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胶园,版纳知青岁月》 第一章 在路上(1) 呜哇一声,仿佛空气被撕裂。 两车相会时鸣笛声把头靠车窗睡觉的龙小鹰惊醒。 睁开朦胧睡眼,客车已经下到山脚,天就要黑了,山峦环抱的田野空无一人,远方农舍冒着炊烟。 睡梦中还在昆明新一中足球场愉快奔跑,醒来时却走上了到边疆农场安家落户之路。感觉才打了个盹,人生轨迹就发生了改变,从前和如今、现在和过去,正在穿越一条命运截然不同的分界线。 车厢内,同伴们不是在闷头沉思,就是愁眉不展看着窗外。天黑后想回家了,但是从此都不可能了,内心深处的孤独寂寞无法言喻。 好在下乡前父亲说了,不会把你丢在那儿不管,下去干一两年就想办法把你弄回来。 到农村去是这代青年的必由之路,体验一下农民的生活也好,反正时间不长,不会影响前途,龙小鹰对未来充满信心。 那是一九六九年三月,龙小鹰刚满十六岁。 天黑后,客车在一个山头停下来,护送知青下乡的老师拿着个照路的手电筒,一辆车、一辆车地喊,“下车了!同学们都下车了。” 龙小鹰探个头问道,“今晚在这里歇脚吗?” “这里是个军转站,安排我们在这里住,但是突然来了大批上海知青,住宿情况还要确认一下。同学们先下来洗把脸。” 龙小鹰抬头看去,山坡停满盖有蓬布的大卡车,随着一道道手电筒光柱,从车上爬下一条条黑影,手拿脸盆朝山头灯亮处走去。 看到命运相同的朋友,他心里很高兴,想必这些就是远道而来的战友了,等会去找他们聊一聊,说不定还能结识到几个新朋友。 “我们去洗脸。”龙小鹰对坐在身边的好朋友王辰盛说,“水在山头上。” 从行李架取下脸盆,两人向山头爬去,半路上,一幢堆着稻草的破烂房子引起他们的注意。 “今夜就睡在这些个破房子里吗?”王辰盛不满意地说。 “我去帮你找个好地方。”龙小鹰跨过断墙,发现里面用木板隔出许多房间,边往里走,边告诉王辰盛,“好像是个牛棚,铺好稻草就能当床。不过有大老鼠在跑哎。” “妈呀——”突然屋外传来凄厉的尖叫。 龙小鹰赶快从黑房子里跑出来问,“发生了哪样事?” “不是我。”王辰盛回答他。 “当然不是你。” 追上前面的人,龙小鹰的另一个好朋友李刚告诉他,“上海知青伸出舌头用手电筒向上照,有个叫韩红玲的女生以为碰到散其阴魄的白无常,被吓哭了。” 龙小鹰看到韩红伟在一旁相劝仍在哭泣的韩红玲。 路上得知他们是兄妹,因父母不放心年纪尚小的韩红玲一个人下乡,已经进了工厂的韩红伟就报名跟来了。 来到坡头,两面装有水管的水泥台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等在外面是进不去的。 看见涌动的人群出现缝隙,龙小鹰大叫一声“挤!”低头就往里钻。 还没摸到水管,就听见身边传来清脆的怒斥声,“嗨——你们别瞎闹好不好?” 慌乱之中龙小鹰赶紧起身,灯光下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 夏莲!学校的名花,父亲是高干,这样的人会下乡?恐怕是来镀金的吧。 野蛮人挤到优雅女孩,人家当然不乐意,龙小鹰连忙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说你,是说他们。”女孩朝前一呶嘴。 “哈哈哈……”随着一阵调笑声,几束强烈的手电筒光照过来。 就像被舞台聚光灯照着,刺得眼睛睁不k。没见过帅哥靓女在一起吗?龙小鹰心想,从小到大还没有受过这种待遇。 强烈光柱晃动时,龙小鹰看见水管对面站着几个嬉皮笑脸的上海知青,拿着明亮手电在夏莲脸上晃来晃去。 “昆明来的女生,今晚到我们车上去玩,给你糖吃。” “流氓!”夏莲怒叱道。 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涌上心头,龙小鹰朝对面摇晃手电的人大叫起来,“喂——哪儿来的小混混?不要无事生非瞎捣乱。” “哈哈哈……我们这么多人你惹得起吗。”对面的人嘲笑道。 更多的手电筒光柱移过来,在他和夏莲脸上晃动着。 “我警告你们,不要随意挑衅!”龙小鹰压住心中的怒火。 “小册佬!识相点,当心我一拳打死你。”对面一个胖子用手指着龙小鹰。 “隔着水泥台,你能打得到我吗?” “咦——港币样子,打死侬。”胖子扑上水泥台,猛地一拳打过来。 来真的?龙小鹰偏头避让,下一拳再过来就不客气了。 看到龙小鹰和他人怒目对峙,性格火爆的王辰盛心想何必忍耐?打就是了。骂道,“敢打老子们。”起手就把漱口水照着对方狂妄的脸上泼去。 冷不防挨了一下凉水刺激,那人一愣,马上醒悟过来,端起满满一盆水浇过来。 龙小鹰马上翻转脸盆阻挡,哐!水花四溅。 被激怒的他扑向水泥台,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搪瓷脸盆,砰!在水泥台上砸扁。 “打架了!打架了!” 双方知青叫起来,先是隔着水管互相泼水,后又摸起石块土块互砸。 树枝飞来,龙小鹰用脸盆阻挡。刚露脸,又有土块飞来,打得用做防护的脸盆叮当响。 “惹得老子火大了!” 龙小鹰举着挡石头的脸盆,抬脚踏上洗脸台,正想翻过水泥台冲过去,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衣襟。 “别去,走了。” 回头一看,打斗得这么激烈,夏莲还没有离去,举着脸盆躲在他身后。 本想为她讨个公道,没料到引发了群架。冷静一想,每个人身后都有父母等着报平安,出门在外、前途未卜,莫惹事非,走人算了。 正在犹疑不决,身后传来喊叫声,“昆明知青不要打架,大家赶快上车,我们要走了。” 上海方带队的人也出现了,各自在劝阻这群被激怒的年青人。 双方知青停下手往回走。 看见水管空出来,龙小鹰和王辰盛抓紧时间擦了擦身上的水,向停车地点赶去。 来到半路,暗地里突然杀出七、八条黑影,高举棍棒劈头盖脸朝他俩打来。 一定是刚才惹上的人寻仇来了,龙小鹰立即举起脸盆顽强抵抗,不过这个时候不是打架的时候,赶不上车,耽误了上山下乡才是大事。 “别和他们纠缠。”龙小鹰对王辰盛说,“我们钻牛棚逃跑,跟上大队伍才是重要的。” 边抵抗,边朝黑暗的破房子退去,来到断墙旁,趁其不备,龙小鹰抢步上前,一招行步撩衣就将追着他打的人掀翻在地。 “跑!”龙小鹰大喊一声,拉着王辰盛跳过断墙,钻进破房子。 里面照不到灯光的地方漆黑一团,外面的人不敢贸然闯入,商量片刻,结成一伙,照着手电慢慢摸进来。 好在先前进过这栋房子,等他们点亮手电,龙小鹰带着王辰盛从后面破窗子跳出,趁着黑暗掩护跑回车上。 坐在车厢里,夜里的寒风一吹,龙小鹰觉得身上直发冷。起身从行李架翻出毛巾擦把脸,看见山坡上走来一伙手提棍棒的人。 心里暗自在想,这些个不死心的家伙,竟然跟踪而来,但是他们来不及了。 随着一阵轰鸣声,昆明来的车队发动了,先后点亮大灯,一辆跟着一辆滑下山坡。狭窄山道坡陡弯急,夜里下山的客车歪歪斜斜,慌着逃跑险象环生。 见驾驶员仍坐着不动,龙小鹰着急地喊起来,“人都齐了,快发动车子?有人围过来了,再晚就走不掉啦。” 他这一喊,车内的人都在问,“车咋个还不走?” “师傅!快走,坏人来了。”人们着急地喊起来。 “不是师傅,我也是下乡的。”坐在驾驶员座位上的人回答道,“驾驶员没有发动起车子,就下去摇车,见有人拿着棍棒走来,把摇车棍往车上一丢仓促逃跑了。钥匙都还插在车上,我看到情况不对,赶紧过来关了车门,要不然坏人就上来啦。” 龙小鹰仔细一看,原来驾驶员座位上的人是韩红伟。 “危难时竟然丢下我们逃跑了。”大家在责怪驾驶员。 砰!砰! 敲打车壳发出的巨大响声让大家安静下来,窗外传来声音,“小册佬!尝尝我们的历害,看谁还敢惹我们?” 哐当!连着几块石头砸破车窗玻璃飞进来,吓得坐在车窗边的人缩在椅子缝。 山坡上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把客车团团围住,听着棍棒敲击车壳的响声和叫骂声,车内的人都不敢出声。 第二章 在路上(2) “别着急。”韩红伟安慰大家,“我在客运站干过,让我来试试能不能发动起车子,说不定一脚下去就能走了。” 听见他在打火踩油门,大家着急地喊起来,“别动!别动!别拿我们的生命当儿戏。” “山路又窄又陡,驾驶员都是倒了好几把方向才上来的,你小学徒别乱动。” 砰砰砰!外面的人击打着车头,大声呵斥道,“不准动车!我们都站在这儿,不老老实实呆着就把你拖下来爆打一顿。” 又有几个石块飞进来,人们纷纷起身,挤到狭窄过道躲避。 “小册佬!出来显威风呀,别像缩头乌龟似的躲在车里不出来。”叫骂声四处传来。 站在车门的王辰盛捡起摇车棍对大家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找到根铁棍。” “小鹰!”李刚起身叫道,“别让小册佬把咱们看扁了,你带着我们冲下去,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我可不想呆在车里被人包饺子。” “算啦,你就别去冲锋陷阵了。”龙小鹰劝告他,“难道就忘了今早离别时你母亲交代的话?我都听见了,叫你离家后千万要保重,别去跟人打架。” “她是说不要跟同学打架,又没说不能跟外人打架。” 李刚是家里的独子,从小被父母宠惯了,现在只好让社会去教育他了。这场架打还是不打?龙小鹰思考着。 念初一时学校停课三年,龙小鹰、王辰盛和李刚跟随王辰盛的父亲练了三年八卦掌和八极拳。一次在街上帮人抓住小偷,不料被小偷同伙用单车链条围攻,龙小鹰独战三人出了名。由于他乐于助人、行事果断在校时是班长,同学们有事都爱找他商量。 但现在面对的是同路人而不是坏人,虽然为的是解救同伴,但似乎是场无意义的群架。 “小鹰!快做决定。”同伴们催促道。 “敌强我弱,能忍就忍。”龙小鹰指望双方领队再次出现。 砰!又一块大石头砸进破车窗,叫骂声随之而来,“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再不乖乖举着手出来投降,就要火攻了。” 车下的人找来稻草,腾地一下,火苗照亮大地。 燃烧的火把就要丢进来了,人们着急地喊,“快开门!车上有汽油,烧起来就跑不出去啦。” “跟他们拼了!”韩红伟对车内的人叫道,“我一开门大家就冲下去,要像潮流般猛冲再猛冲,把他们的意志彻底打垮。” 既然车里呆不下去,龙小鹰抓紧时间交代道,“紧跟拿铁棍的人不要被分化瓦解,谁照电筒就把谁打翻免得被人用手电照着打。” 话刚落音,哗——的一声,车门大开。 “杀呀——” 王辰盛大吼一声跳下车,寒光一闪,砰砰砰几声闷响,点火的那堆人东倒西歪躺在地上。 “冲呀!”、“杀呀!” 车上的人憋足劲大声喊叫着,前推后涌一窝蜂冲出车门。 龙小鹰朝照手电的人猛扑过去,围上来的黑影被他穿掌、绊腿一个个掀翻。 混乱中看到韩红伟的身影,只见他劈撩挂砸、闪展腾挪,呼呼呼一股劲往前闯。迎面劈来的棍棒被他轻易挡飞,苟有阻碍前进者立马中招倒地。 厉害!韩家劈挂拳,有空要向他讨教。 冷不防耳边掀起一股风声,龙小鹰赶紧扑步下蹲,屈膝低头来个“白蛇伏草”闪避。没想一脚踩到土坑,人在陡坡就要摔倒,赶快缩身朝地上一滚。 刚要起身又打来一棍,赶快偏头避让,梆的一声,打得眼前泥土飞溅。 几个影子杀手高举棍棒,一棍紧接一棍,疯狂地追着他打。 任人宰割可不行,趁空档龙小鹰翻身跃起,起腿就把两人踢翻。一把抓住打来的棍棒,当胸补上一掌。 等他再寻找对手时,那几个人就像滚落山坡似的,不见了? 四周一片黑暗,只听得耳旁发出被击中的闷响,不知道是哪方中招?龙小鹰赶快冲上去帮忙。 眼前白光一闪,一记左冲拳扑面打来。龙小鹰立即起左手挂住对方手臂,勾下盘,右掌朝其软肋击打过去。 掌根未到,对方竟然灵活化解。 遇上能识破招数的行家,让龙小鹰吃了一惊,乖乖!对方也有能人?这可大意不得。 “打错了!是同门师兄。”对方叫起来。 原来是李刚,龙小鹰收掌道,“来偷袭我?练武也不看看时机。” “谁叫你从敌后方跑来,我还以为是抢东西的人来了。” 看看又回到客车面前,龙小鹰问他,“你果然没有去冲锋陷阵?” “已经清场了。” 龙小鹰发现周围站着的全是车上的人,拳打脚踢也就是一会儿的事,打斗结束,对方的人已不见踪影。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韩红伟。 “兄弟!谢谢你。刚才红玲被这伙人欺负,你为我出了这口恶气。” “当时你不在吗?” “她是近视眼,以为下乡用不到眼镜,看不清路落在后面,让坏人钻了空子。我孤身一人,不好得出头。” “彼此彼此,这是我惹的事。看来我们得尽快下山。” “我去摇车,看能不能发动起来。” 韩红伟刚走,就听得山坡上吼叫声响成一片,火把摇曳,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从远处射来许多手电光柱,上下左右在大家身上乱晃。 随着吼叫声,一大群手持棍棒的身影冲过来了。 “赶快上车!”韩红伟大声喊道。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太多,大家跳上车,韩红伟一脚油门,客车调头冲下山坡。 车灯下尘土飞扬,无路的山坡坑坑洼洼,就像一个个深深的陷阱,韩红伟让客车在颠簸中自由向前冲。 “不要溜空挡啊!”龙小鹰叫道。 “溜空挡才跑得快。”韩红伟回答他。 冲下荒山坡,客车调头走上正道。 “哇—”车头的人又惊叫起来。 车内的人都紧张地起身朝车外看去。 灯光照见一个被撞弯了的黄色警示牌,上面画着两根骨头一个骷髅头。前面急弯处摆着几块用红油漆涂满的大石头,明亮车灯下血一样鲜红,无声地向驾驶员警示这里曾发生过车毁人亡的严重事故。 狭窄山道多处塌方,路旁全是悬崖绝壁,车身不时斜出路面。 “减速!减速!”车内人们叫道。 车尾甩过弯道,哐当一个急刹,车子不动了。 “车轴断了吗?”龙小鹰问道。 “没有。”韩红伟回答他,“路上有块落石。” “我去处理。” 龙小鹰跳下车,把挡道的石头推进山沟,挥手让韩红伟通过。 车子从身边滑过,龙小鹰追到车门,一个箭步跳上踏板伸手抓住半闭的车门。 危险往往在没有任何征兆时来临!哗啦一声折叠门向后滑动完全打开,龙小鹰一下子就被抛离车门。 落在半空中,龙小鹰感到有股吸引力将他往车底下拽,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劲往外翻滚,但根本就来不及。 砰!后脑勺重重撞上路面。 喀嚓!树枝被辗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呛人的黄灰裹着臭胶皮气味钻入鼻孔。轰隆隆!一个无比巨大的黑色紧贴眼帘碾压过来。 后车轮!脑袋马上就要向西瓜一样炸裂,秒速发生的事,身子紧贴地面动弹不得。 唰地一下头发擦着轮胎,时间短到连惊恐都来不及,死神就这样过去了。 车上发出一片惊叫声,“碾死人啦!” 一条条黑影跳下车往出事地点跑。 “小鹰!你醒醒!”李刚摇着龙小鹰的肩膀大声呼喊。 龙小鹰对他说道,“不必大呼小叫吧,没看见我还睁着眼睛?” “没看见。”李刚不相信地摇着头。“太恐怖了!我清清楚楚看见后轮从你身上碾过去。掉到车轮下面还能爬出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都怪我。”忙着赶来的韩红伟向他道歉。 “不怪你。”龙小鹰说道,“是我一时大意,忘记门是会滑动的。” “我还是要承认错误。你这跤不该摔的,我踩刹车踩错位置。” 王辰盛扶起龙小鹰,惊叫道,“哎呀!衣领上全是血,脑袋破了。” 龙小鹰这才感到后脑发出灼痛,伸手一摸,黏糊糊的,巴掌上沾满了鲜血。 看着一张张紧张的面孔,龙小鹰起身对大家说道,“没有事,小伤口,拿块毛巾包起来就行了。上车吧,追上队伍。” “不要大意。”韩红伟提醒他,“我们厂有个工人被自行车撞倒摔到脑袋,以为没事走了,结果回家后脑震荡死了。你摔得这么重,下山后马上找医院检查一下。” 韩红伟老大哥这番话说得大家紧张起来,赶快上车,急着要将龙小鹰送医院。 第三章 在路上(3) 客车下到山脚,人们正在准备上山去找丢失的那一车人。 看到大家平安到达,带队的立刻招呼大家上车。“同学们快上车,为避免路上再次发生冲突,我们要连夜赶路,今后都要睡马路了。” “我们有人脑袋受了重伤。”同学们告诉他,“恐怕有生命危险,要立刻找医院检查治疗。” “这里哪来的医院。”带队的说,“我们在杨武镇一个偏僻地方,前不沾村后不着店,只有继续往前走,到下一个县城才能找到医院。” 刚离开家,生活就变得十分不安定,夜深人疲,车队还蜿蜒穿行在哀牢山深山老林里。前面车辆扬起的灰尘经久不散,为避开遮挡视线的灰尘,驾驶员只好放慢速度拉开距离。 汽车就像走在搓板上,车身不停地抖动。头部伤口随着道路颠簸不停地跳动,一阵阵疼痛袭来,让龙小鹰觉得心烦意乱,五脏六腑翻转。 他尽量平静下来,放松身心向车外看去。 没想到哀牢山的夜晚如此美妙! 冰清玉洁的月光把大地照得雪亮,静谧的山峰、叠嶂的山峦、刀削的岩壁、深邃的沟谷,无不令人拍手称奇。 深蓝色天幕群星闪烁,广袤云海一直连到远处山峰,几片鲸鱼般洁白云朵飘在远方,感觉汽车就像飞起来了一样。 一座座令人恐惧的峭壁、一片片黑暗的密林、一段段看似没有路的急弯全都被甩在身后,留下的只是内心无端的激动。 下山了,道路下面云团翻滚,云雾从林中涌出将客车掩埋。驾驶员把大灯换成雾灯,车头亮起微弱黄光。 看到驾驶员一手紧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扶住窗框,探出半个身子去看路面,龙小鹰不由得揪心。他能看见路面吗?连忙从破窗子里伸出头,帮助驾驶员寻找路面。 细小水雾挂满睫毛,任你努力睁大双眼也休想看见路面。正在为驾驶员着急时,前面突然出现两个黄色亮点,这是前面客车的后车灯。 要撞车了!龙小鹰赶紧抓住窗框。 还好浓雾中汽车走得如牛车一般,驾驶员及时刹住车。 弥漫山林的雾气渐渐散开,又见到久违的明月,回头看去,刚才看云海的山头已被远远抛在脑后,汽车还在半山腰。 来到有片草地的开阔弯道,一位带队人员示意停车,告诉大家,“夜深了,驾驶员需要休息,为了大家的安全,今夜我们就在这里露宿。” “露宿?好呀!”知青们欢叫着,兴奋地跑下车。 道路从悬崖穿过,拐弯处有块平坦突出的岩石,追求新奇的人们跑过去。俯瞰深谷,陡峭岩壁令人晕眩,山腰云海见不到谷底,投一块石子下去如同砸在棉花上,根本就听不到声音。 “回来!快回来!不要命啦,那里不是玩的地方,快回到车上睡觉。”老师把站在悬崖边的人喊回来。 广阔山谷、明亮星空,大家都不想睡觉,就躺在路旁草地上看星斗。当大家把天上的星座数了一遍,眼皮开始打架,困倦涌了上来,躺在草地上就睡着了。 被寒冷山风吹醒,龙小鹰只好回到车上去睡觉。 迷糊了一会,狭窄座位让人浑身疼痛难以安眠,又跑到车外草地躺下。冰凉露水已把小草打湿,睡着后被冻得直打哆嗦,受不了又跑回车上。越往后越难熬,天快亮时困得要死,坐车上全身疼痛,睡草地又被冻醒,跑上跑下不知道折腾多少次。 天色微明,车队继续赶路,新鲜感消失,沿途风景不再吸引人,整个白天,人们都在补瞌睡。 第二天到了墨江县,龙小鹰觉得伤口已无大碍,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也就没有去医院了。 黄昏,车队在山林里停下。 山坡上用木栏杆围出很大一片草地,里面放养着几头猪,是个养猪场。 龙小鹰来到路旁绿草地上躺下,耳旁传来清脆的口琴声,转头一看,不远处坐着几个女知青,夏莲正在吹奏《远飞的大雁》。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只能用忧伤歌曲来表达对亲人的思念。想想她的遭遇也怪可怜的,龙小鹰站起身,准备过去问寒问暖跟她搭讪几句。 才走出几步,就看见韩红伟拿着块毛巾过来了,温柔地对夏莲说道,“山泉水打来了,快跟我过去洗脸。”伸手就把夏莲拉起来。 下去后不知道会分到哪村哪寨?别去打扰别人,龙小鹰转身向养猪场围栏走去。 日落黄昏,凉风徐徐,绿茵茵的草地上几头嘴尖毛长的瘦猪在溜达。有的悠然自得站在草地观看日落,有的哼哼叽叽躺在地上挠痒,有的忙着用长鼻子在泥土里拱食。 几个手拿大棒的汉子钻进木栅栏,向低头拱食的山猪悄悄围拢过去。刚靠近,聪明的山猪似乎知道危险,长嚎一声,巧妙地钻过他们逃跑了。 爬在栏杆上的王辰盛高声喊道,“快来看,他们要打猪了。” 听见喊声,知青们全都跑过去,站在木栏杆上观看。 高举棍棒的人扑了个空,但他们并不灰心,振作精神,摆好架势,再向哼哼叽叽躺在地上的山猪围拢过去。 还没走到面前,山猪翻身爬起,朝着他们龇牙裂嘴嘲讽一番又跑了。 远处杀气腾腾,但围栏处烙着编号的一头猪还在若无其事哼哼拱食。 李刚朝杀猪人大声喊道,“快来打这只,这头猪是二百五。” 围栏外看热闹的知青在给他们鼓劲,杀猪大汉围拢过来,看样子他们已下定决心,非将它打翻在地不可。 前有看热闹的知青堵着,后面有组成半圆形围上来的队伍。突然听见一片喊打声,惊慌的猪不知道该往哪儿跑,被来人猛挥大棒打断后腿滚翻在地,脑门上又狠狠遭到一棒。顿时眼鼻流血,嘴吐泡沫躺在地上直抽蓄。 “啊唷唷——”野蛮场面让女知青不敢观看,杀猪人乐呵呵抬着滴血的猎物走了,她们在后面小声说,“吓死人了,这猪肉还敢吃吗?” “胆小鬼!”李刚冲着她们说,“就像原始社会打猎一样,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精彩?”一个女知青反唇相讥道,“在扬武你头上挨这一棒就精彩了。” “啊—”李刚一时说不上话来。 哈哈哈!大家都在笑话他。 女知青离开后,李刚激动地说,“她跟我说话了!” 王辰盛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中午吃饭时我要帮她抬菜她不搭理我。” “她是谁?” “保密。” 王辰盛转向龙小鹰。“我们认识她吗?” “韩红伟身边的两位女生,一位是夏莲,另一位你自己猜啦。” “哦!你看上韩红铃啦?”王辰盛问李刚。 李刚微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车队行至大山之颠。 高山下出现一个宽广坝子,淡淡白云飘在天际,远方青山连绵不绝。被称为“喃咪兰掌”(百万大象之江)的澜沧江蜿蜒穿过这片绿色土地,江边村寨错落有致,宛若散落江边的翡翠。 “这里就是西双版纳!”龙小鹰叫起来。 解放初期,瘴疠横行,龙小鹰的父亲曾带领一支小分队在这里工作过,下乡前给他讲了许多西双版纳的美丽传说。 这里有着称霸密林的亚州野象群、有着爱到溪边理羽梳妆的蓝孔雀绿孔雀、有着会唱“茶花两朵”的山鸡和会闻歌起舞的神奇小草,这里的人们以贝叶文化和孔雀舞闻名于世。 传说中,恶魔盗窃了七彩明珠,潜入喃咪兰掌一个世人不知的深洞。明珠被偷走以后这里变得漆黑一片,大象找不到青草,孔雀辨不清方向,鸟不鸣,猿不啼。一位英勇无比的青年凭借能在水中潜游的本领,带着宝刀跃进喃咪兰掌与恶魔在洞中苦战了七天七夜,终于劈死恶魔夺回了明珠。因此人们把这里叫做允景洪——黎明城。 传说中,七仙女的父亲是个祸害人类的恶神,仙女们大义灭亲,用长发做弓弦放箭射杀父亲。恶神的头颅落地将引发大火,七个仙女只能轮流抱着头颅直至腐朽,在此期间要不断浇水除臭。后人为了纪念七仙女,在新年来临时就会互相泼水庆贺,这样就有了泼水节。 令人神往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澜沧江峡谷气候炎热,车身摇来晃去,被摔伤的脑袋昏昏沉沉。想着这些个美丽的传说,幻想着在这个神秘地方可能碰上的奇遇,龙小鹰眼皮发沉,合眼睡着了。 第四章 大自然的小角落(1) “快醒醒!进城了。” 昏睡中,龙小鹰被王辰盛摇醒,睁眼一看,美丽的傣族村寨就在眼前。 “澜沧江呢?”他急忙问。 “你睡觉的时候已经过了,现在进到景洪城。”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黎明城?龙小鹰探头细看,一股东南亚的蒸腾热浪迎来扑面,把这块土地的神奇和美丽呈现给她的新主人。 《礼记》云:大圭不琢,美其质也。 槟榔树婷婷玉立、茂盛油棕伸展绿叶、大青树枝桠垂下根须。一座座精致竹楼如同凤凰展翅,傣家人伴水而居,竹篱笆院落新奇果树茂盛生长。 轻柔暖风送来柠檬桉清香,一群体态轻盈,身着五彩筒裙的傣族少女肩挑竹篓子出现在桉树下,她们阿娜的身姿,正在为这块美丽土地编织绿色梦想。 “橡胶林!橡胶林!”车窗另一边的人激动地喊起来。 到处都是美轮美奂的精致建筑和稀奇古怪的植物,美好东西令人目不暇接。 咚咚呛!咚咚呛!一阵喧闹的锣鼓声从前方传来。 车上的人又涌向一边。 树林中几栋红色砖瓦房闪过,路旁出现一个用新鲜树枝扎成的牌坊,顶部横幅书写着“热烈欢迎知识青年来到车里农场”,牌坊下面满脸带笑的人们敲锣打鼓,向客车上的知青挥手。 “我们到啦!这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人们起身收拾物品时,欢迎的人群一晃而过。 “同学们都不要动。”车上老师喊道,“本来要在这里停留,为避免发生冲突,决定直接将你们送到生产队。” 客车越过流沙河大桥,走上一条满是灰尘的土路。山越来越高、树越来越粗、人越来越少,每翻过一个山头就少了几辆客车。最后只剩两辆客车在密林里前行。 “茶花两朵——” 寂静山谷传来清脆鸣叫声,一抹鲜艳的红色掠过沟谷,落到对面的原始森林中。这是一只拖着长尾的野鸡。 “快看!”龙小鹰叫起来,“看见没有?会唱歌的鸟。” “看见大象了吗?”有人在问。 “没有。”龙小鹰对大家说道,“树上挂满五颜六色的果实,晚饭时间到了,猴子也该来摘野果了。看谁先发现猴子?” 车上的人都瞪大眼睛在密林里仔细搜寻,希望自己是发现猴子第一人。 山谷出现一面湖水,岸边高大树木藤条垂挂,几片白色雾气在湖面飘荡,宁静湖面没有一丝波纹。 突然,从森林里走出一群钟灵毓秀的傣族姑娘,她们一个个身材清瘦,纤细腰上系着长至脚踝的筒裙。 姑娘们将肩上竹篓轻轻放下,将漂亮筒裙放松向水中走去,边走边将脚下的筒裙拉起,到了水深处就将筒裙卷起盘到头顶。 她们浸泡在湖水里,愉快地甩发、沐浴、戏水,搅得余霞辉映的湖面金光闪闪,就像是天上仙女变成金孔雀落到原始森林圣湖,与天地万物竞相媲美。 此时正值日落黄昏,太阳把火红脸庞藏到林子后面,从树缝中放出万丈霞光。缭绕湖面的雾霭变得金黄透亮,湖水也被染成金黄色,大森林变得如同仙境般迷幻。 传说中,傣族王子召树屯率领一群人在森林里狩猎时发现了一只美丽的金孔雀,率众追了七七四十九天怎么也追不上,越往前追景色越神奇美丽,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珍禽异兽频频出没。当他快追上金孔雀时眼前出现一个美丽金湖,湖里开遍了芳香四溢的莲花,金孔雀纵身一跃,消失在金湖里。 金孔雀消失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勐巴拉娜西。 龙小鹰不由得赞叹,“果然是一个神奇美丽的好地方。” 车辆下面传来声音,“知青同志们!你们辛苦啦。大家已经到达目的地,都下车了。” 伸长脖颈观望的知青才发现,客车已经停住。 走下车,前面那辆客车停在岔路口,从车上下来的全是女知青。 大家来到祖国边陲、来到广阔天地、来到深山密林,就要为祖国、为人民并肩战斗,开始新的创业生活了。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龙小鹰好奇地东张西望。 路旁树林中有几栋美丽的傣家竹楼,屋顶用茅草铺盖,坡度很陡,估计这里雨水很多,下雨时会让水淌得快些。竹楼的墙壁全是由竹篱笆做成,有许多缝隙,炎热夏天一定通风凉快,夜晚会睡得很香。竹楼一角还有个带栏杆的小阳台,吃完晚饭站在那里看夕阳、看森林、看动物,看眼前这些参天大树,一定是种不错的享受。 岔路口有棵大青树,树下站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傣族男子,清一色黑衣黑裤,腰挎长刀手扶长抢,默默不语打量着这些外来人。 蹲在树下的老人,皮肤绘满青黑色图案,这些古怪图案从腿上连到身上,再到肩上,一直画到脸上。他把一支不知道做啥用的长管子塞进口里。 突然脸面红光一闪,口喷烈火,吓人一跳。 龙小鹰仔细一瞧,原来老人嘴里含着一支用旧报纸裹成的大型烟卷,双手捂着用火柴一点,竟然烧起大火。 一股奇怪的气味钻入鼻孔,身边走过几个头顶背篓,身穿土布服装的赤脚妇女,她们嘴里边嚼着东西,边往地上吐口水。 低头一看,吐出来的,竟然是一滩滩暗红色的血液! 看见龙小鹰惊奇的样子,这群女人朝着他嘿嘿咧嘴一笑,乌黑的牙齿,嘴角还挂着红色唾液。 古怪!古怪!新奇事物得慢慢消化,龙小鹰赶紧掉转头到行李堆去寻找带下乡的东西。 行李堆里有个草绿色帆布箱,龙小鹰伸手去提,结果吓一跳,差点抓到一双白皙小手。 “是你的吗?”来拿行李的女生缩手问道。 绿色帆布箱是下乡专用品,估计她也买了同样的东西。 “没打记号,拖出来看看。”