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捞尸人》 第一章 末代捞尸工 今天早上(6月17日)翻手机时,无意间看到了一则40年前的旧闻: 1982年7月29日至8月2日,黄河中下游分界点河段,也就是从河南省三门峡市至郑州花园口区间内,突降持续性暴雨。 暴雨导致黄河干流、泾河支流、洛河支流、渭河支流、汾河支流相继涨水,形成1958年以来规模最大的洪水。 这次洪水,黄河下游滩区普遍进水偎堤…… 这则旧闻,让我想到了我那刚刚被灵车拉走的爷爷。 我爷生前是黄河北岸的最后一名捞尸工。 他一生的传奇经历,几乎都始自40年前的那场洪水。 洪水退去以后,诡异的事情接连发生。 先是黄河岸上莫名出现七口硕大无比的棺椁。 七口棺椁均长三丈,宽高均一丈,周身漆黑无比,却在阳光下反射出诡异的红光。 七口棺椁一字排开,对应金、木、水、火、土、日、月七曜,被称为“七曜鬼棺”。 七口棺椁中,六口均封盖完好,仅东边第一口打开一条不足一人宽的缝隙。 好事者缘绳而上,却看不见棺椁中的景象,眼中所见,只有一团浓密不开的黑雾。 棺中所葬何人?谁会用如此硕大的棺椁?无人可知。 我爷说: 七口巨棺所葬,并非凡人,而是七河龙王的肉身。 七河龙王分别是: 无定河龙王、泾河龙王、洛河龙王、渭河龙王、汾河龙王、济渎龙王,以及黄河龙王。 七口巨棺,其实就是葬着七河龙王的龙王棺! 紧随龙王棺而来的,是一场多年不遇的大旱,河床干涸、作物绝收。 在黄河冲积平原上刨饭吃的老百姓,个个苦不堪言。 伴随着大旱的到来,一句谶语也在坊间不胫而走: 龙王鬼棺七曜聚,江河湖溪泣汹涛! 万般无奈的村民们,请来神婆设坛作法,恭送龙王归位。 随着七口龙王棺的入水,谶语中所说的灾难并未降临,黄河岸边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人们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安稳,并年递一年的繁荣了起来…… 十二年后的1994年。 一座公路大桥横贯了黄河两岸。 阻挡黄涛巨兽的沿黄大堤也被重新修复。 而更大的改变,也正悄然而至。 它就是那项利民百年的大计 ——黄河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 然而。 就在这个一切向好的时间里,龙王棺却出人意料的再次现世。 当时的捞尸队,历经十二年的沉沦反复,早已是今非昔比。 随着另一名队员的离世,整个捞尸队就只剩下我爷一人了。 即便如此,面对龙王棺的再次现世,孤身一人的我爷,并未打算撒手不管。 而是毅然摇起那艘破旧的篷船。 冲入那片玄机莫测的河道。 去寻找龙王棺的真相…… —————— 昨天(6月16日)中午的时候,我爷还能强撑着坐起来,指着我和我爸,喘着气把我俩骂了一顿: “娼妇养的狗占(我爸叫张占利),不成器的狗宾(我叫张立宾),你俩都想把我气死!唉~” 随着一声长叹,我爷重重的躺回到床上,闭上眼,任凭我跟我爸再怎么叫,也没再搭理。 晚上大概十点多的时候,我爷就去世了。 昨天早上刚醒来的时候,我拿手机查了下老黄历: 壬寅年丙午月庚子日——诸事不宜。 吃早饭的时候,我刷到了一则新闻: “今天晚上将出现七星连珠的天文奇观。届时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天王星和海王星将连成一线。” 我爷以前说过,行星连珠这种现象,都不是什么好事。 要么将引来什么重大历史事件,要么预示着一场改变世界的战争。 然而于我来说,这次七星连珠带来的最大灾难,就是我爷的去世…… 再往回推。 一年前的五月十八,我爷曾跟我说过: 桥归桥,路归路,河里边儿欠下的债,是时候还回去了。 他给自己定了个还债期限 ——虎年的五月十八,也就是他去世的当天。 最后这一年里,我爷的状态很不正常。 六七月的时候,他还能下地走路。 那一段时间,他经常跑到隔壁村,随便找户人家,指着大门说道: “他家里边儿不干净,河里有东西爬进去了。” 或者,他就站在村里的文化舞台上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河里的东西上了天,过几天就要下凡间。” 因为这,我跟我爸没少受街坊四邻的白眼和指责,也没少跑东跑西的边道歉边把他拉回来。 下大雨以后他就出不了门了,虽然得端屎端尿伺候着,可也比整天到处找他、到处道歉省气多了。 过了八月,他就把自己窝在屋子里,不让我爸进,也不让别人进。 我也只有在送饭换盆的时候,才能进去看上一眼。 那些天,他不开灯也不看电视,就在床头桌子上点一根蜡烛,自己则静静地躺在床上,一眼也不看我,问话也不答。 到了九月天气转凉,他又开始跟我说话了。 每天早上六点半,他都会准时让我把他推到院子的梨树下,拿着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用一把小刮刀“噌噌”地刮着。 那面铜镜的镜面,被他刮得坑坑洼洼、模糊不清。 十月底的时候,他拉住我,问了我一些庄稼上的事。 “花生都收了?” “嗯,都收了。” “今年啥价钱?” “一块三毛五,低了。” “咋不去种麦子?” “湿地保护,外滩没地了,其他地已经种完了。” 听到这里,他就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说道: “晚了,都晚了。” 我问他什么晚了,他却不答话。 我又看着头顶的梨树问他: “这梨树这么老些年了,也不开花,也不结果,是不是棵雄树?” 他摇了摇头说不是。 我便说: “要真不中,过年就把他刨了吧?留着也没用。” 他抬头看着梨树,嘴唇蠕蠕地说: “用不着,用不着,等明年我死了,梨树就开花了。” 深秋的时候开始干冷,他也不愿再出屋了,我早早的就把水暖器搬了过来,他却坚持不用,还说: “蹚了一辈子的黄河水,啥冷没见过,这东西我还用不着。” 我没多说什么,但也没把水暖器搬出去。 到了除夕晚上,我端给他一碗饺子,他一口也没吃,说了句: “这顿饺子先留着,等我到那边见着老五头儿了,你再供香给我。” 我听出他话里诀别的意思,就劝道: “大过年的,说啥死不死的,不吉利!” 他摇了摇头,从枕头下拿出那面铜镜,递给我说: “等时候到了,拿它给我随葬。” 我感觉到了气氛的哀怆,没话找话的说: “现在都实行薄葬了,哪儿还让你随葬?” 没想到一直很平静的他,却被这句话激怒了,指着我说: “龟孙子别不听话,我啥也不要,就要这个镜子。” 怕他气大伤身,我就一边安慰她,一边换了个话题: “中中中,咋都中。反正你这镜子刮得模糊不清,啥也照不出来。” 他这才垂下手,恢复了平静,淡淡说道: “照不出来的东西,你能看着,照出来的东西,你看不着。” 说完就不再理我了。 今年开来春,院儿里的梨树还真开花了,不过他是看不着了,那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动不了了。 我晃下一朵梨花让他看,他笑了一声,然后又干巴巴地哭了起来。 过端午的时候,我在梨树上看见几颗小小的果子,又听见他在屋里唱着: “年年端午风间雨,谁为屈原喊过冤。” 然而之后的几天,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了,直到临去世的昨天。 昨天晚上我躺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听见外边传来几声夜鸟的叫声,又听见我爷屋子里传来一阵泼水的声音,便赶紧叫上我爸去看。 推开我爷屋门的时候,我感觉手被什么东西打湿了,低头一看,门把手上莫名其妙的出现几滴水渍。 进门打开灯,我爷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床上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地面上却出现两排湿脚印,从我爷床边一直延伸到屋门口,脚印的脚尖还是朝外的。 我和我爸觉得诡异,避开那两排湿脚印,走到我爷床前,我爷正闭着眼。 叫了几声,没有回应。 又摸了摸脸,已经凉了。 伤心难过之余,我却莫名有了一阵解脱感,不过不是我自己的解脱,而是替我爷感到解脱。 刚才,队长领着一群街坊邻居来了我家,指东指西的安排了一通,然后就坐在院子里,拿着毛笔开始写挽联。 常年冷清的家里,现在算是有了些人气。 不过我也知道,这些人气不属于我爷,也不属于我和我爸,只不过是街坊邻里一些例行公事的帮衬而已。 直到我看着我爷被一辆灵车拉走火化时,只有我爸一个人陪同,我才凄然的流出了眼泪。 我爷的这一生,不管曾经能有多风光,自从他踏足捞尸这个行业开始,就注定了身后的凄凉。 或许,这也是身为末代捞尸工的我爷,随着这个行业的没落,所能得到的必然之殇。 第二章 张师傅 我爷的死在村里并掀起多大波澜。 也可能是在背地里掀起过,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我小的时候,我爸曾跟我说: 我爷不是本地人,他是从河对岸逃难来的。 村里人却跟我说: 我爷不是从河对岸来的,他其实是从河里边儿来的。 我爸跟我说,我爷一辈子都在跟离村五里地的黄河打着交道。 年轻的时候是做船夫,我爸小时候就是躺在船里靠水面的颠簸睡的觉。 后来旁边修了大桥,他也因此转了行,开始跟着邻村老五头儿干捞尸,一干就是大半辈子。 捞尸工那时已经算不上啥光彩的行业了,也维持不了他和我爸的生计。 那时候小浪底水库还没修,黄河边儿上也没有移民村,他就在河堤里边儿开了点儿地种西瓜。 要是有人有事儿找他,只要到西瓜地头儿找到那间用芦苇搭的草庵就行。 他一准在那儿。 他不爱回村里,村里人也不爱看见他回来。 我爸到了上学的年龄,差不多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家里住。 后来我爸结了婚有了我。 和我爸不一样,我却经常跑黄河边儿找我爷,除了能跟着他见识一些奇怪诡异的事儿之外,还能一边吃着清甜爽口的大西瓜,一边听他讲那些吓小孩儿的故事。 ——— 直到我十岁那年的初夏,我爷破天荒的跟着我回了村子。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天很热,我爷拎了个小烟杆儿,身上却还披着件破袄子。 我俩走到村口的时候,村口大榆树上知了猴儿叫得很烦人。 树下坐着一群纳凉闲聊的人,有的拿着芭蕉扇扇着风,有的拿着纱巾擦着汗。 住后街那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儿跟着她奶奶也在大榆树底下玩儿。 她看见我手里抱着的大西瓜了,便一边指着大西瓜一边往我这儿跑了过来。 然后她奶奶也向我这边看了过来: 第一眼落在我怀里的西瓜上,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第二眼却停在旁边我爷身上,直接瞪大了双眼,摆着手把小女孩儿呵斥了回去。 随即一群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他们看到我爷的表情和小女孩儿奶奶的如出一辙。 