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师至上》 第一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春寒料峭的夜晚,晚风裹挟着水汽,刮过连绵起伏的山峦,吹向山中小城。 旧时的“月如唐府”,早已换了主家,悬着薛家的牌匾。 偏院里,香樟木铺就的围廊下,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缓缓睁开,怔怔地看着院中婆娑的树影。 “唐筑山城?我怎么回到了这里?” 唐紫她朱唇微张,表情迷茫又惊诧。因为记忆中,这方庭院所在的小城,早在一百八十年前,就被人整个抹去。 毁灭的过程她是亲眼目睹的,江河倒灌,山崩地裂,冲天而起的地火焚毁了这里的一切。而今这些化为乌有的一草一木,又真真切切的摆在了眼前,犹如梦境一般。 出乎她的意料,上古魂格的流言竟是真的,她回到了从前。 是的,她何曾想过,自上古巨擘的秘境中归来,她的山门已是一片尸山血海。曾经最信任的弟子,竟里通外敌,合力将她围攻。两百年,从一名遗孤到拥有自己的宗门,她耗费了整整两百年! 误入死地,自然是无路可退,九死一生取来的上古魂格,岂能拱手相让? 力战不敌,她悍然自爆,与仇敌同归于尽,身死道消。 “浮浮沉沉两百载,到头来还是败了呀!”她自嘲一笑,指节轻轻叩击木板,“溯河而上,斗转星移,本以为是笑谈,没想到折了枚上古魂格,竟换来卷土重来的机会……” 看了眼青白的手臂,熟悉的庭院,她抬眼望着廊檐边悬挂的灯笼,上面素底黑字写着个大大的“薛”字,十分醒目。 “既然回来了,就先用薛二一家的头颅,来祭奠双亲的灵位吧。” 薛二叫作薛亦鸿,本是唐筑山城外的小乡绅,唐紫的舅父。当初双亲惨死,舅父舅母依着抚养的名义,堂而皇之地侵占了双亲的遗产。若单是霸占财产,倒罪不至死,偏偏双亲就是受他所害。 可惜当初她蒙在鼓里,等知晓原由后,山城已化作尘土,薛家也不知了踪影。 摇头甩开思绪,她看着远处的山峦沉思起来,“既然复仇的机会摆在了眼前,那么该如何去做?” 脑海中,双亲凄惨的死状浮现,她的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 “最关键的还是修为啊,想要赶在山城毁灭之前,手刃他们,就得迅速拔高修为……”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富裕,只有四年,她得在四年内,将修为提升至三转。若非如此,手刃薛家只是个空谈罢了。四年后,便是山城毁灭的日子。 山城毁了便毁了,对唐紫而言这小城太过清冷,无一丝暖意,一把火烧了反倒畅快。她只求亲自手刃仇敌。故而,山城的毁灭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时限,记忆中是二十岁那年。那一年,家族权斗触怒了魔道尊者,整个山城一朝倾覆,万千族人作为人牲,陪葬魔尊的子嗣。山城不大,权力的斗争却错综复杂,诚道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虽说她上一世,修为抵达了恐怖的七转,与摧城拔寨的魔尊比肩。可如今的她,却元海未开,体内觉察不到一丝灵元的痕迹,根本就是个凡人,空有两百年的经验无处挥洒。 “大小姐,奴婢刚把灵草羹端给二小姐喝了,您快来厨房喝掉吧!”就在此刻,左侧的厢房传来一个女声,虽然用了尊称,语调却很轻浮,“您若是忘了喝,夫人会责怪奴婢的。” 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唐紫还记得,是舅母的贴身丫鬟。 “灵草羹?”唐紫眉目一转,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 灵草羹,是家族培养子弟,义务发放的药粉。具有益气强身,拓宽气血两脉的药效,家境殷实的人家还会去药铺另外购买,只为了在元海开启之前给孩子打下扎实的基础。 丫鬟每月领到两人份的药粉,在舅母的示意下,她将唐紫的那份拨了一半给妹妹,然后往药罐里掺入藕粉充数。二者口感色泽极为相似,所以唐紫直到十二岁那年,丫鬟回娘家奔丧,她才发现端倪。 “呵,责怪……”想到狼狈为奸舅母和丫鬟,唐紫心中顿生一股戾气。 不等她将戾气压下,“砰!砰!砰!”厢房里传出用力摔打锅盆的脆响,想必是那丫鬟见唐紫久久不来,借着洗碗的由头,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嘟囔着:“叫你一声小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再不来我便倒了喂猪去!反正给猪吃也好过给你吃。” 这样肆无忌惮的咒骂,足见她对唐紫的轻视。 唐紫心底冷笑三声,从围廊上下来,朝着厢房走去。 丫鬟见唐紫推门进来,鄙夷的翘了翘嘴,提尖了嗓子开口损道:“有些人呐好话不吃,非爱吃死话,下贱。” 在丫鬟眼中,唐紫就是老爷夫人收养的一条狗罢了,任凭自己肆意拿捏嘲弄。她很享受那种受夫人庇护,在安全范围内,凌驾在“主人”之上的快感。 尤其是唐紫隐忍不发时,涨红的小脸,别提有多精彩。 可今日却大不相同,唐紫走进门后,看也不看丫鬟一眼,便径直走到碗柜前。 “明早你早些时间起来,烧好水。” “我早起?给你烧水?你当自己姓薛吗?”丫鬟尚未察觉出异样,全当她取碗舀水,于是习惯性地出言讥讽。 “不是烧给我,”唐紫回过头,冷冷地扫了眼丫鬟,“我有手有脚的,哪用得着你烧?” 她语气平静,像是没听见方才的话似的。 以为唐紫照例是在隐忍,丫鬟暗自得意,心里啐了口没用的东西。可听完唐紫的话,心想可能是夫人在托唐紫带话,于是难得认真起来问道:“喔?可是夫人有什么安排?” “他们的,你若是有命活到那时候,再烧也不迟,”唐紫边说,边伸手拽住边柜的铜锁,一把挣断,“你只管拾掇好自己,上路时体面些。” “啪!”地一声金石脆断的声响,伴随着柜门“哐哐哐”的碰撞声。没给丫鬟反应的时间,她已掏出自己的药罐。 “你干嘛?”丫鬟一激灵,刚想伸手阻止,却又强装镇定放下,“别乱动,那是夫人托我保管的东西。” 到了这节骨眼上,丫鬟已猛然醒悟,唐紫这一反常态的言行,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舅母让你保管,是没错,”唐紫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我听说,你倒卖了我半数药粉,你就是这样保管的?” 唐紫是故意这么说,目的为了切割舅母和丫鬟,将责任全揽在丫鬟头上。切割与分化,这是应付对手的惯用伎俩。逐个击破,总比踢一块铁板强。 “你血口喷人!万事都要讲究证据的!”丫鬟心里暗暗吃惊,焦急喊道。 府上奴仆为谋私利,明争暗斗是常有的事。丫鬟误认为有人暗地里使坏,意图借刀杀人。 第二章 敲打小鬼 “证据?”唐紫晃晃手中的药罐,就像是听到个笑话,“不正在我手上么?明早族里一验,是非自有公论,到时舅母若不保你,你是什么下场?” 豪奴欺主,剜鼻。 想到这里,丫鬟如坠冰窖,心里叫苦不迭,只怪自己当初没过脑子,一味讨好主子。按夫人那自私狠辣的个性,到时候必定是明哲保身,反咬一口。 丫鬟面色阴沉,已寻不到分毫得意的神采。 “你想干什么?”她整个气势颓了下来。 “简单,去趟库房,取两千灵石出来。”唐紫决定先说个她无法接受的要求。 “两千……”丫鬟屏息沉思,面色阴晴不定,细声道“太多了……” “居然是太多么……”出乎唐紫的预料,不是不行,而是太多,“那你能拿多少?” 巧夺横财的薛家,归根结底还是欠了底蕴,小小的库房都管不利索。 唐紫原本的目的,就不是灵石,而是母亲生前的香盒。狡兔三窟,香盒的暗格里藏着铜箔,上边记有地址,母亲有给她看过。唯独忘了那个所在的位置,也不知父亲在那埋藏了什么。 她原本预想着,丫鬟会断然拒绝,然后她再退而求其次,抛出这个条件。如此一番拉扯,阻力就会小上许多。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能拿多少算多少。但有一个条件,把我母亲的妆奁箱带来,里面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什,舅母不会察觉。” “真的?”丫鬟眸子一亮,有些错愕。 “嗯,你对我来说,还有用处,”唐紫拍拍药罐,轻飘飘地说道,“记住,连带着箱里的东西,一并送来给我。” 丫鬟身上压力骤减,欣喜地看了一眼唐紫。她本以为,就自己往日里的作为,今日不死也得掉下层皮来。剜鼻肉刑?那如何使得?她还等着嫁个好人家哩! 她如蒙大赦,缩了缩脖子,拔腿就跑。也不知她几时才能发觉,自己又落下个把柄,放在了唐紫手里。 唐紫戏谑一笑,无视抱头鼠窜的丫鬟,一口饮尽了冷羹。这薛家自身亏欠底蕴不说,手底下的奴仆也欠了些火候,若不是时间紧迫,留在这府中挨个敲打过去,也不失一件美事。 从厢房的中堂走过,穿过餐桌餐椅,她推开北面的房门,来到杂物间。她的床榻与杂物堆之间只隔了几张竹帘,掀开竹帘,她坐在床边沉思起来。 “得赶紧回忆出个方子,弥补这些年来的亏空,得是短时便能见效的……” 时间确实太过仓促了,她的眉头越皱越深。 两百年里,唐紫收集和自创了许多方子,有栽培门徒的,有提携后辈的,更多的是修为高深后补益自身的。方子虽多,符合目前状况的却很稀少,也不常用。 换句话说就是方子她有,但缺乏大量临床实验的积累和对照。事关自身的基底培育,她必须慎之又慎,所以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 “谨慎起见,不能用猛药。”她先定下个基调,然后继续向下分析,“长年累月的亏空,气脉和同龄人比起来,一定格外狭窄。扩张气脉,需要长时间的沉淀,若是短时间撑开,又得不到稳固,只会得不偿失……” 月底的大典上,气脉会有大量的灵元涌入,来冲击元海。临时扩开的脉络,必定是脆弱无比的,难逃龟裂破碎,变成一个废人的结局。 急功近利不行,那么只能用巧,俗称弯道超车。 “如此……只剩一种办法,提高气脉的韧性,来容纳更多的灵元。引导灵元的技巧,早已驾轻就熟了,我只需在灵元抵达元海前截住它们,就像闸门截断水流一样。积攒到一定的量后,再一次放开,一定能取得比上一世更好的成绩!” 思绪漂流到这里,她顿时有了几分把握,各色温润药材的名字,如同雨后的春笋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哐,哐哐……” 院墙外夜巡的更夫走过,敲着有节奏的梆子。 声音传入院内,打断了她的思绪,恰巧困倦也悄悄涌了上来,于是倒头睡去。 山城后半夜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唐紫昨夜没有睡好,罗列丹方对比药性,占用了太多的时间,醒来时眼睛干涩满是血丝。 没有修行过的躯体就是这样,不经事,一阵阵的疲累困乏之意,笼罩着身心。 不过两百年的锤炼,唐紫的毅力早就坚实如铁,这点嗜睡之意,根本算不了什么。当即便掀开满是补丁的被褥,干净利落地起了身。 虽说丹方的腹稿已经有了,但却有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横亘在她眼前。 那就是没钱…… 是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讲的就是唐紫眼下。即使她曾是七转药仙,即使她罗列的丹方是最基础的入门级,可她藏有的灵石,别说支付那些昂贵的药材了,单是租用丹炉的火费都不够。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心有不甘地朝屋外走去,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 自院中的井里提上一桶洗漱用的水,她倒进母亲嫁来时的铜盆里,便在窗边梳洗起来。 叮铃铃…… 骡队的鸾铃穿过清晨淡淡的雾霭,传到院里。 院中忙碌的仆役们都停下手头的事情,仔细聆听,老门房更是直接蹬上鞋履,一路小跑着打开了院门来到院外。 站在院外的巷中,只见一面面色彩斑斓的锦旗,擦着尽头房舍的屋顶飘过。那排房舍的后面便是山城的主街,连接着南北城门。 “是商队吗?”膳夫尾随其后跑了出来。 “是了,月底开元大典,这么大的日子也该来了。” 本来有些沉闷的薛府,因为这鸾铃声,周遭的空气竟活泼起来。这是大家翘首以盼的日子,膳夫囤积的香料眼瞅着见了缸底,老门房那几本演义已经翻来覆去的看了几月,丫鬟们眼盼着买些靓丽的首饰…… 商队的到来,仿佛一碗沸水,陡然倒进了宁静的山城里,唐紫隐约还能听见小孩的欢呼声。可以说,这万千大山中的唐筑山城,就指望着商队的到来,给人们乏味且重复的生活,带来些新意。 “虽然晚了半月,但总算是到了,大典要是少了商队,感觉味道都变寡淡了。”膳夫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 “是呀是呀,”老门房望着长龙似的锦旗,轻声说道,“听讲山外的邪灵凶兽又不安分了,他们这一路上怕是不咋太平。” “必定是这样,不然怎会今日才到。” 第三章 那就赌一把 商队是清晨到的山城,他们进了北门后,就沿着主街一路行至南门,贴着南边的城墙根驻扎了下来。待到中午时分,城墙下边已支好了一长条帐篷天幕,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的挤在地上,好不热闹。 此时正值春季,正午的阳光不似盛夏那般毒辣,待到午饭的炊烟一缕缕消散,络绎不绝的行人,便三五成群的从坊间涌来。 唐紫她孤身一人,随着拥挤的人潮来到这里。 她不买香料,不买演义,也不买首饰,更不是来凑热闹的。此行目的只为一个,便是搞钱,十分单纯。 穿过成片的地摊向里走,便见到各色的帐篷,依着板车搭建。唐紫边走边抬眼向上望,她在寻找城头的望火楼。 “在那。”定睛一看寻到望火楼,她一头扎进帐篷堆里,向前走去。 不同于外面的热闹,越往里走行人越少,到了望火楼下,完全可以用冷清寂静来形容。楼下扎着一座米黄色的帐篷,虽然不高却十分宽敞,给人一种敦实厚重的感觉。门口撑开的天幕,硕大无比,直接遮住了整个过道。看来即使只是简陋的帐篷,店主也希冀着依靠宽大的外形,在气势上压过赌客一头。 是的,这里是一座赌场,准确来说是家赌石场。赌的不是玉石宝石,而是魂石,能开出魂格的石头。魂格可是修行的关键,好比地球上手机里的芯片,而气脉则是主板,元海是电池,三者缺一不可。 唐紫站在天幕下张望了片刻,确定位置无误后,便迈步走了进去。 她走进帐内,首先撞入眼帘的,是只一人高的巨蛙。四肢和躯干通体墨绿,布着褐色的条纹,脚掌的指蹼却是鲜红色的,同薛府大门上的红漆一般。这是种人工驯化后的树蛙,有一定的智力和灵性,主要用来看守主人的宝物。此时它正双足而立的站着,怀抱一颗巨大的魂石。 不出意料,镇店之宝便是那颗魂石了。 自打唐紫进来,巨蛙那碗大的双目,就如影随形的盯着。它死死抱住魂石,随着她身形的移动而转动。直到唐紫进到帐内,被伙计看见并向它示意后,方才转回原处重新盯着大门。这种树蛙唐紫前世也圈养了几只,没啥过人之处,就是嗓子格外洪亮,它在山脚叫,你在山顶都能听见。 像这种流动的赌石场,里边的魂石十之八九都是实心的,俗称哑蛋。就算是开出了魂格,品阶也不会太高。但是无论品阶怎样,只要开到了就是赚到。 步入简易的展厅。 一圈展柜沿着帐边摆放,上面陈列有一颗颗鹅蛋大小的石头,颜色不一。有的如玉石般温润,有的又似琥珀晶簇,一看便知价格不菲。这些展柜边上已经有了几位赌客,唐紫草草扫了一眼,其中有二人还是拥有修为的修士。 可惜这些外表艳丽的魂石,都不是她的目标,只见她径直朝着角落走去,那边地上放有几张箩筐,里边素胎泥蛋似的石头,方才是她的目的。伙计们重点关照那些衣着华贵的客人,将唐紫晾在一边,只是偶尔分神看来一眼。 “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这筐了。”唐紫在一筐魂石前停下,这些箩筐根据里边魂石的价格不同,标有不同颜色的记号。 唐紫身前这筐,把手上涂着绿漆,价格是一枚灵石三颗,满十颗赠三颗。虽然她找到了此行的目标,但她心里明白不能太过刻意,这样只会惹得别人怀疑。于是她蹲在地上,螃蟹似的左右移动,这边挑挑,那边看看,拿起又放下。 虽说这里是处赌场,氛围却格外的安静,所有人都轻声细语的交谈着,仿佛是个茶室。唐紫在箩筐中翻找,噼里啪啦的声响,不一会儿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只见一位伙计,站在展柜边上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走了过来。这是位女修士,年纪不大,灵元的波动也很细微。她来到唐紫身侧,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轻声说道:“这位姑娘,您是在挑选合心的魂格么?” “嗯。”唐紫头也不抬,继续翻找。 “筐里的都是通货,实话和您说,开到魂格的几率极低,”她俯下身拍拍唐紫的肩膀,然后指向一处边柜,“那边的价格高不了多少,几率却翻了一番。” 她的话倒是真心实意,通货筐里的魂石,说白了就是图一乐罢了,就差往里边埋进张“再来一颗”的便条了。这是个有经验的伙计,单是看了一眼唐紫朴素的着装,眉目一转间,心底便大概猜到了,唐紫能承担的最高的价格。 “我钱不多,”唐紫掏出干瘪的荷包,展露给女修士看,“那边的价格是多少?” 她没有直言拒绝,一心只想表现的没有那么刻意。 “一枚灵石一颗。” “太贵了。”唐紫摇摇头,从荷包里倒出四枚灵石,完后将荷包里外反转,示意倾尽所有。 “那边几率高呀,小妹妹。”她仍不死心。 “不了,”唐紫断言拒绝,“我去那边只能买四颗,这里我却能买十二颗,加上送的三颗,共计十五颗。而那边的几率却只翻一番,按基数算还是这边划算,这边希望大点。” 她脆生生的声音,犹如一把小算盘,叮呤咣啷掰扯了一通,讲得女修士一愣一愣的。 唐紫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里,即使那边几率翻上个两番好了,她也不会心动。因为她的记忆中,商队来的头一天晚上,有人撞着大运,开得一枚凶兽魂格。 听那人事后反复吹嘘,位置就是望火楼下的赌石铺里,入门左手边第二筐,带有绿色标记的通货。魂石的外壳形似陨石,坑坑洼洼,千疮百孔。 这枚魂格算不得什么精品,品相勉勉强强,刚越过地支上品的界线。仅够支撑修士走到三转,唐紫她瞧不上眼。可放眼这小小的山城之中,家主修为四转,一众家老三转,所以在当时着实引起了不小轰动。 三转魂格,别说是城里的普通修士,就是家老见了都分外眼红。 那人当场开得,掌柜的就报价三百意图买下,最后却被闻声赶来的富商,以五百的价格收走。所以唐紫认定了这筐魂石,不会挪步分毫。 别说五百,就是三百枚灵石,对她而言都是一笔巨款。薛府丫鬟的月钱,也不过是六枚灵石。 “方向是有了,可想买到还是要看运气呀……” 唐紫看着筐中小山似的魂石,心里止不住的摇头。 第四章 山兽龙鲤 魂格沉睡时,形如蝉翼,脆若蜡纸,与外表的石胎浑然一体。温和的探测手法,无法穿透厚厚的石壳。激进蛮横的方法,即使能够穿透,也是得不偿失的,纤薄的魂格只会一触即溃,分崩离析。 不同于赌玉石的行当,能切开个窗口察看,赌魂石则全凭运气。 当然这天下之大,能人异士辈出,也不乏掌握独门诀窍的人。唐紫之前就认得一位,无论是赌石盗墓,亦或是勘测矿脉,简直是信手拈来,如同探囊取物。 全凭他有一枚“地听”神兽的魂格。 只是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再次相见,相识。前世二人相交颇深,唐紫宗门的灵石矿脉便是他勘测来的。假如他向唐紫交的底属实,这人现在怕是还没出生呢。 她扶着筐边蹲着,同市井里精明的妇人似的,举起一颗仔细端详,不停转动打量。 “小姑娘,照你这样的看法,这颗石头都要认得你了。” 以女修士的经验来看,那些照筐买的土财主,大多都是空手而归,唐紫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姐姐,您先忙您的,”唐紫转过头,看向女修士,“我就想挑些好看点的,即使开不出来,也可以当个摆件不是?” 说完唐紫回头继续翻找,细细筛选。女修士翻了个白眼,心理念道:“要好看的,怎么不去天字号柜买去?这些泥粪球子,挑出花来也是泥粪球子。” 她只是心里念叨,但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于是放下唐紫不管,转身走了。 “姐姐,有茶水嘛?我渴了……”唐紫突然叫住她。 “……” 女修士闻言,木然地点点头,打好茶水折回。 唐紫索性坐在了地上。她一颗一颗的筛选过去,相中的就放茶盘里,没相中的就摆在右手边的地上。因为事先知晓了那颗魂石的外貌,她挑选的速度也算不得慢,只是三盏茶的功夫,己按图索骥挑选完毕。 点了一下,共计二十六颗。 这可不成,唐紫暗道一声不妙,她囊中羞涩只够买十五颗。更何况,全部梭哈一种,目的性也太过明显,她必须得掺进些别的来作掩护。 这可如何是好? 打量着两堆石头,她毫无头绪,唯一能够做的,只剩拼命催动脑袋去回忆。两百年的时间,太过于长久,很多记忆都模糊掉了。 思索了良久,才算是隐约记起,那人误打误撞原因,仅仅因为那颗魂石的底色他比较喜欢。 但鬼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又偏偏他还没说。 唐紫抓起两颗魂石,托在掌心对比,这些魂石的表面布满了蚁洞似的小眼。她高高将其举过头顶,借着蓬顶透下的阳光仔细察看。慢慢的她发现,当光线斜射进洞眼时,的确有星星点点的闪光浮现,就好似黑泥中掺有玻璃渣滓,阳光扶过会有闪光,并会折射出色彩来。 这似乎是个突破口。 果然,当唐紫以这种方式逐一筛选,立即剔除了十六颗暗淡无光的。 如此,茶盘里便只剩下十颗,她的购买力已经足够涵盖了。至于那人喜欢哪种底色,谁又在意呢?于是乎,她继续照着这办法,装模作样地将右边的石堆又筛了一遍,完后随意挑出五颗。 十五颗魂石已挑选妥当,就是花费的时间漫长。这段时间里,店内的客人来了又走,就连她身后看热闹的人都换了一波。 “我挑好了!”唐紫端着茶盘站起身来。 “总算挑好了啊……”身后围观的老伯无不感慨的叹道,“小姑娘,往后你挑对象,若是也这般挑剔,怕是不行噢!” “哈哈哈……”旁人闻声也跟着玩笑起来。 “慎重点也没啥坏处,”女修士接过老伯的话茬,走了过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宁缺毋滥!若是不顺我心意,我情愿单着……” 她来到唐紫身前,伸出手,示意她交过茶盘。 “对对对!”唐紫头点得和捣蒜似的,“姐姐说的在理!” 唐紫毕恭毕敬的将灵石与茶盘一并递了过去,这买单赌石的举动,当即吸引了所有赌客的注意。 “那边有人开赌了!还是个小姑娘。” “走,一起去看看,小小年纪就来消耗好运了么?” “嘁,居然是通货,没意思……” 人们轻声的议论着,慢慢围聚过来,他们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茶盘中的魂石,只有少数人会瞟一眼唐紫。 “小姑娘,全部当场解开么?”女修士抓起一枚魂石,柔声问道。 “嗯!全部!”唐紫乖巧地应道,“麻烦姐姐下手轻点。” 她抬眼扫了一眼众人,看客越多对她来说越有利。 “放心好了,我的龙鲤可是二转品相,稳妥的。” 只见女修士将魂石托在掌心之中,紧接着屏息宁神,闭目收拢五指。片刻之间,她手背亮起枚龙鲤的印记,橙黄色的光华,水波似的四散开来,一层层的包裹住整个手掌。 睁开眼,她的五指已笼上淡淡光华。她攥紧石头,五指来回搓动摩擦,凡是被橙光碾过的地方,大量粉末状的石屑,沿着指缝纷纷落下。 魂石越来越小,从一手可握的鹅蛋大小,到黄豆似圆粒躺在掌心,直至最终,化为一撮石粉,被女修士轻轻吹散。 不出所料是颗哑蛋,围观的人也不意外,只是静静的看着。 “开不出来的,走吧,都是通货。”一人嘴里说着,拉拉朋友的衣袖,示意要走。 “再看看,再看看……” 唐紫神色淡然,这种和赌沾边的事情,按她的性格,都不会丢太多的期望在上面。 女修士再次抓起一颗,继续碾磨,依旧是化为齑粉,仍是颗哑蛋。 第三颗,第四颗……到了第七颗,竟开出枚玉石来,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回了点本钱,”女修士将玉石交给唐紫,安慰道“我曾在赌玉的铺里呆过,这枚玉石水头还行,卖个一枚灵石,应该不成问题。” 话毕,她抓起第八颗,却是个泥蛋子,黄澄澄的。泥蛋子磨得极快,土屑刷刷的往下落。忽然,触电似的,女修士身形一顿,五指齐齐僵住。只见泥壳剥落完后,竟露出个燧石似的石头,布满棱角。 “石中石!她竟开出来了石中石!”一位赌客惊呼道。 “还真是,”另一名伙计探过头去,“竟然还是魂石,这品相……地支中品,对!地支中品。” “小姑娘,你赚了呀,”一位赌客笑道,“这种品相的魂石,五枚一颗呢!” “回收吗?”女修士轻声询问,“回收价四枚。” 唐紫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你想清楚了,开不出来,回本的机会可就没了。”她并不死心,再次追问。 “开吧!”唐紫开口轻声拒绝。 女修士摇摇头,继续催动灵元,只是这次她的力道明显小上许多,龙鲤的印记也暗淡了一些。 窸窸窣窣…… 石粉在众人的注目中,一层层的缓缓剥落,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得认真起来。 “咔!”一声轻响,如同掰碎一片蛋壳,燧石样的魂石竟然沿着条线裂为两半。 薄如蝉翼,如同蜡纸的印记,展现在众人眼前,竟和女修士手背上的一模一样! “山兽龙鲤,二转魂格。”一人直接惊讶的叫喊出来。 霎时间,整个帐篷如同开了锅的沸水,沸腾起来。 “天啊,我看到什么!通货开出了二转魂格!二转!二转啊!” “发了呀,这小妮子发了呀!” 豆大的汗珠,自女修士的鬓角滑过,她还在组织语言。显然她也是第一次撞见,而且照例妄图收购。 “继续开,”唐紫轻声说,“还有七颗。” 第五章 纨绔庄尤 “还开啥呀!”围观的人语调急促,“赶紧的,先把魂格收好了。” “伙计,伙计呢?快去拿个银匣子来!” 迥异于唐紫的淡然,周遭的众人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十足亢奋。欢呼者嫉妒者皆有,无论修为有无,都将脖颈伸得老长,意图饱览魂格的全貌。 对普通山民而言,这可是个新鲜物什。 这东西晶莹剔透,像片薄雪,落在女修士的掌心里。给到人一种,若无石屑垫着,早被掌温融化了的错觉。就是这么一个轻柔的东西,却以一根根凸起的“筋条”,勾勒出了龙鲤的轮廓,点点湛蓝的星芒游离其中。 “银匣子拿来了!”新来的伙计也格外兴奋,咧着嘴傻笑,不停往人堆里挤“快让让,等下魂格醒了,快!” 魂格就好似沉睡地底的蝉,一旦苏醒,便会钻出躯壳离开。盲目从众的人群争相往里拥挤,朝着女修士的掌心聚拢。任凭伙计怎么叫喊,都无人理会。 唐紫瞥了眼身前的人墙,心下暗自警觉。因为不知何时起,这帐中的人居然多了一倍不止,悄无声息的,如同地里长出来的一般。 她知道,正如藤壶吸附着鲸鱼,在海中遨游,商队中也有许多寄生虫,不事经营专捞偏门。见识过“鬼手”的她,仅是粗略一扫,便撞见几道贪婪的视线,于是紧忙伸出手去,一把将魂格挡住。 目睹唐紫的反应,女修士眉头一挑,显然有些惊讶。这个女孩看似懵懵懂懂,实则谨慎机警,竟察觉出了猫腻。 “麻烦大伙往后退退,”女修士扭头向外,轻声喝道,“方便我拿银匣。” “不,还是我拿的好。”唐紫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拒绝。 方才的举动,使得她对女修士的印象大打折扣,起初引导着她购买贵的魂石,到后来意图收购石中石,都姑且可以说是个精明的商人。刚刚唐紫不出手,她便默不作声,放任着人群涌来,便是居心叵测另有图谋了。毕竟赌石场养一两个“鬼手”,也不是什么秘闻。 所以装匣这种事情,还是亲自操刀比较稳妥。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的伙计,拿着银匣与镊子,站在二人间的空档处,一时手足无措,竟不知该给谁好。 “还是我来吧,你不会弄,等下坏了可没后悔药卖。” “我会,”唐紫不由分说,夺过银匣与镊子便向魂格夹去,“您只管解石就好了。” 魂格虽然脆弱,但不至于镊子一夹就碎了的地步,女修士的话诓诓别人或许还行,在她这里可一点也行不通。她右手迅捷地夹起魂格,左手拇指按住银匣的顶盖一搓,便露出里面浅浅的凹槽。 魂格放入其中,深度恰好吻合。 “继续开吧,还有七颗。”合上盖子,她将银匣攥在手里,脸上又堆起了笑颜。 兴许是先前泥蛋开出魂格的缘故,女修士她先挑出了剩余的泥蛋,着手研磨。这一次她研磨得格外细致,十息的功夫,才磨去一层纤薄的泥壳。 “速度点吧,照这势头磨下去,天都黑了。”有人嬉笑着揶揄。 魂石表面研磨得这般细腻,是有磨洋工的嫌疑。 “是了,魂格怎会睡在石头表面。” 旁人不断发声催促,女修士却不为所动,照旧缓慢的挪动手指,细细研磨。时间在枯燥的等待中过去了许久,众人已哈欠连天,止不住抱怨。 趁着这间隙里,唐紫将袖珍的银匣塞进了袖口的暗格中。她猜测对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毕竟她手头的龙鲤,几乎是赌石场与矿场的必备之物。 “她怕是在拖时间,等掌柜的赶来。”有人与唐紫观点一致。 “是了,故意的,这都半天了,一颗还没磨好。”有人已经恼怒。 拙劣的把戏被人当众拆穿,女修士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还是妥协加快了研磨的速度。一时间,指尖光华飞舞,泥灰石屑如同雨下。 众人翘首以盼,焦急等待,目睹着四颗泥蛋逐一化作飞灰,唯独剩下三颗坑坑洼洼的黑石,搁置在一旁等着解开。 那枚三转魂格,会不会就在其中?不同于众人的失望,唐紫竟有些期待。 女修士取出一颗魂石,抬眼撞见唐紫的神情,不由笑道:“小姑娘,开出一个已是极其难得,瞧你这幅模样,怕不是还想再来一个?” 她笑中带刺的说着,手上的功夫却一刻不停,话音刚落石头外表的洞眼已被磨平,露出个生满尖细晶簇的圆石。 “咦?水晶?” “看样子挺像,不过这水晶为何浑浊不清,满是棉絮?” “有棉絮?让我瞧瞧,这是云母吧?”有人反驳道。 “不可能,你瞧那些石皮压得如此严实,是云母的话早就稀碎了。” 在众人的争论声中,包裹着晶簇的石皮渐渐被削薄,如同退潮后的石滩似的,露出真容。竟是个海胆似的晶体,引得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就在谜底呼之欲出的时刻,一名男子大步流星的闯进了帐篷:“停!停!不用解了!” 他只是进帐前探头瞅了一眼,便焦急地喊出了声。差不多是“停”字刚刚抛出,女修士便训练有素地熄灭指尖的光华,与众伙计一起,道了声,“掌柜的。” 连门口的巨蛙,也忠犬似的围着男子兜转,蹦跳,兴奋无比。 看来先前女修士所等待的,就是这人了。 这人眼看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眉宇之间残留着少许稚气,他的鼻息短促,胸腔随之轻微起伏,想必是刚刚小跑过来。 “别解了别解了,那颗魂石,我买了,这些灵石都是你的。” 他边说边解开腰包,掏蚕豆似的抓出一捧灵石来,向唐紫展示。颗数他没细数,径直走到唐紫跟前,就要塞进她的手里。 这招看似鲁莽,庄尤却屡试不爽,尤其是唐筑山城这种小地方,山民们没见过什么世面,极其好用。 你报出多少数目,他们未必懂得,不如直接将钱亮出来,摆他们眼前来的快捷些。 眼前的女子,衣衫破旧,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女。他心中只觉得十拿九稳,只等唐紫神情恍惚间,颤颤巍巍的接下。 可惜事与愿违,唐紫只是垂眼一瞥,如同见着一捧草芥,面色阴沉地向后退去,“卖多卖少,卖几个子,是我说了算。” 她在宣示魂石的主权。 “不要?”庄尤一懵,反倒是他恍惚了,“你这是嫌少?” 唐紫摇头不语。 “你可别得寸进尺,我跟你讲,这里面未必就有魂格,我念你家境一般,才舍你这么多灵石。” “舍我?呵,”唐紫一声冷笑,转头看向女修士,“继续磨!” 第六章 凶兽尾豺 女修士置若罔闻,手握魂石即不研磨,也不归还,只是看着庄尤静待指令。 这一举动,庄尤极其满意,他颔首赞许,高大的身形倨傲地站着,得意无比。 “既然不磨,就把魂石还我。” 唐紫见状,也不拖沓,直接伸出手来索要,可二人依旧不动,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视。 冷漠的神情,霸道的行径,众人看在眼里心里无不惊疑,赌石场竟耍起了无赖,自坏规矩,真是闻所未闻。原本欢脱的氛围短暂沉寂,只能听闻鼻息与摇头叹息之声。 小女孩人微言轻,怕是要被宰咯。 唐紫清楚,此时催促女修士毫无意义,于是扬首盯住庄尤冷声道:“怎么?强买强卖不成,准备强取豪夺了是吧?我劝你先想清楚,这是唐筑山城,我们唐家人的地盘!你个走脚的行商,还能压我氏族一头不成?” 她将自己这个体放大,话看似说给庄尤听,实则指向其他赌客。毕竟单凭她自己,目前是无法抗衡的。 此言一出,帐内的几名山城赌客纷纷惊醒,他们明白,自己和唐紫并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衣衫整洁了一些。若是自己现在默许这霸道的行径,那么下一个被宰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竟然是族人?还以为是谁家的丫鬟。”一名修士诧异道。 “岂有此理?欺负个小妮子算什么本事?来,同我亮亮招式!”有人仗义执言。 “小姑娘,他们想黑你魂石!去请家老来,这种事得他们出面。”也有人出谋划策。 小地方的优势就是这个,宗族根系密织成网,一致排外的情绪,可以说是一点就着,更何况牵扯到了实际利益。 原本沉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躁动。 眼见众人围堵上来,女修士不再淡定,她眼神慌乱地看向庄尤,“掌柜的,这……” 庄尤原本的想法,同女修士一致,眼见唐紫青涩懵懂,便以为略施小计,她就会退却。结果却让她借题发挥,三言两语鼓动起众人的情绪。 更有甚者,直接夺门而出,直奔家主阁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着事情就要闹大,他面色一变,急忙解释:“哪有的事,你误会了,开门迎客讲究的就是诚信,不是她不想解,实在是她水平有限……” 说着便向女修士打了个眼色。 “我看这样吧,由我亲自出马,替你解开。唯独只怕……没开出来,折了这么漂亮的石头。” “只管解了就是。”唐紫没好气地说道。 她量他不敢玩什么花招。 那庄尤接过魂石,捧在手里,眼中满是惋惜。只见他双手手背各亮起一枚印记,风卷残云般将“海胆”上的黑斑洗净。接而是一根根晶刺,在众人的屏息等待中销蚀。与先前不同,他不似女修士那般,任由石粉滑落,而是闭拢十指,小心翼翼的捧住。 他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将晶粉吹飞了。 “这晶粉你可得给我留着。” 唐紫陡然补充了一句,她决定将晶粉带走,省得他压制个石头出来,坑害下一个赌客。 那庄尤闻言,险些没把鼻子气歪,怎么自己肚子里打啥小算盘,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怏怏不乐地点点头,心中咒骂着继续解石。 随着海胆一点点的消磨,缩水,里面的晶体愈发的剔透,明亮,宛如一颗清澈的水球。 “有光!”前排的人在惊呼。 “我的天啊!真的有光!快看!” “不会吧?”后排的人向前挤着。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庄尤两眼寒芒闪烁,面色愈发地阴沉。他的心正在滴血,嫉妒使得他现在极想发力,将这颗魂石击碎,偏偏这么多双眼睛围着,又不好下手。他只好咬牙切齿的,细致入微地消磨,如同日光晒融冰层,一点点地褪去晶壳。 虽然此人心性不好,但是技艺确实高超,魂格的棱角已经浮现,晶石却还似那面团似的裹着,没有丝毫受力开裂的迹象。足见他对力道的把握,是多么的细致入微。 “紫光?”一名修士瞪大了双眼,“三转魂格?” 是了,先前大家都心存侥幸,以为是光的折射,才产生的变化。现在魂格已展露在众人眼前,紫色的星芒密而活泼,在筋条中奔走。 三转品相,一览无余。 他们不敢相信,但眼见为实,一时间帐内鸦雀无声,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给我银匣,”唐紫打破宁静,理所应当地讨要,“话说这是什么魂格?” 她装作并不认识,好奇的提问。 可惜问题抛出了好一会儿,都无人应答,归根结底,是因为三转魂格在山城着实少见。众人一时陷入了盲区,面面相觑,只等有能人来解答。唐紫心下暗暗摇头,这没人能替她报出菜名,她又如何卖个好价?总不能自己报出来吧,那也太过唐突了。 心想那掌柜的和女修士必定识得,毕竟是吃这行饭的,可惜他们只顾着在一旁摆着个臭脸,不愿应答。 就在这时,人群里生生挤进一人。 “三转魂格,凶兽尾豺。”是新来的伙计,他再次送来银匣,“我在异兽志里见过,毛如刚鬣,身似豺狗,共生二尾二口,能兽咽,能人语,喜食人髓。” 他一把将银匣塞给唐紫,忘乎所以的抛着书袋,却不见自家掌柜的唇角,险些咬出血来。 见到庄尤再次吃瘪,唐紫差点噗呲笑出声来,没想到这小后生懂得还挺多。她接过匣子,仰起脸来时已是一副崇拜的神色:“你知不知道这魂格有什么用处?” 唐紫生得俊俏,一双杏眼满是憧憬地看着他,直接让他忘乎所以。 “那用处可大了,我跟你讲,用了它的修士,步履生风,力大如牛,能同百兽禽鸟交流。尤其是防御这块,我跟你讲” “住嘴!”庄尤再无法克制,直接吼出了来。 陡然一声咆哮,吓得新伙计一哆嗦,直到他看到一旁,自家掌柜铁青的脸,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闯祸了。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庄尤心里乱作一团,堵得他发闷。 “一百灵石,我买了!”他愤恨地说道。 庄尤当即报出价来,只是吃相太过难看了,惹得众人失笑。已被嫉妒冲昏头脑的他,竟妄图用二转魂格的价格收购三转。虽说只差一级,价格可是云泥之别。 就连边上的女修士都禁不住脸红,双颊火辣辣的,在戏谑的笑声中抓住个空档悄悄走了。 到这节骨眼上,还心想着暴利,唐紫一声轻叹连连摇摇头,搓开银匣提起镊子就夹走了魂格。 她摇头的意思不是拒绝,单纯觉得庄尤无可救药,于是摆明了架势不打算卖他,连话都不愿再多说。开玩笑,当年这人开出了三百的价格,到她这里就变成了一百,把她当成叫花子了吗? 装好匣子,唐紫在所有人羡慕的眼神中,扭头就走。 “你想要多少!”他见唐紫走得干脆,急忙出声叫住。 “不多,五百。”唐紫一步都未迟疑,拨开人群继续向外走。 “少点,我出三百!诶!你别走呀,三百不够,价格还能商量……” 第七章 血肉之墙 天底下的事物,都受供需关系的影响,被需要的才有价值,反之则如同草芥。 魂格它属于前者,极有价值,并且极为紧俏,供不应求。价格虽然高昂,令普通修士叫苦不迭,可依旧不愁销路。 “假如我的人格,可以换取魂格,那么我情愿变成禽兽。”这是一句笑谈,道明的却是芸芸修士的心声。 唐紫手握两枚魂格,从衣衫齐整的人群中走出,庄尤连忙追了出来。 “五百,我出五百,就这么定了!”他张臂拦在前路,脸上堆着笑,“这个价格的利润已经非常皮薄,你卖给我吧,省得再跑别处浪费口舌。” 他这么说,倒还算是务实,因为唐紫确实不想再费功夫,去找买家。 “成交。”她递出银匣,答应得很是爽快。 庄尤看着银匣一愣,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这个小妮子,走时干脆利落,答应也格外洒脱。没有瞻前顾后,也没恶语相加,他不由得多看了唐紫两眼:“好!既然如此,我再报个实价,那枚龙鲤我出一百五……” “不卖。” “这价格已经很实诚了,在别处要是能寻到比这高的,你回来找我!” 他已明白,不能跟唐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本本分分才是同她打交道的办法。 “龙鲤不卖,我留着自用。” 开出龙鲤实属意外,这东西在炼丹上是个好帮手,她可以直接购买整块原料,用龙鲤来打成粉末。先前女修士用龙鲤魂格解石时,那些颗粒细小且均匀的石粉,就给到了她这个灵感。 少赚一百五十灵石,全当买了个打粉用的“破壁机”。唐紫心里想法,如果让月钱为六的丫鬟听见,怕是得当场吐血。 庄尤张口欲言几次,他怕一反驳唐紫扭头就走,最后只好无奈接受,交易到此便算是结束了。 灵石得手后,唐紫跑了几处药铺,才算是将药材买齐。有一味药,因为存量本就不多,加上即将大典的缘故,已经脱销。店家与唐紫约定好明早交货,恰巧她也计划明天去炼丹阁,所以事情到现在都没出什么纰漏。 直到她寻找住房时,才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由于前世大典后,她就被赶出了薛府,在山城衣食无着地飘摇了许久。所以这次,她决定用买药剩下的灵石,租一间小屋住下。 小屋老旧,位于城郊。初见时,屋顶上的瓦缝间已生满杂草,苔藓。好在价格实惠,一年只要十六枚灵石。异象突生时,她正在屋顶费力清理杂草,刚刚拔起一棵狗尾巴草,几声刺耳的尖啸,便平地惊雷似的炸响。 尖啸声极其凄厉,初听着有些瘆人,吓得唐紫一惊险些踩空。但这一整片城郊都毫无反应,既无人出门查看,也没人开窗探询,接连几十间房舍,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很是怪异。 “现在是白日,此处城郊的住户,大多都出去做工了。”唐紫扯住一把杂草,自圆其说道。 加之今日商队到来,人已被集市吸走,环视周遭狭窄的街巷,连根人影都见不到。倒春寒时的低温,空无一人的街巷,方才几声刺耳的尖啸,搞得唐紫心里毛毛的。 她扶着屋脊,顺着尖啸声的源头寻去,只见连排房舍的尽头,是一座树繁叶茂的矮山,葱郁的树林包裹着两座石塔,一座立在山顶,一座位于山腰。这些被烟气熏黑的石塔,是族人焚烧祭品用的,而这处山包,便是坟地。 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猜测那里发生了状况,可能是一只误入城郭的异兽,也可能是一场凶杀案件。若是前者,那么就是一个机缘,可偏偏此时的她没有修为,贸然过去会比较危险。 去或是不去? 正当她犹豫的间隙里,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车轮磕着凹凸不平的砖路,快速行进着。马车在接近山脚的入口处时,开始减速,抖动的车身尚未停稳,已有人掀开车帘探出身去,朝着山上张望。 看来山城里,对这种突发的异状,还是有人响应的。既然有人同去,唐紫下定决心还是先去看看。 掀起一片陶瓦,她将龙鲤藏好后,翻身下了屋顶。 山脚的矮墙外,几名山唐铁卫跳下了车,三男两女,衣甲鲜明地在入口处排成一排。 唐紫她小跑而来,手里捧着一束三角梅,是路上顺手从街坊那薅来的。她想假扮成赶来祭奠亲友的人,以便于蒙混过关,于是她手捧花束佯装出一副哀痛的模样,从五人身旁静静走过。 窄窄的过道,诺大一个活人走过,怎么能不被发现? “诶!” 一名女铁卫刚意图扬声制止,却被领队的横手拦下,他示意众人噤声,稍后跟在唐紫身后一起上山。 好嘛,拿唐紫她当探路的了。 她略微顿了顿,只觉得眼角的青筋直跳,没想到这帮子铁卫,名字取得亮堂堂的,竟让她这个弱女子探路。 但转念一想他们十枚灵石的月钱,唐紫又突然觉得合情合理,换做是她,她也不会为这点钱卖命的。 行到入口处,慢慢的,唐紫忽然发现,原本阴沉的天空居然开始缓缓晕染出一片猩红。屋顶处望见的矮墙,在跨过门槛后,竟从侧面石缝处流淌出淋淋鲜血。 这脚底下石板路的质感,踩着格外异样,柔软且富有弹性,怎么感觉像是……踩在了肉上? 是错觉吗?唐紫跺了跺脚,不是硬物的回震感,千真万确,是一种沉闷的回弹,且富有张力。 “伍长,她消失了!就刚刚那个女孩!”女铁卫惊呼。 在五人眼中,唐紫前脚刚踏入门槛,整个人就同原地蒸发了似的,迅速消失不见。 “该死!快,快去打开招摇旗!这事情我们搞不定。” “那她咋办?” “她……”领队的伍长皱眉思索,最后还是一咬牙喊道,“该死的,催动灵元跟我走,去把她给我拉回来!” 其余几人都没啃声,脸上凝重地在后面跟着,他们身后招摇旗已经展开,不用多久就会有帮手过来。所以心里虽然忐忑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跟在伍长身后踏过了门槛。 进到里面天空愈发地血红,还有细细的薄雾,像是眼前有张轻纱盖着。唐紫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气味,就像是鱼肆里的鱼腥味,混合着一股臭鸡蛋的味道。 她的眼睛只能眯着,这空气中的雾气,沾到眼球只觉得酸辣辣的刺痛。 皮肤碰到,又刺又烫黏糊糊的。 还没来得及后悔,后悔自己的莽撞,“咚!”地一声闷响,她被后脚冲进来的人撞得一个趔趄。坚实的甲片,硌得她的背脊生疼。 “小心,”撞到她的女铁卫急忙扶住她,“你没事吧?” “嘶……”唐紫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哀怨地说道,“我可以说我有事吗?” “……” 第八章 秘境缝隙 众人一时无话。 正是这沉默不语的间隙,他们听见了混乱的低语,声音缥缈,像是被风刮来的。这些语句污秽不堪,语序混乱没有逻辑。恰似百十个疯子,抱住你的脑袋,往你耳里倾倒他们浑浊的思绪。 “不要听!快!说话,都说话,把这些声音盖过去!”伍长焦急地喊道。 因为只是听了片刻,伍长便觉得耳內的鼓膜快要破裂。 “头,你也听见了?”一名铁卫茫然地问他,神色惊恐“我还以为是幻听。” “不是的,我也听见了。”唐紫轻声道。 这些低语,来自秘境中无法往生的魂灵,他们长年累月的困在此地,早已失去了理智,只剩下癫狂的思绪,呐喊着最原始的欲望。唐紫眼前的这些人,显然并不清楚他们碰到的是什么。 如果实力足够,这意味着一场机缘,大机缘。 反之则是炼狱。 显而易见,她目前正身处炼狱。 现在走应该还来得及,唐紫想也没想,转身就往回跑。她心里清楚,这个时候,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只管埋头往回跑。 她正是这么做的,但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女铁卫一把拉住。 “你小心!”她轻声喊道,手指颤抖着指向矮墙,“别过去!你,你看那里……” 这人虽然是好心吧,但现在的唐紫直想骂娘。顺着她手指的方位看去,那堵由石块堆砌而成的矮墙,现如今已经长满了血肉,血肉极其鲜活,好似活物刚刚扒去皮层。肌肉尚在有节奏的颤动,手臂粗的血管蛛网一般黏在墙上。还有一张张人脸的轮廓,顶起血管网格间的黏膜,张大了嘴贪婪地呼吸,仿佛即将窒息。 那些低语,就是这些张人脸发出的。 “祖宗息怒,祖宗息怒,我们不是有意的……”一名铁卫直接拜倒在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 “快走!”唐紫尝试着抽出手臂,她大喊道,“那些不是你的祖宗,快走,不然来不及了!快,松开!” 女铁卫哪里还听得清她在说啥,混乱的低语已如油脂,灌满了耳蜗,唐紫的喊声仿佛隔着一湾深水。她只看见唐紫的嘴,在近处张大闭合,而她,整个人已经僵直。 “糟糕,”唐紫情急之下,连忙去掰她的手指,“再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你给我松手!” 她咬紧牙关发力,偏偏被死死钳住着的又是右手,单凭左手完全使不出全力。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算是掰开三根手指,右臂用力一挣,方才脱身。 “走啊!”她一把将女铁卫推倒,“快往回走!” 常规的手段,现在已经无法叫醒她了。 铁卫向后倾倒,整个人摔坐在地,她两手条件反射的撑住地上的石砖。但尾椎骨依然“咔”地一声戳在砖上,当即,钻心的疼痛就将她刺醒。可惜清醒的时间还没过两息,右手所支撑的石砖,毫无预兆的,伴随着“嗡”地一声震动,霎时间化作两片眼睑睁开。 右手支空,她整个人往右一顿,一掌按在了眼球上。 “啊……” 矮墙上,一张人脸失声尖叫,它伸出一双残缺的手,穿过黏膜的夹层,死死捂住眼窝。 “这,这……” 按住的眼球,正因吃痛剧痛在不停颤动。掌心传递来湿漉漉的触感,滑腻腻的。女铁卫她不敢去看,慌乱且无助的看向唐紫。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快拉我一把……”女铁卫哭着哀求。 她竟然把希望寄托在了唐紫身上,这个没有丝毫灵元波动的凡人。 女铁卫现在无法起身,因为在手掌按进眼睛的同时,那双眼睑已死死闭上,卡得她手骨“咯咯”作响。她只能不断催动灵元,汇集到右手,苦苦支撑。 可惜她的修为连一转也没有,不知道她能撑到何时。 “嗡……嗡……” 此起彼伏的滑动声,连绵不绝的响起,唐紫听着耳边的声响,目睹着一只只眼睛睁开。 它们似乎许久都没见过光了,巴掌大的瞳仁遇光后先是猛地缩小,接着缓缓舒展开来,伴随着眼睑的眨巴眨巴,在四处转动着,寻找着,十分灵动。 忽然。 一双眼球聚焦了唐紫,同时矮墙上的人脸也伸了出来,它的头尽力向外拱动,将薄膜顶起,拉扯得极薄,隐约可见后边肩膀的线条。 但人脸还是无法突破薄膜,只能将其撑展得足够透明,只见它脑袋向左一歪,被黏膜遮盖住的眼窝,空洞洞的,直愣愣地盯住唐紫。 “原来在这……”她耳边兀的响起一声低语。 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是一眼扫到铁卫腰间的长剑,便立即俯身抽了出来。 “嗤!嗤!” 她接连两剑,直接扎爆锁定自己的眼球,不管那张人脸在身后怎么颤栗嘶吼,她捂住耳朵先回到了铁卫身边,瞄准尚未闭合的石缝又是一剑。 “啊……我的眼睛……”一张人脸甚至开始嚎啕大哭。 救出铁卫,她揽住她的腰身将其捞起,可甲片的棱角,透过衣服顶住皮肉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 硌得慌。 “醒醒……” 唐紫晃了晃她,没有效果,对方的脸呆滞依旧,口半张着,瞳仁已经涣散。 “哎……” 唐紫无奈,提剑一挥,直接划开了铁卫的手臂。她用食指蘸取一抹鲜血,待到血液氧化变为糊状时,封住了她的耳道。 秘境的间隙中,氧化反应极其迅速,几乎是几息间,血液就黏糊凝固。他们得快一点出去,因为氧化反应激烈,同样代表着老化速度的提升。 眼见血浆还有富余,唐紫顺手也给自己来了一点。 其实泥巴和着水也可以,只要能封住耳道就行。可惜身边并没有泥巴,石砖下面也不会有。 掀开石砖,下面只有蠕动的模糊血肉。 效果还是挺好的,唐紫才救到第三人,女铁卫已经迷迷糊糊的醒了。 等到五人渐次苏醒,回转过神来,便看见唐紫正在一个挨一个的扎爆眼睛。 这些眼睛如同水晶球包裹了浓浆,每扎碎一只,便有黄白的脓水沿着砖缝涌出。 浓稠且带有一股刺鼻的变质味道。 唐紫扎的时候,身体尽量向后倾斜,避免脓浆冷不丁的飞溅上来。 看着“咕咕”涌起的脓浆,她脑子里却想着等下要不收集一点?回去试验一下,看看有什么效果。 五名铁卫目瞪口呆的旁观,互相对视了几眼,然后点点头,有样学样的拔剑跟着扎了起来。 身后矮墙上的人脸,几近癫狂,他们一次次撞向薄膜,嘶吼着,用一嘴尖牙疯狂撕咬。 那场面,就好似人脸组成的浪潮,意图将几人吞噬。 第九章 帮手 这条砖路并不长,两侧葱郁的树林如今只剩枯枝,粉色的云随风卷动,好似头顶血色的穹顶正在流转。 唐紫等人正专心清理着石砖,长矛刀剑一次次扎入地里,他们身边的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了。正当将目光放向远处,准备动身清理的时候,忽然整个地面一阵颤抖。 接而是石砖转动的哗啦声。 远处的石砖居然翻身立了起来,底部长出数条纤细的人腿,大小不及唐紫的食指。 “啊!”石砖们尖声呐喊。 几条细腿因为慌乱,竟毫无协调可言的四处乱蹬。恰似地震陡然而至,四处奔逃的难民。无数石砖慌不择路,四散而逃,有几块甚至当场对撞,破碎一地。 “丁零当啷……” 一阵风似的,石砖遁入两旁的林地,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缓慢蠕动的血肉,往空中喷射粉色的雾气。 “头,你确定这些不是幻觉?”男铁卫茫然道。 今天见到太多超出他认知的事物,这里的六人,可能就唐紫有探索秘境的经验吧。 伍长没有答话。 “不是幻觉。”两个女声异口同声的响起。 一个是唐紫,她正用脚尖去蹭地上的脓浆,然后观察鞋尖布料的变化。 另一个来自他们身后,矮墙的方向。是一个冷静且富有磁性的女声,不似唐紫的清脆,也不似女铁卫的婉转。 只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身穿铁卫的甲衣,两手处光华翻飞,层层包裹住小臂。她撕破血肉之墙,好似撕开一片密而厚实的蛛网,她浑身浴血而来,手上还拎着半具残破的躯体。 踏着一地模糊的血肉而过,她随手将躯体扔掉,好似抛弃一件衣服。半截成人的躯体,竟和没有重量似的轻飘飘的飞出去,砸在枯萎的树干上,继而蜡块似的碎裂,滚落一地。 “这气息……”唐紫感受到强烈的灵元波动,回头蹙眉细看,“得救了,这是个二转修士,而且还展露出了两枚魂格。” 女子手臂间的光华为橙红,身上又从头至尾笼着团黑烟。这说明她至少有两枚魂格,一枚负责进攻,一枚防守。魂格好似修士手中的牌,这女子一照面就展露出两枚,不知是她毫无戒备,还是说拥有的数量不止于此。 矮墙上的血肉淋在她身上,只是片刻之后,就被黑烟灼烧,当场蜷曲碳化,化作飞灰。 “总头,”伍长一脸惊喜之色,忙慌躬身施礼,“属下无能,害令妹身陷险境……” 他说话时视线穿过唐紫,落在她身后的女铁卫身上。唐紫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去,是手被石砖卡住的那个。 “你确实无能,”女子说话间抬手向前一点,开始在空中比划,“但凡你实力再精进一阶,今日这秘境就是你我的大机缘。” 她的话十分露骨,语气冰冷,全然没顾及伍长的脸面,听得唐紫目瞪口呆。 虽然她说的是实话。 细看她手上的动作,居然是在画破阵的符图。看她的意思,是决定了想抛下这处通往秘境的缝隙,先将几人救出去。 她准备放弃这次机缘,依她二转的修为,其实可以一探了,前提是独自一人。 唐紫定睛细细察看,这人已是二转巅峰的境界。离三转仅仅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假以时日晋升了三转,这山城又要多一位家老。 晋升的机缘摆在面前,想必是妹妹在这里的缘故,所以不敢冒险吧?这丛林法则的世界,还有如此的温情? “走吧,我们过去。”唐紫放下思绪率先向总头走去,她挥挥手,示意众人跟上。 虚空中,总头指间所点到的空气,有一圈圈的红色波纹陡然散开,密集的波点交相辉映,组成个满是螺纹的巨大符图。 符图绘制完毕,波纹停止了扩散,凝固在空中,恰好是一人的高度与宽度。 “这是一条通道,”女总头说着,指间飞出一团烈焰,“稍后跟在我身后,我们从秘境边缘擦过去。” “能捡到什么算什么,但不要贪心,不要逗留。” 她补充了一句,说完便立即控制着那团烈焰,没入符图正中。 如火入油,烈焰噼里啪啦一阵杂响,向四周扩散开去。猛然炸起的火光,辉映在唐紫脸上,她竟觉得炽热难当。 火焰在几人面前燃烧着,如同灼烧一面石壁,缕缕青烟飘飘升起,继而是冰层崩裂的声响。 “咔咔……”一阵杂音过后,幅图一片片碎裂,落下,众人眼前显现出一道空洞。 空洞里的景物与外界一致,不同的是,空洞外是一片鲜红晕染的炼狱情景,里面却是一片灰白,没有声响的世界。 通道已开,唐紫却没动,反而一把抓住蠢蠢欲动的女铁卫,她努努嘴,示意众人听从总头的命令。 看来先前的教训,并不足够深刻。 这处时空缝隙,察觉到几人要逃,立即伸出一根根肉刺自矮墙飞出,又在空中转变为细线,朝几人缠去。 这事不用等总头出马,唐紫几人凭着手里的家伙,刚好能勉强应付,于是纷纷拔出刀剑挥砍。 唐紫几人众星拱月,将总头围住。无数肉绳挥舞而来,被它们鞭打过的皮肤,片刻间便火辣辣的肿起。被尖端划过的地方,更是当场皮开肉绽。 霎时间,甲片、破布、鲜血飞溅开来。这可苦了唐紫,她只穿了一身布衣,每一鞭都结结实实的挨在身上。 “姐姐,你快点吧!我要顶不住了……呜呜……” 女铁卫一身铁甲几近破碎,俊俏的脸蛋上,两道肿痕触目惊心。 “啪啪啪……” 雷雨般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先前四散逃开的石砖,又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矮小的身躯,远远的将几人团团围住。每有一鞭,挞在几人身上,周围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总头掐指为决,双明紧闭,他们现在所处的空间,回去的道路已经坍塌,她只能探寻灰白世界里的出路。不同于寻常世界的道路,从何处来便从何处折返。秘境深处的世界,原路折返只是徒劳,出口只会存在于界限薄弱的地点,不是固定的。 再加上六个拖油瓶,所以要细细探寻,规划最短的路线。 “找到了!出口在山腰的石塔处。” 唐紫听见这个消息,只觉得心中分外欣喜,剧痛已使得她眼角噙着泪花,难以抑制。 堂堂七转药仙,竟落得如此p田地。反观另外两位女铁卫,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忍受着剧痛一剑斩断肉绳,唐紫伸手扯掉缠住脖子与小腿的部分。 事不宜迟,女总头催动起一道黑雾穹顶,护着几人蹿入灰白之中。 第十章 坍缩 他们一行人步入灰白世界之中,头顶的枝叶又重归茂密,脚底的质感恢复坚硬,除了单调的灰白两色外,同原本的世界没有区别。 