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第一张 南阳来客 官道上,两匹骏马顶着烈日疾驰而来,马上两位少年风尘仆仆,俏丽的脸上汗水混着尘土,嘴唇干裂,看得出来他们已经赶了很长时间的路了。 通往襄阳的官道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弯外侧,依山建有一个很大的村落,村子中间的一座庄院规模庞大,四周建有两丈多高的寨墙。庄院前立着一根旗杆,绣有“张家庄”三个大字的旗子迎风飘扬。此刻,庄院大门紧闭,两丈多高的寨墙上一位青年人在巡视,他面色冷峻,身后跟着两位威武的随从。近期大量南下逃难的流民来到庄上乞讨,他们带来了一个个不好的消息:北夏军队正在从北往南攻打,大杭官军节节败退、无力抵抗,这些北兵残暴至极,所到之处,城池被屠、乡村被毁,尸横遍野,瘟疫横行。一听到北夏人要来的风声,老百姓就立即丢下手里的一切,赶紧逃命。但马背上的北夏军队速度极快,老百姓逃到一地,往往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北北军队又追来了,使得逃难之人不敢停歇,一路往南,路上被杀死、饿死、病死、踩踏而死的不计其数,整个中原大地成了人间地狱,惨不忍睹。 张家庄的住户主要是张姓人,祖先是岳家军中背嵬军的统制张贤。岳飞被莫须有的罪名被逮捕后,身为岳飞最倚重的心腹爱将,他被秦桧、张俊等人威逼利诱做伪证陷害岳飞,但他铁骨铮铮,虽然受尽酷刑却誓死不从,后和岳云一起被杀于临安,其子嗣被流放。新皇即位后,冤案得以昭雪,其流放的子孙可以自由迁徙。于是,他的次子将家眷迁到了父亲曾经率军收复的襄阳,临汉水而居。经过一百多年的繁衍,家族重新兴旺起来。后来张贤一些旧部的后代,也投奔过来,庄子越来越大。 虽然偏居一隅,但张家庄一直保持着强盛的尚武之风,时刻关注着国家和朝廷的大事,历任庄主都牢记着先人的教诲,保家卫国,随时准备为国家出力。看着源源不断的难民,现任庄主张震和兄弟张弛忧心忡忡,从情势来看,战火和兵灾可能很快就将席卷而来。张震召集庄中及周边长辈、各庄户主事人商议应对之策,决定即日起将成年男子按军队模式组织起来,配发铠甲、器械,日夜操练,另一方面加紧储备粮草、武器,同时加强戒备。 两匹骏马放慢了速度,为首的少年擦了把汉,脸上透着红晕,他看到了高高飘扬的“张家庄”旗子,环顾了下周边地形,然后和旁边的少年商议了下,两人拐下官道,朝张家庄缓缓而来。 寨墙上的张岳和随从静静地看着两位骑手过来,他是现任庄主张震的独生儿子,今年十八岁了,父亲给他取了张岳这个名字,寄托了自己对岳飞的无限敬仰,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岳元帅为榜样,精忠报国。因此,张震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就请了很有名望的先生教授文化,同时亲自传授武艺。张岳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在父亲的苦心培育下,练得一身本领,事事以岳元帅和先人张献为例,虽然还未及弱冠,但少年老成、行事稳健,颇具儒将风范。 两位少年来到寨墙下,为首的少年抱拳说道:“贵庄可是襄阳张家庄?”声音脆脆的,很是动听。 “正是。”张岳旁边的随从答道。 “庄主可是张震张太爷?” “你们从何而来?”听见来人年纪轻轻却能直接报出父亲的名讳,张岳认定来者不一般。 “小生来自南阳徐家,求见庄主!” “两位是从南阳徐家来的?”张岳心中一凛,这南阳徐家是岳家军统制徐青之后,和襄阳张家是世交,一百年来,两家世代交好、联姻不断,张岳的叔婶正是从徐家远嫁过来,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过南阳徐家,不过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正是!”为首少年答道,小心地从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把短剑。 这短剑张岳认识,当年父亲带着他去徐家庄,和当时徐家庄的少庄主徐霄义甚是投缘,于是两人义结金兰,成为兄弟,这短剑就是父亲送给结义兄弟的信物,今天来者带着如此特殊而重要的信物而来,说明定是徐家的重要人物。 “快开门!”张岳立即吩咐家兵开门,同时飞快从寨墙上下来。两位少年从马上跳下来,走向大门。 “两位世兄辛苦了。家父正在庄中,请跟我来!”张岳亲自牵住马。眼前这位少年虽然汗流满面,但面容清秀、皮肤白皙、明眸皓齿,张岳心里不禁暗暗在说:好一位俊俏的少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有劳了。”为首的少年施了一礼,他从张岳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和周边随从对其恭敬的态度,知道眼前这位高大、英俊的青年在庄中定有不低的地位,见张岳正看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低头跟在张岳后面朝里走。张岳发现了少年的窘态,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收回了目光。 张震正和张弛以及几位庄中重要人物在议事厅里商议武器之事。张岳从外面进来,高兴地说:“爹爹,叔父,南阳徐家来人了!” “南阳徐家?”张震和张弛几乎同时问道,脸上掩饰不住惊喜。“快请进来!”张震立即吩咐。 “南阳徐葭、徐坤奉父命拜见世父、姑父和各位长辈!”两人恭恭敬敬地下拜。 “快起来,快起来。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张震笑呵呵地,吩咐赶紧让座、上茶,在他印象里,两姐弟还是孩子。张震明白现在兵荒马乱,徐葭一身男装是为了路上方便。 “是啊,你们姑母经常念叨你们,她要是知道你们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张弛满脸笑容,忙吩咐家人去告知夫人。 “小女子多年未拜见世父、姑父、姑母,还请见谅。”徐葭欠身答道,礼义周全。 “不必拘礼。”张震大手一挥,“我们两家既是世交,又是姻亲,就是一家人了,你就当是到自己家里了。”张震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令尊、令堂可好?” 听到张震问到父母,姐弟俩眼圈一下就红了,又离座齐齐下拜,眼泪从徐葭脸上噗噗往下掉,徐坤则咬紧牙关。 “怎么啦?”张震一惊,马上站起身上前,盯着姐弟俩,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大厅,一下安静下来,只听见徐葭嘤嘤的哭声。 “家父家父已经仙逝了。”徐坤更咽着答道。 “出了什么事?好好地,霄义兄弟怎么就?”素来稳重的张震抓着茶杯的手在微微发抖,张弛跨过来抓住徐坤的手臂,焦急万分地问道:“是啊,出什么事啦?”。 徐坤定了定神,断断续续述说起来:前几日,北兵杀了过来,庄主徐霄义率领庄兵、庄客支持官军奋力抵抗,杀死了很多北兵,吃了亏的北夏人调来大批军队进行围剿,庄中男女老少全部上阵杀敌,无奈北兵太多,庄兵抵挡不住,为了保住徐家的一点血脉,徐霄义拼尽最后的力气保护姐弟俩杀出重围,让他们来襄阳投奔姑母,自己却被北夏人残忍杀害。徐坤年纪不大,但说到家人的惨死,稚气未脱的脸上布满仇恨,眼里要喷出火来:“北兵因为我们杀了抵抗了他们,于是把庄中人全部杀光,最后一把火把庄子烧光了,全庄几百口人,就只剩下姐姐和我跑出来了!”说到最后,他双拳紧握,全身发抖,眼泪忍不住哗哗往下流,牙齿咬得咯咯响。徐葭已经痛苦地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啊,宵义兄弟!”张震大叫一声,踉跄着转过身,痛苦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徐霄义英武、爽朗的笑脸,顷刻间被冲天的火焰一下吞没了,只剩下满天的鲜血和与鲜血一样赤红的大火他愤怒地一拳砸在八仙桌上,楠木做的桌子上立刻裂出一条缝来。 “这帮禽兽不如的北兵,只要敢来我们这里,我们定要他们付出代价,为徐家庄、为霄义兄弟报仇!”张弛狠狠地骂道,拳头都要捏出水来。 “啊,我兄长怎么啦?”张弛的夫人徐静娴刚刚跨进门,恰巧听到张弛的怒吼,原本兴高采烈的脸突然僵住了,眼里泛起惊怕,她听家人通报说娘家侄女、侄子远道而来,高兴万分,等不及姐弟俩去看望,就匆匆赶来了。 看到满屋子人的悲愤,她一下惊呆了。徐葭、徐坤姐弟看到姑母来了,立刻转身拜倒在地,面对这位世上仅存的血亲,坚强的徐坤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 “徐家庄怎么啦?啊,怎么啦?”此情此景,徐静娴知道娘家定是出大事了。她蹲下来,紧紧地搂住两个侄儿,乖巧的女儿张槿扶住母亲,轻轻地告诉母亲舅父家经历的惨烈变故。 “哥哥!”徐静娴一声压抑而痛彻心扉的哭喊,让闻者无不动容,张槿和弟弟张穆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悲伤,在他们的印象里,出身将门的母亲知书达理却又性格坚毅,一身武艺、行事干练且胆识过人,纵有再大的事,母亲也不失从容。姐弟俩紧张地陪着母亲,不知如何是好,默默流泪。 张弛走过来,抚慰着夫人。内兄一家遭此横祸,他也心痛万分。“夫人,先带孩子们回去吧!”他在夫人耳边轻轻地安慰。徐静娴点点头,擦干眼泪,带着徐葭姐弟回屋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盯着张震,等着他安排事宜。张震环视了一圈,众人眼里没有丝毫害怕、惊慌,有的只是愤怒。 张震平复了一下悲愤的心情,大声说道:“我们都是宗圣公的子孙,一百多年前,宗圣公跟随岳元帅抗击金兵,打得金兵寸步难行,本可一举收复丢失的河山,只是受奸人所害,抗金大业才功败垂成。虽然宗圣公已然去世百年,但他抗击外族入侵的精神我们从来没有丢,我们一直准备着报效国家!今天,比金兵更凶狠、更野蛮的北兵正在攻打我大杭,与我们世交的南阳徐家宁死不屈而遭遇灭族之灾,身为大杭的子民,在朝廷需要的时候,我们责无旁贷,拿起刀枪,抗击北兵,为惨死在北兵刀下的大杭人复仇!”张震转身,面对中堂上挂着宗圣公的巨幅画像,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众人跟随庄主,齐刷刷地跪倒。 第二天,庄中搭起了一个很大的灵棚,条案上密密麻麻摆满了灵位,徐葭、徐坤一身重孝,徐静娴和张槿、张穆全身缟素,张震、张弛带着张岳等子侄轮流守灵,周边庄户听说后,络绎不绝地前来祭奠这个抗击北兵的英雄家族。 徐葭姐弟就在张家庄安顿下来,张震、张弛都将其视若己出,姑母徐静娴对两个侄儿更是关怀备至,表兄妹们日夜陪伴,读书、练武、游玩,作为张家年轻一代的头领,张岳在帮助父亲管理好庄中日常事务、操练队伍的同时,尽量抽出时间来照顾表姐弟。寒来暑往、冬去春来,姐弟俩逐步走出了痛失亲人的阴影,脸上也渐渐出现了一些笑容。 襄阳城及城中的军民,正经受着战火的摧残。 雄才大略的木蒙击败阿黎,登上北夏大汗宝座后,决定重新发起对大杭国的全面进攻,完成统一全国的大业。他充分总结了先前两任大汗攻杭战争的得失,制定出了灭杭战略:两翼配合、中央突破,集中强大的兵力组成中路军,由大将阿术和杭军叛将刘真率领,由南阳南下,直扑襄阳、樊城,得手后沿汉水进长江,顺江东下一举攻占临安,灭亡大杭国。一时间,庞大的北北军队如泰山压顶般从北往南压过来,战火重新在沉寂了年余的江汉一带熊熊燃起。 位于襄阳城正中的将军府里,镇守襄阳的将领王磐松正在召开紧急作战会议。襄阳已经被北北军队围困一年多,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襄阳军民付出了惨重的牺牲,但城池一直牢牢掌握在手里,攻城略地、来去如风的北北军队虽然死伤无数,但在襄阳城下却寸步难行。小小的襄阳久攻不下,北夏大汗木蒙大为震怒,从其它战场调来了大量的军队,使得北兵的力量得到了很大的增强,攻城总兵力达到十万,同时在开战之初就开始秘密操练的水军也已成军,战船上千艘、兵力达到七万。北兵步军围绕襄阳、樊城筑造了一圈寨墙,在山头上筑起城堡,水军则将汉水上下游严密封锁,水陆齐下,将襄阳与大杭国其它地区彻底割裂开来,一时间,襄阳的战况骤然险恶起来。 身经百战的王磐松稳稳地坐在帅位上,目光炯炯有神,看不到一丝慌乱,其实他内心也非常焦虑,这一年来,他多次向朝廷告急,但时至今日,朝廷没有派来一兵一卒、一粮一饷,如此下去,城池再坚固,总会有被攻陷的那一天。但在下属面前,他必须保持镇静,让全城军民相信,朝廷早就派来了援军,正在与阻截的北兵苦战,暂时无法进城,深谙用兵之道的他深知,旷日持久的战争,最后拼的就是士气、人心! 匆匆赶来的各路将领看到统帅如此沉稳,焦躁的情绪慢慢退去,大厅里逐渐安静下来。 “诸位将领,我们已经坚守了一年多,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城外北兵尸积如山。从敌人用兵来看,阿术沿袭了当年金兵攻我大杭的套路,襄阳乃其必占之地,我们必须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今天请诸位前来,就是商议接下来如何守城,确保城池不失?” 负责守卫南门的刘光首先发言。刘家世居襄阳,历代子弟中都有很多人从军,他身长八尺、鼻直脸方,头脑灵活、作战勇敢,靠战功从兵士一步步升到了将军,因此,王磐松让其镇守南门。“大将军,近期北兵越来越多,还新打造了投石机,射进城来的石头足足有一百多斤,对城墙和房屋的破坏很大,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刘光话刚落,其他几位将军纷纷点头,都说他们守卫的地方也受到了这种新型武器的攻击。 负责守卫西门的是王磐松的堂弟王劲松,他说道:“近来,北兵还在石头上粘上了一种黑乎乎、黏答答的油,点着后用投石机射进城里来,很多房子都被烧毁了,沾到人身上甩都甩不掉,以前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城里住户损失不小,不少人没有被砸伤,却被烧伤了,无论是兵士还是百姓,对这个都有些恐慌。” 又是一阵轻轻的声音,看来在座的将领都遇到同样的情况。 王磐松一直没有说话,当将军们说到北兵新的武器时,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负责粮草后勤的将军黄云听着大家的讨论,他负责着全城的粮食供应、器械、兵员补充,战争已经打了一年多,从目前形势看,还不知道要坚持多久,至今未有一粒粮、一个兵从城外进来,因此,他深感责任巨大,他必须管好每一粒粮食、每一支箭、每一把战刀、每一个兵士。 第2张 襄阳危急 “大将军,”黄云把他经过深思熟虑的打算向王磐松禀报,“军中的粮草虽然还充足,但自开战以来,一直没有得到补充,襄阳城就这么大,军粮、军械、兵员都有限,百姓家里的余粮也不多。天长日久,总有消耗光的时候,还是,还是。”黄云看了一眼大将军,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自古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座的将领都深知这个道理,交战时,指挥作战的将领不会去考虑粮草的事,现在听到黄云这么说,大家都表情凝重起来。 王磐松知道黄云要说什么,黄云担心的也是他最担心的,一年来,他派出了几批求援尖兵,但始终没有等来朝廷一丝一毫的援助。他不相信朝廷对襄阳的战况一无所知,求援尖兵也不可能都没有到达朝廷,难道皇上和朝中那么多高官都没有认识到襄阳的重要?不可能!自古以来,凡是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襄”,襄阳一旦失守,大杭目前仅存的半壁江山将门户洞开、无险可守,北兵就可以直下临安,朝廷都将不保! 王磐松盯着黄云,问道:“战前储备了不少粮食,现在还能支持多久?” 黄云回答道:“如果只考虑军队供应,还可以支持三两年左右。” 王磐松微微颔首。他环顾着眼前这些衣甲破旧、满脸疲惫的战将,发出了将令,声音缓慢却不容抗拒:“诸位,当年岳元帅率领岳家军在抗击金兵,收复襄阳后守卫多年而不失,最后使金兵无功而返。襄阳城高池深、兵精粮足,百姓更是忠勇,我等身为大杭之兵将,理应以岳家军为楷模,守住城池,决不让北兵东下!诸位将领必须守好自己的阵地,凡作战不力者、临阵脱逃者,定斩不赦!王某誓与襄阳共存亡!” “谨遵将令,誓与襄阳共存亡!”众将领齐声怒吼。 “黄将军,你携本将军令,十日内将城中粮店、住户家的存粮摸查清楚,同时将每户人家的人口、特别是男丁查清,登记造册报予我,我们必须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王磐松特意向黄云发出命令。 “是,末将领命。”黄云响亮地答道。 在守卫西门将领王劲松的陪同下,王磐松来到西门视察,城墙上、街道上散落着许多两三百斤中的石头,很多房舍被砸烂、烧毁,街上躺着许多死伤的兵士和百姓,到处都是痛苦的哀嚎和哭泣,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一片萧索。这些石头通体被烧得乌黑,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威力巨大的新式攻城武器,可以想象,当如此巨大的石头,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砸向城中时,对建筑的破坏和对人身的伤害会有多么惊人!更严重的,也许是对军民心理的威慑,铺天盖地的大火球从天而降,那种场面会使意志不够坚定的人丧失抵抗的勇气,而一旦没有了必胜的信念,这仗就无法继续打下去了。必须让朝廷知道襄阳城当前的惨烈战况,若再无援兵,襄阳危矣! 回到帅府,王磐松写好战报,仔细密封好,他亲自挑选了两名身手敏捷、武艺高强又头脑灵光的亲兵,将战报郑重地交予他们,说到:“这是向朝廷紧急求援的密信,关系到全城军民的生死,你们务必送出城去,让陛下知道襄阳当前的危局,赶紧增派援兵。城外北兵封锁严密,等夜深后,你们用吊篮出城,从护城河潜出去,过了北兵封锁后,放一盏孔明灯,我就放心了。快去快回!” “谨遵将令!”两名亲兵接过密信,用油纸包好后牢牢缠扎在身上,再穿上衣服,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夜里,王磐松一直站在门前,紧张地望向城外的方向,当天空中升起一盏孔明灯时,他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临安,丞相府。 府里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一片歌舞升平,彩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丝毫看不到一丝半毫战争的气息。丞相吴道邀请一干亲信到府中饮酒作乐,他斜躺在一名侍女身上,左边的侍女拿着精致的银制酒杯,一杯杯地喂吴道吃酒,右边的侍女则剥着新鲜的荔枝,用嘴含着喂到吴道的嘴里,每喂一颗,就亲一口。下面坐着的每位宾客旁边都有妩媚的侍女陪酒,左搂右抱,更有甚者,喝到兴起,竟然拉着侍女摇摇晃晃地躲到旁边的隔间里,行起苟且之事来,一时间,满屋一片淫声浪笑。吴道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哈哈大笑。在江南女子的温柔乡里,这些朝廷的大臣、带兵的将领一个个乐不思蜀。 襄阳送来的紧急战报都被丞相吴道压下了,兵部侍郎甄义清楚襄阳的危局,几次慷慨陈词,请求朝廷发兵支援,每次都被吴道训斥,后来更是被安了个罪名,贬为庶民,满朝文武都知道襄阳危如累卵,但慑于吴道的淫威,无人敢言。要说不知道襄阳战况的,确实有一人,那就是皇帝,每次皇帝问起吴道,他都说北兵已退,陛下不用担忧,因此,身居深宫的皇帝一直以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王磐松派出的亲兵钻出了北兵铁通般的包围,但在路上还是遇到了北兵的拦截,其中一名亲兵为了将密信送出密信,故意暴露自己,将北兵引开,虽然武功高强、奋力拼杀,终究寡不敌众,被北兵杀死。另一名亲兵历尽千辛万苦赶到朝廷,上交密信,却始终等不到朝廷的信息,几次去相府问询,都没有下文,心里油煎般焦急,他铭记着大将军快去快回的吩咐,决定先回襄阳复命。 大将军府里,衣衫褴褛、满身血迹斑斑的亲兵战战兢兢,生怕大将军责怪非但没有搬来援兵,甚至连确切的信息都没有。王磐松好言安慰这名九死一生回来的勇士,他相信前几次的告急战报也到了朝廷,但不知道是没送到皇帝手上还是皇帝真的不管襄阳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张家庄很平静,北兵被阻于襄阳城下已经四年,使得这里还没有受到战火的摧残。三年来,张岳将庄户及周边住户中选来的几百名青壮男丁组织起来,操练成了一支纪律严明、战力不凡的队伍,发小郭攀和堂弟张穆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两人分别带领一支小队;徐坤武功天赋极高,一点就通,本来在老家就练就了一身徐家祖传的功夫,到了张家庄后,他非常尊敬张岳,每天和他形影不离,几年下来,把张家的武艺悉数学遍,他始终记得父母惨死在北兵刀下的场景,无数次从梦中惊醒过来,因而练武的时候格外拼命,并把两个家族的功夫融会贯通、取长补短,新创出了一套极其实用、狠辣的功夫,就等和北兵交战时,为遇难的家人复仇;同时他跟在张岳身边,耳濡目染这位大哥思虑的周全和办事的果敢,渐渐地也变得稳重起来,虽然年纪不大,但说话、行事有板有眼。本来张岳有意让他带领一个小队,但他想到自己终究是外来者,带兵会有诸多不利,张岳也觉得在理,所以就未勉强,将其留在身边,悉心教导。 徐葭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姑母的教育下,温婉、聪慧,她比张槿年岁稍长,两人如同亲姐妹一般,相比于张槿的天真活泼和无忧无虑,经历过家族巨变的她更为懂事、内敛和坚毅。 一天晚上,张弛和徐静娴聊起几个孩子,张弛说:“娘子,几个孩子都大了,你把他们都教育的很好,真是辛苦了。我有个想法,葭儿长大了,也过了守丧期,是不是趁着现在日子还太平,为她找个好婆家?” “也是啊,葭儿这孩子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我是真舍不得她离开啊?”想起这个侄女要离开自己,徐静娴忍不住心痛起来。 张弛特别理解妻子的心情,其实他也舍不得,“娘子,我也不愿意葭儿离开,在我心里,早就把她和槿儿一样当亲女儿看待了。” 几年来,丈夫如何对待自己娘家仅存的后代,徐静娴看在眼里,她心里很感激,“官人,我知道。”她把头靠在丈夫的肩上,轻轻地叫了一声丈夫,紧紧握着丈夫温暖、有力的大手。 张弛把妻子轻轻揽在怀里,抚摸着妻子光滑的面庞,若有所思。突然,他笑起来。 “官人,你笑什么?”徐静娴感到很奇怪。 “娘子,我有个想法,可以让葭儿既成家又不离开我们。”张弛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很得意。 “什么想法?快说说看。”徐静娴翘首看着丈夫,迫不及待。 “我看,葭儿和岳儿挺般配的,如果葭儿嫁给他,那么还是一家人,更是亲上加亲。”张弛对自己的提议很兴奋。 “是啊,妾身倒没往这一层上想。”徐静娴一下来了精神,“岳儿一表人才、成熟稳重,葭儿秀丽大方,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就是不晓得他们自己的想法。” “我看没问题,明儿我去探下大哥的口风,娘子你呢,去了解下葭儿的意思,不过说话别太直接,葭儿这孩子很敏感。”张弛很细心地交代。 “若能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心情大好的徐静娴在丈夫的脸上亲了一口,她箍着丈夫的脖子,虽已中年但依然俏丽的脸颊上泛起红晕,波光闪闪的双眸漾满期待。妻子的欢心也感染了张弛,他觉得今晚的妻子格外美丽动人,情不自禁地紧紧搂着妻子,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二天,谈过正事后,张弛向大哥提起张岳的婚事,张震不禁摇头苦笑:“这孩子,我和他娘催促过他几次,该成家了,只要他看中的姑娘,我马上去提亲,可是他总是说不急,说先把队伍操练好。哎!” 张弛非常喜欢张岳这个侄儿,作为家族的长房长子,族人都希望他能娶到一位得力的内助,在上一辈逐渐老去的时候,带领家族平安度过这个动荡的多事之秋。听大哥如此一说,张弛试探地说道:“岳儿不会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吧?” “不会,这孩子实诚、孝顺,如果有了,他不会对我和他娘隐瞒的。”张震对自己儿子非常满意,最近几年,很多家族、庄中的事他都有意让儿子去处理,锻炼儿子的阅历和能力,张岳也从未让父亲失望,每件事情他都处理得妥妥帖帖,在年轻一辈中树立了很高的威信,这让张震越发放心,目前唯一让他操心的也就是儿子的婚事了。 “大哥,岳儿仪表堂堂,能文能武,我们这个大家族,以后要靠他来带领,因此他的婚事是我们家族的大事,必须给他找个贤惠的姑娘才是。” 听着弟弟的话,张震捋着颔下花白的胡须,频频点头,“是啊!哎,你今天突然说起这事,是不是有合适的人选?”他似乎听出了弟弟话里的意思。 见哥哥问自己,张弛笑了笑,没有说话,张震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快说说看,我们合计合计。” 张弛没有再迟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哥,你看葭儿如何?” “葭儿?”张震先是一愣,继而很快眼睛一亮,“是啊,葭儿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徐家与我们张家是世交,知根知底,弟妹又是她姑母,这真是亲上加亲、辈辈亲。好,好!不瞒你说,我和你大嫂把这周边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姑娘都想了个遍,却偏偏把身边的葭儿给忘了,哈哈!”张震笑容满面,连连抚须颔首。突然,他转过头看着张弛,道出了疑虑:“就是不知道葭儿对岳儿是否有意?看得出来,这孩子心气很高,她的家族都为国家尽忠了,她们姐弟住在我们这里,我们可不能丝毫勉强,不能让她觉得住在我们这,即使不愿意也只能答应这门亲事,如果那样,我们就对不住他们姐弟,对不住霄义兄弟,也对不住弟妹了!” 哥哥对内兄的情义和对家族、兄弟的感情,让张弛很是感慨,他说道:“大哥,我让静娴去摸摸葭儿的心思,我们也不勉强,但如果她和岳儿都有此意,那岂不是好事一桩?” “那是,这样,我也去和岳儿谈下。”张震很是高兴。 在张弛和兄长谈话的同时,徐静娴正和徐葭坐在一起聊天。徐静娴怜爱地看着她,说:“我们家葭儿长得真是美丽!” 徐葭握着姑母温润如玉的手,低头娇羞地笑道:“姑母别取笑侄儿了。” “葭儿就是好看,比姑母年轻的时候好看多了。”徐静娴的眼里满满都是爱意。 “葭儿和弟弟能有今天,离不开姑父姑母的养育之恩!”葭儿抬头看着姑母,眼里泛起一层晶莹。 “葭儿,你这样说,姑母就不高兴了,我们徐家就只剩下你和坤儿了,在我和你姑父的心里,你、坤儿和槿儿、穆儿一样,都是我们的亲儿女,你今后不能再说这种话,你和坤儿如果总把自己当外人,那就是姑母做得不够好。你可能不知道,每次看到你们不开心,姑母的心就痛。”徐静娴说着,指着自己的胸口,不禁流下泪来。 “姑母,是侄儿不对,侄儿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徐葭慌了,赶紧给徐静娴擦去眼泪。 “不仅不能说这种话,连想都不能这样想!知道吗?”徐静娴抚摸着葭光滑的脸颊,破涕为笑。 “是,侄儿知道了。”看着姑母笑了,紧张的徐葭松了口气,也笑起来。 徐静娴将葭的双手握在手里,顿了顿,继续说道:“葭儿,你今年十八岁了,姑母在想,该给你找个婆家了。” “啊,姑母这是要把侄儿嫁出去了?”徐葭的脸一下红到了脖根儿,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眼睛盯着双脚,轻轻地嗫嗫到。 “葭儿害羞了。”徐静娴笑起来,“我们葭儿这样美丽、懂事,姑母是真不愿意葭儿离开啊,但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母纵有万般不舍,也不能总把你留在身边,你说是不是?”心里矛盾的徐静娴轻轻地叹了口气。 “全凭姑母安排。”徐葭没有抬头,皓肤如玉般的纤手微微发抖,变得冰凉。 她的变化没有逃过徐静娴敏锐的眼睛,她赶紧说道:“葭儿,姑母是和你商量来着,可不是催你出嫁啊!”看着徐葭如此反应,徐静娴心慌起来,她这个侄女和自己年轻时很像,心高气傲,但遭遇家族巨变后,变得非常敏感,时刻把自己受伤的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徐静娴生怕自己的提议让她委屈。 “侄儿明白姑母的心意。”徐葭不愿意让姑母担心,在张家庄几年,姑母对她们姐弟的关心她都铭记在心,因而她很快调整好心态,抬起头来,脸上挤出一丝浅笑。 “那就好。”徐静娴宽下心来。 “侄儿的婚事,请姑父姑母做主便是。”徐葭垂下眼睑,她不知道姑母会把他许给何人,当然无论是谁,她都会答应、也只能答应。十五岁时家族被灭,她带着弟弟投奔姑母,虽然张家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但她时刻提醒自己,姑母把自己姐弟抚养长大已是不易,在婚事上,她不能给姑母出难题,即便心有所属,也须听从安排。其实,三年前第一次看到张岳,她心里就种下了那棵爱的种子,几年相处下来,这棵种子迅速发芽、长大,虽然和张岳没有很多接触,但同处于庄中,还是经常见面,张岳俊朗、挺拔,彬彬有礼、谈吐不凡,经常关照自己和弟弟的生活,对弟弟令坤,更是无所保留,倾其所有地传授本领。通过弟弟,她对张岳有了更多的了解,他处处以岳元帅为楷模,怀着一颗精忠报国之心,渴望着为国建功立业。在徐坤的心里,张岳既是师父,又是兄长,每每谈起张岳,他都无尽地佩服。在偶尔和张岳的见面中,每当四目相对,她心里都会怦怦乱跳,面红耳赤。令坤看出姐姐对张岳哥哥的情义,一次他开玩笑说:“姐,张岳哥哥是不是要成为我姐夫了?” 第3张 珠联璧合 徐葭知道弟弟希望自己能把张岳当做托付终身之人,但她明亮的眼睛很快黯淡下来,虽然自己爱慕着张岳,但张岳每次看到自己,都客客气气,没有任何的表达或者暗示,她不禁想:自己如今家道中落,张岳却是将来的庄主,张太爷定会给他选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另一方面,出身将门的她骨子里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冷傲,她容不得别人轻视自己、可怜自己。因此她告诫弟弟:“我们徐家历代都是正直、要强之人,如今虽家破人亡、寄身于外,却也不能让别人看轻自己。你要跟着张岳哥哥好好锻炼自己,多学本事,今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去走,希望你快快长大,能成长为父亲那样的人,把我们徐家重新振兴起来,恢复祖上的荣光!姐姐只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给你什么帮助。”徐葭看着眼前身材欣长、脸庞晒得黝黑的弟弟,满眼的怜爱。 “姐姐的教导,弟弟不会忘记,姐姐放心,弟弟知道该怎么做。”徐坤眼里射出坚毅的光芒。 “落难至此,姑父姑母把我们养大,今生今世我们都不能忘记他们的恩情。至于婚事,”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姐姐听从姑母的安排,刚才那样的话,弟弟今后再也不要讲了。”她转过身,悠悠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是,弟弟知道了。”徐坤非常敬重姐姐,他明白了姐姐的思虑,心里一阵阵地痛,在他眼里,姐姐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却要在人生最重要的婚事上任人安排。看着姐姐的背影在微微颤抖,他知道姐姐定是哭了。 “葭儿,葭儿?”徐静娴的叫唤把徐葭的思绪拉了回来。 “嗯,姑母,什么事?”她回过神来,脑子里还是张岳的影子,脸不禁有点微微发烫。 “在想什么呢?”没等她回答,徐静娴自己接着说了:“我猜下,葭儿是不是有意中人了?”她俯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 “没有!”徐葭言不由衷地辩解。 “姑母是过来人,你骗不了我的。”徐静娴刮了下她的鼻子,“快说,哪位英俊小生能入我们葭儿的法眼?” “真真没有。”她说完,紧紧地咬着嘴唇,不再说话了。 徐静娴知道侄女的坚毅性格,她不愿说的事,谁都问不出个一二来。“你不讲,那姑母可就讲了?” “姑母请说。”徐葭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她不知道姑母给她相中的是哪家的子弟。 “慎家庄的大公子,你认识的,经常来我们这,和岳儿、穆儿都很好的,你觉得怎么样?”徐静娴一边剥着橘子,一边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着。 徐葭心一沉,眼睛盯着脚,口中的话言不由衷:“慎公子,挺,挺好的。” 徐静娴高兴地说:“你觉得好就好。” 徐葭知道姑母这话的意思,这慎公子她认识,对方似乎也对她有意思,但是在她的心里,慎公子却没有任何位置。她低着头,心里满是酸楚。 徐静娴猜到了侄女的心思,轻声问道:“你看张岳如何?”话一出口,她就盯着徐葭的眼睛,捕捉着她眼里任何的变化。 “谁?”徐葭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不相信。 “我说,你看张岳如何?”徐静娴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徐葭听清楚了,万分欢喜,心里的焦忧顿时烟消云散了,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砰”的跳声,但她自幼熟读诗书、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知道此时女子应该矜持,因此马上克制自己平静下来,轻轻地问道:“姑母可是说张岳哥哥?” 徐静娴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欣喜,聪慧如她怎能不明,“看来,葭儿早就喜欢上张岳了。” “哎呀,姑母。”徐葭羞涩地嗔怪姑母,双手掩面。 “早知葭儿的心思就好了,害得我还怕你不高兴。”徐静娴如释重负。 正在这时,张弛来到了门口,但没进来,徐葭赶忙起身问候。张弛示意徐静娴出去一下,在徐静娴耳边轻轻地说了句话,两人都非常高兴。原来,大哥那边传来回信,其实张岳也早就看上了徐葭,听闻父母的安排,马上就同意了。 徐静娴回到屋内后,高兴地说:“我要开始给葭儿准备嫁妆了!” “就是”徐葭却迟疑起来,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徐静娴问到。 “就是不知道张岳哥哥是怎么想的?” “你张岳哥哥呀,心里早就喜欢你了,担心你不愿意,怕委屈了你,刚才你姑父来,就是告诉我这个事的。你们两个人呀,就隔着一层窗户纸,自己都不去捅破,如今好了。”徐静娴轻轻拍着侄女的手背。 原来张岳哥哥对自己也是有意的!那他为什么每次看到我都那么一板正经?难道他是装的?害得我担惊受怕!成亲后,我定要问个清楚。葭心花怒放,憧憬着早日和张岳成亲。 张家也听到了一些北兵占领后对待汉人成亲后新人的野蛮做法,因此,决定张岳和葭的婚事不大肆操办,但作为这一带赫赫有名的张家庄新一代的第一场婚礼,注定不可能寂寂无声。周边无论大户、还是平头村民,纷纷到庄中道贺,客人络绎不绝,整个张家庄忙而不乱、喜气洋洋。除了张岳和徐葭,最高兴的就是徐坤了,姐姐终于嫁得如意郎君,作为弟弟,他也总算放心了。 张岳着一身朱红色的新郎服,洁净而明朗,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衬得身形更加挺拔修长,他兴高采烈,满面红光,礼义周全地照顾着每桌客人,频频给祝贺的客人敬酒、回礼。热热闹闹的婚礼结束后,客人散尽,张岳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洞房,徐葭安静地坐在床沿上,头披红盖头,秀美端庄。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可心上人真真切切来到自己面前时,反而局促起来,他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轻轻地坐在妻子的身旁,慢慢揭开了红盖头,眼前光彩照人的新娘子太美了:乌黑的秀发盘成同心髻,两边插着银质步摇,银线上垂挂着盛开的并蒂莲花;白里透红的脸颊上略施粉黛,透着一层妩媚,柳眉轻染,红唇皓齿,一身大红的嫁衣映着桃花般娇美的容颜,红衣素手,莞尔娇羞,秋水般清澈的眼波透着灵动和娇媚。他痴痴地望着身旁娇羞的妻子,发起呆来。 徐葭抬眼看到张岳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娇笑起来,“张岳哥哥”,刚叫了一声,她马上意识到叫错了,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官人”,见张岳没有反应,她又叫了一声:“官人。”。张岳回过神来,情不自禁地赞美道:“娘子真是好看!” “真的好看吗?”徐葭娇羞的样子更是让张岳心津摇荡,“好看,好看!”他抬起手想抚摸妻子的面颊,手举到半空却停住了,似乎不忍心触碰。倒是徐葭落落大方,她牵着丈夫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颊,摄人心魄的双眸凝望着丈夫的眼睛。张岳一把将妻子揽入怀中,在妻子光洁的额头上深深一吻。徐葭微微闭上眼睛,脸上泛起潮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转过身子,双臂紧紧地搂着丈夫的腰身,几年来,这个男人无数次来到自己的梦里,此刻依偎在这个男人胸前,她感到久违的安全、幸福!自从离开徐家庄,失去了父母和家园的庇护,她就紧紧地收起了自己的心扉,小心地保护着自己,如今当这种安全和幸福突然重新来临,她不禁热泪盈眶。 张岳被妻子的泪水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惹得妻子不高兴,忙问:“娘子怎地流泪了?为夫哪做得不对?” “不,官人,妾身是高兴的。”徐葭仰起脸来,鼻息如兰,丰润的双唇微微翘起。她感觉到两片湿润、温热的嘴唇从额头划过鼻梁,停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触了一下自己的双唇,继而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唇上。她浑身一颤,一种从未有过的麻酥传遍全身,她不禁仰起脸,热烈地、贪婪地回吻着,浑身瘫软 夜晚,两人在床上都没有睡意,徐葭躺在丈夫的臂弯里,轻轻摩挲着丈夫强健的身体,眉角含笑。张岳轻抚着妻子凝脂般光滑的肌肤,眼睛一直盯着妻子光洁的脸庞,目光一刻也不愿离开。 “官人可是要把妾身脸上的麻子找出来?”徐葭说笑道。 张岳也不禁笑起来,“娘子,你可知为夫做梦都想着这一天啊!” 听张岳如此说道,徐葭想起心中的那个疑问,故作生气道:“那为何官人每次看到妾身,都冷冰冰的?姑母说给妾身相中了一个人,妾身还不知道要嫁给谁呢?” 张岳轻声说道:“娘子刚来时心里难受,为夫也心痛,但又不知如何排解娘子的忧心。后来相识久了,越发的觉得娘子的超凡脱俗,不仅有花容月貌、霞姿月韵,更有蕙质兰心,为夫就不敢造次了,怕娘子本来心有他属,答应不是,不答应又不是,从而委屈了娘子。” 徐葭明白了,张岳之所以一直没有任何表示,是担心万一她对其本无意,但碍于几年来住在张家,只好违心地应承。不由轻轻地点了下张岳的鼻子,嗔怪了一声:“我的傻哥哥!” 北军对襄阳的围困已是第四个年头,木蒙已经将彻底平息了北夏内部的纷争,进一步加快了灭亡杭国的进城。 襄阳的的情势越发险恶:城墙多处破损,一眼就能看出临时修补的痕迹;守城的军士已死伤六七,只好从城里住户中临时招募青壮男子补充;城中的房屋已半数被毁,几乎户户都有死伤,由于城池被围,死难者无法运出城,只好就地火化;无论是军士还是普通住户,粮食早就按照粮草都管事黄云的方法实行集中储存、限量分配,优先保证守城军士,如此城中百姓就更凄惨了,不少年老体弱者因无食无医而死。但无论是将军还是底层军士,都坚守在城头上,决不让北军打进城来。 襄阳的战况终于传到了皇帝耳朵里,起因竟是一名宫女在服侍皇帝用膳时,皇帝瞥见其愁容满面、暗自垂泪,甚是恼怒,逼问宫女是何原因,宫女不敢实情禀报、赶紧跪倒磕头认罪,皇帝大发雷霆,要将宫女杖责,宫女被逼,才战战兢兢说出襄阳被围多年之事。原来此宫女家在襄阳城里,前几日传来讯息,家里老父亲患病后不得医治而死,兄长被征召守城战死,全家就只剩下老母亲一人艰难度日。皇帝闻讯,大惊失色,忙问周围太监、宫女是否属实,众人都低着头,不敢言语。皇帝这才知晓边关战情的险恶,雷霆震怒,立即将吴道召来,严厉斥责,并且命令立即发兵支援襄阳。吴道被责罚,恼羞成怒,没有马上安排援襄之事,而是密令宫中亲信太监追查到底是谁向皇上透露了消息,很快就查到了那位宫女,他马上示意将此宫女杀害,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宫女就无声无息地失踪了。 天子震怒,吴道不敢完全不听,任命心腹爱将范虎为都统制,统兵三万,水陆并进增援襄阳,在出发前,吴道特别交代,让其见机行事,最重要的是要保存好军队。朝廷终于派来援兵的消息传到襄阳,城中军民欢欣鼓舞、士气大镇,王磐松准备等援军到后,主动出击,内外夹攻,打破北军的包围。 范虎此人无才无德,根本不懂用兵之道,全靠贿赂吴道得以节节高升。他本就胆小如鼠,不敢和北军交战,只是吴道下令,才不得已领兵出征,不过他悟透了吴道的用心,加之还有吴道的暗示,于是,他命令军队虚张声势,行军速度却非常慢。大军终于到达襄阳附近,城中的守军也做好了出击的准备,范虎却以天气恶劣、不宜出兵为由,命令军队停下来,安营扎寨,不少下级将领纷纷请命,要求马上出击,都被范虎严厉斥责驳回。两天以后,他没有通知城中守军策应,命令小部水军从汉水进击。北夏水军以逸待劳,虽然杭军水兵奋力拼杀,无奈寡不敌众,最终只有几艘船冲破敌军的阻拦,到达襄阳城下。北军立即重新封锁了水上防线,大军则向杭军的营寨杀来,范虎吓得丢下军队,夺路而逃,杭军失去主将,各自为战,很快就被击败,死伤者无数,白白将计划增援城中守军的粮草、军械送给敌军,援襄之战惨败收场。 此后的两年中,朝廷又组织了几次援襄,但都没有取得重大胜利,只有极少的兵士和粮草进得城中,城里已经严重缺粮、缺兵、缺军械。守军没有棉衣,只好将麻袋、纸张裹在身上;没有柴薪,只能拆房子木料取暖、造饭。襄阳在重围中苦苦挣扎,风雨飘摇。 襄阳的惨烈和朝廷援军的不得力,也传到了张家庄,百姓纷纷痛骂朝廷用人不当、用兵不力,张震、张弛忧心忡忡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叮嘱张岳好好操练队伍、准备武器,一旦朝廷用得着,可以马上帮助官军作战。 鉴于屡次救援不得力,朝廷将骁勇善战的两淮制置使李知廷调任荆襄制置使,督军再援襄阳。 李知廷智勇兼备、能征惯战、久经沙场,他的到来,给绝境中的襄阳守军又来带了一丝希望。他上任后,没有急于出兵,而是亲自踏勘了北军的排兵布阵,他发现通往襄阳的陆路和水路通道都被截断,重兵驻守,猛打硬冲很难奏效。如何才能突破北军的包围,他苦苦思索对策。仔细谋划后,他命令筑好营寨,同时大造战船,编练水军,准备和北军长期作战;另一方面,秘密组建一支轻兵,想办法进入襄阳,送去城里急需的物资。不久,他发布了一道命令:招募水性纯熟、英勇善战的壮士,协助官军打进襄阳。襄阳周边的百姓纷纷报名,很短时间,就聚齐了三千多人。 募兵的消息传来,张家庄终于等到了为国效力的时机。出征前,庄主张震在自己家中做了安排,他亲自带领张岳操练的队伍去襄阳,张岳留守庄中,其实他更深层的意思,刀剑无眼、战火无情,此去凶多吉少,万一他战死了,张岳还在,张家庄还有领头人,家族还能传承下去。 “不,爹,您留下来,小儿一定要去。”张震刚说出自己的安排,张岳马上反对。 “葭儿已有身孕,你要留下来好生照顾。”张震的话不容辩驳。 但张岳异常坚定,他岂能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但他不能让老父亲去冒险,“爹,这支队伍是小儿操练的,队中每个人的品性、能力小儿最熟悉不过,带领这支队伍,小儿去最为合适,爹是庄主,理应留在庄中主事。” 徐葭已有几个月身孕,夫家议事,她作为儿媳一般都不插嘴,但见父子俩僵持着,谁也说服不了谁,她决定说出自己的意见,她亲眼见过北军的凶残,明白战场的凶险,当然不希望张岳去,但是他更明白丈夫是个忠孝之人,他是必定要去参战的,这也是他的志向,纵然自己心里有一万个不舍,此时也应支持丈夫,于是,她看了一眼张岳,平静地对家公说道:“爹,还是让岳哥哥去吧,您也希望他能成为像岳元帅和宗圣公那般的人,现今朝廷征召,他是不会留在家中的,这是他的志向,小媳会照顾好自己的,不用挂念。” 见妻子支持自己,张岳投来赞许的目光,张震夫妇俩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也为儿媳的明事理、顾大局而高兴。 老夫人杨氏向丈夫说到:“老爷,身为母亲,岳儿的秉性妾身最是了解,贤媳所言在理,就让岳儿去吧!” 见此情景,张震也只好同意,“既然如此,那就由岳儿带领队伍前去,老夫作为一庄之主,必定也是要去的,你们都不要再争了。岳儿,前方战事吃紧,我们明天就出发,今晚好好休息。”他不放心儿子一个人上战场,就是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要保护儿子平安归来。 回到房中,张岳叮嘱着爱妻好好照顾自己,徐葭挺着已显笨拙的身子为丈夫准备着衣物,她故作轻松,不想让丈夫看出自己的担心。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后,她才坐下来休息。张岳抚摸着妻子的肚腹,感觉着腹中胎儿的跳动,他也不舍此时离开妻子,但其从小就树立了精忠报国的志向,如今正是效命疆场的时候。他想了一会儿,提出让徐坤留下来,有妻弟保护,他也放心一些,另外一方面,他更怕妻子失去这个娘家唯一的亲人,但徐葭坚决不同意:“坤儿功夫好,让他陪着岳哥哥,战场上互相也有个照应。再说,坤儿他不会留下来的,他必定会要去为爹、娘报仇!” 张岳清楚妻子的性格,她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只好同意。 “岳哥哥和坤儿,都要好好地回来。”黑暗中,她紧紧抓着丈夫的手。 ”娘子放心,为夫和坤儿都会平安回来的。”张岳搂着妻子,轻声安慰,徐葭则转过脸去,悄悄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第4章 庄兵出征 第二天一早,庄中各户扶老携幼,都来送别出征的队伍,无论是年迈的父母,还是娇弱的妻儿,大家脸上没有悲伤,都鼓励自家男儿英勇杀敌。庄兵集合完毕,张震一马当先,冲出庄门,身后跟着张弛、张岳,几个人都手执长枪,郭攀、徐坤则率领着庄兵紧随其后,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兴奋,队伍衣甲整齐、刀剑闪闪。留下来护卫家人的张穆则陪着杨氏、徐静娴和徐葭,满脸懊恼和无奈,但他清楚自己的职责,出征前,父亲张弛郑重交代,要他保护好母亲和家里。因此,等队伍走后,他立即行动起来,把器械库里剩下的武器拿出来,分发到每个庄户,在出入庄的几个路口加强了巡哨。 张家庄和其他地方招募来的队伍都集中到了杭军的营寨,尤其是岳家军的后裔、张家庄大太爷、二太爷亲自参战,让李知廷非常高兴,他亲自召见了在这一带赫赫有名的兄弟俩,“庄主这般年纪,却抛家舍业,带领族中子弟前来助战,忠勇可嘉,真不愧是宗圣公的后代,李某佩服!”李知廷赞赏有加。 “大帅过奖了!”兄弟俩回礼到:“草民不才,不能像岳元帅、宗圣公那样驰骋疆场。如今大帅率领大军纚风沐雨,前来解襄阳之围,草民理应为朝廷尽一点微薄之力。此次带来的队伍,全都是庄中子弟,犬子已操练了三年,虽战力不及官军,但忠勇之心无二,大帅可放心驱弛!” “百姓都有如此之勇,我等兵将如作战不力,上愧对朝廷,下愧对黎民啊!”李知廷感慨良多,在座的众位将领也频频点头。 “有大帅坐镇,襄阳之围必定可解。”张震充满信心。 “围城的北军达到十万之众,还有数万水军,数千艘战船,将进出襄阳的水路和陆路都已截断,如何破敌,需好生谋划。”李知廷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顿了顿,问道:“不知庄主有何见解?” 听到李知廷的话,张震明白,解围实非易事,见大帅问到自己,他沉吟了一会儿,拱手答道:“既然大帅垂询,草民就斗胆,不对之处,还请大帅莫怪。” “但说无妨。” “大帅,草民知道有条青泥河直通襄阳,若能通过此河,则可以进入城里。”张震自小好读兵书,对襄阳周边的山川河流有过研究。 “哦,本将不知道有这条河,河里可否行船?”李知廷及部下都不清楚有这样一条河,也许会有机会。 “轻舟可以,大船不行。”张弛在一边答道。 李知廷原本的构想里,是让招募的轻兵从汉水偷袭,但汉水上下游北军都重点防守,水面重兵拦阻,水里则布放数道拦网,防止泅渡,所以他也没有很大的把握,现在听说有这样一条小河,北军的防守也许不会像江上那么严密,不失为偷渡之处。 经过实地查看,李知廷决定从青泥河偷渡,下令马上打造数百艘轻便小船。张震建议每三艘连为一体,中间的小船装载食盐、布帛、军械等城中急需的物资,两边的小船没有船底,人躲在里面推着船前进,李知廷命令照办。 一天深夜,偷袭正式开始。张震率领着庄兵和其他招募来的勇士合成的队伍,摸黑从青泥河下水,静悄悄地向下游的襄阳而去。当船队到达磨洪滩时,前面出现北军的水寨,拦住了去路,河面上布满了北军的船只,岸边还驻扎有步军,船上的北军警惕地来回巡视。 张震示意船队停下,一个手势,张弛率领一支分队身带战斧、匕首、凿子等器械,从无底船里钻进水里,悄无声息地游向北军水寨,张震、张岳等余下的人手握刀剑,紧张地注视着河面。 快到水寨时,队伍下潜,游到水底的拦网边时,队伍分成两拨:一拨拿出利斧,砍断拦网,另一队则摸到北军的船底,奋力凿起船底来。船上的北军发现有人偷袭,立刻点起火把,但河面上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听到水底、船底传来“砰砰砰”的可怕声音,很快就有几艘船开始进水。北军大呼小叫,拿起长矛向水里、船底乱扎,一时间,水底不断有人被扎中,其他人却更加用力地破坏。随着河水汹涌地灌进船来,几艘船迅速地往下沉,船上的北兵纷纷落水。见敌人已乱,张震一声令下,率领船队冲向水寨,岸上的北兵见状,马上放箭,只听见“嗖嗖嗖”的声音,箭如飞蝗射向船队,庄兵们立刻跳进水里,一边躲避,一边推船前行。北兵的强弓威力很大,躲在水里的庄兵有不少人被射中,河面上纷纷飘起尸体,河水在火把的映衬下,一片血红! 离水寨还有两丈远的时候,徐坤瞅准时机一跃而起,随着一道白光闪过,岸上一名正指挥军士放箭的北军头领脑袋就飞进了河里,旁边几个北军还没反应过来,头颅就已落地,其他北军立刻围攻过来,徐坤毫无惧意,一把镔铁打造的朴刀上下翻飞,刀刀致命,只见刀锋所指,血花飞溅,一眨眼就有十几名北兵倒地,其他北兵竟一时不敢上前。趁此机会,张震一声大喝,跃上了北军的战船,张岳和郭攀等人紧随其后,几杆银枪左冲右突,寒光闪闪,如入无人之境,不停地有北军被挑落水中,但其他北军在一名头领的指挥下,源源不断地冲过来,举着弯刀怪叫着杀入战团,庄兵不停地有人倒下,掉进河里。张震毕竟年纪大了,一番拼杀后,已是气喘吁吁,手中的银枪也不如开战之初那般犀利。张岳知道不可恋战,时间越长,增援的北兵会越来越多,当前最重要的是尽快把船送过去,于是,他让郭攀和父亲一起杀向一边,自己和徐坤杀向另一边,在河面上杀出一条通道,同时大声的指挥船队快速通过。负责划船的庄兵一边抵挡着敌人的砍杀,一边拼命推着船往前划,张岳和张震等人一左一右,保护着船队往下游冲去,身边不停有庄兵战死,还有部分船只被打沉、拦截、烧毁。 经过血战,只有半数的船只到达襄阳城里,但这是几年来第一次有援兵突破敌人,进得城来,还送来了急需的物品,因此城里军民无不欢欣鼓舞,士气高涨。 经过清点,参加偷袭的庄兵死伤大半,率队攻击敌船的张弛也没有回来,张岳赶紧带人去找,直到天亮后才找到,他已战死,全身六处箭伤,四处致命,手上却还紧紧地握着砍刀。张震含泪将张弛和其他战死的勇士埋在城外,率领着剩下的队伍加入守城的行列。 磨洪滩营寨被攻破、杭军援军进入襄阳,北兵统领震怒,将失职的营寨守卫直接斩首。从抓获的杭军口中,北兵得知偷袭的南军主要是张家庄的庄主率领的船队,马上下令将张家庄杀光、烧光,将其彻底抹掉!立刻就有一支北军火速向张家庄杀去。 队伍出征已有些日子了,一直没有传回任何消息,留守的杨氏、徐静娴等人不免焦急起来,张穆丝毫不敢懈怠,每天亲自带人巡防。 这一天中午时分,刚准备从寨墙上下去的张穆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他立即返回寨墙上,眼前的一幕让他大惊失色:一股烟尘从官道上升起,一支披坚执锐的骑兵队伍如狂风般从官道上朝着张家庄冲过来,马上北兵手中挥舞的钢刀,在太阳的照射下格外刺眼。张穆一看大势不好,马上命令庄兵用准备好的石块将寨门牢牢封死,同时敲响铜锣,霎时间,听到警报的庄户手执各种武器迅速从各家跑出来,登上寨墙,准备抗击来敌。 随着阵中令旗的挥动,北兵向两侧分开,把庄子包围起来。徐静娴、徐葭也上了寨墙,两人手里都握着镔铁打造的雁翎腰刀,寒光闪闪、锋芒逼人。徐葭望着眼前屠灭自己族人的敌人,父母惨死的场景立刻清晰地出现在脑中,恨不能马上冲上去杀他几个解恨,徐静娴强忍住心头的怒火,拉住侄女并将其护在身后。 眼见包围形成,北军阵中的军官拔出弯刀,一声大吼,发出了冲锋的命令,马上的北兵怪叫着,冲向守卫的庄户。虽然张家庄的庄户自小就习武,无论男女老幼都能使枪弄棒,但目前庄户中除了张穆和少数成年男子,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面对彪悍的北军,这场保卫战注定是一场残忍的屠杀! 庄内两边都是零散的房屋,屋外只有低矮的院墙,高大的北军战马直接跃过院墙,北兵手中的弯刀左砍右杀,院内的庄户纷纷毙命,不多时,抵抗就停止了,北兵下马逐屋搜寻,见人就杀,地上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整个庄子就只剩下中间张穆驻守的大屋,寨墙上的人都知道,北兵马上就要开始攻打了。 随着军官发出指令,阵中一队队抬着长梯的北兵冲出来,梯子一靠上寨墙,北兵立刻往上攀爬;另一队北兵则推着攻城车,猛烈撞击寨门,但由于门后全是石块,寨门一时无法撞开。 寨墙上的庄兵搬起石头、木料往下砸,不少正在攀爬的北兵被砸中,从梯子上掉下来,但其他的北兵无视墙上的攻击,仍然源源不断地往上爬。张穆前后指挥着庄兵猛烈还击,不让北兵爬上墙来,自己手中的长枪连刺带捅,一连杀死几个快要上墙的敌人。到处攻城略地的北兵一时竟也无法登上寨墙。徐葭在箭垛后面,双手握刀,一名北兵顺着梯子爬上来,就在他刚刚探出头来的瞬间,她闪出来,一刀砍去,北兵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脑袋就飞到了城下,鲜血贱了她一身。旁边一名刚登上寨墙的北兵杀过来,她毫无惧色,举刀挡开了砍过来的弯刀,飞起一脚,北兵惨叫着跌到了寨墙下。 北兵阵中的统领似乎对战斗的进展非常不满,不由眉头皱起了眉头,随即吩咐旁边的令旗兵,只见令旗挥动,阵中的弓箭兵走上前去,对准墙头猛烈放箭,一阵箭雨带着呼啸声扑向寨墙,墙头的庄兵来不及躲避,纷纷中箭,非死即伤,攻击的北兵趁势迅速登上了墙头,一时间,墙头上刀枪相撞的叮当声、喊杀声不绝于耳,寨墙头上到处都是残缺的死尸、殷红的鲜血!随着越来越多的北兵的登上寨墙,墙上的庄兵死伤惨重,剩余的不停地往后退。徐静娴见情势危急,命令一名丫鬟去将大夫人护送到议事厅。 杨氏端坐在正屋中央,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把短剑,脸上没有任何的慌乱,一名手拿腰刀的丫鬟冲进来,焦急地大声叫着:“老夫人,不好了,北兵打进来了,庄兵死伤惨重,二夫人让我保护老夫人去议事厅!” “慌什么!”杨氏严厉地喝道。这位杨家将的后人,继承了先辈英勇的品格,临危不乱。“给我把椅子搬到院子中去。” “啊?”丫鬟以为听错了。 “把椅子搬到院中去。”杨氏站起来,又说了一遍。 “老夫人,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丫鬟急得快要跳起来了。 “庄主和岳儿他们都去打北兵了,生死未卜,老身不能上阵杀敌,就要替他们守好这个家,故而老身是不会走的。”杨氏听着越来越近的打斗声音,拿起桌上的短剑,缓缓走向门外。 丫鬟还想再说什么,但她看到杨氏严厉的目光,不敢再说话,把椅子端到了门口。杨氏稳稳坐下,缓缓抽出短剑,一道逼人的寒光从剑鞘里射出来,剑身上刻着一个“张”字。这是张家的家族标志,杨氏细细地看着手中的利剑,异常安详,仿佛听不见外面嘈杂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搏斗声音。丫鬟侍立一旁,紧握着手中的腰刀,眼睛死死盯着大门口。 “你不要管我,赶紧去帮助二夫人和穆儿他们杀敌!”杨氏突然命令道。 “老夫人,我不走,奴家誓死保护老夫人。”丫鬟坚持留下来。 “你们守住了,老身就没事了,要是没守住,你在我这也无济于事。赶紧走!” “老夫人,我不能走。” “快走!”平日慈祥的杨氏吼起来了,盯着丫鬟,眼里全是严厉和坚定。 丫鬟明白,杨氏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就眼前局势,她这一走,今生今世肯定是见不着了。她走到杨氏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叫了一声“老夫人保重”,旋即站起来,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冲出大门。 张穆身边只剩下几个庄户,保护着徐静娴和徐葭且战且退。“快去议事厅!”徐静娴低声命令,于是众人转身往议事厅跑去,北兵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几个人冲进议事厅,立即关上大门,拖过桌子把门抵住,几个满身是血的庄兵守住大门。徐静娴让张穆把案桌下的一块地板掀起来,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快,下去!”徐静娴扶住掀起的地板,叫张穆和徐葭赶紧下去。张穆下去后,转身接徐静娴下去,“娘,快下来!”但徐静娴却站在洞口不下去,徐葭急道:“姑母,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徐静娴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我要替张家守住这个家,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葭儿,你肚子里怀了张岳的骨肉,这是张家唯一的血脉,你要保护好自己;张穆,你必须保护好大嫂,你们两个人都要好好活着!” “那我也不走!”张穆急了,说着就要从洞里钻出来,却被徐静娴手里的刀堵在洞里,徐静娴不舍地望着张穆和徐葭,慢慢盖上了地板,坚强如她,此刻眼里也盈满泪水,她希望能用自己的死,换来面前这两个有着徐家血脉的后代存活下来;丈夫不知道怎么样了,但不管丈夫是生是死,她都要守在这个家里,这里是她的位置! 北兵退到院中,操起强弓射起箭来,霎时间,利箭呼啸着射进屋来,守在门后的几个庄兵先后中箭倒地。屋子安静下来,北兵也停止了射箭,徐静娴环顾屋内,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她缓缓跨过地上庄兵的尸体,慢慢打开大门,走了出去,怒视着敌人。就是眼前这些豺狼,先是杀光了自己娘家的几百口人,今天又来屠杀自己的家人,出征的丈夫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她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那又有何惧?张家和徐家的祖先都是抵抗异族入侵的英雄,她只恨自己不能多杀几个敌人,给那些惨死在敌人屠刀下的亲人报仇。 就是死也要死得干净!北兵怔怔地望着这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只见她擦去脸上的血污,轻轻捋了捋垂在耳边的头发,低头凝视着手中带着血渍的钢刀,突然猛一抬头、身形一闪,手中的刀犹如闪电般飞出,透过一个北兵的咽喉后余势不减,又扎进了后面一个北兵的喉咙,两个北兵顷刻毙命。这几个动作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旁边的北兵还在惊愕时,徐静娴已冲到了一名北兵跟前,只见她左手一探,抓住了北兵的盔甲,右手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刀,挥向北兵的脖子,随着一道血光飞起,北兵立刻倒地,捏住自己的脖子,挣扎了几下后就毙命了。其他几个北兵围住徐静娴,眼里射出恶狼般的凶光,徐静娴毫无畏惧,左手成掌护住胸前,右手的短刀指向敌人,突然一声箭响,寨墙上飞来一支利箭,正中她的面门,她大叫一声,握住箭身想要把箭拔出来,旁边的北兵见状,立马挥刀砍了过来,徐静娴身中几刀,血流如注,倒了下去,一个愤怒的北兵走过来,一刀砍下了徐静娴的头,扬长而去。 几个北兵一路砍杀,冲进一座安静的院子,只见房前的交椅上,坐着一位老妇人,双手抓着椅子两侧的扶手,胸前插着一把短剑,鲜血顺着刀柄和嘴角往下流,双眼愤怒地瞪着眼前凶狠的敌人。几个北兵走过去,踢翻了椅子,跨过摔倒在地的杨氏,冲进了屋内。 拼杀的声音平息了,北兵翻箱倒柜,把值钱的金银细软全部装箱搬走,庄中的粮食、牲畜被劫掠一空,然后放起火来,一时间烈焰熊熊,整个庄子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第5章 再战襄阳 外面安静下来了,徐葭紧紧地咬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张穆狠狠地用手砸着墙壁,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母亲舍弃自己的性命,就是要他们活下来。他点燃了一个火把,扶着悲伤的徐葭顺着地道往外走。地道的尽头,是一扇门,打开门后外面一下亮起来了,原来他们已经走出了地道。分开洞口的杂草,他们来到一条小路上,张穆对这条路很熟悉,知道这条路是通往后山的,从小到大不知道在这里走过多少次,只是不知道这里竟然藏着一个地道的口子。他看看路上没人,就招呼徐葭钻出来。两人站在山道上,只间山下浓烟滚滚,出庄的路上满是牛羊和马车,火圈外的北兵在兴奋地吼叫。两人不敢久看,迅速向山后跑去。没跑多久,就被北兵发现了,三个北兵骑着马追过来。他们刚转过一个弯,前面又有两个北兵拦住去路,刀尖上还滴着血。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只能拼死一搏了!张穆长枪点地,借势一个旱地拔葱,腾空而起,举枪刺向前面的北兵。两个北兵不退反进,策马举刀砍来,就在刀枪即将碰到的瞬间,张穆身子错开,一枪将一名北兵从马上挑下来,自己顺势骑到了马上,但另一个北兵的刀却把他左手臂上砍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而他的银枪也同时扎进了北兵的胸膛,只见他怒目圆睁,大喊一声:“去死吧!”手上一用劲,生生将北兵从马上挑起,甩到了路下的荆棘丛里。徐葭跑过来,纵身上马,两人向前冲去,几个北兵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张穆手臂上的刀口深可见骨,一路血流不止,加之先前在庄中的搏杀,体力耗费很大,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他知道,敌人是想要抓活的,否则早就放箭了,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跑不掉,想到这一层,心下不禁焦急起来。为今之计,只有他来拦住北兵,保护徐葭逃走。想到这,他朝徐葭的马猛抽一鞭子,大声喊道:“大嫂快走!”手上用力一勒缰绳,战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即刻停了下来。徐葭听到张穆的呼叫,回头一看,只见张穆已调转马头,横枪立马挡在狭窄的山道上,她明白张穆这么做就是要单独去挡住敌人,泪水突然一下模糊了眼睛,她没有停下来,而是快马加鞭,向山上的小路奔去。 北兵见张穆突然拦在路中间,急忙停住狂奔的战马,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随即吼叫着举刀杀过来。张穆双腿一夹胯下的战马,狂呼着向北兵冲过去。山路狭窄,本来就只能勉强容下两匹马并行,而此刻张穆的目的就是拦住敌人,所以把手中的长枪斜端着冲过来。北兵一看张穆眼中的狠劲,明白他是冲过来拼命的,连忙弯弓搭箭,想把他射下马来,但手中的箭还未射出,张穆已经冲到了面前,就在双方的战马即将相撞的瞬间,张穆一跃而起,向着北兵撞去,只听见砰砰几声响,张穆和几个敌人都摔到了路下,几匹马也跟着滚落下来。 徐葭听见令人心悸的响声,回头一看,山路上只剩下一匹马,她喉头一紧,一股血腥味冲出来,被她生生咽了回去。此刻,她不能停留,也许其他的北兵正向这边追来,于是她鞭打着战马沿着小路向山后遁去。庄中的拼杀加之紧张的奔跑,她已经非常疲累,腹中传来阵阵隐痛,人也变得恍惚起来。不知道走了多久,进了一片很隐秘的山林,她放慢了速度,下腹的痛感越来越强烈,她一手抵住腹部,另一个手死死抓住缰绳不让自己掉下马来。突然间,她感到一股热流从下体涌出来,顺着腿根往下流,她用手一摸,手上全是殷红的鲜血,她大叫一声,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在北兵对张家庄进行屠杀的同时,对襄阳的进攻也在加强,张震将剩下的庄兵全部拉上城头,自己也亲自上城防守。 一日,王磐松将张震召进将军府,对其和张家庄子弟兵的英勇杀敌大为赞赏,随后给张震安排了一个任务:“张庄主,本将要派遣使者去联络附近一支官军,商议内外出兵,夹击北军,由于北军将襄阳团团围住,要想跳出包围圈,只能从河底泅渡出去,这需要水性纯熟、英勇善战之士才有可能完成。本将想来想去,打算请你去,不知意下如何?” “大将军,草民率领庄中子弟前来,就是为国出力,今日大将军用得着,草民哪有推辞之理!准备何时行动?”张震慷慨陈词。 “张庄主真乃我襄阳之福啊!事不宜迟,今晚就行动,请张庄主准备好。”王磐松高兴地说道。 “谨遵将令!”张震转身就离开了将军府,回营准备去了。张岳不愿意老父亲再去冒险,就要求自己去,张震拗不过他,只好同意,徐坤说了张岳去哪,他就去哪,于是最后确定郎舅二人同去。 两人摸黑从河底泅出城,躲过北军的岗哨,顺利到达了杭军的营地,见到了都指挥使范虎,呈上王磐松的书信,范虎看后同意两天后出兵,攻打围城的北军,同时城里守军往外打,使北军腹背受敌,定可获胜。两人连夜返回城里复命,王磐松立刻安排,要求守兵做好出击准备。 约定的日子到了,城里出击的守军集结在北门,由北门守将林耀先率领,王磐松亲自守在城头指挥督战。范虎的官军向着襄阳开去,当船队行至龙伟洲时,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范虎惊慌,连忙下令全军暂停,这种天气确实给进军带来了不便,却也是守军容易松懈的时候,正适合偷袭,但他怯战的本性又发作了。一年前那次临阵脱逃,致使朝廷的援襄之谋无功而返,皇帝要严厉处置他,又是丞相吴道在皇帝面前为他百般开脱,最后没有承担任何责任,这次率军前来,他也是迫于朝廷的压力而不得不来,张岳去联络出兵,他无法推辞,只能应承下来。现在天气有变,正好又为他提供了避战的借口。没有过多考虑,他命令即刻撤军。 城头的王磐松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紧紧盯着援军过来的方向,久久不见官军前来,他不禁担心范虎是否又会像一年前一样,中途撤军。就在他焦急等待的时候,前方传来隐隐的喊杀声,很快,包围的北军骚动起来,纷纷投入战斗。身边眼尖的副将高声叫起来:“来了,官军来了!”他定睛一看,只见一支杭军队伍正向襄阳杀来,攻势非常猛烈,防守的北军抵挡不住,迅速后退!“官军来了!”城头上的守军纷纷大叫起来,“打开城门,守军出击!”王磐松大手一挥,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大将军,草民请求率队伍出城作战!”站在王磐松身后的张震立刻请战。王磐松理解他的心情,点头同意了,只说了句:“老庄主保重!” 随着震天的战鼓擂起,张震率领着庄兵和出击的守军一起冲出城门,杀向正在退却的北军,张岳和令坤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襄阳被围困了几年,守城的南军一直处于挨打的境地,又窝囊、又憋屈,军人不怕死,但要死在冲锋的路上、拼杀的战场上。今天终于能冲出城去杀个痛快了,无不争先恐后、士气冲天!眼看着北军就要腹背受敌,突然,和援襄杭军交战的北军停止了拼杀,全部调转刀口,迎着出城的守军掩杀过来,两军立刻绞杀在一起。正在王磐松疑心的时候,援襄的杭军官兵纷纷在胳膊上缠上白布,从左右两翼向守军包抄过来。 战况的突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正在城外拼杀的杭军一时阵脚大乱,林耀先大叫着左冲右突,拼命拢住队伍,但北军势大,杭军有很快被包围的危险。 “我们中计了!”王磐松发现了端倪,猛地一拳砸在城墙上,“鸣金收兵!准备迎敌,不能让北军进城!”王磐松指挥城头的守军飞速下城,奔向城门,接应城外的队伍进城,同时从其它城门紧急调兵,他明白,襄阳能够坚守近这么多年,除了守军作战勇敢,坚固的城墙是一个最重要的因素,一旦让北军进了城,就不可能再将其逐出去,襄阳顷刻就会陷落。就在下命令的瞬间,他心里已作出了必要时牺牲城外官军的准备。 城外的杭军后队变前队,边打边往城门撤退。北军攻打了五年都没有打进城,如今大好时机岂会轻易放弃?两翼包抄的北军没命地往里攻打,后面的北军则紧紧咬住杭军,让其不得脱身,一时间,杭军险象环生。 就在北军的包围圈要形成的时候,王劲松率领一支队伍杀出城来,他本来负责守卫西门,王磐松将其紧急调过来。杭军官兵都知道,这是决定襄阳命运的时刻,所以一个个都不惧生死,奋勇杀敌。王劲松挥舞着大刀,呼啸着冲向一个正在指挥作战的北军将领,一刀将其斩落马下。 被包围的杭军看着接应队伍来了,一时士气大振,两侧的队伍顶住北军,掩护中军纷纷退回城里。 出城时冲在最前面的庄兵,此刻变成了殿后,正在包围圈的最里层苦苦厮杀,庄兵一个个倒下,而北军却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收越紧。 眼见北军紧咬着撤退杭军不放,就要打进城来,王磐松痛苦而果断地命令关闭城门、升起吊桥,已撤到了护城河边的林耀先明白这对自己和身边的兄弟意味着什么,他红着双眼,冲着城头的王磐松喊道:“请大将军守好城,兄弟先走一步了!”说罢,反身冲向敌人,已经没有了退路的杭军官兵没有丝毫怨恨和畏惧,跟在他身后转身向前杀去。 又一次错失了打进城的机会!杀红了眼的北军将领恼羞成怒,于是将怒气都撒在没有撤进城的南军身上,包围圈中的杭军到了最后的时刻。 张震腿上被砍了一刀,皮肉外翻、鲜血直流,一番拼杀下来,他已气喘吁吁,除了张岳和令坤,剩下的庄兵基本都已挂彩。北兵畏惧几个人手里的刀枪,暂时停止了进攻,只是里三层外三层地紧紧围着,战场上的拼杀声正在逐渐小下来,更多的北军正往这边奔来。张震清楚自己的体力和伤势,这一次是无论如何都突不去了,唯一的希望是张岳能带领剩下的庄兵杀出重围,保住张家一条根,他知道张岳不会舍他而去,但如此纠缠下去,很快就要全军覆没了。思虑至此,他大声说道:“张家庄的子弟,没有孬种。岳儿,你一定要冲出去,记得回家去看你娘!”说罢,就冲了出去,手中的银枪一抖,直接刺进了一个北兵的胸膛,但旁边几个北兵的长枪也同时穿透了他的身体,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张岳根本来不及拦住父亲,“爹!”张岳大叫着要冲上去抢夺张震的尸体,徐坤一把将其拉住,“姐夫,你不能去,太爷这样做就是要你活下来!”转头命令庄兵:“护住少庄主,往外冲!”说罢,手中的朴刀舞起一圈圈白光,靠近的几名北兵立刻被杀,张岳何尝不明白父亲的苦心,他就是不愿拖累,好让自己杀出重围。不能让父亲白死!他强忍悲痛,大吼一声,挺起银枪,和徐坤一左一右往包围圈外冲,北军对这两人很是忌惮,且战且退,快到护城河边时,两人纵深一跃,在北兵的肩头一点,先后跳进了冰冷的河里,身后的庄兵却始终无法突出来,很快被全部杀害。 原来,范虎的船队到达龙尾洲时,被北军知晓,当其半途而退后,北军没有追上杭军大队,只抓获几个俘虏,从俘虏口中得知了杭军内外夹攻的计划,本来懊恼的北军将领突然发现了战机,决定假冒这支援军,引诱城里守军出战,将守军三面包围,故意留一个口子让守军撤退,北军就可以咬着打进城去,只要突进去了,他就能一举占领襄阳,结束已经持续快数年的围城之战,自己也将是大功一件。北军将领对自己的计谋非常得意,战斗的进城也完全按照他的设想进行,只是没料到王磐松会舍弃没有撤进城的军队,在最后的危急时刻果断地关闭城门。 此役,守军损失惨重,出击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包括林耀先在内的将士十之八九战死,只有王劲松接应了一点人马回城;张家庄的庄兵除了张岳和徐坤跳入河里,其他人死伤殆尽。城外秋风萧瑟的战场上,尸横遍野,宽阔的汉江,被双方死伤将士的鲜血染成了血河!如此大的损失,是襄阳被围困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城里的守军力量被严重削弱,士气低迷,形势变得异常危急。一下损失这么多久经战阵的将士,王磐松心痛万分,他咬牙切齿地咒骂范虎,发誓将范虎碎尸万段。冷静下来后,他将此战的前因后果和损失情况如实写成战报,派亲兵从护城河里潜水出去,送往朝廷,另一面督促守军加强守备,防备北军趁机攻城。好在北军虽然得胜,但也死伤严重,北军将领也明白此时的王磐松定会加强戒备,一时倒也没有进攻,而是修整、补充,准备日后再战,襄阳暂时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穆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长枪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自己压在一个北兵身上,那名的北兵已脑浆迸裂。他想稍微活动下四肢,左脚却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无法抬起,原来是骨折了,左手上的刀伤还有血往外冒,他从上衣撕下一块布,把手上的伤口胡乱包好,他想坐起头,眼前却金星四冒,只好无奈地躺下去。休息了一会,体力稍有恢复,不远处有轻微的响动,他惊觉起来,扭头望去,原来是一名北兵也没死,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不能让敌人活着!张穆忍者剧痛,爬向长枪,捡起长枪后支撑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名北兵面前,只见那名北兵面如死灰,全身多处往外流血,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张穆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然后他又检查了另一名北兵,确认也已死亡。解除了危险后,他已累得瘫倒在地。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得腹中饥饿,体力严重不济。必须迅速恢复体力,离开这里。他自己身上没有食物,北兵身上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无意中,他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匹马躺在地上,已经死亡,这是当时和人一起掉下来的,只有吃马肉了。他摸出一把短刀,从马腿上切下一块肉,就这么生吃起来,膳腥的马肉刚咽下马上就吐了。但是必须吃!他强迫自己吃下去,然后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把脚包扎好,怀中搂着枪,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6张 地下密道 肚子中有食,又经过充分休息,张穆的体力得到很大的恢复。他不禁回想起这几天的事情来,大嫂也不知道有没有逃出去,想起这个命途多舛的表姐和嫂子,他就痛恨自己没用,没有保护好她,辜负了母亲用死换来的逃脱机会,但是他也知道,现在再怎么自责都无济于事,首要的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伤养好,然后再去寻找大嫂和父亲他们。眼前这个地方非久留之地,但是庄子已经成了废墟,自己身无分文、又受了重伤,能去哪呢?他不禁发愁起来。突然,他高兴起来,对,去地道里面!开始他都不知道有这条地道存在,庄中肯定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应该是家族为应对紧急情况时避难之所,既然如此,应该就不应该只是一条简单的地道,说不定还有各种物资,只是当时着急,摸黑出逃没有发现。再说,哪怕就真的只有一条通道,最少躲在里面是安全的。想到这里,他浑身充满了力量。等到天黑,他爬上了山腰上的那条小路,找到了那个洞口,在确认没有人跟踪后,他迅速拨开杂草,打开了洞门,闪进了洞里,反身把洞门拴好。 洞里寂静无声、一片漆黑,张穆拿出火折子打着,发现两边墙上每隔不远就备有油灯,但他没有去点着。他顺着地道往里走了不远,发现墙上出现了一扇门,他推开门,出现一个很大的密室,架子上分门别类地放满了刀枪剑戟各种武器,这些武器保存得很好,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看来这是个武器仓库。他退出密室,斜对面又有一扇门,推开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和武器库相差无几的密室,里面一排排堆满了麻袋,他用刀戳破了一个麻袋,发现里面是大米,粗略估算,足够数百人食两三个月以上;粮库旁边的密室是厨房,里面建有一个大灶,锅碗瓢盆齐备,码得整整齐齐的柴薪占了半个厨房,在一个角落里还有一口井,他用火照了下,井里波光粼粼;随后他又相继发现了几个更大的密室,里面备有不少棉被,还有一些衣物,显然是休息的场所;张穆继续往前探查,直到地道的尽头,那里有楼梯通向地面,他想起来,当初自己和徐葭就是从这里进入地道的。 正当他准备折返时,无意中发现楼梯下隐藏着一扇小门,与其它房间不同的是,这扇门设置得非常隐蔽,他靠近仔细看了看,发现门是铁制的,上面还有一把大锁,这些布置,显示了这是一间更为重要的房间。会是什么呢?张穆决定打开门进去看个究竟,但弄了半天也没有把锁打开,只好把锁撬掉,推开厚重的铁门,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密室,沿墙放着几个铁箱,每个铁箱上都有锁,他撬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发现里面竟然全是白花花的银锭!他又打开旁边几个箱子,里面无一例外地放满了银子。 这是一个完备的地下世界,在整个庄子遇到无法抵御的危险时,可以将人员全部撤下来,里面储备的钱粮、武器足够庄人渡过危险时间,并东山再起。只是这一次事发太突然,庄中的精壮男子又全部离开了,这个地下世界才没有发挥出作用。张穆找了一个休息室,铺开棉被,准备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起先人的苦心经营,张穆无比悲伤,一个上千人的庄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禁流下泪来。 山中的一座茅草屋里,床上躺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当她醒过来时,看到眼前有张慈祥但陌生的脸,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她左右望了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位老妇人,还站着一位老汉。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双手瘫软,根本无力支撑起身体,只好作罢。 “娘子终于醒了,你可把老身吓得不轻啊!”老妇人自称娘家姓胡,家里就夫妻俩,无儿无女,住在这山里,平日靠老汉采些草药到集镇上售卖换钱,日子过得辛苦但也自在。两人说话间,老汉端来一碗熬好的鸡汤,年轻女子知道自己身子虚得厉害,急需进食恢复体力,也就没有客气,大口喝起来。 “娘子,你都昏迷两天了,遭大罪了,哎!”老妇人边收拾边说,老汉连忙示意她别说了。 “感谢二老救命之恩!”一碗鸡汤下肚,女子有了些力气,在老妇人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从交谈中,她得知自己被救的经过:那天老汉背了草药正准备下山,发现山道上走来一匹马,马上坐着一名女子,手里握着刀,他连忙躲了起来,不敢出声。后来只见那名女子摇晃了几下,直接栽下马来,许久没有动弹,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女子身下出了一摊血,脸上、手上也全是血,气息微弱,有生命危险。老汉顾不得多想,背起女子,牵着马赶回家来,交由老妇人照料,自己则熬药给女子处理伤口。 “娘子是怎么到这山里来的?身上还这么多伤?最可惜的是”后面的话,老妇人没有说出来,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女子下意识地用手摸着腹部,本来微微隆起的肚子已经陷了下去,她立刻明白了:丈夫留下的骨血没了!她深深自责起来,责怪自己对不起深爱他的丈夫、对不起把她视为己出的公婆、姑父姑母,没有为夫家留下一条根!想起自己全家被毁,和弟弟冒死逃亡,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并嫁得如意的郎君,一夜之间,一切又都没了:家没了,孩子没了,丈夫和弟弟生死未卜。在与敌人的搏杀中她只有仇恨、没有眼泪,此刻,却无法忍住心中的悲凉和忧伤,痛哭起来!这可把老妇人和老汉吓到了,老汉直埋怨老妇人不该多嘴,夫妇俩手忙脚乱地安慰起来。 看着素昧平生的两位老人不但救了自己性命,还如此自责,女子深感过意不去,她连忙止住哭泣,因为还无法下地,就跪在床上,感谢二老的恩情。待气息稍平,她告诉老人自己娘家姓徐,本来是回娘家,路上遇到了歹人,随从被杀,自己跑脱后迷路了。老汉说自己也姓徐,她在落难时让他这个本家遇到,也许是天意,他让女子安心住下,把身子养好后再做打算。 就这样,徐葭在这家人里住了下来,在两位老人的精心照顾下,她的身体在慢慢恢复,气色也变得红润起来。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她的身体已基本康复,当她提出要走时,两位老人再三挽留、很是不舍,但她已打定主意,要去找张岳,只要没有确认张岳已死,她就要去找他。见实在无法挽留,两位老人把她的马牵过来,还准备了不少干粮。临行时,她跪倒在救命恩人面前,拔下头上的一根金钗,“二老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这根金钗,请二老收下!” “孩子言重了,快快起来。如此贵重之物,老身可万万不能收啊!”老妇人连忙把她搀扶起来。 “二老年事已高,日子本就不易,这段时日,为小女子又花费很多,只是小女子身上除了这根钗,别无值钱之物,二老务必收着。” “我们老两口虽然穷,但吃喝不愁,金钗我们也用不着,你自己收好吧!”老两口坚决不肯收。 “二老不用为小女子的路上担心,等找到家人,小女子定回来报答二老!”她把金钗按在老妇人手里,拿起腰刀翻身上马,走到山口,她回头远望,两位老人还立在原地,连连挥手,她鼻子发酸,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二老保重,她自己心里清楚:此生都很可能不会再回来。 在山里修养这段时间,徐葭已经想好了,下山后就去襄阳找丈夫和弟弟,她一直相信,凭借他们两人的身手,定然不会出事,要让他们知晓家里发生的变故,今后和他们一起抗击北兵,新仇旧恨都去战场上报。但此去襄阳,路途遥远,必须带够盘缠和衣物,自己身上除了一支已经留给了两位老人的金钗,再无其它值钱的物什。娘家没了,自己家也没了,到哪去筹备呢?她想来想去,产生了和张穆相同的想法:去地道里碰运气,她相信那里可能会存有钱粮。 山路狭窄崎岖,无法快行,徐葭一人一骑沿着山路走了几个时辰,终于走出了大山,眼前的景象她依稀记得,脚下正是当初自己逃亡的路线,她把马和行李藏进茂密的树林里,自己躲在一颗大树下,决定晚上再行动。 这天晚上,天上稀稀疏疏地挂着几颗星星。徐葭身带腰刀,在小路上快速前行,分辨出地道出口后,她拨开茅草,用力推开门,闪身进了地道,刚一进去,她敏锐地闻出空气中残留有油灯的气味,她记得当初从这里出去时是没有这个气味的,应该是最近有人来过,会是谁呢?她把刚拿出来的火折子又放回袋中,紧握短刀,身体紧贴洞壁,摸索着超前走。走了不远,她听见洞口有轻微的响动,“不能让人进地道来!”她心念一闪,立即躲到洞门后面。洞口的响声突然停了下,然后是轻微的推门声,一个高大的影子映进地道来,徐葭手中的短刀闪电般的挥向那人的咽喉,但来人身手异常敏捷,就在她出刀的瞬间,对方的刀也挥了过来,两刀碰到了一起又迅速滑开,擦出一串火花,借助闪起的火花,她看清了眼前这个人很像张穆,但对方显然没有看清黑暗中的她,手中的刀又攻了过来,异常凌厉,她抽身后退,低声说道:“慢着!”她的话一出口,对方的刀立刻停在空中,“是嫂子吗?”“叔叔,是你吗?”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叫出来。 双方都没想到对方还活着,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面,不禁喜极而泣。张穆赶紧关好门,用火折子点亮壁上的油灯,引着徐葭往里走。原来,虽然地道中备有柴灶,但张穆怕生火产生的烟引来敌人,所以一直都没有造饭,好在附近有很多菜园,他就时不时出去菜园里挖些红薯、摘些果子回来果腹,今天晚上他正好出去,当他回来时,发现洞口自己设置的标记没了,怀疑有人进了地道,因而有了防备,没想到会是徐葭。张穆把她让进休息的地方,两人述说了分开后的经历,不由地感激上天的眷顾。 九死一生后的重逢是惊喜的,但这种喜悦是短暂的,触景生情,徐葭想起了亲人和庄中那些熟悉的面孔,如今都已阴阳相隔,不禁黯然神伤、暗自垂泪。张穆理解她的心情,作为过来人,他明白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的,所以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 过了些时日,两人的身体都已完全康复,徐葭取回了包袱,把马藏在离地道出口不远的密林里。当她提出去襄阳找张岳时,张穆马上赞同,此前他也是这样计划的,找到了张岳就和他们一起守城,没找到就自己单独去杀北兵,只是脚伤没有痊愈,无法长途跋涉,就一直在地道里养伤。打定主意,两人立即准备起来:张穆到钱库里取出不少银两,仔细包好,长枪不好带,他到武器库中挑选了一把剑;徐葭找了几套男子的衣物,自己换上一套,其余的放进包袱里。收拾停当,两人趁天黑摸出地道,张穆把洞门仔细封好,悄悄地离开了,考虑到骑马太招摇,于是就把马放掉了。 张岳和令坤跳进护城河里后,两人急速向下潜去,岸上的北兵立即放箭,一时间只听见“噗噗噗”的声音,水面上泛起数不清的水泡,虽然经过河水的阻力,利箭的力道减弱很多,但北兵的强弓是他们征服四方的利器,威力确实了得,一支箭射到了张岳的腿上,顿时鲜血直流,他赶紧用手捂住伤口。徐坤见张岳受伤,赶紧游了过来,张岳示意他把箭杆折断,两人继续往前游,身后北兵的叫喊声越来越远。 等到游出足够的距离后,两人才悄然浮出水面,远处岸上的北兵正在清理战场,两人不敢待久,向着山边游过去,爬上了岸,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休息。张岳的腿一直在流血,好在箭被河水消减了大部分力量,肩头没有完全没入腿中,他割开裤子,握住留下半截的箭杆,一把将箭头拔了出来,徐坤赶紧撕了条布片,将张岳的腿紧紧扎起来。 这里离城不远,可以看见城门。天黑后,两人躲开北兵,摸到了城门下,徐坤对城上守兵说自己是白天出城作战的张家庄的庄兵,刚逃出来,现身上有伤,请守兵赶紧开门,但守兵不相信,怀疑他们是北兵的奸细,让他们赶紧走,否则就放箭,徐坤气得低声骂起来,城楼上的守兵则弯弓搭箭瞄准准备放箭,张岳怕吃亏,赶紧拉着徐坤走开。他也理解,守军今天中了如此奸计,损失惨重,肯定会提高警惕。两人又从护城河游到了白天隐藏的地方,早已饥肠辘辘,但周边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两人商议后,判断这次援襄的统帅李知廷应该还不知道范虎中途擅自退兵导致襄阳大败的情况,当前最重要的是要让其知晓眼下的局势,早做打算,回头再回张家庄去看下情况,于是两人连夜起身,悄悄往山外摸去。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北兵的包围圈,徐坤让有伤的张岳隐蔽起来,自己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两名哨兵,顺手拿走了哨兵身上的钱物和武器,还发现了一些干粮,这些对两人来说正是最急需的。由于张岳有伤在身,两天后两人才找到李知廷的大营,将官军夜袭北兵、进入襄阳和襄阳这次的失败等情况一五一十地作了详细汇报,李知廷和众位将军对战斗的惨烈无不深感震惊,纷纷痛骂范虎的卑鄙行径罪大恶极,“本帅将立刻向皇上汇报襄阳的战况,范虎这只病猫只考虑自身安危,导致我军如此之大的损失,必须严惩。”李知廷顿了顿,接着说:“真亏得张庄主率领庄中子弟给城中送去急需的物资,否则城中更是危险。” 见李知廷说道父亲,张岳想起当初自己和父亲、叔父率领庄中子弟出庄时,是何等意气风发,虽然出发时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谁都没想到竟会如此的悲壮,忍不住眼圈都红了,“大帅,庄兵共四百八十名,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人了,父亲和其他人都已殉国。” 李知廷痛惜道:“张庄主真乃难得的义士,若我大杭将士都能有张庄主和庄中子弟的英勇,何来北兵的猖狂?本帅定会奏请朝廷为令尊及其他为国捐躯的义士嘉奖、抚恤。你们一路辛苦,下去好好休息,待身体恢复后回家去看望家人。”随即吩咐部将为张岳安排疗伤。 第7张 最后时刻 在大营中停留了数日,张岳的伤口已经恢复,两人就启程奔向张家庄,沿途都已被北兵占领,很多原本人口稠密、鸡犬相闻的村庄几乎都已荒无人烟。为少惹事端,两人尽挑小路往回赶。晚上,两人在一片树林里停了下来,准备休息一会儿,刚坐下,就听见后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人躲到一边,只看到一个人影从后面走过来,张岳觉得走路的姿势和身形很是眼熟,徐坤仔细看了下,说很像郭攀,两人突然走出来拦住去路,来人被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大晚上在这荒山中还会有人,定时遇到歹人了。只见他“刷”地拔出刀,直接冲了过来,招式非常凌厉,只取两人要害,两人也立即拔刀迎战。过了几招,张岳确定了对方真地是郭攀,于是叫道:“你是郭攀吗?” 听到问话,来人立即停下,跳出了战团,“你可是张岳大哥?” “正是。”张岳答道。 “大哥,我是郭攀,你们真地还活着?”来人话里满是惊喜。 “兄弟,我还活着,这是坤儿。”张岳也是惊喜万分。 三人纷纷收起武器,相拥而泣。张岳介绍了自己的经历,问道:“兄弟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郭攀稍微迟疑了下,答道:“当时北兵攻得非常猛,身边的兄弟纷纷倒下,我看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就想不能都战死了,否则回张家庄报信的人都没了,于是就想办法打出去。后来发现战场离汉水很近,就在岸边,我就想只要能到水里去,就有可能逃脱,于是我和其他兄弟们就往江边冲,最后跳到江里才逃出来。”郭攀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过天太黑,张岳和徐坤都没有注意到。 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份力量,休息了一晚,天刚亮三人就结伴回庄。离家越来越近了,三人的情绪却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凝重,因为他们看着沿路很多被毁的家园,心里都不由地担心、急迫起来,脚下也越发加快了。他们转过一个弯,以前就能看到庄中的房屋和庄前田地里劳作的庄户,但此时旗杆没了,房子没了、人也没了,三人冲下官道,跑近庄前,只见整个庄子已成一片烧焦的黑乎乎的废墟,没有一点活物。“娘!”“姐!”“爹!”三人哭喊着,发疯般地在废墟里寻找,但呈现在眼前的只有遍地烧焦的尸骸,每具尸骸上都有致命的伤口,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例外,说明这些人都是被杀死后再放火焚毁的。三人跪在废墟中,仰天恸哭。这时走过来几位附近的村民,告知他们北兵杀人、毁庄的经过,当得知当初出征的庄兵只剩下他们三人时,无不摇头叹息。 “大叔、大娘,庄中有没有人逃出去?”张岳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哪出得来呀,北兵一来就把整个庄子围了起来,杀人后把庄里的粮食、衣物、牲畜凡是能拿走的都拿走了,最后又放火,有几个人从大火里跑出来,又被赶回去,直到大火烧了几个多时辰,这些畜生才撤走,整个庄子没有一个人出来。哎,太惨了!”几个老人边说边抹泪。 由于尸体都被烧焦根本无法分辨,还有很多的残肢断腿,三人决定把大家伙葬在一起。于是从附近村民家中借来铁锹,靠着山脚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含泪把尸体一具具摆放进去,村民也纷纷过来帮忙,总算把遇难的庄户下葬完毕,三人一一拜谢这些热心的村民。 晚上,张岳仔细辨别出原来大厅的位置,三人一起搬开上面的废墟,找到一块石板,打开石板,露出一个地洞,他让郭攀、徐坤守在外面,自己下到了洞里。这个地道从张家庄建庄的时候就开始修建,后来又不断扩大、完善,经过数十年的经营,终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地下庄园,这是庄中的最高机密,历代都只有庄主和少数的人知晓。原来,张震和张弛兄弟俩深知北兵的凶残和强大,对于此次出征,他们自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在最初的计划中,张岳和张穆都留守,这样就算真的他们俩都战死疆场,年轻一代都还在,庄子有张岳、张穆等人镇守,也不是那么容易打进来的,只是后来张岳一再坚持随军出征。他们还想到,万一庄中遭到兵匪祸患,实在顶不住时,就撤进地道,因此,有必要把地道的秘密告诉留守的兄弟俩,也就是在在出征的两天前,张震特意带着张岳去了一趟,而张弛只是告诉了张穆议事大厅下有条地道,并没有带他进去过。 张岳下到地道,首先发现了银库门上的锁被撬,“糟了,有人进来了!”他心里一惊,赶紧查看铁箱,所有铁箱上的锁也都没了,难道被盗了?他打开铁箱,却发现箱子里的银锭都还在,他仔细清点,发现只有一个铁箱中少了几十两银子。“如果被盗,就应该都被盗走才是啊,怎么会这样?”他满腹狐疑,决定再到其他库室中查看,发现只是少了几件兵器和几套衣物,其他的物品都完好无损。他百思不得其解,担心郭攀和徐坤在外面等得太久,就挑了几样趁手的兵器、拿了一些银两爬出洞来。郭攀很是好奇,张岳没有隐瞒,把地道的情况告诉了他们,把银两和兵器分给了郭攀和徐坤,郑重地说这是张家庄的绝密,决不许外传,两人连忙点头。三人把洞口复原好,又搬来各种石头、墙土压实才离开。 对于接下来何去何从,三人进行了商议。 “这还用说,当然是去打北兵。”徐坤咬牙切齿,首先明确自己的想法,话音冷酷。 “那去哪呢?”张岳问道。 “去襄阳,或者去找李大帅!”徐坤不假思索。 “郭攀,你呢?”张岳见郭攀不说话,就问道。 郭攀低头沉默了片刻,抬头说道:“大哥,我们全庄一千多人,就剩下我们仨,我们张家庄已经为朝廷尽力了。你也看到了,襄阳城外,北兵那么多,而城里缺衣少粮,朝廷的援助就是派范虎那种人来,我看我看襄阳很快就会守不住了。”郭攀一口气把自己对战局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郭攀,你怎么这样?你什么意思?”徐坤指着郭攀,连珠炮般地质问,声音冰冷。 “坤儿!”张岳制止了令坤,转向郭攀道:“郭攀,你继续说。” “我们就三个人,无论去哪,都起不了大作用,既然战局无可挽回,我们即使战死也没有价值。大哥,张家就剩你一根独苗”郭攀看到徐坤眼里的怒火,就停住不说了。张岳知道郭攀没有说完的话,郭家也只剩下他郭攀这一根独苗了。“那你认为该怎么做?” “我,我”郭攀吞吞吐吐起来。 “没事,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张岳面无表情。 “大哥,你刚才说了,地道里有钱粮、武器、衣物,我们可以重建庄子,让庄子重新兴旺起来!”郭攀看着张岳,情绪有些激动。 张岳没有说话,低头沉思起来,徐坤见状,狠狠地瞪着郭攀,郭攀假装没看见,眼睛看向那堆废墟。 徐坤转头盯着张岳,张岳清楚这位妻弟虽然年纪不大,话语不多,但思虑非常冷静,甚至有些冷酷,行事果断。少顷,张岳抬起头,望着山脚下那个庞大的坟堆,语气坚定而冷静:“我们三人虽不同姓,但祖上都是跟随岳元帅抗击金兵的英雄,如今国家有难,我们当以岳元帅为楷模,精忠报国。如若我们就此苟且偷生,那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面目去见那些战死在襄阳、冤死在这里的亲人?就算不为国家大义,也应该为亲人复仇!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他伸出手,徐坤的手马上紧紧握了上去,两人都看着郭攀,郭攀稍微犹疑了一下,也把手握了上去。 “好,我们三兄弟只要还有一人在,张家庄就在。现在襄阳是最危急的时候,我们就遵照李大帅的号令,去襄阳!”张岳发出了命令。三人立刻启程,抄近道奔向襄阳。 此时的襄阳,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守军经过近六年的鏖战,死伤甚多,本就严重不足,前次夹击北兵不成,反倒损失了很多人马,致使守城都捉襟见肘,士气更是低落;粮草耗尽,将士只能拆房烧火取暖、造饭,衣物破损,就找些纸片裹在身上;守城器械损毁严重,没有得到补充。北兵则得到了充分休整、补充,兵强马壮,北夏大汗木蒙还从波斯调来工匠打造威力巨大的回回炮,要求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占领襄阳。王磐松在城头看到北兵阵地上频繁调兵、部署新到的回回炮,知道北兵马上就要发起新一轮的攻击了,朝廷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如此下去,恐怕真的无法守住了,王磐松心急如焚,整日愁眉不展。 张岳三人躲过北兵的包围圈,从水里泅到了城下,这次守兵认出了他们,赶紧将他们放进城去。这种时候还能冒死回来,王磐松难得高兴了起来,对张震及张家庄子弟的大义由衷地钦佩,大加赞赏,加之亲眼见识了三人的能力,于是提升张岳为副将,郭攀和徐坤为准备将,去北兵攻击最猛烈的北门防守。 北兵的进攻开始了,回回炮发射出三四百斤重的巨石,砸向城楼,随着震天动地的巨响,坚固的城墙被砸开了一个缺口,然后将护城河与汉水挖通,用大船装载着云梯,直接开进了护城河,在船中架起云梯,靠上缺口就往上爬,城下北兵的强弓硬弩一齐发射,打得城楼上的守兵根本不敢抬头。张岳指挥守军匍匐爬向缺口,等北兵快到城上时,突然站起,搬起被回回炮震塌的残砖就往下猛砸,第一批登城的北兵暂时被打压下去,但守兵也被杀伤不少,张岳指挥军士抓紧修补坍塌的城墙,准备迎接下一轮的进攻。 北兵暂时停止了进攻,他们找到了对付城墙的办法,加紧制造更多的回回炮。守军心里都清楚,如果北兵准备更多的大炮,四面开花,他们赖以拒敌的城墙会很快崩塌,到时候就只能进行巷战了,一旦大量的北兵攻进城来,就凭现在这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残兵,坚持不了多久,等待他们的将是北兵的屠城。 晚上,王磐松正在将军府里来回踱步,一向沉稳的大将军此时也已变得焦躁和不安起来。突然,亲兵过来报告,说城外进来一个人,说有关乎全城安危的重要情报,当面向王大将军禀报。这个时候会是谁呢?难道是朝廷派来的?王磐松示意把人带进来,来人一副杭人百姓装扮,施礼后却不说话,王磐松屏退左右,屋中只剩下两人。 “你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什么人?”王磐松盯着对方问道。 “大将军,小人是北军阿术大将军的副将,受大将军委派,前来给王大将军送一封信。”来者不慌不忙,态度倒是恭敬。 “什么?这个时候,你竟敢到我军中来。”王磐松惊怒,就要叫人进来。 “大将军,末将冒着如此巨大的危险进得城来,自然是身负重大使命,这不仅关系到将军本人,更关系到全城守军和百姓,请将军先看下阿术将军的信,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磐松的震怒似乎在来者的意料之中,显得胸有成竹。 