龙小鹰把箱子从挤压的行李中拖出来。 “这是从我们车上下来的行李,该不会是你的吧?” 龙小鹰这才发现,寻找新奇事物时不知不觉朝前走了几步,来到女知青的行李堆前,连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搞错啦。” “是你呀!龙小鹰。”银铃般的声音。 心脏突然砰砰跳了两下。难道是她? 转回头,近距离接触,一切美丽都被放大! 头戴一顶很洋气的蝴蝶结缎带草帽,帽檐下露着美丽卷发。蛋型脸上纤细的鼻梁、过目难忘的精巧嘴唇、得体的短秀衫,一袭白色长裙。身材玲珑苗条之处绝不亚于在湖里洗澡的傣族。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苎萝浣纱女罗衫宝带香风吹的画面,正所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龙小鹰想,如果能把这位玉骨冰肌、美丽优雅的高贵小姐娶回家,这个乡也就没有白下! “看了这么久,该认出来了吧?”夏莲问道。 胡思乱想时被人识破,龙小鹰一时慌张,连忙问道,“对了,还未请教芳名?” “嘻嘻!芳名不敢,小女子名叫夏莲。头好点了吗?” 又问了句傻话。龙小鹰回答她,“脑袋没问题。让我来帮你提箱子吧。”刚要去提夏莲的箱子,没料被身后的人一把抓走。 “让我来,行李交给我就行啦。” 回头一看,是韩红伟。 “到这边来,小莲,我们在这边。”韩红伟带着夏莲走了。 小莲?看着韩红伟对夏莲的亲切样子,刚燃起的热情又被浇灭了。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算了!走自己的路,龙小鹰转过身来。 “小鹰——”行李堆旁的王辰盛叫起来,“快过来拿你的行李。” 龙小鹰走过去,背起带下乡的手风琴,又忙着去提箱子和装脸盆杂物的网兜。 “小伙子,让我来帮你。”有人伸手接过他的箱子。 来者是个精干的中年人,一身蓝色中山装,戴着眼镜,像个知识分子。 “听说你们在路上遇到打架,让我看看伤口。”中年人取下龙小鹰头上的毛巾说道,“伤口已经结痂,到队上我让小兰来帮你包扎一下,我们队的卫生员,一个很能干的女孩。” “叔叔。”王辰盛指着山坡上的寨子问道,“我们就住在这个村子里吗?” “这儿是曼龙生产队,傣族寨子,你们要去的地方是农场新建的生产队。我们住的地方没有人烟,周围全是密林,风景美得很。” 看见知青们站在各自的行李旁,中年人挑起挂满背包的扁担对大家喊道,“同志们!我姓罗,叫罗震江,是你们的队长。从今天起咱们就要生活在一起了,但是对不住你们,咱们队离这里还很远,车子进不去。现在请大家把各自的行李提起来,拿好行李后就跟我走,我们这就出发了。” 第五章 大自然的小角落(2) 离开傣族寨子,马上就转进原始森林,里面有一条新挖出来的红土路。沿着充满神秘感的红土路前行,四周除了千奇百怪的大树和藤条外,还是大树和藤条。 “我们要走多远啊?”有人问道。 “不到四公里吧。你们还是些小娃娃呐,这里工作艰苦,生活环境也很差,今晚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没有电,点小油灯,睡四面透风的草房。” “有床睡吗?” “那当然。这里地气潮湿,不能睡在地上。” “罗叔叔。”龙小鹰问,“刚才路过的少数民族妇女吐出红色唾液,还有股特殊的怪味道,是槟郎吗?” “她们是阿尼族,嘴里吃的是槟榔,这里的习惯是嚼槟榔保护牙齿。” “这里有麻风病吗?”李刚忙着挤过来问话,身上的背包碰到别人,一脚踩在路边松软路基上,脚深陷进去,歪歪斜斜眼看整个人就要摔进深谷。 罗震江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提醒大家道,“知青同志们!都靠里面走,这是新挖出来的山路,路边全是浮土,不留神把路基踩垮,人就掉到山沟里去了。”他回答李刚,“西双版纳是有麻风病人,不过你放心,我们这儿没有。” 很快天就黑了,路旁山谷深不可测,大家谨慎地往山坡靠拢,生怕一脚踩空掉入深渊。 地面黑暗难以辩清,高山顶上露出的那片天空反到显得格外明亮,远处山峰,还闪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罗叔叔,高山头上为什么会有火?” “现在是烧荒季节,山顶是哈尼族放火烧山留下的灰烬。” “这么高也有人住吗?” “傣族住在坝区,哈尼族住在山上,这里的习惯是刀耕火种,大家都烧山,有时还会引起森林火灾。” 提着沉重行李,队伍慢慢拉开距离,人们三五成群走在一起。 龙小鹰和罗震江在后面帮助走不动的人提行李。 “有鬼火!”前面女知青突然尖叫起来。 龙小鹰连忙跑上前去,果然,道路中间冷不丁飘着一团火。要说是从坟墓里飘出来的磷火吧,不像,半空中烧起火来,肯定不会是个傣族站在路中间吸烟。 这里怪事多多,到是要好好地看个究竟。他向空中飘着的火团走去,刚接近火团,砰地一声“鬼火”跳将起来,火星四溅,离奇爆炸了! “哇——”身后女知青又发出一阵尖叫。 火团在眼前爆炸,龙小鹰也被吓出一身冷汗,还没想到原因,就听见李刚在身后笑道,“哈哈!是我丢了个土块。” 走到面前才看清楚,是根树枝伸到路中间,夜风一吹,枝头突然燃烧起来。 从后面跟上来的罗震江告诉大家,“我们白天修路时烧过火,估计烧到树上,山风一吹,暗火又燃起来了。” 黑灯瞎火出现料想不到的事,知青们慌忙从挎包里翻出手电筒,认真照向路旁伸过来的每一根树枝。 “会不会突然看见一条大蛇挂在树上?” “不会。” “林子里有老虎吗?” “有啊!”一个老职工接过话来。 “遇到老虎该怎么办?” “一般情况下老虎是不吃人的,白天在森林里遇上,它还会悄悄走开。但是,当它虎视眈眈地盯住你,再弓起腰来,那可就没命喽。” “妈呀!在哪里?”被吓坏的人拿着手电筒朝林子里乱照。 “他是吓唬你们的。”罗震江介绍道,“认识一下,这位是我们队的猎手,来自墨江的少数民族,名叫阿旺。” 听说是个猎手,人们围拢过去。 “阿旺大哥,可以教我们打猎吗?” “那是我在家乡时的事喽,现在你们要熟悉环境,好好干劳动。我念首傣族的《叫人歌》给你们听好吗?” “好呀!好呀!” 阿旺念起来。 走在山里的人, 坐在石头上的人, 爬在树上的人, 蹲在河边的人, 快快回到洞里, 太阳落山了, 天就要黑了, 老虎就要回来了, 正在啊唔啊唔地吼叫。 “真有老虎啊?” “也不一定能碰上,我是要告诉你们,来到原始森林不要乱跑,会遇上危险。”阿旺警告道。 “你可别吓唬我们,我们是知青,胆子小。” “阿旺提醒得好。”罗震江对大家说道,“你们刚来,没人带路不要到森林里去玩。边疆地区情况复杂,防敌防特要提高警惕,乱跑很容易迷路,搞不好就跑到国外去啦。” “这里离国境线有多远?” “翻过两架山就到缅甸啦。” 听了这番话,大家心里越发紧张,既怕招惹到林子里的野兽,又怕招惹到躲在大树后面特务坏人,都不做声了,拿着手电筒直朝可疑的地方照。 雪亮光柱下,地面立刻跳出一条条很长的黑影。 人们三五成群走在一起,在身后电筒光线照射下,脚下的黑影忽儿掉进深谷,忽儿被拉得很长跑到对面山坡,忽儿飞快缩短倏地一下又回到自己脚下,就像踩到一些深夜从树林中跑出来的山林鬼魅。 一行人越走越快,后面的连走带跑,个个气喘吁吁,谁都怕落在队伍后面。恐惧源于对陌生世界的无知,那些个在脑海里虚构的幻象随时都会跑出来吓人。 队伍停下来时,龙小鹰发现已经来到道路尽头。 山脚密林里透出几丝微弱光线,照见巴掌大的一块平地,大树下隐蔽着几栋草房,亮光就是从破屋子里射出来的。 高大树木奇形怪状,冰冷月光穿过树冠落到屋顶,黑暗草屋破烂而又神秘。 不知道应该是失落、恐惧仰或还是兴奋?龙小鹰心里嘀咕着,荒无人烟的密林里突然出现小屋,这情景应该是童话故事中才会有的事。 老巫婆是不会出现的,但还是要做好准备,明天进山时恐怕得沿途丢上几颗小石子,要不然可能就再也走不回来了。 低头看地上有没有小石子时,就听见罗震江在黑暗中拍拍手大声叫道,“知青同志们!我们到家了,现在就安排你们住下。” 草屋房门突然打开,烛光下走出几条黑影,带头的,竟然是刚才头脑里浮现出来的矮小老太婆。 “欢迎!欢迎!你们辛苦了。”老太婆用免强能听懂的异乡口音说着,转身向身后的人说道,“老头子,快去把所有的灯都点亮。” 一间间房屋亮起烛光,罗震江大声宣布道,“住房安排是这样的,大家自由组合,四人一间,见门就进,但男女要分开住哦。” 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低矮简陋、四壁透光,有没有更安全一点的? 龙小鹰正在观察住在哪栋草房好?一个打着赤脚光着上身的年轻人跑过来,提起龙小鹰放在地上的箱子和背包,热情地说,“同学!请跟我来,我带你住下。” 嘎吱一声,带他的人推开顶头那间屋的竹门走进去。龙小鹰用手捏住竹门,摇摇晃晃,用点劲就会散架,哪里挡得住野兽。 门口小竹桌上有盏煤油灯,是用药瓶做的,昏暗光线下,四壁空空,顺墙放着四张竹床。 年轻人将行李放到其中一张竹床上对他说道,“同学,你就睡这张床吧。” “谢谢啦!叔叔。” “不用客气,叫同志就行了。我姓木,有事就叫一声。” “好的!木同志。” 突然改用这样的称谓,有种怪怪的感觉,把木同志送到门口,王辰盛和李刚跟着就进来了。 “在这里不需要鞋子,你们注意到了吗?”王辰盛问。 李刚说,“来到这里真是自由自在,明天进山探险时我找片芭蕉叶当衣服,一定很时髦。” “龙小鹰——在吗?” 门口一个女孩清脆的嗓音打断了他们的说话,王辰盛和李刚立刻用惊奇的眼光瞪着龙小鹰。 “不是她。”龙小鹰连忙回答,“在。” 一个身穿花衣服,扎着两个鬏髻的小女孩跑进来,身材瘦小,个头不高,肩上还挎着个书包。 是罗队长的女儿吗?龙小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你们家的卫生员!”小女孩不客气地说道,“你就是龙小鹰吧?低下头,让我来给你看病。” 原来她身上背的不是书包,而是个装药的包包。看来她就是小兰了。 小兰取下围在头上的毛巾,搬起后脑勺,吹开头发,看了看伤口。打开空空如也的药包,拿出一瓶红药水和一团棉花为伤口消毒。 在伤口上摆了团棉花,麻利地缠上一条沙布,叮嘱道,“记住!明天到医务室换药,我还要去看其它伤员。” 还来不及问医务室在哪里,她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第六章 大自然的小角落(3) “动作好快。”龙小鹰赞叹道,“边疆作风,来去就像一样风。” “原来是卫生员。”李刚说,“我还以为在路旁讲两句话就跟人家搞上了。” “难度很大。”王辰盛告诉龙小鹰,“追她的人很多,路上我看到韩红伟天天守着她,挺亲密的样子。” “你们这是瞎操心。”龙小鹰说。 “话说回来,你也算得上是颗校草,现在机会来了看你怎样把握。小鹰,请教个问题。”李刚问,“刚才在路上我助人为乐去帮韩红铃提东西,她像见到鬼似的躲开了。你看我这长相有问题吗?” “是你时机选择不对。” “什么时机合适?” “那天你去帮她端盘子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韩红伟在后面盯着,我估计他们家管得很严,她不敢接受你的帮助。” “那今晚呢?” “她这人比较胆小易受到惊吓,本来她就只提个网兜,你莽撞去抢她的东西,多此一举。被你吓跑了。” “高见!什么都逃不脱你的法眼,看来我得找个” “不能再说了。”王辰盛打断他“隔壁屋住的好像是女生,透风的竹墙,会被她们听到的。” 大家立刻侧耳细听。 “你们好!”一个身背背包,手提箱子的人走进来。“还有空床吗?”他问道。 龙小鹰一看,是韩红伟,连忙说道,“欢迎!欢迎!正好还有一张。” 韩红伟把行李往空床上一丢,说道,“你们三个似乎关系很好,在路上就注意到你们了。今后咱们同住一屋,还要靠各位多多帮助。” “没事,没事,互相帮助。你来了正好住满,连着几个昼夜都没躺下了,我们赶快铺床睡觉吧。”龙小鹰解开背包带,开始铺床。 竹笆墙上挂着几片绿叶,龙小鹰爬上床,一伸手,就把一串藤条拉了进来。 “你们看。”他高兴地说,“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睡到半夜肚子饿了,躺在床上,伸手就能摘到屋外的野果。” “这是什么破屋子。”王辰盛一边铺床,一边抱怨道,“连星星和月亮都看得见,别说是蛇,老虎爪子都能伸进来。” 龙小鹰发现支撑屋顶的树干是弯的,树干和篾笆墙之间留有很大的空隙,外面生长的植物都爬进来了。 朝外面看去,他睡的这一面靠山坡,墙外植物茂盛,杂草很深,黑咕咙咚什么都看不见。 会不会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躲在草丛里?比如说眼镜王蛇、吸血蝙蝠、四脚巨蜥,趁大家睡觉时悄悄钻进来,被咬一口明天就醒不过来了。 得把躲藏在灌木里的怪物赶走,龙小鹰伸出手,叭!叭!猛拍篾笆墙两掌。 岂料掌声刚落,“哇——”的一声,从隔壁屋传来女知青受到惊吓的尖叫声,接着就听见哐当一声大响,似乎有东西垮塌了。 “太夸张了吧。”龙小鹰疑惑地说,“难道两掌就把她们的墙壁震垮了?” “我过去看看。”韩红伟跑出门去。 “我们也去看看。”大家都跑出屋去。 进到隔壁屋,有张竹床垮塌了,一堆散乱的被单掉在地上,夏莲正蹲在地上检拾被子。原来她们就住在隔壁。 “怎么回事?”韩红伟跑过去问。 夏莲告诉他,“红铃铺好床,躺上去后发现篾笆墙缝隙太大,想挪动一下铺床,不料一抬,整个床稀里哗啦就散架了。” “垮掉了!这叫人怎么睡呀?”韩红铃愁眉苦脸地说。 看看垮掉的床,龙小鹰发现搭竹床其实很简单,四棵竹子埋在土里当床脚,两根长竹子做床方,拼起来就行了。他把散落在地的竹片捡起归拢,用竹片夹住篾巴放进长竹子眼里,把装配好的床身摆到床脚,宽度正好。 罗震江进来了,得知情况后对大家说,“这床没法挪动,嫌缝隙大可先挂上蚊帐,明天我找几张报纸来把墙壁糊上。” 罗震江出门后,先前见过的老太婆闪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盛有东西的脸盆。 “肚子饿了吧?来趁热吃点东西。”她热情地对大家说。 今天又是没有安排晚饭就被送来了,听说有吃的,都感到肚子饿了。 龙小鹰看见脸盆里放着一些细长的“树根”,好奇地抓起一根问道,“谢谢!这东西连皮吃吗?” “把皮撕掉就可以吃了。”老太婆回答他。 “婆婆,给我一根。” “也给我一根。” 每个人都好奇的拿了一根。 剥了皮,里面雪白,看上去很好吃。 龙小鹰一口咬上去,发现这种野树根虽然含有淀粉,但心子里却有许多咬不断、嚼不烂的树筋,而且味道极苦,能吃吗? 要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就不能当着人家的面把东西吐出来,只好用劲把树筋嚼成一团,涨红脸吞下肚。 似乎被更住了,连忙用手抹了抹脖子。 “别着急,我们家锅里还煮得有,吃完我又去拿。慢慢吃,啊。”老太婆对他说道。 龙小鹰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看见龙小鹰吃得一脸苦相,夏莲抬起手里的东西问,“老婆婆,这是树根吗?” “不是树根,是木薯。闻起来很香吧?你也尝一口。” 撕去皮,夏莲谨慎地小咬一口,说道,“嗯……香。婆婆,怎么称呼你?” “叫我老咪涛就行了。” “老咪涛是什么意思?” “傣族把老太婆叫老咪涛,大家都叫我老咪涛,把我家的老头子叫老波涛。你们慢慢吃,别噎着,我去给你们提点开水。” “谢谢!在哪儿洗脸?” “现在是旱季,小河水清亮着呢,什么都在河里洗,包括洗澡。” 喝了老咪涛送来的开水,精神也来了,大家约着到河边洗脸。 穿过芦苇丛,来到河边乱石滩,明亮月光照耀下,浅浅河水清澈见底,就连河底一个个黑石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龙小鹰脱下鞋走进河里,让凉丝丝的流水冲击着小腿,让涌起的浪花帮他洗刷掉几天的疲劳。 环顾四周,大地黑白分明,荒凉而又清冷。 黑暗的森林、静静的小河、萧瑟的河滩,看着看着,寒气爬上脚杆,心也跟着变凉了。如果要在这偏僻山沟过一辈子,那是很苦的。 觉得好像该说点什么?转头看到大家闷闷不乐地坐在河边,话语被塞在喉咙口。 耳旁传来一个女知青的叹息声,“唉——从今往后,再也洗不到热水脚了。” “你叫什么名字?”王辰盛在问她。 “张雅倩。你叫王辰盛,对吧?” “你怎么知道?”王辰盛惊讶了。 “他们喊过你呀。”张雅倩凄凉的说,“云里雾里,稀里糊涂就像在梦中一样。刚才我还以为到家了呢,现在冷静下来才感到后怕,原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黑灯瞎火有野熊,四壁透风的草房怎么敢睡呀?看着这荒凉地方,鼻子直发酸。”韩红铃说道。 “到处都是走不出去的密林,今后吃的可能就是野菜和树根,还得自己去找。”坐在她身边的李刚跟上话。 夏莲打趣地说,“要我看,我们被抛到地球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落。我相信,自打创世纪以来,除了太阳神和月亮女神日复一日来巡游外,从来就没有人关注过这里。” “你追我赶,它们永远也不会走到一起。”这是什么话啊?扫兴!龙小鹰赶快补充了一句,“未来成了一个永恒的悬念。” “只有时间能解开这个谜。” “你俩别打哑谜了,厕所呢?”韩红铃问大家,“厕所在哪儿你们问了没有?” “在这种拉屎都不生蛆的地方哪里会有厕所?老咪涛不是说了,什么都在河里。”李刚回答她。 经过几个昼夜的奔波疲劳,满身尘土,本想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上一觉,但眼前的处境让韩红铃失望。没有热水洗澡也罢了,结果连找个茅厕这点小小的希望也破灭了,一时间思绪很乱。 她想妈妈,想要回家,但又做不到。 许多的痛苦积压心中无法吐露,韩红铃嗓音一变,“我想回家——”抱着夏莲伤心地哭起来。 “别难过。”韩红伟安慰她,“小铃,哭是不起作用的,要知道我们的命运不由自己决定,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底。” 听了老大哥的话,河滩边更是愁云密布,夏莲和张雅倩也在暗自垂泪。 沉默了一会儿,韩红伟发现韩红铃没有声音了,连忙摇摇她喊道,“小铃!小铃!” “嗯——”韩红铃含糊应答了一声。 “睡着了。”夏莲说。 “连着四天三夜都没有平躺过,我们回屋睡觉吧。”龙小鹰安慰大家道,“不要伤心,也别难过,没有热水我们自己烧,没有厕所我们自己盖。在我看来,我们的未来人生就像山沟里的这条路,看似到了终点,其实才刚刚到达起点。明天一觉醒来你们就会发现,等待着我们的,一定是个红彤彤的艳阳天。” 第七章 大自然的小角落(4) “老倌好过,老倌好过。” 一个奇怪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圆润饱满,十分动听。应该是只从未见过的鸟儿在叫。 龙小鹰发现明亮的窗前挂着个铁笼,里面有一只美丽的雀子在上蹿下跳,一心想要逃出牢笼。 何时逮到这只鸟雀已经记不得了,自由是可贵的,他把笼子铁门打开,一片阳光从笼子里照射出来——好惊讶啊!他就醒了。 睁开眼睛,金色阳光穿过篾笆墙缝隙洒在地上,屋里亮堂堂。 黑暗过去,空间发生了转移。 绿中带黄的新鲜竹笆墙,暗红色的泥土地面,灰褐色树干支撑起一个用茅草做的屋顶。到处散发着鲜草和竹子的清新气息。 这个新家,说实在的,虽然说不上金碧辉煌,但阳光的确很刺眼。 龙小鹰翻个身,让脑袋紧贴着从家里带来的柔软枕头。 命运变化总是来得那么突然,思维还停留在原来的生活,人却从此落户边疆。如果说以前对西双版纳的认识仅停留在书本上,现在就要真实体验了。 “老倌好过,老倌好过。” 梦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果然是只鸟儿在歌唱。 寂静清晨,清脆鸟鸣被山谷放大十倍,听起来就像是在耳边。是只什么样的鸟儿?它的窝在哪里?昨夜看到的奇形怪状的树木天亮后会是什么样子? 用心触摸,仔细聆听。 哗哗哗!突然之间,屋外小河流卷起的浪花声音变得清晰响亮起来,他的思绪又随着波涛流入无人涉足的原始森林。大树下有一条清亮小溪在流淌,溪边一株株野花争先打开美丽花瓣,捧出大颗晨露引诱口渴的小鸟。 滴嗒,滴嗒,屋顶响起落雨声。 大好春天,明媚的阳光,绝对不会是下雨。上山下乡动员大会上,一个从昆明下去的社会青年讲述了他在农场的亲身经历。农垦战士居住在暖湿清新的原始密林中,夜晚伴着星星月亮入眠,清晨被密林里落下的水滴声唤醒…… 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美! 龙小鹰兴奋起来,一咕碌翻身爬起,披上衣、套上鞋,冲向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果然,一下子就进入到一个仙境般美丽的地方。 狭窄河谷雾气弥漫,袅袅雾霭在河面缓缓升起,沿着细长藤条爬上大树。初升太阳在山顶抹上一道金黄,林间浓雾在温暖阳光下不断流动,变成一片片乳白色雾带。 雾带慢慢沉落散开,隐藏在浓雾中的树木渐渐显现出来,层层叠叠、苍劲挺拔,纷纷舒展枝叶承接水气。 这是朝雾笼罩下一个苍翠欲滴的世界、这是沟壑丛中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这是深山密林中一片无人扰动的净土。这里是大自然的一个小角落。 如梦如幻的山谷传来美妙啼叫声,叽叽啾啾、喃喃自语,细腻精致。荡涤心灵的天籁神韵与初升旭日交织出一首动人的森林奏鸣曲,灿烂的快板、如歌的慢板、极富感情的变奏,婉转华丽,让人充满幻想。 静静感受雨林心声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啊!这些个隐藏在雨林中的生命,正用未知的语言释放着心中的真情。似乎在向他传递一种来自热带雨林的神秘信息,或许是欢迎、或许是警告,又或许与自己的未来有关?不过单凭他个人的智慧,这种信息一时还无法理解。 等到云雾散开时,才能看清身处的世界! 此刻龙小鹰清醒地认识到,当你远离城市成为大自然的一份子,也就远离了喧嚣、富足和社会地位。不要有太多的想法,准备吃苦,实实在在与它融为一体。 有人在身后说道,“龙小鹰同志!起这么早?” 回头一看,他兴奋地叫起来,“是罗队长呀!想不到这里的森林这么壮观,这么多的擎天大树就在眼前,在学校看到的图片根本无法相比。真是美妙极啦!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 “就要砍掉了。” “砍掉?真不忍心去惊挠大自然的宁静。我们住的房子、屋里的用具,全是竹木建成,这里的生活离不开森林,为什么要把森林砍掉?” “我们的光荣任务你忘了吗?橡胶是我国重要战略物资,粮食紧缺,在这种情况下我国仍然拿出十吨大米去换一吨橡胶。你说我们的工作重不重要?” “重要。” “大家都知道森林带给人类的好处,我们也爱惜森林。生产队建在这里,就是因为周围有许多老乡播种一年后丢弃的二荒地,我们计划用八年时间将周围荒山连片形成万亩橡胶。将来这些山头都是整齐葱绿的树木,当你看到雪白胶乳从树干流出,就会为没有虚度此生而感到骄傲。” “砍大树,我们这些学生能行吗?” “只有经过煅炼,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大。” “趁树木还没有被砍掉,今天可不可以休息一天?我们想到山上去玩。” “别心急,这些树要砍好久的。今后我们每天都在密林里摸爬滚打,想爬山,有的是时间。但放假休息不行,农场只有礼拜天才放假,这是劳动纪律。旅途劳累可以晚点起床,今天我们推迟到十点钟开饭,饭后要集中开大会、分班、交代工作任务,还要告诉你们爬山的注意事项。” 罗震江问他,“脑袋的伤好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明天你们就要向大自然挑战了,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一个新世界,那可是游山玩水根本体会不到的乐趣。” 虽然龙小鹰迫不及待想去找森林里的鸟雀,但时间不够,只能看看房前屋后的森林是个什么样子?边玩边爬,还没有过够瘾,当!当!当!挂在树上的钢圈就被人敲响了。 “开饭喽——开饭喽——”有人在大声喊叫。 吃过早饭,哨音把大家集中到操场上,就是几栋草房中间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 罗震江站上路边土坎,满面春风地问大家,“知青同志们!你们都休息好了吗?” “休息好了!”大家齐声回答。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身边的这位同志叫熊国杰,是我们的副队长。” 知青们鼓起掌来。 掌声过后罗震江接着说道,“今天是这样安排的,上午分班发劳动工具。下午开班会学习文件,了解劳动纪律,各班要留点时间磨刀做好进山准备。下面我点名分班,大家注意听。” “一班长阿旺。” “在!”有人举了一下手。 “到前面来。” 龙小鹰一看,昨晚在路上认识的猎手走出人群,一身黑土布衣服。果然有一副猎人身架,面孔坚毅、皮肤拗黑、体格魁梧,就是老虎见到他也会变成只病猫。 “一班副班长龙小鹰。” 龙小鹰有点惊讶?看见罗震江用鼓励的眼光看着他,连忙应答,“到!” “站出来。” 来到阿旺面前,被他一把握住手说道,“小伙子!咱俩搭档,好好干。” 这当口,龙小鹰感觉就像握到一把木锉刀,还没有上山,就足以让他体验到劳动的艰辛。 “李刚、王辰盛”罗震江停下来问,“人呢?” “报告队长,他们不在队伍中。”龙小鹰回答道。 “熊副队长!”罗震江对他说,“你带上几个人去找。” “李刚——王辰盛——”人们围着森林大声喊叫。“你们在哪儿?” “来了,来了。”屋后山坡树林里传出应答声。 几个人慌慌张张从森林里跑出来。 “集合哨音没听见吗?”罗震江问。 “我们正在爬树。”李刚回答。 “谁让你们去爬树的?” “不是说有老虎吗,我们想试一试,如果遇上老虎,这么粗的树要多久才能爬上去。” “爬上去没有?” “没有。树太粗,抱不住。” 哈哈哈!在操场的知青都笑起来。 “刚到一个地方不要乱跑,该担心的事一会我就告诉你们。”罗震江抬起纸片。“下面接着分班,点到名字的人站到班长那儿去。” “二班长木波。”罗震江继续念道,“副班长韩红伟,成员夏莲……” 再看走出来的二班长,龙小鹰发现是昨夜带他进屋的木同志,打扮得一丝不苟。为了表示礼节,头发梳理了一下,酷暑烈日下穿了一套蓝色中山装,脚踏皮鞋,到也显得年轻威武。但是他把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让人感到闷热。 龙小鹰抬起手来扇扇风。 分班时阿旺告诉龙小鹰,前些年,罗震江作为重点培养的青年干部从总场下基层煅炼,在分场当副场长。后来被打成黑笔杆撤了职。这次听说有大批知青要来支援边疆,要组建一个知青队,比较艰苦,就主动要求到新建生产队工作。 分班完毕,罗震江告诉知青们,“砍树的工作叫砍坝,很容易出工伤事故,明天上山要相互照应,注意不要被树打着。劳动时不要只顾着观看大森林美丽的一面,蜈蚣、蚂蟥、毒蛇,甚至炎热气候都会对你们造成伤害……” 分发劳动工具时阿旺交代道,“装有长柄,刀头有钩的叫钐刀,钐刀用来砍草,砍盘在树上的细小藤条。女知青发钐刀,男知青发砍刀。明天进山,只要你们听我的话,保证不会发生工伤事故。” 阿旺是个性格豪爽的汉子,年纪虽然不大,但脑门上已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特别不能笑,一笑起来脸上就没有一块光滑的地方了。 看到他经验丰富,龙小鹰很高兴,来到原始密林跟了一个有经验的老工人,不仅能学到很多东西,老虎“啊唔啊唔”地来了才知道逃命的办法。 第八章走进雨林(1) 第二天睡得正香,一阵尖锐哨声把龙小鹰惊醒。 “起床了——起床了——”值班员在外面挨门挨户大声喊叫。 使命在召唤,责任感在鞭策!昨天班会交代,凌晨六点半出早操,不能睡懒觉,身为副班长要以身作则走在前面。 想睁开眼睛,却困倦得要命,有股无法控制的力量将上下眼皮紧紧粘在一起,旅途欠缺的瞌睡没有补够,任你怎么努力也休想睁开一只眼。 他用双手去拉扯眼皮,拉开这只那只闭下,拉开那只这只又闭下,恨不得找根火柴棍来支撑住。又是揉、又是挤,还在脸上狠狠掐了两把,费了好大劲才免强睁开睡眼。 屋内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掀开被子身上直发冷,支起身子在床上到处摸索都找不到衣服,赶快翻身下床去找。 在地上摸来摸去没找到,想起门口有盏小油灯,伸开双手轻轻摸过去。