敢出,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你是谁?”从屋子里出来一人,语气严肃,表情严肃。 “九木掌事安排我来清扫屋子。”王洛阳低头撒谎道。 那人见王洛阳身着朴素,一看就是小厮打扮,仔细打量一番又发觉他两手空空,没有带任何清扫工具,一眼便明白了,他一边把王洛阳往门外推一边囔囔道:“九木可真是着急啊?三月还没死呢,她就想着上位来当这生死阁的头了,去去去,别来烦我。” 王洛阳吃了个闭门羹,但好在没有被发现任何问题,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又走到另外一件屋子门口停下,这次为了确保不会出现刚才的情况,他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又从里面拉开,还没看清里面的人长什么样子,他就被一叠被扔出来的纸张覆盖了眼睛,“拿去拿去拿去,别催了。” 散乱一地的纸张到处都是。王洛阳蹲下去一张张收拾好正准备递与里面的人。不料大门早已关闭得死死的。 王洛阳看着手里的纸张,上面记录的全是各房各位掌事下面行事的行事记录。别的他无暇顾及,径直找到三月的那一叠,上面只写了几个字“行事不端,陆吾之囿”,后面也没有跟着续写她手下行事的记录。 王洛阳似乎是明白了。在这生死阁中,若是有陆吾之囿,必定也是会有极大的动静,陆吾之大,如猛禽,如野兽,周身有土缕钦原之辈,定然不会是被关在狭小的房间内。可静下心来仔细听,整栋楼里似乎没有任何声音,就连刚才敲门的屋子里也丝毫没有动静。 但九木带王洛阳到此处定有她的道理,房间虽是木质结构性但是隔音功能非常强大,所以王洛阳断言,屋里的构造定然是及其复杂,不然不可能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又连着走了几间屋子,不是被赶出来就是房门紧闭,从内上锁,根本无法进去,好不容易在三楼的转角之处才有一间能直接推门而入的房间,进去之后王洛阳才发觉,里面大有玄机。 屋内宽敞,推门之后才看到,整个三楼的所有门都连通楼中心的一根柱子,每个门后都有案桌和交椅,案桌前便是从三楼顶上悬挂而下的手掌大小的书筒,书筒上用红纸贴着名字,密密麻麻,数百根由红线牵扯的书筒在空中轻微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你来干什么?”还没等王洛阳反应过来了便有人问到。那人是从中间的立柱便的梯步上来的,看来,整个生死阁应该都是被这根大红柱子贯穿,从一楼起,到哪里终也看不清楚。 “九木掌事安排我来清扫。”王洛阳依然用这个谎言不慌不忙地说着。 那人与王洛阳的打扮无异,在阁中应是与无常的工种类似吧。那人打量了一眼王洛阳道:“你来得正好,去把二楼的巫阳门清扫一下,刚才一风掌事来过,审了几个不听话的行事,正是一片狼藉。” 王洛阳连连点头就打算从那人来的楼梯下行,却被一把拉住:“工具。”那人提醒了一下并指了指墙角的扫帚。 王洛阳走过去拿起一把扫帚就往楼下走去。 楼下和楼上除了格局一样,布置却完全不同,二楼的每个门后都是摆放着各种书写工具,长短不一的竹笔,形状各异的砚盘,还有赤的黄的黑的蘸墨。他一眼便看到刚才那人说的一片狼藉的巫阳门,那一方几案周边乱七八糟地散着许多张白纸,未干透的墨水在浅棕色的地板上划出许许多多没有规则的划痕。王洛阳走过去,发现纸张上批注的都是些人名和年月,后面跟了许多数字,他一眼便明白,这便是生死薄的原页了,散落在地上的应该是没有作数的。他一边扫着地一边四处观望着。 好不容易听到些许声响,片刻之后又消失了,似乎是微弱的喘息之声。他放下手下的工作,寻着声响,发觉声响便是是楼下穿来的。不由得多想,便从楼梯出又下了一楼。 一楼的布局和二三楼皆有重复之处,不同的是几案上多了几个人在埋案写写画画,他认出了刚才在一楼给他开过门的两位,还有两三人也在做同样的事,他们一直埋头,并没有对王洛阳的到来感到有什么兴趣。 然而喘息之声并没有停止,一楼之下还有地底,地底空旷,似乎没有任何陈设,王洛阳一路向下,地底中间确实空荡,但周边却有摆放着一顶头部连接红线的机关,看得出来,三楼和二楼的红线均是有这里控制,从地底的墙体中穿入,又从三楼二楼的楼顶穿出。机关之后并没有出入的门,如果想要从这里出去,要么就从楼梯上行,或者延楼梯继续下行。 