听来人如此说道,王磐松基本能猜到信里的内容,稍微犹豫后,他还是打开了信件,来信不长,但字体行间甚是流畅,写信人显然是先经过深思熟虑后,一气呵成写就的:“王大将军钧鉴:将军率部独守孤城已六年有余,本将十分钦佩将军的智谋和忠勇。然贵国朝廷臣不思治、将不谋战,如将军忠勇者,能有几人?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我大夏大汗已亲率大军南征,所向披靡。贵国的援军已系数撤离,统帅李知廷将军因前次兵败被撤职,襄阳不会再得到任何援助,孤城再坚,终有城破之日。与其城破后军民被戮,不如就此罢手,将军已完全尽到了为将者的本分,若说有罪,也是罪在朝廷,与将军无关。相信将军今日已看到我军大炮的威力,不日将有更多的大炮部署到位,届时即是城破之时。本将本可坐等城破,却无意看到两国有更多的将士战死,将军必定亦明白其中利害。若就此罢战,我军进城后,本将可以保证全城军民无恙。我大汗对将军的忠义赞赏有加,望能与将军共图大业!请将军三思!” 信里所言,虽读来不甚舒服,但却俱是事实,没有任何的恐吓,反倒是惺惺相惜。王磐松收起信件,沉思良久后抬头问道:“阿术将军信里所言,若我方放下武器,可以保证全城军民性命无忧,我如何相信?” 来者小心地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一块制作精致的铁券,双手呈送给王磐松,说道:“阿术将军为打消王将军的疑虑,特命末将送与将军这块铁券,我军将士见此铁券如见阿术将军,请尽可放心。” 王磐松接过铁券端详起来,看来这阿术是诚心想议和。他思虑片刻,说道:“将军先请回,此事本将须细细思量,再回阿术将军。” “那是自然,静候将军的佳音!”来者恭谨地答道。 王磐松一夜无眠,虽然援军撤退、李知廷被撤职一事不知真假,但自被围至今,几年了,襄阳又真正得到了朝廷多少援助?几乎没有!即便所言为虚,就凭城外北兵的强盛和大杭官军的战力,也难有实质性的帮助。一旦北兵破城,按照他们的习惯,对敢于抵抗的城池,攻克后将进行屠城,何况六年来,战死在襄阳城下的北兵不计其数,北兵对襄阳军民的恨可想而知。想起破城后的襄阳将会是如何的惨状,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是不寒而栗。 第二天,城外阵地上增加了很多的回回炮,汉水江面上停满了北兵的战船。城头上的将领大声呼喊,指挥着将士们做好迎敌准备,大家伙心里清楚,这是最后一搏了。可北兵却迟迟没有发起进攻,其中缘由只有王磐松明白,北兵这是在等他的答复。王磐松站在城头,朝城外北兵的阵势看了很久,回头再看着城里残破的房舍和城头已如乞丐般的守军,长叹一声,在心里说:哎,罢了,为了保全城中守军和百姓的性命,就降了。 下午,全城准备将以上的将领全部聚集将军府,与以往不同的是,将军府的亲兵收了所有人的武器。王磐松双眼通红,静静端坐着。会议一开始,王磐松就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打算,厅中的很多人以为听错了,确认大将军是准备投降北兵后,整个大厅像炸开了锅。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几年的坚守,等来的却是最终的投降,怎么能接受?张岳和徐坤一脸震惊,而郭攀的表情却很复杂。 第8章 铁城陷落 刘光首先跳了起来:“大将军,怎么能投降北兵?我们奋战了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人,那不全部白死了?决不能投降,就是拼杀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和北兵战到底!”不少将军纷纷附和。刘光用手捅了捅旁边的王劲松,但王劲松却低着头,始终没有说话。 王磐松静静地看着这些将军,等大家伙吵得差不多了,他终于开口了:“王某和众位将军守卫襄阳已达六年,从未有过弃城的心思。但如今,援军已撤,李知廷大帅含冤被贬,而那个罪该万死的范虎却只是被降了一级,到庐州改任知府去了。朝廷如此作为,我们不可能再得到任何援助,就凭眼前剩下的这点兵力,还能守得了多久?大家也都知道,北兵破城后会屠尽城中老幼,我已得到北兵统帅的保证,我们若停止抵抗,北兵会保证我们守军和百姓的性命。王某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也不是为了自身打算,为了无辜的百姓,就让王某来承担这个骂名吧!”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人各有志,愿意留下来的,王某以自家性命担保各位的安全,不愿意留下的,悉听尊便,但要留下印信、武器。” 王磐松说完,厅中寂静无声。少顷,刘光站了起来,“我不投降,大不了一死,还有谁不愿意做叛将的,我们一起走!”说完,就径直往外走,随后有几个将军站起来跟着出去。徐坤的眼里布满杀意,右手摸向了左手的袖中,张岳知道他在衣袖里藏有袖标,那是他苦心练就的独门暗器。张岳用眼神制止了徐坤,因为他看到了埋伏在四周的亲兵和王磐松眼里露出的杀机,他给令坤一个眼色,两人起身往外走,郭攀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第三天一大早,随着吊桥缓缓放下,襄阳城门慢慢打开,王磐松率领着所有守城将军走出城来,向阿术呈上了大将军印绶,坚守了六年的襄阳正式沦陷。 王磐松陪着阿术走向大将军府,当其路过刘光家门前时,只见大门洞开,屋内横梁上挂着大大小小十几具尸体,在萧瑟的寒风中荡来荡去。刘光和家中老小宁死不降,全部自缢身亡,阿术微微皱了皱眉头。面对昔日并肩战斗的兄弟如此刚烈,王磐松和其他将领心下无不骇然。进得将军府,阿术好言安慰众位降将,王磐松得到重用,任统领,其他将领都被任命为副将、准备将等职位,守军则按照北兵的军制进行改编。人心逐步安定下来,但原来守军中有些人不愿意为敌人卖命,选择了逃亡,这些原大杭国的将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处置。 张岳三人趁乱逃出城,张岳不相信王磐松所说的李知廷被贬,决定去援襄军的大营一探究竟。这次路上倒不用躲躲藏藏,因为襄阳已降,包围的北兵都撤围了。当他们赶到李知廷的大营时,已经只剩下一片人踩马踏后的空地。 原来,范虎从龙伟洲仓皇撤兵导致襄阳打败后,深知这次罪责难逃,思前想后,决定拿李知廷当挡箭牌,于是立即修书一封给吴道,把失败的责任推到了援襄军统帅李知廷身上,污蔑李知廷驻军不前是图谋不轨,而自己则在摆脱了李知廷的控制后,积极进兵,途中遭遇恶劣天气,他临危决断,这才保全了军队,云云。在朝廷上,老奸巨猾的丞相吴道巧舌如簧,极力为范虎辩解,要求将图谋不轨的李知廷处死,范虎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大部分朝臣都是吴道的党羽,见丞相如此,纷纷要求严惩李知廷。了解实情的兵部尚书等少数几位正直大臣仗义执言,据理力争,最后才保住李知廷免于处死,但还是被贬。就在张岳当初离开大营去往张家庄的第二天,李知廷就被撤职,援军全线撤退。 一代坚决抵抗外敌入侵的名将竟落得如此境地,怎不让人唏嘘、愤慨!“吴道这个奸贼就是当世的秦桧,必须除掉。”徐坤抬头仰望,面无表情,天上一片很大的乌云将冬日的太阳严严实实地遮蔽起来,天地间顿时阴了下来。 “朝廷如此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这仗没法打了。”郭攀的话里透着心灰意冷。 张岳没有说话,他靠在一棵树上闭目沉思。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过苍茫的大地,荒芜的土地下不知埋着多少不屈的忠烈和惨死的冤魂!宽阔的汉水波涛滚滚,永不停歇,就在这条江里,流着他父亲、叔父和数不清的大杭将士、百姓的鲜血。他该怎么办?良久,他才睁开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仗必须打下去。先杀范虎,再除吴道,为国除害!” 张穆和徐葭一路往襄阳而来,快到襄阳时,两人提高了戒备,思谋着如何穿过北兵的封锁线。但都看见城门了,仍然没有遇到北兵,走近一看,只见城门大开,城头上插的全是北夏国的旗帜,在呼啸的北风中咧咧作响。城门前的守卫也都不是大杭国的军士。难道襄阳已经失陷了?两人面面相觑。恰好有个路人过来,张穆赶忙过去询问,才得知两天前襄阳守军将领率领全部守军举城投降了。两人大惊失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商议一番后,决定还是到城中去打听,但走近城门时,发现守兵对进出的人都要盘查、搜身,他们身上带着武器,肯定会被搜出来,只好作罢。 无法进城,就只好往回走。张穆见路旁有个小店,就走了进去,店小二热情地招呼两人,说襄阳被围了这么多年,他的店不敢开,开了也没客人,今天是刚刚重新开张。张穆点了些饭菜,但两人都吃不下。襄阳投降了,但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张家庄的人,难道也跟着守军投降了?不,绝对不会投降,张家庄的人就是死也不会投降的!那难道是都战死了,没有一个生还的? “大嫂,伯父、父亲和大哥他们不会有事的,我猜想他们应该是不愿意跟着投降,躲起来或者逃出城去了。”张穆见徐葭脸色惨白,找话安慰起来。徐葭没有言语,两人坐着无话。 这时,店里有走进几个人来,坐在旁边那桌,只听其中一个人说道:“胡大哥,你在城里守了几年,终于熬过来了,哥几个今天为你接风。” “哎,兄弟,那真是九死一生啊!”一个声音有些嘶哑的男子说起来,应该就是那个守城人,“守了六年,天天死人,有战死的、伤了无医无药疼死的、饿死的,真的是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啊!”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虽然缺衣少穿,但我们大杭国无论是将士、还是城中百姓,都没有一个后退,如果朝廷有得力的援兵,襄阳不可能投降。”男子连着喝了两杯酒,声音也大起来:“最可恨的就是那个什么范虎,两次率兵来援,都中途退兵,才使得我军如此大败,还不如那些个张家庄的庄兵英勇,那些庄兵可真是好汉啊,最后到死都没有一个投降的,真是这个。就是可惜了!”说着,伸出一个大拇哥。见他们说道张家庄,叔嫂二人认真听起来,越听越心惊。这时,另一个更为年轻的男子低声说道:“这有外人,不说了,喝酒。”“好,喝酒,喝酒。”众人不再说话,喝起酒来。估摸过了半个时辰,旁边那桌人吃喝完毕,离开了饭庄,徐葭使了个颜色,张穆会意的点点头,两人马上跟了出去。 走了一段,那几人陆续分开了,叔嫂二人在那个胡姓的男子身后远远地跟着,到了无人的地方,张穆赶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男子惊慌失措,想要叫喊,张穆马上捂住了他的嘴,低声说道:“胡大哥别怕,我只是想打听点事,请到旁边说话。”说着把对方拉到了路边的树林里。 “你怎知道我姓胡?你们是什么人?”胡姓男子满面狐疑。 “刚才在店里听人家叫你胡大哥,大哥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对不住了。”张穆施了一礼。 “你想知道什么?”见张穆如此客气,对方也还了一礼,但还是很警惕。 “刚才在店里听胡大哥说到张家庄,大哥可知张家庄的人都去哪了?”张穆和徐葭的脸上掩不住紧张。 胡大哥盯着二人来回看了几眼,问道:“你们打听张家庄的人干什么?” 张穆顿了下,回答道:“实不相瞒,我们从张家庄来,一个多月前,家父率领几百名庄中子弟前来襄阳助战,至今没有一人回去,大哥若是知晓其中变故,还请相告。”张岳又深深施了一礼。 胡姓男子看到两人眼里无法掩饰的悲戚和急切,相信了张穆所说,出于对张家庄英勇子弟的钦佩,就把他知晓的情况通通告知了两人。原来他是大杭官军的一名什长,从北兵围城开始就一直坚守在襄阳,后来王磐松投降后,他不愿意为曾经的死敌效力,就跑了。从他口中,两人才得知张弛在偷袭中就已战死,张震和大部分庄兵也已阵亡,只有张岳、徐坤和郭攀生还,但前日三人不同意跟随王磐松投降,现在不知去了哪里。对于战争的结果的残酷,两人都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结果真切地摆在面前时,心里还是刀剜般的痛,尤其是张穆,原本热热闹闹的一个大家庭,突然之间,父母、兄妹都没了,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人生的最大不幸莫过如此。徐葭年少时有过这种惨痛的经历,何况这些死去的也都是她的亲人,故而也是悲伤不已。 冷静下来后,两人觉得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张岳他们,于是他们接连几天在城里、城外打听,但都只知道张岳三人离开了军营,去向不明。茫茫人海,该到哪去找呢?两人苦苦思考着。“大嫂,大哥不会放过范虎那个该死的混蛋。我猜想,他很有可能会去找范虎。”张穆提出了他的看法。 徐葭点了点头,“叔叔所言在理。那我们就去庐州,说不定还能发现官人他们的行踪,如果他们没去,我们就把那个老贼除了,为那些枉死的官军报仇。” “好,就这么办。”两人随即动身,往庐州而去。 却说范虎只是降了一级,改任庐州知府,到任后不问政事,大小事务一应推给通判等官员去处理,自己成天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想方设法地搜刮财富,好去孝敬他的大恩人---吴道,感谢吴道的大恩大德,并指望东山再起。 张岳一行赶到庐州时,先找了间客栈住下,准备摸清情况后再行动。郭攀来到府衙门口,看到府内出来一个杂役,马上跟了上去,故意将其撞了一下,杂役在府内负责侍奉知府大人,因而非常嚣张跋扈,张嘴就骂,郭攀连忙赔礼道歉,又将其拉到一间酒楼喝酒,几杯酒就将其灌得烂醉,从其口中得知,范虎就住在府衙后院。四更时分,整座城都在酣睡,连一声狗叫都没有,三人摸到府衙后墙,留下郭攀望风,张岳和徐坤翻墙而入,按照白天杂役的描述,辨别出范虎的卧房,用尖刀拨开门栓,当他们悄无声息地站在范虎的床前时,范虎还在睡觉。徐坤抬手就一个耳光把范虎打醒,他睁眼一看,只见两个身材魁梧的人站在自己床前,脖子上抵着一把冰冷的刀,顿时被吓得睡意全无、全身冰凉,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张岳厌恶地看着眼前这张猥琐、丑陋的面孔,就是这个人先是假惺惺地答应出兵,后又半途不告而退,害得父亲和那么多庄中子弟、大杭官兵命丧疆场、血染汉江!他愤怒地一拳打在范虎的脸上,范虎顿时鼻断口歪,那污血在那张本来就丑陋的脸上横流。“你看清楚,我们是谁?” 范虎嘴里哼哼唧唧,睁着血糊糊的眼睛,努力地想看清这个声音有些熟悉的年轻人,却始终辨认不出来。 “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我们是襄阳张家庄的,当时就是我们两人去找你发兵的,你却借口风大雨急,独自撤退,导致守军中了北兵的奸计而惨败,最该死的你却在朝中奸人的帮助下,跑到庐州来继续做官享福,无辜的李知廷大帅却蒙冤被贬、远逐边地。既然朝廷管不了你,那就我们来管,你有什么话,就和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去说吧!”张岳说罢,手上一用劲,范虎没得及发出一声叫喊,锋利的刀就扎进了他的咽喉。 襄阳那边,王磐松为感谢北夏国大汗和阿术的知遇之恩,充分发挥出他精熟大杭国江淮一线兵力部署和大杭军队用兵、作战特点的优势,使尽浑身解数积极为北兵出谋划策,为阿术制定了极具针对性的进攻战略。在他的指挥下,北兵很快便占领了夏口、鄂州,然后兵分两路:水军舰队从长江迅速东下,陆路则越过长江,沿长江南岸从西往东横扫,而大杭官军一触即溃,北夏水陆两路大军兵锋直指大杭重兵防守的重镇---江州。 张穆和徐葭赶到庐州时,只见庐州城四门已实行戒严,军民只许进不许出,要出城的百姓和守门军士激烈争吵着,一打听,原来是知府范虎头天晚上被人杀死在府衙,官府和军队正在全城搜捕凶手,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于是就乱抓了一些人到府衙去严刑拷问。又晚了一步!两人非常沮丧,也无从知晓这件事是不是张岳他们所为。 就在两人打算下一步的计划时,传来了北兵猛烈攻打江州的消息。为今之计,既然难以找到张岳他们,就干脆去江州,想办法阻止北兵进攻,说不准张岳他们也会去江州。就他们两人的力量,当然无法阻止军队的大势,只能采取擒贼擒王的办法,当前对大杭威胁最大的就是判将王磐松,他对大杭军备、地形、守将等军情都太熟悉了,不把他除了,江州将非常危险,江州一旦不保,长江下游再无险可守,北兵将一路东下,直逼临安。直到此时,大杭皇帝才知晓国家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这个自登基以来就事事依赖吴道、一再给吴道非臣子待遇的皇帝,心慌气急,一病不起。 张穆两人日夜兼程,直奔江州。当到达江州城外时,也被北兵的阵势所震撼:北门外的长江江面上,战船密布,北兵自己建造和缴获杭兵的战船合兵一处,把江面塞得严严实实,俨然平地;东门、西门、南门外都被北兵层层包围,西门外的北兵大营绵延不绝、一望无边,军队调动频繁,骑兵队伍在阵地上往来飞驰,搅起一阵阵黄尘。 第9章 雷霆出手 两人商议后,抓了个北兵问明阿术和王磐松的营帐所在,阿术的营帐位于大营的正中,防守严密,王磐松虽然受到重用,身为统领,但不知道是阿术对王磐松及他率领的判军不完全放心,还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类背叛故主的降将,亦或是有其它的考量,王磐松的营帐虽然规制很高,但与阿术的中心大帐相隔较远。 当夜四更时分,正是天最黑、人最乏的时候,张穆和徐葭身着黑衣,偷偷摸近了北兵营寨,撬开围栏钻了进去,两人躲在一个草垛后面,当一队巡逻的北兵过来时,两人突然跃出,三个北兵没有发出一声喊叫就倒地毙命了,两人将北兵的服装穿在自己身上,一边往王磐松的营帐走,一边留心撤退的路线。找到王磐松营帐后,两人躲起来仔细观察了周边的情况,王磐松的大帐门口有两名军士把手,前后左右环立着营帐,一旦发生打斗,旁边的营帐中的人会立刻将其包围起来,届时将无法脱身。张穆使了个眼色,两人站起来装作巡视的军士,往营帐走去,当走到大帐门口时,两人突然转身,手臂一扬,两柄短剑直接射向守兵的咽喉,跟着飞出的短剑,两人扑了过去,轻轻托住了正软软倒下守兵尸体。张穆迅疾闪身冲进了营帐,徐葭则将两个守兵的尸体迅速拖进账里。王磐松可能是听到了账外轻微的响声,已经坐起身来,正伸手去摸刀,张穆的剑已经横在他脖子上。王磐松非常冷静,不知道是久经沙场练就了刀架在脖子不变色的胆量,还是对于这种结局早有心理准备,“你是从襄阳来的?” “是的。”张穆盯着王磐松的眼睛,低声说道:“名人不做暗事,我是襄阳张家庄的,名叫张穆,张弛是我父亲,张震是我伯父,这位是我嫂子,张穆的夫人,你该明白了吧?” 王磐松微微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我以为是张岳,没想到是你们,也都一样,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英明一世,万不该投降,更不该的是投降后助纣为孽,帮着北夏人攻我城池、杀我杭人。” 王磐松闭着眼睛,脸上肌肉不经意的抖动了,但始终没有说话,他明白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无用处、都是多余。 “张岳他们去哪了?”徐葭知道问了很可能也是白问,但终究还是心有不甘地问了一句。 王磐松睁开眼睛,在两人脸上扫了一遍,“他们走了,我没有为难他们,但确实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说完,长叹了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等着最后的时刻,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应该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历史上这种人、这种事比比皆是。 张穆手腕一转,王磐松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在襄阳城破之前,他一直都是大杭抗击北夏人的英雄,以一座孤城拖住凶猛的北夏人达六年之久,万人敬仰,但在他向阿术俯首称臣、亲手献上大将军印那一刻,他个人的命运和这座城市一样,注定将发生历史性的改变。举城投敌尚可认为他是为了全城的生灵免遭涂炭,但随后的为虎作伥却没有任何辩解余地。 两人从营帐里潜出来,借助营帐的掩护,躲过巡防的哨兵,往中间阿术的大帐而去。阿术的大帐四周布满了北兵,警惕地四周游走,两人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下手的机会,如若强行动手,会立刻被发现,根本不会有杀到营帐边的机会,更别说刺杀帐中的阿术了。两人合计了一下,决定撤退,在撤出的路上,点着了沿路的营帐和草料堆,江边风大,火势迅速蔓延,当他们跑出营寨时,只见营寨中火光一片,人喊马嘶,北兵大呼小叫,忙着灭火。 这一天,两人进得城来,见天色已晚,便找了一间客栈住下,顺便也打听下有无张岳他们的情况。第二天,两人在一楼饭厅的角落里挑了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一些酒食,准备吃罢饭即离开。正当他们吃饭时,就听得外面吵吵囔囔起来,只见一个富家公子大摇大摆地闯进店来,跟着的几个随从大呼小叫,将店里的客人往外轰,正在吃饭的客人纷纷避让。两人不动身色,一边继续吃饭,一边静静地观察着。正在招呼客人的店老板的女儿一见来人,脸色大变,赶紧往里屋跑,富家公子哈哈大笑着,追了上去,店老板赶紧从柜台里出来迎了上去,拦住了富家公子。 这个人是城里刘员外的独生子,名叫刘一龙,见店老板挡路,大怒起来,吼道:“老不死的,赶紧叫你女儿出来,今天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店老板点头哈腰,双手连连作揖,“刘大官人,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吧,我们小老百姓的女子也配不上您大官人啊!” “错了,我还就看上你家小英了,以后她跟着我,不愁吃不愁穿,岂不比你现在这般好吗?”刘一龙脸上堆满浪荡,一边将店老板往旁边推。 “刘大官人,小女已经许配给了街东头的罗家,不”店老板拉着刘一龙的衣袖,不让他往里闯。 “我知道,”刘一龙一挥手,门外两个随从压进一个人来,“姓罗的,我看中文英了,你识相就该干嘛干嘛去,听清楚没有?” “呸!”押金来的罗姓青年怒骂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现在又靠上了北夏人,就到处作威作福,家里娶了几房姨太太,现在又来糟蹋文英,你就不怕遭天谴吗?告诉你,文英是我罗家的媳妇,你休想霸占。”罗姓青年没有丝毫害怕,门口围观的街坊不禁替他担心起来。 “放肆,给我打!”刘一龙暴怒地跳起来,几个随从得到主子的指令,立即大打出手,将罗姓青年打翻在地,富家公子跑过去猛踩猛踢,罗姓青年蜷缩着身子,七窍流血,哀嚎不止。 “别打了,别打了!”店老板急忙跑过去拉架,刘一龙抬手一巴掌打过来,店老板立即口吐献血,倒在地上,围在门口的街坊无人赶上来劝阻。 “打,给我狠狠地打!”刘一龙狂叫着,两个随从冲向店老板拳打脚踢,富家公子向满脸血污、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动弹的罗姓青年身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又向里屋闯去。坐在角落里的徐葭杏目圆睁,盯着刘一龙,正当她准备出手的时候,刘一龙突然停下了脚步,只见一位少年挡在进里屋的过道里,手里举着一把菜刀,身后躲着店老板的女儿。 “哟,小舅子,瞧你那样,快把你姐姐给我?”刘一龙淫笑着,几个随从也跟过来,狂笑起来。 少年紧张得颤声说道:“你休想抢走我姐姐!”双手紧紧握住菜刀,浑身发抖。 刘一龙很不耐烦,手一挥,身后两个随从手握棍棒,冲了上去,要去打那个少年。张穆手一抖,两个盘子飞了出去,正中两个随从的后脑,顿时鲜血直流,倒在地上嚎叫起来。 刘一龙一愣,发现盘子是从角落里的一张桌子飞来的,桌子旁坐着两人,马上跳了过来,咆哮起来:“盘子是你们扔的?” “是又怎样?”张穆强压怒火,眼睛扫过嚣张的刘一龙和恶狠狠的随从。 “哪里来的杂碎,敢在这里撒野?也不看看爷是谁?”刘一龙见两人面生,加之不是本地口音,知道不是本地人,何况这小镇上的人也没这么大胆。 “啪!”他话刚出口,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脸上就被狠狠扇了一耳光,直把他打得转了一圈,半边脸马上肿了起来。他捂着脸定睛一看,徐葭就站在面前,愤怒地盯着他,白皙的脸上因为气愤泛起红晕,“光天化日之下欺男霸女,今天就让我来教训教训你这个为非作歹的狂徒。”说完,反手又是一记耳光,刘一龙另一边脸马上就肿了起来。 刘一龙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从未受过如此对待,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别人不可能欺负他,这两下耳光将他打得暴跳起来,大叫着指挥随从们挥舞短棍朝徐葭扑上来,自己却退到了后面。张穆抄起一张板凳横扫过去,把冲在前面的两个随从打倒,刘一龙见势不妙,连忙往门外跑,张穆抓住一个转身想跑的随从,双手举起来朝外掷去,那个随从像布袋似的飞起来,结结实实砸在刘一龙身上,两人倒在一堆。徐葭一脚踩上去,刘一龙顿时惨叫起来,“还不快滚?”徐葭怒喝,主仆几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两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恶棍打跑,围在门口的街坊一齐拍手叫好。两人把躺在地上的店老板和罗姓青年扶起来,看了伤势,罗姓青年家里来人把他抬回家去了,张穆让旁边的一个邻居帮忙去药店买些药来。店老板拉着两人的手千恩万谢:“两位恩人,感谢你们救了我家,老汉姓文,这是小女文英和犬子文华。刚才那个刘一龙是个恶棍,今天被打了定不会善罢甘休,两位恩人赶紧走吧!”他大口地喘着气,嘴角流着血,文英和弟弟跪在旁边,心疼地给父亲擦着。 两人思忖:刘一龙这个狂人很可能会再来,到时候这一家人就完了。徐葭看了一眼张穆,对店老板说道:“老伯,我们就在等刘一龙那个恶棍,绝对不让他把文英抢走!” 店老板紧紧握着徐葭的手,焦急起来,“恩人,刘一龙现在帮北夏人做事,说不定他还会找北夏人来寻仇,你们立即走,不要管我们了!”顿了顿,他更咽着说道:“恩人为了帮我家而仗义出手,惹得麻烦上身,老汉本不该再向恩人提啥请求,只是,只是”他看着两人,没有再说下去。“老伯,你有何事尽管说。”徐葭蹲在店老板面前说道。 店老板怜爱地看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眼里不禁流下泪来,犹豫了片刻后说道:“老汉死不足惜,只是小女和犬子还小,为今之计,只有请两位恩人把他们带走,离开此地,这样老汉就没有什么牵挂的了。”说着,眼睛急切地望着两人。两个孩子听见父亲这么说,都大哭起来,不愿意离开。 张穆两人觉得很为难,他们也知道刘一龙不会放过这家人,所以他们不愿意马上离开,但他们当前正在寻找张岳、打击北兵,居无定所,如果带两个孩子在身边,将有诸多不便,因此两人都面露难色。店老板却突然跪了下来,还让两个孩子也跪下来,求他们带走。张穆眼前浮现出张家庄那些死在北兵屠刀下的孩子,心里顿时涌起一股豪气,转头对徐葭说道:“要不就带上他们吧?”徐葭早有此意,听张穆此话,马上点头同意。店老板如释重负,马上让两个孩子去收拾行李。 当几人收拾停当正准备出门时,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围在门口的街坊呼啦一下全都吓跑了,只见刘一龙带着几个北兵冲到了客栈门口,看到张穆和徐葭,立即手指着他们,对旁边的北兵大叫起来:“军爷,就是这两个人,他们鼓动老百姓杀北夏人,赶紧杀了他们。”几个凶神恶煞的北兵跳下马,手持弯刀围了过来。张穆让徐葭把店老板一家送到后屋,反手从身后的包袱里抽出短剑,慢慢往后退。两个北兵拥近大门时,张穆飞起一脚,一条板凳旋转着飞向大门,两个北兵猝不及防,被板凳打倒,摔倒在地,口吐鲜血,一时爬不起来,另两个北兵跨过地上的同伴,杀了过来,和张穆战作一团。刘一龙则躲在大门外,嘴里却不停地叫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摔在地上的两个北兵也爬了起来,四个人围攻张穆。 张穆自幼练习的是张家枪法,因为路上携带不方便,因此只带了短剑,使用起来不是很顺手,以一敌四,虽然暂时不落下风,但几个北兵刀法娴熟、招式狠辣,加之客栈内空间狭小,还摆放着许多桌椅板凳,这种小空间倒适合习惯了错马贴身近战的北兵,而招式大开大合的张穆则感觉有力使不出。纠缠久了,刘一龙还可能会搬来更多的北兵,到时他们就难以走脱了。因此,必须迅速解决这几个敌人。张穆在桌椅板凳间腾挪跳跃,躲避着北兵凌厉的刀锋,寻找破敌的时机。突然,他足尖在桌子上一点,直窜房顶,就在几个北兵昂首的瞬间,一招鹞子扑食直扑下来,只见一道剑光闪过,一个北兵脖子被割开,血花四溅,但另外三个北兵的弯刀也一齐砍了过来,张穆悬在空中,身体无处借力,眼看危险即至。就在这时,一股劲厉的寒风从后堂射来,一把通体乌黑的雁翎刀直接插进了一名北兵的胸膛,一个俊俏的身影紧随着刀影飞了过来,抽出北兵身中的钢刀,顺势挥向了另一名北兵。局势斗转,瞬间两个北兵倒毙,另两个北兵感到了眼前对手的可怕,立即撤出了战圈,向大门跑去。张穆脚在北兵头上一踏,凌空一跃,双脚一勾,关上了大门,和徐葭一前一后将北兵堵在屋里。两个北兵见已无退路,反倒挺刀杀向张穆。大门口空间相对开阔,张穆身体一侧,避开了一个北兵砍来的弯刀,一脚将其踢飞,后面的徐葭顺势一刀,将其砍倒。张穆身子错开后,亮出了身后的大门,最后一名北兵立即扑向大门,想开门而出,徐葭手中的镔铁刀飞了过来,北兵靠着门软软地倒了下去。张穆打开大门一看,街坊都在远远地围观,而刘一龙见势不妙,已经不知去向。 两人找到躲在后堂的店老板,父子三人惊魂未定,张穆说道:“刘一龙跑了,他肯定会去搬救兵,我们必须赶紧走,否则北兵一关城门,就出不去了。” 店老板艰难地吞了一口吐沫,缓过神来,将藏在身后的两个孩子交给两人,扑通一声跪下,“两位恩公,请你们带着两个孩子快走,不要管我!”文英和弟弟文华大哭起来,不肯丢下父亲。张穆二人左右为难,店老板已受伤,若带着他定是逃不掉的,但这样丢下他就是等死。就在僵持的时候,店老板突然捡起一把北兵的刀横在脖子上,对着两个孩子吼道:“你们快走,再不走我我现在就死!”两个孩子被父亲吓住了,怔怔地不敢再哭。徐葭带着姐弟俩,张穆牵来北兵留下的两匹马,两人一骑,朝城门奔去。店老板追到门口,看着远去的一双儿女,泪流满面。不久,街道的另一头冲过来一大队北兵,店老板关上门,踉跄着走到后堂,找到一根长绳,自缢身亡。 第10章 忠良遇险 除掉范虎后,张岳一行连夜从城墙上溜下,向城外跑去,由于担心北夏人追来,几人不敢停留。走了几个时辰,几人又饥又渴,恰好前面是一段山谷,两边树木茂盛,但一直未见着人家。走了一段,耳尖的徐坤突然举手示意,几人迅速闪到路边躲藏起来。张岳问令坤怎么回事,徐坤仔细听了下,说前面有人在喊“救命”,但只听到两声就没了。张岳看了看地形,道路在谷底,没有岔路,两边是陡峭的崖壁,如果前后被人堵住,将成瓮中之鳖,这种地形很适合拦路抢劫。“走,去看看。”他手一挥,几人迅速往前冲去。拐过几道弯,前面地上躺着一个人,地上脚印凌乱,散落着包袱等物什,很明显是刚发生了激烈的打斗。几人拔刀在手,慢慢地靠了上去,只见一中年男子躺在地上,身上多处受伤,周边流了一大滩血,一把腰刀血迹斑斑,掉在离手不远的地方。徐坤和郭攀警惕地在周围警戒,张岳蹲下来伸手一探,见伤者还有微弱的鼻息,赶紧将其轻轻地抬起,对郭攀说到:“快把金疮药拿来。”同时扭头对徐坤说到:“坤儿,你去周围看看,小心点儿!”徐坤一点头,一闪就不见了人影。郭攀帮着令坤抢救伤者,这种金疮药是张家庄祖传的,药到血止,中年男子惨白的脸上慢慢恢复了点血色。 刚一醒过来,中年男子就抓住张岳的胳膊,断断续续地叫道:“快快救我家小姐!”张岳安慰道:“不要急,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中年男子看了看两人手里的刀,挣扎着坐起来,但没有说话,张岳看出了他的疑虑,于是说道:“这位大哥不用害怕,我们是路过的,听到有人呼救,就赶了过来,你伤得很重,刚止住血。”中年男子低头看见自己包扎好的伤口,也看出了两人不是歹人,于是对两人道出了事情的经过:“感谢两位大侠的救命之恩!小人名叫杨毅,是沿江路水军统制杨江平将军的手下。前几日,老家的老夫人仙逝,杨将军忙于军务无法抽身,就命小的护送小姐回乡奔丧。不料走到此地,却被强人拦截,随身的物品被洗劫一空,还把小姐抢走了。小人没用,没有保护好小姐!还请两位恩人搭救,杨将军定会重谢!”说完,拜倒连连叩头。 张岳连忙将杨毅扶起。这位杨江平将军他听说过,是当前朝廷一位不可多得的坚定抗夏的良将,母亲去世都无法奔丧尽孝,肯定是军中有大事影响了,说不定是领兵出征了。自己的理想是像岳元帅那样精忠报国,今天杨将军的子女遇到了危险,必须将其救出来!于是,他对杨毅说道:“在下张岳,这位是郭攀,我们都是襄阳人士,杨大哥放心,我们定尽力把杨将军的女儿救出来。劫匪把你家小姐带到哪去了?” “小的没用,被他们打伤了,不知道他们往哪去了。”杨毅一脸羞愧。 正当张岳他们商议的时候,徐坤回来了,还拉着一名满脸惊慌的老者。这种强人出没之地怎么还会有人?张岳不由地狐疑起来。徐坤看出了张岳的疑虑,说道:“姐夫,我在周遭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歹人。正好发现了这位老伯,就把他请来了。”说是请,实际是强带来的。 “老伯,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找你问点事。”张岳和颜悦色地安慰着,示意郭攀把刀收起来。 “几位壮士,老汉可不是歹人啊!”老人声音发颤,点头哈腰,连连作揖,心里很是害怕。 “老伯,这位受伤的大哥是在这里被歹人抢劫、打伤的,既然这里有歹人出没,你怎么敢在这里居住?你就不怕歹人?”张岳怀疑这个人是强人安排在山下的耳目。 “哦。”听见张岳的问话,老人明显轻松了些,“壮士有所不知,这山上有个山寨,大当家的叫孙大林,是去年从北边过来的。他们确实干着拦路收买路钱的勾当,但只劫富人,从来不骚扰附近的庄户,逢年过节还会送点粮食给老汉,老汉家里就一个人,也没地方去,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你说的可是实话?”郭攀不禁怀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歹人? “几位壮士,老汉可不敢说瞎话。自从这个孙大林占据这个山寨后,一些周边的穷人都上山去入伙了,现在听说有一百多人。这位壮士知道我家,我若说了假话,你们尽管来找我,索命都成。”老汉看到自己被怀疑,急迫起来,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你瞎说!”杨毅叫起来,“我们可不是什么富人,他们却把我们打伤,还把我家小姐掳走了。我看你和山上的强人就是一伙的。” “啊!抢了你家小姐?这”听说把一个姑娘劫上山去了,老汉大吃一惊,一时竟无言以对。 张岳盯着老汉,沉吟片刻,问道:“你把孙大林说得如此硬气,可他却把朝廷将军的女儿抢走了!”顿了顿,又问道:“这个山寨怎么去?” 听说抢走的是朝廷将军的女儿,老汉知道山寨这下惹上大事了,看来眼前这几个青年人准备上山救人了,再也不敢帮山寨说话,连忙说道:“前面有条隐蔽的小路上去,老汉带你们过去。” 老汉将几人带到一个路口,就不敢再往前了。张岳他们也没有强求,自己往山上而去。山路陡峭,郭攀扶着受伤的杨毅走在后面,徐坤和张岳手握钢刀,边走边在路边的树上做着标记。突然,路旁一棵树后面闪出一个喽啰,手里挺着长矛,居高临下对着走在最前面的徐坤大喝道:“哪里来的大胆之徒,竟敢闯到我天一寨来送”最后一个“死”字话还没说出来,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一道凛厉的刀光从下往上反劈,画出一道弧线,喽啰手里的长矛顿时断为两截,而刀光没有丝毫停顿,直罩喽啰的面门,小喽啰只觉脖子一冷,钢刀已经抵到自己咽喉。 “你再敢多说一个字,立时让你身首异处!走,带我们去见孙大林。”徐坤声音像钢刀一样冰冷。 “是,是。”小喽啰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带路。沿路的岗哨都不敢阻拦,只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走了有半个时辰的山路,终于到了天一寨,早有放哨的喽啰上山报信,因而当张岳他们到达山寨时,寨前场地上聚满了强人,中间放着三把交椅,一个膀大腰圆的青年人坐在中间,两边围满喽啰,个个手里都拿着武器。 徐坤朝带路的喽啰屁股上踢了一脚,小喽啰连滚带爬,其它喽啰赶紧接住。 “来者何人?竟敢闯我山寨、打我兄弟。”坐在中间的青年人咬牙切齿,但说话倒也并不蛮横无理。随着他手一挥,喽啰呼啦一声散开,把几人包围在中间。 “想必这位就是孙大当家了。”张岳上前一步,拱手一礼。 “你怎么知道我?你到底是何人?”孙大林靠在椅子上,斜着眼打量着张岳。 “天一寨号称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今日一见,却也不过是一群倚强凌弱、欺男霸女的贼寇!”张岳盯着孙大林。 没等孙大林说话,坐在他左手边的人跳了起来,骂道:“放肆!老大,别听他们瞎叫唤,兄弟们上,杀了他们。”喽啰们也跟着喊起来。 “慢着。”孙大林制止了众人的聒噪,站了起来,指着张岳狠狠地说道:“我孙大林最恨的就是被人无端的冤枉。你说清楚,我孙大林怎么倚强凌弱、怎么欺男霸女了?不把话说清楚,休怪我孙某手下无情。”他后面站着的一名喽啰双手捧着一把刀,赶紧送上来。 张岳身子往旁边让了让,站在其后面的杨毅手搭在郭攀的肩膀上,指着孙大林左边的头领,气愤地说道:“你现在充什么好人?你问他,就是这个人带着人把我们拦截,把我家小姐抢上山来了,还把我打得重伤,如果不是这几位恩公路过,我早就死了!” 孙大林被杨意一番抢白呛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扭头朝左边的头领,大声责问:“老二,怎么回事?怎么还抢了个姑娘上山来?我怎么不知道?”看他说话的样子,似乎确实不知道这回事。 他左边的二当家原本非常凶悍,当他看到杨毅,嚣张的气焰马上灭了一半,面对孙大林的责问,有点慌乱:“老大,是是这样,先前我带兄弟们下山打秋风,碰到这个人,但没有搜出多少银子,这个人还很横,结果就伤着了。” 孙大林没有被二当家的避重就轻糊弄,大声问道:“我问你的是,怎么把人家姑娘绑上山来了?” 整个广场的上寂静无声,众喽啰大气都不敢出,张岳他们则静静地看着事态如何发展。老二被孙大林逼问,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老大,我是看那个姑娘非常漂亮,想弄上山来给大哥当压寨夫人。” “放屁!”孙大林涨红着脸大骂起来,“你不知道山寨的规矩吗?老子创立天一寨那天起,就立下了铁规:只求钱粮、不绑肉票,劫富济贫、不伤无辜!弄给我当压寨夫人,我看是给你自己当夫人吧?” 张岳插话道:“大当家的,你知道你们抢上山来当压寨夫人的是什么人吗?她可是当今朝廷沿江路水军统制杨江平将军的女儿。杨将军母亲仙逝,而杨将军忙于军务,竟然无法回去见老母亲最后一面,只好安排女儿回老家奔丧,半道上却被你们山寨给劫了。” 孙大林和众喽啰都大吃一惊,闯下大祸的二当家却狡辩起来:“你们说什么,哪就是什么啊?再说我也不知道她是杨什么将军的女儿。” 杨毅气得骂起来:“你们抢劫的时候,我就说了我家小姐的身份,但你们却丝毫不听,不但把我们的盘缠抢走了,还如此侮辱我家小姐。你们这样对得起在前方和北兵拼命的杨将军吗?” 张岳正色说道:“大当家的,你若还有疑问,把杨小姐请出来一问便知。” 孙大林大吼一声:“老三,去把那姑娘请出来!” “我也去。”杨毅一瘸一拐地追上去,张岳怕强盗暗中使坏,对徐坤使了个眼色,徐坤马上跟了上去。 见到关在柴房的杨丹彤,杨毅一个箭步冲上去拿掉塞在她嘴里的布团,惭愧万分地说道:“小姐,杨毅没用,没保护好小姐,让小姐受苦了!”徐坤一刀割开了她手上的绳索。三当家和其他几个喽啰远远站着,不敢出声。 杨丹彤揉着红肿的手腕,盯着徐坤,杨毅连忙说道:“小姐,这是来救我们的恩公。” “在下徐坤。”徐坤自报家门。 “感谢徐壮士救命之恩!”杨丹彤施了一礼,还没等徐坤回礼,就抬起头大步走出柴房。来到广场上,她没有理会众人惊异的目光,而是在人群里搜寻,当她看到二当家时,径直走过去,一双杏目愤怒地瞪着二当家,甩手就是两个耳光,狂妄的二当家捂着脸,不敢吱声。 真不愧是将门之后!众人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张岳心头一颤,眼前浮现出徐葭的身影,口中不禁唤出来:“葭儿!”站在旁边的郭攀没有听清,轻声问道:“大哥,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张岳一下清醒过来,眼里依然盯着杨丹彤。 孙大林抱拳施礼,正要说话,杨丹彤却先说了:“大当家的在哪?”从柴房出来的时候杨毅已经把相关情况告知了她,因此她已知道掳她上山的是二当家,但她不认得大当家的是哪个,于是如此问话。 “我,我就是。”孙大林答道。 杨丹彤走到孙大林面前,虽然和人高马大的孙大林相比,她瘦小很多,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气势,却把孙大林压了下去。“凶恶的北兵正在到处攻打我大杭,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身为男儿,理应报效国家、解救黎民于水火,而你却带着这些人躲在这山寨里落草为寇,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觉得羞耻吗?”听着一名女子说出如此正义凛然的话,山寨的喽啰都羞愧地低着头。 “好一名奇女子!”张岳不禁暗暗赞叹。 孙大林被说得无言以对,心里却亮堂起来,于是低声说道:“杨姑娘教训得是。这件事虽然我不知情,但我身为山寨的大当家,定会承担罪责。如何处罚,请杨姑娘明示!” “你自己看着办!”杨丹彤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没有再理会孙大林,直接朝张岳走了过去,杨毅紧紧地跟在侧后。当她走到张岳和郭攀面前时,拱手施礼道:“感谢众位壮士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日后小女子定禀明家父,再行致谢!”张岳连忙回礼,“杨姑娘不必客气,令尊常年为国征战,张某万分敬佩!” 孙大林被晾在原地,很是尴尬,手下人给他闯下这么大的祸,他必须惩罚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作为大当家,也要自罚。见杨丹彤和张岳在一旁说这话,孙大林走过去,双手抱拳对杨丹彤小声说道:“今天山寨伤及无辜、闯下了大祸,是我没有约束好手下兄弟,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有错,我愿自罚。”话刚说完,只见他刷地抽出一把短刀,用力一挥,一截手指就飞向了半空,整个左手顿时鲜血淋漓,而他则面不改色。所有人都心中一凛,张岳不禁暗暗赞叹:真是条汉子!山寨的喽啰看到大当家毫不含糊地对自己施起寨规,都越发地敬畏起来。二当家吓得面如土色,他知道大当家肯定不会轻饶自己。果然,孙大林大喝一声:“把老二拿下!”他堂弟孙柱带着几个贴身喽啰立刻冲过去揪住二当家,将他拖到孙大林面前跪下,“你违反寨规,还想往我头上赖事,必须严惩。我自己断了一指,就砍你一只手,滚出山寨!”孙柱迟疑了一下,孙大林大骂起来:“怎么,你还不动手?要我来吗?”孙柱和喽啰不敢再拖延,两个人按住浑身筛糠般的二当家,一人抓住其一条胳膊,孙柱手起刀落,就砍下一只手来,鲜血从断臂处喷射而出,浑身是血的二当家惨叫着,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去,山寨其他喽啰都屏声息气、一片肃然。 杨丹彤秀眉微微一挑,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朝孙大林说道:“大当家的也是血性之人,希望你能把这股血性用到抵抗北兵的战场上去!” “感谢杨姑娘的大度。”孙大林受到肯定,脸上也活泛起来。 杨丹彤继续说道:“祖母辞世,我需赶回老家去,我的马在哪?” 孙大林立即对喽啰吼起来:“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杨姑娘的马牵过来?”手下喽啰赶紧把两匹高大的战马牵过来,杨毅从喽啰手里一把夺过被抢走的行李,仍然很是生气。 第11章 山寨风云 杨丹彤转身朝向张岳等人,再次致谢:“感谢众位壮士,小女子就此别过!世道凶险,还请保重!”说完,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徐坤,眼里却有一种不一样的神情。 众人连忙回礼。张岳说道:“杨姑娘,此地离姑娘老家路途尚远,当今路上不太平,我让坤儿护送姑娘回去吧!” “那就有劳了!”杨丹彤又看了一眼徐坤,没有拒绝。 张岳走向徐坤,吩咐道:“坤儿,你定要保护好杨姑娘安全到家。路上小心,快去快回,我和郭攀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的。”徐坤凑向张岳耳边,轻声说道:“姐夫,要留意那个三当家!”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张岳瞟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三当家。 几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孙大林走过来,对张岳说道:“张大哥若不嫌弃,请到屋里用茶。” 自南阳徐家被北兵灭族,到襄阳城破,再到张家庄被毁灭,已经四五年了,这几年的经历,使怀着国仇家恨的张岳明白,面对强大的敌人,少数几个人无论多么强大,都无法抵挡敌人的进攻,要想保住大杭的江山,必须让更多的人加入抵抗的队伍,让北夏人走到哪里都会随时遭到打击,不得安宁。当他看到孙大林的血性和山寨的队伍时,他心里就有了将山寨人马变成抗击北兵队伍的想法,因此痛快地答应孙大林礼节性的邀请。 山寨大厅里,酒席很快摆起,孙大林和一干山寨头领陪着张岳和郭攀。由于大当家、二当家刚受过惩罚,二当家还被逐出山寨,因此大小头领都小心地默默喝酒,不敢大声言语。 坐在首席的孙大林默默地喝着酒,若有所思,张岳看在眼里,试探地问道:“大当家的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可否说来听听?” 孙大林看了一眼张岳,迟疑了一下后放下酒杯说道:“今天发生这样的事,若不是张兄赶来,定要酿成大祸。杨姑娘教训得对,在这山寨落草,虽然过得逍遥,却不是长久之计。”顿了顿,继续说道:“听说襄阳城被包围了六年才被攻破,真是了不起!”说着,竖起了大拇哥,然后继续说道:“张兄是襄阳人氏,想必也知晓此事吧?” 张岳叹息一声,低头不语,郭攀也放下了筷子,脸色悲戚。眼见提到襄阳后,两人瞬间变了脸色,孙大林虽身为草莽,却也善于察言观色,猜想两人可能与襄阳有莫大的干系,于是问道:“莫非张兄” 张岳抬头看着孙大林,悲声说道:“不瞒大当家,我们是襄阳张家庄的,家父响应朝廷李知廷大帅的召唤,率领几百名庄兵和官军一起守城,除了我们三人外,全部战死。北兵在攻城中损失惨重,恼羞成怒,也不知从哪了解到守城的队伍中有我们张家庄人,就派兵把庄子剿灭了,全庄一千多口人,无论男女老幼,全被杀尽,整个庄子被火烧成灰烬。”说到后面,张岳闭着眼睛,说不下去了。 孙大林和众头领大为震惊。郭攀在旁边说道:“大哥的老母亲和身怀六甲的夫人都没了,家父、家母和年幼的妹子也全没了。”说着,眼睛红了起来。 张岳努力平复了心情,把张家庄如何救济难民、操练庄兵、如何偷袭北兵打进襄阳城,守军将领王磐松如何开城投降、他们如何逃脱等经过细细说了一遍,不过诛杀范虎的事则隐去了。 听闻北兵的残忍暴行,孙大林暴跳如雷,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地摔碎在地上,“天杀的北夏人,让我碰到,非杀他个人仰马翻不可。”他嚯地站起来,面对张岳和郭攀,恭恭敬敬地朗声说道:“没想到张兄、郭兄有如此经历,真是大英雄,让人敬佩,请受我等一拜!”说完,深深地拜了下去,众头领也赶紧跟着拜了下去。 两人连忙起身回礼,张岳扶起孙大林,说道:“大当家说的英雄,我们不敢当,我们只是做了作为大杭的子民该做之事!想我大杭,本是山河秀丽、国泰民安,如今却惨遭兵祸、危在旦夕。我们一路走来,所见无不是赤地千里、饿殍遍地,真的是惨不忍睹啊!” 山寨中人虽落草,但很多都是被逼无奈,张岳说到的惨状,他们心里也难受,整个大厅里都是粗重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孙大林问张岳:“张兄,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张岳正色道:“我们虽然只有几个人,但不会停止对北兵的追杀,为家人,也为无数横死在北兵刀下的大杭人复仇。” “好!”孙大林高兴起来,“我有个想法”,他凑近张岳,“是这样,我想请张兄、郭兄帮助我操练山寨的兄弟,以后我们就跟着张兄去打北夏人。” “大当家说的可当真?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孙大林的安排正合张岳的想法,但他没想到孙大林会自己提出来。 孙大林有点不满,“张兄,我孙大林一口吐沫一个钉,当然是说真的!” 张岳看了看郭攀,郭攀也正在等他决定。他稍微迟疑,然后爽快地应承下来,孙大林端起酒杯说道:“来,山寨兄弟们给两位教头敬酒!”众头领马上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张岳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三当家,发现他正在盯着自己,眼神却很不友好。 接下来的几天,张岳结合自己操练张家庄的庄兵和保卫襄阳中学来的正规官军操练的经验,把山寨的一百多号人进行操练、考察,然后将自己看好的人选推荐给孙大林,分别担任各分队的分队长。在和张岳的相处中,孙大林对张岳的谈吐、见识非常佩服,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看到自己山寨的兄弟在两人的操练下面目一新,他非常高兴,对张岳的建议无不一一照办。 看着孙大林和张岳越走越近,三大家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感到这样下去,这个山寨迟早会成为两个外来人的,何况大当家的还要把队伍拉出去和北兵作战,那么多官军都挡不住凶猛的北兵,他们这些人那不是去送死吗?到时候,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怎么办?三当家和两个心腹聚在一起喝酒商议。 “三当家的,该怎么办?你拿个主意,兄弟们听你的。”一个叫胡二的人本来是个小头领,张岳却没有让他当上分队长,心里很是不满。 “是啊,三当家的,那几个分队长现在只听那个姓张的,我们是没什么,可三当家你和我们不同,这样下去,到时候”另一个叫铁狗的喽啰嚼着鸡腿,话说到一半却故意不说了。 “到时候怎么啦?说!”三当家很是烦躁。 铁狗顿了顿,低声说道:“到时候,三当家在山寨恐怕就说不上话了。” “妈的!”三当家把酒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恨恨地骂起来。 胡二喝干了杯中的酒,试探地问道:“三当家的,要不我们兄弟替您把那两小子做了?” “不可胡来。我看那两人功夫相当了得,你们做不了。得想个万全之策,还得让大当家的没话说。”三当家地叮嘱两人。 “对,对!”两个手下连声答应,于是三人边吃喝边商量。 第二天,三当家陪着孙大林在广场上看张岳和郭攀操练,队伍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孙大林很是高兴,吩咐手下摆上茶水,请两位教头过来休息,几人聊得很是投机。三当家开口说道:“大哥,山寨的兄弟们在两位教头的辛苦操练下,大为改观,这都是两位教头的功劳!”三当家不像孙大林那般和两人称兄道弟,一直称呼两人为教头,目的是时时提醒两人:在山寨,你们是客人! “老三这话说得在理。”孙大林难得如此表扬三当家,但张岳没有立刻明白三当家说这话是否有什么玄机,因此只是简单的客套道:“三当家的客气了。” 三当家接着说:“两位教头久经战阵,想必武功也是了得,今天难得大家高兴,要不请两位教头给我们露一手,让我们山寨兄弟们也开开眼?我想两位教头定是不会推辞的!” 孙大林是个武痴,其实他自己也有这种想法,想看看这两人到底有何本事?听到三当家如此提议,于是大声叫好,胡二和铁狗更是鼓噪起来:“请两位教头露一手,请两位教头露一手!”其他不明就里的喽啰想看热闹,也都跟着大叫起来。 如此形势,不能不接招。于是张岳问道:“既然大当家和众位兄弟们有此喜好,那我们不能推辞。” “好,张教头痛快!”三当家立即接话,“这样,教头两人,就由大当家和我分别向两位教头讨教,不知如何?” 张岳没有见识过两个当家的功夫,于是暗自思忖:“这个三当家如此安排,显得胸有成竹,想必孙大林和这个三当家武功很是了得,须小心应对,如果输了,那在山寨就很难呆下去了。” 看着两人没有回答,三当家挑拨道:“教头不说话,看来是不屑于与我们大当家过招了?”说完,还故意看了看孙大林,孙大林的脸色有些变化。几个张岳提拔的分队长看出了三当家的不怀好意,但又不敢说话,只能暗暗着急。 张岳微微一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就请三当家安排。” “那好!那就由大当家向张教头讨教,兄弟我向郭教头讨教。如何?”三当家心里早就有安排。 “好,就这样。张兄,还请不吝赐教!”孙大林平日在山寨找不到对手,一来是手下都畏惧他,二来他在山寨也确实没有对手,这次能和张岳过过招,输赢都在其次,主要是想过下瘾。 三当家把胡二了叫过来,吩咐道:“我听说两位教头都是使枪的高手,你去找两把长枪过来,把我的朴刀也拿来。”三当家显然准备充分。孙大林也吩咐手下把他的大刀拿过来。 张岳接过枪,仔细端详,没看出什么问题,扭头对郭攀使了个眼色,让他小心提防。 三当家和郭攀站到场子中央,山寨所有喽啰围成一圈,准备看一场难得的好戏。 孙大林站起来,大声说道:“今日,我们只是切磋,不是一定要争个输赢,比试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开始吧!” 一枪一刀,你来我往,郭攀和三当家转眼打了几个回合,郭攀主要采取守势,意在摸清三当家的武功路数,而三当家却招式狠厉、步步紧逼、志在必得,场地中央只见两团白光时而搅在一起,时而攸地弹开,孙大林大为过瘾,和大开眼界的喽啰们一起阵阵叫好。张岳紧张地注视着场上的局势,他可以肯定三当家今天提出切磋,绝对不仅仅是热闹,而是藏着什么目的甚至阴谋。他看出了三当家根本不像切磋,出手毒辣、招招致命,其武功套路阴狠,显然不是出自名门正派。他不担心郭攀的武艺,就担心对方使出阴招,于是他不动声色地从衣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飞刀,藏在手心里,准备随时出手。 场上的两人还未分出胜负,郭攀熟悉了对方的路数,转守为攻,逐渐占据了上风。突然,三当家一跃而起,双手举刀狠狠地劈下来,郭攀身形一错,挺枪挡开,就在刀锋碰到枪柄的瞬间,枪柄突然折断,刀锋顺势在郭攀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顿时鲜血直流。郭攀跳出战圈,右手一把按住伤口,表情很是痛苦。围观的人惊呼起来,全都围了上去,孙大林和张岳赶紧冲到场上,三当家也丢掉朴刀,跑了过来,连连赔罪。郭攀剧痛难耐,张岳赶紧将他扶住,查看其伤口,好在伤口不深,没有伤到骨头。 “大当家的,比武就到此为止吧!”张岳看着郭攀的情形和伤口不对劲,心下着急,于是对孙大林说道。 “好,先扶郭兄下去休息,比武的事以后再说。”孙大林见郭攀受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就在这时,人堆里有人“哎呦”大叫一声,“怎么回事?”孙大林大声责问。“大当家,黄老三受伤了。”有人回应道。 “好好地,怎么就伤着了?”孙大林拨开人群,赶了过去。 “大当家的,黄老三是不小心碰到我刀上的。”说话的是为孙大林捧刀的阿四,原来人多拥挤,黄老三碰到了阿四手上的刀,胳膊上被割了个口子。 “妈的,尽添乱!快下去包扎。”孙大林骂起来。 张岳把郭攀扶回房间,顺手把断枪也带走了。回到房间,先给郭攀敷上金疮药,就拿着药出去看望受伤的黄老三了。郭攀开始觉得这点小伤不碍事,不必大惊小怪,但后来感到身体疲乏、浑身无力,只好躺下休息。张岳回来后拿起郭攀比武用的枪看了看,没有发现异样。三当家特意送来了人参,对于误伤郭攀,再次赔不是。 入夜,郭攀伤势急转而下,全身发烫、神志模糊,张岳有些奇怪:伤势其实不算严重,正常情况下,敷上祖传的金疮药就没事了,怎么会这样?他不得其解,又仔细查看了伤口,发现伤口周围皮肤颜色有些变深,他撸起郭攀的袖子,发现整条胳膊皮肤都有些异常,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刀伤不应该这样!张岳眼前闪过三当家那双阴鸷的眼睛,“难道是中毒了?”这个念头闪过,张岳不觉心里一沉,他回想起母亲和他说过,当年杨老令公在雁门一带抗击辽军时,辽军中有使毒高手在辽军的刀箭上涂抹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从伤口进入人体后,当时无事,几个时辰后才开始发作,如无解药,很快就会夺人性命,杨令公军中不少人就死在这种毒物之下,后来得到一位隐居高人相助,赠与解药并告知解药的配方,才化解了一次巨大的危机,后来这种解药就在杨家流传了下来。张岳似乎明白了什么,快步赶到孙大林的住处,“大当家,三当家是哪里人氏?”见面后,张岳直接了当地发问。 “我记得他刚来时,说自己是从北方逃来的,具体什么地方,想不起来了。怎么啦?”孙大林不明就里,在他印象里,张岳一直都礼义周全、行事稳重,今天这是怎么啦? “是不是雁门那边?”张岳直接说道。 “对对,就是雁门。张兄,这是怎么啦?”孙大林不解。 “我知道了!你去问下黄老三怎么样了。”张岳转身就走,话没说完,人已到了门外,讶异的孙大林缓过神来,立即大步朝黄老三的屋里走去。 张岳直接奔向了郭攀的房间,拆开包扎伤口的布条,用力挤出暗黑的血,一直挤到流出的血液变得正常才停手,然后从随身带来的物品里找出一个小药瓶,小心翼翼地把瓶中粉末敷在郭攀的伤口上,换上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处理妥当,郭攀沉重的呼吸慢慢轻缓下来,体温也逐渐往下降。张岳又拿起那根从中折断的枪柄,在灯下仔细察看起来。 第12章 比武真相 在三当家的屋子里,三当家和胡二、铁狗正在喝酒,“老大,你的那个药真有那么厉害?”胡二大口地嚼着肉,说话含混不清。 “哼,你们就看吧,明天早上,姓郭的那小子就成一具尸体了。”三当家很是得意。 “老大厉害!”铁狗满脸谄媚,伸着大拇哥。 “老大当然厉害。”胡二打断了铁狗,不解地问三当家:“老大,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毒药,为何不直接偷袭,还费这么多功夫?” “就是啊!”铁狗附和道。 “这你们就不懂了。”三当家洋洋得意,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那两人警惕性很高,偷袭很难成功,搞不好还惹上一身麻烦,就算偷袭成功了,大当家必定会追查,很容易查出来,这样我们必定会受到惩罚,搞不好会像二当家那样被赶出山寨,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三当家又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比武是当着大家的面进行的,让他受点小伤,伤势当场不会有任何异常,这种毒药只有入夜后才会发作,且外表很难看出来,别人追问,我大可以说是对方技不如人而受伤,何况比武中受点伤也在所难免,与我无干。如此,既把人灭了,我们又不会有任何麻烦。” “高,真是高明!”胡二和铁狗齐齐佩服。 “胡二,我看见姓张的把断枪拿走了,你做的那个枪柄不会被发现吧?”三当家有点担心。 “老大,你尽管放心,我那可是祖上传下的手艺,没人看得出来。为了稳妥,另外那杆枪我藏起来了,一定不会有事的。”胡二拍着胸脯保证。 “那就好!来,喝酒。”三当家顿时放心了。 几人继续吃喝,心情大好。胡二眼珠一转,新生一计,他轻声对三当家说道:“老大,你就没想过做大当家的?以你的才能,这个山寨就该你当大当家的!铁狗,你说是不是?” 铁狗一愣,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老大手上有这么好的毒药,要弄倒那个孙大个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三当家的看了看眼前这两人,阴狠地说道:“以前确实没往这方面想,如今看来,也不是不可。”说完,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张岳将枪柄放在等下翻来覆去地仔细察看,还真看出了端倪,断口处有一大半是事先弄断了的,但做得极其隐秘,不是用锯直接锯断,而是用一种特殊的手法使半根杆子断裂,断面就像真的从中折断一般,难怪白天没有看出来。看来这确实是个阴谋!张岳把整件事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终于想明白了对方的套路:对方首先摸清了两人习惯使用的是长枪,但由于没有自己的枪,只能使用山寨的,于是事先在枪柄上做了手脚,再在对方的刀上抹上剧毒,比武中枪柄受力折断,使两人受伤,不知情的人只会认为是两人技不如人,这样既把人除了,别人还无话可说。好毒辣的阴谋!如此看来,孙大林的刀上应该也沾有这种毒药,给我的那杆枪也应该做过处理,如果真是这样,那个受伤的黄老三应该也会像郭攀那样中毒。 “看不出来孙大林竟如此阴险!”张岳压住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把断枪藏好,准备去看下黄老三是否也是中毒。当他准备出门时,外面响起了孙大林的大嗓门,“张兄,黄老三快不行了。”张岳打开门,一脸焦急的孙大林差点撞上来了。此时看到孙大林,张岳觉得非常恶心、愤怒,自己设下的局,还又装作不知情,“大当家的,郭攀中了剧毒,快不行了。”他故意把“中了剧毒”几个字说得很重。 “中毒?怎么会中毒?”孙大林一脸茫然。 孙大林越是如此,张岳越是愤懑,“这不是大当家一手安排的吗?要我们离开山寨,直接明说就是了,为什么要耍如此手段,还要害我们性命?” 孙大林一头雾水,他看张岳的神情也不是在开玩笑,急急辩解道:“张兄说的是哪里话?你帮我操练队伍,我为什么要赶你走?再说张兄你的为人,我很是佩服,你要走我还不让呢!什么害人性命,更是从哪说起啊?”急性子的孙大林汗都出来了。 张岳盯着孙大林,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知道孙大林是个直肠子,有事从不藏着掖着,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扯谎,“你真不知情?” “我真不知情,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大林心下焦急。 张岳将孙大林引到郭攀的床边,说道:“郭攀中毒了,而且还是一种中原地区罕见的剧毒。” “啊!中毒,那郭兄怎么办?”孙大林看着昏迷不醒的郭攀,很是担心。 “幸好我带了解药,否则过不了今晚。”张岳说话时一直盯着孙大林的眼睛。 “哦,那就好。哎,郭兄怎么中的毒?谁干的,我活剐了他。”孙大林满眼凶光。 张岳说道:“这个我等下再和你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黄老三应该也中毒了。” “是是是,黄老三全身滚烫,喘着粗气,看着就快不行了,我正要来和你说这事。”孙大林急切的说道。 “走,先去看下黄老三。”张岳边说边往外走。 到黄老三铺前一看,症状和郭攀一模一样,已经非常危险了,张岳赶紧把包扎伤口的布条敞开,挤出污血,把伤口清理干净,再敷上解药。 “这下没事了。”张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张兄,郭兄和黄老三怎么会中毒呢?”孙大林见黄老三的呼吸慢慢变轻,放下心来,转过头来问张岳。 “大当家怎么还不明白?你和三当家的刀上都有剧毒!”张岳话语冰冷。 “我的刀怎么可能会有毒?”孙大林很是震惊。 张岳想了一下,问道:“大当家的刀是一直放在自己身边的吗?” “这倒不是,是阿四负责看管的。”孙大林说完,马上意识到了问题,朝门外大声吼道:“把阿四给我叫来!” 阿四一进门,孙大林一把将其揪住,提了起来,“说,你为什么要往我刀上抹毒?” 阿四吓得面如土色,“大大当家的,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毒啊!” “妈的,你吃我的、喝我的,却背地里干着害人性命的勾当,还让我来背黑锅,你这样的杂碎,留你何用?”气急的孙大林唰地拔出一把短刀。 “大当家的饶命啊!小的确实不知?”阿四双脚离地,拼命讨饶。 张岳不想阿四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死掉,一旦阿四死了,可能会掩盖很多线索,于是他及时制止了孙大林,冷冷地问阿四:“大当家的这把刀除了你,还有谁能接触?” “没没有谁了。”阿四结结巴巴地回答。 “张兄,别再和他瞎费口舌了,我这刀就是他一人保管的,不允许别人碰的。”孙大林扬起手中的刀,就要扎下去。 “等一下!”张岳连忙按住孙大林的手,如果真的不是阿四所为,那既枉杀了无辜者,又会让真正的恶人溜走。 “你不说清楚,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孙大林将阿四一把丢在地上。 张岳想了一下,问道:“那这两天有谁进过你的房间?仔细想想。” 阿四摊在地上抓耳挠腮,回想了一会儿,抬头答道:“就是昨天晚上胡二来过。” “他来干什么?”孙大林恶狠狠地问道。 “他来找小的”阿四说了一半,就不说了。 “找你干什么?”孙大林逼问。 “找小的喝酒。”阿四声音低得像蚊子一般。 “妈的,你还喝酒,我是怎么规定的?”孙大林抬起一脚将阿四踢出老远,阿四一声惨叫,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张岳拉住了气头上的孙大林,问道:“胡二在你那除了喝酒,还做了什么?” “就是喝酒,没做其它什么。”阿四一边说一边擦着嘴边的血沫。 “除了喝酒,什么都没做?那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张岳有点疑惑。 阿四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昨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喝了一碗酒就晕了,平日里喝个五六碗都没问题的。” 张岳明白了,他看了一眼孙大林,说道:“大当家的,我去给你看样东西。”孙大林跟着张岳出门时,对手下吼道:“把这个家伙看住了,我回来再收拾他!” 孙大林带着几个人跟着张岳朝郭攀的住处走去,快到屋门口时,一个黑影突然翻窗而出,朝屋后跑去。“别跑!”张岳立马追了上去,腾空一跃,挡在了黑影的前面,黑影转身想跑,孙大林拦在了后面,张岳疾步上前扯下了黑影蒙在脸上的黑布,并不意外的说道:“果然是你!”蒙面人张口就喊:“三”张岳立刻将蒙面布塞进了他嘴里,一把将其拽到孙大林面前,“又是你胡二!”孙大林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张岳劝阻道:“到屋里再说。” 进到郭攀的房里,张岳扯掉胡二嘴里的布条,问道:“说吧,你鬼鬼祟祟来这里做什么?” 胡二低着头不吭声。孙大林从旁边随从手里夺过一把刀,架在胡二的脖子上,“胡二,还没看出你是这么个东西,老子只问一遍,你老老实实回答,否则老子一刀割下你人头。说,你来郭教头房里干什么?” 就在这时,床上的郭攀挣扎着坐了起来,张岳走了过去,给郭攀仔细做了一番检查,知道郭攀已无大碍。他转身对胡二说道:“既然你不肯说,那就我来替你说吧。你是在找这个吧?”说着,从郭攀的床上的棉絮下面拿出那把折断的长枪。 胡二一惊,他没想到张岳会把东西藏得如此隐蔽。原来,晚上喝酒时三当家总觉得断枪在张岳手里不放心,要求胡二拿回去,于是胡二趁着郭攀屋里没人,就溜进去搜寻,但翻箱倒柜找遍了每个角落也没找到,恰好听到张岳他们过来了,只好先溜走,没成想被当场抓住。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这个东西?”胡二又惊又怕。 “我不但知道你们想把这个重要的物证拿回去,我还知道你们所有的阴谋。郭教头和黄老三都中了毒,但毒被我解了,你看见了,现在都没事了,你们的阴谋破产了。怎么样,是要我继续往下说还是你自己主动交代?”张岳边说边逼近胡二。 豆大的汗珠从胡二额头上往下流,但他还是不相信张岳已经完全知晓他们的计划,因此,心里还在挣扎。 孙大林暴跳如雷,山寨里接二连三地出事,令他这个大当家的在外人面前丢尽了脸面,他大吼道:“你自己说出来,我还能饶你一条贱命,若是等张教头说出来,我就把你丢到后山沟里去喂狼!” 张岳盯着胡二,知道他还心存侥幸,于是说道:“我知道你是受人指使,那个人不值得你替他背黑锅,现在阴谋败露了,他许诺给你的好处你觉得还能兑现吗?” “说!”孙大林大吼起来,手上一紧,胡二的脖子上马上渗出血来。 “我说,我说!是三当家指使我干的。”胡二彻底崩溃了,于是把如何灌醉阿四,如何给大当家的刀涂抹剧毒,到如何给枪柄做手脚,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还说三当家的准备把大当家的也干掉,自己当老大,让他当二当家。听完胡二的供述,张岳和现场的人都大惊失色,他猜到了前面的部分,但三当家想取代孙大林的事却是没有想到。孙大林气得跳起来,马上就要去找三当家。 “另外那杆枪在哪?”张岳话冷如冰,这是另一个重要的物证,他必须拿到手,让孙大林和其他人亲眼见识对手的手段。 “在我屋里。”胡二像个漏气的皮球,瘫倒在地。 “走,带我去拿。”张岳命令道。孙大林留下两个人照看郭攀,其他人压着胡二,去取另外那支长枪。 胡二从床底取出一杆长枪,正是白天在比武场上准备给张岳用的那杆,张岳两手握住枪柄两端,把枪往膝盖上一顶,枪柄应声断为两截。 张岳对孙大林说道:“大当家的,看到了吧,如果我用这枪和你比武,不被你一刀劈死,也必定被砍成重伤,但不知情的人谁都不会怀疑到枪上来。” “走!”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孙大林扭头就往外走,大步朝三当家住处走去,胡二被两个喽啰架着,跟在后面。 孙大林一脚踢开三当家的房门,三当家的还在和铁狗喝酒,旁边空着的位子是胡二的,两人正在等着胡二把枪偷回来。三当家看到胡二被抓,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倒也不慌不忙,很是镇定,铁狗则吓坏了,扑通跪倒在地,大喊大当家饶命,孙大林一脚将其踢到角落去了,又一把掀掉了酒桌,“妈的,还在这喝酒!” “三当家,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机、致我们于死地?”张岳心里非常愤怒,当初徐坤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三当家不是善茬,张岳也一直留心着他,但还是没想到他会使出如此阴毒的手段。 “为什么?我是为了山寨的兄弟们好,你们这不是在帮助山寨,而是要把山寨带向灭亡!”三当家振振有词,“我们在山寨过得好好的,你却蛊惑大当家和兄弟们跟着你去和北兵打仗,将来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放屁!”孙大林大骂起来,“打北兵是我决定的,与张兄何干?我不愿意兄弟们一直跟着我干这种让人痛恨的草寇营生,死了都遭人唾弃,男子汉就应该到战场上去建功立业,而不是把刀对着老百姓!” “大当家说得好!”张岳不禁为孙大林一番义正词严的话击节叫好。 “而你却在背后使阴招、害人命,恐怕过不了几天,我都要死在你手上了。”孙大林手里的大刀一扬,发出逼人的寒光。 “大当家,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和山寨兄弟们着想啊!”三当家极力将大当家和山寨兄弟搅和进来。 “住口!我当初收留你,是可怜你,可不是让你来暗算我的,留着你,我才真是会死无葬身之地!”孙大林怒不可遏。 三当家见此情景,知道孙大林不会着他的道,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突然扑通跪在孙大林脚下,泪流满面地求饶:“大当家,小弟一时糊涂,请大当家开恩!”边说边“咚咚咚”地磕头,三当家的突然变化让孙大林一下愣住了,就在他一愣的瞬间,三当家突然抬头,双手一扬,两道白光从其衣袖急速射出,直奔张岳和孙大林的咽喉,同时身体往后一翻,已然跳出了孙大林攻击的范围,手上多了一把大刀,靠着墙得意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就凭你们,也想拿住我?孙大林,我本来暂时还没有取代你的打算,但你却为了一个女子,砍掉二当家的手,将他赶出山寨,整天就与这个姓张的混在一块,还要把兄弟们都拉出去和北兵拼命,你自己想死就算了,我可不想跟着你去送死,所以我不能不出手。我这飞镖上的剧毒,整个中原都没有解药,你们就等死吧!”三当家和二当家是铁杆兄弟,二当家被逐,他心中就埋下了怨恨,一直思谋着先将两个外来人除掉,再把孙大林除掉,山寨就是他的了。当然,这时候他也不知道郭攀和黄老三身上的毒已然被解。 第13章 草寇之节 张岳一手摁住喉咙,勾着身子痛苦地问道:“你这毒是什么毒?” 三当家很是得意,说道:“告诉你们也无妨,就让你们死个明白,这毒是当初契丹和宋朝交战时,契丹的一位使毒高手配置出来对付宋军的,我本是雁门人,无意中得到了一些,当今世上,听说只有北方草原上才有几个世外高人知晓解药的配方,我没有解药,所以就算你们求我,我大发善心想救你们,都救不了,也没人救得了你们,你们就只有等死了,不过也不用担心,不会痛苦太久的。哈哈!”说完狂笑起来。 孙大林虽然反应很快,在三当家扬手的时候身体做出了反应,但由于离得太近,还是没有躲过近在咫尺的飞刀,下巴上被割开了一个口子,看着阴谋得手、狂妄至极的三当家,孙大林气得浑身发抖。 “那郭攀和黄老三中的也必定是这种毒吧?”张岳明知故问,就是想让三当家自己把事情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是的,我的刀和孙大林的刀上都涂有这种毒药,只要一沾到血,马上就会进入人体,当时无事,几个时辰后开始发作,半个时辰内就会死掉。所以,你们两人不用急,还有时间去安排后事。哈哈”三当家尖锐的笑声在屋内回荡,摔在屋角的铁狗看着形势逆转,也跟着放肆地大笑起来。 在三当家和铁狗得意地狂笑时,张岳慢慢挺直了身子,坐了起来,只见把手从喉咙移开,脸上浮起一丝嘲讽,旁人惊讶的发现,他手指间夹着一枚飞刀,正是三当家射出的那枚,喉咙上也没有任何伤口。原来张岳已经想到,三当家肯定随身藏有毒药,当孙大林上门兴师问罪时,他不可能会坐以待毙,以他的手段,必定会采取阴损的招数。因此,从进屋开始,张岳就高度警惕三当家的一言一行。当他看到本来很镇静的三当家突然跪下求饶时,便怀疑其会使诈,于是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的余光一直盯着三当家的双手,当飞镖射过来时,他用两个手指紧紧夹住,顺势捂住喉咙,假装被飞刀射伤,不但迷惑了三当家,也迷惑了在场的所有人。 当三当家看到张岳手指中间夹着的飞刀时,脸上得意的狞笑僵住了,震惊得张嘴说不出话来。张岳手腕一翻,飞刀直接射进了三当家张开的嘴里,“你这种歹毒小人,不能留你在世上害人!你不是说没人有解药吗,我却有。告诉你吧,家母是杨老令公的后人,当年老令公率领大宋官军在雁门一带与契丹人作战,遭到了这种毒药的暗算,死伤惨重,后来有位仁义的高人告知了老令公解药的配方,才化解了危机,而这种解药的配方也在老令公家族流传下来,一直传到了家母这一代。”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朝三当家晃了晃,“我已经用解药解了郭攀和黄老三的毒,他们已经无恙了。” 三当家“噔噔噔”踉跄着一直退到了墙边,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双手捏着自己的喉咙,脸胀成了猪肝色,嘴里污血横流,含糊不清地咕噜着,眼里满是震惊、绝望。他没想到张岳能躲开他的飞刀,更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解这种毒,这人还就在眼前!事已至此,他已然顾不了脸面和尊严了,只想着如何才能活下去,他跪在地上往张岳跟前爬,想要张岳救他。孙大林一步跨过去,挡住他的去路,揪住其沾满血污的衣服,一把拽了起来,一口唾沫吐在布满血污的脸上,“我呸!刚才那股狂劲、狠劲到哪去了?你不是要毒死我们吗?我真是瞎眼了,杂碎,去死吧!”说罢,一把将其拎起,就像拎起一个麻布袋,将其用力朝墙边的铁狗砸去,孙大林本来就力大无穷,又带着满腔怒火,虽然中了毒,但这一摔依然势大力沉,只听“砰”地一声,三当家和铁狗直接撞到了墙上,屋顶和墙上的灰尘纷纷飘落下来,铁狗直接被砸得口喷鲜血,嗯哼一声,像一坨破布一样瘫了下去,三当家一声惨叫,一口污血喷出老远,落在地上直接断了气。 张岳赶紧给孙大林处理了伤口,敷上了解药。第二天,三人的毒都解了,由于伤势都不重,因此几人都无大碍。恰好徐坤也完成护送杨丹彤的任务,返回了山寨,才知道短短几天山寨发生了这么多重大的事情,不禁心有余悸。孙大林命人摆上酒席,张岳三人和各位分队长全部参加。 酒席开始,孙大林在自己和张岳面前各倒满三碗酒,首先端起一碗敬给张岳,然后自己也端起了一碗,诚心诚意地对张岳说道:“张兄,如果不是你,我孙大林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这第一杯酒,感谢张兄的救命之恩!”说完,没等张岳答话,一仰脖子就干了,张岳也爽快地干了碗中酒。接着,孙大林又端起一碗酒敬给张岳,“这第二杯酒,感谢张兄给我和山寨的兄弟们指了一条明路,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可能就这么一直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死后都遭人唾骂。现在,我们兄弟就跟着张兄去打北兵,为朝廷出力,就是战死了,这一辈子也没白活!”张岳很赞赏孙大林思想的转变,特别是经过三当家的事,孙大林彻底坚定了跟着张岳的信念,他抵抗北兵又多了几分力量,于是他转头对大伙说:“大当家的说得好,我提议,这碗酒大家一起喝了!” “好!”众人齐声叫好,都干掉了碗中的酒。孙大林没有停歇,端起第三碗酒敬给张岳,说道:“张兄出身大户人家,见过世面,知晓利害、懂得进退,而我是个粗人,不愿意操心山寨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因此,我有个想法,张兄来当这个山寨的大当家!” 孙大林话一出口,山寨的大小头目人都大吃一惊,很多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张岳。这个山寨是孙大林一手建起来的,虽然经此变故大家也都很佩服张岳,却没想到孙大林会把自己的山寨拱手让人,因此,这些人都盯着张岳。张岳显然也没想到孙大林会有这样的想法,微微一愣,他当然不会想着去当一个山寨的头领,即使孙大林真心实意地让位,他手下这些兄弟中未必就没有了像二当家、三当家那样的人,一旦如此,这个山寨就会陷入内讧,何况,也不能完全排除孙大林是在故意试探他们三人有无非分之想,永远不能低估了这种草莽人物的心机和能力!他的目标是把山寨的所有弟兄全部都带到抗击北夏人的战场上去,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而目前只有孙大林才有这个号召力,因此,山寨的大当家还得孙大林来做,而他通过孙大林来间接地掌控这支队伍。思虑至此,他环顾了一眼酒桌上的众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映入了他眼里,只见他端起碗,朗声说道:“大当家的一手建起这个山寨,聚起这么多兄弟,费劲了心血,我们是外来人,岂有鸠占鹊巢的道理?大当家永远都是这个山寨的老大,张某愿意尽我所能帮助大当家管好山寨!” 听到张岳如此表白,酒桌上的大小头目都暗暗松了口气,孙大林非常高兴,虽然他没有听懂“鸠占鹊巢”的意思,但张岳不当大当家的意思他明白了了,他大声宣布:“既然如此,那张兄今后就是山寨的二当家,二当家的话就是我孙大林的话,众位兄弟必须完全服从二当家的号令!” “是!”众人齐声回答,纷纷给张岳敬酒,整个大厅里热闹非凡。 徐坤给张岳报告了护送杨丹彤的情况,从杨丹彤那里,徐坤得知,大杭官军已经集结水陆大军,正溯江而上,准备与顺江东下的北兵进行决战,其中水军的都指挥正是杨丹彤的父亲杨江平。当她从徐坤不多的话语中,大概了解了徐家庄和张家庄遭遇的惨剧和张岳他们不屈的抗争时,非常敬佩两个家族子弟的忠勇,临别她特意送给徐坤一把刻有杨家族标的短剑和一封信,让他带着去见杨江平,在即将发生的战争中必会有用武之地。张岳把孙大林和郭攀找来,几个人商议后决定山寨即刻开始准备出征所需的粮草、器械、马匹等物资,几日后即启程往长江而去。 随着北夏大汗御驾亲征,大杭国的边境到处告急,不停地有城池陷落,大量的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逃命。北夏大军在攻下江州后,兵锋更甚,大杭皇帝在惊吓中撒手西去。朝中一些早就看不惯吴道的朝臣和大批太学生群情激奋,纷纷给新皇上书,要求身为丞相的吴道在此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亲自率领大军抗击北兵。新皇虽然年纪不大,但对吴道多年来胡作非为、欺君罔上、打压异己、残害忠良甚是明了、深恶痛绝,只要吴道在宰辅位上,他的手脚就会被禁锢,无法施展,又会像父皇那样,做个傀儡皇帝,只是他忌惮吴道在朝中遍布门生故旧、关系盘根错节,才不敢轻易对其下手,当前有此机会,理所当然不会错过:国家危难,由丞相领兵据敌,合情合理,挡住了北夏人的进攻,那是最好,可以缓解当前的危局,如果失败了,则可趁机收拾他。于是新皇马上趁机说道:“吴爱卿乃我大杭国之栋梁,现今北军大兵压境,社稷危急、生灵涂炭,吴爱卿当为国尽力,督师抗敌,抵御外侮!”一捧一压,新皇的手段甚是老到。 “皇上,老臣年迈,恐难担此大任,望皇上另择良臣。”吴道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懂用兵,也知道这些年在朝中树敌太多,不知有多少人想致他于死地。北兵如狼似虎,那些向皇上进言,让他此刻率兵出征的人,无非是借北夏人来收拾自己。 “吴爱卿不必过谦,朕相信有宰辅坐镇,必可给予北夏人迎头痛击,爱卿就不要再推辞了。”新皇的口气已是不容置疑。 吴道大汗淋漓,他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些曾经被他打压、迫害的朝臣正在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他的那些党羽都是墙头草,此时也看出来了新皇和先皇的不同,朝中的局势已发生了逆转,这些见风使舵的老滑头此刻都深低着头,不敢帮吴道说任何话。 “皇上”吴道还在紧张地想着托辞,但没等他说完,皇帝就打断了他的话:“吴爱卿如此百般推脱,却是何意?难不成要朕御驾亲征不可?”新皇发怒了。 听闻皇帝此言,不但吴道,其他朝臣都惊恐万分,一齐跪倒:“皇上息怒。” “息怒?国家已大厦将倾、危如累卵,满朝文武却没有一个愿意领兵出征之人为朕分忧,国难思量将,朕焉能不怒?”新皇严厉的目光扫过朝堂上跪倒的一大片臣子,最后目光留在了吴道的身上。 整个朝堂一片死寂,吴道已然无法再推辞,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皇上息怒,臣领旨,即刻率军出征。” “好!吴爱卿不愧为我大杭国第一朝臣,众卿当以宰辅为楷模,竭心尽力做好本份,不容懈怠!”新皇稚气未脱的脸上布满了与其年龄不相符的冷峻和威严。 “臣等遵旨!”朝臣从皇帝的话里听出了玄机:皇帝称呼吴道为第一朝臣,却没有说重臣,这反映了吴道在这位新皇心目中的定位:吴道身为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是第一朝臣,这是由他目前的职位决定的,但能否成为重臣却不完全与职位有关,主要靠的是这个人的能力、忠诚。同时,皇帝的话对其他朝臣也提出了要求,无论是谁,都必须要打起精神,打好这一仗。一直以来受到吴道打压、想作为却难以作为的朝臣们深受鼓舞,他们希望新皇能给这个已经腐朽的朝堂带来新气象,能给这个多灾多难、仅剩半壁江山、已经危如累卵的国家带来新希望;吴道及其同党也知道这个高坐在龙椅上的少年天子,不像先皇那般易于糊弄、控制,他们这些人的好日子到头了自不必说,这个新皇帝会不会秋后算账都难讲,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夹起尾巴、老实做人。 虽然新皇安排吴道出征领兵有他扳倒吴道的目的,但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他更明了:当前无论是他个人皇位的稳固还是国家形势都迫切需要一场胜利。因此,他对这场战争高度重视,调集了十三万精锐军队,为吴道配备了善战的将领,亲自督办粮草、银两、器械、船只、战马等战争物资。朝廷各部在皇帝的督促下不敢懈怠,紧张而高效地运转起来,呈现出多年不见的繁忙景象。 到了出征这一天,新皇带领文武百官到太庙祷告,祈求上苍和列祖列宗护佑军队能旗开得胜、凯旋而归。祭祀完毕,又亲自赐予吴道御酒,送别大军出征。 与皇帝的重视相反,吴道从头到尾都是被逼无奈,他清楚自己的斤两和军队的情况,这些年来,他把持着朝政,痴迷声色的皇帝深居宫中,孱弱无能,一切依靠他这个丞相。各级官员上行下效,贪污腐化,争相攀比,奢靡成风,国家军备松弛,军队将士怨声载道、疏于操练,这令那些有识之士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而北军则一直在东征西讨,还收编了很多大杭判将、叛军,风头正劲,此时刚刚攻克江州,正沿着长江迅速东来。从朝堂上被逼答应出兵开始,吴道就在盘算如何保全自己。坐在高大的旗舰中,他不禁回想起自己这大半生:父亲身为朝廷命官,家境殷实,却在他十一岁时突然病故,自此家道中落,作为父亲小妾的生母为正妻所不容,从此他便游荡社会,染得一身吃喝嫖赌的流氓习气,后来其姊姊跟随谢宜一起入宫,谢宜被封为皇后,其姊姊因貌美得到皇上的宠幸,被封为贵妃,而他则从一个落魄接头的混混变为了一个官员,扶摇直上,平步青云,短短十数年从,就从一个司仓的小官迅速升到了丞相,封太师、授公爵。有万般保护他的姊姊以及与姊姊情同姐妹的谢皇后,他行事更加乖张、放荡,有恃无恐。昏庸的皇帝完全依赖于他,朝中大事全由他一人定夺,很多官员纷纷依附到他门下。虽官拜丞相,他却从不去都堂理事,整月不上朝,朝廷一概大小事务都须到他家中签署,他成了大杭朝廷真正的太上皇,只是差一个名份而已。凡是对大杭不利的战报他一律不报,众多有心有力抗敌的将领被他削职、流放、贬谪、甚至迫害致死,致使整个朝堂无人敢言战局,皇帝就一直沉浸在他这个丞相编织的国泰民安的梦里享乐。现如今虽然任由他摆布、胁迫的先皇不在,但谢宜这个太后仍在听政,新皇虽然不似先皇那般易于操纵,但毕竟年幼,有太皇太后保着他,就算打了败仗自己断不会有性命之忧,故而切不可把命丢在战场上,只要活着回去,就会有办法。 第14章 长江血战 按照计划,大杭军队溯江而上,准备在长江上与北兵决战。手下将领反复催促吴道应该快速前进,趁北兵阵势未完全形成发起攻击,但吴道却以情况不明、不可冒进、须稳打稳扎为由,一路磨磨蹭蹭,缓缓前行。张岳派出徐坤和一个分队长提前打探官军的动向,自己和孙大林率领山寨的大部队紧随其后,很快就追上了官军,找到水军统制杨江平后,徐坤出示了杨丹彤的信笺和短剑,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张岳特意说明了杨丹彤遇险都是山寨的二当家、三当家所为,目前都被驱逐,山寨的大队人马都带来了参加战斗。杨江平非常大度,没有任何责怪,得知他们家族曾经参与了襄阳保卫战并遭到灭族,很是感动,将他们编为一支特殊的应急队伍,并把张岳留在身边听用。 庞大的舰队行进到龙尾洲时,斥候来报:北兵舰队正往这边开过来。大杭水路两军立即占据有利地形扎下营寨,布好阵势,严阵以待。吴道登上舰首,放眼望去,只见江面上北兵战舰如云、旌旗招展,各类大小船只密密麻麻塞满了江面。吴道立即召集水军统制杨江平和步军统制黄勇义等一干将领商议迎战对策,杨江平提议应该趁北兵远道而来、立足未稳之际主动发起进攻,打其一个措手不及,挫其锋芒后再伺机决战,其他将领纷纷表示同意。吴道思谋了片刻,同意了杨江平的对策,并做了安排:杨江平率水军大部从正面发起攻击,黄勇义统领步军主力在长江南岸由东往西进攻,快速迂回到北兵侧后,和杨江平的水军两路夹击,吴道自己则率领一部分水军居中殿后接应。 杨江平立即召集各路将领做了战斗部署。鉴于张岳率领的队伍未经过真正的大军作战,更不习水战,他特意将张岳他们安排在自己旗舰的侧后,根据战场形势临时安排任务。张岳领会杨江平的意图,特意交代徐坤,要保护好杨江平的旗舰安全。 随着杨江平一声令下,大杭舰队中震天的鼓声响起,舰船迅速升起风帆,划船的军士整齐划一的挥动着船桨,一艘艘战船如离弦之箭冲向北兵舰队,与此同时,黄勇义率领的马军、步军也全部出动,一时间,烟尘蔽日、鼓角争鸣,一场决定大杭命运的战斗正式打响! 就在大杭的水陆大军发起攻击的同时,吴道偷偷命令将他的船调转船头,一旦战况不利,就马上逃离战场。 面对大杭水陆大军同时发起的进攻,北兵统帅阿术没有慌乱,从发起灭杭战争以来,他率领的大军在刘真等大杭叛军将领的协助下,军队战力大增,尤其是练成了一支庞大的精锐水军,补齐了北夏人一直恐惧的水战这一短板,特别是攻破襄阳后,王磐松帮助他对大杭的军队进行了全面的分析,制定了针对性的破敌之策,故而从襄阳之后,北兵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大杭军队在其凌厉的攻势下,大多不堪一击、纷纷溃败。他最希望的就是与大杭国的主力军队进行决战,他有信心迅速消灭对手,赶在北夏国宰相华脱率领的另一支北兵之前打到临安城下,夺得灭杭的首功,如此他将流芳百世、名垂青史! 因此,眼前的局势正是他所希望的。他没有丝毫犹豫和顾虑,命令水军、马步军立刻发起攻击,以攻为守,与来势汹汹的杭军打起对攻!他登上江边的一处高地,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战场。自襄阳之后,一路太过顺利,他渴望胜利、更需要胜利,但在他军人的心底里,这种一边倒的战争并不是他所期盼的,他期望出现一场激烈的搏杀,地动山摇、山河变色、酣畅淋漓,军人的血性就该在铁与血的战场上练就、锻打。他相信自己麾下军队的强悍,所以他希望这一次的杭军能是一群狼,这次的战斗能成为两支虎狼之师的对决! 两支舰队搅在了一起,舰船相撞的声音、刀枪砍碰的声音和军士砍杀的声音响成一片。与阿术的淡定相比,杨江平则非常紧张,这么多年杭夏交战,他对手下这些将领和军队实在缺乏信心,吴道把持朝政这些年来,将领贪腐成风,军队缺乏操练,武器破损严重,无从更新,他自己忍辱负重,并不是为了讨好吴道,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率军为国出力!此次出征,他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把唯一的女儿安排回老家,一来是奔丧,二来也是希望她远离战场,在老家平静地生活下去。他不怕死,但不能窝囊地死,要死也要给敌人巨大的杀伤。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死后孤苦的女儿无依无靠,但当他看到徐坤呈上的女儿的信时,这最后一点担心也没了,自小把女儿视作掌上明珠的他明白了女儿的心思,徐坤的表现他也非常满意,他在心里感念,这也许是上苍的眷顾!因此,发起进攻后,他把徐坤叫到了自己船上,不离左右。 在北兵猛烈的攻击下,杭军逐渐由攻势变为了守势,北兵纷纷跳上杭军的战船,左冲右杀,杭军纷纷落水。突前指挥的副将谢贵躲在在自己的船里,不敢露头,偷偷地观察着战场的形势,眼看杭军不敌,他马上命令船队掉头逃跑,看到他的指挥舰撤退,杭军的其它舰船纷纷掉头逃窜、到处乱撞,前进的舰船和后撤的舰船撞在一起,一片大乱,北兵舰队趁势掩杀过来。杨江平立在高大的旗舰舰首,手中挥舞着长剑,大声呵斥不准后退,命令亲兵射杀了几名溃逃的舰船指挥,但仍然无法阻止逃命的杭军,被北兵射杀、砍杀、自己人相撞的杭兵不计其数。战前谋划的包抄的马步军也没有出现,他们遭到了北兵骑兵的阻击,大败而归,统制黄勇义和数不清的杭兵战死沙场。 北兵舰船越逼越近,强弓硬弩射出的利箭如密集的雨点一般铺天盖地,杨江平身边的几名亲兵纷纷中箭落水,徐坤一手握着盾牌、一手挥舞朴刀,抵挡着北兵的攻击。眼见形势危急,张岳迅速靠拢旗舰,他让孙大林掌控好船,自己跳上了旗舰,和徐坤一左一右护卫着杨江平。突然,侧前方射来一支箭,射中了杨江平的胸膛,羽箭穿透了铠甲,杨江平口吐献血,倒退几步倒在船上,徐坤赶紧过去一把将其抱住。张岳焦急万分,溃败已经无法阻止,再坚持下去,只会全军覆没,他蹲在杨江平面前,急切地说:“杨将军,撤吧!”杨江平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悲切,他艰难地咽下了一口血水,咬牙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张岳赶紧通知掉头,但后面的北兵紧咬着旗舰不放,张岳焦急地对孙大林大喊:“把后面的敌船截住!” 孙大林一声回应,命令自己的船朝着北兵的船撞过去,他对着船上的山寨兄弟说道:“兄弟们,我们以前是让人痛骂的强盗,也确实干过不少坏事,今天我们要让官军看看,我们不是只会欺负老百姓的孬种,大家跟我杀!”山寨的人都是第一次见识这种血流成河的场面,不少人紧张、害怕,但在大当家的带领下,没有一个后退,跟着孙大林大喊着冲向敌人。 杨江平颤抖着从贴胸盔甲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他出征前写好了带在身上的,信已被鲜血浸透,他将信交到徐坤的手里,艰难地说道:“把信给彤儿我就把彤儿托付给你了,她看了信就会明白的你们都要记住,我们生是大杭人,死是大杭鬼,无论何时,都不能投降!”说完就壮烈殉国了。 孙大林暂时挡住了一艘北兵船的追击,但旁边其它的北兵船却盯着杨江平所在的旗舰,显然北兵不知道杨江平已战死,他们是想抓住旗舰上的杭军将领,无论旗舰如何加速、急转,都无法摆脱。数不清的杭军舰船在起火燃烧,宽阔的江面上火光一片,为数不多的舰船在苦苦鏖战,剩下的都在拼命溃逃。如此下去,杨江平的尸首恐怕都无法保全。张岳和徐坤商议了下,决定将杨江平偷偷转移到另外的船上去,脱离战场。张岳先让人驾来一艘小船,靠近旗舰,然后将旗舰转向,挡住后面北兵的视线,徐坤和几个亲兵迅速将杨江平的遗体下到小船里,北兵被蒙在鼓里,还在拼命追击开往另一个方向的旗舰,小船趁机脱身,迅速往下游冲去,只要到达吴道接应的援军,就可以暂时稳住。 然而当他们冲到杭军的集结地时,吴道和接应的官军早已不见了踪影,原来两军开战后,眼见战况不利,吴道立即下令撤退,早早就脱离了战场。 此役,大杭官军惨败,十多万水陆大军死伤殆尽,无数的军士、战马、战船、粮草、军械被北兵俘获,水军和步军统制双双阵亡,杨江平的尸首得以保全,而黄勇义坠马后被人踩马踏,变成了一堆烂泥。消息传到临安,全城震动,皇帝下令为杨江平和黄勇义举行盛大的葬礼,皇帝亲自前往吊唁,群情激奋的太学生和朝廷百官纷纷要求杀吴道和谢贵以谢天下。两人连忙进宫寻求保护。谢贵是太后唯一的亲侄子,吴道是与太后一起进宫的吴贵妃的亲弟弟,谢太后和先皇依赖了他几十年,故而太后在新皇面前极力为两人开脱,最后实在没办法平息众怒,才同意撤销两人官职,没有追究任何罪责。皇帝和众臣要求将两人交大理寺审判,太后一句“哀家都同意将他们罢官了,你们还要怎么样?”全顶了回去。吴道和谢贵两人也乐得清闲,整天躲在府里,逍遥快活。 张岳他们在临安没事可做,几人商议后,决定留下两个头脑灵光的喽啰在临安打探消息,其他大部队先回天一寨休整。这一仗,山寨的喽啰折损了一大半,张岳既痛惜又惭愧,他知道剩下的喽啰中,肯定有不少人对他有怨恨,所以一路上忙前忙后照顾着伤员,极力安抚着大家的情绪。孙大林倒是没有这么多思虑,江上那一仗他打得很是过瘾,他很是享受那种刀锋所指、血花飞溅的战场搏杀,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只是看到带出去的队伍回来时短了一大截,就咬牙切齿大骂谢贵和吴道,恨不得马上把两人砍了。由于徐坤还带着杨江平的一些遗物,张岳决定孙大林把队伍带回山寨,他和郭攀先陪同徐坤去杨江平的老家,把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再回山寨。 龙尾洲大败杭军后,士气达到顶峰的的北兵迅速东下,兵锋直逼建康,朝廷震恐,朝臣又纷纷要求诛杀吴道,同时尽快请出先前被吴道迫害、贬谪的优秀将领,立即构建新的防线,阻击阿术。谢太后迫于局势危急,只好同意将吴道贬谪到岭南;重新启用李知廷,担任两淮处置使,即刻赶赴扬州,统领所有屯驻大兵,抗击北夏国丞相华脱统帅的另一支北夏大军,那是一支与阿术的队伍同样强大的北军精锐。 吴道被贬谪岭南,天一寨留在临安的探子马上把消息传回了山寨,这是孙大林临行前特别交代的,只要有吴道和谢贵的消息,须第一时间告知山寨。孙大林带了两个心腹迅速下山,往临安而来。 吴道虽然是被贬谪,但谢太后特许他乘坐轿子,官差反而要负责抬着,故而他仍然非常狂妄,根本不像是被贬,而像是出游,这让押送的官差苦不堪言,这些官差都知道吴道是个骄奢淫逸、祸国殃民的大奸贼,这一次就葬送了十几万大杭官军,如今摊上这么个押解的差事,除了郑虎之外,其他差役都自认倒霉、晦气,却又敢怒不敢言,就怕这个太后力保的红人哪天官复原职了找他们算账。而郑虎是自己要求来的,原来他父亲原本是临安府的一名官吏,因得罪了吴道,遭到迫害,最后客死他乡,不久母亲也忧愤而亡,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没了;自己的几个好朋友又在这一次的龙尾洲大战中战死。郑虎一心想着为父亲报仇,无奈吴道官居宰辅、手眼通天,平日里他这个府衙差役连见都见不上,现如今好不容易抓到这个机会,他要好好折磨这个仇人。 此时正值酷暑,大地流火,天上的太阳火球般炙烤着,热浪在脚下升腾、翻滚,官差们汗流浃背,吴道却坐在轿子中,至少还有一片阴凉,郑虎找了个借口,故意将轿顶掀掉,让吴道也跟着一起晒太阳,肥硕的吴道被晒得头昏眼花,嘴里叫个不停:“你们这些个狂徒不要命了,竟敢这样对我?”郑虎不理他的嚣张恐吓,其他官差则默不作声。 又走了两日,来到一段很是险要的路段,左边是峭壁,路下是万丈深渊,郑虎对吴道说道:“这段路曲折狭窄,你还是下来走吧,万一轿子没抬稳掉下去了,那你可就没救了。”吴道伸长脖子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悬崖,犹豫了下,无奈还是决定下来走。在一个急转弯处,头顶上方一块巨大的岩石突出来,郑虎抬着轿子直接撞了上去,轿子直接掉到了崖下,郑虎抓住路边的一棵树才没掉下去,其他差役手忙脚乱把郑虎拉上来,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吴道懊恼不已,他虽然也怀疑郑虎是故意这么做的,但眼见郑虎自己差点命都没了,却也无话可说,只好跟着差役们徒步走,那双从没有走过这么多山路的脚上,全是血泡。 本来,郑虎是想痛快地手刃了这个杀父仇人,但这样,他必定会被朝廷通缉、处死,他不是怕死,只是觉得这样死了不值得,再说,其他同行的差役也都会受到牵连。所以他一路都逼着吴道自尽,这样他们虽然也会被治罪,但罪不至死。吴道搀着一根棍子,痛苦地慢慢走着,差役被晒得头顶冒油、心烦意乱,不停地骂着。郑虎趁机对吴道说:“你说你,曾经多么风光,现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不如死了算了,还活着干嘛?” “就是,如果是我,早就寻死了。”其他差役没好气地附和着,拿着哨棒敲打吴道的身子。 “我不死,太后不让我死,我就不死!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吴道嘟嘟囔囔,一瘸一拐地往前挪。 一日,几人走在一片荒芜的山林中,前后都没有人家,几人心下着急起来,天快黑时,终于发现路边有座破庙,几个人决定就在破庙里过一夜。一进庙门,吴道就瘫倒在地,呼呼大睡。郑虎他们准备吃些干粮,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来者一行三人,直接来到庙前,跳下马闯了进来。郑虎他们是官差,虽然这里荒无人烟,但是历来黑白两道为了不惹麻烦,一般都不会主动去得罪官差。这次押送的是朝廷重犯,万一被劫走了,那他们责任可大了,所以几人都拔出刀来。来者正是孙大林和两个手下,走进庙门,孙大林的大嗓门就扯开了:“几位军爷押的可是吴道?” 第15章 奸相之死 “你们是什么人?”郑虎站了起来,手里握着腰刀,和衙役们将吴道围在中间,他知道这老贼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万一这几人是来营救吴道的,他就先把吴道宰了,决不能让这个老贼逃走。 “军爷,这事和你们无关,我只问,这犯人可是吴道?”看着几个官差都手拿武器护卫着吴道,孙大林心中愤怒,也拔出刀来,这么说话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客气了。 “是又如何?这可是朝廷重犯,难道你们胆敢劫走?”郑虎厉声说道。坐在地上的吴道醒了,睁着朦胧的双眼看着站在门口凶神恶煞的三个人,不知道是凶还是吉。 “这么说,地上这个那就是吴道了,总算追上了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老东西了。”孙大林晃了晃手中的刀。 郑虎一听这话,这几人似乎不是来救吴道的,但对方这么说也有可能是故布疑阵,因此他仍然不敢大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郑虎紧紧盯着孙大林问道。 孙大林朗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从临安一路追来,就是冲着这奸贼来的。想必你们都知道一个月前那场与北夏人的大战,就是这个老贼,葬送了十几万大杭子弟,我们山寨几十个兄弟惨死在长江上,今天,我们就是来为兄弟们讨个公道。军爷就请行个方便,孙某谢过了。”说着一拱手,接着又说道:“如果军爷定要护着这个老贼,那我们只好一并解决了。”说完,举起了手里的刀,星光下,钢刀闪着瘆人的寒光,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郑虎明白了,这几人是找吴道寻仇的。但如果让孙大林把吴道杀了,他们几个衙役十有八九都会被太后处死,既然都得死,那就不如自己先把吴道杀了。于是他坚定拒绝了孙大林,“几位好汉,你们不能杀他。” “这么说,你们是要给奸贼陪葬了。”孙大林说着,几个人慢慢围了上来,衙役们顿时紧张起来,大声呵斥:“退后,退后!”,但没人理会。 郑虎连忙解释:“好汉误会了。这人是当今太后的红人,好汉如果把他杀了,我们负责押解的人,都要被处死了。” 孙大林却双眼一瞪,大声喊起来:“这我不管,你们要不让开,要不就和他一起去死。” 躺在地上的吴道见这些人在眼前争论这自己的死法,吓得浑身筛糠般地抖起来。 郑虎和几个衙役紧紧握着手里的腰刀,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斤两,平时吓唬老百姓可以,在这些江湖人物面前,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郑虎只好让步,说:“要不,好汉和我们一起走,等把他押到目的地,随便你们怎么处置。” 孙大林及其不耐烦了,他怒不可遏,大吼起来:“就你事多。”话未说完,只见他身形微晃,右脚向前一探,手里的刀锋就抵在了郑虎的面门,“我只数三个数,你要还不让开,就先把你们宰了,反正你们官府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说着,举起了食指。 气氛顿时紧张到极点,衙役们的汗都下来了,纷纷看向郑虎。“二。”孙大林又伸出了中指。 “好,我们让开。”郑虎无计可施,只好放下刀,走出庙门,其他几个差役也跟着出来。 孙大林带上庙门,来到惊恐不已的吴道跟前,用刀扇着吴道的脸,骂道:“老东西,你这辈子造的孽太多,多少人因为你而惨死。在龙尾洲,你身为统帅,却丢下手下的将领、军士不管,只顾自己逃命,可怜我大杭十几万官军,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我天一寨几十号兄弟本来在山寨过得逍遥快活,跟着我去打北夏人,结果却抛尸江底。这都是你这个奸贼害的。你说,你不该死吗?” 冰冷的钢刀打在脸上,吴道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你不能杀我,我不能死,太后不会让我死的。” 旁边一位喽啰骂道:“大当家的,还跟他啰嗦个啥,直接杀了他得了!” 孙大林一口唾沫吐在吴道脸上,“别跟我提那个老不死的什么太后,惹毛了我,直接进宫把她也杀了。既然朝廷处置不了你,那就由我来送你归西!”说完,一刀砍向了吴道,一代奸相,就此结束了祸国殃民的一生。 孙大林大步走出破庙,没有理睬门口目瞪口呆的衙役们,飞身上马,郑虎赶紧叫到:“好汉,请留步!” “怎么啦?又要说啥?”孙大林勒住缰绳,骑在马上斜视着郑虎。 郑虎走上前说:“好汉把吴道杀了,我们这些押解都是死罪,干脆我跟你们一起走算了。” 这倒出乎孙大林的意料,他本来是极为讨厌这些官府中人的,但转念一想,如今抗击北军正需要人手,先留下来再说,于是就答应了。郑虎转身问其他衙役:“兄弟们,吴道被杀,现在回去必死无疑,不如跟着这几位好汉去打北军,为国家出力。” 三个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两个心一横,说跟着郑虎一起走,另一个说要赶回去安顿家中年迈的双亲,众人也都没有勉强,就地别过。 徐坤带着张岳、郭攀日夜兼程赶往杨江平的老家。徐坤自十三岁家族被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葬身火海,一直到襄阳保卫战中,眼见身边成千上万的活生生的生命瞬间就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心早已变得石头般坚硬。但自从遇见杨丹彤,他冰冷的心里却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涟漪,这个女子像自己的姐姐却又不完全一样,既有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又有将门虎女的冷静坚强,他在心里默默决定,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女子,决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每当闲暇,他就不禁会想起杨丹彤,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心跳加速,眼前与自己相关和不相关的一切都分外地明亮、美妙!他渴望再见到杨丹彤,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奇怪。细心的张岳也察觉到了内弟的变化,他多次看见令坤趁旁边没人,从贴身口袋中拿出一根金钗,细细端详后紧紧贴在胸前,那明显是哪个女子送给他的礼物,虽然他还不敢确定令坤心中的女子是谁,但看到自己爱妻唯一的亲人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他心里也颇感欣慰!这时,他不禁想起了爱妻,自从随父出征襄阳后,妻子一直杳无音信,他心里一直在默默呼唤:“葭儿,你在哪啊?你看到了吗,坤儿有心上人了!他长大了!” 几人赶到杨江平的老家杨村,虽然官居高位,但杨家却很是简陋。听到杨江平战死疆场的噩耗,杨家人通通跪倒痛哭,迎接英雄杨江平魂归故里。杨丹彤紧紧地抱住父亲简单的遗物,眼泪簌簌地往下直流。一个月不到,就失去了两位最亲的亲人,她彻底被击倒了,整日痴痴地跪在父亲的灵前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无论家人如何劝慰,都不开口,家里人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看着杨丹彤形容枯槁,徐坤的心里刀割般的痛,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 张岳和郭攀都经历过痛失亲人的痛苦,因而对于杨丹彤的悲伤都感同身受,他们很担心这个年轻的女子能否经受住连续的打击,加之徐坤的原因,因而就在杨家住了下来,一边打听有关对北夏作战的消息,一边陪着杨丹彤,努力帮助她慢慢走出失去父亲的阴影。 张穆和徐葭带着两姐弟出城后一刻都不敢停留,径直往城西而去,那边是连绵不绝的大山,只要进了山,就容易摆脱追击的敌人了。连续的狂奔,人和马都极度疲惫,两匹马口吐白沫,文英、文华姐弟俩年纪还小,又受到惊吓,体力明显不支,张穆看到已经进入密林,后面也没有追兵了,便下马休息。几个人靠着树,分吃着从客栈带出来的干粮。突然,正在安静吃草的马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屏住呼吸,风中隐约传来可怕的狼嚎,文英和文华吓得抱在一起,徐葭连忙挪过去保护姐弟俩,张穆一跃而起,拉住两匹马的缰绳,极力让马安静下来。狼群的嚎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中间还夹杂着马的嘶鸣和人的吼叫。 张穆朝徐葭做了个手势,让她躲着别动,自己偷偷地向狼嚎的方向爬去,眼前的情景把他吓了一大跳:十多匹高大的狼围着两匹马,在头狼的指挥下一波波地发起猛烈的进攻,马上的两个人挥舞着棍棒左推右挡驱赶着狼,身上都挂了彩。群狼无视地上躺着的同伴的尸体,瞅准时机,突然从几个方向冲上去猛咬马腿然后迅速跳开,马上的人顾左顾不了右、顾前顾不了后,累得筋疲力尽却根本无法打到狼,两匹马顿时被咬得鲜血淋漓、连连惨叫,如此下去,很快就会支持不住,一旦马倒下,那马上的人就非常危急了。张穆在旁边的树上砍下好几根树枝,将一头削尖,做成了简易的长矛,准备采取远投的方式打击狼群。就在他抱着一堆长矛悄悄靠近的时候,头狼一声长啸,狼群又发起了进攻,一头狼突然一跃而起,从背后向马上的人发起攻击,此时,马上的年轻人正在奋力驱赶着前面和侧面的恶狼,根本没有注意到来自背后的危险,如果这匹狼偷袭成功,年轻人性命休矣。张穆一抬手,一根长矛如利箭般飞了出去,带着啸声直接穿透了狼身,狼应声落地,掉在了马屁股后边,接着,他又掷出了几根长矛,杀死了三四匹狼。狼群遭到突如其来的攻击,马上停止了进攻,搜寻长矛飞来的方向,立刻发现了张穆。头狼发出了指令,三匹狼朝张穆围了过来,脖子上占着血的毛愤怒得竖起来,张开嘴露出了瘆人的獠牙,嘴角留着长长的涎水,低声吟啸着,准备收拾这个跳出来干扰它们美餐的人,顺便也把他作为一顿美食。 张穆身边已经没有了长矛,只剩下手里的一把短剑,看着围过来的恶狼,他慢慢往旁边退,把狼引向了远离徐葭和两个孩子的方向。就在他紧张地与狼对峙的时候,突然头狼将头高高抬起,一声凄厉的长啸穿破密林,在山谷间激起阵阵回音。得到头狼的指令,两群狼同时发起了进攻。张穆飞舞着短剑,刺死了一匹正面向他扑过来的狼,腥热的狼血溅了他一脸,就在他抹去脸上狼血的时候,另外两匹狼从左面和后面同时扑了上来,他向前一个翻滚,躲过了两匹狼的进攻,狼一击未中,迅疾转身又攻了过来,张开大嘴朝来不及站起来的张穆咽喉咬去,张穆的身体往旁边一闪,手上的剑砍中了右边扑过来的狼,另一匹狼则从他脖子边呼啸而过,狼嘴里呼出的臭气直喷他面门,熏得他一阵反胃,就在他庆幸躲过攻击的时候,忽然左边肩头一阵剧痛,他侧头一看,肩头被狼猛咬了一口,血流如注,痛彻心扉,让他感觉骨头似乎都被咬碎了。他身后的狼满嘴鲜血,在血腥的刺激下更是亢奋,刚一落地就飞速转身,朝张穆的后勃颈狠狠咬下去,就在这一瞬间,一柄飞刀带着风声呼啸飞来,直接插进了狼的脖子里,狼哀嚎一声,掉落在地,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原来徐葭见张穆久久没有回来,不禁担心起来,就悄悄地摸了过来,正好看到张穆遇险,来不及多想就掷出了手中的腰刀,救了张穆。 围攻另外两人的狼群因为数量少了,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反而有匹狼挨了一棍,退出了攻击。头狼见张穆这边又增加了人手,再持续下去只会吃亏,于是发出一声恨恨的嚎叫,狼群迅速撤出了战圈,一眨眼就消失在密林之中。 张穆忍痛坐了下来,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徐葭赶紧跑过来,张穆确实伤得很重,衣服被撕开,整个肩头血肉模糊,露出的骨头上还能看见牙印,足见恶狼可怕的咬力。先前被狼围住的两人也跳下马跑了过来,拱手致谢:“多谢两位壮士相救!在下甄诚,家住山背甄家庄。”这位自称甄诚的年轻人二十来岁光景,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衣着虽然不华丽,但非常得体,可以看出这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公子。当他看到张穆的伤势时,很是震惊,马上让随从拿出一个小瓶,同时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对张穆说道:“这是家传的金创药,生肌止血很有效,请壮士先敷上止血。”徐葭马上接过药瓶,将整瓶的粉末全部敷在伤口上,再用甄诚递过来的布条把肩膀紧紧绑扎好。 甄诚吩咐随从赶紧回庄通报,满脸歉意地说道:“壮士为了救我身受重伤,甄某实在过意不去,请两位壮士随我回庄,好好养伤,也让我略尽感激之意。不知意下如何?” 张穆看向徐葭,征求嫂子的意见,徐葭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于是张穆对甄诚说道:“那就打扰了。” “唉,哪里哪里!两位快请!”甄诚不知道张穆他们自己有马,于是连忙把自己的马牵过来给张穆。徐葭返回藏身的地方,把两匹马和文英姐弟带了出来,几人一起朝甄家庄而去。 走出密林,上了一条大路,没走多远,先前离开的随从带着几个人每人一匹快马,另外还牵着两匹马疾驰而来,原来他回庄后向甄老太爷汇报了少爷打猎遇险的事,老太爷吃惊不小,忙让他带几匹好马来半道迎接,同时吩咐下人赶紧去请郎中、准备好几人的住处。 到甄家庄后,甄老太爷和老夫人再三感谢张穆和徐葭两人的救命之恩,并马上安排郎中给张穆处理伤口,并亲自陪同几人用饭,礼仪很是周全,甄诚向父母讲述了遇险的经过和张穆、徐葭了得的身手,那个随从更是将整件事讲得神乎其神,于是整个庄子很快都知道了是两人救了少爷,对两人都非常恭敬、热情。 甄诚人如其名,是个非常开朗、真诚的青年人,他每天都会过来问候四人的食宿,陪同他们海阔天空的聊天,当张穆伤势好转后,就带着他们在庄内和周边四处游玩。当谈到当前国家的危局时,这位年轻人立马义愤填膺,大骂当今皇帝昏庸无能和相吴道的祸国殃民,致使大好的江山在北夏人的铁蹄下惨遭蹂躏、民不聊生。从他口中,张穆得知甄诚是甄老太爷的独子,这老太爷原本官拜朝廷兵部侍郎,当初襄阳被围困多年、苦苦抗击着十几万北夏精兵的攻击时,丞相吴道封锁消息,致使皇帝一直蒙在鼓里,始终没有安排像样的援助,甄义不惧吴道的淫威,在朝中仗义之言,惹怒了吴道,本来要被发配充军,兵部尚书据理力争,才改成了革职查办,甄义一气之下,回到了老家做起了族长,依靠自己的正直和威望,把甄家庄及周边的男丁组织起来,组成了一支两百多人的队伍,准备在北夏人进犯时进行抵抗。 第16章 修养生息 “张兄、徐兄,现在国家成了这个样子,世道纷乱,不知道两位兄台有何计划?”徐葭一直是男装打扮,甄诚自然不知其真实身份。 “等伤好些了,我们就回家去。”张穆虽然对甄义父子有了些了解,但这段时间闯荡的经验告诉他,世道凶险、人心难测,不能把什么都透露出去,所以至今他也只是告诉了甄家人他们几人是襄阳人,结伴回乡,恰好遇到了甄诚遇险。 “两位兄台请别误会,我可没有催你们走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是。”甄诚以为张穆误解了他话里的意思,紧张得连忙解释,一直口齿伶俐的他变得结巴起来。 “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张穆淡淡一笑。 “张兄没有误会就好。”甄诚马上高兴起来,“张兄、徐兄这么好的功夫,我真希望两位兄台能留下来,教我们功夫,有朝一日把队伍拉出去,把那些烧杀抢掠的北夏人狠狠教训一番!男儿就该拼杀疆场、为国效命,我听说襄阳城的军民,凭一座孤城硬是把禽兽般凶悍的北夏人挡住达六年之久,真是我大杭的英雄!”甄诚年轻的脸上豪气满满,眼神里满是向往,“哎,可是家父一直不让我出去,平日里我只好去打打猎,想象一下驰骋沙场的感觉。”说到自己,本来豪气干云的甄诚只剩下一脸的无奈。 “那是令尊明白刀剑无眼、战场无情,不愿意让你轻易涉险。”甄诚的话让张穆想起父亲临行前让他留守庄中的安排,眼前浮现出那几百个一去不返的张家子弟和张家庄那些凋零在北夏人屠刀下的鲜活生命,他心里就一阵阵地痛,神色黯然。 张穆和徐葭悲戚的神情没有躲过细心的甄诚,他虽然是富家公子,但从小家教甚严,身上全然没有一般富家子弟的浪荡、浮夸气息,头脑聪慧、行事得体。他察觉到每次说到襄阳,这两个人都不愿意多说,这让他隐隐觉得两人来历不会像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简单,也许和襄阳城有关,另外他还隐约猜出了徐葭女扮男装的身份,只是人家不愿说自然有其原因,他也不便多问,更不会说破。 时间过得很快,张穆四人在甄家庄过了大半个月,他肩上的伤也基本痊愈。这一天早饭过后,甄诚和往日一样过来问候,不过手里多了个食盒,“张兄、徐兄,家母亲手做了些月饼、糕点,让我给你们送些过来,还热的,快尝尝,挺好吃的。”文英和文化也凑了过来,调皮的文华直接用手抓起一块往嘴里一丢,边嚼边说:“甄诚哥哥,真好吃!”逗得甄诚哈哈大笑。 “月饼,就到中秋了?”张穆和徐葭对视了一眼,他们这才想起再过三天就到传统佳节中秋了,这是个家家团圆的日子,在外游历的人都要赶回家和家人团聚。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了些月饼。甄诚走后,两人决定当天就启程离开甄家庄,一来中秋不赶回家会让人认为不合人伦常理,虽然他们实际上已经无家可归,二来也不便打扰别人团聚过节。于是,几人马上各自收拾物品。 就在几人忙活的时候,甄诚又过来了,当他看到几人整理好的行装时,知道恩人要走了,在他的心里,张穆和徐葭不但是他的恩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虽然不知道两人的真实身份,但他知道眼前这两位年轻人都是正直、侠义之士,还经历过很多常人一生都未必经历的事情,因此把两人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兄长、朋友,自己的困惑、疑问都会向两人敞开。故而虽然他有两人终将离开的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仍然不免黯然神伤,“张兄、徐兄,你们为什么这么急着走呢?你伤都还没好利索呢!” “这都快过中秋了,我们再不动身就来不及了,那可是大不孝啊!你说是吧?”张穆说笑到。 “是啊,我们在府上都打扰十多天了。现在张穆伤也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徐葭说着,朝甄诚挤出一丝笑容。 甄诚知道再劝也是没有没用的,独自坐着,情绪很是低落,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来,一拍脑袋说道:“张兄、徐兄,家父家母请两位兄台和文英、文华过去喝茶,看到你们在打点行李,我都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好,我们也正准备过去向令尊和令堂告别,走吧!”张穆叫过文英、文华,一起出门。 几人跟着甄诚来到老太爷和老夫人居住的正屋,甄义夫妇俩正安坐着,见几人过来,连忙吩咐看座、上茶,茶几上摆满了糕点、瓜果,甄诚在父亲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坐到下首相陪。 “几位恩人,府中简陋,照应不周,还请见谅。”甄义首先开口了。 “老太爷太客气了,我们在府上叨扰多日,非常感谢!”徐葭说着,微微颔首致意。她坐在上首,张穆坐在下边,在正式场合,张穆非常尊重这位嫂子,不敢有丝毫怠慢。 “你们救了诚儿,是我们甄家的大恩人,昨天是,今天是,永世都是!千万别说感谢,该感谢的是我们甄家!”甄义说着,朝周围的甄家人扫了一眼,在做的甄家人都频频点头称是,一个个眼含笑意。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老太爷不用放在心上。”张穆谦虚地说道。 甄义敬了下茶,继续说道:“刚才听诚儿说,你们马上要离开?” “是的。”徐葭放下茶杯,“蒙太爷、夫人和甄诚兄弟的照顾,张穆的伤已经基本好了,只要再修养下即可痊愈。加之中秋临近,家人盼归,所以,准备今日就启程,刚才甄诚兄弟过去时,我们正准备来向太爷、夫人告辞。” “此地去襄阳路途遥远,路上颠簸,不利于张义士的伤情,故而老朽还是希望张义士把伤彻底养好再离开!”甄义说得很真诚。 “太爷不用担心,我的伤已经没事了。”张穆接话道。 甄诚心下焦急,他轻轻碰了碰母亲,甄夫人明白儿子的意思,但她知道几人去意已决,于是说道:“我看要不这样吧,你们就在这里过完中秋节再走,如何?” “多谢夫人的美意,现在往襄阳赶还来得及,他日有机会再来拜会太爷和夫人。”徐葭话语很轻,但语气坚决。 甄义沉吟了一下,慢慢说道:“老朽今天请几位恩人过来喝茶,本来是想聊聊天,却没想到你们已经决定离开。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强留。”顿了顿继续说道:“老朽心中有一疑惑,想问问张义士,不知是否合适?” 张穆心里明白,今天甄义特意请他们来,也不可能只是喝茶,肯定是有其它事情,不过通过这么久的观察以及甄诚的介绍,他判断这位曾经的兵部侍郎是个正直之人,此番不应该有恶意,当然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坦然说道:“太爷有何疑问,尽管问,张某定当知无不言。” “好,不过两位义士如果觉得为难的,也不要勉强。”甄义捋了捋颔下的胡须,字斟句酌地缓缓说道:“是这样,老朽还在朝中时,适逢襄阳被围,但吴道那个奸贼封锁消息,凡是胆敢告知皇上真相者,都遭到其迫害、打压,甚至丢了性命,老朽就是因为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大杭江山被毁,在朝会上向皇上进谏派军援助襄阳,才落得个革职的下场。”说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甄义依然义愤填膺,目光如炬,原本苍白的脸上由于激动而泛起潮红,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后来皇上终于知晓了襄阳被围多年的情况,大惊失色,派出了援襄大军,任命李知廷为统帅,李大帅达到襄阳后,没有急于发动攻击,而是先勘察敌情、战场,后来发出了征召令,在当地招募忠勇之士组成了一支精干的队伍,最后采取偷袭,突破了北夏人铁桶般的防线,打进了襄阳城里,给襄阳守军极大的鼓舞。”甄义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观察着张穆的神色,“这支乡勇就一直留在城里,加入了守城的队伍,后来城中守军和援军商定两面夹击,打破北夏人的防线,但援军将领范虎临阵脱逃,元军冒充援助的队伍,骗得守军出城,最终导致守军惨败。”甄义长叹一声,神色凄惶,“那支乡勇就来自离襄阳不远的一个叫张家庄的地方,率领队伍的族长兄弟俩和几百位忠勇的农家子弟,都血洒疆场、为国捐躯了!”大厅中的人都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这悲壮的往事,“张义士来自襄阳,不知道可曾听说过这件事?”甄义看着张穆,眼里很复杂。 再一次听人说起襄阳保卫战,张穆眼前立刻浮现出家族子弟离庄出征和老幼妇孺抗击北兵的情景,厅里的景致变得模糊起来,到处都是火光、鲜血,伯父、父亲、母亲和庄中兄弟前赴后继、英勇无畏、浴血搏杀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腔热血在胸膛中翻滚,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告诫自己不可公开自己的身份,但胸中的豪气和热血翻滚得越来越厉害,直冲咽喉,烧得他似乎要炸裂开来,他嚯地站了起来,双眼通红,朗声说道:“不瞒诸位,我们就来自襄阳张家庄,太爷说的乡勇就是我们庄中的子弟,那位族长是我伯父,出征的几百人一个都未回来,整个庄子也被北夏人报复,烧成了瓦砾。”张穆一口气把北兵如何屠杀张家庄留守的老幼、毁尸灭迹、自己在寻找亲人的路上如何救下文英姐弟等事情说了个大概,但没有说出刺杀叛国的王磐松一事。“太爷、夫人,张家庄一千多口人,就剩下我们两个了。”说完,重重地坐了下来,痛苦不堪,徐葭则将脸扭向了一边,轻轻地擦着眼角,身子在不停的颤抖。 在场的人都是第一次这么详细地听说张家庄被屠庄灭族的惨剧,一个个震惊不已。甄义紧握拳头,脸上青筋暴露,晗下的白须微微颤抖,少顷,他站了起来,走到两人面前,神情庄重的说道:“先前老朽还只知晓张家庄子弟为国捐躯,却不知北夏人野蛮屠杀老幼妇孺之事,张家满门忠烈,实为我等的楷模。请受老朽一拜!”说完,一揖到底,其他甄家人也都作揖施礼。 两人连忙站起来回礼,张穆把甄义扶回座位,伤感地说道:“大家不知道,这位徐公子,其实是我大嫂,也就是老族长的儿媳。大嫂原本是南阳徐家庄人,徐家因帮助官军抵抗北夏人,遭到了北兵的疯狂报复,整个家族被杀光,徐世伯拼死才把大嫂姐弟送出来,因为徐家与我张家是世交,所以大嫂来到了我们张家庄,后来与我兄长成婚。婚后不久,适逢李知廷将军招募乡勇,我兄长跟随族长出征,一直未回。北兵屠杀我张家庄时,只有我和大嫂逃了出来,我们从襄阳出来,一路打听,有传闻说兄长和大嫂唯一的亲弟弟从战场上活了下来,回到了襄阳,但后来因为不愿意投降而与守军分道扬镳,至今都没有任何音讯。大嫂未出世的孩子也没了!”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更咽起来。 张穆的话让大家都大吃一惊,尤其是甄诚,先前他虽然有所怀疑,但当真正得知眼前这位身手了得、英姿飒爽的徐兄竟然真的是位女子,还历经如此的磨难,依然震惊不已!徐葭紧咬着嘴唇,眼圈红红的,朝甄老太爷和夫人施了一礼,更咽地说道:“小女子并非有意隐瞒身份,只是为了路上少一些意外,还请太爷和夫人见谅!”两位老人连连摆手,甄老夫人走上前来,疼爱地抚摸她的手说:“孩子,你受苦了!”说完,也流下泪来,在场的其他人都唏嘘不已。 甄义起身,面对甄家人慷慨激昂地说道:“张家、徐家身为平民百姓,在国家危难的时候都能挺身而出、为国尽忠,甄家食朝廷俸禄几十载,更应为国出力、为君分忧!诚儿,你当以张义士为榜样,把我们的庄兵操练好,北夏人胆敢来犯,就和他们拼了!” “是,爹!”甄诚响亮地应答。 甄义又走到张穆和葭面前,拱手道:“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两位能否答应?” 张穆的情绪略微平复了些,拱手回礼道:“太爷尽管吩咐,只要晚辈能办到的,定当效力!” “是这样,两位义士武艺高超、侠肝义胆,还有与北兵作战的经历,老朽想请两位帮助诚儿操练庄中子弟,保家卫国!至于寻找张夫人的丈夫和兄弟,老朽马上修书给各地的门生故旧,让他们帮着打听,也许比两位自己去寻找可能会更好些,如此安排不知两位义士以为如何?”甄义说完,朝甄诚使了个眼色,甄诚心领神会,马上走过去拉住张穆,孩子似的说道:“张兄、嫂夫人,你们就帮帮我吧!” 甄义这样安排,一方面确实是想让两人帮助甄诚操练队伍,更主要是他想让两个无家可归之人留下来,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两人是不会安心留下来的,这两个年轻人太不容易,尤其是徐葭,一个女子,为了国家,连续遭到家破人亡的打击,如今在外四处漂泊,终非长久之计。他甄义虽然已辞官回乡,但在他心里至今还把自己视作朝廷的官员,他觉得于公于私他都有义务帮助这叔嫂二人。 张穆当然明白甄义的意思,这半年多的东奔西走,让他明白这样确实很难打听到张岳的消息,甄义若真能发动他的故旧帮忙,肯定会比他们自己漫无目的的寻找更有成效。何况,他也确实希望能有个地方能让大嫂安顿下来修养,张家庄被灭到如今,她的心理和身体一直都在煎熬,连小产后都没有好好休息,导致她的身体受到很大的伤害,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都变得粗糙暗淡,没有一丝血色。但他的想法需要征询徐葭的意见,于是他转头问道:“大嫂,你看呢?” “叔叔拿主意吧。”徐葭微微一笑。 “那,我们就先留下来吧,只是这样一来,就打扰太爷、夫人了!”张穆拱手施礼。 “哎,你们能留下来帮助我们甄家,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哪来的打扰!”甄老夫人非常高兴,她一直慈爱地握着徐葭的手,轻轻地拍着。 “是啊,你们是我们甄家的恩人,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贵客!”甄义兴高采烈,“我看这样:张贤侄呢,就帮助诚儿操练庄中男子,张夫人呢,先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后我把庄中的女眷集中起来,就由张夫人教授她们一些功夫;文英姑娘聪明伶俐,就帮着照顾张夫人。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这样甚好!”甄诚首先高兴地叫起来。 “老太爷,我身体没事,不用休息,太爷和夫人不必担心,文英就让她服侍夫人吧!”徐葭很感激甄义的照顾,但她不愿让人当病人一样格外对待。 “也行,就听你的。”甄老夫人非常聪慧,她理解徐葭的心思。 就这样,几人就在甄家庄安顿了下来。甄老夫人每天亲自给徐葭熬制鸡汤,外加从长白山买来的老山参,每次都要亲眼看着她全部吃完才满意地离开。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她的身体得到很好的恢复,整个人又变得红润、丰腴起来。 第17章 进入扬州 经过徐坤和家人的陪伴与开导,杨丹彤慢慢从痛失祖母和父亲的伤痛中走出来,直到此时,徐坤才把杨江平让他转交的信拿出来,捧着沾满父亲鲜血的信笺,杨丹彤痛哭失声,信很短,字迹潦草,明显是出征之前匆匆写就,但字里行间洋溢着一位将军即将走上战场的决绝和一位父亲对女儿深深的爱: “彤儿: “为父明日即将率部出征,虽征战了半生,历经无数战阵,然此战非同小生,实为我大杭与北夏之决战,恐凶多吉少,为父已抱定血洒疆场、马革裹尸之决心。儿清楚为父一生清廉,未留下任何财富予你。令坤正直、勇敢,可以托付,为父也已然知晓你对他的情意,望你们在此乱世之中平安。 父绝笔。” 杨丹彤悲痛欲绝,徐坤慌得手足无措,他轻轻接过杨丹彤递过来的信细细读起来,眼前浮现出杨江平仗剑舰首、浑身是血的惨烈情景,原来他在出征前已做好了有去无回、为国捐躯的准备!他心里受到了深深的震撼,蹲在丹彤的旁边,轻轻拍着她发抖的肩膀,见惯了铁与血、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轻轻地把杨丹彤搂在怀里。 留在临安的探子,把李知廷赴任扬州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给了张岳,这对他来说不吝于天大的好消息,自从襄阳城破后,他东奔西走,空有一腔报国热情却无处释放,在当前哀鸿一片的大杭国,李知廷是少有的既有坚决抵抗意志又有真才实干的将领,因此张岳决定马上赶赴扬州追随李知廷。长江龙尾洲一战,天一寨兄弟折损过半,张岳心理非常不安,但就这样独自走了似乎也不妥,毕竟他还是山寨的二当家,因此他把准备去扬州的消息告知了孙大林,山寨的去留由孙大林决定。孙大林接到消息后,马上带着山寨一些兄弟赶来汇合,队伍的士气都很高昂,这让张岳有些意外,这些外人眼里贱如蝼蚁的草寇本来可以躲在山上,过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草莽生活,却在他的召唤下,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去闯荡,明知前面凶多吉少,却无所畏惧,这比那些身居高位、吃着朝廷俸禄的范虎、谢贵之流不知要高大多少!颇为感动的张岳对着孙大林和山寨的兄弟们拱手施礼,真心实意地说道:“张某感谢大当家和兄弟们!”他这一说,孙大林却不干了,“二当家,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没把我们当兄弟!我们去打北兵,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你的私事,你没必要感谢大家伙。再说,真要说感谢,该是我孙大林和兄弟们感谢二当家,如果不是你,我们至今还在干着拦路抢劫的生涯。”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山寨把杨丹彤截来了,这消息终究会传到杨江平的耳朵里,如果不是当时张岳及时制止了他们的行径,山寨也许已经被杨江平的官军踏平了。正是因为这件事,孙大林对杨丹彤一直心里有愧,这次下山来,他都不敢正眼面对她,来到杨家后他先去祭奠杨江平,和她打了个招呼就赶紧躲了出去,杨丹彤吩咐仆人给孙大林和山寨兄弟们准备好了食宿,还让徐坤陪着过去看望大家伙,横七竖八躺着的山寨兄弟们慌忙起身,一个个惴惴不安,但出乎大家意料,杨丹彤不但没有丝毫的责怪,还特意表示了谢意,“长江上一战,感谢大当家和山寨众位好汉拼死阻截敌人,把家父的遗体抢回来!”说完,深施一礼。 身着重孝、连遭不幸的杨丹彤眼中噙满泪水、深色悲戚,想起当初的行径,这些粗莽的山寨汉子心中愧疚万分,手忙脚乱地回礼后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孙大林紧张地搓着双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杨杨姑娘,你千万别说什么感谢的话,你大人大量,不和我们计较,还好酒好肉地招待,杨将军是个大英雄,虽然贵为大将军,打仗时却冲在最前面”他还想继续说,却看到徐坤连连朝他使眼色,连忙打住,嗫嚅道:“杨姑娘,请节哀!” 杨丹彤抹去脸上的泪水,微微颔首致意,“大当家能迷途知返,带领大家为国效力,很好。” 想起二当家当初把杨丹彤绑上山做压寨夫人,孙大林就窘迫得无地自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勾着头说道:“是我没有管好手下的人,杨姑娘要打要骂都冲我来,我绝无怨言!” “大当家误会了,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如今外族入侵,我大杭山河破碎、黎民家破人亡,我们必须让北夏人血债血偿,才对得起那些战死疆场的英灵!”杨丹彤的眼里迸发着将门虎女的坚毅光芒。 “杨姑娘请放心,从跟着张兄去打仗开始,我们就准备了随时战死沙场,我已经杀了十几个北兵了,够本了,这次去扬州,我们天一寨的人绝不会当孬种,杨姑娘你就看我们的!”说到打仗,孙大林顿时豪气满怀。 杨江平虽身居高位,但杨家并不富裕,杨丹彤把家里的银两盘点清楚后,拿出一些作为盘缠,然后把家里的佣人全部遣散,只留下一个本家的老人看家,凡是遣散的人都领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补贴。这些佣人都在杨家多年,看着她从小长大,如今看着这个东家仅存的独女继承父亲遗志,跨上战马、奔赴战场,一个个都万分不舍。杨丹彤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这些人名为主仆,实则就是一家人,对她一直如自家闺女,万般疼爱,今日一别,有些人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望着眼前熟悉的老屋和陪伴自己长大的老人们,她不禁泪流满面,跳下马朝着站在大门口不愿离去的人们深鞠一躬,旋即扭头上马,和在路口等她的徐坤汇合后追随大队而去。 张岳带领队伍日夜不停地赶到扬州,见到李知廷后,说起襄阳城破后的艰辛历程,李知廷和在座的诸位将领既愤怒又感叹。当此局势,多少食朝廷俸禄的文武官员都明里暗里与北夏人联络、为自己和家人留后路,相反这些平民百姓却把拯救国家的道义扛在自己肩上,虽命途多舛却矢志不渝!当得知杨丹彤是杨江平的独女时,众位将领纷纷上前,慰问这位同僚的遗孤,向民族英雄致敬。李知廷虽然和杨江平生前交往不多,但同为朝廷高级将领,且都是坚决抵抗的硬朗派,英雄之间惺惺相惜,当初得知杨江平战死沙场,已削职为民的李知廷心痛不已。因此当他看到眉宇神似父亲的杨丹彤时,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英雄已为国而死,不能让英雄的子女无依无靠、孤苦飘零,这是他作为一名军队高级将领在长期的领兵生涯中铸就的品格,也是他的带兵之道!故而他把杨丹彤认作义女,带回家与家人相认,慈爱的李夫人非常喜欢这个义女,极力挽留她住在自己府中,一来更好照料,二来一个年轻女子,在全是男儿的军中确实非常不便,张岳和徐坤也建议她留下,如此他们也可以放心了。杨丹彤经过权衡,同意住在府中,她自幼丧母,杨江平也再未续弦,在李夫人这里,她慢慢又找回了多年不曾有过的母爱! 扬州地处北夏人南下进攻大杭的必经之路上,和东边的泰州互为依托,构成了大杭在长江以北的最后一道防线,扬州一旦失手,北夏铁骑将直接饮马长江,这也是大杭皇帝派李知廷去镇守的原因。李知廷到任后,积极备战,一方面加固城墙,守城的将军、军士日以继夜地修筑,把城墙进一步加高、增厚,他自己的儿子、女儿都加入了建城的队伍;同时大量囤积粮草、守城器械,做好长期据守的准备;另一方面扩充军队,广泛招募当地忠勇之士补入官军,强加操练。他与城池共存亡的决心得到了很多市民百姓的拥护,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当时,扬州附近滞留有大量从北边逃亡过来的流民,这些人拖家带口、无依无靠、缺衣少食,靠乞讨续命,李知廷把这些人安置在城市周边,将其中的青壮年男子组织起来,成立了一支新军,命名为“武税军”,人数达到两万人,既增加了守城力量,军士的家属也暂时得到了安置。这些军人和家属对杀害他们家人、摧毁了他们家园的北夏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如今李知廷将他们组织起来,发给军饷,家属也得到安置,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因而军队士气特别高昂,求战欲望极强。李知廷将张岳带来的人也编入了这支队伍,并委任他为武税军的副将,郭攀、徐坤为准备将。 大半辈子的军旅生涯和朝廷当前的境况,使李知廷非常清楚,要想长期坚守,就要像襄阳那样,做好凭借一己之力独立抗敌、没有外援的准备,现在的朝廷比起襄阳被围时更是衰弱,再说到时候就算朝廷有力援助也不一定进得了城,因此必须吸引更多文人武士、达官显贵、平头百姓参与守城当中。当时不少富户、还乡的官员都不看好战局的发展,不愿参与扬州的守备,躲到乡下的庄园中,各自组建家兵看家护院。如果能把这些人召集起来,他们的财力、人力将成为扬州守城的重要资源。但李知廷明白自己威望还不够,所以发出的号召得不到响应,只有声望更高的重量级人物才能把这些人请出来。但这种时候了,皇亲国戚都躲在临安城里,谁还会身涉扬州这种险地?李知廷忧心忡忡。 一日,李知廷正在帅府中处理军务,知府刘曦过来看望,这两位扬州城的军政最高官员为了守城之事,过从甚密,配合得非常融洽。刘曦见李知廷在如此危急时刻挺身而出,还把家人都接到了扬州,明摆着是决定与扬州共存亡,故而对李知廷非常敬佩,工作上极力配合。他对李知廷的设想深以为然,今天来,就是他获知一个人的消息,也许符合李知廷的要求。 “大帅日夜操劳,要注意休息啊,守城可全靠你统领啊!”看到李知廷憔悴的面孔和深陷的眼窝,刘曦这样说并非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和忧虑。 “多谢知府大人关心!”李知廷揉着太阳穴,“不瞒刘大人,现在战况越来越不妙,北兵在长江击溃官军后,势不可挡,快速东来,正在逼近江宁,一旦攻破江宁,将直下扬州,届时扬州将南北两面受到北兵的夹攻,真正成为一座孤城!” 李知廷的话让刘曦深感震惊,他平日主要负责地方事务,军事上只是协助筹集粮草等后勤事务,因此对急剧变化的战局不是十分清楚,“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知廷站起来,负手来回踱步,声调不高但非常沉着冷静:“为今之计,首要的是城防和粮草,手中有兵有粮,城里才能不慌。李某已下令加强泰州的守备,在扬州和泰州之间构筑一条坚固的防线,一旦开战,两城互为依托、互相支援,打造第二个襄阳-樊城,成为江北两颗敌人拔不掉的钉子!” 刘曦连连点头,他丝毫不怀疑李知廷的决心和能力,其实他和李知廷一样,心底最担心的还是朝廷的援助,虽然当前吴道已死,新皇继位,但多年的战争,大杭已如一艘破旧的大船,虽然身形还很庞大,但年久失修、四处漏水,时刻都有倾覆的危险,一旦敌兵压境,临安自保都成问题,哪还有能力援助扬州?因此,在李知廷的计划中,都没有把朝廷的援助计算进去,一切只能靠自己! 气氛凝重,两人都没有再言语。少顷,刘曦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于是说道:“大帅一直设想能有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来扬州,召集各路能人加入守城之列,不知可有合适人选?” “还没有,”李知廷无奈地摇头,“知府大人可有目标?” “是这样,”刘曦虽然尽力抑制自己的心情,但话里还是有些兴奋,“我刚获知了一个人的行踪,我想可能对大帅有用,因此就急急赶来。” “哦,刘大人快说来听听。”李知廷也来了兴致。 “大帅可曾记得宁王?”刘曦趋近李知廷问道。 “当然记得,几年前和北兵交战,他死守成都府,誓不投降,后来被叛敌的手下抓获,押送到北地,被北夏人杀了。”宁王是大杭朝不可多得的王爷,在成都危急时,他亲自披挂上阵,死战不退,北兵一直攻不破城池,就收买了宁王手下的将领,就是后来和阿术率兵攻打襄阳的刘真,把宁王抓获献给北夏人,宁王宁死不降,而刘真则获得重用,一路擢升。 刘曦面露喜色,轻声说道:“对,就是这位宁王爷。” “可惜了,这么一位王爷,竟然栽子自己人手里。唉!”李知廷叹息一声。 刘曦见状,身子往李知廷这边又靠了靠,压低声音,“大帅有所不知,据可靠消息,宁王并没有死,并且还有一个儿子也在世。”刘曦话语中偷着掩饰不住地兴奋。 “哦!太不可思议,消息可靠吗?”李知廷又惊又喜,此事实在太过惊人,因而虽然是知府亲口所言,他仍然不免怀疑。 “确实是让人难以置信。”刘曦很理解李知廷的心情,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也是如此。“但是消息确凿!刘某当年就在成都任职,眼睁睁地看着宁王被刘真那个反贼押走却无力相救,城破后只身逃了出来,辗转来到了扬州。前几日,一个当年一起在成都供职的生死兄弟冷飞龙找到了我,当年成都城破后他就离开了军营,这些年他一直在中原和西北两地之间贩卖货物,前段时日,他在肃州的一座喇嘛庙里见过宁王,两人还相认了。” “太好了!”一向稳重的李知廷站了起来,紧握的拳头有力地按在桌上,“宁王真是大难不死啊!” 原来宁王被俘虏后,北夏人一直对其威逼利诱,但宁王宁死不降,最终北夏人逼迫宁王父子出家为僧,对外则称宁王身亡。为防止其逃跑,寺庙被严密看管起来,外人一律不准接近,这么多年过去了,宁王每天都是伴着青灯诵经礼佛,从不和外人接触,没有丝毫逃逸的迹象,于是北夏人的监视才稍微有些放松。这些年冷飞龙一直在给这个寺庙喇嘛送茶叶,但直到两个月前才无意中发现了宁王,两人都非常震惊,冷飞龙没想到,早就盛传已亡的宁王竟然还活在人世,久居边塞度日如年的宁王也没想到此生竟然还能见到先前的部下,两人都是唏嘘不已。 第18章 远赴肃州 “如果能把宁王请到扬州,凭其斗重山齐的声望,必能号召很多的有识之士前来,将极大地有助于我们守城。”李知廷双拳相互扣击,眼里满是喜色。 “是啊,刘某也是获悉此消息,马上就来告知大帅。”刘曦也很激动,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李知廷来回踱了起来,刘曦见他神色暗淡下来,不解地问道:“大帅可有什么担心吗?” “刘大人刚才说宁王这几年一直在寺庙里出家为僧,如今就不知他是否还愿意出山呐?”李知廷有些担心。 “大帅放心,宁王出家是被北夏人逼的。冷飞龙向他说起当前我大杭国在北夏人的铁蹄之下百姓哀鸿遍野、国家危如累卵时,宁王顿时痛心不已。当他得知大帅押上身家性命、决意死守扬州时,不禁大为赞赏,只恨自己被困在遥远的边地,无法为国家效力,徒唤奈何。故而,刘某以为,宁王并非不问世事的普通僧人,只要有机会,他是愿意出山的,甚至他坚持活下来,就是为了等到有重新出山之日。” “刘大人言之有理。”李知廷微微颔首,压低声音说道,“既然如此,当前最紧要的就是把宁王救出来,不能让他再在边地受苦了!” “对,这正是刘某要与大帅商量之事!” “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仔细谋划,慎重再慎重。”李知廷重新坐了下来,趋身靠近刘曦,手捋着颔下已经花白的胡须问道,“这个冷飞龙可靠吗?” 刘曦稍微停顿了下答道:“他这个人为人正直,成都城破时,他不愿意跟着守军投降,就偷偷地逃跑了,也没有再进入别的官军队伍,由于私自离开军队会被官府抓回来,故而他只好到北夏人占领的北方讨生活,过了几年后,形势没有那么紧了才敢偷偷回来。我们两人在成都共事多年,虽为上下级,但由于志趣相投所以来往较多,成了要好的朋友,他得知我在扬州,就来和我联系上了,我们在一起,只是喝喝酒、叙叙旧,聊些当前的生活和曾经那些同僚的情况等,从不涉及政事和军事。这些年,他一直在大杭人和北夏人之间做买卖,但只做与百姓生活相关的物品,例如把那边的毛皮运来这边,然后把我们这边的茶叶等物品运过去,很是辛苦,站端四起,路上又不太平,也就仅仅混个生活。”李知廷认真地听着,刘曦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肃州那边寺庙里的喇嘛都很喜欢冷飞龙的茶叶,头几年他在往寺庙里送茶叶时,别的寺庙都可以直接进去,但有一所寺庙却有北兵看守,不允许外人进入,茶叶也只能交给守卫转交,今年以来稍微有些放松,加之和守卫都很熟识了,有时就让他直接进庙里去。因为这所寺庙的特殊性,所以他也就留了个心眼,想看看庙里到底有何不同,最终发现了宁王在庙里,他觉得事情太过重大,故而立即来扬州找我。”刘曦看了一眼李知廷,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带他来见下大帅?” 李知廷马上说道:“他还在扬州吗?那就立刻请他过来!” “他在等我的决定,我这就回去把他叫来。”刘曦话没收完,人已到了院子里。 李知廷在盘算着,如果决定营救宁王,此去肃州,路途遥远、关山重重,即使到了肃州,还要从北夏人的眼鼻子底下把宁王带出来返回扬州,绝非易事,一旦被北夏人发现免不了一路恶战。因此,派去的人员必须精干,首先必须是宁王信任之人,否则宁王不会离开寺庙;其次必须武功高强,不但要能自保,还要能保护好宁王;再者,必须智力超群,能通过北夏人层层关卡的盘查,临机处置各种变故和危险,否则非但救不出宁王,还会把宁王害了。该派谁去呢?李知廷在脑海中把下属人员在脑海里逐个过了一遍,仔细斟酌。 当刘曦带着冷飞龙来到大帅府时,李知廷正在听张岳汇报工作。见到知府大人来到,张岳见过礼后准备退出去,但李知廷却示意他留下来。眼前的冷飞龙,古铜色的脸饱经风霜,很是粗糙,皱纹密布,和北夏人无异,唯有那双眼睛透露出坚毅、机敏和阅人无数后的老练。他首先向李知廷介绍了他这些年的经历,当说到发现宁王的时候,李知廷不时插话,问得非常仔细。 冷飞龙说完后,李知廷沉吟了片刻,然后抬头问道:“凭你的判断,有没有可能救出宁王?” “只要有合适的人选,谋划周密,草民认为可以。”冷飞龙没有犹豫,说明他也就这件事经过了深思熟虑。 李知廷赞成地微微点头,“派去营救的人必须是忠勇的精锐,还得有熟悉路线、能顺利通过北夏人盘查的人带路才成。” 冷飞龙霍地站起来,主动请命:“草民愿意带路!” “你?”李知廷久久地盯着冷飞龙,直把冷飞龙看得额头直冒冷汗,刘曦看着李知廷,又看看冷飞龙,满眼的不解。 “此番营救,危险极大,说不好要搭上身家性命。据我所知,你这些年生意做得不错,也挺不容易,你可要考虑清楚其中的风险。” 冷飞龙听明白李知廷的疑虑后,放松了一些,他朝李知廷、刘曦一拱手,郎朗说道:“大帅所言极是,此去营救,必须得有熟悉之人带路,否则很难找到关押宁王的地方,即便找到了,也难以进去,更别说把宁王带出来。草民在那边行走多年,看管宁王的北兵看守或多或少都得到过草民的好处,寺庙里的情况草民更是熟悉。这些年走南闯北,草民见得太多我大杭百姓遭受的苦难,曾经沃野千里、人烟稠密的中原大地,如今却是饿殍遍地、满目疮痍,国家已是如此破碎,个人怎能苟且偷生?大帅和知府大人位高权重,都能不惧生死守卫扬州,草民就算有去无回,也是为国尽忠,死而无憾!” 冷飞龙慷慨激昂的话,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个人,李知廷看了一眼刘曦,刘曦点了点头,然后李知廷扭头朝张岳说道:“张岳,你知道我让你留下来的用意了吧?” 听着几人的谈话,张岳当然知道李知廷问话的意思,立刻起身答道:“末将任凭大帅差遣!” “那好。”李知廷身子转向刘曦,声音不高语气坚决:“刘大人,我看这样,我们成立一个营救小队,就由张岳领头,冷飞龙副之,其他人员就由他们两人挑选,你看如何?” “可以!”刘曦点头赞成,对冷飞龙说道:“冷老弟,事关重大,机会只会有一次,你可千万小心谨慎,协助好张将军!” 冷飞龙对于能够参与营救宁王很是兴奋,朝几人施礼道:“几位大人放心,草民纵是粉身碎骨,也会完成好任务。” 李知廷站起来,走到张岳跟前,拍着张岳的肩膀,有点为难地说道:“这次任务很危险,你全家都为朝廷尽忠了,本来不应该安排你去,但我思前想后,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张岳立刻答道:“大帅,末将前来投奔,本来就是为了给朝廷效力,纵然身死也在所不惜,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大帅不必有顾虑!”李知廷很是感慨,压低声音勉励到:“此次任务和以往都不同,这是去闯虎穴狼窝。你需要的人员、装备在全军随便挑选,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我的要求就两条:第一,这是绝密,绝对不允许走漏风声,你挑选的人员也必须在出发后才能逐步告知其下一步的具体任务;第二,务必把宁王安全地请回来!” 张岳深感责任重大,但拥兵十万、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李知廷能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他,这是对他最大的信任和肯定,同时他也明白,宁王如果能来到扬州,对扬州的守卫将会起到很大的作用,这与自己来扬州的初衷也是一致的,因此虽然他也知道此次任务艰巨异常,但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把这件事做成,于是他挺身答道:“请大帅放心,末将必全力以赴。” 李知廷知道张岳的性情,虽然年纪不大,但行事却非常稳重,他点点头,重新坐下,“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把各种情况都要考虑到。” 张岳经过仔细考虑,决定把徐坤和孙大林招入小队,郭攀由于身体不适,无法参与,徐坤自不必说,沉着冷静、武艺高超,对大杭国和张岳忠贞不二,且寡言少语,从不多嘴;孙大林虽然出身草莽,但经过张岳和杨丹彤的教育,特别是长江龙尾洲一战,杨江平的以身殉国对其触动极大,郭攀不在,他就是最佳替补人选了。另外,李知廷亲自从自己的贴身护卫亲兵中挑选了李福春和李小秋给张岳,这两人都是他的本家人,多年来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是他非常信任的心腹,加上冷飞龙,组成了六人的营救小队,除了小队成员,只有李知廷和刘曦知晓这件事。李知廷亲自规定了几条纪律:一是小组里的人不能向任何外人透漏将远行之事,必须严格保密;二是所有队员必须无条件服从张岳的安排,出发后的一切事宜由张岳掌控,其他成员不该说的绝对不说,不该问的坚决不问。 一切都在绝密的情况下进行,经过几天的精心准备,营救队伍变成了一支贩卖江南茶叶的商队。在一个星光黯淡的夜晚,北城门打开了一条缝,乔庄后的商队悄悄出城,迅速消失在夜色里,开门的军士也不知道出去的人到底是谁,迅速将城门关闭。除了张岳,其他队员只知道是去北夏人的地盘,但不知道最终的目的地是哪里、去做什么。 商队很快就进入了北夏人控制的区域,在出发前,冷飞龙对其他五位成员进行了强化训练,加之他长年累月在这条路上往返,故而沿途北夏人的关卡都没有过多盘查,很顺利地通过了。日夜兼程了半个多月,商队到达了肃州,在离关押宁王不远的集镇上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客栈,客栈位于镇头,一旦有情况能迅速冲上官道。安顿好后,冷飞龙带着大伙到寺庙附近进行了踩点:这座寺庙中等规模,建在山腰上,一条大路直通寺门。寺庙守卫非常严密,山门两侧各站立着两名北兵,进去寺庙的人都要进行盘查、搜身;围着院墙每隔四五十步就有一名守卫,警惕得观察着周围的形势。 张岳画了一张地形图,回到客栈后根据白天观察的情况把来之前制定的行动计划进行了讨论,最后他决定:由冷飞龙带领,张岳、孙大林和两位亲兵扮做搬运茶叶的伙计进入寺庙,然后寻机由两位亲兵和宁王父子的装束对调,出寺后立即回到客栈,两位留在寺庙里的亲兵晚上寻机逃离寺庙,和接应的大队伍汇合立即离开,徐坤负责接应,看管好马匹和行李,随时准备启程。茶叶箱是特制的,底部的夹层里藏着武器和响箭,如果发生意外需要接应,就发射红光响箭,如果情况危急、无法脱身,则发射黄色响箭,通知外面接应的人赶紧撤退。为了晚上能顺利撤离,决定晚上再去侦查一下寺庙的作息、守卫情况,然后再把镇子街道、路线摸清楚,一旦发生冲突,能准确、迅速奔上官道。最后张岳特别强调了纪律:行动必须小心谨慎,不能露出破绽,万一被敌人发觉,须速战速决,所有人员都不许恋战,迅速脱离,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要保护好宁王回扬州!行动定在第二天下午。 晚上,几个人再次潜到寺庙侦查,发现守卫的情况和白天完全相同,两名替换宁王父子的亲兵想从大门出来是不可能的,大伙商议后决定只有等到子时以后守卫疲惫、松懈的时候从寺庙围墙的一角翻墙而出,然后再与接应的大队伍汇合,连夜逃离!回到客栈后,张岳召集大家把行动的计划再过了一遍,并考虑了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对策,确认没有纰漏才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上午,几人到集镇上购买了回程路上所需的干粮,按照计划,另买了两匹好马作为宁王父子的坐骑。未时时分,冷飞龙带着四人抬着茶叶箱出了客栈,径直朝寺庙而去,还没到山门,冷飞龙远远地就和门口守卫的北兵打起招呼,看得出来他和这些守卫很熟悉,“军爷真是辛苦啊!”冷飞龙满面笑容、点头哈腰。 “哦,是冷掌柜啊?这是往寺里送什么好东西啊?”大门口的守卫拍着冷飞龙肩膀,很是亲热。 “我这次弄来不少寺里大师喜欢的好茶叶,赶紧送一些过来。”冷飞龙边说,边从口袋中掏出一包银子,不动声色地塞到领头的守卫手里。守卫接过银子,掂了掂,放进了兜里,向其他几个守卫示意了下,转头对冷飞龙说:“冷掌柜,虽然我们是老朋友,但你也知道,上头有规定,任何进入寺庙的人都得检查,所以” “这个我懂,我懂,应该检查。”守卫话没说完,冷飞龙马上接话,转身对身后的张岳说道:“快,把箱子放下,打开让军爷检查。”说完,自己主动抬起了双手,准备接受搜身。 一个守卫过来检查茶叶箱,伸手到箱子中翻查了一番,另一个守卫则在几人身上草草摸了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朋友,你们可以进去了。”守卫头领说道,挥了挥手。 “快把茶叶抬进去。”冷飞龙催促着张岳他们,他陪着笑脸哈着腰,小声说道:“军爷如果需要什么,就只管和我说,我下次来就给各位带过来。” “好说好说。”守卫头领笑逐颜开。 几人进入寺庙后,特意拐到一个僻静处,见前后无人,迅速从茶叶箱里拿出武器和响箭,藏到身上,同时把夹层拆掉。转到大殿前,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的僧人,冷飞龙双手合十,鞠躬致意:“甘丹扎巴!” 名叫甘丹的年轻僧人停下,面露微笑,躬身回礼,“见过冷施主!” 冷飞龙问道:“请问琼布喇嘛在吗?我送茶叶过来了!” 甘丹恭谨地回话:“琼布喇嘛在,请跟小僧过来。” “有劳了。”冷飞龙态度甚是谦恭,跟在甘丹后面,不经意地问道:“噶理巴大师、央格大师都好吗?”央格大师正是宁王。 “噶理巴大师和央格大师都很好,噶理巴大师正和琼布喇嘛在一起,央格大师正在那边的经房诵经。”甘丹手指着侧边的一排经房。 “哦,好的。”冷飞龙边回头朝身后的李福春和李小秋使了个颜色,两人点头会意。 第19章 营救宁王 一行人跟着甘丹见过琼布喇嘛和噶理巴,两位高僧见到老朋友带来的优质茶叶,都非常高兴,甘丹麻利地用新茶叶给两位高僧和客人泡了酥油茶,宾主相聊甚欢。 约半个时辰后,冷飞龙一行辞别高僧,甘丹要送他们出去,冷飞龙推辞道:“从这里出去我都熟悉,不敢劳烦扎巴!”甘丹说了声“施主请自便”就离开了。一行人走了不远,拐到了宁王经房附近,冷飞龙带着两名亲兵迅速闪了进去,张岳和孙大林则留在外面望风。 正在打坐诵经的宁王见到突然闪现的冷飞龙,不禁大吃一惊,冷飞龙简要地说明了来意,并从贴身衣物中取出李知廷和刘曦写给宁王的亲笔信,宁王看了一遍,轻轻放下信笺,没有说话,而是闭目沉思了起来,见此情景,冷飞龙和两名亲兵担心宁王不愿出山,心下着急,但又不好催促,只好急切地看着他。良久,宁王才睁开眼睛,重新把信又仔细读了一遍,并将信给旁边的儿子赵骐,年轻的世子快速地看完,满脸兴奋,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轻声地对宁王说:“父王,我们终于熬到头了!” “是啊,终于熬到头了,本王还以为将老死在这里!”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宁王眼里也闪烁着泪花,多少个不眠之夜,他遥望着南方,想着在北夏人摧残下风雨飘摇的国家和痛苦挣扎的百姓,自己却只能呆在这个敌人的寺庙里念经礼佛,不禁潸然泪下。现如今,国家在强敌的进攻下节节败退,丢掉了大半的土地和子民,但仍然有无数的仁人志士在敌人的铁蹄下不屈地抗争,用鲜血和生命延续着大杭国的国运。虽然多年的拘禁致其身体非常衰弱,此去关山万里危险重重,但身为皇族血脉,就是死也要死在大杭国的土地上,这是他期盼多年的夙愿! “马上走!”宁王站起身来,环顾着众人,身上那股垂垂老矣的颓废之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冷飞龙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位淡定从容、指挥着千军万马浴血拼杀的王爷,不禁心潮澎湃。 “王爷、世子,你们得委屈一下,换下行装。”冷飞龙说着,示意两个亲兵换装,“好的,换衣裳。”宁王说完,和世子很快脱下僧袍,换上两位亲兵刚从身上脱下的帽子、衣服、鞋子,冷飞龙仔细检查无破绽后,对宁王说:“王爷,我们走吧!”他怕耽误太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在大家往外走的时候,宁王突然停住了,他很清楚,这个寺里除了寺外的守卫,北夏人还在僧人中安插了眼线监视他们父子,他们这一走,两位亲兵会不会被发现、能否逃得出去,这都难说,一旦出现意外,便会招来杀身之祸!于是,他转身走到两位亲兵面前,深施一礼,两位亲兵受到王爷如此大礼,大感意外,慌忙不迭地回礼。宁王回过身,低声说道:“走!”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经房。 张岳和孙大林正在紧张地观望,见到一行人出来,赶紧迎了上去,冷飞龙做了一个成功的手势,两人点头会意,此地不便见礼,于是五人汇合后径直朝寺庙而去。来到大门口,几名守卫看到冷飞龙,主动打起招呼,“冷掌柜事办完了?”看来冷飞龙给的银子发挥了很多作用,“军爷,”冷飞龙谦恭地摘帽弯腰致意,“琼布喇嘛对我送的茶叶很是满意,故而很顺利。军爷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哈,小民尽力办到。” 几人跟在冷飞龙后面从守卫身边经过时,几名守卫警惕的眼神仍然在几人身上扫视,不过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在扬州时,冷飞龙考虑到了这一点,于是挑选的两名亲兵和宁王父子很是形似,无论身高、体型、脸型都很相似,于是几人顺利地离开了寺庙,和接应的徐坤汇合后,回到了客栈,几人正式拜见了宁王后,分头去做晚上撤离的准备。 塞外荒凉,夜晚气温骤降。随着夜色降临,鸡鸭回窝、牛羊归圈,亥时时分,镇子上的居民就已经休息了。苦寒之地,加之兵祸不断,因而居民都早早躲在家里,整个镇子一片漆黑,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客栈里,没有一点灯光,劳累的旅人都已进入了梦乡,客房里传来一阵阵的鼾声。张岳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徐坤则坐在窗前,警惕地看着外面马厩里的几匹马。子时时分,张岳起身,把一个包袱紧紧地斜跨在身上,他把房门无声地打开了一条缝,伸出头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异样,就闪身来到了廊上,在旁边两间客房的房门上轻轻地敲了一下,随着房门打开,宁王父子、冷飞龙和孙大林都悄悄地溜了出来,每人身上一个小包袱,大伙掩好门后无声地下楼来到了后院。徐坤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布条分给大家,几人立刻到马厩把马蹄包裹起来。孙大林到门房看了一眼,门人正在呼呼大睡,他蹑手蹑脚地把后院院门打开,几人牵着马鱼贯而出,孙大林把院门关好后迅速追上去。 天上稀稀拉拉挂着几颗星星,街上一片漆黑,连狗都被冻得躲到屋子里去了,只有风在镇子上空盘旋,整个天地间看不到一丝生气。几人借着星光,按照白天探好的路线疾步朝镇子外走去,呼呼的风声恰好掩盖了脚步声。快到寺庙时,几人拐进了旁边一片树林,把马藏好,徐坤、孙大林和宁王父子留下,张岳和孙大林猫着腰继续往前走,在离寺庙两百来步的地方埋伏起来,盯着围墙的转角,那里是先前定好的亲兵撤离之处。此时气温很低,围墙外守卫的北兵缩着脖子,有的靠在围墙上,有的干脆坐在地上,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张岳朝蹲在旁边的孙大林做了个手势,孙大林把手放在嘴边,学猫头鹰叫了两声,北兵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又叫了两声。不多时,围墙上探出一个人来,观察了一下后攀上了围墙,放下一根绳子,悄无声息地顺着绳子溜了下来,迅速藏了起来,接着,另一个人也顺着绳索溜了下来,转身把绳索抛回了围墙里面。见北兵没有发现,两人弓着身子小心地朝外面走去。走了几十步,突然,“”地一声响,原来是一个亲兵踢到了一个遗落在草丛中的转经轮,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响亮、刺耳,“谁?”响声惊醒了一个守卫,他马上站了起来,一声大喝,两人被吓出一身冷汗,立即蹲下想躲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守卫发现了他们,“有人,快,抓住他们!”守卫大声吆喝,和另外几个守卫一起冲了过来。“快跑!”两人站起来朝大路跑去,张岳站起来招手,四个人迅速冲向接应的那片树林,徐坤他们已经上了马等在路边,四人冲过去跳上马,朝镇子冲去。追赶的守卫北兵见他们有马接应,立即朝寺庙那边的守卫呼喊要求骑马过来增援。眼看张岳他们就要消失在黑夜里,几个北兵马上取出弓箭,顿时利箭带着啸叫朝前射去,几人连忙匍匐在马背上,保护着宁王往前冲。突然,“啊”的一声惨叫,一人跌落马下,众人连忙勒住马转身,原来是世子背部中箭了,由于年轻,他骑术远远比不上另外这些久经沙场的人,跑着跑着就落到后面了。他前边的李小秋立刻转身,跳下马奔过来,就在他扶起世子上马的时候,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腹部,随着他手一松,世子又跌到了地上。 “骐儿!”宁王大叫着勒马回奔,“保护王爷!”张岳一声令下,几人迅速围在宁王四周。追击的北夏人已经很近了,后面还有几个骑兵怪叫着呼啸而来。北兵的弓箭势大力沉,赵骐和李小秋都伤得很重,两人帮扶着想上马但都没有成功,北兵见前面的人反身营救,立即射箭,张岳和其他人手持武器,抵挡着嗖嗖飞来的箭矢,把宁王护在中间逐步往后退,情势非常危险。世子赵骐见此情景,知道再这样耗下去,不但父亲走不了,恐怕大家都会被抓住,如果这样,那他和父亲多年的煎熬就白受了,大家的心血也都白费了,还会无辜地搭上几条性命!思虑至此,他刷地拔出短剑,朝宁王大声喊道:“父王别过来,赶紧走,再不走大家都走不了了!”张岳抵挡着射来的利箭,观察着眼前的形势,他知道两个伤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救走了,眼下只能保住宁王,于是急切地对宁王说:“王爷,听世子的,此地万万不能久留,世子以后再来营救。”冷飞龙也在旁边相劝。宁王紧紧地攥着缰绳,眼睛死死盯着赵骐,额头青筋暴露,双眼通红,牙关紧咬的嘴角渗出鲜血,心痛地叫道:“老朽就剩下这一个孩子了,小小年纪就跟着我来到这苦寒之地,受了这么多年苦,如今终于可以离开了,现在要丢下他,我不忍心、我不甘心!”。赵骐手握短剑,和李小秋背靠背迎着逐步逼近的北兵,不停地催促宁王离开。突然,冷飞龙左臂上中了一剑,他大叫一声,身体一歪,眼疾手快的徐坤伸手把他抓住,才没有跌下马来。宁王一惊,看着北夏骑兵正在快速逼近,他知道不能再等了!朝赵骐大喊:“骐儿,你要记住,你是大杭的子民,身上流着皇家的血脉,绝不能做孬种!”话没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父王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不会给您丢脸,不会给大杭丢脸!”年轻的世子一手捂住汩汩冒血的伤口,一手握剑,他回首望了父亲最后一眼,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怒视着逼近的北兵,准备最后时刻的来临! “走!”宁王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调转马头,疾驰而去,张岳连声大呼:“保护好王爷,快走!” 当张岳组建营救小队时,郭攀因为身体原因行动不便而无法参加,一直在军营中治疗。这一天,当他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时,走进来一位将军,身旁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女子,郭攀认识此人,是武税军的正将,名叫萧刚。见到上司亲临,郭攀立即起身见礼,萧刚非常和气,“郭攀将军身体有恙,萧某本来早就想来看望,无奈军务缠身,直到今日才寻得空闲,身体怎样了?要不要紧?”上司如此体恤下属,郭攀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答道:“不要紧不要紧,末将贱恙,非但不能替将军分忧,还劳烦将军挂念,末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名年轻的女子肤白貌美,双眸灵动、波光流转,她大胆地上下打量着郭攀,把郭攀瞧得更是窘迫。 “你只管好好疗养,军中的事不用操心,萧某自会安排,将来需要你出力的时候多了。”萧刚的话非常暖心,随后他指着旁边的女子说道:“这是小女萧霓,她一定要跟着我来看望郭将军。”随机转头对霓说道:“霓儿,还不见过郭将军?” 萧霓莞尔一笑,调皮地朝郭攀行了个军礼,“萧霓见过郭将军!”声音清脆,甚是好听,郭攀连忙回礼,手忙脚乱的样子,把她逗得咯咯笑起来,这一笑却把郭攀弄的更是满脸通红、手足无措!萧刚见状,笑着责备起霓,霓吐了下舌头,抿着嘴不说话了。然后萧刚又了解了一些郭攀家庭的情况,当他说起家庭的不幸时,萧刚不禁摇头叹息,好生安慰了几句,还顺带问了些张岳和徐坤的事,就起身准备离开了。走到门口时,朝萧霓使了个颜色,只见她从衣袖里取出个精致的小礼盒,双手捧着送给郭攀,“这是产自长白山的老山参,对郭将军的身体康复很有用的。” 郭攀却不敢接,“如此贵重的礼物,末将实在不敢接!” “哎,客气啥?尽快把身体养好,这才是最重要的。”萧刚挥挥手。 郭攀还在犹豫,萧霓直接把礼盒塞到郭攀的手里,“嗨,给你就赶紧拿着,磨叽什么!”虽然是嗔怪,但郭攀却没有听出半点责怪的意思,心里狂跳。 “这就是了嘛!我们走了。”萧刚大笑起来,迈开大步朝外走去,萧霓回眸一笑,紧跟着父亲走了。 萧刚父女俩早已远去,郭攀却仍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痴痴地望着,直到一阵冷风吹来,他才回过神来,脸上不禁发起烧来。他把礼盒放到鼻子下,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味弥漫在他的鼻腔,这是一种他从未闻过的少女的香味,那一瞬间他不禁有些迷糊起来。他紧紧地攥着礼盒,紧闭起双眼,斜倚在门框上,嘴角泛起笑意,满脑子里都是霓的身影 张岳几人不敢片刻停留,一路狂奔,其他人倒还能坚持,可宁王毕竟年事已高,又刚刚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一路上他都是凭着惊人的毅力和一定要回到大杭的信念苦苦支撑着,才没有跌落马下。一口气冲出很远一段路后,张岳见后面的北兵暂时没有追来,就放缓马速,回头对宁王说道:“王爷,要不我们先休息下吧?”宁王稍稍坐直身子,看看周边情况,摇摇头道:“此地离寺庙不远,北兵随时会出现,还是不要休息,抓紧赶路吧!”张岳正想再说点什么,宁王摆摆手,淡淡的笑道:“我没事。”见宁王如此,张岳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和水递给宁王,“王爷,那我们就在马上边走边吃点干粮。” “好。”宁王接过干粮,却怔怔地没有吃,张岳几人相互看着,不免又担心起来,也没有心情进食。宁王回过神来发现大家的异样,抱歉地笑了笑,慢慢地吃起来,并示意大家赶紧吃,几人才抓紧时间吃起来,也让马吃点路边的野草。 冷飞龙在北部边地做买卖多年,对北夏国的地形地貌非常熟悉,特别是把从大杭到北夏的各种路线并画在本子上。正是凭着这些地图,张岳和他在出发前又做过仔细的研究,制定了一套周密的行动暴露后紧急撤退的计划,选定的路线基本都避开了大路和集镇,专走人迹罕至的小路,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天,几人正缓缓地走着,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有马蹄踏在土路上的声音。突然,后面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走在最后的张岳扭头一看,发现一对北兵正飞速赶来,手中高举着的弯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嘴里大叫着:“别跑!”“抓住他们!”张岳一惊,低吼一声:“快走,北兵追来了!”大家手里的马鞭一抽,几匹马便甩开四蹄,飞奔起来。跑了好一阵,张岳他们始终无法甩开追兵,北夏人虽然追不上来,但一直撵着不放,张岳不免心里着急起来,如此下去,就算人可以支撑,马也受不了,追兵还可能通知沿路的军民拦截,那就凶多吉少了。“该怎么办?”正在他苦苦思索的时候,身后的北兵突然射起箭来,随着“嗖嗖”的声音,疾速飞来的箭擦着几人的头顶飞过,几人紧紧贴在马身上,把宁王护住。也许北兵是要抓活的,否则凭着他们的射术,早就射中了。张岳看穿了身后追兵的企图,急急地喊道:“保护好马!”如果马被射中了,他们就只有被活捉了,前面几人一听张岳的叫喊,马上也明白过来了,挥舞起手中的武器,抵挡着不停射来的利箭,如此一来,马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了,看到自己的猎物如此狼狈,这些人得意的狂笑起来,却没有丝毫放慢追赶的速度。 第20章 密林之谜 冲在最前面的令坤发现路前边不远出现了一片森林,回头喊道:“进林子吧!”正在苦苦思索脱身之计的张岳听见他的喊叫,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路的右边是一大片林子,沿着缓坡一直延伸开去,小路则贴着林子的边缘蜿蜒向前,林子很密,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路、或者隐藏着什么危险。但眼前情势危急,管不了这么多了,先冲进林子再说,于是张岳大喊一声:“好,进林子!”徐坤一抖缰绳,首先冲进了树林,后面的几匹马跟着冲了进去。林木非常茂密,光线很不好,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几个人匍匐在马上,尽量将马头压低。北兵追到林子边上,立刻勒马停了下来,但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跟着冲了进来。虽然前后两拨人相隔不远,但在这样的密林中,弓箭却失去了作用。北兵骂骂咧咧,急急地抽打着马匹,但脚下是树叶、低矮的杂草,头顶是横七竖八的树枝,虽然马匹吃痛,但速度却无法快起来。 暂时没有了弓箭的威胁,却始终无法甩开追兵,长久下去终非良策。宁王虽然经历过大风大浪,眼前这些事对他来讲并非大事,但岁月不饶人,多年的异国囚禁生涯使他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从寺庙出来后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逃亡之中,一路上风餐露宿,又刚经历过失子之痛,他的身心受到了很大的摧残,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凭着一股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但眼前,这根绷紧的弦已经到了极限,随时都可能断裂,一旦如此,对他这个人也许将是毁灭性的。此时,宁王坐在马上,眼前变得恍惚起来,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他必须坚持下去,“为了朝廷、为了儿子,我要回去、回去!”他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为了防止自己从马上掉下来,他把缰绳紧紧缠绕在自己手上,双手死死抓住马鬃。 看到马背上摇摇晃晃的宁王和后面紧追不放的追兵,冷飞龙和张岳焦急万分,一时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紧紧跟在宁王后面,小心护卫着。没走多远,前面出现了岔路,就在徐坤稍微犹疑、扭头征求意见的瞬间,冷飞龙手往右一指,徐坤立马拨转马头冲向右边的岔路,孙大林和宁王紧跟其后,冷飞龙往边上让了下,等张岳的马擦身而过,他举起马鞭朝张岳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吃痛一下冲出去两丈开外。张岳大吃一惊,他猛一回头,就看见冷飞龙跳下马,把张岳身后被马踩倒的草木扶起来,中箭的左臂本来就伤得很重,如此一折腾,包扎的纱布上又渗出血来。处理完后冷飞龙迅速跑向左边的岔路上,一边低声地说道:“张将军,赶紧走,保护宁王要紧,按照我们商定的路线走,我会来找大家会和!”说完,把身上的包袱丢在路边,一把扯下左臂伤包扎伤口的纱布,一咬牙,把伤口生生撕开,鲜红的血立即流淌停下来,滴在包袱和路边的草木上,虽然咬着牙,剧烈的疼痛还是使他忍不住哼出声来。他没有包扎伤口,而是跳上马朝左边的岔路冲过去,举起刀左劈右砍,枝丫、草木被砍了一地,左臂上的鲜血淅淅沥沥滴个不停,滴落在路边的草上。张岳心下一惊,但立刻明白冷飞龙是想自己单骑把敌人引开,这样他们这边可能暂时安全了,所有的危险都转移到冷飞龙身上去了,一个人引开十多个如狼似虎的北兵,必定凶多吉少,但眼下似乎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寄希望于冷飞龙熟悉路线,能摆脱追兵。看着冷飞龙逐渐远去,张岳双腿一夹马肚,迅速没入了密林中。北兵很快追了上来,在岔路口停了下来,一个北兵捡起冷飞龙丢在地上占着血迹的包袱打开,衣服、银两、干粮稀里哗啦掉了出来,领头的看着被踩踏矮树、杂草和路边新鲜的血迹,略一沉吟,手一挥,就率队往左边的岔路追了上去。 暂时脱离了危险,张岳让大家下马休息,宁王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地喘着气,看了一眼围在边上的几个人,宁王闭上眼睛,摆摆手,淡淡一笑,示意他没事。休息了一会儿,宁王呼吸平静了,他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冷飞龙不在,没等他发问,张岳轻声地告诉了他一切。宁王没有说话,双拳紧握、额头上青筋暴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晌,他伸手接过孙大林手中的干粮大口地吃起来,喝了几口水后,扶着树站起来,低声说道:“走!”几人纷纷翻身上马。 走了一段后,林木渐渐稀疏了,林子中间也变得光亮起来,一队人马不由加快了速度。突然,徐坤的坐骑长嘶一声,前蹄高高举起,生生地停下来,后面的几个人赶紧勒住缰绳,宁王差点摔倒了地上,把后面的张岳惊出一声冷汗。四人手握刀剑,把宁王团团护在中间,警惕得盯着四周,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种狭窄地方,一旦被北夏人拦住,根本无法躲避、腾挪,对方要是放箭,他们就只能成为活靶子了。就在几个人准备与敌人殊死一搏的时候,树后闪出两个人来,手上还牵着一匹高大的似狼又似犬的猛兽,昂起的头快到两人的胸部了,铜铃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盯他们,张开的大嘴往外喷着热气,足有两寸长的獠牙就像两把短刀,腥臭的涎水沿着嘴角往下流淌。几匹马对这个猛兽都很忌惮,虽然几人极力控制,马还是因为害怕总想往后退。 拦在路中间的两人身形很像,虽不魁梧但修长挺拔,两人手中各持一柄长剑,泛着悠悠的寒光,一看就知道是好剑,一身劲装,透着干练。两人盯着对面的五人审视了一番,右首边年纪稍长者一拱手,朗声说道:“几位兄台怎么走到这密林中来了?不知要去往哪里?”言语还是比较客气。 看见对方只有两人,且从装束看不像北夏人,几人稍微心安了些,行事也不像拦路抢劫的强盗,倒有几分像乱世啸聚山林的江湖好汉。不管来者何人,眼下最重要的是安全通过,张岳拱手回礼,答道:“小弟姓张,襄阳人氏,家中有急事急着赶回去,本想抄近路,不曾想走到这里来了。敢问兄台如何称呼?”按照预先的安排,路上出现的所有情况都是张岳来应付,并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其他几人则警惕得防着侧后,保护着宁王。 “在下姓乔,”自称姓乔的男子拱手回礼到,“此路不通,几位请回吧!” 张岳几人一怔,明明是有路的,这两人却说此路不通,不让通过,其中必有缘由,再说退回去,十之八九会再遇到北夏人,必须要问清楚,不待张岳说话,孙大林首先忍不住了,他走上前去,叫了起来:“明明有路,你们却说路不通,如此横加阻拦,却是为何?”孙大林原来一直干着拦路取才的营生,自从跟随张岳尤其是参加了长江上的血战后,对这种收买路钱的行为特别不耻,他觉得这两人无非是要他们的钱财,所以说起话来就不是张岳那般客气了。 “不要问为什么,我是为你们好。”姓乔的人说话声音不大,但语气明显不如前面那么客气了,说出的话不容商量。 “那我要是一定要从这里走呢?”孙大林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对方这么一说,他的蛮劲就上来了,心里琢磨着,说不通就硬闯,他不相信自己这边五六个人还对付不了对方两个人加上一只野兽。 “那就休得怪我们不客气了。”姓乔的人朝旁边的同伴小声嘀咕了几句,原本很平和的眼里立刻浮起一层阴冷的杀气。似乎是得到了指令,一直坐着的猛兽突然站了起来,绷起身子,前爪探出,随时准备向前猛扑。旁边的人从腰间摸出一样物件放进嘴里,随着一声尖利的唿哨飞向密林深处,顷刻间,原本安静的林子里传出沙沙的响声,从远处迅疾而来。 几人立刻将宁王护在中间,各自手持武器,警惕地盯着四周,几乎是一眨眼间,周边冒出了几十个人来,这些人和前面的两人一样的装扮,手里的剑都一模一样,盯着圈中的五人。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走出来,姓乔的男子赶紧向其耳语起来,那头领不由地盯着几人看了几眼。见此情景,孙大林仍然无所谓,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北兵都不必担忧,张岳却有些不安:这些人到底什么来路完全不清楚,是不是北夏人现在也无法完全确定,但最少不是友,看起来这些人已经在这里多时了,先前自称姓乔的那两人应该是防止别人擅自闯入的守卫,眨眼之间就能集中起眼前这么多人,密林深处可能是他们的聚集地甚至是禁地,眼前这些人也绝不会是他们的全部,即使就是眼前这些人,在这逼仄、陌生的林间,一旦发生冲突,自己这方也毫无胜算,何况还有宁王要保护,这是比自己性命都更为重要的人,因此,绝对不能硬来。没等孙大林再说话,张岳打马向前跨出了几步,朝那个头领拱手说道:“这位英雄,我们几人因为家中飞鸽传书出了急事,需立刻赶回去,却不料因路况生疏,闯到好汉的宝地,并非有意冲撞,希望能给予方便!” 那位头领看起来是个见多识广的**湖,尤其是宁王,虽然多年的塞外苦寒生活,摧残了他的身体,但眉宇间仍然掩藏不住将军的威仪,另外几个人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护卫,满身的风尘说明了对方经过了长途跋涉,因此他确定这几人并非凡人,张岳说的话,也无从知晓真假,但不管怎样,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得罪的好,于是回礼道:“张兄及几位见谅,不是我们故意为难,此地确实不能通行。”显然,刚才姓乔的那个人已经把张岳的情况告诉了他。 听他的口气,确实不像是故意阻拦,但于张岳一行来说,原路退回去是万万不可的,北夏人肯定已经在沿线布下了重兵,冷飞龙只身引开北兵,生死未卜,扬州那边还在焦急地等待宁王去召集旧部和达官显贵阻挡北兵的铁骑南下,世子已经凶多吉少,宁王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因此,还是要想办法过去,就算不让过,那也要明白什么原因。想到这里,张岳诚恳地问道:“这位兄台,我们也不想给兄台带来麻烦,但确实是身有要事。兄台能否告知,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位头领犹疑了起来,一时难以决定,他本来不想告诉张岳,想软硬兼施让对方知难而退,但目前来看,张岳这些人不容易打发,说不好也许会硬闯,那样对自己这边可能就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所以他决定把实情相告,“张兄,刚才我乔老弟说张兄是襄阳人氏,听口音你们也确实不是北边人。那我就实情相告,我们是木亢堂,小弟姓周,是堂中护法,这片林地是本堂的圣地,前边不远是本堂的总堂所在。没有总堂主的许可,我不能允许任何人进入。” 张岳没听说过木亢堂,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人,徐坤几人都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不了解,这也难怪:张岳和徐坤本是襄阳的正经大户人家,这江湖上的事基本没有接触,孙大林本来是占山为王的草寇,与这里相隔千里,对这里的江湖帮派几乎没有交集,李福春一直跟在李知廷身边从军,对这种江湖之事更是无从得知。就在张岳疑惑的时候,宁王示意几个人靠拢过来,轻声说道:“这木亢堂,我早年间守卫成都时略有耳闻,这是一个大杭人组成的帮会,主要在西北一带活动,但具体做什么、行事风格如何却不甚清楚。”听宁王如此一说,几人对木亢堂总算有了点了解,张岳念着木亢堂这个怪怪的字,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木亢”合起来不就是“杭”吗,这也说明宁王所说是对的,这个帮派应该是与大杭有很大关系。他细细品味着周护法的话,这位护法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当做敌人,如此看来,虽然不清楚这木亢堂如今在北夏国的领地到底如何行事,但从眼前发生的事情来看,至少应该不会帮着北夏人对付大杭人,否则不会告诉自己这些堂内的事情,因而,还是要想办法和平通过这片林地。于是他不禁问道:“周护法,那能否劳烦护法向总堂主通禀一声?我们只是路过,别无它意。” “现在不行!”这次周护法回答得很坚决。 “那什么时候可以?” “不确定。” 几人一听,不禁面面相觑,张岳心里焦急起来,扬州那边军情如火,宁王的身体也很难再经受长时间的惊吓和野外折磨。“那不等于啥都没说。”孙大林焦躁起来,忍不住嘟囔起来,能忍到这个时候,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不是出发前张岳反复告诫过他,他早就和对方干起来了,张岳也一再用眼神制止他。 为打消张岳几人的疑虑,周护法正色说道:“为避免诸位产生误会,我再告诉诸位一些情况,前段时间本堂遇到了一些事情,总堂主”他迟疑了片刻,继续说道:“总堂主确有不便。告诉诸位这些,于我而言已经是有违堂规了。” 张岳虽然很焦急、疑惑,但他一直在留意观察木亢堂其他人,他发现当周护法说道他们的总堂主时,木亢堂的其他人眼里都是悲戚的神色,“莫不是这木亢堂的总堂主遇到了什么难事抑或遭遇不测了?”张岳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种江湖帮派,最有可能是的江湖纷争造成的中毒、死伤,而他身上带有特效的解毒药和金疮药,如果木亢堂的总堂主果真如此,或许他还真能帮上忙,这样也许就能通过了,于是他对周护法说道:“小弟祖上一直行商,走南闯北做生意,这些年来我们几人北上南下,最远到过漠北,途中遇到过各种难事,接触过各种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得到过不少人的帮助,也给过别人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因为路上难免遭到各种伤病,为此祖上留下过一些疗效显著的秘方,萍水相逢即是缘分,贵堂如果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或许小弟能帮到一点忙。” 听见张岳如此说道,周护法眼睛一亮,他考虑了一下,拱手说道:“诸位请稍等,我去去就来。”说完和姓乔的交代了一下,转身就没入了林中。张岳让宁王下马,找了块石头坐下,背靠一棵大树休息,他和徐坤几人没有下马,依旧警惕地保护着宁王。 不多时,周护法就回来了,面带笑容躬身施礼道:“张兄及诸位好汉请到总堂一叙!” 第21章 木亢解毒 张岳下马把几人叫拢过来护在宁王旁边,小声说道:“看来,木亢堂的总堂主应该是中毒或者受了重伤,听到我们说有这方面的秘方才让我们进去,但是我们对这个木亢堂都不了解,为了以防万一,我一个人进去,其他人保护好宁王。”宁王站了起来,拍了拍张岳的肩膀,说道:“张将军小心行事,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声音不高却很坚定,张岳点头转身,徐坤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眼里依然非常不放心,对张岳叮嘱道:“姐夫小心!”张岳拍拍他的后背,轻松地说道:“坤儿放心,不会有事的。”随即神色立刻严肃起来,“见机行事,务必保护好宁王。”留下的几个人里,一旦发生突发事情,他最能指望的就是徐坤了。说完他大步走向周护法,“我随护法前去,有劳领路。” 周护法从身上拿出一块布条,说了一声“还请张兄蒙上眼睛,得罪了。” “好的。”张岳没有计较,转身让周护法把眼睛蒙上,跟着走进了密林深处。 虽然蒙上眼睛,张岳脑子里仔细记着地面和方向的变化,路线总是不停地左拐又绕,上坡下坎。 走了一阵后,周护法说道:“张兄,请等一下。”说完一声唿哨,张岳听到船快速从远处过来的声音,到跟前突然停住,周护法搀扶着张岳上了船,中间有一段还要低下身子才能通过,张岳感觉凉气逼人,应该是在一个山洞里边,耳边只有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过了一段不长的水面后弃船登岸,先是上了一段坡,接着下坡,耳边隐约传来流水的声音,然后走了一段平路,一路上水声越来越大,前行了不远,周护法停下来了,转身说道:“张兄,到了,把眼罩拿掉吧,对不住了。” 摘掉眼罩的张岳观察了下,前面是一座山,路已经到了尽头,一座规模很大的房子依山而建并嵌入山体中,房前的一根旗杆上挂着一面大旗,上书“木亢堂”三个大字;路的右边是一条河,河水是从山的一个洞里流出来的;山腰以上云雾缭绕,不见山顶。 跟着周护法,张岳走进了大厅,正中的椅子上空着,左右两边各有三把椅子,但只有两把椅子上坐着人,见张岳进来,立即起身见礼,周护法在旁边给张岳引荐:“张兄,这是本堂黄长老和冷长老。”没等周护法介绍,稍年长的黄长老迎上来,朗声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张兄了?多有得罪,快请坐。”待张岳落座,立即有人奉上香茗,张岳却没有喝。 黄长老开门见山:“不瞒张兄,前段时日,本堂与一伙来自塞外的北夏人发生冲突,本来本堂占据上风,不料对方使出阴损招数,发射毒镖,本堂几位长老和一部分兄弟中镖引得毒性发作,本堂久居北地,备有解毒良药,但施药后毒性虽然有所遏制,却无法完全消除。回来后遍请江湖解毒高手,有人识得这是一种契丹人留下来的毒药,至今中原没有解药,虽然用尽了方法,也只是稍微得到一点控制,毒性还在逐步扩散,有几位功力稍差的兄弟已经身亡了,三位中毒的长老凭借深厚的内力在苦苦支撑,但看起来也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唉!”说完,大声叹息,无奈地摇起头来。 冷长老接着说:“今日正在堂中商量对策,听闻周护法说张兄有祖传的解毒良药,就只好请张兄前来,施以援手。”没有任何客套,足可想见这两位长老的心焦了。 听闻两位长老所说,张岳猜想这种剧毒应该和天一寨的三当家使的是同一种或者类似,但也只能试下才知道,于是说道:“小弟曾经听说过一种剧毒,相传也是契丹人留下来的,祖上留下过这种剧毒的解药,但不知道和贵堂几位长老所中之毒是否是同一种,如果两位长老同意,我可以用所带的解药试上一试。” 黄长老和冷长老相互看了一眼,黄长老缓缓说道:“如今,也只能如此,那就有劳张兄了,请随我来。”说完即起身,将张岳带往里屋。房子进深很深,深入了山体的腹地,光线不是很好,必须通过油灯照明,但空气中没有任何异味,说明整个建筑的通风做得很好。几人走了一段,来到一间屋子前,门口的守卫看到两位长老过来了,赶紧将房门打开。黄长老将张岳领到床前,对张岳说:“张兄,这是本堂的游长老。”借助明亮的灯光,张岳看见床上躺着的游长老:整个人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眼窝深陷,眼睛里满是痛苦和绝望,形容枯槁,露在外面的脸、手发黑,说明毒已侵入全身了。冷长老轻轻揭开被子,揭开游长老的衣物,张岳不禁大吃一惊,伤口在胸前,整个前胸已完全变黑、溃烂,散发着一股腐臭味,和当初郭攀在天一寨中毒时的情形很相似,只是因为中毒日久,更为可怕。黄长老对张岳拱手请求道:“劳烦张兄相救了!” “不知道我的解药能否解得了游长老的毒,只能试下看了。”张岳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已经这样了,张兄就大胆施药吧!”黄长老没有客气,口气急切。 张岳让木亢堂的人打来热水,先将游长老的伤口做了下清理,然后从怀中取出药瓶,将瓶中的粉末洒满伤口,再用干净的布片包扎好。这边刚处理完,黄长老又将张岳带到隔壁,将同样负伤、命悬一线的郭长老、薄长老依次做了处理,原来四个长老率队出征和前来挑衅的北夏人对抗,其中阎长老当场负重伤不治身亡,其他三个长老都中了同样的毒,只有留守的黄长老和冷长老幸免。 处理完三个长老的伤口,已临近饭点,两位长老将张岳请到饭堂用餐,只见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美酒,饭桌旁的椅子上还有两个食盒,冷长老介绍说:“张兄辛苦了,粗茶淡饭,薄酒一杯,聊表谢意,请张兄在这里慢用,这两个食盒是准备给与张兄同来的其他英雄们的。”他说完,旁边的周护法就将食盒的盖子打开,只见里面的菜肴与餐桌上的一样丰盛。张岳没有坐下,他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堂内用餐,离开队伍时间不短了,宁王他们那边不知道有没有情况,因此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再者,在江湖上行走,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不可无。从两位长老的话里,张岳知道木亢堂内中毒的肯定不止这三位长老,自己身上的解药是这些伤者最后的希望,无法预料为了这些解药,这些人会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因此他从进入木亢堂到现在,水都没喝一口,更不会食用这酒食,他只相信自己的干粮。他急着离开,故而说道:“感谢两位长老的盛情和周全,三位长老已经施药,只有静候观察。小弟离开兄弟们已多时,需尽快赶回去,以免他们担心。” 黄长老执意留下张岳,“张兄不计本堂拦阻,将宝贵的解药施与本堂兄弟,如果连饭都不吃,老朽心里确实确实过意不去啊!” “是啊是啊,张兄不用着急,吃饭也用不了多长时间,食盒我安排人马上送过去,也不会耽误其他英雄们。”冷长老也极力挽留。 张岳坚决要马上离开:“不麻烦两位长老了,我们长期走南闯北,随身都带了干粮,已经习惯了。还请长老安排让我离开。” 两位张老都是**湖,见张岳如此,知道再做挽留也是徒然,黄老张略一沉吟,说道:“张兄和兄弟们情义深重,老朽佩服,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我看这样,把这些酒食都装盒,我与冷长老到林子里,陪同张兄及兄弟们一起食用。”说完,即吩咐手下即刻装盒。 张岳本想再推辞,却又觉得如此一来会太生分,只好谢过黄长老的好意,心里想见机行事。于是一行人出了木亢堂往宁王他们所在的林子而来,这一次他们没有要求张岳蒙眼,但张岳隐约觉得这一次走的是另一条路,凭直觉这条路远了不少,并且还兜了圈子。 当到达林子时,黄长老一个手势,四周的木亢堂弟子迅速而有序地退了下去,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组织严密、训练有素的团体。和张岳预想的一样,孙大林在在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还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说着什么,看到张岳,马上走上前来,高兴地大叫起来:“张兄,你终于回来了,急死我了!”徐坤和李福春紧紧地护在宁王左右两边,看到张岳平安回来,焦急的脸上才放松下来;只有宁王依然背靠大树坐着,平静如水,就如在寺庙里坐禅一般,听到孙大林的喊叫声,才睁开眼睛。 张岳将双方做了引见,孙大林因为等候多时而非常不满,黄长老和冷长老满脸堆笑连声表达歉意,随后一招手,跟在后面的几个人手脚麻利的摆起桌子、板凳,将食盒中的酒肉、饭食迅速端上桌子。连日来都是啃干粮、喝冷水的孙大林立刻满眼放光,先前的不满立刻烟消云散,高兴地叫起来:“终于可以吃顿好的啦!”说着就要坐下来大快朵颐,后面的张岳轻轻地拉了他一下,他马上反应过来,虽然心有不甘,但依然退了回去。待酒食全部摆好,黄长老陪着笑,向前拱手说道:“先前手下对各位英雄多有得罪,老朽在这先陪个不是,还请多担待。张兄不计前嫌,为鄙堂兄弟施药疗伤,鄙堂上下不胜感激。今略备薄酒、粗食,聊表谢意,请诸位落座。” 张岳依然谦让着:“多谢两位长老盛情,我们为了赶路,身上都带有干粮,一路风餐露宿,为的是尽早赶回家。” 黄长老正欲相劝,林中跑来一位堂内兄弟,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声,黄长老明显轻松了起来,喜形于色地说道:“张兄的宝药真是神奇,刚才堂内兄弟来报,经张兄施药的几位长老已经有好转了,真是奇迹、奇迹!张兄就是鄙堂的大恩人!”说完,躬身深施一礼,其身后的木亢堂弟子听长老所言,一个个兴高采烈,齐刷刷的施礼道:“感谢张英雄相救!”张岳连忙回礼,但依然没有落座的意思。 黄长老见多识广,自然明白张岳这些人的疑虑,于是端起酒杯说道:“张兄的大义,老朽万分感佩,奈何鄙堂简陋,只有粗茶淡饭,老朽先干三杯,代表鄙堂和几位承蒙张兄赐药的长老表示心中感谢之万一!”说完,一饮而尽,然后端起桌子上另两杯酒,逐次倒入自己的杯中,一口气干了,可能是喝得太急,虽然他极力克制,但仍然咳嗽起来,清瘦的脸上也泛起红来,旁边的冷长老和众弟子都紧张起来。 宁王自始至终一直在旁边冷静地观察,见此情景,他对张岳缓缓说道:“张岳,黄长老是有义之人,我们就听从安排吧!”见宁王如此说道,张岳恭敬地回答:“是!”于是他拱手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黄长老高兴地连声说好,连忙地让座,身后的弟子快速地将酒杯斟满,和冷长老一起从宁王开始逐个敬酒,一桌人相谈甚欢。他看到张岳对宁王如此尊敬,知道宁王才是核心人物,频频敬酒、夹菜。宁王在肃州期间虽然在寺庙为僧,但实则为关押,并未受戒,无需遵守戒律,只是经过长途颠沛,身体状况不佳,因而酒菜只是浅尝辄止。孙大林本性豪爽,加之这么多天连口热食都未粘牙,更别提美酒了,当美酒佳肴摆在眼前哪能抗拒,故而放开肚皮,来者不拒,和冷长老你来我往,连连干杯,但其他人却只是礼节性的吃了点东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黄长老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给宁王和张岳敬酒,略带疑虑地缓缓说道:“张兄大度,赐以宝药,鄙堂上下感激不尽。如今还有一事相求,不知”似乎有些为难,他没有说出来。张岳其实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不过没有说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黄长老有事尽管说。” 黄长老从张岳的眼神里,也明白了自己所求之事对方已经明了,于是也就无所顾忌了,“是这样,在这次和北夏人的冲突中,鄙堂遭受北夏人暗算的人很多,几位长老和不少兄弟都中了毒箭,不仅如此,连总堂主也未能幸免,否则总堂主定会亲自来表达谢意。嗯”他又停了下来,琢磨着该如何表达。 张岳开始猜测总堂主要么中毒,要么就已身亡,但当他进入木亢堂时,没见到堂中有何异样的摆设,因此他基本肯定总堂主是身中剧毒。黄长老只是让他给另外几位长老治疗,却没给总堂主施药,是不敢让总堂主以身涉险,张岳的药无论有无效果,但最起码不能有危险,因此,先让他给几位长老治疗,江湖险恶,这也是不得已为之。对此,张岳很是理解黄长老的安排和当下的为难,见他开口,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给总堂主解毒,于是很爽快地道出了黄长老想说又没有说的话:“如果贵堂总堂主需要,小弟愿意施以援手。” “好!”黄长老甚是高兴,连连给众人让菜、敬酒。张岳心里着急,只想快些离开这片林子,故而转头对宁王说道:“掌柜的,要不我们现在就去给总堂主疗毒。”宁王点头同意。为隐藏宁王的身份,他故意以掌柜的相称。 黄长老心中更是急切地想张岳尽快去帮助总堂主疗毒,只是碍于礼义不好自己提出来,见张岳自己如此说道,当然是求之不得。于是一行人立刻起身朝林子深处的木亢堂总堂而去。两位长老执意为宁王和张岳牵马,推却不过,也只好作罢。一行人充分领略了这片林子的险要:沿途很多岔路,有些要往走,有些要往右,有些走中间,他们这些外人根本看不出差异;路上还设置了几处险要的卡口,每处都易守难攻,堂内弟子严密守卫;中途还要经过一片不小的水面,深不见底,没有船只根本无法通行。张岳心想:此等险要之地,外人若要强攻进入,实非易事。 到得木亢堂总堂大厅,堂内人员对张岳一行比先前更是恭敬、礼义周全,冷长老陪着宁王等人休息,黄长老将张岳请到了厅后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房内一位深色悲戚的中年女子,焦急地来回走着,眼睛一直盯着门口,脸上明显印着泪痕。黄长老快走几步,上前躬身说道:“夫人,张英雄请到了。”中年女子连忙迎上来,给张岳行礼,“张英雄辛苦了,有劳英雄为拙君疗毒!”言辞诚恳、急切,说话间,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第22章 防不胜防 张岳见不得女人落泪,连忙回礼道:“夫人放心,张某立刻为堂主施药。”黄长老将张岳引到床边,只见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静卧在床,双眼紧闭,只有一丝轻微的鼻息表明他还活着,此人正是木亢堂总堂主金恩南,当日他亲自率领木亢堂的兄弟迎战前来挑衅的北夏人,一柄长剑刚柔相济、上下翻飞,剑气笼罩的身影在北夏人中左冲右突,北夏人纷纷落马。北夏首领见己方死伤惨重,逐渐抵挡不住,讨不到半点便宜,再打下去只会损失更大,于是一声令下,迅速拨转马头脱离了战场,正在苦斗的北夏人听见号令,立刻转身逃走,连受伤倒地哀嚎的同伴都不顾了。金恩南一声怒吼:“别让北夏人跑了!”带领堂里兄弟紧追不舍。眼见一直无法摆脱木亢堂的追击,北夏首领一声唿哨,原本跑在后面的几个北夏人立刻停了下来,突然转身,手举弯刀朝着紧追不舍的金恩南迎了上来,原来这些人是后卫阻击人员,任务是在木亢堂人追击时将其拖住,掩护首领及大队人马逃走。 金恩南和几位长老没有停步,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几个断后的北夏人解决了,又迅速追了上去,刚转过一个山口,路两边突然闪出几名手持强弓的北夏人,封住了路口,金恩南等人还来不及隐蔽,呼啸的利箭就射过来了,冲在最前面的金恩南、长老和堂中兄弟纷纷中箭倒地,其它木亢堂兄弟迅速冲上去保护总堂主和长老,北夏人也没有恋战,趁机迅速逃走。