突然碰上一团软软的东西。咦——这是啥玩艺?用劲一捏。 “妈呀——” 随着一声尖叫,篾笆墙一阵大响,到把龙小鹰吓了一跳。 “有东西咬我!大家快起来,有动物钻进来了。”李刚大声嚷叫。 想必是黑暗中辩不清方向,摸到李刚身上。 “别怕!别怕!”龙小鹰安慰他,“是我,龙小鹰。该起床了。” 摸到摆在小竹桌上的火柴,一团桔红色火焰从手中燃起,屋里顿时充满红光,身上也变得暖和起来。 找到掉落地面的衣服,已经被地气打湿,穿在身上凉冰冰。 走出门,看到一盏马灯,罗震江已经等在那儿。 早请示、跳忠字舞、出早操、洗脸刷牙吃早饭、天天读学习,艰苦的创业生活开始了。 突来的创业者惊醒了这片沉睡千年的土地。 河边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在花草叶间濯濯闪光,低矮的含羞草刚伸出美丽花球,就被脚步声吓得关起纤细叶片,尽快蜷缩回到地面。 呼——地一下,受到惊吓的小鸟从草丛里飞走。 小土丘上一人高的茅草披着厚重水气挡住去路,阿旺穿条短裤走在前面,他既不怕露水,也不怕双腿被锋利茅草划伤,钻进茅草丛就不见了。 碰上茅草,大颗露珠就会滚落身上,沾湿衣裤让人难以通行。为让同伴们顺利通过,龙小鹰跑到队伍前面,挥刀把阻挡道路的茅草砍倒,开辟出一条道路。 正当他奋力开路时,一条不满领土被侵犯的金黄小蛇突然出现在山坡茅草尖上,身子一抖,像支离弦的箭顺着草尖飞奔而来! “啊——”身后的人吓得扭头就跑。 龙小鹰也吓出一身冷汗,但是当班长的哪能退缩,立刻将刀锋一转,对准朝他飞来的小蛇。 还好受到惊扰的小蛇只是虚晃一枪,掉头躲到草丛里去了。还未进山就遇上危险,原始密林果然需要多个心眼。 翻过长满茅草的土丘来到河边,树木遮掩的河道横躺着一棵倒伏大树,如苍龙卧地般架起一座天然桥梁。 阿旺站在树边等着,看见班上的人跟来了,对大家说道,“过河了,我们要到对面山上去。”说完攀上架在河道的树干,轻快地走过河去。 架空的树干较高,女知青爬不上去,龙小鹰就让王辰盛在树干上拉她们,自己在后面扶着。 张雅倩爬上粗大的树干,小心翼翼走出几步,一个二十来公分长,长着四条腿的小怪物突然出现在前方。这个怪物模样丑陋,肤色枯黄像小恐龙,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 “滚开!”张雅倩勇敢地朝小怪物挥挥手想把它赶跑。 没料到小怪物不怕她,反而敏捷地沿着树干跑过来,站在脚前,张开血盆大口吓唬她。肚子胖胖鼓,口比脑袋还要大,它一生气,背脊上的鬃毛全都竖立起来。 “哎呀!”张雅倩吓得后退一步,要不是扶到树枝,差点掉下树干。动弹不得,只好大声求救,“它跑过来咬我啦!快来人赶走这个怪物。” 站在河滩玩耍的李刚立刻捡起个石块,对准小怪物用劲一掷。啪!的一声,小怪物鼓起的肚子被打爆了,枯黄的皮贴在树干,肚子里那团血淋淋的肠子飞起,就挂在张雅倩手扶的树枝上。 “妈呀——我腿都吓软了,快来人扶我,我要下树。”张雅倩大叫起来。 王辰盛连忙把她送到树下。 “不走啦!不走啦!”河滩上女知青们齐声叫嚷起来,“这么恐怖的地方,才出门就被吓晕,谁还敢进森林。” 看见女知青们站在河边不愿意动身,已经过了河的阿旺只好折转回来,亲自来带这些个从城里来的娇生惯养的小姐。 阿旺对她们说,“这是马鬃蛇,路旁经常能见到。” “这里的蛇都长脚,难怪会爬到草上去。” “长脚因为它是四脚蛇,也叫变色龙,听说过没有?” “变色龙,那还了得,看都看不见就会被咬到。” “我在前面把小动物赶走,你们尽管跟着我就是了。” “森林里还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快告诉我们。” “没有了,赶快走。河滩上小动物较多,到了山上就没有了。” 短暂惊扰后队伍又前进了。 过了小河,进入到一个树木枝叶繁茂、密不透风的阴暗山箐。 许多大树根部长着较高的板状根系,树冠遮天蔽日像把巨伞,树下全是野芭蕉和叶片肥厚的蕨类植物。林间低矮歪斜小树披满缤纷植物外衣,地面植物色彩斑斓,为争夺阳光,一些蕨类植物离开地面附生在树干上。 脚下全是厚厚腐叶,一脚踩上去就把鞋陷到沃土里。 说不定腐烂的叶片下面躲藏着一个奇特的昆虫王国。 龙小鹰踢开一块埋在落叶里的朽木,下面果然是蚂蚁的家,他惊喜地向人们喊道,“快过来看!小虫子们排着细长队伍在搬运粮草,看它们大嚼美食的样子,根本就不用担心会得肠梗阻。” “你怎么知道不会得肠梗阻?”有人问。 “因为书上说了,热带雨林的虫子在享受着肥沃腐木的同时,还能用独特肠胃创造出一个腐烂世界。小日子到也过得悠哉游哉。” 一片白雾涌进森林,林中光线变得暗淡,韩红铃发现地面有一片漂亮的枯叶,准备拿回去当书签,伸手去捡,不料这片枯叶突然飞起来。 “啊——”她失望地说,“飞走了?好奇怪的东西。” “是只枯叶蝶。”阿旺告诉她,“一种伪装得很好的蝴蝶,雨林里这样的‘隐者’多得很。” 王辰盛发现地上有根干枯的树枝在动,蹲下来仔细一看,原来也是条虫。 “大家快来看!这儿有只会动的树枝虫。” “这叫竹节虫。”阿旺告诉他,“长的就跟树枝一模一样,它还能根据光线调节体色,如果它不动,你还真找不到它咧。” 看到知青们东摸摸、西看看,阿旺对大家说道,“注意跟好队伍,别到处乱摸乱碰,这里的蟒蛇也隐蔽得很好,会伪装成黑色树藤躲在你身边。” “你不是说森林里没有危险吗?” “意外也难免发生。” 他这么一说,人们谨慎起来。 “果真有条大蟒蛇!”李刚叫起来。 “在哪儿?”大家紧张地四处观望。 “骗你们的,是根藤子。” 来到一片藤条集中的树林,林中藤条无奇不有,有粗的、有细的、有的圆、有的方、有扁的,这些藤条在林中上下盘绕,挡住前行道路。 龙小鹰手提锋利砍刀,走到哪儿都想试一试刀法。比胳膊还要粗的藤条挡住道路,被他狠狠一刀砍断,断口处竟然渗出大颗鲜红血珠。 “出血了,这是什么藤子?”龙小鹰问阿旺。 “鸡血藤,是名贵药材。” 听说是名贵药材,有人爱不释手,把鸡血藤砍成几截用细藤条绑住,提在手中,说是要等探亲带回家去。 第九章 走进雨林(2) 砍来砍去,林中弥漫起一股奇特臭味。 “怪味道,头都臭昏了。”女生说。 “你们碰上臭菜藤了。”阿旺告诉大家,“这是很好吃的野菜,傣族叫臭菜,放点油盐用鸡蛋一炒,让你吃得直流口水。” “在哪里?” 阿旺指着一蓬爬在小树上的藤子说,“就是这棵藤子,它的叶子可以吃,傣家少女就是多吃臭菜身材才变得苗条。” “我们也要尝一尝。”看到藤条上凤尾般漂亮叶子,张雅倩掏出手帕去采摘,不料刚伸出手就被刺狠狠扎了一下。“哇噻!带刺的。”她叫起来。 “臭菜藤浑身是刺,老叶子就不能吃了,只能采摘刚冒出来的嫩芽。”阿旺补充道。 摘完臭菜,人们又发现在中药店才能买到的钩藤,感兴趣的人将上面小钩削下,用宽大叶片包起,也是准备探亲时要带回家去。 “这个才是你们最需要的东西。”阿旺指着一蓬根部长满金色绒毛的植物告诉大家,“这叫金毛狮子狗,如果被砍伤了,可以用根部绒毛来止血。” “哦!也采一点吧。” 唰唰唰!头顶树叶一阵响动,有东西像风似的从头顶掠过。 “猴子!猴子!” “在哪里?” “跑了。” 猴子离开的大树上挂满成串无花果,不仅枝丫上结着果实,就连光滑树干上也挂着串串硕果,有的绿如翡翠,有的红似玛瑙。 龙小鹰摘下一个红色无花果闻了闻,淡淡清香引得口水直流,果子刚到嘴边看到顶端有个小洞。 好奇地将无花果捏成两半,一股青烟飘出来。原来里面躲着许多长翅膀的小虫子,赶快将手中果子丢掉,大声说道,“大家不要吃无花果,里面是昆虫的家。” 人们还在四处寻找新奇东西,就听见阿旺喊道,“大家都停下来,我们到目的地了,咱们班的任务就是这座山头。现在放下你们捡到的东西准备干活,我先说下注意事项。” 分散在林中的人们立刻集中到阿旺面前。 “你们刚来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干活时最好不要脱衣服,森林里有蠓虫和花蚊子,被叮咬后皮肤不好的会发炎。如果嫌太热,脱下的衣服要放离地面,穿之前要提起来抖一抖,免得喜欢暖和的小虫会爬进去。现在大家分开,我们从山脚往上砍。” “注意事项就这些?”龙小鹰问阿旺。 “也许还会遭到马蜂的袭击。”阿旺补充道,“看见树上挂着马蜂窝不要去砍,赶快告诉我,让我来处理。无论是树上的吊包蜂还是躲在地底下的土蜂都会叮人,严重的还会死人。” “不是说会被大树打到吗,我们该怎样躲避?” “人是活的、树是死的,分散开来,不要集中在一起就不会被树打着了。”阿旺命令道,“开始动手,带钐刀的女生先把树下的植物和藤条清理干净,男生再去砍树。男生也可以用砍刀帮着清理树下杂物。” 阴暗山沟有一条小溪,到处长着叶片宽大的野山芋,脚一踩上去土壤里的水就渗出来。下乡从事农业劳动,鞋子踩到水里不可避免,人们站到灌丛里开始砍草灌。 刚砍了几棵草,韩红铃惊慌地叫起来,“有东西咬我!痛死了。” “蜈蚣吗?”龙小鹰问她。 “看不见,脚杆在流血。” 龙小鹰连忙跑过去帮她查找,发现韩红铃小腿上有一小条黑色软体动物。 “这是什么鬼?” 伸手去拿,一捏就滑了。再捏,软溜溜又滑脱了。用指尖掐着往外拉,把这东西拉到细长,又滑掉了。 “啊!啊!怎么会拉不掉?”韩红铃吓得直叫唤。 “哎呀!我也被咬了。”更多的人叫起来。 阿旺对惊慌失措的人们说道,“是山里的旱蚂蟥,用劲拍打,肌肉一收紧它就掉下来了。打不下来不要生拉硬扯拽,这样很可能把蚂蝗身子扯断了,咬人的口器却留在体内,容易引起伤口感染。等它们吸饱血,胖鼓鼓时自然就会掉下来。” 龙小鹰狠狠几巴掌打过去,果然,吸住韩红铃脚杆的蚂蟥被打掉了。 人们都停下手来在身上到处检查,劈劈啪啪,寂静山林里响起一片拍打声。 脚丫又痒又痛,龙小鹰脱下鞋一看,几团黑色的东西挤在脚趾缝中。一拉,又滑了。蹲下来时,手掌才碰到地面落叶,几条细长黑色生物立刻爬上手臂。 脚下唰唰唰响声一片,仔细一看,触目惊心!枯枝落叶上站满了2公分高的微型蚂蝗。蚂蝗群就像饿了千年的吸血兵团,一拱一拱从四面八方涌来,眨眼之间就爬到身上,数量多得让人照顾不过来。 “遇上飞天蚂蝗了。”李刚对砍树的人叫道,“你一砍树,它们就像雨点般落下来,搞得我全身都是。” “不在天上。”龙小鹰告诉他,“看清楚了,是在地上。” “天上地上都有,快跑啊!” 从未没见过这种阵势的人被蚂蝗叮得心惊肉跳,呼喊着往回跑。 阿旺对乱跑的人叫道,“旱蚂蝗在潮湿洼地,都往山上跑,离开潮湿的地方就没有啦。” 呼啦啦大家又往山上爬去,山箐里只剩下张雅倩站在高处边跺脚边叫,“救命!救命!我跑错地方啦,踩到蚂蝗窝,周围全是蚂蝗,逃不出去了。” 阿旺跑过去,让她爬到背上,把张雅倩背出蚂蝗窝。 她身上爬有许多蚂蝗,用劲拍打,拍不下来的就用燃烧着的烟头去烤,这些鬼东西才掉下来。 “班长!”张雅倩对阿旺说道,“伤口流血不止,需不需要回去擦点红药水?” “不用涂红药水,蚂蝗会分泌出一种天然抗凝血酶,使得伤口流血不止,这是正常现象。” “金毛蛳子狗,谁采到了?快贡献点出来止血。”有人叫起来。 “那到不管用,我帮你们去找飞机草,扯几片飞机草叶子揉揉就行啦。” 不一会阿旺抱来一堆绿色草秆丢在地上,让大家把上面的叶子扯下,揉成一团按在伤口上。 “班长!草叶子不干净,有什么办法能防避蚂蝗?” “以前农场发过蚂蝗袜,不过现在没有啦,只好克服一下了。” “班长!还有些什么东西会咬人?快告诉我们。” “最多还有几个花蚊子。” “花蚊子,有多大?听说版纳三个蚊子炒一盘菜。” “没见过有那么大的蚊子。好啦,我们要开工了,刚才我看到很多人不会使钐刀,现在我去砍有蚂蝗的地方,你们在一旁看着怎样使钐刀。” 阿旺提着钐刀走进蚂蝗窝,随着手臂左右挥动,轻而易举就砍倒了一大片灌木,把蚂蝗全都压在脚下。 看到他皮肤黑亮,油光闪闪,两臂和肩背处隆起一块块结实的肌肉,龙小鹰希望也能炼出这么一副好身手。手痒起来,拿起刀就往身边的一棵树砍去。 “别砍!别砍!”阿旺立刻叫住他。 “为什么?”龙小鹰不解地问。 “下方有人,站在上方的人不能砍树。” “为什么?” “树倒下来不就打死人啦。” “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但是这么粗、这么硬的树,离砍断还远着呢。到时候我会提醒你的。” “怕的就是这种麻痹大意的思想。”阿旺批评他道,“砍坝的危险你还未见识过,当班长的要严格按照程序操作,把大家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好的,接受批评。” 费了好大劲龙小鹰才把小树砍断,但上方树枝被藤条牵绊,挂在其它树上倒不下来。用劲一脚将小树从断口踹了下来,树还是不倒。抬起沉甸甸的树干拼命向下拉,拉下来一点,一松劲,树木又被柔软的藤条拽回去。 反复几个来回搞得精疲力竭,不得不向周围的人求助。“谁来帮我把这棵树拉下来?” 阿旺走过来对龙小鹰说道,“你这棵树被藤子绊住不会倒。”他指着山坡上的树木说,“看到那几棵大树了吗?砍到那儿,我会让它们集中起来朝这儿倒下,就可以把这片被藤子牵连住的树木全都打倒。” 阿旺把每棵被藤条牵绊的树木都砍上几斧头,开个口子,砍到快要倒时就不管了。到了上方,把大树砍断,飞扑下来的大树连冲带撞,藤条拉扯的那片树林轻易就被撞倒。 掌握了技巧,推进的速度也加快了,在阵阵沉闷的刀斧头声中,山坡上大树、小树、蕨类植物纷纷倒下。森林里到处传来兴奋的呼喊声。 第十章 走进雨林(3) 轰隆!一棵大树倒在山箐,二班的工地同样干得热火朝天。 “副班长,干得不错嘛。”木波走过来问韩红伟,“以前用过斧头?” “我在工厂时参加过开荒。” “难怪我看你比其他人要成熟。砍坝最容易出工伤事故,不了解大森林光有热情是不够的,你帮我照看好周围的同伴,发现他们身处危险就喊我。” “好的。” 清理树下杂物时,夏莲碰上一蓬竹子,走近竹蓬,扑通一声就掉进水塘,吓得她赶快用钐刀支住身子才没摔倒。 原来竹子生长在水塘里,水面被厚厚落叶覆盖着,颜色完全和地表一样,根本就看不出来。好在水深不到膝盖,淹不死人,但下面全是污泥。一提脚,黑色气泡咕嘟嘟响起,积蓄千年的腐臭味直往外冒。吓得她赶快爬出臭水塘。 韩红伟跑过来问,“伤到没有?” “没有,就是吓一跳。” “你坐会儿,把裤腿拧干,我帮你把鞋子洗干净。” 韩红伟帮夏莲脱下塞满污泥的鞋子,蹲在水塘边,拨开浮叶露出清水,抓起把绿叶细心擦洗。 夏莲是妹妹的好朋友,在路上混熟后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个漂亮姑娘,喜欢她哪点呢?容貌就不必说了。她的性格开朗、意志坚强,与胆小怕事娇生惯养的妹妹完全不同。 总结了一下有这么几个优点:独立性强、不怕困难、聪明能干、关心同志、思想觉悟高……总之,优点一定还有很多,只是现在接触时间短,很多优点还没有发掘出来。 到农场后分在一个班,将来还会长期生活在一起。韩红伟高兴地想,这是老天给的安排,如果把她娶回去当老婆,一定进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好了吗?”夏莲在身后说道,“别人都在干劳动,坐久了,都不好意思了。” “好了,好了。”韩红伟起身把鞋子递给夏莲。“水塘太臭,你就别下去了,让我来砍这蓬竹子。” “其实我不应该退缩的,我不干别人也得干。”夏莲说着,穿好鞋子再次走进水塘。 挥起钐刀砍向竹子,竹子太硬,砍了几下刀就卷口了。去砍那些被风折断有裂缝的竹子,反而被竹筒里的臭水溅到脸上。她掏出手帕擦擦脸再砍。 费了很大周折砍断三棵竹子,一棵都没有倒下来。用劲拉扯,砍断的竹子被枝桠牵绊着拉不动,累得她直喘气。 韩红伟又过来了,对她说道,“你力气太小,啃不动这个硬骨头,让我来。” 跳进水塘,韩红伟把枝桠密集的下端砍掉一截,清理得差不多时,握住其中一棵竹子用劲一拉。 哗——的一声,没料到三棵竹子一齐滑落下来,削尖的刃口箭似地朝着夏莲的腹部戳去。 “啊!”夏莲尖叫一声侧身闪避。两颗竹子贴身而过戳入污泥,夏莲立刻弯腰捂住腿。 看到夏莲受伤了,韩红伟说,“别动!捂好伤口。”把夏莲抱出水塘放在地上。 同伴们看见惊险一幕,纷纷向夏莲跑去。 跟班劳动的罗震江紧张的问,“伤到哪里?” 夏莲捂住脚杆回答道,“小腿。” “手放开一点,让我看看。” 夏莲把手松开一点,沾满鲜血的污渍处露出白森森一道伤口。 “哎呀!骨头都露出来了。”有人惊叫起来。 “这可怎么办啊?”这下把夏莲吓坏了。 “别紧张,我再看看。”罗震江脱下身上的衣服,小心揩擦着夏莲伤口旁的污泥。泥巴揩去后,脚杆上有条白森森的伤痕,渗出大颗血珠。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罗震江安慰她,“只是刮去一层皮。” 赶过来的木波批评韩红伟道,“有人站在旁边就不要去拉竹子,要不是她身形灵活躲得快,那不全戳到肚子里去了。” “不知道竹子会滑落。”韩红伟内疚地对夏莲说,“我这就背你下山去包扎。” 夏莲站起身,想试试自己还能不能走动,就听见木波在说,“你们刚来还不习惯,这样的小伤口今后常会遇到,这也算是提个醒,大家砍坝时要多加小心。” 听到这样的话,就不能因为一点小伤口下山了。 “表皮伤,我带有手绢,包起来就行啦。” 夏莲掏出手帕把伤口裹起,继续坚持工作直到收工。 下班路上,地面有团拳头大绿茵茵的小草,中间伸出3个粉红色美丽花球。 “含羞草!”夏莲高兴地蹲下去触摸毛绒绒花球。 指尖刚一碰上花球,这株小草马上收拢纤细叶片,两排小巧的叶子先闭合,紧跟着身上的叶柄也一棵棵折叠低垂下来,尽快蜷缩回到地面。 “哈哈!真好玩。”夏莲愉快地对身边的同伴说,“我就是受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文弱清秀,自尊心强,也特别敏感。但是如果能和了解自己的人在一起,就会轻松自在得多。” 从后面走来的罗震江对她说,“如果用心学习呢,大森林还会教给我们许多有用的知识,这里的植物还可以预报天气。比如说这棵含羞草,你用手碰它一下,如果叶子缩得快,张开还原得慢,就说明天气晴朗。反之,气候将转阴。” “如果能带回去种在门前,我们不就有天气预报员啦。” “我帮你挖出来。”韩红伟说着,一板斧砍进泥土,连土带根把含羞草撬起。 “没有花盆怎么办?” “我可以帮你做个竹筒花盆。” 罗震江砍倒一棵龙竹,取根部较粗一截竹筒,装满土,把含羞草摆进去,边埋土边告诉夏莲,“含羞草生命力很强,回去后放在门口,每天浇点水就行啦。” 下班来到医务室,里面已等着许多人,大多是身上有小伤口,或者是手上水泡破了来涂红药水的。才干了半天活计,自己手上的水泡也破了,液体沾住破皮,夏莲想把这块皮剪掉。 午休躺在床上,脚上和手上伤口火辣辣疼痛,睡不着觉,夏莲就起身去看摆在门外的含羞草。 从小她就喜欢栽花养草,找个小铁罐,弄点红土。到田间地头拔几株开满白花、黄花的小野草,或者是铃铛草,或者是豌豆草,甚至是会开紫花的野蓟菜栽上。放到窗台上让它们吹到微风、晒到太阳,细心照料、天天浇水,但是都没有成活。 来到农村这片广阔土地,希望它能顽强地活下去,夏莲为小野草浇了点水。 看着柔弱小草想到自己,一夜之间生活就发生了巨变,突然来到西双版纳原始森林落户定居。一路走来苦恼很多,新鲜事也不少,要把初踏人生的点点滴滴记下来。 夏莲转身进屋,从枕头下面摸出日记本,坐到靠墙的小竹桌开始写日记。 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队上要开迎新晚会,昨晚我带领大家排练文艺节目,有个叫龙小鹰的男生老是跟我过不去,不是说难度太大,就是说动作编排不适合男的。为了一个动作常跟我争得面红耳赤,节目排练完已经是深夜,困倦得站都站不住。都是为了革命工作,就原谅他了。 今天上山遇到危险,竹子滑落下来伤了小腿,本想下山用红药水消毒,但班长说这样的小伤口今后常会遇上。这就是与贫下中农的差距吧?需要坚持…… 手上的水泡破了,痛得连笔都捏不稳,放下笔,四周一片安静。虽然屋外骄阳似火,但躲在大树遮蔽的草屋里却很凉爽,听着微风摇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很是惬意。 就在风停时,嗒哒、嗒哒,小竹桌下面发出轻微的撬动篾笆的响动,似乎是有小动物要钻进来作伴。最好是只毛茸茸的小灰兔。当然那只是幻想,这里没有野兔。 房前屋后不是萋萋河滩就是幽暗密林,深厚草丛中不时听到小动物走动时发出的响声,从低矮灌丛里爬出来的,却是吓人的巨蜥。 居住在热带雨林还是要多一份心眼,她警觉地朝桌子下面看去。 险些叫出声来,不过这种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 一条比锄头把还要粗,身上布满灰褐色花斑的蛇,探头探脑正从脚下篾笆墙缝挤进来。 她这一低头,蛇也就注意到她。不过这里的动物并不怕人,反而用劲一挺身,忽地一下钻进半截身子,立起来,昂头看着她。 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弥漫开来。 三角形蛇头花纹鳞片很大,小眼珠闪着死亡幽光,紧闭的嘴里时不时丝丝吐出红信子。是条剧毒眼镜王蛇! 妈呀!夏莲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生命会在今天结束吗?她不敢把脚缩回来,困在凳子上动弹不得,一时间急得浑身直冒毛毛汗。蛇没有脚,不会后退,自己逃跑,又怕一动就被咬一口。 似乎过了好长时间,这条蛇就像自己养的宠物,静静地守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我不是毒蛇女王,不要守着我。 既然你乖乖呆着不动,只有用心灵去命令,“退回去!听话,快退回去。”命令在心中默念三遍,果然见到奇效。 眼镜蛇低下头,转过脑袋,伏下身子,沿着墙脚慢慢爬行。 第十一章 不平静的夜晚(1) 它一爬动,坚硬的尾巴就从篾笆墙缝甩进来,搭在穿拖鞋的脚背。可以感觉到腹部鳞片与脚背的摩擦,湿黏黏、冰凉凉。 夏莲忍受着这恐怖的折磨。 有倒刺的尾巴终于离开脚背,不料它没有钻出屋,而是爬到床下,穿过篾笆墙缝隙向隔壁房间钻去。这个位置是龙小鹰的床铺!夏莲一口气透过来,大声喊道,“小鹰!有条毒蛇钻过去了,就在你床下。” 韩红伟躺在床上看书,听见夏莲的喊叫声,探头一看,一条两米多长的蛇弯弯曲曲从龙小鹰床下钻来。 看见龙小鹰翻身想爬起来,连忙制止道,“别动!就在你身下。”说着一个箭步跳下床,抓起放在门背后的钐刀冲上去。 正在地上游走的毒蛇扭头就往回钻,等韩红伟冲到龙小鹰床前,毒蛇的一半身子又钻回去了。 “又过去啦,又到你们那边去啦。”李刚躺在床上大声喊道。 “哇——在哪里?”那边刚睡着就被吵醒的女知青被吓得大叫。 她们的惊声尖叫,把毒蛇吓得停住了。 看到篾巴墙缝剩下后半截蛇身子,怕蛇钻过去伤害到妹妹,韩红伟想用钐刀去砍它。但这条蛇在床下一个很刁的位置,举着钐刀砍不到。 看到韩红伟捏着刀柄换来换去,横拿不是,竖拿也不行,无法下手,王辰盛在床上叫道,“戳它呀!用刀头压住它。” 韩红伟将钐刀伸到床下,用刀头压住蛇身,毒蛇又向前滑行了。 “又硬又滑,就像压着一根钢丝绳。压不住,小铃你们快跑出来,毒蛇来了!”韩红伟抽回钐刀就往隔壁屋跑。 龙小鹰跳下床,抓起锄头跟着他冲出门。 等他们跑进隔壁屋,毒蛇已经爬上中叉,顺着房顶大梁爬出一段路,钻进屋顶草排不见了踪影。 “跑到其它屋去啦!” 他们这一吵闹,把全队的人都叫醒了。人们爬起来找蛇时,嘟嘟嘟!屋外哨音吹响了。 “起床啦——上班了。”值班员在喊。 炎热中午爬到工地,照例先要休息一下,夏莲找到块荫凉处。刚坐下来,耳旁就响起班长的喊声,“起来啦!起来啦!都起来干活了。” 看见木波在催促躺在地上的人,夏莲赶紧起身去清理树下的藤条。 藤条盘在树上,悬垂下来的部份坚韧结实,连砍几刀都砍不断。当心树上爬着一条蛇,夏莲抬头去看,正好一团落叶裹着尘埃掉下来,迷住眼睛。 看到夏莲又受伤了,韩红伟来到身边关心地说,“眼睛看不清楚砍树有危险,我陪你下山去冲洗。” “才上山就回去,影响不好吧?” 夏莲觉得要严格磨练自己,做到轻伤不下火线,继续清理灌木。 收工回来,受伤的眼睛已经红肿需要治疗。 同伴们陪着夏莲来到医务室包扎眼睛,谈起她的不幸遭遇,韩红铃说,“都是中午那条蛇惹的祸,要不然你也不会去看树上的蛇,就不会迷到眼睛。” “这事还没有完。”李刚对韩红铃说,“我看今晚你们有危险了,你们伤害了它,今晚它一定会来报复。” “那条蛇早就跑到树林里去了。” “不会的。我学过心理学,蛇会记仇,它闻了你的气味,晚上就会来咬你。” 看把韩红铃吓得直瞪眼,夏莲驳斥道,“一听就是瞎说,你又不是蛇,怎么会知道蛇的心理学。” “不相信科学?蛇是有人性的,不信的话就等着瞧吧。” 晚上,总场派由北京知青组成的文艺宣传队下来巡回演出,吃过晚饭,换上干净衣服,大家兴高彩烈前往场部去看歌舞表演。 来到场部,操场一端的土坎上搭起演出台,演出台木架子上亮起灯,下面摆满凳子坐着心急的人。 操场上人潮涌动,知青们三五成群在拉家常,李刚拉拉龙小鹰的手说道,“看那边。” 扭头一看,是上海知青鲁文武。七、八个人聚在一起,瞪眼看着这边,似乎在议论他们。 现在知道了,在路上打架的上海知青也分配到这里,被龙小鹰砸烂脸盆的那个人名叫鲁文武,号称自由式摔跤冠军,手下有一伙崇拜他的人。 见龙小鹰看着他,鲁文武攥紧拳头,立起小臂。 “他这是什么意思?”王辰盛不服气地说。 “团结就是力量。”龙小鹰回答道。 “你去团结他看看。” “时间长了,许多事情都会改变。” 做了个示威动作,鲁文武又转回头去跟别人讲话。 龙小鹰对同伴们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到邮箱去丢封信。” 来到场部大门摆放邮箱的地方,刚把家信丢进邮箱,就听见身后说道,“胆子够大,已经警告过你,还敢一个人跑到偏僻角落。那就是挑衅我们了。” 龙小鹰转头一看,鲁文武带着几个手持棍棒的打手站在身后,立即劝说道,“大家长期生活在一起,就是同甘共苦的朋友了,还打什么架?” “别说幼稚话!”鲁文武说道,“想当朋友,先跪地求饶,舔干净我皮鞋上的泥土,或许就饶了你。” 一听这话龙小鹰就来气了,但是在农场跟他们打架,就会形成势不两立的两伙坏人,以后还会有好的发展吗? 龙小鹰贴着墙角想逃跑,马上就有人堵住他的去路,被半圆形包围在墙角,打斗不可避免。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嗓音响起,“你们想干什么?不许打人!” 来看演出的夏莲和女友们刚好走进分场大门,看到有人要打龙小鹰,立刻冲进包围圈,伸开双臂护着龙小鹰。 这伙人愣了一下,看着鲁文武,等他下命令。 “哈哈!”鲁文武嘲笑道,“还没动手就吓成这个熊样,躲到女人背后连气都不敢出。好男不跟女斗,看在你这个小情人的面子上今天就饶了你,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可别怪我不客气。我们走。” 以胜利者的姿态,鲁文武带着其他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你怎么又惹到他了?”夏莲问道。 “没有惹到。” “没惹到为啥他们要打你?” “我是来丢信的,谁知他们尾随而来。” “那就是在路上惹的事还没完,今后你要多加小心。” 没想到在危险时刻夏莲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保护自己,龙小鹰被她的行为深深感动。 “这些人真是,劳动这么累还有心思打架。”韩红铃数落着,对龙小鹰说道,“跟我们一起走,他们就不敢来打你了。” 回到操场,韩红铃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哥哥。 韩红伟说道,“以后这种热闹场合大家要在一起,不要单独行动。” 看完演出,大家一道返回,一路相安无事。 来到宿舍,夏莲刚要推门,韩红铃想起李刚说的蛇会来报复的事,连忙拦住她。 “别进去!先看看地上有没有蛇?” 受到伤害的蛇会不会来报复?大家心里也没有底。 夏莲小心翼翼推开房门,用手电筒照照地面,没看见有蛇,对其她人说,“我进去把灯点燃,没有蛇你们再进来。” 壮着胆子走进屋,点燃小油灯四处查看,地面和屋顶、床上和床下、墙壁和蚊帐,没有见到可疑情况才叫她们进来铺床睡觉。 在这种恐怖地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睡觉前韩红铃都要先抖一抖床铺,免得喜欢温暖的小动物跑来和她做伴。 岂料才掀开被子一角,就看见一条恶心的小花蛇躲在被子里面。 韩红铃惊恐地大叫一声,“蛇——”丢下被子夺门而逃。 “有毒蛇!有毒蛇!”不管有没有看见,夏莲和张雅倩也吓得尖叫着跑出屋。 听见隔壁屋乱哄哄又嚷着有蛇,龙小鹰抓起砍刀跑过去。 “在哪里?” 韩红铃被吓得直哭,夏莲答复他道,“红铃床上。” 龙小鹰来到床前,上下左右快速扫了一眼,没发现有会动的东西? “哪来那么多的蛇,莫不是我们住在蛇窝里了?”韩红伟提着锄头过来了。 