王洛阳寻声继续往下,到达负二层,楼梯还在往下延伸,但王洛阳向他应该不用再继续往下了,因为他如愿看到了三月。 地底的负二层是类似看押的所在,说是看押,三月淡定自若地倚靠在墙边,旁边也放置着酒水糕点。 “三月姑娘。”王洛阳叫出了声。 三月还有些不可思议,她倏地站起身来,问到:“王公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救你啊,三月姑娘,跟我走。”说完便前去拉三月的手。 三月缩回了身子,战战兢兢地说到:“不,王公子,不关你的事,你快些离开这里。” 王洛阳觉察到三月不似之前那般明媚,眼神中带着惶恐和惊慌,意识到她定然是之前收到过骇人的对待才会如此,但四下已然是安全的,并没有任何危害她的东西存在,为何会如此慌乱呢? “三月姑娘,没事的,来,跟我走。”王洛阳伸出手去,试图将她一把抓住。 可三月一直在闪躲,“不,你不要管我。” 三月情绪越发激动,王洛阳心中也及其不好受,因为自己才连累她,与此同时,王洛阳又听到了那喘息声,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如雷声贯耳,如暮鼓晨钟。 从两侧走出来一只体型硕大的白虎来,虎头圆润,毛发锃亮,一双虎眼足以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虎牙尖利似钢刀,发出森森白光。虎身也庞大得几乎有整个地下负二层的一半高,伸出的浅爪似有王洛阳的腰身粗细。 这便是陆吾,那纸上写的没错,陆吾之囿,便是此番了。只见陆吾周围盘旋着一只去鹰隼般大小的青鸟,其色青亮,喙如长钩,翅宽如扇,叫声凄厉。还有一只如家犬般大小的羊羔,眉清目秀,四角朝天,眼神凶恶。 王洛阳手无缚鸡之力,如若不是熟悉医礼,能对付那日洛雪林的黑衣人,而如今野姜花粉不在,又如何对付这几只猛兽呢? “这是?”王洛阳惊慌地后退,从来都胸有成竹如王洛阳见到比番猛兽都变得畏首畏尾了起来。 还没听到任何回应,那只钦原便飞到王洛阳身边,尖锐的喙一口将王洛阳的脖子拉出好长一道血痕,细小的血丝正从伤口倘下。王洛阳大叫一身捂住脖子便挡在三月身前。 “王公子,你没事吧?”三月焦急地问到。 王洛阳看着掌心的血,冷冷一笑道:“我没事。” “钦原并非不通人性,只是不周先生有令,没有他的允许,这里谁都不能靠近。钦原也只是听命办事而已。” 王洛阳点点头,之后三月便闻到一丝淡淡的桃花香味,接着浑身酥软,摊坐在地上:“王公子,这怎么回事?” 王洛阳看着手心的血慢慢消散在空气之中,也没有管三月,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三只上古神兽。土缕也开始变得神志不清起来,冲着王洛阳顶来没几步便踉跄着倒地不起了。陆吾体型庞大,王洛阳的血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是确也变得迟缓起来。而钦原是禽类,对于这种特殊气味,丝毫不受左右。 钦原似乎是知道是因为王洛阳的血才限制了土缕和陆吾的行动,气愤难当,直接又冲着王洛阳扑来,他用手臂去挡,手臂又被划开一条口子。接连好几下,王洛阳变得浑身是伤,体力大减,想要带着三月离开是不可能了,自己能否从这只鸟手下逃走都难说。 陆吾慢慢靠近王洛阳时,他早已变得浑身无力,满身的血和满头的大汗淋漓,挪动着身体往楼上去,可再怎么也跑不过四脚的和飞翔的。 “几只畜牲又在造反了?”王洛阳听到这句话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意识了。 出路 不知过了多久,王洛阳只感觉到手臂背部一阵生疼。醒来的时候,身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人,也正晕晕乎乎地醒来,王洛阳看着自己手臂上长长地一道血痕大概也就明白了什么, 只听其中一人说到:“怎么回事?” 另外几人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钦原鸟还扑闪着双翅盘旋在陆吾身后,叫声也呜呜咽咽起来,似乎是等待了很久一般,陆吾此刻的精神也好了大半,死死盯着王洛阳。醒来那几人看到陆吾站在身后,觉着一阵惊慌,连连逃串至楼梯处,打算随时逃走。 “你是什么人?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人问道。 