之后他们纷纷收起了手里的东西,拿起马扎散了开去,像避瘟神一样。 不一会儿,村口就只剩下我和我爷,呆呆地站着了。 “走吧!” 对于这种情况,我爷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们咋啦?” 我当时还是懵懵懂懂的。 “爷爷我会武功,他们怕我揍他们。” 我爷笑了一声,这样解释道。 不对吧? 我爷有武功这事儿,我咋一点儿都不知道,他也没说教我两招。 和很多八零后一样,我那时候也很迷恋跟武功有关的连环画,但我是确信自己没有武功的: 第一我没有学过任何武功秘籍; 第二我连一块瓦片都劈不开,还有点儿近视,应该是属于那种没啥天赋的选手。 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小时候都傻乎乎的,大人们说啥就信啥,何况有武功这事儿还是我爷亲口说的。 他在我心里也一直都是个很神奇的人,他说的话,再不靠谱我都信。 跟着我爷进了村,我在心里已经暗暗打定了主意: 找机会一定要让他教我几招! 村里人见到我爷回来了,也都唯恐避之不及; 一个妇女还对着我俩的方向啐了一口,这让我都替她担心了一把: 别把我爷给惹恼了,过去揍你一顿可咋弄? 我爷并没有上去揍她,真正的大侠都不爱打女生。 到了家门口,我爷对着斑驳的木门敲了几下。 他没有家门钥匙,我放假的时候也没带。 当时家里也没人,我爸和我妈都下地浇源去了。 我俩就靠坐在门槛上等着。 我家是西半条街的东边儿第一家,紧挨着村中间的大路,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但今天却没见着啥人。 “嗳~张师傅。” 等了一阵,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 一般有人找我爷有事儿的时候,才会叫他张师傅。 我俩都抬起头来看。 来人我认识,是我们村住在斜跨角儿那一家的男人,也姓张,但跟我们不是一张家。 我们村虽然张姓最多,但因为我爷以前不是村里人,所以就没人承认跟我们是一本家。 不过毕竟是一个村的,我还是得给他叫张叔。 我爷以前就跟我说过,那个张叔家,住的地方很不好: 不南不北不东不西。 他家大门是朝东北的,‘紫气东来’碰上了‘败北风’,不但紫气一点也用不着,还都转化成了冷气,肯定是家丁单薄、夫妻矛盾的状态。 而且,他家正前边就是耕地,家门口也没修个屏风什么的遮挡,耕地东边还有一条老沟,老沟生邪气,都被东风毫无阻碍的灌进家里。 他家肯定是平常就难过,到了吹东风的春天和初夏,更得出事。 特别是收完麦子的初夏,地里一点减风的缓冲都没有,出事是百分百的。 现在正是初夏。 “有事儿?” 我爷知道肯定有事儿。 没事儿人见他都会躲开。 “嗯是有事儿,就是不好意思说。” 张叔挠了挠头,一边走过来一边干笑,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样怕我爷。 我还以为他也练过武功。 “不好意思说,那就是事儿不大。” 我爷点了一下,打消了他说下去的顾虑。 “是是,事儿不大,事儿不大。就是我媳妇儿,她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好几天没见着了。” 张叔的确没啥顾虑了,顺势就开始陈述。 “媳妇儿丢了,不该去派出所吗?找我干啥?” 我爷看出了不对劲,试探了一句。 “是是,是该去派出所。” 张叔走到我俩面前,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了抖从里边拿出一根烟递了过去。 “我就是想问问,看您能不能先帮我找找,实在不行了,我再去镇上麻烦人家。” 我爷接过烟,是那种一块八一盒的彩蝶。 他把烟夹在耳朵后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盯着张叔看了好一会。 张叔都被盯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您看中不?” 见我爷不吭气儿,张叔催了一句。 “中!” 我爷高声答应,并站了起来,把张叔吓了一跳。 “你媳妇儿走丢前,穿得啥衣服,啥鞋子?戴没戴啥首饰?” 找人都得先了解下特征。 “应该是白的褂儿,黑裙黑皮鞋,戴的首饰?应该就是两个金耳坠儿,其他没有了。” 张叔似乎仔细回忆了一下,才说出来。 “记下了,有消息了我找你。” 两人达成了这单生意,没有握手,就这么站在一起。 张叔是个子不算低,我爷是个子也不算高,我却感觉这时候的张叔矮了半截。 “好好好,那辛苦张师傅了。” 说完张叔就回头走了,走的时候还四下张望了一下。 我全程没插上话,只是看着他走的方向,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走的好像不是回家的方向啊!” 张叔家在我家的东北方向,应该是先顺着大路往北,再往东拐到他家那条街才对。 “亏着心呐!哪儿敢走正道。” 我爷回头瞄准了一下门槛,又坐了下来,淡淡说道。 ——— 一直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我才远远看见我爸我妈从东边那条街上走过来: 一人背着个锄头,一人背着个铁锨。 来到近前,我妈看见我爷来了很意外,一口一个爸,把锄头靠在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我们这才跟着回了家。 “张忠家出啥事儿了?” 张忠就是我说的张叔。 我爷拉了一张板凳,在梨树下边坐了下来,虽然是正午,上房屋却把阳光挡了回去,梨树正下边就有了一大片荫凉。 我爸也拉张板凳坐在旁边儿,脱掉沾满泥土的鞋子,把赤脚放在地上,也挺凉快。 “不清楚,听说是老婆跑了,估计是回刘庄儿了。” 刘庄是张叔老婆的娘家,他老婆叫刘风梅。 “我清楚。” 我妈从厨房走了过来,她已经把我拿回来的西瓜切开了,一人给我们递了一芽儿。 “咱家的地离他家不远,那天我在地里干活儿,听见他俩吵架来着,风梅喊得很高,说什么‘瞎了眼’、‘没一点儿用’啥的。好像是在说张忠不行。” 我妈很喜欢八卦别人,也很喜欢找别人分享八卦,估计这话她都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了。 只是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受我爷的影响,我家肯定也是不少人背地里的八卦对象。 “可怜风梅才二十出点儿头,嫁了张忠这么个银样镴枪头,不值当呀!” 我爸听完尬笑一声。 男人对村头街尾的八卦都不感兴趣,除非能让自己见到利。 “应该没那么简单。刚才我看他满脸煞气,估计是碰着啥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爷皱起了眉头。 “啥?爸你见着张忠了?你可千万别理他,他这两天正走背字儿哩!别给你传染了。” 我妈就是这样,虽然喜欢嚼舌头根,但对自己家人还是很在乎的。 “中了,不说这个了,今儿我过来,是有个大事儿要跟你俩说说,关于小宾的。” 我爷也不是断案的,人家让帮忙找个人而已,闲没事了找找就行了。 这次回来的正事还是得先说。 “关于小宾的?啥大事儿?” 我妈先问的,我爸就在一边听着。 我其实也挺好奇的,关于我的大事儿?会是啥事儿? 要教我武功了? “我决定了,我要把捞尸的本事,都传给小宾!” 我爷高声宣布着,说完就把吃完的西瓜皮放在地上,再把耳朵上的烟取下来,拿洋火点着吸了起来。 “啥?捞尸?” “不中不中,小宾还得上学哩,不能学这个。” 我爸我妈连连摆手。 我心里其实也不满意,虽然我不反对学捞尸,但相比于捞尸,要是能跟我爷学武功,我肯定更高兴。 第三章 凶多吉少 我爷一来就说得很清楚: 关于传我捞尸本事这件事儿,是个决定,而不是拿来打商量的。 他来家也就是来通知下,完全没有征求我爸妈同意的意思。 农村妇女普遍都没啥主见,我妈就是这样。 她拽着我爸的胳膊,当着我爷的面跟他求助: “咋弄呀占利,别真让小宾学了这个,以后媳妇儿都不好找了。” 一被我妈拉着胳膊,我爸就生了气,也没看我爷脸色,指着她就骂道: “早就跟你说了,别让小宾老往外滩跑,别让小宾老往外滩跑,就是不听,现在别找我,我也不知道咋弄!” 农村男人也普遍没啥城府,碰见事情只会干着急、瞎埋怨。 只要还当着一天儿子,就不愿意真真正正地当一回家。 “你俩别吵了,我来就是来通知你们一声。老五头儿死了,没后,我要是不教小宾,这一行以后就没人接了。” 我爷三两口就把手里的烟抽完了,但觉得没过瘾,掂起手里的小烟杆儿,搓了一颗烟叶就放了进去,又掏出洋火,对着嘴点着了。 捞尸工这份职业,从业者本来就少。 何况绝大多数还都跟老五头儿一样,一辈子都没结过婚,更没个一男半女,个人生活的圈子也小,很难找到合适的接班人。 我爸垂着头坐在那里。 对于我爷的话,他没敢接茬,因为他知道我爷说的‘以后就没人接了’,是在指啥。 其实,我爸并不是我爷的亲儿子,这个我们全家人都知道。 我爷跟老五头儿一样,也是一辈子没结过婚。 我爷小时候就跟我爸说,他是从河上游飘过来的,又是自己亲手捞上来养大的,注定一辈子得跟黄河离不开,早早就要传授自己的捞尸本事。 但我爸这人水性差,又天性胆小,听到河里边有动静就害怕,别提什么下水捞尸了,王八他都捞不出来。 我爷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原来的大烟枪,都折成了小烟杆儿,但我爸就是不上道。 最后是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把我爸送去村里上了小学。 现在到了我身上,我爷也算是做出了一些让步: 学可以接着上,但周末放假的时候,必须跟他去外滩学本事。 我妈还是不太愿意。 她担心的不是我因为学捞尸把学习落下,而是担心我以后也跟我爷一样,找不到媳妇。 我当时年纪还小,还没领悟到娶媳妇的好处。 又觉得听他们仨拌嘴没啥意思,就自己跟自己玩了起来。 仰着头,看着头顶又高又直的梨树,它的树杈都顶到西厢房屋顶的瓦上了,要是哪一天结梨子了,我可以搬个梯子,爬到屋脊上面去摘…… 我妈没跟我爷吵太长时间,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是正午的时间,肯定要留着吃顿饭。 留下一句‘我不管’,我妈就返回厨房拽面条了。 一不耽搁我上学,二我妈也不管了,到我爸这儿就更不会管了。 他岔开话题,问了句西瓜长得咋样。 我爷只答了句还行,也没再提让我学捞尸这事,而是重新问起了张叔家的事儿。 这事儿我还是挺有兴趣的,就恢复注意力听了起来。 “张忠说的是屁!” 我爷刚把张叔跟他说的话说完,我爸就断了句: “他早就去派出所报过案了,派出所的人也来村里问过了,肯定是啥都没问出来,要不我咋敢说他媳妇儿是回娘家了。” “哦?那他为啥要糊弄我说他没报警?没必要吧?” 我爷觉得张叔拿报没报案来诓他,有点说不通: 派出所找不着的人来拜托我爷找,这不是在侧面上烘托我爷本事大、认可我爷吗? 求人办事肯定要把话往好了说,可他为啥要瞒这个? 说不过去呀! “他就是那种人。” 都是一个村的,我爸对张叔也算了解。 “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心里边儿清高,平日里跟人说话就鼻子朝天,就连求人办事也张不开啥好嘴、放不出啥好屁。” 如果只是性格使然,那也没必要瞒着报案的事吧? 好面子都好到这种程度了? “那既然报案了,派出所就没去他娘家找找?” 按照正常逻辑,婆家找不着,肯定得去娘家找。 派出所不会连这点儿常识都想不通吧? “不知道,他好像是跟娘家人那边儿不对付,这你得问翠儿,她好听这个。” 翠儿就是我妈,我妈官名叫连小翠,名字很常见,一个村里就能出三四个,但她的姓在我们这里,却是很少见的。 说话间,我妈已经把饭端过来了,先给了我爷和我爸,然后又转身去端我的和她自己的。 小时候我们这里做饭很快,早上出门前已经炒好了一个菜,再和点面团成团,放在案板上搭上块湿的蒸笼布,中午回来的时候就已经醒好了。起锅烧上水,面团随意擀开,切成一条一条的,拽薄了放进烧开的锅里,滚三回就熟了,再搅上菜就做好了。 我其实很不喜欢吃这种大面片子,我更喜欢吃米饭。 不过那时候我们这里不产米,经常也吃不着。 “风梅结婚的时候,她娘家就没来人,你说一个俏姑娘嫁给个鸡都不会杀的囊蛋,搁谁家能乐意? “张忠气不过,那年初二也没带风梅回娘家串亲,去的还是张忠姥姥家,也在刘李楼,跟我娘家一个村,我跟占利都见了。你说是不?占利。” 我爸明显想不起来了,犹豫着该不该点头。 “这都有三年了吧!他两家还是没来往。 “这回风梅肯定是想开了,不想跟着张忠这个窝囊废受穷了,这才偷偷回了娘家。你说这人要就是不愿意回来,你张忠去哪儿报案能管用?” 说完这些以后,我感觉我妈笑了一声,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样子。 “要真是这,那我就没必要跟着断这种咸蛋官司了。” 我爷就是个捞尸的,夫妻矛盾要闹不到河里,还轮不到他下场处理。 ———— 吃完饭我爷也没啥事,顶着太阳就准备回去。 我妈苦口留了两句,他才同意先去屋里睡个午休。 我爷愿意在家午休,我妈表现的很高兴,碗都没洗就跑去了上房屋,要给他拾掇个床出来。 我爷摆了摆手,径直往街屋走去。 那间屋子离门前的大街最近,过人过车都有噪音,我妈怕他睡不好,追着又劝了两句,还是想让他睡上房屋。 “常年在漂子窝里泡,身上沾着的东西去不掉,别毁了你俩的好日子了。小宾还没碰过,让他去上房睡吧!” 我爷说的连理带据,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 但我老觉得他这就是自卑。 看着我爷进街屋关上门,我才跟着我爸进了上房屋。 在我们这里,农村的老房子几乎都是这么规划的,靠近大门的叫街屋,大门正对、离大街最远的叫上房屋,两侧还有两个厢房。当时不少邻居家都只盖一个厢房,我爸那年种花生挣了点钱,我爷卖西瓜又补贴了点,直接把两个厢房都接起来了。 为此我妈在邻居面前骄傲了好些天。 “爸,我不想上学。” 躺在凉席上,我抗议着明天的命运。 “为啥?就想跟你爷学捞尸?” 我爸肯定得问。 他虽然不指望我能读出个啥名堂,但也不愿意我干捞尸工。 “也不是。我们学校中间那个花池,里边儿有个坟,他们说晚上能听见人声儿,我害怕。” 我上的小学,就是我爸原来上的小学,学校正中间的那个花池也一直都有,花池正中间是一棵很高的松树,中间围着松树种了一圈月季,最外圈是一圈很密的冬青树。 不只是学生,有的老师都这么说,说这个花池看着邪性,特别是月季开花的时候,各种颜色都有,如果从楼上往这边看,圆圆的就像个花圈一样。 以前里边儿还没有坟,后来不知道为啥,就开始有人在清明节跑那上边儿烧纸。 再后来坟头才冒了出来,学校竟然也没啥表示,也没安排人去把它平了。 再后来,我们班一个女生连着请了好几天假,最后来学校收拾了书本就转学了。 关于她转学的原因,听班上人说,是因为请假前的那天晚上,她留堂一直到天黑才让回家,从花池那边经过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几声小孩儿的哭声。 回到家她就病倒了,村里的老医生也检查不出一点儿病。 在家休息了几天,她的病又好了,没开一副药也没打一次针,就这么无缘无故的好了。 他家里人说是离学校那个花池远了,没东西影响她了,病也就自然而然好了。 病好以后,她家人就带着她来学校申请了转学。 我爸估计不知道这件事,以为我这就是单纯的叛逆期,就没理我,翻个身睡觉去了。 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醒以后爬起来,看见我爸正准备送我爷出去,我妈也从厨房走了出来,拿着一个褐红色的布袋,里边装着的估计都是些馍啊菜啥的,给我爷递了过去。 我正准备跑出去跟我爷告别的时候,听见他跟我爸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张忠的脸色不对,眉心有黑雾,我肯定没看差,他媳妇儿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第四章 老太太做法事 对于我爷给张叔家的诅咒,我爸只是打了个哈哈,并没有太多搭理。 我其实也挺奇怪: 平常我爷除了跟我聊聊天之外,本性就不太爱说话,何况除了我家人,也没啥外人乐意找他说话。今天他咋会这样?闲没事嚼人张叔家的舌头根儿干啥? 再说,你也不巴人点儿好,咒人家干啥? 不过,虽然心里奇怪,我还是更想问我爷关于学校花池的事,毕竟他平日里老接触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应该能给点儿啥建议。再说我明天就得上学,不多了解咋知道以后咋化解? 一边把我爷往门口送,我一边跟他介绍着学校花池半夜小孩儿哭的情况,走到门口那棵桑树下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背着手跟我说: “村头那个小学我以前也看过,那个花池的位置还不错。 “现在大部分学校的大门,跟村头那所小学也一样,都开在一侧方向的正中,俗话说‘左青龙,右白虎’,要是能把学校大门开在两侧,应该会更好,但开在正中其实不能说差。 “再者说来,学生都代表着阳刚之气,村头小学门朝西,西方刑煞之所在,两相对冲肯定会更稳定,也没有问题。 “村头小学面积挺大,上课楼都在正东位置,西边虽有大门,但门扇稍小,充不住上课楼的重量,花池位于正中偏西,给大门加了重量,两头协调也显得更平衡。 “照这个架势来看,村头小学的花池里不应该生出什么邪祟,说不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最后,我爷又加了一句: “我不是看风水的,知道的都是皮毛,肯定有说不清的地方。你要真害怕就别去上学了,跟我去河里学捞尸吧!” 还是在给自己打广告。 我倒是没啥不乐意,就是扭头看到了我爸站在门口挽着胳膊,阴沉的脸,没敢就这么答应。 ———— 上学对我来说是真的难熬,大课间也才十五分钟,一盘弹珠球都打不完。 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小学生,课间也就那么几点儿竞争的乐趣: 在梧桐树下挖几道小沟沟儿,拿着弹珠往树上一扔,反弹进小沟沟儿里,看谁能弹住别人的弹珠; 要么就是用两面都演过草的废纸叠成纸包,你打一下我打一下,谁能把对方的纸包打翻过去谁就赢; 再要么,就是用那种圆圆的硬纸卡,玩打纸卡,规则跟打纸包差不太多。不过纸卡这种东西自己是做不出来的,得拿钱去小卖部买,农村的小孩儿兜里能有几个钱?所以,纸卡这种东西就很不常见了。 “屁崩儿”是我们班的富二代,他大名好像是叫“朴鹏”,两个字都是放屁的拟声词,还是那种一声更比一声高的那种。 他书包里就有很多纸卡,每天早上进教室的时候,他都会把它们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晾晾,等老师来了再收起来。 只是不知道为啥,男生们都不爱跟他玩。 他好像也不是很爱跟别人玩,每到课间,他总是独自一人站在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不说话也不动,就站着看,看到快上课了才走。 在我心里,像他这样的人,属于神经上有点儿问题的那种,我也不爱跟他玩儿。 那几天,“屁崩儿”喜欢上了站在花池旁边看,一看就是一个课间,我正好纠结半夜小孩儿哭的事儿,没事也老爱往花池那边留意,对他也顺便留意了一下。 星期二早上我就忍不住了,跑过去想问他在看啥,不过他一听我喊“屁崩儿”就跑开了,没愿意搭理我。 其实我在班里也不是那种人人都爱搭理的人,原因自然是因为我爷,我们俩属于同病相怜。 不过看起来我可能“病”的更深一点,连他都不愿意搭理我。 星期三下午的一个课间,我正埋着头在一棵梧桐树下打弹珠,突然听见学校门口“哇呜哇呜”的警笛声,一辆警车和一辆面包车先后从学校门口的路上经过,学校门口的这条路是进出我们村的唯一通道,他们肯定就是来我们村的。 下午下学回到家,我爸我妈没在地里干活,而是早早就在家呆着,吃了饭我跟我妈说我要出去玩,被她制止了,她跟我说村里出事了,今天千万别出去。 我很奇怪,一般来说村里要是出事,我妈肯定会忍不住跑出去到处打听,打听完以后再到处宣传。 这次是什么情况?她也没出去打听,也没去找邻居们说,有点不对风格啊! 过了两天就是星期五,下午只上了一节课就放假了,我没准备这么早就回家,而是跟着班里几个活泼点儿的同学出去玩。 他们一般都不带着我,这次却直接同意让我跟着,我心里挺高兴。 出了校门,我们几个就左拐进了学校南边的干沟,干沟里爬满了拉拉秧,这种野草在我们这儿很有名,叶子不能吃、开的花又丑,还见着土就能长,烦人得很,庄稼地里长这种草,人拔着都费劲,因为它不管是叶子还是茎,都长满了倒刺,一挨着就拉的手生疼。 我正犹豫着没法下脚,他们几个却已经兴高采烈的踩着走了过去,为了不脱离这好不容易进的队伍,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踩了上去。 走了一会我发现这也没啥,脚下只要加点小心,基本上就碰不到他们。 顺着干沟走到村头儿,那里有一座简单的小桥,是用两块宽石板搭起来的,一般来说过个自行车啥的都没问题。 不过我们几个没有上桥,而是沿着干沟爬了上去,又顺着村东头的小土路往北走。 远远地我就看见一群人,他们站着的地方,大概就是张忠的家门口,其中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看起来还相当熟悉。 我快了几步,把几个刚交的小伙伴甩到了后边,逐渐看清了,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大的就是我爷,而那个小的,却是我们班那个“屁崩儿”。 我爷正拉着“屁崩儿”,和其他围观人一道站在一旁,他们都正默不作声地看着一个手舞足蹈的老太太。 这个老太太我不认识,她手里正拿着几张黄纸,面前摆着个桌子,桌子上似乎还燃着两根白蜡烛和一把火香。 等我走到近前,才彻底看清了局势: 一张桌子摆在正对着张叔家门口的地方,桌子被一张画着阴阳符的大黄布盖得严严实实,桌子中间放着个瓷碗,瓷碗里是一碗沙子,三根火香分开插在沙子上,徐徐冒着白烟,两侧两根白蜡烛的光,在大下午的太阳光亮下显得很微弱。 