龙小鹰对他说道,“如果还没有跑,就只有一个地方了。估计躲在被子下面,我挑开被子,你来打。” 看到韩红伟抬起锄头做好准备,龙小鹰把砍刀伸向被子,猛地一下把被子掀开。果真有条通体乌黑,上面带有银环的蛇爬在床上! 韩红伟眼明手快一锄头下去。砰!距离太近,锄把太长,没有砸中。 银环蛇尾巴一抖,居然高高跳起,直朝龙小鹰脸面飞来。 这里的蛇都会飞!吓得龙小鹰倒吸一口凉气,反手一刀,把飞到眼前的小蛇砍成两截。 “哈哈哈……”看到他俩紧张的样子,李刚狡诈地笑起来。 龙小鹰批评他道,“被咬到就没命了,还笑得出声来。” 李刚回答道,“蛇是死的。” “你怎么知道?” “是我偷偷放进去的。见她们胆子小,给她们一个锻炼机会。” 原来,为了让女同胞们相信自己的话,下班回来,李刚捡起路上被人打死的银环蛇,趁大家排队打饭的时候,偷偷藏在韩红铃被子下面。 听他说完,王辰盛谴责道,“你脑子出问题了,咋个能开这种玩笑?看把人家都吓哭了,还不赶快跪下来磕头认罪。” 见大家都在指责他,李刚只好低头认错。 龙小鹰看出来,其实在他的内心里只是想引起韩红铃对他注意,但是效果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好。晚来一步,英雄救美没搞成,结果让别人抢占先机,自己反而落得个坏名声。 回屋时,龙小鹰贴近他的耳朵劝告道,“悠着点,爱情不是百米冲刺。” 已经很晚了,爬上床大家倒头就睡。 第十二章不平静的夜晚(2) 王辰盛想起下乡这么久都没有吃过面食,他想吃个馒头,就跑到伙房去问炊事员小黑子为什么不做馒头?小黑子正好在做早饭,抬出一笼又大又白的白面馒头对他说,刚做好,不定量,随便拿。 每天都在为如何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没想到得来这么容易,吃了一个又一个,但一直吃不饱,反而把肚子涨痛了。 醒来后才发觉原来是肚子都饿痛了,每天都饿得心慌意乱、坐立不安、半夜醒来、睡不着觉,只好摸黑起来找水喝。 哐当一声,不知道踢翻了谁的脸盆。 “发生了什么事?”龙小鹰从蚊帐里伸出头。 “肚子饿,起来找口凉水喝。” “我也饿得肠胃抽筋。”李刚说着爬下床,在桶里舀起留做第二天的洗脸水就往肚里灌。 看到他们这副饿相,龙小鹰感慨地说,“当初还嫌木薯苦,现在要是有根木薯吃该多好。” “想到一块去了。”王辰盛建议道,“卫生所有块木薯地,我们现在就去挖。” “那不是变成偷了。再说到卫生所要穿过原始森林,夜晚不知道林子里有什么东西活动。” “我是知青我怕谁?”李刚说,“生存是第一原则。” “你是知青,就连老虎豹子都不怕啦?只怕还未吃到木薯,你就成为野兽肚里的食物了。” “现在我们有武器了嘛。再说有韩红伟老大哥在,对吧,红伟。” 韩红伟爬起床说道,“我们都去。要在这里长期生活,有必要先练练胆,去看看版纳大森林里的夜景。” “都是些会做思想工作的人。”龙小鹰感兴趣了。“你们说得也对,夜晚不逛大森林,对西双版纳的认识就不全面,这一课是必须上的。” 扛起锄头,提着斧头、砍刀和麻袋,一行人打开门悄悄溜出来。屋外月光如水,亮如白昼,偷东西不见得安全。 过小河、钻密林,不到一个小时就来到卫生所。 山坡上,一蓬蓬木薯树旺盛生长,大伙猫腰避开从卫生所射来的灯光,饿狼似地扑了上去。 选中一蓬粗壮的木薯树,龙小鹰分开双腿,扬起锄头,对准根部猛地砍下去。锋利的锄头叶子紧贴地面而过,不偏不倚正中主干。 喀嚓一声!寂静深夜如同放倒一棵小树。 惊人的响声,吓得大家赶紧蹲下,东张西望,警惕地向卫生所方向看去。 “有人值班怎么办?要不派个人过去侦察一下?”王辰盛问。 “惊动了狗,不就自投罗网了。”李刚回答他。 “别怕。”龙小鹰说道,“可能夜晚森林里经常出现不明响动,没人理会。大老远跑来,总得扛点胜利果实回去。锄头不能用了,用手拔,速战速决,有人来就往密林里钻,比谁跑得快。” 锄头不敢用,只能凭力气弯腰硬拔。虽说木薯埋得不深,但这些果实就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抓住土地不放,一用劲,连土带泥拔起一大片。 刚拔了几棵,狗就咬起来了。卫生所的窗户一个接一个亮起来,听见有人在大声说话,很快就看见有人拿着手电四处走动。 “装麻袋,马上走人!”韩红伟低声说。 手忙脚乱把木薯树上的木薯砍下来丢进麻袋,一道强烈手电筒光柱照进林子,有人大声嚷叫着,“都往这边来,可能躲在林子里,我们要进去搜查。” 有人朝林子走来了。 “快跑!”王辰盛扛起麻袋就跑。 大家拿起劳动工具就往树林里跑,哪儿黑暗就朝哪儿跑,哪儿林密就往哪儿钻,一个跑得比一个快,一直跑到确信后面没人追上来才停住脚步。 蹲在草丛里紧张观望。 这个时候山下已经变得十分热闹了,卫生所狗吠人叫乱作一团,就连分场方向也不断有人打着火把向卫生所集中。仅一会儿功夫,山坡上、河滩边、树丛里,到处火光四射。人们手拿武器,举着火把,正在开展一场大规模搜捕行动。 “没想到边疆地区警惕性这么高。”龙小鹰感慨的说,“才有点响动,马上就集合起这么多人。但我觉得不是针对我们,最近不是流传边境有个叫什么团的特务组织吗,或许是有特务来了。” 韩红伟告诉他,“是有个叫别动队的反动组织,设在境外,常来搞破坏,难道跑到我们这儿来啦?” “那可大意不得,我们赶快走。”李刚说,“别让人搞错方向把我们当成特务,反而让特务跑了。” 正要离开,突然山坡草丛发出一阵响动,灌木也摇摆起来,似乎有东西来了。 “狗特务来了,打!”王辰盛悄声说道。 大家马上跳起来,拎起砍刀和锄头,对准前方准备乱棍砸下。 直到举得手臂发酸,还不见有东西出来,到是听见一阵窸窸声,看来那东西被吓得钻草棵跑掉了。 “可能是住在林子里的小动物,它跑了,我们也跑吧。” 在密林和黑暗的掩护下,一行人匆匆返回到队上,劳累的人们睡得正香。 倒在床上闭了一下眼,喧哗声就把龙小鹰吵醒。 天已大亮,屋外人们三五成群,约着要到场部去玩。 “起床!起床!”李刚兴奋地跳下床喊道,“今天是星期天,场部有米干卖,我们去吃米干。” “好的。”龙小鹰应答道,“大家都起床,我们要去了解一下昨夜场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下子就惊动了那么多的人。” 爬起床,洗了把脸,匆匆上路了。 昨夜紧张了一宿,早上起来饥肠碌辘,一路上把在家时爱吃的东西数了个遍。有凉米线、烧饵块、碗豆粉、木瓜水、米凉虾、抓抓粉、搅搅糖、腌萝卜、凉拌田螺等。 “凉米线,最滑刷,撒上一撮韭菜,倒上点酸醋酱油,再甩上一勺带有辣椒的花生肉酱,我靠!那个贼香味,想起来就直流口水。”王辰盛说着直咽口水。 “烧饵块,让人永生难忘。”李刚舔着嘴皮说道,“有次中午放学我一个人回到家中,父母开会去了,没有饭吃,看见字条,在碗柜里找到母亲留下几张圆溜溜的小饵块。拿起薄薄的一张,点个蜡烛烧一烧,直烧到两面发泡发香,再抹点辣椒酱。哇塞——把我都吃哭了。” “有吃的还哭?” “是因为想起小饵块再也吃不到了才哭的。” “我就说了,还以为小饵块被蜡烛烟子熏黑了,吃起来就像是在嚼蜡。”龙小鹰说道,“今天的煮卷粉一定好吃,白白的细滑一条,又长又有筋骨,放上肉冒子就飘起一层红油来,用嘴一吸,香喷喷一碗就进肚了。” “你说得我都馋了,如果放开吃,我可以吃十碗。”王辰盛说。 “别吹牛皮!”韩红伟怀疑地说,“连上汤水,可以装一小桶了,我都只敢说能吃八碗。” “你不相信?” “不信。” “那我们今天就赌一赌,赢了由你付账,输了我给你十碗。” “好!撑死你。” 来到场部小食馆,草屋前挤满了人,看来不出点力气是买不到的,龙小鹰建议道,“我们人高马大目标大,只有李刚个头小,人又聪明机灵,把米干票都凑给他,把他推进去。” “把票拿来,为了王辰盛能吃饱肚子,看我的。”李刚接过大家的米干票数了数说道,“足够了。” 还来不及动手,就听见食馆里面的大厨师在喊,“后面的不要排了,就要卖完了。” “听见没有?赶快行动,晚了就赌不成了。”王辰盛着急起来。 “快推我。”李刚叫道。 “挤油渣、炸麦花……” 在李刚身后一使劲,人群大乱,把个篾笆房挤得摇摇晃晃,嘎吱作响,吓得小食馆里的厨师大声叫道,“大家别挤,房子要倒了!汤都被挤泼了。” 听见里面叫汤泼了,李刚急中生智大声叫道,“汤来了!大桶的汤来了!快闪开,当心烫着。” 怕被烫伤,前面的人赶紧闪开让出条缝隙,李刚趁机钻进去。一只手拉住用竹子做的窗框,另一只手将一叠米干票塞到收票人手中,大声叫道,“老师傅,给我来二十碗。” “没有啦,见底了。” “有多少算多少。” 结果只买到最后三碗,还差一碗。韩红伟说道,“别着急,我来分,每人都有份。” 跑去要来个碗,大家围拢蹲在地上,看他用筷子分成四碗,分好后递给李刚一碗。 李刚用筷子在里面捞了捞,不满意地说道,“种瓜得豆,我的这碗怎么这么少?汤里面才有两根。” 韩红伟端起碗唏里哗啦灌下肚,翻过碗底对他说,“我的更少,看见了吗,连汤都没有。” “还说头顶香蕉、脚踩菠萝、摔一跤抓把花生,完全是骗人的鬼话。下来后经常梦到吃香蕉,结果呢,醒来都是一场空。”王辰盛不高兴地嘟囔着。 “看来只有终年吃不饱饭的地方才会有这种美好幻想,不知道还能要碗汤喝吗?”韩红伟抬着空碗舍不得放下。 “你们发现没有?”李刚告诉大家,“到学校来做动员的那个昆明社青,原来是这里的宣传干事。” “真的吗?”王辰盛气愤地说,“用谎言欺骗我们,我这就去教训他一顿,为上当受骗的知青们出口气。” “别干傻事。”龙小鹰劝阻道,“如果他告诉你下来没饭吃,你能不下来吗?再说饿肚子的也不光是我们,饿肚子的时间还很长很长,教训他一顿能解决问题吗?我们脚下有土地,手上有劳动工具,还是想想要干点什么才能吃饱吧。” “那也不能轻易饶了他,我这就去让这小子摔一跤,看他能不能在地上给我们抓把花生。”王辰盛不服气地把空碗往地上一摆,好像对手已经站在眼前似的。 看见土碗变成两半,李刚轻声说道,“糟糕!碗破了,快走。” 第十三章 不平静的夜晚(3) 向操场走去,过河的木桥和岸边站满人,只听得一片痛打落水狗的喊声,有个人被打得从桥上掉到河里。 “快过去看!”王辰盛叫道,“桥上有人在打架。” 挤进人群一看,大家吃了一惊,掉到河里的人是罗震江!幸好旱季水浅没被流水冲跑,但他似乎伤到了腰,爬在水里,在激流冲击下很难起身。 龙小鹰连忙冲到河里把罗震江扶起,抬头质问站在木桥上的知青,“是你们把他打到河里的?” 桥上的人看着他,没有答话。 “为什么要打他?” “他是走资派!”有人回答道。 “他做过哪些危害社会、危害人民的事,你们了解吗?” “当然了解,以前他是这里的黑笔杆,现在又说假话把我们骗到这个地方来,这里哪有那么美好?死不改悔!” “一派胡言!管好你自己,我们下来跟他有什么关系。” 看到龙小鹰发火了,桥上的知青议论起来,“这人就是龙小鹰,那天晚上领头打架的就是他,犯不着跟他们这帮人闹。” 下乡那天打过一次架,结果就臭名远扬,看来以后要低调做人,不要做出头鸟。 龙小鹰把罗震江扶上岸,跑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老职工,拉住罗震江的手说道,“老罗!我来晚了一步。听说是我们队的知青发起的这场闹剧,这些小年青,一下来就胡搞乱搞,是得要好好的教育他们才行。” “毕竟刚出学校门,满腔热血,心里想不通很容易受人指使,就让他们出出气好了。”罗震江向龙小鹰他们介绍道,“这位是二队的老李队长。” “老李队长,你好。”龙小鹰对他说道,“我们是有很多缺点,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这位——”老李队长诧异地看着龙小鹰 “他叫龙小鹰,是我队的知青。”罗震江指指身边的人。“他们都是好青年。” “龙小鹰?听说过。我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今日一见,还是很文雅的嘛。”老李队长对龙小鹰他们说道,“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聊,现在我和老罗有事要办。”说着拉着罗震江走了。 河边的热闹散场了,但是操场上的人还没有散伙,一伙伙、一堆堆围在一起。 到了星期天,各生产队的知青就会换上干净衣服,不顾路途遥远,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到场部去一趟。要到邮电所看看有没有家信再买上两张邮票,到堆满化肥农药的小卖部转一转买包香烟,到卫生所去看医生开上两片药。 有的生产队地处偏僻知青很少,这些人还要到人多的操场去站一站,以表明自己的存在。 龙小鹰他们走到操场一看,人们脸上表情神秘兮兮,没有谈抓小偷的事,而是在谈论昨天夜里抓逃犯的事。 “昨天夜里来特务了吗?”龙小鹰问道。 “有犯人逃跑了。”有人回答他。 “犯人?这里还关押有犯人。” “就是小食馆的职工大胖,昨夜逃跑了。” “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 原来,昨天晚上演出结束,人们散场回家后,这里竟然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总场文艺宣传队到来后,热情的分场领导决定,条件再简陋也要让演出队的北京知青洗上热水澡,晚上加班烧洗澡水的任务就交给大胖。 天还没黑,大胖就把食馆的三口大铁锅刷洗干净,到河里挑来清亮河水,把灶上的三口大锅灌满水烧起。盖上用木板制成的锅盖,在地上放了两大盆备用凉水,再把一棵树干塞进灶膛,捂好暗火后就跑去看演出。 台上胡琴一响,精彩的节目很快就吸引住他。雪亮灯光下,舞台上那些头戴军帽、腰扎武装带,身着绿军装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身材好,一个比一个更漂亮,让人看都看不过来。 他这辈子都生活在偏僻农村,从未见过天底下还有这样漂亮的姑娘,光顾得看台上舞姿优美的女知青,抱着个水烟筒也忘记点火。 有人提醒他,“大胖,嘴巴都合不拢了,看你满脸带笑,是不是看上一个合适的媳妇了?” “那里、那里。别乱说,有本事的话,你去找个来看看。” 大胖吹了吹手上用草纸裹成的火捻子,着火后,点燃烟嘴上堆放的烟草,咕嘟、咕嘟,一个劲猛吸水烟筒。吞云吐雾的时候,仍目不转睛盯着台上。 精彩节目一个接一个,还没看够,演出就结束了。 大胖跑上舞台,热情地协助演员们收拾好道具,跟着宣传干事把知青带到食馆。 拿起大铁钩在灶膛里捅了几下,丢上几块劈柴,炉火马上就燃烧起来。第一口锅里的水热气腾腾开锅了,第二口也烫手了,第三口有点温热,洗澡正合适。 这时大家发现个问题,虽然有热水,但没有洗澡间。屋外明月高照,河水清亮,宣传队的男知青主动提出他们下河洗冷水澡,把热水连同伙房让给女知青。 把女知青们安顿好,大胖走出来,关上伙房门,独自一人坐在门外柴草堆上耐心等着。过瘾地吸了几口水烟筒,觉得应该添点柴了,抱着几根劈柴来到屋外灶膛。 往灶膛里塞木柴时,听见里面传来女知青们嘻哈打闹的声音。 她们在说些什么?他停下手细听。 屋里传来用瓢舀水浇在身上的声音,这引得他心跳,北京女知青的皮肤咋样?一定很白很美吧。不知不觉中离开灶膛,躲在篾笆墙黑暗处,扒着墙缝偷看里面洗澡的女知青。 没提防被从河里洗澡回来的男知青逮个正着。 “站住!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这里偷看洗澡。” 听见喝斥声,大胖吓得撒腿就跑。 “快抓住!往河边跑了。”北京知青大声喊叫着追赶上去。 正在屋里洗澡的女知青听见屋外喊抓偷看洗澡的人,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和抓坏人的喊叫声,惊动了看完演出在屋外乘凉的人,大家都朝食馆跑来。前堵后追,大胖无路可逃在河边被抓住。 北京知青将他反绑双臂押到操场,在农场职工围观下用武装带打了一顿,然后交给匆匆赶来的分场领导。 经过审问,大胖低头认罪,如实交代了破坏上山下乡的犯罪动机。 分场领导研究认为,罪犯的行为涉及到由总场派来的知识青年,情节极其严重!怎么处理需要请示上级,就把他关押起来。 不料半夜趁看守他的人睡着了,大胖撬开篾笆墙畏罪逃跑了。为了不让犯罪分子逃到国外,场部出动所有干部职工,结果还是没能抓到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王辰盛松了一口气说道,“昨晚林子里的响动可能是大胖,要不要去报告?” “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李刚说他,“即便是大胖,他还会在那里等你吗?到是人家问你半夜跑到卫生所的林子里干什么?你才是讲不清。” “就是。”龙小鹰说,“跑两天他饿得受不了,就会投案自首。米干没吃饱,我们快回去搞饭吃。” 回到连队已是中午,星期天吃两顿饭,卖饭时间早就过了。这个时候同志们都在屋里睡觉,烧木薯最合适。 提着装木薯的麻袋来到伙房,龙小鹰把木薯丢在灶窝洞的灰烬里,抓起用钢筋做的大火钩往炉条上捅。 灶膛里塞着一截用来捂炉火的树干,燃烧着的火炭掉下来盖住木薯,空气一流通,灶膛里的树干就燃起小火。不用担心屋内大铁锅被烧坏,捂火时炊事员都会烧锅水。 来到河边阴凉处等待,韩红伟说,“不知道我妹妹她们回来了吗?刚才看见房门关着,如果在屋里,把隔壁屋的叫来一起吃吧。” “那当然。”龙小鹰说道,“李刚,你跑一趟,去叫她们。” “要得。”李刚高兴地爬起来。“但是,偷来的,怎么交代啊?” “你不说她们怎么会知道。” 来到宿舍,看见门关着,李刚就去敲竹门。 “谁?”里面传来夏莲的声音。 “是我,该出工了。”李刚回答道。 “出工?” 夏莲一下慌了,是不是睡过头了?赶紧穿好衣服爬下床。拉开房门一看,刺眼的阳光下站着嘻皮笑脸的李刚。 原来又是他在捣乱,午觉没睡够,夏莲冲着李刚喊道,“出什么工?你这个傻瓜!今天是星期天,大家都在睡觉,乱敲门吓我一跳。” “当然是有工作,你们班长韩红伟让我来通知你,他在伙房小河边等你。” “不去。”夏莲把门关上。 “慢着,真的有急事。”李刚赶快拦住门。“龙小鹰也在那里,他让你们屋里的人都过去。” “干什么呀?” “说是有要事商量。” “你先走,我们一会就来。” 第十四章 捕鱼 夏莲带着屋里的人来到河边,看见地上堆放的木薯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好奇的问,“哪来的?” “今天上场部老工人给的。”韩红伟拿起一根热烘烘的木薯递给夏莲。“你尝尝。” 夏莲接过木薯,轻轻一拉,剥去一大块带着香味的皮。看着雪白的木薯,闻着诱人的清香,忍不住一口咬上去。 甜甜的、面面的,松软可口,嚼在嘴里香喷喷,没有筋筋膪膪。她很奇怪,同样是木薯,为什么刚来时觉得口感极差,咬一口苦透脑门,而现在,连苦味都变成了极为舒服的香甜味了? “唔——真香!真好吃。”夏莲愉快地说,“这是城里人享受不到的东西,要给队长提个建议,把开出来的荒山种上木薯,这样我们就不用挨饿啦。” “好主意。”龙小鹰赞同道,“我们生活在这里,有土地有劳动工具,应该自力更生解决口粮问题。现在眼前就有一条河,为什么我们不到河里钓上几尾鱼,饭后喝上一口鲜鱼汤呢?” “没有钓鱼竿啊。” “鱼线和钩我带来了。” 听说龙小鹰有钓鱼工具,大家兴奋起来,把地上的木薯皮都清扫到河里去喂鱼。男的负责砍竹子做鱼竿,女的回宿舍拿脸盆准备装鱼。 不一会,钓竿做好了,就差鱼饵。 在石块下面翻了半天找不见蚯蚓,夏莲就在小草尖上捉了一只七星瓢虫交给龙小鹰,对他说道,“想必野鱼都是长牙齿的,用这个吧。” 龙小鹰把小甲虫套在钩上,想试试水线,结果钓钩一丢下去,就被湍急的流水冲跑了。 他索性捡起块小石头拴在鱼线上,扑通丢入水中,对大家说道,“水流太急,抽漂闷漂都没法看,拴块石头让饵沉底,躺下休息,就等着鱼儿来拖竿吧。” 把鱼竿往岸边青草棵里一插,抱头躺在草地上,等着河底的大鱼来咬钩。 张雅倩拿起装鱼用的脸盆,满怀希望舀上半盆水,一直等到眼睛都看花了还不见鱼儿来拖杆,着急地站起来说,“看来小甲虫不合鱼的胃口,我去捉几只苍蝇来试试,说不定鱼儿吃的是飞在水面上的小虫。” “我捉到一条菜青虫。”王辰盛叫起来,“拿起竿来换这条虫,生活在急流中的鱼想必都不是吃素的。” “哈哈哈!”一个粗犷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儿的鱼也不一定要吃荤,钩上挂个小豆粒也行。” “啊——是熊队长。”看见副队长熊国杰走过来,韩红铃高兴地叫起来,“熊队长!快来帮我们钓鱼。” 熊国杰是退伍老兵,别看长了个五短身材,干起活来却是一把好手,在知青眼里也是个以人为善,很会处人处事的人物。 熊国杰面带笑容对大家说,“看见你们几个在河边转悠,我说是要干什么?原来是想钓鱼。让我来告诉你们,在流水中钓鱼不用漂,装上饵后要不停地拖动鱼杆前后运动,让鱼以为是在水里游动的生物,这样还很容易钓到大鱼。” “熊队长,蚯蚓在哪儿找?”夏莲急忙问他。 “找不到蚯蚓可以在河滩卵石下面找个小虫,河里的鱼就吃这种小沙虫。” 翻开河边卵石,下面果真藏着小虫。 熊国杰接过鱼竿,挂上小虫,劈劈啪啪挥杆就往水面上打。 “干吗?这不把鱼儿都吓跑了。”龙小鹰不解地问。 “不会。我这样做是为了引起它们的注意,告诉河里的大鱼,饵来了,快来吃饭。” 熊国杰把鱼饵丢到水里,等了一阵子,还是不见鱼儿上钩。 韩红伟对他说道,“熊队长!你当过兵,听说可以用炸药炸鱼,你会吗?” “当然会。”熊国杰骄傲的回答,“仓库里就有雷管炸药,我管着钥匙。” “那太好啦!去拿炸药。” “不行。听说要禁止了,会把河里的小鱼苗炸死。” “那还不趁现在没有禁止时露两手给我们看看。” 熊国杰犹豫了一下。 “熊队长。”女知青们也央求道,“在这里等了半天也钓不到一尾鱼,我们想看看河里的鱼是个什么样子?你就放一炮给我们看看行吗?” “好吧。”熊国杰同意了。“你们去找个水深的地方,在那儿等着我,我这就去开仓库拿炸药。” 在河湾找到个深水塘,熊国杰提着雷管炸药走来了。他拿出一颗雷管,把导hs剥开往雷管里面塞。 要塞多深?大家兴奋地探头去看。 “离我远点!”熊国杰连忙招呼道,“这玩艺不好惹,压力稍大一点就会爆炸。” 大家赶快后退几步,站在一旁看他操作。 把引线塞进雷管,拿起一筒炸药倒出一半,再把雷管放到炸药筒里。 将几筒炸药和雷管捆绑成一包,找块石头绑在炸药包上,熊国杰起身说道,“好啦,你们脱衣服做好准备,我把炸药点燃丢下去。爆炸后你们要尽快跳下去捡鱼,动作慢一点漂起来的鱼就会被急流冲跑。” 每天收工后都要下河洗澡,对这条河的水流、深浅和礁石再熟悉不过了,还会让到手的鱼跑掉?龙小鹰在下游安排了人。 看到龙小鹰他们做好准备,熊国杰说,“我要丢炸药了,千万别急着跳,一定要听见爆炸声再往河里跳。”说着点燃引线,将绑着炸药的石块丢进河里。 轰!的一声闷响,水面冒起很大一团浑浊浪花。 “冲呀——”龙小鹰兴奋地跳进河里。 一阵浪花过后,大家在水面冒出头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见人头不见鱼?隔了一阵才见浑水里漂起一条小鱼。 “熊队长,怎么搞的,这河里到底有没有鱼啊?” “完了,今天逮不到鱼了。”熊国杰失望地看着上游。 “为什么?” “你们爬上来听,远处有声音,看来上游有傣族在捕鱼,鱼儿都被他们吓得躲起来了。” 大家爬上岸,侧耳细听,果然,上游山谷传来一阵沉闷的吼叫声,似乎有好多人顺着河流走来了。 “快穿衣服,我们到上游去看傣族怎样捕鱼?”龙小鹰高兴的提议。 “不用去。”熊国杰告诉大家,“一会儿他们就会过来,你们只需要呆在这儿就知道啦。” 能看到傣族捕鱼,大家都很兴奋,穿起衣服,找了个较为开阔地方,站在河边焦急地翘首期盼。 “他们会到这儿来吗?” “别心急,他们会过来的。”熊国杰对大家说道,“这条河到我们这里一路上没有什么大的障碍,但是到我们队就过不去了。河道两岸陡峭荆棘密布,下游不远处有个大跌坎,傣族在大跌坎筑了个鱼坝,所以他们一定会把这儿当做终点。” “傣族常来捕鱼吗?” “平常主要靠在河道狭窄处用树木拦断河道筑鱼坝,留个缺口支鱼篓。支鱼篓子捕到的鱼不够吃,到了旱季水浅时就会把全寨子的人都组织起来,男女老幼一齐上阵,下到河里来个大围捕。” “闷到水里去摸吗?” “等会儿你们就能看到。他们用手、用棍子把整条河的水搅浑,鱼儿缺乏氧气浮到水面,这个时候只管捡就是了……” 趁这个空闲时间,熊国杰向他们介绍了傣族独特的捕鱼方法。 河中心一股浑水流了下来,河道里的震动传递到岸上。一条近两米长的蜥蜴被吓昏了头,突然从夏莲脚下草丛钻出,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哎呀!大四脚蛇,差点没被它咬到。”夏莲被吓得跳起来,直朝脚下张望。 危险临近,草棵里敏感的小动物被吓得四处奔逃,有蛇啊!大家意识到站在青草地上似乎不太安全,又都站到岸边礁石上。 捕鱼队伍的前锋出现了,河里走来几个身背竹篓子的捕鱼人,他们在岸边草窝里特别小心地抓鱼。 “可能抓到了江拐(鲶鱼)。”熊国杰解释道,“江拐身上有很尖锐的背鳍和带刺的鳃盖,搞不好就会把手刺破。” 紧接着,河湾又出现一批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将棍子伸到岸边草丛奋力搅动,另一些人则用竹篓子拼命往下扎。鱼儿想躲藏在岸边的草丛、石缝里也不行了,都被赶出来向河中心奔逃。 但河心也不太平,那儿已经有一些肩披鱼网的男子在等着它们,见鱼儿游过来,马上轮起手臂把网向空中抛出。大大张圆的网落入水中,一网打尽那些惊慌失措游过来的鱼儿。 河水变得越来越浑,吼叫声越来越近,更多的捕鱼人出现了。 转眼之间,河道里密密麻麻塞满了光着上身的人。他们中的一些人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和蔓藤狠劲击打水面,另一些人则将手掌放进水里拍打发出很大的响声,气势磅礴的捕鱼队伍把河道一层层堵塞得严严实实。 欢快的弄水人齐心协力嗷嗷大声喊叫着,敲的敲、打的打、叫的叫、闹的闹、捉的捉、网的网,层层围追堵截,搞出来的声响震撼山谷,就连没有耳朵的鱼也被震昏了头。 那些躲藏在水底下、草棵里、泥巴里、石头缝里的鱼儿被搅得晕头转向浮出水面,在浑水里大口换气顾不得被人捉拿。 这个时候,用手的、用网的、用棍子的、用竹篓的,站在河里的人只管将它们抓住丢进篓子里。 再往前走就进入丛林密布的无人之境,河道陡峭出现跌坎,捕鱼的队伍到此就不再前进了。 捕鱼人爬上岸来,不仅腰间挂着的竹篓里装满鱼,手里还提着磨盘大的团鱼,每个人都有丰盛的收获。 龙小鹰想到要解决每天都吃不饱这个问题,就问熊国杰,“熊队长,粮食不够吃,鱼也逮不到,我们刚才在议论,只要自己动手就会丰衣足食。山砍出来后能不能种上木薯、包谷一类的农作物,这样就可以解决我们队的粮食问题。” “哈哈!知青同志们,这样的想法也太天真了。”熊国杰回答道,“虽说我们住在荒无人烟的山谷,但我们是国家职工,每年都要完成上级下达的生产任务。山砍出来后趁土壤肥沃我们是要种粮食作物,要种旱谷、种花生、种包谷,还会种芝麻。土地没有肥力了,最后才种橡胶。但是我们收获的所有农作物全部都要交给国家,一斤都不能留。将来你们所干的每一件事都是国家交给我们的任务,不是自己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如果大家都努力工作,大河有水小河满,日子自然会好起来。” 第十五章 回家(1) 生产队要出墙报,午休时别人在睡午觉,龙小鹰在屋内画宣传画。忽然听得屋外哔剥作响,就像烧起大火来一样? 正在惊讶时,就听见罗震江紧张的喊声,“大家快出来!后山失火了。” “起火了!快跑。”龙小鹰叫醒睡觉的人。 跑出门,立刻惊呆了。 森林着火了!从未见过离得如此近的大火,绿色树林充满黑色浓烟,火光冲天,山火正沿着道路向生产队推进。 不妙的是屋后次生林已被砍倒,连续几日炎热高温,经过暴晒已经干枯发黄,可以想像几分钟后生产队将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山林燃烧的爆炸声中跳起火团,加速了山火蔓延势头。 “快召集人员上山挖防火带!”阿旺提着锄头跑来了。 龙小鹰转头一看,动作快的知青已经逃到河对岸。 “大家快回来!”龙小鹰对他们叫道,“我们要上山挖防火隔离带。” 回屋拿上劳动工具,龙小鹰带着一班冲上后山。 好在这面山坡以被砍倒的草灌为主,没有几棵树木。砍的砍、挖的挖、抬的抬,马上就把山坡上的杂物移走把地皮刮干净,在草屋上方清理出一条五米多宽的防火带。 争分夺秒与山火抗衡中,罗震江还安排人们还把房前屋后的树枝、杂草和柴禾都捡拾干净堆到河边。 随着山火临近,烤得脸皮发烫、嗓子冒烟、浑身冒油,但不能退缩,只能加油干。 大火来到眼前,滚烫的空气把人们逼回生产队。 幸运的是房屋四周的树木和次生林没有砍,加之在其上方开挖出防火带,大火没有向下烧。 