这里的一切,像是永远静止且定格的,草木没有晃动,飞鸟停滞半空。 “你们先去石塔,我稍后来汇合,”总头命令道,“我们只有两炷香的时间,你们自己把握。” “遵命!”铁卫们互相搀扶,齐声应下。 这种场合对唐紫而言,有些尴尬,她只能在一旁,默默点头应下,即使别人从未看过她一眼,或者说视若无睹。 现在的唐紫,还是个无名之辈。 礼貌性地目送总头远去后,她立马跑向路边的树林,俯身拔草摘花。看见树干较细的灌木,她也会去踹上几脚,然后将树果尽数拾起。 “你捡那些没用的东西干嘛?”被她救下女铁卫十分不解,“赶紧跟上吧,山腰还有一段呢!” 她的行为在铁卫眼中不合时宜,现在不是玩耍的时候,逃命要紧。 “你们先走,我摘一些草药,稍后跟上来!”唐紫远远地解释道。 眼前的草木,但凡外形看着眼熟的,她都尽数拔走。用剑刃割下一圈裙摆,将它们一扎一扎的捆住。现在的她没有时间一一甄别,只能等出去外面后再作筛选。 “不要忘了时间……”女铁卫不放心,又喊了一声。 唐紫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世界,大多数人并不懂得秘境中的奥妙,即使懂得,她摘取的草木对大多数人而言,也是没有用处的。 “不用偷偷摸摸去摘的感觉,真好。”唐紫欣喜地笑道。 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的她可以无所顾忌的采摘,不用担心自己的小诀窍泄漏。 假使换成曾经七转修为的药仙,在此地兴奋的拔草,唐紫相信铁卫们会将这块地犁得一干二净。 秘境空间内的事物,与外面的缝隙空间相反,这里的氧化速度极慢,甚至可以说是,近趋于静止。 将这些草木参入丹药之中,是大有补益的,可以使得药效保持得更久,服下的人,也会减缓衰老。很多事物的变质、锈蚀、衰老等等,都是氧化的功劳。所以这些看似普通,与现实世界一般无二的草木,实则珍贵无比。 一个人的一生能进入几次秘境?唐紫只知自己的两百年,进去的次数拢共不超过十次。 她沿着砖路石阶,一路割草似的采摘,等到她抵达山腰时,铁卫们正背靠着石塔,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歇息。 唐紫看着空荡荡的平台,这里除了石塔没有任何东西,空中只有几片定格的落叶,安静得渗人。她默不作声地向前走去,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不安的情绪,这时候女总头早该来了,再不到的话就危险了。 “你们总头呢?”走到近前她询问女铁卫。 “还没来” “两炷香的时间快到了。” “嗯,我们知道。” 女铁卫耐心十足,抱膝坐在地上静心等待。她并不明白,两炷香的时间意味着什么,她以为这个世界永远保持这样。 不会坍缩…… 按唐紫的估算,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她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拖住了总头。她背贴石塔站着,不敢坐下,只因为迟迟不见总头的身影,危险又近在咫尺,山雨欲来。 她明白,接下来将要面对的灾难,是什么。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伸手一把拉起了女铁卫,不顾她迷惑的神情,轻声提醒道:“做好战斗准备。” 唐紫的话让她迷茫,她感受不到这个空间有任何的威胁,除却灰白一片外,和她熟知的世界是一致的。 一定是在故弄玄虚,女铁卫暗自揣测,但看在先前救了她的份上,还是极不情愿的握起了长矛。 她寻着唐紫的视线看去,是空中定格的落叶,唐紫正全神贯注的盯着。 忽然,脑海里响起“叮!”的一声铜铃般的脆响,落叶骤然动了,这个静止的世界随之打破了定格,顶上的穹顶霎时间龟裂。 没有丝毫缓冲,就是铜铃声响起的一瞬。 “哗……” 头顶的苍穹坍塌了。 万籁俱寂的平台,无数重物坠空的呼啸声自深空响起,一片片透明的碎片,从破裂的穹顶砸下,带着万箭破空的风啸。 几乎是山林飞扬起尘土,树木纷纷炸裂的同时,一块碎片带着凛冽的风压,砸向二人的头顶。 这些透明的碎片,肉眼无法观测,大小形状不一,如同山崩。 唐紫早有准备,她闭眼辨声寻找落点,接而抬剑高高举过头顶一格,“铮!”的一声锐鸣,碎片带着恐怖的怪力,砸中倾斜的剑身。 她不会傻到以凡人之躯硬刚,只能借靠巧力,将长剑斜放,使得碎片顺势滑走。 “全看城内铁匠的手艺了。” 她一声轻喝,即使已死死握住了剑柄,但长剑还是被巨力砸飞,疯狂波动着,旋飞开去。 “嘭!嘭嘭!” 尘土碎石扬起,数块巨大的碎片砸中平台,并逐一炸裂。几乎是长剑脱手的同时,唐紫迅猛地一扑,顾不得已经震麻的双手,环抱住女铁卫,二人一同砸进了石塔的焚烧室中。 数不清的锋利破片,在石塔外交叉迸射,呼啸着砸在坚硬的石壁上,带下星星点点的碎屑。 “卟!卟卟!” 耳边响起的,是锐物一一扎进皮肉的闷响,一朵朵鲜红的雾花,自其他铁卫身上绽放。异象突生时,他们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完全顾不及反应,就被喷砂似的碎屑,遮蔽住整个上身。 他们的身躯筛糠般抖动,好似万千根长针扎进枕头。片刻之后,碎石破片失去了惯性,散落在烟尘之中,平台又恢复了平静。 “砰砰……” 石塔之外,四具身躯瘫软,跪地倒下。破碎的甲衣砸在地上,零散甲片带着脆响散落一地。 唐紫按低女铁卫的头,阻止她查看,因为其他四人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她手边甚至还有一块颅骨的碎片,粘着黄白的浆液。 鲜血、脑浆、排泄物混杂着溢开,空气中腥甜与恶臭互相交织。 唐紫身下的躯体在颤抖,她甚至放弃了抬头,很乖巧地没有去看,被血浆糊住的耳道,也只能听见若有似无的哀嚎。 只有伍长还活着,气若游丝。 “救……救……”伍长连抬手求救的力气都没了,只有二指微微蜷曲,咽喉发出孱弱的声响。 “呕……” 身下的女铁卫再也忍受不住,挣扎着撑起上身呕吐起来。 好吧,又多一种味道。 唐紫抽抽鼻子手提数捆草药,止不住皱眉,她安抚着女铁卫,在一旁犹豫。 这伍长,自己救还是不救? “唧唧……”四周的树林里响起奇怪的叫声。 第十一章 脱身 叫声尚且远远的停留在树林,没有靠近石塔的迹象。 唐紫由衷庆幸地长舒了口气,她将身子探出焚烧室,两脚小心翼翼地落回地上。 这平台上的烟尘还未散开,视线看不得太远,地上的碎屑使得她不敢迈大步子,只好步步谨慎地来到伍长身边。 俯下身。 伍长早已昏死,侧躺在地不省人事。为了避免二次伤害,唐紫尽量不去翻动他,粗略地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势。 除开头部与小腿是完好的,其余地方满是伤口。 这些伤口的创面向内凹陷,肉里嵌有甲片和布的残渣,肉眼仅能凭借鲜血流出的轨迹,才能隐约看出,插进肉中透明碎片的轮廓。 她先着手处理了几处细微的伤口,算不得深,所以先将碎片拔出,才拔出三片,伍长陡然全身一抽,醒了。失血过多加上力竭,他的眼皮只能撑开道细微的缝隙,眼皮一阵颤动后接而闭合。 唐紫摇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肌肉放轻松,绷紧了只会扩大伤口。”她轻声提醒。 唐紫嘴里的话虽然温柔,拔碎片的手可一刻也没停下。小伤口她逐一清理,可惜手头没什么可用的东西,只能从燃烧室里抓出一把香灰,将创面逐一抹上。 与先前猩红的世界相反,这里伤口结痂的速度极慢,可能一个人的血流干了,也不会结痂,更不用妄谈愈合了。她只能出此下策,将渗血的伤口堵住。 完毕后,她看向伍长大腿处,那里有几道极深的口子,正绵绵不绝地流淌着鲜血。这个部位动脉极多,稍有不慎就是大出血的结果。 她一时竟想不到对策。 突然,她脑袋里灵光一闪,回想起总头先前呼出的一团火焰的画面。于是紧忙看向塔内,询问女铁卫:“你有魂格的对吧?是什么?” 二人是姐妹关系,可能会持有同样的魂格,这样姐姐的经验就能传给妹妹,修行的速度会快上许多。 “什么?大声点,听不清。”女铁卫探出身子,灰头土脸的。 “嘘你小点声,我问你,你的魂格是啥?” 唐紫额间顿时青筋直跳,因为女铁卫声音喊得极高,全然不担心惊扰附近的野兽。 视线透过空中的微尘,可以见到女铁卫的眼神左右躲闪,她闭口沉默不愿回答。唐紫一时疏忽,竟忘记陌生修士间的相处,询问对方魂格可是大忌。即使是熟识的亲友,都会刻意避免,不谈及相关的话题。 当然这种情况只存在于低层次的修士,对于顶尖的修者来说,自己有啥魂格,几乎都被业界扒得一清二楚了,所以没有掩饰的必要。 “你看我,就是个凡人,”唐紫有些无语地张开双臂,仿佛在展示自己,“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想知道,你能不能像你姐一样喷火?事关救人,还请你不要保留!” 说着她模仿先前总头的动作,声情并茂地袒露自己的想法。 “喷火?”女铁卫问。 唐紫点点头。 “可以的。” “那就好,你快下来,你们伍长还有救。”她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听闻同伴还有救,铁卫手忙脚乱地爬了出来。她火急火燎地小跑而至,一路上竟是一块碎片都没踩到,让先前万分小心的唐紫格外无语。 伍长已醒,唐紫随意撕扯下一截布,卷成卷递到他嘴边:“咬住它,等下有你受的。” 他现在哪儿还有力气回应,尝试了几次,嘴开合的大小连个枣都塞不进去。于是唐紫伸手钳住他的下颚,粗暴地塞他嘴里:“等下你该晕过去就晕过去,别强撑着……给自己找罪受。” 回过头看向铁卫,她指着一处伤口:“你催动好灵元,待会儿我一拔,你就喷火,听懂没有?” 死马当活马医,现在只能通过灼烧的手段,来让伤口闭合。可惜眼前的人,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甚至怒不可遏? 沉默片刻后,女铁卫竟神情愤怒地骂道;“你问我会不会喷火,就是为了烧人?你疯了吧!” 她如同炸毛的猫,眼藏敌意拉开了与唐紫的距离:“我是出来救人的,不是来焚尸的!” 唐紫无奈,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停!停!安静,”她摆出一副求饶的姿势,“行吧行吧,他的生死全看你,方法我告诉你了,做不做由你。” 她说完起身抚了抚衣袖,径直折回石塔里。她明白解释和争论,对这种新兵蛋子而言只是徒劳,等下争吵声把林中的怪物唤来,那才叫得不偿失。 在焚烧室内坐下,她背靠着石壁闭上眼歇息。方才这世界的天,可是货真价实的塌了,如此危急的时刻,女总头都没赶来,所以唐紫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不必期盼她回来了。 她的心刚刚静下,火辣的痛感就从各处伤口,一阵阵地往外泛开。现在的她很累,困乏之意与阵阵疼痛在脑内轮番上阵。 她最终还是被困倦淹没了头顶,不经意间,已昏昏沉沉地睡去。 …… “醒醒……” 啜泣声中,唐紫的肩膀被人按住一阵推搡,她睁开眼,是女总头残缺的面容。定睛细看,唐紫心头一紧,只见总头的眼有一只瞎了,准确来说是整个眼球消失不见,连带着眼睑与半截眉毛一起,从漂亮的脸蛋上整个剜去。只剩下一个深深的,灼烧过的眼洞。 下嘴唇也缺了一角。 “出来,我们回去。”女总头惜字如金地说道。 她面容冷峻,唐紫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乖乖钻出石塔。石塔之外的世界回归寂静,山林间觅不见鸟兽的声响,平台上唯独留下两人,总头与啜泣的女铁卫,以及地上的一颗鹰首,一堆不起眼的灰烬。 四名铁卫的躯体,已不见了踪影,唐紫垂眼看向那堆灰烬,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反观旁边那颗鹰首,大如牛犊,喙如金铁,每一根羽毛都如同钢铁锻制般坚实。这应该是总头的战利品了,山城的武人有这个嗜好,将自己的猎获斩首挂于墙上。 “哗啦啦”金石挤压碰撞的声响。 只见总头解下身后的背囊,那金石的声响就源自此处,这背囊由一整张带毛的兽皮与筋腱组成。她打开硕大的背囊,倾倒出一地铁羽,说道:“这是救下舍妹的酬劳,还请收下。” 给完唐紫,她的背囊瘪下去了些,却也还是鼓鼓的。 女总头没讲地上的东西有啥用处,大概是在强忍着剧痛的缘故,所以不愿多言。好在唐紫她认得,这是秘境里陆鹰的铁羽,虽说带了个铁字,实际上还是角质物。 用此物编织的甲衣,不惧刀枪烈火雷电,是低阶修士保命的好东西。再不济也能典当个好价钱,唯独可惜了不能炼药,对唐紫而言用途有限。 收拢好地上的灰烬、鹰首、铁羽,一行三人踏入了总头开启的通道之中。 第十二章 妆奁箱 回到唐筑山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城郊的房舍升起了缕缕炊烟,街面也不似先前那般清冷。 可惜坟山这地界,照例是冷冷清清的,放眼望去只有十来名铁卫,支着马扎,围坐在招摇旗下。 见到三人出来,旗下的铁卫们纷纷围了上来。 “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总头!天啊!您眼睛是怎么回事” “快去请郎中!快!” 众人七嘴八舌,目光尽皆聚焦在总头身上。唐紫被冷落在一旁,她看向女铁卫怀中的布包,那里面裹着死去铁卫的灰烬,仿佛这死去的几人,就没踏进过秘境一般。 因为无人过问。 一群人争相表现关心,溜须拍马的场景,唐紫委实适应不能,于是直接告别离去。 姐妹两人对她的告别,只是颔首应许,连留她下来吃顿饭的意思都没有,十分薄凉。 她先是回到城郊的小屋,趁着天色还不是很暗,飞速拔光了杂草。至于屋内?今天是来不及打扫了,她藏好铁羽换上自己买来的新锁,便返回去了薛府。今日薛府的氛围格外欢快,入手了新演绎的老门房,看唐紫的神色都和善了许多。 她进府后穿过回廊,路过的仆役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赌石铺今天产生了一名幸运儿,谈话的内容十分详尽,仿佛身临其境。添油加醋者也有,偏偏正主唐紫从他们身旁走过,却像是一团空气无人问津。 哪怕她脸上带着青肿的外伤,也没人能够注意。 她在府中寻找着丫鬟的身影,不知昨夜嘱咐她的事情,完成得如何了。兜转了几处院落,最后在一处假山上的亭台里,才算是把人给逮着了。 这高处的亭台里坐着三人,都是负责舅母起居的丫鬟。三人见着唐紫上来后,全都噗呲一笑,唯独昨夜教训过的那个,笑容不似另外二人畅快。 她们取笑着唐紫现在的模样,破碎的衣衫,从头到脚虎纹似的青紫伤痕。嘻嘻哈哈完后又如同一群吵闹的狐猴,互相牵着连成一串,十分吵闹地跑下了假山。唐紫见着那丫鬟下去前,用嘴比了个“等我”的口型,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边观赏台下的荷池一边等待。 这亭台下面原本养的是一池“玉碗”,是种常见的观赏莲花,后来唐紫的父亲从山外带来个新品种,由专人嫁接在玉碗的茎节上。从此之后,这湾池水的灵元一年比一年浓厚。 可惜唐紫现在元海未开,只能坐在池边吐纳灵元,自口鼻纳入体内,顷刻间又从周身毛孔逃逸。除了滋润自己的气脉外,即无其他用处也无法将其储存。 时间没过去多久,丫鬟便折返了回来,她手里拎着个藤编的篮子,用绢布遮着。听闻她上来的脚步声,唐紫睁开眼换了个舒适的坐姿。 “我要的灵石和东西呢?” “账房前几日刚盘点过,灵石一时半会儿取不出来,妆奁箱因为放在显眼的地方,也不好拿。” 她说话时,眼睛看着池中的荷叶,不敢与唐紫对视。 “那你手里拎的是什么?”唐紫指着篮子问道。 “我心想着不能空手来见你,就把妆奁箱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她来到唐紫跟前,掀开布盖的一角,“你看,全在这里,那个箱子积了厚厚一层灰,应该没人会打开看。”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把箱子直接拿来?”唐紫明知故问,只想迷惑对方将注意力放在箱上。 “不行,”丫鬟摇摇头,“库房一打开,它就摆在第一排柜子的当中,太显眼了” “依你的话说,我怕是拿不到了?我看你是想去族里走一趟了!”唐紫表现得十分急切。 “这我尽快,你给我点时间。” “时间?”唐紫一拍坐板,夺过篮子喝道,“月底大典过后,我还在不在这里都不知道,你跟我谈时间?” “要不你买个样子雷同的,我把它顶替下来?” “我买?”唐紫嗤鼻一笑,冷冷地说道“你买,还有灵石,不要给我忘了!” 她没有急着掀开布盖检查,毫不在意地将篮子放在身旁,看也不看一眼。她话里始终揪着妆奁箱与灵石不放,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其实口是心非的又岂止唐紫一人,印象中,这个丫鬟可是舅母的死忠,她不得不提防。 她的防备并不多余,这丫鬟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后,最终还是决定将昨夜的遭遇与舅母和盘托出。当然她不会傻到什么话都讲,是人总是利己的,她的话里满是偏颇。她跪在舅母跟前,哭诉着唐紫是如何的凶神恶煞,如何的不将薛家放在眼里,以至于舅母听她讲完,当场怒不可遏地窜到屋外,带着家丁和丫鬟就要去拿唐紫。 一群人声势浩荡地赶到偏院,却扑了个空,因为唐紫当时在赌石不在府里。 兴师问罪不成的舅母,在厢房里徘徊走动,嘴里骂骂咧咧。骤然间,众人见她的步伐一滞,两眼猛地睁开,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你个小贱蹄子,心思够深的” 于是急匆匆地带着众人,又赶到了库房,站在库房门外舅母思来想去过后,支开了家丁只留下丫鬟一人。她心里有了猜测,认为唐紫索要灵石只是个烟雾弹,目的其实是妆奁箱。她们夫妻二人接手唐紫家的产业后,通过几年的盈余大致估算过唐紫家应有的资产,最后得出了结论。 即唐紫家的资产,远不止这些,可她们偏偏不知道那些少掉的部分,藏在了哪里。留下唐紫父母的遗物,也是为了找到线索,不过最后是无功而返就是了。 搞不好线索就在妆奁箱里,舅母推开库门,让丫鬟取来箱子。二人先将箱内的杂物逐一清点了一番,一个接一个的仔细查看,可这事早在几年前就做过了,今日再来一次还是原来的结果,找不到线索。 “你去找个木匠,”舅母沉声命令道,“要做事细致的,你让他过来,当着我的面把这个箱子拆了。” “夫人,那贱人问我要箱子咋办?”丫鬟求助地望向舅母,“我怕她真告到族里去。” 舅母思虑了片刻,然后说道:“真是麻烦!这样吧,你先把这些垃圾拿去,安抚住她,我让人去买些灵草粉回来,先把证物给换了。” “哇!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夫人您太厉害了!”丫鬟逮住个空隙,紧忙拍起了马屁。 她不是没想到,只是没钱买。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管拍法是否生硬,心意到了就行了。只见舅母白了丫鬟一眼,敲了一记她的脑壳,便催促着她离去。 第十三章 香盒 丫鬟交过篮子后,一路小跑着下了亭台,她嘴角带笑步履轻快地远去,“夫人的办法就是好使,现在小贱人已经稳住了,只差调换完证物,从此便高枕无忧。” 她一路疾走,拐过回廊的转角时,抿着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唐紫呀唐紫……证物换后,看我怎么拾掇你,而你?又能得意到几时?” 长风徐林,庭院里的瓦片、回廊、荷池落满了细小的花蕾。临近晚饭的时点,薛府的仆役开始各自忙碌,诺大的荷池边上,只剩下唐紫一人。 唐紫在丫鬟走后留在此地吐纳了许久,心想趁着舅父不在府上的机会,好好滋养下自己的气脉。她未曾想过时隔了两百年之久,还能和父亲种下的荷叶产生联系。 孤身一人的她,在这料峭的春寒里,心底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我这气脉怎么如此毛糙?哎”睁开眼,唐紫轻叹了一口气。 她内视自己的气脉,整个的观感下来,就是惨不忍睹。 前世的她不懂得吐纳之法,此时的气脉完全是野蛮生长的,粗糙得如同猫爪挠过。即使今日滋养过后,改观也不大,只是毛刺略微圆润了稍许。 开玩笑,这种日积月累的东西,怎么可能一蹴而就? 不能强求,念到此处,她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时间不等人,但愿药铺那里别出什么纰漏,明早能按时交货,”她握紧拳头,独自呢喃,“一切都是为了给元海的开启,打好底子,” 药方与提炼的方法,她早已烂熟于胸了,唯一的短板就是没有元海。这意味着,她目前无法提供丹炉燃烧时所需的灵元,所以她只能依靠三品以上的丹炉来炼制。 高品质的丹炉,用于炼制复杂的丹药,往往会出现丹师元海耗尽,但丹药尚未成形的状况。故而增加了一项借力的功能,借用灵石内蕴藏的灵元,来驱动部件的运转,以及燃烧时所需的能量。相对应的,价格会昂贵出一大截。 要是元海开了就好了,唐紫再次感慨,如此原始的丹方明明最简易的炉子便足够应付,可她却只能杀鸡还用牛刀。即使赌石赚上了一笔横财,在没有稳定收入来源的前提下,也不能花费得这般阔绰。 可惜她没有选择。 想到此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府上的仆役三三两两的聚在了荷池四周。耳旁响起七嘴八舌的谈天声,唐紫不想受人打扰,便提上篮子回了偏院的厢房。 进屋前确认四下无人后,她借着屋内混乱摆放的杂物堆,遮挡住自己的身形,继而顺手掏出了香盒。 盒体是粗铁浇铸的,生满了赤红的铁锈。但凡用点稍微贵重的材料,比如黄铜,都不会保留到今日,早被仆役们倒卖掉了。 合叶已经完全锈死,连接处被人粗暴地整个掰断,想必是为了查看里面是否藏有东西。可惜,铜箔并没在盒里,而是在香盒底部的夹层之中。 类似香盒这类带火的器具,为了使得摆放时更加稳固不易打翻,故而底部用料又厚又扎实,这便留下了操作的空间。 唐紫在杂物间里寻来柄报废的斧头,用布包裹住香盒,就是猛地几下敲击。 “哐哐哐……咔嚓!” 一声脆响过后展开布包,用手指撇开里面的碎块残渣,露出了个薄薄的锡盒。 锡盒的大小不及她拇指的甲盖,唐紫用斧背瞄准衔接处继续一敲,本以为会应声而开,结果直接将盒子给敲瘪了下去,弄得她一阵头大。 “但愿铜箔没破。”她自我宽慰道。 于是只好起身,去厨房找来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在边缘夹开个豁口,再用刀尖一点点地撬动开来。中途屋外一有动静她便停下,直至人远去后才继续动手。 可谓是万分小心。 这段时光是漫长且考验耐心的,直到她撬开来个一字形的裂口,将锡盒折断后方才取出铜箔。 铜箔表面糊了一层膏状的物质,而且环境也很昏暗,好在所书的字眼是一点点敲凿出来的,突出在表面,并不影响唐紫阅读其上的内容。 “大泽渊,长埂村北,怪蛇巢穴。” 小小的铜箔上就记录了这十一个字,位置简洁明了不算难找,问题是最终目的地居然是凶兽的巢穴。 “行吧,又是个没有修为做不了的事情,”唐紫无奈苦笑,“不过也好,省得分神了,专心应对大典罢!” 原来父亲当年从山外带来怪蛇是为了这个,当时只当他是一时的恶趣味罢了。她将铜箔揉作一团,默默记下位置后,塞进了荷包的暗格之中。 这一夜月明星稀,十分清爽,唐紫服下灵草羹后便回屋睡下,直至她昏昏沉沉地将要睡去,府上的丫鬟们都还在吵闹,嬉笑。 这一夜的梦里,是父亲双手擎住怪蛇粗大的头尾,大大咧咧地向她展示,母亲在一旁嗔怪的梦境。 梦里的画面重复着,当更夫从院外的小巷走过,敲着六更天的梆子时,唐紫闻声清醒便立即爬起了身来。 今日的行程很是紧张,她要先去藏钱的地方,把灵石挖出,再到药铺取药,然后赶去炼丹阁配制提炼。记忆中每逢开元大典,炼丹阁就人满为患,所以她必须争分夺秒,抢在他人前面赶到。 取下墙上的斗笠戴上,她掀开竹帘找来个背篓,便一路走出了宅邸。 …… 清晨,城南炼丹阁,紧闭的大门外。 公孙夜一脸困倦,顶着一阵阵袭来的睡意,混在人群之中。 搞什么名堂?门都没开就来了这么多人,这些人都没有自己的丹炉吗?小地方就是麻烦,一封信渡鸦都要飞上三四天,等新的丹炉送到,不得下月底了?想到这里,公孙夜只觉得浑身无力,堂堂七转魔尊的重孙,也有为丹炉发愁的一天。 父亲问老祖讨来的方子,好是好,就是不经放。丹药出炉后温度降到能入口,就得立即服下,所以他手头没留什么存货。他喜静,若不是冲击一转迫在眉睫,他绝不会来这个地方。 公孙夜扼腕叹息:“用了两年的丹炉啊,少说五千灵石,就这样没了。” 旁人闻言抛来的白眼,他视若无睹,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外,练习族中的呼吸法。也就是这个时候,身后飘来一缕缕热腾腾,豆沙包的香气,甜糯香软。 顺着他呼吸法的节奏,浸进肺叶里面。 他搓搓鼻子回过头,原来是个脸被斗笠遮住,身负背篓的家伙。此时正低着头小口咀嚼,豆沙包的香气正从其唇齿之间流走,四散溢开。 这身迥异于旁人的着装,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你这是送货的?”公孙夜歪过头,“还是卖早点的?” 最好是卖早点的,他心想。早上走的太急,还没吃过,一闻到香气食欲就上来了。 “炼丹的。”唐紫冷冷地回答道。 “炼丹的?你?”他的语气分明是不信,绕着唐紫打量了一圈,“你这身行头,是什么流派的,我咋没见过。” 在公孙夜的认知之中,女丹师很常见,但像唐紫这样的却极其罕见。 因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样。缝有补丁的衣服,不合脚的鞋,破旧的斗笠背篓,毛孔沁出的汗珠等等。在养尊处优的公孙夜看来,狼狈不堪,怎么可能会是丹师?学徒都不可能! 丹师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染指的职业,昂贵的药材,令人望而却步的丹炉,秘而不宣的丹方。哪个成熟的丹师,不是用小山似的灵石堆出来的?。 公孙夜短暂沉吟过后说教道:“有理想是好事,但要切合实际。” 第十四章 炼丹阁小试牛刀1 “吱呀”一声,炼丹阁的门被拉开一人宽的缝隙。 四散开来的人群闻声,立马停下手头的事情,从四处聚拢,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唐紫站在人潮的最前端,门槛边上,众人还未行动时她已抢先一步到了这里。 她回头一瞥,一身华服的公孙夜正被人群挤得节节后退,脸上满是错愕。若不是他身姿挺拔,唐紫未必能一眼寻到他。 少顷,身穿锦衣的童子,手捧土陶罐,从门缝中走出。尾随其后的,是同样打扮的女童,端着个乌木托盘。 童子一出门,看见门槛处的唐紫,直接瞪大了双眼,小小的脸蛋上写满了问号。显而易见,这身装扮的客人,他是头一次碰见。 难不成是讨药的村民?他在心中暗自揣测着。 “今日火费不变,三品五枚灵石,四品三枚,五品两枚,六品……”他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照例报出价目,这是开门后的第一件事。 火费是指租用丹炉,炼制一炉丹药的费用,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按次收费的。正如公孙夜所说,唐筑山城是个小地方,三品丹炉已是他们能够提供的,最高品级。 唐紫她早有准备,来的路上就备好了五枚灵石,单独别进腰带的暗格里面。 她跨过门槛来到童子身前,在他惊疑的眼神之中,朝罐口熟练地投了五枚灵石。接着她驾轻就熟地,从女童的托盘里拾起一枚紫铜令牌,昂首阔步地朝门里走去。 “诶!等一下!”身后的女童急忙开口喊道,“你是来干嘛的?这里是炼丹阁。” “我知道。”唐紫头也不回,继续往里走。 “停住!你给我等下!”女童见状赶紧叫住唐紫,她神色迟疑,像是在打腹稿,“可是你……” “可是什么?”转过身来的唐紫垂眼看着女童,她不耐烦地亮出令牌,“五枚灵石,不多不少,你们点点。” 人靠衣裳马靠鞍,唐紫怎么不明白,女童在“可是”什么? “数目是五枚不错,可是……”眼见唐紫眉间的寒霜越聚越浓,女童咬咬牙道,“你不懂的,阁里的丹炉精密昂贵,稍有不慎便会坏掉!我把灵石退你,你最好还是回去吧!” “坏了照价赔偿。”唐紫冷声回应。 “嘁!说大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赔得起?笑死人了。”手捧陶罐的童子撇撇嘴,一脸的鄙夷。 对炼丹一窍不通,却又心神驰往的人,童子见过了许多。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还一来就挑三品的丹炉糟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门外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评头论足。 “是啊……我记得三品丹炉少说要七千灵石,卖你十回都不够。”好事者附和着。 “哈哈哈……”有人起哄笑道,“你别吓人家,不就是想见见世面嘛,体谅体谅。” “小姑娘,有道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小童是在好心提醒你,你别往心里去赶紧走吧。”也有人善意地提醒着。 唐紫冷眼看着众人,虽说这场面在她的预料之中,但实际经历了,心里还是难免不是滋味。可这一点阻力又岂能阻挡她,今日这炼丹阁,她是无论如何都是要进去的。 “怎么?”她摘下斗笠,目光如刀,高声质问童子,“建炼丹阁需要筹款的时候,能想起我家,用炼丹阁的时候就忘了?” 谁知那童子竟捂嘴讥笑,上下打量了一番唐紫,戏弄道:“捐了五十枚还是一百枚?没超过一百可上不了功德榜喔。” 人群骤然响起几声嗤笑,公孙夜站在后面,视线越过众人的头顶,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唐紫手中的令牌,“这熟络的动作,是常客无疑,为何小童又偏偏不认得?难不成……是装的?” 眉毛紧锁,他一时无法揣摩透彻。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此刻,那半开的门扇被人拉开,一名宽袍大袖鹤发松姿的老者,出现在众人面前。原本讥笑得意,眼睛弯成月牙的童子,当即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耷拉下脑袋,唯唯诺诺道:“阁主……” 长眉老者站在照壁前,眉目之间带着冷意,事情的经过,他在门后都已知悉。 “阁主?”唐紫侧过身,眼角余光不露痕迹地瞟了老者一眼,她同众人一道躬身立着,即使是公孙夜,此时也毕恭毕敬的躬身问安。炼丹阁阁主的地位,在这山城里仅次于家主,即使是家老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地颔首问安。 在唐紫记忆中山城换过三任阁主,她认得两位,身侧这位不在其中。想必便是他了,她回想起一人,上一世开元大典过后一年,辞去阁主职务远走的那位。关于辞职的原因有许多流言,家老家主对这件事避而不谈,所以到最后也没盖棺定论。 唐紫不知离开的原因,因为不关心,所以也没打探。 只知此人醉心丹术,高风亮节,族人的评价多是正面的,没有什么流言蜚语。 在这帮子权贵之中,倒是一股清流。 老者先是看了一眼童子,眼神凌厉像是责怪,接而轻声询问唐紫:“你会丹术?”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不带一丝期待的情绪。 “会的。”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喔?”他长眉一挑,看着唐紫煞有其事的模样,问道,“可有作品容老朽品鉴一番?” “等下炼好就有了。”唐紫倒也直诚,抬头直面审视的目光。 门外众人忍俊不禁,面面相觑时,老者捻着长须思忖了片刻。他的神情唐紫一眼吃透,明显仍是不相信的。正当她好奇,对方将以怎样委婉的言语,拒绝自己时,老者竟长舒一口气,无奈一笑。 “真金不怕火炼,容我观摩一二便知真假,”他轻轻招手,示意唐紫跟随,“随老朽来,别堵住大门,虚掷大伙的光阴了。” …… 三品丹炉虽然贵重,却摆在左侧的偏殿里,通往偏殿的走道狭窄,两边砌筑了宽厚的石壁。参天大树围绕着偏殿与走道,茂密的枝叶遮蔽了上空,只倾泻下了繁星似的晨光。石壁每隔五步挖有一眼壁龛,里面放着盏盏油灯,二人一前一后走过,衣袖带起的风,吹得灯火跳动不止。 殿前守卫,远见阁主走来,急忙拉开栅栏,躬身施礼。 二人从守卫身前走过,步入偏殿,殿内是一方浅浅的池水,深度只没过人的脚踝。中央地台的四角各蹲有一只石蟾,涓涓细流正从其口中,源源不断地淌下。不等阁主先动,唐紫扶着门框,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手脚利落地脱去了鞋袜。 挽好裤腿后,她起身踩入水中,朝中心的地台走去。 这里的空气潮湿,水面上笼着一层稀薄的水汽,身下的池水温度颇高,刚踩进时甚至有些烫脚。涉水而行的过程,是留给丹师静心凝神的时间,明白这点的人,会忍受住初始的不适,朝圣似的缓步前行。 只有初来乍到的菜鸟,才会大惊小怪,惊慌失措地跑过这段路程。 更有甚者直接跳回岸上,咒骂不已。 唐紫神情肃穆,步履坚定地穿过水池,当她踏上地台时,阁主依然停留在门口,负手而立。他只是远远地望着,没有跟上,因为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唐紫还没表现出让他担心的举动。 “等苗头不对,再出手也不迟,凡人的手脚再快,能快过我的灵元?” 阁主他毫不担心,气定神闲地守着。 第十五章 炼丹阁小试牛刀2 来到炉前,唐紫从背篓中掏出镂空的香盒,她敞开盖子,点燃一块熏香填入其中。 和池中的热水同理,熏香也起到凝神的作用。静心凝神,摈弃浮躁。 丹炉四周的地面,蚀刻有繁复的花纹,形成花纹的凹槽,浇筑着黄铜。纹路延伸的末端,是十二个凹陷的圆点,等距分布在花纹的边缘。 唐紫摸出十二枚细碎的灵石,按着顺时针的序列,依次填入其中,她需要这些灵石来驱动丹炉。 十二枚填入完毕。 “嗡!” 光华亮起,顺着纹路延伸至丹炉脚下,继而笨重的炉身骤然一颤, 远处的阁主微微颔首,投以赞许的目光。唐紫目前的一系列的举动,缜密连贯,没有生硬的卡顿停留,一丝不苟。 唯一的缺点就是灵石太碎了,恐怕提供不了多久的动力。看着唐紫忙碌的背影,他脑海里偏偏浮想起几个毛毛糙糙的小子,他们都是山城权贵的子嗣,学习炼丹同游戏人间似的,令他恼怒不已。 她说建丹阁时家里出了力,却不知是谁家的子嗣? 看她这身不合体的衣衫,难不成是月如家?或是月边家?等下问问就知道了。 “呼!”灵石光芒大盛,丹炉中腾起一团紫火。 唐紫手捧香盒围着丹炉兜转,她仔细观察着炉壁四周的水晶管,里面的标注温度的水银注正在缓缓攀升。 待到四根水银的液面,攀升至同一刻度时,说明炉中的温度已经均衡,可以开始炼制了。 她首先加入炉中的,是体积较大且耐烧的金石碎块。这些药材目前能提供的药效微乎其微,对唐紫当下,这具凡人的躯体而言,主要补充一些微量元素。 她放入的量并不多,因为多则有害,毕竟只起到侧面辅助的功能。 继而是秘境中得来的草木,煅烧它们极其困难,所以要早一些时间放入。 草木金石投入后,唐紫在炉边等待了片刻,直到炉温便节节攀升至了最高点,草木也随之蜷曲变形,逐渐碳化,碎裂,变为齑粉时。 “嘭!嘭!”爆竹般的炸响,炉内的金石在火舌的舔舐下争相炸裂。接而投身于熊熊的大火之中,变色,变明亮,变为金灿灿的液体。 这些液体同草木的粉尘一起,悬浮在空中,唐紫拧动炉身的旋钮,打开气门送入空气。 气流进入炉内,受温压的影响,盘成一团涡流。涡流带动着液体与粉尘旋转,混合,最终团成一颗明晃晃的“水球”。 唐紫在静心等待。 等炉内的高温到达拐点后下降,接着投入下一批药材。 分别是水犀骨、水犀角、月熊筋腱等等,多是些药性温和,分子运动缓慢的角质物。它们进入炉中后,直接被涡流带动着,滲进水球之中。接而被水球吞没炼化,从球体表面析出层层杂质。 炉温还在持续下降。 凹槽中体积较小的灵石已经开始龟裂,散逸出点点萤火虫似的光辉。灵石所能提供的灵元,快到极限了。 唐紫并不慌乱,依旧缓步围绕着丹炉兜转,观察炉温的同时抽空看看药材的变化。 待到炉温降至原先的十分之一时,炉内的水球就像脱壳的鸡蛋一般,一层层,一块块地碎裂,杂质纷纷落下。 虽然温度已经降到了很低的刻度,但仍然炙热难当,唐紫从容地掏出一支“灵蜂”蜡,注入炉中。灵蜂以灵草花粉为食,它们产的蜜是灵草的精华,药效极佳却价格昂贵。唐紫原本订购的是蜂蜜,可惜已经脱销了,店家东拼西凑,才搞来些蜂蜡,唐紫没有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选用蜂蜡。 蜂蜡还没进入炉中,就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放入炉内片刻,直接变成一股股细流,乘着气流涌向水球。 在接触到滚烫的水球后,蜂蜡如同冷水触碰了热油,顿时飞花四溅,哔啵作响。这个时候最好的情况,是她用自身的灵元来微调一下温度,沸腾冷却随她心意,令行禁止。 炉内现在“火星”四溅,飞溅出去的蜡滴又被气流裹挟着飞回,再次撞入水球。 “哔哔啵啵……” 爆响由密转稀,渐次息声。 慢慢的,炉火逐渐暗淡,十二枚灵石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光华散去,炉火熄灭,可惜余温尚且能够烫掉人的一层皮,所以还没到取药的时候。唐紫她不慌不忙地在背篓中翻找着,取出需要的工具依次摆好。 这个过程比阁主预想的短暂,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唐紫已从炉中夹出膏体,在一旁用搓丸板制成一粒粒浑圆的丹药。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阁主眼中闪烁着熠熠光辉,“小囡师从哪位仙师?元海未开,丹术竟如此娴熟。” 阁主咂舌连连,地台上的少女不过是豆蔻的年华,心态与技法却如此老成。他试问自己,在不调用灵元的前提下,能否像她这般水到渠成?他有这样的疑问并不奇怪,因为就他自身而言,从始至终在踏入丹师这条大道起,就没有脱离过灵元。 是的,脱离灵元炼丹这种事,他想都没想过,尝试更是无从谈起。醉心丹术的他,此时此刻顿生一股冲动,心中技痒难耐,可他今日已与老友相约,无奈之下只能强行按耐住这股冲动。 糟糕!唐紫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她长年累月的重复,在涉入水中的那一刻起,就进入了忘我的状态。这可如何是好?一门心思钻入炼丹中,居然忘记示拙了!她哪有什么便宜师傅?阁主若是揪着不放,她到哪拉出个仙师来!偏偏又不能蒙混过关,假装没听见,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片刻后,一个点子闪现。 “仙尊她,” 唐紫面露难色语气失落,怯生生地说道,“她不认晚辈……” 总不能说自己无师自通吧? “不认?”阁主的眉头拎作一团,“不认你,又教你仙术?这说不通。” 当然说不通!这一听就是她临时胡诌的借口,没有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圆。丹师在大多数人眼中,除了神秘外,就是古怪了。暂且不论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药材,单是他们恃才傲物,无拘无束这点,就造就了许多怪人…… “晚辈也想不通,这点困扰我了许久,只知道仙尊自称玉峮真人,”唐紫决定先报个名号堵嘴,“道场在海歌岛……” 这个名字不是她瞎编的,而是确有其人,前世还与她有过来往。 “海歌岛?玉峮真人?那个弟子修为不到二转,只能自称食客的疯婆子?” “啊?”唐紫瞪大了眼睛,“要二转么……难怪……” 明明那么飒的姐姐,怎么能称为疯婆子?不过您认得就好,唐紫心中暗喜,面上却依旧一副浑然不知,倍感震撼的神情。 果然,不等她继续解释,听闻名号后的阁主,眉头木然地舒展,喃喃道:“竟然是她?她怎么会来山城?” “阁主,是不是晚辈修为到了二转,仙尊她就认我了?”唐紫摆出一副殷殷期盼的样子,脆生生地追问。 “二转?”他先是一顿,接着鼻腔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二转岂是那么容易的?一个人不得花上十年?二十年?等你二转了那个疯婆子怕是早就把你忘了!” 他的话里,唐紫听出了夸大恫吓的意味,像是在尝试吓退她打消这个念头。没有办法,谁让山城那帮纨绔子弟,整日里游手好闲,不思钻研?就是一帮子锦衣包裹的朽木。好不容易来了个可造之材,他怎么会拱手相让? “不如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扎根山城,这炼丹阁的馆藏够你参悟半生了,”阁主继续说道,“对了,小囡叫什么名字?” “唐紫,万紫千红的紫。”她乖巧地应着。 “唐……紫……” 他从怀里掏出枚洁白如玉的牙牌,以指为刀,在空白处点点画画。少顷,笔锋苍劲的“唐紫”二字,已镌刻其上。只见他捻着牙牌的系绳,轻轻一点,一团细小的星芒缠绕绳结,将牙牌钉在空中。 “这牙牌你收下,往后出入炼丹阁便利些,老朽先赴约去了。” 说完,他远远地瞥了眼唐紫的样貌,急匆匆地走了。 第十六章 绵里藏针 唐紫躬身目送,直至阁主离开偏殿,方才直起身来。 历代阁主的修为,都在三转,三转修士的神识可以外放三丈远,将近十米的距离。所以即使对方背对着唐紫,她也得毕恭毕敬地把戏演全套了。 谁让往后的日子,少不了与阁主打交道的时候。 此时殿内的炉火早已熄灭,可余热还未散走,本就幽僻的所在,唐紫孤身一人立着,显得格外的清冷。听着耳畔石蟾潺潺的水声,她的视线在门前的那一点幽光停留,这枚牙牌谈不上多么贵重,但终归是种认可。 只是不知阁主所认可的,到底是丹术,还是玉峮真人?假如是后者,她就务必多做些功课,省得露出马脚,被人轻易拆穿。 用手背揩去汗水,她将丹药分装完毕,连同工具一起放回背篓之中。 趟水而过行至门前,当她伸手摘取牙牌时,殿外的栅栏被人“吱吖”一声拉开。继而是轻慢的脚步声与衣袖摩擦的声响,有人徐徐走来了。 抬眼看去,来者正是公孙夜,他身姿挺拔,剑眉星目,一身皂袍织金埋银,端的一副贵人模样。 先前在炼丹阁外,唐紫无心在意,现在大致扫上一眼,当即察觉出不同寻常的地方。此人面容虽然生得俊朗,却过分削瘦,无论是面上、脖颈、亦或是手上的皮肤,底子下面都蕴着股旧絮似的黑气。 这迹象,分明是气脉上的药力溃散了,正往外逸走。 他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带着笑意走到殿前。 “先生的丹,这就炼好了?”公孙夜笑得无所顾忌,玩世不恭地学着阁主的口气,“可有成品容老朽品鉴一番?” 唐紫不露痕迹地将牙牌收好,本不想搭理他的,可见着此人轻松惬意的神情,心里还是油然而生一丝不悦,以及狐疑。 寻常修士药力散了,怕是早已急得跳脚,这人怎么毫不在意?有古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决心留下打探一番。 于是她低下头去,扮作一副羞愧难当,怕人耻笑的模样,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公孙夜倒好,径直来到她身前,大大咧咧地弯下腰来。 他盯着唐紫涨红了的脸细看,咧着嘴角肆意贱笑。其实他没什么恶意,单纯因为族中的魔修心法,心性上注重率性而为。讲究的就是,嬉笑怒骂顺从心意。 在意,或是顾及他人的看法?不存在的。 “炼丹不是烤地瓜,”他干咳两声,贱兮兮地笑着负手起身,“嘛,话说回来我还真没用丹炉烤过地瓜呢,你倒是提醒了我,下次我试试。” 公孙夜的笑愈发地肆无忌惮。 “有什么心得,有缘再见时,我会同你分享的。”说完他跨过门槛,精神抖擞地朝殿内走去。 先入为主的观念,总是根深蒂固的,所以无须唐紫过多掩饰,入世未深的公孙夜早已认定,她对炼丹一窍不通。于是乎,在水池边围观炼丹,偷师公孙夜的丹方,自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唐紫面上洋溢着的仰慕与崇拜,远看台上公孙夜走秀似的表演,令公孙夜很是受用。 可她心里的疑惑,却随着他一次次递入药材,而愈发浓厚。 这个丹方,也有古怪…… 因为当药材提炼成膏,静待出炉的时候,就已经配置完成了。唐紫见他所用的药材虽然名贵,但谈不上冷僻二字,她全都认得。 熟知药性,又了解配比后的唐紫,发现这个丹方绵里藏针,十分阴毒。 给他丹方的人用心极其险恶,哪是什么焠体养脉的方子,分明是在圈养炉鼎!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公子哥并不知情,尚未发现潜在的危险。还美美的站在炉边,慢条斯理地等着。 唐紫顿感无语,怎么有这种傻子? 她决定进一步试探看看,这公子哥是谁家的子弟,“公子的仙法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看公子气宇轩昂,衣着不凡,让人好生的嫉妒。我是山城里月如唐氏的后人,名叫唐紫,你呢?” 不管如何,高帽先一顶顶地给他戴上,这人眼看就是爱戴高帽的主。 果然!效果拔群!那公孙夜喜形于色,分外得意。 “月如?”公孙夜故作高深,沉吟了片刻问道,“几年前,几近灭族的月如?” 商队会带着各种消息四处流转,例如灭族这类猎奇的事件,自然甚嚣尘上广为人知,他公孙夜小时候也听说过。 “嗯。” “不是灭族了吗?你怎么还活着?”他眼里闪烁着好奇。 “公子有所不知,当年身高凡是不及车轴的小孩,家主都抬手放过了。” “唔,同宗同脉的,确实不好赶尽杀绝,”,公孙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地方不大,花样倒不少,我叫公孙夜,冶血宗宗主之后。” 他自报家门时,神色骄傲无比,毕竟冶血宗可是这附近数一数二的宗门。即使是魔道,妄图加入的人也在山门外排起了长龙。 二人刚互报完家门,公孙夜的丹药便好了。 虽然唐紫生得俊俏,公孙夜看着心生亲切,但可惜这丹药得趁热服下,所以他紧忙放下了心思,着手准备起来。 唐紫眼见着公孙夜已经服下丹药,在炉旁闭目打坐,她心中虽然还有疑问盘旋,可也只能作罢。这时发问已不合时宜,于是她选择先行返程。 穿过狭窄的走道,还未行至炼丹阁的大门处,已经听见了热闹的人声。门外此时还排着几十号人的队伍,童女手中托盘已空空如也,一枚令牌也没有了。 唐紫向着女童走去,准备交还令牌,两小童见她走来,却神色迥异。 女童眼里满是疑虑,童子脸上满是嫌弃。 怎么回事?阁主居然比她先走?女童皱着眉头一时想不明白,她本以为唐紫早早地被阁主赶走,混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童子则没等她掏出令牌,就直接高声责问起来:“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他手指着门外的长龙,话里意思仿佛在说,是唐紫占着茅坑不拉屎,害得队伍拖得老长。想不到这小屁孩年纪不大,一身臭毛病不少,唐紫顿时觉得火大。 “三品丹炉有空位了,谁来?”唐紫站在门口扬声询问,继而亮出自己的紫铜令牌。 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开玩笑,五枚灵石一炉火的炉子,寻常丹师用得起的?何况门外排队的人群,还是学徒居多?唐紫若不是没有灵元,无法清理炉内的药渣,她也不会火急火燎的跑来赶第一趟。 “你!”那童子张口欲言,却又找不到点子来反驳,于是只好装模作样的对身旁的童女说道,“下次见她来,就把紫铜令牌收了,别卖她。” 童女蹙眉思虑了片刻,最后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没办法,身旁这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犯不着为了个陌生人得罪他。 二人大声密谋的行径,在唐紫看来,只觉得滑稽可笑。 于是她当着二人的面,伸手从腰带里摸出两枚大小一致的令牌,一枚铜制,一枚牙制。 挑出铜牌放进托盘里后,又将当着二人的面将牙牌收回,不管那童子瞪大了的眼睛,大大方方的走了。 第十七章 应对大典 回程的路上,湿润冰凉的空气被山风送入城中,唐紫迎风猛吸了一口,从炼丹阁里带出来的闷热霎时间一扫而空。 她转入一条小巷之中,只需沿着这条路笔直走到尽头,便是山城的主街。 主街贯穿山城南北,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可容三辆马车并排行驶。这里的建筑错落有致,无论墙面的石料亦或是门脸的木料,都是上好的材质。两侧商铺鳞次栉比,牌匾、帷幕、灯笼等等,恨不能直接遮住行人的眼睛。平日里这个时点已经很热闹了,今日却格外冷清。 来到主街的十字路口,山城最繁华的地段,这里开设着一家“月如布行”,是唐紫伯父的产业。被人抢占后,曾一度挂过其它牌匾,但生意却急转直下。尤其是外面来的商队,到新字号下买布的,可以说是门可罗雀。最后迫于无奈,还是挂上了旧时的牌匾。 这算得上“月如唐氏”在山城中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印记。 “还以为有多硬气,不还是为了钱财。”唐紫站在布行门口,嘴角挂着冷笑。 她迈步走进布行,决定买几米布料,挑的都是结实耐用的料子,接而转到布行后面的小巷。 小巷里边聚着几家裁缝铺,多是些上了年头的老字号。她觉得是时候给自己置办些衣裳了,穿成现在这样,确实不太方便。 考虑到往后四处闯荡的生活,她在铺里定做了两套猎装,简洁干练,实用又大方。但束腰和衣袖领口处的针脚较为繁琐,所以她得耗费许多时间在等待上。 “商队一来,我们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咯……”老裁缝抱怨着。 “听旁人说,最近山外不怎么太平,所以商队还得多留一段时间。” “是了,下月底都不一定走,”老裁缝摇摇头,开始测量唐紫的肩宽,“对了,我建议你在肩膀手肘的位置加些皮料,这样既防水又耐用。” 他听闻唐紫制衣的用途,于是给出自己的建议。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唐紫婉儿一笑,抽出卷植鞣革来,“不过可不止是肩膀和肘子,前胸和后背您也得帮我加强一下。” “加这么多,你也不嫌捂得慌,”他接过皮革,看了看厚度,“怎么这么厚!这很难搞的,我看你还是去找个皮匠吧!” “您就帮我加强一下吧,我外面还得套个甲衣,不然硌得慌。” “那么得加钱。”他倒是爽快。 “成!” 等裁缝制衣的时间里,她问店家讨来杯茶水,服下一枚丹药。 完后借着坐门外吐纳的功夫,仔细回想着与公孙夜交谈时的蛛丝马迹。 几次演算下来,她对自己的推测已有了十足的把握,那个丹方就是培养炉鼎用的。加上公孙夜冶血魔宗的身份,唐紫猜测他已被宗门里的权贵内定为人柱,支撑其突破瓶颈,到达更高的层次。无论是炉鼎还是人柱,最后都是难以善终的,无外乎被彻底吸干和留有一丝气息苟活的区别。 前者还好,死了再无痛苦,后者只能和干尸一般,顶着一副干瘪的皮囊渡过短暂的,活死人般的余生。 魔宗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比这更恶劣的都比比皆是,所以她的想法不能说是臆测。 那么她是否可以推断? 上一世冶血宗魔尊因子嗣横死,怒而毁灭山城,并非出于对子嗣的疼爱,而是因为晋升的契机被毁?参照着她以往,对魔道中人的认识,居然合情合理了起来。 现在的她竟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如此看来,公孙夜成了继阁主之后,第二个她需要接近的人物。 这公孙夜就好比一颗,毁灭这方天地的按钮。在她有能力复仇前,要尽力确保没人来碰他,确保住他的安全。在她有能力复仇,却又失败之后,再由她亲自按下与这山城鱼死网破。 倒也是个可进可退的办法。 串联好线索,缝制完衣裳,她又去集市称了些肉菜,等她返回薛府时太阳已经西斜。夕阳的残照仍在,只是所有事物都蒙上了一层灰色。 在薛府门外,她解下背篓审视了一番,确定看不见药瓶与猎装后,方才抬脚向门里走去。 “你过来,今天去家主阁了没?” 唐紫她刚刚踏进薛府的大门,老门房竟出奇地喊住了她,说话的口气好似舅母使唤丫鬟。 “家主阁?没啥事我跑那去干什么?”唐紫反感地站在门口反问道。 “你该去看看的,”老门房合上演绎,“铁卫的总头当上家老了,好不热闹。” 唐紫闻言眉头一扬,那总头居然晋升三转了!上一世可没听说过有这件事发生。 “她当上家老与我何干?” “你不知道她是谁?” “知道什么?”唐紫不明白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也是,你不记得也正常,那会儿你还小,”老门房笑了笑,“这么说吧!她是你家外姓家臣的后人,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不明白。” 唐紫白眼一翻,不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径直走了。 这家伙叫住唐紫,就是存了心要恶心一下她,曾经家臣的后人当上家老,她这个主子家的后人,却在寄人篱下。他的心思唐紫怎么会不明白?她也是搞不懂了,这府上的下人们,怎么一个二个的,都像是确定了月如家无法翻身了似的。 晦气! 唐紫现在只觉得自己像是踩到个狗屎,心里十分恶心。 她一路走至偏院,安放好自己的东西,接而马不停蹄地赶往荷池,趁着药效正盛的时候开始在亭台上练习吐纳。 亭台的位置虽高,表面上看是很是显眼,但是实际上却十分隐蔽。 假山四周的枝叶恰好遮住了她的身形,只要没人上来,便不会受到打扰。缺点是灵元淤积在池面上,到了较高的亭台处就稀薄了许多。 所以台下贯穿荷池的九曲桥,才是真的风水宝地,可惜早有家丁把守着两处入口,妹妹薛绒正在池心的位置静心练习。 说实在的,薛绒的努力她是看在眼里的,无论寒霜酷暑这池心中央总是少不了她的身影。上一世大典上,二人资质结果云泥之别,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想到这里,突然,气脉中积攒的药力开始翻涌,唐紫紧忙收回视线,闭目垂首,开始专心引导灵元去压制及搬运。 二人的差距宛如鸿沟,这几天的时间她能追上多少?她也说不准,毕竟没有试过。 但该作的事情一件也不能落下。 每日睡前,她服下突然变浓郁的灵草根,到了清晨又服下自己炼制的丹药,白日里便在亭台吐纳。剩下的这几天里,她除了带着铁羽去锻打了一身甲衣外,便过着这样三点一线的生活。 一成不变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已到了开元大典的清晨。 第十八章 开元大典1 这一日五更,天还未亮,本该漆黑一片沉寂无声的山城,每一个坊市都亮起了盏盏明灯。 薛府上下更是早早的就开始了忙碌,仆役们四处奔走,点灯、焚香、烹饪等等,各司其职。 屋外一阵急锣密鼓之中,唐紫换上了猎装,头发整整齐齐地过了梳子后,用一根骨簪撑着束拢在了头顶。 她对这身猎装很是满意,哑黑色的重缎衬之以深棕色的皮料,布匹自然垂下没有一丝褶皱,穿上后整个人英姿飒爽,干练无比。她单手拎着行囊,快步穿过薛府的宅院,四处忙碌奔波的仆役远远地见了唐紫过来,先是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小姐”,等走近了才发现是唐紫,又瞪大了眼睛。 来到大门口时,老门房正在门外和车夫攀谈,见得有人过来,他们先是噤声,等唐紫走远后才又反应回来面面相觑。 “那个人是谁?我怎么没见过?”车夫压低嗓子问道。 “就那个,月如家的小崽子,住偏院里那个。”老门房大大咧咧地指了指偏院的方向,“哎呀!你别看了,没啥好看的,刚刚咱们聊到哪里来着?” “夫人让我找几个跟踪的好手。” “对对对……就是这里,我跟你讲,你去商队那里找找,这种事情还是外来的人做干净些……” 老房门上了年纪,自己耳背不说,嗓门也抬得老高。无论是唐紫亦或是车夫,平日里同他谈话,都习惯性地大声。 所以虽然唐紫已经走远,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完了二人的谈话。上一世她被赶出薛府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就老觉得有人在尾随自己。 看来不是她的错觉! 于是她在拐角处停顿了一下,站在阴影里远远地看了一眼马车,仔细辨认是舅母的座驾后,她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小巷之中。 她没急着赶去参加大典,而是先去了趟城郊,出门前她本想着先把行李放在租房里,等大典结束后就直接住在城郊的小屋里算了。 谁曾想舅母现在就已开始物色起了人手,比她预料的还要早上许多。 如此看来计划必须改变,城郊还是得先去一趟的,不过这次她得把重要的东西带上,大典结束后直接出城! 一路疾走抵达城郊,等她收拾好东西折返大典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举目望向天边的鱼肚白,已快到大典开始的时刻,唐紫紧忙加快脚步朝北走去。 大典在城北的宗祠举行,位于半山腰的一处缓坡上。缓坡被族人用土石垫高夯平,再以硕大的石板铺盖,中心处砌筑了祭坛,上立一块石碑,围绕着三五庙宇, 她自山脚的台阶拾级而上,来到半山腰的祭坛广场时,此地已汇聚了一百五十多位少年少女。她步入人群之中,吃着顺路买来的早点。 喧嚣吵闹的人群,在铁卫的引导下分成两拨,以高耸的石碑为界,左侧为唐姓子弟,右侧为外姓子弟。 铁卫逐一询问每位子弟的姓名,参照着手里的名册,安排着站位。 “姓名?”他走至唐紫身前。 “唐紫。” “月如家的?” “嗯。” “到第四个位置去。” 