包括我爷和“屁崩儿”在内的一众围观者,将张叔家门口和桌子前让出一条通道,那老太太正在通道里摇晃乱舞。 她穿着一身看不出年代的破旧衣服,头上插着几个花簪子,脸上抹得是花红柳绿。 随着她奇怪的舞步,手里的黄纸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上下飘舞,还带出一缕缕热热的、呛鼻的风。 “天有神明日月星,上天入地鬼神惊。 “凶神恶煞鬼来临,地头凶煞绕路行。 “吾奉三茅真君号,驱鬼散煞复太平。 “天清清,地灵灵。 “驱鬼散煞复太平。” 老太太一边舞动口中一边念念有词,最后大喊一声 “奉我三茅祖师命,斩妖除魔不留情,急急如律令。” 然后黄纸随风点着,直直向张叔家门口飘去。 等后边几个同学跟上来的时候,黄纸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最精彩的部分他们算是没看着。 因为这之后,老太太就停了下来,在一边找了个石墩坐下歇息了。 等老太太坐稳了,“屁崩儿”迎着她走了上去,我爷也跟着朝她走去,一边走一边问着: “中不中?” 老太太斜着看了我爷一眼,语气颇为责怪: “张老鬼,以后你不想活了可别再拉着我了,我他娘还不想死呐!啥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敢捞!” 对于老太太的指责,我爷也只能一边赔着笑,一边递过去一碗水: “清清嗓,散散邪,河里边儿的水,好东西。” 老太太接过去刚喝了一口,就听见我爷的那句“河里边儿的水”,“噗”的一声全吐了: “滚你娘的淡,你那河里边儿能是啥好水,咱可喝不起,啥时候还是给我带俩西瓜靠谱。” 听着这句骂,我爷却一点也没生气,也没动他的武功,依然赔着笑: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邪性,都怪当时着急了,给您赔不是了。” 我爷两条干瘦的胳膊,举着那杆同样干瘦的烟杆儿,滑稽的对着老太太作了个揖。 老太太摆摆手,没理我爷,而是在“屁崩儿”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去。 一边走还一边头也不回的说着: “过会儿打我门口过,告我说烧了个啥香。” 我爷答应着,见她走远了,才骂了一口: “我去哪儿能看懂香谱,死老婆儿真是越来越懒了。” 见着我来了,他也没说话,估计是心里有气。 我见他这样,也就没敢吱声,只能站在他旁边看他搓烟球。 过了一会,围观的一个人指着桌子上的香,问我爷: “张师傅,你看这香,是好还是不好?” 我爷抬眼瞅了瞅,皱了下眉,但立刻舒展开来,说道: “好,没事儿了,摆台撤了吧!” 说完把烟杆里的烟灰吹掉,跟我打了声招呼,就往家的方向走。 第五章 神仙下凡香 和一起来的几个同学告了声别,我就跟着我爷往家回。那几个同学朝我摆了摆手,一副有我没我没区别的样子。 到了家门口,我爷没往家里进,而是让我进去给他拿几个蒸馍。我看出他要直接去外滩了,就进去拿了馍并把门锁上门,带着书包跟他一起走。 几乎每个周末,我都是跟他在瓜地的草庵里边住的。 我俩沿着原来的路往外滩走,途中还要经过一个村子,这个村子离我们村不远,叫张坡,我们村是小张坡,两个村只隔了一条马路,也算是有点“血缘关系”。 不过,要拿两个村比一下的话,我们小张坡还是更有点真正“张坡”的样子,因为我们村大部分人都姓张,而张坡却是分成了张、李、刘三个大姓。 我爷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我直接从村里穿过去,沿大坝往外滩走,而是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住了。 这户人家坐西向东,正对大路,门向东阴气盛,我爷说这家就是典型的阴盛阳衰,家里一向是女人管事,男人都没啥出息,以后也注定不会有出息。 家门大开,我随着我爷走了进去,这家没有街房,进了大门就是个砖屏风,挡住了大路上好的坏的各种气息,但按我爷说的,挡住的肯定是坏气息更多,好处自然也就多于坏处。 绕过屏风是个很深的院落,院子中间是一条笔直的青砖走道,左边种着一棵银杏和一棵金桔,右边种着一棵桃树,角落里还摆着几盆芦荟,应该都还没几个年头。 “在咱们这儿种桔子,能吃吗?” 我是看见那棵金桔树上小小的青桔子了,馋了一口,又想起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话,想着“橘”大体就是“桔”,才有了这个疑问。 “能不能吃是次要的,主要是用来聚阳气的,死老婆儿是想给他孙子改改命。” 改命?这么高级吗?我反正是没听懂,不过马上就进屋了,也没啥时间问清楚。 这家院子很宽,差不多属于两院落了,却不但没有街房,还没有厢房,上房从南往北开了三扇屋门,房前还有木头立柱支起来的走廊,看起来相当气派。 “姐姐在家没?” 原来我爷也会撒娇,不知道是在跟谁叫姐姐。 “别叫我姐姐,我没你这个姐姐。” 刚才在张叔家门口跳大戏的老太太走了出来,指着我爷就犯了个语法错误。 “好香,三炷一般长,平安无事。” 原来我爷是来汇报香谱了,不过他说的有点不自信。 “放屁,我闭着眼就知道你在说瞎话。说吧,到底啥情况。老太太我能顶得住。” 老太太压根不相信我爷的话。 我爷也知道瞒不住,只能讪笑着说出实情: “两短一长,也算好事,按你说的,好像叫什么‘大天真’,神仙下凡香。” “放屁,哄小孩儿都不信,做人最怕三长两短,烧香最怕两短一长。两短一长也能算好事儿?” 老太太很懂烧香的事儿,她一把回屋拉出来一个人,就是我那个同学——“屁崩儿”,接着说道: “等我锁门儿,跟你去外滩住几天避避。” “中是中,就是我那庵太小,害怕盛不了你这尊大菩萨。” 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没人爱搭理我爷,肯定也有嫌他嘴碎的原因。 不过看得出来,我爷并不反对老太太他俩跟着自己去外滩住。 我那时候还没形成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对老太太跟着我爷去外滩住也没啥过分的想法。 不过现在想来,就算我那时候有想法,两个上了六十的老头老太太,还能授受不亲到啥地步? “你院儿里这几棵树种的不咋地呀!阳气乱冲,自己跟自己打架,哪还有功夫管外边儿的阴气?” 我爷还在嘴贫。 “你懂个屁,你才读过几本儿书?” 老太太完全没有要寄人篱下的觉悟,说话口气针尖对麦芒。 ———— 那个年代的人,普遍都腿脚好,连续走上几公里不带费劲的,我爸说他上初中的时候更厉害,每天早上都要走十里路到隔壁镇上,晚上放学再走回来。 我小时候也挺习惯走路的,不过现在想来,可能也不是说小时候的人就真那么能走路,主要还是因为没啥交通工具,要不然谁愿意老掂着两条腿儿乱窜。 那时候去大外滩,过了大坝就没啥好路了,都是些人烟稀少、沙尘深厚的小路,偶尔出现几棵浑身都是枝杈的大杨树,也算是在告诉我们没迷路。 我们四个人从老太太家一路走到大外滩,几乎用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路上我也对另外两人做出了一些了解。 老太太叫什么我不知道,但名字里肯定有个“叶”字,因为我爷没跟她拌嘴的时候,叫过她一声“叶儿姐”,他孙子就是我同学,不算熟但还算认识,外号是“屁崩儿”,官名就是朴鹏。 叶儿奶应该是个神婆之类的。 神婆、半仙儿什么的,在我们这儿的界限并不清晰,能算卦能起名,还能帮别人画符消灾,她在张叔门口的那场法事,就有点儿消灾的意思。 而且看起来我爷和叶儿奶应该是相当熟的,他俩说了不少早年一起经历过的事,都跟鬼啊神啊的有关,我和“屁崩儿”俩听得都是一脸蒙登儿。 实在听不懂了,我就跟“屁崩儿”聊了起来,他还没忘了那天我叫他的事,跟我解释了不是他不想理我,只是不想听我叫他外号。 听到这儿我赶紧“屁崩儿”“屁崩儿”的好一阵子叫,直把他叫得拉下了脸,不过后来也没啥事儿,他也没揍我。 “屁崩儿”的两个大门牙很突出,说话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到异常坚硬。 他说他奶奶跟他说过,学校的花池之所以会叫花池,是因为以前那里边并没有松树,也没有月季和冬青树,而是一个垒起来的池子,池底跟外边儿的地面一样高,种过一些小莲花。 我们还没上学的时候,一个女学生见花池里的莲花长得好看,就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爬上台子想伸手去摘一朵,没想到花池的台子铺了一层瓷片,她刚爬上去就脚滑掉了进去。 直到下午放学的时候学校才发现,按理说人的身体密度跟水应该是差不多的,溺水的人最后应该是要浮起来的,但小女孩却没有浮起来,而是面朝上直直的躺在水底。 被发现的老师当时就尖叫起来,不只因为发现了溺水的小女孩,还因为沉在水底的小女孩,并没有闭上眼,而是圆溜溜的睁着,仿佛正在透过稀疏的莲叶,盯着发现她的老师一样。 我问“屁崩儿”,那都是以前的事,他为啥会了解的那么清楚。他跟我说出事儿那一星期的周末,学校请他奶奶在花池边上做过一次法事,他所知道的都是他奶奶后来说的。 这我就更想不明白了: 这叶儿奶到底属于啥脾气属性,不给自己孙子灌输点正确的价值观,拿这个吓唬他是想干嘛? 我扭头看了看叶儿奶,“屁崩儿”说的话她自然听见了。 不过她不仅没否认,还随口说了些更吓人的: 当初那个小女孩被捞上来的时候,人们发现她并没有被水底的什么东西缠着,身上也没有什么重物,但就是没浮起来,肯定是水里有东西,压着她出不来。 我爷听完以后嗤笑一声,给了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人在刚溺水的时候,本来就不一定会浮起来,特别是当动作不当、紧张的时候,不仅不会浮起来,气管呛了水,自重超过了水的浮力,就会沉下去。而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只有在身体被水泡肿胀以后,也就是过去相当一段时间后,才会最终浮起来。 我爷跟水打了一辈子交道,在水里比在村里都来去自如,他说的话我肯定都信。 “屁崩儿”跟我说的话还没说完: 后来学校为了避免再出现类似事故,就把原来的池子给填平了,种上了一些花卉植物,而正中间的那棵松树,据说就是为了镇压溺水小女孩的魂魄。 “别据说,本来就是。” 叶儿奶插了一句: “那棵松树就是我让学校种的,他们当时顾虑成本还想种棵小的,我直接就跟他们说,要是种的树太小,树身上的灵气不够,很有可能会被小姑娘的魂魄当成宿主。只有十年以上的大松树才能完全镇住。他们这才从后院花圃里移来了棵大的。” “那后来小孩儿哭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还是没镇住?” 这句话是我问的,“屁崩儿”不说话了,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更喜欢听叶儿奶亲口讲。 “肯定不是,树是我亲自把关的,树外边儿的月季和冬青树也是我让他们种的,你没发现现在那个花池看起来像个花圈吗?特别是在月季开花的时候。” 