知青们都站在门前守着草房,呆呆看着山火,似乎只有听天由命。 红红火舌舔着枯叶飞快蹿上山坡,很快就变成一条条火龙,火龙借着风势呼呼狂啸,眨眼功夫就来到半山腰。风刮得更猛烈,火焰越烧越旺、越烧越高。火龙相连变成火海,满山坡的干柴被烧得哔剥大声作响。 才几秒钟,眼前就出现一座气势磅礴的火焰山。 燃烧的草木灰烬高高扬起,滚滚浓烟遮天蔽日,狭窄沟谷变得血红暗淡。黑沉沉的烟雾盘旋着从空中压下来,头顶上纷纷扬扬落下发烫的黑色灰烬。 沟谷里温度越来越高,炙人热风围着草房经久不散,在冲天大火面前,防火隔离带显得太窄。 “同志们!不能傻站着。”龙小鹰号召道,“都回屋拿脸盆往屋顶浇水,只要一丁点火星我们就站在火海里了。” 在他的号召下,知青们都跑到河里打水忙着往草房屋顶浇水。为防止天上掉下一颗不可预料的火星,人人都在端水飞奔。 奔跑中有人惊呼,“不好!伙房冒烟了。” 转头一看,无人照顾的伙房屋顶冒出青烟,屋顶烟雾与弥漫河谷里灰烬混在一起,分不清是屋顶冒烟还是沉落山谷的灰烬?但是情形已是十分危险。 “抢救国家财产要紧!一班的跟我上。”龙小鹰大喊一声,端着脸盆就朝伙房跑去。 人们顾不得自家财产,跟着他一窝蜂跑向伙房。 大门紧锁着,龙小鹰捡起屋外劈柴的斧头,砍断捆绑篾笆的压条,几下就把篾笆墙给拆了。冲进去就忙着去背米口袋。平常需要别人帮忙才能抬上肩的米口袋,此刻一弯腰就上肩了。 人们把饭甑子、油罐和箩筐抬出来。还有一些人忙着去抬米柜,但是太沉,几个人都抬不起来,又忙着把米舀进麻袋背出来。 轰!的一声屋角燃起大火,女知青赶快把水泼到抢救物资的人身上。 熊熊大火在身边燃烧,烈焰烤得浑身发烫,燃烧的灰烬落到身上,但没有一个人退缩,仍在忘我奋战。 看见草房一端起火,动作快的知青已把半边屋砍倒拆掉。 把伙房里重要的东西抢救出来后,大火烧了半截草屋,落到地上的屋顶草排被水浇透无法燃烧。 随着大火向山顶烧去,火焰慢慢变小,危险终于过去。 齐心协力战胜突来的山火,保住了国家财产,知青们也经受了一次严峻考验。 火灾过去,另一场意外降临。 龙小鹰收到一份加急电报,拆开一看,上面写着:父病危!速回。顿时急得直冒冷汗。 家里只有母亲一人,肯定是照顾不过来才求助于自己,必须赶回去帮她的忙。 龙小鹰捏着电报直奔罗震江宿舍。 “罗队长!我父亲病危,母亲来电报要我立刻赶回去。我要请事假回家。” 罗震江接过电报看了看,问道,“你父亲平常都有些什么病?” “我下乡的时候他腰腿痛。” “有没有高血压、心脏病之类的病?” “好像没有。” “别着急,腰腿痛是死不了人的。” “或许不是简单的腰腿痛,而是得了一种致命疾病。总之,家里一定出事了,我必须赶回去。” 看着龙小鹰着急的样子,罗震江想了想,从兜里掏出钢笔在电报上写到:情况属实,同意事假回家探望。请场部酌处。 签上名,把电报递还给龙小鹰说道,“三天以上的假要场部批准,虽然我同意了,但不能保证场部会批你的假。听说这两天场长要上景洪开会,也可能已经走了。请假回家的事你去跟旺班长说一声,请到假就回去吧。” “谢谢!” 龙小鹰很感激队长同意让他回家,罗队长的问话也提醒了他,腰腿痛是死不了人的,如果分场领导问起父亲的病情,就不能乱说话了。 他相信父亲病危农场一定会让他回家看望,第二天出门时,在挎包里装好路上要用的衣服,带上钱和粮票就往场部赶。心想,如果顺利的话今天一定要赶到景洪。 来到场部办公室,说明情况后有人告诉他,“请事假回家需要场长批准,但不巧,场长昨天上景洪开会去了。” “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不准,两三天吧。” “时间太长了,能不能打电话给场长反映一下我的情况。” “难呀,知青才下来就有人请假回家,总场要求一律严控。如果我们不把关,反而把电话打给场长是要挨批评的。” “那该怎么办?” 人们安慰他道,“罗队长以前是我们的老领导,他都同意了,或许场长会批,你就再等两天吧。” 请不到假,让龙小鹰心急如焚,父亲病危,母亲一定在等着自己尽快赶回家。下乡时曾告诉父母,有事的话农场可以请假回家,父母有求于自己时才知道身不由己,帮不了他们。 呆在分场不是办法,他决定到公路上去堵车,要到景洪去找场长。 接近分场大门,公路上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龙小鹰赶快奔跑。还未跑到门口,一辆拉木材的卡车带着灰尘驶了过去。 可惜了!龙小鹰心里充满失望,这条路几天都难得碰上一辆卡车,如果事假顺利批准,说不定已经搭上这辆车。 走出分场大门,意外发现这辆车就停在前面,龙小鹰连忙跑过去。 驾驶员蹲在地上检查车辆,然后提起水桶四处张望。 “师傅,需要加水吗?”龙小鹰问他。 “附近有通往河边的小路吗?” “河边杂草茂盛没有路,拿桶来,我帮你钻过去打水。” “好的!小兄弟,那就麻烦你了。” 龙小鹰提水回来,加水时驾驶员问他,“昆明知青?” “是的。听口音,师傅也是昆明的,你的车要到哪里去?” “回昆明。” “我父亲病危,可以搭你的车回去吗。” “上车吧。” 爬上车,驾驶员问他,“请了多长时间的假?” “没有请到假。” “那就不能搭车了。” “纪律问题吗?” “纪律什么的我管不着,通行证你拿到了吗?。” “到哪里的通行证?” “当然是回家的啊,不然你怎么过澜沧江大桥。” “为什么过不去?” “有当兵的把守,过桥要查通行证,你下来时没看见吗?” “过桥时我睡着了。” “你听说过这件事吗?有知青想回家,过不了边境大桥就躲在货车蓬布下面,被守桥士兵查出赶下车。因此有知青想出办法,趁驾驶员不注意悄悄躲进空油罐车里,用根木棍支着罐口铁盖透气,结果车一颠木棍滑落盖子掉下来。等到驾驶员发觉时,已变成两具发黑的尸体。我劝你,再着急也不要去冒那个险。” “到景洪后我就上总场去请假,如果请到假上哪儿能找到你?” “景洪旅社。” 第十六章 回家(2) 在总场大门下了车,找到场长开会的地方,正好是休息时间。诸事顺利,场长就站在外面抽烟。 龙小鹰高兴地跑过去喊了声,“场长!”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接到家里的加急电报。”龙小鹰把电报递上去说道,“我父亲患有高血压、心脏病,现在病危住院要我立刻赶回去。场部说要你同意才能回去。我已经找到回家的车了,恳求场长批准我的事假。” “别那么急嘛。”场长看了看加急电报问道,“他们没有告诉你现在不能批假吗?” “只是说要找到场长才行。” “有没有告诉你,我上总场开的就是严格知青批假纪律的会。” “没有。” 场长思考着,抽了几口烟。 有希望!龙小鹰高兴的想。 “那我告诉你吧。知青刚下来就有人请假回家,因此总场做出决定,为稳定知青情绪安心边疆建设,最近一段时间不管什么理由,知青请假回家的一律不批。” “可是我母亲知道家里有事农场可以请假,子女又都在乡下,一定在焦急地等着我回去。” “虽然我很同情你,但只能严格执行上级决定。” “特殊情况可以吗?” “小鹰同志,你刚参加工作,对许多事情还不了解。我劝你放弃回家的念头安心工作,有些紧急事,过后看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龙小鹰还在恳求时有人在喊,“开会的进来了。” “我得开会去了。”场长对龙小鹰说道,“这件事,落在个人身上很重,甚至是不可承受之重,但别人不会这样想。风头上,不能顶风批假,特别不能做违反纪律的事。现在跟你说的这些你可能不明白,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慢慢就会明白。” 看着场长走进会议室,龙小鹰无奈地走出总场大门,站在路边准备拦车返回生产队。 不料边境公路车辆稀少,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卡车路过。看太阳这个时候大约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不会有开往边境的车了,只好向城里走去。 在十字街头找到景洪旅社,售票处是个小窗口,无人排队,龙小鹰凑上去,里面有个妇女在织毛衣。 “阿姨,我要住旅社,有房间吗?” “没有了。” “我第一次上景洪,人生地不熟,能想想办法吗?” 妇女抬起头望了望,说道,“知青啊,可以为你加个地铺睡过道,行吗?” “行!” 卖票妇女伸出手。“介绍信。” “什么介绍信?” “就是到景洪办事的证明呀。” “没有。” “通行证也行。” “没有。” “你是哪里的知青?” “农场知青。” “出门没有给你开介绍信吗?” “走得急,来不及开。” “那就不能住了,看见墙上贴着的布告了吗?晚上要查房的呀。没有证件会被抓起来,谁敢收留你,记着以后出门要带介绍信。” “行行好吧,路远回不去。就住一晚上,睡过道也行。” “你去看看墙上贴着的布告吧。” 看了布告,肯定是不能住了。 住不上旅社,今晚在哪儿睡觉?十字街头,还是别人家的屋檐下。离开繁忙热闹的生产队,一下子被丢到一个冷漠的世界,让他初次感受到做一个流浪儿的焦虑和不安。 “你还没吃饭吧?”窗口里的妇女又说话了,“这条街只有一家卖饭的小食馆,现在已经到了卖晚饭时间,半小时不到就把饭卖光了,你还不赶快去找饭吃。” “请问小食馆在哪里?” “出门右转,大约五百米。” “谢谢!” 忙着赶路中午就没有吃饭了,夜晚流浪街头,一定得吃到饭。走出旅社大门,龙小鹰连忙去找吃的。 很快就找到小食馆,里面乱哄哄挤满人。 上海知青正在打架。筷子、竹筒丢得满天飞,双方使出全身力气扭打在地,又是拳打、又是脚踢,鼻血都打出来了。 自家人也会打起来?贸然进去会不会被惹麻烦?饥肠辘辘就顾不上这些了,龙小鹰走进小食馆。 身后突然传来叫骂声,又有一伙上海知青涌进小食馆,仗着人多势众,很快就把人少的那方赶跑。追出门,双方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叫骂着,远远的互相砸石头。 “不同路的知青一碰面就充满凶险。”坐在条凳上的当地人在议论,“前几天十字街头才发生命案,两伙北京知青打架,一个北京知青被对方用利刃刺断股动脉,流血过多倒在大街上死了。” “其他人都走了,我们也赶快走吧。” 碰到知青打架,当地人就像见到老虎进城,吓得纷纷起身离开。 看见凳子空出来,龙小鹰赶快坐下,还未喘口气就感到气氛不对,被对面坐着的一个上海知青狠狠瞪着。 “小册佬!”他嘴里嘟囔着。 想必是占了被他看好的座位,不满意也没办法啦,被他骂了一声,现在想起身都不好意思了。哪有孬种到刚坐下来,又被吓跑的。 “小册佬!还不快滚开?”那人提高嗓门,冲着他又骂了一句。 总不能像丧家犬般夹着尾巴灰溜溜被人赶跑吧,接受下乡路上的教训,当缩头乌龟。龙小鹰把身子转向一边,不理他。 见他不答理,这人火大了,一把扯开衣领,拉歪帽子,腾地站起身来。 一脚踩在凳子上,嘴角斜叼着烟冲他骂起来,“装聋作哑,小册佬!哪里跑出来的?” 不回应不行了,龙小鹰回答道,“山沟里。” 啪!的一声,对方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目圆睁大吼起来,“侬啥意思?山沟里就是不买账啦。这是阿拉的地盘,识相的跑远点。” 遇上欺行霸市的流氓了,这些人生活不如意,心情烦躁肝火旺,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回不了家住不了店,正窝着一肚子气,吃顿饭还被人骂,真的是变成丧家犬叫花子了。 想一想,家中还有病重的老父亲等着去照顾,不要和他计较。但要离开也得找个台阶,龙小鹰好言好语对他说道,“第一次进城不懂规矩,有话好好说,你别吓唬我行不行?” “吓唬你?打的就是你这种人。” 性情暴躁的人突然迎面一拳打来。 龙小鹰连忙起身,一招“懒龙缩尾”挡开这一拳,顺便赐他一个反抽嘴巴。 啪!的一声,出手重了点,对方被打得连连后退,脚步不稳倒在同伴身上。 他的一个同伴立即提起靠在墙上的扁担横扫过来,龙小鹰抓起脚下条凳隔挡。哐!对方没有握稳,扁担脱手飞出,劈哩啪啦,把堆在墙边的一串空咸菜罐打碎。 “到外面去打!”小食馆的职工叫起来,“不要把公家的财产打碎了。” 小食馆里面打起来了,在外面丢石块的上海知青连忙赶回来 门口一黑,坏了!冤家路窄,龙小鹰发现鲁文武进来了。 “呵呵,龙小鹰!”鲁文武对他说道,“又是你在惹事。你的朋友呢?” “别担心,就我一人。” “为什么会打起来?”鲁文武问小食馆里的同伴。 “他占了我们的凳子。” “凳子大家都能坐,谁先坐下来就是谁的。”鲁文武对龙小鹰说道,“刚才我就看见你了,但有架要打忙不赢招呼你。你上次说的话过后我思考过,我们之间没有仇恨,都是误会,多个朋友多条路。大家都坐下吃饭吧。” “不能这样就饶了他!看看我的脸。”和龙小鹰他打架的人叫起来。 鲁文武看了看同伴的脸,对龙小鹰说,“是有点不说不过去,把我这位兄弟的脸都打肿了。这样吧,咱俩扳手劲,扳赢了没事,输了你可要向他道歉哦。” 龙小鹰点点头,打量着鲁文武。高大结实,果然是摔跤体型,而自己属于偏瘦型,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不过扳手劲,不是靠吨位大。 “看你的眼神,深藏不露啊。”鲁文武说道。 “这么说来,你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啦。” “哈哈!彼此、彼此。” 收拾出一张桌子,上海知青选出裁判,将两人的手齐平握好。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双方掌力一靠上,龙小鹰马上就觉察到对方的心态。急于取胜,一股蛮力,还没喊开始,力量就透过掌心传递过来。 第十七章 回家(3) 龙小鹰索性放松手掌,让他舒舒服服地捏着,心里揣摸着对方的战术。 扳手劲要点之一是要让别人的小臂长,自己的小臂短,这就要用手腕出力,翻腕让力点下沉。要点之二是缩短自己小臂与肩的距离,拉长对方小臂与肩的距离,这就要靠膂力。如果把腿贴到桌子脚上借力,胜算更大。 就看一开局,对方会不会利用翻腕来拉伸自己的小臂? 只听得裁判大喊一声,“开始!” 对方猛的一股蛮力压过来。 为了麻痹对方,龙小鹰没有使出任何战术。 当对方用劲过猛时,龙小鹰就将手腕向后塌一下,挫败对方后支着不动。对方的冲劲使完了,他就稍微软一软手腕,然后一旋手腕又立起来。 对方力量很大,想把全身的吨位都压下来,但没有旋臂翻腕,看来他掌握不住要点。 见双方相持不下,上海知青为鲁文武挥动手臂,齐声喊道,“加油!加油……”。 既然他们要加油,龙小鹰就塌腕让鲁文武占上风。再翻腕立手臂,翻腕过后又塌腕支着。他要用这个战术,反复几个回合耗损对方精力。 在队上龙小鹰也经常和人扳手劲,而且基本都是赢。他们的规矩是全身上下不能碰到任何东西,不允许沾外物借力。不过摔跤的不像打拳的,鲁文武他们似乎没有这个规矩。 鲁文武上半身爬在桌子上,一只手还紧紧抓住桌子角,挣得面红耳赤。 塌腕战术消耗了对方不少精力,胜负该见分晓了,龙小鹰喊道,“注意!友情提示,要扳了。” 一条腿悄悄靠拢桌子脚。一贴紧,一股强大气流冲过腰、臂,直达手腕。手腕内扣、小臂内收,用劲一旋,一股爆发力将对方手臂反压下去。 接近桌面时遭到鲁文武顽强抵抗,这个角度可以消耗对方体力,反败为胜。不过龙小鹰不让他有丝毫喘息,聚内气,继续施压,慢慢将他的手压到桌面。 “看不出来,除了骨头尽是肉。”鲁文武认输了。 “承让!是你让着我。”龙小鹰给他个台阶下。 坐下后龙小鹰对鲁文武说道,“还是要给你这位兄弟道歉,不知道这是你们打架占的座位,是我太鲁莽了。” “我们打架不是因为座位。”鲁文武告诉他,“我派了几个兄弟先来占座位,结果遇上来拔毛的‘插兄’(插队的),要他们交出香烟和钱。正好我们大队伍赶到,教育教育他们。” “看来是我搞错了,以为遇上蛮不讲理的地头蛇。你们来了几天了?” “前天来的。” “开到证明了吗?” “要什么证明?” “没有证明,景洪旅社不让住。” “我们城外就有同学,来去自由,从不住店。老街还有个江边旅社,你可以去看看,那里在接待农场来开会的领导。你也是农场来的,说不定会让你住。” 原来开会的住在那里,龙小鹰想,或许可以让场长帮忙住进江边旅社。 买到饭,白米饭上面盖着一小层黑色的干板菜,用筷子拨了拨,发稀、发霉、发臭,粘成一团。不过用油一炒,霉臭味也变成了香味。 龙小鹰三两口扒完饭,问了老街方位,告别鲁文武,直奔旅社而去。 来到江边旅社,支着几片破篱笆当围墙,空地长满招惹蚊虫的青草和树木,里面房屋低矮,还不如景洪旅社好。不过对于喜好原生态的城里人来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找到大门,用竹子搭建的门口栽着几棵芭蕉树,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开会不对外。 走进里面,售票处窗口紧闭,转了个圈碰不上几个人。问了个旅社职工,开会管理很严,外人是住不进来的,更何况没有证明。 或许场长能帮自己开到证明。 吃完晚饭代表们都外出散步找熟人去了,龙小鹰就站在旅社大门口等待,一直等到太阳西沉也等不到场长。 龙小鹰想,这是在做无用功。即便等到场长,总场已经下班谁会来给你开证明?而且这里离总场相当远,为了个小知青,场长会帮你跑一个多小时的路去找熟人开证明吗?许多事都是不可能。 龙小鹰彻底失望了。 山峦将大片黑影投射下来,慢慢吞噬着脚下剩余的阳光,夜幕就要降临,城里这么多房子,却没有落脚之处。 路旁树林里傣家竹楼飘来歌声,“澜沧江啊,澜沧江啊,高山挡不住挡不住你的脚步,森林遮不住遮不住你的方向……” 再往前走,就会碰上美丽壮观的澜沧江。那里不是有座横跨江面的景洪大桥吗,如果睡在桥墩下,遮风避雨挡露水,恰似住在钢筋混凝土楼房里。 找到理想的住处,龙小鹰朝澜沧江方向走去。 走不多久,就看见宽阔的江面和大桥。夕阳下,横跨江面的大桥美丽壮观,江风吹来,站在桥上看晚霞、看夜色,一定是件很舒心的事。 满心欢喜来到大桥,桥头有持枪士兵把守,正在查看过往车辆和行人的通行证。这么重要的地方,显然不适宜睡觉,只好又沿着江边走回来。 无家可归时才发现城市已不属于自己,只有深山老林才是自己的家。 疲惫不堪躺在河边青草地,看着宽广河面奔流不息的江水,看着群星在森林上方缓缓移动,一直看到两岸青山渐渐隐没于暮色之中。 高山挡不住,森林遮不住,心中突然涌起战胜澜沧江的冲动。 龙小鹰三两把扯下身上的衣服,扑通跳进江水,顶着急流游到江心。湍急的水流裹着他向下游漂去,在漩涡和急流中顽强向前冲,身子被冲往下游,再向上游冲。 一阵拼搏,终于冲过江心急流。 到达对岸时已是精疲力竭,坐在江边礁石上,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桥。现在已顺利通过哨卡可以回家了,但是无组织无纪律的事不能做。 黑夜深沉,横渡澜沧江的任务还很艰巨。休息了一阵,身上有力气了,跳进江水又往回游。返回时没有了干劲,被江水冲到下游很远处,走了好一阵子才回到摆放衣服的地方。 再次躺倒在江边草地,天上星光暗淡,江面雾霭迷茫。 看着江对面山林透出的几盏孤灯,听着澜沧江水在脚下如泣如诉地奔流,想起了远方的爹娘,难言的惆怅涌上心头。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梦中的家园,静静的夜呀冷冷的风啊思乡人断肠。 闷热江风吹过烦躁心头,身上还不断遭到蚊虫叮咬,河边露水大睡不成觉,龙小鹰搬起块石头狠狠向江里砸去。难道就这样度过一夜?他决定再进城去,看看景洪旅社门口有没有可供躺下的地方。 夜深了,道路漆黑,公路两旁山坡长着很深的杂草。边陲小镇的人们早已休息,叮叮咚咚,灰土路上只有独自的脚步声。 回到十字街头,景洪旅社大门紧闭,四处看看,发现旁边一个单位有个较深的门廊,睡在里面可遮挡露水。走进门廊,发现大铁门虚掩着没有上锁,竟然无人值守。 开门揖盗? 山里的傣族夜不闭户,城里人也夜不闭户?才怪。 龙小鹰急于找到遮挡寒霜的歇脚处,推开一条缝隙挤进去,里面是个长满植物的院子,四周大楼漆黑没有灯光。 在黑暗花园里转了半个圈,遇到一个楼梯口,溜到二楼。昏暗街灯从对面窗户透了进来,里面有一些课桌,看来是个教室。 门锁着,龙小鹰一扇扇试着打开窗户,终于让他找到个玻璃破了一个角的窗户。将手伸进破洞拔起插销,打开窗户爬进去。 紧张流浪了一天,现在很困了,只想睡觉。轻轻把课桌中间的凳子接起来,倒下就睡着了。 天色微明,龙小鹰警觉地睁开眼,四周静悄悄。来到窗户看了看,院子里没人。 悄悄跑下楼,溜出大门,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大街上空无一人。十字街头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通往边境密林返回生产队的这条路。 回到生产队不久接母亲的来信,信中说等了几天不见他回来,父亲喊着他的名字就咽气了。 第十八章 死神再来(1) 砍坝接近山顶,碰到一棵要几个人才能围得过来的擎天大树,它就是号称板根大王的四薮木。 阿旺让龙小鹰负责全班的砍坝进度和安全,由他和王辰盛来对付高大粗壮的四薮木。 为昂起庞大树冠,四薮木在树的根部形成几道像翅膀一样向四周伸展的板状根系,利用这些宽大板根保护住自己,以便与狂风和怀有敌意的人们进行生死较量。 阿旺可不在乎树木采取什么防御措施,他在大板根上方砍出口子,搬来几棵小树架在口子上,在四薮木根部搭起个两米高的木架子。 他王辰盛两人分别站在树木两侧,站得高了,就可避开那些宽大的板根,砍到树木中部。 龙小鹰很崇拜这个有着丰富雨林生存经验的阿旺,跟着他,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 不过今天不能效仿他,肚子发出阵阵绞痛,浑身无力直冒虚汗。乱喝生水得了痢疾,这几天闹肚子,茅厕成了上山后最期待的地方,一上山就巴望着下班,以便尽快去方便。 从早晨到现在,忍住肚子痛已经有好一阵了,龙小鹰不断抬头去看太阳,十点过后可以有半个钟头的休息时间。 不时看看他们的砍树进度,因为阿旺一般会在树木被砍得快要倒的时候才会让大家休息。 阿旺已经在砍树干的中间部位,两人轮流作业,把头连同身子都伸进去才能砍到树心。 感觉过了十点,大树被他们砍到树心,差不多要倒了,班长怎么还不喊休息? 停下手喘息时,突然手臂一阵刺痒,啪!龙小鹰狠狠打掉站在手臂上吸血的花蚊子说道,“可恶的小毒物,也不看看这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两天我贫血,它们还成群围着我吸血。” 阴暗林子里到处飞着爱吸血的花蚊子,站一下就会被叮咬。 “我这儿也有一只死蚊子,一直围着耳朵嗡嗡叫。”王辰盛说道,“吸点血到不怕,怕的是得森林脑炎,得把它消灭掉。” 看到王辰盛站在高高的架子上左右摇晃,忙着抓蚊虫,阿旺警告道,“当心!脚下的山坡很陡,掉下去会摔伤的。” 趁阿旺停下手来说话,龙小鹰不失时机地建议道,“班长!太阳老高了,蚊虫又多,该休息打蚊子了吧?” 阿旺抬起头看看太阳说道,“估计现在已经超过十点,这棵树也快要倒了,再砍两斧子就休息。” 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休息前要把一棵大树砍到只差几斧头就要倒的状态,等到休息结束时,班长拉开嗓门大喊一声“开工啦——”然后挥动斧头砍在大树上。要让砍树声和大树砰然倒地时发出的巨大响声,告诉周围山上其它班的同志,我们没有偷懒,又开始干活啦。 阿旺用劲砍了几斧头,停下手对大家喊道,“好啦,现在休息一会。” 以往这个时候,龙小鹰就会把手中刀斧往地上一扔,全身心放松躺在山坡上。闻着身下散发出来的绿叶气息,看着蓝天上飘过的一朵朵白云,幻想着如果能骑上云朵俯瞰大地——其乐无穷!但是今天没有这个闲功夫。 听见阿旺叫休息,连忙说道,“报告班长!我肚子痛,要下山去拉肚子。” “下山?路太远,拉肚子离我们远点就行了。” “不行!没有带纸。” “到处都是树叶,还不够你用?” “不会用。再说也不文明,还是到厕所去吧。” 龙小鹰心想,在那么多女知青面前,他这个当副班长的,哪能带头随地大小便。 “城里人,哪来那么多的讲究?”阿旺不情愿地说,“这么远的山路,等你跑个来回也就下班了。一定要去厕所,山也砍开了,你就顺着山坡直接下去吧,这样快一点。” 说得也有道理,遍山都是倒伏的树木,这么难走的山路,跑一个来回不就下班了。但是看着口子砍到树心的四薮木,心里直发怵。眼前这棵大树,借助庞大树冠的重量,说不定随便来阵小风,大树都会失去平衡。 下山前,龙小鹰再三叮嘱道,“我这就下去了,在我下山的时候你们千万别砍树,一定要看见我安全下到山脚再动手,好吗?” “别那么多废话,快去快回。” 阿旺答话时,已经叉开手脚,舒舒服服躺在地上哼小曲了。 山坡上到处躺着横七竖八的树木,太多的障碍阻挡住下山的道路,龙小鹰带上砍刀,连砍带钻,很快就冲到半山腰。但在这里,他遇上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这里曾是乱藤盘缠的林木密集地带,即便把树砍断,许多树木被藤子牵着也倒不下来。还是阿旺发挥了他的高超技巧,把上方沾边不沾边的大树都朝着这个方向放倒,连砸带冲,狠狠击打才撞倒这片树林。 受阻树木躺在这里,层层叠叠堆在一起足有好几米高,干枯卷曲的藤条更是构筑成一道厚实的围墙,砍不断,也钻不过去。 担心山顶妖风突起,把悬在头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剑”吹落下来,龙小鹰顾不得多想,挥刀再次向挡道的藤条砍去。干藤条韧性十足,力用大了,差点没把手中的砍刀弹飞。 抓住藤条再砍,直到砍得肚子发出一阵阵绞疼,才发现短期内根本就无法砍出一条可供自己钻过去的缝隙。 更糟糕的是,担心大树倒下来拼命往前钻,已经钻到堆起的树木躯干下面。山上的人看不见自己,休息结束,同志们误认为他已经进了茅厕就危险了。 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不料被困身陷危险,心里直发紧。 为争取时间直线下山,休息时间结束后同志们一动手,大树小树都会往这里倒。 虽然不相信阿旺没看见他下山就会喊开工,但是干这种危险工作,就算你经验再丰富,有时死法也是出乎意料。 龙小鹰决定先爬上这堆障碍物再说,至少要让阿旺看得见自己。 赶快从杂乱的树木堆下面钻出来,拉住藤条爬上障碍物。天无绝人之路,乱藤上架着一棵大树,树干又粗又长,足以成为跨越这堆障碍物的便捷桥梁。 爬上树干,站起来走了几步,树皮又硬又滑,脚下一滑,险些掉下去,吓得他赶紧蹲下。 掉下去绝不是件小事!脚下是倒伏的小树和钻不过去的藤条,掉下去后不仅爬不出来,就连喊声都传不出来。山上的同伴看不到山坡上有人,那就死定了。 这种时候不能失误,即便没有下到山脚,也要让同志们能看见自己。 小心翼翼半蹲着,手脚并用,摸着倒伏的树干慢慢行走,心脏还在扑通扑通乱跳。龙小鹰为自己的紧张感到好笑,登珠峰、攀冰崖才会有危险,踩着被砍倒的树木下山,应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还能有什么危险? 稳住重心用了点劲,肚子又绞痛起来,赶快坐在树干上。 山头上传来知青们的歌声,“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龙小鹰举头寻找下山的最短路线。 山坡密林被砍倒后,视野开阔多了,金色阳光洒进山谷,小河边的生产队十分安静。人们出工去后,房前屋后空无一人,只有老米涛家养的几只小鸡在门口啄食,一派宁静详和景象。 茅厕就在河道下游的林子里。 看见目标,龙小鹰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就听到山头上传来喊声,“一班的,超过十点半啦,怎么还不开工?” 糟糕!熊副队长来检查工作了,可能阿旺会先看看自己下到山脚了没有?然后跟他解释。 不料却听见阿旺大声喊道,“开工啦!” 接着就听见砰!砰!两板斧砍在树干上。 难以置信?但又千真万确,的确是斧头砍在四薮木上的声音。龙小鹰顿时紧张得浑身冒汗,这个不守信用的墨江汉子,难道他要把大树放倒啦? 惊魂未定,砰砰砰!连着又是几斧头,阿旺和王辰盛开工了。 龙小鹰急忙扭头朝着山顶喊道,“不要砍!不要砍!我还在半山腰。” 如果阿旺听见,停手还来得及吗?唯有祈祷父亲在天之灵,千万不要让这场灭顶之灾发生。 嘎嘣一声,树心拉断第一根纤维,巨大响声在空旷山谷里回荡。 “嗷呵呵呵……”山顶响起了阿旺那种少数民族特有的大嗓门。 完了!这下把龙小鹰吓慌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的双腿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按照阿旺的习惯,每当一棵巨大的树木被他砍断时,都会发出这种野兽般压抑不住的兴奋呼叫声。 