不同于其他,开元大典的站位,大家都希望往后靠靠,这样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做自己的心理建设。 在队伍前段等待的时间并不算久,当一众家老登上祭坛,大典便准备开始了。 家老逐一入座后,少顷,山顶的洪钟被人撞响,大典正式开始。 伴随着钟声的扩散,数道绚丽的极光在广场上空徐徐降临,这些极光压得极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光幔。头顶的异象,使得原本嘈杂的人群为之一静。镌刻在石碑上的一个个姓名,陡然射出利剑似的金光,无数个金光闪耀的名字在众人头顶交相辉映。台下的少年少女们纷纷发出惊叹之声,寻找着自己先祖的姓名。 “很好,今年的开元大典由我主持,点到名字的到台上来,”高台上,掌管书阁的家老微微颔首,他对台下山城子弟的反应十分满意,“先开元海,后测资质,这是你们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们直接开始吧……” 他理了理衣袖,接过铁卫端来的名册,唐紫朝台上看去,这铁卫竟是上回救下那个。 “下面开始报名,念到名字的人服下汤药和开元丹,面朝石碑,踩着台阶上来,”家老先是指了指身后的石碑,接而指了指身下的台阶,两点一线划出了一条路径“台阶共二十二级,能走几阶,就走几阶,能上来和我并肩而立最好!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台下子弟纷纷应是。 其实他们来之前,就有听家人们讲过,走得越高就代表着资质越好。能直接走到台面上的,那就是天干甲等资质,俗称“天纵仙资”,是家主家老竞相抢夺的奇才。 可惜登上去的过程极其痛苦,他们听着家人的描述,却无法感同身受。 还是得实地一看,方知水的深浅。 “月边唐氏,唐山清。”家老朗声报出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 少年步履僵硬,神色慌张地走出人群。他来到台下,铁卫训练有素地端来汤药与开元丹供其服下。药效似乎极其迅猛,只是须臾之间,唐清山便觉得自己浑身炙热难挡,血液仿佛沸腾! 痛!心脏发了疯地狂跳!他手脚酸软胀痛使不上力来,他大口呼吸体外清凉的空气,试图调整自己的状态,可空气却像是刀刃,带着锥心的疼痛一路划至肺叶末端。 唐紫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已经因为吃痛蹲在了地上,头顶的汗气如同刚出屉的馒头,腾腾腾地向上冒出。 “不要拖延时间,拖得越久越虚弱,一口气走上来!”家老在台上提醒他赶快行动。 山清先是一愣,抬起头来。他恍然大悟后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开始尝试抬腿迈向第一级台阶。 “咣!”高耸的石碑发出一声金釜碰撞的闷响。 就在他即将踏上石阶的那一瞬,石碑上的金字陡然间化作支支飞羽,齐齐朝他射去。顿时飞沙走石般的光羽,汇聚在他身前,组成一道向外冲击的光幕,将他死死抵住不能动弹。 山清紧咬着牙关尝试了几次,可台面上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向上托住他的脚板一样,无论怎么用力去踩都无法接近石阶分毫。他忍受着愈发剧烈的不适,五官几乎扭成了一团,因为他明白,失败了等于扼杀掉一生的希望,所以他不甘放弃。 可惜事与愿违,当疼痛超过身体的极限值后,他大脑一阵天旋地转,意识一空,僵直地倒了下去。 “唐山清,一阶未涉,没有资质,”家老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所以只是微微摇头,“下一个,月边唐氏,唐长庆。” 没有资质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褪去凡胎。唐筑山城所做的一切铺垫,也只是稍加提高了通过的几率而已。 “唐长庆,共涉九阶,地支卯等。下一个,月边唐氏,唐清凤。” “下一个,月如唐氏,唐紫。” 第十九章 开元大典2 今早这些率先登场的少年少女,无外乎“月如”“月边”两家的,二者都是九年前内斗的失败者。 高台之上,原本兴致缺缺的炼丹阁阁主,听闻“唐紫”二字,先是觉得熟悉,举目一番寻找过后发现,还真是那日偏殿里的小姑娘。 于是心里不由得提起了些兴致,捻着胡子静心等待。 反观那独眼的总头,以“家老”这样的身份出席开元大典,她是头一次。本就冷峻的脸庞,又添了几分严肃。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希冀着在这次大典上物色些人选,扩充自己的队伍。 铁卫毕竟是公器,而她现在需要她自己的。 当她听闻到“月如”二字,父亲曾经的东家,当即目光如电,将队伍前端的唐紫,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我在哪里见过?她在脑海中搜寻,一时竟无从找起。 唐紫感受到来自台上的视线,却十分洒脱地边往外走,边掏出一袋山泉水来,仰头饮下。 “她喝的是什么东西?不怕与汤药相冲么?”主持家老举起名单一瞧,是一个没有标记的名字,“唐紫?不认识……” 他摇摇头合拢名册。 重点关注对象名前都有标记,没有标记就是无名之辈,何况还是月如家,没有耗费他心思的必要。 “大概又是什么乡野间的偏方吧,”主持家老翻了个白眼,他极其反感这种临时抱佛脚,自认为聪明的人,“等下药效相冲,经脉寸断就精彩了。” 这台上,似乎除了阁主外,所有人都对唐紫这个举动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不准喝,而是担心药性相冲出了事故,最后弄得一地鸡毛。以前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甚至还死了人。 主持家老一时拿不定主意,依他看来今日这大典,月如家的小崽子就不用上了。于是他回过头,希望获得阁主的首肯,这种场合,还是专业的人出马来得有说服力一些。 谁知阁主却示意继续,他脸上是啥表情?好奇?期待? 家老一时有点蒙圈,但没有办法,只好对着铁卫点点头,让后者将汤药与开元丹送到了唐紫身前。 唐紫接过东西,屏住呼吸一口闷下。 上一世她在山外游历,曾受聘担任过一座山门的药师,那是一处新开的宗门,除去宗主实力强劲外,整个山门一穷二白,百业待兴。于是她参照着族里的方子,改良出一款更为温和的汤药,供那个宗门使用。 是的,她刚服下的这味汤药有许多缺陷,配比粗犷、药效猛烈、浓度过高等等。目的不过是提高新陈代谢的速度,以此获得开启元海的能量罢了。族里的方子,有种杀鸡焉用牛刀的感觉。她方才灌下去的水,就是为了稀释浓度,这是她眼面前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即使如此,当辛辣的汤药通过食道,抵达胃部混入泉水时。腾地一下,她感觉腹部瞬间炸开了一桶火药,轰!无数根烧红了的钢针,带着烈焰灼烧的痛楚,在她体内狼奔豕突地乱窜。 “不要浪费时间,快踩台阶。” 头顶传来家老不耐烦的声音,他对每次都要提醒感到厌倦。 唐紫虽然听见了,但不理会。 她紧握双拳强忍着剧痛,额上根根青筋暴起,汗流如注。她不停地张口,大口大口地吸气,加快着自己的呼吸,因为唐紫需要大量的氧气来燃烧自己。 她在积攒氧化反应所产生的能量。 身体的疼痛感在直线上升,大脑很快便一片空白,她需要挺过眼前这段天旋地转的时间。于是闭目凝神用心去控制自己的节奏,唐紫在等待剧痛过后,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感。 对旁人而言,可能就是两个呼吸的时间,对她而言却极其漫长。 终于,唐紫等待到了她需要的,一种超越身体极限后的愉悦感,四肢百骸轻盈无比,好似超脱。 “就是现在。”她抬腿踏上台阶,动作干净利落。 霎时间,金色的光羽如期而至,飞沙走石般的袭来,穿透她的衣衫,直击体表。 如同一颗颗冰雹,又似一记记重拳。 顿时,就形成一股向下的压力,仿佛有一头牛将她顶住,挡住去路。体内的剧痛,加上外力的捶打,着实消磨人的意志。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烧红了的铁块,身体里面是炽热的,外面又是雨点般的锤击。 寻常人遇见痛楚,都是条件反射性的躲避,反抗。但她清楚,此时需要的不是躲避,也不是反抗,而是接纳。 接纳这些光羽,为自己所用。 于是她迎难而上,毫无保留,任凭光羽根根扎入自己的肌肤,任凭刺痛如电流般在体内穿梭,而她需要做的仅仅是忍耐。 光羽没入唐紫肌肤的同时,如同爆碎的玻璃,化作点点碎芒。光芒浸入到她的四肢百骸,渗入进血管,融入血液,再通过心脏的泵动,飞速流转,扩散。 她内视气脉,已有金色的灵元渗入,于是引导着它们向腹部汇集,融聚成团。 光团越聚越大,越来越亮,唐紫调动着自己的气脉,将进入体内的灵元,毫无保留地统统吸走。恰似枯树逢春,旱地遇雨,她在竭尽所能的去接纳。 如同海绵吸水,唐紫身前的光幕已无法将她阻挡,她感到压力骤尖,迈开步伐向上前行。 “一步,两步,三步……”唐紫在心底默默数着,每走一步她就感到轻松一分,愈发地从容起来。 主持家老见着光羽如同百鸟归巢般,钻入她体内,不由得愣住了。 一个遗孤,是怎么学会引导灵元的?他想不明白,难道薛二将她视如己出,传授了引导之法? “不,不可能,她怎么能够……”同样愣神的,还有外姓队伍里薛绒。 她也怀疑是父亲给唐紫开了小灶,可细想之后又被她否定。 薛绒此时的神色,已经不是单纯的惊讶了,甚至可以说是阴沉狰狞。因为她心中视如草芥的唐紫,对灵元的驾驭竟然如此信手拈来,她试问自己,整整十年的苦练,可能如此熟练? 答案是不行。 当然不行!你是十年,可人唐紫是整整两百年,两百年!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风雪中苦练的时候,她在干嘛?她明明是个自暴自弃的废物……”眼看着唐紫一步步向上走去,她在人群中失态地喃喃低语。 “十步,十一步,十二步!”唐紫开始感受到了阻力。 “十六步,十七步,十八步!”走到第十八步时,唐紫脑中骤然响起一阵蜂鸣,紧接着轰地一声,腹部的光团积攒到了极限,挣脱禁锢猛地一炸。这一炸,恰似醍醐灌顶,唐紫的灵魂仿佛吸入了甘霖,正止不住愉悦地颤抖。霎时,她全身毛孔紧闭,束在头顶的秀发向上散开,整个身躯软绵绵的,犹如悬浮在水中。 在外人眼中,只见唐紫跨过了第十二步,天干地支的临界点,又向上走了六步。剩下的这六步,每一脚都踩在众人的心口上,直到六步走完她身形一滞,众人才算是舒展开一口气来。 “吓死我了,以为要来个天纵仙资。” “是啊是啊,也吓我一跳,见她那般从容我真以为自己要见证历史了。” 见证历史不是玩笑话,唐氏立城三百载,天纵仙资仅开山始祖一人。 阁主更甚,直接站起了身,叹道:“这小妮子竟如此了得?本以为最多是个地支的资质,竟在天干走了六步!” 好啊好啊!我这是捡到宝了! 他满脸笑意地站着,看着漫天飞舞的光羽将唐紫团团围住,形成蚕茧似的光团,悬浮在眼前不远的地方。 “月如唐氏,唐紫,共涉十八阶,天干戊等,”主持的家老倍感意外,但还是镇定地宣布了结果,“哎,临门一脚却又停了,害我虚惊一场。” 天干十等,地支十二等。前者是家族的希望,后者只是基石,败者“月如”家竟出了个天干资质,除开阁主外的家老,面色都凝重起来。 尤其是铁卫总头,剩下的独眼滴溜溜地转,十八阶?比她高了整整四阶? 第二十章 坊间流言 唐紫从昏睡中醒来时,大典已经结束了。 她浑身的筋骨好似被水泡软,绵绵柔柔的,使不上力来。意识掉线之前,她隐隐约约听见家老报出个“天干戊等”,很是飘渺。虽然步数她自己也有数过,但终究是机械式的报数,断片后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尝试了几次,她总算是找到了发力的支点。 她用手肘撑着,支起身来。这过程中,她的肉好似别处剜来贴在骨头上一般,没有任何知觉。 “看来是受损了。”她拍拍通红的手臂,麻麻的。 上一世可不是这样,她只是昏睡了少许时辰,便从广场边的凉亭里醒来。醒来后又是生龙活虎,毫发无伤的唐紫。 可惜上一世她只走了十二步,卡在了天干地支的临界点上。 “丹药还是有效的,”本该高兴的事情,不知为何她竟苦笑起来,“不过主要还是靠引导之法,二者结合,才开出了比前世更为广阔的元海。” 是的,她能走出十八步,全因这次冲击出来的元海更加宽广。腹中的空窍比上一世大出来了两倍不止,自然能容纳更多的光羽,步上更高的阶梯。 毕竟族中勘测资质的办法,就是如此简单粗暴,亦或是说原始也不为过。一个人能走多少步,全看当天开出的元海有多大,能容纳多少灵元。 “咣咣咣” 她的手不听使唤,胡乱打翻了一个瓷瓶,在她身旁打着圈儿地乱转。这一连串的脆响,她现在听起来格外刺耳,于是紧忙伸手乱探,意图按住。 可惜摸索了一通,只感觉在一团棉絮中胡乱瞎捅,竟是什么也没摸着。 待到糊住双眼的金星,霜雪融化般褪去,她才算是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大肚长颈的青瓷药瓶,狭小的瓶口有一点星芒封住,没有布团也没有木塞,就这么敞开着在地上瞎转。里面西沙一般“沙沙”作响的颗粒,被那点星芒封得死死的,居然没被离心力甩出来。 “这是啥?天干资质的奖品?” 唐紫放眼望去,除开这瓶子外,另外两样东西她都认得,一枚刻着“天”字的铜牌,一枚袖珍的银匣。这两样东西几乎是通过测验后的标配,前者象征修士的身份,分“天”“地”两等,对应着天干地支两种资质。后者是族里的馈赠,一枚一转的魂格,不过没什么用处就是了。 可这瓶子是什么?上一世可没见过。她伸手拾起瓶子,竟无法通过手指感知瓶身的大小。 唐紫摇摇头,看来损伤的情况比她预料的还要严重。 转动瓶身,浅浅的瓷釉上镌刻几列苍劲的小字。 这字看着很是眼熟,就是小了点,唐紫将瓶身举至眼前,辨认起来。 “月清阁,杨玉成,旁人勿动。” 月清阁,便是炼丹阁的名字了。 好嘛,居然是阁主留下的,唐紫脑海里浮现起个鹤发松姿,长胡须的老头。 方才她转动瓶身阅读时,食指就已触散了那点星芒,现在瓶口已无半点遮挡。捻着瓶颈晃了晃,竟发出了沙锤般的声响,还有细小颗粒撞击纸面的声音。 “倒出来看看?” 唐紫沉吟片刻,便立即付出行动。倒置瓶身,抖了抖,里面的东西就尽数滑落至掌心。几十粒大如米粒的药丸,一卷星芒圈锁的小纸。 手指触碰纸卷,星芒再次溃散,继而纸卷在掌心自然舒展,露出所书的内容。 “惠赠唐紫小囡,辅之以米油,尽数服下,则病灶一日可消。” 唐紫读完嘴角的苦笑竟又深陷了许多。 “米油啊薛府就别指望了,”她转过头,看着亭外的夕照,“如此只好去酒肆犒劳一下自己。” 来到主街的酒肆门外,头顶的天空已是一片星光,今日对山城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还未踏入酒肆的大门,便听得震天似的喧嚣。进得堂内,原来是楼下的大堂里,聚满了摆宴庆祝的族人。于是乎,她也沾了些喜庆,免费分得两个馒头。 只是她太过虚弱,提不起精神在那喧嚣的人群中游走,便问伙计讨来一碗米油(米汤),和馒头一起放进个托盘里,躲往楼上去了。 “嘿!我跟你们讲,月如家你们知道的吧?” 唐紫撑着扶手,楼梯刚爬至一半,便听得楼下的人在那议论。 “知道的知道的,九年前灭族那个,怎的,今日月如家大闹开元大典了?” “没有没有都灭族了哪儿来的本事大闹” 唐紫依着扶手看去,只见一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家伙,在那儿摆手。 “那是咋了?” “我跟你们讲,那月如家,那话怎么说来着,”那人喝得有些高了,举着酒杯思量了许久,“是了,那话叫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开出个天干资质的后辈来!” “天啊!这不给铁卫总头上眼药了嘛?” “话不能这么说,”那肥头大耳的人摆出一副明事理的样子,“这东西又不是能够安排得了的,这叫天意,天意懂吗?就像我儿,今日也开出来个天干资质,是天意啊!” “是是是”一干人等附和道,纷纷起身敬酒。 好嘛,绕了半天,还是凡尔赛自己呢!唐紫摇摇头,继续向上爬去。 “停停,让兄弟我缓缓,听我继续说” 唐紫还没走得五六步,那人又开口了。 “您讲来,咱们听着。”转眼间,这些人已经换上敬称。 “那月如家得小后生,哎!可惜了!这就么死了!” 唐紫一个趔趄,险些摔到楼下去。 “死了?什么?” “嗯,死了,”那人两手一摆,好像很是无奈的样子,“自作聪明登台前喝下个药性相冲得汤水,给生生烧死了!抬走时,那全身,赤红得和猴屁股一样一样的。” “啧,这也是天意啊!” “对!天意!” 唐紫听完,只想将手里的托盘砸下去,反正这帮子人只会天意天意的,被托盘砸到,到时也说是天意。 她嗤鼻一笑,不再去理会,继续向上走去了。 虽然现在很累,但她还是得抓紧时间,于是找了个角落里安静的位置,三五两下解决了吃食,服下了丹药。记忆中大泽渊这段时日爆发了蛇灾,正好是个跑去一探究竟得好契机。 反正家主阁离酒肆也不远,吃完顺路过去接下杀蛇的差事便是。 第二十一章 大泽渊蛇灾 大泽渊位于山城南面,二者间隔了两座山与一条小河,相距五十里山路。 小河直通大泽渊底,与其他水系一起在深渊边缘直坠而下,化作条条瀑布没入渊底的地下河中。 这渊底里满是泥泞的沼泽、嶙峋的怪石、毫无光泽的灰杉树。 这里原本是有三五个定居点的,却因水涝与蛇灾的关系,合并到了高处的村子,“长埂村”。 “大树,城里的人来了吗?” 黑衣青年刚刚攀住哨塔的竹竿,准备往上爬时,头顶便传来一声大喊。粗犷的话音刚落,瞭望台上就探出个黢黑的脑袋,一脸热切地看向他。 “来是来了,但只来了两个。”陈大树开始向上攀爬,他喊道“不过有个好消息,赶来助阵的都是仙人,村里的人也都跟着出动了。” 陈大树是村里腿脚最利索的小伙,哨塔离村子这一里路,他一溜烟就到了。 他嘴里说的“仙人”,其实就是两名修为不足一转的修士,受村里的委托下来帮忙杀蛇的。最近长埂村附近的怪蛇,已经泛滥成灾,彻底堵死了出村的道路。偏偏村民的生计靠着“玄玉菇”维持,这些怪蛇一日不除,他们便一日无法出村采摘。 这种事情打九年前第一条怪蛇出现开始,每隔两年就得来一次,准时准点,村民们都摸出了规律。 如今又到了不清理就不行的地步,因为再这样拖下去,就会错过最佳的采摘时间,所以这些日子里村里的气氛都很压抑。 他一把抓住瞭望台的栏杆,翻身落在台上,“等下大伙都把招子放亮些,别让城里来的仙人,把咱们给看扁了。” 大树想给大伙鼓鼓劲,却适得其反。 “什么看扁不看扁的,我看那山城里的人,就没看得起咱过!”肤色黢黑的青年神色愤懑,“城里的税抽得那么猛,整整三成!三成!遇到事了,就派两个人下来。” “那又能有什么办法?”他拾起藤甲开始往身上套,“凡事你都得往好处想,一个仙人能抵咱们十个呢!来来来都跟上,准备出发了。” 说完他又活力四射地翻过栏杆,率先跳下台去。台下是一滩烂泥,他落地时双脚直接陷进泥里,深度刚好没过了脚脖子。 黢黑的家伙外号叫做“黑娃”,他虽然满不情愿,但还是无可奈何地叫上同伴,几人陆陆续续地爬了下去。 “黑娃,你说大树今天是吃错药了吗?怎么和个猴似的上蹿下跳的。” 同伴拎着钢叉,边向栈道走边问他。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知道的晓得我们是去杀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大树今天娶亲哩!” 这里的几个人都一样,无精打采的,在泥地里一深一浅地走着,看不到一丝青年人应有的朝气。等他们走到路边,只见木板铺就的栈道上,有一连串泥脚印,却已不见了大树的身影。 脚印一直延伸到拐角处,被北面突出的山脚挡住,那是去往村子的方向。 “得!又跑回去了。”黑娃一声苦笑。 于是四人撑着木板跃出满是积水的泥底,来到栈道上面,又各自找了根木桩坐下等待。 大概是一炷香后,山脚后面隐约响起密集的脚步声,还有锐物碰撞的声响。木桩上的众人闻声,除开黑娃一人外,尽数站了起来。 “咚咚咚……” 大树又光着脚丫子,蹬着木板急跑而来,他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刚看见四人便朝身后喊道:“齐了,齐了!人都齐了!我们出发吧!” “你别乱跑了!给我安分点!”黑娃站起身来没好气地吼道,“晃得我眼晕!” 这人脑壳今天被门夹了?黑娃气愤地将钢叉往木板上一杵,这可是去杀怪蛇!不是去捕鱼也不是去搂兔子,是会死人的! 只可惜一抬眼,大树又不见了。 他顿时心中火冒三丈,拎起钢叉就气呼呼地追了出去,如果可以他现在直想把大树敲晕,他这样子乱来等下只会闹出乱子。 一路跑过拐角,他正好撞见迎面走来的大队人马。 出乎意料,为首的竟是两名陌生的女子。左侧的女子五官甜美,略施粉黛,一袭淡黄的长裙衣袂翩翩。他这山野里的粗人,何曾见识过这个?他只觉得那瓷白的肌肤,刺得他眼疼,当即目光躲闪到一旁,看向右侧。 右侧的女子生得俊俏,一头秀发高高地束着,看着很是清爽。皮肤白得恰到好处,但有几处红斑。她身穿黑色的猎装,关节处衬之以深棕的皮料,还披挂了一套鹰翎编织的比甲,只是那些鹰翎竟闪烁着粼粼寒光,如同铁铸。 “叮铃叮铃……” 唐紫手提长剑缓步向前,她身上的甲衣,松动了几处铆钉,走起路来,有零星甲片碰撞的声响。因为她走得匆忙,比约定的时间早上了几天,取甲的时候老工匠止不住地抱怨,她再三重申后果自负后,方才将甲衣交给了她。 这甲衣即使有皮革衬垫着,还是不太舒服,她的皮肤恢在复知觉后,变得格外敏感。尤其是肩头的部分,随着她的走动来回摩擦,毛刺刺的。 看着手背上的几点红斑,她明白自己还没完全康复。 “我走得比较急,没细问报酬,单单听说一趟下来打底有五十灵石?”唐紫轻声询问身旁的女修士。 从酒肆出来后,她拿着族里的天字铜牌,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家主阁。记忆中大典后的几天,酒肆里有人谈论过长埂村的灾情,她又恰巧要去那里,便来到了阁中临时招募修士的所在。 杀蛇的告示张贴了许久,招募的条件一放再放,却应者寥寥。于是乎,见得唐紫这种刚刚打开元海的新人过来,负责人的脸上都笑开了花。 归根结底,还是“事多钱少”惹得祸。 “五十?没有的事情,”女修士摆摆手,“杀十条怪蛇才一灵石,要想拿到五十灵石,你得杀掉五百条。” 说完像是听见了天方夜谭似的,噗呲一笑,眼睛月牙似的弯着,眉眼间似有光华流转,看得大树黑娃一愣一愣的。 “十条一灵石?如此苛刻?” “嗯,十比一的计价。怎么样?这么一算,是不是觉得想拿五十很难?”女修士眉眼带笑地说着。 若不是早些日子,女修士掏空了家底购买淬体的丹药,她也不会来这个地方。 累死累活赚不了啥钱不说,最后也捞不到啥好处,顶多背一筐蘑菇回去。 “上不封顶?”唐紫接着问道。 “……” 什么叫上不封顶?女修士脑子陡然一宕机,完后在心里咆哮道,哪门子的上不封顶?您当自己是杀星下凡啊?还上不封顶。 唐紫只见她神色微微一滞,眼角难以察觉地跳了跳,又立即恢复了清新可人的模样。她明白,方才若不是有一群人跟着,女修士又被那些庄稼汉捧得,偶像包袱极重,早就一连串白眼飞过来了。 你听着不舒服归你不舒服,我的钱可一分也不能少,想明白这点,唐紫继续追问。 “是有限额的吗?” 她怕女修士没听懂,又换了一种问法。 “限额是没有的,按你割来的蛇信子计价,不过我觉得,”女修士嘴角抽了抽,“你还是务实一些,以往的前辈,最多也就杀了六百来条。” 她没想过在这里卖多少力,只想赚点盘缠,去山外的世界看看。 “有时限吗?”谁知唐紫又抛出一个疑问。 “……” 女修士只觉得自己眼角的青筋直跳。 这人是穷疯了吧!女修士在心里继续咆哮,干脆您住这里捕蛇为生好了! 第二十二章 遭遇 女修士不知唐紫过来的缘由,只当是和她一样花钱大手大脚,一时窘迫才来的这里。居然还问时限,真是好笑,难不成欠了一屁股外债?山城里这段时间,出了好几个倾家荡产的修士,都是被赌石害的。 她在心里暗自揣测,唐紫会不会就是其中之一。 “时限?我没问时限,只知见到蛇信子就给钱。”她有些不耐烦了。 出山的盘缠在她看来算不得太贵,和别人一起挤牛车也就一灵石的价格,所以她准备今晚便走,没问时限。 “行吧,有多少算多少,尽力而为了,”唐紫看着她明朗一笑,“咱们这些普通修士,看上枚魂格,就只能豁出命去搏。” 她眼神坚定,满是憧憬地说着,话音故意放得老高。 不管舅母找的人有没有跟来,随手丢一个烟雾弹的习惯,可得保持好了。不能高估自己,也不能低估别人。她离开山城已有两天,一定会引起舅母的警觉,此时此刻,跟踪的人手怕是早已安排妥当。 她也有想过,趁着夜色悄悄溜出山城,这样尾巴就算跟来,也得费些时日。可问题的关键偏偏在于,她要多久才能摸到怪蛇巢穴?进入巢穴里面又需要几转修为? 她没试过,她自己也没底。 所以干脆光明正大的,通过族里的渠道过来,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收获,尾巴愿意跟着就跟着好了。 思来想去的时间里,一群人乌泱泱地走到了栈道边缘,木板延伸的尽头。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烂泥和沼泽,唐紫不由分说,便褪去了靴袜。 在众人还在为如何清剿,议论纷纷的时候,她已然动身。只见她夺过身后老头手里的钢叉,毫不犹豫地纵身跃进了烂泥地里。 “噼里啪啦”她飞奔向一处怪石,霎时间泥浆四溅,还伴随着甲片碰撞的脆响。 “这仙人怎么和大树似的?”黑娃见状,惊叹道。 毕竟人在烂泥地里,一深一浅拔腿狂奔的姿态,着实不太美观。 在他还在惊异的时刻,唐紫已跑至怪石处。 只见她抓住怪石凸出的棱角,便翻身爬了上去,站稳在顶端。她右手持剑,左手举叉,视线左右扫视淤泥,一副随时暴起杀人的姿态。 怪蛇的听觉可不弱,唐紫前世斩杀过许多,不过不是在山城,而是在一处岛屿。 这里的怪蛇,本就是外来入侵物种,在此地没有天敌,所以肆意繁衍成灾。 更何况,方才一群人踩着木板,“嘎吱嘎吱”地走过。周身的迷雾,一望无际的沼泽,说不准他们的脚下,现在已经是危机重重。 “咕咚咕咚” 似乎是为了佐证她的猜想,不远处的烂泥里浮上一片气泡,又在露出表面后一一破开。 “不好!”黑娃大惊失色,高呼道,“怪蛇来了!” 清剿怪蛇这种事情,他是第三次参加了,见得那拳头大的气泡浮起,便知怪蛇已来。 果然,就在他伏下身同时,异变突生。 栈桥四周的烂泥地,突然高高拱起,继而一道道黑色的残影破泥而出,如同离弦的箭矢,射向密集的人群。 黑娃已经出声预警。 人群中的老手立即做出反应,背对背扎成一团,蹲下身高高伸出钢叉,和个刺猬似的。 这些蛇具有一定的智力,眼见势头不对,当即扭转身躯,扎回泥地之中。可惜初来乍到的新手们,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所暴露出的空挡,毫无防备不说,甚至打乱了其他人的动作。于是乎,那些本就瞄准此处的黑影,没有丝毫停留,纷纷对准空挡射去。 事发突然,一名稚嫩的少年,根本无法做出反应,也无法逃跑,因为他已经被人撞倒。四周兵荒马乱的,他光是躲避踩踏就已经付出了全力。 现在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怪蛇,张着四颗闪着寒芒的尖牙,朝他飞扑而来。 那些尖牙,足足有他小指粗! “啊!”他发丝倒立,惊惧尖叫。 唐紫身在高处,栈桥上的状况她是一览无余的。见得少年陷入险境,当即对准怪蛇的落点,掷出手中的钢叉。 “呼!” 钢叉划破上空的水雾,形成个抛物线,擦着大树的鼻尖“砰”地一声砸在怪蛇的鳞片上。 霎时间,碰撞点竟飞出一撮子火星来。 可惜她的攻势,仅仅将怪蛇砸偏了轨迹,最后连蛇带叉摔进扎堆的人群之中。没有办法,大典时落下的损伤,还没完全康复。仅仅是掷出钢叉的动作,她便觉得关节处的肌肉,险些因为爆发力而挣断。 撕裂感,胀痛感,一路顺着胳膊直达脖颈,继而是该死的耳鸣声。 “可恶!”唐紫伸手按住脖颈,她感觉这里韧带正在疯狂抽动。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这么回事了。 “嘶我应该好好热个身先的,”她左右扭动脑袋,试图缓解不适,“这还只是幼蛇,大家伙们还没出现呢。” 这些手臂粗的怪蛇,仅仅只是幼蛇罢了。换做是成年的怪蛇出现,这里浅浅的淤泥根本藏不住它们,因为它们的粗细堪比木桶,生吞一整只山羊,都根本不在话下。 现在钢叉已经离手,她自然不会继续傻愣愣地站着,于是寻了个落脚点,向下挪动。她需要用怪石来将背脊挡住,省得一会儿腹背受敌,难以招架。 眼面前的栈桥本就狭窄,上面的人群又早早乱作一团,现在加上几条怪蛇的扑入,更是和炸了锅似的。有人扔下钢叉往回村的路逃跑,也有人因为慌不择路,竟和无头苍蝇一样跳进了泥地里。 只有那些老手们,紧紧聚作一团,没有挪动分毫。 大树和黑娃则直接围聚在女修士左右,本意是想获得庇护的。谁曾想,那女修士竟全力催动灵元护住自己,完全不顾村民的死活。 顿时鲜血,惨叫,不断,整个栈桥已被恐惧笼罩。 只有大树等人发现了唐紫凌厉的身手,两名仙人里面,也只有唐紫一人愿为他们伸出援手。 “要不我们冲过去?”他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拍拍黑娃的肩膀,他用眼神示意唐紫的方向。 “不行!太冒险了,怪蛇还钻在泥里!”黑娃跺跺脚,摇摇头表示拒绝,“还是和村里人汇合来得稳妥。” 黑娃指了指不远处扎成一团的人群,二人交换了眼神,齐齐一点头。 第二十三章 月蚕 “咕咚……咕咚……” 唐紫将视线收回,她的脚下正密密麻麻地冒出一片气泡,好似这淤泥即将沸腾一般。 “这么快就瞄上我了?”她眉头一皱,察觉不妙。 先前的出手,肯定吸引了蛇群的注意,现在怪蛇已经围了过来,数量还不少。 “不好!那边危险了。”黑娃也发现了唐紫脚下的气泡。 “这……不会都过去了吧!”大树震惊于气泡的密集。 二人纷纷为唐紫捏了一把汗,他们明白,正是因为唐紫方才出手相救,所以才把蛇群引了过去。 事不宜迟,早有察觉的唐紫,一把将长剑拔出,催动灵元严阵以待。 只见她的眉间浮现出个月牙印记,象牙白的幽光若隐若现,这便是月蚕魂格的徽记了,唐筑山城的特色。 此魂格品相为一转,顾名思义,只能支撑修士走到一转的境界。 超过一转也可以使用,不过得谨慎小心,稍有不慎便会被进阶后的灵元毁掉。就好比是地球上的电器,超过规定的电流涌过,运气好是短路宕机的下场,运气不好就是当场烧毁的结果。 所以大多修士在修为突破之后,都会将不合时宜的魂格转手卖掉,以此回一波血来。毕竟往后的道路,需要耗费灵石的地方不胜枚举,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操作。 因此,唐紫得来的这枚魂格,天晓得过了几道手。反正炼化的过程,没有丝毫阻碍,水到渠成就是了。 “嘭!” 怪石下,一团泥浆率先炸开,继而一道黑影跃起,直直扑向她裸露在外的脚丫。 怪蛇的目的十分明确,就连粗枝大叶的大树都察觉到了。 这一瞬间,他在心里试问自己,换做是他大树在怪石上,此时是躲?还是护住脚丫? 躲的话,容易失去平衡,失足跌落泥浆。护住下盘,则会暴露出更多的空档,最后被泥泞中躲藏的怪蛇,群起而攻之。 这便是怪蛇的阴毒之处。 二人同时心里道了句不妙。 唐紫选择催动灵元。 只见她眉间的月牙,如同泼入热油的烈火,“呼”地一下爆燃。 “对对!仙人会法术!仙人要施法了!” 大树用肩头撞了撞黑娃,激动地喊道。 二人便见灵元如同萤火,在唐紫周身点点泛起,四处游走。随着她心念一动,纷纷涌向双脚,点点相连,汇集成线。 抵达双脚处后,便似那春蚕吐丝成茧一般,将双脚层层叠叠地护住。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怪蛇躲避不及,毒牙“嘚!”的一声,生生磕在了光茧上。 这一声,仿佛刀斧劈石,十分刺耳。 “好!”大树见状,兴奋地喝彩。 这一磕,那怪蛇吃痛扭动,当即松口便逃。 “想走?” 唐紫一声冷哼,扬手挥动长剑的同时,瞬间催动灵元弹起两根丝线,死死拴住怪蛇的七寸。 怪蛇逃路被阻,眼神极其凶狠,挥身就是一鞭,掀起一片泥浆甩向唐紫面门。 “嗡!” 她剑刃破空而去,一剑斜斩,迎上鞭挞而来的蛇尾。 杀怪蛇这种事,她已是得心应手,这一剑的轨迹,就是逆着蛇鳞而去的。剑刃当即便剖开了鳞片,斩入蛇身,深深嵌入蛇骨之中。 这怪蛇的鳞片厚且密实,只有逆鳞而上,才能顺着缝隙切开。 泥浆胡乱溅在她身上,以及背后的怪石上。 唐紫不管不顾,也不做停留,斩进蛇骨的同时,她迅速将长剑抽出。虽说剑刃锋利刚硬,但可惜刚过易折,只会因蛇身的扭动,而被蛇骨卡崩剑刃。 “嘶嘶” 怪蛇负伤两眼充血,睁目怪叫,疯狂甩动着蛇尾。 它抖动得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唐紫分出的丝线,竟隐隐约约有了溃散的前兆。 这一合,虽然是唐紫占得了上风,但也只是一合。 因为她脚下淤泥里的视线,已经愈发地冰冷刺骨。 稍有不慎,怪蛇就会群起攻击唐紫。 必须杀鸡儆猴!速战速决! 于是在二人的注视中,唐紫周身光芒大作,仿佛沼泽之中升起一轮明月。 无数根丝线翻飞而出,卷动交织,将怪蛇死死缠住,举至身前。 她双手握剑,背抵怪石。咬牙猛地一发力,死死将剑尖抵入了蛇头之中,“噗”的一声将其整个贯穿。 接着她翻手一搅,连带着蛇信一起,直接环切下来半个蛇头。 拔出蛇信,蛇身她并没有立即抛弃,而是沿着半截下巴,顺着咽喉一路开肠破肚,直至挖出蛇胆方才罢手。 大树看在眼里,不知为何,脑海里竟浮现起阿爸杀泥鳅时的情景。 将泥鳅脑袋按在钉子上扎穿,然后一路下拉,沿着中线将泥鳅划开,掏出内脏,泼水清洗。 这个仙人,好生的暴力。 “天呐,仙人杀蛇,怎么和杀泥鳅一样……”他喃喃道。 “……”黑娃呆若木鸡,一时无话。 唐紫收回涂满粘液和碎肉的手,一股子腥气扑面涌进了她的鼻腔。 她摊开黏糊糊的手掌,露出个鸽子蛋大的蛇胆,撇撇嘴掂了掂,不甚满意。 “幼蛇的胆果然还是太小了。” 她摇摇头,抛下残破的蛇尸,仰头将蛇胆一口咽下。 “妈呀!”大树一拍大腿,语无伦次地怪叫,“我的妈啊!这这……” “……”黑娃继续无话。 这个仙人,怎么和别人不一样?反观另外一名仙人,从怪蛇出现开始到现在,那一身长裙依旧都是是一尘不染的。 是嘛,仙人就应该是一尘不染的模样啊。 这浑身泥浆、粘液、碎肉的,算怎么回事? 唐紫的行为,女修士也看在眼里,看着她满手粘液地将蛇胆送入口中,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涌。 “这蛇胆是有什么功效吗?”女修士扬声问道。 一定是有什么功效在,不然怎么会吃得下去!女修士在等唐紫的答案。 “清热解毒。”唐紫轻飘飘的回应。 “……” 嘁!说了等于没说。女修士心里十分不快。但转念一想,她和唐紫萍水相逢,真有什么功效,又怎么会平白说出来。 唐紫懒得理会女修士青白变换的脸色,她收起外放的灵元,仅仅留下眉间的印记。 方才那一番威慑,确实耗费了不少灵元,但好在效果拔群,现在脚下的气泡明显少了许多。 只剩一两条不死心的怪蛇,还藏在淤泥下面。 但也只是一两条而已,不足为惧,也不能露怯!因为一旦露怯,刚刚遁走的怪蛇就会立即掉头回来。 “居然不走?”唐紫有些惊讶,转而嘴角挂上冷笑,“既然如此,那就死吧!” 话毕,她手持长剑纵身跳下。 第二十四章 休整 蚕丝护住下盘,唐紫落地前瞄准一处气泡,就是一脚踏去。她本想直接踏碎一颗蛇头来着,省得耗费自己那本就不算富裕的灵元。 谁知脚入泥浆,竟被那怪蛇机警躲开,泥鳅似的贴着她脚脖子滑过。但它却没有要逃的意思,反而飞速扭动着身躯,游至怪石背后。 唐紫顺着它游走的轨迹看去,它已一路盘旋而上,盘踞在了怪石顶端。 于是她持剑转身,仰头直视怪蛇。 细看这怪蛇的眼仁,是古银色的,纤细狭长的瞳孔,好似银器上的锈迹。它两眼幽幽地看着唐紫,暗红色的蛇信频繁吐出,捕捉着她的气息。 “怪不得不走,原来自认为有所依仗……”唐紫持剑相望,这条怪蛇明显粗壮了许多。 与先前斩杀的那条相比,它的头骨粗壮了整整两圈,厚实且宽大的鳞片覆盖其上,在末端甚至长出了尖角。 这条怪蛇,少说蜕过了两次蛇皮。 “挺好的,长到这个阶段,肉已经可以入药了。” 她眯起眼,看着怪蛇的鳞片欣喜地点头。好似那田地里的瓜农,眼见菜园里的瓜果,结出了果实。 这期间,另一条怪蛇悄无声息地游走,在唐紫转身的瞬间它才冒出头来。 两条怪蛇配合得十分默契,现在俨然已成了夹击之势。 误以为唐紫入险,大树一声急呼,“仙人小心!” 他以为唐紫并未察觉,于是慌忙冲出人群,拾起栈桥上的一柄钢叉,便朝着唐紫身后掷去。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投掷时借用了手臂与腰身的力量,钢叉飞得又快又稳,就是差了点准头。 反倒打草惊蛇。 结果钢叉尚未飞至,两条怪蛇已同时窜起。 石顶的怪蛇对准唐紫的面门,来势迅捷凶猛。它的目的很是明确,要让唐紫无暇他顾,专心防护身前,好给同伴创造机会。 另一条怪蛇则趁机瞄准了唐紫的后脑。 两蛇一前一后,对准的都是唐紫的头部,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如同两柄大钳,誓要一口咬碎唐紫的头颅。 这顾前不顾后的局面,在一众村民眼里,恍若一个必死之局。 唯独黑娃一人,瞥见了唐紫眼中的淡然。他在心底啧啧称奇,继而是好奇,唐紫这次又会怎么防守? 可,谁规定了就要防守呢? 长剑在唐紫手中翻出一个剑花,以此甩掉剑身上的残渣后,她陡然暴起向前。她对身后的攻击视若无睹,双手推动着长剑,直指眼前怪蛇的咽喉。 她选择正面对撞!大有一副一命换一命的莽劲。 “叮!” 剑身撞断一颗毒牙后,直接插入怪蛇口中,将其钉死在怪石上。剑刃这次直接贯穿了怪蛇的脊骨,完全不给它反击的机会。 失去脊椎神经的连接,怪蛇当场瘫软,只有被剑身抵住的蛇信还在微微抽动。 大树看到这里,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再次浮现起阿爸杀泥鳅的画面。 但也只是一瞬。 因为此时,唐紫身后的那条怪蛇转瞬即至。它发出嘶吼,在她耳后形成一股,裹挟着腥臭的风压。 桥上村民的心,也在此刻提了起来,胆小的更是直接紧闭上了双眼,不忍直视。 她自然不会傻到用自己的皮肉硬抗这一击,仅仅是调动护住下盘的蚕丝,藤蔓般缠绕而上。 “嘚!” 不负众望的声响。 栈桥上,众人再次听闻这声响,已不觉得刺耳,反而让他们心神一宁。 “我要是也会这招就好了。”大树无不憧憬地望着。 怪蛇偷袭的计划,在月蚕面前直接破产,但它却没有立马逃窜。而是当即伸出蛇尾,缠向唐紫的胸背,准备最后一搏。 按它以往捕猎的经验,缠绕住猎物的胸腔,向里挤压,可以让猎物的肋骨断裂插入其肺部,最后使得猎物窒息而亡。 这招很是好用,它甚至凭借这招绞死过一头山猪。 “你们也就这三板斧了,”唐紫轻视一笑。 她杀过的怪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出牌的套路早已摸得透透的,只要她的元海里还有灵元,只要不是被一群怪蛇围攻,她都无所畏惧。 身后光芒一闪,照例是弹出两根丝线,拴住了怪蛇七寸。继而是护住唐紫后脑的蚕丝,一股脑地涌进怪蛇的鼻腔之中。 这些纤细的丝线,通过蛇的鼻腔穿过喉头,一头扎进它的气管,填充满整个肺部。 当然是以其蛇之道,还治其蛇之身,想咬死我就爆你头,想憋死我就爆你肺,信手拈来。 身后光华飞舞之中,怪蛇在空中痉挛。唐紫只管一脚踩住身前的蛇尸,一把将长剑拔出。 三蛇殒命之后,栈桥附近重回宁静,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依旧浓郁。 “月蚕还能这么用?”女修士瞪大了双眼。 先前唐紫唤出月蚕,女修士是瞧不上眼的。当初族里发给她月蚕,她第二天就拿去当铺给死当掉了。哪怕是死当,也就换得二十枚灵石,非常廉价。 唐筑山城盛产月蚕,却没人用月蚕,用月蚕的都是家境拮据的家伙。 “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大树一肘子碰在黑娃肩膀上,“仙人一个抵咱们十个,我没说错吧?” “岂止十个。”黑娃无不感慨。 他走出人群,先是沿着栈桥巡视了一圈,确认怪蛇已经退走后,方才跳下栈桥朝唐紫走去。 眼见唐紫此时正在收拾那三条蛇尸,他心想着上去帮忙打打下手也好,一群大老爷们的,在后面只能吃瓜。 这感觉着实憋屈。 前方唐紫的动作极其娴熟,剖开蛇腹清空内脏一气呵成,蛇胆她照旧是当场咽下的,十分生猛。即使是黑娃这山野里的粗人见了,也难免泛起了鸡皮疙瘩。 那湿哒哒,绿油油的黏液,看着就令人作呕。 “仙人,要帮忙吗?”他挠了挠腮帮子,“粗活脏活都可以交给我。” 见得黑娃过来,她用虎口揩掉嘴角的粘液,询问道:“你手头有长绳吗?” 黑娃捂住鼻子摇摇头,没有应声。 “那就过来帮我一起搬吧。” 说完她云淡风轻地将三根蛇尾逐一抛给黑娃,自己则抓起蛇身便要往肩上扛。 提起怪蛇的间隙,黑娃出声询问:“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他见唐紫正在低头擦拭长剑,一副准备收工的模样,所以心里难免担心。 “先回去。”唐紫头也不抬。 “那怪蛇呢?就不杀了?” “今天出来的人太多了,杀怪蛇不靠人多,人越多越乱,让大家先回去,吃过饭再来。” 第二十五章 灰杉岛1 除开女修士外,一群人半走半跑地回到了村子。 女修士说她要独自留下,她今天还没有斩获,听闻众人要走,竟还有些高兴。唐紫思来想去,应该是她有所保留的缘故,毕竟之前和怪蛇的一番较量,她从头至尾都没出过一手。 大概是有什么东西,不想让众人看见。 敝帚自珍的人,真是大有人在,她心里对此是极其鄙夷的。 于是唐紫让村民们先走,她和大树黑娃一起,在后方殿后。 “这条鳞片上长角的怪蛇,麻烦让村里的人好生的料理,”唐紫用指节敲了敲蛇尸,“鳞片要拔下来放好,蛇骨也是,单独洗净放好,记住要用凉水刷洗,不要留下杂质。” 说到一半她看了一眼黑娃,等对方点头答应后,才又继续说道:“蛇肉切段,裹上我给的药粉蒸熟,然后烟熏暴晒。” “暴晒?这里没有太阳,暴晒不了!”大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打断她。 “那就挂起来风干,反正用我给的药粉,弄成肉干就行。”她也不挑。 “那没问题,黑娃他老娘这方面很拿手,村里的蘑菇干就数他家弄得顶好!” 说到顶好,他还比了个大拇指,很是赞扬。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唐紫又嘱咐了一些细节,这过程中,黑娃除了点头以外一言不发。 等到方案敲定完毕,黑娃才沉声说了句:“不能白做,得给报酬。” 这句话听得大树当场愣住,他显然没料到,黑娃居然敢跟仙人谈钱,这是不想出村采蘑菇了是吧。 他更没料到的是,唐紫居然还答应了,仿佛理所应当! “报酬是有的,”她掏出一枚灵石,塞到黑娃手里“这是定金,往后我还有蛇尸也交给你家,全部料理好了再付尾款。” “还有尾款?尾款多少?”大树瞪大了双眼。 “不多,就两枚,合计三枚。” “嚯嚯!不少啦!”大树眼睛开始放光,“我娘弄得也不错,还是我娘来吧!” 三枚灵石,可以顶他采三背篓的蘑菇了。 “你不是说,他家弄得顶好?” “……” 等回到了村子,黑娃才再次开口,唐紫也发现了,这个家伙几乎是无必要绝不说话。他问唐紫,怎么处理剩下的怪蛇。 “拔完鳞片后扔掉好了,我只要鳞片。” 这两条年岁不够的怪蛇,肉又酸又韧不说,还一股子怎么煮都煮不掉的土腥味,别提多难吃了。更关键的是,吃完保准坏肚子,因为这肉,胃消化得格外困难,和消化橡胶没什么区别。 连猪都不吃。 趁着村民回屋吃饭的功夫,唐紫回到了自己的高脚屋,这是一栋闲置的房子,村民们打扫完后让她暂时住下。这个村子的规模其实算不得小,有几百栋高脚屋,可惜如今只有半数还有人居住。 土坡上面的房子几乎都破败了,许多年久失修倒塌掉的屋子,直接被村民们拆分了拖回去去当柴火烧,只留下一地没人要的废墟。 究其原因不过是灵石矿脉枯竭,水涝,蛇灾。 矿脉枯竭是几十年前的事情,水涝是一直都有,只有蛇灾才是近几年突生的。说到蛇灾,唐紫有一股发自内心的负罪感,因为这蛇是外来入侵物种,而引狼入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父亲。 若不是看到铜箔上的内容,她都险些忘了,父亲曾买过一箩筐的怪蛇。 还是大老远的从岛上运来的。 她平复好心情在屋内服下丹药后,便合上房门来到屋外。 离约定出发的时候还有一段时间,唐紫找来张蒲团放地上垫着,便开始了今日份的吐纳。 …… 出发之前,她先去村子附近的瀑布下面,给自己大致冲洗了一下。泥浆粘液,以及头发里的碎肉。完后一路小跑来到村口,刚好借此给自己也热热身子。 “真人!”大树隔得老远就打起了招呼。 我还假人咧!唐紫差点没忍住一蚕丝糊他嘴上。 也不知道是谁教大树的,不过是一餐饭的功夫,唐紫的称呼已经从仙人变成了真人。别人这么叫或许唐紫还没啥感觉,但换做是这个大树这样称呼自己,她就觉得分外异样。 因为这个家伙搞不好,连真人的“真”字,是哪个都不知道,万一他肚子里所想的是“蒸”呢?也不是没有可能。 “叫我唐紫就好了,”他扫了一眼人群,出言纠正道,“另外一名修士呢?还没回来吗?” 黑娃摇摇头。 “行吧,那我们出发,说不准等下还会碰上。” “出发出发!”大树似乎永远不缺活力,“真……不对,唐紫我们这次去哪里?” “灰杉岛。” “啥?灰山岛?是去掏蛇蛋吗?”大树先是兴奋,沉思片刻后又感到害怕,“唐紫……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我怕等下被群殴了……” 他居然打起了退堂鼓。 大泽渊底部,除开村子所在的土坡外,就只有几处灰杉岛不是沼泽。因为有灰杉树的根系,保持着那边的水土,所以没被渊顶倾泻下来的水流冲刷掉,在一片沼泽之中看着好似一座座岛屿。怪蛇没出现前,那几座灰杉岛都是人类的居所,现在却变成了怪蛇的繁殖地。 “不然呢?你想来年再来一次吗?”唐紫反问道,“我知道很危险,所以不想去的都可以留下。” “……” 这一溜十几个人里,没一人表示要走。 “先去拖船吧!”黑娃说完,跑向村外的哨塔,“你们来搭把手。” 他的话刚好化解了短暂的尴尬,一行人风也似的就跟了过去。 三条独木舟,他们从哨塔下面抽来出来,接着扛在肩上,朝着淤泥滩外的沼泽走去。 一路上他们远远的看见了一处碎尸,是怪蛇的,破碎且扁平。 像是被人用蛮力打爆后,再用石碾扎过。 “这不会是那个仙人干的吧?” “搞不好真是。” “嘶……”大树倒吸一口冷气,“怎么这些仙人,一个二个的,都如此暴力。” “你说的,一个顶十个。” 黑娃的回答总是恰当好处。 穿过怪石遍布的泥滩,越往后走,淤泥越深。直到没过了小腿,且表面有了明显的浮水后,他们才将独木舟放下。 这里雾霭沉沉,视野看不得太远。水面还有一层褐绿相间的藻类,荒凉且寂静。 冷不丁地一条小鲫打水而过,吓得众人神色一紧。 “我们上船吧。” 见深度不至于搁浅,黑娃开口提议。 第二十六章 灰杉岛2 独木舟前行的氛围有些压抑,磨人且漫长。 船身缓缓挤开浮藻,没入雾霭之中,因为担心惊扰到怪蛇,所以速度极其缓慢。 负责划船的人压坐在船尾,聚精会神眼观六路。手握的两只长桨入水时轻盈,出水时也万分小心,绝不敢打出水花。 他们就这样万分克制地前行着。 直到行至一处水质清澈见底的地段,一行人才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里暂时没蛇了。”黑娃放下桨,出声说道。 三条独木舟当即停了下来,一行人或伸懒腰或小声谈论,都在放松自己。 “憋死了,憋死我了!”大树把衣领拉扯得老大,“我连气都不敢大喘,呼……呼……” 在这个位置,已经能够透过雾霭,望见些缥缈的影子,是灰杉高高细细的轮廓。 “离灰杉岛还有多远?”唐紫赶紧询问。 问完她抹了一把脸,将积在脸上的水雾擦掉。 “还早,最小的岛离这里还有十里水路,”大树指着远方的阴影,“近处倒是有个大的。” “真是见了鬼了,这些怪蛇到底是哪冒出来的?”唐紫她明知故问。 这个疑问像是根尖刺,刚刚抛出,就扎得所有人都拎紧了眉头。 “哪里来的?商队带来的!”大树恶狠狠啐道,一巴掌打在船身上,“那年我还小,一辆马车跌落下来,砸在灰杉岛上!车上的竹筐大得,能装下一头猪!里面全是怪蛇!等村里凑齐人过去,就剩两三条了。” “是的,我还去看过。”黑娃点点头。 “该死的商队,我们都是他们害的!”有人抱怨道。 “是啊!不知道是谁家的马车,连个旗号都没有!害死我们了!” 小村庄没什么秘密可言,一行人脸上都挂着愤恨的神色,他们像是烧开了的热油,一时难以平复。 可惜唐紫不能感同身受,只能默不作声看向远处想了许久。 原来家里买了一整车?家里为什么会这么做?那里到底埋藏了什么? 她看着眼前的雾霭心里暗道,一时间许多疑问接二连三的蹦了出来。 独木舟继续前行,过了片刻后,她才回过头来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是哪座岛上?” “就那!”大树差点站了起来,他指着刚才的阴影,“就那上面,我们赶紧躲远点,上面蛇多得都没地方落脚了!” “你别大声吼!”黑娃沉声喝道。 他一脚踹向大树,完后握住长桨继续划动。 出乎唐紫的预料,她居然能这么快就打听到,父亲埋藏东西的位置。而且这一行十几个人里,都是黑娃大树熟知的人选,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满是怪蛇?有点难搞……”她望着那片巨大的阴影,喃喃道。 等唐紫抵达灰杉岛的时候,粗枝大叶的大树已经昏昏睡去。她率先跳下了独木舟,站在浅浅的水里。 水底是接连成片的鹅卵石,和淤泥打了一天交道的她,有些不适应。 抬眼看向眼前的小岛,她第一印象是确实不大,长条形的,铺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与灌木。想象中密密麻麻的杉树林,到头来只有几小片,像是几把筷子一簇一簇的,散布在小岛上。 没有走兽,没有飞鸟,就连蛇群活动的窸窣声也没有,十分寂静。 “太安静了……”唐紫有些不安,这很反常。 这里应该生机盎然才对。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家伙,是一柄背脊宽厚的开山刀。长剑她放在了住处,杀怪蛇还是得靠这结实耐用的家伙。 来到灌木丛外,眼前的草木完全遮蔽了视野,甚至看不见底部的泥土,而且现在的她也未开启神识。 人在明处,蛇在暗处,着实难搞。 在其他人摆弄独木舟的时候,她站着犹豫了很久,因为她心里是极其想用火攻的。 眼前的灌木杂草,只需在上风处来一瓢油,再丢一把火,就可以把这整个岛烧个一干二净。 可惜村民们投鼠忌器,不会答应,因为他们的生计全靠岛上的玄玉菇维持,一把火烧完了,他们也得搬家了。 “哎……”她摇摇头,着手催动起灵元。 当下她能做的,就是把蚕丝像蛛网一样发散出去,以此来扩大感知。可这种做法,只会持续消耗她的灵元。 拨开杂草,她举步前行走去。 “等等我!”身后传来大树的声音。 一行人见唐紫已经动身,紧锣密鼓地追了上去。 “这土的肥力真不错,”大树看着半人高的杂草,细声说道,“不懂蘑菇们长成啥样了。” “闭嘴。”黑娃抬手一钢叉敲他头上。 他们就这样拨开杂草,小心翼翼的前行,拢共才走了五六米的样子,脚都还是湿的。 唐紫身形陡然一顿,伸手把所有人拦下。 顷刻间,众人的神经也随之紧绷。他们眼见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慢慢扩大,屏住呼吸,像是在查探什么。 突然! 灵元炸裂似的,自她身上喷涌,唐紫不管不顾地大声喊道:“退!都退回去!快!” 大家伙来了! 但滑稽的是,她身后的人,第一反应居然是拿起钢叉,条件反射的扎成一团。 总而言之,全是懵的。 “走啊!”唐紫一声嘶吼,继而灵元疯狂泄出。 无数白色的丝线自她身后爆开,交织成薄网,层层叠叠地包裹住她。一时间除开上半身的铁羽甲外,其他部位都笼上了一层白光。 身后的犹豫彷徨,她只好提刀前冲。 就在此刻。 前方巨大的蛇头抬起,四周雾霭竟为之一颤,向上搅动,翻卷而去。砂石泥土自蛇腹徐徐落下,枯枝落叶从巴掌大的鳞片上滑落。 一只铜盆大的独眼缓缓睁开,冰冷地向下审视着。 这是一条满是伤痕的巨蛇,那蛇头的的大小,恰好能被这草木遮住,足足有半人高! 众人见得真身,方才知大事不妙,他们根本无法招架,于是急忙后撤。 “我们不留下来帮忙吗?”大树一边狂奔一边发问。 他的腿脚极快,才没多久,已经把几人远远甩开。 黑娃刚想解释,说他们留下只是累赘,可见大树已然窜回了船上,又被生生呛了回去。 他们身后。 唐紫逆向而行,她面朝右前方的杉树林狂奔,杂草灌木,直接撞开。她希冀着到树林里去,借助杉树的枝干,来妨碍巨蛇的行动。 可是越往里跑草木越密集,越丰茂,有些灌木的枝杈,甚至粗壮到了她无法直接撞开的地步。 一时间,她前路被阻,冲也不是拨开也不是,去往树林的脚步被彻底挡住。 “轰隆隆!” 脚下地动山摇,光照下,巨大的阴影卷起沙尘,扑面而来,那颗独眼的蛇头,对准唐紫的方位,就是一个俯冲。 第二十七章 灰杉岛3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怪蛇? 唐紫一个后翻,俯身着地。眼前的沙土滚滚而来,她只好将手抬至额前遮挡。 侥幸逃脱的她心下难免惊惧,这才几年的光景?怎么会生棏如此巨大?这块头,少说生长了百年! “就算是有人饲养好了,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 回应她的,是一颗横扫而来的蛇头,气势磅礴,碾爆灌木,铲起土石,如同天神斜切而来的手刀。 “轰!” 唐紫的落脚点,被蛇头精准砸中,地面厚实的沙土足足下陷了半尺。灌木的枝桠,破碎的土石,被怪力抛至上空后,又如冰雹般纷纷落下。 “噼里啪啦……”大小不一的碎屑砸落在鳞片上。 砸落在唐紫的身上。 就连怪蛇空洞的眼眶也兜住了少许,杂乱堆积在深陷的眼洞底部。 它将头缓缓抬起至一人的高度,接着拨浪鼓似的晃动,意图将异物甩出,一时间又是尘土飞扬。 岸边的几人已经彻底僵直。 “要不我们还是搬家吧……”大树哭丧着脸,开始胡言乱语。 黑娃则紧握钢叉,皱眉不语。 趁着怪蛇甩落杂物的间隙,唐紫她大口喘着粗气,加速向右侧冲刺。 她计划绕过那蓬灌木,继续赶往灰杉林里,在这期间,笼在身上的光华她是一刻也不敢褪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灵元,在元海中肉眼可见的消磨。 如同沙漏。 “时间并不充裕,”她一个前翻扑进林里,“可恶,偏偏又是个岛屿,无处可逃。” 只能放手一搏。 可谁曾想到,唐紫刚刚站稳身子横刀身前,一副准备死斗的姿态。那怪蛇,却在她钻入了杉林之后,兴致缺缺瞥了一眼,便一扭头俯身走了。 这个浑身是伤的家伙,似乎不傻,它决定将棘手的唐紫暂时放在一边。 庞大的身躯从林前滑动而过,没有丝毫犹豫停留。背上黑白相间的鳞片,组成云豹的花纹,蛇腹碾倒一片草木,在岛屿上留下了一道曲折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它改换了目标,朝着黑娃他们爬去。 “快快快!”大树急得跺脚,奋力晃动船身,“我们走,快!划船跑!” “不行!它熟水性的,去林子里!”黑娃驳斥道。 说完就径直朝着另一片树林奔去。 但大树并没有听从他的意见,手忙脚乱的挪到船尾,抓起船桨就大声喊道:“要上船的都过来推!” 一时间,逃命的方案分为了两个,余下几人左右为难。 巨蛇在前,他们思维一片混乱。片刻的犹豫后,有三人转身跑进水里,抓住船身踩着水,开始往远处推动。 余下的人则跟在黑娃后面狂奔,腿脚慢的,更是直接抛弃钢叉,甩开了腿埋头猛追。 这是生死之间的抉择,两拨人各奔东西,二者之中必有其一,将为自己的抉择买单。 用他们自己的血肉买单。 因为怪蛇到来的极快,拖拽着庞大的身躯,摧枯拉朽,带着一股山崩般的气势。 夺取谁的性命,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它身形巨大,体内足足有三个成人大小的肺,因此嘴里的嘶吼不再是“嘶嘶”的声响。庞大的气流通过它的喉头,发出的是如同猛兽一般的怒吼。 “吼!” 巨大且残缺的头颅来到近前,它高高扬起,蓄势待发。 可唐紫此时才刚刚追上它的尾巴,它已张大巨口,扑向了独木舟。 顷刻间,水中的四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头顶那块阴影在瞳孔里急速放大,落下! 身下是水,他们就算是疯狂地扭动四肢好了,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扪心自问,这根本无法阻止,就凭现在的唐紫,即便是追上了,也是爱莫能助。 “砰!”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 整条圆木刨制的木舟当场断裂成三截,船尾的残骸,断裂的船桨,打着圈地向后飞去。 “砰砰砰”随着几声沉闷的碰撞声,残骸一一砸落进草地里。 唐紫只见那船尾的残骸飞在空中时,有一条血肉模糊的人腿,自船身中甩出。最后和一众碎片一起,淹没在了半人高的草丛之中。 竟是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 唐紫奔跑着,看着前方胡乱吞咬的蛇头,水与血的花朵在岸边四溅。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有一片阴霾笼上了心头,虽然现在伸出手去,已经能够摸到蛇尾,但她还是继续往前疾跑。直到来到蛇身的中段,才一个跨步跳了上去。 唐紫跨坐在蛇身之上,当即出手死死扣进鳞片两端的缝隙,鳞片下面是冰凉思润的,指尖滑滑腻腻。 这粘液般触感很不好,让人心生异样,可她也只能咬紧牙关向上掀动。这过程中,她的双手几乎因吃力而颤抖,小脸涨得通红。 鳞片却像有铆钉镶住,死死嵌在肉里,直到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她才将鳞片整个从肉里掀飞。唐紫抽抽鼻子,鼻尖隐约飘来了一股腐臭。 惯性使得鳞片脱手而去,根部带着一层皮膜,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腥臭味自身下扑面而来。 唐紫把手收回来闻了闻,才发现上面满是那令人反胃的气味。 “大树!”黑娃听闻突变,目眦欲裂。 其余的人听见声响,也驻足回望。