其实不只我发现了,学校里很多人都发现了。 “冬青树枝叶密,围成一圈能防止怨气外漏,月季又叫‘月月季’,一年四季都是花期,可以持续消散怨气。它们再加上中间的松树,组成了一个盖子,不仅能把小姑娘的怨气压下去,还能通过月季慢慢消散掉。 “不过,最主要的还不是在花池里,而是在你们学校的大门那儿。我在那儿镇有六丁六甲符,只要符不动,外边儿的煞气进不去,小姑娘的怨气就没法积累,最终还是得消散掉。” 我们学校大门上贴有符? 这我怎么不知道。况且那就是个铁门,黄符又不小,我整天进进出出的,应该早就看到了。 第六章 河里有人头 “奶,那道符已经没有了,我去你跟我说的地方看过,大门早就翻修过了。” “屁崩儿”虽然知道他奶奶在学校大门那镇的那道符已经没有了,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的。不过,按照叶儿奶的说法来看,那道符消失的时间,应该就发生在花池里出现小孩儿哭声之前。 因为没了六丁六甲符的阻挡,外边的煞气进了花池,小女孩的怨气又还未完全消散,两相作用之下,反而让花池里的怨气不减反增,经年之后,终于达到了能影响现实世界的地步。 “那也好办,重新加道符不就中了?” 我总喜欢把解决问题的方法,往最简单的一步想。 “恐怕现在已经没那么简单了。” 叶儿奶否定了我的解题思路: “刚才法事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按理说,又是红衣,又是立尸,煞气不应该那么弱,看来三炷香烧的不是张忠家,而是你们学校啊!” 什么红衣?什么立尸?这说的什么玩意?我扭头看了一眼“屁崩儿”,他和我一样也是一头雾水。看了他的表情,我就知道完全不用我问了,他肯定得把和我一样的问题问出来。 “啥红衣?啥立尸?张忠家又是啥情况?” 果然不负我所望,“屁崩儿”问了出来。 “唉!这得问你爷,老不死的不但嘴臭,眼睛还不好使,啥吓人玩意儿都敢往外捞。” 叶儿奶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我爷。我爷憨厚的笑了一声,讲起了我上学的这几天,黄河上发生的那些事儿。 ———— 我爷很喜欢抽旱烟,他以前跟我说过,像他们这样的水鬼,身上湿气重、阴气大,要是没了旱烟这玩意,早就胳膊腿咔咔响,捏不紧东西也走不动路了。现在我知道这个症状叫类风湿,长期湿气重或者缺钙造成的,是种病,得治。 那天他从我家走了以后,并没有直接去他的草庵,而是拐到镇上买了几包烟叶,等他走到西瓜地的时候,远处的河面已经黑咕隆咚的了。 刚到瓜地,他就看见另一头他的草庵外边儿,冒着几盏忽明忽暗的火光,他第一反应就是着火了,本想赶紧跑过去救火,却猛然觉得不太像。 按理说他草庵四周的杂草早已被清理干净了,还铺了一圈沥青渣,要着火也只有草庵自己能烧起来,可那几盏火光却是围绕在草庵四周,离草庵本身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我爷悄咪咪的绕着瓜地走,不远不近的观察着。思来想去,他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不由心中一凛——不会是鬼火吧? 老祖宗不是说过:可怜黄河岸上骨,摇曳不知何处人。古往今来,涛涛黄河里,隐藏着多少壮阔凄美的故事,又隐藏着多少故事中留下的枯骨,这谁都说不清。殉情的、失足的、甚至是古代祭祀的,不只是人的尸骨数不胜尽,更多的还有飞禽鸟兽的尸骨。 可以说,黄河两岸见到的、掩埋着的尸骨,绝不亚于一处荒草丛生的乱葬岗,而那些积怨未消的尸骨,很有可能会在某个凄静的夜晚爆发,最终形成鬼火。 其实,关于鬼火的传说也并非中国独有,在全世界都出现过。就比如欧洲的万圣节,最早在南瓜灯里点着的,并不是什么蜡烛,那就是鬼火;中国古代认为,鬼火是阎罗王出巡时点的鬼灯笼。对比来看,这两种传说也算是有点异曲同工。 不过,中国人早在南宋的时候就已经接近了鬼火的真相,他们发现骨殖里的磷可以在空气中自燃,这才生成了所谓的鬼火。诗圣陆游就曾写过:“予年十馀岁时,见郊野间鬼火至多,麦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复不见。盖是时去兵乱未久,所谓人血为磷者,信不妄也。” 而到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所谓的鬼火,其实就是动物骨骼中的磷元素,在尸体腐烂的过程中形成了磷化氢,这种物质燃点极低,在空气中很容易自燃,而这种自燃产生的火苗就被称为鬼火。 不过这些我爷当时明显是不知道的,而且据我所知,我小的时候、甚至是直到现在,仍然有很多人不了解所谓鬼火的真相,反而是将其视为一种不详的、灵异的象征。 真正害怕鬼的,还是因为心里有鬼。我爷常年跟河里漂子打交道,见没见过鬼不说,心里是肯定有鬼的。他以前也常见到鬼火,但离自己草庵这么近的,这还是头一遭。 不过,我爷也算有点儿胆识,轻声细步就朝草庵走了过去,手里小烟杆握得紧紧地,眼下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了。逐渐走的近了,我爷的感觉却奇怪了起来——第一颜色不对,第二,怎么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爷常见的鬼火,颜色一般都是淡蓝色的,看起来若有若无,但眼前的那几团鬼火,却是忽隐忽现的红色,这就很不合常理了。不过有鬼火这事本身,在我爷看来就不是能拿常理解释通的。 再说,住在黄河边上有一点好,那就是安静,晚上我在草庵里靠着我爷睡觉的时候,除了我爷给我讲故事的声音之外,四周就只剩下夜虫的吱吱声,以及河水拍打河岸的声音了。 而这会儿怎么会出现人低语的声音?我爷正蒙着时候,月亮从云彩后边出来了,一层清辉洒在西瓜地里,然后又洒在草庵上。这时候我爷才发现——真的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原来在草庵门前,站着三个人,所谓的鬼火,其实并不是什么真的鬼火,而是三人抽烟发出来的光亮,低语的声音,也不过是三人相互交谈所说的话。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干了一辈子捞尸工的我爷,老认为自己一直都在做着亏心事。再年轻点的话,他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现在年纪大了,再加上前些天老五头儿死的古怪,我爷不知不觉有点儿过分瞻前顾后了。 不过既然有人来,那肯定是找自己有事儿,还等了自己到半夜,事儿估计不会小。我爷站直身子,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向草庵走去,刚才心里边产生的恐惧感,也被一脚一脚踩了下来。 “哎呀~张师傅,你终于来了!” 一人看见我爷过来,赶紧迎了上来,边走边掏出口袋里的香烟,拿出一根等在手里,我爷走上前推了推手,表示不抽,但也触到了那根烟,一摸便知是三块钱的散花,土味重他也不爱。 “张师傅,等了您大半夜了,快跟俺去看看吧,不得了了!” 那人见我爷不抽,也没在意,开口就要让我爷跟着走。 “有啥不得了的?慢点儿说,我去给你们切个西瓜。” 我爷反而不着急,他刚才已经慌过一下了,现在得平复平复。 “吃啥西瓜吃啥西瓜,不能吃了,河里边儿都有西瓜啦!” 另一个人说着,语气中带着点儿催促。 “河里有西瓜?这咋啦?” 我爷种的西瓜,离河边就不是很远,一到汛期河水泛滥的时候,就会把西瓜地全部淹没,到那时一个个西瓜就像一颗颗脑袋一样,随着湍急的水流顺流而下,或者被水流拍打到河边。不过,对于这种情况我爷是一点都不慌:就算这一年因为汛情西瓜绝收了,但河水冲刷来的泥沙,却会让来年的瓜地更旺。 河里有西瓜,对我爷来说,实在是没啥可吃惊的。 “不是西瓜,张师傅,是人头!河里有个人头!” 第一个男人赶紧解释着,一边说一边拍着胸脯,把自己一个七尺大汉说的一惊一乍。 “人头?在哪儿?” 看来是真来活了,我爷走进草庵,拿了个网兜,翻出几张镇尸符,想想是个人头,又不是尸体,应该没啥必要,又放了回去。一边准备一边跟三人说: “带我去看看。” 说罢,我爷就要带着三人去河边上船。 我爷曾说过,他不太喜欢夜里的活计,一是眼神不好,看不清河里的动静,二是晚上阴气太重,特别是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晚上,他一般都不太愿意下水。 不过这次听来只是个人头,不是完整尸首,虽然听起来挺吓人的,但他心里其实也没多怵,反而觉得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不在河道,在那儿!” 一人指了指东边,东边几百米之外是黄河的一个小折向,本来河水是从西边偏北方向过来的,到了那里成了东边往北方向,在那人指着的地方形成了一个看起来相对平静的小水湖。不少泥鳅和小鱼小虾就爱在那呆着,到了那儿还都傻傻的,自从过来年水漫到这里后,我爷就经常去那里钓来两条给我改善生活。 而且,那一点地方也不大,如果就是个人头的话,站岸边下个网就能捞上来,根本就不需要上船下水,可以说是难度系数没有星。 三人领着我爷朝那边走去,路上还交代了发现的经过。 原来,三个人是从刘庄来的,河堤那边就是刘庄的地,三人在那里种了一天的花生,半下午的时候,又累又热的他们准备到河里游泳解解暑。 他们知道正河道上暗流多,也没头铁到要玩横渡黄河,而是发现了这处不错的小水湖,也就是他们正领我爷去的地方。三人脱了光肚正准备下水的时候,却发现小水湖正中间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一直转,看了小半天才发现是个人头,而且从它披散头发的样子来看,应该是个女人头。 “真要了命了你几个,那地方都敢下去。” 我爷很清楚,那个小水湖表面上看是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了,但水下边的情况却是非常的错综复杂,河流走到这里为啥会出现一个水窝窝,肯定是水流太大冲出来的,为啥这里的鱼啊虾的好上钩,它们都是被水流冲得晕乎乎的,跟傻子一样,肯定是一钓一个准。幸好是三个人发现了人头没下水,要真下了水,能上来几个估计还真不好说。 听我爷这么一说,三人才意识到,除了人头之外,还有意外惊险,讪笑几声便没再说话。 走到小水湖处,我爷拿手电筒朝水面上照了一照,的确如三人所说,正中间正漂着一个人头,头发有点被水流束起来了,要不看颜色的话,还真挺像个西瓜。 手电筒的灯光正好照到人头的脸上,距离并不远,甚至能看到人头上的眼正盯着这边看。看着三人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我爷嗤笑了一声,抖开网兜就洒了进去,一击即中。 第七章 红衣女尸 三人定过神重新往水里看的时候,人头已经被我爷的网兜牢牢给控住了。 “好身手呀!张师傅。” 一人忍不住夸了一句。我爷很受用,手里也更有劲儿了,铆了一把力气往回拉,本以为轻轻松松就能拉过来,却发现人头只动了一点儿,网兜的绳子似乎吃了一股很大的劲儿。 