把受伤的总堂主和兄弟们救回总堂后,黄长老立即安排疗伤,木亢堂长期和北夏人纠缠,堂内有具备奇效的金疮药,可奇怪的是,凡是中了刀伤的兄弟们很快就恢复了,但中了箭伤的却不但没好转,反而在迅速恶化,堂内懂施毒的人看过伤口后才知道是箭上有剧毒,堂内自备的解毒良药没有根本疗效,请来的几位解毒高手试过各种办法,也只能延缓毒性的发作,无法彻底解除,最后有人识得这是一种起于契丹的剧毒,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在江湖上掀起过血雨腥风,因太过阴毒,遭到了江湖上各门派的集体讨伐,后来逐渐淡出,至今毒药和解毒方法都只剩下了传说,没想到如今却再次出现,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眼见总堂主和几位长老无药可救、危在旦夕,堂中主事的黄长老和冷长老束手无策,只能一边安抚堂内兄弟,一边悄悄地准备不测。今日,他们正在商议后事,听周护法通报说有人带有解毒的良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让张岳先给长老们施药,如果真有效果就再给总堂主治疗,本来没存什么指望,但没想到奇迹真的出现了。 张岳仔细给总堂主金恩南的伤口敷上解药,细细包扎好,堂主夫人和黄长老千恩万谢,将张岳让到大厅与其他人一起休息。 黄长老坚持宁王等人休息一段时间再走,张岳考虑到这一路披星戴月、饥一顿饱一顿确实辛苦,特别是宁王,身体和精神状况几乎都到了极限,如今有个歇脚的地方,正好修整一下,于是征求宁王的意见,“掌柜的,要不我们就在这里歇歇,等一下总堂主和长老们的伤势无虞后再走吧?” 宁王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他确实非常疲惫,也知道张岳的真实用意,于是转头对两位长老说道:“长老,那就叨扰了。” 黄长老非常高兴,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恩公对鄙堂有再造之恩,老朽先代总堂主和众位长老谢过,诸位就先请好好休息!”说完立即吩咐手下收拾几间上好的房间。 第二天,总堂主和几位长老的毒性已褪去大半,总堂主由于年纪更轻、身体强健,加之内力深厚,恢复得更好,已经能坐起来了,这让整个木亢堂上下喜气洋洋,对张岳一行更是照顾周全。最高兴的莫过总堂主夫人,已经陷入绝境的她原本已经决定,如果夫君身亡,她也不活了,如今突然之间夫君获得了重生,世上最幸福的事也莫过如此了,因而她那惨白的脸又变得明艳、俏丽起来。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总堂主的床前,轻轻抚摸着总堂主的脸颊,眼睛一直盯着夫君逐渐好有些血色脸,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即使张岳在给总堂主换药的时候,她也紧紧地盯在旁边,牵着夫君的手,生怕夫君会突然离开她。 总堂主和长老恢复得很好,张岳再次为他们处理了伤口,重新敷上了解药,照此下去,不出数日即可痊愈。 经过一夜休息,宁王气色好了很多,黄长老陪着他在周遭游玩,木亢堂几代人在这里苦心经营了多年,留下了不少带有防御功能的设施,易守难攻;山里的空气格外清新,缥缈的云海有如洁白的薄纱随风轻舞,这在黄沙漫天的苦寒之地确实难以想象。暂时脱离了北夏人的追击,宁王也暂时放松下来,充分享受这难得的短暂美好时光,头脑中一些已经模糊的家乡的记忆又慢慢鲜活起来。 餐桌上的酒菜更加丰盛,主人频频给客人敬酒,豪爽的孙大林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天一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和同样好酒的冷长老斗起酒来,堂里的兄弟们不停地从酒窖里把美酒一坛坛地往外搬。坐在孙大林旁边的徐坤微微皱起了眉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饭后我们就要走了,少喝点。”孙大林警醒过来,但面对一坛坛的美酒又心有不甘,那神态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张岳对宁王耳语了几句,宁王点头,于是张岳举杯对黄长老、冷长老说道:“两位长老,总堂主和几位长老恢复很快,两三天之后体内的毒即可全部去除。我们也在这打扰多时,饭后我们就走了,感谢贵堂的盛情款待。” “哎,哪能就走啊!?几位恩公尽管在本堂安心住下,等我们总堂主彻底好了,他还要当面向感谢恩公的救命之恩!”黄长老听张岳说要走,立马急了。 “是啊是啊,不用这么着急嘛,我还要和这位孙兄弟好……好好喝。”冷掌柜明显喝多了,大着舌头说了几句话,就趴在桌上打起呼噜来,黄长老无奈而尴尬。 “宝地山青水美,小弟也想在这里多歇息几天,无奈家中实在事急,须尽早赶回去。”张岳心里着急,他算了一下,距他们离开扬州已经二十日了,扬州那边想必军情日益危急,他必须把宁王尽早安全护送到扬州,尽早抵御北夏铁骑的进犯。 黄长老见确实留不住,也只好作罢,吩咐手下立刻准备充足的酒食上路。 在木亢堂大厅前是个占地不大但规整的院子,从大厅到路口木亢堂的弟子整齐地列队两边,欢送恩人。宾主双方依依惜别,黄长老命人送上一包金银,无论宁王和张岳如何推辞,黄长老坚持必须收下,说是盘缠,不收就是看不起木亢堂,张岳无奈只好收下。黄长老转头对身后的周护法吩咐道:“你必须将恩公安全送出林地。”“是!”周护法恭敬地回答。 几人走到路口时,身后传来一声“恩公请留步!”众人回头一看,都微微一惊,原来是四位堂内弟子稳稳地抬着一张太师椅从大厅出来,上面坐着的正是总堂主金恩南,他气色好了很多,堂主夫人紧紧地跟在后面。椅子落地后,金恩南坐直身子,双手抱拳:“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诸位恩公在上,请受金某一拜!无法起身,还请见谅!”说完,一揖到底,众人纷纷回礼,张岳道:“总堂主客气了,相逢即是缘分,总堂主和贵堂弟子不畏强敌,挫败了北夏人的挑衅,令张某非常仰佩!” “惭愧惭愧!金某虑事不周,才中了贼人的阴招,幸亏恩公解救,否则我和几位长老必死无疑。哎,只是可惜了我那些没有挺过来的兄弟!”可以看出来金恩南和堂内弟子情义很深,对于这次折损的弟子,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深深地自责和不安。 “总堂主不必自责。”张岳安慰道:“小弟虽然没有和北夏人打过交道,但也听说了不少他们的残暴、阴狠,毫无人性。从如今的战事来看,北夏气焰正盛,今后遇到北夏人,我们都要小心行事了。” 金恩南频频点头,说道:“众位恩公既然要事在身,金某也不便强留。今后恩公只要有用得着金某和鄙堂的地方,只要知会一声,金某和堂中弟子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恩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林子里的路非常隐秘,岔路很多,周护法说,每个岔路口,只有一条是正路,其它的都是误道,路中间设有陷阱,外人一旦掉入,即会触动报警,堂内立刻就能找到,逮住入侵之人,至于如何辨别岔路,周护法则绝不透露半点。 由于出林子的路马匹无法通信,因此几个人的马都留在木亢堂,黄长老已经发信息给弟子,在林子出口另外准备了马匹。不停地爬坡过坎,可苦了年事已高的宁王,全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张岳不禁担心起来,怕万一有闪失;孙大林由于喝了很多酒,身上燥热,身上的衣服都全部解开了,赤着上身,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周护法满脸歉疚,一再表达歉意。 走了半个多时辰,小路两边的地势逐渐高起来,小路逐步变成了峡谷,后来两边的陡壁竟然合拢了,路变成了隧道,林中古木参天,遮天蔽日,本来光线就很暗,一进入隧道,眼前立即一片漆黑,周护法从怀里取出火折打着,在幽幽的亮光中,一行人小心地从仅容一人穿行的隧道中向前走。隧道中间设有铁闸门,两边都有木亢堂弟子看守,防守严密。 在隧道中走了好一会儿,前面露出光亮,终于到隧道口了,大家伙都松了一口气,孙大林大喊一声:“我的妈,终于走出来了!”话一说完,就越过走在最前面的周护法冲了出去,周护法急忙喊道:“小心!”一边伸手去拉却没拉住,不待他话说完,就听见孙大林一声惊呼:“啊!”同时整个身子往前掉下去,张岳、徐坤迅疾往前冲,只见周护法身形如电,整个人似一只雨燕冲向急速下坠的孙大林,左手向前探,抓向孙大林的裤腰带,同时右手往后一扬,只听“咝”地一声,衣袖中射出一条极细的绳索,准确地套住了隧道壁上的一个突出的石柱,抓住孙大林后,右手手腕一绕一抖,细绳绷紧收缩,把周护法和孙大林一起拉了上来。纵然胆大如孙大林,这一吓也非同小可,满头冷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张岳走上前去,往下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隧道口外就是如刀削斧劈般的绝壁,整个绝壁犹如一块完整的巨石,光滑如缎,反射的光芒令人眩晕;沟内云腾雾绕、深不见底,往左右两边看,都是一样的绝壁,不见尽头,对面传来一声鸟鸣,叫声在深谷中久久回荡,张岳走南闯北,也没见过如此险要之地。周护法的敏捷反应和了得身手更是让他对木亢堂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他转身对周护法感谢道:“护法好身手!刚才若非护法出手,我兄弟后果不堪设想!”坐在地上的孙大林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拉着周护法的胳膊连声致谢。周护法反而不好意思,急忙说道:“都怪我没有及早告知隧道口情况,差点害了孙兄,请勿见怪!”其他人都走到洞口来,无不为此处的险要和奇特而惊异。 周护法转身做了个手势,跟在后面的弟子往回走了几步,在隧道墙壁上扭了一下,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墙壁上的一块石头移开了,露出一个黑洞来,两名弟子从中拖出一捆东西,搬到洞口往下放,原来是绳梯。趁着放绳梯的功夫,周护法向几人介绍起来:原本这里就是个陡坡,但依然有小路可以上下,后来木亢堂看中了这里的险要,决心将其打造成一道绝地,防止敌人来攻,经过几代堂主和弟子不懈的打凿,将陡坡削成了绝壁,并不断地向两边延伸,最终形成了眼前的规模,只要在隧道口安排几个人,沟底纵然有千军万马,也徒唤奈何,真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成了庇护木亢堂的最重要屏障。 等绳梯放好,一名堂中弟子第一个下去,到了沟底后传来一声唿哨,这是下面安全的信号,接着孙大林、徐坤和李福春逐个小心翼翼爬梯而下,宁王这一路奔波,体力不支,为以防不测,张岳建议在宁王腋下绑一根绳子,另一头绑在周护法刚飞绳绑缚的石柱上,由张岳和周护法在上面慢慢地送绳子,如此,宁王颤颤巍巍地下到了沟底,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抬头仰望,只能看见一线天空,崖壁如镜,如果不是绳梯挂在那里,根本就发现不了崖上的隧道入口,无比隐蔽。谷底有条小溪,一阵阵的阴风裹挟着浓密的雾气从峡谷的深处扑面而来,刚刚汗湿的衣衫贴在身上阴凉彻骨,宁王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几个人虽然站得很近,但浓雾使各自看起来都模模糊糊,一丈外就彻底看不清任何东西,张岳等人不由地抽出了武器,围在宁王身边。宁王虽然极度疲惫,但也深知此处实非久留之地,于是手一挥,一行人往谷外而去。好在峡谷不是很长,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雾气逐渐消散,峡谷逐渐开阔起来,前面出现了一个亭子,几匹马静静地候在亭子前。 “这是为几位恩公准备的!”周护法一挥手,亭子里出来两人把马牵到路边,每匹马上都有一个包袱,“马上的包袱里是水和干粮,鄙堂简陋,只准备了一些粗食,几位恩公在路上将就着用些。”周护法牵着一匹马,看起来如释重负,因为黄长老交代过:把人送到这里才算完成任务。 “辛苦周护法了!感谢贵堂周到的安排,请代为感谢总堂主和众位长老!”张岳拱手致谢。 “恩公客气了!恭祝诸位一路顺风!”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几人翻山上马,策马而去。 周护法带着几名弟子转身回程,任务完成,几人一身轻松。走到绳梯那里时,几人却惊呆了:留下来看护绳梯的弟子倒在血泊中,崖上的绳梯已被烧毁,地上只留下了一堆灰烬,崖壁上原来挂绳梯的地方有一点轻微的烧灼痕迹。周护法惊出了一声冷汗,琢磨着这是何人所为:如果是外敌进来,他们一行刚才从这里出去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能说明敌人是藏在半路上,待他们走过,立刻进入谷中,杀死看护,爬梯而上,可是为什么要把绳梯烧掉呢?这不是自绝后路吗?是怕他们发现追过去吗?也不至于呀,既然都敢进攻山寨,那就不可能会在乎他们这几个人。如此想来,外敌入侵的可能性不大。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是从崖上跟着他们下来的人,但他们一路上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人。 第26章 佳人如梦 自从萧霓来过一次以后,郭攀整个人都变了,满脑子整天都是她婀娜多姿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细细回想、反复品味,那盒老山参,被他当做无比贵重之物,一刻不离的带在身上,每当周遭没人,他都要将盒子拿出来亲吻、摩挲,放在鼻前贪婪地闻吸着盒子上霓的气息。这种时候如果有人来向其汇报军务,他总会因为遐思被打断而烦躁,渐渐地,下面的军士都不敢来找他了。 这一天,他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遐想,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他的军帐,“不要总来烦我!”他不耐烦地喝道。但来者微微一愣后,并没有退出,而是直接来到其床前,一把夺走其手中的山参盒,郭攀一怒,刚要开口骂人,却见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萧霓,他赶紧起身,“是萧霓姑娘,你,你怎么来了?”刚一开口,脸就红了。 “怎么,我不能来啊?哼,那我走了。”萧霓小嘴一翘,转身就走,飘起的裙裾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迅速弥漫了军帐。 “不是不是,哎,萧霓姑娘,你别走啊!”郭攀赶紧去拉霓,手伸到一半,却胆怯地缩了回来。 看着傻站着的郭攀,萧霓不禁嬉笑起来,她刚才说走,其实是故意逗趣,从郭攀手里拿着山参盒独自陶醉的样子,聪慧的姑娘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哎,你不让我走,就让我这么陪着你傻站着啊?”她从小就喜欢跟着父亲到全是男人的军营中玩耍,性格泼辣。 “哦,不不不,请坐请坐。”语无伦次的郭攀,手忙脚乱地拖过一把椅子,用衣袖使劲擦了两遍,才搬到萧霓面前,“姑娘请坐!” 萧霓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拿着山参盒瞧了瞧,抬头看郭攀一脸尴尬地站在面前,佯装不悦地说道:“你站着干嘛,是怕我不知道你有多高,还是要我仰视你呀?”嘴巴确实厉害。 “不是不是,我坐,我坐。”郭攀退了几步,准备坐到床上,他军帐里只有一把椅子,已经给萧霓坐了,他自己就只能坐床了,由于紧张,没估摸好距离,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窘得无地自容,一时起来也不是,坐在地上也不合适,面红耳赤,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萧霓眼泪都笑出来了,难堪的郭攀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她揉了揉笑得酸疼的腰,站起来伸手去拉郭攀,看着伸到眼前白白嫩嫩的纤纤玉手,郭攀受宠若惊,手伸到一半却不敢去握,“起来呀,难不成还要我扶你啊?”萧霓笑骂道。 “不敢不敢!”郭攀轻轻握住霓柔软的手,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握住年轻女子的手,而且还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一股酥麻从指间迅速传遍全身,他感觉全身都僵住了。 见郭攀直直盯着自己,一直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大大咧咧的萧霓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但说出来的话却依然不饶人:“你总抓着我手干嘛?” 郭攀一惊,赶紧松手,“对不起,萧霓姑娘!”一双手不知该往哪放。 “算了,不和你计较了。”她大度地一挥手,转身坐到椅子上去了。 “哎,我问你,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你拿着这个盒子,干嘛呢?”她眼睛斜睨着郭攀,慢悠悠地说道,脸上带着调皮的坏笑。 被这么一问,郭攀脸胀红到了脖子很,支支吾吾地“我,我”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哼,给你山参也不吃,枉费了爹爹的一番好心,既然你看不上我家的东西,那我就拿走得了。”她嚯地站起来,就往外走。郭攀这次反应很快,一步冲到帐门口,伸开手拦住霓,“姑娘误会了,末将哪是看不上,末将实在是舍不得食用如此贵重的东西!”这一逼,反而说话利索了。萧刚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知道要想出人头地,必须获得上司的赏识,以前他一直苦于自己身份低微,又无人引荐,如今好不容易攀到了萧刚这根高枝,当然要死死抓住,何况,上司的千金还是自己心驰神往的女子,谁都能得罪,这父女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萧霓鼻子一哼,眼珠一转,娇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如此说道,无非是想拍我爹的马屁!” “不不,”郭攀被说中了心事,脸更红了,不过嘴里却连连否认,脑子里飞速琢磨着该如何说话才能让眼前这位姑奶奶高兴,于是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末将低贱,承蒙将军和姑娘亲自来探望,实在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将军和姑娘凡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差遣,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霓不由笑起来,“哟,没看出来啊,说起话来越来越中听了。”见心上人高兴,郭攀也跟着笑起来,心里终于放松了些。突然,萧霓脸一板,手指着郭攀的鼻子,样子还挺凶,“话是好听,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郭攀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笑容一下僵在脸上,不过他反应很快, 急忙说道:“姑娘如若不信,末将可以发誓!” 萧霓没有说话,盯着他,好像是在等他发誓,郭攀见状,马上胸脯一挺,举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郎声说道:“我郭攀,愿为萧将军和萧霓姑娘做一切事情,如有违誓,天打五雷轰!” “这可是你自己发的誓,没人逼你。”萧霓话音悠悠,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来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是,能为萧将军和姑娘效力,末将三生有幸!”郭攀急急表白。 “好!本姑奶奶暂时相信你了。”萧霓高兴起来,转身进账,郭攀连忙扶住椅子,让她坐下。“哦,我把正事忘了,给。”她突然反应过来,把手上抱拎着的东西往郭攀面前一送,“这,这是什么?”郭攀犹犹豫豫地接过一个包裹,感觉温温的。 萧霓嘴巴撅着,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爹爹要本姑奶奶亲自为你熬制的鸡汤,给你补身子的。”说着,她甩了甩胳膊,“真不知道爹爹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快点喝吧!” 郭攀大受感动,将陶罐捧到鼻子跟前闻了闻,一股悠悠的肉香从罐子里飘出来,他小心地将陶罐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顿时,整个军帐里都弥漫着鸡汤的清香,一口热汤下肚,久违的香甜沁入心脾,他记得上次喝鸡汤,还是在襄阳老家过年的时候,母亲杀了一只鸡,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欢度新年,如今却物是人非,家破人亡,他成了一片随风飘零的落叶、随波逐流的浮萍。没想到,在这离家千里的军营,却能遇见一位如父母般爱护自己的上司,一时间,他百感交集,对亲人的思念、对故土的难舍、对今人的感激、对自己身世的感怀,不禁掩面而泣。 萧霓一怔,走过来,怪道:“哎,这是我第一次炖鸡汤,不至于这么难吃吧?要不倒掉算了。”说完,就过来拿陶罐。 郭攀紧紧抱住陶罐不放,更咽地说道:“不是,鸡汤很好喝,让我想起了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眼泪噼里啪啦地滴到了鸡汤里。 郭攀的话让霓心中一动,她没想到一个汉字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心里不禁泛起一种异样的感情,郭攀在她心中形成了一种别样的形象。她走过去,柔声说道:“我错怪你了。这样吧,你要觉得好喝,我以后每天都给你送。” 在一个姑娘面前哭鼻子,郭攀有些难为情,忙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连声到:“不敢劳烦姑娘,我”他不敢抬头,怕对方看到他满脸泪痕的窘像。 “我乐意!”他话没说完,萧霓就接话了,话音格外娇柔,脸上泛起两朵红晕,她随手将山参盒放在桌上,待郭攀抬头,她人已飘然到了账外,满脸笑意。 郭攀紧紧握住山参盒子,傻傻地看着霓走远,刚才发生的一切,恍如梦中,但手边温热的陶罐提醒他这是真真切切的,他细细品味着甜美的鸡汤,觉得这是天下最美味的珍馐。 从这天开始,萧霓真的每天都抱着陶罐给郭攀送鸡汤,两人也越来越亲密,心情大好的郭攀身体迅速痊愈了,萧霓还经常拉着郭攀到处闲逛,集市上、酒馆里、小河边,到处都留下了他们快乐的身影。 人们纷纷打听萧将军千金相好的来历,当得知这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只是军中一名毫无根基和背景的下级军官时,有真心祝福的,但更多的是当热闹看。街边的酒馆里,经常有求这位千金而不得的世家子弟心里泛酸而聚在一起喝酒,他们想不明白萧霓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位虽然相貌英俊却一穷二白、孑然一身的穷小子。起初,郭攀不愿意这么招摇,但又不忍心违拗萧霓,只好听由她安排,后来,他也想通了,这是好事,是他郭攀的福气,管他今后会怎样,最重要的是珍惜眼下的每一天。羡慕的人就让他羡慕去吧,嫉妒的人就让他嫉妒去吧! 萧霓那娇美的容颜、云瀑般的秀发、身上沁入心脾的幽香,都让郭攀不能自持,只要霓高兴,他心甘情愿按照她的安排去做一切事情,即便让他上天去摘星星,他也会去努力,心上人开心了,他也就开心了。他忽然觉得,原本昏暗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美好,风清气爽、天高云淡,人也就越发的变得意气风发起来。他细心关注心上人的喜怒哀乐,给她讲在这个城里、家里不可能知道的外面的世界,变着法地逗她开心,无微不至的关心让萧霓心情大好,而这对于她来讲,就足够了,至于财富,她家已经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她要的是体贴、快乐、舒心! 扬州城里最核心的路口,矗立着一栋气势恢宏的大宅,门口的牌匾上两个斗大的鎏金大字:萧府。萧家在扬州苦心经营数百年,积蓄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到萧刚这一代,除了继续扩大在传统的商界发展,他更是进入军界和政界,在朝廷重点组建的新军---武税军中做到了正将,萧家的势力达到了巅峰,如果定要说有什么憾事,那就是他年轻时只生育了两个女儿,直到去年,新纳的妾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至今还在襁褓之中,萧府上下无不将这个萧家的下一代视若明珠,萧刚为其起名“萧光祖”,寄托了他莫大的希望。无奈此子自出生之日起就病痛不断,虽遍访名医依然毫无起色。每次听到幼子虚弱、稚嫩的哭声,萧刚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七上八下、隐隐不安。不止一次,他跪在明堂的蒲团上,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不禁自问:难道萧家的香火到他这一带就传不下去了吗?若真如此,那他就成了萧家的罪人。不,决不能,他必须让萧家更加昌盛! 夜幕降临,萧府灯火辉煌。明亮的烛光下,几人围坐在餐桌旁,享用着丰盛、精美的晚餐。虽然扬州城是大杭在长江以北仅存的几座城池之一,但萧家殷实的家底和萧刚在城中的地位,使得萧府依然过着富足、平静的生活。用餐的只有四人,除了萧刚和两个女儿,还有一位中年女子,行止端庄,衣香鬓影,正是萧刚的正室夫人吴雨清,也是两个女儿的母亲。萧府虽为世家,但萧刚却不像其他家长那样整天端着架子,没有外人的时候,喜欢和家人说说笑笑,他很享受这种轻松、惬意的家庭生活。 萧刚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朝小女儿问话道:“霓儿,这段时间你和郭攀交往日密,军营里到处都在说着你们的事,怎么样了?” 见丈夫说起此事,吴雨清也放下筷子,柔声说道:“是啊,昨日我见几个下人在私下议论着什么,见到我就不说了,后经我反复询问,才告诉我是关于霓儿的事,说外面集市上都传开了,而我还蒙在鼓里。”她来自城中另一个望族,虽然青春不再,但依然皮肤紧致、光彩照人,看得出来年轻时定是一名绝色女子。 见父母都说起自己的事,萧霓也不隐瞒,她从小就是这种敢作敢当的性格,“爹爹、娘,我觉得郭攀人挺好的,很体贴人,为人真诚,不像城里那些富家子弟,整天只知道声色犬马、不务正业,满嘴大话,和郭攀在一起,我觉得挺快乐的。” 满眼爱意的吴雨清脸上泛起微笑,对萧刚说道:“哟,老爷,这可是霓儿第一次对一个男子如此评价!” “是啊,”萧刚点点头,“我观察过从襄阳来的这几个年轻人,都挺不错。霓儿,既然你们合得来,那就好好相处。” “是!”萧霓调皮地做个鬼脸,满心欢喜,懂事地给爹爹和母亲碗里盛了热汤,坐在她旁边的萧云给妹妹夹了菜,柔柔地说道:“妹妹,多吃点菜。” “好嘞,是要多吃点,吃饱了才有精力去玩!”萧霓的一句话,让桌上几个人都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孩子,就没个正形!”吴雨清笑骂道,手里却不停地给丈夫和两个女儿夹菜。 萧刚喝了口酒,脸颊微红,朝大女儿侧过身子,笑眯眯地轻轻问道:“云儿,前些日子媒婆来说媒的那个丁府大少爷,你觉得怎么样?”见萧刚说起云的事,吴雨清和萧霓都停下了筷子。 萧云和萧霓是双胞胎,两人长得一模一样,都是肤似凝脂、领如蝤蛴,但性格却完全不一样,姐姐萧云兼得父亲的儒雅和母亲的贤惠,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萧刚喜欢小女儿那种风风火火的性情,但内心深处却对这个大女儿有着不一样的情愫,在她身上,他总能恍惚看到吴雨清年轻时的影子,聪慧、娴静、乖巧,骨子里却很有主见。他希望能给女儿找到最如意的郎君,让她能平平安安地幸福生活,但他生怕女儿会屈从自己家长的权势,因而,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他总是小心翼翼征询女儿自己的意见。 虽然萧云在餐桌上没怎么说话,但见父母先前说到妹妹的事,料想必定也会问道自己的事。前几日媒婆来说媒的丁府大少爷,她很熟识,毕竟城中的几个大户人家之间,有着说不清的姻亲、利益关系,平时都会走动。丁家人丁兴旺、家底殷实,生活安逸无忧,丁大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但却不是云心里爱慕的对象。当今乱世,她希望将来自己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能救黎民于水火,她不稀罕无忧的生活,只要和自己倾慕的人一起,哪怕是吃糠咽菜、哪怕是风雨漂泊,她都无惧,只有这样,她觉得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她手里拿着筷子,在碗里轻轻画着圈,琢磨着如何既不直接拂逆父母的意愿,又能表明自己的态度。 萧刚从女儿的神态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于是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说道:“好好,云儿不想说就算了,吃饭。” 心直口快的霓却开口了,“姐,我觉得这个丁大公子不怎样,徒有一副不错的仪表,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逛,指不定是个到处拈花惹草的坏种。” 见妹妹把自己想说却不好开口的话都说出来了,萧云红着脸紧跟着说道:“妹妹所言极是!” 吴雨清慈爱地看着两个女儿说道:“这俩姐妹,在这一点上倒是态度一致。” “那是,”霓亲热地挽着姐姐的胳膊,“我们是亲姐妹嘛!”她的话让一家人都笑起来。 第23章 人心难测 周护法踱着步思考着,然后蹲下来仔细查看伤口,发现被杀弟子身上的佩剑都没有拔出,这说明来者要么是熟人,要么就是弟子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高手。综合种种情况,周护法脑子里渐渐清晰起来:攻击者应该在后面一路尾随,待他们从谷底离开后,再从崖上下来,看守因为来者是熟人,因而没有任何防备而被袭击。那么现在这些恶徒去了哪里呢?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刚才从谷口返回时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难道周护法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不详的念头,心下一惊,暗叫一声不好,刷地拔出利剑,手一挥,带领几名弟子风一般往峡谷外冲。当他们越过送别张岳他们的亭子不远,风中隐隐传来打斗叫骂之声,他低吼一声:“快!”脚底加力,朝前奔去,不多时,他看到两拨人正在拼杀,靠近仔细一看,几人大吃一惊,只见张岳和李福春紧紧护在宁王身边,徐坤和一个持剑的蒙面人正在奋力拼杀,地上躺着十来个蒙面人,血迹斑斑。徐坤和蒙面人出招都异常狠辣,直取对方要害,一刀一剑上下翻飞、火花四溅,蒙面人渐渐不敌,徐坤瞅准时机,刀使剑招,直接刺向对方胸口,蒙面人急忙挥剑往下挡隔,却不料对方是虚招,刺到一半,却手腕一翻,刀锋直接扫向对方咽喉,蒙面人力道无法收回,眼见刀尖已到眼前,只好身子往后一仰,避过了刀锋,脸上的蒙面巾却被锋利的刀尖挑破,露出的真容让在场的人都没有料到,原来是冷长老。 冷长老见事已败露,趁着徐坤迟疑的瞬间,往后一跃,拔腿就跑,只听见孙大林一声大喊:“我瞎了眼,竟然和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喝酒,徐坤,你下来,让我来杀了他!”随即用力一纵,腾空跃起挡住了冷长老的去路,吼声如雷:“你这狗贼,原来醉酒都是装的,我让你装、让你装!”手上的大刀虎虎生风,直接砍了过来,冷长老急忙举剑相迎。 徐坤随即退了出来,转头看到冲过来的周护法,随即身形一紧,周护法还在惊愕间,一股劲风夹着浓烈的血腥味直扑面门,徐坤占满鲜血的刀尖已经到了自己面前。“前后夹击,你们木亢堂安排得真不错!”徐坤咬牙切齿,凶狠的眼里布满杀机,死死盯着周护法,刀上的血迹反射着令人心悸的红光,宁王和张岳没有制止,都在旁边冷眼看着。 “恩公误会误会了,我是回堂里时发现绳梯被毁,担心有情况,于是急急赶来,真不是什么前后夹击。恩公对鄙堂有再造之恩,我们没齿不忘,这这”周护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我们以为遇到了拦路的劫匪,却不成想是你们,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恩将仇报之人!” “恩公,恩公请听我说。”刀尖的寒气逼近,周护法的鼻尖渗出血来,他急忙喊叫起来,眼睛可怜地望向张岳。 “坤儿,且先听他一说。” 听到张岳发话,周护法稍微松了口气,他理了下思路,“送走恩公后,我准备返回堂内复命,却发现留下看护绳梯的弟子被杀、绳梯被毁,担心发生对恩公不利之事,于是赶紧追上来,没想到会是冷长老杀了我的弟子,但我确实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如果真要谋害恩公,林子里遍布机关,那里不是更好下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哼,你们真是煞费苦心,料想我们在林子里必定会高度戒备,不容易得手,二来如果在你们自己地盘内加害我们,将来传到江湖上,说木亢堂谋杀恩人,那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对于徐坤,说这么多话已经是极其罕见了,如果不是张岳制止,他早已一刀砍死了周护法。 周护法不知说什么才好,思考了片刻,像想起什么事似的,朝徐坤道:“恩公,能否让我看下那些蒙面之人,是否都是鄙堂弟子?” 徐坤料想周护法耍不了什么花招,于是收回了刀,周护法走过去撤掉了蒙面人的面纱,发现这些人确实都是堂内弟子,其中一人还是和他一般的护法,名叫冷新。半路截杀恩人,此事太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时想不明白这是为何,在他看来,无论是总堂主,还是黄长老、冷长老,都对张岳一行的救命之恩感恩戴德,眼前冷长老却率领堂中弟子截杀张岳,到底是堂里的安排还是他个人的行为?若是个人行为,冷长老的地位在堂内仅次于黄长老,举足轻重,张岳一行除了解药,身上再无其它任何值钱之物,冷长老所为何来?若说是堂里的安排,他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入堂十多年了,从总堂主到堂里兄弟最看重一个“义”字,所行之事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今天为何要恩将仇报?为何要到这里来动手?难道真如徐坤的分析?再者,毁掉绳梯,杀死看护的弟子,目的就是不让他们回去,难道自己也在灭口之列?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他所不知的大阴谋?他越想越乱,越想越后怕,浑身冰冷僵在原地。 那边,冷长老已经明显落于下风,在孙大林势大力沉的攻击之下苦苦招架着,漏洞频现,勉强接了几招后,孙大林一声大喝,身形暴涨,手举大刀饿虎扑食般的砍下来,冷长老举剑相抗,只听一声脆响,剑断为两截,冷长老双膝跪地,眼看孙大林的刀就要砍掉他的脖子了。 “不要杀他!”张岳一声断喝,孙大林的刀生生收手,一脚将冷长老踢倒,张岳和宁王走了过去,“我们好心相救,你却要致我们于死地,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一路少言寡语的宁王,一开口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冷长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护法走了过来,痛苦万分,无论此事是堂里组织还是冷长老个人的所为,对木亢堂来说都不是好事,他身为护法,觉得脸面尽失。 冷长老爬起来,坐起身子,斜睨了周护法一眼,抬头看着宁王,挑衅地说道:“不要说什么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呸,你还来劲了!”孙大林手起刀落,一刀扎穿了冷长老的手掌,冷长老疼得全身发抖,但牙关紧闭,不吭一声,孙大林被彻底的激怒了,用力转动手中钢刀,冷长老的手骨咔咔作响,纷纷折断,紧绷的脸因为剧痛扭曲得吓人,突然,他大叫一声,大口地喘气,被咬破的嘴唇渗出血来,“也罢,冷某敢作敢当,反正都是死,唉。” “真是不要脸的东西,临死了还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最愤怒的是孙大林,先前冷长老和自己称兄道弟,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冷长老没有理会孙大林的嘲讽,自顾自地说起来。 在张岳一行离开木亢堂的前夜,冷长老已上床休息,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敲门声,“谁?”冷长老厉声问道,“叔,是我。”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听出来是贴身心腹、亲侄子冷新,他急忙起身下床,一打开房门,冷新就闪了进来,反手把房门关严。 “上次和北夏人一战,你就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你已经战死了。”冷长老又惊又喜,他非常宠爱这个侄子,不单单是血脉的关系,冷新头脑聪明、为人活泛,功夫也不错,在堂内担任护法,对冷长老言听计从。上次迎战北夏人,总堂主安排身体不适的冷长老留守,冷新因为外出也没有参战,但自那以后却杳无音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今夜突然回来,冷长老自然高兴得很,把冷新全身上下看了个遍,一眼发现了他脸上的伤痕,着急起来:“怎么回事?在哪伤着的?” “叔,就一点皮外伤,没伤着骨头,没事,您坐。”冷新满脸嬉笑,扶着冷长老在桌边坐下,拿起一件衣服给他披上,然后挨着冷长老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 冷长老给冷新碗里续上水,“说说,这些天你都去哪了?” “我被北夏人抓住了。”冷新低声说道。 “啊?!”冷长老大惊失色,他开始以为冷新年轻人贪玩,在外面耽误了,没想到被北夏人抓住了。 “没事,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冷新连连安慰,他给冷长老倒了碗茶,自己端起茶碗又喝干了。 “你落入北夏人手里,还能逃回来,这是冷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冷长老怜爱地拍着侄子的肩膀,冷新连连点头。 叔侄俩相谈甚欢,冷新给冷长老添茶,轻声地问道:“叔,我回来的时候,听兄弟们说从外面进来五个人,还治好了总堂主和几位长老的毒。” “是的,他们现在就住在我们堂里。哎,我们都以为总堂主和长老们无药可救了,竟然遇上了贵人,这是奇迹、是天意,是老天保佑我们木亢堂!”冷长老感叹起来。 “确实是奇迹。”冷新附和到,顿了顿,他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据说这种毒在我们中原无人可解,这几人却随身带有解药,叔可知这几人是什么来历?” “人家只说是襄阳人,从北边过来,我们也不好细问,但看得出来,不是坏人。” 冷新凑近冷长老,压低声音道:“叔,这几人是北夏人追捕的要犯。” “北夏人追捕的要犯?”冷长老有点吃惊。 冷新赶紧示意冷长老不要大声,“是的,他们是被北夏人追得无路可逃,跑进我们这里躲避来了。” “噢!”冷长老手捻胡须沉吟起来,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盯着冷新,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怎么知道得这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说!” 冷新不敢直视冷长老凌厉的目光,他自幼父母双亡,由冷长老带着从南边来到这里,后来加入了木亢堂,又在其领导之下,说是叔叔,其实就是父亲,虽然冷长老平时很是怜爱这个家族唯一的独苗,但一旦严厉起来,冷新还是心里发怵。犹豫了片刻,冷新端起茶碗喝了口水,平复了下心绪后,他偷瞄了下门外,然后鼓起胆子轻声说道:“不敢欺瞒叔叔,是北夏人放我回来的。” 与北夏人打了多年交道的冷长老清楚,如狼似虎的北夏人绝对不会出于仁慈把冷新放回来,背后必定有某种原因,于是立刻警惕了起来,话语更加严厉:“北夏人放你回来,必定是有条件的,你赶紧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对冷长老的反应,冷新有心理准备,于是他把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原来,木亢堂与北夏人大战的那天,他刚好从外面办事回来,走到半路却与疾速撤退的北夏人撞上了,他根本来不及躲藏,北夏人的快马就冲到了眼前,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眼见北夏人从木亢堂方向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他猜到十有八九与堂里有关,因而他立刻准备拔剑迎战,然而剑还未拔出,北夏人的马鞭已经抽了过来,一道血口子从额头往下斜着划到了下巴,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血水立刻模糊了眼睛,紧接着又抽来一鞭子,他手里的剑被一击而飞,就在他惊愕的刹那,一只大手抓住其腰带,一把将其拽到马上,飞驰而去。冷新只觉得后勃颈一阵冰凉,只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弯刀架在其脖子上,他早就听堂里曾经和北夏人搏杀过的老人说过北夏人的残忍,自己身上的衣裳和腰间的剑鞘,都明明白白地标明自己是木亢堂人,木亢堂自成立之初就与北夏人抗衡,相互敌视了几十年,仇恨颇深,故而他不敢有任何动弹,否则快刀会轻而易举地割断其脑袋。 马队来到了一个村子,冷新被一团破布似的丢到地上,随即过来两个北夏人,将他关到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一个北夏人抽出皮鞭,狠狠地朝他身上抽过来,冷新疼得大叫起来,这叫喊却激起了对方更大的兴趣,打来的皮鞭力道更足了,旁边站着的另一个北夏人像欣赏表演似的大笑起来,冷新不敢再喊了,他双手紧紧抱住头,缩起身子,咬紧牙关,承受着雨点般打来的鞭子。北夏人打累了,收起鞭子锁上门扬长而去,留下满身鞭痕的冷新在屋子里瑟瑟发抖。接下来的几天,北夏人每天丢一点吃剩的残羹剩饭给他,但是每次拿饭来时,都会将他一阵鞭打,每天都是不同的人,从这些人的咒骂里,他明白了这伙北夏人原来是去攻打木亢堂,结果非但没占到便宜,还死伤惨重,自己就是在北夏人狼狈撤退的途中被抓,无处发泄的北夏人将他作为了泄愤的对象。满身伤痕的冷新蜷缩着躲在黑乎乎的角落里,只要一听到门锁响声,身体就筛糠般颤抖起来,赶紧抱住头迎接那暴风骤雨般的皮鞭。它曾偷偷爬到门边,透过漏光的门缝,发现门外就站着守卫,院子里还有来来往往的北夏人,看得出来,这是他们的一个基地,想从这里逃走是不可能的。几天的摧残让他生不如死、彻底绝望,在这个暗无天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囚室里,他想到了死,死了就解脱了,于是他开始用头撞墙,听见声响的守卫冲进来,发现他的自杀企图后,将他反手绑在一根柱子上,使其无法自残。一心求死的冷新决定绝食,可北夏人不会让他得逞,每次拿来吃食后,北夏人先是照例抽打一顿,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称要为被木亢堂杀死的同伴复仇,然后再将饭食强制塞进他嘴里,维续着他的生命。 北夏人的折磨令冷新彻底崩溃,全身伤痕累累,血渍、排泄物粘满衣物,浑身臭气熏天,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伤口的剧痛让他整夜都难以入睡。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中,精神逐渐恍惚的他不禁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如果当初没有跟随叔叔进入木亢堂、或者木亢堂没有和北夏人开战,他就不会成为北夏人泄愤的对象,遭受这份罪;如果他在和北夏人的战斗中战死了,还可以成为堂里的英雄,自己的牌位可以进入堂内的忠义厅,供后人敬仰,如今可好,堂内无人知晓自己在这里受罪。和北夏人开战是总堂主和长老们决定的,又不是他冷新要这么干,为什么要让他一人来承担这个后果,老天为何对自己如此不公?他满腔悲愤,热泪滚滚,为自己命运的不公、为这么多天咬牙忍受折磨的不值,他想到自己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然后让北夏人扔死猫似的将其扔到野外成为野兽的美味。“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在这里!”冷新在心里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必须振作起来,因而,当屋门打开,一个北夏人走进来送饭时,他主动吃起来,几下就把饭吃光了,这倒让北夏人迷惑不解:这个一直绝食、每次都要将饭时强制塞进嘴里的人怎么突然变了? 第24章 最后一关 舔光了碗底的最后一粒饭,冷新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抬起头,忍者身上的痛陪着笑脸问北夏人:“爷,你们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只是求你别再打了。”北夏人满脸疑惑和鄙视,没有答话,而是例行公事般的抽出皮鞭,劈头盖脸地抽下来,冷新痛得嗷嗷直叫,北夏人转身离去,啐了一口唾沫吐在冷新身上。 过了两天,昏昏沉沉的冷新听见屋外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一阵北夏人的喧闹声,不过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不觉,冷新又睡了过去,不知过啦多久,屋子的门打开了,冷新一个激灵,浑身紧张起来,准备迎接又一轮的鞭打。两个北夏人走过来,直接将冷新从柱子上解下来,二话不说拖了出去,来到一个大厅,两个手一松,将冷新丢在地上,冷新心想这下完了,是要杀自己了,他小心抬起头,惊恐地看了一眼左右,发现厅里除了上次将自己掳过来的北夏人外,还有几个着甲执刀的军人,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冷新吓得筛糠般颤抖起来,连连磕头:“众位爷饶命,要小的做什么尽管吩咐,小的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一个坐在上首的北兵头领说话了:“你想活命,这很好,现在就有个机会,只要你能不能抓住了。” “只要能为军爷效劳,无论让小做什么,小的都当全力以赴。”处在绝境之中的冷新抓住了抛过来的救命稻草,立刻燃起了希望。 这时,坐在另一侧的北夏人开口了,“今日,这几位军爷追捕几位逃犯时,犯人跑进了你们木亢堂,这几个犯人是我们的重犯,必须抓捕。” 冷新听明白了,这几个北兵是没有抓到犯人,他猜想莫非北夏人是想要他带路进去抓人?如果他带人进去,势必会和木亢堂人冲突,但如果不答应,那肯定必死无疑,到底该不该答应呢?冷新趴在地上,脑子里紧张地盘算。这时,上首的北兵将领又说话了:“你如果可以协助我们找到那几个逃犯,将重重有赏。你别想跑,放你回去后如果你耍滑头,我将调集军队把整个林子灭了,到时候将逃犯和你一起抓回来。”声音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冷新连连磕头,嘴里连说“不敢不敢!”他相信这个北兵头领的话,单纯江湖间的争斗,木亢堂可以凭险据守,但如果真是军队来攻,一个小小的木亢堂哪能相抗?再说,自己不想死在这里无人知晓,既然眼前有活路,就先活下来,何况,北夏人要的是他们的逃犯,并不是木亢堂的什么人,到时候再对堂里包括叔父在内的管事人陈说厉害,避免冲突,因而,他立刻决定按照北夏人的要求去做,“军爷放心,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上首的北兵头领面无表情,使了一个眼神,一个北兵手拿一个小包递到冷新面前,解开袋口,里面是满满一袋银子,冷新眼前一亮,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在堂里虽然吃喝不愁,但也仅此而已,平日里堂里分配一切衣食住行,即使出山办事,也只会给一点事先算好的碎银子。眼前这么多银子,他冷新下半辈子都不愁了,“这是一部分,你帮我们抓住了人,还有更多的银子。”那个让人浑身发冷的声音让冷新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对他而言,抓住北夏逃犯后能得到剩下的银子更好,即使不给也无妨,有这些银子就足够了。他脑子转得飞快,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他想明白了:如果他自己一个人可以把北夏人要的逃犯抓住,那是最好,这样他可以独吞这些银子,如果自己没这个能力,他就找他叔父一起来做,凭叔父长老的地位,抓捕几个擅自进入林子的北夏逃犯不是难事,另外叔父虽然是木亢堂的长老,其实堂内生活同样清苦,且其无儿无女,如果这事办成了,他还可以劝说叔父和他一起离开木亢堂,建房置地,比在木亢堂舒适多了。 冷新紧紧攥着银子,连滚带爬出去了,北兵头领立刻来到屏风后面,对一个胳膊受伤、大杭人装束男子的恭敬地报告:“先生,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 男子点点头,语气很轻却很严厉:“你们要盯住,这次机会必须把握好。” “是!”北兵头领腰杆一挺,继而小心地问道:“先生,小的有些不明白,就这么几个人,我们派些兄弟直接将他们干掉就是了,为何要先生如此大费周折?” 男子对头领的问话显得很不以为然:“直接干掉当然可以,但却不是好办法。这一路上,我都在琢磨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达到最大的效果。真是天助我也,他们在慌乱中竟然跑进了木亢堂的禁区,我一下就有了主意。”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千万别小看了他们,这几个人身手都异常了得,加之一路上高度戒备,我们动手,必定会付出不小的代价。而借木亢堂将其除掉,我们都只要坐山观虎斗,事后再将消息告知大杭军,他们势必恼怒,必定会出兵铲除木亢堂,这木亢堂一直和我们北夏作对,但到处都有他们的分堂,势力很大,单凭我们,很难将其剿灭,这也是双方斗了几十年,我们却没有得到一点便宜的缘故。如果大杭军队出手,那就不一样了,木亢堂在各地的势力恐怕都会连根拔起,被一锅端了。如此,我们只是略施小计,不用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拔掉木亢堂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岂不妙哉?” 北兵头领无比钦佩,连连称赞:“先生妙计,高明,实在是高明!” 男子被恭维得很高兴,但依然一脸严肃地说:“那个张岳和徐坤,都是狠角色,心思缜密、武功高强,对大杭忠贞不二,留他们到扬州,必会对我们今后的行动造成极大的阻碍,你要和那个冷新交代清楚,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走出木亢堂,但是要保护好掌柜的,不能出任何差池。” 北兵头领连连点头,“先生放心,小的记住了。” 冷新回到木亢堂后,先找到他几个要好的兄弟,这些人以为他是办完堂里公干刚回来,通过这些人,他了解到了张岳等人此刻确实就在堂内,因为治好了总堂主和长老的箭毒而被奉为上宾。他知道,这样一来,凭他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将这五人逮住了,经过细细思索,他想好了办法,决定去找叔父。 冷新的打算,冷长老非但没有同意,反而斥责冷新不该恩将仇报,这些都在冷新的预料之中。“叔父,这几个人中,那个姓张的和姓徐的是北夏人的重犯,北夏人是必定要把他们抓回去的,我们不把他们交出去,北夏人说了,将调集军队,把我们这里直接灭了,到时候这几个人照样会被抓住,但我们木亢堂上百年的经营就全毁了。” “你说的没错,但是这几个人说自己是大杭人,我们不能害自己人。”冷长老语气有些松动。 “叔父,”冷新捧起茶杯递给冷战老,“这些人不是大杭人。” “不是大杭人?”冷长老疑惑起来。 “不是大杭人,是犯了重罪的北夏人。叔父你想,总堂主中的毒是北边才有的剧毒,这几个人如果是大杭人,怎么会有这种解药?很明显那个姓张的就是世居北方的北夏人。但他们知道我们木亢堂与北夏人势不两立,所以才故意说自己是南边大杭人。虽然他们治好了总堂主的伤,但如果北夏人调集大军来围剿,那会给我们堂里带来灭顶之灾啊!” 冷新痛心疾首的话让冷长老心里一惊,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冷新站起来,继续说道:“他们并不是大杭人,而是与大杭人有仇的北夏人,我们把他们抓住,不但不存在背叛,反而是在帮助大杭。这几个人都不是善茬,如果我们帮他们逃到大杭去了,指不定他们会干出什么坏事来,那样,我们就真是助纣为虐了。”顿了顿,他一把脱掉了上衣,露出满身的累累伤痕,“叔父,你看看我身上的伤,你也为堂里冲锋了几十年,我们爷俩对得起堂里了!”冷新的伤痕让冷长老触目惊心,他举起手颤抖着轻轻抚摸侄子没一块好肉的身子,心疼的眼泪刷地流泪下来。 冷新趁热打铁,“叔父,你年纪大了,我们办完事后拿着赏金离开木亢堂,找个地方过上安稳日子,我会把你当父亲,好好孝敬你。” 冷新的话让打消了冷长老最后的顾虑,“也罢,就这么干,为了万无一失,必须好好谋划才是。”于是叔侄俩聚在油灯下仔细盘算,直到快天明才分开,各自行动。 冷长老说完,似乎解脱了,眼睛一闭倒在地上,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吃惊不小,孙大林朝躺在地上的冷长老啐了一口,骂道:“放你的屁,老子是堂堂正正的大杭人,前不久还和北夏人大战了一场,损了我几十个弟兄!”他还想继续往下说,张岳连忙制止了他。听到孙大林的话,冷长老坐了起来,怔了片刻,悔恨地说道:“唉,我被冷新骗了,如果知道你们真是大杭人,我说什么都不会干了。”话刚说完,他突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往胸前刺去,周护法手一扬,手里的剑闪电般的射出,打落了他手里的匕首,随即跃了过去,以防他再寻短见,见寻死不成,冷长老长叹一声,重重倒在地上不再言语。 虽然这事是冷长老个人所为,对木亢堂而言终归是件丑事,周护法面色难堪,硬着头皮给宁王赔礼:“鄙堂出了如此之事,实在不该,周某给各位恩公赔罪了,万幸没有伤到诸位恩公,否则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了。” 宁王大度地挥挥手说道:“这不关你的事。” 见没人怪罪自己,周护法稍微松了口气,继续小心地说道:“周某有一事相求,不知” 宁王有些疲惫,也不愿在此久留,于是不待周护法说完就直接开口了:“你说吧!” 周护法咽了口唾沫,“周某想把冷长老带回堂里,听候总堂主发落,不知恩公能否同意?” 听说要把冷长老带走,孙大林首先吼了起来:“不行,老子必须砍了这个王八蛋。” 宁王看了一眼张岳,张岳恭敬地说道:“听掌柜的。”宁王没有理会孙大林的吼叫,他想,如果把冷长老杀了,周护法只身返回堂里汇报此件发生的事情,凭冷长老在堂里几十年的经营,恐怕会有很多人怀疑事情的真实性,反而很可能会产生各种于己不利的说辞;让冷长老回去,既显示了自己的宽宏大度,也可以打消木亢堂里的猜忌;至于周护法,如果他和冷长老是一路人,即使现在将冷长老杀了,他回堂里后完全可以颠倒黑白,将责任全部推倒自己头上,如此一来,不如干脆饶了冷长老。于是宁王痛快答应了周护法的请求。周护法让人把冷长老捆绑起来,目送着张岳一行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押着冷长老向绕路回堂里。 通过冷长老一事,张岳意识到前路会更加凶险,北夏人的围追堵截会更加疯狂,他要求徐坤、孙大林和李福春必须睁大眼睛,不能在这最后一段出事而前功尽弃。由于五人在一起目标太明显,容易被北夏人识出,并且一旦发生不测没有回旋余地,因而张岳决定让徐坤和李福春先行探路,自己和宁王居中,孙大林断后,彼此之间拉开一段距离,如果前面遇到拦截,凭徐坤的身手可以周旋抵挡一段时间,后面的人则见机行事,躲避危险。 两天以后,几人到了漫关,这是北夏和大杭目前的分界线,只要过了这道关就是大杭,按照当初出发时和李知廷的约定,到了大杭地界,可以直接到军营得到大杭军队的保护,那就安全了。胜利在望,几人心情都好了起来,但高兴之余也都清楚,这里是北夏人抓住他们最后的机会,因而北夏人必定会严密设防。几人商量后,认为等到黄昏关口即将关闭时盘查可能松懈一些,因而拐到一片离关口不远的林子里休息。等到日头西斜,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几人才走出林子,牵着马缓缓朝关门走去,零零星星的几个行人脚步匆匆,都想赶在闭关前通过。守关的北兵大声吆喝着,每个过关的人都要仔细查验,有几个还被推搡着拖走了,被抓的人叫喊了几声,立马招来北兵的拳脚,头破血流。几人疑惑不解,不敢再往前走了,就在这时,一个头戴草帽的人匆匆走到张岳跟前,低声说了一句:“我是冷飞龙,跟我离开!”脚下却没有丝毫停留。冷飞龙突然出现,张岳惊诧不已,不过他看清了,来者确是冷飞龙,他来不及多想,连忙掉头跟了上去。 走到僻静无人处,冷飞龙摘掉草帽,几人看清了,都大感意外,孙大林高兴地叫起来:“妈呀,你没死呀!”徐坤连忙制止孙大林。冷飞龙拜见了宁王,这让以为他必死无疑而一直自责的宁王心情好了很多。冷飞龙对宁王说:“现在关口贴了缉拿的告示,盘查得很严,每户人家里都藏有手拿王爷画像的北兵,一进去就会被识破。”他的话让大伙刚刚泛起的一丝一点高兴劲转眼就烟消云散、脊背一阵阵发凉,如果不是冷飞龙及时出现,他们今晚很可能就会被北兵抓住。 冷飞龙咽了口唾沫,有些迟疑地说:“这样吧,离这里不远有间破庙,我去看过,暂时无北兵,今晚恐怕只能到那里对付一宿,就是就是委屈王爷的了。” 宁王这一路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故而只挥了挥手,示意冷飞龙带路。 来到破庙门口,徐坤和孙大林首先把庙里庙外仔细查了个遍,没有发现异常,大伙这才进入庙里,冷飞龙扶着宁王坐在一堆干草上休息,张岳在庙里仔细看了一番,这是一座很小的破庙,正对着大门竖着一尊高大的布满尘土的佛像,佛像背面则是一尊千手观音,观音像前留有一张供桌,台幔垂到了地面,除此之外整个寺庙别无他物。张岳考虑到小庙实在太小,一旦有敌人打进来,宁王将直接暴露在外,必须想办法给宁王找个稍微安全的地方,他想来想去,只有供桌下面可以藏身。他挑起台幔仔细检查,桌下空无一物,虽然逼仄,但可以勉强躺下一个人。他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宁王,宁王痛快地答应了。各人分别找地坐下,默默无语,徐坤警惕地守在庙门口,盯着外面。 第25章 舍生取义 过了一会,还是宁王首先打破了沉默:“大家先吃东西,把肚子填饱再说,这么多难关我们都过来了,这里难不倒我们。”说完,带头拿起干粮大口地吃起来。在胜利在望的时候遭受挫折,这对人的打击比其它时候都要大,故而其他人啃着干粮,都默不作声。 冷飞龙很快吃完了,他抹抹嘴,似乎有话要说,但见其他人都兴致不高,张了张嘴始终没说出来,拿根小棍子在地上胡乱地画着。宁王也吃完了,他收起干粮袋,微笑着对冷飞龙说道:“飞龙,你把打听到的情况,说来我们听听。”不愧是经历了无数风浪的王爷,他从容自若、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他正身处敌巢、危机四伏,仿佛是在家中和朋友相聚,他的无畏也感染了其他人,纷纷催着冷飞龙别卖关子,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冷飞龙喝了口水,说起了他这几天的经历:“那天我们分开后,北兵紧追不舍,我想这下是必死无疑了,但我知道就算死也不能白死,须得把北兵引开,越远越好。为了避开北兵的弓箭,我尽量往林木密集的地方跑,一边想着如何脱身。跑了一阵后,我决定弃马,在拐过一个弯时,我瞅准时机,给马屁股猛抽了两鞭子,自己跃到一棵树上,等北兵朝马那边追过去后,赶忙往另一个方向的林子里钻。密林里根本没有路,好在我常年在外,根据日头的方向往漫关这个方向走,好不容易才走出了林子。不过包袱、盘缠全丢了,后来靠乞讨一路到了这里,衣服也被荆棘扯破了。”说完,扬了扬胳膊,大家这才看清他的衣服全变成了一缕缕肮脏的破布,腰上、袖子上用草绳一道道地捆扎着,受伤的手臂上衣袖变成了暗红,必定是被血染的。李福春赶紧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衣服递给他,张岳过来给他伤口换了药。这一路的患难,让这几个人已经成了生死之交,故而冷飞龙也没有客套,等张岳处理好伤口就把李福春给的衣服换上,接着往下说起来:“到了漫关后,我没有看到我们事先的约定的标记,知道你们还没到,因而就整天守在这路上等你们到来。我看关口盘查严密,不敢贸然行事,经过打听才得知这漫关就是在几天前突然加强了盘查,我算了一下,就是从我们分开的那一天开始的,门口还贴了画像和缉拿告示,我偷偷去看了,告示上画的就是王爷,每个通关的成年男子都要仔细搜查、核验,凡是有嫌疑的都马上被抓走,并且闭关的时间也提前了,稍有不从者立刻就会招致毒打,甚至抓走。” 冷飞龙的话让大家伙再次沉默起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来。孙大林烦躁起来,站起来大手一挥,瞪着双眼低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急死了我,干脆我们硬冲过去,我们四个人只要有一个人护着掌柜的冲过去就行了。” 冷飞龙急忙制止:“那可不行,关口上下那么多北兵,看守严密,冲是绝对冲不过去的。”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就被困死在这?”孙大林气呼呼地。 “我我不是在想办法吗?”冷飞龙被孙大林一阵抢白,脸色也很难看。 宁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都别争了,“大家都不要急,这事急不得。这样,今天大家伙都累了,先休息,明天再说。”说完,就到供桌下面休息去了。 虽然宁王口中说不急,但大伙心里都明白,最着急的就是宁王,他在苦寒的西北边地忍辱偷生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一路逃亡,受了这么多苦,唯一的儿子恐怕早已不在人间,好不容易到了边关,希望就在前方,却被困在这里,谁都会心有不甘。何况扬州战事危急,他们早一天回去,也就早多了一分力量。 反复拉锯的兵祸令这片原本平静富裕的地域变得分外萧条,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冬日的太阳落山后,黑夜很快降临大地,几户残破的人家早早地关门闭户,冷月寒星挂在锅底般的天幕上,四周高山环立的旷野里,万籁寂静,没有一丝生气,令人感到窒息。破庙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冷风凛冽,守在门口的徐坤虽然年轻,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张岳走过去,要他到庙里面睡会儿,自己来守门,徐坤却执意不肯,张岳了解内弟的脾性,也就没有勉强,转身从包袱里找出一件衣服披在徐坤身上,自己靠在避风的墙角蜷缩着。黑暗中,他扭头看着月光下的徐坤,清秀的脸庞瘦削、苍白,自从跟随张家庄子弟驰援襄阳以来,这位少年就一直冲在最前面,无论面对何样的敌人和危险,他每次都挡在前面,时时处处都维护着自己,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毫不犹豫的照做,纵使屡屡身陷险境,却从未退缩。张家庄被北兵摧毁,姑姑和姐姐凶多吉少,这个世界上,自己成了他唯一的亲人。张岳一阵阵心疼,觉得内弟跟着自己受了太多的苦,如今徐葭生死不明,如果不是国破家亡,他是绝对不会让徐坤以身涉险,但背负的国仇家恨,却一次次让他狠下心,带着徐坤迎着危险勇往直前。 月光越来越朦胧,张岳看见门外走来一位白衣女子,笑容灿烂,脚步轻盈向他跑来,正是藏在他心里最柔软深处、日夜思念的葭儿,张岳忙伸出手迎接,就在两手快要相握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冲出几个凶神恶煞的北兵,抓住徐葭就往外黑暗中拖,徐葭尖叫起来:“岳哥哥,快救我!”张岳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徐葭的手,不让敌人把徐葭夺走。北兵见无法抓走徐葭,抬手就是一刀,直接将她的手砍了下来,鲜血溅了张岳一身,徐葭直接消失了,黑暗深处只传来她恐惧无助的呼喊和北兵的狂笑。张岳一个激灵,抬手擦去满脸的泪水,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彻骨,他把包袱抱在胸前,缩紧身子。他闭上眼睛,梦里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让他心惊肉跳,睡意全无。这个相同的梦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出现,他不敢去想,也不忍去想,越想越痛。他扭头看了一圈,几人都在睡觉,徐坤披着衣服,斜靠着门框,手搭在刀柄上,姿势始终没变;供桌下传来宁王沉沉的鼾声,张岳不禁感慨:王爷就是王爷,在如此危急时刻,还能做到如此镇定自若、云淡风轻,其大将风度值得自己好好学习! 月已西沉,大地更为黑暗,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张岳抬头凝望着漆黑的屋顶,思虑着明天该如何才能通过这个关口南去?想出的办法总是自觉不妥,一次次自我否定。历经磨难走到这最后一关,实在不易,千万不可莽撞,必须想出万全之策,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还很可能给宁王带来杀身之祸,影响扬州的抗敌大局,那样自己将成为大杭的罪人。 旁边传来几声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音,张岳看见李福春轻轻站起来,摸索着到了庙门口,和徐坤说了句话,就走出了庙门。张岳没有理会,脑子里苦苦思索着过关之法。一顿困意袭来,竟又慢慢睡着了。迷糊之间,张岳听到有人小声说话,马上惊醒了,原来是徐坤在门口轻轻叫他。此时东方已泛白,张岳左右一瞧,孙大林和冷飞龙还在休息,而李福春休息的地方却只有包袱。见徐坤神色有异,张岳心里一紧,立刻上前,徐坤和他来到庙外,掩饰不住紧张地轻声说道:“姐夫,李福春半夜出去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张岳紧张地思考着,问道:“昨夜他出去时,我看他和你打了招呼,他说了什么?” “他说肚子不舒服,要解大便,还特意说为了不影响庙中之人,要走远一点。我见他两手空空,也没多想。”徐坤看起来有些懊恼。 李福春离开到现在至少一个时辰了,至今未归,只有两种可能:私自跑了或者遭遇了不测。张岳实在不愿相信前者,这李福春是李知廷亲自挑选的亲兵,从肃州冒死进寺庙替换宁王到这一路过来,确实是忠心耿耿,时刻保护着宁王,然而世事难料,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他安慰了几句恨恨自责的徐坤,迅速扫了一眼周边地形,只见小庙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枯草之间,没有任何遮挡,几丈之外才有一片不大的林子。他决定立即离开寺庙,先到那边林子里藏起来。为稳妥起见,他先让徐坤到林子里探查一番,自己则守在庙门口。突现的变故使他的神经瞬间高度绷紧,紧张思索对策。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他,回头一看,只见宁王正站在大门口,他快步走上前去,正要开口,宁王却抬了抬手,说道:“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张岳直接了当地回答:“此庙四周毫无遮拦,非久留之地,我让坤儿去那片林子探查,若无异样,我们先转移到林子里去。”宁王点头同意,此时冷飞龙和孙大林也醒过来了,站在宁王后面,虽然不完全清楚其中的是由,但知道了要离开寺庙,于是不问缘由,赶紧转身去收捡行李。 只见徐坤在招手,说明林子里安全,于是几人迅速离开寺庙。走过寺庙拐角时,张岳看见台阶上有一块石头压着的布条,昨晚进来时他留意过这里,当时台阶上没有任何东西,这个布条肯定是晚间有人特意放到那里的。他拿起布条一看,神色马上变得异样起来,布条上的字迹殷红刺眼,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小声地对宁王说道:“掌柜的,李福春留下来的,是用血写成的。”听说是李福春用鲜血写下来的东西,几个人都一怔,宁王急切地问道:“写了什么?”张岳稳定了情绪,轻声念了起来: “掌柜的,北夏人盘查如此严密,我们定难通过。小的有幸被大帅选为掌柜的护驾,临行前,小的向大帅保证过,将誓死保护掌柜的平安到达扬州。今不得它法,小的决意先行一步,北兵抓获小的后,料想会撤去盘查,请掌柜的速速过关,尽早到达扬州,共图抗敌大计,护我大杭!李福春敬上。” 宁王颤抖着接过布条,从布料质地看,应该是李福春从衣服上临时撕下来的,几个人都默然不语,空气也似乎凝固了,宁王将布条攥在手里,跳上马,低声一喝:“赶紧追,把李福春追回来!” 张岳牵住宁王坐骑的缰绳劝到:“掌柜的,那个布条带在身上不安全,我看还是烧掉吧?” 宁王异常坚决的摆手,一抖缰绳,头也不回策马狂奔,几个人赶紧跟上。刚冲到官道边,只见一队北兵从关门方向疾驰而来,开路的北兵不时地吆喝,在空中劈甩的马鞭啪啪作响,行人急忙往路边躲避。宁王几人下马站在路边,压低草帽,张岳示意几人做好战斗准备,自己则悄悄地挡在宁王前面。马队过来了,只见十几个骑兵围着一辆囚车,囚车里正是李福春,孙大林怒目圆睁,手按刀柄,张岳连连警告不许轻举妄动。李福春也看到了路边的战友,他神色坦然,微笑着朝几人轻轻地摇头。 目送着囚车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几人久久不愿离开,宁王手里紧紧攥着李福春用热血和生命写下的布条,眼泪在饱经沧桑的脸上肆意流淌。孙大林觉得异常憋屈和窝囊,自己腥风血雨一路闯过来的兄弟被敌人从眼前抓走,这要是在以前,他早就冲上去劫囚车了,就算死也死得痛快,但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他气得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硕大的鼻翼激烈地起伏着,喷出的热气在清冷的晨光中变成两股白雾;徐坤牙关紧咬,虽然李福春是自己有意暴露,让北兵抓走,但是他总认为与自己没守住门有关,无法释怀。 宁王悄悄拭去脸上的泪水,神色又恢复了平静,“走吧!”,说罢,牵着马缓缓朝关门走去。氤氲的雾气中,漫关显得更加巍峨、高大,远远地可以看见关楼上的北兵还在,几人悲愤的心情一下变得紧张起来。虽然李福春希望自己的被捕会让北兵撤去严密的盘查,但这毕竟只是他的推断,万不可大意。几人停下了脚步,紧盯着关门方向,不敢贸然上前。冷飞龙向宁王提出他先去探下情况,宁王没有同意,为了他,李福春刚被抓走,断无生还的可能;儿子和李小秋身负重伤,恐怕也已不在人间;冷飞龙当初单骑引开北兵,没被抓住已属万幸,他不愿意再让别人去冒险。见宁王不答应,冷飞龙急了:“掌柜的,我们这样几个人走在一起目标太大,假若盘查的北兵真的没撤,我们一起过去很容易被发现,那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我一个人过去,就算北兵盘查,也应该查不出什么来。”张岳也说道:“如今之计,只能如此了。”就在宁王还在犹豫不决时,冷飞龙直接转身离开,大步朝关门走去。 几个人注视着冷飞龙远去,关楼巨大的阴影里,他的背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直到消失在过关的人群中。几人焦急地等待着,一向沉稳的宁王背着双手,在原地踱来踱去。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虽然心下焦虑,几人却不敢丝毫松懈,警惕地戒备着。突然,关楼方向传来一声长长的唿哨,停顿了一下后,接着又传来两声短促的唿哨。这是冷飞龙传来的信号,说明关门可以通过。几人长舒了一口气,牵着马朝关门走去。守关的北兵还在,但是墙上的缉拿告示已经没有了,北兵不再盘查每个行人,几人依次出关。 背后的关楼渐渐远去,前面不远就是大杭的地界,安全了,终于安全了!虽然离扬州还有一段不近的路,但一路紧绷的神经终究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宁王翻身上马,却没有前行,而是调转马头,朝着西北边久久凝视,不忍离去。 无言矗立的关楼,经历了无数的争斗,见证了太多冰冷的刀剑、滚烫的热血和悲怆的眼泪,今天发生在这里的悲欢离合,转瞬就化为过眼烟云,成为历史长河里的一粒细微的尘埃、一抹不起眼的色彩。 张岳过来,轻声说道:“掌柜的,走吧!”宁王喉头发硬,更咽着缓缓说道:“老朽在北地这么多年,本以为将伴着青灯古佛了却余生。如今,蒙几位壮士历尽艰辛、拼死相救,才回到了大杭,获得了新生。只是,素昧平生的李福春和李小秋为了我慨然赴死,再也回不来了,老朽,老朽承受不起啊!”说罢,不禁潸然泪下。 众人听后,想起一起来却无法一起回的李氏父子,心里都不好受,张岳安慰道:“掌柜的,您回来了,对大杭的抗敌将发挥巨大的作用。从扬州出发那一刻开始,我们这几个人都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我想李福春父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宁王看着这些风尘仆仆但坚毅的面庞,感慨地说:“你们都是我大杭的优秀子民。走吧!”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甩手一鞭,策马而去,其他人立即紧紧相随。 第26章 佳人如梦1 自从萧霓来过一次以后,郭攀整个人都变了,满脑子整天都是她婀娜多姿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细细回想、反复品味,那盒老山参,被他当做无比贵重之物,一刻不离的带在身上,每当周遭没人,他都要将盒子拿出来亲吻、摩挲,放在鼻前贪婪地闻吸着盒子上霓的气息。这种时候如果有人来向其汇报军务,他总会因为遐思被打断而烦躁,渐渐地,下面的军士都不敢来找他了。 这一天,他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遐想,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他的军帐,“不要总来烦我!”他不耐烦地喝道。但来者微微一愣后,并没有退出,而是直接来到其床前,一把夺走其手中的山参盒,郭攀一怒,刚要开口骂人,却见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萧霓,他赶紧起身,“是萧霓姑娘,你,你怎么来了?”刚一开口,脸就红了。 “怎么,我不能来啊?哼,那我走了。”萧霓小嘴一翘,转身就走,飘起的裙裾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迅速弥漫了军帐。 “不是不是,哎,萧霓姑娘,你别走啊!”郭攀赶紧去拉霓,手伸到一半,却胆怯地缩了回来。 看着傻站着的郭攀,萧霓不禁嬉笑起来,她刚才说走,其实是故意逗趣,从郭攀手里拿着山参盒独自陶醉的样子,聪慧的姑娘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哎,你不让我走,就让我这么陪着你傻站着啊?”她从小就喜欢跟着父亲到全是男人的军营中玩耍,性格泼辣。 “哦,不不不,请坐请坐。”语无伦次的郭攀,手忙脚乱地拖过一把椅子,用衣袖使劲擦了两遍,才搬到萧霓面前,“姑娘请坐!” 萧霓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拿着山参盒瞧了瞧,抬头看郭攀一脸尴尬地站在面前,佯装不悦地说道:“你站着干嘛,是怕我不知道你有多高,还是要我仰视你呀?”嘴巴确实厉害。 “不是不是,我坐,我坐。”郭攀退了几步,准备坐到床上,他军帐里只有一把椅子,已经给萧霓坐了,他自己就只能坐床了,由于紧张,没估摸好距离,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窘得无地自容,一时起来也不是,坐在地上也不合适,面红耳赤,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萧霓眼泪都笑出来了,难堪的郭攀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她揉了揉笑得酸疼的腰,站起来伸手去拉郭攀,看着伸到眼前白白嫩嫩的纤纤玉手,郭攀受宠若惊,手伸到一半却不敢去握,“起来呀,难不成还要我扶你啊?”萧霓笑骂道。 “不敢不敢!”郭攀轻轻握住霓柔软的手,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握住年轻女子的手,而且还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一股酥麻从指间迅速传遍全身,他感觉全身都僵住了。 见郭攀直直盯着自己,一直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大大咧咧的萧霓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但说出来的话却依然不饶人:“你总抓着我手干嘛?” 郭攀一惊,赶紧松手,“对不起,萧霓姑娘!”一双手不知该往哪放。 “算了,不和你计较了。”她大度地一挥手,转身坐到椅子上去了。 “哎,我问你,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你拿着这个盒子,干嘛呢?”她眼睛斜睨着郭攀,慢悠悠地说道,脸上带着调皮的坏笑。 被这么一问,郭攀脸胀红到了脖子很,支支吾吾地“我,我”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哼,给你山参也不吃,枉费了爹爹的一番好心,既然你看不上我家的东西,那我就拿走得了。”她嚯地站起来,就往外走。郭攀这次反应很快,一步冲到帐门口,伸开手拦住霓,“姑娘误会了,末将哪是看不上,末将实在是舍不得食用如此贵重的东西!”这一逼,反而说话利索了。萧刚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知道要想出人头地,必须获得上司的赏识,以前他一直苦于自己身份低微,又无人引荐,如今好不容易攀到了萧刚这根高枝,当然要死死抓住,何况,上司的千金还是自己心驰神往的女子,谁都能得罪,这父女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萧霓鼻子一哼,眼珠一转,娇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如此说道,无非是想拍我爹的马屁!” “不不,”郭攀被说中了心事,脸更红了,不过嘴里却连连否认,脑子里飞速琢磨着该如何说话才能让眼前这位姑奶奶高兴,于是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末将低贱,承蒙将军和姑娘亲自来探望,实在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将军和姑娘凡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差遣,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霓不由笑起来,“哟,没看出来啊,说起话来越来越中听了。”见心上人高兴,郭攀也跟着笑起来,心里终于放松了些。突然,萧霓脸一板,手指着郭攀的鼻子,样子还挺凶,“话是好听,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郭攀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笑容一下僵在脸上,不过他反应很快, 急忙说道:“姑娘如若不信,末将可以发誓!” 萧霓没有说话,盯着他,好像是在等他发誓,郭攀见状,马上胸脯一挺,举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郎声说道:“我郭攀,愿为萧将军和萧霓姑娘做一切事情,如有违誓,天打五雷轰!” “这可是你自己发的誓,没人逼你。”萧霓话音悠悠,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来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是,能为萧将军和姑娘效力,末将三生有幸!”郭攀急急表白。 “好!本姑奶奶暂时相信你了。”萧霓高兴起来,转身进账,郭攀连忙扶住椅子,让她坐下。“哦,我把正事忘了,给。”她突然反应过来,把手上抱拎着的东西往郭攀面前一送,“这,这是什么?”郭攀犹犹豫豫地接过一个包裹,感觉温温的。 萧霓嘴巴撅着,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爹爹要本姑奶奶亲自为你熬制的鸡汤,给你补身子的。”说着,她甩了甩胳膊,“真不知道爹爹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快点喝吧!” 郭攀大受感动,将陶罐捧到鼻子跟前闻了闻,一股悠悠的肉香从罐子里飘出来,他小心地将陶罐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顿时,整个军帐里都弥漫着鸡汤的清香,一口热汤下肚,久违的香甜沁入心脾,他记得上次喝鸡汤,还是在襄阳老家过年的时候,母亲杀了一只鸡,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欢度新年,如今却物是人非,家破人亡,他成了一片随风飘零的落叶、随波逐流的浮萍。没想到,在这离家千里的军营,却能遇见一位如父母般爱护自己的上司,一时间,他百感交集,对亲人的思念、对故土的难舍、对今人的感激、对自己身世的感怀,不禁掩面而泣。 萧霓一怔,走过来,怪道:“哎,这是我第一次炖鸡汤,不至于这么难吃吧?要不倒掉算了。”说完,就过来拿陶罐。 郭攀紧紧抱住陶罐不放,更咽地说道:“不是,鸡汤很好喝,让我想起了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眼泪噼里啪啦地滴到了鸡汤里。 郭攀的话让霓心中一动,她没想到一个汉字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心里不禁泛起一种异样的感情,郭攀在她心中形成了一种别样的形象。她走过去,柔声说道:“我错怪你了。这样吧,你要觉得好喝,我以后每天都给你送。” 在一个姑娘面前哭鼻子,郭攀有些难为情,忙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连声到:“不敢劳烦姑娘,我”他不敢抬头,怕对方看到他满脸泪痕的窘像。 “我乐意!”他话没说完,萧霓就接话了,话音格外娇柔,脸上泛起两朵红晕,她随手将山参盒放在桌上,待郭攀抬头,她人已飘然到了账外,满脸笑意。 郭攀紧紧握住山参盒子,傻傻地看着霓走远,刚才发生的一切,恍如梦中,但手边温热的陶罐提醒他这是真真切切的,他细细品味着甜美的鸡汤,觉得这是天下最美味的珍馐。 从这天开始,萧霓真的每天都抱着陶罐给郭攀送鸡汤,两人也越来越亲密,心情大好的郭攀身体迅速痊愈了,萧霓还经常拉着郭攀到处闲逛,集市上、酒馆里、小河边,到处都留下了他们快乐的身影。 人们纷纷打听萧将军千金相好的来历,当得知这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只是军中一名毫无根基和背景的下级军官时,有真心祝福的,但更多的是当热闹看。街边的酒馆里,经常有求这位千金而不得的世家子弟心里泛酸而聚在一起喝酒,他们想不明白萧霓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位虽然相貌英俊却一穷二白、孑然一身的穷小子。起初,郭攀不愿意这么招摇,但又不忍心违拗萧霓,只好听由她安排,后来,他也想通了,这是好事,是他郭攀的福气,管他今后会怎样,最重要的是珍惜眼下的每一天。羡慕的人就让他羡慕去吧,嫉妒的人就让他嫉妒去吧! 萧霓那娇美的容颜、云瀑般的秀发、身上沁入心脾的幽香,都让郭攀不能自持,只要霓高兴,他心甘情愿按照她的安排去做一切事情,即便让他上天去摘星星,他也会去努力,心上人开心了,他也就开心了。他忽然觉得,原本昏暗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美好,风清气爽、天高云淡,人也就越发的变得意气风发起来。他细心关注心上人的喜怒哀乐,给她讲在这个城里、家里不可能知道的外面的世界,变着法地逗她开心,无微不至的关心让萧霓心情大好,而这对于她来讲,就足够了,至于财富,她家已经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她要的是体贴、快乐、舒心! 扬州城里最核心的路口,矗立着一栋气势恢宏的大宅,门口的牌匾上两个斗大的鎏金大字:萧府。萧家在扬州苦心经营数百年,积蓄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到萧刚这一代,除了继续扩大在传统的商界发展,他更是进入军界和政界,在朝廷重点组建的新军---武税军中做到了正将,萧家的势力达到了巅峰,如果定要说有什么憾事,那就是他年轻时只生育了两个女儿,直到去年,新纳的妾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至今还在襁褓之中,萧府上下无不将这个萧家的下一代视若明珠,萧刚为其起名“萧光祖”,寄托了他莫大的希望。无奈此子自出生之日起就病痛不断,虽遍访名医依然毫无起色。每次听到幼子虚弱、稚嫩的哭声,萧刚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七上八下、隐隐不安。不止一次,他跪在明堂的蒲团上,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不禁自问:难道萧家的香火到他这一带就传不下去了吗?若真如此,那他就成了萧家的罪人。不,决不能,他必须让萧家更加昌盛! 夜幕降临,萧府灯火辉煌。明亮的烛光下,几人围坐在餐桌旁,享用着丰盛、精美的晚餐。虽然扬州城是大杭在长江以北仅存的几座城池之一,但萧家殷实的家底和萧刚在城中的地位,使得萧府依然过着富足、平静的生活。用餐的只有四人,除了萧刚和两个女儿,还有一位中年女子,行止端庄,衣香鬓影,正是萧刚的正室夫人吴雨清,也是两个女儿的母亲。萧府虽为世家,但萧刚却不像其他家长那样整天端着架子,没有外人的时候,喜欢和家人说说笑笑,他很享受这种轻松、惬意的家庭生活。 萧刚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朝小女儿问话道:“霓儿,这段时间你和郭攀交往日密,军营里到处都在说着你们的事,怎么样了?” 见丈夫说起此事,吴雨清也放下筷子,柔声说道:“是啊,昨日我见几个下人在私下议论着什么,见到我就不说了,后经我反复询问,才告诉我是关于霓儿的事,说外面集市上都传开了,而我还蒙在鼓里。”她来自城中另一个望族,虽然青春不再,但依然皮肤紧致、光彩照人,看得出来年轻时定是一名绝色女子。 见父母都说起自己的事,萧霓也不隐瞒,她从小就是这种敢作敢当的性格,“爹爹、娘,我觉得郭攀人挺好的,很体贴人,为人真诚,不像城里那些富家子弟,整天只知道声色犬马、不务正业,满嘴大话,和郭攀在一起,我觉得挺快乐的。” 满眼爱意的吴雨清脸上泛起微笑,对萧刚说道:“哟,老爷,这可是霓儿第一次对一个男子如此评价!” “是啊,”萧刚点点头,“我观察过从襄阳来的这几个年轻人,都挺不错。霓儿,既然你们合得来,那就好好相处。” “是!”萧霓调皮地做个鬼脸,满心欢喜,懂事地给爹爹和母亲碗里盛了热汤,坐在她旁边的萧云给妹妹夹了菜,柔柔地说道:“妹妹,多吃点菜。” “好嘞,是要多吃点,吃饱了才有精力去玩!”萧霓的一句话,让桌上几个人都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孩子,就没个正形!”吴雨清笑骂道,手里却不停地给丈夫和两个女儿夹菜。 萧刚喝了口酒,脸颊微红,朝大女儿侧过身子,笑眯眯地轻轻问道:“云儿,前些日子媒婆来说媒的那个丁府大少爷,你觉得怎么样?”见萧刚说起云的事,吴雨清和萧霓都停下了筷子。 萧云和萧霓是双胞胎,两人长得一模一样,都是肤似凝脂、领如蝤蛴,但性格却完全不一样,姐姐萧云兼得父亲的儒雅和母亲的贤惠,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萧刚喜欢小女儿那种风风火火的性情,但内心深处却对这个大女儿有着不一样的情愫,在她身上,他总能恍惚看到吴雨清年轻时的影子,聪慧、娴静、乖巧,骨子里却很有主见。他希望能给女儿找到最如意的郎君,让她能平平安安地幸福生活,但他生怕女儿会屈从自己家长的权势,因而,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他总是小心翼翼征询女儿自己的意见。 虽然萧云在餐桌上没怎么说话,但见父母先前说到妹妹的事,料想必定也会问道自己的事。前几日媒婆来说媒的丁府大少爷,她很熟识,毕竟城中的几个大户人家之间,有着说不清的姻亲、利益关系,平时都会走动。丁家人丁兴旺、家底殷实,生活安逸无忧,丁大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但却不是云心里爱慕的对象。当今乱世,她希望将来自己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能救黎民于水火,她不稀罕无忧的生活,只要和自己倾慕的人一起,哪怕是吃糠咽菜、哪怕是风雨漂泊,她都无惧,只有这样,她觉得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她手里拿着筷子,在碗里轻轻画着圈,琢磨着如何既不直接拂逆父母的意愿,又能表明自己的态度。 萧刚从女儿的神态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于是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说道:“好好,云儿不想说就算了,吃饭。” 心直口快的霓却开口了,“姐,我觉得这个丁大公子不怎样,徒有一副不错的仪表,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逛,指不定是个到处拈花惹草的坏种。” 见妹妹把自己想说却不好开口的话都说出来了,萧云红着脸紧跟着说道:“妹妹所言极是!” 吴雨清慈爱地看着两个女儿说道:“这俩姐妹,在这一点上倒是态度一致。” “那是,”霓亲热地挽着姐姐的胳膊,“我们是亲姐妹嘛!”她的话让一家人都笑起来。 第27章 王爷归来 南下的北兵在全力准备南渡长江,准备与顺江东下的北兵一起对大杭朝廷进行夹击,但江北的扬州、泰州几座城池还在大杭的手里,对北兵的侧背形成了巨大的威胁。北兵对扬州攻击了几次,大杭官兵虽然伤亡惨重,但城池却一直未被攻下来,只好围困的策略。张岳几人保护着宁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了扬州附近。为了安全通过这最后一道关,几人商量,决定趁半夜时分北兵守备比较松懈的时候再进城。冷飞龙推着粪车,混在臭烘烘的拉粪队伍中进入城中,直奔大帅府,向李之廷报告宁王已到城外和进城的计划。李知廷大喜过望,亲自安排,准备迎接宁王入城。 冬日的太阳早早就落了山,天地间迅速暗了下来。潮湿的空气在南下的朔风吹拂下,冷入骨髓,北兵们缩着手脚,拢起火堆,抵御着严寒。子时时分,云朵遮住月光,人困马乏的北兵没想到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夜会有人经过,靠在暖暖的火堆旁打起了瞌睡,宁王一行借助稀稀拉拉几棵树的掩护,悄悄地接近城边,呜呜的风声掩盖了其它的声音。城墙上的人紧张地注视着城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名将李知廷虽然很镇定,其实他心里也是砰砰直跳,站在他旁边的冷飞龙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手心里竟然在微微出汗。城墙门洞里,李知廷从自己的卫队里精心挑选的一排兵士全副武装,紧盯着站在瓮城中央的一位百夫长,只要一收到指示,他们将以最快的速度出城,把人迎进来。 穿过北兵的防线,几人弯着腰迅速来到护城河边,张岳取出火折打着,孙大林和徐坤则挡在其身后戒备,张岳尽量将火折缩在胸前,先向右画了两个圈,然后又反着向左画了两个圈,稍微停了一会儿后,又接着同样的动作。城头上的冷飞龙看到了信号,激动地对李知廷说:“大帅,来了!”李知廷顺着冷飞龙指的方向望去,也看到了那画着圈的微弱光亮,他马上对旁边的一位将军低声吩咐道:“放吊桥、开门!”那位将军快步走到城墙边,命令控制吊桥的兵士放桥,同时对瓮城里的百夫长打了一个手势,百夫长和飞身下楼的冷飞龙一起迅速冲到门洞里,随着吊桥缓缓放下,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冷飞龙领着一队兵士冲上吊桥,百夫长则率领另一半兵士则手持武器,随时准备战斗,这是李知廷亲自安排的,冷飞龙出城可以判断来者是否确是宁王,万一情况有变,百夫长将迅速关闭城门。 吊桥刚刚放下,冷飞龙就走上前去,与张岳接上头后,手一挥,身后的兵士立刻分成左右两队前突,将宁王护在中间,冷飞龙引领着宁王快速进城,城头上的李知廷见无异样,也急忙和知府刘曦一起下城。大家都进城后,吊桥迅速拉起,城门随即关闭。 在瓮城里,李知廷迎上了宁王,谦恭地问候:“李知廷迎候来迟,王爷受苦了!” 终于安全了的宁王虽然很疲惫,但仍然非常兴奋,他上前握着李知廷和刘曦的手高兴地说道:“为了老朽,大帅和知府大人费心了!” 宁王冰冷的手让李知廷一惊,他连忙解下自己身上的厚斗篷,亲自给宁王披上,同时说道:“王爷,这里风寒,还是尽快入城吧!” “好吧!全凭大帅安排,哈哈!”宁王舒心地笑了起来,“自从被北人掳至边塞,老朽从没想过此生竟然还能回到中原,十数载光阴,度日如年,今天终于可以身心舒畅地大笑一回了。” 在李知廷和刘曦的引领下,一行人往城里走去,刘曦对宁王说道:“王爷,我与大帅商议,今后王爷就屈尊下榻在下官的宅子里吧!” 李知廷接话道:“本来准备请王爷下榻在知廷的宅子的,无奈宅子狭小,设施简陋,刘大人高风亮节,将自己的府邸腾了出来,知廷去现场看过,刘大人的府邸与旁边的民宅有些隔离,方便安排保卫,府内设施一应俱全,服侍的佣人都跟随刘大人多年,用起来放心、顺手。” 知府大人让出府邸,自己家人搬往别处,这让宁王颇感不安,他停下脚步,不肯前行,“刘大人,这可不合适,随便给老朽安排一个住处就是了。” 刘曦应答道:“为王爷安排好起居,是下官的份内之事,本来想着给王爷安排更好的住处,但李大帅考虑到王爷的安全,觉得下官宅子比较合适,就只好委屈王爷了,事前来不及报与王爷,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老朽一来,就要占了刘大人的府邸,实在是于心不安呐!” 李知廷劝道:“王爷能平安到来,是扬州的幸事、大杭的幸事,保护好王爷的安全,是职等的责任,请王爷还是听从刘大人的安排吧!” 刘曦也在一旁宽慰:“王爷万万不必挂怀,但凡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下官定当全力办理!” 宁王曾经也是守卫一方的带兵之人,深知扬州乃刺入北兵背后的一根刺,北兵欲全力南下,必拔之而后快,无奈扬州城防坚固,将士用命,官员和百姓誓死不降,才保得虽屡遭北兵攻击而城池不失,但城中肯定少不了北兵的探子,若自己在扬州出现意外,不仅辜负了李知廷和刘曦的一番苦心,也辜负了没能和自己一起回来的儿子、李福春和李小秋。“既然如此,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宁王说着,就迈开大步往前走。 刘曦的府邸左右都有两边都与别的房屋隔开,大门和后门都安排有大帅府的亲兵守卫。旁边三三两两地支着几个摊子,有卖馄饨的、煎饼的,摊前挑着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散发出昏黄的光亮,灶上冒出的缕缕热气在这寒冷的夜里顽强地宣示着城市的一丝生气,一两个食客缩着脖子坐在摊前,摊主拢着手靠在灶边取暖。统过兵的宁王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有意安排的,看似随意、散漫,实则精妙,卡住了所有重要的路口,任何人要想接近宅子,都必须从这些摊位前经过。这样精心的安排,让宁王颇为感动。 进得府内,炭火熊熊、灯光明亮,温暖的空气和家人般的热情,形成浓浓的暖意一下包裹住了这些长久纚风沐雨、忍饥挨饿的客人,刚坐定,佣人立刻端上热茶,一杯香茗下肚,饥寒的身子恢复了些热量。就在宾主寒暄的时候,麻利的佣人已经摆上丰盛的饭食、美酒,刘曦请宁王先行用餐,“王爷和各位一路辛劳,先请用些饭食,饭后早些休息,明日,我和李大帅再正式为王爷接风洗尘!”然后和李知廷就告辞了。 张岳四人陪着宁王住下,一是保护,二是他们护送宁王从塞北到达江南,共同经历生死考验,已是亲密的朋友了,由他们陪着,宁王不会那么寂默。张岳依然高度警惕,将宅子前前后后查了个遍,对房屋布局、房前屋后环境了然于胸,这才安排宁王休息。 欢迎宁王的宴席安排在城里靠近帅府的一处酒楼。第二天上午,李知廷和刘曦一起来到临时的王府迎接宁王,经过一夜安稳的修整,宁王气色好了很多,细心的刘曦还亲自关照宁王的衣着服饰。从王爷府到酒楼,沿途都安排了大帅府的亲兵卫队,张岳几人更是寸步不离左右。当宁王进入酒楼时,早已等候在此的军中将领、达官显贵、贤人世家纷纷起身恭迎,宁王的身世早已在他们之中传开,他们都想一睹王爷的风采。李知廷和刘曦这两位当前扬州最重要的军政首领非常看重这场酒宴,凡是在扬州有影响的人物都被请来。 在宴席上,面容清瘦但精神矍铄的宁王慷慨陈词,誓与扬州共存亡,将扬州锻造成阻击北兵南下的铁城。宴席结束,他就带着一众贤达来到军营,亲自探望在战斗中负伤的兵士,勉励官军为扬州而战、为大杭而战。宁王的到来在扬州民间、军营里造成了巨大的轰动,对于这位当今圣上的亲叔父、在前线与北兵鏖战拼杀多年、名满天下的王爷的任何轶事,都在风一样的传播:他率军死守成都,不幸被俘但毫不妥协;被囚塞外寒寺但矢志不渝;忍痛舍弃相依为命的独子而慨然东归;本可去朝廷却毅然决然冒死潜入危城城里的百姓坚信,王爷都来了,朝廷肯定不会丢弃他们,民间掀起了捐资、捐物的热潮,青壮年纷纷参军,先前战斗中兵士死伤造成的空缺被迅速补齐,老幼妇孺则加入到加固城防的队伍中,没日没夜地搬运守城物资,滚石、檑木堆满了城头。宁王不顾李知廷、刘曦的劝阻,不辞辛劳地巡视、问候军民,很多百姓在城头、集市上生平第一次见到朝廷的王爷,回到家后和家人谈起来,仍然慨叹不已!杨丹彤也加入到庞大的队伍之中,搬石头、扛木料,事事争先,肩膀伤了、手破了,却不肯停下来,徐坤看着心疼不已,但他知道心上人的性情,说也无益,只好帮她缠好手上的伤口,陪着她一起劳作。每当夕阳西落,西边的天地间变成一片暗红,杨丹彤总会停下手里的活,怔怔地遥望西方。不需言语,徐坤明白她是在凭吊发生在西边大江上的那场血战,她的父亲就是在那里,将自己的热血融进了滔滔大江。 “彤儿,歇会儿吧!”听到身后轻轻的劝慰,杨丹彤回头,在徐坤温情的眼里,她看到了真正的关心、怜爱,“坤哥哥,我没事!”她细声回答,眼睛又望向了前方。徐坤将她包着白布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紧紧握着,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定要好好保护彤儿,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士气高涨的官军不愿缩在城中等着北兵来攻,纷纷要求出战,李知廷和军中将领商议后,认为当前军队士气高昂,求战、求胜欲望强烈,加之张岳等将领已回归,可以一战;另一方面,严冬已经来临,城里也必须储备更多的粮食、衣物、铁器等物资,才能长期坚守。