后悔者有,庆幸者有,不一而同。 这拔鳞的举动,彻底激怒巨蛇。 唐紫只觉得胯下的蛇身,陡然间触电似的抽动,继而是肺部随之猛地高高隆起,又迅速缩小。 “吼!” 恐怖的声浪将雾霭击碎,饕餮之中的蛇头,抬离水面放声怒吼。夹杂着血液的浑水,自它扬起的脖颈潺潺留下,更有甚者,直接流到了唐紫手边。 有残缺的断肢掉落,四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没有功夫一探究竟,因为现在每一刻都万分关键。 既然决定了放手一搏,唐紫“锵”地一声抽出刀刃,对准鳞片的空缺处,就是一刀扎入。 “噗呲” 刀身在她的推动下,整个没入蛇身,只剩刀柄还露在外面。即使是这样了,依然没有扎到蛇骨。 这足以见得巨蛇粗大的程度。 “吼!吼!” 仿佛獠牙入背,蛇身开始胡乱甩动,裹住刀刃的肌肉不断张弛和紧绷,最后绞得腥臭的蛇肉模糊一片。 这样的挣扎,唐紫是乐见其成的。 她只需紧紧握住刀柄,再用少量的蚕丝拴住自己,至于扩大创口的事情,只管交给怪蛇自己了。 “要是刀能再长一点就好了,保准一下扎进它的内脏!” 第二十八章 巨蛇道三 正所谓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 怒火攻心的黑娃,错以为唐紫拔不出刀刃,索性将自己手中的钢叉掷了出去,同时大声喊道:“仙人,接住!” 在投掷的力道与准头上,他的技巧比大树娴熟了许多。只见一个柔和的抛物线,钢叉高高飞向了唐紫,落点是她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 “一定要接住啊” 黑娃目送钢叉飞去,默默祈祷着。 虽然他胸腔中燃烧着怒火,但是性格终究是比大树沉稳的,所以清楚这样巨大的怪蛇,他过去只会添乱。 钢叉即将飞到时,唐紫正专心保持着自身的平衡,身下怪蛇在暴怒扭动,如同一匹无法驯化的野马,想将她甩下。她只是听闻一声呼啸奔她而来,心中先是一惊,以为有幼蛇扑来。 等到眼角余光一瞟,她已心领神会地一把接住。 “谢谢!”唐紫挥了挥手中的钢叉,至于黑娃说了啥,唐紫真没听清。 她没有立即拔出刀刃,而是双手持叉,对准蛇身模糊的创口,避开刀身就是一叉下去。 果断且迅速。 这一叉她的目的是巨蛇的肺部,直接收回了蚕丝,将整个人的重量压了上去。 有开山刀开路在前,扎进肺里的过程很是丝滑。 一时间鲜血和组织液互相混杂,一股股的从破碎糜烂的伤口中涌出。 “吼” 小岛上响起巨蛇颤抖的吼声,它失去理智地疯狂挣扎着,尘土碎石瞬间腾起一丈高。以至于黑娃几人,都不得不向后褪去。 如此看来,钢叉刺入肺里的疼痛,即使是巨蛇也难以消化。 肺部可是除了心脏外的第二要害,钢叉刺入其中,碾碎的可不止是肺泡那么简单。肺页里密布着肺动脉与肺静脉,负责搬运肺泡吸进的氧气。 现在钢叉刺入,脆弱的血管直接破裂,尤其是动脉,正不可压制地喷射着血液。 液体是随波逐流的,鲜血和组织液可不长眼睛,它们随着巨蛇的呼吸,涌进支气管,充斥满整个肺部。即使巨蛇有三个肺,可以承受一定的损伤,但问题是这个位置,除了肺之外,还有肝和胃。 而她唐紫,并不会就此罢手。 对的,她的下个目标就是胃了,比怪蛇还阴毒,她要绞破巨蛇的胃袋,用胃酸活活烧死它。 “不知你的蛇信,能值几枚灵石。”唐紫冷笑道。 只见她拔出开山刀,用嘴咬住。 继而像那撑杆跳的运动员一样,抓住钢叉长杆的末端,直接向侧面仰倒。她荡在空中,没有任何支撑,只有蚕丝将手和长杆捆绑。无拘无束,随着怪蛇的扭动而晃荡。 黑娃直接看呆了。 他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唯独见到怪蛇挣扎的势头突然就颓了下去,竟然还开始一抽一抽地咳嗽。鲜血以及尚未咽下的断肢,接二连三的落下,掉进水里晕染开一片。 看着怪蛇痛苦难支的样子,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对怪蛇而言,先前的开山刀真算不上什么,因为这样大小的东西,在它体内不止一处。都是过去的搏斗中,对手断在它体内的各色尖牙。伤口愈合后,它们直接同肉生长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个凸起的肉瘤。 可是,钢叉呢? 这钢叉直直刺入它肺中,好似没有穷尽。 该死的人类,还使着那东西在它的肺里四处搅动,尤其是晃动着长杆向下发力的时候,就像是体内有头豪猪,在四处乱拱。 “受死!”它竟喊出了人声。 继而强忍着剧痛,张开巨口朝后咬去。 恐怖的巨口扩张到极致,差不多有唐紫身长的三倍,一口吞下她简直是绰绰有余。它对是否会误伤到自己丝毫不顾,愤怒和痛苦早已占据它的理智,巨口好似天神张开五指的手掌,带着凛冽的威亚,顷刻即至。 唐紫心知力不可敌,只能暂避锋芒。 于是取下开山刀,一刀斩进蛇肉里,砍在长杆上,加之手臂正握住长杆末端。 “咔嚓。” 钢叉在刀刃砍入的同时,应声断为两截。 末端在唐紫手里,头部整个没入蛇身。 “轰!” 就在唐紫落地翻滚离去的一瞬,巨口的下颚铲起一堆泥土撞击在巨蛇身上,大地顿时震颤,草木为之伏倒。 “嘭!嘭嘭!”数不清的沙土碎石飞来,将唐紫掩埋。 土石之下,唐紫支起身来,眼前的巨蛇一击过后,已是强弩之末。巨大的身躯几近静止,就连呼吸都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 可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吧。 她看向身前,巨蛇此时所暴露出来的空档,正是心脏的位置。 这是击杀它的好时机。 于是她抖掉尘土碎石,站起身来。 “方才你说话了?”唐紫提刀上前,冷声问道,“这才放养了几年?你长得如此之大不说,还有了灵性?” 有灵性的凶兽,唐紫见过了许多,也杀过许多。所以她不至于像黑娃他们一般,在远处面面相觑,不可思议。 “怎么?”唐紫来到它身前,用手按住它的腹部,“现在说不出来了?还是不愿说?” 虽然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异物贯肺巨蛇已经无法动弹,但这个行为归根结底,还是十分冒险的。所以她用蚕丝裹住全身,包括铁羽甲的位置,以防不测。 “咳……” 掌心传来一阵细微的抽搐,那巨蛇极其克制地轻咳了一下。 “呵,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么?”唐紫冷笑道。 她的手沿着蛇腹一路向上抚去,她在搜寻心脏的位置。 心脏的位置不似肺那般好找,毕竟蛇的肺是长条形的,几乎占据了身体四分之一的位置。心脏依旧是一个点位,她只知道大概的方位,所以慢慢摸索着,直到感受到心脏的搏动才停下手来。 “不愿说话了是吧?” 她提起刀拍了拍这个位置,语气里满是威胁。 “咳……你想我说什么?” 它继续一声咳嗽,吐出一滩鲜血,方才勉强回答道。 “我想知道原因,你长这么大的原因。” 此事必有蹊跷,她心里大概有了几种答案,但正确的答案还是直接问来得方便。 “说了你就会放过我?”巨蛇一声冷笑,继而开始一连串的咳嗽。 “我心里大概猜到了一些,但我懒得佐证,”唐紫轻抚蛇身,语调平和,“如果你答的是我所想,说不定我不但会放过你,还会救你呢?” 短暂的沉默,唐紫就像是往一口枯井里投下一颗石头,她在等待石头触底时的回响。 她相信巨蛇为了求生,会抛出答案。 果然,只是片刻,她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响。 “怎么,咳……你也想要那个东西?咳……” “什么东西?” “灵脉,灵石脉。” “果然,”唐紫欣慰一笑,“我叫唐紫,你呢?” “道三。” 第二十九章 回城 得知答案后,唐紫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是一种意料之中,却还是会惊愕的体会。 几息的时间,在她的思绪稍微平静之后,一些疑问相继冒出。 首先是,发现灵石矿脉这么大事情,家里怎么会一嘴都没提过? 其次,这样一件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家里怎会放弃占据?就这样放着,让一群怪蛇守着,算什么道理? 这样想来,应该不是灵石矿脉,而是另外一样东西。 “灵石矿?多大的矿?”她一脚踹道三身上,“洞里原石有多大?比得过牛羊的大小吗?” 道三没有回应。 “那有人的头大吗?” 依旧不出声响。 “和石子比呢?那沙子呢?你怎么不说话?”说完又是一脚。 道三直接装死了。 “看来不大”唐紫摇摇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可能搞错了,那不是灵石矿脉,”她爬上道三的身躯,朝着它的伤口走去,“是灵髓。” 她不似巨蛇道三那般,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抛出了答案。说道“灵髓”二字时,唐紫正巧走到它独眼的边上。 银锈般的瞳仁先是骤然紧缩,又一瞬间放大。 “灵髓?那是什么东西?” “这么说吧,”唐紫拍拍它的脑袋,示意其将头挪开,“那矿洞里,是否时常析出细沙般细碎的灵石?不对,应该叫灵砂才对。” 道三瞳仁微微一动,挪开蛇头没有反驳,但是它故意克制的呼吸,频率却加快了许多。 唐紫确认了自己的看法。 “那看来被我说准了,”她会心一笑,朝着道三的伤口走去,“那就是灵髓了,这大泽渊里的灵石矿,都是死矿,早就枯竭了。一些矿脉是地质活动搬运来的,而其它的则是灵髓历经千年析出,累积的。” 说着她捋起袖子,将手伸进道三的创口,一把攥住断裂的长柄。 这长柄初握时有些黏手,一旦用力去拽又十分滑腻。 尝试了几次,还是纹丝不动,同时脚下的蛇肉,还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看来它并不好受。 于是唐紫催动起灵元,化作丝线,干脆将钢叉前段缠住了事。 “你的肉给我放松点!绞这么紧让我怎么拔?啊?”她一边发力一边怒斥道,“还有,灵髓的位置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别玩花样!这灵髓我唐紫要了,所以你这条命我先留着。” 包裹着手臂的蛇肉缓缓松弛。 “啵”地一声,唐紫顺利拔出了钢叉。 异物拔出,道三刚刚松了一口气,结果唐紫又将手一把插进了它肉里。 它当即暴怒,可惜只是一提气的功夫,肺部的剧痛又同雷击一般轰在脑上,于是彻底瘫软在地再无脾气。 唐紫侧伏在道三身上,将手往伤口下探去,灵元自她指尖徐徐溢出,结成丝线涌入道三肺中。 “仙人在干嘛?” 水岸旁,黑娃一行人在原地议论纷纷。 “看不太清,像是在掏什么东西,搞不好又是在找蛇胆。”一人猜测道,仙人生吃蛇胆的画面已经深入人心。 “仙人会不会是在救人?” “不可能,救人的话,现在应该在忙着开膛破肚。”有人反驳道。 “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要去你去,我不去。” 一行人踌躇不前,在原地张望着。 此时天色已经步入黄昏,雾霭沉沉的灰松岛,加上半人高的草木,视野不是很清楚。 他们只见蛇是不动了,死气沉沉的伏着。只有代表着唐紫的那轮白光,还在巨蛇身上泛出幽光。 唐紫将蚕丝送入道三肺中后,卷成一团,直接堵住主气管,一些爆裂的血管她也尽力给扎住,反正眼面前她能做到就只有这些。 做完这些她,她嘴角狡黠一笑,一把握住了开山刀。 接着她才将蛇腹中的的手,一点点的抽出,动作十分缓慢。这过程中,她不时还用余光瞟一眼道三,可惜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它空洞的眼洞。 五指脱离。 突然“蓬”的一声,像是气球爆炸的声响。 继而是鹅毛似的片妆光华,如同腊雪里的飞雪,兀的炸开。 唐紫身下,道三庞大的身躯,就在她抽出手的这一瞬,随着光华的散开,换作一团虚影。 却是再也找不到了,只在灰松岛上,留下一道曲折蜿蜒的痕迹。 “蛇呢?” 黑娃怒喊道,好似仇人从他眼前溜走。 “不会被仙人捏爆了吧!” “这……” 一行人不知所措之中,唐紫脸上的狡黠却愈发地明显,只是他们离得太远,看不清楚罢了。 她并没有对这突发的状况,感到惊讶,眼中的自信好似早有预料。 只见她抬起手来,举到半空,任由黏液一点点地滑过手臂,流进衣袖里。 继而是手掌反转,五指张开,灵元如同火焰跃然指上。 “都跟你说了,”唐紫一字一顿地说着,“让你老老实实的,别耍花样,怎么就不听呢?” “呼!”指尖光华爆燃! “嘶……嘶……” 怪蛇吃痛的惨叫响起,伴随着草木的晃动,唐紫身后的一蓬灌木之中,道三挣扎着扭动身躯。 它张开口惨叫着,不顾一切地狂吸着空气,可惜咽喉底部有一团象牙白的光芒堵住,无论怎么卖力都只是徒劳罢了。 “你怎么就不好好想想?我会傻到放你全身而退?”唐紫提刀转身朝着身后走去,“我还在想呢,就算有灵髓好了,也不可能发育得如此迅猛,想来应该是魂格的功劳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步履轻盈地走到灌木跟前,接着俯身探手进去,一把抓住了道三的七寸。 “果然,果然是魂格。” 唐紫欣喜地看着,手中放弃挣扎的道三额间。 那里有一枚魂格,嵌在铜制的底座之上,而底座则是个扇形,扣住了道三半个脑袋。 原先巨化状态下的那个眼洞,正巧被底座盖住。 “居然还是枚二转的魂格,老爹真是下了血本啊!也不会知道图个啥……” 唐紫摇摇头,她搞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为了一颗灵髓,下了这么多的功夫。 印象中父亲是很闲,但不至于闲成这样。 “这做工有些粗糙呀,完全就是在糊弄人嘛。” 唐紫收起指尖的光华,细细端详底座边缘的植钉,这些铜制的植钉好似节肢动物的腿,一根根扎入肉里。 只是太过粗糙,不是大家的手笔。 “呼呼……”道三终于能接上口气来,它求饶道,“我不跑了,你松开,痛痛痛……” “不行,”唐紫摇摇头,“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除了自尽外,你的后半生别想有自由了。” 唐紫抓着道三的七寸,提着它朝黑娃他们走去。 “眼下得先回趟城,光靠灵元总归是不牢靠的,得想想别的办法。”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着,陡然间,脑海里浮现起公孙夜贱兮兮的笑脸,她笑道:“有了!就用那个傻子服的方子!” 一个阴险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勾勒出雏形,只是话传到道三耳中,却被它听成了,要用药把它灌成个傻子。 最毒不过妇人心啊!道三在心里哭诉。 第三十章 苦命的道三 回去的路上,唐紫所在的木舟,只有黑娃愿意同坐。他上来的原因,只为讨个说法,为大树讨个说法。 “你为什么不杀它!”他怒道。 语气不是疑问,而是一种驳斥,满是责怪。 夜色中,唐紫沉默不语,看着二人之间的空格,那里摆着大树的断腿。他们只找到了这条断腿,其余部分翻遍了水岸都没找到。 道三一口咬定它没吃下大树,不过没人相信就是了。 “现在不是吝啬言语的时候,你得说些什么!” 唐紫的缄口不言,让黑娃喘不过气来,他的脸色愈发地阴沉,鼻腔往外冒着粗气,看向道三的眼里蓄满怒火。 这一路都不甚愉快,这种不愉快的情绪,是会传染的,一路蔓延到了村里,被黑娃的同伴们用言语放大。 唐紫被孤立了。 “花钱让你来,是杀蛇的,不是救蛇!” 大树的奶奶迎面挥舞拐杖的画面,直到唐紫回到屋里,都历历在目。 究其原因,错不在唐紫没救下大树,而是没杀掉道三。没有办法,灵髓太诱人了,她不愿这个机会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归根结底,对一名修士来说,修行才是第一。 “你说的灵髓是什么东西?”道三仰起头,吐着蛇信。 它从没这么狼狈过,被人像购物袋似的拎着,一路从灰松岛拎到了长埂村。稍有反抗,七寸处就会惨遭暴击。 “顾名思义,骨髓造血,灵髓造元,”唐紫推开门向屋里走去,“有人说灵髓,来自这个世界的心脏,是心脏的碎片。所以它能像地心一样,源源不断地往外喷涌灵元,灵元来到地表固化,变成灵石。” 唐紫说完唤出一团蚕丝,将道三五花大绑扔在了地上。 “嗷!痛!我伤口还没好呢!” 道三的嘴被死死捆住,但它还是通过鼻腔,发出支支吾吾的抗议。 “你居然没把灵髓吞下,太傻了,”唐紫嘲笑道,着手更换起衣物,“你额顶有二转魂格,又被灵髓开启了元海,要是吞下了灵髓,你大可以去山外的世界纵横去了。” “纵横?我看没有纵只有横吧!吞完立马暴毙横死!” 道三见过其它怪蛇吞过,当场就被烧成了一根蛇碳,轻轻一碰,直接化为飞灰,别提多惨了。 “那是你们方法不对。” 唐紫换好了衣服,抓着道三七寸,顺着它的鼻腔又补了一团蚕丝进去。 这一夜的大泽渊,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因为渊底常年淤积的浓雾,不知为何稀薄了许多。除开鸟兽虫鸣,村子里总是断断续续地响起几声呜咽,合着几声猫头鹰的鸣叫,显得格外凄凉。 也是这一夜里,道三随遇而安地在角落里埋头苦睡,但唐紫总会定时爬起来,往它鼻腔里补进一团蚕丝。 渐渐的,道三突然对屋外的凄凉,有了一丝感同身受,于是鼻腔发出悲鸣。 天亮后,一夜辗转难眠的唐紫,决定暂时搁置回城的打算,在村里再住上一段时间。 这一住,就是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月里,她驱使着道三奋力杀蛇,顺便熬鹰似的定时定点给它“投喂”蚕丝。以至于道三每每看见唐紫向它走来,仅剩的独眼,就会制止不住地飘忽躲闪。 白日里她照常去村外杀杀怪蛇,外加采采药材,随手给道三调理一番伤势。 夜里便在高脚屋下处理蛇尸,而今这处理蛇尸的工作,只能唐紫她亲自动手,黑娃家不愿再帮她处理了。带道三回村的第二天,就把上次的三条蛇尸,给退了回来。 态度很是果决。 这一个月里,城里的修士来了又走,只有唐紫坚持不懈地留在渊底。 “我的天呀,你怎么还在,不会真打算住这里了吧?” 这是女修士第二次来村里时,发出的惊叹。 她没想到唐紫居然还在。 “天啊!你怎么杀了这么多!” 这是女修士第三次来时的惊叹,她这次下来时,已是唐紫临行前的日子了。 高脚屋前的空地里堆满了蛇尸,看得女修士花容失色。她每次下来,都只想着赚点钱就到山外去,可一回到山城,进门就是商队摆开的集市。 于是乎,经不住诱惑的她,到手的灵元还没捂热,便散了出去。 “你这,到底杀了多少?”她指着蛇尸的手有些颤抖。 她一脸茫然地四处扫视,眼里满是震惊,这家伙不会真是杀星下凡吧? “不知道,没有点过。”唐紫平静地回应道。 唐紫专心致志地做着手头的事情,取下架子上阴干的蛇肉,在箩筐里逐一码好。女修士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最后扭头走了。 也是这一天,唐紫和黑娃的关系迎来了破冰的一天,女修士前脚刚走,黑娃后脚就推着板车上坡来了。 他照例是不爱说话,两眼碰到唐紫的视线,也只是点点头。 如此便是是打了招呼,然后就推着板车到了蛇尸边上,把唐紫遗弃的部分搬上了车去,一趟一趟地运到村外烧了。 “这人,算是原谅你了?”在一旁大快朵颐的道三问道。 “不清楚,希望是吧,”唐紫把箩筐抱到独轮车上,白了道三一眼,“你这家伙,吃饭都堵不住嘴,赶紧吃,吃完等下给我拉磨去!” 是的,道三这段时间除了要当二五仔外,还要拉磨。前者它倒不抗拒,毕竟往常自己也杀了,吃了不少,后者却和要了它的命一样,每次拉磨都一脸的戚戚然。 这几天唐紫要做的事情很多,也很细碎,都是临行前要做的准备。 肉干研磨成粉,鳞片熬制成膏,蛇胆汁液混合草药制成药丸等等。所以最后这几天,她都不出村杀蛇了,黑娃今天过来,大概也是发觉出了唐紫要走吧。 这算是这个月里的一个小插曲了,除开这些,大部分的生活还是重复且单调的。 重复的生活,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唐紫回去的这天。 这天,大泽渊下起了蒙蒙细雨,唐紫刚走下楼,便见黑娃牵了辆骡车过来。骡车上装着半车的玄玉菇,不出意外,应该是这段时间村里采摘的。 他牵车到了屋前后,便立即帮忙搬起了东西。 “听说出村的路已经通了,沼泽里的怪蛇,都缩回了最大的岛上,”黑娃今天的话,出奇的多,“村里让我先把这车蘑菇拉去城里,听村长讲,药铺催了好几天了。” “都去最大的岛了么?那等我回来了再清理吧。” 唐紫把装着衣物和杂物的行囊,放在了车上。 “你还要回来?”他有些难以置信,语调也变轻快了一些,“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这样吧下次蛇尸还是交给我娘处理吧,我婶儿也愿意过来帮忙,都说看你一个人弄蛮辛苦的。” 他陡然间加快了搬东西的速度,三五两下就把唐紫的东西磊在了车上。 “可以的,不过人多了报酬可不会改变,还是按量计价。” “哎呀,要啥钱,要啥钱”黑娃挠挠头,絮絮叨叨地跑到前面牵起了骡子。 “该给的,还是要给的。” 唐紫说着将手里拎着的,五花大绑的道三一把扔到车上。 “砰!”道三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车板上。 “你下次能不能别绑我了!”它的鼻腔再次发出悲鸣。 唐紫没有理会它,坐上黑娃的骡车,便闭目开始了今日份的吐纳。 第三十一章 换钱 回城的山路崎岖狭窄,途经路况险恶的地方,唐紫还得下车帮忙推扶。 但相对于步行而言,还是快上了许多的,也轻松了许多。顺带还免去了她半路停下,练习吐纳的功夫。 二人一蛇,抵达唐筑山城的时间,是次日的凌晨,比步行提早了一天。 到时城门紧闭,于是唐紫他们便在城门外的露水中,倒头睡到了天明。直到早晨开市的锣响,方才驾车进入城内。 “你先去药铺把玄玉菇卖了吧,”唐紫坐在车尾提议道,“我正好要去趟附近的店里,买些瓷瓶。” 她身侧有一坛密封的药丸,需要用瓷瓶分装。是用怪蛇胆汁为主料制作的,加了些星夜菊,夏枯草,以及蛇骨粉进去。 数目大概是六千粒,她计划六十粒一瓶分装好,再一并卖给城南的商队。 “干嘛不直接卖给药铺?”黑娃听闻她的计划后,发出了疑问。 “自然是商队的出价更高,需求的量也更大,”唐紫一板一眼地盘算着,“六千粒药对药铺而言,是一种负担不说,到头来还是会卖给商队的。” “原来如此,我说药铺最近怎么老是催促,原来是商队来了,”黑娃恍然大悟道,“要不我回南门,悄悄卖给商队吧!” “劝你还是不要。”唐紫出言打消他的念头。 山城是有规矩的,凡是其庇护下的村庄,严禁私自与商队贸易,虽然各个村庄对此怨声载道,却也是无可奈何。 唐紫说完,黑娃沉默不语了许久,二人就这样,隔着一车货物背对而坐,一路沿着主街往北缓缓前行。 行至“月如布行”附近,她让黑娃将自己放下,她则带着道三和坛子,走向街角的瓷器行。 这时坊间才刚刚开市,她进到商铺里面,伙计们正在仓库里忙碌打扫。 唐紫没有打扰他们,而是提着道三径直来到展柜边上,挑选起了瓷瓶。 挑了一会儿。 “嘶……嘶……”道三迎空吐了吐蛇信,故作神秘地说道,“又是这个气味。” 它头朝门外,对着来时的街道,声音说得很高,特意要让唐紫听到。 他想勾起唐紫的好奇。 唐紫明知道三是在卖弄,可还是提起了兴趣:“什么气味?” “你想知道?那你得先把我解开,”道三翘起了脑袋,“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这样拎着像什么话。” 关于五花大绑这件事,道三积攒了许多怨念。 “是么……” 唐紫手拿瓷瓶,她没想到道三也发现了身后的眼睛,可转念想起蛇类灵敏的嗅觉,又顿时觉得合情合理。 于是她站着权衡了一下利弊,或许道三能从气味上分辨一二。 “嘶嘶……”它继续搜寻着气味,趁热打铁道,“又走了,每次都这样,跟一段时间又立即消失一段时间。” 它继续往外抛着诱饵,仅剩的独眼里满是狡黠。 看来它不是信口胡说,唐紫放下瓷瓶,进城后她也不时感觉到异样。思忖了片刻,她决定暂时让步。 “事先跟你说明,你要想在这里玩什么花样,我可保不住你。” 她先把丑话说在了前面,其实她也明白,这样一直绑着也不是个办法。 “快!快!”道三闻言,欢快地扭动起来,“我保证,以我的蛇胆担保!我道三绝不乱来。” 在道三和一众村民的眼里,唐紫最在意的就是蛇胆了,嗜胆如命。对此,唐紫选择给它塞一团蚕丝,作为回敬。 完后她指尖光华一飞,道三身上的束缚瞬间烟消云散。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道三仿佛冤屈得以昭雪,感激涕零,“这自由扭动身体的感觉,真好。” 它先是绕着商铺里的空地,跑了几圈,一路昂首挺胸的。 唐紫见状一跺脚,冷哼一声。 指尖“呼”地一声燃起烈火。 道三闻声当即一哆嗦,又灰溜溜地跑了回来,十分不要脸地缠着她的小腿,一路攀至唐紫的肩头。 “说,那是个什么东西?”唐紫语气格外不快。 “一只白隼,打从我遇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发现它了,”道三歪着脑袋回忆着,“毕竟是天敌嘛……小时候我可没少吃它们的苦头,我跟你说……” “停!”唐紫赶紧打住它的回忆,“你说第一天?是在灰松岛?” “嗯,就那个小岛。” …… 黑娃来到瓷器行时,唐紫才将半数的药丸给分装好。她见得黑娃进来,也不客气,直接摊了一半空瓶给他。 多了一个人,效率是快了许多,他们弄好后,唐紫先是领着他去了趟家主阁。 到了家主阁的招募处,管事的家伙,正在柜台后面打盹。 进去得掀开门帘,是一串串琉璃珠做的,丁零当啷地响。 管事的闻声,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 见得是唐紫来了,人他没有认出,先是一眼认出了她的铁羽甲。 “喝!是月如家的小崽子来了……” 他迷迷糊糊地嘟噜了句,然后低下头去,打开装碎灵石的抽屉。 “一个月没见,也不知道杀了多少?” 他准备摸出三枚灵石,心想这个数额,应付唐紫应该绰绰有余。 等等! 管事的陡然一激灵,手直接僵住。 刚刚……那个是啥? 他的脑袋瓜“嗡”地一响,兀的浮现起唐紫进来时的模样,肩膀上好像搭着条黑白相间,云豹纹的条状物? 怪蛇? 活的? 他晃晃脑袋,木然地抬起头来,正巧撞见了道三的独眼。 “十根信子一枚灵石?”唐紫看着他轻声问道。 她站在柜前,身体前倾看向里面。道三刚想把脑袋,再往里送送,结果却当即挨了一巴掌,又惺惺地把脑袋缩了回来。 “嘶……嘶……” 它吐着鲜红的信子,捕捉管事的气息。 “啊!活的!”管事的坐在椅子上,吓得浑身一抖,“这这,我这里只收信子,不收蛇!” 他连忙摆手,腾地一下向后躲去,感情他根本没听见,唐紫说了什么。 “我知道……”唐紫十分无语,于是又打了道三一下。 她一招手,黑娃便将手里拎的两捆,扎得滚圆的蛇信,放在了台面上。 “这是啥……” “蛇信,这捆三百根,”黑娃拍拍右手边的,“剩下那捆二百七十根,总共五百七十根,您点点。” 说完,黑娃挠挠脑袋,憨厚地笑了。 “啥?你说啥?” 管事的还没回过味来,躲在椅背后面,盯住两捆蛇信,结结巴巴地问道。 黑娃不爱说话,但还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不,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道三反驳道,“里面有三百根,可是我的功劳!” 第三十二章 偶遇 “月如家的小崽子,你,你听我的,先把它放下,我好上前点点……”管事的极其胆寒,颤颤巍巍地说着。 这不怪他胆小,他已步入老年,并且还是个凡人。全靠沾了血缘纽带的福气,坐得这个位置。 唐紫见他的面色,一会儿气血上涌,转瞬又苍白一片,红白交替的。这事错在唐紫,没有管束好道三,她自己心里也明白。 “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她躬身表示歉意,顺带一把将道三从肩上扯下。 全然不顾它的挣扎。 “这样吧,你让这小伙把它带出去。” 管事的心肝乱颤,依旧躲在椅背后面,不敢上前。 黑娃闻言,当即摇头拒绝,他黑娃就算是死,就算是从大泽渊跳下去,也不会和道三独处。 黑娃拒绝得如此干脆,惜命的老管事,是断然没有料到的。 “这……”他一时语塞。 “那这样吧……”唐紫眉间印记亮起,顿时一阵光华翻涌,“这样就行了。” 她将手从台面下举起,展露出个五花大绑的道三。 “唐紫你!你出尔反尔!唔唔唔……” 道三刚想以唇枪舌剑声讨,却落了个嘴也被封住的结局。 “您看,”唐紫拍了拍动弹不得的道三,笑道,“这样您总能放心了吧!” 唐紫的绑法,就像是市井里绑螃蟹的手艺,一斤螃蟹两斤绳,就是金刚力士来了,也只有摇头的份。 “呃……行吧,你记得看好它。”管事的心有余悸,末了叮嘱一句。 核验蛇信的过程十分简单,管事的在这方面可是个老手,是不是怪蛇的信子,他一放进手里便心知肚明了。 这东西是做不得假的,那鲜红的蛇信上生有肉刺,琥珀色的,按压时的手感近似于耳软骨。 清点的速度也很迅速。 一盏茶的功夫,管事的已经清点了两遍,这过程中他忍不住地啧啧称奇。 “啧啧……”他抬眼看看唐紫,摇头叹道,“可惜咯……” 如此颠来倒去地嘀咕着,搞得黑娃一头的雾水。 “是了,是五百七十根,没有问题。”管事的将蛇信合拢一处说道。 “那就好,这东西还是得您点过,方才作数,”唐紫脆生生地恭维着,“我们这些底层修士,全凭您一碗水端平,才得以喘息。” 马屁她拍得不重,却是恰到好处。 这管事的平日里,就时常以“铁尺金称”自居,也最爱听人说他公平谨慎严格。 这不,被唐紫直击痛点,他当即飘乎了起来。 “公平公正,是这行的底线,我也是按原则办事,咳咳……” 他下巴高高扬起,结果却被口水给呛到。 “夏季就要来了,这个给您备着防暑,”唐紫说着递上一个瓷瓶,两手拿着放在了台面上,“这是怪蛇胆和灵药做的,祛风正惊,清肝明目。” 她本想再说个“延年益寿”啥的,最后还是算了。递上去的同时,腰间的牙牌她不露痕迹地让管事的看见,好亮明身份,有“月清阁”认证。 初闻唐紫开口,管事的是嫌弃的,但一见得她腰间晃荡着的牙牌,当即老脸笑开了花,视若珍宝地收下。 如此,唐紫收得了五十七枚灵石,外加一张尚未张贴的告示。 是管事的神神秘秘地塞给她的,说是任务轻松,报酬丰厚,有二十灵石哩。 “告示上写的什么?”黑娃好奇的问道。 他刚跟着唐紫走出家主阁,就克制不住了心中的好奇。 二十灵石,对他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我看看”唐紫将对折的告示展开,上下大致扫了一眼,疑惑道,“诶?还发生过这种事?” “什么事?什么事?” 黑娃不识字,只能在边上干着急。 唐紫抬手示意他稍等,她则一边往主街走一边回想,绞尽脑汁地检索记忆。 告示上说的地点,她是知道的,这十里八乡的还算是有名。 是三支势力辐射范围的交界处,也就是个三不管的地方。这种地方,正式滋生犯罪,养活盗匪的土壤。三家都沾边,但三家都不想管,不好抓也剿不尽,费力还不讨好。 于是慢慢的,山匪们就把那地界,经营成了座山寨。 “金兰寨”。 写告示的目的不是为了剿匪,而是另有原因。 先说说事情的起因:去年年初,商队出钱,二城一镇出力。准备来个合力围剿,争取把金兰寨给拆了。 一次性解决这个疑难杂症。 结果,去的人全都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剿匪一事一时间没人再提,慢慢的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没有成功?”黑娃听到这里惊愕不已,“那为什么匪患却变少了?” “我也不清楚,”唐紫摇摇头,“这方面的事情,我以前不怎么关注。” 前世的她,此时正为了有片瓦遮身,而四处奔波呢。 哪里有功夫关心这种事情。 “那告示招人去干嘛?”黑娃不解。 “说是探查。” 她说完合上了告示,顺手给道三解了绑,不管它是否还在赌气,直接汇入了主街的人潮之中。 “就这?”黑娃追上来问道。 他不相信这么简单,就能得到二十灵石。 “就这。” 唐紫也不信,这事一定没有纸面上说的那么简单。 二人一前一后的往南门走着,一路上道三吸引了不少的目光,也吓哭了好几个小孩。 “唐紫,这家的包子咋样?”黑娃突然叫住她,指着街边的热气腾腾的笼屉,“我闻着,是挺香的。” 二人忙碌到现在,还没吃过早点。 听黑娃这么一说,本想直接奔向南门的她,停下了脚步,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 是她常去的包子铺,平日里的早晨门庭若市,一位难求。 “这家的豆沙包和烧麦不错,”唐紫回复道,“走,我带你尝尝看。” 话毕,她就站在了原地,举目往铺里搜寻,她想看看有没有空位可以落座。结果只是一眼,她就看见了公孙夜,高高瘦瘦的,一身华服的和七八小孩挤在一张方桌边上。 也是此时。 “嘶嘶”道三口吐蛇信,嘀咕了一句,“哪儿来的血腥味,好浓,嘶是月熊的血味。” 唐紫闻言由衷夸赞道:“可以啊,鼻子这么灵。” 她没想到道三的嗅觉,居然如此灵敏。在气味混杂的街上,直接闻出了月熊血的味道,而这味道,正是公孙夜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那味给人做炉鼎的丹药,里面就含了月熊血。 “那是,你也不想想,”道三一被夸赞,先前的阴郁就一扫而空,“这月熊血可是个好东西,我跟你讲,我小时候要是能多嗦上几口,现在怎么也得再粗上个三圈!我跟你讲” 我跟你讲,是道三的口头禅。这次唐紫没有打断它的发言,任由它絮絮叨叨地在那里回忆,毕竟有时候打压过头了,只会适得其反。 她假装认真在听,和黑娃一起朝包子铺走去。 “嗯,哦这样啊原来如此”她附和着。 第三十三章 巧合? 清晨时分,阳光干净透亮。 唐紫步入包子铺时,店家恰巧掀开了一扇笼屉。云雾般的蒸汽沸腾而出,带着蓬松软糯的香味,霎时间充斥了整个过道。 她站在门口处,指着笼屉里的各色早点,询问黑娃想吃些什么。 唐紫的声音传到铺里,细嚼慢咽的公孙夜眉头一扬,动作为之一顿。他寻思道,这是怎么回事?在这山城还能碰见熟人? 音色方面,公孙夜是颇具信心的,凡是有过交流的嗓音,他都能记住。 门口这人,他一定认识。 于是他抬起头来,向前探看,却发现说话人的脸庞正被烟雾遮挡。 看不清楚。 肩扛怪蛇,猎装铁羽的女子,一看就是个修士。粗布麻衣,皮肤黢黑的男子,看着则像是个车夫。 不是车夫就是杂役,公孙夜咬下一口豆沙包,心中暗自下了结论。 这山城里他是没有熟人的,如果是熟人,那只能是宗门里的人来了。片刻间,他想起自己早早就送出的渡鸦,和迟迟未收到的丹炉。 “难不成是宗门里的人,给我送丹炉来了?” 念到此处,他心下不由得一喜,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少主的派头。 “这钱我来付。”门口的唐紫轻声说道。 她横手拦住黑娃,递给店家一枚细碎的灵石。接着二人接过各自的餐食,向铺里的空位走去。 空位是张靠墙的边桌,在公孙夜的身后,二人从他身旁直接走过,没有停留。 主动接近公孙夜,是唐紫的既定计划之一,可她认为眼面前着手做这事,有些冒进了。况且就他药效的挥发速度,以后在炼丹阁有的是机会,所以她就直接走了。 不曾想,却被公孙夜叫住。 “诶,给我停住!”他扬声叫住唐紫,“你们两个,哪里来的?” 他话里的口气轻狂,颐气指使,生人听着很不舒服。一时间,引得旁人纷纷侧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纨绔,在刻意刁难二人。 “怎么了?”黑娃抢先一步转身,语气不快。 空气中的氛围本就有些微妙,加上黑娃不甘示弱的回应,好似一场好戏即将爆发。围坐在公孙夜附近的小孩,更是直接被大人们拉开。 此情此景,唐紫瞬间头大。 “原来是你啊真巧,”唐紫笑着说道,“有一个月多月不见了。” 她一步走到黑娃身前,装作一副刚刚看见公孙夜的样子。 “一个多月?” 公孙夜脸上写满了问号。 他到现在还认为,唐紫是冶血宗的弟子。没有办法,虽然他在音色上天赋异禀,但却实实在在的,是个脸盲。唐紫只不过是换了身衣服,他就不认得了。 加上他在山城独来独往,没什么交际的缘故,听得熟悉的声音就误以为是自己宗门的人来了。 “你忘了?一个月前,在炼丹阁” “炼丹阁?”他的思绪还没转过弯来。 “”但凡换一个人来,唐紫已经甩头走了,于是她耐下性子顺了顺气说道,“就那天围观你炼丹,月如家的唐紫,你还有印象吗?就你说要分享烤红薯心得的那个” 唐紫心想,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个傻子还记不起来的话,那么她也没有办法了。 “哦哦!”公孙夜如梦初醒,“就那个,灭了族还想学炼丹的那个,我想起来了!” 他一脸豁然开朗,语调高得好像灭族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一样。 真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 “原来你这么惨的啊?”肩上的道三,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 它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人了。 如果可以,唐紫现在只想把这两个家伙的嘴,给撕了。 “来来来,过来坐!”公孙夜热情地招呼道,“我还以为是我们宗门的人来了。” 于是乎,唐紫在周围人的小声八卦之中,在方桌边上吃完了刚买的早点。 三人吃完四下无话的时候,公孙夜看见了唐紫放在手边的东西。 很是眼熟。 “你手边的是啥?”公孙夜指着那张告示,“还没张贴的告示?” “你怎么知道?”唐紫和黑娃一愣,异口同声道。 “怎么说呢?”公孙夜将手探进袖兜里,不一会儿,摸索出张差不多一样的东西,“我手头也有一张,是你们山城家主那儿搞来的。” 差不多的大小绢布,同样的颜色,同样的针脚。 怎么看都像是从同一匹布上裁切下来的。 “你的也是家主阁给的?”公孙夜手拿告示问道,“上面写的什么东西?” …… 深宅大院的薛府。 月前唐紫时常光顾的荷池,丫鬟们绕着池边的围廊四处奔走,递送着茶水糕点。 今日府上来了位贵客,是山城刚晋升的家老:铁卫总头。 最近这一个月里,两家来往甚密,时常互相走动。 荷池中央的九曲桥上,薛绒与唐紫救下的女铁卫并肩而坐,垂眼练习着吐纳。 “这荷池可真是个宝地,灵元都被这假山镇住了,难以逃逸。” 说这话的人是女总头,她正在亭台上,逗弄着小臂上的白隼。她的目光,每每看向荷池时,热切之情总是难以遏制。 “瞧您说得,”舅母掩面笑道,“晚些时候,我让府上的园丁,带点支杈过去。别看这东西,外表看着像那么回事,实际上贱得紧,丢进水里就能养活。” 舅母话说得轻巧,全然不知当初唐紫家,为了这湾绿荷,倾注了多少心血。 谁让她是坐享其成呢?要真这么好养,不得全城散满了。 “不急,”女总头摆摆手,“我那边没修缮好,晚些时候再弄也不迟。” 她说话时头也不回,手持一支竹镊,正专心致志地向隼口递着鲜红的肉丝。 “行!我让园丁先分些出来养着,到时直接移植过去就得。” 舅母的话音刚落,女总头喂下白隼最后一片肉丝,扬起手,让其振翅飞走。 见白隼冲向了云霄,舅母踱步走到总头身侧。 “那小贱蹄子从家主阁出来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女总头颔首应道,“告示她也拿走了,到目前为止,还没出什么纰漏。” “金兰寨那么偏远,她若是不去怎么办?”舅母不放心地问道。 “不会的,告示散出去了不止一份,等其他人都领着赏钱回去了,她自然也会心动的。”女总头胸有成竹地说着。 走百来里山路就能拿二十灵石,她不信唐紫能不动心。 反正这根长线放着,就是为了钓她,赏钱慢慢散着,坐等她上钩就行了。 在渊底下杀了整整一月怪蛇的怪胎,最缺的,可不就是钱么? 第三十四章 陷阱? “那就好。” 舅母闻言,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五官都舒展开了。 她们二人依着亭台边的栏杆,吃着精致的糕点,垂首看着下方池中的少女们。 “您能否跟我讲讲?去年金兰寨,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突然有些好奇。” 这类事情,舅母本不关心的,现在突然发问,也只是想要知道,唐紫将踏入个怎样的圈套罢了。 她希望是个极其险恶,九死一生的所在。 “听说十分棘手,金兰寨以一敌三,力战不退?搞得三个宗族的人都束手无策?”舅母继续问道,这个说法是老门房告诉她的。 “胡说,没有的事情,真要说发生了什么,就是我们出发前太过高调,回来时又没什么斩获,所以才刻意淡化处理的。” 女总头说话时,用指尖轻抚着眼罩。 自打她这只眼睛彻底失去之后,她就养成了这个癖好,习惯性地隔着眼罩去摸索自己的眼洞。 这过程中,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台下的灵元。 “没有斩获?那为什么匪患突然锐减?”舅母追问道。 她心中的疑惑和黑娃雷同,其实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金兰寨一定发生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以至于三族人马望风而逃,匪患销声匿迹。 如果真的有,舅母极其希望唐紫能够碰上。 “怎么说呢……”总头思忖了片刻,她将神识散播出去探查了一番,确认四下无人后说道,“其实匪患一直都有的,没有减少,你觉得少只是因为报出来的少了。” 她算是回答了舅母的疑问。 “匪患没有减少?”舅母感到不可思议,眼睛一转,当即联系到了其它线索,“照这么说的话,那商队这次迟迟才到,也不是因为凶兽咯?” 是嘛,要是真有那么厉害的凶兽,就凭商队的武装,早在半路上就覆灭了,怎么可能齐齐整整的抵达? “是的,如你所想,”总头轻声应下,“照旧是匪患,只是换了种说法。” 她认为把实情透露给舅母也无妨,末了叮嘱了一句不要告诉别人,不然会触怒家主。 “这么说的话,那金兰寨还在?没有覆灭?” 舅母眼里突然放出光彩,好像已经看见唐紫被山匪掳走的模样。 “不在了,”可惜总头摇头否定道,“和他们大当家的一道,全消失了,人间蒸发……” “什么?”舅母惊呼道,“消失了?” “嗯,就剩一个光秃秃的山头。” 三人一蛇,从包子铺中出来,走在去南门的路上。 起初各自之间,还能隔开一些距离,可越接近南门,人潮就越密集,他们也不得不肩并肩地,在主街上前行。 唐紫身上的清香,和公孙夜身上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搞得黑娃鼻子格外难受。 “想不到这么凑巧,我们居然接到了同样的差事。”唐紫主动挑起了话题。 “对啊!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你也接到了这份差事!”公孙夜满脸的不可思议,口直心快的说道,“管事的臭老头还跟我说,说什么,这是个藏起来的肥差,一般人拿不到的!现在看来,分明是在骗我!” 他那表情,好像受到了折辱。 好嘛,听他话里的意思,这家伙打心底的觉得,自己比唐紫要高上一等。这要是换作别的女生在这里,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算是聊死了。 黑娃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他在心里替唐紫打抱不平,觉得很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 总不能理直气壮地说,是唐紫靠拍马屁和送补品换来的吧? 那样似乎更掉价了,只会反倒让这个纨绔得意。 “可能他今天心情比较好吧?”唐紫打了个哈哈,然后问道,“对了公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去金兰寨?” 她看着眼前的公孙夜,如今他身上的气息已经改天换地,突破了一转。这可比现在的唐紫,强上了太多,她心想若是能够同行前往,一路上会安全许多。 毕竟二十灵石,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是比较诱人的。 “去?谁说我要去了?”公孙夜正说着,就将手里的告示揉作一团扔了,“我劝你也最好不要过去,凭你现在的修为,过去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不要以为我在唬你,你们听到的消息都是加工过的。” 他的这异样的行为,黑娃有些看不明白。 这家伙先前还把告示放在袖子里,分明是在意的。现在又一把扔了,所以他到底,有没有把这张告示当一回事? 还是说,就仅仅因为唐紫也得到了一张,他就觉得这东西掉价了? 这些纨绔到底是什么心理?黑娃想不明白,还突兀地感到气愤。 那布团“呼”地一声落下,当即就软趴趴地摊在了石砖上。 唐紫给道三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很顺从地游走过去,把告示衔了回来。 “公子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她追上去问道。 “怎么,看你这意思,你就这么想去?” “嗯,”唐紫点点头,“公子你知道的,修行刚刚起步,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这话公孙夜听完,沉默了片刻。 以前的他,对底层修士的艰辛,是难以感同身受的。也就是最近他才体会到了他们的窘迫,因为宗门早该送到的丹炉和灵石迟迟不见踪影,而他的开销却依旧如同流水。 囊中日渐消瘦,方才和唐紫有了些共鸣。 “说了你也不懂,哎……”他似乎不想回答,但又怕唐紫穷追不舍,“这么说吧,三大族为什么要剿灭金兰寨?” “匪患?”唐紫不假思索。 “什么匪患,他们才不在乎匪患。匪患都没有了,这三大族哪还有高居人上的意义?”他突然说了句富有哲理的话,“分明是因为那在外游历了三年,突然回寨的大当家。” 他的话说的雨里雾里的,这人真不爽快,爱卖关子,黑娃在心底默默评价道。 “游历在外的大当家?” “嗯,”公孙夜点点头,“那大当家的,离开山寨之前,是三转巅峰的修为,三转巅峰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最清楚吧?” 他这话是看着唐紫说的。 唐紫点点头,没有说话。 “意味什么?快说说,我不知道!讲来让我听听!”道三插嘴道,它见二人似乎就要揭过这个话题,于是急忙喊道。 公孙夜和唐紫没有说话。 反倒是黑娃,意外地解答了它的困惑:“月如家灭族之前,似乎就出了个三转巅峰的仙人。” “那又怎么样?有关联吗?” “有的,一山不能容二虎,出现了三转巅峰就意味着,家主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是的,当时三大族就已经蠢蠢欲动,想要除掉他了,”公孙夜娓娓道来,“然后金兰寨里,便上演了一出轰轰烈烈的内斗,二当家的联手其他人将大当家的赶走了。” “不是说游历吗?”道三又问道。 “是游历呀,内斗毕竟是演的嘛,”公孙夜笑道,“等大当家的一回来,已经是四转修为,能够与三大族的家主抗衡了。” “三家联合剿匪,居然是因为这个?”黑娃叹道。 “对的,置之不理的话,金兰寨就有底气,划地而治,名正言顺的分三大族的蛋糕了。” 第三十五章 摊牌 听着公孙夜后续的爆料,三人一蛇缓步走至了主街的尽头:山城南门。 此时,距离她上次赌石,已经过去许久了。 可此地商队的氛围,给到她的感觉,大有一番想要扎下根来,赖着不走的意思。 这确实让她感到不解,她和记忆中时点的相对照,这次商队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上一世更久了? 很是奇怪。 难道时间线,没有按部就班的,朝着老路走? “公子,”唐紫一步追上前去,欣喜地问道,“也就是说,如今的金兰寨,已经坍缩成了秘境?” 她听公孙夜的描述,猜测那个地方,十之八九已经从现实世界,向下坍缩了。 这一次转世,方才一个月的时间,就接连碰见两次秘境,这可比赌石开出魂格还要难得。 “喔?你居然还知道秘境?”公孙夜略感惊讶,不由得重新审视了一下唐紫,“那么,你应该也知道,里面都是好东西咯?” 他一脸神神秘秘地试探道,结果却勾起了黑娃和道三的好奇心。 “吸溜,有什么好东西?”道三用蛇信擦掉口水,无比兴奋地问道。 然而,没人理会它。 “知道是秘境后,你应该更想去了吧?”他见唐紫点头,连忙摆手补了句,“还是那句话,劝你不要过去。提醒你一下,你若是没有二转修为,进去秘境和送死没有区别。” 搞笑,刚开元海的人,就想去秘境?痴人说梦,不自量力。 他说的是实话,对大多数普通的修士而言,实力就算是到了二转,在秘境里遇到意外,也仅仅是有自保的能力而已。 “这样的吗?”她装作难以置信的模样,指着自己的铁羽甲,“我开元大典前,刚从里面出来。” “出来?哪里出来?”公孙夜迷糊道。 “秘境里呀,你看这铁羽,就是秘境里的造物。” 说完她用指尖敲了敲甲片,发出了介于铁与石头间的脆响。 “扯淡!” 公孙夜一脸的鄙夷,甩走快步走了。 “真的……” 唐紫小跑着追了上去。 “我不信!” “那你试试这个,试完你就知道了,”唐紫小跑着,从行囊里掏出个拇指大小的瓷瓶,“明天你炼丹时,把这瓶药粉加进去,这也是秘境里的造物。” 说完她不顾公孙夜满脸的狐疑,一把塞进了他手里。 “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公孙夜眼看着瓷瓶时的神色,仿佛这东西有些烫手,十分嫌弃。 “毒不死你的,你要扔别当着我面扔。” “……” “先不说这个东西,我先继续秘境的话题,其实……公子你,也很想去秘境的对吧?哪会有修士不想去秘境的呢?”唐紫一副深谙此道的模样,笑得像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因为被一样东西给束缚住了,走不开罢了……我说的对吗?” 唐紫目视着他的双眼,眼看着他的眉头缓缓皱起。 “你说什么?!”公孙夜听完,满脸戒备地向一侧拉开了距离,“哪有什么东西能束缚我?” 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他突然被说中痛脚,看向唐紫的眼神里充满了警觉。 “别激动,别激动,”唐紫紧忙出声安抚道,“放心……我没有敌意,你忘了?那天你炼丹时,我可是全程围观的。” 说着她掏出阁主给的牙牌,远远地递给了公孙夜。 公孙夜将信将疑地伸手接过,放眼一瞧,顿时就瞪大了双眼。 “什么?!这……这是月清阁的牙牌?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立马将牙牌反转过来,上面赫然写着“唐紫”二字,而且没有一丁点伪造的痕迹。 他公孙夜是识货的,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原来我跟的还是个潜力股……”道三看着他惊骇的双眼,在一旁小声嘀咕,“嘛……不亏……” “如你所见,”唐紫白了道三一眼,点点头道,“依公子的眼界,获得这个牙牌的条件,你应该是清楚的,只有阁主认可的丹师,才能得到。也就是说,我得在炼丹上有什么过人之处,他才会给我。” “哦?你有哪点过人之处?”他不解道。 “不懂元海未开,就炼成了丹药,这一点……算不算过人之处?”唐紫谦虚地说道。 “……” “你服用的丹方我也看到了,而且毫不夸张的讲,我给了你这个东西,恰好能弥它的短处。” 这个瓷瓶里装的药粉,其实就是唐紫那天在秘境中,所采的草木制成的。这个东西加进丹药里,可以更持久地保持药效,即使是公孙夜这种极端的丹药,也能够发挥作用。 “什么短处……”公孙夜眉头拎成一团,言语有些冰冷。 “药效挥发过快。”唐紫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就已经算是摊牌了。 唐紫觉得,和公孙夜这样性格的人相处,她要么永远伪装下去,要么就尽快摊牌。反正不能等到后来关系升温后,再败露出马脚。 “喝!你这小贼!我家老祖的丹方,就这样给你偷去了?” 公孙夜额上青筋直跳,他这是被唐紫摆了一道不说,还折了个宝贵的丹方。 “偷?这怎么能叫偷呢?多不好听,丹师间的事情能说偷么?那叫探讨……”唐紫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别生气啦,放心好啦,你的丹方我不会用的,它根本不适合我……” 是不适合我,适合道三,唐紫在心里悄悄地说道。 “再说了,”她补充道,“公子这丹方,几乎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别说一般人家,就是这山城里的权贵,我看也没几人能承受的起。药材又贵,又放不长久,还得每日一服不能断掉,断掉了就前功尽弃……” 她滴哩吧啦的,将丹方的短处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以至于对面的公孙夜,面色越来越铁青。 底裤都被扒了,能不生气么? “停,”公孙夜扬手打住她,示意她住嘴,“那你让我加的这个东西,它有什么效果?” “抑制挥发。”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就这一个效果?” “还不够吗?你别太贪心……” 她说完,公孙夜沉默了片刻。 公孙夜心想,诚如她所言,单单这一个功效,对他而言都是有极大的帮助的,这样他至少不必困顿在一个地方无法远走。 “好吧,那我姑且试试看,希望你没有骗我。” 他说着将瓷瓶塞进了袖兜里。 “公子放心好了,要是没有效果,那副药材的钱我出就是!”唐紫信誓旦旦地说道,“若是有效,后续你大可以来找我购买,管够!” 他们说着齐齐动身转入拐角,朝商队里面走去。 “你我仅仅是一面之缘,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公孙夜转头看向她。 “很简单,我想与你一道去金兰寨,你知道的,秘境可不止是二十灵石那么简单。”她洒脱道。 “不!不行,你太弱了。”公孙夜直言不讳。 “那等我到一转了,我们再去?”唐紫笑道,“我想,应该不用太久。” 第三十六章 狗血 一路上公孙夜不置可否,直到与唐紫分别,步入了一顶帐篷,都没给个准信。 他这行为,让道三和黑娃感到不快。 “呸!渣男!”公孙夜走后道三啐道,愤愤不平,“我跟你讲,换作是我道三,我才不会去贴他的冷屁股咧……” 此话一出,黑娃居然点头赞同了它的观点。 这是头一次,他们二者达成了统一战线。 可当他们看向唐紫,她脸上非但没有碰壁时的落寞,反倒是胸有成竹时的风轻云淡。 “你们放心好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唐紫信心十足地笑道,“眼光放长远些,未来的路还很长,有的是他求我的时候。” 身后的黑娃,见她如此有底气,心中难免猜测,唐紫是否还知道更多,更深入的事情,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就像当初,她收留道三时的一言不发。 “真看不出来,你的心态还蛮好的,”道三看着天上的白隼,慢慢说道,“你说这鬼东西,怎么阴魂不散的,要不我们想个办法治治它吧!” 它在征求唐紫的意见。 结果唐紫却默不作声,只顾着朝集市深处走去。 “你倒是拿个主意呀!” 道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解决掉它,然后呢?”唐紫驻足反问道,“好让对方换个更刁钻的眼睛过来?” 说完,她掀开一帘篷布,钻进了路边的帐篷里面。 “那就这样放任它不管?一直盯着?我道三不要隐私的啊……” 被童年阴影盯着感觉,让道三浑身不舒服。 “简单的,你装作没有看见就是了,”唐紫耐心解释道,“等合适的时机到了,我们再出手,杀他个措手不及,不留周转回旋的余地。” 黑娃紧跟着唐紫,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帐篷里面。 他发现这顶帐篷与先前走过的大不相同,没有五颜六色的招牌,门帘自然垂下,没有敞开。 就像是打烊了一样。 步入室内,里面昏暗阴凉,入眼是一柜柜的药材,还有无数装好瓶的丹药。 满满当当的,只留下两条走人的过道。 “不好意思,”正在盘货的伙计见有生人进来,扭头说道,“我们这里不接散客,烦请移步至路口的铺位。” 路口的铺位,也就是公孙夜方才进去的那个了。 他说完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随时做好了赶人的准备。 “什么散客?我是月清阁的,”唐紫帮黑娃将背篓解下,指着里边的瓷瓶说道,“你去找个人来估个价吧!我先挑些药材……” 她对伙计的反应早有预料,所以牙牌给公孙夜看过之后,她就一直拿在手上。 “月清阁的……昨天不是刚来么?”伙计小声嘟噜着,粗略地打量了一番牙牌。 他接连翻看了好几次,确实是找不出毛病后,他连忙躬身道歉,继而退出帐篷,找人去了。 “就这破牌子有这么好使?”道三用仅剩的独眼,盯着牙牌细细端详,“居然一口气唬住了两人!等等!这东西是蛇牙做的!” “啪!”唐紫一巴掌拍它脑袋上,“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他们所在的这顶帐篷,和先前与公孙夜分别时的那顶,是同一家人经营的。 两顶帐篷间,所隔的距离,顶天了也就是六丈远罢了,唐紫慢慢挑选着药材,心里估摸着人应该快到了。 果然,正当她这样想着,帐篷外面就响起了几人边走边议论的声响。 声音由远及近,其中一个说话的还是那伙计。 “快,他们就在里面,应该还没走……”这是伙计的声音,“我就说呢!昨天月清阁的人,刚来把丹药卖了,今天怎么又有人来了。果然有鬼!” 他的话唐紫越听越觉得怪异,这是什么情况? “丹师大人,您确定她不是你们月清阁的?我担心等下闹出误会,伤了两家的和气。” 这个声音不是伙计的,唐紫听着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们月清阁有多少挂牌丹师,我还不清楚吗?哪里有什么叫作唐紫的?听都没听说过!铁定是江湖骗子!等下我们直接拿下!扭送到铁卫那里。”