难道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比如……水猴子? 黄河边一直都有关于水猴子的传说,据说它们的样子很丑,雷公嘴、头顶还有个大肉盖,全身长满棕灰色长长的毛发,但腋下没毛。它们偶尔会上岸放风,但大部分时间都只呆在水底。 老人们说,水猴子都是失足落水的人溺死后幻化而来的,它们静静地待在水底,等待着有人下河游泳,甚至是等着在岸边走路的小孩儿靠近,一抓住机会,水猴子就把他们扯进水底进行换魂。 水猴子的力气并不大,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岸边的小孩儿或下河游泳的人,选择小孩儿是因为小孩儿的力气本来就不大,而选择下河游泳的人是因为,人们在水里肯定没有在岸上自如,力气消耗也会很快,一番拉扯后就很容易抓获。 有经验的人,碰上水猴子拉扯就会先装死,等到水猴子换力的机会再趁机挣脱,然后赶紧游回岸上,翻出包裹里的干粮扔回水里。只是不知道扔干粮这个举动,是在答谢它们没抓住之恩呢,还是在笑话它们没抓住。 但没经验的人,要是没找到水猴子换力的机会,也没有人帮忙脱困的话,基本上就只剩下等死这一条路了。 不过我爷认为,眼下这种情况应该跟水猴子打不着关系:没听说过水猴子喜欢抱着个人头换魂的,应该就是单纯被水草缠住了。黄河的大河道里水草都比较深,但在这种小涡流、小浅滩的地方,水下的情况更复杂,被水草缠住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三人见我爷拉得吃力,也赶紧凑过来搭了一把手,四个人力合一处,人头才被缓缓拉向岸边。 随着人头愈来愈近,我爷又发现了不对劲:虽然黄河水很浑,但也并非没有一点儿可见度,我爷发现,在月光的映照下,人头后边的水里,似乎有一团黑影跟了过来,还是那种紧紧跟着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挺像水猴子在拉人。 说实话,我爷是没见过水猴子的,但他从同行和其他船工那里,他也知道了点儿大概。水猴子身上毛发很长,毛发的颜色也是深色,在水里游着的时候,就像披了件披风一样,跟他眼前看到的极为相似。 我爷没敢声张,一是担心三人听见害怕,直接撂挑子跑了,剩自己一个人那可真得费了大力了,二他也知道水猴子没那么吓人,何况几人还是在岸上,水猴子其实是一点儿发挥空间都没有。大不了就是拉上来以后在河边儿上柱香,贡点桃子啥的,是猴子都爱吃桃,水猴子也准没跑。 四人你一把我一把的换着手,网兜被扔出去的绳子被拉回的也越来越多,渐渐地都摸到网兜的边沿了,马上就大功告成了。我爷想,水猴子也差不多该放手回它的深水里边去了吧? 奇怪的是,都已经到浅水区了,人头后边的那团黑影却还在跟着,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我爷当时就迷瞪了:这水猴子咋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不拉整人拉个人头也就算了,怎么到水边儿了还不放?是还有啥余情未了吗? 这时三人也看到了人头底下的黑影,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们没联想到水猴子,却想到了这么个可能: “张师傅!水里边儿不会不是人头,而是个人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爷也猛地发现了不对劲儿:难怪会这么重,要真是个人,而不是什么水猴子,还真能说得通。 不对!如果是个整人的话,刚才为啥只看到了一个人头?难道它原本一直都是在水里站着的吗? 这不就是一具立尸了吗? 多大的怨气才能让它死了以后没漂着,而是站在水里? “漂子”、“漂子”,肯定是在水面上漂着的尸体才这么称呼,立尸肯定就是另一个位面了。 我爷不可能不知道,捞尸工三不捞,立尸是绝对不能捞的,这可是大邪乎的东西,煞气重难摆置。 一想到可能是立尸,他就不自觉的松开了手,呆呆地站着不动了。其他三人却没停手,因为离水边近少费了不少力,我爷松了手他们也没有察觉到,而是一股脑就把它捞出了水面。 果然不是什么人头,后边儿还连着一整具尸体呢! 尸体现在已经斜躺在浅水区了,半个身体也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因为网兜只兜住了头,导致它整张脸正向四人这边仰着,两只掉了色的眼睛,也正透过网兜的缝隙,直直的朝他们盯着。 还真是具女尸! 三人看了看女尸身上的衣服,六只手都不自觉的哆嗦了起来。 ——红衣女尸! 尸体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大红色连体裙,衣服的材料应该是纱,浸水后紧紧地贴在身上,能看出尸体的凹凸有致,还没被水泡的多浮肿。尸体的脸色虽然苍白,却差不多也还是瘦削的样子,五官也依然清晰在位。生前的模样肯定不差。 “这谁家的俏娘们儿?真不赖!” 一人对女尸评价着。 “看着怪熟,就是有点儿想不起来……” 另一人搭了一句。想不起来他也没多想,不过经过这两句话,三人刚才的害怕劲儿却也没了,都开始盯着女尸身体上凸起来的部位,眼馋的看着。 我爷看见他仨都快流口水了,心想这几个家伙还真是见啥都不怯邪火。 但转念一想,自己还有脸说别人,这种玩意都敢往外捞,不是嫌命长了是啥? 大多数人都听说过红衣女尸戾气重,但我爷知道,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准确,红色在我国古代代表的是喜庆,是冲煞的颜色,真正戾气重的不是本身就是红色的衣服,而是被血染成红色的衣服,这种情况下的煞气都已经透体而出了,这种情况才是非常严重的。 而面前的红衣女尸,红衣其实也不算多吓人,真正让我爷害怕的是——这是具立尸。 在河里出现立尸很不正常,因为这完全不符合人体自身的结构。人体的整体密度大概跟水是差不多的,如果分组织来看的话,骨头、牙齿的密度最大,而人的头颅部分骨头占比也是最多的。正常情况下,人在溺水死亡后,最终都会漂浮在水面,最有可能沉在水下的应该是头颅部分,而不是身体部分。 但这具女尸却是身体在水下,头颅出了水,诡异的出了奇。以我爷的了解,能造成这种情况的一般有这三个原因: 第一是尸体怨气太大,全部集中到了头颅部位,相应的,身体其他部位里的气就少了很多,将将然有出现在水中直立的可能; 第二是被邪祟利用,把头颅冒出水面当诱饵,让岸上的人以为落水人还未死,引诱他们下水施救,从而谋害他人。 第三则更严重,尸体自身已经被煞气控制,遇到活人变成了尸煞,如果是这样的,它就极具攻击力了,别说是我爷,就算是叶儿奶拿着一麻袋符纸来这儿,估计都镇不住。 想到第三种原因,我爷才猛然意识到,没带镇尸符过来是多么大的失策。他赶紧知会三人离女尸远点,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跑步去往草庵拿镇尸符。 一路跑,我爷还一路回头看,生怕发生啥意料之中的意外,不过看起来还好,月亮的清辉下,三个人的身影还是能远远看清的。 到了草庵,镇尸符并不难找,刚才已经准备带着了,我爷为了保险,还带了几道破煞符,管不管用先不说,反正都是叶儿奶给的,用完了再找她画,不值钱。 掀起帘子走出草庵,我爷又感觉不对劲了,天上的月亮这时刚被乌云遮住了,这种情况下会积累起短时但强劲的阴气。如果女尸真的已经入煞,肯定会趁这个机会苏醒。 我爷拿着符,三步两步往事发地跑去,因为月亮不出光线暗淡的缘故,我爷眼前的视野很差,虽然方向没错,但一路上毕竟杂草深邃,深一脚浅一脚走得也并不快。 “噗拉~” 远处一阵水声响起,我爷一阵惊惧:不会真出事了吧? 不过没听到三人叫嚷,又看不清事发地情况,我爷心里还是存在着一点侥幸。 终于到了近前,我爷却停下脚步,呆住了——果然出事了!水边一个人也没有了。 女尸半截身子被拖出水的痕迹还在,刚才捞尸用的网兜也还在,但网兜里却空空如也,女尸也已经不见了踪影。更奇怪的是,带自己来的三人也不见了踪影,连个响都没剩下。 大事不好!一阵轻风吹过,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河水气味,不远处传来一阵虫鸣,我爷却觉得安静的可怕。 他往水里看去,刚才从草庵过来的时候,明明显显听见了水声。难道真的是女尸成煞,复活把那三人都拉了进去?尸煞也喜欢玩儿水猴子的那一套? 我爷拿手电筒往水里照过去,水面上的一阵涟漪已经扩散到外圈,但看起来涟漪的中心处应该不在几人刚才站着的水边,而在更靠近水面中心的深处。 不对劲!应该没进水里! 我爷第一时间得出了这个结论,他隐隐生出另外一种预感,但不敢声张,而是慢慢地向草庵方向退了回去。 第八章 乔副队 听到这,我就对我爷的做法感到不理解了: “爷,你真就这么回草庵里去了?不管他们仨了?” 我爷点了点头答道: “嗯,我不但回庵里边睡觉了,还拿锄头铁耙把门给顶得死死的,就怕有人来敲。” 我不信我爷会这么自私,他可是有武功的人,就算碰到啥邪灵恶煞,应该也能打几下吧?我就问他: “那仨人咋办?你自己跑了,还把门顶上,万一那仨人脱了险跑过来求救,你准备咋弄?” 我爷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咱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凶鬼恶煞,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时候看着简简单单的人,比真正的鬼可要坏上一百倍。” 我爷这句话说的云山雾罩的,我自然是没听懂,而且他说的一百倍是咋算的,我也挺好奇,正想问个清楚,叶儿奶却不耐烦的打断了我: “唉我说你个小屁孩儿,毛都没长全话咋就恁多?没看出来你爷这是在卖关子吗?安生听着就行,别瞎插话儿!” 听了叶儿奶的话,我爷并没有着急维护我,而是继续讲了下去。 捞出红衣立尸后的第二天早上,我爷没有下地干活,也没有起锚下水,而是径直去了镇上,跑到镇派出所报了案。 不管再怎么说他都只是个捞尸的,像这种原因不明的沉尸案,肯定还是找派出所靠谱。况且他这次报警,也不单单是为了这起沉尸案。 派出所里他跟乔副队最熟,报案肯定先找他。这个乔副队我也认识,有一次我爷和老五头儿下水捞尸的时候,我就跟他一起站在岸上看,他问我为啥不去上学,我说星期天,我问他为啥不下水,他说不会游。 乔副队三十来岁的模样,和我爷一样也挺瘦的,但他的胳膊上青筋暴出,看起来就很有劲儿。我爷跟我说他还没结婚,不过他很早就喜欢上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想结婚但爹妈不同意,还到单位闹过,派出所领导也劝他,还搭线给他介绍过其他单位的女孩,可他就是犟驴不上磨,还对着领导发了一通脾气。 “扶正是没指望喽!”我爷就这么调侃他。 乔副队对我爷这个人很敬佩,老夸他是什么“黄河浪白条”,但对他的职业却不客气,说他踏踏实实种瓜就行,捞尸就捞尸,别老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老四旧。 