王洛阳没开口,之前见过的那名小厮便说到:“他是来清扫的,九木掌事安排过来的。” 其余几人信以为真,三月也不可思议地看向王洛阳,但她知道定是王洛阳的谎言罢了。 那名小厮见王洛阳满身是血说到:“不是让你打扫巫阳门吗?你怎么跑下来了?” 王洛阳道:“我只是听见下面有动静便下来瞧瞧。” “这地方可不是你这样的低等行事能来的,你看你,被这几只畜生欺负了吧?”刚说完畜生二字,陆吾仿佛能听懂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低吼,几人吓得连倒退几步,那小厮忙改口道:“几位爷,几位爷!” 王洛阳应了一声说到:“知道了兄台,你们先上去吧,我收拾下这里便走。” 那几人忙地连爬带滚地上楼了。只剩下王洛阳和三月在楼下。三只神兽也似乎没有了戾气,钦原不再主动攻击王洛阳。 “三月姑娘,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王洛阳问道。 “想必王公子血脉清奇,定是从小识药断医吧。陆吾与土缕钦原自古便是生死阁的守卫,它定然是识得王公子并非妄念川之人才会如此凶残相搏。” “那这会儿,他们怎么不攻击我了?” “我估计是。。。”三月顿了顿,笑道:“怕了。” 王洛阳这才发现三只神兽的神色确实是变了些,没有最早的敌意了。 “既然如此,三月姑娘,你没事吧?”王洛阳说到。 “我没事,只是犯下了一些小错,不周先生虽然严厉,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那日只是为了吓唬你罢了。” “果真如此?” “是啊,且不说你没有走出妄念川,就算你出去了,不周先生又能把我如何呢?这些年,我虽无大功,但也仅仅只错过一次,且还不算错。救王公子你不能算错。” 王洛阳心中感激,又觉得有愧:“三月姑娘,王某得幸实不敢忘,只是王某不属于妄念川,总会出去的。” 三月笑了笑道:“你不用管我,王公子能历险来救我三月心中感激,只是时候不周先生那边还需要一个交代,你出去之后找到黄泉公子,去到你们刚来妄念川时暂歇的住所,按我上次跟你说得路径,直接出去便是,我不离开,自然也是没人知道你们的动向的。” 王洛阳点头到:“多谢你三月姑娘。” “你自有法子到生死阁来,必然是有法子回去,一切当心。” 王洛阳拜别三月后,心中也宽了心,知道三月不会有危险便上了楼。到生死阁门口时,听到了轻缓地脚步声,他下意思得躲在柱子之后,那脚步声还是近了。似乎和这里的其他脚步声不一样,阁里川行的几人见了王洛阳也算半个熟脸,打个照面就过去了,可这脚步声似乎亦步亦趋,让他心中一阵紧张,额头上的汗珠也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落在手臂的伤口上生疼。 他躲着脚步声兜了一圈,发觉还是在跟着自己,知晓甩不掉之后他决定泰然面对,大不了就是被抓回去关起来,他也正愁没有舟子回去。 “王公子。”这一身惊得他一个趔趄。 他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得脸。 无常。 “无常小公子,你怎么在这里?”王洛阳似找到救星一般,脸色虽然并没有欣喜多少,但是心中确是庆幸不少。 “我趁着侍卫换班的时候出来的,听涟慈姐姐说看到九木掌事带着你到生死阁来了,我便跟过来了,你没事吧?见到三月姐姐了吗?” “三月姑娘很好,没有任何危险。” “那你这一身伤又是怎么回事?” “无事,意外罢了。” “那我们快走吧,黄泉公子还在等着你呢。” 王洛阳颔首跟着无常到了河岸边,岸边已经泊了一艘小舟,想必应该是无常撑来的。 来时的路与回去的路一样,王洛阳的心情却不一样,来时忧心忡忡,不敢抬头,心中既担忧自己和黄泉的生路,又忧心三月的生死,现下看到三月安然无恙,没有性命之忧,便也心情愉悦起来,连身上的伤也不觉得有丝毫疼痛。 河风吹起他散乱的头发,木浆划过水声,四周幽静安详,一切都平静自然。 无常见王洛阳端坐在舟间,舟子也撑得不急不徐。 黄泉见王洛阳满身都是伤口,忙扶着王洛阳在交椅上坐下,看着无常端来得药酒,黄泉笑着问道:“他们就这样让你进来了?” “两位是不周先生的客人,受了重伤不治,若有个好歹,他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说完便帮着黄泉一起给王洛阳的伤口上药。 