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音色听起来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应该年纪不大。 “嘘……哥,你小声点,等下打草惊蛇,把人吓跑了……就不好玩了。” 这是个女声,即使她压低了嗓音,可语气听起来还是十分兴奋,就像是在参与一场热闹刺激的游戏。 这四人的脚步“哗哗哗”地快步疾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帐篷外面停下。 好嘛,看这样子,是麻烦来了。 篷里的唐紫越听越不对味,她用指节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自己居然还能碰上这出戏。 太狗血了! 阁主新收挂牌丹师,都不在阁里通知的么?! “哗啦!” 篷布猛地一下子被人掀开,帐外的阳光陡然照射进来,明暗交叉,突兀的变化,很是刺眼。 帐外的四人像是抓奸似的,风也似的鱼贯而入,冲了进来。 “快!你先去控制住那个男的!”那少年手举门帘,对着伙计高声喊道。 那伙计听完,立即和训练有素的狗一样,飞也似的冲向了一脸懵逼的黑娃。 很是卖力。 “这,这是怎么回事?”黑娃满头的问号,他不知所措地看向唐紫询问道。 他的听力不及唐紫和道三,所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一丁点防备。 突然! “砰!” 黑娃的话音刚落,已经被伙计的一个飞扑撞倒。 伙计死死压在黑娃身上,他伸出两只胳膊,就要去抓黑娃的手腕。 地上的黑娃虽然很茫然,但他不会傻到任人宰割,束手就擒。于是暴起反抗,二人直接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 “你疯了吗你?你到底要干什么?!”黑娃怒吼道。 “干什么?还敢反抗?”伙计冷哼道,“让我来教你我要干什么!” 剩下三人中,除了一个高个儿没动外,另外两人径直朝里面的唐紫跑来。 “小贼!别动!”少年还没跑至,就扬声高喊道,“妹妹,你来抱住她,我去反扣她的手!” “好的哥哥,看我的!”少女兴奋地笑道。 “什么狗屁牙牌?”道三惊喝道。 突如其来的混乱,让它一时难以理解,这牙牌不是万金油吗?怎么听那些人方才话里的意思,他们几个反倒成了……骗子? 第三十七章 冲突 这种没有必要的冲突,令唐紫感到烦躁。 尤其是此时,这种烦躁的情绪正在无限地放大。 因为向她奔来的家伙,竟不知轻重地鼓动起了灵元。在这摆满了天材地宝的地方,动用灵元,和开卡车冲撞奢侈品专柜有什么区别? 疯了! 她心头一紧,飞速思索着该怎么应对。 眼下这情况,掰扯道理是指望不上了,束手就擒更是断不可能,她唐紫不可能蒙受不白之冤。 如此思来想去,那么就只剩下动手这一条路可走了。 这样至少还能争取到自证清白的时间。 于是她一声高喝:“黑娃!你先别动,等我回来!” 伙计的身上是有灵元波动的,先前自告奋勇飞扑黑娃的举动,也证明了他,不是个沉稳的家伙。 所以她紧忙出声让黑娃住手。这不是灭自己的志气,涨他人的威风。对她而言,与其让黑娃受灵元创伤,唐紫宁愿他受些皮肉之苦。 提醒完毕,唐紫立即转身,带着道三朝身后跑去。他们身后,在这顶帐篷的末端有个出口。 真要打,她计划在外面打。省得到头来毁坏了东西,还要她来承担损失,这个是很现实也没有办法的问题,现在的唐紫人微言轻,在这山城里,可没有地方给她说理的。 “不好!这小贼要跑!”少年一声惊呼,加速向前追去。 他额间与两手处各亮起一枚印记,小小年纪就拥有了三枚魂格。 一看就是山城权贵的后人。 “跑?看我的……”少女嘴角上扬,笑得很是得意,“让我用新买的魂格治她!” 话毕,阴暗的走道骤然亮起光华,无数大小不一,瓦蓝色的泡沫自她背后喷涌,扩散,破灭。 须弥之间,泡影尽数破灭之时,两对后翅凝结成形。 “嗡!” 蜻蜓翅膀似的膜翅飞速震动,刹那间变为虚影,短暂的蓄力之后紧接着一个弹射,带着少女飞速向唐紫靠拢。 这快速的移动,顿时在蓬内振起一圈圈气流,四周篷布随之舞动,地上瓷瓶更是被冲击得摇摇欲倒。 “该死!”唐紫刚刚撞开出口处的篷布,就听闻到这声响,“棘手了” 对方的魂格实在过于丰富,就连稀有的膜翅都有了。 见多识广的她,即使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什么,于是不做停留,沿着城墙根,径直朝城门跑去。 这里的空间还是不够开阔的,许多帐篷只和城墙隔开了一条走道,十分逼仄。唐紫勉强还能施展开手脚,道三却不能够。 她要到开阔的地方去,眼面前合适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城门外面的荒地。 几乎是唐紫前脚刚冲出帐篷,后脚那少女就一个俯冲撞开了篷布。兴许是她,尚未熟练掌握新魂格的缘故吧,极限提速的力道,她没有及时收住。 只见一团虚影,炮弹似的撞出,直直怼向了坚实的城墙。 奔跑中的唐紫,身后响起一声惊呼,少女显然没有料到墙面居然离得如此之近。情急之下,她妄图以一个扭身躲过,却是无济于事,实打实地撞了上去。 “咚!”十分沉闷的声响,像是将一整头猪砸在了案板上。 完后是跌落在地,扬起一阵尘土。 “笑死!”道三在唐紫肩上目睹全程,嗤鼻笑道,“当真是膜翅一响,爹妈白养,白布一盖,就等上菜了!” 可惜它刚耍完贫嘴,就见少女单手扶墙,晃了晃脑袋,又缓缓的支起了身来。 “嚯?这都没死?”某蛇无不恶毒地感叹道。 那速度,那力道,就是它道三一头撞上,也只有一命呜呼的份。 在道三满眼的惊疑之中,少年也紧随其后冲了出来,和刚刚起身的妹妹撞了个满怀。 很是狼狈。 这直接让某蛇在唐紫肩上,贱贱地笑开了花。 一人一蛇一路疾跑,跨过一根根帐篷风绳,在身后的人互相搀扶着起身的时候,已经转身冲进了城门的门洞之中。 城墙根下。 “哥痛”少女眼底噙着泪花,委曲道。 她身躯娇小,五官玲珑,一双大眼顾盼生辉,任是谁人来见了,都得心生怜惜。 “可恶!”少年见此,顿时痛心一拳,砸在了墙砖上。 他拍去妹妹身上的尘土,按住她双肩仔细查看,“我这就去收拾他们!你在这里等我!” 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决绝之情,任是谁人来见了,都得惊呼一声中二。 “不!你不能丢下我!我要和你一起去!”少女用袖口揩去泪水,急得跺脚。 可惜此情此景,贫嘴的道三没有看见,不然少不了一番品头论足。 此时它已和唐紫已经抵达了城门外,在荒地上静心等待。 “待会儿你先别急,保持住这个样子,”唐紫转头看着肩上的道三,嘱咐道,“那个女的一定会先冲来的,她有一双膜翅,你方才应该看到了” 道三点点头。 “看到了就行,”唐紫颔首,继续说道,“我见她还没完全驾驭住膜翅,所以你等她近了再动手!就算没有打到,也能吓乱她的阵脚。不过你要小心,不要恋战,他们的魂格应该不少。” 道三乖巧地点点头。 “行,那这股灵元我先借你,咱们气势上可不能输!” 唐紫言毕,两指点在道三额上,铜制底座的位置。 她直接取出了元海中的半数灵元,源源不断地灌注给道三,后者则如饮杜康美酒,整条蛇都酥爽到了颤栗的地步,尾巴更是和响尾蛇一样,在唐紫背后一颤一颤地甩动着。 “唔对,就是这个感觉,对,再来点多点”它发出靡靡之音,这样的感受让它回想起了贴着灵髓入眠的时候。 极其酥痒,天灵盖都是麻的。 这异样的声响,听得唐紫当即泛起了鸡皮疙瘩,额上青筋直跳她极想两指就将道三戳死。 但她还是强忍着,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一心一意地传输着。 “这些灵元,你等下可别吝啬使用,直接给我炸出来!听见没有?”唐紫问道。 道三眯着眼,还在吚吚呜呜地怪叫,没有回应,于是唐紫索性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诶,诶?怎,怎么停了?”道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我问你听见没有?”她再次确认。 “听见了听见了,真是的,”道三意犹未尽,不耐烦地说道,“等下大爷我让你开开眼信不?包你满意!快,继续!别停!” 酒壮怂人胆,道三被灌满了灵元,就像是醉汉酩酊大醉似的,膨胀到了自称大爷的地步。 “嘚!”唐紫直接两指磕在了它底座上。 继而是将灵元继续灌入。 之所以给这么多,她有自己的考量。 因为这一架,是注定了不长久的,所以她的出发点就没有奔着持久战而去。很有可能,对战的风波只是刚起,就已经吸引了城头铁卫的注意。 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尽快的让铁卫的注意到,并引起山城的重视。 毕竟她手头就一枚月蚕,那两个家伙身上却有好几种光华游走,这局面即使有道三帮忙,也是难顶。 “魂格啊魂格”唐紫摇摇头,“元海的束缚摆脱了,又套上了一个新的枷锁。” 第三十八章 道三的高光时刻 唐紫一边灌注灵元,一边思索着出路的时候,远处的城墙后面,窜天猴似的升起一道身影。 不用细看,就知道是那名少女。 山城上空气流肆意涌动,没有遮挡,她悬浮其上,摇摇晃晃地寻找着平衡。她以己度人,猜测唐紫会混入人群之中,以此躲避追捕。于是垂眼扫视脚下的山城,目光先是触及帐篷楼宇街道, 可惜却没有收获,视线重复聚焦了几处藏身的所在,依然如此。 殊不知,一人一蛇正大大方方地立在荒地上,全然没有再跑的意思。 直到少女将视线挪向城外的树林,方才瞥见了二者的身影。 这个孩子视力不大好呀唐紫心想。 “在那里!”空中的少女高声呼道,替地上的哥哥指示着方向,“在城门外面,还没跑远!” 话毕她当即震动起两对膜翅,俯身朝着唐紫笔直冲去。 而那少年则以灵元裹手,吸附住城墙的砖壁,三五两下就跃上了城头。 与笨拙的妹妹不同,动作灵敏迅捷。 “都是好魂格啊!”唐紫遥望光华,无不羡慕地感叹道。 前者是“膜翅”魂格,品相三转,市价两千灵石,有价无市。后者为“守宫”魂格,品相二转,市价两百灵石,倒是个寻常的物什。 单从这点就不难发现,这兄妹二人之中,妹妹才是受到重点培育的对象。 “啧难搞,搞不好是某位家老的子嗣。”唐紫摇摇头,眉间已经隐隐亮起了月蚕的徽记,“希望别因此打乱了我的计划……” 她的计划很简单,修为没有三转之前,都尽力苟住。 “怕什么嘛?大不了跑路嘛!”道三倒是洒脱,“先到渊底去,把灵髓取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它已经把退路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 唐紫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窣窣……” 她耳边响起筛糠似的声音,是道三做好了战斗准备。 眼角辉映的光华,是它额顶流转的灵元,此时道三浑身的蛇鳞就像是鱼鳃一样张开抖动。 又如被风吹拂的麦田,波浪似的一层层立起又一层层倒下,周而复始。 “哼,想不到还是族中修士!”自城头跃下的少年一声冷哼,“知道规矩还敢冒充?当真是财迷心窍,胆大包天!” 他落地时,裹挟着一身烈火,站稳后便大步流星地跑来。 其妹更甚,膜翅索性化为了残影,带动着身躯,弩矢一般投射而来,看来方才砸在墙上的教训,并没给她留下任何记忆。 照旧是全力以赴,极限提速。 一人一蛇,只见那身影在眼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少女玲珑精致的小脸,此时狰狞无比,双目圆睁眼角险些撕裂。 “这小妮子的脑子,摔瓦特了伐?”道三惊惧道。 因为她两手翻动间,瓦蓝的寒芒闪烁。 清晰可见,有数根冰晶在空中随之凝形,旋转着,尖头对准唐紫的头颅,疾驰而来。 这明显是要下死手了。 一人一蛇,此时心中莫名腾起一团怒火。 就算她唐紫真是贼好了,也不至于如此罢。 “那我上了?”道三看向唐紫询问道。 此刻它跃跃欲试,身躯好似包裹着一团惨白的冷火,随着额顶的光华流转,身躯的鼓大,自周身的鳞片溢出。 唐紫点头应下。 “轰!” 平地间,巨大的轰鸣骤然响起,伴随着如同雷霆万钧般的气流。 唐紫厚实的猎装被吹得猎猎作响,闪耀的白光迫使她抬手至眼前遮挡。 荒地之上,一团耀眼的光球旋转着扩散,直至比城楼还要巨大,方才骤然炸开。其爆炸时的光华之盛,直接照亮了阴暗的门洞,就连砖缝中爬行的蚂蚁都清晰可见。 别说是这城楼的周边,就是深居山城中央的家主阁好了,室内的陈设都为之一亮。 “该死,该死,怎么这么亮?这家伙都不提前说声的?” 爆炸的中心,唐紫尝试着睁开眼,狂风猎猎,入目惨白一片,不见一丝轮廓阴影。 她眼球干燥,眼角烧灼,泪腺不受控制,当即泪如雨下,触及眼周时刺痛不已。 死命睁开的眼皮刺痛着颤动着,旋即沉沉合上。 “啊!” 此刻这声凄厉的惨叫,是俯冲而来的少女发出的,唐紫的视线尚未恢复,只有耳朵还在捕捉周遭的近况。 城楼上的铁卫同她一样,两眼摸瞎。 如临大敌。 “哐!哐!哐!” 他慌乱之中全凭平日里对路线的记忆,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金锣边上,抓起棒槌就是一阵猛敲。 “怎么就鸣起了金锣?” 唐紫感到不可思议,这特么是外敌来犯的时候,才会敲的啊! 是不是自己注入的灵元太多了?玩脱了?唐紫扪心自问。 照理说就依自己目前元海的大小,也不至于啊!偏偏这道三扭动时,鳞片划过手背的触感,好像大了不少 这鳞片,怕是足足有铜盆的大小了。 “妹妹?!妹妹?!”少年听闻上空的惨叫,一时慌神。 他灵元顿消,衣衫凌乱的寻声摸索。脸上黏着草屑,也同唐紫一样,满眼满面的泪花。 几息过后,众人的视力缓缓恢复。 金锣旁的铁卫依着锣架坐在地上,方才他就觉得春风拂面,一阵一阵的。想来等下怕是雨前的山风,如今得以看清,方才知道,哪里是什么春风山风,分明是条巨蛇的鼻息。 这巨蛇凭空变出。 在城楼外的隔着窗洞与他对视,手掌大的气孔正向外喷吐气息。 其眼有如棱窗大小,冷银色的。一身华服的少女正被他衔在口中,不省人事,只露出来头脚。 铁卫蒙了,脑袋麻麻的。 “叮叮” 唐紫周身晶刺坠落,砸在地上发出脆响。 她睁开眼,原本灰松岛上,半人粗的道三,此时蛇身已经可以将她完全遮蔽。即使唐紫踮起脚来,都看不见它背上的花纹。 唐紫处在它的尾部,道三的中段则横亘整个荒地,直达城头,其前身更是完全探上了城楼。 好一条摧城拔寨的巨蟒,目睹者无不瞠目结舌,汗毛倒立。 唐紫她思绪翻涌:“这不正常,我的灵元还不足一转……怎么会变得如此巨大?” 道三额上的魂格是二转,唐紫的灵元是一转,这个的算式不是一加二等于三。 而是一加二等于一,取决于最小值。 可此时的道三,就算是前世的糖紫来好了,也不可能催生得如此巨大。 有古怪。 第三十九章 火中取栗 御兽的修士,这天地间极多,唐紫在前世,就有幸识得了几位翘楚。 他们中修为低者六转,修为高者八转,放在今时今日,随便请一位出来,都是荡平山城的存在。可是问题在于,即便是他们来了,见得了这结果,并得知了过程后,也只有骂娘的份。 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不可能的事情。 “荒谬。” 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唐紫总结了一句。 思来想去,问题只可能出在灵元上,因为造成这结果的变量,只有这一个。 “救命啊!蛇蛇怪!天哪!” “躲开!都躲开!这马车已经失控了!” “妈妈哇,呜呜呜” “快,快把笼子罩上,等下这几只灵兽应激死了,我可就破产了啊!” 若是时间充裕,唐紫一定会细探究竟,但城墙后面的秩序已经崩溃,无数骡马受惊嘶鸣,挣断缰绳,跳出围篱。 恐慌的人群,胆小的异兽,尽皆吓破了肝胆,四处乱窜。 街上、帐篷、楼宇全是雨点般密集的脚步。 这局面不是唐紫想看到的,她以为道三顶多比岛上粗上一圈,还是条半人粗的巨蛇,谁知竟成了条吞食天地的巨蟒。 “是了,玩脱了。”唐紫无奈地喃喃道。 偏偏那伙计还通过牙牌,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羽翼未丰就引起了风波,最后怎么收场不说,还平白连累了月清阁阁主。 但愿他老人家会甩锅吧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救出黑娃!”唐紫咬咬牙道。 虽然她的计划惨遭打乱,但好在她的经历足够多,知道现在局面的变化和结果,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于是立即想好个主意,她高声喊道:“道三!事情大条了,你只管使劲折腾,我先去救黑娃。” 她一边跑一边喊,接连喊了几次,才让道三听清楚了她想表达什么。 回应她的,是道三巨大的头颅,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头扎进了城楼。 “轰!” 地崩山摧的巨响,使得本在鼠窜的人群,直接顿住,齐齐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巍峨的城楼被道三整个洞穿,各色碎砖瓦砾,如山崩般滑落。巨大的蛇头冲破烟雾伸进了城内,鳞片上所沾染的,也不知是谁的血迹。 危机之中,城楼处的铁卫直接作鸟兽散,四处逃逸。 至于和道三对视的那位,更是吓得慌不择路,撞开一扇后窗,径直跳下城楼。 这些铁卫,名字取得亮堂,但城中族人皆知,都是一帮修为极低的修士,维持治安混口饭吃罢了。 只有少数的精锐,才能摆的上台面。 唐紫刚刚冲进城门,便见他身裹灵元自头顶坠落,“咚!”地一声闷响,砸在出口处的砖路上。一声咳嗽,便是一滩鲜血吐了出来,外加几颗碎牙,真可谓是无妄之灾。 她深表歉意地从他身旁跑过,按着原路朝先前的帐篷跑去。 “轰隆隆!” 众人还没看清道三的模样,继而头顶又是一连串绵密的巨响。 恰似盛夏时节,乌云之中闷雷。 这是道三扭动着身躯,在城楼中向右横扫,撞断了支撑楼宇的梁柱,整个蛇身的中段都挪至了城墙上面。于是人们见得城楼失去支撑,山体滑坡似的,向右倾倒。 一时间砖石、断檐、尘土、烟雾,齐齐将方圆一丈的地方笼罩。 漫天碎片砸落,唐紫撑起灵元埋头狂奔。 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后果,既然没法收场了,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收了。只是不知道族中的守卫何时赶到,而道三又能支撑到几时。 她只希望道三足够机灵,见好就收,就像当初在灰杉岛上,变回原形遁走。 来到了帐篷后面,她却发现门帘已被锁死,唐紫索性两手攥住一根风绳,将帐篷的防风钉拔掉。如此,她得以掀起帐篷的一角,踹断背后支撑的竹条,生生闯进了里面。 篷内除了一地杂乱的活物,昏暗之中只剩黑娃一人的身影,他被一根麻绳栓住右手的拇指,左脚脚尖着地,斜吊在帐篷的支柱上。 这是种十分狠辣的吊法,人被吊住时,全身的重量都系在一指之上。受缚者,光是用单脚的脚尖来撑起自己,就已经费劲了全力。到后面体力耗尽,无法再维持平衡时,稍有动作,大拇指就同即将扯断一般,疼痛难当。 这是商队里的一种私刑,先将人吊着不管,让其慢慢煎熬。过段时间,再回来审问,审问不成继续吊住。 如此往复,直到人服软为止。 即使最后自证了清白,全身上下也只有拇指一处受伤,赔不了几个钱的。 刁钻且狠辣。 唐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起地上的瓷瓶,“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接着拾起一片尖锐的碎片,用蚕丝裹住,立马伸至篷顶切割麻绳。 “唐紫?”黑娃难以置信道。 这倒春寒的时节,他现在却是满身是汗,如同被水浇过。 “嗯,是我,”唐紫切断麻绳,扶住瘫软的他问道,“别的地方没伤到吧?他们动没动灵元?” 黑娃瘫坐在地摇摇头,揉搓着拇指,疼得龇牙咧嘴。 “你赶紧休息一下,我们要出城去,道三撑不了多久!” “刚外面的动静,是你们弄的?” “嗯,等下趁着混乱逃出去。” 唐紫暂且将黑娃晾在一边,她则一把抓起地上,先前他们带来的背篓,径直冲向了货架。 架子上的药材丹药,凡是值钱的,稀有的,她都不带挑的,伸出手臂就尽数扫进背篓里。 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黑娃。他目睹着唐紫的举动,思忖了片刻后,一咬牙站了起来。虽然浑身依旧酸胀,心脏也在咚咚咚地直跳,可他还是强忍着跑到了货架边上。 黑娃可认不得什么药材,于是俯身拖出货架底部的两口皮箱,就跑回到唐紫身边。 “背篓给我!” 他不由分说,放下皮箱,伸手夺过了唐紫手里的背篓。 “你”唐紫一时语塞。 印象中黑娃都是个沉默寡言,忠厚稳重的形象,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直接让她愣住。 “别你了,”黑娃背起背篓,拎好皮箱继续说道,“这些事情我来就好,你快去别处看看。” “别处看看?”唐紫有些木然。 “是啊,什么魂格啊,丹炉啊,就你平时念叨的那些!都去看看!” 我怎么没想到?唐紫瞪大了眼睛。 “快去吧!我去找道三!”他边往外跑边喊,“时间不等人!” 第二十章 零元购 傍晚,几只云雀落在了野橘树上,远处的天际线是几束浓烟,或黑或灰或白,不一而同。 谁让焚烧的东西也不尽相同呢? 楼宇房舍,园林堆场,亦或威严雄伟的家主阁好了。自远处看去,其剪影都似这橘树下的泥土,而浓烟方才是枝干树冠。 太平了九年的唐筑山城,再次陷入了混乱。 “火可不是我放的,你知道的,我道三没有这个本事。” 唐紫怀里,道三即使是身负重伤,话依旧很多,这个毛病十有八九是改不了。 唐紫看着它挣开的伤口,连连摇头。 “少说两句可好?你看你,这个伤口又开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跟你讲,我一不说话就想睡觉,我就怕一闭下眼,我道三就没了” 唐紫闻言刚刚涌上来的气,转瞬又颓了下去,不再反驳。 眼前的道三的身上,从头至尾,刻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好似一条刮光鱼鳞,切好口子等待塞入姜片的死鱼,其状十分凄惨。她专心控制着蚕丝,小心翼翼地把它挣开的伤口再次缝上。 伤口刚刚缝好。 “黑娃呢?”道三再次仰起头来问道。 这个问题它问了很多次了,每问一次脖子处的伤口就炸开一次,以至于现在的唐紫,直想找根竹子来,把道三死死固定在上面。 “呵,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她没好气地说道。 黑娃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来,他回城拿车去了。关于这件事,唐紫跟道三重复过了几次,显然这蛇完全没有听进脑子里。 不懂它是想找个话题聊聊还是怎么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问一下。 从北门跑出来后,唐紫拉不住黑娃,他说村里就两辆板车,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去的。 唐紫的劝说全无作用,加上城门外空旷,她也担心被铁卫发现。 黑娃让她不用担心,他只是渊底的村民,在山城里,和蝼蚁一样的存在。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也无人会在意。 唐紫这才放手让他离去。 她和道三一样,都很在意现在黑娃的处境,身后的山城四处都燃起了大火,一片混乱。马车在不在原处都未可知,更何况再次带出城来? 这两件事,在没见到黑娃前,都是不确定的。 一人一蛇,只能躲在林中,提心吊胆地等着。 唯一能确定的是,纵火的不是二人一蛇。她穿过骚乱的人群,从南门跑出北门时,一路上见着了好几位纵火的元凶。 奴仆装扮的有,农夫装扮的有,就连商队杂役的身影也能看见。 恐慌的是他们,狂欢的也是他们,很是矛盾。 今时今日的唐筑山城,仿佛一桶积压了许久的火药,被道三一头撞破,少倾便就炸了。 可火究竟是谁放的,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口锅他们三个是背定了,怨不得别人。 唐紫修为不到四转,就别想着光明正大地回来了。 此时她的身侧,用树枝盖起来的一个小包,里面摆放着本次“零元购”的成果,总共是四类:一筐天材地宝、两皮箱灵石、一盒魂格、外加一口迷你的丹炉。 都是些紧俏又实用的东西。 前面二者,是帐篷里顺走的,由黑娃一路带出了北门。 后面二者,则是唐紫去北门的路上,从其他零元购者手中夺来的。 说来好笑,这口丹炉起初是在一个丹师手上,那家伙慌不择路地鼠窜,最后一头撞在了唐紫背上。唐紫回头看去,才发现是上次在炼丹阁前,伙同童子一起取笑她的家伙。 丹炉被他用外衣包住,显然也是零元购得来的。 这可乐坏了唐紫,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收拾好道三挣开的伤口,唐紫这才有了空闲,手穿过树枝,掏出里面的香樟木盒。 这个东西是从一个杂役手里夺来的,里面满满当当地装了九个银匣。唐紫发现他时,这家伙正傻笑着在路上狂奔,最后一头钻进了北门外的林子里。 在被唐紫截住后,他先装作是族人,可惜装扮和口音都相差甚远,轻易就被唐紫一眼识破了。 再说了,就算是族人,结果又有什么不同呢? “盒子我,我可以给你……”在被一顿胖揍之后,他哀求道,“但你无论如何,都得给我留一个,求求你了……今日过后商队我是回不去了,你全当留条活路给我。” 这家伙在地上团成一团,抱住木盒死不撒手,还扯着嗓子跟唐紫讲起了条件。 “你不给我,我就把盒子打开,把魂格都掰了!”末了他威胁道。 唐紫不想滥杀无辜,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条件。 “给你可以,不过得由我来挑。”唐紫以不容反驳的口吻说道。 她接过盒子后,结果接连打开两个银匣,都是“龙鲤”魂格,这可十分罕见。 见此情景,唐紫不由得黑线直冒,问了句:“你是赌石铺的?” “啊!你是怎么知道的?!”伙计被看透了底细,心一整个提了起来。 “寻常的魂格铺,也不会备这么多龙鲤,也就你们赌石铺和矿场用用……那这两个都给你吧!”唐紫说着把龙鲤尽数给了伙计,完后提醒道,“记得去远点的地方,散开来卖。” 伙计头如捣蒜,接下这两颗烫手的山芋,一个鞠躬后立即跑了。 看着伙计远去的背影,她连连摇头。 真是个见识短浅的家伙,她在心中评论道。 假如换作是唐紫,她是不会接下这两枚龙鲤的。说白了,这东西的用途如此单一,买卖它的都是“圈内人”罢了。 只要对方在圈里通个气,用心留意,很难不被发现端倪。 之后就是和道三的相遇。 唐紫见到它时,道三已是强弩之末,可还是拼尽全力一路寻着唐紫的味道找了过来。 “其实,我也想过要溜走来着,”道三很实诚地说道,“可惜,这一身伤靠我自己,只有死路一条的份。” “你能想明白这个问题,我很欣慰。” “我跟你讲!你得补偿我些什么!我险些为了你折了条命去!”道三声嘶力竭地吼道,“这是你欠我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唐紫连忙开始着手救治它。 “我要那个公子哥的丹药!就那个药材极其名贵的那个!”道三撒泼道,“我不管!这个钱你要是舍不得,下次别想我再卖命了!” “哪个公子哥?” “公什么孙夜,就早上包子铺那个!那个渣男!” “好的好的,我答应你……” 如此发自肺腑的心声,唐紫除了含泪应下外,又能怎么办呢? 于是,一人一蛇,为了躲避白隼的视线,便躲进了这片树林里。 第四十一章 兜兜转转 唐紫在野橘树下枯坐,一直等到了月上枝头,却始终不见黑娃的身影。 此刻道三已在她怀中沉沉睡去,它最终还是没能捱过困倦。 在这等待的期间,出城避乱的人群走过了几拨,白隼也来过了几次。看着天上盘旋的白隼,唐紫十分好奇,舅母究竟聘请的,是谁家的眼睛?如此兢兢业业,不知疲倦,现在火烧都烧到了眉毛,还要过来盯梢。 可谓是万分敬业。 唐紫很想给它颁个锦旗。 现在道三昏昏睡去,没有了它的预警,她也只好折来几束枝丫把自己盖住,闭上眼小憩,练习起了吐纳。 最后不知不觉间,她也沉沉地睡去了。 再次睁眼,已是天明。 “唐紫,你醒醒,那只傻鸟走了,”道三焦急地用尾巴拍打着她的手背,“再来点灵元给我,昨天你教的那啥导气之法,我练习了好久也没攒够一滴灵元,一点都不管用。” “不管用?当然不管用了!什么导气之法能比得过直接输送的?” 唐紫没好气地站起身,翻了个白眼,赶紧趁着白隼不在的间隙,整理起了东西。 她昨天趁着等待的功夫,将凶兽吐纳灵元的方法,传授给了道三。虽然只是篇残卷,但对目前的道三来说,也是绰绰有余了。 可惜这家伙极其没有耐心,无论什么都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快点快点,再来点,我想伤口好得快些。”它不依不饶地恳求道。 “行行行,”唐紫没好气地应下,一指点在了它的底座上,“今天你可得把天上盯紧了,我们要尽快赶到渊底去。” 道三闭眼享受着,嘴里哼哼唧唧的,它摇了摇尾巴,便算是答应了。 于是唐紫将昨夜吐纳的灵元全给了它,完后背上背篓,把道三搭在肩上,向着大泽渊的方向走去。 路途枯燥,道三总是会找话题来打发时间。 “唐紫,你说我们到渊底后,还要去找黑娃吗?”道三问道。 她已没有精力去回答,只管沉默不语地埋头赶路。 “我看还是算了吧”道三继续说道,“他就是个凡人,等下傻鸟看见了,一定会牵连他的,你说呢?” “他已经被我们牵连了。”唐紫停下脚步说道,“能不能安静一点?” “那你的意思是,还是要去找他?” 她点点头。 不是她不想搭理道三,而是因为此刻在她的心中,有许多杂乱的头绪,需要她梳理清楚。 比如族人顺藤摸瓜找到黑娃,要多久时间?因为有白隼的存在,所以可以确定的是,这不会是个漫长的过程。 她得在那之前带黑娃走,否则,就是置他于死地。 然后是,找到了黑娃,他的家人又该怎么办?一并带走?这明显是不现实的。 所以她还得再想个办法,让黑娃的家人避免受到牵连。 除开黑娃外,还有很多事情是她要考虑的。 比如公孙夜。 她不在山城后,这个公子哥就脱离了她的视线。四年后他会不会和上一世一样暴死?继而山城被魔尊毁灭。 若不是想手刃仇敌,她倒可以洒脱地置之不理。 想到这里,唐紫的眉头直接拎成了一团。本来想找她搭话的道三,见她这副模样,最后还是悻悻地放弃,专心看起了天空。 走了许久。 “我们还有多久到渊底?”道三问道。 “不知道。” 上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在山路上,她都走了两天,现在躲躲藏藏地在林中穿行,所以她心里也没底。 树林里障碍物极多不说,她还得不时停下脚步,看看有没有脱离山路的轨迹。 薛府。 “总头,这是在她的住处找到的,”铁卫将一堆杂物码放在亭台上,“她在城郊租了间小屋,可奇怪的是,小屋里却没有生活的痕迹。这些东西上面,都积了一层灰。” “有什么发现吗?”女总头问道。 “有是有,但不懂有没有帮助,”铁卫蹲下身子,从一堆杂物中找出两颗魂石,还有一个碎裂的香盒,“这是两颗魂石,我带着她的画像去了赌石铺,是有打探到一个,我们尚未掌握的信息。” “什么信息?”舅母抢在总头前面,出声问道。 自从她知道了昨天的始作俑者是唐紫后,她就心慌了一整夜。 这个一无是处的小贱人,测了个天干资质不说,一月不见,还收服了一条怪蛇。 一条抗下了三位家老的输出,还顺利逃脱了的怪蛇。 这是何等的震撼? 现在这铁卫说,还有她不知道的信息,她怎能不急? 她甚至急得一步踏了出来。 铁卫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妇人居然敢抢在总头面前发言。 你敢问,我可不敢答呀。于是他不说话,转头看向了总头。 女总头对他这忠犬的行为,感到满意,她嘴角微微上扬,颔首道:“说吧,什么发现。” “不懂您有没有耳闻,月前山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件事。” “什么事?” “有人在赌石铺里,用这种通货,”说这他指了指两颗魂石,“就是这种,开出了两枚魂格!一枚三转!一枚二转!” 他话刚说完,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多了嘴。 他不应该说出魂格的具体品相的。 “哦?还有这事?三转魂格?” 女总头对赌石没什么兴趣,但对三转魂格却格外敏感,因为她现在缺的就是三转魂格。 钱是有了,近日来收到了很多,可魂格却不够。山城这小地方,三转魂格稀罕得紧。 “嗯,这个人就是她。”说着他指了指地上的画像。 “什么?!” 女总头和舅母面面相觑之时,丫鬟捂嘴惊呼道。 结果立即招致了舅母的白眼。 “这事我确实不知道,”女总头的独眼左右转动,继续问道“那这枚魂格呢?” “她卖了。” “卖给了谁?”女总头立马追问。 “赌石铺的店主收走了,以五百灵石……” 铁卫话才说道一半,就被女总头打断。与此同时,她身后的舅母和丫鬟,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汁来。 “魂格还在店主手里吗?!”女总头几步向前,扬声问道,十分急切。 “这……”铁卫当然知道自家老大为何突然如此失态,他含含糊糊道,“这……魂格的去处……” 他愈发地后悔自己的多嘴,感受着总头走到近前的威压,他十分紧张。 “你没问?”女总头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言语冰冷。 “问,问是问了。” “说!”她喝道。 “……” “我叫你说!你聋了吗?” “被赌石铺里的伙计,趁乱偷了……” 第四十二章 标记 短暂的沉默,亭台的上空徘徊着众人各自的思绪。 纷纷杂杂,却互不干扰。 对丫鬟而言,这段时日极其难捱。她的情绪一直处于大起大落的状态,很少有平复的时候。这个感觉对她而言很不好,非常不适。 都是心理落差惹的祸。 往日里她的生活,总归是单调且枯燥的,所谓心情,不出意外都是随着夫人的情绪走的。而今半路杀出来个唐紫,搅得她心烦意乱,惴惴不安。 关于唐紫倘若有资质这点,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 可还是心存侥幸。 大不了是个地支资质嘛,她往日里总这样宽慰着自己,这样顶多也就混个铁卫当当了。 铁卫?铁卫算什么东西,哪有自己这贴身丫鬟的地位高? 可惜事与愿违,天干资质不说,月清阁挂牌丹师,凶兽御者。 这几样东西,就像一个个块垒,在这一个月里接连抛来,堵在她的胸口,十足难受。 今日又听闻,那赌石的幸运儿也是唐紫。一时间她觉得自己气血两虚,头晕腿软。 顿时觉得这天也不蓝了,台下的荷也不翠了,深陷在情绪的漩涡之中。 “你,”女总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你现在就去赌石铺里,把店主给我请来。就说我这里有只白隼,可以帮他查看伙计的下落。” 这白隼富有灵性,与人心意相通,能根据人心中的记忆,勾勒出需要寻找的物或人的轮廓,继而开始追寻。 女总头决心把唐紫的事情,暂且搁置在一旁,先寻到伙计查明三转魂格的下落再说。 铁卫闻言紧忙应是,一个箭步直接踏上了台下的廊檐,翻过围墙朝着大门而去。 铁卫走后,女总头立在台边一言不发,直到铁卫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才在亭台上,来回踱步转身。 这个唐紫的眼界也不过如此,她在心里想着,居然短视到卖掉三转魂格,就为了区区五百灵石,当真是鼠目寸光。 还为了一个小小的误会大打出手,伤了家老的嫡孙和爱女,这不是在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嘛?真是个自视甚高的家伙。 是的,那少年少女虽以兄妹相称,但辈分上却是姑侄关系……很是复杂…… 这里就不赘述了,只知少女是天干乙等的资质,百年难遇的好苗子。 如今却伤了脊柱,摊倒在床榻上,不止何年何月才能下回地上。 总而言之,唐紫摊上事了。 女总头走着走着,她眼角瞥见地上的香盒,于是踱过去拾了起来。 若不是镂花的顶盖依旧完好无损,她还真不能认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底座被钝器砸扁了,还被锐物挤开了个豁口。 “居然有个暗格,”她眼前一亮,把底座举至眼前细细端详,“喝,这心思还怪巧妙的。” 摇摇头,她转身将把手中的香盒,向身后二人展示:“这个东西你们有印象吗?里面有个暗格。” “……” 舅母丫鬟,一时无话。 …… 远离山城之后,路上下了场连绵两天的细雨,从下雨的那天开始,道三就很少见到白隼的身影了。 “咋回事?这傻鸟最近怎么不来打卡了?”道三絮叨着,“不行呀,这一路没了它,走路都不得劲了!” 它砸吧砸吧嘴,见唐紫没有理它,又自吹自擂地说起了过去。 “我跟你讲,曾经我啊……” 一人一蛇,就这样来到了深渊边缘。 周身的细雨虽然不大,奈何绵长不绝,以至于河水溪流都上涨了许多,坠入深渊的瀑布,更是腾起了漫天的水汽。 下渊的路,也因此泥泞不堪,作为近路的崖壁,也滑腻腻的,站不住脚。 唐紫尝试了几次,只好作罢。 “我说唐紫……”道三突然用尾巴拍拍唐紫的后背。 “什么事?” “你干嘛不用蚕丝栓住棵树,把咱们吊下去?”它说这话的时候,满是疑惑。 “……”唐紫沉吟片刻,说道,“我怕树受不住咱们的重量。” 说完她拍了拍身后的背篓。 “要不?先找个矮的地方试试?”道三满眼的期待,“我看下面那截崖壁就挺合适的。” “咳……行吧,姑且试试。” 用了道三的办法,下渊的速度确实快了许多,只可惜遇到崖壁过长的地方,还是只能按部就班地走山路。 抵达渊底的土坡时,是个深夜,万籁俱寂。村里见不着一豆灯火,黑漆漆的,就连月光都没有,被空中的层层水雾遮住了。 唐紫的猎装已经吸满水汽,单手一拧,沾满灰尘的水便从指缝流出。 她先是在坡顶,把衣袖里的水都尽力拧了出来,完后带着道三去到土坡的下边,村里停板车的地方。 这一路上十分安静,除了背篓里杂物互相挤压碰撞的声响外,就只有她的脚步声。 往日里走过就会狂吠的土狗,此时居然反常地一声不响,很是怪异。 “唐紫,我们不应该去黑娃那里吗?”道三问道。 因为她刚刚走过一排高脚屋,里面有一栋就是黑娃家的住所。 “嘘!”她一巴掌打它头上,“别说话,我们先不要去找他,万一铁卫已经先行一步到了呢?那不是自投罗网嘛?” “也对嚯……” 道三伸出尾巴,用尖部挠了挠脑袋。 走近了停板车的地方,黑乎乎的,只能大概看见两部板车的轮廓。不过这样就足够了,至少证明黑娃已经回到了村里。 “那我们接下来干嘛?”道三问道。 唐紫想了片刻。 “你去村外杀条蛇回来。”末了她细声说道。 “哈?!” “嘘!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你……不会是,胆隐犯了吧?”道三试探性地问道。 它觉得这可能性很高,不然唐紫没事杀什么怪蛇?这次杀蛇可没钱拿了。 “啪!” 回应它的,是一巴掌。 于是道三只好悻悻离去。 道三的速度很快,黑夜中片刻就不见了它的身影。这几日它的伤口恢复得十分迅速,至少日常的活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毕竟身旁有位曾经的七转药仙,照顾一条蛇她还是信手拈来的。 这一路上她采了许多草药,每每停下歇息的时候,就用灵元催动丹炉炼制。 道三服下这些丹药后,伤口是肉眼可见地在愈合修复,令它叹为观止。 “跟对人了啊……”道三对此感激涕零。 唐紫在板车边上没等多久,道三这二五仔,就口衔怪蛇回来了。 于是在它“我就知道”的眼神中,唐紫剖蛇取胆一气呵成。 “接住,”她把蛇胆递给道三,嘱咐道,“在黑娃家附近,找个显眼点的地方,把这个放上去。” 话一出口,道三秒懂。 “妙啊!”它叹服道。 是了,明早黑娃一起来,只要看见了蛇胆,就知道她和道三来过了。 第四十三章 关于灵髓的信息 唐紫站在村口的滩涂边上,依着一根枯木歇息,等待着道三归来。 这家伙去了有一会儿功夫了,却还没回来,唐紫担心它会不会闯出什么乱子来。 “可别再节外生枝了”唐紫心烦意乱地叹道。 不知是不是地势低洼,加上雨季来临的缘故,她觉得周身闷闷的。加上衣服里还残留着雨水,就连内里都是湿漉漉的,透不过气来。 村外的蛙鸣声很吵,还有不知名的鱼的叫声。 本就乱成一团乱麻的脑袋,变得愈发地烦躁。 唐紫也记不大清楚,这是第几次了?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这种感觉很不好,脱离了自己掌控的感觉。 可能人生就是这样吧,世事无常。本来依托着山城,诸如乐清阁,家主阁之类的设施,外加商队的来来往往。在四年内修为抵达三转,她是很有把握的。 而今这些计划都化为了泡影,光靠背后那一筐天材地宝,两箱灵石?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更何况,现如今想要回到山城,她至少需要四转的修为,方才能够光明正大的地踏入其中。 “那么该如何去做?”她在夜色里喃喃。 纵使她曾经踏足过七转,可那是两百年,整整两百年。就算黑娃未来的孙子,不,应该说是曾孙,黑娃的曾孙都长大成人了,都不一定过去了两百年。 而今她只有四年的时间,在四年内抵达四转,实在是太过艰巨。 “唐紫,我回来了,”道三的出现,打断了她的思绪,“我把那颗蛇胆,用一根蛇筋栓在了围栏上,就他家门口的围栏。这样他都看不见的话,黑娃应该来找你看看眼睛了。” 它照例是絮絮叨叨的,话极多,多到唐紫不禁去想,是不是它一条蛇生活在一座孤岛上,给憋坏了。 “你干嘛不直接栓他床头好了。” “我又不知道他睡哪间。” 行吧,听它话里的意思,它不是没这么考虑过。 “我们什么时候去取灵髓?”唐紫问道。 眼面前,能让她赶上进度的东西,就只有这个了。 虽然想得到的心思很急切,但她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得听从一下道三得意见。毕竟它比较熟悉那里得状况,知道什么时候去取比较妥当。 时间是很紧迫,可仓促应对只会节外生枝,到头来平白浪费掉更多得时间。 “过段时间吧,”道三边说边转着眼珠子思考,“你也知道的,虽然我现在能够活动了,但伤势并没有完全痊愈,不能彻底施展开我的本事,而且” 它不知是卖起了关子,还是突然有了什么难言之隐,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而且什么?” “怎么说呢?”道三眼神突然有些飘忽,似乎在想怎么去说会比较体面一些,“应该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当初那颗灵髓是我独占的。因为那天我醒来时,就盘在灵髓上面,脑袋上也莫名其妙的长了个这个东西。” 它用尾巴尖,敲了敲铜制的底座。 “说重点!”唐紫有些不耐烦了。 它担心这个话痨,一打开话匣子,又开始回忆起了过去。按目前的天色,就凭道三的本事,它能说到天亮去。 “起初这个东西是很让我困扰的,直到我意外的发现,这个铜底座,只要一沾到灵髓,我就特别的爽。” “” “于是,我就想这么一直爽下去,所以我就抱着灵髓,茶不思饭不想。” “” 它还在说一些有的没的,没有说到重点,唐紫听得想打人了。 “起初我的兄弟们,还嘲笑我来着,说我不去捕猎,玩物丧志。对了,它们也和我一样,脑袋上装了这个东西,”道三笑道,“它们哪里知道,大爷我已经悄悄打开了元海,饭食哪里有灵元香?” “什么?!”突然听到个关键的信息,唐紫紧忙问道,“你还有兄弟?你的那些兄弟有几个?” “不多不多,有七个,不过装了这个的就四个,加上我得话五个,”说到这里它还有些骄傲,“整个渊底,就我们有这个东西,其它蛇看见灵髓只能干瞪眼。” “所以你绕了一圈,就是想告诉我,灵髓边上还有四条巨蛇等着我们?” “那没有啦,没有那么多的,”道三摆摆尾巴,“他们四个里面,饿死了一个,太贪心吞掉灵髓,烧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是打架死的,所以现在就剩一个了,我大哥。” 它轻描淡写地说着,像是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所以你是被你大哥赶出来的?” 唐紫突然明白了,方才道三为何说到一半又卡住,感情是觉得这件事情太没面子。 “” 道三没有回答,只是把眼睛看向了别处。 “你被赶出来多久了?” “一年多吧,我记得我独自在小岛上蜕过三次皮来着,我一年刚好蜕这么多次。” 话聊到这里,唐紫算是彻底搞清楚了。 这个道三,早在一年前就因为打不过他哥,被赶了出去。也就是说,一年前它就比它哥要弱,而且现在的它又脱离了灵髓一整年。此消彼长的,那么这个实力上的差距,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这种事情,是不进则退的。 “有点棘手啊” “是吧,所以我说暂时不要急,等我伤完全好了先,”道三说到这里,眼里突然泛出了光彩,“不过呢!现在有了你,我觉得把握还是蛮大的,你可以像上次那样,传一半灵元给我。” 说着,它兴奋地吐了吐蛇信子。 “是么”唐紫蹙眉思忖了片刻,“那把握蛮大的,是多大?” “七成吧!” “”唐紫无语。 这叫哪门子大了? “你别忘了,你也很能打呀,咱们二打一的话,应该能有八成的把握!” “” 感情加上我就多了一成是吧? “事不宜迟,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道三提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你有想法吗?” “回你的小岛上去,那里隐蔽点,”唐紫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一开始她就是这么想的,“目前就别留在这,给黑娃添乱了。” “什么?”道三闻言,惊讶得长大了嘴,“你要去我那里住?!” 他神色慌张,好似从来不收拾房间,垃圾堆满地面,又突然被友人突击到访一样。 “费什么话?赶紧出发!” 第四十四章 道三的窝 道三的窝,在灰杉岛上的一处林中。 林中杉树的间距,和别处没什么区别,就是高大粗壮了许多,故而远远看去,会比其他的林子密集一些。 可能是这片土里的肥力,发育得极好吧,杂草们野蛮生长,竟高过了唐紫的肩头。 她是坐在道三背上过来的,一路从长埂村直达灰杉岛,没有一条怪蛇胆敢来骚扰,说是招摇过市也不为过。 登陆灰杉岛后,道三立即恢复了正常的大小,它此时元海里的灵元已不多,上次唐紫传给它的部分就余下少许。 “在你没学会吐纳之前,别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一滴灵元。” 唐紫如是说道,语气好似恨铁不成钢的老妈,在教训不成器的孩子。 一人一蛇步入林中,由道三引路在前时,头顶的天空不知不觉间已经转换成了白日。 然而上空的雾气浓郁依旧,所以即便是天亮了,灰杉林里还是混混沌沌的,模糊不清。 “再往前走一截路,就是我的窝了,”道三看向林中深处的黑影说道,“我跟你讲,那个洞我住住还勉勉强强,你想住进去的话,是比较困难的别不信,等下看到你就知道了。” 于是一人一蛇继续往里走,前方的路越往深处,草木越茂密,有的地方唐紫甚至迈不过脚。只能眼睁睁看着道三从根部的间隙里穿过,她却只能绕路前行。 来到黑影前的空地时,她身上已经沾满了带刺的苍耳,以及各色草屑。 眼前是一块高达四丈的巨石,和岛外泥泞中的怪石,是同一种材质的。外表粗糙剌手,石皮还布满了雨水冲刷后的洞眼,底部的宽度大概有八丈吧,唐紫目测了一下,也许不止八丈也说不准。 “就是这里了,喏,那个洞就是我的窝了。” 道三尾巴所指的洞,其实就是嶙峋的巨石,与地面形成的一个夹角。其大小恰恰好能装下道三,而且是正常状态下,盘起来的道三。 唐紫原本以为,无论怎么的,也得是个能够容下一头熊的所在,方才能称之为“洞”吧!她还在脑海中试想过里面,摆满了尸骨一地狼藉的模样。 “是我见识短浅了。” 她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令道三摸不着头脑。 确实,眼前的景象落差极大,这个洞的面积,可能就比她洗脸的铜盆大些。 “要不你去村里借把斧头,或者锯子之类的,咱们在这里搭个高脚屋?”道三提议道。 它话说得轻飘飘的,似乎这事并没什么难度。 “高脚屋?那光凭斧子锯子可不够,”唐紫摇摇头,“那得去城里掳几个木匠来才行。” 开玩笑,这家伙该不会觉得,砍几根木头来往地上一杵,就行了吧? “那咋办?这个洞也就够我遮风挡雨的。” 道三这么一问,唐紫心底立即滑过几种方案:帐篷、树屋、或者干脆一张吊床了事。 仔细想想还是不太现实,前面两者过于显眼,后者只能短暂的应付一下。 都不是靠谱的想法。 “我有办法了,”唐紫心里再次冒出一个点子,语气却很十分平静,“你只管盯住天上,别让白隼发现就成。” 说完,她在道三疑惑的眼神中,自腰带里摸出个指甲盖大小的银匣来。 这便是她,从赌石铺里开出来的龙鲤了,是的,她打算凭借龙鲤,将这块巨石开凿出来。 这种事情,她曾经干过,虽然工程十分浩大且繁琐,但还算是轻车熟路。 “咋地,什么办法?”道三在洞前好奇地问道。 唐紫没有回应它,而是自顾自地开始思索,想着该如何炼化掉龙鲤的问题。 手中的这枚龙鲤,不似她现在使用的月蚕,被许多修士炼化过。所以可预见的是,龙鲤会极具野性,是个先驯服再炼化的过程。 这个过程,需要很多时间。 “附近有没有什么隐蔽点的地方?”唐紫看了一眼道三问道。 在这空地上炼化是不切实际的,至少在唐紫看来是这样,毕竟她现在并不清楚,女总头已经改换了目标。 “那多了去了,你随便找棵能遮住你的灌木就成,”道三当即用尾巴扫过几处灌木,“里面就是虫子多了点,别的没什么。” “行吧,只能先将就一下了,”她看起来好像并不介意,“你记得要看好天上。” 唐紫嘱咐完毕,就近寻了棵茂密的灌木,径直走了过去。 折断了几根粗枝,将其盖在灌木顶端后,她用蚕丝把杂乱的枝桠三三两两系在一起。如此一番拾掇,终于开辟出个能容下她的空间。 于是乎她扫清杂物,席地坐下,取出所需的物什,将背篓放在了身旁。 缓闭上双眼,她按着平日里吐纳时的习惯,几乎是肌肉记忆一般,立即进入了呼吸均匀的状态。 她先将心神与思绪稳住,观察着空中游离着的灵元。 此地的灵元,是完全无法和薛府的荷池相提并论的,但好在无人问津,所以也算是浓郁。 “这样也不错了。”她轻声说道。 眼下的她是没有资格挑剔的。 确定好了浓度,她便将自己的心神内敛,如同一步踏入山涧般,一整个的,砸落胸腹。 顷刻间,如同穿云破雾,她的意识便置身于元海的空窍之中。 入目,是一片白色的灵元之海,色如象牙,又似牛骨。 虽是液体般的涌动,潮涨潮落,可液面应张力形成的弧度,却有树脂一般的光泽。 这里便是唐紫的元海,而这片平静的水面,就是她积攒的灵元了。 “是比上一世宽广了不少。” 唐紫环视元海的边际,天际线处是一片混沌,头顶是瓷瓶似的穹顶。 混沌的黑暗,与瓷瓶的亮白,本是两个极端,却在此地能够自然过渡,或者说是本是一物也未可知。 将她上一世的元海,比作剧院的大小,那么这一世的元海则如足球场一般开阔。 “这枚魂格的品相有二转,光这些是不够的,”唐紫叹道,“起点是比上一世要高,可要驯化刚从石中破土的魂格,还是显得局促了。” 于是她先将心神再次收敛,如同在灯塔涉级而上,完后一步跃出。 须弥之间神形一合,她便睁开眼来。 她一边打开银匣,一边犹如饕餮般贪婪的吞吐,顿时,岛上的灵元犹如破了底的水缸。以唐紫为中心,形成个漩涡,源源不断地被她纳入体中。 “我的妈呀!”道三呼地一下睁开眼,惊叹道,“这简直是鲸吞啊!” 道三方才,一反常态地勤奋起来,居然开始练习起了吐纳。 正因如此,它才得以见得此时的变化。 刚刚捕捉到两粒灵元,而沾沾自喜的它,瞬间石化呆住,惊掉了下巴。 第四十五章 炼化龙鲤 将所能接触到的灵元,吞噬一空后,唐紫脱下左臂的衣袖,系在腰间。 此刻林中有微风拂过,夹带着水汽,触碰到她左肩的肌肤后,带来丝丝透骨的凉意。 唐紫无心他顾,当即将屏息宁神,将银匣中的龙鲤用指尖缓缓推出,托在了手心。 这个过程需要耐心,轻拿轻放。 魂格看似死物,实则如同寻常的活物,能感受到温度,光照。 只不过在沉睡罢了。 薄如蝉翼的魂格,贴在掌心上如同一片冰晶,晶莹剔透。肉眼甚至可以透过这片魂格,看清下方的掌纹。 此时的龙鲤尚未苏醒,只有两粒光点,缓慢地游走在筋条之中。 恰似雪花飘落顷刻间的消融,魂格沾到唐紫的肌肤,并被传递而来的体温浸染后。 它也有了消融的迹象。 这是它在苏醒了 苏醒的过程十分缓慢,至少相对于雪花的转瞬即逝来说,是这样的。仿佛这枚晶片所承载的存在,正与眼前的现实世界间隔了万里,从唤醒它的声音响起,到涌入它的耳蜗,需要一段时间。 唐紫自然不会傻傻的,等它彻底苏醒开来。只是其纤薄的边缘,如同蜡纸遇热后软化时,便见其耷拉下来,向下贴合起了她的肌肤。 “开始吧” 她立即心神一动,鼓动起元海之中的灵元。 恰似石落古井,又似风起云海,她空窍之中的海面开始翻滚奔涌。浪潮疯狂拍打着晦涩的混沌,激起的浪花向上舔舐着瓷白的穹顶。 又纷纷坠落,如同雨下。 这些激流穿透了气脉汇聚在左,好似一万匹骏马在奔腾,踏过她的左肩连带着臂膀,当即不受肌肉控制地颤抖。 道三只见灌木从中的唐紫,左臂的肌肤如同日光照耀着的冰晶,辉映起漫漫的光华。 它连忙跑至其它灌木,折断叶片茂密的枝杈,一一拖至唐紫身前,从下到上逐步遮盖。 “这光也太亮了,”道三瞅着唐紫的左臂,嘟囔道,“整个手臂和夜明珠似的,但凡那傻鸟眼没瞎,保准一眼就看见了。” 于是它紧忙奔向别处,还得再折些枝叶过来,它心想。 这番景象,是魂格软化的过程中,唐紫在极限地催动着自己的灵元。 她既要催动好灵元,还不能将其释放出体外,而是积攒着堆叠着。如同一口琉璃瓶,塞满了萤火虫似的,她在等待释放的时机。 于是两眼低垂,观察着魂格的变化。 眼中薄雪般的蜡纸,在此时已经完全软化,就像是一片轻薄的细纱,紧密地贴在手上。而那些突起的筋条,此时也不再拘泥于初始的形态。仿佛是只一梦初醒的龙鲤,开始尝试舒展自己的四肢。晶片之上的筋条,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软化,蜷曲,舒展。 简笔画似的龙鲤,犹如活了一般,甚至给到人一种即将挣脱桎梏,腾空而起的错觉。 这不是错觉,唐紫明白,这魂格本来就是活的。只需再等片刻,那些筋条也会消融,继而隐藏的光芒遁入虚空,回归本该属于它的空间。 “就是现在!” 她立即放开左臂的灵元,冲出体表,刹那间疯狂地涌向掌心。 龙鲤此时,仿佛一头冬眠之中的野兽,唐紫的体温便是那春日里的暖阳了。它刚刚抖擞抖擞了身体,准备睁开眼时,便见漫天实质化的杀气,顷刻间便将它整个裹挟。 它立马颤动起来,睁开米粒大的小眼频频四顾,条件反射似的,猛地绽放出湛蓝的光芒。不再是一两点微弱的星光,而是无数的湛蓝光点充斥满全身的筋条。 它要反抗,它要冲破束缚,无论是困兽犹斗,还是就此遁走。 眼前的这些白光,几乎将吞噬它的意图写在了脸上。 它不可能坐以待毙。 滋滋的电流声,代表着唐紫意志的白光,与龙鲤的蓝光开始碰撞。这些白色的灵元,几乎快和元海中的状态一致了,液化,泛着胶质的光泽。形似一条条布匹细缎,层层叠叠地将龙鲤包裹。 第一步是锁住它。 唐紫按部就班地做着,这是长久以来她程序式的的步骤了,可惜她元海初开,即使是第一步也有些力不从心。 看似极多的灵元,在液化浓缩之后,却稀疏得有些惨淡。它们甚至无法将龙鲤一整个,木乃伊似的裹住,还露出了几处湛蓝的筋条。 只需等到龙鲤从恐慌中冷静下来,它就会发现这个可乘之机,他就会看出唐紫看似勇猛的背后,再无后劲的虚弱。 逃走或是反噬,皆随它心意。 无论是哪个,都不是唐紫愿意看见的。 “该死!果然还是太少了。” 她忍不住一声咒骂,此刻体内的灵元已被她抽空,一股股遍布筋髓的虚弱感,潮水般漫了上来,将她淹没。 她汗如雨下浸湿了衣衫,面色如同失血过多一样,苍白如纸。 “不能投鼠忌器,机会只有一次。” 她右手一把将皮箱从背篓里抽出,“啪啪”两下熟练地打开锁扣,露出满满当当,码放整齐的灵石。 “怎么和黑娃解释,只能事后再想了” 于是右手抓起一把灵石,数目大概有十来枚之多,紧攥在手心里。当即,源源不断的灵元,便被唐紫汲取,通过右手的气脉填入元海。 空窍之中,干涸的底部此时亦是一片混沌,灵石中汲取而来的灵元,是涓涓细流,刚刚与混沌的须发沾染,便立即挥发殆尽。 同时便见唐紫的左手有丝丝灵元飞舞而出,嫚嫚而舞,将龙鲤裸露的部位逐一填补。 “如此暂时是无法逃脱了。” 她松开右手,掌心里原本完完整整的灵石,此刻却像是充分燃烧后的木炭,化作灰白的齑粉。 随着唐紫右手的松开与转动,流沙一般滑落地面。 第二步,便是渗透了。 要将代表着唐紫的白光,渗入筋条,吞噬掉里面湛蓝的光芒,吞噬掉它的意志。 她也是这么做的。 几乎是刚将龙鲤包裹完整的时候,唐紫就着手开始行动了。 白色的灵元脱离液化的表皮,星星点点地慢慢深入筋条。如同滴墨入水,蓝色的龙鲤开始从头部与尾部,被其一层层地渐染,缓缓泛开 继而是四肢,还有脊部。 唐紫时间不多,她只能四处开弓,打乱它的阵脚。龙鲤疲于应对的同时,她自己也心力憔悴。 汗水甚至渗出了猎装厚实的布匹,渗入了座下的泥土。 待到白色浸染龙鲤全身,唯独留下眼部时,却是无法在动分毫了。 唐紫气喘吁吁,已是强弩之末。而那龙鲤,眼中寒芒闪烁依旧,眼神坚定毫不慌乱,大有此时才准备反攻的神色。 “你得意的,有些早了” 唐紫虚弱地说着,嘴角却勾起了玩味的笑意。 只见她右手扬起皮箱,将里面的灵石全部倾倒,落在地上堆成个小“山包”。 然后,直接将整个右手插入其中。 “这样的灵石,我还有一箱呢!”她对龙鲤说道。 “嗡!” 顿时,她毫无顾忌地疯狂吸纳,左手再次奔腾起万匹骏马,源源不断的灵元径直变为细流。涌出体表,一汩汩地压入龙鲤体内,冲破它的封锁,杀入瞳仁之中。 龙鲤坚定的小眼,兀的慌乱。 “噗”地一声,好似指尖掐断灯丝,它仅剩的那两点星芒,也熄灭了。 第四十六章 改造灰杉岛 象牙白的“水流”,仿佛一根根尖锐的触手。它们扭曲蠕动着,它们生生扒开了龙鲤的双目,对其恐惧的战栗不管不顾,争先恐后地如同一团蚯蚓,一窝蜂地挤入其中。 扑腾,扑腾,龙鲤的四肢发狂挥舞。 “吱!” 道三听见一声尖锐且短暂悲鸣,好似它往日一口狼吞下一只鼹鼠。 悲鸣极其短暂,转瞬即逝。 它举目四顾,方才知晓声音源头来自唐紫手心。 原本只是湛蓝筋条勾勒的龙鲤,在彻底被抹去自我后,通体变作象牙似的白色。它洁白无暇,圆润且坚固,如同一粒玲珑的牙雕。