可以想象得到,山头上的四薮木已经开始摇晃,很快就会脱离根部飞跃而起,轰隆一声砸在山坡杂乱树木上,树冠分崩离析,沉重躯干向自己冲来。 处置稍有不当,几秒钟之内就会血肉横飞,被大树碾压成肉饼。 山头上的阿旺全然不知他干的危险事,眼看大树就要倒了,阿旺愉快地深吸一口气,面对青山翠谷又自豪地大声喊叫起来。 “嗷呵呵呵……” 随着他那粗犷的喊叫声,嘎!嘎!嘎!寂静山谷里传来一阵阵拨动心弦的巨大响声,树心里一根又一根粗壮的纤维被拉断。 这样的壮观景象不是每天都有,站在安全区的知青们都在兴奋地仰头观望。 四薮木震动了一下,开始倾斜,头顶上方的天空亮了一大块。树木倾倒生风,庞大树冠在空中哗哗作响,枯黄的落叶纷纷飘洒下来,树冠上积累了几十年的枯枝和灰尘也掉落下来。 在树干嘎嘣作响的断裂声中,王辰盛听到耳边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祥之兆涌上心头,立刻大声喊叫起来,“班长!闯祸了。小鹰他——” 正在欣赏杰作的阿旺这才想起向他请假的龙小鹰,一下子就蹦到高处,紧张地朝山下看去。 山坡杂乱树木堆中,龙小鹰正在手忙脚乱慌着逃跑,而大树倾倒的方向正好对着他。 仿佛看到山坡上有一摊血肉模糊的东西,刷的一股凉气从头到脚!天大地大的一棵树,树下的人非要被砸成肉泥不可。阿旺扶住斧头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腰松腿软,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多年的砍坝身涯让他耳闻目睹了太多的死人事故。砍树时没有注意到下方有人误将下方打死的,地方狭窄躲避不开被自己砍倒的树打死的,没有注意到身后有藤条被牵绊拖到树下压死的,慌乱之中跑错方向被大树打死的……万万没想到还有更为离奇古怪的,一个身为班长的人,会向请假下山的知青放倒一棵树。如果有人怀疑起来,上纲上线,那是多大的罪过呀! 灾难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嘎吱一声,树心被彻底扭断,擎天大树毫不理会人们焦急的心情,毅然决然脱离树根,拔地而起,对准正在山坡逃命的龙小鹰飞扑而去。 看到这惊心动魄的景象,大家全都被吓呆了,大张着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慌乱、着急,但是谁也没有办法阻止正在飞奔的大树。 第十九章 死神再来(2) 山坡杂乱树木堆中,龙小鹰正在手忙脚乱慌着逃跑,而大树倾倒的方向正好对着他。 阿旺仿佛看到山坡上有一摊血肉模糊的东西,刷的一股凉气从头到脚!天大地大的一棵树,树下的人非要被砸成肉泥不可。扶住斧头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腰松腿软,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多年的砍坝身涯让他耳闻目睹了太多的死人事故。砍树时没有注意到下方有人误将下方打死的,地方狭窄躲避不开被自己砍倒的树打死的,没有注意到身后有藤条被牵绊拖到树下压死的,慌乱之中跑错方向被大树打死的……万万没想到还有更为离奇古怪的,一个身为班长的人,会向请假下山的知青放倒一棵树。如果有人怀疑起来,上纲上线,那是多大的罪过呀! 灾难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嘎吱一声,树心被彻底扭断,擎天大树毫不理会人们焦急的心情,毅然决然脱离树根,拔地而起,对准正在山坡逃命的龙小鹰飞扑而去。 看到这惊心动魄的景象,大家全都被吓呆了,大张着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慌乱、着急,但是谁也没有办法阻止正在飞奔的大树。 听到山头树木扭断时发出的嘎吱巨响,龙小鹰顿时吓得心惊肉跳。他知道这是四薮木发出的最后声响,巨大树木已经脱离根部起飞,千万吨重量已经朝着头顶砸下来。一系列摧枯拉朽的凶狠动作眨眼功夫就能完成,对于正处于冲击范围的人来说其凶险可想而知。 “达摩克利斯剑”还是掉下来啦!这些个不守信用的家伙,本来还想多骂几句,现在骂不出来了。这种时候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只能争分夺秒忙着逃命。 下乡后虚心接受再教育,他已经能准确掌握大树倾倒的方位,知道怎样在陡峭山坡避让倒伏的树木,也知道该怎样巧妙避开身后藤条带来的威胁。但是,他不知道站在光滑树干上被当作“靶子”打时该怎样逃命? 树干下全是堆起来的树枝和藤条,人落下去都架不住,根本就不可能抵御大树的撞击。 脑袋飞快运转着。希望能找到一个大树桩,就像四薮木一样周边有着宽大结实的板根,躲到大板根背面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着急寻找躲避地点时,天色突然变暗,一片恐怖阴影笼罩下来,顿时吓得身上直发凉。 龙小鹰急忙扭头看去,美丽的蓝天不见了,头顶上方出现一团无比巨大的绿色。如同一张大开的魔网,怒吼咆哮、张牙舞爪,魔鬼般朝自己扑来。 大树到来的速度比思维还要快! 劫难不可避免,全身血液倒流,心脏呼地一下蹦到嗓子眼,又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连个想法都还来不及冒出,狂风和枝条就扑打在身上。 脑袋挨了一下,眼前金光四射,头脑一片空白。 …… 片刻后醒来,就像落进地狱黑洞。 昏天黑地、狂风肆虐、呼吸困难。身子在快速下坠,沙石土木、有生命的、无生命的,无数的东西从身边掠过。 地轴已被折断、空气在剧烈颤抖、灵魂在垂死挣扎、死神的声音响彻四方。耳旁正演奏着一组震撼人心的死亡交响曲。巨大物体相互磨擦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轰轰隆隆有如许多辆列车从身上滚滚而过。 身子随幽灵列车飞快飘移,随便撞上个不会动的东西都会粉身碎骨。前方会出现什么意外?龙小鹰心惊胆颤等待下一秒将要发生的事。 突然,就像被谁拎起丢出黑洞。 打了个滚,就停住了。 轰隆隆——沉闷的声音渐渐远去,可知碾压自己的东西已经跑远。 四周变得安静下来。 这里是哪里,还在人世吗?龙小鹰伸出颤抖的手去触摸,碰到一堆松软的东西。抓起一把捏了一下,不要害怕,是被碾成尘埃的浮土。 灰土和树枝落叶盖在脸上,睁不开眼睛。 龙小鹰把脸上、嘴巴上的脏东西拿掉。睁开眼,四周光线暗淡、尘埃弥漫,枯枝败叶和灰尘不断从空中落下,呛得让人无法呼吸。 身边物体渐渐显露出来,全是被折断碾碎的植物!残败植物发出一股熟悉的气味,应该还在热带雨林里。 后脖颈一阵刺痛,闻到令人恐惧的血腥味。龙小鹰伸手摸了一下,抓到一把粘呼呼的东西。心头一颤,糟糕!后脑勺被打开了。 把颤抖的手抬到眼前,满巴掌都是白白的、黄黄的、黑黑的东西。一团团肉酱混合着少许血液。仔细一看,还好,这些血肉模糊的东西不是脑浆,都是小虫的残骸。它们的尸体厚厚一层堆在脖颈上,估计这棵大树上除了蚂蚁窝,还有其它小虫居住。 全身都在疼痛,抬起手臂,虽然说不上皮开肉绽,但手背和胳膊被树枝打出一道道血痕。 胸口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衣服被撕开个大口子。拉开破衣服,皮肉上粘着一堆堆黄颜色,都是被砸成肉酱的黄蚂蚁尸体。胸口上还站着只剩下半截身子的黄蚂蚁,虽然后半截身子不见了,但脑袋上钳子般的大嘴还紧紧咬住皮肉不放。 能看见的生物不是变成残肢,就是变成肉酱,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人啊? 龙小鹰想站起来,但腿脚已不灵活,费劲地掀开压在身上的树枝,从残枝败叶中爬出。 眼前的情景令人惊讶! 山坡被犁出一道深沟,先前在上面行走的粗大树木,树皮被剥去,露出长长一段苍白的“骨头”。周围那些比身躯还要粗的枝干被掰断、压扁、搓碎。 可以肯定在两棵大树发生碰撞的那一刹那,自己已经不在树干上了。经过漫长的死亡之旅,自己竟然还能活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法解释。一定是遇上森林里的救命仙子了! 眼睫毛和头发尖上挂着几片美丽透明的小翅膀,正在晃动。龙小鹰一把抓下小翅膀,透明翅膀下面已经没有了尸骸。 仙子们都死了,自己还活着。 惊心动魄滑行了好长一段路,已经来到山脚。 四薮木在陡峭的山脚架起一把天然滑梯,龙小鹰松了一口气,这可是坏事变好事,不必为怎样下陡壁犯愁了,连忙向天然滑梯爬去。 “龙小鹰——” “龙小鹰——” 山坡上方传来战友们紧张的呼唤声,同伴来找他了。 罗震江从工地赶回来,看到龙小鹰脑袋、手臂和胸口都裹着沙布,着急地问,“伤到骨头没有?” “队长!”龙小鹰回答道,“没有伤到骨头。” 守在床边的小兰回答道,“他的腿脚行动不太方便,我担心腰椎颈椎会不会伤到?” “需要送往场部吗?恐怕会有内伤。” “不用,不用。”龙小鹰说道,“虽然腿有点瘸,但我能走下山,自我感觉良好,不会有大问题。” “我劝他到场部但他不去。”小兰告诉罗震江,“我想场部也没有办法确定内伤,只好再观察一下。” 罗震江对龙小鹰说道,“知青队刚成立,如何带领知青我们还缺乏经验,此次事故,我们需要认真检讨。我听说了事故的全过程,万分险恶,你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为了安全起见,下午小兰,再找几个人陪你到场部卫生所去检查一下。” 罗震江离开后,同伴们围了上来。 李刚疑惑的说,“车碾不死、树打不死,金刚不坏之身。你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龙小鹰?” “值得研究。”龙小鹰回答他。 “真是太可怕了!”王辰盛心神不宁对龙小鹰说道,“我还以为树干上会留下一滩断手断脚的烂肉,那样我就成了杀人犯,还好你活着。我也是有这个疑问,被大树从山腰拖到山脚还活着,到现在我都还在怀疑眼前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你?” “你们都说对了,不是真实的我。” “真的!”王辰盛瞪大眼睛。 “还会有假?”龙小鹰对同伴们说,“告诉你们个秘密你们可要保密哦。这树林里住得有仙子,大树打下来时我已经不见了,经历了时空穿越,是仙子救了我。” “可能真的是有几秒钟你进到天堂了,但天堂不收你。”韩红伟好奇的问,“仙子长什么样?” 夏莲进来了。 就在她进门的那一刻,龙小鹰惊呆了,在她身后有一片金光,衬托出苗条细长的身影。确切说应该是阳光。 让龙小鹰吃惊之处并不在于她的婀娜,而是脑海里突然恢复了一个空白点,大树打在头上时,金光里就有这样一个身影。 那道金光在万分紧张的一瞬间消失,以至于事后连看到这样的身影都忘记了。 看到龙小鹰呆呆看着自己,夏莲着急地问旁边的人,“他伤到脑袋了吗?” “两次伤到脑袋。”韩红伟回答她,“刚才还说穿越时空看见仙子。说这林子里住着仙子,是仙子救了他。” “好险那!”夏莲拍拍胸口说道,“突然听说一班出了重大工伤事故,龙小鹰被大树打了,我以为—吓得我心脏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大家一块下来的,要是谁出了事,真的很让人伤心。伤得重不重?” “都是些擦伤。”龙小鹰回答夏莲,“让你担心了。” “莫惹小草。”李刚对大家说,“小时候我看过一本书,说是草木也有喜怒哀乐,并且还会记仇。” “什么意思?”人们问道。 “科学研究表明,植物也有情感,如果你毁掉两株植物中的一株,另一株就会设法伤害你。每天上山我都提心吊胆怕遭报应,现在危险发生了,谁还敢去砍树?下午我要陪小鹰到场部去看病,顺便开个病假证明来。” “谁说我要去场部看病?” “队长说的。” “你提醒了我。”龙小鹰对大家说道,“我若不上山,恐惧情绪蔓延开来,工作就难干了。下午我要坚持上班,休息时在山上盖个茅厕,谁都可以用,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你就别犯傻了,为了工作,连茅厕都要搬到山上。你不去卫生所,我就在自己身上砍一刀。” “啊——”大伙一听都懵了,韩红伟摸摸李刚的脑门问道,“兄弟,谁的话刺激到你了?这才刚下来几天,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可别想不通啊。”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李刚解释道,“我要歇工伤,在脚上砍个口子,躲得过一天算一天。” “你憨掉啦?”夏莲告诫他,“为了躲避砍树就砍自己的脚,多痛苦呀。再说砍断脚筋残废了,或者是砍断血管流血不止,发炎得个败血症,在这种地方救都无法救,死得更快。” “砍断脚筋血管,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到。”李刚说道,“这地方气候炎热,饭又吃不饱,砍到血管那还了得,我看还是认命吧。” 哈哈哈!大家都在笑话他的想法幼稚。 第二十章 危险无处不在(1) 砍坝来到竹林,一些竹子已经干枯,根部变得比钢还要硬。小心翼翼一刀下去,刀口不是卷了,就是崩掉一块,得用斧头把刀口敲平才能再砍,进度十分缓慢。 碰到一个大竹蓬,七歪八扭的竹子相互牵绊,把周围砍竹子砍断,但拉不下来,无法继续往里砍。 龙小鹰让同志们把外围竹子砍去半人高的一截,由他一个人钻进竹蓬,把那些受力的竹子逐一砍断。他的计划是,让中间部位留下几棵支撑重量的竹子,最后只要朝支撑重量的竹子挥刀一点,就可以像切豆腐似的将整个竹蓬掀翻在地。 看见龙小鹰蹲在竹蓬里闷头猛砍,阿旺赶快叫住他,“小鹰,快出来!这样的砍法很危险,不被竹蓬压死也要被竹子挑死。砍竹子与砍树不同,竹子可是会向后撩蹄子的。” 李刚问道,“撩什么蹄子?” 阿旺指着支撑重量的竹子说,“看见这几棵被压弯的竹子了吗?竹蓬已经倾斜,这几棵竹子上面承受有千斤之力,随时都有可能劈裂折断。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人砍竹蓬没有经验,一刀下去,负重的竹子唰地一下劈裂成两半,弹起来的那一半将他开膛破肚,血淋淋的肠子都被挑得飞到天上。我这就给你们看看面临的危险。” 龙小鹰也知道这样做有生命危险,但危险的工作总得有人去做,虽然自己做好了逃跑准备,但事事难料。他钻出竹蓬,由有经验的阿旺来接手。 阿旺又砍断几棵竹子,把手中的砍刀换成长柄钐刀,对大家说道,“都躲远点,看我怎样排除危险。” 他站在竹蓬侧面,伸长刀柄,对准支撑重量的那几棵竹子猛地一刀下去。 哗啦一声竹蓬翻倒。 出乎意料的是竹蓬翻倒时向后一挫,几根竹子戳到土里。啪!竹子劈裂成两半,一半高高翘起,把泥土和杂草都挑得飞到天上。 “啊——还有这样的事?把我腿都吓软了。”李刚被吓得连退几步。 没想到砍竹子也有危险,李刚吓得不敢干活了,许多时候是在东张西望寻找安全的躲避地点。东瞧瞧、西看看,看见竹子尖上结满了稻穗般成串干枯的东西,他问阿旺,“班长,竹子尖上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竹花。”阿旺回答道。 “为什么竹子会开花?” “要死了。茨竹林每过三十年就会开花,开完花,它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竹子开花!会带来血光之灾的。” “别管它开不开花,快动手吧,别把对方脑袋砍开花就行了。” 得想个办法躲几天,李刚来到王辰盛身边说道,“听说过没有?竹子开花,必有大灾!小命难保,要想个办法歇一段时间的工伤,躲得过一天算一天。” “怎么歇?”王辰盛问他。 “你用刀尖朝我脚上没有血管的地方轻轻一刀,破个小口。” “自己砍,看你敢不敢砍?” 李刚拎起砍刀,用刀尖在小腿肚上比划了几下,为难的说,“实在是下不了手呀。” “好,我来帮你?”王辰盛抡起砍刀。 “妈呀——”看见王辰盛举起砍刀盯着他的腿,李刚吓得赶快把脚缩回去,连忙说道,“等等!我想通了,如果流血了,吃一星期的白饭也补不回来,还是不砍了。” “哈哈!我是吓唬你的。你以为我傻了呀,会朝自己的兄弟砍去,我是来砍你脚边的这棵竹子。”王辰盛说着,挥刀就向李刚脚边的一棵竹子砍去。 工作最怕三心二意,王辰盛站在斜坡上,动作又懒散,这一刀就砍偏了。砍到竹节枝桠上,被富有弹性的柔软枝桠一弹,鬼使神差刀口就落到李刚小腿上。 皮肉马上翻开大口,露出脂肪。 “啊——”李刚惨叫一声捂住伤口,一股鲜血顺着指缝淌下来。 王辰盛赶快丢下砍刀帮他按住伤口,焦急地说,“怎么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不疼!不着急!不要紧。”话虽这么说,但李刚紧张得头上直冒冷汗。 看到出了工伤事故,阿旺急忙跑过来。“得把血止住。”说着就从地上揪起把金毛狮子狗要给李刚敷上。 “别!别!”李刚赶快挡住他的手说道,“这么脏的泥土,我会得败血症的。” 看到止不住的血从他俩手指缝中涌出,龙小鹰赶快拉起身上的破背心,撕下半截帮李刚紧紧扎上,边包扎边打趣地问,“这是不是你说的小草报复?” “不是了,这次是血光之灾。” “别废话!”阿旺对龙小鹰和王辰盛说道,“你俩背他下去缝针,赶快走。” 背起李刚,一路滴血跑到医务室,小兰打开渗透鲜血的破布。 “啊——”立刻吓得尖叫起来。 皮肉翻开,小腿上张开一张血淋淋的大口,她当卫生员时间不长,还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伤口。 龙小鹰马上把这张“嘴”捏拢,对小兰说,“快拿针来缝上。” “没有麻醉药啊,再说他也受不了,只能先包起,赶快送到场部卫生所。” 小兰找来两包消炎粉,撕开纸包,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全部抖到伤口上堆起。趁血液还未渗出,赶快用沙布将伤口裹紧,这期间,痛得李刚哇哇大叫。 一段时间下来,进山的队伍已是伤痕累累,各班工伤和病假不断增多。 韩红伟被甩飞的斧头砸到脚背,肿得像馒头,走路都困难,山也上不去了。 阿旺也着了道,上班遇到一棵小树,一斧头下去冒出黑色汁液,抬头一看,糟糕!砍到漆树了。他对漆树过敏,发现漆树老远就绕道走,没想一不留神碰上了。带着知青不好退缩,只好硬着头皮两斧头把漆树放倒。 不一会效果就来了,全身发痒,抓哪儿,小疙瘩就爬到哪儿。 到了下班的时候,皮肤鼓起成串大包,浑身痒痛红肿,两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走路都看不清楚。没办法,只好把工作重担交给龙小鹰,自己去歇工伤。 阿旺来递假条时罗震江感到很为难,龙小鹰自身都难保,由他带领知青去砍坝安全吗? 想了一下,罗震江找到个办法,让龙小鹰带领一班去砍山后面那片少数民族耕种一年就抛弃的“二荒地”。他心里想,砍二荒地不会有危险,对一班来说也算是个休整。 第二天清晨,龙小鹰带着队伍出发了。 知青们第一次离开生产队独立行动,听说很轻松,就是砍几棵小草,大家都很开心,像一群放飞的鸟儿,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按照罗震江告诉的路线找到山谷,转进谷口一看,龙小鹰傻了眼。队长说山谷里是一片干田坝,穿过田坝走三公里就可以看见山坡上的二荒地。但现在干田坝没有了,山谷里全是泡满水的水田。 傣族群众正在水田里栽秧,男人们用砍刀把田埂上的杂草砍干净,用锄头把田埂上带着草根的泥块挖下,再从水中捞起带泥水的草饼,将青草朝下敷到田埂上。 敷了稀泥巴的田埂显然是不能走的,傣族的水田布满山谷,一直连到生长着茂盛林木和藤条的山脚,根本就没有路可走。 遇到困难就退缩是不可能的,再怎么艰难也要走到工地,跟来的知青都知道这个道理,都在出主意想办法。 人们发现一侧山脚有条被植物覆盖的小溪,用刀砍一砍免强能通过,看来只能吃点苦头了。 龙小鹰带着队伍钻进林木密布的小溪,有的地方植被稀砍一砍能通过,有的地方植被密砍不开只好脱下鞋走进小溪。龙小鹰在前面砍,其余人跟在后面。 清晨时分,山脚阴冷见不到太阳,小溪边杂草旺盛露水很大。闻到生人味,那些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旱蚂蝗爬了出来,站一下蚂蝗就爬到身上。前有灌木拦路,脚下有蚂蝗进攻,想跑都跑不脱,一个个被蚂蝗叮得冷汗直流,都忙着去捉爬到身上的蚂蝗。 龙小鹰鼓励身后的人,“同志们!艰苦的工作就象担子,摆在我们的面前,看我们敢不敢承担?遇到困难,只能勇往直前去战胜它。” 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走完小溪蚂蝗路,爬上小丘,又遇到一片齐胸深的茅草地。茅草上沾满露珠,用手一挡,露水全都跑到身上。皮肤被茅草划伤,伤痕被水一泡,马上一条条红肿起来,又痒又痛还抓不得,抓一把就火辣辣地痛。 被露水打湿的衣服紧贴前胸后背,潮湿的裤管紧裹腿上,不时还抓到几条遗留在身上的蚂蟥。此刻,大家的心情变得像身上的湿衣服一样沉重,只顾着闷头钻草棵,都不讲话了。 第二十一章 危险无处不在(2) 来到二荒地,太阳已经升高,有人疲惫不堪想找个地方坐一下,又被龙小鹰喊起来。“不休息了,路上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要趁早晨气候凉爽多干点。” 龙小鹰把队伍沿山脚排开,向长满草灌的荒山坡进攻。 在这片阳光贯穿的土地上,得天独厚的飞机草蓬勃生长,各种次生植物争先恐后从飞机草棵里钻出,其中一些已经长成小树。比人还要高的飞机草把地表覆盖得严严实实,根部也变得粗壮坚硬,手中的铁皮刀一碰上去就卷口,很难砍断。 但这些都难不倒龙小鹰,趁阿旺生病时龙小鹰把他的钐刀借来过隐。这把刀钢火极好,刀锋在露水下泛着蓝光,刀背厚重落点沉重有力。碰上坚硬的飞机草根,不把它砍断也会把它打断,这让他干劲十足。 正当他左右开弓,兴奋地一刀接一刀猛砍时,就听见韩红铃惊恐的尖叫声,“蛇!蛇!一条毒蛇。” 听见有毒蛇,龙小鹰马上跑过去,阿旺不在身边,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得带头去排除。 看到王辰盛高举钐刀,小心翼翼向砍开的草灌靠近,龙小鹰对他说道,“你退后,让我来处理。” “很危险的哦,是条毒蛇。”王辰盛轻轻退回来。“爬在树上。” 龙小鹰走上前,在砍开的草灌里四处寻找。 飞机草上部盛开白花,里面有一棵长满嫩绿叶子的小树,上面爬着叶片青葱的山药藤。没有看见有蛇,或许它躲到树干后面去了,就向小树靠拢。 “别再走啦!”韩红铃紧张的叫起来,“难道你要去捉它?这里的蛇都是草上飞,这可不是好玩的。” “在哪里?不见嘛。”龙小鹰问她。 “它在假装睡觉。”王辰盛告诉他,“就在你眼前的树枝上。” “哦!”这下龙小鹰看见了。 一直在寻找会爬动的黄褐色东西,没想看见的是条一动不动,浑身嫩绿得让人恶心的小蛇。 这个“忍者”巧妙地将自己伪装成绿叶,虽然身旁的草灌已被砍开,但它仍缠住嫩绿枝叶丝毫也不动弹。要不是韩红铃胆小心细,换个人根本就辨别不出来。 龙小鹰提刀靠拢。 突然一股小风吹来,山坡草丛倏倏摇摆,树枝晃动了一下。 “当心!它要飙过来了。”身后人们叫起来。 不容多想,龙小鹰贴着树枝下缘飞快一刀削去。 几截绿色掉下来,剩下的还盘在树枝上,开始滴血。 紧张了半天,原来如此容易对付。但是韩红铃已经不敢去砍有毒蛇的灌木了,龙小鹰就让她换个地方,去砍那些充满阳光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韩红铃又尖叫起来,“小鹰!快过来,这儿有个马蜂窝。” 没想到二荒地遇到的麻烦还真不少,龙小鹰放下手中活计,朝有蜂窝的地方走去。 来到面前一看,茅草根部挂着一个半截鸭蛋大的草蜂窝,三五只受到惊扰的草蜂在窝边盘旋。 这种要不了命的小东西算啥?大不了被小咬一口。龙小鹰想都没多想,走向蜂窝,啪!猛地用刀面拍打下去。 意外发生了!刀面刚打到蜂窝,一只无比巨大的金黄色草蜂就站到眼球上。满目都是细长脚杆,透明的翅膀变得如同蜻蜓般大小,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眼球就被狠狠地刺了一箭。顿时泪水喷涌而出,眼睛再也无法睁开。 “哎呀!它刺到我的眼球了。”龙小鹰用手捂住受伤的眼睛。 身边的人全吓坏了,都紧张地围上来。 “手放开一点,让我们看看。” 龙小鹰松开捂住眼睛的手。 “哎呀——不得了!”张雅倩惊叫起来,“眼球被刺破啦,眼眶里全都是水。” 龙小鹰感到眼睛马上就肿得睁不开,放开捂着的手问道,“眼睛伤得厉害吗?” “已经肿得有鸡蛋大啦,快到场部卫生所去治疗。” 男同胞们着急地说,“我们轮流背你,赶快走。” “我能走。”龙小鹰对大家说道,“另一只眼还看得见路。王辰盛陪我去卫生所,其他人再干半小时就下班。” 交待完工作,龙小鹰一手捂住受伤的眼睛,一手扶住王辰盛跌跌绊绊向山下摸去。 过草地、涉小溪,道路艰险复杂,一路上不得不努力睁着剩下的一只眼睛去看路,牵扯得受伤的眼睛一阵阵发痛。 此时已顾不上蚂蝗叮咬,拼命往前赶。 走上大路,龙小鹰觉得受伤的眼睛开始消肿,放开捂住眼眶的手,看到一片模糊的绿色,眼睛已经能睁开一条细缝了。 龙小鹰高兴的叫起来,“我没有瞎,还能看见东西。” “真的吗?”王辰盛看了看受伤的眼睛,说道,“红肿消退许多,眼球还在,没有瘪下去。” 没想到草蜂的毒消退得这么快?真令人惊奇,龙小鹰高兴的说,“我觉得舒服多了。既然有了好转,就不用到卫生所了,回队上去找小兰。” “你肯定?眼睛瞎了可是一辈子的事。” “不怕。” 龙小鹰立刻折转方向,带着王辰盛朝回生产队的道路走去。 不知道小兰用了什么神奇药水?拿棵棉签给他擦擦眼眶,找块纱布盖上,中午睡一觉,起床时龙小鹰就觉得已经没事了。 下午出工时,看到龙小鹰包着一只眼睛站在队伍面前,罗震江决定让他休息。 “小鹰,受伤就好好休息,下午就由我来带一班。” 龙小鹰回答他,“现在各班减员较快,都快没有劳动力上山了,我这种小伤算不了什么。” 见龙小鹰执意不歇工伤,罗震江鼓励几句,也就同意了。一是因为工作艰苦有伤有病的知青多了,二是他发现最近一段时间知青们因为想家,不安心工作在闹情绪,请病假的也多了。这个时候,在他们当中树立个样板很重要。 来到山脚,罗震江先做战斗动员。 “同志们!这里离连队较远,太阳火辣,大家走起来比较辛苦。下午我们要鼓足干劲多干一点,争取早日把这片荒山开出来。大家有没有这个勇气?” “有——”大家响亮回答。 顾不上长途跋涉带来的疲劳,顶着烈日爬上山,一班在罗震江的带领下,你追我赶,热火朝天干起来。 张雅倩有个晒太阳过敏的毛病,头上太阳暴晒,地面闷热像蒸笼,不一会就汗流浃背。砍草扬起的灰尘,搞得她浑身发痒,又不好得在大家面前抓挠,扭来扭去很吃力,砍草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同志们朝前砍去,她就钻到飞机草荫凉处去抓痒。刚蹲下去,就看见有个绿色果实藏在草棵里,高兴地叫起来,“我发现一个大野瓜!” 王辰盛一听这话就跑过去,砍开草棵,抱出个大冬瓜。 “能在荒山坡上捡到食物,这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他用钐刀把冬瓜砍成几块,削去瓜皮就往嘴里塞。 “生的呀,能吃吗?”张雅倩笑话他道,“看这谗相,让人想起《三毛流浪记》,接下来就要拉肚子了。” “苍蝇没叮过,不会拉肚子。又水又甜又管饱,吃着很舒服,你要不要来一块?”王辰盛递给她一块。 看他狼吞虎咽吃得很满意的样子,张雅倩接过来咬了一口。“唔—真的很好吃。”也啃了起来。 听他们说好吃,在旁边观看的人都围过去抢瓜吃。 “队长,这是野冬瓜吗?”有人问。 “不是。当年傣族在这块地上种过瓜,收获时荒草茂盛或是其它原因,一些未收获的瓜就留了下来,成熟腐烂后种子就会不断繁衍。” 听说这面山坡有瓜,砍草的速度也加快了,果然不其然,很快又有了新的发现。 “找到个南瓜。”王辰盛拎起一个小南瓜,砍下一块,一口咬上去。“硬梆梆的,吃不成。” 韩红铃发现地面有一根枯萎的细藤条,上面还长着几片枯黄的叶子,顺藤砍开杂草,满怀希望提起藤条。真好!沉甸甸的藤条上面挂着个金黄色、圆溜溜的小瓜。 “最新发现,还有小金瓜哎!”她兴奋地叫起来。 罗震江告诉她,“这叫香瓜,味道好得很,你找到了真正的水果。” 大伙围过去观赏,捧在手中一闻,香味诱人,但这瓜太小,不够分,也舍不得吃,只能互相传看。 