于是决定出其不意、发起一次主动出击,一举打破北兵的围困,补充物资。萧刚的武税军是守城官兵中的精锐,此番出击责无旁贷。 这是一次绝密的军事行动,只有李知廷、萧刚、张岳等几个将领才知晓详细计划。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寒夜,扬州城四面的城门悄然打开,高高的吊桥缓缓放下,张岳、郭攀等人率领一直嗷嗷叫着找北兵复仇的武税军,从几个城门同时出城,突然对围城的北兵发起了雷霆反击。憋足了劲的官兵,如旋风般席卷开去,北兵根本没想到,这个时候被围得铁通般的守军还敢于主动出城寻战,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成了刀下之鬼,北兵将领见战况已不可逆转,只好率领残兵迅速撤退,围城的军营、防线被悉数摧毁。杭兵也不敢追得太远,而是迅速在险地、重要路口构筑起防线,准备迎击北兵的进攻。官府立刻安排很多差办到附近城镇、乡间采买,粮食、铁器、柴草、布匹各类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进城,充实城中库房。一些原本躲到乡间的富户,也回到了城里。一时间,扬州城里变得熙熙攘攘、喜气洋洋。 北兵的围困暂时解除后,众多原本留滞在荒野中的难民拥进城里,按照官府的安排进入集中安置地,在这里,能喝到粥棚分发的热粥,领到城中百姓送来的衣物,虽然无法吃饱、穿暖,但最少不用担心突然而至的北兵,能暂时安稳地活下来,这对那些家园被毁、颠沛流离、无数亲人和同伴倒在路上的人来讲,已是足够。消息传出后,更多的流民来到扬州,官府经过甄选,年轻力壮者被编入军队,扩充兵员。张岳指挥着徐坤等武税军的大小将领对补充进来的新兵日夜操练,他深知扬州要想成为北兵难以拔除的钉子,兵士必须战力强悍、令行禁止,只有这样才能在战斗中减少伤亡,才能长期坚守下去。为此,他虚心向宁王请教守城、练兵之法,闲暇下来,还找来兵书,从书中获取智慧。在他的严厉治军之下,武税军的战力得到了更大的提升。这一切,作为武税军正将的萧刚都看在眼里,他对这位副手越来越刮目相看了。 日常操练中,张岳都会到操练场督战。很快他就发现郭攀总显得心不在焉,还频繁借故离开军营,一打听,他才知道郭攀正和霓的关系,作为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又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在心里由衷地为郭攀感到高兴,希望这对有情人能够成为眷属,于是他尽量为郭攀提供方便,还主动接过了一些郭攀手上的军务。孙大林和徐坤对郭攀的行为颇有微词,私下里也和张岳提过,但张岳每次都笑笑带过了。作为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徐坤和杨丹彤心心相印,如果郭攀能成为萧府的女婿,那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就安心了。 忙完一天的军务,萧刚回到家中,餐桌上,放松下来的萧刚比平日多喝了几杯,吴雨清一边给丈夫夹菜,一边说道:“老爷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想必是军中事务进展得不错吧?” “是啊,爹爹,有啥新鲜事,说来听听呗!”萧霓对新鲜事都充满好奇,马上放下筷子,接过母亲的话说道。 “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萧刚放下酒杯,“今日到大帅府商议完事务后,我到军营操练场去看了看,这张岳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嗨,又是张岳,我还以为谁呢!”萧霓大失所望。吴雨清没有理会霓,秀丽的眼睛看着丈夫,“这段时间,多次听到老爷提起这个张岳,能被老爷如此看重,想必确是不错了。” “确如夫人所言!”萧刚点点头,继续往下说:“你们看,他冒死将王爷从千里之外的肃州迎到了扬州,路上克服了各种生死危情。刚回来,就率兵一举打破了北兵对扬州的围困,使得城中人口、各类物资都得到不小的加强;尤其是武税军,经过他的操练,与先前已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啊,无论是在李大帅还是宁王那里,张岳都是红人,在军中更是举足轻重。但即便如此,他却从不居功自傲,异常谦恭,这才是最难得的。” 萧刚话刚说完,萧霓不高兴地说道:“爹爹,你不能把功劳都记在那个张岳一个人头上,操练军队,郭攀也一直尽心尽力。当初,要不是他身体不适,肯定也会和张岳一起去迎接王爷的。” 萧刚一怔,随机呵呵笑起来:“哦,是是,郭攀当然也很不错。” 吴雨清见状,笑盈盈地说道:“霓儿不必多心,攀儿我们都知道很优秀。” “这才是嘛!”萧霓又变得高兴起来。 第28章 豪门之忧 吴雨清接过佣人手里的酒壶,亲手给丈夫斟满,疼爱地说道:“老爷多吃点,这段时间人都瘦了!” 萧云没有说话,一直默默低头吃着饭,萧刚给她碗里夹了几块牛肉,满是怜爱地说道:“云儿多吃点,你太瘦了。”她抬起头,看到父亲和母亲正看着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赶忙低头吃饭。 萧霓端起碗伸到父亲面前,娇嗔说道:“爹爹偏心,就知道给姐姐夹菜,不给我夹,我不高兴!” 萧云赶紧给妹妹夹菜,萧霓却把碗移开不接。“好好,爹爹也给霓儿夹菜!”萧刚笑眯眯地夹起一块亮晶晶的肘子放在霓碗里。 “谢谢爹爹!”萧霓调皮地笑起来。 “你可不能随便给爹爹扣上偏心的帽子啊!”萧刚的话让正在低头吃饭的萧云也忍不住扑哧笑起来,吴雨清见菜凉了,让佣人去热一下再端上来。 吃完晚餐,萧刚到爱妾的房里看望生病的小儿子,小光祖很是兴奋,赖在父亲怀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萧刚听不懂的话,“敏儿,祖儿今天似乎病好些了。”萧刚对依偎在身边的罗敏说道。 “是啊,祖儿看到父亲高兴!”照顾小儿身心疲惫的罗敏紧紧贴着丈夫宽厚的臂膀。 萧刚懂得罗敏话里的意思,用手在其脸上轻轻抚摸着,真心实意地说道:“这段时间,军中繁忙,我来得少了,辛苦你了!” 听着丈夫暖心的话,罗敏心里热呼呼的,她紧紧抓住丈夫的大手,轻轻摇了摇头,“老爷别这么说,妾身没有伺候好老爷,这心里过意不去,”话没说完,眼圈就红了。 “哎,”萧刚打断了罗敏,“你可是我萧家的大功臣,把祖儿照顾好,比伺候我重要得多。” “这个道理妾身懂!”罗敏点点头。萧刚高兴地逗着儿子,见罗敏久久不说话了,转头发现她欲言又止,不禁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想说什么就说吧!” 罗敏抬起头,脸上红扑扑的,她凑在萧刚的耳边,轻声说道:“老爷,妾身想趁着年轻,为老爷多生几个孩子。” 萧刚微微一怔,面前满脸娇羞、胸前激烈起伏的罗敏让他心里一动,他能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爱妾的心跳和发间散发的幽香,一时间,一股暖流从腹部缓缓升起,在身体内激荡,他感觉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他用力一把将罗敏搂住,在她滚烫的唇上深深地吻了一口,“好,现在就生!” 满心欢喜的罗敏抱起小光祖,急急交给了外间的丫头,丫头懂事地关门退出去了。她快步回到内室,见丈夫早已坐在床边,正张开双臂等着自己,她娇笑着扑进丈夫的怀里。 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泻地般铺满屋子,萧刚从床上坐起身来,心满意足的罗氏见状问道:“老爷,不在这过夜吗?” “今夜实在有事,不能在这过了。”萧刚俯下身子,吻了下罗氏温热光滑的额头。 “哦,好吧!”罗敏是那种非常懂事的女人,虽然她满心希望丈夫能留下来陪她,但她从不勉强,丈夫承担着整个家族的经营和军中事务,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她虽然不能直接帮助丈夫,但绝不能拖累。再说,她也熟悉丈夫的性格,越是勉强的东西,往往越会得不到,还会让他厌烦。 萧刚看中她,除了美丽的容颜和曼妙的身姿,更看重就是她这种不争、淡然的秉性。 “你不要起来,别着凉了。”萧刚按住要坐起来为他穿衣的罗敏,大步走出屋去。 吴雨清房里的灯还亮着,萧刚推门进去,看到吴氏还坐在桌前。“夫人还没休息啊?”萧刚有些口渴,坐下来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吴雨清看到丈夫微红的脸和满足的神情,作为过来人,她心中立刻明了。虽然心里难免泛起一丝酸意,不过她马上就将这股意念压了下去,虽然自己锦衣玉食、保养得很好,但美人终会迟暮,容颜总会衰老,这是无可奈何之事,惆怅、抗拒、恐惧都无益,唯有坦然接受。再说,丈夫待她和两个女儿不薄,多年来,丈夫始终只有她一房女人,虽然萧家老夫人见她已无法生育,在世时一直催促萧刚再续一房,好生个儿子接续萧家香火,但直到前年,丈夫才纳了一房妾,这在大户人家,实在是少见。嫁夫如此,夫复何求? 想到这,她不由地想起罗敏进入萧府的情景:那是几年前,走投无路、蓬头盖面的罗敏饿晕在萧家门口,下人发现后及时告知吴雨清,吴雨清连忙安排将其救进府中,一番梳洗、换上干净衣物后才发现这是一位绝色女子,身世也了解清楚了:老家泰州,虽然不是大户人家,但也家境优渥,父母更是思想开明,让其从小就和兄长一起接受教育,形成了知书达理的品格。后来家道中落,又被人陷害,父母拼尽所能将兄妹俩逃出泰州,却在半路上和兄长走散,流落到了扬州,身无分文却又不愿意去乞讨,只好饿着肚子漫无目的的流浪。慈悲心怀的吴雨清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女子比自己两个女儿也大不了几岁,一旦落到坏人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她劝罗敏留在府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家大业大的萧府也不缺这口饭,一边打听兄长的下落。其实,她心里还有另一层想法:这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出身,都无可挑剔,将她留在府中观察一段时间后,如果确认其品行无暇,可以考虑给丈夫作为妾,如此一来,既遂了老夫人的心愿,也给了无家可归的罗敏一个好的归宿。 “夫人在想什么?”见吴雨清发愣,萧刚微笑着问。 吴雨清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给丈夫续了一杯水,柔声说道:“没想什么。我给老爷揉揉吧!”说罢,就给丈夫揉起肩来。“夫人的手法到位,真是舒坦!”身心舒适的萧刚轻轻拍了拍吴氏的手,端起水杯细啜起来。 看着丈夫两鬓悄然冒出来的白发,吴雨清心疼起来,她轻吻着丈夫的脸颊,心忧地说道:“老爷都有白发了,要保重好身子啊,全家可都靠你啊!” 萧刚扭过头,轻抚着夫人的脸庞,安慰到:“夫人不必担心,为夫身子骨壮着呢!” 吴雨清握着丈夫的手,不无忧虑到:“萧家如此庞大的产业,都压在老爷一人身上,还有繁重的军务,我们几个女人,什么都帮不了你。” 萧刚牵着吴雨清依然丰润白皙的手,让她坐在身边,感慨地说道:“值此乱世,为夫确实是不敢有任何松懈,只希望萧家的百年基业、上下老小能安然度过这劫难,否则,为夫可真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可惜,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无法给老爷分忧,只能看着着急。”吴雨清面露忧色。 萧刚微笑地说道:“夫人不必如此,这一大家子,正是有了夫人的悉心操持,为夫才能在外面安心地应对各种局面。” “老爷,这是我的本份。哎,我这辈子最对不住老爷的,就是没能生下个儿子,否则现在也就有人能帮帮老爷了!”这是压在她心头最大的遗憾。 见吴雨清眼圈红红的,萧刚连忙安慰,“夫人切莫自责,此事不能怪夫人,此生有云儿、霓儿两个乖巧的女儿,足矣!何况如今又有了光祖。这也许就是为夫的命,注定要老来才得子,哈哈!此事夫人此后莫要再提了,好不好?” 丈夫的豁达,让吴雨清少许宽慰了些。人如其名,她天性清雅、从容,如雨水般无欲无求,嫁入萧家二十来年,她从不要求什么,丈夫给予她的,她欣然接受,没有的,不争不闹。她细心计划、安排,庞大的萧府在她的操持下,运转得井井有条,这也是萧刚一直如此宠爱她的原因。 吴雨清点点头,“好,一切都听老爷的。”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都忘了问,罗敏妹妹和祖儿怎么样?我下午都没顾得上去看他们。” 提到儿子,萧刚脸上堆起笑容,“祖儿今天看起来不错,赖在我身上不肯下来。” “我上午过去看时,祖儿正在睡觉,罗敏妹妹也在补觉,说他昨晚闹了大半夜,娘俩都没睡好。真苦了妹妹了!”也许是相似的性格,吴雨清和罗敏虽然年纪相差很多,两人却很合得来。 “祖儿身体不好,夫人也没少费心。”正房和偏方相处融洽,这也让萧刚很满意。 吴雨清微微笑道:“罗敏妹妹年轻,我作为姐姐和大娘,理应要关心她和祖儿。”迟疑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老爷,有件事,我想了又想,不知道说出来是否合适?” “夫人,你想到什么就说,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对吴雨清的话,萧刚素来乐意听。 吴雨清缓缓说道:“云儿和霓儿都大了,该婚配了。霓儿现在和那个郭攀过从甚密,而云儿今日却表达了不愿意与丁家来往,不知道老爷有何安排?”作为母亲,她希望两个女儿能嫁给自己中意的夫君,不一定非要富贵,但求能快乐、安稳地过一生。但她也懂得儿女的婚事很多时候要服从家族的利益,她自己当初嫁入萧家,也是遵守两家大人在她刚出生时订下的婚约,幸运的是,她遇上了一个好郎君。郭攀孤身一人,以军营为家,一无所有;而丁家与萧家门当户对,且素有姻缘,奈何女儿却不中意。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萧刚接过话头,“夫人放心,两个女儿都是为夫的心头肉,我绝不会强迫她们嫁给自己不喜之人。”他的话让吴雨清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又道出了她的第二个隐忧:“罗敏妹妹生了光祖,萧家有后了,这是我们萧家的大事,但是光祖还小,无法替老爷分担,霓儿和云儿已经成人,无奈却是女儿身。如今北夏人占领大半个大杭国,对扬州的围困暂时是解了,但是老爷也说了,北夏人并未走远,只不过暂时去攻打其它地方了,说不定哪天又来了,听说那北兵如狼似虎,万一,万一哪天真的来了,老爷又在军中,我们萧家那么大的产业,该怎么办呀?”她边说边观察萧刚,见其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于是又宽慰道:“这是我乱琢磨,有大军保障,也许北夏人根本进不来。” 萧刚看着夫人,轻轻摆手,一字一顿地应到:“夫人所虑,正是为夫担忧之事。北兵兵分两路,一路顺江而下,正猛攻建康,另一路因为扬州所阻,目前正转攻泰州,待其腾出手,必然发大军再攻扬州。朝中有些人提出与北夏人划江而治,据为夫分析,北夏人绝不会遂这些人之愿,他们的目标是占领整个大杭国。既如此,他们绝不会将扬州留住,必须攻下,然后没有后顾之忧地过江,两路合兵一处,直下临安。”说到后面,他压低声音,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只把吴雨清吓得心惊肉跳。萧刚喝了口水,继续低声说道:“不是为夫不忠,大杭危矣!” “那我们该怎么办?这么一大家子,还有云儿、霓儿、祖儿,须得好生安排才是啊!”吴雨清焦虑起来。 萧刚起身,在房里边踱步边慢慢说起来:“不瞒夫人,这也是我心上的头等大事。要想保住家中老小和祖上留下的基业,必定要有既衷心又得力的帮手。城中这些大户世家,如能结成亲家,那自然是好,可以相互帮衬,然而这些大户子弟,据为夫观察,大多都是不学无术,靠着祖上的财富整日声色犬马,不思进取,就像那个丁家大少爷,云儿就看不上,而为夫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这些纨绔子弟。” 萧刚停了一下,继续往下说:“相反,从襄阳来的那几个后生,虽然来自乡间、孑然一身,然而都为人正直,个个都有一身本事,年纪轻轻却历经磨难,为了国家舍生忘死,这样的人才是能成大事之人。为夫也是做了一番了解、观察后,才让霓儿去和那个郭攀认识的。” 吴雨清边听边点头,接过丈夫的话问道:“那个郭攀我了解了一些,霓儿也中意。这段时间老爷多次说到那个叫张岳的,听起来很是不错,不知老爷了解多少?” 萧刚重新坐下,和吴雨清细细说起张岳的事情来。屋里的炭火烧得很旺,萧刚有些热,吴雨清起身给他脱去了披着的大氅,说道:“听老爷方才所言,这个张岳还真是不简单啊!” “是啊!”萧刚点头称是,凑近吴雨清继续说道:“为夫思谋,张岳和郭攀都是了无牵挂之人,又是军中将领,尤其是张岳,大帅很是看重,在武税军中地位也仅在我之下,在军中很有威信,对我也很尊重。此二人若能为我所用,则我萧家无忧矣!” 听着丈夫的分析,吴雨清原本忧虑的眼里重又变得明亮起来,她端起水杯递给丈夫,抚摸着手里大氅上的狐毛说道:“我了解云儿的脾性,平时话不多,但极有主见。今天晚饭时我们谈到张岳,她很用心在听,我看到了她眼中的光亮。” “我也注意到了。”萧刚笑吟吟地,“不过终究还是见过面才好,她可不像霓儿,她脸皮薄,得想个法子,让他们见上面,看看情况。” “是啊!”吴雨清想了想说道:“要不那样,我们请张岳他们几个人来府中做客,一来是老爷和他们联络联络感情,二来,也让云儿和他见个面再说。” “如此甚好!”萧刚称赞道,接着他略带迟疑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觉得霓儿对张岳好像有些意见,我们每次提到张岳,感觉她都不高兴!” 吴雨清微笑着说道:“这个不奇怪,哪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是最好的。不过,我们以后还是少当着霓儿的面说张岳的好,免得引起她不高兴。” 城里南湖边,午后暖暖的阳光透过掉光了叶子的柳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霓和郭攀正在湖边漫步,惬意地享受着难得的美好时光。她手里捏着一根小柳枝,一边走一边打着脚下的枯草,嘴里吃着美味的酥糖,郭攀紧紧跟在后面,手里抱着她在集市上买的各种零食和漂亮衣物。走到一张木条椅子边,她懒懒地说道:“哎,歇会儿!”说完就准备坐下去。 “先别坐!”郭攀连忙制止。 “怎么啦?”萧霓一惊,受惊似的跳起来,奇怪地看着郭攀。 郭攀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用衣服下摆将椅子擦拭干净,然后做了个让座的手势,“姑娘请坐!” 郭攀略显滑稽的动作把她逗笑了,坐下后,她拿起一块糖送进郭攀的口中,“小哥哥做得不错,本姑奶奶赏你的!” “多谢姑奶奶赏赐!”郭攀夸张地作揖致谢,两人都大笑起来。 “问你个事。”萧霓咬了一块酥糖,“张岳怎么样?” 第29章 不期而遇 “嗯,什么怎么样?”郭攀正吃着零食,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呐,就知道吃!”萧霓捶了郭攀一拳。 郭攀连忙答道:“你见过啊!他是我大哥,武税军的副将。” “尽说些没用的。”萧霓瞪了郭攀一眼。 郭攀不敢再敷衍了,坐直身子正儿八经地回答道:“我们是一个庄里的,他比我大两岁,他父亲是庄主。今年初刚结婚,我们去襄阳守城时,嫂子就留在庄里,结果全庄的人都被北兵杀没了。”他咽下嘴里的食物,继续续说道:“他武功高,遇事冷静,否则当初李大帅也不会安排他去迎接王爷。我们一帮小兄弟从小就跟在他后面,都叫他大哥。”因为郭家在张家庄是外姓人,从小到大,张岳一直都很照顾他,所以他在心里对张岳很尊重。 萧霓歪着头若有所思,“听爹爹说,现在无论是大帅还是王爷,都很看重他。” “那是自然的!”自己的大哥有出息,他这个小弟跟着高兴。 萧霓盯着郭攀,直把郭攀看得发毛,“怎,怎么啦?” “你就是个榆木脑袋!”她举起手里的树枝敲打着郭攀的头,见他还是嬉皮笑脸,很不高兴地责怪起来:“你还笑,真是头脑简单,你不想想,他当初为什么不带你一起去接王爷,否则对你来说也是大功一件。” “那时我身体不适,你知道的。”郭攀觉得他当时没被选去是正常的。 “哼,你又不是连马都骑不了,我看他是有意撇下你。” “萧霓姑娘,你这可真是误会我大哥了。”虽然从襄阳逃出来时,郭攀对张岳坚持和北夏人打仗的做法就有些不认可,因为他觉得当下北夏比大杭强大太多,无论如何大杭都是输,但是对张岳的为人,他从没有任何怀疑。 “你啊,就是思想太简单,他情愿带上那个叫什么孙大林的土匪,也不带你这个兄弟,亏得你还一口一个大哥。”萧霓和张岳见过两次面,对这个王爷眼里的红人印象并不好。也许是因为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而张岳不苟言笑,说话做事一板一眼,也可能是张岳风头正劲,而她喜欢的郭攀却默默无闻,要强的她心里不平衡。她继续给郭攀分析:“你看啊,孙大林头脑简单,做不成大事,并且无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出身土匪的过去;那个徐坤,是你大哥的妻弟,他们是一家人、一条心,只会互相帮衬。只有你,会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所以他会处处防着你,不给你表现的机会” 听着萧霓的分析,郭攀的心里渐渐起了波澜,原本美味的酥糖在口中也味同嚼蜡。他不知道是自己真的想法太简单还是萧霓想得太复杂,他不相信张岳会如此对待自己,但觉得萧霓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一时间,他迷茫起来。 “我要回家啦,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萧霓拿起椅子上的东西起身就走,留下郭攀坐在椅子上发愣。 岁末天寒,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匆。张岳、徐坤从大帅府出来,顺道陪着杨丹彤到集市上采购一些物品。临近中午,几人准备到一家食肆吃饭,刚到门口时,迎面急急走来两人,头上的毡帽压得很低,张岳警觉地一瞥,觉得有些面熟,已经走过去的两人也停下脚步,转身走到张岳面前,确认无误后高兴地喊起来:“哎呀,真是两位恩公,我还以为看错了!” “是周兄,我说怎么好面熟!”自木亢堂一别后,双方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周护法转头对旁边一位男子说道:“游长老,这就是当初在总堂为您疗毒的恩公!” 游长老马上拱手到:“没有恩公,游某早就不在人世了。当日恩公急着离开,游某一直愧疚,无法当面道谢,今日终于得见,请受游某一拜!”说完,一揖到底。 张岳马上扶起游长老,“游长老不必客气,看气色长老是完全康复了。” “恩公施药后,没几日就痊愈了,真是神药啊!”鹤发童颜的游长老精神矍铄。 张岳答道:“当初误入贵堂领地,让我们得以相识,今日又在这扬州重逢,这都是缘分呐!” 食肆门口甚是寒冷,于是徐坤对张岳说到:“姐夫,外边寒凉,到里面谈吧!” “对,游长老、周兄,我们一起用饭,边吃边聊。” “也好,恩公请!”游长老没有推辞,江湖之人,都很爽快。 几人找了一间僻静的雅间坐下,张岳从周护法的眼里看出了对自己和徐坤身穿军衣的疑惑,于是主动做了介绍:“我叫张岳,这位是我内弟徐坤,我们本是襄阳人氏,现在扬州从军。这位是已故水军统制杨江平将军的遗孤,杨丹彤。” 听到眼前英姿飒爽的女子竟是血染大江、以身殉国的将军后人,游长老和周护法赶紧起身,游长老神色凛然道:“见过杨姑娘!令尊杨将军不畏强敌,为了我大杭江山社稷,舍命疆场,小民虽身处江湖,亦万分感佩!”。 杨丹彤起身答谢:“幸会,长老客气了,小女代先父谢过。快请坐!” 重新落座,张岳关切地问道:“总堂主身体怎样了?” 周护法非常高兴,“蒙恩公挂怀,总堂主身体早已痊愈,堂里其他中毒的兄弟都都安好。” “那就好!”张岳也挺欣慰,接着往下说:“当日从肃州回扬州,经过贵堂领地,多亏了贵堂帮助,在此谢过!” 想起冷长老让张岳他们险遭不测,两人面色难堪起来,游长连连摆手,“恩公说谢,真是愧煞鄙堂了!江湖之人,最讲究的是个义字。冷长老却恩将仇报,欲加害恩公,虽然是出于其个人私利,然而毕竟是鄙堂中人,总堂主和堂中兄弟始终愧疚在心。恩公不予怪罪,我等却不能原谅自己!”说完,两人摇头叹息。 张岳微微一笑,安慰道:“此事是冷长老所为,与其他人无关,游长老和周兄不必自责!” 游长老感慨到:“恩公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雅量,游某佩服!” 见酒菜上齐,一直没说话的徐坤端起酒杯说道:“姐夫、长老、周兄,为我们的不期而遇干了这杯吧!” 几人纷纷叫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护法试着问道:“我们在城里也听说了,当初是几位了不起的英雄从肃州迎接一位王爷回扬州,小弟猜想,应该就是恩公一行吧?” 张岳看了一眼徐坤,微笑道:“是的。” “两位恩公为了大杭,不惜远驰千里、以身犯险,如今又自陷险境,小弟佩服得紧!”周护法说着举杯敬酒。 张岳回敬道:“木亢堂的弟兄,虽然身在江湖,却始终不忘自己是大杭子民,长期与北夏人抗衡,更是难得!” 游长老客气道:“和几位恩公的大义相比,鄙堂还差得远啊!” 张岳停下手中筷子,对两人说道:“如今北兵虽然撤围而去,但这只是暂时的,说不定哪天就会卷土重来,二位要早做安排。” 徐坤也说道:“下次北兵再来攻城,必定会更为猛烈。”其实还有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北兵进攻时,如果遇到抵抗,城破后必定进行屠城,这是北兵的一贯做法,北兵在扬州城下损兵折将、空耗时日,一旦被攻破,其结果可想而知。 游长老颇为感激,“感谢两位恩公的关心。也不瞒恩公,此次游某和周护法前来,是奉总堂主之令,将江左各分堂的兄弟调往江右,现在事已办完,今日正准备出城去往别处,没成想遇到了恩公。” “那就好!”张岳举起酒杯,“现在整个江右地界都被北兵占领,江左也只剩下扬州、泰州几座孤城,游长老和周兄此番西去,路上须得小心才是。”顿了顿,接着说道:“希望我们还能再会!”说这话时,他依然面带微笑,但谁都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徐坤和杨丹彤也举杯说道:“祝长老和周兄一路平安!” 两位木亢堂弟子心情沉重,谁都明白,这个时候选择留守扬州意味着什么,游长老面色凝重,缓缓说道:“恩公大忠大义,明知难为却毅然为之,我等敬佩之至!唯望俩位恩公和杨姑娘保重!” 酒肆门口几人依依惜别,互道珍重。杨丹彤随意买了些东西,就在徐坤的陪同下回了大帅府,张岳直接回了军营。处理完军务,他拿起枕下的兵书读起来。没过多久,郭攀和霓走了进来,张岳连忙起身,“大哥!”郭攀淡淡地打了声招呼,“郭攀和萧霓姑娘来了,快请坐!”张岳一边回答着郭攀,一边给搬椅子。 “郭攀,坐啊!”张岳见两人站着,就招呼郭攀。 “嗯,不坐了,我们马上就走。”郭攀应承着,几人没话,也都没坐下,气氛有些尴尬,进帐后一直未开口的萧霓清了下嗓子,说道:“爹爹让我来请张将军,晚上到家中赴宴。” 萧刚请其到家中赴宴,这出乎张岳的意料,不过他马上答道:“感谢萧将军邀请,张某一定准时赴约。” “好了,话已带到,告辞了!”萧霓话一说完,转身就走了。“我,我也走了。”郭攀说着马上跟了出去。 望着两人的背影,张岳沉思起来,萧霓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这不奇怪,但这几日郭攀变化太大了,两人在一起时只会说些军中事务,并且说完立马就离开,一刻都不会停留,似乎有很重的心事,“明日须找他问清楚,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张岳在自言自语。 冬日昼短夜长,太阳早早就落到山后去了,黑夜很快降临,非常时期,集市上的大部分商铺天一黑就打烊了,街上显得异常清冷。张岳拎着礼品赶到萧府,高大的萧府门口灯火通明,和周边黑漆漆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萧府管家沈雄在门口迎接,看到张岳来了,赶紧上前迎接,甚是热情。进入大厅,萧刚夫妇正在和郭攀说话,萧云姐妹和罗敏在一旁陪着。见张岳进来,萧刚起身相迎:“张将军来了,快请坐!” 张岳谢过,谦恭地答道:“将军如此礼遇,末将不敢当,还请直呼张岳。” 萧刚点点头,爽快地说道:“也好,在家里我就直接叫你名字了。”转头笑眯眯地朝萧云说道:“云儿,快给张岳将军上茶!”萧云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碗,端到张岳面前,“张将军,请用茶!”以前总听父母说起张岳的种种不凡,今日终于得见,她不由地打量了一下,只见张岳身段笔直、鼻梁高挺,面庞不算白皙却棱角分明,乌黑的眼眸深邃却透着温柔,她心里不禁怦怦直跳。 见萧府的大小姐亲自上茶,张岳赶紧起身,“不敢劳烦姑娘!”只见眼前的萧云青丝如绢、眸若秋水、腮凝新荔、气若幽兰、手如柔夷,神态优雅大方,心里不禁暗暗赞叹。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碰到了,萧云顿时腮若桃红,赶紧浅施一礼退了回去。 “张岳,请尝尝这茶如何?”吴雨清热情地招呼,从张岳入厅,她就在一直暗暗打量。 张岳轻移碗盖,一股淡淡的幽香钻入鼻腔,细品一口,顿时沁入心脾,他由衷地赞美道:“真是好茶!甘香如兰,初饮似乎无味,但饮后却齿颊留香!” 萧刚高兴地笑起来:“没想到张岳还挺懂茶。这是极品龙井,无味却是至味。” 张岳回答:“末将不懂茶,只是信口一说,还是将军品评得好。” 见父母如此待见张岳,萧霓很不高兴,嗔怪起来,“爹爹、娘,该吃饭了,我都饿死了。” 吴雨清顺势说道:“光顾着说话了,老爷,先吃饭吧!” “好好,先吃饭。”萧刚呵呵笑起来。 餐厅明亮宽敞,银箸玉碟,纤尘不染,美酒佳肴,异常丰盛。萧刚首先举杯说道:“张岳、郭攀,你们都是我萧某的得力爱将,早就想请二位到家中一叙,无奈俗务缠身。今日略备薄席,二位不要拘谨。” 吴雨清也热情地说道:“是啊,你们要是愿意,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随时都欢迎你们来,千万别客气。” 两人齐声答道:“感谢将军、夫人的盛情!”郭攀虽然和萧霓交往了不短时间,但还是第一次到萧府赴宴,因而心里很是激动,频频给萧刚夫妇敬酒,萧刚心情舒畅,来者不拒。张岳和萧云正好两对面,抬头时总是四目相对,温柔恬静的萧云在烛光下更显得楚楚动人。张岳当然能读懂她眼里的柔情,然而他心里只有徐葭,虽然至今不知其生死,但在确认徐葭确实已不在人世之前,他心里还容不下别的女人。 吴雨清知道军营清苦,不停地给两人让菜,惹得萧霓吃醋,直到吴雨清给她夹了半碗爱吃的红烧肉才作罢。 从萧府出来,郭攀非常兴奋,特别是吴雨清叫他“攀儿”更是意味着已经接纳了他,对于他这样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穷小子,如果真能进入萧府,等着他的必定是康庄大道、无限前程。他暂时忘却了前期的不快,主动和张岳说起和萧霓在一起的乐事,他的情绪也感染了张岳,他本来准备问郭攀前期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但不忍扫了人家的兴,想想还是算了。 对于张岳,吴雨清很是满意,他虽然不像郭攀那样开朗、灵动,但为人谦善有礼、不卑不亢,性格沉稳大气,她觉得和萧云很合适。送走客人后,萧云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吴雨清推门进去时,她正坐在桌前发呆。 “云儿,在想什么呢?”虽已青春不再,吴雨清的笑容依然很迷人。 “哦,是娘啊,”萧云起身答道:“没想什么。” “是有什么心事吗?和娘说说。”吴雨清挨着女儿坐下,牵过女儿的纤纤玉手,怜爱地抚摸着。 “娘,真的没什么。”萧云挤出一丝笑意。 见女儿不愿说话,吴雨清柔声问道:“你对爹爹的那两位爱将,感觉怎样?给你爹参谋参谋。” 萧云浅笑,“娘,这是军中之事,女儿怎么好评说!” “我们这是在家里,说说无妨。再说,他们两人和你年纪相当,你的看法和也许和我们会不一样。” 萧云想了想,轻声答道:“那我就说说我的感觉,娘别当真。” 吴雨清拍着女儿的手,一边听一边点头。窗外冷风呼啸,屋内却暖意融融。她伸手轻轻摸着萧云吹弹即破的脸,骄傲地说:“我家云儿真是又漂亮又有主见。” “娘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爹爹娶到娘真是福气!”萧云说的是真心话,在她眼里,娘温柔贤淑、秀丽端庄,从小她就在心里想着要做娘这样的女人。 “是吗?”听着女儿的赞美,吴雨清笑起来,脸上还浮现起一片红晕,“爹爹和娘都年纪大了,现在啊,就希望你们姐妹俩有个好归宿,那样我们也就放心了。当然,我们不会违拗你们的心意,一定要你们自己中意才是。” 第30章 一见钟情 萧云感激父母宽厚,不过,她心里也明了,在婚配中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幸福,身为子女,应该尽自己所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为父母分忧,她一个女子能做的,就是嫁入一户能帮助这个家族平安度过当今乱世的家庭,但有这个能力的,也许自己又不满意,就像前些日子媒婆来提亲的丁家。 责任和感情,让她很矛盾。她想不明白,这是不是就是自己的命运? 见女儿低头不说话,吴雨清疼爱地问道:“云儿,怎么啦?” “没事。”萧云抬起头,努力装作轻松的样子。 吴雨清了解自己的女儿,从她的神态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她似乎不经意是自顾自地说道:“你爹爹如今是武税军的头领,他和我说过,如今这乱世,我们家族最能依靠的也就是这支军队了,因而,必须将军中的将领抓在手里,让他们都完全听从爹爹的调遣。攀儿和你妹妹情投意合,爹爹准备让他们近日完婚,攀儿入赘到萧家,这样我们家就多了一个得力的帮手。”聪慧的萧云听懂了母亲话里的意思,原本黯淡的眼变得明亮起来,在等着母亲继续往下说。“更重要的是得到张岳的支持,他在军中地位仅次于你爹爹,他若能全力支持,那事情就好办了。” 吴雨清看着云,萧云知道母亲在等她的话,“娘,云儿明白娘的意思,但是”她突然停住了,没有往下说。 见她不说话了,吴雨清就自己接着往下讲,“张岳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成婚不到半年,妻子就没了,家也没了,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人。”说完叹了口气。 这些事,萧云听郭攀说过,她知道母亲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娘,”她咬了咬嘴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不怕娘笑话,张岳确实正是云儿心中要找的男子。”话没说完,她的脸就红了,艳若桃花的面容却掩盖不了眼里的失落,“不过,从今日他的神情来看,他似乎在回避。” “哦?”这倒是吴雨清没想到的。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来。”没等母亲发问,萧云自己先说了。 吴雨清沉思起来,她先前一直担心萧云会看不上已经有过婚配的张岳,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本来想:只要女儿愿意,张岳应该是求之不得,就像郭攀那样。张岳是萧刚最为看重之人,她来萧云房里,其实是萧刚让她来探探云的口气,她先前说的那番话是事实,但也是为了让萧云明白父母眼前的不易。 母女俩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都无话了,只有红烛在静静地燃烧着,发出柔柔的光。 过了一会儿,萧云打破了沉默,“娘,云儿准备去军中找下张岳。” 吴雨清一惊,这样的话若是萧霓说出来,那很正常,但从萧云口中说出来,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不过她从萧云的眼里却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坚毅,但心疼女儿的她还是说道:“我看别去了,你不是霓儿,别委屈自己。” “娘,云儿只是想去看看他,顺便摸摸他的心思。” 吴雨清看着女儿,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心酸,抑或是两者都有。 寒风怒号,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张岳和徐坤在军账中研究新兵编排之事,一辆马车停在军帐门口,萧云在一个丫鬟的陪同下从车上下来,走进帐中。张岳没想到萧云会来,一时怔在原地,直到萧云叫了一声“张将军”,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相迎,同时对徐坤介绍到:“坤儿,这是萧将军的大小姐,萧云姑娘!”徐坤原本以为是萧霓,正大感意外,听到张岳的话,才知道弄错了,主动上前自我介绍:“末将徐坤,见过萧云姑娘!” “见过徐将军。”从郭攀那里,萧云已然知道张岳和徐坤的关系,只是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落座后,丫鬟秀儿轻声说道:“小姐,我到外面等候。”说完就出帐去了,徐坤一看情形,马上也说道:“姐夫、萧云姑娘,你们慢慢聊,我先去看下新兵操练。” 军帐中没有任何取暖设施,且帐门大开,和室外一般寒冷,张岳是习惯了,而萧云无论在家里还是车中,都有炭火取暖,突然间到这清寒的帐中,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张岳环顾左右,帐中除了一张行军床上的被子,再无他物,只好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来,略带歉意地说道:“对不住,军中简陋,没有其它御寒之物,萧云姑娘若是不嫌弃,把这斗篷披上吧!”萧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张岳递过来的斗篷,细声谢道:“谢张将军!”张岳到帐门口对卫士吩咐道:“快去弄点火炭来” 卫士很快端了个火盆进来,张岳示意放在萧云身前,“暖和多了,”她微笑着说道,“将军在这里真是辛苦,平日里要多注意身体,这天寒地冻的,别冷着了。” 张岳接话道:“感谢萧云姑娘关心,张某打小在乡间长大,习惯了,不碍事的。” 两人都不是很善言辞之人,一时间无话,气氛有些尴尬。张岳起身准备倒杯热水给云,却发现只有自己用的一个茶杯,再也找不到待客用的杯子,他觉得用自己刚用过的粗糙茶杯给萧云这样的富家小姐倒水不合适,一时难为情起来,倒不是,不倒又不是。聪慧的萧云看出了他的尴尬,起身拿过杯子,自己倒了水,直接送到嘴边,张岳连忙去阻止,萧云却扭开了身子,“有点渴了,将军不给倒水,云儿只好自己倒了。”说着调皮的笑起来。 “这里实在简陋,对不住萧云姑娘了!”张岳搓了下手。 “张将军总是这样客客气气的,云儿以后都不敢再来了。”她低着头,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 眼前这位眉宇、神韵和葭儿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子,让张岳的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感情,看到萧云有些落寞的神情,他心里很是不安,连忙说道:“是张某不对,萧云姑娘只要愿意,我这里的大门随时敞开着。”说着指了指四开的帐门。 这句话把云也逗乐了,白皙光洁的脸上绽放起甜甜的笑容,美极了!想想自己说的话,张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气氛变得轻松起来,萧云喝了口水,看着张岳说道:“爹爹在家中经常提起张将军,说张将军不畏艰险,远赴塞外迎接王爷,极大坚定了全城军民的抗敌决心;随后又亲冒矢石,率军击破了北兵的围困;而今又忙着操练军队,这一桩桩一件件,爹爹很是感慨。云儿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爹爹如此夸赞过一个人呢!” 张岳谦逊地回答:“萧将军过奖了!这些都是张某职责所在。” 萧云看到张岳床上放着一本书,有些好奇,“张将军喜欢读书吗?” 张岳起身拿过书递给她,是一本《武穆遗书》,书已很破旧,书中有些内容还做了批注,看得出来读书人很是用功,她不由地感慨道:“军务如此繁忙,张将军还能挤出时间读书,真是不易。爹爹有很多书籍,要不回头我送些来给将军看吧!” 张岳忙道:“不用不用,不敢劳烦萧云姑娘。” “张将军不用客气,这没什么麻烦的。”萧云的话依然很柔,但眼里的神情却不容辩驳,张岳只好说道:“如果方便,那就有劳姑娘了。”萧云变得高兴起来,“家里的很多书我都读过,待张将军读过后我们还可以一起谈论书中之事。” “如此甚好!”在军营之中还能以书会友,倒不失为一件乐事。 天气很是寒冷,火盆的一点热气根本无法抵挡冷风从挑开的军帐门中长驱直入。萧云忍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然后起身将书放回案桌,将斗篷解下后抱在手里抚摸了一会儿,然后交还给张岳,“打扰张将军了,云儿告辞!” 张岳起身送她,在军帐门口时,萧云停步,转身看了一眼张岳,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句“请留步!”就出门朝车走去。冻得在车边不停跺脚的秀儿赶紧拿出马凳,扶她上车。 “不是让你在车里等吗?外头这么冷,要是冷着了可如何是好!”坐进温暖的车里,萧云责备起秀儿来。秀儿的脸被风吹得通红,双手冰冷,却笑嘻嘻地答道:“秀儿不冷!” 马车缓缓启动,萧云挑开车帘,只见张岳依然站在军帐门口,任凭寒风凛冽,修长笔挺的身姿一动不动。马车已经驶出了军营,她还一直在回望,秀儿轻轻地说了声:“小姐,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她回过神来,有些难为情,接过秀儿端着的热茶喝了起来。 天气越来越阴冷,天空中开始飘落下零星的雪花。第二天一大早,一辆马车就直接驶到了张岳的军帐门口,秀儿从车里下来,让值班的卫士从车上搬下来一大袋木炭送到帐中,自己则搬下一摞书交给张岳,有《孙子兵法》、《武经总要》、《吴子》、《六韬》,都是历史上军事大家的著作。她向张岳恭敬地禀报:“张将军,昨日小姐受了风寒,半夜就发起烧来,今日让秀儿送了这些书和木炭过来。小姐还特意交代,请张将军保重!” 听说萧云病倒了,张岳赶紧问道:“萧云姑娘生病了?那现在怎样了?” “大夫开了药,小姐今日在卧床休息。”秀儿回答,“秀儿这就告辞了,张将军有什么要我转告小姐的吗?”聪慧的眼睛盯着张岳。 张岳想了想,说道:“萧云姑娘生病,张某心里甚是不安,还请萧云姑娘安心养病,不要,不要再来军营了。” 秀儿似乎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神态,笑嘻嘻地回答:“好的,秀儿定把话带到。” “萧云姑娘身子娇贵,必定是昨日来军营着凉了。”张岳在心里责怪自己粗心,萧云可不像自己这样身体强健,哪能抵御得了如此的风寒!他心里忐忑不安起来,拿起本书准备让自己静下来,却发现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只好放下书在帐中来回踱步。就在这时,徐坤从帐外进来,带着一身冷气,“姐夫,我刚才看到一辆马车进来,很像昨日萧云姑娘的车。” “就是她的车。”张岳回答,“送了些东西过来,还有这些书。” 说着指了指案桌。 徐坤拿起几本书看了看,眼里放光,“姐夫,这些都是好书!萧云姑娘还真是有心之人,知道姐夫喜欢,今日就送来了。”一边说,一边就翻看起来。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事似的问道:“怎么萧云姑娘那么快就走了?” “她没来,病倒了。”张岳没有停步踱步。 “病倒了?昨日都是好好的啊!”徐坤很意外。 “昨日从这里回去后就发烧,可能是在这里冷着了。” “应该是。”徐坤点点头,“一个姑娘家,哪受得了这帐里的冷啊!那今日怎样了?” “秀儿说在家休息。”张岳挠了挠头。 “姐夫,我觉得你要去看望下她。”徐坤很诚恳地说道。 “是要去。”张岳点头,“昨日她来这里看我,结果却病倒了,今日又送来这么多东西,于情于理我都得去探望、感谢她!” 徐坤抬头看了张岳一眼,若有所思。 凛冽的寒潮从北边汹涌而至,天地间一片肃杀。张穆和徐葭叔嫂两人在甄家庄已经有几个月了,甄老太爷那边始终没有传来有关任何张岳和徐坤的消息。多少个夜晚,望着天上的明月,徐葭仰天轻问:“岳哥哥、弟弟,你们在哪?几个月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葭儿想你们!”苍天无言,只有冷彻肌肤的夜风在黑暗的屋宇间盘旋、呜咽,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自从在甄义那里悲愤的张穆把他们的身世和盘托出,乖巧的文英已知晓眼前这位为救自己姐弟性命而与强敌以命相搏、待自己却温柔得如同母亲的姐姐历经的坎坷,虽然她还小不能完全体会失去夫君和腹中胎儿对一个女人而言是如何痛彻心扉,但对失去父母却有切身之痛。因而,她平时总是小心翼翼不去提及可能让徐葭伤心的事情,当徐葭在清冷的月光下潸然泪下的时候,她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悄悄地拿着防寒的衣物披在徐葭身上,陪着徐葭一起流泪,也好在有了文英的陪伴,让徐葭排却了不少寂默和伤怀。张穆一直很心疼这位饱受磨难的嫂子,从襄阳一路走来,更让他对徐葭十分敬重,嫂子的忧伤他看在眼里,却碍于叔嫂伦理,又无法太过接近,因而他总是让小文华到徐葭这里来,调皮的文华总是会把从外面打听来的趣事绘声绘色地说给徐葭和文英听,这让徐葭的屋里多了很多生气。甄诚没事就往他们这边来,陪他们聊天、说笑,每次都要带上些点心、吃食,小院里立刻充满文华有些夸张的欢笑。 时令已是小寒,天地寒彻。这天,甄家庄来了一位甄义的老友,带来了张岳在扬州的消息,甄义惊喜万分,让甄诚赶紧把张穆和徐葭请来。平时整天兴高采烈、似乎无忧无虑的甄诚听到这个消息却高兴不起来了,甄老夫人催促他快去,“诚儿,快去呀,穆儿和葭儿知道他们的亲人还在,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甄诚嘴一撇,在母亲面前撒起来孩子气:“娘,既然他们亲人有了消息,那张兄和张夫人就马上要离开了。” 老夫人轻叹一声,“哎,娘也舍不得他们离开呀!多好的后生,多俊的姑娘啊!他们不但救了你,还帮助我们日夜练习壮丁,只是如今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亲人还在,他们肯定要去会和,我们就是再不舍也不能强留啊!” “这个我懂,我只是只是”甄诚变得扭捏起来。慈爱的老夫人察觉到了儿子神情的异样,望着这个比他父亲还高大俊朗的儿子,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现儿子长大了,已经是大人了,儿子从未有过的神态,让敏感的母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把儿子拉到一边,笑眯眯地问道:“诚儿,和娘说,你是不是喜欢上葭儿了?” “娘!”甄诚的脸一下红到了脖根,但马上就镇定下来,“娘,她人多好啊,漂亮、聪慧、大方,还一身武艺,难道娘不喜欢吗?” “娘当然喜欢!”老夫人握着儿子的手,“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这孩子了,后来知道了她的遭遇,又更是心疼得不得了。但是,”老夫人慈祥地看着儿子,“看得出来,她对其丈夫情深意切,现在好不容易打听到她夫君的下落,我们无论是做人的本份,还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都应该想方设法帮助他们夫妻团聚啊!” 甄诚像孩子似的搂着母亲的肩说道:“娘说的道理孩儿都懂,只是只是心里万分不舍。” 老夫人拍拍儿子的手,满眼疼爱,“去吧,赶紧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第31章 酒后失言 听说张岳还在人世,而且已经升为将军,此刻正在扬州抗击北兵,张穆和徐葭惊喜万分,两人赶紧随甄诚来见甄义的朋友,确信消息准确,徐葭不禁喜极而泣,甄家人也都为他们高兴。叔嫂二人一刻也不愿意耽搁,提出立刻动身,赶赴扬州,甄诚首先不同意,除去对徐葭的爱恋,他和张穆已成为志趣相投的好友,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两人就此匆匆离去。甄义也是极力挽留,“张义士、张夫人,此去扬州路途遥远,须得准备好足够的盘缠、衣物,加之沿途都已被北兵占领,此去不易,须得好好谋划,选择安全又便捷的路线。” “是啊!”甄义原道而来的朋友也面露忧色,“老朽还听闻,北兵对扬州攻击得很厉害,扬州城里形势危急,两位义士此刻前去,恐怕不安全了。” 张穆英姿勃发,豪情满怀,“感谢老先生帮忙打听家兄下落并不辞辛苦亲自来告知消息,张某和家嫂十分感谢!目前扬州危急,张某更应该赶去助家兄一臂之力,抗击北兵!” 在座之人都被张穆的豪气感染,不禁频频点头,老夫人握着徐葭的手,自从知晓儿子的心意后,她心里更多了一层复杂,“是啊,今天就在这再住一天,明天再走吧,摸黑赶路,也不太安全呐,好不好?”说罢,笑盈盈地看着徐葭,这让徐葭反倒有些难为情,想想庄主夫妇说得也在理,于是答应了休息一晚再走。 庄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两位恩人要离庄远赴扬州与亲人相会,都替两人高兴,按照庄主的安排,甄家立刻忙活起来,准备践行酒宴、帮忙打点行装,庄里的后生、女眷准备了各色的礼品送给两位师傅,文英帮着徐葭收拾行李,文华在张穆和徐葭两间屋子之间窜来窜去,大呼小叫、不亦乐乎。 甄家庄犹如过年一般热闹,数不清的灯笼将庄里装点得喜气洋洋,大厅里灯火通明,晚宴异常丰盛,仆人穿梭来往,端上一坛坛的美酒和各色佳肴,除了甄诚,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宾主落座后,甄老庄主首先致辞:“今天是个好日子,经过了几个月的打听,终于打听到张义士和张夫人亲人的消息,恩公一家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要和亲人团聚了,可喜可贺啊!为了恩公家人的团聚,先干了这第一杯酒!” 一杯美酒下肚,老庄主红光满面,“这第二杯酒,感谢恩公对诚儿的救命之恩!诚儿,”心不在焉的甄诚没有听到父亲的话,老夫人用胳膊碰了碰身旁的儿子,甄诚才缓过来,甄义不明就里,只当是儿子不舍得两位,也就没有怪罪,“诚儿,还不敬下两位恩公!”甄诚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有点朦胧的目光时不时瞄向对坐的徐葭,酒后的徐葭在摇曳的烛光下脸颊绯红,眼含笑意,更显妩媚动人。 侍宴的仆人麻利地斟满空酒杯,兴致高昂的老庄主端起酒杯,有些不舍地说道:“这第三杯酒是践行酒,本想二位恩公在庄中多留几日,但老朽理解恩公的心情,也就不强留,这段时日,庄中招待不周,还请海涵!日后,恩公和亲人若来到此地,一定要到鄙庄一叙。” 酒宴在欢快的气氛中进行,客人端起酒杯答谢,张穆感激地说道:“承蒙太爷、老夫人、甄诚兄弟及庄中诸位的照顾,张某和家嫂在庄中叨扰日久,于心不安,太爷还费尽周折帮助打听家兄下落,今日终于有了消息,这一切都多亏了太爷,张某和家嫂感激不尽,今借庄中美酒,感谢太爷及夫人的关照!”说罢一饮而尽,席上其他人纷纷干杯,一时斛光交错,热闹非凡。 酒席散去,宾主各自回屋。徐葭回到住处收拾行装,脸上洋溢着笑意,文英忍不住说道:“姐姐,你今天笑起来格外好看!”徐葭轻轻抚摸着文英的脸,轻言道:“我们马上就能见到张岳哥哥了!”文英年纪不大却手脚麻利,在徐葭身前身后地帮忙。收拾完后,两人停下来休息,细心的徐葭发现文英的神情变得暗淡下来,摸着文英的头关切地问道:“刚才还高高兴兴的,这怎么了?” 文英转过脸去,轻声答道:“没什么。” “还没什么,你看眼泪都快出来了。”徐葭有些着急,“告诉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文英盯着徐葭,欲言又止,在徐葭的催促下,终于胆怯地说道:“姐姐,你和张穆哥哥去扬州找张岳哥哥了,我和弟弟不知道该去哪了!”话没说完,眼泪就噼里啪啦地留下来了。 “哎呀,你这个小妮子,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徐葭擦去文英脸上的眼泪,“我们当然一起去扬州了。”徐葭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和文华是不是不想去扬州?” “不是不是,”文英连连摇头,“我和弟弟年纪还小,什么事也做不了,怕穆哥哥和姐姐会丢下我们。” 文英眼里的无助和胆怯,令徐葭刹那间想起当初自己和弟弟无依无靠,从南阳长途跋涉投奔襄阳姑母的情景,一切仿佛就在昨天,自从到襄阳后一直未曾离开她的弟弟,大半年都没见到了,每一天对她都是煎熬,她觉得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弟弟,找不到弟弟,她余生都无法原谅自己。今天终于有了弟弟的消息,她鼻子酸酸的,眼里充溢着热泪,看到徐葭流泪,文英吓着了,“姐姐,是文英不好,惹姐姐不高兴了。” “傻孩子!”徐葭轻轻地刮了刮文英的鼻子,“姐姐是高兴,文英愿意和姐姐一起去扬州吗?” “当然愿意啦!只要姐姐和穆哥哥不嫌弃我和弟弟碍事,我们愿意一直跟着姐姐和大哥哥。” “说什么傻话,怎么会嫌弃呢?”徐葭疼爱地搂着文英,“你和文华就是我的亲妹妹和亲弟弟,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好诶!”文英破涕为笑,“姐姐,你那么好的武功,我能不能学啊?” “可以啊,等到了扬州,我来教你,文华嘛,等他长大些后,可以和张岳哥哥、大哥哥、徐坤哥哥学,喜欢谁就跟谁,好不好?” “太好了!”清朗的月空下,久久回荡着文英欢快的笑声。 甄诚心情不畅,抱了一坛酒在自己房里喝闷酒。夜已深,整个庄子已经安静下来,住在甄诚隔壁的一个年轻人没有睡觉,他走出房间,看到甄诚房里的灯还亮着,隐约还能听到长吁短叹。年轻人叫刁韧,是甄诚舅舅的儿子,和甄诚年纪相仿,从小就经常到姑母这里逗留,和甄诚一起长大,因而两人就像亲兄弟。他是当天来的,依然住在甄诚房间隔壁那间他每次来都固定留宿的房里。和甄诚的实在不同,刁韧头脑活泛,善于察言观色。在酒席上,他见到了张穆和徐葭,从大家的谈话里知道了两人对甄诚有救命之恩,在庄里已停留数月,此次是甄家为其赴扬州践行,其它的则不太清楚,同时他留意到一直情绪低落、心不在焉的表兄,对徐葭似乎特别在意。他推了推甄诚房间的门,门没上锁,他直接进了房间,醉眼朦胧、还在自斟自饮的甄诚见有人进来,一把拉住将其按坐在旁边,“喝酒!”端起面前的酒碗直接送到刁韧的嘴边,刁韧连忙接住喝干,“好,再来!”甄诚摇摇晃晃地又把碗斟满,酒洒了一桌子,“表兄,你不能再喝了!”刁韧夺过甄诚手里的酒坛,甄诚却端起酒碗,一仰脖子干掉了,一连打了几个嗝,两眼发直。 “表兄,你今天是怎么啦,喝成这样?”刁韧从未看过甄诚如此喝酒。 “表弟不知,哥心里苦啊!”甄诚喷着酒气,端起酒碗却发现碗里无酒,故而叫起来,“酒,酒!” 刁韧清楚这个表兄是性情中人,回想起酒桌上甄诚看徐葭的神情,对甄诚喝闷头喝酒他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徐葭容貌美丽、温文尔雅,加之得知夫君和弟弟下落后心情大好,因而宴席上显得格外光彩照人,历经坎坷却依然掩不住大家闺秀的言行得体,同样青春的刁韧也是怦然心动,回房后心里一时也无法平静。加之他知道北兵已经对扬州发起过进攻,只是无功而返,目前正在酝酿更大规模的攻势,意图一举拔除大杭在长江北岸最大、最硬的钉子,为南渡长江彻底扫除后患,而此刻这两人却不顾危险,急匆匆地奔赴扬州,其中必有缘由,因而他要找甄诚了解清楚。 “好,再喝,弟弟陪你。”刁韧给甄诚加满酒,自己也倒了一碗,两人一饮而尽。 “表兄心里有啥事,说给弟弟听下,说不准弟弟还能替表兄想下办法呢?”刁韧循循善诱。 “你,你帮不了我。”甄诚摆摆手,说话已经不利索。 刁韧见状,又给甄诚倒满酒,“那就不去想,我们喝酒。” “不能不想啊!”甄诚想端起酒碗,却将酒碗碰翻了,酒水洒了一桌,流到衣服上,“葭儿去扬州,就不会再来了,这一去,恐怕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姑父、姑母和表兄待她这般好,怎么就不会再来了?” “你不知道,我们对她再好也没用,没用。”甄诚打着嗝,一只手在空中左右摇摆着,一个手又去拿酒碗。 “这个时候扬州战事紧张,她如此匆忙赶去,所为何事?”刁韧按住甄诚的手,不让他再喝了。 “所为何事?那,那是大事,”甄诚说话越发结巴起来,“葭儿从襄阳一路走来,找啊,找啊,找了几个月,今天,今天才得到丈夫和亲弟弟的消息,你说,她,她还能不赶紧去?” “哦,原来如此。哎,你刚才说他们是从襄阳来的?”刁韧来了兴趣。 “是,从襄阳来,他们是英雄,葭儿是女英雄,”甄诚喷着满嘴酒气,竖起大拇哥,“他们是襄阳张家庄人。” “襄阳张家庄?”刁韧特别来了兴趣,“就是那个集中全庄子弟帮助襄阳官军守城的张家庄么?不是说全部战死了吗?后来听说整个庄子都被夷为平地了,怎么还有人,不会是假的吧?” “假的?你乱说!”甄诚呼地站起来,手指着刁韧,眼睛通红,样子很是吓人,身子摇摇晃晃,刁韧赶紧起身去把他扶住,“我是觉得有些奇怪,怕有人故意说自己是襄阳张家庄人,于姑父、姑母、表兄不利嘛。” 甄诚重新坐下,脑子似乎清醒了些,但心情却很是激动,“张家装上千口人,庄主带领年轻男子都去襄阳打仗,留守庄子的老弱妇孺,被豺狼般的北兵包围,先把人杀光,把庄里的财物、粮食、牲畜都抢光,留下搬不走的的就一把火烧光了,整个庄子,就跑出了张兄和葭儿两人。惨啊!”甄诚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震得酒碗一跳,太阳穴上的筋狂跳着。 “确实是挺惨的。”刁韧附和着,“那他们后来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听说他们还救了表兄。” “没有他们,哥哥我早没了。”甄诚抓住刁韧的衣袖,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如何被狼群围困、如何被救的经过说了个大概,刁韧这才明白为何甄家对叔嫂二人如此感激,为何辞官回乡过着隐居生活、不再过问世事的姑父会突然发动自己的人脉四处打听张家后人。 “表兄吉人天相,遇到紧急自会有贵人相助。”刁韧安慰甄诚,“听说这几个月他们一直帮助表兄操练庄里后生了?” “是啊,”甄诚的情绪有所缓和,“他们不愿意让我们当恩人感激,急着要走,后来是爹爹想出这么个办法,让他们教后生们武艺,他们这才留下来。经过他们操练,庄里的后生、年轻女眷都不一样了,也都知道了他们师傅们的经历,如果哪天北兵来了,我们就和他们战斗,为张兄和葭儿的家人报仇!”年轻气盛的甄诚自己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刁韧随意附和着表兄,若有所思,甄诚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不能往外说。” “什么秘密?还这么神秘?”刁韧笑起来。 “是葭儿和张兄的秘密,不过可不能往外说,一旦让北兵知道了,他们就有危险了。” “表兄还不相信弟弟我么?他们是表兄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我绝对不往外说。”刁韧拍着胸脯。 “那我说了?”甄诚顿了顿,“表兄快说吧。”刁韧又倒了碗酒递给甄诚,甄诚喝了一口,“你过来,我告诉你。”于是刁韧赶紧蹲过去,甄诚把嘴巴凑在他耳边, “啊,真的假的,这种事他们会告诉你?”甄诚的话让刁韧吃惊不小,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 “嗨,你也不想想,他们自己怎么会说!是有一次小文华告诉我的。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必须保密,保密!”甄诚指着刁韧。 “保密,绝对保密!来,表兄,我们再干一碗!”刁韧端起酒碗,一仰脖子干了,甄诚一头栽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刁韧把甄诚搬到床上,将灯吹灭,回到自己房间后却没有上床,而是在房里踱来踱去。 半夜,甄家庄进入了沉睡,整个庄子一片黑寂,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贴着墙根快速溜到围墙边,回头警惕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没有跟踪后跃出围墙,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东方刚刚发白,徐葭就已经起来了,梳洗完毕,她再次检查了行装,把屋里物品全部整理好,虽然由于激动一夜都没怎么睡着,但她依然容光焕发。想着今天就要出发去见那两个自己最亲的人了,脸上不禁就洋溢起笑意。确认一切都准备完毕了,她来到文英的床边,望着眼前这个与自己素昧平生、小小年纪却痛失双亲的孩子,眼前又浮现出徐家庄那冲天的火光、血流满面的父母和惊恐大哭的徐坤,她疼爱地轻抚着文英的脸庞。 文英醒了,她握着徐葭温润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甜甜地笑起来,说道:“大姐姐,你的手好温暖,摸着真舒服。” “是吗,看我把你弄醒了,再睡会儿吧,还早呢!”徐葭把被子掖紧,俯下身子亲了亲文英的秀发。 “我不睡了。大姐姐,我做了个梦,你猜猜我梦见谁了?”文英坐了起来。 “哦,你梦见睡了?”徐葭一边说,一边把文英的衣服拿来给她穿上。 “我梦见张岳哥哥和徐坤哥哥了!” 这倒让徐葭意外,她本以为文英会梦见自己的父母。不过她也明白,如今自己是这俩孩子唯一的依靠了,当初,她和张穆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姐弟俩,几个月相处下来,彼此已经都把对方当成了亲人。 第32章 再陷重围 “真的呀,那你说说,张岳哥哥和徐坤哥哥长什么样?” 文英嘟起嘴,努力回想起梦中的情景,“张岳哥哥和大哥哥差不多,高高大大的,徐坤哥哥和姐姐一样漂亮。” “是吗?”文英的话把徐葭逗笑了,“你还真行,没见过面就能梦见他们!” “大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文英也笑起来,不禁伸手摸了摸徐葭的脸。 “文英也漂亮,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丽的姑娘!”徐葭用手轻轻地刮了下文英的鼻子。 两人正说话间,屋外传来文华的喊声:“姐姐,快起床了!”话没说完,人就进屋了。 “文华,就起来了,你不是每天都要等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的吗?”徐葭摸着已经来到床边的文华红扑扑的脸蛋。 “大姐姐,是大哥哥叫我起来的。”文华很自然地靠在徐葭身上。 “弟弟,你晚上没尿床吧?”文英一边麻利地穿衣服,一边关切地问文华,在弟弟面前,自己还是孩子的文英突然就像个小大人,充当起了母亲的角色。 “没有没有,我知道今天要去很远的地方,晚上睡觉时都没喝水,一口都没喝。”文华一脸认真地模样,让徐葭忍俊不禁。 张穆没有进屋,他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气不错,适合远行,想着马上就要和苦苦寻觅了几个月的亲人相见,他非常兴奋,忍不住在院子里打起拳来,这套张家祖上传下来的拳法和枪法一样,起源于张家先人随军南征北战,后来为避祸偏居一隅,又要对付不时出现的溃兵、流匪和强人,因而讲究简单、实用、进攻、一招制敌,看似平淡却暗藏杀机,张穆敏捷的身手呼呼生风,把拳法的凌厉攻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听到声响的几人走到门口,文华高兴地要叫起来,徐葭赶紧给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直到张穆一套拳法打完,几人才鼓起掌来,张穆转过身,看到徐葭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大嫂!” 徐葭走出屋,笑盈盈地说道:“叔叔的拳打得真好,拳法纯熟、气势磅礴,把张家拳的精髓都打出来了。” “谢谢大嫂夸赞。”张穆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文华跑到张穆身边,摇着张穆的胳膊,央求到:“大哥哥,你教我打拳吧!” 徐葭走过去,故意逗他:“文华,练拳可是很辛苦的,你这么小,会受不了的。” “我不怕苦!”文华一本正经,“我要像大哥哥和大姐姐一样,练一身武艺,去打那些北夏人。”说着,还弯起胳膊、握着小拳头。在他年幼不谙世事的心里,始终没有忘记父母的遭遇。 “好,文华,我来教你,等到了扬州,会有更多的哥哥,都可以教你,你一定会的!”张穆的胸中充溢着豪气,到了扬州,兄弟汇合了,可以和大杭的军队一起抗击北兵,在襄阳的时候因为被安排守护家园而错过了与父兄并肩战斗的机会,等到了扬州,就可以纵横沙场了。 “大哥哥,那你现在就教我。”兴奋的文华站在张穆的旁边,一个马步扎得有模有样,歪着头热切地看着张穆。 “弟弟,还没洗脸呢,等洗好脸再来吧!”文英嗔怪起来。 “文英,没事,现在就练。”张穆兴致勃勃,一招一式教文华打起拳来,徐葭和文英在旁边连连叫好,得到鼓励的文华练得更来劲了。 “哟,大清早就这么热闹!”就在这时,甄诚走了进来。张穆停了下来和他打招呼,“甄诚兄弟也这么早啊!” 文华高兴地跑到甄诚跟前,高兴地说:“甄诚哥哥,大哥哥教我打拳了,你看,这样的。”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比划起来。 “打得真不错,文华,张穆哥哥一身本事,你都要学过来,到时候你也会成为了不起的男子汉了。”甄诚抚摸着文华的脑袋,很是不舍。 “那是,”得到赞扬的文华兴奋异常,“我不但要学大哥哥的本事,还要和大姐姐、岳哥哥和徐坤哥哥学。” “好,文华有志气。”甄诚一只手搭在文华肩上,“文华,你不但要学习张穆哥哥、张岳哥哥、徐坤哥哥和大姐姐的武功,还要学习他们做人的品格,他们都是了不起的英雄。”今天就要分别了,甄诚有些伤感,他看了一眼徐葭,眼睛里很复杂。敏感的徐葭其实早就感受到了来自甄诚的感情,在她眼里,这人人如其名,年轻俊朗、热情真诚,但是,她的心里只有张岳,为了她的岳哥哥,她苦苦寻觅了半年多,并且还会一直找下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年轻人,她只会把他当做弟弟一样看待。 “品格,品格是什么?”文华抬头望着甄诚,满脸疑惑。 “品格就是勇敢、不怕敌人,帮助别人。”甄诚醒悟到自己说话的对象,尽量用简单的话进行解释。 “那我知道了,我看到大哥哥和大姐姐打北夏人。”文华一只手拉着甄诚,一只手拉着张穆,眼里看着徐葭,清澈的眼睛格外明亮。 几人闲聊的时候,外面传来吵吵囔囔的声音,混杂着马的嘶鸣,一听就知道声势不小,几人都奇怪大清早怎么会有大队人马到庄上来。正在几人疑惑的时候,一名家丁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惊恐地禀报:“少爷,不不好了,好多北兵来了。” “北兵?”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疑问,北夏人不是还没到这里来吗? “是,是北兵,”家丁脸色煞白、惊魂未定,“来了很多人,都举着弯刀,凶得很。” 甄诚没有丝毫犹豫,对张穆说道:“张兄、夫人,你们在这,我先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张穆知道北夏人既然来了,定是不怀好意,“大嫂,你和文英、文华到屋里去吧!” 文英、文华听说北夏人来了,害怕地往徐葭身边靠,徐葭一手搂一个,“别怕,我们进屋。”回头又对张穆、甄诚叮嘱道:“叔叔、甄诚,你们千万要小心!”说完,直接转身进屋,关上房门,把两个孩子安顿好后,拿出已经整理好的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就是一个不大的包袱,抽出镔铁刀,盯着刀上若隐若现的暗纹,若有所思。见此情景,文英紧紧搂着弟弟,姐弟俩当初在自家店里见识过徐葭用这把刀救过自己,此刻见徐葭拿出刀来,知道意味着什么,徐葭转身看见受惊的两个孩子,于是将刀放回包袱,微笑着走过去安慰道:“没事,姐姐会一直在你们身边的,别怕啊!” 张穆和甄诚来到院墙边,上面已经站着不少庄丁,看到甄诚和张穆来了,赶紧让开位置。两人登高一看,也不禁大吃一惊:北兵足足有几百人,全部骑着高头大马,手里的弯刀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红光。这时,甄义在家丁的陪同下,也匆匆赶了过来,大家伙一时猜不透北兵突然到来的原因,但从其阵势来看,定是来者不善。北兵领头的千户长一挥手,队伍两侧各冲出一队人马,往庄子两侧疾驰而去,大队人马仍然留在路口。甄义对两名家丁吩咐了几句,两人立刻转身沿着院墙两边往庄子后面迅速跑出去,不多时,两人匆匆回禀:北夏人把整个庄子都包围起来了,后门那里有二三十人严密防守,一个个凶神恶煞。这阵势,让张穆不禁想起了北兵围剿张家庄的情景,他马上对甄诚说道:“北兵来势很凶,我们必须做好准备,把庄丁都拉到院墙上来吧,庄里也必须做好应对。” 甄诚看张穆严峻的表情,更明白事态紧急,于是转头对甄义说道: “爹爹,我认为张兄所言甚是,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甄义点头:“你赶紧去办吧!” “是!”甄诚立刻跑到一口大钟下亲自敲起钟来,“垱、垱”,急促、洪亮的钟声立刻在庄子上空回想,三声一组,中间稍事停顿,这是甄诚在张穆的建议下设置的,三声是最紧急的警报,表明庄里发生了极其紧迫的事情。听到警报,庄里的人马上丢下手里的活计,有些还在床上的人惊醒后一跃而起,抄起各式武器纷纷冲上院墙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情景甄诚在张穆的协助下演练过多次,因而庄里没见丝毫慌乱。甄义叫过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马上朝庄子最里面奔跑而去。 钟声还在回想,徐葭也来了,她把两个孩子安置在院墙下的一间房里,自己几步登上院墙,他和甄义见过礼后站到张穆旁边,递给张穆一把短剑,自己则紧握着那把随身的镔铁刀,神色冷峻。 甄诚停止了敲钟,迅疾跃上院墙,手里多了一把朴刀,院墙上的庄丁也全部拿起了武器。这时,路口的北兵往两边分开,中间留出的空当走出两位骑马人,一位是北夏人,另一位则是大杭人装扮,院墙上的人一看,此人不是别人,却是刁韧!刁韧不是在庄里吗?什么时候被北夏人抓到了?大家伙惊讶、愤怒,甄诚指着走近的北夏人骂起来:“无耻之徒,赶紧把我表弟放了!” 北兵千户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身后的北兵也跟着狂笑不止,马上的刁韧显得很不自在,甄诚被激怒了,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旁边的张穆看出了异样,凑在甄诚耳边小声说道:“我怎么看刁韧少爷不像是被抓的。” “啊?”张穆的话让甄诚一愣,不是被抓的,那是怎么回事?“张兄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也不像。”一直没吭声的徐葭也开口说话了,她的话让甄义父子和其他庄丁更是一头雾水。 徐葭和张穆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忧虑,这半年多的痛苦经历和艰难辗转,让他们见识到了很多世道的险恶和人心的难测,北兵突然包围庄子,除了和庄中其他人一样觉得蹊跷之外,他们更隐隐多了一丝不安。再说,昨晚刁韧一直在庄里,北夏人怎么可能单单把他抓到了?除非刁韧半夜自己单独离庄出去了,意外被北夏人抓获,但是在刁韧脸上他们却没有看见惊恐和绝望,这不是一个被北夏人抓获的大杭人该有的表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刁韧是自己去投奔北夏人的,并且很可能和张穆、徐葭有关,也许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甄义见多识广,数十年的官宦生涯使他马上明白了张穆和徐葭话里的意思,对于这个内侄,他几乎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因而他虽然不愿相信,理智却告诉他世事难料,在当今乱世,人变得复杂起来,很多原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屡见不鲜,原本天经地义的事却成了奇闻,但当这种事有一天突然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对于他这个食朝廷俸禄、把正直和忠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来说,是一种怎样的耻辱! 还没有明白过来的甄诚转头看了一眼父亲,却吓了一跳,只见甄义双手紧紧抓住院墙,牙关紧咬,脖子上、手上青筋暴露,他以为甄义身体不适,赶紧过去扶住,轻轻叫了一声:“爹爹,你”甄义抓住儿子的手,痛苦地说道:“张义士和葭儿说得没错,你表弟不是被抓,而是而是他自己去的。” 听到甄义的话,旁边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位刁韧少爷虽然有些玩世不恭,但怎么也不至于去投敌,还会带着如狼似虎的敌人来围攻姑父姑母吧!甄诚死死盯着刁韧,似乎突然不认识了这个从小玩到大、昨晚还在一起喝酒的表弟。他手指着刁韧,嘴里却一下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走近的刁韧犹豫了下,抬头叫了声:“姑父、表兄。” 甄义一抬手,打断了刁韧,语气非常严厉地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刁韧低下头,不过片刻之后,就镇静下来,“姑父,这些军爷不是冲您来的,他们和我保证了不会加害庄里的人。” “哦,那他们所为何来?” “他们是”刁韧望向了张穆和徐葭。 张穆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平静地接话道:“太爷,他们是冲着我们两人来的,对吧,刁韧少爷?” 刁韧没有否定,等于默认了张穆所说,院墙上的庄丁除了甄义父子,其他人都不太清楚张穆两人的来路,只知道两人武功高强,救了少爷的命,还教会他们功夫,而此刻刁韧却带着北夏人前来捉拿两人,令这些庄丁一下想不明白,院墙上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甄诚难以相信,大声喊起来:“表弟,张兄说的是真的吗?” 面对甄诚,刁韧明显比面对甄义轻松得多,“表兄,你真的知道他们是谁吗?” “我知道!他们是” “诚儿!”甄义打断了甄诚的话,甄诚一愣,立刻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刁韧微微一笑,“表兄,你只知道他们来自襄阳张家庄,却不知道他们一路上都干了什么。这段时间我在外面听说了北夏人在捉拿两个逃犯,他们杀了不少北夏人,只是两人武功了得,每次都没被抓住,反而折损了不少军爷。昨天看到他们时我还不敢肯定,直到昨晚你告诉我他们的秘密后,我才确定他们正是北夏军爷要抓之人。” 刁韧的话让甄诚大吃一惊,昨晚喝多了酒,清早起来头昏脑涨,此刻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和刁韧说过什么,“我,我告诉你什么秘密了?” 甄义转过头瞪了甄诚一眼,其他庄丁虽然心里满是疑问,却不敢在老爷和少爷面前造次,只好盯着外面的刁韧。 “表兄,你真忘了你说过的话?”刁韧有点惊讶,又有点得意,“你告诉我他们在一家客栈里为了救两个小孩,杀了好几个北兵,为了逃脱追捕,才碰巧遇到你的。” 甄诚隐约想起来了,自己好像是告诉过刁韧这件事,但刁韧不但没有保守秘密,反而把北夏人招来了,这样如此一来,张穆和徐葭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自己也成了加害恩人的帮凶!他自责、悔恨、羞愧、愤怒,气得发抖的他指着刁韧厉声骂道:“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院墙上的人都大惊失色,谁都明白杀死北夏人意味着什么,甄义以前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但他异常沉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到庄主如此,庄丁们马上安静下来。 “表兄,他们的秘密还不止这个。”刁韧没有理会甄诚的责问,颇为得意地继续说起来:“他们杀死了归顺北夏的大杭官军将领,烧毁了北兵营帐,让北兵损失惨重,因而北兵对他们是恨得咬牙切齿,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包括甄义父子在内的庄中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英雄事迹,所有人对身边的两位英雄更加刮目相看了,有些人还悄悄竖起了大拇指。张穆和徐葭没想到刁韧这么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隐藏了,今天这一关也许是过不去了,那又如何?自己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大杭,要说遗憾,就是不能去扬州与自己最亲的人相见。于是张穆高声说道:“刁韧,你说的都对,不过,你应该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大家。” 第33章 侠肝义胆 张穆的话让刁韧愣了一下,他迅速地思索起来还有什么自己掌握的重要情况没有说出来,但却怎么想不出来了,一时僵在马上。 张穆露出嘲讽的微笑,“你是否应该把你告密能得到北夏人多少赏金也告诉大家,啊?” 张穆的话让刁韧很难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甄义指着他骂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为了几个赏金去出卖恩人,你良心何在?”刁韧虽然不是甄家庄人,但毕竟是他的内侄,刁韧的所作所为让他这个曾经高居庙堂的朝廷大臣在张穆和徐葭两个外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甄诚为自己的大意悔恨不迭,从北兵的阵势来看,此番必是要将张穆叔嫂二人拿获,那等待他们的必定是惨死或者生不如死的折磨,而这个结果却是由自己亲手造成的,这岂不是恩将仇报?他恨自己、恨刁韧。 马上的刁韧很快从窘迫中恢复如常,从决定走这一步开始,这些场景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姑父,”他话刚出口,甄义马上吼起来:“住嘴,你不要再叫我姑父了!”刁韧讪讪地干笑,只好转向甄诚,而甄诚血红的眼里,怒火似乎要烧起来,这让他不敢直视,他只好谁也不看,大声地喊道:“北夏军爷说了,他们无意与甄家庄为敌,只要交出逃犯,他们马上就走。” “休想!”甄诚大喊起来,愤怒让他的声调都变了,“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想抓他们,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说着,举起了手里的朴刀。 “诚儿,说得好!”甄义赞许儿子的勇气和正直,他转头对马背上凶狠的北兵说道:“北夏人听好了,老朽不才,却知忠贞二字,你们要的人是我甄家的恩人,更是我大杭的英雄,你们休想从这里将他们带走!” 千户长早就不耐烦了,见甄义父子如此态度,立刻发怒了,刷地抽出弯刀,刁韧知道,北兵一旦进攻,整个甄家庄,包括他姑母在内,都会被夷为平地,而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他只是想把张穆和徐葭二人交给北夏人,换取丰厚的赏金,于是他连忙对千户长求请到:“军爷,等下,我再劝劝,他们会听的!”千户长翻着白眼思考了一下,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其实并不是他听刁韧的话,而是看到庄里人不少,又都有准备,他相信自己能踏平这个庄子,但不可避免会有死伤,那就让刁韧再争取下吧,反正庄里的人就如笼里的鸡、瓮里的鳖,一个也跑不了。 见千户长默许了,刁韧焦急地喊道:“你们听我一句劝,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但要为庄里老老少少几百口人考虑啊!北兵一进攻,整个庄子都毁了。再说现在整个大杭都被北夏人占领了一大半,大杭没希望了,就要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和北夏人作对是没有好结果的。” 张穆清楚刁韧说的是实情,襄阳张家庄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真和这些北兵对抗,凭庄里这些人,不多时庄子就会被攻破,接下来就是北兵对抵抗者一贯的恐怖屠杀,绝对不能让这个惨剧发生在无辜的甄家人身上,他拔出短剑,对徐葭说道:“大嫂,北兵是冲我们来的,我们不能把甄家庄数百口人拖下水,相比张家庄的老老少少,我们已经多活了大半年,够了!” “叔叔说得对!我们出去和北兵拼了,无非就是一死。”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徐葭没有任何迟疑,她转头对甄义说道:“老太爷,在我们落难的时候,承蒙您和夫人收留、照顾,我们感激不尽!如今却还要再求您一件事,拜托您照顾好文英姐弟,他们已经没有了亲人,我替他们父母先行拜谢!”说完,深施一礼。 甄义连忙扶起徐葭,大义凛然地答道:“老朽佩服两位的胆识和气概,但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出去,否则我甄家人以后还有何面目苟活于天下?” 张穆上前还要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一声责骂:“这个孽畜!”院墙上的一惊,回头看时,只见满头银发的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正往院墙上来,“娘,你怎么来了?”甄诚赶紧过去扶住母亲,“老夫人!”张穆和徐葭连忙见礼,老夫人一脸愧色,抓住徐葭的手痛心不已地说:“葭儿,我刁家不幸,出了刁韧这样的败类,老妇人真是无颜面对你们呀!” “老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您对葭儿的照顾,葭儿永世不忘!”徐葭所言确实不是客套,在她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老夫人亲自伺候,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使她不但很快恢复了身体,母亲般的温情还让她冰冷的心变得温暖起来。 刁韧还在急切的劝说,老夫人走到院墙边,指着刁韧责骂:“我刁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人,真是辱没了祖宗,你赶紧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别在这丢我们刁家的脸!”一贯温文尔雅、慈祥仁和的老夫人一开口,让大家都大吃一惊。 “姑母!”刁韧没想到姑母此时会突然出现,一时竟无言以对。 “混蛋!”北兵千户长暴露不已,把刁韧一把推开,大吼道:“勇士们,别和他们磨叽了,给我放箭!”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得到命令的北兵纷纷弯弓搭箭,对准院墙上射来,被千户长从马上推倒的刁韧急得大喊大叫:“别射箭,军爷,别射箭啊!”但没人理会,刁韧一把抱住千户长的马靴,哀求道:“军爷,你说过只要两个逃犯,不会伤害其他人的,求求你,让他们别射了!” 千户长俯视着刁韧,轻蔑地说道:“除非你能把那两人抓住,否则,我今天就踏平这个庄子!” “快躲起来!”张穆大叫一声,一把将甄义护在身下,徐葭将老夫人护在身后,挥刀击落射来的利箭,急忙叫丫鬟将老夫人送下院墙。院墙上的壮丁从没有真正见过北兵的进攻,就在发愣的瞬间,有几人立刻中箭,从院墙上掉落下去,哀嚎不止,其他人则赶紧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快把盾牌拿上来!”张穆大喝一声,院子里正茫然不知所措的人听到命令,连忙打开库房,将盾牌送到院墙上来,“用盾牌护住身体!”得到指令的壮丁缓过神来,赶紧举盾挡箭。 “甄诚,把太爷送下去!”听到张穆喊自己,甄诚弯着身子,赶紧冲了过来,两人各拿一块盾牌,将甄义送下到院子里。张穆清楚北兵的套路,一通箭后马上就会发起进攻,自己必须赶在北兵进攻前出庄,才能挽救甄家庄!“大嫂,我们走!”张穆一声大吼,和徐葭一起跑下院墙,往大门冲去。甄义朝廷为官数十年,见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此刻虽然身处险境,但依然非常冷静,他看到张穆的举动后,马上冲守门的壮丁大吼:“守住门,不能让他们出去!” 守门的壮丁堵在大门口,拦住张穆和徐葭,“恩公万万不能出去,外面太危险!” 冲到大门边的张穆,转身朝甄义动情地说道:“太爷,张某和大嫂感激太爷的大义。但是北夏人不抓到我们,定不会善罢甘休,甄家庄几百口人,不能因为我们而遭难,恳求太爷让我们出去,我们不怕死!” 寒风中的甄义大义凛然,“两位义士不要再说了,张家庄上千口人为了我大杭,能慷慨赴死,老朽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为了苟活于世,而眼睁睁地将大杭的英雄送给敌人!我知道两位义士不惧生死,我们甄家人同样无所畏惧。甄家的子弟们,今天就是我们报效朝廷的时候了!” “和北夏人拼了!”庄丁们真臂高呼。就在张穆和徐葭陷入了两难的时候,身后的大门上传来噗噗噗的声音,还有烟火升起,原来北兵是有备而来,将箭上缠着浸透了油脂的棉布,点着后将箭射到大门上,一下子,大门上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快灭火!”甄诚大喊起来,壮丁马上用桶从门两边的几个大缸里打水,递给站在门后高台上的人手中,随着水从门头上预留的水槽里流下,门上的火势越来越小,另外一队庄丁则在甄诚的指挥下迅速挑水补满大缸。 攻击的北兵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庄子如此顽强,恼怒的千户长迅速改变了策略,只见他一挥手,后面的队中冲出一队人马,迅速冲到院墙下,每人手中抛出一个飞爪,随着飞爪牢牢抓住墙头,马背上的北兵口衔弯刀,抓住绳子蹭蹭地往墙头上攀爬。守卫的庄丁见北兵爬墙,连忙挥刀去砍绳子,几个北兵从墙头跌落下来,千户长大叫起来:“放箭!”一排排利箭飞向墙头,几个正在砍绳子的庄丁应声中箭倒地,其他庄丁只好蹲下身子躲避,爬墙的北兵趁机迅速登墙,立刻和庄丁短兵相接,混战在一起,墙下的北兵接连不断地攀爬上去,加入战斗。庄丁虽然经过张穆和甄诚的操练,但和这些从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北兵相比,依然相差太多,不断有庄丁死伤,但其他的庄丁没有丝毫畏惧,一部分庄丁拦着北兵往院子里冲,另一部分庄丁则拼死去砍绳索,阻止更多的北兵登墙,因为墙头上双方的人混在一起,外面的北兵不敢再放箭,登上墙头的北兵拼命阻止庄丁看砍绳索,双方绞杀在一起,一时间血光四溅,不断有北兵和庄丁从墙头上掉落下去,院子里的庄丁不断往墙头上冲,原本守卫在其它位置的庄丁也纷纷向这里靠拢,迅速弥补死伤同伴的位置。 千户长对眼前的纠缠极其不满,但多年的征战让他保持了足够的冷静,他看出了大门和现在的登墙点难以短时间攻破,马上调整了部署:将身后的北兵分成两部分,分别扑向庄子的两侧,从多个点同时登墙,原本兵合一处的庄丁被迫分开防守,战况陡转,墙头上险象环生,庄丁苦苦支撑,死伤者越来越多。院子里的张穆、徐葭和甄诚拔刀在手,就要往上冲,却被甄义叫住了。他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颔下的银须在混杂着血腥的晨风中微微拂动,他已看出眼前局势的紧迫,庄子即将不保,即使张穆和甄诚上去也于事无补,在这种情势下,他必须保住张穆和徐葭,也要给甄家庄留住一点香火,“两位义士,老朽本来是想让你们在鄙庄多休养些时日,没想到却将你们置于如此险境。情势危急,你们速速离开!” 战况如此紧张,却让自己离开,张穆急了,“太爷,这些北兵本来就是冲我们来的,要说起来根源,是我们连累了甄家。现在庄子危在旦夕,我们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是啊,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太爷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徐葭急切的说道。 “我意已决,不要再争了!”曾经的兵部侍郎目光炯炯,语气不容辩驳,“诚儿,你赶紧护送两位义士离开,你也不要再回来了!” “爹!”甄诚一时为难起来,他不愿此时将父母父母和众庄人留在险地而自己单独逃生,但护送恩人离开他又无法拒绝。 “诚儿,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老夫人急急地催促儿子。 “娘,我不能把你们丢下!”甄诚都快要哭出来了。 墙头的北兵越来越多,庄丁死死地拦住北兵不让其冲到院子来,但已经很难挡住了。护在老庄主夫妇身旁的庄人都催促甄诚赶紧离开,这些人是甄家最忠诚的族人,大家都明白外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留下则必死无疑,但他们毫无惧意,决意留下来陪着庄主,为国家尽忠、为庄主尽义! “还不快走,难道要为父死在你面前吗?”甄义从身旁庄丁的手里夺过一把刀,眼睛盯着甄诚,声调异常冷酷。甄诚吓住了,从小到大,他从未见到父亲如此严厉。“太爷,”张穆还想说话,却被甄义抬手打住了。“诚儿,别再争了,你父亲说到做到,赶紧走!”老妇人也发话了,甄诚是她唯一的儿子,此刻却不得不忍痛割爱。 “爹、娘,孩儿不孝!”甄诚无法再拖延,咚的一声跪倒在父母面前,一叩到底,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张穆和徐葭、文英和文华一起跪倒,向老庄主夫妇辞行。 “走吧!”老庄主的神情缓和了下来,眼里亮晶晶的,老夫人俯身扶起几个人,眼圈红红的,眼里是万般不舍:“孩子们,快走吧!” 甄诚对护在父母身边的庄人深深一躬,一把擦掉脸上的泪水,转身朝庄子里面跑去,徐葭牵着文英、文华,张穆断后,碰着管家正从院里匆匆跑出来,给每人手上塞了一些银两,说了句“少爷、恩公保重”,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千户长正催促手下兵士加紧进攻,一名北兵从庄子后面飞马而来,还没到眼前,就大喊起来:“千户长,有几个人从庄子里跑出去了。” 千户长一听,马上骂起来:“废物,二三十个人连个门都守不住,还不赶紧去追!” 北兵被千户长骂得胆战心惊,战战兢兢地回答道:“百户长已经已经派什长带人去追了。” “跑了几个人?”千户长追问道。 “跑了五人,两男一女,另外还有两个孩童。他们他们不是从大门出去的,是从暗道出去的。”北兵小心地解释。 “从暗道里跑的,要有两个孩童?”千户长很诧异。 “是,是。” 刁韧一听,马上想起来甄家庄是有暗道从庄里直通到庄外山脚下的,从三个大人带着两个孩童,他猜到了跑出去的是张穆、徐葭带着文英文华姐弟,至于另外一个人,十有八九是甄诚,因为这个暗道只有甄家父子、管家等少数几个人知道,如今情势,最有可能的是甄诚带人往外逃。庄里有暗道通向庄外他是听说过的,但暗道的出口他确实不知,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的疏忽,如果让人逃走了,他的脑袋肯定得搬家,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离开这个千户长,能抓住人更好,实在没抓住就见机行事开溜,保住命要紧,于是他赶紧对千户长说道:“军爷,这里地形我熟悉,我带人去追吧?” 千户长“嗯”了一声,刁韧如获得大释般迅速翻身上马,刚想走,千户长喝道:“慢着!”这一声大喝将刁韧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强装笑颜地低声应到:“军爷,还,还有何吩咐?” “你小子耍我!”千户长恶狠狠地吼起来,刷地抽出腰间弯刀,其他北兵立刻围上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第34章 家破人亡 刁韧被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瘫软,他双手死死抓住马鞍才没有掉下马来,心说这下完了,不但赏金没了,连小命都保不住了,早知今日,何必去告密,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甄家庄被自己一手毁了,待自己如父母的姑父、姑母危在旦夕,这一切都只能怪自己贪心,但后悔无济于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弯着腰,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努力抬起头,颤颤巍巍地说道:“军,军爷莫说笑,小的哪敢耍军爷啊?” “哼,”千户长觉得自己是北夏的将领,竟然被一个大杭的刁民戏弄,恼怒可想而知,他用刀挑起刁韧的下巴,刀尖直指其咽喉,恨恨地骂道:“你明知这里有暗道,却不告诉我,就是想让你那个什么姑父姑母逃走,对不对?”说着手上稍一用劲,锋利的刀尖轻易地刺进了刁韧的体内,殷红的血顺着脖子流下来。 刁韧全身筛糠般地颤抖起来,一股热流从下身流出,顺着马鞍滴落到地上,旁边的北兵看见他失禁的囧样,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只好努力憋着。刁韧大哭起来,喊叫到:“军爷,我,我是真不知道这里有暗道啊,我不是甄家人,这么隐秘的事他们不可能让我知道啊!军爷,军爷!” 千户长似乎觉得刁韧说的不无道理,稍微迟疑了一下,这一变化被刁韧看在眼里,几乎崩溃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于是立刻说道:“军爷,这后面不远就是大山,逃犯一旦进了山就很难找到了,务必赶在他们进山之前将其截住。”说完,眼巴巴地望着千户长,他说的是实话,不过再也不敢提自己去领人去追的话了。千户长指着一名什长,命令道:“你,带人去把逃犯给我抓回来!”同时对刁韧恶狠狠地说道:“你带路,不把人抓住,我把你碎尸万段。” 刁韧吓得身子一抖,但不管怎样,总算离开这个魔头了,忙不迭地保证:“军爷放心,这里我熟悉,我一定把人追回来。”说完,连脖子上的血都来不及擦,赶紧打马跑了。 地道的出口离甄家庄的后门有几十丈远,甄诚带着几人从地道出庄后,守门的北兵都盯着庄里,因而没人注意到他们。就在几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山路直接往山里走时,背后突然传来北兵的高喊:“有人跑了!”原来,北兵从北方一路打过来,遇到过不少这种庄子,基本都挖有地道,因此,在攻打庄子时,除了直接包围,还在周边安排有游动哨。时值冬季,草木萧疏,哨兵发现了从地道里出来的他们,立刻大声喊叫,并纵马直追过来。既然被发现,也就没有躲藏的必要了,几人干脆跑起来,文华年纪小,张穆一把将其背起,紧紧跟着手牵文英的甄诚,只要进了山就好办了。 哨兵很快就追了上来,张穆一看,必须将哨兵解决掉,于是轻轻叫了声:“大嫂!”走在前面的徐葭回头,张穆对她做了个手势,把文华交给她,徐葭看了眼来路,立刻明白了,抱过文华赶紧往前跑。张穆藏在路旁的一堆枯草中,待哨兵冲到近前时,突然跃起,朝马上的哨兵扑去,两人一起跌落马下,哨兵的头直接重重砸在一块大石头上,顿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张穆取下哨兵身上的弓箭,一脚将尸体踢入草丛中,牵过马往前追去。甄诚回头看到张穆手里北兵的武器和战马,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朝张穆竖起了大拇指。 听到哨兵发出的警报,一名围庄的什长带着三人往哨兵指示的方向追了过来,他们没有发现草丛中的哨兵尸体,手举弯刀,紧追不舍。断后的张穆见追兵越来越近,且对方有四人,不能确保自己一人能战胜对手,于是叫住了甄诚,指了指后面,甄诚转身看到了追兵,马上放下文英折回来,两人简单商议了几句,让徐葭领着文英和文华继续往前走,将战马藏好,两人则一前一后躲了起来,手握武器,紧盯着山路。追兵越来越近,眼见不到十丈了,张穆弯弓搭箭,嗖的一声,一支利箭飞出,冲在最前面的什长咽喉中箭,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就栽落马下。见遭到伏击,身后的北兵马上伏低身子,但第二箭紧跟着又飞了过来,射中了第二名北兵的眼睛,北兵惨叫一声也跌到马下。另两名北兵看清了对方只有一人,因而没有退缩,将身子紧贴着战马冲了过来,张穆丢掉了手里的弓箭,低头躲过劈来的弯刀,北兵一击不中,立刻勒住战马转身,躲在后面的甄诚瞅准时机,从树后跳出来,一把朴刀直接将马上的敌人砍倒。仅存的北兵见扎眼之间就有三名同伴被杀伤,且对方还是两人,自知不是对手,马上调转马头逃跑,无奈山路狭窄,前进容易掉头难,当战马刚好横过来时,张穆拿起北兵掉在地上的弯刀掷了出去,北兵应声落地。两人将四名北兵尸体搬到了林子里,拿茅草盖住,将现场清理干净,牵着三匹马前去与徐葭汇合,看着两人平安回来,徐葭紧张的神经才放松下来。眼见两人刚经历一场激烈拼杀,都有些疲倦,尾追的敌人也都被解决了,徐葭提议稍事休息一会儿。由于心里都想着庄里的事,几人都低着头没有说话。突然,文华叫起来:“快看,好大的火!”几人一惊,抬头望山下一看,只见甄家庄烟火冲天,越烧越大,烈焰疯狂地吞噬着庄里的一切,大火发出的哔哔吧吧的声音里,隐隐夹杂着凄厉的喊叫声,曾经祥和的甄家庄顷刻间变成了人间炼狱。甄诚呼地站起来,双拳紧握,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甄家庄,至亲的人在自己眼前罹难却无能为力,心里就像刀割般的疼,他通红的双眼泪流不止,嘴唇发颤,咚地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地抵在地面上,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压抑良久,口中才蹦出几个字:“爹、娘!”就嚎啕大哭起来。张穆跪在甄诚旁边,他心里万般难受,他想,如果他们不来这里,甄家庄也许就不会遭此劫难!朝着甄家庄,他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看着身旁痛苦的甄诚,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默默抚着甄诚的肩膀,任由热泪横流。 徐葭带着两个孩子跪在后面,在她最虚弱的时候,甄家庄接纳了她,老夫人更是把她当做亲女儿看待,调养好了她的身子,温暖了她的心,庄里上上下下的男女,都把她作为恩人侍奉,而今这些善良、淳朴的人却都惨死在钢刀下、烈火中。徐家庄、张家庄、甄家庄,每次都是至亲至爱的人用生命保护着她从血与火中冲出来,自己却只能远远看着,此时,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悲恸,不禁痛哭起来,泪流不止。文英和文华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跟着大哭不止。 几个人出现在张穆模糊的视线中,他惊觉起来,一把抹干眼泪,看清了刁韧和几个北兵正疾驰而来,“快,北夏人来了!”他一手挽起甄诚,一手拿起短剑。看到灭家的仇人冲到眼前,甄诚瞪着血红的双眼,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把推开张穆,抄起朴刀,大叫一声:“你们这些恶魔,我要杀了你们!”就冲了出去,张穆一怔,赶紧大喊:“快回来!”但甄诚已冲出数丈,张穆只好跟着冲出去。 见甄诚猛然冲上来,刁韧一惊,用力勒住了战马,其身后的什长见甄诚来势凶猛,立刻弯弓搭箭,张穆身形一缩,朝甄诚大声叫道:“甄诚,快躲!”但甄诚已被怒火燃烧得听不见任何叫喊,他耳里只有呼呼的风声。“噗”的一声,北兵的利箭穿透了甄诚的胸膛,张穆向前一跃,扶住轰然倒下的甄诚,只见滚烫的热血从甄诚胸前和后背汩汩喷出,嘴里不住地往外冒出血沫,张穆用力按住甄诚的胸口,却怎么也阻止不住血往外涌。甄诚大口地喘着气,眼神却越来越暗淡,他用尽全力举起一只手,张穆赶紧一把握住,耳朵凑近甄诚的嘴边,只听见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哥,帮,帮我报报仇!”