继而是帖服在唐紫手心的“轻纱”,仿佛是木鱼花遇热,开始妙曼地舞动。它向上蜷曲折叠,向心卷动凝聚,最后层层裹住洁白的龙鲤。 恰似怪谈异志中的“生死人肉白骨”,这些轻纱拢上筋条之后,与唐紫液化的灵元相结合,哔啵作响之中化为血肉。 一团火星倏地湮灭之后,洁白圣洁,栩栩如生的龙鲤,出现在她的掌心。 它正用前爪擦洗着侧脸,尾巴自然舒展,先前的战栗烟消云散,惬意舒缓。 这是一只刚刚进食完后,满意饱肚的龙鲤。 同时唐紫手心里的灵元,继续缓缓地涌出,布满她整个掌心化作泥沼。 泥沼之上的龙鲤,如同泥牛入海,慢慢陷入其中。它梳洗的动作却毫无停滞,揉搓着摩擦着,惬意扭动着身姿没入唐紫的手心。 直至尾巴的那一点尖端,完全沉没。 唐紫此时的手心除开灵元外,已再无它物。 “呼”她长吁一口困乏之气,欣慰笑道,“可算是成了,呃这左手” 啪啪。她拍拍臂膀,好吧,已经完全酥麻了,除了冷热之外断无其它感受。 就像链接手臂与大脑的连线,被扯掉了一样。 紧绷的神经放松,左手的臂膀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无力垂下。伴随着忽冷忽热的体感,五指关节不受控制地收紧舒展,唐紫对此却毫无知觉,也毫无办法。 只能听之任之,像个中风的老头。 “看来差点烧坏了啊”唐紫摇摇头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道,“不管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先睡一觉吧但愿醒后就能恢复了。” 话音刚落,她两眼一黑,就依着背篓睡着了。 醒来之后,依然是个浓雾笼罩的清晨。 不过这时的风,要比唐紫睡去前大上许多,就照这个势头吹拂下去,这渊里的水雾怕是在正午就会消散。 唐紫只是想坐直身子罢了。 谁知,刺痛,针扎似的刺痛便立马蹿上了后脑。 她的左臂不过是微微一动罢了,立即疼得整个痉挛住。关节里,肌肉的筋膜之间,像是生满了针芒。 “嘶!” 唐紫吃痛,倒吸一口冷气。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道三,它此时正盘踞在灌木外的草根处。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了!”见得唐紫醒来道三抬起了头,它看着唐紫责怪道,“我跟你讲,你这一觉睡了好久,手臂一片猩红,怪吓人的。” 它说着就钻进了灌木,三五两下攀上背篓,一只独眼居高临下地细细打量唐紫的臂膀。 “来,让我看看,啧啧啧”它摇头叹道,“你看看你,啧!皮下渗血的地方,全都结痂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的,咋搞得这么狼狈。” 它说的,正是她炼化掉龙鲤后的左臂,此时皮下就和板结了的泥土一般,一大块一大块的结满了血痂。 随着唐紫运动起手臂,蛛网似的裂开,看着很是瘆人。 “过去多久了?” 唐紫甩给它一个白眼,完好的右手已探入背篓之中。 一阵摸索之后,在道三好奇的眼神中,她抓出个扎好的叶包来。 “一天一夜吧,诶诶?这不是你给我弄的药么?”道三焦急地问道,“你干嘛用我的东西?你不是给我了么?” 好嘛,这家伙已经把这些药丸视作自己的私产了。 “嗯,你的你的,让我暂时用用顶一下行不行?” 唐紫没好气地说着,单手解开系好的绳头,仰头将里面的药丸尽数倒入口中。 她也不喝水,就和嚼炒豆似的,咔嚓咔嚓用两边的腮帮子嚼碎。 完后一口咽下。 “啧,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猛,”道三叹服道,它看向唐紫的双眼,细声说道,“真看不出来唐紫,你也有睡得这么死的时候,黑娃都来过两次了,你都没醒。” “哦?是么两次?他什么时候来的?” 唐紫咬着牙甩了甩左臂,闷声问道。 “昨天正午的时候来过一次,独自划着船来的。一开始听见划水声害我一阵紧张,差点就变身了我跟你讲,”道三歪着头回忆着,“还好马上闻到了黑娃的气味,我才放松下来。” “然后呢?第二次什么时候来的?” 唐紫出奇的没出声打断,因为她也不敢相信,黑娃居然敢孤身前来。即使怪蛇被她斩杀了许多,可还是有可观的数量,在这深渊之中的。 “你说第二次啊,第二次他听说你打算暂时在这里住下后,就回村给你送来了被褥之类的东西。”道三说着,将尾巴高高指向一棵杉树,“喏,我给你放那棵树上了,本来是想放地上来的,那黑娃说啥地上湿气很重之类的,矫情死了!” 它此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像是在说“简直够了”。 “这样,”唐紫点点头,似乎毫不意外,“对了!白隼后面来过没有?” 她懒得和道三解释什么湿气,说了它也不懂,浪费口舌。 “没。” 道三回答得十分干脆。 后面一人一蛇又不着边际地瞎聊了几句,直到唐紫腹中的药丸开始发挥了药效,一股泉水般冰凉的传递上来后,唐紫才从灌木中出来站起了身。 她继续甩了甩左臂,屏着气忍着刺痛,虽然凉意的镇压下了许多,可还是无法灵活的驱使。 “痛就痛了,没有办法。” 唐紫紧咬着牙关,加大了手臂挥舞的幅度,她踱着步子,慢慢走到巨石跟前。 “你要干嘛?”道三见状,惊讶地问道。 因为它看着唐紫,一边走手臂一边抡成个满圆,姿态和金刚力士准备一拳击碎巨石一样。 “嘶!”唐紫龇着牙,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当然是挖洞了,你去捕猎回来吧,我有些饿了。” 她抬起手,张开五指按巨石表面,继而是虎口亮起的一枚龙鲤印记。 “不知道效果如何,”唐紫脑海里浮现道三巨化后的身影,喃喃道,“如果真是灵元的原因,才让道三变得如此巨大的话,那么这次龙鲤也该有所不同。” 话毕,唐紫将身体的重量压在了左臂上,指尖灵元的光华骤然亮起。 第四十七章 道三的大哥 确实如她所料,这一世的灵元已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发生了质变。 只是变化的程度,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想。 原本按在巨石上支撑着全身的左手,在指尖灵元亮起的那一瞬间。唐紫就像是踏空了似的,一个趔趄,整个左臂没入了巨石深处。 毫无阻力可言,如同按进了一块巨大的豆腐。 若不是肩膀与肋骨挡着,她恐怕已整个扎入石头之中了。 “这” 纵使她见多识广,也被结果搞得蓦地呆住。 这是二转的龙鲤,还是五转的龙鲤? 就算是五转的龙鲤好了,也没有这般顺畅的吧! 自己的灵元,是什么时候变的?是什么原因变的?变成什么品相了?她脑海里满是疑窦。纵然迷茫如此,她手头的动作可一刻未停,毕竟是简易的劳作,无非是掏个洞罢了。 “哇” 身后的道三,大惊小怪地游走过来,眼看着唐紫切黄油一般,在巨石表面划出一个个一米见方,规整的格子。 “嘚嘚!” 它连忙用额上的底座敲了敲石皮,扎入颅骨的针脚,当即传回了坚硬的触感。 唐紫这是在勾勒“洞府”的草图,既然开凿得如此简单了,她便准备挖个两层半的“小洋楼”来。 “大门就开在这里好了,唔边上再掏个窗户,考虑到通风的需要,等下背后也得掏几个出来,”她一边自说自话,一边绕着巨石上比比划划,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身形一顿喊道,“道三!快去帮我拔几棵树过来!” 她此时说话的口气,好似老妈炒菜时,叫小孩去阳台上拔两棵葱似的。 刚刚摆脱震感的道三,闻言直接愣住。 “蛤?!”它叹了一声,拉下了脸,“喝!我不去!你话说的轻巧,没有灵元就凭我现在的大小,给你扯把草来都费劲!” 它断言拒绝了唐紫的请求,一副无利不起早的模样,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讨些油水。 其实也怪不得它,唐紫昏睡过去的时候,它草木皆兵地接连变了好几次身形,如今元海里早已一贫如洗了。 “咋的,现在就叫不动你了是吧?” 唐紫拍掉身上的浮灰,从石头背后绕了回来。巨石底部的“草图”她已经勾勒完毕了,却没法开始向里动工,因为若是没有支柱来撑住,不过是挖多少塌多少的结局。 “我不去!”道三这次格外的硬气,“我跟你讲,当牛做马都有草料吃哩,喊我当苦力,怎么也得匀点好处给我。” 它说完,索性就地盘了起来,耍上了无赖。 唐紫一路慢慢向它靠拢的过程中,它下意思的越缩越拢,等到唐紫走近了,她才发现道三额上的魂格已然暗淡。 于是她缓步来到道三身边,挨着它坐下。先是挽起袖子,用手背揩掉额头与两颊的汗水,同时沉下心神审视元海。 里面却是一片萧瑟。 现在的她,处境和道三半斤八两,元海里干涸得就剩几洼雨后积水似的灵元。 这使得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摆在灌木丛前的那堆灵石。 “不行,老依靠灵石也不是办法,”她思忖片刻,总结道,“如此只能先将灵髓取来了。” 道三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它心头一喜,却没表露出来。 数日之后,短暂的雨季已经过去。 今日渊底的天气极好,是十分难得的,晴朗的日子。阳光从深渊上洒下来,毫无阻碍遮挡。 这些时日里,唐紫沉下心带着道三练习了一段时间的吐纳,中途黑娃也来过了几次,领着他们转了几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唐紫告诉了他自己的需求,需得是那种人一站着,就神清气爽,倍感舒畅的地方。于是二人一蛇辗转了大泽渊的许多地点,倒也发现了几处灵元浓郁的所在。 作为黑娃当导游的报酬,这几日唐紫顺带传授了他吐纳之法。 她心里计划着,等黑娃将底子打好后,再借用灵髓助他打开元海。 未来也好多一个帮手。 只是教导黑娃的过程,比教导道三,意外地难上了许多。有些晦涩难懂的地方,唐紫要翻来覆去地解释几次,他才能明白。 于是昨日分别前,唐紫就和黑娃约定好了,暂时休息一日,让他在村里好好消化这段时间的所学。 “你这不是骗黑娃吗?”黑娃走后道三说道,“到时候我们在大岛上,和我哥打起来,他在村里也会发觉的。” 是的,正如昨日道三所说,今日它和唐紫要去最大的灰杉岛上,去把灵髓抢来。 一人一蛇天一亮就爬了起来,一路朝着目标前进。 “你的手好些了吗?”道三游弋在水上,不放心地问道,“没好的话我们就先回去,等你彻底康复了再动手。” 它嘴上是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唯独向大岛前进的速度一丝也没减缓。 “没什么大碍了,”唐紫挽起左臂的袖子看了看,“就是疤痕褪去还要些时间,行动上没什么阻碍。” 唐紫坐在道三背上,谈话间已驮着她进入了一片怪石的浅滩。 前方就是长埂村口,最大的灰杉岛了,虽然离得还有些距离,唐紫却早已看见了岛上四散而逃的怪蛇。 “等下怎么说?直接干?”快接近岸边的时候,道三问道。 “嗯,上岸后就冲过去,打它个措手不及,”唐紫应道,“你知道它在哪里,所以你在前面带路!” “我打头阵,你殿后是吧?” “不,是带路。” “随便了……” 一人一蛇密谋着,慢慢来到了滩涂的尽头。 “吼!” 石破天惊的巨吼,唐紫座下的道三刚刚碰到岛屿的边缘,就迫不及待地膨胀开身形。它又变回了摧城拔寨时的模样,庞大的胸腔中喷出的气流穿过声带,震得岸边得碎石筛糠似的跳动。 继而和脱了轨的火车一般,碾开碎石泥土,撞断挡路的灰杉,势不可挡地向岛屿深处冲去。 这叫哪门子的措手不及啊?唐紫心里怒骂,你道三就差吼一嗓子我胡汉三回来了啊! 你是来偷袭的,不是来踢馆的啊! “吼!”不甘示弱的巨吼。 几乎在唐紫暗自吐槽的同时响起,声音源自岛屿的尽头,杉林和深渊的崖壁接壤的地方。 那里地动山摇之中,有一道鲜红且巨大的身影,顶裂开崖壁冲杀出来。在巨大的碎石坠落,灰杉成片倒伏之前,这张山崖里伸出的血盆大口给唐紫留下极其深刻印象。 它的尺寸虽然不及此时的道三,可也足够一口吞下一头水牛。这可是它自然发育的结果,比唐紫首次所见的道三,大了快整整一倍。 继而是高达三丈的烟尘云雾般向上翻腾,鲜红与惨白相间的莽身直接冲向云霄,饿虎扑食一般朝着道三弹射而来。 第四十八章 浑水摸鱼 “不好,洞口塌了!”道三高声喝道。 话音未落,它已停驻身形,以防御之姿应对飞扑而来的巨蟒。 空中砸来的巨影,飞跃眼前的杉林,携带着磅礴的能量,破空声如同雷暴! 唐紫暗道不好,紧忙一个侧翻落到地上,从道三身旁逃离。如此重量级的对撞,不是她所能参与进去的。这一切只发生在几息之间,就像是两兄弟约好了,要在此时一决高下似的。 “果真有人类?!” 发声者极其敏锐,它察觉了唐紫的身影,并对此感到不可思议,雄厚的声音如同洪钟。 唐紫如芒在背,紧忙横向拉开与道三的距离。 “轰!” 对撞!两条庞然大物的对撞如同泰山倾倒。巨大的风压,裹挟着岸边的碎石尘土,从唐紫身后飞溅而来。 劈里啪啦砸在她头上肩上以及背部。 道三虽然做好准备,但还是被兄长的这一记猛冲,撞得向后倾倒。 它嘭地一声砸入了身后的水中,陷进底部的淤泥里。 “道三,你竟落魄至此?” 猩红色的巨蟒首发得手后,仰起头来出言嘲讽,话毕又张开巨口对准水中的道三咬去。 它的鳞片光滑鲜艳,从头至尾看不见一丝疤痕。 平日里嘴碎的道三此刻却一言不发,只管从淤泥中挣扎起身,扬起硕大的头颅,朝着兄长的下颚生生撞去。 于是两条巨蟒,半边身子在岸,半边身子在水,疯狂撕咬扭打。 一时间大岛边缘飞沙走石,双蟒缠斗之时巨大的声响,直接惊得长埂村吹起了御敌的号角。 与此同时,唐紫头也不回,她步履生风地,朝坍塌的崖壁跑去。她的目的十分明确,第一要务就是先取走灵髓。 “怎么?你是想留住我,好让那个耗子去洞里偷盗吗?”红蟒缠斗之余瞥了一眼唐紫,冷笑道,“当真是自作聪明啊你委身求全,苟活于人类手中,真以为我浑然不知吗?如今整个通道都塌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得手?” 它说完冷笑三声,尾部对准道三的面门就是一记横扫。 从二者见面伊始至此,道三一直沉默不语,忙于招架兄长的攻势。 这条猩红的巨蟒是有点本事的,能从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全凭它的攻势极其凌冽,几乎是一招刚刚祭出,下一势便接踵而至。 钳咬,缠绕,鞭打,甚至直接碾压道三的头颅。 动作连贯,巨大的身躯断无丝毫笨拙的影子,还游刃有余地高谈阔论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变得有多强,”红蟒笑道,“看来给人类做犬马,换来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嘛不过是更抗揍罢了!” 它此时已将道三的上半身死死缠住,谈笑间猩红的信子在道三眼前肆意挑衅。 刚刚跑入林中的唐紫,不用回头也知道,道三全程都在闷声挨打。这样的遭遇,是着实凄惨惹人同情的,可她却没转身加入二者的战局。 因为心里她明白,依道三的性子,它若是真扛不住了,此时已经对着唐紫破口大骂了。或者直接开溜,断不会咬牙坚持到现在的。 能从三名家老手中逃脱的家伙,逃命这块的天赋怕是早已经点满了。 正因如此,她才不会放弃眼前的这个机会。从那条红蟒的言语之中就能得知,它自以为提前撞塌了洞穴,就万无一失,棋高一着将死了道三。 殊不知,此时的唐紫已经炼化了龙鲤。 只要元海里的灵元管够,别说是洞穴塌了,就算是远处的崖壁整个滑坡,她都能把灵髓刨出来。 “坚持住啊道三。” 唐紫说着,立即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她一路埋头狂奔,一路习惯性地将蚕丝蛛网一般散布出去,好探测草木之中潜伏着的怪蛇。这本是出于防御目的,可谁曾想到,如今的月蚕也与龙鲤一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这些蚕丝现在变得极细,细到了肉眼完全无法观测,吹毛断发的地步。于是乎,一根根蚕丝形同刀刃,密密麻麻地向四周散步开来。 便见得,唐紫奔跑过的轨迹,一路上的灌木杂草如同被利刃划过,尽数俯倒。 就连粗壮的杉树,都未能幸免,蚕丝一经划过,立即在树皮上留下一道惹眼的伤痕。继而蚕丝刚过易折,炸为齑粉。 这和杂草灌木形成了鲜明得对照,如此看来,蚕丝也不是强悍到了完全无敌的状态。 “倒也合情合理。”唐紫喃喃道。 所谓打草惊蛇便是这样了,原本埋伏在角落中,伺机待发的怪蛇,连忙惊惧地四散逃逸。偶尔有几条胆肥,悍不畏死的怪蛇,便立即被狂喜之中的唐紫,直接切成了片片“鱼生”。 “正愁没有攻击型的魂格呢。”她看着自己的杰作欣慰一笑。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攻击型的魂格,如今的唐紫是有的。只不过是在那个木盒之中,尚未来得及炼化罢了。 有了plus版的月蚕帮助,唐紫很快就到达了崖壁边缘。 薛府。 接连平静了好几日的薛府,今日又喧闹了起来,只因那消失了几日的铁卫总头,如今又来到了府上。 仆从们刚经历过暴乱,好不容易闲适了几天,如今又照例是东奔西走起来。打开地窖拿出冷藏的瓜果,糕点拼盘,泉水煮茶,一样接一样的往荷池边上送去。 有些心直口快的家伙,直接咒骂了起来。 “这总头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又来蹭吃蹭喝了!” “肤浅!你以为别人是看上你手里的这盘葡萄?他们这样的人物,差你这点葡萄?” “那你说她来干嘛?” “嘘我也是听门房说的,说是冲着唐紫来的。” “唐紫?” 亭台之上,除开舅母丫鬟还有总头三人外,今日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 这些人仆从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但要是换作唐紫来了,她却能一眼认出。 高个的男人,是赌石铺的庄尤。地上跪着,五花大绑的男人,是唐紫上次放走的伙计。也就是拿走了两枚龙鲤魂格的家伙。还有一人是药铺的伙计,正手拿着唐紫的画像。 在台上所有的目睹下,总头又一次将白隼递到了丫鬟身前。 虽然经历过了一次,她还是难免感到害怕,颤颤巍巍地把手伸了过去。结果还没碰到白隼,她就倏地一抖,触电似的立即把手缩了回去。 “啧!” 舅母见状一声咋舌,脸上立马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她不由分说,直接伸手逮住了丫鬟的手腕,生拉硬拽到了白隼的喙前。 “啊!” 丫鬟的惊叫声中,白隼一口啄进了她的肉里。 第四十九章 都是同一人 “是我疏于管教了,想不到让诸位蒙受了损失,”舅母报以歉意的微笑,拽着丫鬟的手说道,“亦鸿他时常在外,我的精力全打点在了琐事上,从早到晚都没什么空闲。紫儿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也始料未及。” 说话时,她这双保养得当的手,未松开分毫。即使丫鬟认了命,闭眼咬牙任由白隼的舌尖,在自己手背的肉里舔舐。 亭台上的气氛有些微妙,舅母絮絮叨叨的说着,无外乎一些开脱责任的话语。庄尤和伙计左耳进右耳出,有意无意地附和着,眼和心思却全在白隼身上。 “错不在夫人,昨日我在阁里,族里有反思和探讨过,”女总头手抚白隼的刀翎,慢条斯理的说着,“大家都没料到,给月如家高抬一手,反倒缔结出这样的后果。现在正是补救错误的时候,步骤一步一步在走,诸位只管耐心等待便是。” 她话说到这里,仅剩的独眼看向了一旁的庄尤。 “你的那些魂格,现在追回来了两个,稍后我会遣人送到你那里的,”女总头有条不紊地继续说着,目光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伙计,“从他嘴中我探出来了,那些魂格的品相,她一时是消化不了的,你尽管放心便是。明细的单据我亦开给城里的铺子,后面只要有人意图出手,我就能收到风声。而你,当务之急是动用你的人脉,给周边的城市散去消息。” 唐紫从未学习过越级炼化魂格的方法,铁卫总头这几日已经摸清了这点。 唐紫的舅母舅父未传授过,月清阁的阁主也未传授过,这城里只要和她有过交集的人,她都遣人确认过了。 至于唐紫口中,声称教她炼丹的玉峮真人,渡鸦传回的消息是:真人从未去过唐筑山城。 这个消息一度令月清阁主双颊绯红。 “那些魂格她除了出手外,没有其它办法,但凡她敢出手炼化,就只有反噬的结果。” 这些话她说得心平气和,极有耐心,在庄尤面前没有一丝家老的架子。 说完她伸出右手,将啄食完毕的白隼引至肩头,等待它消化掉丫鬟对唐紫的印象。 丫鬟得以解脱,连忙挣脱舅母的双手,以绢布捂住伤口,哭哭啼啼地跑下了亭台。 “至于你们的损失,”女总头转身看向了药铺的伙计,语调立即向下降了几度,变得十分冰冷,“我们已知的和你们报上来的,有些出入,你回去让你东家再盘点一下。” 她才不在乎药铺损失了什么,这次骚乱蒙受损失的人,能从北门一路排队到南门。一个个的都来找族里报账,这山城不如直接整个典当了,赔给他们了事。请这个伙计过来,目的不过是想让白隼从他这里,得到唐紫跟班的印象罢了。 公孙夜来头不小,她又不能让白隼啄他一下。想要得到黑娃的讯息,只能捏这个软柿子。 “这”药铺的伙计闻言一时语塞,前后的语气的反差之大,让他猝不及防。他想了想,指着一旁的庄尤说道,“这位就是我们铺子的东家” “正是在下。” 庄尤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如今的他,身形虽然高大依旧,气势却整个颓丧了下来。接连几日未曾睡好,面色蜡黄不说,胡子拉碴也没了心思打理。 哪还有当初不可一世的样子。 “哦?”女总头眼睛左右一转,问道,“不是说,药铺的东家姓钱?” “那是我们代管,东家花大价钱聘来的,”伙计连忙解释道,“那日在帐篷里,东家是和我一起过去的,把那个跟班吊起来,也是东家拿的主意。” “呵呵呵本想先控制住他,晚些时候再移送给你们的,不曾想却引狼入室了。” 庄尤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赌石时狠赚了他一笔的,和洗劫他仓库,霸占他魂格的,是同一人! 他在外辛苦奔波这么多年,全帮唐紫一人忙活了! “总头,您一定要帮我抓住她啊!不然我庄某,可就得破产了哎!”他深吸一口气叹出,面如死灰地哀求道,“那枚三转魂格,也在她手上!这事可全仰仗您了!” 灰杉岛,巍峨高耸的崖壁脚下,众蛇盘踞观望之地。 这里现在破败不堪。 洞口坍塌,山石倾倒堆积,杉树伏倒满地。往日里怪蛇们筑巢产卵的温床,如今整个就一番末日似的景象。 无数大小不一的怪蛇,远远的围聚在洞口附近,“嘶嘶”的吐信声此起彼伏。它们虽然关心洞中蛇卵的安危,却没有一只敢于上前。 突然。 它们眼前的石堆兀的开始松动,如同沙漏似的,向底部的一个点位滑去。石与石之间的缝隙,骤然绽放出利剑似的光华。众蛇一见得这光芒,急忙四散逃逸,躲进了远处的密林。 坍塌的洞穴之中。 唐紫左手撑在头顶,光华四溢之时她尽全力催动着龙鲤,好将上方滑落的石块消融。与此同时她右手也笼着一层白光,不过却是月蚕喷出的蚕丝,密密织成的。 “想不到这颗灵髓,居然如此炙热。” 她忍受着右手掌心的火热,在包裹住周身的土石里,艰难地向前探索着。 至于发现灵髓的过程,并没她想象中的繁琐。 唐紫当时只是向里挖掘了一丈多的深度,便捕敏锐地捉到了灵元的游离。于是她一边沉下心神探索,一边朝灵元密集的所在前往,直到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她见得一颗耀眼的星辰,便算是寻到了灵髓的方位。 走得近了,那灵髓更是夺目得如同白日,向外喷射着火舌。那情景,就像是烧红的木炭陡然炸开,霎时火星漫天飞舞。 愈往里走,就愈发地火热明亮,险些灼伤了她的心神。 没有办法,她只好暂避锋芒将心神整个收敛,换之以肉眼前往。 整个找到灵髓的过程,最艰难的就数这个时候。两眼摸瞎一阵瞎刨,黑暗,缺氧,除开土石滑落的声音外,一片寂静。 这种环境,根本无从探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焦急寻找之中,她还心系着道三的安危。 好在最后还是寻到了。 “呼” 耳旁传来细微的风声。 前方有新鲜的气流涌进了缝隙,唐紫紧忙贪婪地吸入肺中,方才稍稍缓释了窒息闷热。 “出口,应该就在前方了。” 于是她用臂膀擦去汗水,发力向前冲去。顶开土石,无视肩背被击中后的痛楚,朝着气流涌进的方向埋头狂奔。 片刻之后,她便冲出了土石的封锁,见得了真正的“白日”。 脱离掩埋,“重回”世间后,她第一件事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张开五指一睹灵髓的真容。 初见大抵是黄豆大小,形似鱼卵,虚柔滑净。细看则圆润软糯,乌黑透亮,如同肠衣包裹着墨色的油脂。指尖一掐,炙热如火,硬如铁石。 “唔还不错,没有白费功夫。” 第五十章 续航才是王道 唐紫手托灵髓,抬眼看向了灰杉岛的远处。 此时她手中的灵髓,给到她的感受,如同隔着一层厚实的棉絮,托住一粒火炭似的。虽然不至于立即灼伤表皮,但绵绵无绝的热流,即使隔上了几层蚕丝,还是令她感到异样。 就像是钝刀割肉一样,让她心生烦躁。 “嘶怎么会这么烫?看来得做个容器将它隔开。” 上一世的唐紫,也曾渴求过得到灵髓。可偏偏在她需要灵髓的时候,却无力负担它高昂的价格。 等到手头富裕时,灵髓对她而言又无太大的补益,丧失了性价比。 所以直到了现在,她才第一次零距离地触摸到了灵髓。 灵髓的容器,她在拍卖会上见过,算不得特别精密。可山城这小地方就别想着买到了,只能她想办法自己做一个。 “好像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在这里放生怪蛇了。” 此时,远处水边的战斗暂时偃旗息鼓了,两条巨蟒各自仰起头颅戒备地对峙着。 它们是如此的全神贯注,甚至没有分出一丝心神来关注唐紫这头。 那红蟒要是知道唐紫拿了灵髓,怕是会不顾一切扑杀过来。 唐紫先是看了一样道三。 道三目前的状况算不得差,至少和上次,同家老们交手的那回比起来,要好上了太多。虽然此刻它身上的鳞片,就和钉刷刮过一般凌乱,眼洞处也豁开了一道伤口,但至少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 “要不要过去帮忙呢?”唐紫犹豫道。 她思忖了片刻,权衡着利弊,最后还是摇摇头朝着“洞府”的方向跑去。 毕竟这次行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继续逗留下去也没什么价值。 这一次在林中穿梭的时候,她没再散出蛛网,只留了几根蚕丝护住周身。但凡有怪蛇敢于挡路或者偷袭的,最后都被她挥手斩成了两段。 有了攻击型的魂格,瞬间便利了很多。 “要是灵元,早些时候变成这样,当初杀蛇时就不至于那么狼狈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转眼已经来到了树林边缘。 眼见着浅滩就在眼前,她又陡然停住了脚步,因为此时长埂村又一次吹起了号角。 远远望去,土坡之上有无数的黑点在胡乱奔跑。 甚至还有几只报信的渡鸦飞上了云霄。 “不行!”她否定道,“不能一走了之,等到红蟒发现灵髓没了,还不得四处找我拼命?万一它恼羞成怒跑去了村里咋办?” 唐紫她倒不怕红蟒找上门来,只是担心它最后到长埂村去泄愤,那样的话罪过就大了。 她可不想再一次因为自己,牵连了长埂村的村民。 于是她立即冲出树林,沿着岸边的空地,朝着道三跑去。 “道三,想不到一年不见,你还是有长进的,”红蟒说着,鼻孔吐着粗气,胸腔不断扩张又缩小,显然是累了,“看来你给人类做犬马,还是得到了好处的。” 它说完一声冷笑,极力表现着自己的不屑。 它记得以前,道三也只有被它按着打的份,基本上是交手个几合,道三就求饶或是遁走了。这一次道三一反常态的格外耐揍不说,甚至还有精力向它进行反击。 而且,现在的道三,单单身形就比它大了整整一头,对视时,它这个做兄长的还得扬起头来。 “犬马?”这是道三和兄长见面后,它第一次开口,“我可不这么认为。” 顶多算个二五仔罢,道三心里暗自说道。 “哦?是么?”红蟒玩味地反问道,“不是犬马,那你认为你是什么?伙伴?还是家人?哈哈哈哈……” 它说完放声大笑起来,嘲笑着道三的不自知。 “伙伴?”说到这里,道三自己也拿不准,最后想了想补充道,“也可以这么说吧……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也比和你做手足强!” 它认为自己这样说并不过分。 眼前的兄长,自从道三同它分享灵髓之后,就一直暗自积攒着实力。先是诱骗三哥吞下了灵髓,接着又为了独占灵髓咬死了二哥。处心积虑地,一心只想着独自霸占宝物。 当时它也想咬死道三来着,好在道三察觉出了不对,跑得够快,才得以苟活。 反观唐紫,和这个蛇蝎心肠的兄长比起来,那真是云泥之别了。 “你还是那么傻。” 红蟒一声嗤笑,又一次铆足了力气,一头朝道三撞去。 红蟒这一次的攻击,明显有些焦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打得很有章法。之前它的攻击,打出第一招时,就已经规划了好了后面几招该怎么出手。可能是先前这样的打法没见什么起色吧?加之现在,它元海之中的灵元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如今它的攻势,就是野蛮的冲撞扭打和撕咬,没有一丝章法可言。 甚至还有些慌乱。 归根结底,无论是新能源汽车,还是手机,亦或是怪蛇好了,续航长才是王道啊! 于是乎,原本处于劣势的道三,反而得心应手起来,和兄长打得有来有回的。 反正我就是拖延时间的,道三心想,不知道唐紫现在得手了没有? 正当道三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专心应对的时候,唐紫绕路从林中跑了出来。她本来是沿着浅谈前进的,等到了近处,她又一头扎进了杉林之中。 在林中,她每每跑过一棵杉树,就伸出一股蚕丝将树桩捆住。 直到她冲出树林,一连路过了上百棵杉树,都没有落下过一棵。 反正她如今的灵元极其富裕,元海中刚刚消耗了少许,右手掌心处的灵髓又立即源源不断地补充了过来。 就像是一口本来依靠降雨补充的池塘,此时连接上了一眼活泉似的,生生不息。 换作平时,别说百来棵杉树了,就是十棵她都够呛。 “唐紫?!”道三见状,瞪大了眼睛。 令他惊讶的不是她的出现,而是唐紫身后,此时正和孔雀开屏似的,炸开了片波澜壮阔扇形光华。 这一片光华是由一股股蚕丝所组成的,仿佛渔夫拖拽着一张巨网在奔跑。 “道三!把我抛上去!”唐紫举起左手,指着红蟒的头顶喊道,“用你的尾巴,把我抛上去!快!” 道三看着地上这一股股的“麻绳”,脑海里浮现起的,却是自己被五花大绑时的情景。 冷不丁的,它心里因为应激反应,先是蓦地一哆嗦。但最后,它还是将尾巴伸给了唐紫。 待到后者一跃,单手包住尾部的尖端后,道三猛地一甩,和抛石机似的将唐紫向上投射了出去。 于是乎,二蟒只见一道英姿飒爽的丽影,手抓着一张足够盖住一整个坊市的巨网。画面极其夸张的,在天空中划过一道曲线,越过了红蟒的头顶,朝着水面扑去。 第五十一章 道利 曾经饱受束缚折磨的道三,此时竟扮演起了施暴者的角色。只见它嘴角向上咧开,眼中溢满了狡黠。它呼地一下,一改先前的迟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红蟒抽趴下去。 速度之快,令红蟒一脸错愕。 “咚”的一声,本就力竭的红蟒生生砸在了浅滩上,道三这全力一击它完全无法招架。 谁让它元海中的灵元已经不多了。 不会吐纳之法的它,腹中的元海就是一潭死水,没有灵髓的补给是用一分少一分的。 现如今剩下的,仅仅够它维持身形了。 “该死……” 淤泥与碎石组成的浅滩,直接被这庞然大物砸凹了下去。 于此同时,唐紫在落入水面之前,便将手中的巨网分出几股系绳,逐一缠绕在了浅滩的怪石上。这些怪石并非地质活动搬运来的,而是长年累月之中,被渊顶的水流冲刷而出的。所以它们看似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实则与底部的基岩相连,是一个整体。 加之岸上百来棵杉树发达的根系。 唐紫所布下的这张“天网”,可谓是牢牢地与大地铆在了一起。 别说是已经力竭的红蟒,就算是全盛时期的道三来好了,想要挣脱也得费上不少的功夫。 而她所要做的,仅仅是站在水中,右手握住一股系绳,源源不断地向里面注入灵元罢了。 “东西拿到了吗?”道三一屁股压在兄长身上后,紧忙询问道,“快给我看看!” 道三十分急切,猴急的模样好似偷盗得手后,急于分赃的毛贼。 但它手头的动作可没因为心急而停下。 只见它一边死命压住红蟒,一边用尾巴扫荡着岸边的杂物,诸如灌木矮石之类的,统统被它以蛮力扫爆。身为逃命大师的它,深知兄长也可以突然变回原形遁走,而这些杂物就是遮挡它身形的好去处。 “下去下去,统统给我下去!” 道三碎碎念着,打扫完了杂物后,它竟立即挥舞起了尾巴,将浅滩上的泥土逐一夯实。 断然不留一丝退路。 “道三!你!我特么算你绝!”被猜透心思的红蟒目眦欲裂,“好啊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困我到几时!” 它不甘心地扭动起身躯,巨大的蛇鳞摩擦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说几时?”一声冷笑之后,水洼之中的唐紫发话了,“只要我愿意,困你到海枯石烂又如何?” 说完,她毫无保留地伸出右手,摊开五指露出灵髓。 身前那几乎与她同高的蛇瞳,在见得灵髓的那一瞬间,直接缩成了一条细缝。 什么?!红蟒懵了。 它的脑袋突然“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原本以为,无论道三或是这个人类,只要其中一个耗尽了灵元,它今日就可以逃出生天的。 原本以为,灵髓还原原本本地躺在原处,只要灵髓不丢,大可以卧薪尝胆,卷土重来的! 是的,对它而言,身不死,灵髓不丢。 则未来一片坦途。 “这,这……”它慌了。 安身立命的底牌没了。 它是第一次体会到,道三被它赶走时的心情,失去灵髓的心情。这是向上的通道,被阻断后的迷茫。这是一朝山穷水尽,万劫不复的恐惧。 她是怎么办到的?! “嗬嗬!唐紫!好样的,”道三眼冒金光,全然不顾身下兄长的感受,欢快的扭动起来,“是了,是了,还好我有记起,如今的你有龙鲤了!这种寻常的山体又如何阻你?我跟你讲,差点吓死我了,一开始洞塌了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完了” 道三如此开心的样子,唐紫是第一次见。 她站在水中,抬头看着眼前的道三,她等它欢快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好了好了,打住吧,不要得意忘形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轻柔,同时散出无数飞絮似的蚕丝,一根根地攀上了红蟒的身躯,顺带还把脚下的浑水里布下了地网。 唐紫还是谨慎的。 “道利!怎么说?”道三四平八稳地压在红蟒身上,一只独眼直接贴到了它眼前,骄傲地吐着蛇信,“继续打还是怎么地?哈!如今你没了灵髓,那不就是落了毛的凤凰?我跟你讲,我肚里的灵元还多着哩。” 说着它扬起头来,一个深呼吸。仿佛深受都市荼毒的社畜,第一次来到了森林氧吧一般,无不贪婪地吸着。 唐紫这才发现,这座岛上的灵元,不知何时早被道三吸了精光了。 落了毛的凤凰?唐紫察觉出道三话里的不对,这到底是在损红蟒,还是在损自己啊。 毕竟“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啊! “”红蟒沉默不语。 “笑死!瞧你那丢了命根的样子,没出息”道三刚平静了一会儿,又得意忘形起来,“我跟你讲,大爷我现在就算是没了灵髓,也可以活得好好的,不用担心退化!怎么样?” 要是能将元海掏出来展示的话,此时的道三应该都掏出来上百回了吧。 唐紫无奈地摇摇头。 傍晚。 白日里的风波,在经过一个下午的沉淀之后,又重回了宁静。 黑娃手提一张渔网,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慢慢走到了瀑布边上。这里离村子有一些距离,小路也很隐蔽,只有村里的人能找到。他网里兜着几只奄奄一息的渡鸦,是城里来的修士放出去的。 这是修士们,给城中通风报信的渡鸦。 黑娃当时一看见渡鸦飞起,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所以他紧忙趁着村里混乱不堪,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巨蟒上的时候,悄悄将这些渡鸦一一射了下来, “喝!还想跟城里人通气?痴心妄想,”黑娃气愤地唾弃道,一脚踢飞块石头,“等下天黑了,我再去趟岛上,跟唐紫说声,让她小心点。” 黑娃在瀑布边上寻了块平坦的地方。 他先是搬来一块大石头,将渔网压住,接着又跑到水边生好了篝火。然后他回到了渔网边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将手探进渔网里面,摸出个渡鸦出来。 取出渡鸦脚上的信件,拧断渡鸦的脖子,然后再掏出一只,取信,拧脖子。 周而复始。 直到全部信件都揣进了衣兜里,他才将渡鸦的尸体尽数拎到了火旁,退毛,开膛破肚。 看来他这是准备烤鸟吃。 十枚灵石一只的渡鸦,就这样饮恨西北了。 “要是我会识字就好了,还能早点知道写了些什么,”黑娃嘟囔着削尖了一根木棍,把渡鸦捅个通透,“改天一定要让唐紫教我识字!” 第五十二章 渡鸦绢信 黑娃来到岛上时,夜已经深了,鸟兽虫鸣声不绝于耳。 白日里是个晴天,到了今天夜里,地上也明朗地没有雾霭,空中也没有云絮,大泽渊底十分难得的洒满了月光。 这是个极其难得,干净且干爽的一天。 停好木舟,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密林里,来到了巨石之前。 抬眼看去。 眼前的巨石,在经过了唐紫和道三接连几日的改造之后,已经初见了雏形。单从外表上来看,是没多大变化的,无非是在石皮表面,挖了几处洞眼。 若不是黑娃事先知道,这些浑如山兽废弃洞穴的洞眼,是人工开凿的。 他一定会错认为,这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没人动过。 “唐紫是不是谨慎得有些过头了?” 看着眼前的巨石,黑娃自言自语道。 他不明白为什么,唐紫会在洞眼的处理上,费尽周折,尽量去追求自然,不想让外人看出人工斧凿的痕迹。 他觉得这样有些多此一举了。 无论做得再自然,在黑娃看来,被发现的概率也是五十对五十。说白了,权看运气好坏罢了。 挠了挠腮帮子,他步入了底部最大的洞口。 进去的道路是曲折的,像是蛇弯曲的身形,沿途还刻意散乱摆放了许多兽骨。 “可能这就是女孩子吧?” 他兀的想起了小时候,村里的小女孩们过家家时的情景,最后还是释然,自圆其说地将自己说服了。 “呀是黑娃来啦?”这是道三的声音,来自巨石内部。 它语调轻快活泼,好像很是期待黑娃的到来。 但却听得黑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或者说黄鼠狼给鸡拜年好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没安好心”的意思。 搓了搓手臂,黑娃缩着脖子拐过了两道弯后,才得以在逼仄的“隧道”尽头,看见微弱的灯光。 于是他向尽头走去,拐过最后一个弯道,眼前才算是豁然开朗了。 昏黄的灯光照耀下,入目是一个两丈见方的“大厅”。 “黑娃,”道三咧着嘴,脑袋从入口正上方的石壁垂了下来,“今天有发现什么好去处吗?” 它口中的好去处,是指灵元丰饶地方。自打它熟练掌握了吐纳后,就对寻找这些所在,乐此不疲。它甚至还给自己列好了一条路线,准备在往后的日子里,照着路线一个接一个地吸过去。 “没。” 黑娃对道三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就像是用手拨开门帘似的,他抬手将眼前道三的脑袋,拨到了一旁。 大致扫视了一番大厅,确定唐紫没被杂物遮挡后,他直接走上了侧面的阶梯,上到了巨石的“二楼”。 可二楼除了一张木床外(如果可以称之为床的话),还是没有唐紫的身影。 这很反常。 照理说,唐紫和道三是形影不离的。 “唐紫呢?”黑娃转过头,询问地上的道三,“她没事吧?还是说去哪里了?” 一时没见着唐紫,他竟有些慌乱。 他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粗心大意了,白日里见得一张巨网将红蟒笼住,就认为唐紫平安无事。 然后他又忍不住细细回想起来,自打他结识唐紫后,一次又一次的遭遇。 虽然最后都化险为夷了吧,但场面是不是一次比一次大了? 下次就算是蹿出个金刚来,他大概也能淡然处之吧? “嘿嘿嘿她能有啥事?”道三突然换上一副猥琐的嘴脸,“她这是,出去调教道利去了,嘿嘿嘿” 说到“调教”二字时,道三的嘴咧得更大了。 “道利?调教?”黑娃不解。 “嗯,就白天和我互撕的那条红蟒,你应该看见了来着。” 当然是看见了,黑娃心里想道,我还帮你们擦了屁股呢! “哦”他将声音拉得老长。 “也就是我哥。” “”哦声戛然而止。 场面沉默了片刻。 “我去上面等她吧,”黑娃说道,“顺便看看楼上的进度如何了。” 他说完,不等道三回答,径直向上走去。 巨石之外,唐紫的脚,刚刚踏上了杉林边缘的杂草,道三就倏地一下直起身来,远远地迎了出去。 只见远处月光斑驳的林中,唐紫左手抓着一把带着根须泥土的花草,右手拎着一条五花大绑的红蛇,缓步走来。她此时已然换下了猎装和铁羽甲,一头秀发无拘无束地披着,就穿了一套粗布衣服。 “唐紫,黑娃来了……在种植园等你。” 道三一边说着,一边向唐紫靠拢。 是的,黑娃去的“三楼”,是唐紫开辟的种植园。准确来说,是种植喜阴作物的地方。所以三楼的位置,她只开了几道窗缝,从外面看去,巨石就像是裂开了几道缝隙似的。 事情做到这个份上,白隼要是还能发现异样,唐紫也没有办法了。 “这个点了,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道三摇摇头,拐了一个弯,掉头跟在了唐紫屁股后面,“他没说,你知道的黑娃不爱和我搭话。” 道三算是有自知之明。 它一边跟着,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道利,后者此时就连嘴都被死死缠住了,只能气鼓鼓地看着道三干瞪眼。 对此,道三回敬以肆无忌惮地贱笑。 穿过杉林,走过空地,他们进入巨石一路走到了三楼。 见得黑娃,后者此时正往地上的木箱里铲土。 “唐紫,你来了……”黑娃说着放下铁锹,从衣兜里抓出一把纸团递过去,“给,这是早上村里的仙人们放的。” 只见他掌纹粗糙的手中,躺着七八张布条,颜色大小不一。 “他们给你放碎布干什么?”道三不解。 “这是渡鸦的信绢,不是碎布。” 唐紫解释道,然后随意拈起一个,当着黑娃的面展开。 “写了啥?”黑娃道三异口同声道。 “我看看……”唐紫借着微弱的灯光,垂头默读起来,片刻后她总结道,“这是山唐铁卫发的,但是,收信人却是家主。” “家主?” “嗯,照理说应该是铁卫总头收才对,毕竟铁卫不归家主直管。” “写了啥?” 看来黑娃和道三,对族中各山头的关系,并不感兴趣。 “大体意思是发现道三了。” “……” “让我看看下一张,”唐紫又拈起一个展开,“还是铁卫发的,这次的收件人对了,是他们总头,等下!唔……原来如此……” 唐紫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什么?” “信上说,让总头把白隼放飞到大泽渊来,说我和道三应该躲在这里,”唐紫蹙着眉头忖道,“原来……白隼是她的?我还以为是舅母放的……” 说完她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后,才把剩下的布条一一打开看了。 “剩下的说了啥?”道三忍不住问道。 “差不多一个意思,就是收件人不同,”唐紫将所有的布条收拢在手心,“只有这一张,写的是别的事情。” 黑娃和道三虽然没开口,但眼神里的好奇,写满了“快说”! “怎么说呢……”唐紫看着这张格外大的绢布,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是一位御兽的修士写的,大体意思是说,发现了可以巨化的凶兽,叫收信的人赶紧过来,收信人是……柳伏凤?” 她话一说完,目光立即落在地上的道利身上。 那神色,活脱脱一个奸商看见了奇货的模样。 第五十三章 黑娃开海,前往金兰寨 “唔,唔唔……” 她的眼神,令道利深感不妙,于是身躯奋力扭动,鼻腔唔唔作响。 这动静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道三更是不怀好意地扭了过去,来到道利面前。 “唐紫,我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是不是该给道利塞那个了?” 它伸出尾巴,直直怼到道利的鼻孔上,一戳一戳的,险些捅了进去。同时看向唐紫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懂的”。 它是如此的不怀好意,以至于唐紫见状,只能哭笑不得地满足了它的愿望,将一团蚕丝送入了道利的鼻腔。 “还好你把渡鸦拦住了,这为我们争取了不少时间。” 唐紫“喂”好道利后直起身来,笑看着黑娃道。 然后她顺手将布条抛进了木箱里,拿过黑娃手中的铁锹,开始铲土掩埋。 她计划将整株采来的药草,栽种在木箱里,再将灵髓也插入土中——用其溢出的灵元来滋养。 “我有个打算,想过些日子后,我们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她一边说着一边铲土,“我们一起到金兰寨去,我想到那里的秘境中,寻几块雾石出来……” “还去金兰寨?”道三十分不解地打断她,“如今又不能回山城交告示了,一分钱也拿不着,还过去干嘛?” “那点灵石,不要也罢!和秘境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雾石,”她耐心地解释道,“有了它,我们就不必再担心有人来打扰了,至少在山城这个层面的人看来,我们就和人间蒸发了一样。” 说到“层面”二字时,她将手掌放置水平,比了比自己的膝盖处,像是在说“山城的水平就这么高”。 “唔唔,唔唔唔……”道利见状,无不鄙夷地想出言嘲讽。 回复它的,是道三的一记横扫。 “啊?我也去吗?”黑娃即期待又害怕。 “去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助你先打开元海,”唐紫颔首道,“只要走对了路,秘境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当然,保险起见,这段时间我则着手冲击一转。” 接着她有条不紊地,将后面几日的安排一一道来,细致到了每一天的不同时段该干什么,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黑娃全程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他什么都不懂,从始至终只会点头。 我也能成为仙人?黑娃对此难以置信,虽然他在附和唐紫的计划,但脑子里却充斥和回响着这个疑问。 他没有出声发问,这是他的性格使然。 “打开元海是比较困难,”唐紫一眼看穿,于是先肯定了他的疑惑,“即使是山城的开元大典,也不能保证每个子弟都能脱离凡胎。一是山城的手段太过原始粗暴,二是有些人命已注定,可这些并不意味着,你黑娃就不行。” 她煞有其事地说着,全然不顾道利眼中愈来愈深的鄙夷和嘲讽。 好在黑娃只是个啥也不懂的村夫,他信任唐紫,所以乖乖地听她的话,这段时间就在岛上住下。 晴朗且干爽的日子,对大泽渊来说,总是短暂的。这样的天气只维持了两日,就立即回到了往日里的潮湿。 长埂村的村民们,无不怨声载道,纷纷抱怨着自己的被褥还没晒好,只能取来炭火放架子上继续烘烤。 “早知道,我不如直接火烤了事。”黑娃的妈妈如是说。 雨雾天令村民们痛苦,但对二人一蛇来说,却是件好事。 他们就在这雾霭沉沉的渊底,一连度过了四个月的时光,从春末一直到了初秋。 现在秋季业已开始,天气一天比一天干爽,天高云淡的,渊底终于迎来了阳光普照的季节。 于是没了迷雾的遮挡,二人二蛇(外加道利),总算是到了出发的时候。 “我们先绕一段远路,靠近山城,”唐紫面前摊开张地图,她正指着上面的一个岔路口,“就是这里,这个路口有三条路,往北通往山城,往南通往大泽渊,还有一条往东,通往山外。我们就在这里,把那只白隼杀了!” 说完,她用指尖狠狠敲击地图上的位置,像是要把白隼钉死在上面。 对于目的地是金兰寨来说,这是一条南辕北辙的道路,正因如此,在这里杀掉白隼才更具有意义。 三条路,三个地方,就让铁卫总头慢慢猜去吧! 唐紫此言一出,瞬间点燃了大家的情绪。 这四个月里,他们被白隼折腾得苦不堪言,就连沉稳如黑娃,都差点忍受不了要出手了解它。 但一想起唐紫的警告,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出手。 “总算要杀这条傻鸟了!”道三像个怨妇似的,声泪俱下地说着,“这段时间,它可害苦了我啊……我跟你讲,我不但要杀了它,我还要吃了它!我要让黑娃烤给我吃……呜呜呜,我跟你讲,黑娃烤的鸟那叫一个字,绝!” “吸溜”它眼泪还没擦干,口水已经流了下来。 这段时间是挺辛苦道三的,因为唐紫没事就会叫它出趟远门,譬如去趟山城的城郊,或是去一趟别的村子。到了目的地后,就让它变化身形,闹出些动静让人们看见。 如此来打乱女总头的部署,以此来换得片刻的安宁。 没有办法,谁让起初的那段时间,铁卫们已经好几次摸上了小岛。若不是唐紫早有预案,把一截“隧道”用灰泥糊住,他们恐怕早就亡命天涯了吧。 “你杀?”黑娃白了它一眼,“除非你长出翅膀,不然还是我来吧……” “谁杀不重要,你烤就好。” 如今的黑娃,已经成功开启了元海,按族中的标准来划分,是天干奎等的资质。 属于鸡头凤尾,承上启下的位置。 四个月里,唐紫循序渐进地,为他炼制了诸多药效不一的丹药。一有空闲,还会亲自出手,帮他洗涤气脉。黑娃能有这样的成绩,说是用丹药堆出来的也不为过。 最后在临近出发的前半个月,唐紫才以灵髓佐之自己的灵元,帮黑娃冲击开了元海。 这些步骤她都是得心应手的,没出什么纰漏。至于唐紫?有了灵髓的帮助,冲击一转不过是捅破窗户纸罢了,何况她还从药铺里“顺”来了这么多的天材地宝? “烤鸟能分给我一点吗?”道利鼓起勇气问道。 二人一蛇团团围住石桌,道利被挤在外面。 “不,行。”道三答道。 道利此时已经融入这个小团体,但还是偶尔会被道三排挤挤兑。驯服它的过程,熬鹰似的调教只起了辅助的作用。 道利一开始的动摇,是它亲眼目睹,唐紫为黑娃道三炼制丹药之后。 加之见得道三服药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它很难不心生羡慕。 当然,深谙“调教”之道的唐紫,也会适当的给它一些甜头。譬如给道三炼药时,“手滑”多炼了几颗,然后怕“浪费”丢给了道利。 俗话说,不看广告看疗效。 在道利亲身体验了之后,那颗本就动摇了的心,直接摇摇欲坠。最后目睹了唐紫为黑娃打开元海,它顺势的心悦诚服,自然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了。 第五十四章 出发! 确定好了路线后,唐紫将出发的时间,定在了次日的凌晨。 其实当天就走,也是可行的,只是她想留给黑娃空白的时间,好同父母道别。 她和二蛇倒是无牵无挂的,权当是忙里偷闲,在出发前的一天,体验一把渊底里的秋日了。 这天夜里,约定的时间还远远未到,村里高脚屋中,辗转反侧中的黑娃,就早早地爬了起来。 他泛舟来到了岛上,轻手轻脚地,将唐紫收拾好的东西逐一搬出了门外,又尽数移到了木舟上。 等到他独自一人忙碌完毕,迟迟未到的睡意,才算是涌了上来。于是他回到了大厅,鞋也没脱,就瘫倒在木床上沉沉睡去了。 “黑娃,黑娃,醒醒……” 许久之后,道三来到了他床前,用尾巴咚咚咚地拍打着床板。 此时的黑娃鼾声阵阵,迷迷糊糊地醒来一次,刚睁开眼,转瞬又侧头睡去。道三没有办法,只好扭身上床,一尾巴打在了他的脑门上。 黑娃这才算是彻底醒了。 与此同时,楼上传来了唐紫的声音。 “我们出发吧!”她说,然后从二层缓步走下,招呼道,“稳妥起见,我们得赶在天亮之前,到达渊顶的树林里。” 换做是以往,这点时间是完全不够用的。好在有了道三的法子,时间会节省下很多,只是得辛苦唐紫,用月蚕将大家同行李全部吊上去。 “唐紫,有了灵髓后,你的蚕丝应该能摸到更高的地方了吧?”道三问道。 它回到地上,尾随在在唐紫身后,走进了昏暗的隧道里。 “应该没有问题,”唐紫说着,将一串吊坠系在了脖颈上,“但是谨慎起见,我们最好还是留够富裕的时间,以防万一。” 她做事总是这样,过分小心谨慎,黑娃跟在后面想道。 他看向唐紫的脖颈,这串吊坠是前几日刚定做好的。 植鞣革做的系绳,为了与她猎装的颜色统一,所以选用了黑色的染料染制。 这根皮绳看起来简单朴素,和精妙华丽的吊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至于吊坠,则是由两层金制的,镂空花纹的玲珑球,外加两层打磨圆滑且掏空了的灵石,互相叠加制成的。 在吊坠中心的球形空洞,则放置了灵髓,以及唐紫液化的灵元。 外面的两层金球可以转动,镂空花纹阴阳互补。需要使用灵髓时,就将金球搓开,无需使用时则闭合。 如此,便是放置灵髓的装置了,唐紫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托村里人到城里,让工匠制做的。 “唐紫,你那个吊坠怎么叮叮当当地在响?”道三听着响声,疑问道。 它是第一次见唐紫佩戴这个,即使唐紫跟它说了,是装灵髓的器皿,它还是十足地好奇。 “没有办法,城内工匠的手艺有限,只能大概做个粗胚出来,”唐紫拈起系绳晃了晃,“即便注入了灵元来做缓冲,还是没法根治这个问题。” “唔……我跟你讲,这么响会招贼的……”道三乌鸦嘴道,“那公子哥不是说了么,到处都是匪患!” “乌鸦嘴。” 二人二蛇在小声的交谈声中,步出了巨石,于夜色之中穿过杉林,驾船来到了长埂村。 这是四个月以来,唐紫第一次离开渊底的沼泽。虽然这些日子里,她过得忙碌且充实,但当两脚踏上村口的栈桥时,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黑娃,你把这袋灵石放家门口先吧……”唐紫脚踩着木板,从怀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灵石,“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毕竟家里少了你这份劳力,也需要这些灵石来缓解他们的负担。” 她说着,直接将灵石塞进了黑娃的手里,后者欲言又止,只是托在手上。 一副正在组织语言,准备拒绝的模样。 “听我的,”唐紫轻声道,“万一秘境将我们困住,我说万一,我真不能拍胸脯跟你保证,我们能很快出来。” 说完,她不想听黑娃拒绝,便加快了步伐,远远将他甩在了后面。 “我在坡顶等你!” 走得远了,她回头补充道。 她说的是实话,秘境并不是一个死物,和这现实世界一样一成不变。记忆中,她最长困在了秘境里一年之久,险些被那些污秽的低语摧毁了心智,变成血肉之墙的一员。 那时她的修为远远高于现在,所以她也拿不准这次会呆上多久。 “你应该让我去的,”道三追了上去,说道,“我过去直接放他家的饭桌上。” 不过好在黑娃最后还是想通了,到坡顶和唐紫碰面时,将空空如也的布袋还给了她。 “我把灵石倒家里的存钱罐里了。” …… 十天之后。 唐紫和黑娃走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他们背着远行的背篓,手持一根木棒当作登山杖,正准备翻过眼前这座山丘。 他们身后的背篓造型怪异,从侧面看是“之”字形的。 长方体的背篓位于身后,顶部高出了肩膀,整整两个头的距离。头顶正上方伸出个木架,既可以遮阳又能放些触手可得,零碎的物件。背后在腰部位置,也向后伸出了个木架,绑着卷成筒状的被褥和帐篷。 这是个硕大的行囊,除了几套换洗的衣服,满满当当地塞满了食物。 唐紫这是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了。 “我说唐紫,”道三游走在路旁的草地里,抱怨道,“这离金兰寨还有多远啊!我感觉我的肚子都快磨秃噜皮了!” “还早,”唐紫打开地图,比划着路线,“依目前的速度,还得走上三天。” “三天?我的天啊……”道三无不凄厉地惨叫道,“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还要三天!我不做蛇了,连鞋都没法穿!” 他们这一趟,从大泽渊走到预定的路口,花了三天时间。吸引白隼杀掉,消磨掉了一天。最后从路口向西,经过山城走到这里又耗费了六天的时间。 自打总头的眼线葬身蛇腹之后,他们半路上还溜进过山城一次,在集市里采买了些香料,便紧忙跑了出来。 出城的路上,唐紫甚至极其大胆地去了一趟包子铺,希冀着能够碰上公孙夜。 可惜却没碰着…… 更大胆的是,她竟跟包子铺的老板娘打听起了公孙夜来!她心想着公孙夜这高大且削瘦的样貌,寻常人见了,总不至于立马忘记。 何况还是包子铺的常客? 果真如她所想,得到的答复是,公孙夜他已经半个多月没光顾包子铺了,往日里是每日必来的。 “我们家新出的豆腐脑,甜咸两口皆有,味道好极了!那位公子接连吃了两个月!你们要不要尝尝?”老板娘推销道。 唐紫本想拒绝,可背篓里传出了道三“吸溜吸溜”的口水声,她摇摇头,只好打包了几份,便立马走人。 如今他们错开了大路,走在这羊肠小道上。 虽然距离金兰寨,还得再步行个三日,但他们实质上,已经步入了金兰寨的势力范围。 道三此时这凄厉的惨叫,殊不知,已经越过了山头,被山后的人群听见了…… 第五十五章 草寇付百一 常言道是“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惯骑马的惯跌跤”。