随着砍“二荒坝”的进度加快,更多的冬瓜和南瓜被找出来,生瓜一直吃到反胃流清口水。有人把捡到的瓜拿在手上看来看去,还想吃,可惜肚子受不了。 看到大家这个样子,罗震江说道,“把找到的瓜集中堆放,拿回队上做菜。还想吃的话,南瓜可以烧了吃。” 龙小鹰安排两个人,把找到的冬瓜、南瓜滚下山,让他们顺路捡点柴草到山脚去烧瓜。 第二十二章 危险无处不在(3) 日头偏西,收工时已经闻到食物烧糊散发出来的香味,罗震江用棍子拨开火碳,把烧得发黑南瓜刨出来分给大家。 南瓜已被烧软,忍住烫轻轻一捏掰开,一股香甜味就从瓜瓤里冲出。用牙一咬,甜甜蜜蜜、又香又面,营养成分一点没丢失。 罗震江又教大家摘片树叶,把尾端折叠起,从小溪里打清亮甘甜的山泉水喝。 快快乐乐吃饱喝足,用水浇灭火堆,每人抱起一个瓜踏上回家之路。 栽完秧傣族早已收工,经过一天烈日暴晒,用稀泥巴敷的田埂已被晒干,罗震江带着队伍走在青苗如茵的水田中。 迎着美丽的晚霞,大家愉快地唱起歌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突然,砰的一声,山坡上不知道是谁放了一火药枪?大家立刻停住脚步,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 山坡树林里冒起一团白色烟雾,有个傣族挥舞着火药枪,朝唱歌的队伍大声叫嚷着听不懂的话。 罗震江告诉大家,“他不让我们踩田埂,转回去走山脚吧。” 队伍原地调头往回撤。 在又尖又窄的田埂上抱着个瓜行走已经十分困难了,被开枪的傣族兄弟这么一吼叫,更是搞得人心惶惶,都忙着撤离。龙小鹰一只眼睛看不清脚下,转身时一脚踩到水田里。 踩踏到群众的青苗,龙小鹰一时心急,只好把包住眼睛的纱布扯丢掉,免得再次掉入水田。 水田中有一条干涸河沟,罗震江把队伍带进河沟,沿河沟走向山脚走去。 没走出几步,有人大叫起来,“哎呀!痛死了。有大蚂蜂。” 话音刚落,龙小鹰就看见沟壁草丛中忽地冒起一股“黑烟”,一个个蚕豆大小,身材结实的黑家伙在眼前嗡的一闪而过。 土蜂! 阿旺说过,被这种蜂子蛰了相当痛,严重的还会死人,龙小鹰赶快叫道,“沟里有个土蜂窝,大家快爬到沟上去。” 为时已晚,令人心惊肉跳的灾难突然降临,多人同时受到攻击。 “啊——” “哎呀!” 河沟里传出一片惨叫声,先前排列整齐的队伍顿时乱了阵脚,同伴们丢下怀抱的瓜只顾得四散奔逃。 龙小鹰跑到河沟边刚要往上爬,忽听得耳边嗡的一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后脖颈就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啊——”痛得失声叫起来。 这种狠毒法从未体验过,犹如被人在后脖颈打了一棍,估计土蜂将贮存在毒囊里的那罐毒液全都注入到脖颈里去了,脖子痛得不能转动。 嗡——嗡——土蜂在轮番攻击,让人惊恐的声音不时掠过耳旁。 是原地蹲下还是逃跑?记得阿旺说过遇到蜂群不要乱跑,但那是头顶上飞过正在搬家的蜜蜂群,被土蜂攻击跑不跑? 正紧张得不知所措,突然眼前一黑,龙小鹰以为有成群土蜂压下来了,吓得赶快蹲下。 一顶草帽盖在头上,转身一看是罗震江。 “快离开这儿!” 危难时刻罗震江把头上的草帽给了他,推着他往河沟上爬。 此刻,大家已经乱作一团,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在田埂上、在水田里尽快逃命。把傣族的秧苗踩得一塌糊涂,不过山坡上再也没有传来喊叫声。 “哎呀!”、“救命呀!”跑在前面的韩红铃发出阵阵惨叫。 不知道她擦了引诱土蜂的香脂还是招惹到它们?龙小鹰看见一股黑烟追赶着韩红铃。 罗震江冲上去帮她驱赶围在头上的蜂子,但土蜂实在太多了。 “这不是我的头!不是我的头!”韩红铃一边痛苦地哀嚎着,一边用手胡乱拍打头上的土蜂。 情况万分险恶,罗震江顾不得个人安危,脱下外衣包在她头上,扶着韩红铃踉跄往前跑。 漫天飞舞的蜂子仍追着他们不放,这可把龙小鹰急坏了,要是韩家的千斤宝贝出了事,怎么向他们的父母交待? “快点火烧马蜂。”龙小鹰大声喊叫着,在田埂上胡乱抓干草,但新翻过的田埂,草都被压在泥巴下面,根本就抓不到。 虽然阿旺说过遇上土蜂不要试图反击,否则只会招致更凶猛的攻击,但是当他看到一群土蜂追着罗震江和韩红铃狠劲叮咬,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龙小鹰追着蜂群冲过去,把草帽盖在罗震江头上,挥舞钐刀,在空中旋风般一阵使劲拍打。 空中传来噼啪声,到也被他打落几只。 嗡的一声,土蜂快速俯冲向他攻击,肩膀中了一毒针,动作马上慢了下来。 正在危急时眼前升起一团大火,滚滚浓烟把他遮盖起来。 王辰盛和同志们跟上来了,他们用几根枯竹子夹着大团燃烧的干草在空中绕圈,焦糊臭味传来,被烧毁翅膀的土蜂纷纷掉落下来,其余的被吓跑了。 罗震江背着韩红铃跑到安全地带,坐下来喘息时,韩红铃已经哭不出声了,处于昏迷状态。 龙小鹰急着要看她的伤情,把包在韩红铃头上的衣服拿开。情况不妙!四、五只土蜂被她打掉半截身子,剩下的土蜂屁股还插在蓬松的乱发里,赶快帮她把土蜂屁股拿掉。 “她有生命危险。”罗震江吃力地说。“我们不能休息,赶快送她回去治疗。” 看到罗震江起身都困难,估计他也伤得不轻,龙小鹰马上把一动不动的韩红铃背起,拔腿就跑。 伤口被拉扯得全身疼痛,身躯极度疲劳,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身上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路小跑把韩红铃背到队上。 已经收工回来的人看见一班的人身背伤员、相互搀扶着赶回来,就知道出事了。 韩红伟火急火燎地冲过来,一眼就看到昏迷不醒的妹妹爬在龙小鹰背上。 “我妹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被土蜂叮了。” 看到许多人脸都是肿的,韩红伟急得直冒冷汗,大声呼唤,“小铃!小铃!” 连喊几声都不见应答,着急地问,“她伤得是不是很严重?” 韩红铃脑袋上插着那么多的土蜂屁股,还能不能活?龙小鹰心里也没有底了。但又不会说安慰人的话,救人要紧,如实回答道,“她的头被好几只土蜂叮了,当时自己还能拍打蜂子,现在可能毒性发作,快叫小兰来看。” “土蜂叮到脑袋!”韩红伟几乎要绝望了,悲伤地说,“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下来干什么?” 闻讯跑来的小兰把韩红铃放在床上,用镊子帮她把头发里看得见的毒刺拔出,再找来药水涂抹在被蛰处,紧急处理后,让人把韩红铃送往场部卫生所抢救。 小兰陪着韩红铃走后,龙小鹰就去看望罗震江。他已躺倒在床,用冷水浸湿毛巾敷在头部,脸肿涨变形,嘴唇肿得老高,说话都很困难。 全班无一幸免,全都被土蜂叮得躺在床上。 看完所有伤员,龙小鹰受伤的手已经抬不起来,扑打蜂子时肩膀被蛰,现在痛得不能动弹。最让他受不了的还是刺在后脖颈的那只毒针,搞得他头昏脑胀脖颈发僵,稍不注意一转头,后脖颈就像被折断一样的痛。 龙小鹰找到阿旺问道,“班长!你的眼睛能看见路了吗?” “好点了。”阿旺已经猜到三分。 “这窝土蜂挡在上班路上,今晚咱俩去把它烧掉。” 看见龙小鹰站在那儿,说话的时候头不敢转、手不敢动,连声说道,“好的,好的。没问题,吃完饭你带路,它们守在上班路上,别人还会遭殃。” 吃过晚饭,阿旺翻出火柴、破布和点火用的煤油,带上条麻袋,拿上锄头钐刀就跟着龙小鹰出发了。 天黑前来到干涸河沟,刚下沟,就听见躲在草丛里的土蜂发出嗡嗡警告声。 阿旺不急着去招惹它们,在沟里找了一些干柴草,聚拢成一个大火把,浇上煤油点燃破布,看准土蜂盘旋位置猛地把火塞在洞口。 龙小鹰赶快往火堆上添柴加草倒煤油,沟壁顿时燃起熊熊大火,直烧得土壤焦裂杂草哔叭作响。 大火熄灭后,阿旺用锄头挖开洞口,里面有好多饼牛粪大的黑色蜂巢,许多害人虫还来不急逃跑就被高温烧成土壤里的蛋白质。 “这么大的蜂巢!”阿旺说,“难怪你们一个都跑不脱。” 他俩把撒落在沟里的瓜捡起丢进麻袋,乘着月色返回队上。 第二十三章 危险无处不在(4) 屋后过火的山头倒伏着许多被烧得焦黑的树木,耕作之前需要把大树干锯断、把小树干砍断,堆起来再烧,直到把土地清理出来。 龙小鹰和王辰盛带着断锯来到山坡,锯子搭上树干一拉动,细小的木屑像面粉般纷纷撒落下来,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清香。 “好香呀!桂花糕。”王辰盛停下手,抓起堆在锯缝边的木屑闻了闻说道,“饭吃不饱,带点回去掺和到饭里吃,味道一定很好。” “你不是蚂蚁,木头吃到胃里不消化。可以找其它东西吃。” “到哪里去找?” “森林里呀。热带地区斐济有一种面包树,果实含淀粉,烧堆火烤一下,吃起来就像面包。这里号称植物王国,没有面包也会有其它食物。” “好主意,你在这里砍树枝,我这就去找个面包来给你。” 王辰盛钻进森林去找面包树。 一棵棵树看过来,没找到大的果子,上班时间不能跑太远,只好就近找几个果子。 大树上挂着成熟的果子,摘下一串看看,圆圆的很饱满。闻着野果散发出来的清香,忍不住塞一颗进嘴。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苦,肚子饿了,吃起来还是挺解馋的。 吃够了,抱着几串果子跑回来让龙小鹰吃。 “好吃吗?”龙小鹰问。 “有点酸涩,但是管饱。” 龙小鹰捡起个紫红色看似熟了的果子咬了一口。“呸!”马上吐掉。“不可以吃。不仅苦涩,连嘴唇都被冒出来的白浆黏住了。会中毒的。” “不会,森林里的猴子和鸟雀就是靠这些野果为生。” “动物也会中毒。阿旺说这里有一种野果,把它的浆液挤出放在河里就可以把鱼闹翻,晕糊糊漂在水面让人捡。” 王辰盛紧张地摸摸嘴唇。“我恐怕是吃到你说的那种野果了,现在嘴唇有点发麻,还有点头晕。” “可能是血糖低,趁还没有倒下,快干活吧。” 黄昏下班时,王辰盛觉得肚子疼痛、浑身无力,回到队上就忙着去拉肚子。 吃过晚饭,大家坐在屋外长竹凳上歇凉,王辰盛哇的一声就吐起来。 见他脸色发青,夏莲问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在山上吃了有毒野果。” “真的是野果引起的吗?”龙小鹰问。 “吃了果子后一直不舒服。” “我去叫小兰。”夏莲拔腿就向小兰住处跑去。 小兰来后,在地上找到根小树枝,仔细翻看着呕吐物。抬起树枝闻了闻,问王辰盛,“你吃了什么样的野果?” “闹鱼的。”王辰盛有气无力地回答。 “谁告诉你是闹鱼的?” “小鹰。” “那是我猜测的,是些绿色、紫色、红色和黄色的小圆果子。”龙小鹰把野果的形状告诉小兰。 “你说的野果,我猜可能是木奶果,林子里很多,应该没有毒。但是没有成熟的果子或其它不明野果,可能会有一定毒素。” “要不要送卫生所?”龙小鹰问小兰。 “再观察一下吧,大病小病都往卫生所送,他们会有意见的。” 小兰喂了王辰盛几片药,把他扶到床上躺下。 过了一会儿,小兰问龙小鹰,“你能陪我进山走一趟吗?” “天都黑了,是什么要事?” “白天我看见河边有珍稀兰花,我要去采摘。” “夜晚才开的吗?” “是用来给王辰盛解毒的药草。”小兰解释道,“虽然认为他吃的野果没有毒,但莫名其妙呕吐,吃点清热解毒的药草没错。” “对了,你懂草药。我陪你去。” 刚出门,夏莲跟来了。“我和你们一块去。” 三人来到独木桥,李刚跑来了,在后面喊道,“等等!我也要去。” “去那么多人干啥,快回去照顾王辰盛。”龙小鹰对他说。 “有韩红伟在就行了。”李刚说道,“你不知道吗?我从小就有追求恐怖的乐趣。你们走后我突然想起来,夜晚到大森林里去找花,一定很好玩,所以马上追来。” “也好,多一个人,碰到野兽,我们就少一份危险。”小兰说道。 “有我在,你们就放心好了。” 过了独木桥,钻进黑暗密林,白天不觉得,现在感觉脚下软软的全是腐叶,踩到什么全然不清楚。一不小心踩断根枯枝,寂静森林中马上发出很大的哔叭声。 越往里走,山箐越阴森恐怖。 “疏忽了一件事。”龙小鹰说道,“斧头忘记带了,夜晚钻密林应该带件防身武器。” “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小兰告诉大家,“我刚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有一天,我们队上有几个人进山去砍木头,刚进山就脸色苍白地跑回来了,队长问怎么少了一人?他们才发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不见了。说是咚的一声从树上跳下个黑狗熊,吓得他们没命地跑。队长马上拿上枪,带着人来到事发处,那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已经死了。” 说得夏莲紧张起来,小声问道,“前几天看见傣族抬着一个被打死的小狗熊从这片林子里出来,狗熊妈妈会来报复吗?” 听说林子里真的有吃人野兽,李刚悄悄溜到队伍后面。 小时候,吃过晚饭就跑去听大人讲鬼故事、讲灵异传说,但那些都是传说。现在身处险境,谁能保证狗熊不会咚的一声从树上跳下来? 越想心里越发毛,为了壮胆,干咳两声,颤抖着嗓子唱起他改编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深夜森林里四处静悄悄,只有知了在轻轻唱,我想找到你,但又不敢找,一条蚂蝗爬到我脚上……” “妈呀!”夏莲叫起来。 “在哪里?”李刚吓了一跳。 “诡异的歌声,唱得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要不我回去拿把斧头。”李刚想溜了。 “嘻嘻!”小兰轻松地说,“看把你吓成这样,野兽不会来的。” “野兽又不是你养的,咋个就知道它不会来?”李刚不相信地反驳。 “这里的动物很少主动攻击人,再说我拿着手电筒,动物怕光,不会轻易过来。” “还是小兰有勇气。”龙小鹰夸赞道,“看来你很有经验啊。小兰,你到这里的时候有多大?” “建场时我就来了。”小兰骄傲地回答道,“听父亲说,新中国成立之初,各项事业百废待兴,为了开辟祖国的第二个橡胶基地,我们就离开老家来到这里。许多人家携儿带女,当时很艰苦,车辆不通,我都是被用箩筐挑着来的。披荆斩棘开拓荒山,吃了很多苦头,现在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对我们启发很大,今后要向你学习。” “你们也很能干啊,互相学习。” 来到河边,小兰高兴地叫起来,“我找到啦!救命仙草。” 大家围拢过去,皎洁月光下,草丛里长着几株白里透紫的美丽花朵。 “它的名字叫竹叶兰。”小兰告诉大家,“傣族摩雅(医生)把它称为‘农尚嗨’,如果谁‘农’了,就是中毒了,喝点用这种草熬的药汤,病就‘嗨’了,就是好了。” 回到队上,小兰熬了一锅汤药,把鲜叶水端去给王辰盛服用。 大家守在床边等着看效果,果然,不一会儿,王辰盛的脸色转为红润,呼呼睡着了。 第二十四章 热带风暴(1) 几天后,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到队上,夏莲的男朋友砍坝时被树打死了! 说来也怪,他并不是砍树时被打死的,而是在下班路上。 下班时他走在最后,路过一棵先前被他砍断,架在其它树上没有倒下来的小树。无缘无故,架空的小树突然滑落击中头部,当场就气绝身亡。 多少人走过去都没有事,就他走不过去,人们议论纷纷。 整理烈士遗物时,遇难者所在单位通知夏莲参加追悼会。 神秘事件让龙小鹰知道原来夏莲有男朋友,不过很不幸,只能为她难过。 由于山路较远怕不安全,队上派龙小鹰陪同夏莲,代表知青队参加遇难者所在分场召开的追悼会。 橡胶林旁垒起一堆红色新土,坟头放着几个用树枝绑扎的花圈,上面全是火红的花朵。花朵中间挂着一张少年时期的相片,微笑的脸庞充满幼稚。也许他怀有雄心壮志,正憧憬着要干一番伟大事业,不料却过早地献身边疆。 看着逝者凝固的笑容,夏莲感慨万千,心绪十分复杂。这个让人天天挂念,准备托付一生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不在了呢? 小学时,夏莲是少先队大队长,死者是副大队长。他是一个热情主动的人,遇到困难总是抢着去做,从来就不跟自己顶嘴。暑假成立学习小组,带他到家里温习功课,母亲很喜欢这个腼腆聪明的孩子,留他在家里吃饭,从此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下乡后没有分在同一分场,更加深了相互的思念。因交通不便,加之刚下来对一切都不熟悉,两人在等待相见的机会。 夏莲很懊悔下乡后只有书信往来,为什么没有主动去看他,把他调过来。 他的死,不仅给远方亲人留下无限悲伤,也给自己心理上带来极大冲击,如果他不遇难,边疆的艰难生活会有一个支柱。 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多么希望身边有这么一个相互理解、相互关怀、能够倾诉衷肠的人。特别是在这种枯燥无聊、孤独无助的时候。 夏莲从龙小鹰手中接过含羞草,把带来的含羞草栽在他的墓前,只能让寄有心灵感应的小草陪伴他了。 追悼会回来,夏莲一直处在悲伤难过之中。这么优秀、这么好的人,这辈子肯定再也不会遇到。前途暗淡,生活没有希望,想回家、想父母,对亲人的思念来得更为强烈。 星期日中午,到场部玩的人把信带回来。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的新鲜感过后,知青们开始为前途担忧,每次接到家信,队上女生都是哭声一片。 夏莲把母亲的来信紧紧攥在手中,还未打开,泪珠已涌出。 眼泪还未落下,在一旁看信的韩红铃就抽泣起来。 “你家里还好吗?”夏莲关心的问。 “母亲发生了心肌梗塞,这次是抢救过来了,但是下次——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张雅倩说,“每天都在思念父母中度过,这种痛苦挥之不去,我好难过啊,难道我们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 “会改变的。”夏莲安慰她。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韩红铃伤心的说,“我不想生活上发生任何改变,我只想回到原来的生活,一直陪在父母身旁。” 是啊,同感,夏莲无话可说。现在有谁还会来关心你累不累、饿不饿、心里难过不难过? 先前对山野生活的憧憬过于单纯,当你真正贴近大自然成为它的主人,枯燥乏味的生活又让人只想尽快逃离,但苦于没有退路。 希望渺茫,前途堪忧。 躺到床上,夏莲打开家信。 令人震惊的消息闯入眼帘,表姐投井自杀了! 母亲来信说,因为家庭问题表姐孤身一人分配到边远山区农村,脱离养尊处优的环境,反差太大,想不通走上绝路。希望她能坚强应对。 表姐是学校的高材生,人长得机灵秀气,在校时好多男生都在追求她。她是个爱漂亮也爱读书的人,常拿着一本书看。表姐看书着迷的样子让夏莲好奇,趁表姐不在偷偷跑到她屋里,翻到这本宝贝书,是纳兰性德的《饮水词》。 类似的书,表姐还藏有很多。 夏莲惋惜地想,表姐可能是这类书读多了,到农村安家落户还把自己包裹在象牙之塔里,走不出心中的幻想天地,结果选择自杀。 自己也在亲身体验中,但好在周围都是遭遇相同的伙伴,心中痛苦有地方诉说,不会步表姐后尘。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时间也会变得毫无价值,以前读书的时候是一寸光阴一寸金,日子过得飞快。 现在,想让痛苦的日子快快过去,但今天过了还有明天,明天过了还有后天。你能指望生活发生一丁点儿变化吗?不能!下乡后只有一种选择,就是睡醒了就上山劳动,收工了就回屋睡觉。 有一位哲人说过,我们本来应该奔向草原,却不幸走进了马厩。每个人都怀有远大理想,困在这里不能动弹,深深的痛苦压在心头无法解脱。 “唉——”夏莲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是悲伤的一天、无聊的一天,只有坚定地闭上眼睛,睡着了才是最好的解脱。 眼睛闭紧了,忧愁却涌上心头。 母亲在信中谈到下放劳动的父亲受了伤不能下地干重活,被派去喂牛,不知道喂牛有危险吗? 离家那天,看着母亲孤独愁苦的样子,实在不忍丢下她一走了之。下来后心里一直痛苦着,在母亲最需要慰藉的时候离开她,总觉得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看来这辈子都无法报答了。 刚打个盹,噩梦就来了。她看见白发父亲在昏暗牛圈掏粪,被膘肥体壮的大水牛挤在肮脏狭窄的角落里,弯弯的牛角又长又尖。蛮牛一甩头,父亲躲避不及,被撞倒踩在脚下。 沉重的牛蹄就像是踩在自己的胸口上,让人透不过气来。 就要被闷死啦!几经挣扎,终于睁开一丝眼缝。 很奇怪,屋里充满明亮阳光,但人并没有完全醒来。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回到了现实?都有点分不清了。 看见韩红铃躺在离她不远的床上睡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中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焦虑、过度疲劳、身体虚弱、脑部缺血使她时常白日做噩梦。 必须尽快摆脱这个可怕梦魇,夏莲对着韩红铃大声呼救,“红铃!快过来把我推醒。”、“红铃!红铃!”但是喊破嗓门也没人答理。 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几次,她清醒知道,其实自己并没有喊出声音来,别人又怎么听得见呢?她想要努力睁着双眼,不能再落入梦魇陷阱,但睡魔不让她睁开眼睛。 合上沉重眼皮,呼吸困难,再次让她喘不上气。 挣扎、闷死了。 再挣扎,透不过气来。 迷迷糊糊中她不敢睡过去,怕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只好拼命睁着那丝绝望的眼缝盯着韩红铃,希望她能发现自己怪异的表情。 “死了——死了——” “死了——死了——” 可以清楚地听见屋外烦躁的喊叫声,就是醒不过来。 好不容易从令人透不过气的梦魇中挣脱出来,浑身大汗淋漓。死里逃生,怕再次睡着就真的死了,夏莲忍住困倦,用仅有的一点力气赶快坐起来。 整日劳累、气候闷热、环境不适应,整天脑袋都是昏沉沉的。中午一闭上眼就做噩梦,吓得她已经不敢睡午觉了。 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太苦太累实在熬不下去,许多人都装病不上班。每当累得想请病假时就暗暗告诫自己,就此垮下来吗?不能!作为红军的后代,再大的困难也要咬牙克服。 但是自己单薄的身子能顶得住沉重的体力活吗?看来很难坚持下去。 “热——死了死了。” “热——死了死了。” 外面又嚷麻麻地叫起来。 现在她终于弄明白了,睡梦中听到的不吉利喊声,是山坡上知了们发出的叫声。 心里越是烦躁,屋外的昆虫越不饶人,满山坡的知了都在大声叫喊,“死了——死了——”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吵得她心烦意乱。 够烦恼的了!为什么这些个不知趣的昆虫们还要扯破嗓门大喊大叫呢?等我去捉一只来解剖。夏莲穿起衣服,拉开房门走出来。 路旁植物全被晒蔫。芭蕉树无精打采低垂着叶片,阴凉处站着张开双翅散热的鸡,伏着伸出舌头滴水的狗。小鸡、小鸭、小狗们挤在树荫下,谁也不去招惹谁。 天上挂着一个红红火球,空中充斥着热腾腾的气体,自打下乡后每天看到的太阳都是这样,都不敢想象还能看到清澈的蓝天吗?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愿望,让这段痛苦的日子尽快结束! 第二十五章 热带风暴(2) 嚓嚓嚓,一阵磨刀声传来。 夏莲抬起昏沉沉的脑袋看去,热浪蒸腾的小河边居然有个人蹲在那里磨刀,星期天不休息还在备战,这个不知疲倦的人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谁。 从下乡第一天起,龙小鹰这三个充满魔力的字就灌满耳朵。他与自己的男朋友有相似之处,性格上又有很大不同,是个敢说敢干好冲闯的人。 这个人一路麻烦不断,九死一生,又总是能离奇脱险,光凭这点就让夏莲对他充满好奇心。面对苦难大部分人都是心情沮丧,他却一直保持着热情和干劲。是什么精神力量在支撑着他?夏莲想过去跟他聊一聊,看能不能找到点精神慰藉。 夏莲进屋抓起两顶草帽,拿着钐刀来到小河边,在龙小鹰身后叫了声,“喂——” “叫谁呢?”龙小鹰转过身来。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还有太阳。” “不跟你耍嘴皮子,太阳这么毒辣也不休息?”夏莲把一顶草帽戴在他头上。 “看!我得到把宝刀。”龙小鹰抬起砍刀,用指头在上面当当弹响。“这把刀钢火极好,刀口发青、声音清脆,而且不会生锈。” “哪来的?” “罗队长见我很羡慕阿旺的砍刀,就把他的刀给了我。说这是把老刀,钢挺硬,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磨快,但磨快后就不容易砍钝。他还说,如果我们在长时期的艰苦劳动中经受得住考验,就会百炼成钢,遇到再大的困难也压不弯腰。” “你做好长期准备啦?” “长期—”龙小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悲伤,父亲去世后就再也回不去了,在自己身上发生得如此强烈的事别人是体会不到的。 “你很坚强。”夏莲夸赞道,“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你都能乐观对待,我就没有这种能力。来了一个多月,感觉就像过了两年那么长久,日子真的很难熬。” 龙小鹰心里也有痛苦,但绝不会让自己意志消沉。遇到困难和痛苦只会激发起他的斗志,只想去拼、去斗、去抗争、去战胜它!要像雨林里争奇斗艳的植物,之所以在大自然热烈绽放,就是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龙小鹰开导夏莲,“我们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光明,倒霉背时的人生不会一辈子,更何况我们年纪不大,有的是希望。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从前放下,对未来怀有一颗充满希望的心,说不定明天就有个新天地在等着我们呢。” “会不会突然有了新政策,我们就能回家了。”夏莲说。 “好主意。机会是为有准备的人而存在的,如果一个人为了回家而努力奋斗,说不定真的就能回去了。” “要怎么做?” “比如说因为工作表现出色被提拔到农垦总局,或者通过关系调上去,那不就回家了。前几天不是有个同学调到部队当兵去了吗,你可以走他的路啊。” “被我拒绝了。”夏莲失望的说,“下乡前母亲已为我找好部队,但我想摆脱父母独立生活,现在想想还是太幼稚了。谈谈你的打算。” “什么打算?” “回家的打算。” “我可能要在这里成家立业了,将来把母亲接过来。” “你刚才不是谈得很好的吗,怎么又变了?” “其实我心里也很乱,我得先把混乱的人生搞顺了再说。我们现在面临的不是做还是不做的问题,只能让自己去融合环境,在融合中寻找出路。” “唉——”夏莲在叹息中陷入沉思。 “就磨不动啦?”龙小鹰说道,“你力气太小啦,我来帮你磨两下。” “不用麻——”话刚出口,手中的刀就被龙小鹰夺过去,只好接着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铁皮刀、轻飘飘,这批刀也太次了,砍棵飞机草都卷口,用点劲就可把刀口磨破。” “在家时喜欢玩吗?”夏莲问他。 “晚上做作业前都要跟小伙伴们玩一会捉迷藏。” “玩捉迷藏时你们念不念这首儿歌?月亮团团、火烧龙船,有人买米、贯(掉)下海底。” “念!还没等捉人的念到一、二、三,我就爬到树上去了,让他们想都想不到。” “鬼精灵。做家务事吗?” “当然要做。在家时每个月都要帮家里买粮油、买煤炭、洗麦子磨面什么都干过。” “洗被子吗?” “又不是找相公,问这么仔细干吗?”龙小鹰最怕人家问被子的事,因为他常把被子睡得两头发黑也懒得洗。 “哈哈哈!看出来啦,那就是不爱干净了。”看把龙小鹰问急了,夏莲开心地笑起来。 