我爷对他这话也总是反唇相讥,说什么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自有它的道理,不懂站边看着就行,别瞎逼叨。 这俩人的扯皮,总会以乔副队的一句“这不是在二十年前,要不然你连门儿都出不去”结束。那时候我还小,很多东西都不懂,现在是有点懂了,却再也回不去有我爷的那个小时候了。 ———— 乔副队正站在窗户边,手里端着的瓷杯上还写着“个人三等功”,当初这个功他死活不愿意领,现在却成了那件事儿留下来的唯一念想。 远远地看见我爷来了,乔副队赶紧正经八百的坐回到座位上,翻着手里的资料。 我爷跑到他桌子前边,一口水都没喝,直接就撂下一句“带几个人,跟我去刘庄抓人。” “着什么急呀?你得先说情况啊!” 乔副队一点儿都不慌,我爷每次来都是火烧眉毛的样子,但每次发生的事儿,却都证明没那么急,上过一回两回套就得了,乔副队不可能每回都被诓住。 “路上说。” “这里说。” “那中,先喝水。” 乔副队给我爷倒了一杯水,太烫了,我爷吹了一口气,没直接喝,而是把昨晚的情况详详细细的跟他说了一遍。 “你是说,河里见了女尸,带你去捞的三个人和女尸都不见了?” 乔副队听完以后总结了一遍,言简意赅。 我爷拿他的话咂了下嘴,是挺准确,但完全没有领会他关于红衣立尸、尸煞之类的重点描述,不过我爷还是“嗯”了一声。 “先去现场,确定情况后再去刘庄。” 乔副队做出决定。既然有人报案,肯定得出警,但也不能不按章程胡来。 “晚了人就跑了。” 我爷劝到。 “不去现场找证据,就跑刘庄抓人,你以为是武侠小说?” 乔副队很喜欢武侠小说。那个年代的人都喜欢。 “那这样吧,你带个人去现场,我带几个人去抓人。” 我爷讲了口好价钱。 “你啥级别?整个派出所你能带的动谁?” 乔副队拿级别压人,这让我爷哑口无言。 最后,乔副队叫来三个人,带着我爷坐上一辆昌河,这车是刚来没多久的巡逻车,乔副队他们坐的回数都不多,我爷更是头一回坐。 头一回坐就是副驾驶,我爷对着我们仨好一阵吹嘘,说什么四个轮儿的就是好,又快又稳,一眨眼功夫就到小水湖那儿了。就是那口水最后都没喝着。 我跟“屁崩儿”都听得心痒痒,我还想起了那天在学校听见外边警车的声音:啥时候我俩才能坐上那种四个轮子的车呀? 叶儿奶用鼻子笑了一声:等你俩也犯了事,他们免费开过来接。 …… 到了现场以后,我爷指着小水湖中央又说了一遍情况,乔副队手搭眉看了看: “也没啥有用的线索啊?” 我爷一听愣了,往前一瞅,小水湖水面静悄悄的,连个拱泡泡的鱼都没有,河边儿也是一片安静,就剩一团乱七八糟的脚印,好像真没留下啥有用的线索。 乔副队蹲下身子看了会儿脚印,对着我爷摇了摇头。 “在水里,水里肯定有东西。” 我爷说着就要下水。 “不带你那符啊啥的?” 乔副队用鼻孔说话。 “顾不上了。” 我爷袄子一脱,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别看这片小水湖面积不大,水下边儿却挺深,水草摇摇晃晃的,像陀螺一样朝一个方向扭着转圈,我爷两手两脚朝同一个方向扒拉了几下,才算是在涡流中稳住了身子。 一个呼吸间,我爷从水里抬出头来,举着一只红色高跟鞋,一边喊着找到了一边朝乔副队他们游了过来。 接过高跟鞋,乔副队端详了一下,说了句: “少一只。” “又不是让你穿,你管它少没少,是证据就行了。” 我爷怼了他一句。 “一只鞋子而已,也有可能是谁不小心丢的,凭这个就想让我抓人,种西瓜的都这么单纯吗?” 乔副队还在用鼻孔说话。 这时,旁边一个小伙儿突然指着不远处沙丘旁的一团灯笼草喊道: “那儿有东西。” 几个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灯笼草上不少灯笼果已经泛红,我爷一看赶紧阻止: “灯笼草鬼点灯,遇见都得绕着行。不能去!” 乔副队听见又开始用鼻孔说话了: “都去!你也去!” 他一点都不信那种神啊鬼啊的。 几人朝灯笼草走了过去,果然在灯笼草旁边又看到一只红色高跟鞋,拿来跟我爷找到的一对比,一只左脚一只右脚,刚好是一双。 我爷暂停了讲述,自有深意的问我们: “你们知道,为啥在灯笼草那儿能见着第二只鞋吗?” “鬼灯笼点天灯,指门带路看前程。” 叶儿奶很随意就回答了上来,跟我爷刚才那句还刚好组成了对联。 我爷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接着讲了下去。 找到第二只红色高跟鞋以后,乔副队几人又顺着往沙丘后边看去,只见沙丘后边有一小段拖行的痕迹,一根蒺藜草的蒺藜上还挂着一小块红色的布条。 “是女尸衣服上的。” 我爷看了一眼就肯定的说。 “走,去抓人。” 乔副队一看到这个,突然间就雷厉风行了起来,拉着我爷上了大堤就准备坐昌河。 我爷没急着上车,而是朝大堤外边看了一眼,刘庄的那片地里,只有一个妇女在干活儿,她现在已经停了手里的工作,正抬着头往大堤这儿看。我小时候的农村妇女都是这样,平日里没见过啥稀奇事,见了警车都要致意一下。 “干嘛去?” 见我爷没上车,而是朝大堤外那个妇女身边跑去,乔副队疑惑的喊道。 “得去问问咱要抓谁!” 我爷也扭头喊了一句,留下乔副队几人在大堤上凌乱。 “都不知道去抓谁?这老头儿到底靠谱不?” 旁边一个人好奇的问了乔副队一句,乔副队觉得自己无法回答。 我爷跑到妇女身边,直接问她昨天刘庄都谁来外滩了,妇女回答不清楚,但她邻居刘青超肯定来了,因为他前天晚上借了自己家的犁耙,说是要来外滩种花生。刚才她又看见刘青超地里的土已经翻过了,花生应该是已经种上了。所以说,刘青超昨天肯定来过外滩。 我爷得了个名字就跑回了大堤,又跟乔副队几人说了一遍,听后几人立即上车,昌河一路直奔刘庄而去。 进了刘庄,路上找个人打听到了刘青超的家,几人直接找到进了门,进到里屋就把他从床上拉了出来。 刘青超还没娶着媳妇,上边也没了双亲,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他睡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几个晃眼的警徽,直接就吓醒了,两腿打了个战就直接招了: “没在我这儿没在我这儿,是刘东庆藏起来的。” 虽然已经抓到了一个,不过乔副队却是直到这会儿,才算清楚了个大概: 我爷的确没有瞎报案,刘青超那几个人也的确有问题,看起来也跟我爷说的一样。 ——他们仨在藏尸。 第九章 藏尸 “藏尸!?你咋知道是藏尸?” 听到这儿我吃了一口大惊。不是尸煞吗?咋变成藏尸了?我爷又是咋看出来的? “对。” 我爷答应了我一声,然后解释了起来。 原来在女尸消失的那天晚上,我爷就已经看出来了不对劲儿。如果是女尸沾上煞气复活,就算三人没有打斗挣扎、也没有喊叫求救,岸边沙滩上至少也得有尸煞起身溅出去的水渍才对。 我爷当时还专门看了一眼,除了一道长长的水渍往外去然后消失了之外,一点儿其它的痕迹也没有留下。而水面上泛起的水波,以及我爷听见的那声水声,应该是三人为了转移我爷注意力,故意往水里扔了个石头啥的。 其实,相比于石头,我爷更愿意相信,三人扔进水里的,就是他后来捞上来的那只红色高跟鞋。因为我们这里有一种说法:只要出事人的鞋子留在事故现场,那么出事人肯定是有死无生;另外,只要把死者的鞋子留在现场,哪怕只留一只,她的魂魄就无法再起身行走,更无法出去寻仇报怨了。 我爷很确定,自己当时只离开了一袋烟的功夫,三人要是带着一具女尸跑路,肯定走不了多远,应该就躲在附近的哪个旮旯里,等着我爷离开再走。 我爷不动声色的退回去,就是为了不惊动他们,万一把藏尸的事儿给撞破了,说不定他们仨啥都能干出来。而我爷之所以回到草庵把门顶上,也是担心他们再生歹念,对自己有所意图。 “怂货!” 叶儿奶骂了一句。其实我也觉得我爷这样挺怂的,一点儿都不像会武功的做派,人家真正的习武之人,不都喜欢打十个吗?他才碰见三个,这就害怕了? 我爷没理叶儿奶,正准备接着讲,“屁崩儿”却连珠炮的问了三个问题: “第一,事发当天,从刘庄儿去外滩的,可能不只三个人,你咋确定那个刘庆超有问题?第二,发现两只红色高跟鞋就跟着你去抓人,乔副队的做法,也不符合正常的破案程序啊!第三,按你的说法,你把尸体捞起来时,她半截身子还在水里,那你咋知道那双红色高跟鞋就是她的?” 啥第一第二第三的,“屁崩儿”还说的一溜一溜儿,跟考研了一样。 “首先,我跟乔副队好几年交情了,他对我也算是比较了解的,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知道我能看出的有问题,肯定是真的有问题;第二,起初我们并不确定那个刘庆超就有问题,只是顺藤摸瓜去刘庄儿查查,没想到会那么准;第三,穿红衣服不得配红鞋子吗?这是常识。” 我爷很不喜欢别人跟他列着项说话,更不喜欢一个小屁孩儿跟他列着项说话,就没按他提问的顺序回答。 我爷的答案并没有让“屁崩儿”满意,他张开嘴还想问点儿啥,我爷却直接把他打断了,接着讲了下去…… 他们几人押着刘庆超到刘东庆家的时候,刘东庆也还没起床,跟刘庆超一样,他也是个单身汉,也跟刘庆超一样,乔副队也是直接把他从床上提溜了下来。 刘东庆也是直接招供,指着院墙边儿上用木锅盖盖着的水缸,乔副队走上去,掀开木锅盖一看,被吓得直接后退了几步,木锅盖都扔了出去。 我爷跟着走上前,伸长脖子往水缸里看。只见水缸里盛了大半缸的清水,一具女尸就赫然坐在里边儿,身体是蜷缩着的,脖子向一侧歪去,头发却被整整齐齐的梳向一边,已经模糊了的双眼却仍然睁着,死死的往我爷的方向盯着。 看着女尸身上那件熟悉的红色连体裙,再看了看她脸上依然清晰的五官,我爷对着乔副队点了点头,确定她就是前一天晚上发现的那具女尸。 “你给她打置了?” 我爷问刘东庆。从河边的痕迹来看,三人运尸时肯定在地上拖拽了一段距离,尸体身上应该有泥土砂砾或者衣服被压褶的痕迹,但现在女尸不仅身上干干净净的,水缸里的水也是清澈见底,而她的头发也被整齐的梳理过。 “嗯。” 刘东庆垂着头,回答的声音像泄了气的皮球。 “真不知道你是真懂啊,还是真不懂。身子都给人家打理完了,红鞋也脱了,就不知道给人换身衣服?还让她穿着一身红。” 本来我爷是想到了他们仨刚见到女尸时那种快要流口水的样子,以为他们就是三个单纯的单身汉,想媳妇想疯了,把这具女尸偷走藏起来,不过是想做一些没轻没重的事儿而已。 至于是啥没轻没重的事儿,我爷自己就是从年轻的单身汉过来的,他肯定懂,我当时是没懂,现在虽然没当单身汉,但也有点儿懂了。 不过就水缸里的情况来看,女尸应该是没被侵犯过,那这仨人大老远把她偷过来是想干嘛?难道是想以后慢慢儿来? “这是给我哥留的,她的衣服我可不兴换。” 刘东庆回答了出来,同时也是在否定我爷“以后慢慢儿来”的看法。 “啥给你哥留的,给你哥留的你就有理了?” 乔副队与罪恶不共戴天,训斥了他一句。 “你哥?就是昨天跟你们一起的另外一人?” 我爷则是想到了捞尸时候的第三个人。 “不是他,我哥已经走了。” 刘东庆看了眼我爷,又看了看乔副队,他并没有打算隐瞒,一五一十就交代了起来…… 刘东庆、刘庆超,以及昨天一起在外滩种花生的刘庆平,他们仨以及同村人刘东山,四个人是一条裤裆玩到大的发小,其中刘庆超和刘庆平是本家兄弟,刘东庆和刘东山也是本家兄弟。 刘庄和周围的几个村不太一样,村里几乎都是姓刘的,但分了好几个大家,而且他们这一代男的特别多,女的却特别少。不过,刘庄的女孩儿虽然数量少,却是个顶个的好看,不知不觉就把刘庄男孩儿的眼光养刁了:看不上平常人家的姑娘,都想找个赛天仙当媳妇儿。 