人就彻底软了下去,眼睛大睁着,眼角还挂着眼泪。 “甄诚,甄诚!”张穆喊起来,但怀里死不瞑目的兄弟已无法回答,浸透鲜血的身体在寒风中越来越冷。自从张家庄大劫后就已经没有了眼泪的张穆,此时却涕泪交流。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年纪相差不大的两人已成无话不谈的兄弟,如今因为受自己的牵连,兄弟死在自己的怀里,他知道甄诚最后说出的“报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甄家庄的老父老母和其他几百口无辜的人。张穆将甄诚的身体轻轻放下,合上那不屈的双眼,用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手里紧握的朴刀取下,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说道:“好兄弟,你歇着,哥哥为你报仇!”话毕,身形暴涨,双脚用力一点,修长的身体即腾空而起,手中的朴刀画出一道弧线,直接挥向马上的北兵,那个什长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角色,一看张穆的架势,就知道对方是拼命来了,丝毫不敢怠慢,急忙将手中的弓朝张穆的面门掷出,自己身体一缩直接从张穆的身下冲了过去。张穆人在空中,单脚一勾,卸去了弓的大部分力道,那张弓就像粘在他脚上,绕着脚尖呼呼旋转起来,随即一使暗劲,弓就射了出去,犹如利刃的弓弦将一个北兵的脖子割开一个大口子,那北兵手捂着脖子,身子摇摇晃晃地从马上跌落下来。 听到张穆的叫喊,马上的刁韧一愣,直接从马上滚落下来,跌跌撞撞地向甄诚爬去,大喊着“表哥、表哥”,但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就躺在面前,此刻却无论他怎么喊,都没有一点回应。他打小就跟在甄诚的后面,食同席、寝同被,庄里人都把他当做二少爷看待,更别提将其视若己出的庄主和夫人了。他回首,目光所及,不远处那个比自己家还熟悉、亲切的大庄子,已在烈焰中轰然倒塌,几百口与世无争的庄人都化作了冤魂,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一丝贪念。羞愧、悔恨愧将他心里堵得严严实实,他无颜再留在这个世上,就到另一个世界去赎罪吧!“姑父、姑母、表兄,韧儿铸成大错,只能以死谢罪了!”说完,他拾起张穆留在地上的短剑,直接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挣扎着躺在甄诚的身边,就像小时候那样,无数次两人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移动的云朵、闪烁的星星,只是如今,他不敢再紧贴着表兄的身体,不敢再去紧握表兄已经冰冷的手,他知道自己不配! 冲过去的什长正准备勒马回头,却听见前面一声娇喝:“别跑!”他微微一惊,只见徐葭从一颗大树后面闪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柄黑漆漆的钢刀。当时,她听见张穆发出警示,立即牵着文英文华躲到了路旁的大树后面,后来她眼睁睁地看着甄诚死在什长的箭下,泪水立刻夺眶而出,甄诚温暖的笑脸从她模糊的眼前一幕幕闪过,此刻却躺在那冰冷的地上,没有了气息。本来她是要保护好文英文华的,她相信张穆能对付得了几个北兵,但见到杀死甄诚的什长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远处血红的火焰中,徐家庄、张家庄、甄家庄那些熟悉的面孔:父母、姑母、甄庄主夫妇,一一从眼前闪过,她再也无法忍住心头窜起的怒火,从藏身的大树后面冲了出来。什长见眼前只是一名柔弱的女子,根本没放在心上,举刀纵马杀过来。徐葭横刀护在胸前,喊了一声“文英,保护好弟弟”就冲上前去,马上的什长俯低身子,弯刀朝徐葭脖子斜劈过去,就在刀尖几乎要碰到皮肤的瞬间,徐葭身子一缩,单手撑地,身体几乎贴着地面,从马的侧腹下划了过去,手里的镔铁刀划过马胸和什长的小腿,一直划到马的臀部,战马的嘶叫夹着什长的惨嚎,双双倒在地上。徐葭迅速转身,准备给什长最后一击,但什长毕竟久经白刃搏杀,人刚一着地,就一跃而起,他瞟了一眼剧痛的左腿,只见鲜血从割破的裤子不停地冒出来,皮肉外翻,伤口深及腿骨。徐葭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挺刀冲了过来,什长知道这是最后时刻,生死就在一瞬间,他大声吼叫着,拖着一条伤腿迎了上去,两人立刻搏杀在一起。 张穆借助路旁的树木纵横跳跃,手里的朴刀上下翻飞,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两个北兵手里只有弯刀,在武器上就吃了大亏,根本够不着张穆,没几个回合,两人都从马上掉了下来,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背靠背互相支持着,抵挡张穆凌厉的攻势。另一边,什长吼声如雷,听得两个北兵心惊肉跳,一个张穆已然占尽上风,如果什长不敌,徐葭再参加进来,那两人将没有任何胜算,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希望能将张穆击退,趁机逃走,于是,两个北兵侧头嘀咕了两句,一齐举刀朝张穆杀了过去。张穆正苦于两人像刺猬般缩着不好下手,这一冲过来,反倒给他了机会。眼看两个北兵冲到眼前,他朴刀点地,身体借势腾起,人刀一体如旋风般转起来,把两个仰头的北兵转得眼花缭乱。突然,风停了,张穆犹如一片落叶飘落到了北兵背后,就在北兵错愕的刹那,一道寒光闪过,两人双双倒地。 那边的搏斗还在继续,但什长身上已多处挂彩,艰难地抵挡着徐葭越来越狠辣的攻势,张穆走过去,朝徐葭喊道:“大嫂,你歇着,我来!”徐葭却倔强地回应道:“不,我定要亲手宰了他!”“那好,他马上就不行了。”张穆说完,就站在边上盯着,随时准备支援,文英和文化也从树后跑出来,躲在张穆身旁,紧张地看着徐葭。两人的对话对什长而言简直是莫大的侮辱,战场拼杀多年,一直都是他肆意欺凌杭人,哪轮得着杭人像猫抓老鼠般的盘弄自己?高傲的北夏人受到了刺激,他宁愿痛快地死掉,也不愿意像眼前这样被人轻视。他一把甩掉头上的帽子,占着鲜血的手一把擦去脸上的汗水,怒吼一声,朝徐葭杀将过去。这是拼命来了,张穆立刻喊起来:“大嫂小心!”徐葭非常镇定,手里的镔铁刀斜着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守护着自己的要害。什长高大的身躯挟着一股劲风迎面扑来,就在两人即将撞着的瞬间,徐葭以左脚脚尖为轴,轻轻一转,同时身子一斜,挡开什长刺过来的尖刀,右脚狠狠地踢向什长先前被砍伤的左腿,只听“咔嚓”一声,什长的腿骨齐齐断了,整个人也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没等他起来,徐葭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第35章 主动出击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不远处,甄家庄还在燃烧,北兵肩扛马驮着从庄里抢来的各种物品,大呼小叫地离去。张穆挖了个深坑,仔细擦净甄诚脸上的血污,将他轻轻放进墓穴,脱下自己身上的袍子盖上,覆土成堆。然后砍倒一棵树,细细削成一块墓牌,用短剑刮得平平整整,上面刻上“甄诚之墓”四个字,最后割破手指,用鲜血将四个大字染成了红色。 插好墓牌,张穆招手叫过文英,“文英、文华,来给甄诚叔叔磕头!”姐弟俩跪倒在坟前,嚎啕大哭。悲戚的徐葭一次次用手捧起泥土,加到坟堆上,表情木然,冰冷的泥土冻僵了她的手,她却浑然不知。一次次的生离死别,让她的心变得异常坚硬,但是面对非亲非故的甄家老小为了保护自己而慨然赴死,她依然寸心如割、痛之入骨,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噗簌簌滴进新鲜的泥土里。张穆很担心她,一时却又找不到劝解的话,只好在文英耳边交代了几句,文英带着弟弟站起来,走到徐葭的身边,怯怯地牵着她的衣襟,小心地叫着“姐姐”。徐葭缓过神来,将两个泪眼婆娑的孩子拥入怀里,泣不成声。 刺骨的朔风渐渐大了起来,呜咽着在林间穿行,在余烟未尽的庄子上空兜转盘旋,在阴冷的天地之间回响。几人站在甄诚的墓前,久久不愿离去。天空飘起了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纷纷扬扬,慢慢遮住了满地灰烬的庄子和裸露的坟堆,只有墓牌上几个鲜血染红的大字在混沌的天宇下显得更加刺眼! 张穆担心两个孩子受凉,故而对徐葭轻轻说道:“大嫂,走吧,雪下久了,路上不好走。” “好,我们走。”徐葭牵着两个孩子缓缓地向山上走去,张穆牵着两匹马跟在后面,临走时,他看了看自己砍出了缺口的剑,顺手捡起一把北兵的弯刀。北兵没有抓到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因而原先规划的官道是不能走了,只能走小道,先往北走,想办法过江,然后再沿江东下。 泰州城下,北兵发起过多次攻击,城内的大杭守军虽然已是死伤过半,但仍凭借着坚城死守,寸步不让,使得北兵始终未能攻下,损失惨重。一个飘雪的寒夜,泰州守军统帅、兵马总管被刺身亡,刺客武功高强,行踪诡秘,躲过了帅府严密的守卫,天亮后北兵即发起了新一轮的猛烈攻击,失去指挥中枢的大杭守军变得军心不稳,泰州城岌岌可危! 马石矶,长江上自古以来的重要渡口,长江在这里折往东北,从这里往东和往南,都是人烟稠密的富庶之地。渡口北面有一片起伏的丘陵,林木茂密,历来南下的商旅、军队都会选择在这片丘陵休整一番,然后一鼓作气直下江南。近几天,木亢堂各分堂的弟子从四面八方匆匆赶来,他们都是接到了总堂的指令到此地汇集。 关帝庙在北兵南下时被焚毁,只剩下残垣断壁,原本红脸的关公被烟火熏得漆黑,倒在地上。除了黄长老留守总堂,总堂主金恩南和其他几位长老悉数出动,日夜兼程往这里赶。打前站的弟子已经将这一带地形查勘清楚,并将破庙清理干净,重新立起关公像,准备将破庙作为总堂主的临时落脚点。 遥远的天幕上,一轮弯月四周稀稀拉拉挂着几颗星星。关帝庙外,围满了全神戒备的木亢堂弟子,雅雀无声。庙里面,总堂主、几位长老和各分堂的分堂主席地而坐,没有一点灯光,只有清冷的月光从早已不知去向的屋顶洒下来。总堂主金恩南面色严峻,他扫了一眼面容依稀可辨的弟子们,压低声音说道:“兄弟们,此番紧急将各分堂的得力干将召集来此,是因为本堂将做一件大事,这件事仅凭总堂的兄弟还不够,需要集中我们周边分堂的力量才能做到。”这种调动在木亢堂的历史上都没有几次,各分堂接到指令后只知道事态严重,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听到总堂主发话,一个个屏气凝神。金恩南接着说道:“半个月前,北边的兄弟传来消息:一支由北夏人和被收买的大杭人组成的队伍将南下,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高手,他们扮做商旅,主要的目的是潜入到我大杭地界,行刺各地抗击北兵的将领、官员,使我大杭官兵失去指挥,这时北兵再趁机发动正面进攻。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如果让他们进入大杭,将对我大杭造成严重的危害。” 听到北夏人竟然使用如此阴损、恶毒的计划,弟子们无不义愤填膺,但木亢堂规矩甚严,没有主会人发话,谁都不能开口,因而,庙中一直只有总堂主的声音:“兄弟们,这些人中的北夏人,我们都不陌生,他们前段时日还向我总堂发起挑衅,那次我们死伤了不少兄弟,我和几位长老还中了他们的毒箭,幸亏得到了一位高人解毒,才没有丧命。”稍微停顿后,金恩南继续说道:“本堂堂规第一条,就是大杭危难时,木亢堂弟子须得挺身而出,即便身死,亦在所不惜!我已得到确切消息,这些人将从这里渡江,由于此地已被北兵占领,我大杭官军远在百里之外和北兵对抗,因而只有靠我们来阻止他们,就算战死,也决不能让这些人过江!明日敌人就将到达,这必将是一场血战。”说到这里,金恩南站起身来,发出了号令:“本堂主令:”其他人刷地一声全都站了起来,“本堂主和郭长劳、游长老各率领一路弟子,分别从东、南、西个方向包围敌人,林长老率领一路弟子截断敌人北边的退路,今夜各路都必须到各自位置隐蔽好,所有弟子都要不惧生死,不能让一个敌人逃脱。”说罢,拔剑在手直指星空,其他弟子齐刷刷地拔出佩剑,庙外的弟子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说了什么,但听到剑气出鞘发出的嘤嘤声,知道总堂主已发出命令,于是纷纷抽出利剑,金恩南的剑,往前一指,众人领命,立刻到院子中,和其他弟子汇合。 金恩南盯着威严的关公像看了一眼,大步走出庙门,目光逐个扫过肃立在院子中的堂中弟子,心绪复杂:明天的恶战,不知道会有多少兄弟倒在这里,甚至他自己也可能葬身于此,但为了大杭,他必须下定这个决心,这是他的命,也是全体木亢堂弟子的命。他高高举起手中剑,然后往下一劈,得到命令的弟子们迅速转身消失在黑夜之中。关帝庙重又恢复了静谧,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久违的太阳出来了,南来的官道上来了几十匹高头大马,马缓缓走着,马上的人懒洋洋地,享受着冬日难得的阳光。负责正面攻击的金恩南紧紧盯着走在最前面的北夏人,他们曾经交过手,上一次让他跑了,这一次,金恩南不会再让他逃离。马队越来越近,金恩南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左手一劈,他身旁的一名弟子立刻直起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吹响牛角。马上的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一群手持利剑的男子从东、南、西三个方向朝自己杀过来。他们压根没想到,在这已被北兵占领的江北,竟然有人知晓他们的行踪并敢发起攻击,因而没有丝毫防备,武器都还用布包裹着。不过这些人毕竟都是久闯江湖的杀手,经过片刻的惊慌后,迅速反应过来,操起武器迎战,并利用人在马上的优势发起反击,双方立即混战在一起。 金恩南犹如蛟龙出海,一柄长剑上下翻飞,寒光所致,鲜血飞溅,剑气逼人,而更令人胆寒的是他的眼神,那让人颤栗的寒意,透着死亡的气息。他的目标是那个领头的北夏人,一路直杀过去,周护法紧紧护在他左右,这是临出发时黄长老特别交代给他的任务,周护法当着黄长老的面发过誓,哪怕自己战死也要保护好总堂主,这是他护法的使命,也是他的荣光。 北夏头领看到四周蜂拥而至的剑客,那统一的服装、统一的长剑,让他一下想起来了这是木亢堂的人,上次去挑衅,他已领教过木亢堂的厉害,最后用毒箭才挡住了追击,否则他早已命丧黄泉。他已看出金恩南是直接冲他而来,心下骇然,急忙招呼左右拦阻,自己则急急往后退。 包围圈中的对手都是北夏人从江湖上招募的高手,各个身怀绝技,论单打独斗,木亢堂弟子很难敌过对方,金恩南很清楚这一点,并且自己堂中弟子从各个方向赶来,这些地界都已被北兵占领,北兵对骑马的大杭人极为警惕,一旦抓住,轻则抢马,重则杀头,所以这些弟子都没有骑马,面对马上的北夏人,在冲击力方面必定吃大亏。因而,他集中了对方三四倍的人员,要用人数上的优势围住对手缠斗,外围还安排了人拦截,一旦对方从己方剑下逃脱,还有人在等着他们。另一方面,没马有没马的优势,那就是比对方灵活,两三个人围住一个敌人,一人专门杀伤马匹,逼迫对手下马,消减对手的马上优势。 双方都想要立刻置对方于死地,因而无不穷尽平生所学,招数凶悍狠辣,两方都不断地有人倒下,人喊马嘶、刀剑相撞,搅在一起。看着己方人越来越少,北夏头领知道对方计划周密,自己已无胜算,再打下去,恐怕会全部战死在这里。他一声唿哨,勒转马头朝还没有被封堵的北边冲去,其他人见首领撤退了,马上急着跳出战圈,木亢堂弟子岂肯让对方逃脱,因而剑招更为凌厉,而对方撤退的心念一起,手上功力难免减弱,一时纷纷中剑。 北夏人猛抽坐骑,急急往北冲,还没冲出百步,路边又撞出一队剑客拦住了去路,为首者正是林长老,他长剑一挥,率领弟子就围了过来。开始激战的时候,林长老这一路人没有出来,就是要等对手溃逃时候再突然杀出来。这些以为逃脱了包围、正要舒口气、松下劲的北夏人腹背受敌、又陷入了苦战。 包围圈越来越小,但困兽犹斗,无论是北夏人还是被招募而来的大杭人都知道,自己一旦落入木亢堂手里,除了受羞辱,最终也难免一死,因而没有一个人投降,双方都在苦苦支撑。金恩南跃上一匹战马,居高临下指挥着弟子们。北夏头领打马直取林长老,手中的弯刀左劈右砍,一连砍倒了几名护卫的木亢堂弟子。林长老大怒,大喝一声,挺剑杀来,一个马上、一个马下,缠斗在一起。北夏头领武功了得,没几个回合,就逐渐占了上风,林长老一时险象环生,左胳膊上的衣服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站在马上的金恩南看到了遇险的林长老,脚尖用力一点,整个身体犹如一支剑,直奔北夏头领而来,北夏头领乃武林高手,虽在激战中,仍然觉察到了破空而来的剑气之声,明白此剑的威力,连忙转身来挡,这一下,把整个后背全部暴露出来了,林长老抓住时机,一剑刺了过去,北夏人无法同时抵挡木亢堂前后两大高手的夹击,只好滚鞍下马躲避攻击,刚一落地,即迅疾起身,但是金恩南和林长老的长剑已一前一后同时刺入了他的身体 见头领已死,其他人更无斗志,纷纷夺路而逃,好不容易脱身,却又撞在外围警戒的木亢堂弟子剑下,最终没有走脱一人。但木亢堂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弟子战死了一半以上,活下来的基本都挂了彩。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地上的血很快就凝结了起来。金恩南带领弟子们,以剑作镐,劈木为碑,将死难的兄弟仔细掩埋,另外挖了一个大坑,将对手也全部埋掉。处理好了现场,他们又回到了关帝庙,庙里庙外各自席地而坐,虽然取得了全歼对手的大胜,但没有一个人能高兴起来,很多同一个分堂的兄弟来时一起,归时却已无法同行。但他们没有怨言,只有悲伤。阳光照进庙里,带来了一点暖意,金恩南从一张破凳子上站起身来,兄弟们都盯着他,昨晚的月光下,兄弟们也是这样看着他们的总堂主,只不过现在一大半的人已经不在了,这里面包括一直紧随左右保护他的周护法,他用自己的行动实现了对黄长老发出的誓言。金恩南的心里非常难受,不过,此时他不能难受。“兄弟们,”金恩南高声说道:“今日我们失去了很多好兄弟,我和大家一样,心里很难受,但我们是大杭人,是木亢堂人,在大杭危急的时候,我们怎么办?是躲起来还是站出来?我们必须站出来,和敌人战斗,既然是战斗,就总会有死伤,但我们的兄弟不能白死,我们要为他们报仇,仇人是谁?” “是北夏人!”受伤的林长老大声说道。 “对,是北夏人!”金恩南目**光,“兄弟们想想,有多少无辜的大杭人死在北夏人的刀下,这些血债都要找北夏人讨要。当前北兵正在猛攻江左一带,目的是打过长江、直下临安。我和几位长老商议过,我们就去江左,去找北夏人,为兄弟们报仇!” “为兄弟们报仇!”长老和弟子们一同站了起来高喊,惊得老树上的几只寒鸦“呀呀”叫着急急飞走了。 弟子们到庙外燃起火堆,烘烤清洗过的衣服,金恩南和几位长老在庙里商议今后的行动,游长老将他在扬州、泰州一带的情况做了介绍,特别提到在扬州遇到张岳之事,金恩南和其他几位长老都高兴起来,一致同意就去扬州,先让兄弟们在扬州分堂养伤,并把江左各地的兄弟们全部集中到扬州,当北夏人攻城时,他们去帮助官军守城。 今天是萧霓和郭攀大婚的日子,虽然时势不太平,但作为扬州城里的巨富、武税军的正将,萧府千金的婚礼依然非常隆重:整个萧府装扮一新,巍峨的大门口挂着巨大的红绣球,无数红色的绸带挂满了半个城,在微风中摇曳。郭攀前一天晚上先住到萧府,而萧霓则住到吴雨清的娘家吴府。待到良辰,萧府迎亲的队伍便到了吴府,萧云搀着萧霓迈入花轿,一路鼓乐喧天、炮声震地,城里的百姓纷纷拥到路边,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盛大婚礼。到得萧府,一身大红绸缎的郭攀傻傻地迎在门口,直到张岳在背后提醒他,他才缓过神来,赶紧牵着新娘子入门,上堂交拜,送入洞房。能来参加婚礼的都是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非富即贵,客人无不以能参加这场婚礼而倍感荣幸,毕竟当今乱世,能和如日中天、既富且贵的萧府攀上线,对个人的事业、家族的安危都有莫大的好处。每个宾客都携带重礼而来,宴席上,那些城里的富户对新郎新娘极尽赞美,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萧刚夫妇都非常满意。 第36章 豪门秘密 宾客散去,丫鬟将郭攀送入新房后就退了出去。郭攀还没回过神来,从昨晚进入萧府,他一直就恍恍惚惚。从小在张家庄那个低矮、破旧的房子里长大,后来一路漂泊、刀尖舔血,突然间却成为了扬州城里最有势力的萧府女婿,对他来说,这就是一场梦。眼前富丽堂皇、温暖如春的新房,红烛明亮,浓烈的脂粉香味直冲他脑门,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坐在床沿上的萧霓偷偷挑起盖头,瞥见站在房门口、手足无措的郭攀,不禁笑起来,娇嗔道:“还站在那干嘛?难道要我自己揭头盖吗?”听到萧霓那熟悉的声音,郭攀连忙小心地走到床边,他伸出手准备去揭盖头,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来,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揭掉了萧霓头上的大红盖头,眼前的萧霓凤袍霞披,下着红裙、红鞋,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千娇百媚。郭攀痴痴地看着,呼吸急促,萧霓斜睨了她一眼,在他额头上敲了一指头,娇笑着说道:“看够了没有?快把我鞋脱了,给我洗下脚,这一天,累死我了。” “好嘞!”郭攀还是更适应萧霓这种口气,这才让他觉得真实。房间里丫鬟早已为新婚夫妇准备好了热水,郭攀打来热水,捧起萧霓的小脚,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年轻女子白皙、细嫩的小脚,不禁细细抚摸了起来,热水划过凝脂般的肌肤,显得格外光滑,他忍不住俯下身子亲了一口,萧霓脚一缩,嗔怪道:“哎,脚不臭吗?” “不臭,老婆的脚怎么会臭!”郭攀笑嘻嘻地,又亲了两口。 “讨厌,油嘴滑舌的!”萧霓嘴上不饶人,脸上却红扑扑的。房间里很暖和,她觉得热,就脱去了外面的衣裳,露出贴身的纯白内衣,玲珑的身段显露出来,直把郭攀看得心里狂跳、血脉喷张。萧霓捅了他一脚,“快去洗干净!” “哎!”郭攀答应一声,胡乱洗了下,急急走到床边却犹豫起来不敢上去了,奢华的婚床、精致的真丝绸缎被子,美艳的妻子萧霓斜靠在床头,这一幕他不知道想象了多少次,但如今真的出现在眼前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起来,这些东西如梦如幻。他不知所措。萧霓含羞带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站着干嘛?是要我给你宽衣吗?” “不不不!”郭攀连连摆手,手忙脚乱脱去衣服,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却直直坐着,不敢去触碰身旁的新娘。萧霓见状,自己挪了过来,将散发着幽香的柔软身子斜靠在他身上,悠悠地说道:“郭攀,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萧家的人啦!” “是的,能进入萧家,能娶到娘子,是我们郭家的荣耀,定是列祖列宗积了大德,我父母要是知道我有今天,不知道该有多高兴!”郭攀急急表白。 “这是你心里话吗?”萧霓仰起头,手指在郭攀鼻子上刮了一下。 “当然是心里话!”郭攀一脸认真,“你想啊,我们郭家在襄阳穷困潦倒、一无所有,家里除了几个活人,就是几间茅屋,一家人辛苦劳作,就为了能翻修下房子、给我娶上一房媳妇,然后子孙继续穷困下去。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啊!”这些话是实情。 萧霓转过身子,秀丽的双眼盯着郭攀,悠悠地说道:“你这可是入赘呢!”她在看他的反应,毕竟对一个男人而言,入赘怎么样都是被人看不起的,这也是为什么有些男人宁可终身不娶也不入赘。 郭攀握着她的手,微笑地说道:“霓儿,我孤身一人,在哪都一样,是不是入赘并不重要。再说了,只要能和霓儿在一起,让我改姓萧都行。”其实他还有话没说出了:入赘不入赘,将来孩子姓郭或者姓萧,都改不了他是孩子父亲的事实,但是进入萧家,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将来的孩子,将获得完全不一样的前途,在当今乱世,也只有背靠萧家这样的大家族,他才能一番作为,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何必去计较那个虚无的名声呢? 郭攀的话把萧霓逗笑了,两人靠得如此之近,萧霓如兰的鼻息让郭攀心醉神迷,他热血沸腾、浑身燥热、呼吸粗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搂住萧霓的柳腰。萧霓没有拒绝,只是羞笑着指了指明亮的红烛。郭攀会意,一跃下床吹灭了灯,旋即转身上床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一早,郭攀和萧霓就到正屋拜见父母,这是作为新婚夫妇的规矩,只不过他们拜见的是岳父岳母。初为人妇的萧霓含羞带俏,郭攀则略显疲倦。萧云站在母亲身旁,管家沈雄则陪在下首,丫鬟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两碗茶。郭攀夫妇恭敬地给父母敬茶,萧刚夫妇高兴地喝了几口,沈雄在旁边陪着笑,萧云浅笑着,脸上却难掩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萧刚放下茶碗,慈爱地对霓说道:“霓儿,你现在成婚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和攀儿要好好相处,尽好为人妻的本分,支持他所做之事!” “是,父亲大人!”萧霓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装模作样地道了个万福,把在场的人都逗得笑起来。说了几句话后,萧刚起身对郭攀说道:“攀儿,你来下。” “是!”郭攀恭敬地回答,看了一眼霓。 “攀儿,你去吧,云儿和霓儿来和娘说说话。”吴雨清慈爱地说道,拉着两姐妹的手,娘仨低声说笑起来。 郭攀跟在萧刚的后面进了萧家的明堂。萧刚首先跪下,庄重地给列祖列宗上香,向先人通报郭攀入赘萧家之事,叩首后起身退到了一边。沈雄朝郭攀轻声地叫了一声“姑爷”,使了个眼色,并递来几根已点燃的香,郭攀会意,手持燃香恭恭敬敬地上香,跪在蒲团上朗声说道:“列祖列宗在上,我有幸来到萧家,今日在此发誓: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郭攀今生今世都是萧家的人,绝不做任何不利萧家之事,若有违背,人神共愤!”萧刚对郭攀的表现很满意,和蔼地说道:“攀儿,跟我来!”转身朝明堂后面走去,沈雄则快步向前,掀开垂地的帷幔,推开一扇非常隐秘的门,里面是一间密室,几人一进去,沈雄迅速将门关上。 密室内灯火通明,杯明几净,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中堂,上面书写着一个“寿”字,笔法遒劲,显然出自某位书法大家之手。萧刚给沈雄使了个眼色,沈雄走到墙角拉动一根绳子,中堂慢慢卷了起来,后面的墙壁显露了出来,墙上一个鎏金的“梁”字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郭攀脑中飞速地转着,却一时无法参透其中含义,当然也不便多问。萧刚看出了郭攀的疑惑,脸色凝重地说道:“攀儿,这是我们萧家最隐秘的地方,历来只有家族的直系男丁才能进来,当然管家例外。如今你已是萧家的人了,所以为父才把你带来,但是你今日所见、所闻必须保密,须得以性命保证,你做得到吗?” 能被告知如此之高的机密,意味着郭攀已进入萧家的核心,但他心里非常明白:从踏进这个密室开始,不论接下来将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都没有了任何退路,当然,为了萧霓,他愿意去做任何事情! 萧刚在等郭攀的回答,沈雄站在郭攀的旁边,脸上却没有了半点平日的谦恭、温和,凌厉的眼里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郭攀不由心头一凛,他挺直身板,举起手,迎着萧刚的目光答道:“小婿以性命担保,绝不向外透露半点今日之事!” 萧刚微微颔首,示意郭攀坐下,喝了一口茶,手指墙上的“梁”字缓缓说了起来:“这梁,是指南朝时的大梁朝。”他这话一出口,郭攀恍然大悟,立刻猜到了萧家的来历,神情更加恭谨。萧刚觉察到了他的变化,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郭攀不敢贸然下结论,只是毕恭毕敬地回答:“请岳父大人明示!” 萧刚点点头继续说道:“七百多年前,文韬武略的梁高祖武皇帝建立大梁朝,他本是汉朝开国功臣萧何的二十五世孙,建立大梁朝后,他励精图治,使得南方在经历齐朝的动乱后再次得到大发展,只可惜后来朝纲被侯景那个奸贼所乱,哎!”说完,他长叹一声,痛苦地摇头,沈雄也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这些事情,郭攀在家乡时听说书先生讲过一些,他知道,重要的事情在后面。萧刚停顿了一下,接着对郭攀说道:“为父是梁高祖武皇帝的嫡系二十八世孙,沈管家则是高祖朝时宰相的嫡系子孙,从高祖武皇帝起事之日起,沈家就一直追随,后世子孙也一直辅佐萧家、从不离左右,尽心尽力,为萧家的数百年繁荣立下了汗马功劳。” 萧刚喝了口水,“大梁朝不在了,但萧家的历代子孙都没有忘记身体里流淌的皇家血脉,一直想着光复大梁、重现祖先的荣光。如今,天下大乱,大杭朝气数已尽,正是起事的大好时机,决不能错过。事成之日,你们二位都将是开国重臣,大梁朝将重新建立起来。”萧刚双手紧握、用力地挥起来,此时的他完全褪去了平日的平和,双眼明亮、目**光。 沈雄和郭攀都被感染了,沈雄肯定不是第一次听萧刚如此谋划,但依然兴奋不已,他站起来,拱手道:“老爷,萧、沈两家的祖先隐忍数百年,为的就是今日,为了重现大梁朝,沈雄誓死追随老爷,任凭老爷差遣,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最激动的当然是郭攀了,如果大梁朝真的重新建立,那他就是驸马爷了,他本是一个卑微如草芥的贫苦子弟,却要成为开国功臣、皇亲国戚了,这恐怕就是说书先生都不敢相像的事情,如今却要在他身上实现,他能不激动吗?他热血沸腾,身上的疲倦一扫而空,起身对萧刚说道:“承蒙岳父大人看得起,将如此机密之事相告,小婿虽不才,但为了岳父的大业,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所畏惧,岳父大人就下令吧!” 沈雄也跟着说道:“老爷就下命令吧!” 萧刚很满意沈雄和郭攀两人的表现,他努力平复了心下情,将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两人坐下,“这事成功了就是无尽的荣华富贵,然而一旦失败了,也许就真的是要粉身碎骨了,因而须得周密谋划、确保万无一失!”沈雄和郭攀互相看了一眼,点头称是。“我是这样想的:首先,我们必须将扬州掌握在手中,然后和北夏人谈判,扬州和周边独立出来,既不受北夏人控制,也不受大杭控制,暗中积蓄力量,待条件成熟,就打出大梁的旗号,恢复梁朝!” 沈雄不住地点头,萧刚这个想法必定不是第一次和他谈起,郭攀仔细听着岳父的谋划,心中飞速地盘算着利弊,看到他眼里的疑虑,萧刚直接问道:“攀儿,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郭攀本不想在这个关头发表不同的意见,但事关身家性命,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孤身一人,却不能不考虑萧霓,萧霓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如果没有萧霓,他至今依然是军营里的大兵一个,在他心里,萧霓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他可以为其去做任何事,哪怕去死,但不能容忍她受到别人的任何伤害。他想了想,尽量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岳父,如今北夏人已然攻下了大半个大杭朝,他们的目标必定是取代大杭,虽然他们目前没有攻下扬州,但是如果长期围困下去,扬州很难坚持,现在扬州都已经很艰难了,如此形势,他们会同意扬州独立吗?” 对郭攀的分析,沈雄也不禁点头同意,其实他也有此疑虑,于是朝萧刚说道:“姑爷的疑惑不无道理,我也有此担心”。其实,他一直以来看不起郭攀,在他眼里,郭攀只是一个耍尽手段故意蒙蔽萧霓从而进入萧家的不学无术之人,除了相貌尚可,其它一无是处,他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凭借裙带关系青云直上之人。他想不明白萧霓那么有个性的女子,怎么会看上郭攀,然而,萧家都不反对,他就算明里是管家、暗里是萧刚兄弟,再看不惯也得忍着。直到郭攀说出这番话,他才觉得郭攀有些见地。 萧刚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投来赞许的目光,他很满意两人的冷静,不过这个问题显然他已经考虑过了,只见他站起来,背着手踱着步不紧不慢地分析道:“二位的担忧当然有理,北兵来势凶猛,在萧某看来,他们攻下整个大杭朝只是时间早晚。但是为了攻下扬州,北兵已经损失很重,当前他们是骑虎难下,一味攻城,他们必定要付出惨重代价,扬州很可能会成为第二个襄阳,就算最后攻下来,扬州也成为了一堆废墟,不能给他们提供任何物资;如果不攻,扬州就会成为插在他们背上的一根刺,他们就不敢放手过江。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就是不用费时费力去攻城就可以放心南下,扬州还可以为他们提供人力、财力。因此,如果我们能把扬州控制在手,就有可能和他们达成交易,各取所需。”萧刚看到两人眼里的疑虑逐渐消失,继续说道:“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我们一定要把扬州牢牢攥在手里!”萧刚伸出右手,将张开的五指紧握成拳,“扬州乃高祖武皇帝当年成就霸业的基地,也是当今大杭朝最为富庶之地。当今局势,正是起事之时,我相信,只要我们精心谋划,定能重现高祖皇帝的霸业!”萧刚仰望着中堂上萧衍的画像,语调都激动得有些异样。 沈雄和郭攀都很亢奋,两人起身站在萧刚身后,等着他下一步的安排。萧刚转身坐下,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他招呼两人坐近一些,低声说道:“我们萧家历代都没有忘记恢复大梁的使命,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经过几十代人的苦心经营,已经积累了巨额财富,这方面沈管家也知道一些。但是光有财富是不够的,当今乱世,要想成事,必须得有自己的军队,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进入军中,还花那么大的力气去谋得武税军统领的原因。经过这么些年,也笼络了一些心腹,加之如今攀儿已是武税军的将领,我们就更有把握掌握这支军队了,只要掌握了武税军,就有了和李知廷以及北兵分庭抗礼的资本。” 沈雄频频点头,接过萧刚的话说道:“如今,萧家的生意遍布江南和江北,远的到了江右的江洲,北夏人来了,我们的钱庄、酒肆生意受到了较大的影响,但另一方面,我们在粮食、皮革、盐铁等北夏人必须的物资上却大赚了一笔。外人只知道萧家的富有,但可能没人能想到萧家的家底到底有多厚。” “盐铁?这不是朝廷专营的吗?”郭攀不解。 第37章 皇嗣之谋 “哦,这个”沈雄自觉失言了,不知如何往下接,萧刚哈哈一笑,对郭攀说道:“攀儿,生意方面你可得和管家好好学学,这里面门道多着呐!”机灵的郭攀马上明白过来,连连点头,朝沈雄拱手到:“郭攀没见过世面,今后请管家多多指教。”沈雄很应景地答道:“姑爷如此聪明,只要稍微指点,日后必定是把好手。”然后转头问萧刚:“老爷,我们当前该做什么?” 萧刚喝了口茶,身子前倾,伸出食指说道:“第一,完全掌握武税军,这里面,争取张岳是至关重要的,他才能出众、在官军中威信很高,攀儿和他是同乡,要多对他施加影响。”郭攀点头,接着萧刚又伸出中指,“第二,和北兵取得联系,探明他们的态度;第三,将大杭地域内的生意全部退出,一旦我们宣布脱离大杭朝,必然遭到大杭朝廷的攻击,必须先把钱财收回来。” 沈雄有些不解地问道:“老爷,按照您的要求,我们在安排生意的时候,都特意隐瞒了萧家,除了各店的大掌柜,没人知道背后真正的东家是萧家,而这些大掌柜都是老爷您亲自选定的人,对您忠心耿耿,现在退出来,那会少赚不少钱,是不是可以缓一步?”沈雄说这个话没有任何私心,他的心里只想着如何多积累一些钱财,恢复大梁。 萧刚摇摇头道:“人心难测,还是早退出更为稳妥。”这种生意上的事本来都是沈雄经手的,为了免得沈雄多虑,萧刚补充到:“这件事我安排别人去做了,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沈雄身子一挺,慨然答道:“老爷,您尽管吩咐!” 萧刚把手放在沈雄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郑重地说道:“沈兄,当前你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设法和北夏人联系上,摸清楚他们的态度,如果他们也有这个意思,那就可以逐步透露我们的计划,尽最大努力促成此事。为了得到北夏人的支持,我们可以和他们达成同盟,并资助他们一些粮饷。此事必须绝对保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不但事不能成,我们萧、沈两家就只有死路一条,还会牵涉到许许多多的人!” 沈雄深知责任重大,但先辈隐忍数百年,不就是为了今天么?就算前面再危险,也必须闯过去,“老爷,您放心,我知晓其中利害!” 萧刚点点头,然后转头对郭攀说道:“攀儿,你必须牢牢控制住军队,我将向李知廷申请进一步扩充武税军,壮大我们的力量。”郭攀严肃地回答:“是,岳父,攀儿明白!” 最后,萧刚对两人严肃地说道:“我再强调一下:今天所议之事,出了这个门,你们就烂在肚子里,绝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从密室出来,想着自己将来出将入相的辉煌前景,郭攀心里狂跳、热血喷张,忍不住边走边笑,恰巧被萧霓看到了,她娇声问道:“瞧你那傻样,捡到宝了?” 郭攀赶紧走过去,牵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道:“霓儿,你也在啊?” 萧霓抽出一只手,食指轻轻点在郭攀鼻子上,“爹爹叫你去做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郭攀兴奋得差点就把密室的事脱口说出,突然想起萧刚临出门的警告,马上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爹爹带我去了明堂,参拜了列祖列宗,从今以后,我就是萧家人了!” “真的就这事?”萧霓狐疑地盯着郭攀。 “这事难道还不该高兴吗?”郭攀迎着霓的目光,他虽然一直对萧霓的咄咄逼人有些畏惧,但此时他必须强装镇定。 “你可别蒙我,否则有你好果子吃!”霓在郭攀额头上戳了一下,“陪我到街上去逛逛吧!” “好勒,夫人请!”郭攀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把萧霓逗笑了,心里暗暗舒了口气。 从这一天起,郭攀一改前段时间和几位兄弟的疏远,从萧家带了不少上等的物品给张岳、徐坤和孙大林,每日都是好酒好肉往军营里送,孙大林非常高兴,直夸郭攀够兄弟,没有进入豪门就忘了兄弟们;张岳并不想要郭攀送来的东西,但看到郭攀心情好了,他作为兄长感到由衷的高兴,也就不好拂逆了郭攀的好意;徐坤则保持着一直以来的不冷不热,送给他的东西一概不收,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和郭攀不对付,尤其是看到郭攀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整日和军中各级将领称兄道弟、推杯换盏,他心里隐约泛起一种异样,总觉得郭攀前后变化太大了,早已不是张家庄的那个熟悉的兄弟了。当他和张岳说起自己的疑惑时,张岳却觉得他对自己兄弟多心了。 冬日的阳光非常难得,吃过午饭后,萧刚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坐下来休息,这些天,他紧张而不动声色地安排着各种大事,联络他圈定的各路人物,最让他满意的是武税军的扩编,他靠在摇椅上,不禁回想起几天前和大帅李知廷、知府刘曦商议军队扩编之事。 “萧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当前北兵已经攻陷了周边的城池,连泰州也已陷落,整个江北只剩下扬州一座孤城,据派出的探马来报,北兵目前正在打造攻城器械、训练攻城之法。”征战一生的李知廷忧心忡忡,“北兵另一路大军已经攻下了建康,登岸后迅速南下,朝廷调集了各路官军奋力阻击,保卫临安。可以想见,一旦北兵攻打扬州,我们很可能会不到任何援助,一切只能靠自己!” 李知廷一直被朝廷当做抗击北兵的救火人物,哪里危急,朝廷就将他派往哪里,而他也总能不辱使命,此刻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说明形势确实已经极其严峻。刘曦和萧刚两人都面色凝重,少顷,萧刚小心地说道:“大帅所虑甚是,这也正是萧某提出扩充武税军的原因,只有增强守城的力量,才可以长久固守下去,坚持到朝廷大军击败夏军,北渡大江来给我们解围。” 刘曦面露难色接话道:“如今城中粮草已经很紧张,供应现有官军都有困难,再扩军实在是难以保障。不怕大帅和萧将军笑话,为这事,我这个知府是寝食难安又无计可施啊!”说罢,无奈地苦笑摇头。 李知廷点点头,大军人吃马喂,还有城中这么多百姓,粮秣保障的压力可想而知,“扬州被围日久,刘大人为了保障城中几万大军和千千万万百姓的吃喝拉撒,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本帅岂会不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本帅才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扩军。” 刘曦拱手道:“感谢大帅体恤下官。然而扩军却也是必要,如若像萧将军所言,将城中青壮年流民和无业人员编入军中,一来可以减少城中滋事斗殴、骚扰百姓之事,二来让这些人得到正规的操练,可以增强守军的力量,一举两得。只是这军资保障,也得想个法子才是。” 李知廷带兵数十年,对粮草军资对战争的重要性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他也别无他法。萧刚见状,试探着说道:“大帅、刘大人,萧某倒有个想法,也许可以试一试。” 李知廷和刘曦眼睛一亮,这个扬州城中的第一富户和武税军的正将,此番说出这话,必定是有几分把握。刘曦连忙兴奋地说道:“萧将军有何高见,快说来听听。” 萧刚微笑道:“谈不上高见。萧某是这么想的:对于扬州被围,最为紧张的城中的大户、富户,这些人在此土生土长,全部的家业都在这里,如今难以离开,即便能离开,家业也无法带走。北兵都是虎狼之辈,因而,这些大户最怕城破,只要城市能保全下来,让这些大户出些钱粮,总比城破了被北兵抢光更好,我想他们是会明白这个道理的。当然,这些人中也包括萧某。”萧刚笑了笑,继续说道:“萧某愿意去做这些大户的工作,让他们捐献钱粮,支持官军!” 刘曦脸上的愁云很快消散了,他高兴地说道:“萧将军此办法甚好,扬州自古是商业重镇,城中很多大户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作为官府,前期也号召了大家捐钱捐物,但总体数量不多,强逼又怕激起民变。此番萧将军能出面,我想必定能成功,萧将军将功德无量啊!”萧刚从刘曦的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就是前期包括他在内的大户捐献的钱粮并不多,这是事实,萧刚只好略显尴尬地说道:“此事,萧某本应早办,为大帅、刘大人解忧,无奈俗事缠身,耽搁了,惭愧、惭愧!” 刘曦其实并无责怪之意,见萧刚如此,连忙说道:“萧将军误会了下官意思” 李知廷笑着替刘曦解围,“萧将军多虑了,自从扬州被围,萧将军率领武税军日夜坚守,力保城池不失,还主动出击,击破了敌军的包围,劳苦功高,本帅和刘大人心里都有数!” 萧刚拱手答道:“大帅过奖了,此乃圣上英明和大帅指挥得当,加之军士用命,萧某不敢贪功。” 刘曦亲热地拍拍萧刚的手,笑着说道:“萧将军太谦虚了。哈哈!” 几人都笑起来。 李知廷也很高兴,他早就想进一步扩充军队,兵源根本不用愁,只要有口饭吃,城中会有成千上万的青壮年参军,无奈粮饷紧张,北夏人的包围虽然被击破,但并没有撤走,只是在更远的地方形成了更大的包围圈,外面的粮食根本运不进来,他也知道城里这些大户在北兵还没围城时,凭借商人的敏锐嗅觉,就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布匹等生活必须物资。凭萧刚在城里和军中的地位,他相信萧刚定能办成此事。他走上前来,萧刚和刘曦连忙起身,他用力拍着萧刚的肩膀,郑重地说道:“本帅同意你所言,扩充武税军,所需粮饷就只能靠你去解决了,本帅确实是无能为力啊!”萧刚强忍心头的狂喜,回答道:“大帅放心,萧某定全力以赴!”李知廷点点头,继续说道:“武税军是我大杭的精锐,兵士必须严格筛选,优中选优,张岳他们必须严格操练,尽快形成战力,北兵下一次的攻城不会太久了。” “谨遵帅令,武税军不会让大帅和全城百姓失望的!”萧刚身子一挺。 从大帅府出来,萧刚即将城中有头有脸的大户召集在一起,阐明了筹粮扩军和官府当前的困境,这些大户固然重利,但此刻他们也明白身家性命都和这座城连在一起,唯一的出路就是全力支持官军守城,等到大杭援军到来,于是纷纷答应捐钱捐粮。粮食有了,从流民和当地百姓中挑选了上万名体格强健的青壮男子编入武税军。萧刚全程介入军中的大小事务,各级将领被一一找来谈话,了解情况,对家中困难的将领,他还私人给予资助,一时间,他在军中的威望迅速提升。 萧刚感到非常疲劳,靠在摇椅上不禁睡着了。萧云在屋里看见了,拿了一床毯子出来,轻轻地给他盖上,虽然动作很轻柔,却还是把他惊醒了,“哦,是云儿啊,我怎么一下就睡着了,这日头晒着太舒服了!” “爹爹,您太累了,还是回房休息吧,这里容易着凉。”萧云心疼地说道。 “哦,没事,我眯了一下就好了。云儿,来,和爹爹说说话。”萧刚笑眯眯地招呼。 “好的,要不我给爹爹揉揉肩吧。”说着,她走到摇椅后面,给父亲按摩起来,力道刚好,萧刚感到很舒坦,“真舒服!云儿,你这手法真不错。” “是和娘学的,这段时间我看爹爹整日操劳,很是辛苦,云儿又帮不上忙,就和娘学习按摩,希望给爹爹揉揉、解解乏,以后云儿就每天给您按按吧!”萧云边揉边说。 “好啊,云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哎,也不知道哪个臭小子能有福气娶到我家云儿。”萧刚闭着眼睛,嘴角含笑。 “爹爹,您就巴不得云儿早点嫁出去!”萧云撅起嘴,脸上泛起红晕。 “爹爹哪舍得云儿嫁出去啊,然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爹爹就是再不舍,也留不住啊!”萧刚话语悠悠,儿女始终占据着他心里最柔软、最重要的地方,尤其是温柔恬静善解人意的萧云,身上兼有他们夫妻俩的品性,是他心里最喜爱的孩子。 萧云不说话了,她抬起头,眼光掠过围墙和围墙外冷清的街道,落在武税军的军营里,张岳一身戎装,盯着操练场,徐坤、孙大林、郭攀等将领正在操练新编组的军队,场上军旗猎猎、刀枪林立、甲胄鲜明! 萧刚仰起头,看到女儿秋水般明澈的双眸凝望着远方,眼神里却有着一丝藏不住的落寞,手也停住了,他于是说道:“云儿,来,别按了,坐下歇歇!”萧云回过神来,有些难堪,赶紧又给萧刚按起来,萧刚牵着女儿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来,坐下,咱爷俩说说话!”萧云刚要坐下,萧刚却说道:“云儿等下!”她不明就里,只见萧刚直起身子,把身上盖的毯子拿下来,对折了一下后铺在凳子上,拍了拍,“凳子很凉,要注意保暖,这下好了。”萧云坐在温暖的毯子上,看着父亲,心疼地说:“爹爹,您太操劳了,头上的白头发都很多了。” 萧刚淡淡地笑笑,“爹爹这个年纪了,长白头发不正常嘛!”虽然父亲说得轻松,但萧云不无担忧,“这段时间,我看爹爹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回家后还总有人来商量事情,我看沈叔和郭攀也都很忙,有什么云儿能做吗?” “北兵已经攻下了周围的城池,江北就剩下扬州了,北兵不会等太久了。所以城里正在紧张地备战,武税军和屯驻军都在扩军,你沈叔正在想方设法筹集粮草,郭攀正忙着操练新军,确实是忙得不可开交。”萧刚稍微停顿了下,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近期张岳都没来家里,你去看他了吗?” 萧云微微一笑,但看得出来是努力装出来的,“他这段时间都很忙,在忙着操练,云儿不便去打扰他。” 她的神态逃不过萧刚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他靠着摇椅,微闭着眼睛,“张岳是个难得的孩子,正是他的尽心尽力,爹爹才有精力去忙其它的事情。但他毕竟不是自家人,如果能像攀儿那样进到我们家里来,那爹爹就轻松喽。” 萧云低着头,没有吭声,轻轻地绞着手指。 萧刚直起身来,凑近云,以商量的口吻问道:“云儿能不能和爹爹说说和张岳交往的情况?” 萧云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低垂着眼睑轻声回答道:“他始终客客气气地,我拿过去的被子、衣物他都整整齐齐地放着,从不使用,和我从来不会谈起他自己的私事,说得最多的就是读书的体会。” 萧刚感慨道:“你身为扬州首富的千金、武税军将军的女儿,多少人是削尖脑袋想来结交,而他却有如此定力,真是难得啊!” 第38章 大江遇险 萧云点点头,“霓儿听郭攀说过,他心里始终有个过不去的坎,当时他率领庄里的男子去襄阳守城,老家却被北兵夷为平地,庄里的人无一生还,其中就包括成婚不久的妻子。从那以后,他就和妻弟一起,到处奔走,一直到扬州。” “如此有情有义的男子,确实少有!”萧刚感慨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紧张地看着爱女,“云儿,爹爹就问你一句,你真的喜欢他吗?” 见父亲如此直白地相问,萧云白皙的脸腾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根,“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爹爹又不是外人。”萧刚又恢复了眉眼含笑的慈祥。他心里早就决定要将张岳拉到自己身边,然而他很明白,以张岳的品性和他所经历的坎坷遭遇,财物和其它物质上的东西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他最需要和最看重的,是如何去报国仇家恨;从军以来,他冲锋陷阵,从未掺杂私心杂念,也没有任何软肋。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女儿许配给他,让他成为萧家的女婿,翁婿联手,大干一场,一举实现先辈们为之奋斗了几百年的夙愿,家里的任何人、任何事情都必须为了这个目标让路,甚至牺牲!他饱读史书,知道历史上凡成大事者,在必要的时候往往都不得不舍弃亲情。萧云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从小到大,他从来不曾违拗过她的任何心意,在婚姻这件事上,他当然希望女儿能找到自己真正喜爱之人,但是他也打定了主意:就算萧云看不中张岳,他也要想方设法说服她接受,婚姻是他把张岳拉在自己身边的唯一手段! 萧云微微点点头,羞得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萧刚暗暗舒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鼓励女儿:“云儿,既然你真的喜欢他,就千万不要放弃,张岳他志向远大、能文能武、忠厚仁义。只是遭受了如此之大的变故,心变得很冷,感情不会轻易流露出来,这就要你用爱、用真情去温暖他,总有一天,他心结会打开、会接受你的。”萧刚继续分析,“他和郭攀不一样,和他在一起,可能会少了些乐趣,但多了分放心,不用担忧他会变心。” 萧云认真地听着父亲的教诲,脸上的阴云逐渐散开了,眼睛变得明亮起来,萧刚身子前倾,笑着对云道:“在这方面,你要向霓儿学习,喜欢就大胆说出来,大胆去追,幸福往往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萧云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萧刚慈爱地摸着女儿的头,目视远方,神采飞扬。 为了不招惹麻烦,张穆几人都尽量避开大路、集镇,一路走、一路打听,进入北夏人占领的地界后,时不时就会看到耀武扬威的北兵人,他们总是远远避开,夜晚也不敢去客栈,就借宿在老百姓家里,只有需要添置衣物、食物的时候,他们才靠近集镇,张穆一人前去采购,徐葭带着文英和文华则留在镇外,这样万一遭遇危险,张穆一人容易脱身。好在离开甄家庄时,管家送的银两足够,一路上倒也没饿着、冻着。由于马匹目标太大,张穆将两匹马低价卖掉了,这可苦了文华,年纪太小,无法坚持长途跋涉,只好走一段,张穆背一段。 天气越来越冷,天空整天阴沉沉的,时不时飘起雪花。当他们到达长江边时,发现渡口边有北兵把守,对过往行人进行严密盘查,他们躲起来观察,不长的时间,就看到有两人被抓起来了。他们不敢贸然上前,只好沿着江边往下游走,寻找过江之处。四野一片死寂,偶尔能看到几处茅草屋,却关门闭户,没有一丝生气。当他们经过一处江湾时,堤下枯黄的芦苇丛里突然传来响声,走在最前面的张穆一惊,立刻握住了胸前包袱里的短剑。“客官,你们是要过江吧?”只见芦苇丛中荡出一条小船,一位老人站在船尾摇着撸朝他们打招呼。 张穆迅速警惕地打量起周边,江堤上除了他们自己,再没有行人;堤下湾里水流缓慢,芦苇茂密,从堤上有一条不易察觉的小路直接斜下到水边;小船很破旧,船尾橹边有一个炉子,上面放着一把水壶,滋滋地冒着热气,中间的船舱很矮小,人在里面只能坐着;老人须发灰白,面目友善,古铜色的脸上布满皱纹。江上除了被风吹得东摇西摆、呼呼作响的芦苇,再无他物。 “有什么情况?”徐葭在后面问道,“哦,这里有条船。”张穆答着。 徐葭走上前来,“姐姐快看,是船!”文英高兴地喊起来。 此时此刻,看到船也就看到了希望,几人都暗暗高兴起来。张穆朝老人问道:“老人家,你这船这么小,能过江吗?” “能,这船稳着呢!老汉在江上几十年,都是摇这种船。”老人家应着话,将船抵到了岸边,跳下船,把一根绳子固定在一块大石头上,身手敏捷、手脚麻利,一看就是常在江上闯荡的老把式。他扒拉开小路上的芦苇,上到江堤上来,看到张穆的眼神,他呵呵一笑,“客官好眼力,这路是特意遮掩起来的,这年月不太平,凡是都要小心才是。” 张穆点点头表示理解,“老人家,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过江?” 船家微微一笑,“我在船里看到客官走走停停,前后张望,身上背着包袱,从衣着看也是远道而来,我就猜想客官是要去对岸了。” “你就一个人摇船吗?我看你年纪很大了。”徐葭是想知道这里是不是只有老人一个人。 “我孤老一个”,船家用手指了指小船,“家就是船,船就是家。”饱经世故的他显然听懂了徐葭的真实用意。 张穆和徐葭不敢贸然上船,船家看出了他们的疑虑,也没有勉强,只是似乎很随意地说了句:“北兵来了,摆渡的人都跑了,这上下几十里就剩下我这了,我反正就一个人,年纪也大了,别的地方也去不了,过一天算一天。”说着,就从那条小路下去了。 张穆和徐葭两人都知道船家说的是实话,他们沿江走了快一天了,也只发现这个渡口,再看看文英和张穆背着的文华,两人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天也快黑了,江风越来越大,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晚上连个栖身的地儿都没有。张穆把背上的文华往上拖了拖,侧身看了眼徐葭,徐葭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轻声说道:“就从这里过吧!”张穆点点头,两人心里其实也想好了:眼前一个老人,就算对他们有什么不轨想法,怎么算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要小心行事就行了。于是张穆朝老人说道:“船家,就有劳你送我们过江了。” “好勒!”船家走上来迎接,几人依次走下江堤,“路滑,客官慢点啊!”走在最后的船家一边招呼着,一边仔细地遮掩好小路。到了水边,船家把住船,待几人都上去了,就解开缆绳,跨上船去。“客官,请舱里坐!”说着,推开了船舱的小门,张穆探头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个粗碗,角落里卷着一堆破旧的铺盖和几件衣物,舱壁上挂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物品,除此之外再没有了其它东西。几人弯腰钻进船舱,席地而坐,文英和文华还是第一次坐船,东看看西摸摸,觉得很新鲜。 “客官坐稳,开船了!”船家喊了一声,小船就吱吱呀呀、摇摇晃晃驶离了江岸,向着江心驶去。江上的风越来越大,小船摇晃得更厉害了,文英和文华很快就因为晕船安静了下来,靠在大人身边。“大哥哥,我好渴。”文华抬眼看着张穆,这一天急着寻找过江,几人除了在路上吃了点干粮,还没有喝过水。“客官,壶里的水烧开了,你们就自己倒吧!”摇撸的船家显然听到了文华的话。“好的。”张穆应着,看了一眼对面的徐葭,只见她微微摇了摇头,便明白了,于是凑在文华耳边轻声说道:“文华乖,这船上的水是老爷爷要喝的,我们下了船再找水喝哈。” 文华乖巧地“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白浪拍打着小船,刺骨的江风从门缝和船舱的缝隙往里钻,晕晕乎乎的文华紧缩着身子,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呢喃着“好冷!”张穆把文华搂紧了,船家在外面说道:“客官,可以把炉子拿到舱里去,江上风大,别把孩子冷着了。”徐葭左右看了看,对张穆说道:“要不,去把炉子拿进来吧!” 高大的张穆钻出舱,解开固定炉子的铁丝,将炉子拎了进来,炉子让小船舱稍微暖和了些,几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穆醒了过来,他感觉头有点痛,第一感觉是船不晃了,“难道到岸了?怎么一下就睡着了?”他心里嘀咕着,睁眼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徐葭和文英、文华都被绑着,闭着眼睛坐在地上,这一吓非同小可,他完全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也被绑着双手,他腾地站起来,头却“嘭”地一声撞到了屋顶,顿时剧痛钻心、眼冒金星。他观察了下,这是一间低矮的房子,四周都是木板,外面有水浪的声音,应该也是船舱里,但却不是原来乘坐的小船。“被江匪劫了!”他立刻反应过来,往窗外一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外面是茂密的芦苇。就在他紧张思索对策的时候,舱门打开了,送他们过江的老人家走了进来,“客官就醒了,看来客官的身体真不错,一般人中了我这迷香没有个把时辰自己醒不过来,客官半个时辰不到就醒了。” 张穆很冷静,虽然心里很气愤懊悔,但他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是老船家一人所为,因为老人一人无法将他们从小船转移到这大船上来,此时最应该做的是想方设法保住性命,这样的地形,就算放开手脚也难以逃出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重新坐下来,冷冷地问道。 “我没看走眼,客官还真不是一般人。”老人还没答话,舱外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随着舱门打开,进来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头快碰着仓顶了,双手抄在后面,“别人碰到这种事,不是怒骂就是哀求,客官却如此沉着冷静,殷某佩服!”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老人退到了一边,态度恭敬地叫了一声:“大哥!” “不敢当!”张穆不卑不亢,又问了一遍:“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这个。”姓殷的男子双手从背后拿了出来,手上两个精致的小袋子,张穆看清了那是自己和徐葭身上的钱袋子,这帮人趁他们昏倒,搜身了。旁边的老人也跟着笑起来,还往徐葭身上看了一眼。想到大嫂被侵犯,张穆忍不住发怒了,他直起身子,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徐葭,瞪着眼睛大声骂道:“你们这些强盗,竟然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真是猪狗不如!” 殷姓男子和老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没料到张穆会突然发怒,徐葭也才被吵醒了,她一睁眼就明白了眼前的处境,当她看到自己藏在贴身衣服里面的钱袋子在殷姓男子手上时,立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明显被人解开过,脸腾地就红了,又羞又怒地瞪着两个强盗。殷姓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问老人:“老马,怎么回事?” 被叫做老马的老人嬉笑着说道:“大哥,那是个女的,我也是搜身的时候才发现的。” “畜生!”徐葭狠狠地骂出声来,这辈子只有张岳能碰她的身子,想到那个猥琐的老头在自己身上搜摸,她一阵阵觉得恶心。 殷姓男子站起来向徐葭走去,张穆霍地站起来,头又“嘭”地一声撞到舱顶,他忍住剧痛,挡在徐葭面前,怒喝道:“有什么事冲我来!” 文英和文华也被吵醒了,看到自己被绑,姐弟俩吓得大哭起来,徐葭赶忙凑过身去安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殷姓男子看了看挡在前面的张穆,回转身去,突然身子一转,一拳迅猛地击向张穆的头部,纵然张穆反应神速,也没有来得及避开,这一拳势大力沉,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张穆顿时口鼻鲜血直冒,一个踉跄撞在舱壁上,外面又冲进来两个人,将张穆按住,文英和文华被吓得又大哭起来。 “住手!”徐葭大喝,“几个大男人,却干起拦路抢劫的勾当,还不敢真刀真枪,趁我们不备偷偷摸摸地下药,算什么本事?”说着她靠着舱壁站了起来。殷姓男子走到她面前,一把扯掉她的头巾,一头乌黑的秀发散落了下来,男子用手指拨开搭在她脸上的头发,仔细端详起来,她没有丝毫退缩,该来的畏惧也没有用,与其被肆意凌辱,不如痛痛快快地死掉。 “姿色是真不错!”殷姓男子说着转过身,踱到老马跟前,瞪着眼问道:“老马头,你不会坏了我们的规矩吧,嗯?” 老马头马上回答:“老大,您定的规矩我牢记着呢,何况,对这种北夏女人,我老马也没兴趣啊!” 北夏女人?老马虽然声音很低,但离他不远的徐葭却听到了,这话让她一愣,心想:他们这是把我们当做北夏人了。从老马头的话里,可以肯定他们不是北夏人,就在她思考的时候,殷姓男子转过身来,缓缓说道:“好啦,你们该上路了。之所以留你们到现在,这也是我们的一个规矩,就是让人死得明白,免得到了阴曹地府,阎王问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记住了:老子名叫殷白盛,要算账的尽管来找我。”说完,挥了挥手,按住张穆的两人抓住张穆就往外拖,老马头也准备过来拉徐葭。 “别碰我!”徐葭厉声喝道,她用力甩开脸上的头发,柳眉倒竖,这气势把老马头镇住了,他愣了一下,转身去抓文英姐弟,两姐弟害怕地大哭起来,“把我放开,你们这些人渣,身为七尺男儿,看着那些北夏人欺凌老百姓不管,就知道躲在这江面上,干着伤天害理的勾当,死了我都不会饶过你们!”张穆怒不可遏,他无比懊丧,用脚顶住地面,一路上这么多腥风血雨,都闯过来了,没想到竟然会栽在几个劫匪手上,还连带着把大嫂和两个无辜的孩子。 “骂吧,还有什么尽管骂,等会儿你就只能到江里去骂鱼了。”殷白盛不气不恼,还坐下来挺有兴致地看着张穆,手上一直把玩着两个钱袋子。张穆知道说多了也没用,他挺了挺身,看着门外翻滚的白浪,语气平静了许多,“要死也要死个明白,有一件事你们说清楚,我们没有碰船上的任何东西,你们在哪放了迷药?” 第39章 绝境逢生 殷白盛没想到张穆会问这事,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老马头,老马头颇为得意,他放开文英,走到张穆面前,“你这人有点意思,马上要死了,还一定要搞清楚怎么着得道。得,就告诉你们吧。”老马头一脸兴奋,又踱到徐葭面前,徐葭厌恶地转过头去,老马头碰了一脸灰,只好转身自顾自的往下说:“我本来在水壶里放了迷药,别人在这大冷天上了船都会倒热水喝,这一招我是屡试不爽,但你们确实很小心,水碰都不碰,我着急啊,这可怎么办啊?”他绘声绘色地讲着,殷白盛和押着张穆的两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怎么办呢?我想啊想,这时恰好那个小孩说好冷,我一听,有了,趁你们不备,我将迷药放到了炉子里,让你们把炉子搬到舱里去取暖。”讲到这,殷白盛打断道:“老马头,你讲了他们是很小心的,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会来拿炉子?” “老大问得好,真不愧是老大!”老马头也是个溜须拍马的高手,他朝殷白盛竖起大拇哥,“确实,我担心他们不会要炉子,但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想好了,万一他们自己不来拿,我就直接把炉子拎进去,就说是给这小孩取暖,这种迷药一遇热,就会迅速飘散,无色无味,舱里空间小,炉子只要在里面放一下子,迷药就足以将他们迷倒。当然,他们最后是自己来搬的,省了我的事,哈哈!”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什么要问吗?”殷白盛满脸嘲弄,翘着二郎腿,张穆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此时,殷白盛自己开口了,“刚才,你说我们放着北夏人不管,我告诉你,你说错了!”他站起来,脸上那种混世魔王的神情突然不见了,“我们是江匪不错,但是我们有底线。” “匪就匪,还谈什么底线!”张穆对这番说辞嗤之以鼻。 殷白盛瞪了张穆一眼,指着他狠狠地说道:“你最好闭嘴!不错,我们要钱、杀人,但要的是北夏人的钱和命,这些人都罪有应得,对大杭人,我们非但不劫,还救济;并且,我们劫财、劫命却不劫色。”说这话时,他还有意无意地看了徐葭一眼,“你们在别地儿见过我们这样的匪吗?嗯,见过吗?” 张穆听到殷白盛的话,张嘴说道:“我们不是”话没说完,那两个抓住他的人吼着打断他:“别插嘴,听我们老大说!”殷白盛来回踱着步,继续说着:“今天爷心情好,就和你们多说两句。我们本是大杭沿江路水军,大名鼎鼎的水军统制杨江平将军听过吗?当然啦,你们肯定没听过,我们都是杨将军的手下,大江上那一仗,真是凄惨悲壮,我们在前面死命拼杀,那个负责接应的吴道却见死不救,一开战就早早溜走,导致杨将军以身殉国,数不清的兄弟战死,江水都被鲜血染红了。我们几个命大,从死人堆里逃了出来,却发现无路可去,否则哪愿意落草为寇?我们这几个兄弟,哪个身上没有伤疤?就说这老马头,哎,老马头,把衣服脱了!” 听到殷白盛的话,老马头“啊”了一声,“叫你把你衣服脱了!”殷白盛不耐烦地吼道,“老大,这,这里有女人!”老马头看看徐葭,扭捏地不肯脱下衣服,“我让你脱就脱,让这几个人看看,我们曾经为大杭朝打仗负的伤!”老马头不敢再多话,三下五除二就脱下了上衣,干瘪、瘦削的身上几处暗红的伤疤令人触目惊心。殷白盛走到老马头身边,摸着那些疤痕朝张穆和徐葭愤怒地说道:“看到了吗?这里有剑伤、刀伤,都是拜你们北夏人所赐,我们和北夏人不共戴天。所以,我们几个决定哪也不去,就在这江上,守护那些战死在这里的兄弟,抓住的北夏人,就拿去祭奠兄弟们的亡魂。”殷白盛把老马头的衣服拉好,转身朝舱外走去,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今天,轮到你们了。” 张穆已经听明白了情况,见殷白盛要走,他赶紧喊道:“殷将军,我佩服你们的勇敢和深厚的兄弟情义,但是,我们确实不是北夏人,你们真地搞错了。” 殷白盛露出鄙夷的神色,“我本来还觉得你不是一般人,没想到为了活命,连自己是北夏人都不敢认了。”说完,手一挥,押着张穆的两人马上就把张穆往外拖。见此情景,徐葭也喊了起来:“你说你们曾经是大杭官军,却在这里不辨是非、滥杀无辜的大杭人,你们这是在抹黑大杭官军。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北夏人,依据在哪?” “嘿,嘴巴还挺厉害!”老马头嘴里骂着,就过来拖徐葭。 殷白盛回过身来看着徐葭,朝老马头摆摆手,吩咐道:“老马头,就给他们看看,免得他们到了阎王爷那说我们冤枉好人。” “是,老大。”老马头松了手,从角落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了张穆和徐葭两人的包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了出来,殷白盛走过去,把一直攥在手上的两个钱袋子丢在桌上,从袋子里拿出两个白花花的银锭,朝两人晃了晃,“这么精致的物件、带着整锭的银子,必是出自大户人家,自从北兵打过来后,大杭人死的死、伤的伤,家家都被抢劫一空,凡是还能走得动路的都纷纷往南逃命去了,更别说是有钱人了,而你们却在这个时候往江北去,不是北夏人还是谁?” 听到殷白盛的分析,张穆只好回答道:“这些东西确实是大户人家的,但是人家送给我们路上做盘缠的。我们也真不是北夏人,去江北是去寻找亲人。” “别人送的?怎么就没人送给我们呢?哈哈!”殷白盛嘲弄的话,让老码头和另外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张穆和徐葭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再说了,银子可以说是别人送的,这刀总不是别人送的吧?”殷白盛说着,把从张穆包袱里搜出来的弯刀拿出来,用力将刀抽出刀鞘,雪亮的刀锋闪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光,“这把北夏人的弯刀,不知道杀了多少大杭人啦!”突然,他将刀驾到了张穆的脖子上,“我们多少兄弟就是死在这种弯刀之下,今天就让你们试试你们自己的刀吧!” “这刀是我在路上杀了北夏人后,捡起来的。”张穆赶忙说道。“你还在狡辩。”殷白盛感觉被戏弄了,他拿起弯刀和镔铁腰刀怒气冲冲地质问道:“这都是上等的兵器,尤其是这弯刀,根本就不是出自江南这边,你们也都是北方口音,这些都足以证明你们不是大杭人,今天就让你们这一家子去祭奠江底的兄弟吧!”说着,他手上一用劲,刀锋就割进了张穆的脖子,殷红的鲜血立刻顺着刀锋往下流,文英和文华吓得大叫起来。 徐葭也不知道张穆还捡了一把北兵的刀在包里,此事她也来不及多想,急得大喊起来:“殷将军,我知道我们说什么很难让你相信,但人死不能复活,我还是请你让我们把话说完。”这时,老马头在旁边插话:“老大,要不就让他们多活一会儿,听听他们还有何话说。”殷白盛手一收,将刀扔到桌子上,转身坐到了椅子上,双眼圆瞪。徐葭稍稍缓了口气后说道:“那腰刀是家父用从西域高价购买的镔铁打造,上面刻有我们家族的标志,是三个字:南阳徐。”听到她的话,老马头赶紧拿起刀,看了一眼但没看到什么东西,“在靠近护腕的地方。”徐葭赶紧说道。 “拿来我看看!”殷白盛不耐烦地说道,老马头赶忙将刀奉上,殷白盛仔细看了看,确实看到了三个字,不过他随即说道:“这三个字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是你们抢到别人的。” 张穆和徐葭一时都被噎得无话了,“找不到说辞了吧?”殷白盛一边玩着镔铁刀,一边嘲笑着。 张穆心想,看来今天是只有死了,于是朝徐葭说道:“大嫂,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到地下再去向大哥赔罪,从襄阳一路走来,找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打听到大哥的消息,却见不到他了,只有下辈子了。”说罢,他转过头对殷白盛说道:“殷将军,我确实无法让你相信我们是大杭人,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这俩孩子是我们半道上从北兵刀下救出来的,他们父母都被北兵杀了,希望你留下他们。”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大人照顾,我大嫂是女人,从南阳到襄阳再到这里,她受了很多苦,恳求你不要为难她,让她带着俩孩子离开。” 听到他的话,文英哭着喊起来:“大哥哥,我不要你走!”文华也跟着哭起来,徐葭双眼噙泪。 殷白盛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听你的意思,你们不是一家人?” “不是。”张穆答道:“她是我大嫂,这两个小孩是姐弟,和我们认识也只有几个月。” 突然,文英咚地一声跪了下去,哭喊着:“叔叔,大哥哥和大姐姐都是打北兵的好人,我和弟弟都是他们救的,求你不要杀他们,如果你一定要杀,我们愿意代替他们去死,只是我弟弟还小,希望你放过他,就杀我吧!”说完,她跪着爬到殷白盛面前,咚咚咚地磕头,徐葭站起来叫道:“文英,不要这样。”文英回头看了一眼弟弟,然后流着泪对徐葭和张穆说道:“大姐姐、大哥哥,谢谢你们救了我和弟弟,我很想和你们一起去找张岳哥哥、徐坤哥哥,以后就让弟弟陪着你们。弟弟,你一定要听大哥哥、大姐姐的话!”她话刚说完,突然伸着脖子朝殷白盛手里的刀尖撞去,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被人按住的张穆急得大叫起来:“文英不要!”徐葭听出了她的诀别意思,冲过去想拉住她,但无奈双手被反捆着,没有拉住,文华哭喊着“姐姐”,倒在地上往前爬,好在殷白盛反应很快,见文英扑来及时缩手,文英又是跪着往前撞,速度不快,但锋利的刀尖还是在她脸上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徐葭蹲在她身边,心疼万分:“傻妹子,我和大哥哥冒死救你们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你父母已经不在了,不管出什么事,你都要带好弟弟。”文英扑在她怀里大哭,“大姐姐,你们都是好人,是我和弟弟的恩人,我愿意替你去死,只希望你能找到你的亲人。”徐葭强忍着泪水,仰头对殷白盛说道:“你要怎么对我们,我没有二话,只求你放过这俩孩子。” 老马头也被文英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小心地说道:“老大,这这”他看了一眼殷白盛,不敢再说下去了。 殷白盛想了一下,朝徐葭说道:“好,我答应你。”然后突然问道:“你是南阳人?” “是的。”徐葭回答:“娘家南阳,夫家襄阳。”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去找我丈夫,我们打听到他在扬州。” “扬州?你们要去扬州?”殷白盛和老马头等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的,怎么啦?”见他们这种表情,徐葭的心一下就揪紧了。 “难道你们不知道?扬州被北兵包围了几个月,现在恐怕都被攻下来啦,你们去了只能去投奔北夏人了。”殷白盛觉得徐葭又在忽悠他,刚刚下去的怒火又升起来了,而这变化徐葭看在眼里,她招呼着文英回到先前坐的地方,坐下后,望着殷白盛平静地说道:“殷将军,你们作为大杭官军,那襄阳保卫战你们肯定知道吧?” “岂止听说过,当时老大还带着我们前去救援,只是范虎那个老贼临阵脱逃,才导致救援行动功亏一篑。”说道襄阳保卫战,老马头激动起来,抢先答道。 “那有没有听说过帮助官军守城的张家庄庄兵?”徐葭看着老马头。 “听过,听说那些庄兵非常勇敢,打破了北兵的包围,一直打进城里去了,不过死伤也非常惨重。”老马头比划着。 “那些庄兵都是襄阳庄家庄的,也就是夫家,带领庄兵的庄主正是家公。”徐葭的声音低沉,“我丈夫为了保护年迈的家公,不顾家公和婆母的劝阻,一定要随军出征,从离家那天起,去的几百人没有一个人回来,那里面还有我弟弟,他跟着我从南阳逃出来,是我唯一的亲人,却闹着要跟随他姐夫一道去守城!”她痛苦地闭起眼睛,头靠着舱壁,文英紧紧依偎着他,怯怯地叫着“大姐姐”,她将脸靠在文英的头上,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老马头和另外两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殷白盛没有说话,眼里愤怒少了,但明显看得出怀疑。舱里没有任何声音,张穆不愿意徐葭去讲述那痛苦的事情,他接过话道:“后面的事我来说吧!”接着他把张家庄后面发生的事情细说了一遍,他知道,这个时候没必要隐瞒什么,于是把路上怎么救下文英姐弟、如何到的甄家庄,银锭和弯刀的来历都一一说清楚,其他人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舱里只有他悲怆的话语。直到他讲完了,所有人都默不作声,老马头耷拉着头,其他人则看着殷白盛。只见殷白盛站起身来,走到张穆面前,看着张穆通红的眼睛,双手抱拳说道:“殷某有眼无珠,差点害了我大杭的英雄。”说罢,突然朝自己脸上狠狠地打了一耳光,这一耳光力气很大,半边脸立刻就肿了起来,嘴角也流出血来,把老马头和另外两人吓了一大跳。他迅速转到张穆身后,一刀割掉了绳子,扶着张穆坐下,另两人见状,马上过去割掉了徐葭和文英姐弟身上的绳子。 这时老马头慢慢起身,低着头无比愧疚地朝殷白盛说:“老大,这事是我引起的,还还搜了张夫人的身,我该死。”突然抄起桌上的弯刀就往脖子上抹去,没有人料到他会做出如此激烈的行为,就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人都来不及阻拦,这时,就见张穆手一扬,一段绳子飞了出去,将他手上的刀打落在地。老马头见状,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就让我去死吧,我还有何脸面活下去啊!”徐葭过去将他扶起来,安慰道:“不知者不为过,现在北兵正在到处屠杀大杭人,我们的命要留着和北兵战斗!” 殷白盛趁机接话道:“张夫人大人大量原谅你了,还不谢过?”老马头赶紧道谢,殷白盛又吩咐道:“赶紧去弄些酒菜来,给张夫人和张兄弟压惊。”老马头如蒙大赦般地匆忙出去了,殷白盛又对另外两人说:“陈伟、陈军,你们两兄弟也去,给老马头帮下忙!”。 靠水吃水,这大江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鱼了,不多一会儿,几盆热气腾腾的水煮鱼、油炸鱼就上了桌,舱内顿时鱼香四溢。点起油灯,殷白盛给客人倒满酒,首先起身端起酒碗道:“张夫人、张兄弟,今日殷某和属下兄弟差点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先干一碗赔罪!”说罢,一饮而尽,转头看了一眼老马头和陈伟、陈军两兄弟,三人立即干了碗里的酒,老马头一直低垂着脸,不敢面对徐葭。 第40章 潜入扬州 张穆起身说道:“殷将军和几位兄弟,不打不相识,今天是一场误会,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他的大度和豪爽很对殷白盛的脾气,“张兄弟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度量,还干了那么多大事,殷某算是白活了,真是惭愧。千万别叫什么将军,殷某在军中只是一个百夫长,就叫我老殷得了!” 张穆微笑道:“那我就叫殷兄了。殷兄和这几位兄弟以前都和北兵大战过,在大军打散后还能不忘打击北夏人,很难得啊!” 说起曾经的战事,殷白盛的情绪变得高涨起来,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文英却一直不愿意动筷子,无论怎么劝就是不肯吃一点东西,大家伙也只好作罢。 吃着热腾腾的鱼,喝着灼喉的烈酒,桌上的人一个个红光满面,张穆端起酒碗说道:“感谢殷兄和几位兄弟的款待,饭后还得有劳送我们过江去。” 殷白盛连连摆手,“张兄弟说这谢字,真是愧煞殷某了。”他放下筷子,喷着酒气说道:“这里离扬州不远,现在整个江北就剩下扬州这一座城池还在大杭手里,但北兵把扬州围得跟铁通似的,可能很快就要发动攻城了,你们这个时候去,有危险呐!” 徐葭语气异常坚决,“我丈夫和弟弟都在那里,有再大的危险我也要去,一定要见到他们。”张穆也说道:“大嫂说得对,这大半年我们历尽千辛万苦,就是为了找到大哥,如今好不容易知道他们在扬州,无论如何都要赶过去,说不定还能帮下他们的忙。” 殷白盛点头说道:“张夫人和张兄弟的勇气让殷某十分钦佩!”说着,他看了看舱外黑漆漆的江面,语气恳切地说:“夜黑风高,这晚上过江非常危险,到了对岸找个住处都很难,我看今晚你们就在这船上将就一宿,明天一早送你们过江,怎么样?”张穆和徐葭不约而同地看向舱外,见两人不说话,殷白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继续说道:“当然,如果你们决意今晚就要走,也不勉强,我亲自送你们过去。” 徐葭看了看已经倒在地上睡着了的文华,想了想,对张穆说道:“要不,就明天再走吧!”张穆点头道:“也好,那就明天一早走,只是今晚要在这打扰了。” “嗨,张兄弟不用这么客气,只是要委屈你们了。”殷白盛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殷某有一个想法,想听听二位的意见。是这样,我们在这江上,虽然吃喝不愁,针对的也是北夏人,但总是不得劲,殷某还是渴望到战场上和北兵真刀真枪地干,就算战死了也无所谓,作为军人嘛,本来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准备死的。因而,殷某想跟你们一起去扬州,打北兵去。”说罢转头问其他几个人:“你们要不要去?” 陈伟两兄弟齐声答道:“老大去哪,我们就去哪!”老马头哭丧着脸,嗫嚅着:“老大,我,我”殷白盛眉头微微一皱,手一挥,说道:“算了,你就不要去。”随即扭头对对张穆继续说道:“两位如果觉得不方便,我们就自己去,总之,我们是一定要去的。” 张穆没有马上开口,他和徐葭对视了一眼,徐葭爽快地说道:“殷兄有如此打算,那是再好不过,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好!”殷白盛高兴起来,他端起酒碗,“来,再干一碗!” 第二天一大早,江上的白雾还没全部散去,老马头摇着船将几个人送到北岸,殷白盛最后离开船时,老马头赶上前,低声说道:“老大,我不是不愿去打仗,只是年纪大了,又一身伤,就怕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成为兄弟们的负担。” 殷白盛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你的想法我明白。你不去也好,就留在这里,如果我们哥仨有人能活下来,就回来这里找你,你可把我们这个窝看好了。”老马头使劲点头,“老大和两位兄弟放心,我哪也不去,就守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可一定得全须全尾地回来啊!”殷白盛没有说话,他抬头看着白茫茫的大江,就在这滔滔江水下,埋葬着他成百上千的兄弟,他在心里默念道:兄弟们,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回来守着你们,等着我!随即转身跳上岸。老马头的目光紧盯着他们快速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大路的拐弯处,然后才调转船头,向对岸划去,天地之间除了风声和水浪相互撞击的声音,没有任何生气。 登岸后一行人没有停歇,走了几个时辰,来到了扬州郊区,远远地就看到了北兵的防线,张穆和殷白盛悄悄上前观察了好一阵,期间只看到几个推着粪车的老农民从卡点通过,难闻的气味随风飘散,北兵捂着鼻子,大声吆喝着,挥着手让他们赶紧离开。张穆朝殷白盛使了个眼色,两人跟上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农。等到远离了北兵的视线,两人赶上前去,张穆走到老人身边,和蔼地说:“老伯,我来帮下您吧!”老人累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白,却忙说道:“使不得,这东西太埋汰,别弄脏了客官,你先走吧!”说着将车往路边靠了靠,张穆笑着说:“没事,我在家里常年干这活,没有这臭粪,哪来的粮食啊?”说着就接过了粪车,老人笑起来:“客官说话中听。”殷白盛走上前,“老伯,我来拉车,您先歇会儿!”说着将车前的绳子往肩上一套。 粪车吱吱呀呀地走着,老人拿出旱烟抽了起来,问张穆:“客官,看你们不是本地人,这是要往哪去?” 张穆答道:“老伯说得没错,我们兄弟俩是从外地来的,家里被北夏人占了,只好到扬州来投奔姑母。” 老人摇头道:“哎,都是这北夏人造的孽!不过,客官,现在扬州可进不去啊!” “我们也是看到北兵在盘查进出的人,不清楚情况,正在这边休息,就看到您过来了。”遇到一个上坡,张穆紧紧把住车把。 “客官可不知道,这扬州已经被夏军包围很久了,除了拉粪的,其他人都不准进出,北兵是见一个抓一个,狠着呐!”老人敲掉烟锅里的烟灰,一起推车。 “是这样啊!”张穆擦了把汗,“这车挺沉的,老伯平时一个人推,不容易啊!” “哎,没办法,家里就剩下老汉和老婆子带着两个小孙女,只好来城里拉些粪,种点菜,让俩孩子活下去。” “您儿子和媳妇不在家吗?” “几个月前,儿子和媳妇正在地里忙活,来了几个北兵,见儿媳妇姿色不错,就直接上前抢,我儿子气不过,抄起扁担就和北兵干起来,被北兵当场杀死了,儿媳妇就在地里被北兵糟蹋了,人也疯了,后来掉到河里淹死了。哎,造孽啊!”老人痛苦地叹息。 张穆心里一阵难受,张家庄的劫难仿佛就在眼前,他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老人忙说:“小心,客官歇着,让老汉来。”在前面拉车的殷白盛停下脚步,回头看到张穆的脸色,走过来拍拍张穆的肩膀,“兄弟,我来吧!”说着就接过了车子。 走了一阵,来到了几间草屋前,屋边不远的地里起了两座低矮的新坟,到了院子,老人就大声喊起来:“老婆子,来客了!”紧闭的屋门吱吖一声打开了,一个衣衫褴褛、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打开门招呼:“远客,快请屋里坐!”两个瘦小的小女孩躲在老妇人身后,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怯生生地看着两个陌生人。 心情沉重的张穆说道:“老人家,不麻烦了,我们就在外面歇会儿!” 老人见状,拉过两把椅子,“也好,屋里暗,外面亮堂些。”自己也坐了下来,老妇人和两个小孩端着三碗水过来,“远客坐着。”说完转身就进屋了。 张穆环顾四周,平整的地里只有两三个老人在劳作,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长满了杂草,很多房子都倒塌了,地里的坟头比房子还多,从土的眼色看,就知道这是新坟。也许是看到了他的惊讶,老人开口了:“客官看到了,这些新坟埋的人都是近几个月被北兵害死的,尽是些青壮后生和不堪受辱的大姑娘、小媳妇,留下来的都是我这样不中用的人。老汉姓郭,原来儿子和媳妇种菜,每天送到城里去卖,我和老婆子在家里看孩子,有时去地里帮下忙,虽说日子不宽裕,但吃喝不愁,儿孙绕膝,现在,哎!如果不是还有两个小孙女,我和老婆子也早就去死了,这年月没活头啊!”老人用粗糙皲裂的手擦了擦深陷的眼窝,嘴唇颤动着。 殷白盛双拳紧握,眼睛圆瞪着扬州的方向。张穆转头看了看身后低矮破旧的茅屋,黑黑的门洞里,两个小女孩正倚在门框边,见他回头,马上躲起来了。他想了想,从包袱里拿出所有的干粮,对老人说:“郭老伯,这点干粮拿去给孩子吃吧!”殷白盛也赶紧把干粮都拿了出来,老人连连推辞,“这使不得,客官远道而来,扬州现在也非常难进去,你们得留着自己吃!” “没事,您拿着,我们还有。”殷白盛把干粮按在老人手里。见两人真心实意,老人也不再推辞,他将干粮紧紧抱在胸前,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不瞒两位客官,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从昨天到今天,就清水煮了点白菜吃,我们老两口倒可以捱一捱,可苦了两个娃了,这下好了,我赶紧给他们送去!”说着,起身就进屋了,屋里马上传来孩子高兴的惊呼,两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张穆凑近殷白盛耳语了一阵,殷白盛连连点头。 老人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小块干粮,另一只手在下面小心托着,生怕掉了一点细屑。“北兵一来,家里粮食就被抢光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重新坐下,老人舔干净两只手上的干粮碎屑,朝两人问道:“客官,老汉能帮你们做点什么吗?” 张穆没有客气,直接开口道:“有一件事,还真需要请郭老伯帮忙。” “千万别说什么帮忙。你们说,就看老汉能不能做到。” “是这样。我们从家里逃出来时,父亲叮嘱一定要找到姑母,他老人家临终时就交代了这一件事,如果没办到,他在地底下都不会瞑目。因而,我们必须想办法进城去寻找。” 老人认真听着,不住地点头,“那是得去,但北兵盘查得紧啊,一言不合就打,打个半死再抓走,都不知道抓到哪去了。你们准备怎么进去呢?” 张穆看了一眼殷白盛,殷白盛凑过来小声说道:“郭老伯,您刚才说拉粪的车是可以进出的,我们准备装作拉粪的,混进去。” 老人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觉得这也不失为个办法,于是说道:“目前也是没有别的办法。那这么着,我想办法弄几台粪车,我家里有两台,我再去别家借几台。”说罢,就起身了。 张穆连忙说道:“老伯您先歇歇,不忙。” “哎,这拖不得。”老人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要赶紧,得赶在城里关门之前进去。”话没说完,人已经走远了。 不多时,老人就和另外两人推着几辆粪车来了,都是须发花白的老农,老人介绍道:“这时白老伯和梅老伯,我们是几十年的邻居。”殷白盛从包里拿出一些碎银子给几位老人,“老伯,这钱用来买车。”老人一看不高兴起来,“快把钱收起来,你们给了我那么多粮食,我没钱给你们,哪还能倒过来要你们的钱呐!” 殷白盛不由分说,把钱直接塞进郭老伯和另两人手里,“几位老伯,你们平日里种地不能少了这车。车子万一路上搞坏了,你们还得重新做,这钱一定得给!” “就算坏了,这埋汰东西能值几个钱?”几个老人坚决不肯收钱。 张穆看见这几个和自己父亲年纪相仿、穿着破鞋烂衫的老人和他们身后那一堆堆的坟茔,心里一阵阵地痛,他诚恳地说道:“老伯,你们家里都有小娃儿要养,为了他们,你们要好好活着,也许不久以后,大杭官军就打回来了,那时一切都会好起来,大家都要好好地,互相帮衬一把,没有过不去的坎。这点碎银子你们收着,以备家里不时之需。” 几个老人见他说得真诚,一时都没话了,最后还是郭姓老人开口了,他对另两人说道:“哥几个,这两位客官都是难得的好人,他们急着进城,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这钱我们就拿着。我看这样,我们几个和客官一起去,毕竟我们熟悉,也有个照应。”其他两位老人连说好,郭姓老人看了看张穆和殷白盛,又说道:“两位客官的衣服要换下。”说着进屋找了几件旧衣服出来,摸着儿子曾经穿过的衣物,老人神色悲戚,另外两位老人也回家拿了旧衣服过来,张穆和殷白盛一再感谢,换上衣服,几人立刻动身。 汇合了在树林里等候的徐葭一行后,张穆简单地说了计划,徐葭和陈伟两兄弟立即换上旧衣服,把包里的干粮都拿了出来,分给了三位老人,几人推辞不过,只好接着,为了不被北兵盘查发现,他们把干粮埋在了城外,准备从城里出来后再挖出来。几人仔细地将与粪农身份不符的东西全部解下来,用油布包好,藏在粪车里面。 几个大人推着粪车,文英和文华扛着粪勺,跟在几位老人后面,朝扬州城而去。朔风呼啸,天地阴沉,北兵跺着脚、缩着脖子,盯着张穆几人仔细看,走在最前面的郭姓老人赶紧回过来说道:“军爷,天气不好,我们把家里人都叫来了,想赶在下雪前多拉几车,等雪下来了,路面打滑,就没法拉了。”看着冻得满脸通红、拖着浓鼻涕的文华,车上的污秽物也散发着阵阵异味,北兵皱了皱眉,挥挥手让他们过了。来到城门口,守城的大杭兵没有过多盘查,几人顺利进了城。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几人将衣物换下,与三位老农惜别。 偌大的扬州城,经过北兵的长期围困、屡次攻打,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华,一片萧条。虽然临近春节,街上依旧冷冷清清。徐坤和孙大林出了兵营,到街上采购一些生活物品,路过一家酒肆时,店里飘出的酒香勾起了孙大林的酒瘾,拉着徐坤就进去了,“走,兄弟,喝酒去!”徐坤对酒没有兴趣,只是不想扫了孙大林的兴致,在兵营里,除了张岳,他也就是和孙大林有些来往。两人挑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酒菜上齐后,孙大林连干了两碗老酒,大呼过瘾,由于被围日久,城中粮食很紧缺,酒就更缺了,一般的酒肆里早就没有酒卖了,就算有,也是掺了很多水的,酒味很淡。徐坤小口喝着酒,望着街上稀稀拉拉、满脸愁苦的行人,神情凝重。扬州被围日久,朝廷从来没有来救援过,可能是朝廷自顾不暇,抑或是根本进不来,北兵将扬州围得像铁桶似的,前期城里还组织通过大运河偷偷地运些物资进来,后来北兵将运河也彻底拦截,如此长久下去,扬州怎么坚持?等到粮草彻底耗尽,不用北兵攻打,自己就垮了。但是,早前李知廷大帅就和他们这些中下级军官说过死守扬州的原因和意义:北兵进攻大杭,最重要的路线有两条,分别经过襄阳和扬州,如今襄阳已被攻破,如果扬州也丢了,北夏大军将跨过大江,与顺汉水而下的另一路北兵汇合,横扫退守江南的大杭,整个大杭将遭受灭顶之灾,很快就将倾覆;如果保住扬州,就能将庞大的北兵拖在江北,成为钉在其背上的一根刺。扬州的守军退无可退,只能与城池共存亡。经历过襄阳保卫战的徐坤并不畏死,只是这样被动的防守让人太憋屈,他宁愿去战场上冲杀,就算死也死得痛快,但他是军人,必须遵守上级的命令。 第41章 苦难重逢 他心不在焉地喝着酒,应付着孙大林的招呼,从那些在眼前来往的行人脸上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忽然间,一个身影从酒肆门口经过时,转头朝里望了一眼,徐坤不经意地一瞥,心头像受到猛击似的一颤,他丢下碗,使劲揉了揉眼睛,将头探出窗仔细一看,立刻翻窗而出,正在低头大吃大喝的孙大林见状,急得大叫:“哎,你干嘛?”说着,抓起盘子里的一块肉也跟着跳窗到街上。徐坤紧走几步,追到刚从酒肆门口经过的那几个人前面,盯着其中一人仔细看起来,“姐!”他惊颤着叫了一声,一脸疲惫、正在焦急寻找的徐葭突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转头盯着徐坤,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又黑又瘦,但那眼神太熟悉了,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弟弟,“坤儿,是你吗?” “是我啊,姐!”徐坤的声音都激动地颤抖起来。 “坤儿!”徐葭话刚出口,就一把抱住弟弟嚎啕大哭起来。 “姐,真是你啊!”冷酷、坚毅的徐坤此刻也是泪流满面,轻抚着身体瘦削、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姐姐。 “坤儿,总算找到你了,让姐看看!”徐葭疼爱地抚摸着弟弟的脸庞,又哭又笑。 “坤儿,终于见面了!”张穆走过来,惊喜地打招呼。“穆哥!”徐坤和张穆紧紧拥抱在一起,张穆将殷白盛和陈伟兄弟也做了介绍。 徐葭搂着文英和文华,指着徐坤说:“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徐坤哥哥!”然后对徐坤说:“这是文英和文华姐弟俩,我们在路上遇上的。” “徐坤哥哥,大姐姐一路上总是说起你呢!”虽然第一次见面,文英对眼前这个和徐葭长得颇为相似的大哥哥却没有陌生的感觉。 孙大林手里拿着一块肉,站在旁边听着,大概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一身男装的徐葭仍然有些惊异,徐坤神采飞扬地介绍道:“孙大林,这是我姐,这是我姐夫的弟弟张穆。”然后对徐葭和张穆说道:“这是兵营里的兄弟孙大林,我们正在这里吃饭,无意中看到你们,太巧了。” “真是幸运,我们已经在城里找了一天,到处打听,没有一点头绪。”徐葭眼圈红红的,一直紧紧地抓着弟弟的胳膊,好像怕又把弟弟弄丢了。 孙大林打着饱嗝,连声说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别在这门口说话了,到里面边吃边说吧!” “说得对,姐,穆哥,我们先吃饭吧!”徐坤跟着说道。 徐葭却没有动,她轻声问徐坤:“你姐夫在哪?” “姐夫在兵营里。” “那就先去兵营吧!”徐葭秀丽的脸上微微地泛起红晕。 徐坤高兴地说道:“好,就先去兵营。” 一行人来到兵营,还没到张岳的军帐,徐坤就大声喊起来:“姐夫,快出来,你看谁出来了?” 正在军帐里的张岳非常意外,心想:这是谁来了,能让一直冷峻的坤儿如此激动?肯定不是一般人。他快步走出军帐,“姐夫,快看这是谁?”已经到了军帐门口的徐坤,笑着闪到一边,张岳一愣,立刻认出了眼前这个人正是无数次走进自己梦里的爱妻,“葭儿,真的是你吗?”他跑过去一把抱住爱人。 “岳哥哥,终于找到你了!”徐葭早已泪流满面,他靠在丈夫的胸前泣不成声。张岳的眼里噙满热泪,他抚摸着爱妻激烈起伏的背部,久久不愿松开。 过了好一会儿,徐葭止住哭声,从张岳怀里挣脱出来,觉得有点难为情,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对张岳说道:“岳哥哥,叔叔也来了。” “啊,穆儿,在哪?”张岳大声问,他第一眼看到徐葭后,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 张穆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听到徐葭这么说,才开口叫到:“大哥!”张岳走过去,兄弟俩紧紧拥抱在一起,不禁热泪滚滚。 孙大林叫过一个卫兵,从身上掏出一点碎银子给他,轻声交代了几句,那个卫兵点头应承着跑开了。他走到军帐门口,看到冷冰冰、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军帐,随即吩咐值守的卫兵去生火炉。 不一会儿,卫兵送来两个烧得旺旺的火炉,帐里稍微暖和了一些。另外两个卫兵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孙大林将酒肉摆好,对张岳说道:“张兄,你们慢慢吃,我去外面看看。”徐坤叫住他:“来,一起吃吧!” “我已经吃饱了,你们吃。”孙大林拍拍自己的肚子就走了。 一家人互相说着分别后的遭遇,一个上千口的大家族,就剩下眼前这么几个人,大家心里都很沉痛,殷白盛和陈氏兄弟虽然是外人,心里也很难受,孙大林热心置办的一桌丰盛的酒菜基本没动。 饭后,徐坤带着张穆、文英姐弟去街上玩去了,军帐里就剩下张岳夫妻俩。张岳拉过忙着整理帐里物品的徐葭,“葭儿,先歇着,这个不用忙。” 徐葭温顺地坐在张岳身边,斜靠在丈夫温暖的肩头,接受着丈夫的爱抚,历经磨难,此刻她感到无比的踏实、放松,一股倦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张岳见状,对她说道:“这一路太辛苦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轻声说道:“我想先洗个澡,好多天没有痛快地洗澡了,身上脏得很。” “好,你等着。”张岳起身走到帐门口做了交代。不多久,一个卫兵就搬来一个大木桶,另一个则挑着一担热水来了,徐葭在帐里洗澡时,张岳在帐口守着,口中不经意地哼出曲儿来,卫兵高兴地说:“张将军,可从来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是啊,娘子和兄弟历尽艰险、千里迢迢地找到这里来,真不容易啊!”张岳感慨道。 “可不是,如今团圆了,张将军也不用再担心了。” “岳哥哥。”两人说话间,身后传来徐葭的声音,她已经梳洗完毕。