伤口的血基本已经凝固,只是衣物摩擦许久,伤口上沾染了些碎屑,黄泉从来锦衣玉食,从未受过这样的伤,也不知如何处理,无常见他踌躇,便接过他手中的工具,替王洛阳擦拭。 王洛阳似乎看出了黄泉的心事,一边忍着疼痛一边笑道:“黄公子,你不用担心,都是些皮外伤罢了,敷了药便好。” “早知道你会受这些苦,便应当由我去,至少我还会些拳脚功夫,打不赢那三只猛兽我还可以跑。” 王洛阳笑道:“你看,我这不也没事吗?所幸知道了三月姑娘并无不妥,一点伤也比不过她的恩情。” 几人都笑了。 替王洛阳清理完伤口后,无常说到:“不周先生这两日一直在阁内没有出来,两位若是要出去,得趁着不周先生没有防备。” “不周先生在做什么呢?”王洛阳问道。 “不知,不周先生经常会有一段时间足不出户,没人能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三人商量过后,便决定就按无常说得办,趁不周先生闭门不出的时候,找机会找到那间有暗道的屋子。 少时休憩过后,无常从门口进来轻声道:“两位公子,门口我已经打点好了,值班的两位都是九木掌事手下的行事,二位只管出去,他们不会为难,只是出去之后还是要小心为上。” “多谢了,无常。”黄泉道。 “黄公子不必言谢,我之前所说的公子就当是取乐一场,也不必放在心中。” 黄泉自然是知道无常说得是什么事,微微点了点头。 无常又继续说到:“两位公子出去之后左边的长廊走到尽头,会有一架木桥,木桥过去找到楼梯下到第二层,第二层的最边上又是一架木桥,再次过桥,然后上六楼,六楼右手边倒数第二间便是两位刚来时的那间屋子,那间屋子是之前三月姐姐每次来这边都会住的屋子,屋子下面的暗格之前被暴露了,时下也不知境遇如何,只有看二位公子随机应对了。” 黄泉二人点头就准备出去,被无常一把拉住:“黄公子。” 黄泉转过头来,只见无常从宽大的裤腿中抽出一把剑来,正是黄泉的剑,憨笑道:“你的剑我给你带来了,带着剑总会有所帮助,只是这剑太过耀眼,不得不委屈了它。” 黄泉接过剑笑道:“这自然不算是委屈。随即拍了拍无常的肩膀,将剑用衣物挡了大半,两人便出去了。 妄念川人来人往,二人按照无常的指引,一直也没有太敢招摇,人们都在喝酒作乐,谈笑风生,也没有人在意这两人竟混在了人群之中。 黄泉低声道:“王公子,我看这妄念川也是一片人间仙境,不若我们就留在此处,游玩一番如何?” 王洛阳道:“这一切不过都是流于表面而已,他们做的都是夺人寿数的生意,黄公子你确定要留在此处?再也不见清离?” 黄泉听到王洛阳说到王清离,脸上露出浅笑:“王公子要见,王公子也要见。” 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到那间屋子前。 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让二人都惊了。 数十人挤在狭小的屋中,手里拿着长兵利人冲着门口,似乎是等在这里的。为首的那人便是王洛阳之前见过的能识鼠语的掌事。 两人相觑,进退无路。 “两位公子,好雅兴。”那人开口道。 “阁下是?”王洛阳问道。 旁边倒有一位拿着长剑的侍卫说到:“这位便是七星掌事大人。” 王洛阳心中想到原来他就是七星。那么,他二人的行踪定然就是他遍布在川内各个角落的长尾鼠通告的。果然,自己在生死阁的时候安然无事,因是因为那边是三月主事的地界,这边是他的地界,长尾鼠遍地川行,两人的动向也肯定在他的掌握之中。 “原来是七星掌事,不知掌事大人在此处等待我等有何要事?”王洛阳问道。 “找你当然是要你的乘黄血。” 果不其然,这里的所有人都想要乘黄血。 “我得到的唯一的乘黄血已经给了不周先生。”王洛阳道。 “九木带你下了生死阁,若你手中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会帮你?” “七星掌事果然是神通广大,连我暗中去了生死阁都知道。” 王洛阳听闻十方掌事一直互不对付,果然如此。 “王某手中却是没有了乘黄血,若掌事想要,去找不周先生吧。” “不周先生的那瓶是假的,真的就一定在你身上。” 七星掌事人长得不精细,性格也急躁,也不等王洛阳解释完,七星便吩咐人来搜身。 黄泉下意识地往门口跑去,可身后此刻也被侍卫围住,既然非要到如此,黄泉抽出了他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