至于是恃才傲物的缘故,还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缘由,此时已是难分伯仲。 唐紫习惯了道三的预警,久而久之,已经放松了警惕之心。 山后的土坡下面,百八十个草寇正散成几团,坐在厚厚的草甸上歇息。道三先前那声凄厉地惨叫,业已乘着风儿送入诸位好汉的耳里。 几乎是膝跳反射似的,所有人停下了手头事情,齐齐朝山后望去。 为首的草寇付百一,当即站起身来,抬手压住众人的躁动,示意噤声。 他侧身站着,倾听起山后的动静。 “唐紫,我们休息一下吧!”道三哀怨地提议道,“哪怕是磨坊里的驴,也受不了这么长久的跋涉啊!” 刚蜕下一层蛇皮不久的道三,只觉得自己的腹背,一水儿地火辣。腹部是一路上来的沙石,砥砺得难受,背后则是山阳处的日头,炙烤得异样。 总而言之,道三它浑身难受就对了。 “行行行,”唐紫的耳朵差点磨出茧来,她连说三声行,手杖嘚嘚连击地表三下,“越过这山头,到了山阴处再休息可以吗?到时扎上帐篷让你好好睡一觉……” 她无不泄气地说着,其实她也累了,只是咬牙坚持着。为躲避山匪,寻了这条参农进山的小路。 这条路着实崎岖得可以,参农途经陡峭土坡的时候,是直接用锄头,凿了些落脚的地方了事的。如此可见一斑,他们一路走来,是多么的艰辛。 脊背肩膀,被背篓磕破了几处皮肉不说,问路还耗费了她一枚灵石。 “再坚持一下。” 她末了加上一句,既是说给道三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人未至而声先到,这些谈话一字不漏地越过山头,被付百一纳入耳中。 他嘴角微微上扬,拇指搓着胡渣,已有了自己的判断。 山头后面是两人,他可以确定这点,因为脚步声只有两处。一人衣衫的布料偏硬偏厚,针脚密实,另一人的质地则疏散了许多。 他一声轻笑。 “蚊子再小也是肉,能逮着个参农最好,逮不着那女子也能卖些钱财。” 腹中有了盘算后,付百一向左右两处的头人看去。他一言未发,只是几个眼神,外加一连串手势,这些长久以来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兄,已是心领神会。 但见队伍两旁的头人,对着自己手下的好汉,也是几个简洁明了的手势,便各自带着三四十人,猫着腰朝山脊两头摸去了。 “反正也是闲着,权当是拉练一下好了,”付百一看着弟兄们有条不紊地行动,满意地笑道,“还好没让火夫起灶,不然这两条小鱼可就要溜咯……” 付百一等到两头的弟兄,摸到了山脊处,他才抬起两手,对着身后的好汉们比划了个包饺子的动作。 于是乎,身后几十人,训练有素地远远散开,跟在付百一身后朝山头摸去。 早些年,付百一他们的队伍也就二十来人,在这群山之中,这点人是个不值一提的存在。 所以一直苟活于金兰寨的边缘。 自打那年,听闻三家兵马要来围剿,他们这些没受山寨重用的弟兄,索性就趁夜溜走了。 直到现如今发展到百八十人,也全是这三家的功劳。围剿过后,吸收了部分山寨逃出来的人员,往后的日子里又接纳了许多,来自三家底层的,苦于压榨的民众。 还有不少是长埂村逃出来的哩。 此刻这百八十人一块行动,想要掩藏踪迹,终究是困难的。 “诶?兔子?这附近有兔子窝么?”道三听闻密集的脚步声,狐疑道,“嘶……干!我特么的……我们被包围了唐紫!” 道三一吐蛇信,当即捕捉了纷杂密集的气息,数量之大,让它一时分析不过来。 于是瞠目结舌。 道利闻声,也急忙吐出蛇信,两只完好的蛇眼当即瞪得浑圆。(道利的底座正正好装在脑门上,所以不像道三,装偏了,被扎瞎一只眼睛。) 它们二者,刚刚蜕去蛇皮,这段时间都比较虚弱。尤其是皮蜕到头部时,底座盖住的地方,疼得颅骨好似要裂开。 “什么?”唐紫闻言,先是不可避免地一愣,转瞬又冷静下来,沉声问道,“是什么包围了我们?” 她话毕立马卸下了背篓,再将手中的手杖插进地里,给硕大的背篓抵住。 “人,是人!至少百来个人!”道三答道。 黑娃听闻结果,顿时慌神,手忙脚乱起来。可一见到唐紫丝毫不乱的行动,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唐紫……怎么办?”黑娃支好背篓,擦去汗水问道,“一定是山匪来了!” 他慌神之中,立马催动起腹中的灵元,顷刻间脖颈处就亮起一枚印记。 光华是草青色的。 “不急,有我在,”唐紫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将灵元收敛,“等下见得对方阵容后,再鼓动起灵元也不迟……对了,你现在元海中灵元有几层?” 她揉搓着酸楚的肩膀,看着黑娃问道。 “满,满的……”黑娃还是有些紧张。 虽然惊慌,但他还是十分顺从地,将灵元收了回去。 “那就好,”唐紫临危不乱,点头笑道,“道三,道利,赶紧过来!” 说道“赶紧过来”时,她的口吻一瞬间严厉起来,语调也兀的拔高了不少。 二蛇闻声不敢懈怠,也顾不着腹部的疼痛,火速冲到了唐紫身边。 道三一来到唐紫脚下,就习惯性地攀着她大腿一路来到肩头。道利暂时还不敢,做出如此亲昵的行动,所以到了她脚边就立即停住了身形。 唐紫不慌不忙地取出铁羽甲,在道三的的帮助下利落地披挂上。 “咔!咔!” 她熟练地按下金属锁扣,抖擞两下身子使其服帖,然后伸手拍拍黑娃,带着他原地热起身来。 “唐,唐紫,我们还用热身吗?” 黑娃看向身后的山路,意思是分明刚刚运动过。 “调用的肌肉不一样……”她明朗一笑,开始拉伸腰部和肩部的韧带。 “可是……”黑娃照着葫芦画瓢,笨拙地比划,言语无不紧张地说道,“可是,人已经过来了呀……” 他指着山头,那里先是走出个身型结实的男子,袒露着上身,露出红黑蓝三色的刺青。 一头干枯毛躁的长发,只用了条破布收拢,不修边幅。 只见他两手提一长斧,昂首阔步地从山头走下,继而是几十名好汉,手握长矛钩镰徐徐出现在视野。 “看见了,”唐紫平静地回应道,加快了热身的速度,“不止是上面,左右后方都有。” 说完心神一沉,飞速浏览了一遍周身。 “不怕,全是凡人。”她看着黑娃,轻松笑道。 说完唐紫抽出头顶的发簪,用嘴咬住,开始收拢自己,长途跋涉后纷乱的秀发。 第五十六章 星辰 “道三,道利,”唐紫咬着发簪,话音在口腔里震荡,“把你们的头伸过来……” 她一手固定住团好的秀发,一手取下口中的发簪,垂头插入发束之中。垂头之时她杏眼微睁,抬起眼眸透过上睫毛,看向山头缓缓走来的付百一。 这是个江湖气息浓厚的男子,身上的刺青带着金兰寨特有的寓意:左肩胛的鲤鱼纹上,每刺有一枚星辰,就代表一条人命(寻常百姓商贾的性命是不算的,须是其他匪盗的性命)。 唐紫草草数了一下,不下十来枚星辰。 他手中的斧柄,是一整根崖柏车削的,保留了疤眼,“盘”满深浅不一的油光。 “这位好汉,”唐紫整理好头发,抬起头直视,“我们就俩人,至于这么大阵仗么?” 她语气轻松,语调平和,不紧不慢地伸出两只手掌,轻轻放在二蛇的底座上。 与唐紫的淡然相反,黑娃紧张地四处环视,注意着四周的异动。他担心不经意间射来一支冷箭,或是这百十来人陡然掷出几柄长矛。 “弟兄们都想过来看看热闹,”付百一打了哈哈,一脚踏上棵倾倒的枯木,“我们只是求财罢了,你割舍些钱财下来,让我的弟兄们买几坛好酒,便放你过去。” 他单手倒拎长斧,高高举起后松开五指,任由斧头自然落下。 只听一声闷响,锋利的斧刃扎入枯木一指之深。 他这是匪盗间展露诚意的举动,表明自己无意打斗。他付百一也没想到,翻过山头见得真身后,才知是踢到了钉子。 眼前这女子,从始至终没漏出一丝慌乱,十足镇定有恃无恐。他落草为寇七载,识人无数,是否外强中干他一眼便知。 这人有所仰仗,付百一心里暗自忖道。 “买路钱是吧?”唐紫一脸漠然地反问道。 他不料眼前的女子,给了台阶却不愿下来,简短几个字里的口气,满是不愿支付的意味。 他不免皱起眉来,抬手将长斧“哧”地一声拔了出来。 身后的弟兄见他这举动,纷纷心领神会,摆开了架势,随时准备动手。 这回轮到黑娃皱眉了,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只因唐紫一句话又紧绷起来。 唐紫在想什么?他不解地看向她的侧颜,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唐紫,还是破财消灾吧!”他提议道。 孰料,唐紫摇摇头,反倒赶在他前面,将灵元注入了二蛇的底座。 “这……”他显然不解,想说这不是唐紫的作风。 “是这样的,换做是早些年月,金兰寨还在的时候,”唐紫只用了几息的功夫,就灌注好了灵元,“这钱给就给了,权当买个信物,后面的路途便再无阻拦。而今你给了这一处,往后还不知有多少处等着……” 若是百八十个修士将她拦住,这钱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给的,别人不提她都会主动给。 但是凡人就不一样了,不值当。 “是修士!”付百一身后有人议论道。 “御兽的修士!”有人补充道。 “修士又怎样?”也有人不知死活,“我们杀的修士还少了吗?” 是了,百八十人以命相博,寻常修士还是会忌惮的。一些初出茅庐的修士,更是无力招架,稍有不慎就是殒落的下场。 付百一警惕地看了看道三道利,直觉使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两条蛇很棘手,他想。 “大当家的!上还是不上,你尽管言语!”有人起哄道。 “大当家的,绑了就是了,当猪卖掉!” “哈哈哈哈哈……” 他们闹哄哄的,紧随付百一的脚步越过了枯木,将包围唐紫的口袋慢慢收拢。 付百一两手虚握斧柄,即像是领队又如同被人架着,向前走去。他也没有办法,这队伍并不是铁板一块,方才起哄的人,都是对他颇有微词的家伙。 黑娃人群见人群慢慢靠拢,连忙两手紧握,催动起灵元戒备。 手心满是汗水。 他打开元海至今,仅仅用来猎杀过山兽飞禽,况且都是些寻常的猎物。至于月熊山猪之类的猛兽,他都远远避开。 总而言之,实战经验几乎为零就是了。 “喝!居然是两个修士!”有人叹道,“还以为是个杂役。” “瞧他那紧张的样子,怕是刚刚越过龙门吧!” 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无所畏惧地跟着,他们是真的杀过修士。一回生二回熟的,也就看淡了。 只有那些新加入的家伙,才会畏惧地放缓脚步,慢慢掉在了队伍后面。 大浪淘沙便是这样了,眼前这些草寇,此刻肉眼可见的分成了两波。 “有点东西,”唐紫看向付百一,笑着赞许道,“你的这些弟兄们都不错……” 她见只有寥寥几人,怯弱地缩紧了脚步,于是眉目一转,心头已然冒出了新的想法。 “现在才拍马屁,你不觉得晚了么?” 说这话的不是付百一,而是位中气十足的头人。他肩头刺有六枚星辰,四枚小的是匪盗,两枚大的是修士。 对此,唐紫只是一声冷哼。 她心神一沉的须弥,恰有山风吹来,鼓动得她衣衫猎猎作响。 发尾纷飞之时,她面容冷峻。 眉间、脸颊、脖颈、手背、虎口……在胸口的吊坠“咔”地一声展开那刻,尽数亮起枚枚印记。 月蚕、膜翅、猥鼠、守宫、龙鲤…… 恰似草寇们引以为傲的星辰,在唐紫身上,陡然射出利剑似的光芒! “不好!” 头人一声嘶吼,顿时汗毛倒立,满眼惊惧! “道三,道利,”唐紫一字一顿地点着名字,冷声道,“到你们了!” 此言一出。 众寇只闻无数贝壳碰撞的脆响,那女子肩上脚下的怪蛇,鳞片像炸了毛的猫,海胆似的蓬开。继而是惨白的光茫自缝隙里,狂怒喷涌。 “吼!” “吼!” 声波,气浪,两声石破天惊的巨吼,裹挟着潮湿阴冷的腥气。 厚实的草甸如同狂风拂过伏倒。 这山坡上骤然炸开深冬的大雪,片片浑如鹅羽,或灰或白或红,又在刹那之间内敛凝形。 人群里,痴傻的有,狂奔的有,怒骂的亦有。 无论是何心态,尽皆目睹两道巍峨的阴影,以撑天之资遮蔽眼眸。 付百一扬起头,后脑勺几乎贴到了脊背,手中的长斧脱手落下。 “你们现在拍马屁,我不觉得晚。” 唐紫立在蟒头,朗声说道。 第五十七章 草寇唐紫 唐紫的视野,而今已越过了山头,山后的景色对她而言,全无遮拦尽收眼底。 她便见这山后,那些本在静待佳音的火夫,此时无不惊惧,四散逃离。 此时已到了饭点,唐紫立于蟒头,匆匆扫视了一遍群山,这山后的世界零零散散地分布着稀疏的炊烟。 入眼就这么几个山头,居然有这么多炊烟?她有些意外。 这可是匪盗横流的天地,失去秩序的所在,没有点依仗,是不敢放任炊烟升起的。 “看来那张告示里委托,并不像管事所言的,那么手到擒来。”唐紫轻声说道,“寻常修士来到此地,和羊入虎口没有区别……” 即使是公孙夜,独自前往此地,怕也难全须全尾地回去。 想明白这点,她不由得好奇,到底有几人接到了这相同的告示?还是说有一条相对安全的小路?并非唐紫多心,她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味。 “仙人!”脚下的草甸上,付百一仰头喊道,“是我有眼无珠,识不得泰山!还请仙人收了神通,放我弟兄们一条生路!” 他断断续续的喊着,每喊出一句就深吸一口气。对唐紫的称呼,也从“修士”改口成了“仙人”。 此时头顶的巨蟒从头到尾,没有一处不散发着滂沱的野性。它们跃跃欲试,躁动地扭动着身躯,血盆大口里呼出热气。 就好似猎户所牵的猛犬,只待御者一声令下。 付百一等待了一会儿,头顶的天空除开巨蟒的粗气声,格外寂静。 显然,他的话没说动唐紫。 是了,眼下这情况哪有他说收就收,说放就放的份。 “仙人您开个价!”他大声吼道。 可能是用力过猛,他话毕当即剧烈咳嗽起来。 此时他手下的弟兄们,早已七零八落地跑开,尚且留在身边的屈指可数。 手持刀盾的头人,从金兰寨逃出,存活至今的八九兄弟。 顶多是十个人罢了。 剩余的人,胆小的已经沿着山坡,慌不择路地朝山脚狂奔。胆大的则翻过了山头,躲在山后向此地张望。 “由我开价么?什么都可以?” 头顶的唐紫总算是说话了。 “什么都可以,您看上什么尽管拿去便是,哪怕是我的命好了!” “你的命?”唐紫笑道,像是听见了可笑的话语,于是拍拍道三的头,示意将她放下,“你的命不是你给不给,而是我拿不拿,请你搞明白这点。” 她话说得,仿佛付百一就是个死物,轻飘飘的,任由她随意心放置。 像是在作证她的话语,道三慢慢放下硕大的头颅,付百一只见头顶的庞然大物缓缓落下。 令他胆寒的阴影,在他眸子里缓缓放大。 这样的情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家里伐木为生的日子。父亲手持长斧将一棵苍天大树砍出个巨大的豁口,继而来到豁口的背面,再凿出小口子垫入木楔。随着父亲的斧背,将木楔慢慢砸入,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便在枝叶的晃动中缓缓倾倒。 “轰!” 草甸受到夯击,竟榨出甘甜的芬芳,道三的头颅已然落下。 刚刚由于自尊心,而滋生起的怒火,片刻就被道三所带起的风压刮灭。 是了……仙人说的是对的。 他在心中无力地叹道。 “不过既然你说了,那么我们不妨尝试聊聊,”唐紫说着,几步从道三头顶走致付百一身前,“不过在那之前,我有几个疑问……” “您说。”付百一答道。 “这金兰寨是如何消失的?” 她知道是坍缩了,但还是好奇过程。 “听说是山寨的大当家,自爆引起的……” “自爆?”唐紫眉头一扬。 “跑出来的大伙都这么说,我也不知真假。” 付百一说完,他身后的弟兄们纷纷点头。 “行吧,”唐紫向后倾倒,依在了道三身上,两臂张开直接搭在了上面,“还有一个疑问,如今这金兰寨,还有多少修士?” 她的意思是,这些残存的匪盗之中,还有多少是有修为的。 “有的,”付百一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不过都聚在山寨的旧址外,只有手头紧了才会出来。我们打劫路人商贾,他们打劫我们。” 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身后的弟兄们,也附和着尴尬笑笑。 “既然如此,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黑娃翻过道三身躯,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有手有脚的,在这天地还能饿死不成?” “呵呵呵……”付百一僵硬地笑着,“仙人有所不知,这些金兰寨的修士,他们只抽一成罢了。不像是那些三大家的,少则三层,多则抽半数。” 他话里的意思,还是金兰寨的吃相好些,说得冠冕堂皇的,讨好地笑着。改成平日里,但凡有人这样同他掰扯大道理,他已经一斧头劈将过去了。 周遭逃命的人群,回首见巨蟒们一头伏着,一头四处张望,并没有暴起伤人的举动。 而他们的大当家,则在同唐紫交谈。 于是胆大的,便小心翼翼地摸了回来,结果一看见道三那只空洞的眼窝,当场又大叫着吓跑了几个。 “其实吧……”唐紫出声道,“你们对我而言,还是太寒酸了,怎么说呢?没什么油水。” 她一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模样。 付百一闻言,沉默不语。 他在心中愤愤地怒骂道,和你这身配置比起来,这金兰寨方圆五十里地里,有谁能不寒酸?既然嫌我们寒酸就爽快点放走了事! “但是呢……”唐紫说到一半又停住。 “但是什么?您说,能给的我们都给。”他态度十分诚恳。 付百一打家劫舍七载,踢到铁板被反杀,还是头一回。他心中暗道不妙,想着这回风波过去后,他手下的这支队伍怕是得散了。 毕竟这事对他的威信打击太大。 但他又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他付百一的基本盘,这些一步未离的兄弟。 “但是,就如我先前所言,你的这些弟兄们都不错……” “您这……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还请仙人讲明白些……”付百一躬身施礼道。 他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唐紫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么说吧,对于你们的财物,我提不起半点兴趣。我想要的,是你手下的这些弟兄,当然,也包括你。” 说完她直视付百一的眼睛。 好嘛,论起打劫来,还是你唐紫狠。 直接想鲸吞别人的队伍了。 第五十八章 特定时段 “我想到金兰寨的旧址去,好进到秘境里面,你清楚那里的现状吗?”唐紫继续问道。 虽然表明了吞并的想法,但她没急着得到答案,而是再起一个由头来转移话题,作为缓冲。 说话间,唐紫用手掌拍了拍道三,示意它恢复原有的身形。本来要开口回答的付百一,只见眼前又兀的炸开了满天的雪花。 雪花灰白两色,大且厚实。 他错以为道三还要继续变大,浑身的肌肉不由得绷紧,刚到嘴边的话,又滑回了肚里。 “道利,你也复原吧……”唐紫扭头说了一嘴。 然后只听“砰”地一声,又是一团猩红的雪花,吓得付百一身后的弟兄们尽皆一抖。 “这,这……”付百一瞠目结舌地看着,雪花一碰到衣衫立即化为乌有,极其梦幻,“不瞒您说,老寨如今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甚清楚……听讲三大家的人,也十分渴求得知里面的变化。不过他们派来的人没几个成功的就是了……除了……” 他拎着眉头欲言又止,像是在组织语言。 “除了什么?”唐紫问道。 “除了某些特定的时间外,不管三大家派来多少眼睛都是徒劳。那些眼睛的下场,不是遁走就是拘禁或是死亡。” “哦?那特定时间有什么不同?又是指哪段时间?”唐紫来了兴趣,“关于这点,还请你细说。” 虽然思绪在她脑中一转,她已有了大致的猜测,但还是开口问道。 那付百一,见唐紫几乎是开口不离金兰寨,他便算是看出来了,她此行的目的就是秘境。于是敏锐地扫了一眼地上的背篓,见得满是食物后,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他收回眼神之时,不料陡然碰撞到了道利的眸子,平静冰冷。他心头一紧不敢懈怠,连忙娓娓道来。 “特定时间里,老寨外是不设防的。因为老寨虽然不在了,可还是残存有百来名修士,都是以往山寨的修士。他们几乎是每月的上弦月,来我们的地界收租,钱财粮食皆可没有挑剔,打的是二当家的名号。待到满月时,百来名修士会尽数消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我说的特定时候,就是满月时了,所以您打算去金兰寨的话,我建议还是满月时再去的好!至于深入到了老寨里面,那我就不清楚了,您知道的,我们这些凡人进去和送死没有区别。” 他十分连贯地说完,没有一刻停顿。 “那下弦月呢?”唐紫好奇道。 “下弦月啊……下弦月他们就守在原处,应该是在修炼吧?对了!他们消失的时间,是满月当天的入夜,到次日的鸡鸣。” “嗯,”唐紫点点头,“那你所说的那些眼睛呢?” “他们啊……”付百一指了指自己的肩头,还有身后头人的肩头,“有些是我们解决了,有些是修士们解决的,有的逃走,有的遁入秘境再不见踪影。只有满月时进入秘境的,才能全身而退……” 他像是倒豆子似的,把自己所知道的尽数吐露了出来,他心想既然唐紫在意秘境,就告诉她所有。 “满月……满月。”唐紫轻声重复了两句。 特定时段,满月。 这两个特征,无不向唐紫透露出了一点:今日的金兰寨,并非她先前所想的,只是单纯地向下坍缩。成了个稳定的,连接秘境的入口。 而是一个入口飘忽不定,只在满月时才稳定的秘境。 因为从他的话里可以得知,金兰寨的修士只会挑满月的时候进入秘境。而不清楚这点的,三大家的修士,进去了就不再出来。 那么,这些不知根底,胡闯蛮撞的修士,怕是已被不稳定的入口胡乱投送,到了一个未知的地点。如此,他们想要找到来时的出口,难度好比登天。 所以就此不见踪影。 就算是上一世的唐紫好了,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试想一下便知,即使秘境是现实世界的投影,但在这个没有世界地图,没有导航,也没有网络的世界。一个人被随机扔到了一处角落,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就是地点是何处完全不认得。 如此再想找回来时的入口,真的难比登天。 唐紫暗自庆幸起来。 还好误打误撞,从这人口中得知了这点,不然这次她铁定又得来一趟,“少女唐紫的奇幻漂流了”。 “照你这么说,那我来的是有点早了,”唐紫笑道,两步走到了背篓边上,“对了,你们的寨子在哪里?我不想往回走了,就先去你们寨里住会儿。” “……” 鸦雀无声。 “怎么?你不欢迎?”唐紫说着皱起了眉头。 她先是看了一眼道三,又看了一眼道利,最后看向付百一。 如此举动,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呵呵呵……欢迎,欢迎的,”付百一笑得比哭还难看,继续躬身施礼道,“我们那里谈不上寨子,就一个小聚落罢了,就在山后小河的上游。” 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侧转过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姿态放得极低。 他身后的弟兄们,先是面面相觑,片刻后又四处跑开,高声吆喝着,叫人群过来。 如此,便是谈妥,准备出发了。 “唐紫,”偏偏此时道三开口说道,“这是又要上路了吗?” 唐紫只顾着背起背篓没有回答。 “我不管!唐紫你得找个人来驮我!我不想走了!” 它耍赖地趴在了地上,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那你随便挑一个吧……”唐紫无所谓道,指着从四处聚拢的人群,“反正你别伤人就行了。” 她这番指点江山的模样,好似果农领着朋友进了园子,满园瓜果,任君采撷一样。 “这样?!”道三闻言,倏然挺起头来,两眼放出金光,“这样好!这样好!那么我就选你了!” 它屁股一扭(如果它有的话),飞也似的一路攀上付百一的肩头。后者肌肤一触碰到冰冷的蛇躯,则似被冰冻住,不敢动弹,当即冷汗就流了出来。 “放心好了,它不会伤你的。” 不管付百一相信与否,她先出声安慰,然后抬脚朝山顶走去。 “没事的,”黑娃跟在唐紫身后,从付百一面前走过,他也好心宽慰道,“只要唐紫在,它就不会乱来的。” 欲哭无泪的付百一身后,那忠心的头人见得这番场景,先是替他感到愤怒屈辱。继而又矛盾地感到庆幸,他庆幸道三攀上的不是自己。 但他似乎是忘了,还有道利呢…… “看什么看?啊?”道利攀上头人肩上,斥责道,“再看,信不信大爷我拿你打牙祭!” 于是乎,这草甸茫茫的山坡之上,欲哭无泪的男人,又多了一个。 第五十九章 付家营地 如果单就地势而言,金兰寨的位置并不算好,山峦起伏平缓,有种丘陵地貌的感觉。 十分柔和,很难同刻板印象中的,怪石嶙峋匪盗横行挂上钩。 想来也是这样,易守难攻的地段,都被三大家霸占了。所以绿林好汉们,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在这三不管的地界讨生活。 唐紫和黑娃,正沿着小河一前一后地向上走,背负的东西十分重,所以他们走得格外缓慢。 他们身后是乌泱泱的人群,挤成一团在后面慢慢跟着,长枪钩镰寒芒闪烁,喧嚣吵闹。 行至上游的一处河套,走出树林,果然见得一处营地。密集的帐篷,简易的围栏以及三五炊烟。 “他们回来了……” “姐,哥他们回来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总算是回来了!” 人群刚刚走出树林,就听见了营地里的喧嚣。还有不少人从帐篷里跑了出来,围聚在入口处,张望着所等之人。 议论纷纷。 他们讨论的话题,无外乎前面的二人是谁?还有大当家肩上的怪蛇,是死是活?哪里来的? “散开,都散开,不要挡路!”付百一抢先一步,在即将走进营地的时候,跑在了前面,“一个人都没少,不用看了,老老实实回家等着吧!” 他的话很管用处,人群闻声,几乎是服从命令似的,乖乖退回了帐篷。 付百一尽地主之谊,领着二人向营地深处走去,等到横穿整个营地,才在河套的末端看见一处空地。 “你们的帐篷就扎这里好了,那顶是我的,就在你们附近,”他指着一处厚实肥大的帐篷说道,“离满月还有十来天的时间,这个位置比较安静,不受打扰。” “谢谢。”黑娃说道。 “呵呵呵……”照例是僵硬的笑容,付百一说道,“没啥好谢的,就怕你们住的不习惯。” 他浑身不自在地站着,眼神飘忽不定,惴惴不安。 “是有什么话要说么?”黑娃善解人意地问道。 “嗯……”付百一点点头,但没开口。 他显然明白,眼前这二人,唐紫才是话事的主。 “说吧。”唐紫道。 墨迹了一阵后,付百一才算是开了口,大概讲了一下营地里规矩。虽然唐紫他们很强,也是客人,但他还是希望唐紫能给他点面子,遵守这里的规矩。 “营地不大藏不住事,还请仙人多多包涵。” 这次他没继续躬身施礼,而是殷勤地上前,帮二人搭建起了帐篷。 …… 这地界周边,虽然没多少修士,但灵元却很稀薄。又不似大泽渊底那般人迹罕至,平静安宁无人打搅。 所以这段时间里,唐紫一行人都将吐纳暂时搁置了。 “我算是知道了,这里土地的肥力明明那么好,却没人看得上眼,”黑娃坐在地上自言自语,他在帮唐紫给丹药装瓶,“原来是因为灵元稀薄,薄得和没有一样!真是白瞎了这么肥的泥巴!” 他难得发着牢骚,将刚清点完数目的药丸,一把倒进陶土瓶里。 接着贴上一张四四方方的红纸,盖上唐紫雕刻的戳印,“祛痢丸”。 完后用布团堵住瓶口。 这药丸,原本是唐紫为营地里的人,随手做的。 用来治疗痢疾。 像这种粗犷且简陋的营地,吃喝拉撒全靠围绕营地三面的河流,干净卫生四字,是完全无从谈起的。 虽然地处河流上游吧,但保不齐更往上的地方,又有另一伙匪盗扎下了营来。 所以打水时,难免不经意间提来一桶“病菌”,也是常有的事。 痢疾,或者更有甚者,爆发霍乱,都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用丹炉炼制这种简易的药丸,也算是杀鸡用了牛刀,噱头十足。 每每炼制的时候,都有好事者围在远处的水渠(付百一担心引发火灾,所以挖了个简易的水渠,将丹炉和营地隔开)驻足观看。 对唐紫而言,这本是举手之劳罢了,看热闹也好,感谢也罢,她都没放进心里。不曾想,却发生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有多少瓶了?”唐紫轻声问道。 她将刚炼制好的丹药,一股脑地全倒进了木盆里,好等冷却后由黑娃来装瓶。 “我看看……”黑娃坐在地上,开始清点身侧的木箱,“唔,有五箱了,一箱一百二十五瓶,共计,共计……” 黑娃即不识字,也不识算数,于是共计了许久,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六百二十五,”唐紫将木盆端给黑娃,轻声嘱咐道,“还差三箱就够了,你那里陶瓶应该不够,等下去问百一再拿一些。” 一千瓶“祛痢丸”,便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是付家营地未来三月的“稅钱”,要在这月底上交给金兰寨的。 唐紫是没想到,金兰寨的修士竟然会专程来“买”这药丸。最后她在付百一的再三恳求下,点头应下了此事。 自从上个月底,唐紫随手甩了几瓶给营地,化解了痢疾的风波后。付家营地有仙丹的事情,就不胫而走。 “嗬!这仙丹可神了,吃下肚火辣辣的。”有人分享着自己的体验。 “是了是了,像是一团火,从嗓子眼一路蹿到屁眼子,窜稀立马就好了!”有人附和道。 “我老娘的命,全靠这个抢回来的,老人家前些天都拉脱相了!” 饱受痢疾霍乱之苦,混迹在山林里的各路匪盗们,一时间纷纷登门求药。 以至于消息最后飞到了金兰寨的修士耳中,最后才有了这抵“稅”的事情。 一千瓶药丸,数量虽多,但唐紫对此倒没什么怨言。毕竟限制她产量的只是原材料罢了,自打她的灵元发生改变后,这丹炉便被她玩得风生水起。 像这类寻常的药丸,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原材料管够,唐紫她能像拧开水龙头似的,哗啦啦地生产出来。 之所以拖了许久,也就是原材料太少罢了。这些营地里,五大三粗的匪盗,哪怕画了图给他们按图索骥,还是不甚理想。 “这样也好,”唐紫关于产量被拖累这件事,跟黑娃说过,“有时候锋芒太过毕露,也不见得是好事。” 黑娃深表赞同地点点头。 “我们不是来探秘境的么?”道三冷不丁地插嘴道,“咋变成给他们炼药的了?我还等着去里面寻宝呢!” 如果说谁有怨言,唯独就是道三了,这家伙心心念念的,想到秘境里去。结果却在这河边一住,就住了近两月,每天唉声叹气的。 “入口不稳定,还是再等等吧……”唐紫解释道。 是的,在最初的那段时间,到了满月那天。他们就在付百一的带领下,按计划去了趟金兰寨的旧址。结果却发现,原本该集体消失的修士们,竟好端端的呆在原地。 于是他们只好作罢,又回到了河套这里,之后便是营地爆发痢疾的事了。 到了这月的月中,他们再一次前往,结果还是碰壁无果。付百一为了自证清白,没有欺骗唐紫,只好铤而走险和唐紫绑来了个落单的修士审问。 才知是入口不稳,等过些时日。 第六十章 唐紫牌香饽饽 “唐紫我跟你讲,以我的直觉,他们绝对是在联手诓骗我们……”道三睁眼说着瞎话,“你看在这破河边上,住了快两个月,我们有啥好处得来吗?没有!” 它窝在帐篷里面,百无聊赖地吐着蛇信,对于唐紫无偿帮外人炼药这点,道三意见颇深。 唐紫对此,默不作声地白了它一眼,解下颈肩上的吊坠一扬手,精准地丢到了道三面前。 “咔!” 吊坠落地,受力张开,被金与灵石隔绝的灵髓重见天日,灵元四溢。 这个声音,对二蛇来说犹如天籁。道三一扫而空脸上的惆怅,换作一脸的春光灿烂,飞扑了过去。 道利也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围着道三兜转,寻找时机。 “唐紫,你不能这样惯着它们,”黑娃拾起地上的陶瓶,开始码放装箱,“它们既然嫌这里灵元少,就应该自己出去找,而不是这样不劳而获。” 他看着二蛇争夺灵髓的情景,止不住地摇头,她认为唐紫太过放纵二蛇了。几乎是一有抱怨,就丢出灵髓安抚。 明明向东走个十里山路,就能在一处泉眼的所在,寻到个灵元相对充沛的地方。 “暂时性的,我只是怕麻烦罢了。” 她专心致志地调控着炉温,随口敷衍了一句。过了一会儿,直到这炉丹药已经成形,她才回过神来,觉得该跟黑娃解释一下。 “我不是嫌道三道利烦人,只是不想被这里的匪寇打扰。你知道的,不管付百一说着再怎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终究是落草为寇,滥杀无辜的匪盗!” “但他们又打不过你。” “是打不过我没错,可老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里鱼龙混杂的,我不想浪费心神。” 唐紫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麻利地用搓丸板,将药膏碾磨成形,倒入木盆。 就在此刻,营地里陡然炸起一连串,急促刺耳的金锣声。上一刻还平静宁和的河套,这一刻就像是点着了的炮仗似的,轰地一下乱作一团。 “敌袭,敌袭!别的寨子围人过来了!” “快快快,敌袭!” 一小伙手持金锣,敲着毫无节奏可言的梆子,在营地里来回狂奔。 二人只见不远处肥大厚实的帐篷,砰地一下被人撞开,付百一手持长斧就冲了出去。 他是如此的迅速,几乎是金锣声刚刚响起,就从卧榻上跳了起来。照例是袒露着上身,只穿了条麻裤就跑了出去。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头发就胡乱地散开,随着他的狂奔,像是一团海草在身后狂乱飞扬。 脸也不似早先那般棱角分明,青一块紫一块的肿了起来,不见了往日的俊俏,徒留深入骨髓的匪气。 身上也满是淤青,很是奇怪。 “他们来了?”黑娃投来疑惑的眼神。 “来了。” 唐紫点点头,“卟”地一声熄灭了炉火站起身来,径直朝帐篷走去。 除开第一声锣响时,二人有被惊到。 他们现在的神色已经了恢复平静,只剩下少许不快,对锣声吵闹的不快。 这刺耳的金锣声一直在敲打,不曾停顿,那持锣的小伙似乎有些偏执。他在营地里来回跑了几圈后,一见有人还在帐篷里磨磨蹭蹭的,就立马提锣跑到那人帐前,敲到他出来了方才罢休。 “吵死了。”黑娃将手里的布团一摔,抱怨道。 随后他转身捡起身后的空箱,递到木盆上面倒扣盖住后,便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帐里。 今日这件事看似突发,实则付百一,早在几天前就打好了招呼。 “仙人,有人不知死活,放出话来!说要来我的地盘上把您掳走,拿去给他当压寨夫人,岂有此理!” 付百一当时怒不可遏地说着,他在丹炉边上来回疾走,把他认识的脏字一个不漏地都骂了出来。 他愤怒的原因,不是因为有人想要伤害唐紫,而是那人完全没把他付百一,“河套小黑鲤”放在眼里。 还光明正大地放出了风声,好像来他的地盘抢人,就同探囊取物一般洒脱。 而且这人想要夺走的,是他的摇钱树,一个随手就能免去他三月税赋的财神爷。 “这我不能忍!”付百一当时气急之下,竟挥拳锤在了丹炉的把手上。 就像是人愤怒时,一拳锤在桌板上一样。 “咣”地一声,金贵无比的丹炉当即吃力晃动起来,内部的零件同时还发出了丁零当啷的碰撞声。 看得唐紫黑娃二人肝胆欲裂。 于是乎,付百一有幸得以见识,他印象中万事风轻云淡的唐紫,暴走的模样。 只见眼前的唐紫,身后乍现一对膜翅,“嗡”地一声鼓动起狂风,便对准他弹射而来。 “砰!”地一下,他感觉自己的肋骨险些断裂,他被唐紫一头撞倒在地,然后又被她一把抓起他的脚踝,提着他振翅飞跃了小河。 飞跃小河的过程,他的头是倒插在水里的,和打水飘的石子一样,在水面飞速掠过。 那感觉当真是无比的酸爽,他头一次领略到,原来水在快速的撞击下,所形成的张力堪比磐石。 于是在接连的碰撞猛击之后,他当场昏死过去,被唐紫拎死狗一样,拖入河对岸的林中一顿胖揍。醒来时鼻青脸肿,从头到脚没一处舒坦的地方。 看来方才他冲出帐篷,浑身伤痕累累的,便是因为这次的暴打没有痊愈了。 这事过后,付百一手底下的那些头人,看向唐紫的眼神也因此多了一丝怯弱。 “确实是不知死活,”二当家摇头叹息道,“但凡是有一丁点的理智在脑子里,就不会想到,要让这尊杀神当自己的压寨夫人。” 一时间,营地里头人们纷纷颔首应是,深表赞同。 是了,最近绿林间都流传着一则讯息,有人扬言要唐紫当他的压寨夫人,给他产丹药,生胖娃,攒家俬。 没有办法,自打这绿林间的好汉们,知道了付家营地掳来了个丹师(唐紫也不清楚,为何消息传到后面,变成了她是被掳来的?),并在付百一的压榨下,没日没夜地生产丹药,免去了付百一三个月的税赋后。 每个寨子,无论大小,都极其眼热。有些自视甚高,觉得付百一不过如此的,自然会心猿意马蠢蠢欲动。 至于这位敢于放出话来的,是早先金兰寨尚存的时候,就混得风生水起的角色。 自称“金兰绿林第一枪”。 手底下有四个山头,养着七八百个弟兄,是那种敢于冲到金兰外面,打三大家秋风的存在。 第六十一章 原计划? 自打这金锣声响起,营地就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械,吵闹个不停,有条不紊地按着预定的方案运行。 青壮的男人们拿起长矛钩镰,纷纷跑到营地的入口处聚集。老弱妇孺们则赶到河边,解开岸边木桩上的系绳,从河里拖拽出一块块一人多高的木板。 湿漉漉的木板就竖直立着,依托着简易的围栏插放。 也就是唐紫拾掇好自己的功夫,河套地这不大的营地,就已经准备妥当了。 虽然看起来兵荒马乱的,但效率之高确实没得话说。 看来付百一还是有点东西的。 这一次,唐紫没有带上道三道利,而是要求它们守候在帐篷里面。除非有人渡河而来,意图背刺,不然不许它们出去。 “守好丹炉和这两筐东西,才是重中之重,可别让人趁乱悄悄摸走了。” 她嘱咐完这句,方才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与在门口等待的黑娃一起,朝着营地的入口走去。 一路上,幼童们正提着桶桶河水,手忙脚乱地把营地洒了个遍。妇孺们则用浸湿的蒲草,将堆放柴火的小棚完全遮蔽,不留死角。 他们二人就这样,脚踩着浇湿了的土路,穿过一顶顶帐篷,来到了营地入口。 “这便是金兰寨么?”黑娃木然地看着四周,喟叹道,“如此迅速的应对,显然不是第一次遭遇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同长埂村作对比,若是自家村子遭遇了这情景,会是如何应对的? 思来想去许久,他也仅仅想到了应对怪蛇的方法,关于应对人类的方案,却是一个也没有。 于是面色短暂地阴沉了片刻。 还好村子离金兰寨尚远,虽然穷是穷了点,但是好在太平,没有刀兵。 他无不庆幸地想道,脸上的阴霾这才散去。 此刻,围栏后边的空地上,人们三五成群地躲在木板后边。 胆小的只顾着埋下头,紧绷着身子等待施令,胆大的则探出头去,向营地外望去。 付百一和那个手持刀盾的头人,一脸无畏地立在入口处,身姿挺拔。 二人的注意力尽在远处的林中。直到唐紫和黑娃的脚步声近了,才回过头来瞥了一眼。 “仙人,您最好等在木板后边,”头人今日换了面阔盾,他挡在付百一身前,短刀的尖端指着一块空置的木板说道,“小心等下会有箭矢射来。” “晓得了,谢谢提醒。” 她笑着应下,领着黑娃快步走到了木板后边。 付百一眼见二人已步入掩体,原本无所畏惧的神色,眉头突然一皱。 他立在原地,一双眼睛四处寻找着,一会儿看看二人的肩头,一会儿又望了望身后的土路。 他甚至伸长了脖子,朝土路的尽头望去。 “道三道利呢?”他终于开口问道。 “我让他们殿后了,守在营地后边。”她回答道。 “殿后?”付百一蓦地愣住,一脸的茫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殿后?它们怎么能殿后呢?殿后是老人们的事情啊!” 言外之意,道三道利应该冲在前面。 说实在的,他付百一肚里盘算的,就是祭出道三道利,这两个大杀器。 只要有这两兄弟出马,管你是绿林第几枪,就算是千军万马好了,也和石碾压豆子似的。 说白了,道三道利,就是他付百一敢于应战的底气。 “它们怎么能殿后呢?”付百一又茫然地重复了一句。 就连那头人,一时间也面露出了愁容,握住阔盾的手臂,青筋乍起。 那可是四个山头的人马啊! “没事的,不用紧张,它们倆想要过来,不就是一息之间的事情么?”唐紫摆摆手安慰道,“你们只管按原计划来就好了,别管它们。” 原计划?他们瞪大了眼。 我们的原计划,就是道三道利上啊!付百一和头人同时在心里咆哮道。 沉默了一会儿。 “这,这样啊!呵呵呵……”付百一咧着嘴,僵硬地笑道,“那就按原计划进行吧。” 他说完,一步一步地从入口慢慢挪走,来到木板后面,和唐紫与黑娃挤在了一堆。 接着是头人,他也回到了木板后面,将阔盾插进泥地里,从背后摸出面小盾出来。 四人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这股尴尬,他们纷纷从木板侧边探出头去,看向了远处的林地。 从他们的位置可以看到,在那片密林之中,人头攒动。数不清的,黑幢幢的人影,正从林子深处走来。 原本栖息在林中的群鸟,有一只算一只的,都冲出了林子飞向云霄。 顿时,营地外尽是扑扇翅膀的声响。 群鸟避祸远去之后,渐渐的,唐紫已经能够听清脚步声,甲片碰撞的脆声,以及林中人群的议论纷纷。 还有围栏后边,扎堆的人群的鼻息,粗犷急促。 对方快走近了,却又陡然停下。 片刻之后,只见密林里的人群一阵骚乱,细看去,像是有人挤出了人群来到了队伍前端。 继而唐紫目睹两百来名弓手,冲到了树林边缘,刚站稳脚步,抬弓对准营地的方向就是一阵攒射。 “嘣嘣嘣……” 翎羽的破空声过后,是箭矢扎入木板的闷响。 这些人竟然连招呼都不打,或是檄文也不发,照面就是一阵压制性的攒射。 接着是点燃了火把,引燃火矢,又是一阵密集且连续的攒射。 “嘣嘣嘣……” 唐紫耳边的闷响此起彼伏,混杂着火焰骤然熄灭的“噗嗤”声。 有些箭头甚至扎穿了木板,闪着寒芒的矢刃兀的出现在唐紫眼前。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会用火矢的?”黑娃拍拍头人的肩膀,好奇地问道。 先去营地里的一番操作,显然就是为了预防这个。 “嘁,火矢算什么?等下还有火把哩!一起打家劫舍的,他们有啥手段,我还不清楚?”头人翘起头来解释道。 这人似乎还挺骄傲? 他话说到一半时,大地响起隆隆雷声:两队马匪手持火把冲出了林子。 “快!抛蒺藜!”付百一见状大声吼道。 他同时用斧背敲击着木板,生怕有人没有听见。 从林中跃出的马队,本是冲着敞开的入口来的,结果还没跑至近前,围栏后边就抛洒出来成片的蒺藜(扎马钉)。 他们只好勒回缰绳,悻悻地打马而过,对准围栏后面,抛出了手中的火把。 “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 头人将头撇向近处的火把,看着黑娃骄傲地说道。 “神了,”没见过世面的黑娃叹服道,“那你快说说,他们接下来会干嘛?” 对面的匪盗,连出两手都被营地化解,黑娃很是好奇,他们接下来还有什么手段。 “接下来啊……”头人咂巴咂巴嘴,“应该是骂娘了吧!” 果然。 “付百一!你他娘的缩头乌龟,躲在龟壳里面算什么本事?!” 林中响起一男子,洪亮地吼声。 第六十二章 一枝独秀 这人打马自林中走出,挥舞着金瓜,仰头哇哇叫骂。 似乎这林野间的匪盗,为了彰显自己的悍不畏死,所以都爱光着个膀子。刀疤、刺青、体毛。有一个算一个的,统统展露出来。 在唐紫看来,可谓是十足恶臭。 边上的付百一还好,唐紫侧过头瞟了一眼,至少他的五官端正,肌肉的线条匀称。虽然此时身上散发着一股“跌打万花油”的味道,但至少不会让人心生厌恶。 是的,关于光膀子这件事,归根结底是看脸的。 十分现实。 这林中出来的壮汉,膀大腰圆的,少说得有三百来斤,肚脐四周还生满了黑毛。两个金瓜在他手里,和饭勺似的玲珑。 “可怜的马儿”黑娃只是瞄了一眼,就由衷地感叹道,“唐紫,你说这位大哥会不会就是那个,想你做他压寨夫人的家伙?” 黑娃说完,咬着牙关咽下一口唾沫,后颈生起一片鸡皮疙瘩。 真是有碍观瞻,连黑娃都觉得不堪入目。 “不是不是,”没等唐紫回答,付百一先开腔了,“那家伙惜命得紧,才不会冲在第一个,那只是他手底下的弟兄罢了。” 木板外,那人也不靠近,就打马在树林边缘徘徊。口中粗鲁污秽的言语,早把付百一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付百一没有吭声,他悄悄地摸到了边上,自他人手中夺来一柄劲弩,弩矢上泛着碧绿的油光,也不知是涂了什么东西。 “看我叫他闭嘴,娘的,骂得如此难听!” 他背贴木板啐了口唾沫,侧头瞄好了方位,便转身抬手就是一弩射去。 这一弩,瞄准的却是那壮汉身下的墨驹。 “都给我射他!”他仰头喊道,将劲弩还给那人。 几乎是弩的机身刚刚落入那人手里,远处的墨驹便是一声嘶鸣,抬起了马腿,在空中疯狂乱蹬。 它上腿的肌肉,弩矢整根没入了其中。背上的壮汉从头到尾,没有一处不是肥大的,寻常人脚尖踩入尚有盈余的马镫,他却是整个锁死。 这可是大忌。 便见那马胡乱蹬踩之时,这壮汉没把握住平衡,斜斜跌落下去。 他的头背生生砸在地上,肥肉与地上的土石碰撞,发出一声“啪”地脆响。他一只脚侥幸挣脱了马镫,另一只却因为角度问题死死卡住。 于是难逃被被墨驹拖拽的命运,于林地与营地间的空地上狂奔。 裸露上身没一会儿,就皮开肉绽,露出皮下颗粒分明的脂肪,好似那剖开鸡腹,见得的鸡子。 “咻咻咻……” 木板后射出数支弩矢箭羽,胡乱地撒在空地上。有些没入泥土,有些扎在马身,有些则刺入了壮汉的身躯。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息之间。 第三轮对弈,还是付百一棋高一筹。 “好!”黑娃拍手称快。 木板后一时欢声雀跃,林中则和沸水一样躁动起来。 “准备好,要接战了!”付百一看向唐紫,神色紧张地说道“你最好让道三道利过来吧,对方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们招架不住的……” 这家伙眼神里,竟然有了祈求的意味,是完完全全地把二蛇当了救命稻草。他浑然忘记了,眼前的唐紫,也是一把好手。 “不急,”唐紫淡然道,“时机不对它们自然会赶来的。” 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却无法给到付百一,哪怕一丝的安心。 “不是这样的!”付百一两手握斧,竟有些急了,脖颈处冒起根粗大的静脉,“没有什么时机,哪有什么时机?就是出手,碾压!出手,压死!等下时时刻刻都是人命往里填啊!你哪怕叫来一只也好啊……” 他始终搞不明白,唐紫为何不愿让二蛇上场。 木板外的树林里,此时脚步声已然密集如雨,这些人怪叫着,正冲刺向着营地奔跑。 唐紫没有松口的意思。 付百一跺脚“哎!”了一声,两眼冒着怒火,拎着长斧率先迎了出去。 黑娃对此心中也有不解,是的,哪怕来一只也好啊,他在心里附和道。思来想去,心想唐紫的动机,他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 他没出声,暗自催动起灵元,混入身旁的人群一道迎了出去。 唐紫也迎了出去,方才二人的神色,她心里是不舒服的。 “咔!” 她信步前行之中,展开了灵髓的外壳,好随时作为补充。腹中的灵元她丝毫没有保留的,如同开闸放水,火力全开的倾泻出去。 “嗡!” 她背后展开三对膜翅,此时的翼展,竟达到了恐怖的一丈,如同身后展开了一副六翼的图腾。 这膜翅光华流转,高频振动之中,平地狂风乍起,星流飞舞。 月牙白的灵元喷涌,将她包裹,围栏外的众人,便见平地里骤然升起一轮耀眼的白日。 其光芒刺目,难以张目直视。 于是纷纷抬手遮挡,方能见一白日中的剪影。 一女子衣衫翻飞,六翼振动,在耀眼的白日之中,只显现出个朦胧的轮廓。 恍如天神。 “嘶……” 付百一停下脚步转身,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 视野之中,唐紫飞速了拔升高度,如同一团巨大的流火,在空中只留下一道残影,便“轰”地一声砸入人群之中。 落地的情景,他实在难以看清,视线里还刻着那团流火的残影,闭眼摇头揉搓,也不见好转。 明晃晃的,看啥都是白蒙蒙的,像是道纱帘盖着。 “你有这么强,你早说啊……”他垂首肉眼,耳边是四处游荡的惨叫。 不知为何,付百一心里有些酸楚,一种我把你当兄弟,你却背着我花天酒地的感觉。 几息过后,视线终于恢复,惨叫声还是此起彼伏。 于是他紧忙张目望去。 唐紫就立在他不远处,一个半臂深的圆坑中。这土坑就似一盆面粉,被石球压凹下去,凹面平滑规整。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一地哀嚎的匪盗。一根根一人多高,冰晶似的尖刺。好似那刺猬背上的刚毛一般,布满他目之所及的空地。 她周身飞舞着密密麻麻,象牙白的藤蔓,是由根根丝线拧成的。地上这些集体扑街的凡人,但凡有一人,爬起身来,意图浑水摸鱼逃脱。那藤蔓就似一根章鱼的触手飞出,将其小腿的肌肉贯穿,拎小鸡仔一样倒提而起,甩向身后的营地。 “这,这……” 这谢谢仙人的不杀之恩啊!付百一两手一松,长斧“咣”第一声落在地上。 他想起了当初,将唐紫团团包围的自己,一时间感激涕零之情,溢于言表。 第六十三章 阔佬 本是秋高气爽,西风落叶的河套,此时偏偏扎满了半个空地的冰晶,兀的生起一股冷意。 密林之中,两男子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脚后的马扎,直接被宽大的衣摆拂倒在地。 “我,我的亲娘啊!”彪形大汉起身喊道,“这,这……” 他张着口,失态地往前踱走了两步,林间的微风刮过他附庸风雅的衣衫,带起一股霉味。 公孙夜连忙屏住呼吸,他讨厌这股霉味,是一种衣服压在箱底里许久后,才会产生的味道。 “公子,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汉慌乱起来,两支手乱颤。 二人身后披挂齐整的护卫,亦是同样的不知所措,更有甚者,脑子直接宕机,石化当场。 林外横七竖八躺着的,可是他们横行金兰外围的依托,而今只是白光一闪,竟直接化为了泡影。 “唔……先别慌张,容我先上前看看。”公孙夜此时屏着呼吸,鼻音极重。 他摆摆手示意众人在原地等待,自己则提起宽大的下摆,朝着树林边缘走去。 “公子!等一下!那里危险,还是让我派个弟兄前去看看吧!”大汉往前踏了一步,提议道。 “不用,不用。” 公孙夜连连摆手,急忙前走。 “那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 大汉连忙追上前去,振臂一呼叫上了身后的弟兄。 开玩笑,公孙夜要是出事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人没了他可以再招,地盘没了可以再打,都是假以时日,就能东山再起的。 但公孙夜要是没了,他和他那几房的姨太太,可就难以善终了。 何况还是魔道中人,能给个痛快,都算是怜悯。 唐紫立在原地,确认无人敢于起身后,她才收拢了散逸的蚕丝。先前这一击,可谓是短短的三个呼吸间,就将她腹中的灵元湮灭殆尽。 若没有灵髓撑着,这些月蚕组成的藤蔓,怕是早已消散了。 “果然,元海还是小了太多。” 她沉下心神,内视腹中的元海,即使已经突破了一转,眼前元海的边际,也不过是往外扩张了一圈而已。就好似在足球场外,又修建了一圈跑道一般。 毕竟,一转只是元海开启后的沉淀与定形罢了。 “得加把劲了,争取年内突破二转,不然单凭眼前元海的容量,最多能同家老交手三合。” 她紧握双拳,耳旁是营地里众人的赞叹,以及满地的哀嚎。她无心从中体会一丝得意,四肢百骸在她的耳蜗里哔啵作响,红辣微胀。 除了一转之外,元海的扩张,是呈指数式上升的。哪怕是修为最低,资质最小的三转家老好了。其元海的大小,也至少是唐紫的四倍。 “就算有灵髓在,也弥补不了这么大的鸿沟啊……”她喃喃道。 “唐紫,”公孙夜还未走出林子,就挥手打起了招呼,“才半年未见,怎么你的修为就如此突飞猛进,到了这么恐怖的地步?” “公孙夜?” “是我!” “你怎么会来这里?”唐紫十分吃惊。 “来找你呀……” 他笑了笑,在即将走出林子的时候,放缓了脚步,后面的十来人也趁此跟了上来。 他们跟到了林边之后,就不再往前走了,只剩公孙夜一人,还继续朝着唐紫走去。 一路上,他催使着灵元化作猩红的旋刃,斩碎了沿途挡路的晶刺,来到了唐紫面前。 领头的彪形大汉,看着满地狼藉的空地,又见二人言谈间如此熟络,脑子里立即蹦出了诸多疑问。 但转念又打消了这些顾虑。 因为公孙夜没有同付百一联手,坑他的动机。 “上次你给我的药粉,真的,效果极佳!搞得我十分后悔,后悔当初怎么不跟你多讨一些,”他见面寒暄了三句之后,就说起了药粉,直奔主题“找你找的我好苦……山城里传言你畏罪潜逃,躲在了大泽渊底。我差不多把渊底犁了两遍,都没找着你的踪影。” 说这话时,他还很委屈。 “所以你就来金兰寨了?” “嗯,”他颔首笑道,“我想着干脆守株待兔,就在这里等你,刚好这边有些熟人。” 公孙夜说到“熟人”二字时,他的指尖扫了一圈地面,又转身指向了身后的十来人。 “喏,就这些熟人。”扫完一整圈后他补充道。 “……” “我的熟人们,还有救吗?” “有的,问题不大,”唐紫两手微微一抬,布满地面的晶刺顷刻间化作粉末,“我并没有伤及他们的要害,只是限制了行动罢了,身上的伤口找些土郎中就能医治。” “要不还是你出马吧?多少价钱我出就是,这段时间里蹭吃蹭喝的,也该还还人情了。” “一灵石一人。”唐紫答得很是干脆。 “……” 确实,公孙夜这段时间在别人的寨子里蹭吃蹭喝,等待唐紫的消息。 那天与唐紫分别之后,他并没有把唐紫送的药粉当回事。他回到了南门附近的住处,就随手塞进了抽屉里,和一堆杂物胡乱放在一起。 结果两手刚刚合上抽屉,窗外就兀的炸起声声巨响,好似夏日里的闷雷,纷纷砸在窗外的街道上。 就连他的住处都随之颤了一颤。 这还得了? 他连忙推开窗,便看见道三冲破了城楼,掀起漫天尘土。距离之近,近到了他能感受到它的鼻息。 尤其是那深陷的眼洞,极其惊悚,差点害他患上了巨物恐惧症。 之后几日便是在酒肆里,听闻了各种版本,但巨蛇是唐紫的,是所有人达成共识的版本。 他这才想起那瓶药粉,紧忙从酒肆一路跑回了住处胡乱翻找。 一经试药,惊为天人! 这是自打他元海开启伊始,他第一次体验到了,不用炼丹“续命”的日子。 这种感觉,就好似突然不用偿还房贷了一样。 “那些药粉还有吗?”公孙夜搓着手,满眼的期盼,“你只管统统卖给我好了,连带着医药费一起,我照单全收!” 这特么是个阔佬啊!付百一和黑娃,在唐紫身后叹道。 眼前地上躺的,少说也有八百来人吧,外加所谓的药粉,一听就很稀有昂贵。 稀有到,让一个阔佬跋山涉水地寻找。 发了呀……二人热泪盈眶地在心中叹道。 “药粉还有一些。” “好!” 公孙夜一拳击在掌上,也没问价格。 “这大概就是阔佬吧!”黑娃忍不住咋舌,“买东西连价都不问,啧啧啧……羡慕。” “不,黑娃,这不是阔佬,”付百一思忖了片刻摇摇头,“这是败家子,不过……败得好!” “败得好!”黑娃附和道。 第六十四章 唐紫的疑问 公孙夜出手如此阔绰,令周遭众人猝不及防。就连那些躺在地上,抱着伤口哀嚎的匪盗们,都尽皆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小伙,你家里做什么营生的?”付百一眼红道,“怎么会比我们这些,打家劫舍的还要有钱!” 他心中难免愤愤不平,眼前这公子哥,花钱时眼都没眨一下。 让人好生嫉妒。 结果公孙夜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回答,反而看向唐紫说了句:“药粉在哪儿?走,快领我去看看。” 说完便蠢蠢欲动,几欲先走。 “那你跟我来吧,”唐紫在即将转身离开时,拍了拍付百一的肩膀,嘱咐道,“麻烦你让弟兄们出些力气,把这些地上躺着的,统统搬到营地里去。稍后交易完后,我再赶来医治。” 付百一听完,先是点头应下。 “哎呀……这些事情还用说吗?”公孙夜一刻也不想多等,催促道,“快走吧!” 唐紫见付百一应下后,方才放下心来,领着公孙夜朝着营地走去。 身后围聚的匪盗,见得唐紫走近,纷纷向两边退去。方才这一击的风采,还深深刻在这些人的心里,惊惧之余更多的是敬佩。 “紫仙人好。”有些大胆的,直接躬身打起了招呼。 边上的人也有样学样,躬身问好。 这场面,唐紫一时适应不能,只好不露痕迹地加快脚步,结果还未走至营地门口,身后就传来了付百一的喊声。 “唐紫,唐紫……” 他接连叫了好几声名字,直到她驻足回头,方才继续说道。 “搬人是没问题的,但我们总不能白干吧!” 好嘛,这家伙是想分一杯羹了。 “我七你三。”唐紫翻了个白眼,回应得十分利落。 “得嘞……来来来,弟兄们都给我动起来!” 二人这才步入了营地。 走进入口,营地后面居然也聚满了围观的人,都躲在木板后面,帐篷后面怯生生地观望。 二人踏着泥泞的土路一路向前,不多时便来到了河边,恰好道三道利此时,也正伸长了脖子向此处张望。 “这就打完了?”道三连忙追出来问道,有些不可思议,口无遮拦道,“我去!公子哥!怎么会是你?要拉我家唐紫去做压寨夫人的,不会就是你吧?” 好嘛,唐紫变道三家的了。 “……”唐紫无语。 “这条,就是那天撞烂城楼的巨蟒??”公孙夜好奇地问道。 “咳……这位小后生,请注意你说话的量词,”道三昂首挺胸地扭来,故作老成地说道,“什么叫条?请用位谢谢!你就是这样跟唐紫娘家人说话的吗?你这个样子,我跟你讲,我怎么放心把唐紫……” “砰!” 它还没说完,已被唐紫一脚踢飞出去,生生落在了河里。 “不好意思,最近有些疏于管教了,”唐紫对公孙夜报以歉意的微笑,“等下药粉的价格,给你打个折扣。” 开玩笑,价都尚未报过,何来打折一说?所以唐紫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可谁知那公孙夜,竟两眼一亮,嘴角微提笑了起来。 道利也迎了出来,不过它的嘴不似道三那般毫无遮拦,某些时候还和黑娃有些相似,不爱说话。 黑娃不爱说,是闷的缘故。道利则不同,它只是懒得说话罢了…… “怎么还有一条?”公孙夜瞪大了眼睛,“还是条红的!好生的漂亮!” 是了,不同于道三的伤痕累累,灰不溜秋。道利浑身上下油光水亮,红白相间的云豹纹鳞,极其醒目。 再加上一双冷银的眸子,端的一副俊俏的模样。 它没有理会公孙夜,只是瞟了他一眼,便一路来到唐紫身边,伴在她身旁朝帐篷走去。 “那些药粉你还有多少?”