张岳走进帐里,眼前的爱人依然那么靓丽、楚楚动人,他走过去将其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呢喃:“我的娘子真美!”徐葭娇羞起来,更是如出水芙蓉般的美艳,她紧紧搂着丈夫的脖子,尽情享受着丈夫的热吻、抚摸 徐坤他们从街上回来了,文英和文华手里举着糖人,一进帐篷,就大喊着“大姐姐、大姐姐”,徐葭被惊醒了,穿好衣服从帐后出来,两个小孩立刻把手里的糖人塞给她,“大姐姐,快吃,可甜了。”一直等到她吃了两口,姐弟俩才继续吃着自己手里的零食。 火炉里的炭火一直烧得很旺,把帐里烘得暖暖的,文华对兵营的一切东西都有莫大的兴趣,东瞅瞅西瞧瞧,原本清冷的帐里也变得热闹起来。张岳说道:“穆儿、葭儿,待会儿我带你们去拜会李大帅和萧将军,回头我们再去兵营外面租个房子,住着方便些。” 热心直爽的孙大林对张岳说:“张兄,我去帮你们找房子吧,保准让你和嫂夫人满意。” 张岳一想,说道:“也好,那就有劳老兄了。” “嗨,小事一桩。”孙大林手一挥,起身就往外走。文华见又可以上街,马上喊起来:“我也要去。”说着就跟着跑出去了,文英赶紧和徐葭说道:“大姐姐,那我也去,好看着弟弟。” 在大帅府,李知廷非常高兴,当初张家庄响应他的号召,集中庄中子弟守卫襄阳,结果守城的青壮年损失殆尽,留守的老弱妇孺惨遭屠戮,这事让他一直自责不已,如今叔嫂二人来了,总算稍微释怀了些。一直住在大帅府的杨丹彤出来相见,徐坤给姐姐介绍了杨丹彤的身世,相似的遭遇让徐葭和杨丹彤一见如故,徐葭也从两人温柔的眼神里读懂了他们的关系,作为姐姐,她心里无比欣慰,徐坤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失去父母、家破人亡,跟着她从血与火中逃出来,后来又眼看着张家庄灰飞烟灭,他心里已经变得如铁石般坚毅、冰冷,为此,她一直担心不已,她不希望弟弟小小年纪,心中只有仇恨。此刻在弟弟的眼睛里又看到了久违的柔情,她怎能不高兴?从大帅府出来时,她从头上取下一根发簪,郑重地送给这位温暖了弟弟冷漠心灵的女子,这发簪纯金打造、做工精致,她一直放在最贴身的内衣里面,这次来拜会大帅,她才戴起来。杨丹彤见多识广,知道这是贵重之物,因而不肯接受,推辞道:“姐姐,如此贵重之物,彤儿不能要。” 徐葭端详着发簪上南阳徐家的家族标志,抬头对杨丹彤说:“彤儿,初次见面,我这当姐姐的,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这是我和坤儿从南阳老家出来时,妈妈从头上取下给我的。虽然不是特别金贵,却是我们徐家祖传下来的物件,一直都由媳妇掌管,代代相传,本来应该由娘亲手给你,如今只能由我交给你了。” 杨丹彤脸一红,徐葭这是已经把她当做徐家媳妇了,她虽然在心里已经认定徐坤是她这辈子的另一半,父亲的绝笔信里也认可了,但她还是觉得有点突兀,低着头不愿意接。徐葭轻轻叫了一声徐坤,朝他使了个眼色。徐坤知道姐姐的意思,他温柔地对杨丹彤说道:“彤儿,你就收下吧,这是姐姐的心意,也是我们家的心意。”听徐坤这么说,杨丹彤大方地接过发簪,小心地戴好,甜甜地笑起来:“谢谢姐姐!” 徐葭握着杨丹彤的手,微笑着说:“不用谢,这个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我只是暂为保管,这下好了,我完成任务了。”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北兵长期的围困,使城里很多人家生计困难,孙大林花了不长时间,就找了一处不错的宅子,家具设施都是现成的,租金很便宜,离兵营也不远,徐葭很满意,就搬了过去,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一个包袱就打包了全部家当。 桌上的蜡烛发出昏黄的光亮,躺在丈夫温暖的怀里,徐葭却神色黯然,她把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痛苦万分,“岳哥哥,我我对不起你。” “葭儿,千万别这么说,要说对不起,那应该是我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这么多苦。”张岳打断了她的话,怜爱的亲吻着。 “我是说,我们的孩子”没有保护好孩子,这是徐葭最为自责的事,她一直无法原谅自己。 “孩子?你是说我们有孩子了?我看看。”张岳一惊,他侧过身子,一脸兴奋,将手轻轻地触摸着爱妻滑嫩的小腹,然后撑起被子,盯着妻子的肚子,那表情,似乎被子里真睡着一个孩子。 丈夫的表情令徐葭心如刀绞,她紧紧抓着丈夫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们的孩子,没了,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他。” “啊!”张穆脸上的笑一下僵住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心想:是啊,如果孩子正常,现在妻子的肚子已经会很大了,愣了好一会儿,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问道:“是怎么啦?” 徐葭轻声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讲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 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张岳心痛万分,他一只胳膊撑在床上,久久地呆着。然而,他知道此刻妻子的心里比他更为痛苦,更需要他的安慰,于是他故作轻松地宽慰道:“葭儿,没事,你逃出来了,比什么都强,再说,我们都还年轻,以后再生,多生几个,快别哭了。” 听到丈夫贴心的话,徐葭却一下大哭了起来,把张岳吓了一跳,他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徐葭脸贴在丈夫的胸前,失声恸哭,滚烫的眼泪滑落在张岳的身上,见她越哭越伤心,张岳赶紧坐了起来,为妻子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焦急万分,“到底出什么事了?别怕,有我在呐!” 徐葭仰起头,丈夫的手都快被她抓出血来了,她声音发颤,“岳哥哥,对不起,我我再也不能生育了。”话没说完,又低着头哭起来。 张岳一下惊呆了,他原本以为只是这个孩子掉了,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父母就他一个儿子,这意味着他这一家就要绝后了。屋外刮起了大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冷风吹得蜡烛摇曳起来,徐葭瘦削赤裸的身子打着寒战,张岳赶忙将妻子搂在怀里,用被子紧紧包裹起来。他明白不能生育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自从徐葭来张家庄这几年,他从未见过这个深爱的女人如此痛哭过。他心里一阵阵地痛,既因为妻子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育能力,也为因为妻子遭受的一连串的磨难,他亲吻着妻子的秀发,心疼不已,“葭儿,如今我只有你这个最亲的人了,只要有你在,失去其它一切都不算什么。是我无能,才让你冒这么多险、遭这么多罪,是我对不住你。但是,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还故作轻松地说道:“别哭了,你看眼睛都肿了,我的葭儿都不漂亮了。” 徐葭止住哭,丈夫的爱让她心里暖暖的,他摩挲着丈夫强健的身体,迟疑了一下说道:“岳哥哥,我有个想法。” 张岳把手轻轻按在她嘴唇上,温柔地说:“夜深了,你要好好休息,其它的事明天再说。” 徐葭抬起头盯着丈夫爱柔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张岳只好说道:“那好,你说吧!” “我想,你再娶个女子,为你生儿育女,你放心,我会把孩子当做亲生孩子看待的。”虽然声音很平和,但明显她的嘴唇都在颤抖。 张岳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妻子会冒出这种对他而言有些荒唐的想法,他不假思索地一口否决:“你胡说什么呢?我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女人。当初襄阳城破后,我和坤儿回张家庄,看到整个庄子都毁了,当时,我就下定了决心,无论你是否还在人世,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娶了。如今你回来了,这是老天眷顾我们,我怎么还会有再娶的想法?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了。” 徐葭心里很感动,她何尝不想独享丈夫的爱,但她是个理性的女子,夫家就他一根独苗,不能到他这就没有后了。她这个想法并不是突然萌发的,自从知道自己无法生育后,她就决定了,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夫家的香火传承下去。丈夫的态度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她必须说服丈夫,“但是”,她话没说完,张岳就用手遮住了她的嘴,“这个事不要提了,想都不许再想了,我有你就足够了,就算无后那也是上天的安排。再说了,如今这兵荒马乱的,生个孩子很难照顾好,还不如不生。别想了,好好睡觉。”说着,他吹灭蜡烛,轻柔地将妻子光洁的身子滑入被窝。室外天寒地冻,被窝中丈夫的怀里却很温暖、安全,但徐葭久久无法入睡,她侧过头盯着枕边的丈夫,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细细抚摸。其实,张岳也醒着,他睁开眼睛,握着妻子凉凉的手,说:“手别伸出来,快点睡觉”。她顺从地闭上眼睛,泪水却从眼眶溢了出来,她生怕被疼爱自己的丈夫发觉,连忙扭过脸去,眼泪无声地滴在枕头上。 第42章 忍痛割爱 自己炙热的感情,张岳却一直拒绝,这让萧云心里惆怅,但她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张岳的正直、对妻子的深情使她更加认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男人,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张岳接受自己。然而,郭攀带回来张岳夫妻团圆的消息,却让她心里顿时乱成一团。屋里只点着一根蜡烛,炭火也没烧,她却还是觉得烦躁。望着窗户中女儿来回走动的影子,吴雨清心疼不已,她想进去安慰女儿,却被丈夫拉住了,她扭过头,发现丈夫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让她捉摸不透。 淅淅沥沥的雪子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萧云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她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见识一下那位让张岳情有独钟的女子。 一大早,张岳就赶往了兵营,徐葭随即就起来了,她拒绝了张岳要雇佣佣人的好意,她要按照丈夫的喜好,亲手把这个家打理好,让丈夫回来后尽量舒适、温馨。乖巧的文英在帮着徐葭熟练地打扫,文华则在大厅里有模有样地比划,他刚从徐坤那里学了几招,一起床就嚷嚷着要练给徐葭看,那模样让徐葭忍俊不禁,得到夸奖的文华却越练越有劲。 一路找寻而来的萧云跨进门,看到两个孩子在屋里,她迟疑了一下,没有贸然进去,这时徐葭发现了她,这位衣着华丽、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一看就是名门闺秀,她迎过去招呼:“姑娘,你找谁?” 萧云打量了一下眼前衣着朴素、大冬天却挽着袖子的女子,犹豫地问道:“这里可是张岳将军的府上?” “是的,请问你是?”在徐葭说话时,文英和文华也过来了,看着萧云。 “我叫萧云,与张岳将军相识,听闻张将军新寻了一处府第,就冒昧过来看看。” 萧云?这个名字在徐葭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立刻记起来了,前几日徐坤和她提起过,武税军统领的这个女儿经常来军中看望张岳,弟弟向她提起这事的本意徐葭当然明白,本来想着怎么想办法会会她,没成想对方今日自己找上门来了,徐葭心说这姑娘还真不简单。 待萧云落座,文英已奉上了一杯热茶,她一时无法确定徐葭的身份,在她的想象中,武税军的将军府上,即使不像自己家里那样华丽,最少总有几个佣人打理,这里却如此冷清。何况,郭攀也说了,张岳的夫人是和小叔子两人一起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扬州的,眼前的两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呢?徐葭看出她的不解,主动介绍起自己和文英姐弟。 见眼前这位少妇就是张岳心心念念的夫人,萧云连忙起身见礼:“萧云见过张夫人!” 徐葭起身还礼,她让文英领着文华到外面街上去玩耍,不卑不亢却真诚地说:“刚搬进来没几日,还没来得及添置什么物件。姑娘冷吧?我去烧个火盆来。”说罢,就站起身来。 萧云忙阻止到:“不冷不冷,夫人不用忙了。” 徐葭也没有坚持,坐回椅子上,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说道:“夫君生活很简单,现如今这样的局势,他更不愿意家里添置太多东西。本来,他要请几个佣人,但我不同意,我想自己来操持,按照他的习惯布置这个家,尽量让他生活得舒心一些。”张岳的简朴萧已经见识过,听到徐葭这么说,她微微点头。 在徐葭说话时,萧云悄悄地打量着她:虽然历经磨难、九死一生而身形消瘦、气色不佳,衣着朴素,但看得出来,这是一位风华卓越的女子,尤其是那明亮的双眸里透漏出来的灵动、英气和坚毅,更是一般女子所没有的,和她相比,萧云自感不如,此时她也终于明白张岳为什么对妻子会如此执念,自己的一片痴情始终无法打动他。她的情绪一时变得低落起来。 见她低头不语,徐葭关切地问道:“萧云姑娘在想什么呢?” 萧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如果说此前她心里还有些不服、不解,现在她却释然了,虽然心里难免泛起阵阵酸楚。她平静地说道:“先前也听张将军说起张夫人,今日终于得见,萧云很是敬佩。打扰了,告辞!”说着,站起身来。 徐葭走过来,牵起萧云青葱般的玉手,如大姐般地说道:“很高兴认识萧云姑娘,姑娘若不嫌弃这里简陋,欢迎你常来,我想,”她顿了顿,继续道:“岳哥哥也一定会欢迎你来的。” 萧云一怔,徐葭的眼神很复杂,她一时无法猜透,尤其是“岳哥哥定会欢迎你带的”这句话,使她觉得好像自己的心思被人家发现了,囧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徐葭开口了:“姑娘真漂亮!”被人当面夸赞,她脸一下红起来,低声说道:“过奖了。夫人保重!告辞!”说罢,以袖掩面,转身离去。 看着萧云远去的背影,徐葭心里五味杂陈,作为过来人,她从萧云的眼里看出了对方对张岳的敬慕。此女虽然出身显赫,却没有半点富家女子的骄横、娇柔,反而十分温婉、贤淑,这样的女子,张岳必然是会喜爱的,有她陪着,纵然自己离去,也可以放心了;再者,萧云父亲是张岳的顶头上司,又是富甲一方的豪门,若张岳能和她结合,对他施展抱负必会有莫大的帮助。“岳哥哥,葭儿千辛万苦找到你,当然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永不分开,但葭儿必须离开,相信岳哥哥定能理解葭儿的一片苦心!不管怎样,葭儿会一直在离你不远的地方默默看着你,我的岳哥哥!” “姐姐,你怎么哭啦?”不知什么时候,文英悄悄地来到了徐葭身边,眼里满是担心。 “姐姐没哭,是风把沙子吹到眼睛里了。”徐葭努力地笑起来,抹掉眼里的泪水,牵着文英和文华进屋。 自从搬到这座宅子后,徐坤没事就往这里跑,每次来都不空手,有时带些生活用品,有时带些吃食,还要教文华功夫,他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那冷酷的脸上渐渐地也多了一些笑容。这天,萧云离开后,徐葭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临近中午,徐坤来了,手上拎着一个大食盒,文华大叫着迎了上去。徐坤蹲下来,一只手将文华抱起,将食盒放到饭桌上,从里面端出几样炒菜,文华高兴地喊起来:“哇,好多好吃的!”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因为长期的围困,城里食材异常缺乏,弄到这些菜已是很不容易,花费也必定不菲,徐葭嘴上嗔怪着弟弟不该这样破费,但心里却很欣慰,赶紧铺上碗筷,招呼文英姐弟上桌。吃饭时,徐坤发现姐姐神情黯然,一直没怎么说话,他关切地问道:“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葭抬起头,看着弟弟,微笑着摇摇头道:“没事,我挺好的。”文英放下碗筷,凑到徐坤耳朵边小声说:“徐坤哥哥,今天来了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大姐姐都哭了。” “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现在一家人都在这里,没人敢欺负我们。”一听文英的话,喜怒一直不形于色的徐坤也着急起来。 “我能有什么事?文英别乱说,来,你们多吃点。”徐葭故作轻松,还给三人碗里夹了很多菜。 “我没乱说,大姐姐送那个姐姐走的时候,真的哭了。”文英又担心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徐葭心里一热,伸手抚摸着文英,轻柔地给她抹去泪水,赶紧岔开话题:“好了好了,我们吃完饭去街上买些东西好不好?” 文英乖巧地点点头,轻轻地说:“姐姐,那你也多吃点。”说着,夹了菜放到徐葭的碗里,又转头对文华说:“弟弟,快点吃!” 徐坤怜爱地看着姐弟俩,眼前浮现出当初姐姐带着自己长途跋涉投亲的影子,不禁眼窝一热,赶紧低下头吃饭。 徐葭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碗里的菜,突然她朝徐坤问道:“坤儿,彤儿怎么样了?” “嗯?”徐坤愣了一下,他停下筷子,“哦,昨天去看她了,她挺好的。她还说这两天要来这里看望姐姐和姐夫。”说话的时候,眼神变得欢快起来。 “那就好!”徐葭也变得高兴起来,“彤儿是个难得的姑娘,孤身一人无亲无靠,既然决定和人家好,咱们就一定要好好地待人家,我看丹彤也挺喜欢你的,千万别辜负了人家姑娘的一片心。” 徐坤听着姐姐那好像是母亲的教诲,连连点头。 饭后,文英带着文华出去玩了,徐坤却没有离开,他拉着姐姐的手,急切地说道:“姐,你肯定是有事,你瞒不了我,快点告诉我。” 神情落寞的徐葭抬头望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弟弟,悠悠地说:“坤儿,我准备离开你姐夫。” 徐坤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一时没反应,盯着姐姐,徐葭又说了一次,徐坤大吃一惊,即便冷静如他,也是愣在那,徐葭转身坐下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徐坤坐过去,她很平静,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今天即使你不来,我也准备去找你。” 徐坤理了下思路,他没有坐,而是走到姐姐跟前,蹲下来,说道:“姐,我知道你做任何事都有你的道理,不会是一时冲动,但这件事是为什么?是我姐夫和那萧家姑娘” “这和你姐夫没关系,”徐葭打断了徐坤的话,“你姐夫是天下最好的夫君,可正因为如此,姐姐才要离开他。”不待弟弟问话,她颇为伤感地说:“姐姐,不能生育了!”接着,几句话把流产的事说了,虽然事情已过去那么久,重新提起来,心里依然是那么痛。 “啊?!怎么会这样?”徐坤眉头紧锁,心里难受,他一下就明白了姐姐要离开正是为了不耽误张岳、为了张家,宁肯委屈、牺牲自己,这对于深爱着丈夫的姐姐而言,需要下多大的决心。他蹲在姐姐的面前,紧紧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暗黑的眼圈和红红的眼睛,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姐姐原本光彩照人的脸上没有一丝光泽,变得惨白,他伤心得更咽起来:“姐,是坤儿无能,没有保护好姐姐。”说着,伏在徐葭的膝盖上哭起来。 这一幕,徐葭是如此的熟悉,刚到张家庄安顿下来时,想起父母和家乡已经不存在了,想起今后只剩下姐弟俩在这陌生的地方生活,年纪尚轻的徐坤也是这样紧紧依偎着她,如今他长大了,但心底里对姐姐的感情却丝毫没有变。弟弟永远是徐葭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疼爱地抚摸着徐坤的头发,柔声安慰道:“坤儿,别难受,姐姐现在不会离开扬州,我要永远看着你和你姐夫。等战事结束了,我就回襄阳张家庄去。萧云是个好姑娘,名门闺秀,对你姐夫有情有义,他们在一起后,生个一儿半女,张家也就有后了,我也就安心了。” 听到徐葭这么说,徐坤抬起头,泪眼朦胧,他轻声地说道:“姐,坤儿明白了,回头坤儿去找一处僻静、隐蔽的地方,不会让别人知道。”话没说完,已泣不成声。 徐葭点点头,摩挲着弟弟的脸,就像一位慈爱的母亲爱抚着心爱的孩子,也许在她心里,眼前的弟弟就是那个她和张岳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如果没有这场战争,那么他们还在张家庄,她的孩子也已经出生了,她真的做母亲了。 徐坤握着姐姐的手,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和姐姐亲近了,特殊的经历使他变得警惕、敏感,对周围的人始终保持着距离,只有在姐姐这里,他才会完全放松下来,“姐,你越来越像娘了!” “要是爹、娘还在就好了!”徐葭轻叹起来,抬起头,目光穿过灰暗的天井,落在西北方那个血火交融的庄园。 见姐姐伤感起来,徐坤赶紧岔开话题:“姐,文英和文华要不留下来吧?” 徐葭收回思绪,摇头说道:“不,你们军中事情很多,没工夫照顾他们,我带着他们,也有个照应,再说你还可以经常去看看,文华很喜欢你。” 徐坤点点头,“也好。哎,只是这样可苦了姐夫了,他对姐姐是一片真心,那位萧云姑娘,谁都看得出来她爱慕姐夫,但姐夫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不肯接受她的感情。如今你们好不容易团聚了,却又要分开,他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姐夫的为人,姐姐何尝不知?”徐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姐姐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你姐夫才会死心。”她紧咬着嘴唇,不愿意再往下说了。 这时,文英姐弟俩从外面回来了,文华欢快地跑过来,给每人拿了一个糖人,“大姐姐、徐坤哥哥,快吃吧,可好吃了!” “好好,我们吃!”徐葭抹了抹眼睛,挤出一丝笑容。徐坤缓缓站起身,心疼地看着姐姐,“姐,那我先走了。”徐葭微笑着点点头。 受命统军攻略扬州的北夏国宰相华拖异常烦躁,他统帅的军队比阿术率领攻打襄阳的那一支更为强大,他知道那是作为兄长的当今大汗有意照顾自己,希望自己能率先打过长江、攻下临安,立下不世之功,堵住那些对他担任宰相颇有微词的文臣武将的嘴。但没想到扬州如此难打,犹如一颗铁铸铜浇的钉子,他损失了无数的兵马却依然无法拔除,反观阿术,打下襄阳后收编了大杭的军队,不但马步军变得更强大了,还编练成了一支北夏人一直梦寐以求的强大水军,水陆配合,一举击败了大杭最后一支水军精锐,憋着一股劲要压华拖一头的阿术,指挥着这支气势如虹的大军,泰山压顶般地砸向江南,大杭军队毫无斗志,一触即溃,纷纷南逃。朝中已传来消息,政局已对他很不利,不少大臣对华拖颇有微词,长此以往,恐怕皇兄也无法一味弹压。因此,气急败坏的他对手下一班谋臣、将军非常不满,却又找不到破敌良策,整天在军帐中骂骂咧咧,其他人都吓得远远躲着。 这一天,铅灰色的云层像一个巨大的锅盖笼罩着大地,天气越发寒冷,华拖在军帐里手握小刀,从一头肥美的全羊上剔下一块块肉,塞进嘴里,却味同嚼蜡。一个军官怯怯地在帐外报告,说抓着两名大杭人,对方指明要见他。看什么都烦的华拖张嘴就骂:“什么人都带来见我,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滚!”说着,拿起桌上一根还没有剔干净肉的骨头砸了出去,军官往旁边一闪,躲过了飞来的羊骨头,缩着头小心地说道:“宰相大人,这两人说他们特意为扬州而来,小的不敢擅自做主,就只好把他们带来了。” “滚滚滚!拉出去砍了。”华拖头都没抬,端起桌上的一碗马奶酒一饮而尽。 第43章 南北之约 “是!”军帐门口的军官如释重负,赶紧转身,对押着奸细的军士挥手道:“宰相命令,直接砍了!妈的,害得老子又被骂了。”说着,“刷”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被抓来的正是郭攀和沈雄,两人都被蒙着眼睛,眼见马上就要人头落地,拼命挣扎着不肯走,两人是奉萧刚的命令来面见北兵统帅的,结果人压根没见到,命却要不保了,沈雄豁出去了,冲大帐大叫起来:“对于送上门的计策都不听,难怪你们打了这么久都打不下扬州,我看就凭你们,就算死再多的人也休想占领扬州城!” 军官见他如此狂妄,气得大骂:“给我闭嘴,如果不是在大帐门口,我现在就砍了你们!”抬脚猛踢了过去,把他疼得龇牙咧嘴。 帐里的华拖听到了沈雄的话,转念想了一下,朝帐外高声喊道:“把人押进来!”那个军官正想着将两人弄到旁边狠狠教训一番,听到华拖的话后,虽然很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命令,只好将两人押进了帐中。 华拖手中玩着剔骨刀,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两人,突然厉声吼道:“大胆狂徒,竟敢在我的帐前诅咒我北夏大军,今天你们要是说不出个道道来,我就把你们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说着,用力将剔骨刀猛地插进桌子里。 “噗”的一声,一半刀刃没入桌子中,两人吓得一个激灵,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仿佛那刀是插在自己身上,沈雄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躬身恭敬地说道:“宰相大人容禀,小的来自扬州城中,有重要情况要向大人报告。”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磨叽!”身后的北夏军官催促起来。 沈雄回头瞄了一眼身后的军官和军士,迟疑着没有说话,华拖明白他的意思,抬手一挥,军官和军士悻悻地退了出去。沈雄趋身上前,小声地说道:“大人,小的是为大人献上攻取扬州的计策来的。”边说,边观察对方的神情。 华拖面无表情,这让沈雄有些失落,只好自己继续说道:“大军围困、攻打扬州已经数月之久,但没有任何进展,成了大人继续南下的一块绊脚石。而阿术将军的大军则水陆并进,成摧枯拉朽之势。小的斗胆认为,大人此时必定很想尽快拿下扬州。” 华拖没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大杭人竟然一开口就点出了他的痛处,不由地高看了对方一眼,但依然不露声色,拔出桌上的刀子割了块羊肉丢进嘴里,冷不丁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商场上阅人无数的沈雄从对方的眼里明白自己抛出的话题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于是接话道:“小的是扬州城里萧府的管家,这位是萧府的姑爷。” “萧府?是武税军统领的萧刚府上?”看来华拖对城里的重要对谁人物有所了解。 “正是!”看到对方统帅知晓自己主人,沈雄感觉很有面子,也更有信心了。 “武税军和我北夏大军鏖战多日,你们竟敢跑到我这来,真是胆大包天了,你就不怕我剁了你们喂狗?”华拖发怒了,他这真不是恐吓对方,就是武税军的顽强抵抗才导致北兵在扬州城下裹足不前,死伤惨重,现在对方竟敢直接来自己的大营,这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沈雄一惊,心里刚升起的一点信心立刻被对方的杀气压了下去,赶紧解释道:“大人息怒,我家主人派我们前来,就是为了休战,两方罢兵。小的不算什么,这位可是萧府的女婿,此次亲身前来,也是为了表示我家主人的诚意。” “哼,休战,我看是你们坚持不住了,来求和吧?我大军援兵正源源不断的赶来,不日即可到达,到时候再一举攻下扬州,鸡犬不留。今天我且放你们回去,告诉萧刚赶紧投降,我还可以考虑给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到时候将死无葬身之地。”说着华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快顶到军帐了。 这话唬不到沈雄和郭攀,他们心里都明白,华拖在和阿术的竞争中已然处于下方,如果真有援兵,早就调来了。一直没说话的郭攀开口了:“大人,扬州城池坚固,虽然被围日久,但城中军民均已抱定与城池共存亡的决心。我不怀疑大人能攻下扬州,但必定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耗费相当长的时日,而这都不是大人想要的。”他知道,此时必须表现出硬气来,否则华拖听不进去。 果然,自从进帐以来就一直没有正眼瞧他的华拖盯着他看了两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如果我们能达成和解,大人即可免除后顾之忧,率军南下。为了帮助大军,我们还可以资助一些钱粮。” 华拖听得很认真,他来回踱着步,突然抬头问道:“萧刚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得到什么?” 郭攀答道:“交战这么久,双方均损失巨大,再打下去,徒增伤亡,我岳丈不忍生灵涂炭,早就有意停战了,以求保得一方平安。今日让我们前来,就是向大人通禀我方意见。” 华拖问道:“扬州城里的最高统帅是李知廷,这是他的意见还是萧刚的意见?” “是萧刚将军的意见。”郭攀没有隐瞒。 “萧刚能做得了李知廷的主吗?”华拖满腹狐疑。 对方的疑虑显然在郭攀的意料之中,他信心满满地回答:“大人放心,只要大人同意双方罢兵,萧将军定能控制住城中局势。” 这句空话让华拖非常不满,他厉声喝道:“大胆的刁民,竟敢来这里欺骗本相。来人,拉出去砍了。” 得到命令的卫兵立刻进账,揪住两人就往外拖。突然的变故把郭攀和沈雄吓蒙了,到大帐口时郭攀反应过来,立刻高声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没有骗大人啊!”沈雄也大喊起来:“宰相大人不能杀我们,我们说的都是实情。” 华拖凌厉的眼睛阴沉沉地盯着两人,狠狠地骂道:“萧刚如果会为了保全城中百姓而停战罢兵,那他早就这么做了?你们当我是三岁小儿吗?”然后对守卫一挥手:“先把他们舌头割下来,再砍头。” 得到命令的守卫抽出腰刀,一手捏住郭攀的脸,就要来割他舌头,郭攀拼命挣扎,跪倒地上狂喊起来:“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还有话没说完。” 华拖瞟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眼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说出的话却依然轻蔑、嘲弄:“那好,就先留着你的舌头说最后一句。” 郭攀磕头谢道:“谢大人,不过此事机密,小的只能和大人说。”华拖一听此话,刚刚压下的火气噌地又起来了,“妈拉个巴子,老子最烦你们大杭人这一套,一点屁事故意整得神神叨叨。”见他发火,郭攀赶紧说道:“大人先听小的一言,如果认为我们还是诓骗大人,再杀不迟,我们绝不求饶。” 听到他这么说,华拖压住火气,重新坐了下来,示意守卫出去。郭攀爬到华拖近前,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明鉴,我们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此事确实事关重大,不敢不谨慎。”他边说边留意华拖的表情,见华拖没有反感,就继续往下说:“萧刚将军计划双方罢兵,扬州城宣布脱离大杭,独立后还可以帮助大人过江,去建立更大的功业。” 这话完全出乎华拖的意料,他倾身上前,盯着郭攀问:“萧刚竟然要脱离大杭自立?” “是的。大人有所不知,萧刚将军实乃大梁国皇室后裔,萧家一直志在重新恢复梁朝,世世代代都在为此谋划。这位管家,其祖上乃是大梁朝的宰相。” 一旁的沈雄接话道:“祖上一直追随萧家,就是为了复国,矢志不渝。” 华拖不仅仅只是一位武将,身居宰相高位,跟着汗兄起兵以来,四方出击,以各种手段平定北夏各路势力,他敏锐地意识到,萧刚祖上是否真的是皇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城中有股力量想脱离大杭是真的,就可以利用,也应该抓住机会,不管怎样,扬州始终都在他的包围之中。他示意两人坐下,面无表情地说道:“把你们的计划详细说来听听。” 郭攀和沈雄将计划细细说了一遍,想着不久之后梁朝复国的盛景,两人情绪高涨、满面红光,华拖认真听着,偶尔插句话。待两人说完,华拖起身踱起步来,仔细考虑着计划的可行性。从内心而言,他很看不起这种吃里扒外、为了一己私利而出卖朝廷利益之人,在他的观念中,作为军人,就应该为国家死战到底,大杭朝里有萧刚这类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却只为自己谋利的人,焉能不败?话虽如此,但为了能迅速结束战事过江,与阿术争夺打下临安的大功,他此刻必须与其合作,尽最大可能促成此事,至于独立后的扬州,一座小小的城池,他相信待他攻灭大杭回师时,集中大军顺手将其灭掉,将易如反掌。他重新盘腿坐下,大声朝账外守卫喊道:“给客人上酒!”守卫进来给两人倒上醇香的马奶酒,眼里满是诧异和不解,不明白这两人说了什么,让宰相的态度突然起了这么大变化。 华拖端起酒杯敬酒:“华拖愿意助萧刚将军一臂之力,实现复国大业,干!”华拖的表态让郭攀和沈雄心花怒放、兴奋异常,虽然马奶酒腥膻得很,此刻他们却觉得这是世上最甘甜的美酒。华拖对守卫吩咐道:“去把木赤将军请来!”说完,又和两人喝起酒来。 不多时,木赤将军进账来了,这是华拖的心腹,能文能武,华拖起身对郭攀说道:“两位稍座片刻,我和木赤将军说几句话。”言毕就和木赤进了后帐,把情况大概说了,又交代了几句,木赤心里一一记下。从后帐出来后,木赤就和郭攀出去商量合作的细节去了。 从北北兵营出来后,两人并没有回扬州,而是往西疾驰而去,目的地是襄阳。到了张家庄,两人在树林中藏了起来,等到天快黑了,两人悄悄来到张家庄的废墟上。当初张岳从地道出来时,郭攀就将出口死死记在了心里,他当时心里就想,将来回到张家庄,他就将这里面的钱粮取出来,娶妻生子,这些物资足以让他成为大户,保证他及后代生活优渥。谁都不会想到,他会成为扬州首富的乘龙快婿,虽然自己身无分文、一穷二白进入萧家,很让一些下人看不起,但萧霓爱他,这就够了,与萧府的富足相比,在襄阳也算大户、曾让他眼热思谋的张家庄实在是太微不足道。后来当他了解到萧刚的宏大谋划时,马上明白,复国若能成功,他将一跃成为朝廷的开国重臣,因而他立刻把这个秘密讲了出来,这批物资对复国将是很大的贡献,更是他给萧家和复国大计的见面礼。萧刚欣喜不已,吩咐这次如果和北兵谈妥了停战合作,就让他们去襄阳找到这批物资。郭攀很快找到了入口,两人迅速开挖,不久洞口便露了出来,下到里面,各种物资的丰富让郭攀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自己生活了一二十年的地下,竟然藏着一个这么大的秘密。见多了世面的沈雄也颇为感慨,一个荒僻之地的普通家族能储备如此之多的战备物资、如此规模的避难场所,实属不易,足以见得这个家族深深的忧患意识和殷实的家底。 胜利完成使命的郭攀和沈雄回到萧府,把情况向萧刚详细地做了禀报,萧刚异常认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还不时是插话反复确认,这是赌上身家性命和祖上几百年苦心经营的大事,他不能不谨慎再谨慎。几人又细细商量了一番,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今儿这事,沈兄和攀儿办得不错,襄阳的物资,对我们会有很大的作用。” “姑爷有勇有谋,他日必能成大事。”沈雄也跟着肯定道。 心情颇佳的萧刚端起茶碗,他觉得今日的茶香格外沁人心脾,啜饮一口、齿颊留香。放下茶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似地对郭攀说:“攀儿,你快去看看霓儿吧,她都跑来问我几次了。” 得到岳丈和老管家夸赞的郭攀心情大好,这一趟闯敌营,中间不乏惊心动魄,命都差点没了,此刻,他最想的人就是萧霓了。待他走后,萧刚放下茶碗,对沈雄吩咐道:“看看仓库去。” 沈雄连忙起身引路,两人来到明堂后面的密室,沈雄走到中堂下方的条案边,伸手在条按下按了下,旁边的墙缓缓移开了,露出一个很大的门洞,里面是个密室,除了两把椅子外别无他物,沈雄将一把椅子搬到墙角,站上去用手按了一个地方,墙壁上露出一扇门来,里面黑漆漆的,沈雄在前面引路,他取出火折子点亮墙上的油灯,两人走过一段长长的陡峭的楼梯,一扇大铁门横在尽头,两个家兵守在门口。萧刚从身上取下一把钥匙,沈雄也取下一把,他拿着两把钥匙同时插入门上的两个锁孔一转,只听“嗒”的一声,铁门徐徐打开,沈雄逐次点亮墙上的灯,只见里面分门别类堆满了银锭、粮草、衣物、各类武器,从门口一直通向黑漆漆的深处,看不到尽头。仓库很高,所有物资都从地上码到库顶。这座巨大的仓库在营建萧府的时候就做了好了规划,经过多年的秘密施工,占据了整个萧府的地下,里面的物资塞得满满当当。类似这样的仓库还有几处,分布在城中萧府的几个处房产下面,这些仓库是萧府的绝密,府中只有最核心的几个人才知晓,储备的物资都是为了起事所用。“所有库房都满仓了吗?”萧刚一边走一边查看。 “早就存放满了,就等着启用的那一天了。襄阳张家庄地下仓库的物资也非常多,保存得非常好,随时可以取出来。”沈雄志得意满。 看着这些如山的物资,萧刚心里踏实了许多,叮嘱道:“必须做好保密、防潮、防虫,无关人等一旦知道这秘密的存在,立刻格杀勿论。我们谋划了这么多年,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绝不能功亏一篑。”话语异常狠厉。 “是,老爷放心,粮食都会定期检查、分批轮换,确保随时可用。”沈雄知晓事情的重要性。 离年关越来越近了,扬州城里街上行人渐渐地多了一些,虽然被围多日,各种吃的、穿的、用的都奇缺,但不管怎么样,只要还活着,年总是要过的,尤其是有老人和小孩的家庭,想方设法也要置办一些过年的物品。下午,张岳、张穆和徐坤从街上回来,手里拎着各种物品,一家人历经磨难终于团圆了,还多了文英、文华两个孩子,想方设法要把这个年过好。走到家门口,发现大门是关上的,张岳疑惑起来:怎么还把门关起来了?他试着推了下门,门一下就开了,“葭儿,我们回来了!”进屋后张岳柔声喊道,张穆跟在后面大声喊:“文华,看大哥哥给你买什么了?” 第44章 毅然决然 屋里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声音,这人都去哪了?几人分头找起来,“可能去逛街了,我们先把屋子收拾下吧。”张岳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却发现茶碗下面压着一张纸,展开后,熟悉的字体出现在眼前,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他心头,他迅速浏览了一遍,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痛苦地叫了声“葭儿”。看到张岳如此,张穆知道不妙,赶紧跑过来,“大嫂怎么啦?”见张岳没有吱声,他急得吼起来:“哎呀,大嫂怎么了?快说啊!”张岳将纸条递给他,看完一下也呆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哎呀,还呆着干嘛,快追呀!”转身就往大门外冲,惊醒过来的张岳也马上站起来往外跑,徐坤却站着没动,“坤儿,你姐走了,我们快去找。”张岳着急忙慌。 “不要去找了,找也找不到的。”徐坤冷冷地说话了,神情戚戚。 兄弟俩听到他的话,马上转身回来,张岳拉着徐坤的手,急切问道:“坤儿,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你姐会走?” 徐坤看着他,痛苦地点点头。 “那她去哪了?啊?”张岳抓住了希望,“是啊,大嫂她去哪了?”张穆跟着追问。 “姐姐只和我说要离开,却不肯告诉我去哪。” “啊?”张岳听着这个从来不对他撒谎的小舅子的话,刚升起的希望一下子又破灭了,不过他马上就醒悟了过来,“不可能,你肯定知道葭儿去哪了,这兵荒马乱的,她带着两个孩子,能去哪?!快点告诉我,葭儿去哪了?” 张穆也急了,“就是,大嫂肯定告诉你她去哪了,你快说,我们去把他们找回来,他们三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 徐坤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口气:“我真的不知道姐姐去哪了。” 张岳愣住了,他十分了解内弟的性格,看他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徐葭去哪了,而且就算他知道,只要他不愿意,就绝对不会说出来。他无力地松开抓着徐坤的手,垂头丧气。张穆却说道:“那就找,就算把扬州翻过来,也要把大嫂找出来,现在就去!”他指着徐坤的鼻子,气愤地数落道:“你呀,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说着,扭头就往外走,却发现张岳没有跟上来,于是转身喊道:“哥,快走啊,我们去兵营里找些兄弟,一起找,大嫂他们应该还走得不远,我就不相信找不到!” 张岳却没有挪动脚步,他痛苦地蹲下来,双手抱着头。张穆冲过来,“哥,你还在等什么?赶紧啊!” 张岳却摇了摇头,这可把张穆急坏了,他不客气地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去找了,就让大嫂这么走了?” “徐坤说的没错,葭儿既然决定走,就不会让我们找到。”张岳捶着自己的脑袋。 “找都没去找,你怎么就知道找不到?”张穆又气又急,“我看你是压根儿就不想去找。” 张岳抬起头,看着怒目圆睁的张穆,惊讶地问道:“穆儿,你你怎么会这么说?” “哼!”张穆非常生气,“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变心了,我本来还不想说,你现在心思都在那个姓萧的姑娘身上去了,你别不承认!” 张穆的话让张岳大吃一惊,他赶紧摇头:“穆儿,你想到哪去了?我和萧云”他话还没说完,张穆就冲了过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没说错吧,还直呼萧云,关系都这么亲密了!真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你这样,和那个郭攀有什么两样?真亏了大嫂对你一片痴心,历经磨难都坚持要找到你,始终相信你还是当初的那个张岳。” 知道内情的徐坤几次想居中调和,却在张穆连珠炮般的责骂中连嘴都插不上,张穆却越说越气,“大嫂在外面九死一生,你却在这里和扬州首富家的姑娘不清不楚,我们老张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张穆的话让张岳痛苦不堪,倒不是因为自己被冤枉,而是徐葭受的苦让他心又痛起来。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深色黯然,张穆的话他已听不清,眼前一幕幕浮现出徐葭的身影:浑身血污躺在深山老屋里生命垂危,在北兵兵营中冒死刺杀叛徒,在大江的船上被五花大绑,在北兵的眼皮底下偷渡入城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徐坤看在眼里,心里十分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安慰。看到张岳这个样子,张穆却更是气愤,他觉得张岳这无论是悔恨也好、演戏也罢,作为男人应该敢作敢当,对大嫂的深深敬意使他异常恼怒,他一把揪住张岳的衣领,大骂起来:“你还在演戏,我今天就代替伯父、伯母教训教训你!”话一说完,一拳打了过去,张岳仰面倒在地上,嘴角、鼻孔中顿时鲜血直冒,徐坤大叫一声,赶紧冲过去将张穆拉开。看着张岳的惨状,张穆也惊呆了,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刚刚打了人的手,不知如何是好,这是他敬仰、追随了二十多年的哥哥,今天竟然动手打了他。就在他发愣的时候,扶着张岳的徐坤朝他喊:“快过来扶下!”他立即冲过去,跪在地上去拉张岳,口中呐呐地说道:“大哥,我我”鼻青脸肿、满脸血污的张岳惨然一笑,吐了一口血沫,把手伸向他,“穆儿,我没事,但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这天早上,张岳兄弟俩刚出门不久,徐坤就过来了,徐葭已经把仅有的几件行李打好包袱,房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其实她也知道,她离开后,剩下的三个大男人肯定又会搬回兵营。文英看出了一些端倪,但她从不多嘴,总是默默地跟在徐葭的身边。懵懂的文华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拉着徐葭的手问道:“大姐姐,我们要去哪?岳哥哥、大哥哥和徐坤哥哥一起去吗?”文英赶紧抚慰,“弟弟别乱问,大姐姐会一直带着我们的。乖!” 徐坤犹豫地轻声问道:“姐,真要这么做吗?” 徐葭没有回答,她最后看了一眼房子,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字条放在桌上,说了一声“走吧!”牵着文英姐弟就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门口有一匹马,徐坤将文华抱到马上,原本嘟着嘴的文华立马眉开眼笑。几人穿街过巷朝着兵营相反的方向而去,越走房子越少,地势也逐渐抬高,最后来到一座破旧的庵堂门前,“姐,到了。”徐葭仔细看了一眼周围环境,这座庵堂建在一个土丘之上,进出只有一条路,无遮无掩,来者只要一出现在路头,庵里就能看见,小路两边开辟了一点菜地,两个年轻尼姑正在地里忙活。她冲徐坤点点头,说道:“挺好的”。 门口站着一位尼姑,见众人前来,马上打开大门,恭谨地说道:“施主请进!”待几人进来后,立刻将大门关上,另一位年纪稍长、看起来像庵堂主事的尼姑迎上来,微笑着欢迎道:“贫尼恒真,几位施主辛苦了,请随我来。”徐葭回礼道:“劳烦师太了。” 几人跟在尼姑的后面,往庵堂的深处走去。庵堂挺大,大雄宝殿两侧,分布着经房、佛堂,再往后面则是几排僧寮,为数不多的尼姑在各自忙着,见到有人来,都停下来微笑致意。从这些建筑足可看出庵堂曾经香火之盛,只是长期的战事也不可避免地波及了这佛门净地,僧尼身上破旧的僧衣和脸上的菜色即可看出庵堂面临的窘境。徐葭三人的住处安排在的庵堂深处一个角落里,是一间很大的净房,很是清静,安排妥当,主事尼姑便退了出去。徐坤将两个包袱放到桌上,对徐葭说:“姐,你们先用着,过两天我会再来。”徐葭解开包袱,一个里面是生活用品,一个里面是各种吃食,她抬头看着弟弟,欣慰地笑道:“坤儿想得真是周到。” 徐坤抚摸着文华的小脑袋,笑着说道:“文华乖乖的,徐坤哥哥过两天又来,带好吃的给你。” “好,徐坤哥哥,那你明天就来吧!”文华眨巴这小眼睛,调皮地说道。 文英赶紧制止道:“弟弟,徐坤哥哥有好多事,哪能天天来看我们?你看这里这么多吃的,够我们吃好多天了。” “没事,我有空就会来。”徐坤拍拍文英,转头对徐葭说道:“姐,那我就先走了,我和师太都交代了,她会安排好的。你看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了,这里什么都有,你去吧!”徐葭握着弟弟的手,把他送到门口,“姐,外边冷,你们进屋去吧!”徐坤不舍地看着姐姐,好像要出远门似的。 “好的。”徐葭松开弟弟的手,“你们三个人照顾好自己,都要好好的!”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异样了。 “我们会的。”徐坤点点头,住持恒真一直在外面等着,看着徐坤出来,走过来说道:“施主放心,贫尼会照顾好几位的。”徐坤回答:“有劳师太了,请和我到门口拿些东西。”两人慢慢往外走,身后传来徐葭的声音:“坤儿,抽空多去看看彤儿,多陪陪她!”徐坤转身,看到姐姐倚在门边,轻轻地朝自己挥手。他的眼睛一下模糊起来,朦胧中,姐姐的身影变成了母亲的模样,他嘴角发颤,努力咽下嘴里咸咸的液体,用力地挥了挥手,赶紧扭头走了,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即将离家远行的游子,母亲在身后依依不舍地叮咛。 到了大门外,徐坤从马上取下一袋粮食,又从身上拿出一小包银子交给恒真住持,住持连连推辞:“施主,你已经给了很多了,贫尼定会按照施主的交代行事,但这些贫尼却是不能再要了。” 徐坤诚恳地说道:“住持勿要推辞,这年月不太平,我也只有这些东西了,希望可以帮助师太们度过一段时日。我姐他们,还要劳烦师太了。” 见徐坤如此实心,住持很是感激,她叫过两个在菜地里忙活的年轻尼姑接过粮食,掷地有声地说道:“施主放心,贫尼和弟子们不会忘记是施主给了我们保命的粮食,我们以性命担保庵内几位贵客的安全。” 徐坤双手合十,对着几位尼姑说道:“多谢师太!”说罢,牵着马转身走了。 张岳收拾好几样物品,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入住没多久的宅子,重新住回了兵营,张穆本来提出,这宅子留着,万一哪天徐葭她们三人回来了,就可以直接住进去。张岳却说不用留,他了解自己女人的性格,今天离开了,是绝对不会再回来的。张穆没有再坚持,他把房子退租后,找到孙大林,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们已是好兄弟了。他把徐葭的事情一说,孙大林马上就急了,急吼吼地说道:“张岳兄弟啥都好,就是有时候想得太多,想来想去、想去想来,磨叽。还楞着干啥,赶紧去找啊,我们把兄弟们都撒出去,就不相信找不到嫂夫人。” 张穆连忙制止,说道:“万万不可,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一来容易在城里引起恐慌,二来大嫂如果还在城里,知道我们正在找她们,就会走得更远,那样就适得其反了。” 孙大林一琢磨,觉得张穆言之有理,于是找了几个绝对可靠的兄弟,加上徐坤、殷白盛、陈伟、孙柱、郑虎等人,分成几组,将城里分成几片,每个组在自己负责的片区里不动声色地打探。 连着几天的查找,都没有任何消息,张穆和孙大林却没有气馁,依然带着人早出晚归。张岳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但每天依然热切地盼着兄弟们带来的消息。徐坤故意打发和他一组的兄弟去干别的事,自己去了庵里,把城里正在进行的寻找和张岳的痛苦都告知了姐姐,徐葭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但眼睛却早已湿润了。 这一天,张穆和陈伟来到庵前,徐坤早已将张穆和孙大林等人的相貌告知了师太,因而当她看到张穆时,就已经认出来了。张穆看着庵前地里衣着单薄、无精打采劳作的尼姑和破败的庵堂,更深地感受到了这场战事对大杭人造成的苦难,连这红尘之外的净地都无法幸免。 庵堂大门半掩着,张穆上前对着站在门口的住持施礼,“打扰了,请问师太这几天有没有见到过一位年轻女子和两个孩童?”师太神态凄然,低垂着眼帘答道:“回施主,这里已经不止一个月没见过生人了,就剩下老尼和这几位徒儿无处可去,过一天算一天了。哎!”说着,指了指几位躬着身子的年轻尼姑。 张穆点点头,抬眼望庵里望去,整个庵里一片死寂,毫无一点生机,几棵高大的乔木在风雪的摧残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也不知是死是活。穿堂而来的寒风吹动师太身上的破旧僧衣,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张穆心里酸楚,从身上摸出仅有的几枚铜钱,双手捧着送到这位和自己母亲差不多年岁的师太面前,恭敬地说:“我身上只有这些,师太拿去添置点衣物吧,这天气寒冷得紧。” 师太连忙推辞:“施主,这财物老尼万万不敢接受,当今年月,大家都是艰难度日,施主年轻,要好好活下去。贫尼年事已高,不值当施主施奉。” 张穆说道:“师太勿要推辞,不管如何,我们在军中,衣食还是更有保障一些。”他转头看了一眼另外几位尼姑,接着说道:“她们年岁可能与我相仿,还指望着师太带着她们度过这段苦日子。” 住持听罢张穆的话,长叹一声,“哎,那老尼就谢过施主了。阿弥陀佛!”说着,接过铜板。 “师太保重!”张穆颔首,心情沉重地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影,住持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都是好人啊!”说罢,缓缓走进清冷的大雄宝殿,跪在早已没有了香烛供奉的佛像面前,祈求佛祖保佑。 扬州城外北兵的大帐里,沈雄和郭攀再次与华拖见面了,双方相谈甚欢,频频举杯,华拖说道:“此事重在保密,拖得越久,越易生出变故,萧刚将军也准备多时了,事不宜迟,要在你们大杭人的春节之前完成。”扬州来的两人连连点头称是,想着恢复梁朝后自己出将入相的风光,自然是越快越好。华拖转头对身边的木赤吩咐道:“木赤将军,你随两位一起进城,面见萧刚将军,把我的意见带给萧将军。” 木赤欠身恭谨地回答:“是,宰相大人!” 这倒是出乎沈雄和郭攀的意外,在他们的计划中,没有带北夏人回城的计划,不过看华拖的意思,他早已有此安排不容更改。沈雄没有说话,他看了看郭攀,显然在等郭攀拿主意,郭攀抬眼,看到的是华拖锐利的眼睛,他心想:虽然岳父大人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仅仅一个木赤,就算进城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再说,看华拖的口气,他也没有选择、拒绝的余地。于是,他干脆笑容满面地说道:“木赤将军能进城去,那再好不过了,这样谋划的大事就更稳妥了,我们是求之不得啊!” “那就好,喝酒!”华拖也高兴起来,端起桌上的一大杯马奶酒一饮而尽。 待到半夜,沈雄和郭攀、木赤和一个随从从北兵大营潜到了扬州城下,按照事先的约定,几人悄无声息地入了城,迅速朝城中那栋最为宏伟、华丽的建筑而去。 第45章 除夕惊变 过两日就是除夕了,守军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反而更为紧张,无论是守军的最高统帅李知廷、还是知府刘曦、宁王,都明白越是这种时候,敌人越有可能发动偷袭。宁王不畏严寒,每天都顶风冒雪到城墙上巡视,到街市上查看民情,这给守城的将士和城中的百姓都带来了莫大的鼓舞。这天,当他从城上下来走到一半时,突然身子一歪,他赶紧将手搭在始终跟在他身边的冷飞龙肩上,大声叫道:“飞龙,扶我一把。”冷飞龙心中惊叫起来:“王爷,你怎么啦!”他的喊声把城上兵士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大家都紧张地望着宁王,宁王非常吃力说了声“我没事”,但话没说完身体就软了下去,冷飞龙和身旁高度警惕的卫士一把将他扶住,在街上军民们的注视中,架着他赶紧回府。 阴沉的天幕下,一只鹰从城中飞出,如箭般向城外飞去,城头的守卫觉得挺奇怪: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城里怎么会有鹰呢? 李知廷和刘曦听闻,赶紧过来探望,卧床的宁王颇感歉意:“哎,这不争气的身体,真是不中用了。老朽不但不能出力,还惊动两位大人,实在过意不去啊!”李知廷握着宁王的手,连连安慰:“王爷万万不要自责,这段时日,王爷不辞辛劳地奔波,给守城的将士们莫大的鼓舞。这守城的事就交给知廷,王爷好好静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刘曦立刻给侍卫发令,把城中最好的郎中请来,无论如何要把宁王的病瞧好。 满天的黑云,像一个无边无际的沉重的盖子,把自围城以来就实行了宵禁的扬州城严严实实地盖住,似乎要将其一口吞灭。呼啸的北风,吹着城头昏黄的灯笼左右摇晃,要将这天地间唯一的一点生气摧毁。守城的将士缩着脖子,时不时跺着脚,坚守在城头,盯着黑漆漆的城外。一个鬼魅般的黑影躲在城墙上一处马面的角落里,一边警惕地躲着巡防的守军,一边将手里的绳子缓缓往下放,不多久,陆续有几个一身黑衣、身上湿淋淋的人顺着绳子爬上来,滚过城墙,从另一边迅速滑下去,等所有人都上来了,黑影收起绳子,施展轻功贴着城墙跃到地面,引着墙下等候的一干人,悄无声息地朝城中闪去。接下来的几天晚上,只要没有月光,黑影都会带一批人从城外悄然爬城进来。 除夕到了,家家户户的主妇们将家里仅有的一点好东西都拿出来,给家人做一顿和平时日平淡无奇、而今却异常珍馐的食物。一早,大帅府里就忙开了,李知廷的夫人亲自下厨,杨丹彤则在一旁打下手,大帅府不大,仅有的两个佣人都在各自忙着打扫。大帅夫人炸着春卷,笑眯眯地对身旁的杨丹彤说:“彤儿,我们多做点,炸好了你拿些去兵营,给徐坤他们也尝尝。” “好的,干妈。”杨丹彤手里忙着,脸上红扑扑的,惹得旁边的大帅夫人忍不住称赞起来:“我们彤儿真漂亮,这坤儿真是好福气。干妈和大帅商量好了,等过了年,彤儿就和坤儿成亲。虽然还在打仗但日子还得过,你说是不是?” 杨丹彤满脸娇羞,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作为将门之后,加之生活在大帅府,她知道当今的形势有多险恶,扬州被围困了这么久,已经快到极限了,没有外援,又还能坚持多久?然而,现在朝廷已经丢掉了大半个大杭,临安都岌岌可危,又哪有援助派给扬州呢?想到这,刚好起来的心情一下又跌到了谷底。聪慧的大帅夫人看到她脸色的变化,已经猜到了她的心理,鼓励她道:“扬州是临安的屏障,朝廷是绝对不会不管的。再说,这里的城防比襄阳还牢固,襄阳都守了六年,扬州一定会坚守更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要有信心。” 看着镇定自若的大帅夫人,杨丹彤心里升起一股勇气,她默默对自己说道:为了父亲、为了坤哥,更为了千千万万的大杭人、扬州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信心,她将和心爱的人一起战斗,有爱人陪在身边,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开朗起来,“干妈说得对,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我们一定要相信大帅和大杭的官兵。”大帅夫人语气和蔼却很坚定,“你和徐坤这么年轻,都要好好的。” “干妈,我们都要好好的!” “对,都要好好的。春卷有这么多了,你先给坤儿他们送些去吧!” “好的。干妈您歇会儿,等我回来再炸吧!”杨丹彤将炸好的春卷装进食盒,和大帅夫人打了招呼就出门了,望着她盈盈而去的背影,大帅夫人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兵营的守卫都认识这个大帅的干女儿,笑着和杨丹彤打招呼,她径直来到徐坤的营帐,正好张岳也在里面,见此情景,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张岳却笑着招呼道:“丹彤来了?快进来。” 杨丹彤没有理会张岳,原来他对张岳非常敬重,但自从徐葭出走后,不明就里的她对张岳的看法一落千丈,于是她冷冷答道:“我送了点春卷给你们尝尝,你们在忙,那我就不进来了。”说着,将食盒放在地上,转身就准备走。 张岳迎出来,“我们在商量下晚上去萧将军府上赴宴的事,没什么要紧事。” “没事,进来吧。”徐坤说着,拿起地上的食盒。 “我和徐坤已经说完了,你们聊吧!”张岳也知道杨丹彤对自己的看法,讪讪地边说人就往外走了。杨丹彤没有说话,徐坤见状,赶紧说道:“姐夫,吃个春卷吧!”说着,打开了食盒,一股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不吃了,坤儿,陪丹彤好好聊聊。”说完朝杨丹彤点点头,就走了。 营帐里就剩下两人,杨丹彤用手指拿起一个春卷送到徐坤的嘴边,“坤哥尝尝,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徐坤伸手来接,杨丹彤却调皮地将手拿移开,徐坤瞥见帐外没人,就张开嘴接住了她送过来的春卷,一口下去,满口留香,“真好吃!”他说的可是真的,上次吃这个还是在张家庄。 “那就多吃点。”杨丹彤又高兴又心疼,但徐坤吃了两个就不再吃了,将食盒盖了起来,“怎么就不吃了?”杨丹彤不解。 “留给穆哥他们吃吧,他们还在外面找姐姐。” 说起姐姐,杨丹彤的心情也沉重起来,焦虑地问:“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徐坤低着头,他不忍心对心爱的人撒谎。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杨丹彤自言自语,情不自禁握住了徐坤的手,在她心里,这个徐坤最亲的人也是她的亲人了。 徐坤不敢看她的眼睛,想了想说道:“回头多些人去找,只要姐姐没离开扬州,就一定能找到。” “明天开始我和你一起去找,一定要找到姐姐!”杨丹彤直起身子。 徐坤扭过头,看到的是杨丹彤坚定的目光,只好点头说道:“好吧!”顿了顿,他又说道:“彤儿,你对姐夫不能那样,其实,他心里也挺苦的。” “姐姐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如今却又走了,这么些天没有任何消息,兵荒马乱的,我真是为她担心。他倒好,找都不去找,还不如张穆。我要是姐姐,就绝对不会走。”虽然没人和她说起徐葭出走的原因,但是她从别人的口中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因而很是气愤。 徐坤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只好什么都不说。两人无话坐了一会儿,杨丹彤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刚才,你们是说晚上要去萧将军府上赴宴吗?” “是的,刚才萧云姑娘来请的。”徐坤的话永远那么少,哪怕是面对心爱的人也不例外。 “你们都去吗?” “姐夫、穆哥、孙大林、我,还有另外几个将领,都是萧将军指定的,说今天除夕,军中兄弟辛苦,请几位将领到家中过节。” “哦!萧将军挺体恤下属的。” “我可不想去,但姐夫说不能拂了萧将军的面子。”徐坤冷冷地说道。 杨丹彤若有所思地说道:“萧家的大小姐亲自来请,说明萧将军很重视,不去是不好。再说,张将军是必定要去的,你去了也有个照应。”虽然因为徐葭的出走而对萧云也有了看法,但她看问题依然很理性。 “这个理我也懂,穆哥是很可能不会去的,只能我陪着姐夫去了,但就是别扭。”听得出来徐坤心里的烦躁。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应酬,但有些时候是不可避免的。”善解人意的杨丹彤柔声劝慰。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杨丹彤站起来说道:“我得走了,大帅夫人还在家里忙着,我要回去帮下忙。” “好的。”徐坤将她送到营帐门口,看到她出了兵营后转身返回帐里,装了一些春卷去了张岳的军帐,“姐夫,给你拿了一点春卷过来。”面对妻弟的一片好意,张岳强打精神说道:“好的,尝尝。”拿起一个吃了起来,“味道不错,来,你也吃。” “我吃过了。”徐坤回答,他想继续说点什么,却又犹豫起来。张岳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关心地问道:“坤儿,是有什么事吗?” 徐坤有点难为情地说:“姐夫,彤儿,彤儿对你有些误解。”看到他为难的神态,张岳不禁苦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事情。她对我有看法不奇怪,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正义感很强、是非分明的人,我不但不会计较,反而感谢她,说明她在乎你、在乎你姐!” “那就好!”徐坤如释重负,“她还要求明天和我一起去找姐姐。” “葭儿。”张岳神情黯然,他放下手里拿着的半个春卷,再也没有心情吃了。两人相对无言,这让徐坤颇为难受,他站起来说道:“姐夫,我去兵营看看。” 张岳点点头,“也好,越是节日时期,越不能松懈。” 徐坤返回军帐后,包起一些春卷和其它吃食,塞进衣服里面,沿着兵营边缘出去了。他先是漫不经心地往市中心走,确认没人跟踪后,转身快速朝庵堂方向而去。 庵堂的最深处,文英和文华高兴地吃着春卷,徐葭姐弟则坐在一起聊天,此刻时光如此静好、祥和,徐坤很是享受,姐姐催了两次,他才很不情愿地起身。临出门时,他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烟花送给姐姐,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烟花,和在襄阳时候玩的一样,会放出七种不同的光焰来。” 徐葭不禁莞尔:“你现在还玩这个啊?”原来徐坤从小就喜欢玩烟花,小时候是到街上买,到了张家庄后,自己琢磨、鼓捣,结果还真做成功了,比街上卖的还更多花色、打得更高。 徐坤却一本正经地说:“我这可不是做来玩的,我是想你们离兵营有那么远,万一有个什么要紧事,就放这个烟花,我看见后马上就会过来。” 徐葭心里一暖,弟弟真是想得周到,她本来想说这里能有啥事,转念一想,这是弟弟的一片心意,于是高兴地说道:“好的。你们几个人千万要互相照应好,晚上去萧将军府上,说话、行事都要注意分寸,人家是大户人家,又是大将军,规矩比较多。” 徐坤应承着,饱含歉意地说道:“姐,今天我就不能陪你过年了,明天我再来。” “我没事,你出来很久了,快点回去吧!明天不要来,你来得太勤了。”徐葭有点担心。 “好,那我明天就不来了。”徐坤点头答应。当他回到兵营路过张穆的营帐时,见张穆和孙大林都在帐中,就走了进去,看到满身风霜的兄弟们如此徒劳无功的奔波,徐坤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很是愧疚,他真怕自己会绷不住把真相说出来,于是赶紧走出营帐,稳定了情绪后到自己账里把食盒拎了过去,张穆和孙大林随意吃了几个,坐着都不说话了。这时,张岳过来了,徐坤站了起来,张穆抬头看了他一眼,坐着没动,也没有说话,徐葭的出走成了他心里的一道坎,虽然他也怀疑自己误会了哥哥,但心里始终别扭。孙大林欠了欠身子,算是打了声招呼。张岳心里很苦涩,但作为这些人的大哥和武税军的二号人物,他只能以军中之事为重,把晚上去萧刚将军府上赴宴的事说了,张穆一听萧家的事就烦躁起来,他气呼呼地说道:“你们去吧,我不去。”这在张岳的意料之中,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孙大林,孙大林看此情形,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站起来回答:“我去吧!” 张岳点点头,吩咐道:“坤儿去通知其他几个人。今天是年三十,大家万万不可松懈,必须把军务安排好。”孙大林和徐坤一齐挺身,说了声“是”,转身就出了军帐。张岳看着一脸风霜、嘴唇干裂的张穆和孙大林,感激地说道:“孙兄、穆儿,我谢谢你们,也替葭儿谢谢你们!” 张穆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张岳,他此时才发现,就这几天,张岳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血丝,脸颊上的淤青还没有完全消失。他心里一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模糊中看着张岳微微一笑,出了军帐。 在离扬州不远的一个大集镇上,木亢堂扬州分堂设在一条小巷的深处,巷子两边,分布着理发店、冥店、估衣铺,这些店铺的店主连同巷口做小买卖的,其实都是堂中的弟子。自马石矶一战歼灭北夏假商队后,总堂主就率领弟子们在这里驻留了下来,准备在北兵攻打扬州时出击,配合官军守城。堂中弟子分散在镇上各处,总堂主和长老们则住在分堂,小巷的守卫也就更加严密了。冬日的夜,来得特别早。金恩南和几位长老、分堂主正在堂屋中准备吃年夜饭,一个探子匆匆跑了进来,扬州分堂的堂主罗毅认得此人,于是问道:“你不是在北兵大营监视吗?怎么回来了?” 探子气喘吁吁,摘下帽子边扇边汇报:“报告堂主,我和兄弟们一直在监视北兵,不敢离开,是因为他们今天有异常,我就赶紧回来报告,其他兄弟还在现场盯着。” 金恩南问道:“怎么个异常?别急,坐下慢慢说。” 探子答道:“回总堂主,这段时间,北兵大营中一直都比较安静,但今天营中军队调动频繁,像是有什么行动。我们在路上抓了一名出营办事的北兵,经过逼问,他交代了今天晚上要打仗,但不知道打哪里。” 今天晚上要打仗,这个消息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罗毅朝探子一挥手,命令道:“再探!”转头对金恩南说道:“总堂主,我看此事非同小可。”见金恩南示意继续,罗毅继续分析:“自从北兵开始围困扬州,我们就一直在监视其大营,有好几次发现兵营中人马调动,当天北兵就发起了行动,要不是打扬州,要不是攻击周边城镇,这一次,北兵外面没有大队伍来,不存在换防,我看他们真的是要有什么动作了。” 第46章 鸿门夜宴 罗毅虽然加入大杭堂时间不长,但有勇有谋,遇事冷静,行动果决,故而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分堂堂主,听罢他的分析,其他人都认真思考起来,金恩南说话了:“大家都说说吧。”这是他主事的风格,每逢大事,都会先听取大家的意见。游长老首先开口了,他一改往日慢条斯理的习惯,口气中透着焦虑,“我同意刚才罗毅的分析,今儿是年三十,是我们大杭人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但北夏人是不过这个节的,甚至他们会特意挑选的这个日子,趁大杭官军防备松懈,打一个措手不及。” 大家纷纷点头,林长老接着补充说道:“北夏人打仗一向阴险毒辣,无所不用其极,除了战场上的拼杀,他们还会使用各种下作手段,就像我们在马石矶灭掉的假冒商队,如果不是总堂主提前得到消息,从而率领我们拦截,让这些人潜入到江南,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今日北夏人的举动我们不得不防。除此之外,他们可能还准备有什么阴招,只是我们不得而知罢了。” 林长老的话让大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纷纷看向总堂主,金恩南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坐直身子,说道:“大家的分析都有道理,虽然目前局势尚不明朗,但北兵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整个江左,如今就只剩下扬州这座孤城,北兵如果真的是打仗,目标极有可能就是扬州。”说到这里,金恩南环视了一圈同生共死的兄弟,剑眉一挑,斩钉截铁发布命令:“本堂主令:木亢堂所有弟子立即集结,一刻也不能耽误,向扬州急进,如果北兵真的进攻扬州,我们就和他们决一死战,为在总堂和马石矶被北夏人杀害的兄弟们复仇!” “得令!”在坐的所有人起身领命,游长老到门口做了一番安排,到镇子各处传送消息的弟子立即风一般地出发了。不多时,镇子四处即想起了匆匆的脚步声,统一劲装、身背长剑的木亢堂弟子从镇子的各个方向出发,在夜色中向着扬州方向疾行,镇子里的老百姓见状,知道又有战事,纷纷关门、熄灯,不谙世事的孩子则趴在门后,透过门缝偷看街上形色匆匆的身影。 萧府灯火通明,膳厅里,黄花梨的餐桌上,崭新的银质餐具闪闪发亮,满桌的高档食品做工精致,虽然不是山珍海味,但在被围日久的扬州城里,还能置办出如此佳肴,足见萧府家底的富足。坐在主位的萧刚意气风发,身旁的吴雨清雍容华贵,挨着吴雨清的萧云眉目含情、波光流转,和张岳小声交谈着;萧刚另一侧坐着木赤,一身大杭人装束,萧府上下只有萧刚、沈雄和郭攀明白他的来历,其他人都只知道这是贵客;接下去留着两个空位,是留给郭攀和萧霓的;徐坤、孙大林等人依次坐定。 吴雨清轻声问萧刚:“攀儿和霓儿这是去哪了?还不回来。”萧刚微笑道:“没事,我们先开席吧。”于是起身致辞:“今天是年三十,这是我们大杭人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兄弟们都是我武税军的优秀将领,奈何战事胶着,此刻无法与家人团圆,萧某作为武税军的统领,深感自责和不安,却又无能为力。只好略备薄宴,请诸位兄弟共度佳节。来,先干一杯!”说罢,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见张岳只抿了一点,萧云关切地问道:“张将军,是喝不惯吗?”吴雨清也慈爱地说道:“张岳,这里就和家里一样,不用客气。”张岳欠身答道:“多谢夫人和萧云姑娘,张岳确实不善饮酒。” “那就少喝点,多吃点菜吧!”温柔体贴的萧云亲自给张岳夹菜。孙大林和另外几位将军从未用过如此高档的餐具、从未吃过如此精致的美食,虽然肚里油水极缺,但事前张岳和他们交代过此次赴宴,场合特殊,吃喝事小,切不可像在兵营那样随意。徐坤本来就不愿意来参加这种宴席,只是责任在身不得不来,因而无论是美酒还是佳肴,他都毫无兴致,浅尝辄止。木赤不苟言笑,滴酒不沾,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打量着对面几位武税军的将领,年纪轻轻却沉着冷静、面对诱惑却不为所动,就是这些人,让他所向无敌的大军在扬州城下折戟沉沙、死伤惨重,至今困在江北不敢过江,他不禁背冒冷汗,更让他不舒服的,是对方似乎也在打量他,尤其是徐坤,眼神犀利、冷酷,似乎已经看透了他并非普通人。 宴会在稍显冷清的气氛中进行。酒过三巡,萧刚微微叹了口气,众人都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全停下了筷子,只见他感慨道:“不瞒诸位,为了今天这桌饭菜,夫人费了很大的功夫,这要是在以前没打仗的时候,平常得很。”这倒不是他在炫耀,以他扬州首富的家底,生活的水平是桌上很多人难以想象的,他接着说道:“仗打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城里百姓苦啊!家家户户都已经山穷水尽了,哎!”他刚说完,孙大林圆瞪双眼,气呼呼地叫道:“这都是那该死的北夏人干的,下次打仗,我定要捉几个北夏人回来,让城里的老百姓先揍一顿出气,然后再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要不是旁边的徐坤按住他的手,他已经站起来了。 木赤抬起原本低垂的眼帘,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萧刚冲孙大抬了抬手,微笑道:“孙将军勇气可嘉。然而,”他稍微顿了下,接着缓缓说道:“我们还得面对实际困境。整个江北,就只剩下扬州这一座孤城,虽然扬州城池坚固,然而打了这么久,城墙已经多处被破坏,更严重的是城里这么多百姓的生存,我们军人战死沙场无足道哉,但难道让这些百姓都跟着我们去死?” 坐在孙大林旁边的准备将孟彧挺直身子答道:“萧将军,我们誓死保卫扬州,朝廷一定会想方设法支持我们的。” 萧刚喝了一口酒,“朝廷支持我们?扬州都被围了大半年了,朝廷支持了什么?何况现在朝廷在忙着保卫京城,根本就没力量来管我们了,根本没有。” 萧刚说的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在这个时候,由他这个武税军的统领说出来,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一时都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萧云忧心地问道:“爹,难道目前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萧刚看了一眼萧云,摇了摇头,然后环顾了一周,问道:“诸位将军,大家有什么想法都说说。” 张岳见萧刚看向自己,知道萧刚在等他说话,于是他冷静地回答道:“萧将军所言不虚,扬州当前确实很危急,城外久无援兵,城内粮草撑不了多少时日,特别是百姓,家中的存粮都所剩无几。”萧刚频频点头,这时张岳却话锋一转,说道:“然而,扬州是保卫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我们守在这里,华拖的大军就不敢过江,就能极大地减轻朝廷的压力,身为大杭的军人,我们唯有坚守,死死钉在这里,绝不后退。”他目光炯炯,语气坚定,吴雨清和萧云都赞许地看着他,尤其是萧云,眼里充满了敬佩和爱慕。 “就是,就该死守,将北夏人拖死。”孙大林和其他几位将军纷纷附和。张岳后面这段话显然出乎萧刚的意料,他斜睨了一眼张岳,冷冷地说道:“按张将军的意思,这城里的老老少少都要和这座城一起毁灭了?”他的话让大家一惊,这时自上桌一直未开口的木赤也说话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张将军是要拿全城百姓的性命来成就自己的名声。” 张岳立刻顶了回去,“敢问足下,是不是北夏人来了,我们就应该打开城门迎接?如果这样,那还要我们这些军人干什么?大杭人,就这么没骨气吗?” 孟彧气愤地说道:“既然打仗,总是会死人的,如果不和北兵打,恐怕现在整个大杭都是北夏人的天下了。怎么说话的!” 虽然被大家一顿抢白,木赤却一点都不气恼,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我说的是事实。当然你们可以不顾百姓的生死,只是可惜了扬州这座城了。” 阴阳怪气的木赤令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徐坤怒火中烧,他盯着木赤,声音如钢刀般冰冷,“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如此说话?” “我是什么人?你们萧将军知道。”木赤抬起下巴,指向萧刚,他的无礼和高高在上的话让桌上的人都异常的不舒服,他如此轻视萧刚,那作为萧刚的家人和下属,他当然更瞧不上了。 萧刚轻轻咳嗽了下,避开了大家的目光,讪讪地说道:“这位是萧某请来的贵客,木先生。” 这句话等于是没说。木赤没有理会大家,继续自顾自地说:“我从北方一路走来,看到多少城池被毁,多少人暴尸荒野,这都是和北夏人对着干的下场。大杭人也好,北夏人也罢,老百姓最重要的是活着,试想一下,如果不是大杭军人冥顽不化,毫不顾忌百姓生死,会死这么多人吗?会毁掉这么多城池吗?” “真是岂有此理!”张岳气得厉声驳斥,“在你的眼里,只要能活下去,气节都不要了。北夏人不在自己的地方好好呆着,却跑到我们大杭的地方烧杀抢掠,烧我兄弟,辱我姊妹,你却要我们不抵抗,乖乖地任由北夏人奴役,我真怀疑你还是不是大杭人。” 吴雨清的脸色很难看,张岳的话让她心里一动,几天前木赤来到家里时,她也想到北夏人围城这么严,他还是怎么进来的,萧刚则用宁王也是在围困之中进城来了应付过去,她当时也就没多想,现在听到木赤如此说话和张岳的愤怒,她心里涌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识时务者为俊杰。”木赤没有回应张岳,而是瞟了一眼萧刚,萧刚正准备说话,郭攀和萧霓兴冲冲地进来了,萧霓兴奋地喊起来:“爹,事办妥了。”转头对郭攀道:“快点拿出来啊!” “好勒!”郭攀应承着,将手上一个红绸包着的盒子恭敬地送到萧刚面前,萧刚十分激动,双手接过盒子,轻轻放到桌上,解开红绸,细细端详着这个泛着幽光的铜盒,桌上的其他人包括吴雨清和萧云都一脸疑问,吴雨清不解地问:“老爷,这是什么东西?” 萧刚眉飞色舞、两眼发亮,转头对吴雨清道:“夫人,有了这东西,整个扬州城就是我们萧家的啦!夫人猜猜看是什么?”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让张岳、徐坤几人大吃一惊,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却没人知晓答案,但心里却警觉起来。和萧刚的兴奋不同,吴雨清觉得丈夫此时说出这话非常不合时宜,简直是大逆不道。她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数落萧刚,只是摇摇头说道:“我猜不到。”和萧霓的极度激动不一样,萧云有些不安地问父亲:“爹,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就快说吧!” “好,大家看好了!”萧刚说完,小心地打开盒盖,取出一个虎头印章,他举起印章向大家展示着,膳厅里亮如白昼的灯光使大家一眼看清了印章上的字:大将军印。木赤微笑着向萧刚祝贺:“恭贺萧将军!”萧刚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声穿过前厅、大院,一直传到守在大门口的沈雄耳中,他紧握双拳,脸色因为激动而红润起来,他昂起头,对着黑漆漆的天空,心里默念道:列祖列宗在上,几百年了,我们沈家终于要重现辉煌了! 张岳立刻反应过来萧刚话里的意思:这是扬州城里最高将军的印章,有了它就能调动全城的兵马,但这印章应该是在李知廷手上的,怎么会在郭攀那呢?李知廷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电光火石间,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他头脑中,这些疑问只有郭攀才知道,于是他朝郭攀厉声喝问:“郭攀,这大印应该在李大帅那里,怎么会在你手上?”正在兴头上的郭攀被张岳这一声喝问惊了,他收回了思绪,回答道:“这确实是李大帅大将军印,被我取来了。” “这是调动兵马的大印,大帅怎么可能给你?”此时的张岳心里已经有不详的预感,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郭攀,郭攀被盯着心里发毛,琢磨着话怎么说,这时萧刚开口了,他将大印放回盒子,双手放在盒子上,饶有兴致地说:“攀儿,没事,你就细细说说,我们大家也都听听。” “是。”郭攀正准备说话,伶牙俐齿的萧霓抢先到:“我来说,看你磨叽。”郭攀赶紧接话:“好好好,你来说,你来说。” 当张岳、徐坤几人往膳厅去的时候,郭攀和萧霓则出了萧府大门,身后跟着的四个家丁手里拎着食盒,几人顺着纵贯南北中轴的门前大街朝南而来。不多时,前面出现了一座简朴的宅子,门口四名卫兵腰跨钢刀,警惕地看着因为宵禁而空荡荡的街道。几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径直朝宅子走去,没等走近,门口的卫兵即挥手阻止,郭攀上前道:“我是武税军的郭攀,萧将军知道大帅生活简朴,特命我陪同萧霓姑娘来给大帅和夫人送些吃食。”萧霓也走上前,笑道:“今天是年三十,几位兄弟辛苦了,我也给大家带了点家里做的糕点,一起来尝尝。”卫兵赶紧回话:“是郭将军和萧姑娘啊,快请!”一个卫兵准备推门,萧霓小声说道:“别开门,你们先吃点东西吧!”卫兵明白她的好意,微笑着感谢。萧霓一挥手,四个家丁快步上前,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春卷,給每人手里都塞了几个,“刚炸的,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见萧家姑娘如此热情、平易近人,几个卫兵也就没有再客套,纷纷吃了起来,“真香啊,这都不记得还是啥时候吃过了。” “喜欢吃就好,这还有。”萧霓把盘子里的春卷都塞到卫兵的手里,手里拿着空盘子往后退了几步,轻轻咳嗽了一声,四个家丁突然从身上抽出匕首按照事先的安排朝各自的目标挥去,手里还拿着春卷的卫兵根本来不及任何反应,手捂着脖子瞪着几人,有个卫兵想扑向大门,被早有准备的家丁一把拉住,又朝胸口补了一刀。几人将卫兵尸体轻轻藏到石狮子后面,藏好匕首,迅速脱下溅满鲜血的外衣,露出里面和守门卫兵一样的服装,按照卫兵的位置站好。一个家丁将大门推开一条缝,朝里大声禀报:“大帅,萧将军派郭攀将军和萧霓姑娘来看望大帅。”里面传来佣人的声音:“请他们进来。” 第47章 阴谋得逞 郭攀和萧霓各拎起一个食盒跨进大门,穿过前厅、天井,一个佣人站在膳厅门口迎接,进到膳厅,李知廷夫妇、杨丹彤正坐在餐桌旁用膳,虽然是年夜饭,桌上却只有简简单单的几样菜,萧霓朝李知廷浅施一礼,甜甜地笑道:“家父总是教育萧霓,说大帅一心为国,虽身居高位却数十年箪瓢陋巷、采椽不斫,今日得见,萧霓真是感动。” 李知廷摆了摆手,叹息道:“我大杭朝自立国以来,便强敌环伺,战火连绵不绝,朝廷、百姓都不富足,如今国家正遭受劫难,扬州更是危在旦夕,本帅实在是食不甘味、寝不遑安呐!” 萧霓接话,“有大帅坐镇,扬州必定无虞。今日是年三十,家父命萧霓送些吃食过来,请大帅和夫人品尝。” 李知廷微微颔首,微笑着致谢:“感谢萧将军的美意。”慈祥的李夫人说道:“这大晚上天寒地冻的,萧姑娘和郭将军辛苦了。”两个佣人走过来刚准备接过食盒,郭攀和萧霓同时打开食盒盖子,抽出匕首闪电般刺出去,两个佣人痛苦地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突然的变故把李夫人吓得大叫起来:“你…你们干什么?”萧霓没有说话,锋利的匕首已经狠狠地刺了过去,久经沙场的李知廷反应很快,他抓起桌上的盘子准备砸向萧霓,但一直盯着他的郭攀飞起一脚踢中了他的手腕,用匕首抵在他咽喉处,把他逼回座位上。 “放了夫人!”惊醒过来的杨丹彤大声喝止,面目狰狞的萧霓将匕首从李夫人身体里拔出来,转身向杨丹彤逼过来,“快跑,去找张岳!”李知廷的喊声提醒了赤手空拳的杨丹彤,她立即朝门外跑去,眼见就要跑出膳厅了,郭攀朝李知廷头上猛地砸了一拳,李知廷闷哼了一声倒在了桌上,然后他一挥手,匕首飞了出去,深深地扎进了杨丹彤的后背,她踉跄着跑了几步,重重地摔在了天井里,萧霓走过去踢了一脚,她趴在地上,没有一点动静。 郭攀抓着李知廷的衣领将他弄醒,李夫人已经没有了气息,在战场上拼杀了大半生的李知廷早已看淡个人生死,也见过了太多的阴谋和杀戮,他明白对方今日此举必定经过严密谋划,身为军人,他随时都准备为国捐躯,只是没想到却会是这种结局,他感到憋屈、窝囊、心痛、愤怒。他瞪着郭攀,怒斥道:“郭攀,我提拔你当了武税军的将领,今日这是为何?” 郭攀在威严的李知廷面前有些发怵,他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帅,末将不想伤害你,只想…只想借你一样东西。” “借我东西?是要借我项上人头吧!”李知廷喝问。 “不不不!”郭攀连连否认,“末将只是想要大帅的大将军印。” “你要大将军印做什么?”李知廷问,但话刚一出口就明白了,“你们要调动城里的兵马,难道你们是要造反吗?” “大帅就是大帅,一点就明白。不过我们不是造反,”萧霓手里握着匕首,“大杭已经没救了,我们不想看着这座城市毁灭,我们要救这座城和这城里的百姓。” “你们要救这座城?怎么救?说来李某听听。”李知廷嘴角露出嘲弄的表情。 萧霓想了一下,抬头回答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家父已经和北夏国的华拖宰相达成合作意向,扬州脱离大杭自立,不再和北兵为敌。” “你们要和北夏人议和?”李知廷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没想到萧刚竟然会在他眼皮底下干出这种事来,他本来还认为萧刚的家业都在扬州城里,城池若不在了,他的一切都没了,因而他就算为了自己也会死守扬州,没料到他会采取这种方式。 “大帅没想到吧?哈哈。”这回轮到萧霓嘲讽起李知廷来了,她得意地大笑起来。 李知廷毕竟大风大浪见多了,他马上就镇静了下来,笃定地说道:“你们和北夏人的议和不会成功。” “你说什么?”萧霓和郭攀同时反问。 李知廷分析道:“北夏人是虎狼之辈,其志在夺取我整个大杭江山,华拖身为北夏大汗的亲弟弟,怎么可能会答应留下扬州这个钉子不拔掉?” 郭攀不服气,“我两次出城和华拖宰相商谈,他亲口允诺扬州自立,两方从此交好。” 李知廷看了一眼郭攀,叹息道:“李某和北夏人打了几十年交道,深知其诡计多端,华拖答应和萧刚议和,只是权宜之计,先稳住你们,他好率领大军渡江南下。待他北返之时,必定会再次攻打扬州,那个时候的扬州已经是大海之中的一片叶子,必定一攻即破,你们凭什么和人家抗衡?难道你们没有就听过‘假道伐虢’的故事吗?”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痛心疾首地继续说道:“扬州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坚守,把华拖的大军拖在江北,时间长了北兵内部必定生变,彼时朝廷再集结大军反攻,扬州就会成为桥头堡,我大杭官军以此为基地北进,收复失地,就像当初岳元帅。” 李知廷一席话把郭攀说得无言以对,萧霓怕他被李知廷说动了,立即尖声叫道:“郭攀,别听他一派胡言。扬州是守不住的,等北兵打进来了,他们就会屠城,那时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她冲李知廷吼道:“你肯定不知道我们萧家的身世,告诉你,我们萧家可是梁朝皇家血脉,几百年前,梁朝武皇帝就是以扬州为立脚点起兵,建立了大梁朝,今天我们就是要光复大梁,到那时,我就是大梁的公主,郭攀就是大梁的驸马爷了。”她挥舞着匕首,因为激动而红光满面。 这话让李知廷吃惊不小,萧衍代齐他当然知道,如果萧霓所言不虚,那么萧刚今天的所为必然经过深思熟虑,他只是在等机会,而如今这种风雨飘摇的局势,正是他脱离大杭最好的契机。此刻,他心里暗暗自责,自己怎么就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太大意了。 萧霓的话把郭攀的劲头又调了起来,脑子里想象着将来自己驸马爷锦衣玉食的日子,他在想,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必定还在襄阳张家庄种地,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个周边村子里的姑娘,生下的孩子依然种地,一辈一辈周而复始,怎么可能娶到扬州首富的女儿、将来还要做皇帝的乘龙快婿、东床驸马?梦都不敢这么做!他认为目前的一切富贵是萧家给的,但根子上其实是北夏人给的,因为如果不是北夏攻打大杭,萧家还是萧家,而他什么都不是。而要光复大梁,更要北夏人的帮忙。因而,他对北夏人的仇恨已经不知不觉地消散了,甚至还有莫名的好感甚至是感激。自己的荣华富贵马上就要实现了,他抑制着自己的兴奋,对李知廷说:“大帅,我知道你的志向在挽救大杭,然而人各有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扰,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把大印交出来,我们不会伤害你。” 李知廷轻蔑地笑了笑,“郭攀,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李某受皇命镇守扬州,如今被你们挟持,家人被害,上不能保国家、下不能保家人,李某岂能为了苟活而助纣为虐?有死而已,你们动手吧!”说罢,无论郭攀、萧霓怎样威逼利诱,他都闭着眼睛不再开口。 郭攀愈发急躁起来却又无计可施,萧霓想了一下,对他说道:“你看紧他,我去找。”说着把手里的匕首丢给了郭攀,自己翻箱倒柜地找起来。时间在流逝,灯罩里火红的蜡烛偶尔发出哔啵的声音,虽然在室内,但冷风经过天井从敞开的膳厅大门灌进来,寒彻入骨。不时传来家具翻倒和萧霓咒骂的声音,心烦意乱的郭攀浑身发热,额头上还渗出冷汗,如果拿不到大印,城里的军队就无法调动,萧刚光复大梁的胜算就少了好几分,他明白此中厉害,他得尽快拿到大印,以此胁迫张岳他们束手,无奈李知廷软硬不吃。他朝大门口喊道:“进来两个人。” 两个家丁赶紧跑进来,郭攀朝他们吼道:“赶紧和二小姐去找大印,快点!”两人从未见过郭攀如此强势,非常惊讶,却也不敢怠慢,立即行动起来。 突然,后屋传来萧霓的尖叫:“找到了,找到大印了,哈哈哈!”边说边举着大印跑出来,郭攀心下狂喜,却不忘问道:“没错吧?” “没错,你看!”萧霓把大印举到他眼前,郭攀仔细看起来,确实没错,真是大将军印。他不禁狂笑起来。 李知廷睁开眼睛,长叹一声,嘴里说道:“皇上,知廷无能,辜负了皇上重托,罪该万死!”话一说完,身体用力往前一倾,抵在他咽喉的匕首噗嗤一声刺进了他的脖子,嘴里、鼻孔里立刻流出殷红的鲜血,魁伟的身体随即瘫软在椅子上。 郭攀和萧霓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他们相互看了看,萧霓嘟囔道:“他自己死了更好,免得我们不好处置。赶紧走吧,爹还在等我们好消息呢!”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的,走吧!”郭攀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怒目圆睁的李知廷,转身赶紧跟了出去。 萧霓讲得绘声绘色,似乎是在讲述刚在戏院看过的一场精彩大戏,郭攀在旁边偶尔插句嘴,欣赏着看着夫人的表演。吴雨清却听得心惊肉跳,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原来去做这个事了,她指着萧霓,声音发颤地责问:“霓儿,你们是疯了吗?怎么能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母亲的话朝正在兴头上的萧霓泼了一瓢冷水,她怔了一下,强辩道:“我这不是为了我们家嘛!” “鬼话!”一向温婉的吴雨清忍不住骂除了脏话,“你看看你们都变成什么样子了,竟然去杀人了,而且杀的还是朝廷的大员,天啊!”看着母亲发怒了,萧霓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也不敢顶嘴了,郭攀则下意识地往萧霓身后躲。 “郭攀,你这个逆贼!”徐坤怒火中烧,他嚯地站起身,手指郭攀骂起来,原本苍白瘦削的脸颊因为极度愤怒而涨得通红,他尊重的老帅和心爱的姑娘转眼就没了,他怎能不怒火中烧?孙大林几位将军也是又惊又怒,指着郭攀破口大骂。张岳对郭攀两口子的所作所为心下惊骇,但他马上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萧刚现在拿到了大印,肯定会要求包括武税军在内的全城守军按照他的谋划去做,而这必定是于大杭不利的。此时他才明白今天这宴席是真正的鸿门宴,自己如果不按照萧刚的意思行事,李知廷就是下场,该怎么办?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紧张思考着对策。 啪!突然,萧刚猛地一拍桌子,膳厅窗子边的帷幔后闪出几个人,站在张岳、徐坤几人后面,杀气腾腾。“爹,你…你这是要做什么?”萧云眼见张岳处境凶险,紧张地抓着母亲的胳膊,朝萧刚喊起来。吴雨清安慰着女儿,她已经明白丈夫要做什么,但是却无能为力,她铁青着脸,胸口激烈地起伏着。 萧刚没有理会吴雨清和萧云,他站起身,缓缓说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大家了。萧某已经决定了脱离大杭自立,华拖元帅答应了不会再攻打扬州,如此,扬州城将能免除一场兵灾。萧某不才,却也愿意效法祖上梁朝武皇帝,带领全城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木赤再次恭贺道:“萧将军光复大梁的伟业就要实现了,可喜可贺!” 张岳彻底明白了萧刚拥兵自重、割据称王的打算,他盯着木赤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位木先生应该是华拖的人吧?” 他的话让大家都吃了一惊,木赤则微笑点点头。张岳继续说:“萧将军,你这是拿全城百姓为筹码,去实现你个人的理想。你身为武税军的统领,竟然和杀我同胞、毁我家园的敌人勾搭在一起,对得起死难的兄弟吗?” 家族几百年的宏愿即将在他手上实现的萧刚志得意满,他没有在意张岳的责难,摆了摆手说道:“不,张岳将军,这不仅是我个人的理想,今天我之所以请众位将军前来,就是看重诸位的才能,希望和诸位一起共图大业,共享荣华。” 吴雨清长叹一声,萧刚奇怪地问道:“夫人,我们的伟业就要实现了,夫人为何叹息?” 吴雨清愠怒地说:“没想到老爷一直在谋划这样的事,我却一点都不知情。” 萧刚也为刻意隐瞒着妻子有点过意不去,他有些难为情地说:“夫人,为夫不是故意要瞒着,而是怕夫人知道太多而担心。” 吴雨清没有理会萧刚的话,她看了一眼两个女儿,痛心地说道:“这不会是我们家光宗耀祖的时刻,相反是一场灾难,老爷!” 正在兴头上的萧刚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对吴雨清的话很是不满,“夫人,这件事我谋划了几十年,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夫人却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真是不该。” 吴雨清忧心如焚,她抓着丈夫的胳膊,急切地说:“老爷,北夏人是豺狼,整个大杭都挡不住北兵队,一个扬州怎么可能独善其身?现在北夏人是答应你了,那不过是缓兵之计,如果他们过了江,临安必定不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恐怕用不了多久,整个大杭都是他们的了,到时候他们再回过头来打扬州,一座孤城能有何作为?老爷,你可要想清楚啊!” 萧刚非常不满吴雨清的说教,他发怒了,“夫人所虑,萧某岂能不知?但自古凡成大事者,谁能没有任何风险?梁高祖武皇帝不就是以扬州为基地,成就的帝业吗?” 吴雨清痛心疾首,“老爷,这条路走不得,如今形势和高祖武皇帝那时候不一样,起事绝难成功,北夏人不会安什么好心,老爷千万别被蒙蔽了。我们家族和城里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就在老爷的一念之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老爷!” 吴雨清虽为女流,平日里也不会主动去干预萧刚军队和生意上的事,但实际上她时刻密切关注着关乎家族的重要事情,开始时,萧刚遇到了麻烦,也会和她说起,无非是疏解心中的烦闷,但她往往能站在局外人的视角上进行分析、提出中肯意见,这使得萧刚对她越来越尊重,很多事请都会和她商量。虽然如此,她却很懂得把握分寸,萧刚不说的事,她绝不主动提起。如此一来,萧刚对她越发尊重。现在,她如此声嘶力竭的反对,自从嫁入萧家以来还是第一次,萧刚心里也触动了,他站着没有说话,旁边的木赤心里暗暗赞叹吴雨清的见地,但他时刻记着自己的使命,于是他提醒萧刚:“萧将军,华拖宰相亲口承诺之事,将军尽可放心。机会是留给有准备之人,将军准备、隐忍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天吗?”接着他又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李知廷大帅已经不在了,大杭朝已经没有了将军的立身之地,绝对不能犹豫,将军应该牢牢抓住这个机会,我北夏大军定会助将军一臂之力!”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郭攀。 第48章 棋子疯狂 郭攀心里明镜似的,毙杀朝廷大员,这在哪朝哪代都是必死无疑的死罪,自从掺和进这件事,他就把自己的退路断了。他和萧刚其实是各有所需、互相利用,自己只是一枚萧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此时他只有鼓动萧刚立即起事这一条路,放手一搏,于是他没有理会吴雨清的目光,小心地对萧刚说道:“岳父大人,小婿觉得木赤将军言之有理,您该拿定注意。”说完,还碰了碰身前的萧霓,萧霓自从知道父亲光复大梁的理想后,日思夜想着事成后皇家公主的威仪,为了这个目标,一切都可以舍弃、一切都应该为之让路,于是她对萧刚劝进道:“爹,我们萧家等今天等了几百年,家族复兴就在爹爹身上。再说,开工没有回头箭,我们现在就算想停都停不下来了,没有退路了。”接着她又转头劝起吴雨清来:“娘,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复国成功后,娘就是皇后了。”说着,嘻嘻笑了起来。 “你疯了,你们都疯了!”吴雨清又惊又怒,她指着萧霓骂了起来,“连我这个大门不出的妇道人家都知道,作为臣子应该忠君爱国,为朝廷分忧;作为将军应该体恤兵士、珍惜其生命;作为百姓,穷则应独善其身、达则应兼济天下。这些,我们萧家本来都可以做到,现在却做起背叛朝廷的事情来,你们是鬼迷心窍了吗?” 萧霓虽然顽皮,此时却被母亲骂得不敢顶嘴。萧刚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他没想到吴雨清会如此激烈地反对,不给自己一点颜面,他紧握拳头,对萧云吼道:“还不把你母亲扶到后面去!” 从小到大从未被父亲如此责骂的萧云吓坏了,张岳强压下满腔的愤怒,轻声安慰她:“云儿别怕,你先陪夫人离开吧!” 