但天仙媳妇儿哪有那么好找?自己村里的,要么是本家,要么是亲戚,别人村的,要么是太胖,要么是太矮,刘庄的男青年,总觉得不能满意,总觉得还能等等。但适婚年龄就那么几年,一等,就被这么一个个剩了下来。 刘东庆几人就是这样被剩下来的。 刘东山却跟他们不大一样,他之所以会被剩下来,并不是因为自己挑三拣四,而是他心里一直暗恋着一个同村的女孩儿,而且那个女孩儿也不是他的本家或亲戚。 可惜的是,他不是人家的心动男孩儿,每次献殷勤,都会被那女孩儿无视,自己还去女孩儿家提过亲,她父母挺乐意的,但无奈女孩儿自己不愿意。这事儿其他三人都知道,以前也没少拿这个调侃他。 三年前,那女孩儿嫁了出去,刘东山得知后气火攻心,当着三人的面儿吐了一口血,接着便大病了一场。三人也是在这时候才真正知道了他的用情之深。 后来这两年,刘东山的身体一直都是病病好好,没法下地干活,就没人愿意再来给他说媒冲喜了。刘东山得病以后,刘东庆三人重情重义,一直都在照顾他,为了安慰他,还会到邻村打听那女孩儿的情况,说回来给他听。 直到前几天,刘东山的身体却突然好了很多,不但能下床走路了,还跟着刘东庆他们去了外滩割麦子,嘴上也不再提那个已成人妇的女孩儿了。三人以为他终于从那女孩儿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心里也着实替他高兴。 不过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三人的预期。身体好了一点儿后,刘东山却开始经常性的玩失踪,有时候是一小会儿,有时候是一晌,到了上个星期星期二,他更是一个白天都没见着踪影。 一直到了晚上,三人正坐在刘东庆家院子里聊闲天儿的时候,刘东山才火急火燎的从外边儿跑了进来,一副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自顾自的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就坐在旁边儿发起了洋呆。 没过两天,刘东山就死在了自家床上,死状非常凄惨,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刘东庆三人是一起去找他的时候发现的,见到后虽然也都受了点儿惊吓,但毕竟是三个人一起,也不算太害怕。 “让你说为啥藏尸,你扯这些东的西的干嘛?” 乔副队挡了一下刘东庆的嘴。说了这么多,却跟藏尸的事儿打不着一点儿关系。 “这具女尸,她就是我哥生前暗恋的那个人。叫刘风梅。” 刘东庆直接说出了能打着关系的。 “刘风梅?” “刘风梅?” 我爷和乔副队一起喊了出来,刘东庆被吓了一跳。 “怎么?你也认识她?” 乔副队快人快语,扭过头先朝我爷问了一句。 “是,我们村有个人叫张忠,他前两天托我找他媳妇儿来着,就叫刘风梅。” 我爷直接就把这茬想到了,然后接着说: “不过女尸的情况,跟张忠当时的描述不太一样。” “是不是穿得衣服不一样?” 乔副队问了一句。 第十章 穿心煞 实际上,我爷当初并没有打算认真履行对张叔的承诺,就是那个帮他找媳妇儿的承诺。 第一因为张叔拜托我爷的是找人,又不是捞尸,跟我爷的专业匹配度不高,我爷自觉能做出的帮助不会太多,也就没太上心; 第二因为我爸我妈在旁边扇了会儿风,让我爷觉得张忠这人实在不怎么样,也就没有多少真心相帮的心情; 第三因为我爷看出张忠面色不好,虽然由此推测出张忠媳妇儿已经遇到不测了,但我爷还没看出深浅,又怕给自己引来啥意外,也就没敢真想插这一脚。 因此,张忠当时说的他媳妇失踪前穿得啥衣服,我爷还真没记住。但他能确定一点,那就是,肯定不是眼前的红衣红鞋。 乔副队却记得很清楚,他跟我爷说: “张忠是上周二到派出所报的案,那天就是我接待的,跟刘东庆所说的刘东山消失那天是同一天。他报案时说的是:他媳妇儿,也就是刘风梅,已经两天不见踪影了。一见符合失踪案的立案标准,我们这才去了小张坡走访,后来还去了刘风梅的娘家,不过都没发现有用的线索。 “另外,按照张忠所说,刘风梅失踪的那天,身上穿得是白褂儿黑裙儿黑皮鞋,还戴着两人结婚时张忠给她买的金耳坠儿,光这一点儿就跟这具女尸对不上。” 听到这儿,乔副队身边儿一个小伙儿插了一句: “难道这张忠是在说谎?” 乔副队没搭话,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能妄下推测。我爷却搭了话: “不一定,最好能去刘东山家看看。” 不应该去张忠家看看吗?乔副队思索了一会儿,并没有直接同意我爷去刘东山家看看的建议,而是让三个一起来的同事,先看好现场和抓到的刘庆超、刘东庆二人,自己则径直走出了刘东庆的家门。 我爷知道他是要先抓剩下的那个刘庆平归案,然后再做打算,于是就往水缸里看了一眼,就跟着乔副队也走了出去。 乔副队已经从刘庆超口中得知了刘庆平家的住址,不多时便已经来到了他家门口。 早上抓捕刘庆超、刘东庆的时候,他两家的家门都是大开着的。那时候的农村其实就是这样,有家有室的、女性独居的,或者有点儿财力的,晚上睡觉都会把大门锁的紧紧地。但像刘庆超、刘东庆这样家里又没什么钱、也没娶上媳妇儿的人,都要散漫得多,不但自己不会锁门,有事没事还会想扒扒别人的门头儿。 但和抓捕刘庆超、刘东庆时情况不同的是,刘庆平家的大门是紧紧闭着的,我爷觉得这不太寻常,早上几人先到了黄河边儿,又来了刘庄,还先后抓了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晌,现在正是干活人回家做饭的时候,按理说,刘庆平家不该没人的。 乔副队走到门楼下就要敲门,却被我爷制止了。我爷从门缝往里看去,正门不仅外边儿没锁,里边儿也没拴,院子里也没见一个人影。我爷后退几步,看到了刘庆平家前门的整体,轻声说道: “这家是个穿心煞,不能直接进正门,得走后门。” 别看乔副队在人前对我爷的这种怪力乱神不屑一顾,人后却还是挺相信的。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也觉得从后门进更好,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乔副队也从门楼里退了出来,准备跟着我爷去找后门。我爷却没有直接走,而是在旁边捡了根绳子,轻轻把两个门把手串了起来栓了个死结,又轻声道: “栓前门暂时解了煞,但撑不了太久,赶紧抓人。” 说罢二人就绕着找到了后门,后门也没锁,这回我爷没挡着乔副队推门,乔副队轻轻一推门便开了,迎面就看到一张瞪大了眼睛的脸,是刘庆平无疑。 刘庆平看见穿着制服的乔副队,先是一个惊讶,然后扭头就跑,直直的跑向正门,乔副队紧跟着追了上去,我爷跑得慢,不过他心里也不着急,毕竟正门已经被栓上了,没那么容易打开。 到了正门,刘庆平两手拽着门栓就要开门跑,木门晃荡了几下却没打开,我爷刚才已经从外边儿把它栓上了。一看逃跑无望,刘庆平只得扔下手里的包袱,伸出两只手乖乖就擒。 我爷说到这里,“屁崩儿”突然打断了一下,他有个疑问: “穿心煞我知道,门把手上栓个绳就能解吗?奶,我咋没听说过这个?” 叶儿奶嗤笑了一声: “别听他瞎掰掰,穿心煞哪有那么好解,要么得在大门后安屏风,要么得垒堵墙,栓根儿绳子就能解?你听他放屁吧!” 我爷听完干笑了一声,只好换个角度又讲述了一遍: 原来在跟乔副队去刘庆平家的路上,我爷就看见周围有人在盯着他们小声交谈,还听到了刘庆超和刘东庆这两个名字。他由此推测出,派出所来抓捕藏尸三人组的事儿已经泄露了,刘庆平也大概率已经知道了,估计现在已经跑了也不一定。 到了刘庆平家的时候,我爷看见他家正门没锁,只是紧紧关着。那时候的大门都是那种木质的两扇门,门本身就很重,门轴也只是安在那种石灰砌成的凹槽里,摩擦力很大,不使劲儿关慢慢对齐的话,根本就关不严。 就算刘庆平已经知道派出所来抓人了,他知道的时间也不可能太长,潜逃的准备也不可能太充分,就算是已经跑了,关门时也该是慌慌张张的。但刘庆平家的大门,虽然里外都没锁,但却关得严丝合缝,我爷由此推测,他应该是还没跑。 但当他从门缝往里看的时候,却直接看到了刘庆平家的后门,从前门到后门一眼看到毫无遮掩,的确就是所谓的“穿心煞”,这也成了我爷阻止乔副队直接破门的理由。 而我爷阻止破门最深层的原因在于,从门缝里,他远远看到刘庆平家的后门也没栓,如果贸然进入,而刘庆平的确还没跑的话,势必会打草惊蛇。他要是趁机从后门跑了,以他们几人对刘庄的熟悉程度,想抓住就得再费点儿劲了。 我爷的想法是,把前门从外边栓上,打后门进,刘庆平要是还在家,就能来个瓮中捉鳖。 刘庆平是的确还在家,只是我爷没想到的是,自己和乔副队到了后门的时候,这个刘庆平也正好收拾完行李准备从后门逃跑,这才让三个人碰了个正着。 我爷现在讲得有声有色,乔副队当时却对此毫不知情。铐上刘庆平以后,他直对着我爷竖着大拇指,一口一个张师傅神机,弄得我爷心里美滋滋的…… 带着刘庆平回刘东庆家的时候,我爷问了乔副队一句: “现在仨人都归案了,是该采纳我的建议,去刘东山家看看了吧?” 乔副队摊了摊手: “刚刘东庆不是说过了他家在哪儿,要去您老神仙自己个儿去吧!我这边儿人手不够了,得回所儿里叫增援。” 我爷很不能理解: “就顺便看下而已,又花不了你们几条腿儿的,看你懒得,活该就是个副的。再说我为啥要自己去呀!抓人断案是你们派出所的事,我好心帮个忙,你还喘上了。” 乔副队没喘上,他知道,自己带队忙活了这一大晌,其实只做了两件事:第一找到了我爷报案的要找的女尸;第二抓到了我爷报案要抓的三个藏尸人,也大概搞清了他们的藏尸意图。 但这件事儿背后隐藏着的东西,他却一点儿都不清楚: 女尸的丈夫张忠当初为什么报了个不真不假的案?说他报的是假的吧,现在看来,刘风梅在报案时的确有可能真的已经失踪了;但说他报的是真的吧,为啥他的描述和女尸的状态对不上? 还有,刘风梅到底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为啥会出现在五公里外的黄河?跟她丈夫张忠到底有多大关系?还是说,跟那个刘东山有啥关系? 而且,刘东庆的那些话里也有很多问题:他本家哥刘东山当初是怎么死的?他恢复正常的那段时间里,跟刘风梅到底有没有过交集? 乔副队一头雾水的时候,我爷其实也有不少疑问: 首先就是关于立尸的问题。刘风梅的尸首,为啥能在水里变成一具立尸?她心里边儿到底有啥大怨气? 其次,红衣是怎么来的?是刘风梅死前自己换上的?还是死后被人换上的?这可完全是两种性质。如果是死前自己换上了,可能就是心里怨气大,想着死后能化成厉鬼报复个谁,要是这样的话,她就有可能是自杀的了;但如果是死后被人换上的,那就不一样了,大部分人知道的都是红衣戾气重,却还给她换上红衣,肯定是有其他目的,或是其他原因。 分析到这儿,叶儿奶突然打断了我爷: “其实你最该疑惑的,应该是那个刘东庆。” “刘东庆?” 就是把尸体藏在家里的那个人?刘东山的本家兄弟?他不是已经伏法了吗?也交代的够清楚了,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这回不只我和“屁崩儿”不理解了,我爷也有点儿没听懂。 叶儿奶缓缓开口: “他要是没问题,为啥要把尸体坐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