公孙夜侧过头看向唐紫,顺便细细端详了一番道利,“还有,这条蛇也会变大吗?” 他说着,张开双臂在身前画了个大圆,那是他当初所见,道三眼窝的大小。 “会的。” 唐紫点点头,已经走到了帐篷门口,她侧身而立,示意公孙夜先请。 “两条巨蟒?不可思议……那你们山城对你放出通缉,彻底决裂,真是他们的损失。” 公孙夜步入帐篷。 他脑子里此刻回想着的,一是道三当时带给他的震撼印象,二是唐紫方才营外那一击的雷霆万钧。加上会炼丹这点,他不由得回头多看了唐紫两眼。 嗯,模样生得也很俊俏,公孙夜在心里说道。 寻常家族宗门,若是有了这样的后生,当成宝来供着都来不及,唐筑山城竟反其道而行之,放出了通缉! 他摇摇头在帐篷里转了一圈,竟没找到个能落座的地方,于是立在原地有些彷徨,心想难不成站着交易? 结果正巧看见唐紫走出门外,拎回了两个背篓,来到他面前便将背篓倒扣在地。 “请坐。” 她一屁股坐在背篓上,指着另一个让他坐下。 “……” 对此,他有些无语,但毕竟有求于唐紫,最后还是咬咬牙坐下。 不曾想,臀感居然还不错。 “在交易之前,我想跟你打听些事情。”唐紫说道。 “你说。” “方才你说山城对我放出了通缉?” “嗯,”公孙夜点点头,轻声道,“说是无论死活,只要能把你带回山城,就赏一千灵石。” 这不废话嘛?公孙夜心想,你那天干出了啥动静,自己心里没数么? “一千灵石?喝!在这点上,族里当真是豪不吝啬,十分大方啊!”她满脸鄙夷地说道,“改日我两条蛇去,把他南门北门都给拆了!” 看吧,不通缉你,通缉谁呢?公孙夜暗自说道。 “还有一个,”唐紫继续问道,“那月清阁的阁主,如今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在她见到公孙夜的第一面起,就想问了。 “你说他老人家啊……”公孙夜抬眼看了看篷顶,搜寻着记忆,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想想我从山城出来许久了,不出意外的话,他老人家如今已经离开山城了吧?” “离开?” 唐紫眉头一皱,上一世阁主也离开了山城,没想到这一世一样,没有变化。 “嗯,我得到的消息是,他老人家本来就是想走的。早在开元大典之前,他就寻好了去处,但是家主不放他走,山城给的待遇,想再找个如此尽责的阁老,确实很难,”公孙夜慢慢说道,“像他这样的老丹师,在唐筑山城这口大染缸里呆着,着实痛苦。你这一闹,他老人家恰好顺水推舟,拦下责任,引咎辞职了。” “责任?什么责任?!”唐紫闻言有些急了。 她是希望阁主把锅甩她头上的,谁知竟事与愿违,这让她很自责。 “还好啦,不过是城楼的修葺费用,他出三股。” 也就是十分之三了。 第六十五章 奸商唐紫 二人谈话间,道三从水里回到了岸上。它浑身湿漉漉的,气鼓鼓地扭进帐篷里,看也不看二人一眼,独自到角落里窝着去了。 “阁主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唐紫认为公孙夜的消息比较灵通,便继续追问,“还有,这笔赔偿他付了吗?具体金额是多少?” 可惜公孙夜摇了摇脑袋,表示他并不知情。 因为他毫不关心阁主的去留,尤其是在宗门将他的丹炉送到之后,便对月清阁的消息彻底失去了兴趣。 “不过,我可以帮你打探打探。”他末了说道。 “谢谢。” 二人最后以八十灵石的价格,敲定了一瓶药粉的费用,每瓶的容量,大概是四根拇指并拢在一起的大小。 这还是唐紫给他打了八折后的金额,(虽然多少钱由得她喊价便是)。深谙饥饿营销的她,深知物以稀为贵,所以只卖了两瓶半给他,有零有整的。 “多的药粉我没有了,这东西极其金贵,是我拿命搏来的,”唐紫当着他的面打开了药材箱,示意她毫无保留,“既然你需要,为人又十分豪爽,那这用剩下的半瓶,我就送给你好了。” 之后她又说了许多,诸如“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之类的话语,马屁拍得,好似那宝马终于遇见了伯乐一般。 “这多难为情,”那公孙夜被拍得翘起了尾巴,嘴角掩笑道,“夺人所爱这种事情,我公孙夜是做不到的,那这样吧!这多出来的半瓶,我也一并按原价付你好了,还请你务必收下。” 他一脸的真诚。 因为他深知秘境的危险,所以对唐紫“用命搏来的”这点毫不怀疑。 要是他知道了,这个药粉的原料,在秘境里俯拾皆是,怕是得当场吐血。 活脱脱一散财童子。 “哎!你,你这样子真的,我真的很难做……”唐紫扮作一副受了折辱的模样,甚至还提高了音调,“我们之间,不必如此锱铢必较的,还是算糊涂账来得洒脱些,这半瓶你只管收下便是!钱我是不会收的,不要再推诿了!” 说完摆出一副,你跟我算这么清楚,就是没拿我当兄弟的样子。 也是一脸的真诚。 “我也是难得糊涂啊!是你算太清了……”公孙夜摇头叹罢,利落地从袖兜里掏出来个荷包,认真道,“那这样吧,你看这里拢共二百二十枚灵石,你我各退一步,就算是全部药粉的价钱好了。” 说完他一把将荷包塞进唐紫手里,便立马抄走了药瓶,示意钱货已经交割完毕。 无需再讨价还价。 这场面,看得一旁的道三目瞪口呆,它倒不是因为这药粉的价格,而感到惊讶。而是平日里见得唐紫,使用这药粉时的样子,就好似炒菜时加点盐进去一样,稀疏平常。 断无一丝“金贵”的痕迹。 这小子绝对被唐紫宰了!道三在心中惊道。 “你……唉,行吧!真的拿你没有办法。” 唐紫她“无奈”收下了荷包,顺手合上了药箱,又领着公孙夜回到背篓处落座。 结果二人刚刚坐稳之际,道三却从一旁飞速溜走,倏地一下跑出帐外。 它来到河对岸,一处僻静无人的所在,便张大嘴对着林子喊道:“啊……太黑了,太特么黑了,那个药粉,明明还有一整坛啊!” 它是那种有话不说,就会憋死的性格,可偏偏又不能当场拆唐紫的台,于是只好在这野地里一吐为快。 是的,它亲眼所见,这种药粉唐紫还有整整一坛,是那种腌制泡菜的坛子,就放在渊底的“洞府”里面。 而今这两人,却把那三小瓶当宝似的,用绢布裹上数层,生怕磕着了砰着了。 唐紫啊唐紫,道三一时高山仰止,仿佛看见了一尊未来的,奸商巨贾。 营地一时间的情景,像块夹心饼干。营地外围,人们忙得热火朝天。中间的河边,二人正促膝长谈,交流着修炼的心得。河的对岸,道三在林中咆哮,诉说着唐紫“资本家”的行径。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 付百一和黑娃,忙碌到差不多的时候,唐紫和公孙夜正恰好出来了。他们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木板后面,开始细细察看伤者的伤势。 道三道利两条怪蛇,则各自衔了个小布包尾随,里面放着唐紫要用的药材与工具。 唐紫需要什么,它们就用尾巴卷起递上,十分殷勤。 于是乎,每每确诊完一人,唐紫便负责救治,公孙夜则负责吃瓜,顺便记录起人数。 “想不到仙人您除了炼丹外,医术还如此精湛!”付百一只见唐紫两手翻舞间,无数丝线就像活了似的涌出,开始缝合地上人的伤口,“我要是早些时日认识您,营地的弟兄,怕是能多出一百人来。” 她不管地上的人是否挣扎哀嚎,只管叫上帮手将人摁住,心无旁骛地专心医治。 是了,自打金兰寨消失之后,也裹挟着寨里的那些医师丹师一起,人间蒸发了。 现如今这些绿林好汉们,连个痢疾都苦不堪言,更何况是处理火拼后的伤势了。 付百一的许多弟兄,就是因为得不到有效的医治,有的伤到动脉,血活活流干。有的运气好伤到静脉,却又因为感染,慢慢烧死。 哪似唐紫这般。 血管破裂?缝上。 皮开肉绽?缝上。 尤其是,自从月蚕升级到了plus版本后,独根蚕丝细得,肉眼几乎难辨。用它来缝合伤口,那效果,堪比地球上医院里的美容针了。 何况唐紫她如今还有了灵髓,更是游刃有余。 缝合完毕,她又熟练地倒出药丸,供其服下,一气呵成。 一群人,伙同着那自称“第一枪”的家伙一起,在唐紫身后学着公孙夜的样子吃起了瓜来。 可能有时候,专注的人会平添几分色彩吧,加上唐紫本就生得俊俏。他们看向她的眼神,难免有些炙热起来。 我的压寨夫人啊……呜呜呜……那自称第一枪的家伙,此时心中悲恫不已。 唐紫医治得专注,他们也在身后看得也入神。 竟是没有一人注意到,有一个侍卫模样,披挂齐整的家伙,在众人注意力集中的时候悄悄溜回了林中。 他摸出张布条,写完讯息,便绑在了渡鸦的脚上。 完后放开双手,仰头看着渡鸦腾空而起,朝着山城的方向飞去。 第六十六章 月圆夜之前 不经意间秋季已经迎来了尾声。 营地外的树林空落落的,唯独留下少许四季常青的树木,给这萧瑟的时段,以及某些深感悲切的人,一丝慰藉。 自称“金兰绿林第一枪”的许占营,而今心中的锐气豪情折损过半。同公孙夜一道,在这河套边的空地上,各支起了一顶帐篷住下。 他们的帐篷,就夹在唐紫与付百一的帐篷之间。不似付百一的帐篷那般肥大,又比唐紫那顶简易朴素的,要华丽上了许多。 掀开帘子,便是小河东去万物肃杀的光景,唐紫与公孙夜二人,此刻正在河边,用各自的丹炉炼制丹药。除了炉子泄压时的气鸣声外,万物静谧。 “哎”许占营孤寂地长叹一口气。 他只觉得胸闷气短,抑郁难消。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啊许占营藏在心里想着,怪自己太过冒进,太过自大了。错以为在这金兰外围的地界里,他可以自在横行,无所顾忌。而今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在寨子里威信扫地,往日乖巧如猫的手下,如今个个似虎。 若不是背后有冶血宗撑着,他此时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 是的,他开始了“养老”的日子。将寨子交由长子打理后,便灰溜溜地,厚着脸皮跟在公孙夜身后,来到了这里。 “这种事情谁又能料到呢?”许占营坐在马扎上嘟囔。 他脑海里回想起了那天,一团流火在林外爆炸开来的光景。 “还在惆怅呢?既然木已成舟,不如洒脱自在些,”公孙夜跨过了水渠,路过他帐前,“你去打听打听,前些日子里,唐筑山城暴乱的事情。等你打听完,就不会如此惆怅了。” “那件事情我知道的,”许占营对公孙夜的话感到不解,于是问道,“不过,我的遭遇同这件事情,有什么联系吗?我金兰绿林第一枪,总不至于沦落到,靠和别人比惨来寻求慰藉吧?” “一无所有”的他,如今同公孙夜说气话来,居然反倒添了几分硬气。 话说出口,公孙夜却没有停留,他一路步入自己的帐篷内翻箱倒柜,完后提着一篮崭新的药材出来了。 “你问联系?那自然是有联系的,”公孙夜再次路过,指着唐紫解释道,“那场暴乱,就是她的手笔。” “什么?!” 言下之意,别人唐紫就连一方豪族,唐筑山城都给砸了。挫败你这小小的匪盗头目,又算得了什么? “别天天摆着一副阴沟里翻船,困顿失意,愁容满面的,”公孙夜直抒胸臆道,“不如想想怎么讨好她,反而来的实在些。” “讨好她,我就能重回山寨吗?”许占营反问道。 “你同黑娃聊聊吧,听听他的想法。” 公孙夜有些不耐烦了,甩下这句话就再次跨过了水渠,回到丹炉边上。 这些天来,他一直活动在帐篷附近,先是跟唐紫请教了一番“药粉”的用量问题。继而就是自己的对照试验,试图改良一下唐紫开给他的配方,最后发现只是徒劳罢了。唐紫给的配方,就是最佳的配方。 这让他感到气馁的同时,不由得对唐紫多一分敬佩,以及怀疑。 “你怎么小小年纪就会这么多?我搞不明白”因为这一点很是打击他的信心,所以他要一探究竟,“就拿这个用量来说好了,怎么着也得实验个百来回,才能得出个大致的范围吧?” 是的,公孙夜越想,越觉得漏洞很多,完全站不住脚。 “玉峮真人知道吗?”她头也不抬地答道。 唐紫照例是想搬出她老人家来搪塞。 可惜事与愿违。 “得了吧你!”公孙夜竟挂起了一脸的鄙夷,“你诓骗人的手段,就不能换一个试试?现在整个山城都知道了,你假冒玉峮传人的事情,居然还拿出来骗我。” 大有一副你当我傻啊的意思。 “” “说吧,老实交代。”他一脸的正义凌然。 “说了你可能不信。” 唐紫抬起头来,面色严肃,眼神真诚。 “只管说来便是。” “周公托梦。” 好嘛,这已经不是当公孙夜傻的事情了,纯粹当人是弱智了。 “我猜到了你不会说的,没事,我派人打听一番便就知道了。”他没好气地说道。 谁人没点秘密呢?既然没有结果,公孙夜决定不再强求。 现在离下一个满月,就剩七八天的时间了,二人都在着手准备进入秘境的事情。 俗话说,打得一拳开,省得百拳来。唐紫之前的大放异彩,使得营地里的人明白,她是个即使脱离了巨蟒,也惹不起的存在。 所以最近唐紫很是放心,她让黑娃领着道三道利出去,去寻找灵元浓郁的所在。而今这帐篷周围,就像是多了一道实质性的结界,没有唐紫的召唤,没人胆敢涉足。 于是乎,他们各自分工,做着自己的事情,静待临近满月的那天到来。 …… 又是一夜凌晨,(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唐紫老挑凌晨时分出远门)付百一睡眼惺忪地走出帐篷。 他拎着行囊,哈欠连天地伸展身体,十分少见地穿起了上衣。头顶的月色格外明亮,也异常巨大,他甚至不用点燃火把,就能看清地上石子的纹理。 眼前的空地上,除了潺潺的流水声,就是六匹骏马此起彼伏的鼻息。 这是三辆马车,前一日许占营让儿子送来的,打的是公孙夜的名号。自打这许占营,拉着黑娃一夜对饮之后,就对唐紫的饮食起居极其上心。 上心到了,令付百一感到恶心的地步。 “老不害臊的东西,”付百一看了眼马车,啐道,“强夺唐紫不成,就玩起了这些肉麻的手段,什么金兰绿林第一枪,我看是第一色胚还差不多。” 他嘴上骂着,身体却很实诚地翻上了第一辆马车,完后一脸惬意地窝在松软的垫子上。 便是沉沉睡去了。 没过多久,黑娃也走出了帐篷,他将硕大的背篓“咚!”地一声放在马车后面。竟使得整个马车为之一晃,将睡得正酣的付百一直接颠醒。 黑娃也上了这辆马车,和付百一挤在了一起,二人已经熟络了,所以只是点点头,便各自接着睡去。 唐紫带着二蛇,和公孙夜上了第二辆马车。那许占营一把将车夫扯下,执意要亲自帮唐紫驾车。 他的那些侍卫们,则在第三辆板车上坐着。 “人齐了吗?”一名侍卫坐在车头问道。 “还差一人,说是去林中方便去了,马上就回来。”一人答道。 “河边解决了不就得了,还去林子里,矫情。” 他看向树林里,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来。直到一只飞鸟从林间振翅而起,那人这才姗姗来迟。 车头的侍卫见状,皱起了眉头:“嘶……渡鸦?这家伙,搞不好有古怪。” 第六十七章 慷慨解囊 三辆马车穿过营地,在这月朗星稀的夜色里,哒哒着马蹄,沿着河流而过,朝下游的石桥驶去。 这一路上实在是颠簸难耐,众人已是无心再睡。于是齐齐醒来,在车上谈天说地,不着边际。 第三辆板车尤其热闹,一众侍卫们半句离不开荤腥,不时发出猥琐的哄笑。 只有唐紫这辆马车,是安静的。 那借口方便,实则偷偷放飞渡鸦的侍卫,而今状况十分凄惨。他被数人踩在脚下,五花大绑,竟是个托脚的肉垫。 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瘫软在车板上,气若游丝。 “可恶!这只臭猪猡,竟他娘的是个内鬼!”车头的侍卫,愤恨地咒骂道,“我当真是狗尿糊了双眼!等下中途休息的时候,你们只管看我怎么审他!三刀六洞,断指拔舌……我倒要看看,他都玩了什么花样!” 他咒骂得是如此狠毒,没有办法,在这帮子杀人越货的匪盗眼中,内鬼可比“官兵”还遭人嫉恨。 “头,这样吧!直接交给公子好了,”有人抬手提议道,“只要公子愿意出手,把这猪猡的骨头一节节化了,活活变成一滩烂肉!再由你我踩烂!” “是了,是了,交给公子。” “还是交给公子好!”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唯恐慢了一步,平白招致祸端。 他们无不怜悯地看向脚下,此人在他们眼里,已是一团死肉了。 车队打了个弯,驶入了主路,继而开上了石桥,朝着金兰的腹地远去。 窗外吹来清风,唐紫已经清醒,但还是闭上了双眼,靠在软垫上假寐。 道三道利,乘坐如此华丽舒适的马车,还是头一回。纷纷将头探出窗外,观赏一路掠过的风景。 “唐紫?唐紫?”公孙夜小心问道。 他也早已醒来,一个人在唐紫对面枯坐,心中顿生乏味,想找唐紫聊天解闷。 可惜,叫不醒的,就是装睡的人。唐紫全然不愿理会,自顾自地小憩。 并非她一时风光之后,便耍起了大牌,而是公孙夜总在有意无意地,套她的口风。 他已然发现了唐紫的诸多马脚,虽说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却也能一并归集,找出漏洞来。 “唐紫?”他再次问道。 好吧,不愿理我,公孙夜有些失落。 换做是旁人,他现在大概已经动怒了,此时他却无可奈何,继续独自枯坐观看景物。 车队的休息时间,定在次日的正午。在这前往腹地的路途中,并不算太平,即使许占营展开了旗号,还是有零散毛贼阻挡。 不过都被侍卫们摆平了就是了。 “不要全都弄死了,留下一两个活的,我有用处,”窗外打斗正酣时,唐紫总算是醒了,她将头探出窗外嘱咐道,“到时绑上,一并带走。” “听见没有!照着仙人的话做!”许占营提枪跳下马车,殷勤地将唐紫护住,像个传声筒似的大吼道,“留活的!别弄死了!谁弄死了我弄死谁!” 侍卫们闻言,一时手持刀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下手。 显然是被束缚住手脚了。 “你这样说,不如让你的弟兄们自缚双手送死好了,”唐紫探出身去,一拍他的肩膀责怪道,“留存下一两个就得。” 许占营闻言,顺从地点头,横枪身前又是开口喊道:“全都上吧!拿出自己的本事,剩一两个就好!” 于是乎,等到了次日的正午,板车上被绑住的人,又多了两个。 停车生火做饭,一行人休息之时。 拷问内鬼的脏活,没等侍卫们开口,公孙夜就主动揽下了。昨夜唐紫故意装睡,不愿理他,使他心中不快了许久。 于是将一腔的恶意,统统宣泄在了内鬼身上,那场面之血腥,看得黑娃当场呕了出来。 四周游荡着的,望见炊烟寻着味摸来的匪盗,远远地看见这光景后,便掉头遁走了。 因为那画面,即使是这些刀尖舔血的匪盗见了,都觉得战栗。 “恶鬼食人,简直是恶鬼食人啊……”他们一边遁走,一边庆幸,“还好跑得够快,还好……” 是的,在场的所有人,除开见多识广的唐紫外,尽皆感到不适。黑娃直接吐得吃不下饭,其余人也跟着食欲大减,随便咽了几口,便算是打发了。 那两个“无辜”的匪盗,更是吓得当场失禁,屎尿横流。 审问的结果,最后还是出来了。这人放飞的渡鸦,不出唐紫的预料,是给铁卫总头的。 这人竟在几年之前,就是山城的眼线了。结果一出,顿时解开了许占营的疑惑。 “狗娘养的猪猡!难怪每次打山城的秋风,都是所获寥寥,”他气呼呼地走到那摊烂肉边上,就是一脚将他五指踩碎,“感情是你在通风报信,害我每次都自掏腰包,分赏下面的弟兄!山城这块肥肉,竟是两年没有碰过了!” 是的,前几年他在唐筑山城接连碰壁。不是到时,村庄已经人去楼空。便是人在,却是颗粒无收。亦或是队伍还未杀到,那帮子铁卫已经早早地侯着了。 他也有想过是内鬼,但没想到竟在自己身边! 还是每次分赏,都拿足了油水的家伙! 这人这次接连放出两道讯息,第一道,是发现唐紫了。他和记忆中的画像比对,加上公孙夜当初直呼她的大名,便心知撞上了“鸿运”。 第二道,便是这次出发了。他原本在上道讯息之中,告诉了营地的所在,便安心等待赏钱和铁卫们一道过来。 没有料到,唐紫竟然要走,还是挑在半夜的时候。于是慌忙之中,他放出渡鸦补救,告诉铁卫总头。 “特么的!”付百一正在吃饭,闻言气得把碗一摔,跟着过去又是一脚,“居然还想祸害我的地盘,你他娘的是掉钱眼里了!” 他撒完气,连忙跑到唐紫身边,开口说道:“我们等下快些走吧!我想早些时间赶回去,把营地的位置挪一挪……” 唐紫闻言,点头表示理解。她转身翻入马车之中,不一会儿又拿着一个荷包出来,是公孙夜上次给的荷包。 “这个你收下,”她把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付百一的手,言语诚恳,“就当是拔营的分赏好了,散给下面的弟兄们。大家毕竟都住得久了,和土地生了情愫,这次突然要走,怕是有人不会配合。” “这如何使得!”付百一心头一热,连忙推了回去,“分赏的钱,我自己有的。” “收下便是。” 唐紫啪地一下打他手上,便转身走了。 付百一掂掂重量,多少灵石心头已然有数,一时间,心中竟暖流喷涌起来。 第六十八章 认知上的分歧 在这寂寥的,寒冷刺骨的人生长河中浮沉。掰指一算,心生暖流这种美事,又能有几多? 地球上的太平盛世姑且不谈了,付百一身处的世界,属于他的这条长河,却是实打实的,冰冻三尺。 记忆中节衣缩食的童年。 瘦弱得单手就能提起的弟弟。 还有早夭的姐姐。 最后在十岁那年,家里的水田被豪绅巧夺,折换成了几亩坡地。母亲终日纺线最后还是病倒了。 父亲无奈,耕种之余去了石场,肺里积满尘土。所换得的钱财,补齐税负之后,却是连给母亲治病的钱都没有。 之后两年,一场大旱,接着一场大涝。两个村子的男人们不堪重负,便决心反了,扒了豪绅们的宅院,吊死了家眷。 这是他记忆中,第一场通宵达旦的,残暴的欢愉。天明之后,诸多心知无力抗衡仙人的凡夫们,便带着自家的老小,翻山越岭遁入了金兰寨的地界。 这便是他付百一,落草为寇的缘由了:子承父业。 他此时立在车轮边上,手握荷包,只觉得烫手。 唐紫想要的是什么?一定是有所求的!他一时搞不拎清,也没空去想。营地的安危还似利剑一般,悬在他的心头,于是围着马车来回疾走。 他心急如焚的,恨不得立即纵马归去。 “过来搭把手,将火灭了吧,”唐紫在远处挥手召唤他,“早点收拾好,我们早点出发。” 剩下的半程道路并不远了,现在就出发的话,可能太阳还未西沉,就已经抵达。 “你放心好了,”唐紫摆放好炊具后,在上马车前安慰道,“唐筑山城的关系网错综复杂,想要他们内部达成一致,凑齐个剿匪的队伍,是有些阻力的。” 她两眼盯着付百一的瞳仁,没有挪动分毫,以示自己有十足把握,没有瞎说。 “这……”付百一避开目光,将信将疑。 “你自己想想嘛,他们是知道的,道三还在我的身边!想要拉起支足够灭杀道三的队伍,是不是要些时间?你自己盘算盘算……” 唐紫耐心解释着,试图缓解他心中的慌张。省得到时他回程的路上,由于心急,出了什么纰漏。 她话毕不再言语,立在马车旁边等他自己想个明白。 付百一垂首蹙眉思量,末了重叹一声:“哎!是有些道理,不过这次回去……营地若是能够平安无事,我高低要整几只渡鸦回来。这钱如今看来,是无论如何都省不得了!” 渡鸦的价格算不得昂贵,付百一支付得起。只是饲养的环境,以及饲养的人员,是一笔长久的开销。 这点令他感到肉疼罢了。 “这钱是该花的,恰好我也有这打算,”唐紫明朗笑道,“你等我回去,到时咱们一起去物色物色。” “行。”他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句。 于是二人各自登上了马车坐好。 片刻之后,车队缓缓驶入了主路,开始慢慢提速前行。 所幸最后抵达的时间,比唐紫预料的,还要早上许多。车队到了旧址附近,就不再前走,留下了两三里的山路,由他们自行前往。 “再往前走,可能会遇上蜃兽,我们就送到这里了。”车夫驻车说道。 在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眼中,人们误入秘境的过程,就是被蜃兽吞了。但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蜃兽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是个无形透明,吞食万物的凶兽。 蜃兽怎会在山里,唐紫摇摇头走下了马车,这种生物只会在海上迁徙。 这便是谣言止于智者了。 于是唐紫、二蛇、黑娃以及公孙夜留下。其余人则丢下两个俘虏的匪盗,原地目送了他们一段后,方才掉头走了。 “我看你们这身行头,是不打算今夜出来了?”公孙夜轻装上路,眼看二人臃肿的行囊,他觉得是在小题大做,“当地的匪盗都是当夜进去,当夜回来的,你们可别太莽撞了。” 其实他此时心里打鼓,担心着唐紫准备在秘境里久留,于是试探性地这么说道。 “这个事情呢,是这样的。什么时候进去,是我们说了算,毕竟脚长我们身上。但是……”说到这里,她看了眼黑娃,又看了眼公孙夜,“什么时候出来,那可全看秘境的心情了。” “此话怎讲?”公孙夜在唐紫身后问道。 他虽说是轻装上阵,可此时负责驱赶俘虏,故而走在了唐紫身后。此时唐紫黑娃在前,二蛇游走左右,他居后。一行人将两个倒霉蛋团团围住,不留任何空隙,供他们溜走。 “怎么说呢?”唐紫觉得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所以反问道,“你就想想金兰寨好了,困在秘境里面这么多年了,经历过了多少个满月?怎么不见得出来?” “这……” “是吧?出来固然是有手段的,但你能否出来,全看秘境的心情。” “心情?”黑娃摸不着头脑,问道,“秘境还有心情?那不就是个空间,一个死物?” “死物?”唐紫俯身拾起一枚石子,递给了黑娃,“这枚石子你拿住了,待到晚上进入秘境的时候,你丢出去看看。” “丢了会发生什么?”黑娃接过石子,看向唐紫问道。 “长出口鼻,或是长出手脚,或是生出双翅,长出四蹄……”公孙夜接过话茬替唐紫答了,“反正总而言之,这个石头会以你想不到的形态,变成个活物。” “啊……”黑娃当场木然。 这显然超出了黑娃的认知,他甚至陡然猜想,二人是不是在寻他这个乡巴佬的开心? “但是,”谁料公孙夜的话锋,竟直接指向了唐紫,“这并不能证明,秘境也是活的,还拥有了智慧情愫!一个空间怎么会有思想?” 黑娃闻言,在一旁点头赞同。 “妈呀!”道三本来在一旁吃瓜的,听见石头会生出腿脚,顿时坐不住了,“妈呀!那进到里面,我身上的鳞片,你们身上的衣物,都生出了手脚?那还得了?” “……” “那不得全部跑个精光?我光身子是没事的,”道三一副即将舍身取义的表情,喊道,“可是唐紫,唐紫光了咋办!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我不管!你们几个都有,等下进去后,眼睛都得给我闭上!” “你给我闭嘴!活物身上的东西,没那么快的!”唐紫连忙补充道,“没个一年半载,都不会产生变化!” “一年半载?要这么久?” 这截然不同,甚至有些矛盾的现象,让黑娃与二蛇不解。 “嗯。” “是的,这就是秘境吊诡的地方了,”公孙夜突然想起困在其中多年的金兰寨,“我现在很好奇,金兰寨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那只有等进去了才知道。”唐紫答道。 第六十九章 俘虏的用处 大抵是因为庞然大物向下坍缩的缘故,一行人一路上,能够感觉得到明显的异样。 “分明是秋去冬来的时节了,”黑娃看着沿途的景色,无不感到惊疑,“怎么还开出了绣球花来?” 他们所行走的道路两旁,开遍了夏季的花朵。显而易见,属于金兰寨的时空,比外面慢上许多。 步履继续向前迈进,绕过两座山包,便是豁然开朗,见得了修士们的住所。 此时路口已然有人在守候了。 唐紫他们事先也知道了这点,所以绕过弯来,见到十来个修士挡住去路,也没感到惊讶。 “你就是黑鱼手下的丹师吧?” 为首的修士尚未开口,一旁的愣头青已经抢先发问了。 “黑鱼?”唐紫皱眉问道。 她的视线大致扫了一下,眼前的诸位修士,修为最高的,也就刚刚突破了一转。 修为低的,则和这冒失的小伙一样,元海初开没有多久。周身的灵元稀稀拉拉的,和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游荡。 “不知道黑鱼?那说付百一,你总能认识了吧?”他的口气不太友善。 一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嘴脸。 “怎么?”这种感觉对公孙夜来说,十分新鲜,“你和那小子,有什么过节吗?” 他三步走到唐紫身前,垂眼看向那冒失的小伙。二人的身高差了整整两头,那人得微微抬起头来,才能与公孙夜直视。 “哪儿来的瘦竹竿?”这人照旧是口气不小。 只是三言两语,路口处的气氛便急转直下,开始有些微妙了。就连道三都察觉出了不对,端正了本来散漫的身姿。 对面那为首的修士,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没有行动罢了。 对他们而言,就算是付百一亲自来了,也只是个随意揉捏的家伙罢了。 他手下的丹师? 又算什么东西? 这就是信息不发达的弊端所在了,他们知道的版本,还停留在两月以前。 “冶血宗来的。”公孙夜自报了家门。 “野穴宗?是什……”他话还未说完,却被人抬手盖住了面门。 这慌忙出手阻拦的,正是为首的一转修士。 “您是……”他将那小伙揽到身后,轻声问道。 “公孙夜,怎么?许占营他儿子没跟你们说过,我要来吗?” 公孙夜一步向前,照例是垂眼看着,这为首的修士虽然不矮,却也只及他的下巴。 结果只是一步,便将午时审问内鬼时的腥味,从衣袍面料的孔洞里抖了出去。 这与四周的花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倒也符合他的身份。 “这样……”修士眼睛飘向一侧,忖道,“是有说过,许占营的小崽子,做事还是稳妥的。只是不知道您会同她一起过来……” 他露出讨好的笑容,收回了眼睛,看向一旁的唐紫。能说出许占营的大名,并且知道他传位予儿子的,十有八九真是公孙夜来了。 他不敢怠慢,也不敢继续盘问,毕竟核验身份不是他的事情。 公孙夜不再说话,抬步便向里走去,没有任何顾忌。为首的修士见状,紧忙扒拉开一字站列的几人,让开了道路。 那小伙在他身后,面色阴晴不定的,心中暗自不爽。说来毫不夸张,这是小伙开启元海之后,第一次吃瘪。 平日里尾随大队出去征敛,哪回不是和个大爷是的。 “阿大,他是什么来头?”小伙目送几人远去,小心问道为首的修士,“那野穴宗又是什么东西?” 不曾想,为首的修士居然一改平时的随和,眼神严厉满是责怪。 仿佛强忍着要给他一脚一样。 “阿大?”小伙心虚,向后一退。 谁知,为首的修士瞪了他一眼,便带着人,一路向着唐紫他们追了上去。 “你险些闯祸了,”另一名小伙临行前,开解了他的疑惑,“冶血宗,可是我们身后的大树,高不可攀的存在。别人宗主的实力,可是恐怖的七转!七转懂吗?一手拍平一座大山的存在。” 说完拍拍他的后背,叫他跟上大家的步伐。 唐紫又一次来到了队伍的前端,她背负着沉重的行囊,领队向前走着。脚底下的位置,金兰寨的旧址已经近在咫尺了。 她眼前是一圈巨大的,环形分布的房舍,其建筑破旧的程度,和大泽渊底的高脚屋比起来,不遑多让。 中心部分已经完全空了,就像是一张圆饼,中间被吃空了,只留下细细的一圈面皮。 想必那空掉的所在,就是原本金兰寨屹立的地方了。 穿过了夏花组成的海洋,他们步入了这圈环形的建筑群里,除开他们的脚步,身后身前都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身后是方才路口等待的那伙修士。 身前则是房舍里踩踏木地板的声响,继而是房门被人推开,五六名修士迎了出来。 “公子……”领头的修士远见公孙夜的身影,有些吃惊,但还是笑着远远打起了招呼,“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得到傍晚才来,呵呵呵……您看,我都还来不及准备……” 他挠着头,咧嘴傻笑,步子碎又急切,几乎是快步走到了公孙夜身前。 姿态放得很低。 到了身前就是一个躬身,干脆利落地施起礼来,断无任何话事人的架子。 看得那拦路的小伙,心惊肉跳。 “这位是……”他眯眼笑着,看着唐紫问道。 “唐紫。”她应道。 “哦哦哦哦,”他嘴哦成了个浑圆,表情十分夸张,“你看,你看,我这不就在等你么!哎呀,总算到啦!辛苦了,辛苦了……” 他跟那小伙不同,他知道许多细节。细到唐紫打哪里来,有几条蛇,会些什么本事,一清二楚。 当然,都是付百一和许占营交的底。 “听闻小囡你医术高超,着手成春。那许占营手下的泼皮,经你手救治过后,疤痕修复得几乎完好如初?”他天花乱坠地说着,末了骤然停住,短暂的安静过后,歪头盯着她的双眼问道,“此言当真?” 此时他的眼眸,稍纵即逝地闪过一瞬寒芒,到底是匪类出身。即使打磨得如此圆滑,依然暗藏着一股狠劲! “你说那个啊……”唐紫她毫不慌乱地卸下行囊,随性应道。 看来是早有准备。 她擦他身前走过,直接打公孙夜身后,一把逮住个倒霉蛋就拉了过来。 “付百一跟我说了,让我找个机会,在您眼前献个丑,我便答应他了,”她单手逮住俘虏,单手从行囊里抽出把割肉的尖刀,“但我擅长的并不是这个,我也不懂他为什么,便让我演示给您看看。” 说着她抬手挥刀,立即在俘虏的上臂剌开个尺余长,半寸深的口子。 鲜血“噗”地一声就喷了出来。 那倒霉蛋当即吃痛暴蹿,放声嘶吼。 第七十章 原来是为了这个 这柄尖刀形似虎牙,刚从行囊中抽出来时,寒芒闪烁。吓得两个倒霉蛋,倏地一抖,心当即提到了嗓子眼处。 “使不得使不得啊……” 倒霉蛋正开口说着,唐紫已是一刀下去,皮开肉绽。 她的手法是如此的干脆利落,吓得另一个人撒腿就跑,慌不择路地胡冲乱撞。 最后竟是让他寻到一处空隙,一头扎入建筑群之后,那片广阔的空白地带之中。 接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瞬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被一键删除了一样。 “他……他是不是,掉进秘境里了?”黑娃哪里见识过这个,茫然道,“那里……不会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金兰秘境了吧?” 他此刻两眼圆睁,目光呆滞,就连身上的动作都有些迟缓。 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这事,不能怪黑娃的出身,就算是城里的大户人家来了,见得个活人凭空消失,也会不知所措的。 “是了,那里就是秘境了,”一名年轻的修士颔首应道,“白日里那地界,我们是不敢涉足的,同自杀无异。” 此人面目清秀,衣着打扮素雅,端的一副书生模样。他说着,如数家珍般地,将他所目睹的悲剧娓娓道来。 众人听他眉飞色舞地讲着,时间一久,那负伤的倒霉蛋就坐地咒骂起来。 “他娘的,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这般放任我流血,算个什么意思?” 感情你们就是放我血助兴是吧? “稍安勿躁。” 谁知唐紫竟然抬手喝止,示意他不要出声。 一直待到书生把瓜分完,她这才迟迟赶去医治。 “你这道伤口,和寻常的刀伤比起来,算不得什么,”她蹲下身指着倒霉蛋的上臂,向众人展示,“毕竟没有贯穿性的创伤,只是切进了肉里,还没伤到内脏。” 她轻飘飘地说着,全然没见那人的脸已经整个黑了。 “他娘的!既然算不得什么,你倒是给自己来一刀啊!特么的砍我算什么本事?”他豁出去了,张口怒骂道。 一时间唾沫横飞。 众人闻言,眉头一扬。便是齐齐围拢了过去,片刻之间已是水泄不通。 倒霉蛋一时成为了焦点,看着周身的人墙有些无可适从,以为大祸临头了。 “但是呢,却伤及了血管。” 她没有理会他的咒骂,说着,鼓动起灵元催出数根蚕丝。先是在他的上臂,靠近心脏的那端深深扎死,止住血液的源头,继而开始清洗他的创面。 仿佛肉贩子展示猪肉似的,清洗干净后,纹理分明。 于是唐紫以蚕丝为指,掰开了创口,展示起了他的切面。 “你们看,这些就是被切断的血管了,是需要先将其缝合的,”蚕丝分出两股,扎住血管切面的两处断口,再是一根伸出开始缝合,“最后才是缝合他的皮肉,刚刚只是演示一下原理,现在我得加快速度了。” 她言毕两手翻飞出无数根细丝,如同一团乱絮,将那人的创口整个填补。 团絮蠕动了片刻,就逐一退出了伤口。众人齐齐躬身看去,便见得伤口深处的诸多血管,以及一些黄白色的丝线,像是一座座栈桥一般,将两处光滑的断面连接。 有些血管张目可见,有些则细如发丝。 于是在所有人的啧啧称奇之中,唐紫开始缝合他的皮肉。 “果真如黑鱼所说,他没骗我。”书生欣慰叹道。 “是了,是了,期望总算是没有落空啊……”有人长叹道。 “大当家有救了!大当家有救了!”更有甚者直接跑出人群欢呼雀跃。 气氛如同烧开了的沸水,沸腾起来。 大当家有救了?唐紫听见这句,当即抬起头来,付百一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她在心中忖道。 “小囡无需惊讶,是我让付百一不要声张的,”话事人见她这副神色,赶紧解释道,“你我借一步说话……” 他抬手拨开人群,叫唐紫跟上,他则走在前面领路,带着她步入了一间房舍之中。 合上房门,屋外的人便各自欢笑着散开了。黑娃也很识趣的,带着道三道利去到一间空房,与公孙夜一道,在屋中纳起凉来。 “这地方真是古怪,”黑娃卸下行囊后,立马解开衣衫嘟囔,“开着绣球花不说,闷热得也和夏天似的……” 他掏出方巾揩去汗水,抬眼便目睹了书生笑眯眯地,拎小鸡似的,将倒霉蛋单手提起,向屋后走去。 于是黑娃他紧忙系上衣服,跑出屋去吃瓜。 便见得那书生闲庭信步地走到空地边缘,不顾那人如何挣扎求饶,一脚踢进了空地里面。 没有任何声响。 没有任何意外,转瞬就人间蒸发了。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啊……” 黑娃身后传来道三的感慨。 …… 夜色降临。 不知何时起,屋后的空地上,兀的升起了浓雾。并随着夕阳的西沉,月亮的升起,愈发地浓郁。 而今,业已浓郁得如同一张水帘,幕布似的将空地团团围住。淡紫色的,掺着些云絮似的霞红,十分梦幻。 这地界的修士们,全部聚集在圆环的南端,一到夜晚就亮起盏盏明灯。从高空看去,浑如一枚戒指顶端,明亮的宝石。 他们基本懒得看护那块空地,没人巡逻,亦没人警戒。 大有一副进出随意,后果自负的姿态。 晚饭完毕后,唐紫他们的屋外便慢慢聚集起了成片的板车,板车上满载货物,骡马的蹄声鼻息此起彼伏。 他们也收拾好了行囊,并排坐在屋外的地台上静心等待。 “唐紫,我看见我们做的药丸了,”黑娃指着一架板车,上面垒着小山般的木箱,木箱之间还夹着鸡鸭,“就在那辆板车上面,点了红漆的那个。” 这些板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的,装载了杂七杂八的货物,涵盖了人们的衣食住行。杂物们和禽畜混杂在一起,紧贴着摆放。 而且这些鸡鸭猪羊们还都是活的,只是被药晕了,防止乱跑。 哪有这样子码货的?胡来!黑娃在心底默默吐槽。 “唐紫……他们这样做,是怕那些货物们进到秘境里面,生出手脚?长出口鼻?” 在黑娃感到不解的时候,道三已经大概猜到了答案。 “是的。”唐紫点点头。 “这样有用吗?”它接着问道。 “不能说没用。” “……” 一行人辩论间,在他们掰扯起这样是否符合逻辑的时候,头顶的满月已经慢慢攀至了顶端。接着附近的房舍,便传来一阵骚动,金兰的修士们全部鱼贯而出了。 “停停停,争论这些没有意义,”唐紫喝止了黑娃与道三的辩论,提议道,“我们先过去集合吧!事实胜于雄辩,与其在这里争论,不如到秘境后再看结果!” 她说完跳下地台,背上行囊招呼着大伙一并前往。 ------题外话------ 道三:“谢谢诸位大佬的订阅,小的这厢有礼了。” 第七十一章 碎裂的大当家 几乎是同修士们的步调一致,唐紫一行人混入了人群,聚在车队的前端。 话事人见得他们来了,先是对着公孙夜颔首致意,再看向唐紫一笑。 公孙夜对他而言是个小祖宗,无时无刻都得捧着,唐紫则是大救星了,他也不敢怠慢。 所以此时十分客气,一个匪类,竟如同春风般和煦。 说起大救星,便要讲讲下午二人的谈话。 话事人当时透露出了许多秘辛,原来几年之前,三大家的人之所以敢于聚拢人马,是因为冶血宗的宗主闭关去了。 而且闭关的地址,还位于秘境之中,与现实世界几乎是隔绝的所在。 这对三大家的人而言,是个不可错失的大好时机。 于是家主们弹冠相庆之余,火速打压了内部的异议,云集好人马,便纷纷压了过来。 堪称神速。 彼时的金兰寨,为了支持大当家的拔高修为,已是倾其所有。冶血宗临时调集的人马,还被三大家的雇人拖住了。 可谓是劣势尽显,事态危急。 无可奈和,一对一尚且感到吃力的金兰寨,断然无法以一敌三的。他们只好启用宗主留下的后手:开启秘境的爆点。 遁入秘境,暂时求全。 然而爆点并非孩童手中的炮仗,一支燃香便能引爆,而是需要“传导”。通过一名修士的自爆,来传导,代价沉重。而爆炸的范围,则和修士自身的修为挂钩。 这是个舍弃小我,护全大家的方案。 当时本该引爆这枚的爆点的,便是此时,唐紫眼前的话事人了。 他说到这里时潸然泪下。 他言道自己的二转修为,恰好能够将一众核心成员带入秘境之中,而他本人,也做好了为此献身的准备。 只可惜,大当家的宅心仁厚,强行夺过了爆点。直接带着一整个寨子,以及寨外的一片房舍,遁入了虚空。 说道这里,他停住了,像是在消化自己的情绪。 “那你们口中的,大当家的有救了,是指?” 唐紫正襟危坐,开口问道。 “大当家的还活着。” “什么?!”唐紫如闻天方夜谭。 她当然会感到震撼,因为她和大当家的共同之处,便是都自爆过了! 但她却死了! 大当家还活着! 四转修为的家伙,居然还活着,她这个七转的却死了! “是的,还活着,千真万确。他在外游历的时候,偶得一枚至宝,”话事人顿了一下,饮下一杯茶水继续说道,“那枚至宝也是来自秘境之中的,是秘境的穹顶炸裂时,从空中落下的,说是可以静止时空……” 静止时空?唐紫的脑海一闪,里面陡然浮现起,上次在秘境里所见的,那只停在半空之中的飞鸟。 那是穹顶炸裂以前的光景,那时秘境里的所有事物,都是静止的。 这几乎是和剧本编排好了的一样,穹顶不炸,时光之河不动。 想来能让它们静止的,便是那枚所谓的至宝了。 说来惭愧,唐紫也是第一次听闻,有这样的东西。而且照话事人的说法,搞不好唐紫已经很多次,同这种至宝失之交臂了。 “……”念到此处她心如刀割,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嗯,您继续讲……” 她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话事人见她正襟危坐,严肃认真的样子,此时脸上又挂起了沉痛的面容。一时间心里对唐紫,好感拔高了不少。 是个好孩子,他心想着,医术又如此高超,当真是医者仁心诚不欺我啊! 唐筑山城居然通缉一个,这么善良的孩子,实在是罪无可赦! 唐紫显然不知道,眼前的大叔,竟因为一个误会,心中起了怎样的波澜。 她只管在对面暗自锤着大腿,悔恨着自己的粗心大意。 啊……宝物,原来我错过了这么多次宝物!(她大概是被道三感染了) “至宝使得大当家周身的时空,在他自爆后的那一瞬间,完全静止了,”他两手比划着,描述起当时的情景,“大家伙一起遁入了秘境之后,才发现大当家的,已经炸裂成了几块。” 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在自己的身上划线,描述起炸裂开来的部位。 “一只手与一条腿,是完全分离开来了,与躯体隔开了半尺之远,就停顿在半空之中……”然后他将手比划到了脖颈处,“脖子这里肉炸开了一圈,寨里的郎中细细看了,说是气管血管还是完好的,只是肉崩开了。” “所以……你们认为他还活着?就因为血管和气管还是完好的?”唐紫反问道。 “不不不……”他摆手指指自己的脑袋,“当时爆炸的时间极短,大当家的脑袋,还是完好如初的,只是发型乱了。崩开的肋骨,也可以见得,心脏也是好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关注他的发型!难道不应该看看他的瞳孔有没有涣散啊喂! 唐紫在心中吐槽道。 “器官是好的,并不代表人还是活的。”她冷静了一下,不合时宜地浇下一盆冷水。 谁料话事人闻言,竟然没有动怒,反而挠挠头笑道:“你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我当时也以为大当家的都炸碎了,怎么可能还有救!只是……” 他还卖起了关子! “只是什么?” “只是冶血宗的宗主来看过了,说是还活着,但他却无法医治,”话事人的面色矛盾起来,“他说他杀人的本事有的是,救人的本事却很少得可怜。得要我找个医术精湛,能缝合血管神经的神医过来才得。” 说完抬眼看向唐紫,眼里满是期许。 “……” 你直接报我的名字得了,唐紫心想。 但她转念又想道,要不是自己的灵元发生了变化,就靠原本月蚕的功效。别说缝合血管神经了,就是缝合皮肉,都会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拿它来缝血管,堵的还没漏的多,越帮越忙了属于是。 “怎么说呢……我是能够缝合你所说的那些,”唐紫正了正身姿,垂头道,“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就能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况且他自爆时的能量,还有大部分依然尚且禁锢在时间之中。到时一解除禁锢,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说完她比划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这你无需担心,”话事人胸有成竹地笑道,“那些能量,宗主他老人家已经处理完毕了,他说了,我只管缝上便是。” 说完他敲敲地板,意思是就这么说定了。 “……” 说来轻巧,唐紫一头黑线,既然缝上就好,你们找个裁缝不就好了! “我相信你,你可以的!”他说完两手撑地,重重地一个躬身,头直接磕在了木板上,“还请你不要吝啬医术!大恩大德,我金兰寨永世不忘!” 接着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唐紫说了句:“此事若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题外话------ 道三:“山猪今天不上班,再更一章。” 第七十二章 踏入秘境 身后一声厚重的鼻息,打断了唐紫的思绪,她抬眼看向远处。房舍之间的过道,尽头便是那帘通天的水幕,下浓而上疏。 水汽漫反射着月光,散出粼粼暗淡的波纹。 唐紫立于人群之中,硕大的背篓极其醒目,加之肩上的道三,很难不吸引人的注目。 “就是这个小妮子,要去医治咱们大当家的?”有人疑惑道,语气轻佻。 “你也不信是吧?说实话我也不信,未免太年轻了来着” “是啊,吃的饭还没我吃的盐多哩,”有人附和着,“别是什么江湖骗子就好了。” 这些人白日里游荡在外,未见得当时的演示,故而以貌取人,十分轻视。 “话不能这么说,她白日里展露出的医术,着实高超,我还是蛮有信心的。”也有人在反驳。 “是的,简直叹为观止,寨里的郎中和她比起来,不过是学了些皮毛。” 人群一时分为两拨,议论纷纷。 他们的情绪之高亢,令风暴中心的唐紫感到无奈。大概是平日里的生活太单调了吧唐紫摇摇头,在人群中安静地等待着。 “诸位,出发之前我得说一句,”就在此刻,话事人合上了手中的清单,对着众人说道,“大家静一静待会儿进入秘境之后,无论看见什么,亦或是感受到什么,都请不要慌乱!务必呆在队伍之中,切忌不要独自跑开!大家听见没有?” 他后半段的这些话,几乎是看着唐紫他们说的。 直到众人连带着唐紫他们,纷纷点头应是之后,话事人才转身和那书生一道,领着人群车队朝着尽头走去。 眼见着巨大的水帘,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切。 “唐紫,我,我有些紧张,”道三语调有些慌乱,小声道,“你让我缠紧点,我担心等下走散了” 它猛咽一口唾沫,前些时日里道三从各色人等口中,打听了诸多关于秘境的轶闻。因为凡人畏惧秘境如虎,故而它打听来的消息,大多都是负面的。 这击碎了它的美好幻想,所以此时瑟瑟发抖。 唐紫只觉得好笑,混在人群里,慢慢走向了房舍的尽头。 突然,拥簇着向前的人群,齐齐停住。 原来是为首的二人已经到达了边缘。 话事人与书生,在即将踏入水帘之前,后颈处各自亮起一枚印记。继而浑身骤然生起烈火,火焰转瞬间盘旋升腾而起,宛如一根火柱。 “我滴妈呀……”道三忍不住咋舌。 意外的是,唐紫居然也惊叹了一声。 她倒不是同道三那般,被这冲天的火柱唬住,而是因为书生。 这书生不过是唐紫这般年纪,顶多比她年长上几岁罢了,修为竟也抵达了二转。 因为他周身的火柱,与话事人的同样高度不说,亮度却丝毫不逊色,反倒是更加刺眼夺目。熊熊烈火,照得这房舍间的地界,宛如白日。 这说明了,他的修为不仅达到了二转,并且境界还要高于话事人之上。 是二转的巅峰。 “奇怪……”唐紫蹙眉细想,眼中辉映着火光,“上一世,怎么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传闻?” 小小年纪就有了二转巅峰的修为,实乃凤毛麟角,应该是广为人知才对! “唐紫,他们这是在干嘛?”道三和黑娃齐齐问道。 “在为我们引航……”唐紫答道。 她的话才说至一半,书生已先行一步踏入了水帘,连带着火柱一起没入了其中。大概是短暂的两息过后,话事人才踏步尾随了进去。 其余人等,摩拳擦掌。 在话事人的火柱完全淹没之时,尽皆撒腿开始奔跑。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前冲刺,连带人群之中的唐紫也被裹挟着,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慢点慢点,诶诶!喊你慢点……”道三胡乱喊道。 因为唐紫的背篓以及肩膀,不时被后方涌来的人冲撞,尚且稚嫩的身躯好几次踉跄,险些跌倒。 笨重的行囊终究是拖累了她的步伐。于是乎,待到她抵达水帘跟前时,身后已经只剩车队了…… “黑娃,跟紧我!” 她回头叮嘱了一句,便是一头扎入了水帘之中。 这些人如此着急,并不是秘境里的寨子着火了,也不是秘境里的寨子在发免费鸡蛋。而是为话事人与书生,节省时间,这样倾尽全力地燃烧,纵使二转也维持不了多久。 “我……去……” 道三的感慨声,在步入水帘之后,被空间扭曲得老长,它眼前是紫与红相间的风暴。混沌一片,遮盖了视线。 头顶是星云般的漩涡,这片风暴没有边际,就连人也仿佛置身于虚空之中。 耳旁“轰隆隆”直响,是狂风怒号的声音。 唐紫的身躯四肢亦被拉得老长,长且单薄,如同面团拉成膜薄,统统变成匹练。 浑如狂风中飞舞的条条旗帜。 眼前的混沌之中,一前一后矗立着两座灯塔。代表着公孙夜的,黑色的乱絮,不一会儿就超过了唐紫,向着第一座灯塔靠拢。 黑娃则在唐紫身后,艰难地蹒跚前行着。 显而易见,风暴中前行的速度快慢,是和修为成正比的。虽然她尽力放缓了速度,但还是远远地将黑娃甩开在了身后。 许久。 她即将越过第一座灯塔,走的近了,便发现火焰之中是话事人的身影。不得不感慨,二转修为就是这样了,能在这团风暴之中维持住身形。 只是冲天的火柱被压缩成了火球罢了。 越过这个信标之后,前方的混沌明显单薄了许多,她的身形也不至于和团毛线球似的扭曲。而是变成了一张纸片,扭动着走向第二个信标。 而此时,公孙夜已不见了身影,黑娃才走了她行程的一半。 三人实力间的悬殊,由此可见一斑。 几乎是她与书生擦肩而过的瞬间,耳旁的轰响戛然而止,遮天蔽日的风暴不复存在。 一团火球的书生也不见了踪影,世界恢复了清净。 她的脚也踏上了地面,敦实厚重。 人群聚在前方,公孙夜则守候在一旁,直到唐紫现身方才前去和队伍汇合。 “黑娃和道利呢?”肩上传来道三的声音。 它正四处张望。 眼前的场景它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这是金兰附近的山景没错了,它一路上翻来覆去看了许多次。 只是为何? 山峦居然变成了珊瑚? 还生满了鹿角似的的尖端?并且还是肉质的! “呼”地一下山风刮来,肉珊瑚们随风拂动,表皮的褶皱舒展闭合间,露出缝隙里的颗颗眼珠。 道三只觉得毛骨悚然,密集恐惧症当场就犯了,浑身的鳞片筛糠似的乱响。 “我滴妈呀!”它尖叫了一声。 顾不得黑娃与道利,倏地一头扎进了背篓之中,缩作一团。 “唐紫,到了你再喊我出来!”它在背篓里喊道。 第七十三章 后悔的黑娃 脚底的路十分硌脚,踩上去“嘎吱”作响,是贝类纤薄的外壳,被重物碾碎时的脆声。这是条由泥螺铺就的羊肠小道,即使垫上了许多层数,依然无法承受成人的重量。 更何况,唐紫还背着行囊以及道三。 于是每一步,都是踏碎了泥螺前行。目之所及,一路尽是碎壳螺肉,以及沾满尘土的粘液。 “这些泥螺都是他们寨里培育的,”公孙夜在她身旁解释道,“每到现实世界里的人,即将到来之前,他们就会提前铺好。省的届时石头沙土之类的,陡然发生变化,吓坏了拉车的畜生。” “能想到用这个来铺路的,也是个奇才了。” 唐紫苦笑着,看了看沾满碎泥螺的双脚。 二人闲谈了许久,黑娃才迟迟从风暴之中出来,几乎是他出来后没多久,车队也逐一显现出了身形。 最后才是话事人,书生以及道利出现。 他们位于车队的末端。 “你的这条蛇,被风暴吹走了,”书生此时,两手正钳着道利的头尾,他对唐紫报以歉意的微笑,“我赶去救它时,它并不配合,甚至还攻击我。我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断无伤害它的意思……” 他的力量之大,道利竟无法动弹分毫。说完他松开手,将道利放归自由。 于此同时,他的眼角处浮现起一枚印记,身形顿时一闪,凭空消失了。 如此看来,他还是忌惮道利的报复的。 “唐紫,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会这样……”黑娃满脸的愧疚与疲惫,身处风暴之中时他自身难保,全然无心顾及道利的安危,“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道利什么时候不见的,我也不知道,只顾着埋头奔向灯塔靠拢。” 黑娃这会儿说的话,快比他一天说的还多了。 这种事情,是不能求全责备的,所以唐紫也不在乎,所有人能安全抵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三人二蛇,这才算是团聚了。 安抚好道利,他们跟随人群,拐过两道弯,在熟悉的路口处,见得了此时的金兰寨。 “这……”黑娃瞠目结舌,眼前的景象他一时接受不能,“这,这是什么情况?” 很显然,眼前的景象,超乎了黑娃的预料。 金兰寨本是一座土木制成的堡垒,陡峭高耸。城墙之外,是同心圆般辐射开来的,成片的民居房舍,此时却已经尽数坍塌了。一眼看去,整个的感观,像是眼见了一艘沉没海底许久的巨舰。锈蚀凋零的同时,表面“寄生”满了许多,不可名状的事物。死寂的同时,又孕育了许多“生命”。 人群车队,穿过了如今化作一捧捧尘土,生满了肉珊瑚的房舍。这些肉珊瑚上生着的小眼,大如绿豆,一根上面依附了足足数十枚之多。 于是乎,他们在无数细小的眼睛的注视下,乌泱泱地来到寨门前面。 “这感觉真的不好,”黑娃只是看了一眼,就产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身上也长满了小眼的错觉,故而站立不安,在身上多处乱挠,“啊……可恶,今晚怕是要做噩梦了……” 这些小眼不是死物,黑娃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才发现它们都盯齐刷刷地着自己…… 他赶紧扭过头,朝人群前方看去。 眼前的寨门高度有三丈,是由数根圆木车削之后,并排组成的,最后再以铁板铜钉加固。 不出唐紫所料,此时的寨门连同着城墙一起,覆盖上了一层厚实的筋膜。这几乎是秘境的标配了,她早已习惯,她的眼前甚至有数颗心脏似的肉瘤,正附在寨门上不断地泵动。 只是苦了黑娃,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是一场世界观级别的冲击。 早知道不来凑热闹了……他感到后悔。 书生来到门前,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大小的人皮鼓,接着又摸出一根腿骨制成的棒槌。 两手当空抡了个满圆,砰地一声撞在一起。 却只发出了硬物碰撞的闷声。 不似鼓声。 “砰,砰”他接着又抡了两下。 “嘶……”道利将头从唐紫肩上探过,惊疑道,“他手中的棒槌,怎么这么像你们人类的腿骨?” 唐紫和公孙夜同时沉默,没有出声,黑娃眼里则满是惊惧。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唐紫,似乎是在等她来否定,道三口中的暴论。 一连串的砰砰声中,从寨门顶端的缝隙里,游走下来颗“肉瘤”,足有两人环抱的大小。它地鼠似的,穿插在筋膜层下而过,一路抵达了书生身前。 众人只听“咯噔”一声,仿佛门锁开启时的声音,寨门随之整个一颤。继而当着所有人的面,以一种快到不合常理的速度,呼地一下整个向内敞开。 寨门打开之后,黑娃总算是看见了点“阳间”的景物。令他感到亲切的青石板路,门洞处的木桩与泥土,以及门后完好如初的房舍。 他立马拔腿冲进了门里,这门外的世界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我还以为里面也被腐化了,心想着早知道山寨变成这样,不如当初不要进来的好,”唐紫边走边说道,“还好里面留有点人间的味道,不过这山寨就这么大,一直呆在里面也不是个办法……换我,我是受不了的。” 她突然替山寨的大当家,感到不值,这不过就是个大号的笼子罢了。 “知足吧,能让寨内维持原样,已经花了我家老祖不少心思了,”公孙夜答道,“听讲我家老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来一次,帮忙阻止腐蚀的深入。” “那又如何?不过是续命罢了。”唐紫毫不客气地答道。 她觉得像这样的苟活,还不如洒脱的一战来的痛快,至少不用受这些罪。 进入寨内后,出奇的是没有一人赶来迎接,街道上空荡荡的。 “人呢?”道三问道。 它只觉得这里凉飕飕的。 “在屋里躲着呢!”公孙夜答道,却不解释。 他们穿过寂静无声的街道,走上尽头的土坡,向着更高处的那层走去。 上面这层也是一幢幢房舍,但和下面的不同,这里的房舍有各自的庭院,里面堆满了杂物。 队伍到了这里便停下了,开始装卸板车上的货物。 “唐紫……” 唐紫刚刚解下背篓,书生就一路喊着她名字,小跑了过来。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来的方向,揩拭着脸上以及脖颈处的汗水。 光用脚趾头想,她都能猜到他的目的。 除了拉她去救治大当家外,还能干嘛?总不能先带她下个馆子,尝尝金兰寨的特色菜吧? “唐紫!事不宜迟,跟我去大当家那里吧!”他挥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