泪眼婆娑的萧云看了一眼张岳,点点头,担心地说:“张将军小心!”然后挽起吴雨清道:“娘,我们走吧!” 吴雨清看着额头青筋暴露、两眼冒火的萧刚,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她感觉身体被抽空了一样无力,在萧云的扶持下才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膳厅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萧刚,却发现萧刚的目光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她彻底绝望了,望着眼前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的宅邸,口中喃喃说出了四个字:“萧家完了!” 眼见吴雨清离开了,木赤说道:“萧将军,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下决心干吧!” 张岳立即阻止道:“萧将军,夫人所言甚是,千万不可听信北夏人的谎话。” 孙大林早就忍不住了,他指着木赤吼道:“你这个夏狗在这妖言惑众,老子先灭了你。”说完站起来就要冲过去,但他身后的家兵立刻把手按在他肩膀上,凶狠地命令:“坐下!”孙大林丝毫没有畏惧,他身子一转,同时手一挥,挡开了家兵的手,瞪着家兵挑衅道:“凶什么?老子才不怕你,老子在天一寨当老大的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喝奶。如果不是为了打北夏人,老子和兄弟们还在天一寨喝酒吃肉、逍遥快活,轮得到你这个毛都没长全的在这吆三喝四。有本事就来,朝这里来。”边说边指着自己胸口。 家兵也不是善茬,虽然年纪轻轻却没有被孙大林镇住,他冷冷地回应道:“别逼我,这里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孙大林鼻子里哼了一声:“老子和北夏人血战过,从天一寨带出来的兄弟都拼光了,你干过什么?有本事就出城去和北夏人干一场,不要躲在这府里把北夏人当爹。” “你…”家兵被激怒了,刚要发作,只听萧刚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他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跳了起来,他环顾了一眼四周,稍微调整了下语气继续说道:“萧某也曾为大杭尽过忠,远的不说,就在这扬州城,萧某和兄弟们苦苦支撑了大半年,希望拖到战局有变。无奈朝廷腐朽透顶,奸人当道,由着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不是我萧某贪生怕死,也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只是我们现在的死没有了意义,大杭气数已尽,非我等所能为。再打下去,除了死更多的人、毁更多的财物外再没有任何意义。”接着他提高声调、口气异常严厉,“今天请诸位来,实在是不愿意看到我武税军内部流血,萧某愿意把所有事情都放到桌面上来说,不愿意在诸位不知情的情况下胁迫,希望大家和萧某一道带着武税军的弟兄们走一条活路,萧某这也是为大家着想。”说完,等着几人的反应。其实,他之所以没有用阴谋诡计将张岳这些人拿下,一是他知道自己还无法完全控制武税军,二是他确实看重这些人的才能,希望能说服这些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他,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张岳明白萧刚整这鸿门宴的目的,他义正辞严地亮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大杭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成为了北夏人刀下的冤魂,萧某的家人,无论妇孺老幼,就全死在北兵的手里,我之所以还活到现在,之所以明知扬州危急却还以身犯险,就是为了抗击北兵,阻止其去残害更多的大杭人。因而,萧将军的好意,恕难从命!”说罢,他转头扫了一眼身旁的伙伴,问道:“你们呢?” 徐坤自不必说,正是北夏人的兵祸毁了他的家园,他才和姐姐从南阳逃到襄阳,如今他心爱的女人又突遭横祸,他心里的怒火正熊熊燃烧着,他稍微一用劲,手里的一只茶杯立刻碎成了粉末,他瞟了一眼萧刚,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孙大林虎虎地回答道:“这还用说吗?我的兄弟们都战死在战场上了,我的任务就是为他们报仇,多杀几个北夏人。”说着转头朝孟彧问道:“你呢?” “那还用说,生是大杭人,死是大杭鬼。自从开始守扬州,就没想活着出去。”荀彧的话斩钉截铁。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表明绝不妥协。 膳厅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所有人都盯着萧刚,接下来的事就看他如何处理了。他的脸色很难看,只见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握拳,冷冰冰地说道:“既然各位都不愿意和萧某共享荣华,萧某也不勉强。”稍微顿了顿,他脚下一用力,坐着的椅子向后划去,离开了餐桌,接着双手一挥,吼道:“上!” 他话刚一出口,早已站好位的家兵纷纷从身上抽出短刀,朝几人砍来。自从家兵出现在身后,几人就有防备,此刻见萧刚发令,各自抄起桌上趁手的餐具作为武器。徐坤身子一缩,手往后一扬,捏碎的瓷杯粉末如刀似箭般射向身后家兵的眼睛,家兵没想到徐坤在如此逼侧的桌椅间还敢主动进攻,看到一道白光袭来,急着用手去挡,但徐坤在生命危在旦夕之时的这一击,饱含了他全身的功力,岂是家兵这一手就能阻隔?只听家兵一声哀嚎,一手捂着眼睛,指缝间鲜血直流,劈出的短刀失去了准头,力道也大打折扣,徐坤头一偏,手贴着家兵的胳膊往上滑,只听咔嚓一声,家兵的胳膊就断了,剧痛让他手一松,短刀就被徐坤夺了去,他没有任何犹豫,手腕一翻一横,锋利的刀锋就深深划过了家兵的脖子,家兵立马倒地毙命了。徐坤没有任何停顿,立刻朝正与张岳搏杀的家兵杀去,后背暴露的家兵不敢大意,立刻跳出战圈。徐坤的真正目标其实不是家兵,见张岳暂时脱离了危险,他身子突然一转,直接朝门边的萧刚冲了过去。萧刚知道徐坤的身手,惊得非同小可,他跳出大门,朝院子里大喊起来:“快快快,快给我上!”话音刚落,门外立刻涌进来几个家兵挡住了徐坤,将他逼回了膳厅中间。被团团包围的几人毫不畏惧,下手没有丝毫留情,招招毙命,接连又有两个家兵倒地。但这些家兵都是萧刚百里挑一、豢养多年的死士,功夫相当了得,他们全然不顾倒地同伴的哀嚎,围着包围圈中的几人频频发起攻击。一时间,宽敞明亮的膳厅刀光闪闪、血花四溅。 萧霓一直就看不惯张岳,这时又反对他们自立,对于阻挠自己想得到东西的人,她向来是不留情面的,何况是阻挠自己成为皇家公主的大事,她指挥着家兵不停地发起攻击,嘴里不停地喊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眼见人多势众的家兵不但没有伤着对方,反倒自己死了几个,她气得大骂:“废物,一群废物!”遭到责骂的家兵又羞又怒,大叫着猛扑,手中的招式更为凶狠。郭攀紧张地看着战局,他虽然对张岳他们的不合作也颇为恼怒,但毕竟是从小到大的兄弟,心底里还多少有一点情分在,他最希望的结果是张岳和他一道行事,这样既增大了力量,又避免了兄弟反目成仇。因而他不停地冲几人喊:“你们就不要打了,我们几个兄弟一起做事不好吗?”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把孙大林气得要命,他一边抵挡着家兵的攻击,一边破口大骂:“郭攀,你个孬种,竟然和北夏人勾搭在一起,你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吗?真是有了老婆忘了娘!你爹娘要是知道你今天干的事,会从坟里爬出来揍你。” “骂得好!”孟彧大笑起来,“我孟彧真是瞎了眼,竟然和你这个杀害大帅的人称兄道弟,我呸!” 郭攀被骂得恼羞成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恨恨地回骂道:“我让你们骂。”说着冲到膳厅门口朝外大吼:“再来人,把他们灭了。”门外又冲进来一批家兵,但膳厅只有这么大,冲进来的家兵无法投入拼杀,只好在周边干着急。郭攀看出了问题,对这批家兵布置道:“你们上去,把他们换下来。” 得到轮换的家兵退到旁边休息,萧霓高兴地夸道:“这个办法好,看他们能撑多久,累死他们。”得到爱人夸奖的郭攀兴奋异常,不停地大呼小叫。 张岳也看出了这种车轮战法的凶险,家兵源源不断,而自己的体力是有限的,长时间耗下去,真的会如萧霓所说,必须尽快冲出去!他低声对背靠背的徐坤说:“不能这么拖下去,要冲到外面去。等下听我口令,一起往外冲。” “好!”徐坤这次没有要求留下来殿后,他瞅准机会,把张岳的安排告知了孙大林、孟彧几个人。 虽然郭攀和萧霓不停地催促,但家兵对几人的身手颇为忌惮,此时都想通过这种战法消耗几人的体力,再寻机下手,因而攻击不像开始那般凌厉了。张岳看准时机,抓起地上一具家兵的尸体呼呼地旋转起来,尸体上的血水如雨点般飞散,周边的家兵纷纷后退,张岳突然手一扬,尸体挟着风声朝膳厅大门飞去,围攻的家兵惊呼起来,赶紧往旁边躲,见机会来了,张岳大喝一声:“走!”徐坤和孙大林、孟彧几人立刻抽身,跃到了门外院子里,家兵追了上来,张岳刷刷劈出几刀,阻止住家兵,自己也跟着跑到了院子里,几人迅疾跑向大门口,徐坤从怀里掏出一个烟花一扭,灿烂的七彩焰火腾空而起。 他们在前面跑,萧府的人在后面追,眼看过了一个小湖就到大门了,萧刚在后面大喊:“沈雄,堵住他们!”沈雄一直在守卫着大门,此刻见张岳几人跑过来,立刻指挥家兵从湖两边包抄,张岳一看前路已被堵死,后面的家兵又掩杀过来,他心一横,对几人说道:“和他们拼了!”举起刀就要冲杀过去,徐坤急忙低声说道:“姐夫,去桥上吧!” 张岳一看,湖中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桥,桥头有两个家兵守着,他一下就明白了徐坤的意图,立刻朝小桥冲过去,守桥的家兵和张岳和徐坤厮杀起来,孙大林和孟彧则拖后防备。几个回合过后,两个家兵不敌,只好往桥上退,沈雄见状,立刻指挥家兵从另一侧桥头堵过来。桥的中间有一个小台,摆放着石桌石椅,平日里萧刚很喜欢在这里休息。冲在前面的几个家兵接连受伤落水,在湖里扑腾哀嚎,听得岸上的人心惊肉跳。桥面不宽,只容得下两个人站立,尽管萧霓和沈雄在两侧桥头拼命催促,但家兵慑于几人的身手,都不敢上前,气得萧刚大骂不止。 汗水已经湿透了几人的衣裳,夜风袭来,寒意彻骨,虽然家兵暂时停止了攻击,但终究得想办法冲出去。 徐葭邀请庵堂里的尼姑们到住处一起吃年夜饭,感谢她们的照顾。饭后,几个年轻的尼姑和文英姐弟一起玩耍,徐葭则和住持到院子里散步闲聊。突然,天空中出现了七彩的焰火,在漆黑的夜里异常耀眼,徐葭一惊,这是徐坤做的焰火特有的图案,按照他们的约定,只有在遇到紧急情况时才会燃放这烟花,她赶紧问身旁的住持:“那是什么方位?” 住持辨别了一下,说:“这是城中。” “是不是兵营那边?”徐葭知道这种烟花只有从襄阳来的几个家人身上才会有,徐坤也告诉了她张穆不会去萧府赴宴。 “不是。”住持很确定,“兵营是另一边。” 既然不是兵营,那就很可能是萧府那边了,徐葭马上追问:“萧府是那边么?” “对,萧府就在那边。施主,怎么啦?”住持看徐葭神色紧张,感觉事态不好。 “我要去萧府,我弟弟遇到麻烦了。”徐葭边说边往屋里跑,吩咐文英赶紧帮忙收拾东西,紧跟着她进屋的住持看她如此急迫,知道事态紧急,于是问道:“施主,贫尼和弟子们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吗?” 徐葭收拾了几样重要物品打成一个包袱,挎在身上,对着师太鞠了一躬,急急说道:“这些天在这里多有打扰。就此别过,师太保重!”说完就牵着文英姐弟就往外走。住持追上来,诚恳地说:“施主带着两个孩子,多有不便。依贫尼意见,要不将孩子留在这里,弟子们会帮忙照顾,施主回头再回来带走。”徐葭当然知道师太说得有道理,如果真的徐坤他们在萧府遇到了危险,她带着两个孩子可能很难帮上忙,她也相信师太会照顾好文英姐弟。正当她犹豫时,文英却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大姐姐不要丢下我和弟弟,我们要跟着你。”看着姐弟俩的眼神,她的心一下就软了,另外她也考虑到,如果萧府真的发生不测,她们不一定还能回到这里来,如果那样,这姐弟俩怎么办?想到这,她坚定地说:“好,我们一起找徐坤哥哥!” 第49章 兵营之变 见此情景,住持说道:“既然如此,贫尼和弟子们就跟你一起去,遇上事也好有个照应。”徐葭连忙阻止,“万万不可,如今情况不明,师太绝不能去冒险。”徐坤上午来看她时,话里流露过对前去萧府的担心,这些出家人在这庵堂里虽然穷困,但眼下起码没有危险。 住持微微一笑,“施主不必担心,贫尼和弟子们都略懂一些功夫,虽然无法和施主相比,但防身绰绰有余。”这话让徐葭吃了一惊,看来自己练武时被师太看到了,同时她也没想到这些尼姑竟然都会武功,本来她还在心里想:这些人去了,不但帮不了忙,还得保护她们。自己心事被人看穿,她觉得有点难为情,好在灯光昏暗,别人也看不清楚。不过话虽如此,她仍然不能同意,就在她琢磨如何拒绝时,师太又说道:“贫尼不知道施主是做什么的,但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如今好人有难,出家人理应援手。事不宜迟,赶紧走!”这时,一位年轻尼姑抱着几柄长剑来了,住持接过长剑,一提僧袍,就带着弟子们朝山门外走去,徐葭颇为感慨,也追了上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丹彤醒了过来,屋子里安静得瘆人,背上的伤口痛彻心扉,身下的血已经凝固,她忍着剧痛试了试冻得僵硬的双手,想撑起身子,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回头望膳厅,李知廷倒在椅子上,脖子上还插着一把匕首,夫人和两个佣人倒在地上,几人都早已气绝身亡。杨丹彤趴在地上痛哭失声,哭了一会儿,她醒悟过来,得把这里的变故赶紧告诉外面,奈何身体失血过多,根本无法动弹。怎么办?她焦急地想着办法,无意间胸口的一个硬物硌了她一下,她想起来这是徐坤送给他的烟花。对,发射烟花,徐坤看到了,一定会过来的。想到这,她费力地取出沾满鲜血的烟花,扭了下却没有扭开,她停下来歇了一会儿,攒足全身力气用力一扭,七彩的焰火冲出天井,而她也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瘫在地上。 徐葭和尼姑们从庵堂出来后,住持领着一行人抄近道往萧府跑,突然天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紧跟着一声炸响,几人停下脚步,看到焰火是从身后一幢宅子里发出来的,徐葭认出这是大帅府,她先是愣了一下,但立刻明白过来了:杨丹彤身上应该也有弟弟给的烟花,但这烟花不是拿来玩的,何况现在宵禁,大帅府不可能会带头破坏军规,难道大帅府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不可能的,这可是大帅府啊!徐葭一时也想不明白,正当她准备继续赶往萧府时,她无意中发现以前大帅府门前的侍卫不见了,这可太不正常了。 “施主,我们赶紧走吧!”住持催促道。 “不,这里是大帅府,我要进去看下。”徐葭拿定主意,“你们帮忙照看两个孩子,我去看看。”说着,她从包袱里取出镔铁刀,住持不放心,留下两个弟子看孩子,自己带着其他弟子跟着了上去。 几人手握武器来到大帅府门前,发现大门也没有关拢,隐约透出光亮,几人心里都有不祥的感觉,徐葭提醒大家注意,摸到大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她用刀尖轻轻一推,大门无声地打开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门里飘出来。“不好!”她心里一紧,闪身进到门里,手里的镔铁刀紧紧护在胸前,师太带着弟子一齐进到屋里,警惕地搜索着,整个屋里除了风声没有任何气息。她们异常小心地往灯光最亮的地方摸过去,血腥味越来越浓,当到了天井边时,徐葭看到天井里躺着一个人,她小心地走过去,虽然人是趴着的,但她从衣着认出了正是杨丹彤,她赶紧俯下身子摸了摸杨丹彤的脖子,发现还有气息,赶紧招呼尼姑们过来帮忙,住持仔细查看了杨丹彤背上的匕首,说道:“得把刀拔出来,否则挪动时刀还会伤着内脏。” 徐葭忧虑地说:“就怕拔出来,血会流得更厉害。” 住持回答道:“从位置看,应该没有伤着心脏。再说,刀若不拔出来,可没法救治。” 徐葭想了想,说:“也只能试下了。”说完,握住柄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慢慢往外拔,等将刀完全拔出来,她已经满头大汗,住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一些粉末在伤口上,又从僧袍上撕下一块布条将伤口包扎好。徐葭将杨丹彤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声呼唤,但杨丹彤没有任何回应。这时,一个年轻的尼姑倚在膳厅门边低声惊呼起来:“师傅,快来!” 住持连忙过去,眼前的一幕让她大惊失色,连呼法号:“阿弥陀佛!”徐葭急忙问道:“怎么啦?” 住持对身旁的一位弟子吩咐道:“妙音,你去扶住那位女施主。”妙音扶住杨丹彤,徐葭到膳厅门口,一眼就看到桌子对面死不瞑目的李知廷,住持逐个试了试几人的鼻息,朝徐葭摇了摇头。 “这是谁干的?”徐葭咬牙切齿,但没人能给她回答,现场也没有任何发现。就在这时,妙音轻声呼唤住持:“师傅,这位施主醒了!”几人连忙过来,杨丹彤虽然醒了,但仍然双眼紧闭,呼吸急促,徐葭轻声叫道:“彤儿,彤儿!”杨丹彤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徐葭,眼睛里闪出惊讶的光芒,不相信地问:“姐,真的是你吗?” “是我,彤儿。”徐葭握着杨丹彤冰冷的手,赶忙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杨丹彤推辞着,喘着粗气说道:“姐,你自己穿着不要管我,我怕是不行了,能看到你真好找不到你,坤儿很着急,快去找他。” 徐葭安慰道:“彤儿没事,没伤到要害,就是流血有点多,师太已经给你用药了。”接着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丹彤看着膳厅里的惨状,不禁流下泪来,不过很快她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悲伤,紧紧抓住徐葭的手,说:“这是郭攀干的,赶紧去抓他!” “郭攀?”徐葭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问道:“你没看错吧?” “没错!”杨丹彤咳嗽了几声,愤怒和虚弱让她脸色潮红,她拼着全身力气催促徐葭赶紧去追:“是郭攀和萧霓,进来后突然行凶,我本来想跑去找坤儿,却被击倒了。姐,你们快去,坤儿还在萧府,可能都有危险。” 徐葭这下明白了,郭攀既然敢对大帅灭门,张岳和徐坤更不在话下,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当前最重要的是敢去萧府。这么想着,她蹲下身子,对杨丹彤说:“我们这就去萧府,来,姐背你。” “不,不要管我,”杨丹彤连连摇头,“带着我你们行动不便,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我不会把你留在这的,我们一起去找坤儿。”徐葭知道,杨丹彤身体如此虚弱,此时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凶多吉少,再说,徐坤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把人带在身边可以共进退。住持也在一旁劝说:“施主一起走吧,我们人多,可以照应着。”说着,吩咐身旁的妙乐:“你到后面房里找点衣物来给施主。”妙乐很快就抱着一床毯子回来了,住持安排手下弟子:“妙乐、妙音,你们两人负责轮流背施主。”接着对徐葭说道:“施主,你要保存好体力,好应付突发事情。” “是!”妙音对徐葭说:“施主,我来吧!”徐葭也不再推辞,帮着妙音把杨丹彤背起,身上盖好毯子,匆匆离开了大帅府。 张岳和徐坤他们走后,张穆浑身不得劲,他躺在行军床上,心里很是烦躁。殷白盛和陈伟、陈军兄弟俩笑嘻嘻地进来了,他一手拿着一个纸包,一手拎着一个小酒坛子,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就高兴地朝张穆喊:“张穆兄弟,快起来,一起喝点。”说着,让陈伟把酒倒满,军帐里顿时弥漫起酒香。张穆不想扫他们的兴,就坐了过来,殷白盛说道:“今天是年三十,兄弟们,来,喝!没办法,只有这些东西了。”说着,端起碗一饮而尽,砸吧了几下嘴巴,摇摇头,说:“嗨,要是以前,这个酒我还真不喝,现在倒好,成了宝贝了。” 张穆小酌了一口,他不喜欢饮酒,也分不出酒的优劣,但他知道如今的扬州城里,饭都吃不饱,更别说酒了,因而他说道:“有酒喝就不错了,你就知足吧!哎,你这酒从哪弄来的?” 听到张穆发问,殷白盛得意起来,他又喝了一小口,小心放下碗,生怕泼出一点酒来,张穆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殷白盛自己也笑了起来,说道:“这酒是我前几日在城里的一个大酒肆里买来的,花了大价钱,就准备今天喝的。” “现在还有这种坛子酒卖,看来这个酒肆不简单。”张穆随口说道。 “你可真说对了,”殷白盛来了兴致,“你知道这酒肆是谁的吗?”没等张穆说话,他压低声音自己说了,“我可打听清楚了,这酒肆是我们武税军统领萧将军家的。” “难怪了!”张穆脸色难看起来,刚端起的酒碗酒放下了,他把酒匀给殷白盛和陈伟、陈军,“你们喝吧!” “你这是干啥?管他谁家的酒,喝就是了。”殷白盛知道张穆对萧家的看法。 “我是不喜欢喝酒,这酒我喝了就是浪费。”张穆微微一笑。 “好吧,那你多吃点菜。”殷白盛也没有勉强,和陈家兄弟俩你来我往地喝了起来。张穆觉得账里烦闷,于是对其他三人说道:“你们喝着,我到外面透透气。” 兵营里星星点点的灯光里,时不时走过来一队巡逻的士兵。张穆呼吸着夜晚寒冷的空气,活动了一会儿筋骨,人变得清爽了起来,他朝萧府的方位看了看,准备回账去。就在他转身时,天空中出现一道亮光,紧跟着一声响,他回头一看,一颗烟花在天空中炸响,绽放着七彩的光芒,方位正在他刚才凝视的萧府上空。他太熟悉了,这是徐坤做的烟花,此刻燃放,必定是徐坤他们需要援助。他冲进军帐,殷白盛三人正其身往外走,看到他进来,就问道:“外面怎么回事?”他大声喊道:“快,我哥他们遇到麻烦了,这是徐坤放的烟花,需要我们去帮忙。” “啊?”殷白盛惊叫一声,“我去拿武器。”话没说完人已经跑出去了,张穆取了枪,朝兵营门口跑去,沿路他又叫上了孙柱和郑虎等几个兄弟。 兵营大门口插着很多火把,把大门内外照得明晃晃一片。他们发现今晚守卫比平日多了不少,见他们手持武器跑过来,兵官一声令下,守备兵哗地一声操起武器指向他们,兵官大声喝问:“来者何人?立即停下。”他们在离大门不远处停了下来,张穆不想起冲突,只想早点出去,于是拱手说道:“我是张穆,是张岳将军的弟弟,有急事要出营,还请兄弟行个方便。” 兵官打量了一下张穆,似乎认出来了,点点头道:“哦,你是不久前才来的吧?” “正是。”见对方认出了自己,张穆暗自高兴。 “对不住,小的接到命令,今晚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兵营,除非有萧大将军和郭将军的允许。”兵官话说得客气,但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听到这话,孙柱凑近张穆耳边,告诉他此人名叫唐志,是郭攀的心腹。张穆想了想,说道:“我和郭将军是襄阳同乡,我们现在确实有急事,刚才的焰火看到了吧,那是张岳将军发出来的,他们遇到了麻烦。”张穆心里着急,只好把张岳搬了出来,心想张岳是武税军的二号人物,守备兵应该会放行。 “焰火当然看到了。但郭将军告知过小的,萧大将军今晚在府里宴请张岳将军共度除夕,怎么可能有麻烦?张穆兄弟不该诓骗小的。”唐志感觉被欺骗,口气变得不好起来。 张穆赶紧拱手解释:“误会误会,张穆绝不敢欺瞒兄弟”然而他话没说完,唐志却打断了他,“这里是武税军兵营,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是!”守备兵齐声领命,手里的武器齐刷刷地都对准了张穆几个人。 这可怎么办?就在几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一颗烟花升起,方位却不是萧府,且离兵营也不远。守备兵也嘀咕起来:自从实施宵禁以来,没人敢燃放烟花,今晚却接二连三的出现。唐志也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他就下令制止兵士私下议论,眼睛死死盯着张穆他们。 又见七彩焰火升起,张穆心里一惊,他赶紧问孙柱:“刚才这焰火是什么地方?”孙柱却摇头,但不管是哪里,这种特别的烟花是徐坤所给却是毫无疑问的。情况越来越复杂了,但最关键的是要出营去,关在这兵营里只能瞎猜。张穆往前走了一步,朝唐志说道:“兄弟,那能否老烦你派人通告一下郭将军,就说我们有急事要出营一趟,回头见到郭将军,我会亲自向他解释。” 感到被欺骗的唐志余怒未消,他哼了一声,说:“我就再说明白一点,郭将军特意交代,其他人都可以出营,但你们几位却不行,听明白了吗?” “这是为何?”几个人几乎同时问道。 “为了你们的安全。” “屁话!”孙柱在兵营里很长时间了,说起话来也不客气,“这就是针对我们。” “嘴巴放干净点!”唐志怒喝起来。 “妈的,别和他们废话,冲出去。”殷白盛低声吼道。 “对,冲出去。”孙柱和其他人立即附和。 张穆却摆了摆手,他从兵官的话里感到了不安,今晚的守卫比平时更严密,还安排自己的心腹把守,难道真的就是为了阻止他们出营?那让张岳他们去萧府,目的就不是赴宴那么简单,恐怕就是鸿门宴了,若果真如此,那张岳和徐坤他们真的危险了,徐坤发出警报也就不奇怪了。虽然郭攀如此安排目的不明,但就凭他们这几个人,直接往外冲没有一点胜算,怎么办? “张穆,你不走我们走,我们要去救老大。”孙柱说着,就要往前走。 殷白盛也急了,“张穆兄弟,看这架势,明显就是针对我们来的,虽然我们人少,但还是搏一把,我们掩护你冲出去,等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殷白盛的话让张穆心头一热,这些才认识没几天的兄弟竟然能为了他如此慷慨。他也知道凭借张岳、徐坤和孙大林等人的能耐,不是万分紧急他们是不会发信号的,眼下也只有强闯这条路了。想到这,他举起枪,其他人也都亮出武器,唐志见状,往后退了一步,一声令下,做好迎战准备,一场血战就要开打了。 第50章 兄弟决裂 就在这时,兵营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徐葭她们路过,看到兵营门口剑拔弩张,脚步不禁慢了下来。唐志顿时紧张起来,他朝外面大声吼起来:“闲杂人等,赶紧离开,否则格杀!” 徐葭看场面如此凶险,不敢靠近,本来她是准备叫上张穆一起去萧府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就在她们准备走时,骑在一个尼姑肩上的文华大声喊起来:“大哥哥,是大哥哥!” “大哥哥在哪?”徐葭赶紧问。 “快看,就在那!”文华用手指着大门里面,但徐葭的视线被守备兵挡住了,看不见,只好大声喊:“张穆,张穆!” 门里的张穆听到了徐葭和文华的呼喊,透过兵士的缝隙,他隐约看见了街上了徐葭,于是高声回应:“是大嫂吗?我是张穆。” 徐葭高兴地回复:“叔叔,我是徐葭。”文英和文华兴高采烈地喊起来:“大哥哥,我们在这。” 张穆喜出望外,他回头对殷白盛、陈伟兄弟说道:“大嫂在外面。”“太好了!”殷白盛也非常高兴,他对徐葭既愧疚又敬佩,所以这些天费了那么大精力去寻找,他没有一点怨言。 门里门外这隔空对话,把守备兵士弄得一愣一愣的,唐志高声制止:“都给我闭嘴,兵营重地,不许喧哗。” 徐葭朝兵营大门走了几步,唐志立刻厉声喝止:“站住,再往前就放箭了。”守备兵得到指令,立即张弓搭箭。她停下脚步,朝张穆焦急地说道:“坤儿发来了消息,你哥他们遇到麻烦了,我们得赶紧去。” “我也看到了,正要出营,却被他们拦住了,死活不让我们出去。”张穆手里的枪指着守备兵官。 “这是为何?”徐葭没明白。 张穆狠狠地说道:“这是郭攀安排的,没有郭攀的允许,我们不能出去。” “又是郭攀这个混蛋!”徐葭咬牙切齿地骂道。 “不得对郭将军无礼,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唐志见有人对自己的恩人无礼,很是气愤。 “怎么啦?”张穆一惊,他从没见过徐葭如此辱骂别人。 徐葭没有直接回答张穆,她回敬道:“你知道郭攀干了什么吗?你知道他想干什么吗?你是不是要和他沆瀣一气、谋害忠良?” 唐志被她一串连珠炮似的话问住了,郭攀虽然给了他不少好处,处处关照,但他确实不知道郭攀干了什么,不过当他听到徐葭说郭攀“谋害忠良”如此严重的话时,却必须维护主子,他手里的刀指着徐葭,一字一顿地说:“你把话说清楚了,郭将军怎么谋害忠良?你要说不清,我就以诬陷朝廷将军的罪名将你就地正法。” “好,你们听清楚了。”徐葭指着大帅府的方向,悲愤地说道:“就在今晚,郭攀把李大帅杀了,大帅府中的人全部遇害。” “啊!”这话犹如一个炸雷把兵营里面的人都惊懵了,唐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声色俱厉地说:“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 “我怎么敢拿大帅来妖言惑众?”徐葭朝身后招手,满头大汗的妙音背着杨丹彤上前,“你们看清楚,这是已故朝廷水军统制杨江平将军的遗孤杨丹彤,你们应该都知道她一直在大帅府中,今晚也被郭攀重伤,已经奄奄一息。” 杨丹彤努力抬起头,守备兵都认识她,白日里唐志还吃了她给的春卷,见她转眼就变成了眼前的模样,他惊疑地问:“杨姑娘,你,你”杨丹彤虚弱地对他说:“郭攀杀了大帅和夫人,快去抓抓”话没说完,又无力地靠在妙音的肩上。 张穆他们也惊呆了,任凭他们怎么设想,也想不道郭攀竟然敢干出这种事来。徐葭悲痛万分,她更咽地对唐志说:“大帅府离这里不远,你们如果不信,现在就去看看,看看你们死不瞑目的大帅!你说,这不是谋害忠良是什么?你们身为武税军,难道要帮着郭攀去干大逆不道的事吗?” 无比震惊的守备兵士面面相觑,纷纷看向唐志,他一时也没了主意。之所以追随郭攀,他只是报答郭攀平日的关照和提携,但绝不会做对不起大杭的事。听到徐葭的控诉,张穆几人肺都气炸了,他大声说道:“李大帅是我们大杭的忠臣,从北兵起兵以来,大帅就一直在最前线和北兵作战,正是有了他,扬州才能坚守到今天,如今却死在郭攀的手里,这是我们武税军的耻辱,更是大杭的悲哀。”守备兵静静地听着,手里的武器慢慢往下放,张穆见状,边说边慢慢往前走,后面的人也紧紧跟着,“我们都是大杭的军人,吃着朝廷的粮饷,现在正是朝廷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可要看清楚,别被坏人当枪使,干出助纣为虐的事来。”说着话,他们人已经来到了门口,盯着守门的兵士,兵士偷偷看了一眼唐志,只见他双眼紧闭,没有任何表示,兵士互相看了一眼,慢慢挪开了身子,张穆瞅准时机立刻挤了出去,其他人都跟着往外跑,两路人回合后,殷白盛对陈伟兄弟俩说:“陈伟,你来背杨姑娘,陈军背文华,赶紧走!”他自己伸手去抱文英,文英却往后躲,他讪笑了一下,也没有勉强。 守备兵士默默看着一行人消失在黑夜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唐志才转过身,他盯着兵营外直通城门的寂静的街道,冷冷地下了命令:“守好大门!” 眼见家兵都畏缩不前,萧刚气得暴跳如雷,当他看到郭攀时,立刻命令道:“郭攀,你上,快点把他们杀了。”郭攀心里一惊,对这几人的武功他可是知根知底,他可不想把命搭在这里,他的目标是成为复国的功臣,如果命都没了,那一切都无从谈起。但岳父兼上司的命令他又不能不执行。见他还在犹豫,萧刚异常恼怒,“我命令你攻击,我的命令都敢违抗不听,那要你何用?”这句话暴露出了郭攀在他心目中的真实地位。其实,以他的地位和富贵,不可能看得起郭攀,但为了光复大梁,他必须采取一切手段,可以舍掉一切,包括女儿的婚姻,如今正是用得着郭攀的时候,如果郭攀战死了,对他而言,甚至是好事,他可以把萧霓许配给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和萧霓交往直至后来入赘萧家,郭攀一直诚惶诚恐,他也曾疑惑萧刚为何会接纳他,直到后来知道了萧刚的计划,他逐渐回过味来萧刚的用意。不过,他也决定反过来利用萧刚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故而他对这件事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和智慧。他很明白,从他密会华拖那一刻起,就已经踏上一条不归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只是,萧刚如此对待他、把他往死路上逼,让他心底泛起一股悲凉。罢了,这也许是他的命,没有死在家乡襄阳,却要死在千里之外的扬州;没有死在和北夏人搏杀的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兄弟手里。他扭头看了看身旁的萧霓,萧霓正好也正看着他,他心里冷笑:你父亲安排你和我成婚,现在这戏你终于不用再演了,大家都解脱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刀,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去。萧霓跟上来一把拉住他衣服,说:“我和你一起去。”他有点不相信,悠悠地说:“这可是去死。”萧霓回答:“我知道。但我决定了,你是我男人,你去哪,我就去哪!”他看着萧霓坚定的神情,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暖流,这就够了。于是他摇头说道:“你不能去,霓儿,你和我不同,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你要好好活着。” 萧霓却说道:“走到这一步,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好命也好,烂命也罢,只能拼一把了。”郭攀还要说什么,萧霓不耐烦了,指着桥上狠狠地说:“别再磨叽了,还是想想怎么对付他们吧!” 郭攀紧要牙关,死死盯着桥中间的张岳,心里说道:张岳,我这辈子就毁在你手里了,当初是你逞强要去守襄阳,否则我爹娘也不会死;从襄阳逃出来后,我说回家,不要再和北兵对着干了,你不同意,偏要一条道走到黑;如今,我们要独立,你又反对,你为什么处处和我对着干? 一股恨意和怒火在他胸口游走、膨胀,他朝桥走去,越走越快,萧霓紧紧跟在身后,萧刚急得大喊:“霓儿,你不能去,快回来。”萧霓回头答道:“爹,我是他的女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冒险。”说完立即往前追,萧刚一时急得手足无措。 快到桥头时,郭攀脚尖一点地,身子腾跃而起,口中呼喊着:“都跟我上!”脚下踏着一名家兵的肩膀,人就跃到了桥上,萧霓在后面高声呐喊:“冲上去,杀了他们!”边喊边往前冲,家兵们见姑爷和小姐如此用命,不知道是没有了借口还是确实减少了惧怕,也都喊叫着向前冲,桥另一头的沈雄见状,也挥舞着大刀,催促家兵进攻,桥上顿时杀声又起、火花四溅。萧刚既兴奋又担心,眼睛紧张地盯着桥上,一刻都不敢放松。 木赤趁没人注意,悄悄地往后退到一片阴影之中,阴暗中,一个黑影犹如鬼魅般从屋顶上悄无声息地落到地面上,来到木赤身旁,凑近他耳边说:“将军,都准备好了。” “好,先让他们厮杀,听我的命令行事。”木赤点点头,看了一眼大呼小叫的萧刚,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张穆一行人急急赶到萧府,还未到近前,只见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排家兵,个个手握钢刀,高大的院墙里面灯火通明、杀声不断。张穆看了一眼陈军背上的杨丹彤,恒真住持马上安排到:“妙音、妙乐,你们照顾好这位杨姑娘和两个孩子,其他人和我一起上。”徐葭劝阻道:“师太,前面危险,你和几位小师傅就在这里吧,我们进去。” 恒真看到有这么多人,于是回答:“也好,你们可要小心。” 几人立即向前冲,家兵见有人冲过来,马上摆开队形,领头的大声吆喝:“赶紧离开,否则休怪刀枪无情。” 焦急的张穆没有任何客气,举起手中的枪,指着家兵说道:“立即开门,我们要进去。” “你是何人?竟敢在萧府门前如此狂妄。”家兵恶狠狠地问道。 “我是武税军张穆,这位是张岳将军的夫人,再不开门,我们就冲进去了。”张穆气势汹汹。 领头的家兵一愣,可能是没想到张穆和徐葭此时会出现,但明白自己职责所在,也知道对方来的目的,此时不但不能让对方进去,还要将他们就地消灭。只见他手一挥,家兵呼啦一下把几人包围起来,“我正愁找不到你们,你们竟送上门来了,太好了。兄弟们,管家说了,杀了他们,老爷重重有赏!” 得到命令的家兵立即喊叫着发起了攻击,双方混战在一起。包围圈中的人心里着急,希望速战速决好打进门去助战,因而招式狠辣,每一招都直逼对方要害。经过几个回合后,在外围指挥的领头家兵看出了对方个个都是高手,短时间难以取胜,他最好的做法就是拖,把对方困在这里,等里面解决了,再来收拾这些人就容易了。于是他一声令下,家兵们一下脱离了厮杀,虽然有三名家兵被杀,但包围圈却仍然没有任何破绽。 徐葭看出了对方阴谋,对张穆说:“他们这是故意耗我们时间,让我们不能进门去帮忙。” 殷白盛也明白过来了,“张夫人所言不错,他们耗得起,我们却耗不起,往门口冲。” “好,我们就往门口冲。”说着,张穆身体陀螺般地急速旋转起来,周身笼罩在一团白光之中,向大门滚过去。 领头的家兵站在台阶上看得真切,紧张地指挥着家兵顽强应战,当面拦阻,侧面和后面则攻击,很显然这套阵势先前演练过,并非临时仓促而成,这使得张穆他们凌厉的攻势犹如打在棉花上,自己体力消耗却很大,心里更加着急,手上的招式逐渐散乱了起来。 在远处观战的恒真住持看出了问题,照此下去,非但不能打进去,恐怕张穆他们都有危险。她低声说道:“妙音留下来照顾孩子和受伤的女施主,其他弟子跟我上。”说着,她们贴着墙根往萧府大门摸过去,一直摸到门口的石狮子旁边,家兵正在全神贯注地鏖战,加之光线昏暗,因而没人发现她们。恒真见弟子们都已到位,手里剑一挥,也不打话,直接就朝家兵头领杀了过去,身后的弟子纷纷挺剑杀向包围圈的家兵。正在指挥的家兵头领突然感觉脑后剑气逼人,来不及多想,赶紧头一低躲过了这一剑,紧接着身子一缩滚下台阶,一个鲤鱼打挺刚要站起来,妙乐的剑已经抵住了他咽喉,紧跟着恒真的剑也逼到他的脖颈,但师徒俩都不敢下手。突如其来的攻击一下打乱了家兵的阵势,又没有了指挥,包围圈立刻散了,到处都是漏洞,张穆他们没有手软,很快家兵们纷纷倒地,剩下几个见势不妙,拔腿就逃。 张穆赶到住持旁边,拱手道谢:“感谢师太出手相助!”恒真收回了剑,回礼道:“施主不必客气,得赶紧打开大门。”张穆一把揪住家兵头领,命令道:“要想活命,就赶紧叫门。” 家兵头领躺在地上,怒目圆睁,他看了张穆一眼,愤愤嚷道:“你们竟然找一帮女秃驴来帮忙,还使阴招,搞偷袭,胜之不武,算什么男人?我不服。” 见他如此猖狂,张穆抬手就一耳光,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口鼻淌血,“服不服?” 头领吐了一口血沫子,挑衅道:“带你们进去我得死,不带你们进去也得死,反正都是死,你们有本事就自己打进去,别废话了。”说完,双眼一闭,直接躺在地上。 孙柱气得大骂:“妈了个巴子,既然你这么想死,老子就成全你。”说着,和两个兄弟把头领拖着街道中间 张穆看了一眼围墙,只见高高的围墙上面密密麻麻树满了尖刺、铁蒺藜,根本没有攀爬、立足的可能,他自言自语道:“爬墙不可能,看来只有硬闯进去了。”其他人也都看清了形势,纷纷同意硬闯。孙柱见旁边不远有一根拴马桩,马上跑过去抱着用力摇晃,陈军、陈伟兄弟俩赶去帮忙,几人一齐使劲,直接将拴马桩从地里拔了出来,张穆和几个男人抬着拴马桩朝大门撞去,只听“咣”的一声,大门被撞得一震,门头上的碎屑纷纷扬扬,几人退后,接着又撞了过去,几个撞击下来,原本结实的朱红大门变得摇摇晃晃起来。 第51章 真假王爷 院里的搏杀正在激烈进行,不时有人落水。门里边有两个家兵守着,沉闷的撞击把他们吓了一跳,眼看大门岌岌可危,一个家兵跑到桥边大喊起来:“沈管家,不好了,有人在撞门,大门都要倒了!”此刻,沈雄正和两个家兵艰难地承接着徐坤的攻击,家兵这一喊,把他们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一慌,手上招式就慢了,徐坤哪会放过这个机会,只见他身体向前一探,手中的刀变劈为撩,刀锋划出一条弧线,从几人手上掠过,沈雄和两个家兵的手腕上立刻鲜血直流,手里的刀也飞了出去,沈雄反应迅速,脚尖一踮,身体直接往后飞出,急急跳出了战圈。两个家兵则没有这么幸运,就在他们愣住的刹那,徐坤的攻势就到了,手无寸铁的家兵立刻中刀,掉到湖水里扑腾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快点给我上!”跃到圈外的沈雄吼叫着,对着桥头迟疑的家兵连踢带踹,几个家兵怪叫着扑向徐坤,纠缠在一起。沈雄则跑到大门后,通过门缝向外望,门头上的尘土扑簌扑簌往他头上掉,而院子里的情景让他心惊肉跳,眼看大门摇摇欲坠,他转身就往萧刚那里跑,凑到萧刚耳朵边恐慌地说道:“老爷,张岳的弟弟带着几个人在撞门,大门快快被撞破了。” 被眼前的战况搅得心烦意乱的萧刚又惊又怒,“外面你不是安排了一队人在守着吗?人呢?” 沈雄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都都被杀了。” “都被杀了?废物,都是废物,我花这么大代价,成天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关键时刻却不顶一点用。”萧刚怒不可遏,对沈雄喊叫:“你赶紧去,一定要把大门给我守住,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 “是。”沈雄一抹脸上的汗水,结果手上的血全抹到了脸上,沾满鲜血的脸变得狰狞无比。当他跑到湖边时,只听“砰”的一声,大门被撞倒了,张穆他们跟着就冲了进来,看清了形势后,立刻分成两股,分别朝桥的两头冲去。沈雄带着剩下的家兵冲过去拦截,双方立刻混战在一起。 军营门口又恢复了死寂,唐志皱着眉头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叫过两个人,轻声吩咐道:“你们去大帅府中看看,快去快回!” “是!”两人转身朝大帅府方向跑去。唐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安慰身边茫然、慌乱的兵士:“大家不要多想,把军营守好。” 没多久,两个兵士飞跑回来,看着两人惊恐的表情,唐志已经知道了结果,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吗?”两人用力点点头。唐志转念一想,马上下了命令:“你们立刻去向知府刘大人报告,快去!” 看着两人消失在黑暗中,唐志暗暗在心里祈祷。他苦苦思索,但却想不明白郭攀的所作所为原因是什么,但刺杀军中大帅就是忤逆,虽然郭攀于他有恩,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异常清醒的。另外,武税军的统领是郭攀的岳父,是否知晓郭攀的所作所为?现在军营中的主要将领都在萧府,如果真的如张穆所言,那这也许就不是郭攀个人的行为了,而是有组织的行动了。当前军营中最高职位的也就是千夫长,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将群龙无首。唐志越想越怕,此时唯有请知府刘大人出来住持局面了。他心里七上八下,身上一阵阵地泛起凉意。就在这时,派去报告的两人回来了,煞白的脸上淌着汗水,气喘吁吁地喊道:“报告,不” “打住!”唐志立刻截住了兵士的话,自己走上前去,将耳朵凑到一个兵士的跟前,“别急,慢慢说!”虽然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比对方更着急。 兵士定了定神,低声说道:“报告,不好了,刘大人家全部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唐志异常焦急。 另一个兵士凑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刘大人一家都都被杀了。” 唐志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稍一思索,叫过一个兵士,让他悄悄去萧府打探下情况。兵士走后,唐志在原地转着圈,他预感到今晚很可能会有大事发生,“怎么办?怎么办?”他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焦急地望着萧府的方向。时间不长,兵士飞速跑来,告诉他萧府门前正在混战,府中杀声阵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罢,唐志没有迟疑,他沉着冷静地命令兵士紧紧守住大门,任何人不准进出,自己稳稳地向军营深处走去,绕过一个军帐,等守备兵士看不见自己了,他立刻跑起来。 听到唐志的报告,千夫长梅万里同样是万分惊骇,他把情况捋了一遍,明白当前局势极其复杂凶险,不仅武税军,城中的屯驻大军也面临极为险恶的形势。目前最重要的是保持军心稳定,于是他命令唐志立刻返回大门口,严密关注城里和军营的情况,暗暗做好战斗准备,但不要声张,以免引起混乱。同时他叫过一个传令兵,让他火速去把所有千夫长都请过来。 很快,千夫长们纷纷往梅万里的军帐赶,一进账,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梅万里不停地安慰:“大家别急,等所有千夫长都来了,再说。”武税军军纪极严,千夫长们见梅万里如此说道,便静静端坐着。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了,梅万里吩咐卫兵把军帐围起来,其他人不允许靠近,把军帐门也关了起来。正当大家诧异时,梅万里站了起来,朝众人行了个军礼,没有任何客套,直接低声说道:“诸位,把大家急急请来,是因为发生了紧急事情,我们的李大帅、知府刘大人都被害了。” “什么?怎么可能!”原本安静的军帐突然炸了锅,梅万里赶紧制止:“诸位兄弟安静,千万别传到账外去,否则极易发生混乱。”接着,他把事情简明扼要地做了说明,军帐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现在,张岳将军、徐坤将军都不在军中,无人主事,梅某请诸位前来,就是要商量怎么办?”梅万里虽然声调不高,但话里的焦虑谁都听得出来。 突然,一个人站了起来,嚷道:“梅万里,你说大帅是郭攀将军所杀,我不信,郭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说话的千夫长叫熊俊,他刚说完,坐在他旁边的五六个人纷纷附和,这几个人都是郭攀的心腹爱将,平日里走得很近,有意无意地形成了一个小团体,相比其他人,行事比较张扬。 “这是杨丹彤姑娘亲身经历的,她现在都是奄奄一息,还会错吗?再说,这等大事,我怎么会乱说,也不敢乱说。至于郭攀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确实不知,这个你应该更清楚。”梅万里平时就看不惯这几个人,因而毫不客气进行回击。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我更清楚,你把话说清楚!”熊俊见梅万里话里有话,呼地站起来指着梅万里,旁边的几个人也纷纷指责梅万里。 “什么意思,你自己不知道吗?”梅万里丝毫没有退缩。 “行啦,都别吵了!”说话的是牛忠,是这些千夫长里面最年长的,有些千夫长曾经还是他的部下,因而有些威信,他站起来严厉地说:“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却在这吵吵囔囔,成何体统!” 吵闹的双方都意识到了自己言行的不妥,此刻正好就坡下驴,纷纷坐下,不再说话。 牛忠对自己说话还算数感到满意,他摸着下巴上浓密的胡须,一板一眼地继续说道:“现在将军们都到萧府去了,那里的情况又不明,我们这些千夫长必须站出来,大家一条心,掌控好局势,军中绝对不能生乱,一定得稳住。” “对对对!”千夫长们纷纷点头,不管平日有何过节,这种危急时刻都应该放下。 梅万里站起来接话:“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们应该推选一位来主持事务。” 有人回应道:“梅兄,就你来吧!” 梅万里摆摆手,说:“不不不,今夜是因为唐志发现情况后立即向我报告,梅某觉得事态紧急,一时又找不到将军,只好擅作主张将大家请来,别无他意。我看,就请牛忠兄来主持。” “同意,同意。”千夫长们齐声赞同。 牛忠没有推辞,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担起这个责任,“既然兄弟们相信牛某,那我就领个头。牛某以为,当前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些千夫长必须管好自己的队伍,将队伍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并立即做好迎战的准备。梅兄,军营大门是你负责,你要加派队伍,控制住大门。” “是!”梅万里得令,立即叫过一个传令兵交代了一番,传令兵马上跑出了军帐。 “来,我们再仔细研究,做好布置。”众人都聚拢过来。 刘曦的宅子,如今是宁王府,外面看黑漆漆的,屋里却灯火明亮。宁王端坐在太师椅上,聚精会神地听着满脸兴奋的冷飞龙讲述,并不时插话,等到冷飞龙讲完了,他细细琢磨了会儿,然后问道:“你确认所有的人都解决了吗?” “王爷放心,我们去的时候,首先把宅子围了起来,把前后门堵死,完事后逐个清点了,绝对没有漏网的。” 宁王点点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下来,“这刘曦是个不错的官儿,这宅子还是他主动腾出来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各为其主啊!” “是是。”冷飞龙连连称是,“也好在有这宅子,给了我们很多便利,要是在其他地方,大杭那些巡城的兵士很容易发现我们藏了这么多人。” 宁王同意冷飞龙的分析,他拍了拍太师椅,说道:“当初,我一直在想着进城后在哪里落脚,没想到刘曦把府邸送上门来了,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这也许就是天意。啊,哈哈!”说完,笑了起来。 “老天都在帮我们,华拖大人、将军必定成功!”冷飞龙恰到好处的奉承,让宁王很是受用。他身子稍微前倾问冷飞龙:“大帅府那边去看了吗?” 冷飞龙忙恭敬地回答:“去看了,大帅和夫人、佣人都解决了,但没有看到杨丹彤。” “哦!”宁王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我把整个大帅府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看到那丫头。”冷飞龙边说边观察宁王的神态。 宁王很不满意:“木赤这是怎么办事的?他还和我说万无一失。” “那那现在怎么办?”冷飞龙小心地问。 宁王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下定了决心:“一个小丫头,谅她也翻不起什么浪,不管她了。”说罢,他环视了一眼衣甲鲜明的卫兵,下达了命令:“计划不变,到时候听我的号令行事。” “是!”卫兵立刻散开,藏了起来,大厅里只剩下冷飞龙,宁王凑近他低声问道:“那个没问题吧?”说着做了个手势。 冷飞龙笃定地回答:“没问题,今儿上午,我还找了几个兄弟试了下,服了解药的人没事,没服解药的一会儿就不行了。” “我们的人都服解药了吧?” “将军放心,都服了。” “好。”宁王很满意, 冷飞龙见状,兴奋地说:“王爷,过了今晚,我们就再也不用处处小心地伪装了,这段时间,真把我憋坏了。” “哈哈!”宁王笑起来,说:“可不是。不过,我们还要做好这最后一件事,你们,”他用手一指大厅里站着的卫兵,“都得小心,等下来的这些人都不是吃素的,我们费了这么大周折,决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出纰漏。” “是!”冷飞龙挺胸回答,在宁王面前,他始终都保持着足够的恭谨。 “你现在就带人去军营,务必将屯驻军和武税军所有千夫长都招过来,所有的,然后”宁王伸开的五指紧紧攒了起来。 “是。”冷飞龙得令,转身走出了大厅。看着他雄赳赳的背影,宁王眼里迸射出兴奋的光芒。 唐志带领着兵士警惕地盯着大街,当看到黑暗中有人走过来,他立即手按刀柄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冷飞龙放慢脚步,高声回答:“在下冷飞龙。” “哦,是冷先生!”唐志看清了来人,松了口气,“这寒夜,天寒地冻的,冷先生怎么还出来啊!” 冷飞龙走了过来,手拢在嘴边哈着热气,说道:“唐兄和兄弟们这值夜真是辛苦了,我这就走了这么点路,感觉这鼻子、耳朵都要冷掉了,你们可要吃饱穿暖,空着肚子更冷了。” 唐志微笑道:“多谢冷先生关心。这么晚了,冷先生应该是有事吧?” “确实是有事。”冷飞龙神色凝重起来,凑在唐志耳边低声说道:“刚得到消息,大帅和知府刘大人都遇害了,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唐志回答:“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话让冷飞龙吃了一惊,他几乎不相信如此隐秘的行动,这么快军营都知道了:“你们知道啦?” 唐志看到了冷飞龙的诧异,于是把过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冷飞龙倒吸了一口凉气,背上发凉,刚刚还在奇怪这杨丹彤去哪了,没想到还活着被人就走了,“这个没用的郭攀!”他在心里把郭攀咒骂了十八遍。出现这种事,该怎么办?他极力掩饰住自己的不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头脑中飞速琢磨着这起意外带来的风险。 “冷先生,冷先生!”唐志见冷飞龙低着头不说话,急切地将他请到旁边,冷飞龙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说道:“杨姑娘没事,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是啊,是啊!”唐志接话道:“如果不是杨姑娘,我们都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现在最要紧的是整支军队没有统帅了,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极易发生混乱。”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冷飞龙做出了决定:事情发展成这样,已经无法挽救了,就算现在赶去萧府也无济于事,张穆他们想必已经早到了,只能相信木赤的临机处置了。于是他对唐志说:“唐兄所言,正是王爷所虑。他让我前来,就是告知大家,当此危急时刻,他会站出来。” “那就好。”唐志高兴起来,“嗨,你看我们这脑子,怎么就没想到还有王爷呢?只要王爷在,我们就有主心骨。” “是的,此时我们只能请王爷来主持大局了。”冷飞龙压低声音说道:“本来王爷是要来军营的,但无奈身体不允许,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他日夜操劳,身体很差,无法来回奔波。” 冷飞龙的话,让唐志想起宁王前不久从城上下来后就一直卧床不起,张岳和军中将领还去探望,回来勉励兄弟们尽忠职守,守好城,为朝廷分忧!刚刚升起的兴奋劲儿一下又暗淡了下去,“那怎么办?” 第52章 真相大白 冷飞龙清了清嗓子,“为今之计,只有请将领们到王爷那去商定大计。” “问题是将军们都不在军营里。” “那,那就让所有千夫长们去王爷那领受任务。” “千夫长出营去王爷那?”唐志熟知军中纪律,没有上级命令,下级是不能随便离开军营的,因而认为冷飞龙说的方式不妥。 冷飞龙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把王爷抬过来,再抬到屯驻军那去?这天黑路滑,发生一点意外,谁承担得起?再说了,又不是去别的什么地方,是去王爷那,等王爷安排好,就马上回来。” 唐志还在犹豫,冷飞龙接着说道:“现在,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要快,容不得半点拖延。” 唐志当然知道冷飞龙说得是事实,当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他说:“那好,我速去禀报,先生在这里稍等。” “唐兄赶紧去,赶紧的!”冷飞龙不停地催促。 正在牛忠帐里的千夫长们听到唐志的报告,纷纷恍然大悟,对宁王此时主动扛起这份责任更是敬佩,而是不是全部去宁王那接受命令,大部分人认为危急时刻,只能如此,少数几个千夫长心存疑虑,最后,还是牛忠拿了主意:既然宁王明确提出了这个要求,就应该执行,这是对宁王的尊重,也是对他的支持,加之军营离王爷下榻的府衙不远,接受命令后迅速回来,误不了事。于是,千夫长们立即出营,跟着冷飞龙快步朝府衙而去。 萧府,双方还在厮杀,家兵越来越少,但在郭攀和沈雄的带领下,一个个红着眼睛死战不退,顽强地堵着不让对方出门,孙柱、郑虎都已挂彩,恒真和几个弟子更是伤得不轻,但都在苦苦坚持。随着时间推移,家兵们的颓势越来越明显,战团逐渐往大门口推进。木赤已经站在了屋顶上,眼里已经流露出焦急的神色,不时往城外张望,这时一个黑衣人赶来报告:“将军,城外已经就位了。” “好!”木赤松了口气,立即下令:“赶紧发信号。” “是!”黑衣人得令,往院墙外面做了个手势,黑暗中马上升起了两盏孔明灯,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 城外,华拖率领的北兵已经将扬州城包围起来,数万人的军队,从军营开拔到围城,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丝亮光。华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咬牙切齿地远远注视着这座让他损兵折将的城池。突然,夜空中出现两个亮光,越升越高,旁边的卫兵轻声报告:“大人快看,信号。” 华拖嗖地抽出弯刀,刀锋指向城中,大吼一声:“勇士们,进攻!打进去,城里有数不尽的女人、钱财在等着你们。” “哗”的一声,无数的火把亮了起来,汹涌的骑兵如潮水一般卷向城墙,战马嘶鸣,踏得整个地面都颤抖起来,马上的北兵高举弯刀,呐喊、怪叫着。城墙上缩手缩脚的大杭官兵正在忍受严寒的煎熬,突然亮起的火把和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敌军将他们一下惊醒过来,纷纷趴到城垛上往下看,军官们跑来跑去,高声吆喝,指挥着兵士们立刻投入迎战,警讯的铜锣“咣咣”响起,火把也亮了起来。风一般的北兵席卷而来,城上的大杭官兵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城墙外的护城河在火光的映衬下,泛着血红的波光,这道防线成了北兵的噩梦,每次攻城,都不知道有多少北兵葬身于此,导致战斗结束后,守军都要专门安排人出城,将北兵尸体拖出河道,免得成为北兵下次攻城的跳板。 北兵很快就冲到了护城河边,守军指挥官挥动令旗,密集的箭雨立刻从城头倾泻下来,然而北兵没有退缩,纷纷举起盾牌抵挡,后面的北兵则立即射箭还击,双方的箭矢在空中不时地撞在一起,发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和令人心悸的“嗤嗤”声。 高大的城墙和宽阔的护城河给大杭官兵带来了极大的信心,各级军官指挥着兵士们沉着应战,经过多次和北兵的战斗,守军已经熟悉了敌人的攻城套路:前锋部队用弓箭压制守军,后面的攻城部队趁机架起云梯,越过护城河、登城。北兵的强弓硬弩威力很大,不断有守军兵士中箭,但他们坚信,北兵这次又将和以前一样折戟沉沙、无功而返,葬送一批兵士的生命。一路路的传令兵立刻奔往屯驻军军营和武税军军营报告军情,调取援军。 当牛忠带领千夫长们匆匆赶到宁王府上时,发现屯驻军的将军文理率领着一干将领、千夫长们也正赶来,两人虽然熟识,但也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赶紧进屋。宁王端坐在会客厅太师椅上,看到宁王病情好转,大家心里稍微高兴起来,一个个向前问候,宁王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示意大家落座。等大家伙坐定,冷飞龙向宁王递了一个眼色,宁王点头,冷飞龙向后做了个手势,府邸大门和会客厅的大门无声地关了起来。宁王清了清嗓子,问了句:“所有的千夫长都来了吗?” 亮如洪钟的声音和精光四射的眼神让牛忠一惊:这王爷不是说还在病中吗?但这神态却不像个病人啊!他转头瞄了一眼文理,只见他站起身报告:“回禀王爷,屯驻军所有千夫长以上人员都来了,听候王爷调遣。”宁王满意地“嗯”了一声,眼光看向了武税军这边,牛忠来不及细想,赶紧回禀:“报告王爷,武税军所有千夫长都来了。” “那好。”宁王靠在太师椅上,“大家都知道,今晚城里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李知廷大帅和知府刘曦大人都遭遇了不测,武税军的将军们恰恰又都不在军营,我看这绝不是巧合,是有计划的预谋,目的就是要造成军队的混乱、无序。” 千夫长们屏气凝神地听着宁王的分析,不住地点头,宁王继续说道:“老朽不才,但在这个危机时刻,老朽别无选择,只能挺身而出,如果大家愿意听从,我们则共商大计;不愿意听者,则请自便。”说着,他坐直了身子,威严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来回扫视,这种目光让千夫长们心里骇然,他们对宁王都很熟悉,但眼前的宁王不再是先前那个多次去军营中看望大家的慈眉善目的老者,而是变成了一位不怒自威、杀伐果决的将军。 屯驻军和武税军的头脑们都清楚,目前城中只有宁王能把大家拢在一起应对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危局,何况他原本就是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在成都府与北兵鏖战经年。就是于是乎,大家齐声说道:“听从王爷调遣。” 宁王拍了拍太师椅宽宽的扶手,说道:“既然如此,那老朽就说说自己的意见。众位比老朽更清楚,经过这么久的围困和攻击,扬州虽然还没有被攻破,但无论是守军还是百姓,都已经山穷水尽、面临绝境。更为可怕的是,今晚的事情,说明敌人或者是敌人的内应已经在城里行动了。我们的人越打越少,粮秣、武器得不到补充,而朝廷在北兵的猛烈打击下,自顾不暇,临安都已是风雨飘摇,整个长江以北,就剩下扬州这一座孤城,悬在北兵的**之中,得不到任何援助。如此形势,如何坚守?我们这几万守军该何去何从?” 千夫长们本来是来宁王这里领受任务的,却听到宁王如此说道,虽然他说的都是实情,但此刻听来,却很不是滋味。牛忠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有的千夫长们垂头丧气,神色黯然;有的脸上则是掩饰不住的愤懑,显然对宁王的话不满;而有的则露出诧异的神情。牛忠又看了一眼文理,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眼里的表情很复杂,牛忠向他使了个颜色,文理会意,站起身来朗声说道:“王爷所言不虚,但大帅生前说过:扬州就是要做一个钉子,牢牢钉在江北,拖住北兵不让其过江,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弃守。既入扬州,就准备葬身于此。末将愿率领本部兵马,与扬州共存亡!” 牛忠立即站起来附和:“愿与扬州共存亡!”大部千夫长们都站起来,齐声高呼“愿与扬州共存亡!”几个原本没有信心的千夫长见此情景,也跟着站了起来。 洪亮的宣誓声音震得房顶梁上的积尘纷纷飘落,宁王的脸色很难看,他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说道:“我相信大家都不畏死,但不要忘了,北兵一旦攻进来是要屠城的,你们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兵士,兵士后面还有更多的百姓,你们不怕死,难道让他们都去死吗?” 牛忠立即接话:“身为大杭子民,面对异族入侵,人人都应该挺身而出,更不用说军人,为国而死,死得其所!要说屠城,前面北兵已经攻打了多次,死伤惨重,他们只要打进来了,想屠城就会屠城,扬州城里的任何一个大杭人,自从第一次拿起武器和北兵开战,就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只有死战,就算死也要杀几个北夏人垫背,不让他们去祸害其它地方的大杭人。” “牛兄说得对!”“就是,死战到底!”人们被牛忠的慷慨陈词激励,纷纷喊起来。 文理朝宁王抱拳说道:“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多次进攻,每次打下来,敌人除了留下一大片尸首什么也没得到,如果北兵再来,也还会是同样的结果,所以我们不怕。只要王爷带领我们坚守,我们一定可以让北兵再次丢盔弃甲。” 宁王鹰隼般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些人好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鼻子哼了一声,手指着千夫长们狠狠说道:“就你们现在这样缺衣少食,能打赢如狼似虎的北兵吗?你们听听!”千夫长们随着宁王的手,转头看向屋外,虽然大门紧闭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远处隐约传来的闷雷般的声音让这些久经战阵的军人立刻紧张起来,“是战马!”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啊,怎么回事?”“几个方向都有!”“不会是北兵来进攻了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宁王和冷飞龙在旁边静静看着,不动声色。 文理焦急地问:“王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这一问把大家伙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急切地看着宁王。 宁王慢条斯理地说:“诸位猜得没错,北兵攻城了。” 猜测变成了现实,大家不免大惊失色,文理立即说道:“城上的兄弟们很少,抵抗不了多久,请王爷下令出营增援!” “请王爷下令!请王爷下令!”千夫长们高声请战,大家虽然对宁王今天的表现心生疑虑,但目前也只有指望他能振臂一呼,带领大家抗击敌军。 宁王伸出手,大家立刻安静下来,他从左到右指着这些嗷嗷叫的战将冷冷地问到:“大家都决心和北兵决战吗?” “和敌人死战到底!”不管是屯驻军还是武税军,也不论先前个人之间如何不对付,比如梅万里和熊俊,此时大家的心是一致的,就是火速去支援城头上的兄弟们,因为平时城头上的兵力是有限的,大部队都驻扎在军营里,如果此刻北兵已经攻城了,那守军将非常危急。 “既然如此,那大家说说怎么打。”宁王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朝冷飞龙做了个手势,然后坐回了太师椅上,得到指示的冷飞龙马上悄悄地闪进了旁边的厢房里。 目前这里军阶最高的是文理,他当仁不让地首先发话:“末将认为,王爷府这里就作为大帐,王爷在这里居中号令节制各路军队。防守上,按照以前几次的部署,武税军守北门和东门,屯驻军守西门和南门,各自先开一半军队上城,一半军队留在营里作为后备梯队。军情即时向王爷报告,以便王爷根据战场情况调配军力。” “我同意文将军的方案。”牛忠马上接过话,然而他话刚说完,就觉得一阵剧烈的头晕,身体发软,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他身后的千夫长赶紧俯下身子去搀扶,却一个个摔倒到地上,接着文理和其他人纷纷倒地。就在这时,两边厢房里闪出几十个身着北兵服的彪悍男子,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弯刀,宁王和冷飞龙哈哈大笑。众人错愕不已,文理惊疑地问:“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志得意满的宁王朝冷飞龙一努嘴,“冷先生,你来告诉他们吧!” “是,将军。”冷飞龙恭敬地回复。 将军?王爷怎么成了将军?冷飞龙看出了大家的疑惑不解,于是止住笑,走到宁王身边,向大家介绍道:“诸位,这位可不是你们的王爷,而是北夏国的赫朱将军。” 北夏国的将军?这怎么可能!瘫软在地的大杭国将军和千夫长们虽然在扬州之前没有见过宁王,但李知廷大帅和刘曦知府却是认识他的,尤其是刘曦,在成都时还是宁王的部下,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宁王,他们不可能认不出来。牛忠忍住剧烈的眩晕,抬起头对冷飞龙骂道:“不可能,一定是你们劫持了王爷!” 赫朱踱到牛忠面前,蹲下来看着他,嘲笑起来:“人如其名,只是你的忠诚可惜了。我是北夏人,你们的王爷如今还在肃州的破庙里念经。”他站起身来,以胜利者的姿态大声说道:“为了今天,本将军可花费了很多心血,苦心模仿你们王爷的言行举止,虽然中间出了几次纰漏,但都被我对付过去了,安安稳稳地到了今天。”他笑着拍了拍冷飞龙的肩膀,继续说道:“也好在有你这个大杭人作为参谋,告诉了我很多大杭的风土人情和扬州的军民情况,没有你这个宁王曾经的部下,我可能很难模仿得这么像,搞不好就露馅了,毕竟刘曦和宁王熟识。”听到主子如此赞扬自己,冷飞龙心花怒放,但仍然谦恭地回复道:“将军过誉了,这都是将军自己的英明神武,小的只是提供了一些信息、出了一些主意,万万不敢贪功,小的愿为北夏、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原来,当初冷飞龙无意之中发现宁王并相认后,惊喜万分,就谋划着如何将宁王营救出去,后来又多次与宁王会面,商讨行动的细节。然而,看押宁王的守卫异常警觉,从他的言行中发现了端倪,立刻将情况上报给赫朱,这赫朱是宰相华拖的心腹,有勇有谋,当时镇守肃州、凉州、瓜州一带,作为北夏军西征的基地。正在为华拖围攻扬州不克而忧心忡忡的赫朱,获知这个消息后,他命令守卫佯装不知,暗中却加强了守卫的力量,同时安排人盯住了冷飞龙,心中则思索起有没有可能利用这个事做点什么。 第53章 一网打尽 当冷飞龙和宁王定下计划准备付诸实施时,赫朱立刻命令将其抓获,并亲自审问。冷飞龙不知道行动已经暴露,因而坚称自己只是个生意人,在两地之间做些买卖。然而,当赫朱将他与宁王每次会面的详细情况和他所做的各项出逃准备原原本本说出来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底细已被对方摸得如此清楚。他选择了沉默,无论对方怎么问,一言不发。失去耐性的北夏人对他严刑拷打,他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但依然咬紧牙关。赫朱命令将他关押起来,并安排了一个年轻女子给他清洗伤口、照顾生活,但冷飞龙不停地对她咒骂、驱赶,根本不让她近身,女子一声不吭,靠在墙角暗暗垂泪。第二天,北兵进来,发现冷飞龙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没有清理,地上的饭也根本没动,不禁对女子大骂起来:“你这个没用的大杭猪,这点事都做不好,留着你有什么用?去死吧!”说着,抡起鞭子就抽了过去,一脸惊恐的女子尖叫一声,摔倒在地,北兵一边骂,一边不停抽打,女子无处躲藏,只好双手抱头,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开始,冷飞龙只是冷冷地看着,但北兵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看到女子因为自己而无辜挨打,他无法再旁观下去,撑起身体朝北兵叫道:“住手,这和她无关。” 北兵回头,手里鞭子指着他狠狠地说:“你闭嘴,再啰嗦连你一起收拾。”说着,又举起了鞭子,女子吓得大叫起来。 “我让你住手!”冷飞龙忍住身上的剧痛喊起来,“你不就是要我吃饭吗?我吃就是了。”说着,端起地上的碗就吃起来,北兵哼了一声,朝门口走去,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女子爬到冷飞龙身边,散乱的头发垂在脸上,混着泪水和血水,冷飞龙心里堵得慌,再也吃不下去了,他放下饭碗,歉疚地说:“你是因为我挨打,我,我” 女子凄然一笑,揩去脸上的泪水,摇了摇头,“没事,先生伤得很重,我来服饰先生吃饭吧!”说着,端起碗给他喂饭。 “我自己来吧,你刚刚被打得不轻。”他忙伸手去接女子的碗。女子却把手移开,坚持给他喂,“比起先生,我这点伤不算事,就让我服侍先生吧!”为了女子不再挨打,他只好作罢。 女子自称姓马名菊花,本是世居关中的大杭人,北兵进攻关中时,年迈的父母被杀,她被掳掠至此,受尽北夏人欺凌,说道伤心处,忍不住痛哭失声。冷飞龙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默默地听着她的断断续续的哭诉。“虽然活得连狗都不如,但我还是要活下去,要活着回去收拾父母的尸骨,让他们入土为安。” 冷飞龙原本准备绝食,一死了之,但马菊的话给他不小的触动,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不禁想起了远在老家的父母,自从上一次离家已三个多月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也不知道父母是否安好?如果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永远消失在这遥远的边地,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将他养大、自他离家参军后就担惊受怕了十数年的父母? “先生,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见他神色凄然,马菊不安起来。 “哦,没有,没有。”冷飞龙收回思绪,看着她,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谢谢你!” “谢我,”马菊惊讶地问,“谢我什么?” 冷飞龙只是微笑,见他不想说,她也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给他清理伤口。 马菊非常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一段时日相处下来,冷飞龙完全接受了她,身上的伤痛也减轻了很多。这些时日,他想了很多,明白凭自己单枪匹马已经不可能把宁王救出去,当前最重要的是自己活着出去,把宁王还在人世的消息带回大杭,但身陷囹圄,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先生这么重的伤,没想到恢复的这么快,真是上天保佑先生。”这天,马菊脱下他的衣服,指着他身上的伤疤,十分高兴。 冷飞龙看着自己身上淡淡的疤痕,活动了一下身体,他也觉得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他很感激女子,真心实意地女子说道:“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你是我的恩人。” “先生言重了。”马菊走近他,轻轻抚摸他强健的身体,见他没有拒绝,女子环抱住他的腰,越抱越紧,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面对这个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女子,冷飞龙体内升起一股豪气,在腹部乱撞,紧紧将对方搂住。马菊抬起头,眼里充满欣喜和期待,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冷飞龙一把将她抱起,马菊满脸娇羞,双手紧箍着他的脖子,在他唇边吻了一口。他将自己的衣服铺在地上,将她轻轻放在衣服上 靠在男人胸口,马菊愈发地温柔,摩挲着男人的肌肤。“先生。”她话刚一出口,就被男人制止了,就在她发愣的时候,男人温情地说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飞龙。” 马菊马上反应过来,欣喜又小心地叫了一声:“飞龙。”男人则用有力的爱抚作为回应。“飞龙,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冷飞龙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他的想法:“我们一定要逃出去。” “我们?你要带我一起出去吗?”马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冷飞龙肯定地回答,“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不管去哪,我都会带着你。”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女子激动起来,冷飞龙连忙捂住她的嘴,指了指门口,女子吓得赶紧闭嘴。 “门口整天都有人守着,怎么出得去啊?”马菊嘴巴凑在冷飞龙耳朵边,担忧起来。 冷飞龙将她搂在怀里,抬起手指着窗户,轻声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我试过了,这个窗格腐朽得很厉害,应该可以拆下来。” 一弯新月高悬在天上,夜风呼呼地刮着,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冷飞龙小心地拆着窗格,马菊躲在门后,透过门缝盯着打瞌睡的守卫,时不时紧张地回头看拆窗的进展。不多时,冷飞龙就将窗格拆掉,他示意女子过去,“来,你先出去。” “这么高,我不敢!” “我看过了,窗子下面是个土包,你直接跳下去,没事的。” 马菊还在犹豫,冷飞龙着急起来,“现在外面风大,守卫不容易发现,等风停了,想走都走不了了。快!”说着,直接托着她的屁股,将她送到窗边,女子抓住窗框,一闭眼跳了下去。 风声掩盖了一切,打着瞌睡的守卫没有发现,冷飞龙见门外没有动静,也跟着跳了出去,一落地拉起她就跑。但跑了不远,她一下摔倒在地,惊叫起来,“怎么啦?”冷飞龙赶紧跑回来。 “我脚崴了,走不了了。”马菊抱住脚,表情痛苦。 “啊,那怎么办?”冷飞龙焦急万分。就在这时,守卫发现了他们,大喊着“别跑”,追了过来,明晃晃的弯刀在月光下很是骇人。马菊挣扎着站起来,但脚一用力,马上又摔了下去,“完了,我这脚怕是断了。” 冷飞龙直接蹲到马菊跟前,“我背你走,快上来。” “那可不行,”她连连摇头,“那样我们谁都跑不了。” “我说过,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要走一起走。”冷飞龙不由分说,抓住女子的胳膊就往自己背上拉。 “不!”女子吼起来,把冷飞龙吓了一跳,“你好不容易逃出来,别再回头,赶紧走。” 冷飞龙怔怔地看着女子,似乎不认识了。追兵就要到跟前了,女子大喊起来:“别管我,王爷还在等着你。” 这句话惊醒了冷飞龙。是的,将王爷救出去是他最重要的任务,为了这个目标,其它东西都可以舍弃。他一狠心,扭头飞奔。 “别跑!”守卫已经抓住了女子,但冷飞龙已经跑远了,消失在夜色中。守卫将女子扶起来,恭敬地说:“辛苦你了。” 女子拍拍身上的尘土,声色俱厉地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守卫点头哈腰地回答:“都安排妥当了。” 回到熟悉的村里,冷飞龙将头上的草帽拿在手里扇风,匆匆往家里赶,路边一户人家,一位老人坐在门口休息,他走过去打招呼:“二叔,在家呐。”原本每次回乡都要拉着他问长问短的二叔却瞪着看了好一会儿,转身进屋去了。他非常诧异,跟着进屋,大门却被老人“嘭”地一声关上了。“二叔,你怎么啦?”他站在门外叫了几声,屋里只传来老人的怒吼:“滚,我不是你二叔。” 冷飞龙莫名其妙,眼见太阳已落山,天色渐暗,他只好压下心头的疑问,快步朝村子最里头的自己家走去,那里生活着他的父母。路边人家那些亲戚、长辈、发小,看到他后,纷纷躲了起来,背后隐隐约约还传来骂声。他满腹狐疑、一头雾水,心里不安起来,脚步也更快了,最后跑了起来。赶到家门口,他大喊起来:“爹、娘,飞龙回来了。” 屋里没有回音,他一把推开虚掩的大门,却见房梁上吊着两个人,他头嗡地一声,从衣裳就知道,那是他年迈的父母。他冲过去,赶紧将父母放下来,然而两人都已死去多时。 “爹,娘,你们这是为什么啊?”他跪在父母身边,一遍遍地哭喊。家中虽然破旧,但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一切都是他离家时的样子。 “一定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爹娘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从伤心中反应过来,立即起身出门,转身仔细将大门关好,他不能让夜风吹凉了父母。就在他转身时,远处跑来一群人,最前面的是官府的捕快,手里都握着刀,后面跟着的村民手里举着扁担、锄头,气势汹汹地朝他家而来。 就在他疑惑、惊骇的时候,人群已经冲到了院子里,有个后生对捕快说:“官爷,就是他!” 捕快从身上拿出一张纸展开,对着他仔细看了看,说道:“没错,就是他,抓起来。”说完,就围了上来。 冷飞龙连忙喊起来:“慢慢慢,官爷,这是怎么回事?” “妈拉个巴子,还在装,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心里没个数吗?”一个捕快张口就骂起来。 另一个捕快大声叫:“别跟他废话,把他抓到衙门,除了这个祸害,大家还可以领赏。”这一喊,人群马上躁动起来,群情激愤。 冷飞龙双手急摆,大喊起来:“官爷、各位乡亲,我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你们倒是和我说清楚啊!”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如果我真做了什么坏事,我怎么还敢回来?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搞错了?” 两个捕快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但身后一个后生愤怒地吼道:“你说你不知道做了什么坏事,那你看下旁边的告示,那上面说的清清楚楚。” 冷飞龙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墙上贴着一张海捕文书,他匆忙进屋的时候因为挂念父母而没有看见,现在这一看,把他看得心惊肉跳,只见文书上写着: 案犯冷飞龙,私通北夏,助其攻打官军,罪大恶极。若有人捕获前来,或首告到官,支给赏钱一千贯文。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与犯人同罪。旁边还画着他的像。 冷飞龙冷汗直流,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一下就成了私通北夏的要犯,他拼命解释,但人群叫嚷着围了上来,那一张张原本熟悉的面孔此时却变得无比狰狞可怕,他无论怎么说都是徒劳,反而越来越激起人群的愤怒。他知道,自己一旦被抓往官府,将没有任何机会,等待他的马上就是死和永世不得翻身的通敌罪名。不,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既然此时此地说不清,那就先跑出去,等以后再找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想到这里,他猛地转身撞开屋门,反手就把门栓上,现在他明白了父母为何而死,可以想见,老实巴交的父母走上绝路时,该是多么恐慌、羞愧、痛心、绝望。双亲的尸体就在眼前,他却无能为力,连给父母下葬都做不到。摸着父母冰冷、僵硬的脸庞,他泪流满面,心如刀绞。身后的破门被砸得嘭嘭响,摇摇欲坠,他站起身,刚打开后屋的窗子跳出去,门就倒了,人群拥进屋子,见他从窗户逃了,立即呼喊着追上来。他没命地往山上跑,好在从小就在这地方长大,对这山上的每一个坡坎、每一条小路都无比熟悉,渐渐地甩掉了追兵。由于担心官府发动更多的人搜山,他一刻也不敢停留,趁着黑夜一口气翻过山,等到彻底安全了,才停下来,爬到路旁一棵大树上休息,虽然饥渴交加,但极度的疲惫和逃出险境的放松让他一下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该往哪去呢?他想起海捕文书上县衙的大印,料想在本县范围内自己可能都会被追捕,只有到别的县去了。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他悄悄从树上下来,用衣服包住半个脸,小心地往村子里去,刚到村头,一户人家墙上贴着的海捕文书立刻映入眼帘,趁着没被人发现他赶紧从村子边上绕过去。路边地里种有红薯,他挖了几个,包在衣服里面,看这情形,今后只能靠红薯充饥了。到下一个村子时,远远地,他就看见了让他憋屈、恼怒、惊恐的海捕令,路上的人见他包着脸,都警惕起来,他不敢再往前走,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拐到岔路上去了。一连几天,所到之处都是缉拿追捕令,他无处可去,白天只敢躲在树林里,饿了就半夜去挖地里的红薯、摘树上的野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休息时,他总是被同一个噩梦惊醒:他正在路上行走,一张巨大的网突然从天而降,将他罩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路边涌出形形色色的大杭人,他们用棍子打他、用刀砍他、用石头砸他,朝他身上吐口水、拉尿 冤屈无处伸张,他感到从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他梳理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无非就是往北地贩运了些对方需要的商品,但这些商品都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所用的,与战争无关,并且每次出关都有官军检查。再说,这又不是第一次,生意都做了好多年了,以前从来没事,怎么这次就会被认定通敌呢?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觉得是有人在陷害他,偏偏官府还就采信了,要将他置于死地,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这样的官府算什么?对北夏人犹如老鼠遇到猫,望风而逃,欺压老百姓却毫不手软。他越想越气愤,越想越心越冷。此时,他突然想起说书先生曾经讲过的李陵投匈奴的故事,他一直都不理解,作为名门之后的李陵为什么会投靠敌人,现在他明白了,李陵当时不就是被无端诬陷却百口莫辩、无路可走吗?现在的他也是身陷险境,随时都有丢命的危险。 该何去何从?阳光下,星光里,他苦苦思索 罢了,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既然大杭不给我活路,那我就真的只能去投靠北夏了,这都是大杭逼我的!至于宁王,就算我把他救回来,又有何用?他在北地这么多年,回来后保不齐就会有人说他通敌。若如此,那就不是救他,反而是害他,现在他在肃州,虽然生活清苦,活动不自由,但起码没有生命危险,在大杭百姓心中,他还是清白、宁死不屈的王爷。 冷飞龙打定主意:此生既然无法再做大杭人,那就去做北夏人! 月色朦胧,他径直朝北而去。到达北夏人控制区,那让他心惊胆战的海捕令终于没了,他将包在脸上的布条摘下,狠狠地摔在地上,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河山,咬牙切齿地恨恨骂道:我一定会回来的,陷害我、逼死我父母的人,你们等着! 见到冷飞龙,赫朱面无表情,没等他开口,冷飞龙直接说道:“将军,小的前来投靠,希望将军收留。” 赫朱冷冷地说:“你还敢回来,就不怕杀了你吗?”旁边的卫兵杀气腾腾。 冷飞龙没有害怕,显然赫朱的态度在其预料之中,他态度恭谨口气却不卑不亢地回答:“前期逃走,那是小的想继续做个大杭人;今番前来,小的却是想做北夏人。” “哦?”他的回答似乎引起了赫朱的兴趣,但口气依然冰冷,“别故弄玄虚,直接说。” “是。”冷飞龙将他的遭遇叙说了一遍,赫朱的表情很丰富,最后,冷飞龙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将军如果愿意收留,小的愿意为贵军尽绵薄之力。” “怎么尽力?” “帮助贵军进入扬州。” “进入扬州?”赫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华拖大人正在为此事烦心,你有什么好主意?” “是这样。”冷飞龙迟疑了一下,没有往下说。 “怎么啦?”赫朱眉头一皱,口气很是威严。 冷飞龙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小的想问下,和小的一起关押的那个,那个” “哦,”赫朱微微一笑,大手一挥,对旁边的一名守卫吩咐道:“你,带他去。” 跟着守卫来到一间屋子,屋门打开,只见昏暗的屋里地上蜷缩着一个人,批头散发、衣衫褴褛、瑟瑟发抖,冷飞龙认出来,这人正是马菊,他走过去,一把将其搂住,心疼万分:“你受苦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马菊抬起头,撩开脸上的头发,惊叫起来:“你,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冷飞龙摇头苦笑,“我不是被抓回来的,是自己走回来的。” “啊?”马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好不容易走了,还回来干嘛?” 冷飞龙恨恨地说:“我无路可去,只能回来。”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将他逃出后惊心动魄的经历给马菊述说起来,马菊紧紧拉着他的手,暗暗落泪。 “大杭怎么这样了?”马菊自言自语。 “不是我不忠,大杭已经没救了。”冷飞龙冷冷地说道。 马菊盯着他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好了,投奔北夏人。来你这之前,我已经去见了赫朱将军。”见马菊满脸愁云,冷飞龙抚摸着她的手,温情地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马菊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温柔又坚定地回答:“我是你的女人,只要你不嫌弃,这辈子你去哪我就去哪!” 冷飞龙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真是我的好女人。是我无能,让你遭了这么多罪。但是我保证,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说着,将她扶起来,“走,我们这就去找赫朱将军。” “好,听你的!”女人笑容满面,连连点头。 赫朱很满意冷飞龙的表现,“我就喜欢你的本分,但没有你天才的想法,我们可真想不到这个以假换真的主意。你们大杭人管这个叫什么换太子来着?” 冷飞龙当然知道赫朱问的话,但他却不敢把“狸猫”两个字说出口,低着头嚅嗫着不敢说话,但赫朱却不停地追问:“你肯定知道,快说快说!”被逼得没办法的冷飞龙只好艰难地轻声说:“狸猫换太子。”说完,他往旁边移了两步,紧张地观察赫朱的反应,他怕这是赫朱挖的坑,毕竟现在计划已经实现了,他的价值也就基本没了,自己的命赫朱随便找个借口都可以拿走。 “对对,就是狸猫换太子。”赫朱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北兵士也都跟着狂笑起来,冷飞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文理、牛忠和大家伙这下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宁王确实是假的,而冷飞龙为了某种原因给北夏人提出这个计划,利用自己大杭人的身份获取了刘曦的信任,并导演了一场塞外营救的苦情戏,顺利获得了包括李知廷在内的扬州守军、百姓的拥护,为的就是今天一举摧毁守军的整个指挥体系,趁守军混乱之际,城外的北兵发起进攻,内外呼应,夺取扬州。计策设计得天衣无缝,实施得有条不紊,瞒过了所有人。遥远的塞外,宁王还在一所四处漏风的庙里孑然一身,伴着青灯古佛诵经度日,他的孩子早在十多年前就已夭亡,当初逃离时中箭的世子赵骐其实也是北夏人,人是假的,中箭也是假的,只可惜了李福春和李小秋父子,付出了自己性命,却到死都不知道换来的是如此不堪的结果。 “冷飞龙,你这个数典忘祖的恶人,竟然勾结外贼,处心积虑,残害朝廷命官,你对得起如此信任你的刘曦大人吗?”牛忠愤怒至极,手撑在椅子上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根本使不上劲。 “冷飞龙,你如此丧尽天良,不得好死。”熊俊咒骂起来,其他千夫长纷纷跟着骂起来,都是军中的汉子,怎么难听、怎么解恨就怎么骂,赫朱在旁边冷眼看着,一言不发,似笑非笑。 对这个情景,冷飞龙自决定投靠北夏人那一天起就有了心理准备,他抬抬手,等大家安静下来了,不急不躁说道:“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也钦佩诸位的勇气和忠诚,但是我们要看清天下大势,如今北夏如日中天,君臣齐心,大军更是所向披靡,而大杭朝廷则外戚干政、佞臣当道,吴道那样的奸人竟然稳坐宰高职位数十年,亲手葬送了几十万的精兵,要说叛国,吴道才是叛国。兄弟们,大家应该都看得清,大杭根本就不是北夏国的对手,再抵抗下去,不会有任何意义,只会使更多的生灵涂炭。北夏大军正在东征西讨,开疆拓土,正是用人之际,冷某都能得到重用,大家都是能征惯战的将领,只要依附北夏,将会有无尽的美好前程。冷某这是为兄弟们着想啊!” 文理嘲讽道:“我们都是粗人,可没有你这样的花花肠子。你认贼作父,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梅万里指着冷飞龙,正气凛然地说:“姓冷的,你听清楚了:我梅万里生是大杭人,死是大杭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可不会为了富贵去对付大杭人,你就别费口舌了,要杀要剐尽管来。” 冷飞龙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不要动不动就说死,当今乱世,活着不容易。赫朱将军非常爱惜人才,尤其看重军事人才,将军说了,如果大家不愿与大杭为敌,可以加入西征的北夏大军,去征讨葱岭以西的那些地方,建功立业,如此并不妨碍大家大家对大杭的衷心。”他的话让不少千夫长安静了下来。 见此情势,牛忠连忙转过身大声喊起来:“兄弟们,大家千万别听他在在这瞎咧咧。”他指着冷飞龙的鼻子骂道:“冷飞龙,你算老几,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西征,还建功立业,你怎么不去,而是留在这里,在这个叫努什么的北夏人面前摇尾乞怜?你就是一条没有脊梁骨的癞皮狗,只配去给北夏人端屎端尿。现在我们虽然一时艰难,但活得堂堂正正,上对得起皇天厚土,下对得起父母妻儿,就算是死,也不会给亲人蒙羞。和你说这些,也是白说,因为我们是人,而你是狗。哈哈!”说着哈哈大笑。 “牛兄说得对!”千夫长们又纷纷叫嚷起来。 梅万里高声嘲笑:“冷飞龙,你这条北夏人的狗,赶紧滚吧,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冷飞龙被羞辱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想要发火,文理指着赫朱和旁边一圈北北兵,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这些北夏人,战场上打不赢我们,就使出这种下毒的下三滥手段,根本就不配做男人,更不配做军人,就你们这怂样,还是滚回老家抱娃去吧!” “就是,我都怀疑这些北夏狗们是裤裆里没卵的家伙。”熊俊的话,让大家伙哄笑起来。 牛忠回过头对其他人笑道:“这人名字叫得好,黑猪!我看真是头猪,还是一头从北边跑来的野猪。哈哈。”大家更是狂笑不止,冷飞龙和一圈北北兵则气得咬牙切齿。 赫朱被彻底激怒了,想他一名堂堂的北夏将军,平日里只有他大骂、嘲笑别人的份,今天却在手下面前被一群敌人如此嘲讽,叫他怎么忍受?他刷地从旁边一名北北兵手里夺过刀,一招斜劈,直接将面前的牛忠砍倒,冷飞龙本想阻止,却根本来不及。倒下的牛忠脸上带着笑,他本不是好勇斗狠之人,今日之所以说出如此粗鄙的话语,就是为了激怒赫朱。他知道这些被困的大杭的军人没有一个怕死,血只会激发他们的怒火和斗志,但是却有可能被一些说辞分化,因而当他见到冷飞龙的话让一些人心里有异动的时候,立刻站了出来,今日逃出去是不可能了,那么他就用自己的死来激励同僚们和北夏人斗到底。冷飞龙可能明白他的用意,但赫朱却不懂,他看到牛忠临死了还在嘲笑他,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怒火直冲脑门,手里滴血的弯刀再次砍了下去,牛忠立刻身首异处,鲜血从脖子里喷射出来,喷了赫朱一身,赫朱还不解气,抬起一脚,将牛忠的头颅踢得飞起,撞破了门上的窗棂,直接飞到了外面院子里。 赫朱的残暴让文理这些长年征战的军人们也惊呆了,战场上两军冲撞搏杀,双方是平等的,拼的是勇气和本事,不杀敌人就只能被敌人杀,但眼前这样,通过下毒使对方丧失了活动能力再行杀戮,那就是屠杀,历来被人们所不齿。军人们没有被鲜血吓到,反而义愤填膺,只可惜站都站不起来,文理大骂:“黑猪,你这个屠夫,还号称是将军,难道你们北夏的将军就是这样的吗?有本事我们到院子里去一对一,让大家伙看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就是,军人就应该去战场上拼杀,躲在这里算什么东西?把我们放了,我们来个对决,就算死了,老子不说半个字!”熊俊高声叫喊,双手抓着椅子要站起来,但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 “像个男人样,快把我们放了。”梅万里带着其他千夫长附和着。 这个激将法似乎对赫朱有点做用,他一把扔掉手里的弯刀,刚要开口,旁边的冷飞龙赶紧过来对他说:“将军,他们这是在使诡计,千万别听,现在宰相已经攻城了,我们要迅速解决这里,然后去引导大军攻击各个要点。” 冷飞龙的话点醒了赫朱,他狠狠地咽下口中的唾沫,准备下达命令,这时,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一名兵士,喊了声:“报告将军”,赫朱不耐烦地吼道:“有什么事?”那名兵士看了一眼地上几十名大杭的军人,凑近赫朱跟前小声说:“将军,外面又来了几个大杭军人,说是要见将军。” 赫朱朝指了指冷飞龙,那名兵士又把情况向冷飞龙说了一遍,听罢,冷飞龙小声对赫朱说:“将军,这个人我认识,是今晚守卫大门的,应该是看到这些千夫长们这么长时间没回军营,过来打探,正好一起拿下。” 赫朱点点头,“放他们进来。”然后朝旁边杀气腾腾的北北兵使了个眼色,不明就里的千夫长们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都明白肯定不是好事。 很快,匆匆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随着大厅门打开,唐志带着几个大杭兵走了进来,一直盯着门口的梅万里马上大喊起来:“唐志快跑,快跑!” 得到警示的唐志立刻停住脚步,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就要拔刀,但旁边闪出来的北北兵已经把冰凉的刀架到了他脖子上,他一惊,这才看清地上瘫坐着的千夫长们,不由朝赫朱惊问道:“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梅万里懊恼地喊道:“这里哪有什么王爷,他们都是北夏人,唉!” 赫朱铁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说的没错,我们都是北夏人,既然你们都要为大杭朝尽忠,本将军就成全你们。我们要去迎接大军进城,没时间和你们啰嗦,你们也该上路了。”说着,挥手向下一劈,得到命令的北北兵士一拥而上,朝着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站都站不起来的大杭军人大开杀戒,大厅里顿时头颅乱滚、血流成河。 赫朱厌恶地看了一眼满地的尸首,对面目狰狞、杀红了眼的兵士们命令道:“立刻这房子清理干净,宰相入城后就住在这里。”说完,大步迈出府门,朝杀声震天的城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