她突然发觉,下乡这么久,还没有单独和龙小鹰谈过心里话,也没有向别人表露过心中的痛苦。压在心头的烦恼,似乎减少了一点。 当然,让她精神爽快的原因,或许是不知不觉中气候凉爽下来。 起风了,河面上掀起阵阵涟旖,青青小草在脚下簌簌摆动,岸边的芦苇也低头弯腰唰唰摆动。下乡后从未遇到像今天这么凉爽的天气。 夏莲抬头看去,鸭蛋黄似的太阳已躲到厚厚云层里,身边流动的已不是从火焰山刮来的热风,而是真正的凉爽山风。 虽然这阵风只带有丝丝凉意,但风力强劲,足以把沉淀在沟谷的酷热赶跑。 夏莲愉快的说,“想不到这里的天气也会变凉,要不然,我还以为我们生活在金星上了。” “维纳斯,她的热情让人受不了。”龙小鹰应答道。 风越来越大,从河面吹来的凉气穿透全身。 “快站起来!”夏莲喊道,“大风吹在身上,真是一种无比愉悦的享受。” 龙小鹰站起身,挥舞手中的钐刀大声叫喊,“哦呵呵——刮大风,刮大风。” 随着他的喊叫,怪异现象发生了! 呜呜呜——山头背面传来令人恐惧的吼叫声,声音异常沉闷,一阵强似一阵。 随着奇怪的吼叫声加剧,几团乌黑云朵突然出现在山顶。紧接着就像有人在天上泼墨似的,乌黑云团接二连三不断从山后翻滚涌出,顷刻之间就遮盖住半边天。 山头上所有树木都晃动起来,大树小树、高的矮的,一棵棵变得起浮不定。那些个不愿屈服的高大树木还在飓风中怒吼咆哮,却被无形的巨手反复压下,直至灭亡。 哗——有的大树站立不稳倾倒了。 转眼之间,先前纹丝不动的山林就变成波涛汹涌的“大海”,成团成片绿色上下翻飞,咔嚓!咔嚓!山头上接二连三传来树木被折断的声音。 横扫千军的疾风撼动着庞大雨林,快速向沟谷压来。 “看那片竹林!”龙小鹰指着河对岸山坡。 风暴刮过山腰竹林,顿时漫天落叶飞舞,就象有仙女在空中散花。 狂风爬上竹子,紧紧缠住柔软身躯用力撕扯,这些平常用刀斧都难砍断的坚硬竹蓬,此刻竟然像小草般在风中乱舞。 坚韧的竹子欲摆脱狂风摧残,甩来甩去大幅度摆动,但有力的巨手并不放过它们。几经挣扎,劈劈啪啪,竹林里发出一连串脆响,热闹得就像过节燃放鞭炮一样。一棵棵坚韧身躯,像掐韭菜般,被一把把给扭断了! 不经意间,河湾芦苇滩已是绿叶翻飞,柔软细长的枝叶被大风刮得弯腰低头紧贴水面。刚才还在芭蕉树下乘凉的小鸡、小鸭们全都不知道躲藏到哪儿去了?它们先前的安乐窝此刻已摇摇欲坠,被撕扯成丝的芭蕉叶披头散发,在狂风中做倒伏前的垂死挣扎。 脚下的地在颤抖,河里的水掀起波浪,热带雨林怒吼咆哮的景象,把他俩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龙小鹰吃惊的问夏莲,“大地震?” “有个躲在热带雨林的蝴蝶在煽动翅膀,龙卷风来了!” 一股妖风从脚下陡然卷起,把河里的水珠都吹到脸上,疾风吹来的枯枝落叶没头没脑打在身上。 看到夏莲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晃,几乎被带到水里,龙小鹰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声喊道,“快走!那个蝴蝶来找你了。” 突如其来的山林咆哮惊醒了午睡的人,人们纷纷跑出屋外,惊诧地发现天黑了。空中布满乌云,漫天落叶飞舞,见不到阳光,也分辨不清这究竟是黄昏,还是晚上? “几点钟了?天怎么就黑啦?”刚睡醒的人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跑出来的人在相互询问。 王辰盛迎着风暴高声朗诵,“这是勇敢的海燕,在闪电之间,在怒吼的大海上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一股陡起的狂风掀起屋顶上的一溜草排,接着又让它们一片片有规律地落下来,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急速按下琴键,弹奏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驻留屋顶的炙热蒸汽被大风卷走,用细篾条捆绑在椽子上的草排被狂风刮得波浪般起伏不定。有几片草排挣断捆绑,被大风吹上高空,越过头顶,旋转翻飞落到河面。 李刚伸开双臂高吟,“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地动山摇的狂暴景象让从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年青人异常兴奋,都在欢蹦乱跳。 第二十六章 热带风暴(3) 罗震江顶着狂风走过来了。 “同志们!都躲到屋里去,不要站在外面。” 看见队长来了,知青们都围上去抢着问,“队长,哪儿来的一股妖风?” 罗震江大声应答道,“这是从东南亚刮来的飓风,每年这个季节都会有飓风,是热带雨林的正常现象。但是被飓风袭击处会造成林木摧毁、房屋倒塌。如果我猜测得不错,我们所处的位置就在风口,房子将要经受狂风暴雨的考验。” “大风要刮多久?会不会把我们刮到奥芝国?” “大家不要惊慌,赶快进屋做好抗御风暴的准备,找个安全地方蹲下来。飓风到来时还会带来暴雨,下暴雨时千万不要出来看热闹,不然的话,还没去奥芝国就被刮到河里去了。” “好凉快呀!”人们高兴的说,“从未见到过西双版纳的雨,我们要站在这里等着被大雨淋。” 不过灾难不会让人舒服。 迷漫空中的黄灰让人难以睁开眼,小股的旋风也来凑热闹,哪儿人多就往哪儿拱,到处追着人跑。 狂风越来越猛烈,卷起地面砂石直朝身上打。想看奇观,要在狂风中多坚持一会的人,就会被漫天飞舞的乱石、小棍打在脸上,还要遭受困在沙尘里喘不过气来的痛苦。 吓得大家赶紧往屋里跑。 龙小鹰和夏莲顶着飞沙走石的风暴跑向宿舍,一股咆哮如雷的强劲狂风追着他们冲进生产队。风暴遇到阻碍前进的柴草堆,更是怒气冲天,全把它们掀翻,让柴禾撒了一地。 看到在大风中奔跑的夏莲,韩红铃在半开的竹门后大声喊道,“快跑!风进来了。” 夏莲冲进屋,抓起放在门后的锄头顶住房门,但狂风还是毫不留情地从门缝钻进来。篾笆墙全是透风的,狂风从四面八方涌进屋内,轻易就把粘贴在墙上的旧报纸撕扯掉。大风掀起蚊帐,吹散放在枕边的信纸,让纸片越过隔墙,从这间屋飞到那间屋。 正当大家手忙脚乱抢夺飞在空中的书信时,一股旋风突然窜向屋顶,喀!的一声将屋顶高高掀起。 人们吃惊的看着屋顶。 两片屋顶像大扇子似的喀嚓喀嚓上下扇动着,刚被拎起,又被重重地压下来。仿佛从天上伸下来一只巨手,要把整幢房屋捏扁搓碎,连根拔起。 要不是椽子绑得紧,差点没把整架屋顶给吹跑。 哗啦啦——河流上游传来一片沉闷响声。 惊恐万分观看屋顶的人立刻跑到门口观望,特大暴雨从山谷过来了! 哒哒哒!一溜雨点前锋扫过屋顶,豆大的雨点直接把草排打穿,几滴水珠溅到脸上。嘈杂雨声越来越近,很快,瓢泼大雨就来到面前,声音响得让人听不清讲话。 屋顶到处漏雨,地面马上积起小水塘。 “快拿脸盆来接水!”夏莲大声喊道。 正当她们忙着往地上摆放脸盆时,屋顶上几片没有绑紧的草排突然飞起,狂风马上扩大战果,将屋顶撕开一个大洞。 冷不防倾盆大雨浇进来,劈头盖脑冰凉了一身。 此时管地面已经不重要了,保住被褥不被淋湿才是最重要的,她们又忙着把蚊帐扯下,把铺盖卷起,抽出床下的塑料布盖在被子上。 现在屋顶漏雨处已不再是缝隙,就像拧开了多个自来水龙头,水柱直接倾泻下来。 蹲在屋里不漏雨的地方,听着屋外狂风暴雨的吼叫声,正在庆幸还好躲在屋里时,一场更大的灾难来了。屋顶经过几个回合的上抛下压,啪的一声,塌了一块。 “房子要倒啦!”韩红铃大叫一声,钻到小竹桌下面躲起。 飓风在屋顶猛烈捣鼓着,害怕房屋倒塌压死人,夏莲和张雅倩想跑到屋外去躲避。跑到门口一看,屋檐处的水柱已经变成水帘,外面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 “跑出去更危险。”夏莲说,“还是躲在屋里吧。” 此时已经分不清哪儿在漏雨了?屋内到处是裹挟着大雨的狂风。 夏莲赶快把放在地上接水的脸盆拿起,把满盆的雨水倒掉顶在头上,跑到墙角蹲下。张雅倩跑到粗大的中叉下面蹲着,看看这里屋顶较高不安全,又惊慌地跑到夏莲身边。 狂风在屋内肆意挥洒雨点,不管你躲藏到哪个角落,全身一样湿透。 韩红铃一时惊慌,把藏身的小竹桌给顶翻了,只好起身寻找新的藏身之处。就像被赶出洞的老鼠,在屋内四处乱窜,换来换去寻找安全地方躲藏,但就是找不到。 韩红铃受不住这般惊吓,拉开房门冲到暴雨中,劈头盖脸遭到雨点狂怒鞭打。天空就像是被谁戳漏了,雨大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吓得她落汤鸡似的又跑回来。 “完了!无处可逃。”韩红铃绝望了。 “过来这边蹲下。”夏莲喊她。 猛地一股狂风刮来,咔嚓一声巨响,屋顶破了。支撑屋顶的立柱倾斜,大梁滑落屋顶掉下来,整个屋子像被人推倒似的垮塌了。 “快躲到床下!” 灾难降临!夏莲顾不得满地泥水,一头钻到床底下。 头顶上方发出一连串令人恐惧的破裂声,不断有东西砸下来,不知道下一个掉下来的东西有多沉重?吓得她紧闭双眼,缩作一团等着遭受最沉重的打击。 爬在地上,泡在水里,肮脏的泥水流下来让眼睛睁不开。感觉天塌地陷,就像掉进了末日世界之泥浆地狱…… 过了好长时间,惊心动魄的摧残终于过去,四周安静下来。 耳旁传来罗队长的喊声,“暴风雨过去啦,大家快来救人。小心抬起草排,把压在下面的人救出来。” 夏莲睁开满是泥水的眼睛,破烂的竹床压在身上,屋顶茅草落了一身。 推开潮湿沉重的草排,从烂篾笆下面钻出来。 风停雨住,遍地狼籍,到处都是被飓风刮跑的东西。有三栋草房完全倒平,除了弯道处火灾后新建的伙房完整一点,其它房屋都遭到破坏。 一个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知青从倒塌的草房下面爬出来,大伙一起用劲抬起沉重的破屋顶,把还未爬出来的人从下面拖出来。 经过清点,还好,只有几个人轻伤,没有死人。 大伙愁眉苦脸开始在废墟中翻找自己的东西。 生活用品都压在破屋子下面,抓住被子一角用劲拉扯,被褥沉重得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看到珍贵家书被毁,全部东西都浸泡在水里,饱受惊吓的女知青抱成一团大放悲声,“呜呜呜……我们要回家!呜呜呜……我们要回家!” 回家怎么能做得到,罗震江安慰她们道,“好了,好了,都别哭了。只要人没伤到就好,东西还在,房子倒了可以重盖。现在大家要振作精神,齐心协力互相帮助把压在屋顶下的东西翻出来,把淋湿的衣被拿到河里洗洗晒起来。” 光哭解决不了问题,擦干眼角的泪水,大家把倒塌的房屋搬开,把受灾的东西收集起来堆放在空地上。 天空放亮太阳又出来了,知青们端着脸盆来到河里洗衣服。 暴雨过后,小河水正在变清。站在齐膝深的河边,女知青在浅滩石头上使劲搓揉衣被,男知青则帮忙抓紧被单一头,免得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李刚让龙小鹰帮他拉住蚊帐一边放进水里,原来他不是要洗蚊帐,而是要拿来网鱼。 在水流集中的狭窄河道将“网”放下去拦住鱼的去路,隔了一会又小心地抬起来,每次抬起沉甸甸的鱼网都令人失望,里面装的全是泥沙。这样反复几次,终于网到一条小怪鱼,白色身子浑身无鳞,微红透明细长的嘴巴,正张着无言的口在动弹。 “可怜的珍稀动物,说不定是个会报恩的小龙女呢?放她一条生路吧。”龙小鹰把网沉入水中,让小龙女游走。 女知青们愁云满面,边洗被褥,眼泪边掉在河里,内心的悲伤,只能向呜咽的小河流诉说。 直到月亮出山,河滩上仍坐满无家可归的人,没有被褥,今夜只好睡露天了。大家默默看着河流卷起的浪花,思念着远方的父母,忧郁着自己的未来。 青春啊——这样度过,前途是多么渺茫! 龙小鹰打开身边的塑料布,拿出在暴风雨中保护完好的手风琴,清脆旋律从指尖流出,河滩上响起了知青们忧伤的歌声。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一位年轻的姑娘, 月光下尽情歌唱, 歌声中充满悲伤。 白天有蚂蝗叮, 晚上有蚊子咬, 屋里面还有毒蛇, 晚上它爬上床。 我们才十六岁, 就离开故乡, 在这里刀耕火种, 扎根在西南边疆。 …… 第二十七章 迷失雨林(1) 第二天生产队召开动员大会。 这场暴雨,昭示着西双版纳的雨季即将来临。砍坝、烧荒、播种都有季节性,一环紧扣一环,雨水到来时还不能把山头清理出来,今年的生产任务就难以完成。罗震江要求两天之内要把倒塌的房屋盖起来,把破损的房屋修补好,决不能因为灾害影响到生产。 会上把大家分成砍梁柱、砍椽子、割茅草等若干个小组,让各小组分头进山寻找建房所需材料。 龙小鹰负责砍椽子组,心想,河对面就有适合做椽子的茨竹林,损毁几栋草房,一天之内就能把椽子砍够。 带着人们爬到竹林,才发现昨日这场风暴对竹林造成极大破坏,几乎所有竹子都被大风折断扭开裂,免强找到几棵看似合格的,也是夹在竹蓬中间很难砍到。 在这样的破竹林找椽子工效一定很低,龙小鹰决定带领大家翻越山头,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竹林。 风暴经过的林子不能去了,砍椽子变成一项漫无目标的活计,龙小鹰做出决定,只有向雨林深处进发,翻越到从未有人涉足的山头才可能找到竹林。 趁着早晨气候凉爽一鼓作气连翻两个山头,来到一个较高的地方,林中浓雾还未散去,看不清接下来该往哪里走?怕迷失方向,也怕错过竹林,龙小鹰只得招呼大家先坐下来歇会,等到浓雾散开再走。 犹如来到一个花的王国,眼前密林又是另一番景象,随处可见怒放的花朵。有的花朵挂在树枝上,有的附生在树杈中,有的寄生在树皮开裂处。黄的、白的、红的、紫的,像蝴蝶、像鼓槌、像金钟、像吊篮,五颜六色的花朵就像约定好似的,一齐爬到树上争奇斗艳。 它们的集体行动也招惹到这群爱漂亮的女知青,一窝蜂跑到树下叽叽喳喳闹开了。 “这朵漂亮,来摘这朵。” “这串更神奇,像一对对蝴蝶,来摘这串。” 一朵朵、一簇簇,千姿百态的花朵在眼前骚首弄姿,不知道该摘哪朵才好?她们兴奋得像雀子一般在林子里钻来钻去,最后集中到一棵小树下。掂起脚尖,举着砍刀跳来跳去就是够不着,站在悬垂的藤条上还是碰不到。 看见龙小鹰背靠大树坐在地上休息,夏莲喊道,“小鹰!你个子高,过来试试,能摘得到这串花吗?” 龙小鹰提着砍刀走过来,对她们说道,“不用一朵朵摘,全都是你们的。” 挥刀朝树干砍去,几刀下去,爬满鲜花的小树就被他砍倒在地。当野花采到多得让人拿不下时,人人脸上喜笑颜开,全然忘记今夜还要睡在星光下。 这边正在讨论要不要让龙小鹰爬上大树,砍断树枝做个记号,回来时好把这些花朵带走,那边王辰盛就兴奋地喊叫起来,“鸡蛋果!这里有棵鸡蛋果树,快过来吃。” 听说有鸡蛋果,大家丢下手中花朵,迅速跑到果树下。 王辰盛已经像猴子似的爬到树上,坐在树杈上吃得正香。 这种果树在林中难得碰上,长得不高,但果子能结不少,跳起来就能摘到。 看到颜色发黄,外表圆圆像柿子般大小的漂亮果子,夏莲摘下一个,揩了揩外皮就咬上去。 “哎呀——涩的!怎么能吃?”赶快吐了出来。 “哈哈!”龙小鹰告诉她,“厚皮不能吃,要这样,捏开果皮,里面的水是甜的。甜水里有个团溜溜、金灿灿像蛋黄一样的东西,你尝尝看。” 夏莲捏开果皮,果然看见甜水里包着个“蛋黄”。喝掉甜水,把“蛋黄”放进口里,甜丝丝、面东东,又松软又管饱,真是美味极了。 这个地方真是很特别,有鲜花有好吃的野果,龙小鹰一眼就看到棵满树都是火红果子的野荔枝树。这种树木长得高大,找到一棵,上面果子多得几天都吃不完。 这棵大树就不能砍了,要留着明年再来吃。 龙小鹰爬上大树,砍了几串果子丢下来让大家吃。 大家都发现好东西,李刚仔细搜寻,又让他发现一棵鼻涕果树。 “那儿有棵鼻涕果树!”李刚指着前方大叫起来。 听说还有鼻涕果,大家又跑了过去,小树上挂着一串串绿中带黄,椭圆形像小枣一样的果子。 王辰盛跳起来去抓这些野果,一串串果子被他生拉硬扯给揪下来,把那些发黄成熟的小果子搞得满地都是。大家又忙着爬在地上,捡拾落在草丛里发黄熟透的果子。 什么是鼻涕果?二班的夏莲也没有吃过,看见李刚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她也拣起一颗发黄的小果子丢进口里。 轻轻一咬,皮薄酸甜,果子里面有个硬核。薄薄外皮与核之间有一层说不清是甜还是咸?但粘稠粘稠,滑汲汲的东西,就好像是吃到了鼻涕。虽然比不上鸡蛋果美味,但在饥渴的时候也算得上是止渴解谗的好东西。 看到大家饥不择食慌着在地上找果子吃的样子,夏莲觉得好笑,边往嘴里塞着鼻涕果,边念起傣族的《摘果歌》,“爬直树、爬弯树、摘的摘、吃的吃、摇的摇、捡的捡、抢的抢、叫的叫、笑的笑……” “有甜的、有酸的、有苦的、有红的、有黄的、有绿的、有大的、有小的……”龙小鹰跟着念道。 “哈哈哈!”大伙都开心地笑起来,当地纯朴的歌谣,正应对了眼前这种贪婪情境。 一缕金色阳光照进树林,密林里的浓雾正在减淡,暖湿流动的气流很快就把林中雾气赶跑。 夏莲高兴的叫起来,“小鹰!快看,雾散了,能看到对面山头。我们可以行动啦。” 大家跑到山脊登高远望,青山连绵、树大箐深、云雾飘荡、美不胜收,犹如来到人间仙境。 “发现茨竹林!”人们异口同声叫起来。 云雾散开的地方,对面山坡出现一大片秀丽挺拔的竹林。 寻找竹林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加之这里山地复杂,要完成任务就不能沿等高线迂回前进,免得跑到其它山头去。 必须走捷径直下直上。 “跟我来!”龙小鹰手一挥,带领大家朝着没有路的山谷滑去。 拉住垂挂在身边的藤条和灌木,一行人迅速滑到山箐。但要向上爬就困难多了,这里山坡陡峭,植被茂密,必须砍倒阻碍道路的灌木,手拉着手才能爬上山坡。 一番折腾,累得够呛,爬到竹林时已是烈日当头,浑身是汗,嗓子冒烟。 李刚把手中砍刀一扔倒在地,嘴里抱怨着,“急行军跑这么快,又累又渴,干不动啦。” “还要躺。”王辰盛催促他道,“赶快爬起来干活,再躺午饭就赶不回去了。” “辰盛说得对,赶快动手。”龙小鹰对大家说道,“午饭是赶不上了。今天我们要发扬革命传统,饿着肚子也把竹子扛下山,这么远跑一趟,每个人都要尽量多扛点。” 顶着烈日爬山人人爬得口渴,夏莲向龙小鹰建议道,“还是让大家先喘口气吧,看能不能找到点水喝?” “好的,你们休息,我这就去找水。” 龙小鹰在周围绕了一圈,这里地势较高不可能有水,怕耽误时间就回来了。他对躺在地上的人说道,“这里没有水,坚持一下,砍好竹子,回去到河里喝个够。” 躺在地上的李刚对他说道,“不动脑筋到处乱跑,这里就有水。”说着,用劲摇晃身边一棵折断倒伏的竹子,果然听见里面有水晃动的响声。 “我来看看。” 龙小鹰挥刀将竹子一节节削开,里面都没有水。会在哪一节呢?当他削到有裂痕的竹筒时,一股发臭的黑水冲了出来,让围观的人几乎躲避不及。 第二十八章 迷失雨林(2) “哇——臭死啦!”韩红铃叫起来,“腐败的黑水,这哪里能吃。” “现实往往比想象的要差,看见没有,水里还养着六只脚的小虫子。”王辰盛用砍刀敲敲被砍开的竹筒,吓得水里的小虫子都游动起来。 躺在地上看蓝天白云的张雅倩念道,“小蜜蜂,嗡嗡嗡,飞到西来飞到东,花粉篮里沉甸甸,送饭路上一阵风。” “哪里有送饭的?”龙小鹰问她。 “送回家去了。” “家在哪里?” “大树上。” 顺着张雅倩的手指看过去,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上,不时有几个小黑点飞进飞出。 “好眼力!”龙小鹰高兴地叫起来,“这是酸蜂啊!有蜂饭,阿旺曾找给我吃过,快去砍。” 提着砍刀跑到树下,树叶缝中有几个小黑点围成一团飞得正欢,推测在高高的树干上应该有个小洞,里面就是蜂窝。虽然没带斧头,但对于砍坝的汉子来说,只要有砍刀在手,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大树砰然倒地时,嗡地一声,一群被惊扰的小酸蜂像团黑雾似的飞起来,围在一个地方不愿散去,一看就知道那里就是蜂巢入口。 龙小鹰在地上捡根带树叶的枝条,小心地把酸蜂驱赶开,就看到树干上有个小洞。在小洞处砍开树皮,露出一截空心树干,里面有一个黑蜡做成的蜂巢。 “酸蜂叮人不痛的。”龙小鹰向大家叫道,“快来拿,这是皇宫里都吃不到的东西。” 赶跑了体态黑色像小苍蝇似的蜂子,饥饿的人们顾不上还有许多小蜂子在一旁守护,纷纷伸手到树洞里去抓这些黑蜡。剥开蜡皮,忙着把包在里面的东西往嘴里送。 虽然蜂巢是由难看的黑蜡组成,但剥开薄薄的蜡皮,里面就会露出一团团金黄色的蜂饭。这些香喷喷的蜂饭,是由雨林里各种珍奇花粉酿制而成,用舌尖一舔,酸甜独特,细腻得就像绿豆糕,丰富的花香留在口中经久不散。 边吃蜂饭,夏莲边开心的朗诵道,“品尝着香甜的蜂饭,倾听着林中的风声,仰望着广阔的蓝天,想一想,其实我们的生活啊——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糟,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糟。” “哈哈!革命浪漫主义。”龙小鹰夸赞道,“你本质上是不怕困难的,任何痛苦都会过去,这种以苦为乐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韩红铃又要慌着吃蜂饭,又要忙着伸手去驱赶爬在头上的小酸蜂,搞得她顾不过来,大声喊道,“谁来帮我驱赶头上的蜂子?讨厌的小虫直往我头发里钻。” 看到李刚还愣在那里忙着吃蜂饭,龙小鹰用手拐子捅了他一下。“为了爱情,上!” “有我在!不用怕。”李刚马上跑过去捉拿爬在韩红铃头发上的酸蜂。“为了你的幸福,让它们来咬我好了。” 韩红铃连忙躲开叫道,“哪有那么笨的人!是让你用树枝把它们赶跑,谁让你把蜂蜜抹到我头上。” “让酸蜂小咬几口,既能舒筋活血,又能缓解疲劳。” “那我就让它们来咬你,帮你解除疲劳。”韩红铃说着,抬起粘满花粉的手就往李刚脸上抹去。 “不要啊,惹来蜂子,把脸叮肿了就嫁不出去了。”李刚吓得四处躲避。 “别跑呀,嫁不出去又不关你的事。” 韩红铃在后面紧追不放,她觉得这个长不大的人还是有点意思,好像跟自己很合得来。 “哈哈哈!”看到他俩围着大树跑来跑去,大家在一旁笑他们。 “好了,好了,别跑啦,留着点力气还要抬竹子的。”龙小鹰对大家说道,“抓紧时间,我们这就要动手开工了。” 来到一蓬竹子面前,几个又粗又胖的竹笋静悄悄破土而出,张雅倩惊喜的叫起来,“报告班长!发现刚出生的笋芽,粉粉嫩嫩的。” “让我来。”王辰盛大吼一声冲过去,挥刀斩断一个竹笋,剥去外面扎人的毛壳,嘴里兴奋地念叨着,“砍大树、睡竹屋,喝蜂蜜、吃竹笋,神仙过的日子。” “难道这你也要吃?”张雅倩好奇的问他。 “那当然。刚出土的竹笋吸收了大地之灵气,很美味的。” 白嫩诱人的笋尖闻着清香甜美,王辰盛禁不住一口咬上去,还未咽下肚,哇的一声全都吐了出来。 “呸!呸!不能吃,不能吃,苦死啦。” 夏莲告诉他,“谁叫你现在就吃,带回去放在河水里,泡上两天再吃就不苦啦。” “这里竹笋很多啊。”龙小鹰对同伴们说道,“大家砍竹子时顺便砍几个竹笋,带回去给伙房当菜吃。” 把竹子砍好,堆在地上的竹笋已经多得拿都拿不完,看到大丰收了,每个人内心都充满喜悦。围坐一圈剥去会刺人的笋壳,用竹枝在洁白的竹笋根部戳个眼,找根细藤子把它们成串穿起,把竹笋系在腰上,砍竹子的队伍准备下山了。 龙小鹰把五、六棵竹子用藤条捆紧,弯腰抱住竹捆想往肩上送,没料到潮湿的竹子如此沉重,凭他这么大的力气还抬不上肩?只好把竹捆靠着树干立起来,再慢慢倾斜落到肩上。 一阵疼痛传来,过重的竹子把肩膀压得酸痛,需要把重力分散开来。他把带长柄的砍刀架在另一个肩膀上,斜插到竹捆下方,掂了掂重量,让两个肩膀均匀分担这样才减轻了疼痛。 看见班长扛起一大捆竹子,张雅倩也学着龙小鹰捆了几棵,但因体质较弱,硬是没有办法把捆绑好的竹子从地上抬起来。只好打散后重来,边试探重量边说,“我是没有办法了,看来我只能抬两棵。” 龙小鹰看见夏莲也把几棵竹子捆绑在一起,他知道,虽然下乡时间不长,但大家都自觉以体力的最大负荷来做事,连忙说道,“路还远着呢,抬不动少抬点,女的抬两棵就行了。找到竹林就好了,争取多跑两趟。” “走喽,走喽,回去吃饭喽。” 王辰盛和李刚喊着,扛起竹子就走,害得还没捆好竹子的韩红铃手忙脚乱,大声叫嚷起来,“你们不要自私!别丢下我不管,你们要是走了,我连一棵都抬不回去。” “别着急,我等你。” 龙小鹰帮助韩红铃捆好竹子,和女同胞们一道上路了,走不多远,就碰到扛着竹子往回走的王辰盛和李刚。 “怎么又折转回来了?”龙小鹰奇怪地问。 “前方灌木太密,抬着竹子钻不过去,换个方向。” 来时走捷径,穿山箐、爬陡坡,一条直线走过来,返回时肩扛重物,只能在林中找平缓地方绕行。在没有路的陌生密林里到处乱钻,往往是凭眼前灌木的稀密程度去找路,时常受阻。 走走停停,乱闯一气,走在前面的王辰盛就迷失了方向,停下来问大家,“该往哪儿走?” 听他这么一问,大家着急了。 “不是你在前面带路吗,难道走错路啦?” “本来就没有路,我是凭方向乱走。” “乱走也不说一声,还以为你知道路。” “不用担心,我先看看太阳。”龙小鹰停下脚步,抬头从树叶缝中看出去。 “找到方向了吗?”夏莲满怀希望地问。 “看太阳,现在大约是下午三点钟左右。” “三点钟要朝什么方向走?” “三点钟就是时间还早,不用着急。” “嗨——谁要你看时间的,快看方位,该朝哪儿走?” “时间早就不用紧张,我们休息一下,商量一下方向。” 到底要往哪个方向走?大伙争执起来。 看见没有达成一致意见,王辰盛说,“争也没用,肚子都饿扁了,走起来再说。”扛起竹子就往朝北的山头爬去。 “你爬偏了方向,要往这边走。” 李刚也扛起竹子,往朝西的方向爬去。 第二十九章 迷失雨林(3) “都停下来。”龙小鹰制止住任意乱走行为。“我们是一个集体,必统一行动。大家不要只顾眼前方便选择走平缓山路,这样只会越走越远,甚至迷失方向。来的时候我们是翻山过来,回去也必须翻山。我们要向山顶爬去,等爬到山顶,该朝什么方向走大概就会有结果。” 扛着重物爬山是件十分困难的事,人人都在寻找植被较少没有陡坎的地方行走,爬起坡来彼此照顾不上,不一会就拉开了距离。 女同志体力不行,跟不上队伍就算了,为了尽快找到回家的路,龙小鹰和王辰盛一路你追我赶拼命赶路。 爬到山顶,前面还有一个更高的山头,龙小鹰四处观望,看到一棵野荔枝树,觉得很有可能那里就是早上休息的山头。 要尽快为大家找到回家的路,这个时候也就顾不上队伍了,龙小鹰叫上王辰盛,扛着竹子就朝荔枝树方向奔去。 来到视野开阔的山头,看到一个熟悉的坝子,山脚有条河流,从河流的宽度和形态看,就是流经生产队的南岳河。现在不用担心找不到家了,只要向下游方向走,很快就可以回到队上。 他俩停下来等后面的人。 山坡上李刚出现了,看到他俩立刻叫道,“小鹰!别再走啦。” “我们找到方向了。”龙小鹰告诉他,“招呼大家到这里来。” “你可能得回去找一找,夏莲好像没有跟上来。” “什么叫好像没有跟上来?” “刚才我听说好像是夏莲不见了。” 一听这话,可把龙小鹰急坏了,拔腿就往回跑。 碰到韩红铃和张雅倩坐在林间空地休息,问起来才知道,翻过第二个山头后夏莲就不见了。她俩大声呼叫,但喊也喊不答应,她俩就在这里等着。 龙小鹰心想可能是竹子扛得太多走不动落在后面,或许还在路上等着他去帮忙呢,就让张雅倩和韩红铃呆在原地休息,他从原路返回去找夏莲。 翻山越岭一直跑到砍竹子处,地上只有大家丢弃的笋壳。 “夏莲——”龙小鹰大声呼喊。 没有应答声。 恐怕是走岔路了?龙小鹰立即折转回来,把看似会走错路的地方看了一下,把林木稀少扛着竹子能走得过去的地方找了一遍。 “夏莲——你在哪里?” 四处呼喊,大森林死寂一片。 这个时候龙小鹰想到两种情况,最坏的情况是她一个人落在后面遇到了野兽,希望不是这样。还有一种可能是迷路了,这样她还活着。 站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龙小鹰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把带上山的人搞丢了,回去后怎么交待?没有尽到责任,急得他一头黑线再加上两滴冷汗。 密林里四处静悄悄,这么大的森林,连自己都很难搞清方向,也不敢把不熟悉道路的人员分散开来继续寻找。 唯一的希望是夏莲走了另一条捷径,已经回到队上。 想起还有两个胆小的女知青在半山坡等着,这个时候她们心里一定既焦急又害怕,别她俩又出了事。龙小鹰急忙折转回来,带领大家下山。 回到队上一打听,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夏莲没有回来。 夏莲在森林里失踪的消息传遍生产队,人们都感到震惊,人人都在为她的安危担忧,都急着要进山寻找。 罗震江把男同志们组织起来准备上山营救,安排女知青天黑后在河边燃起篝火守候,希望夏莲能循着火光走出森林。 天就要黑了,拿上手电筒,参加搜救的人员出发了。 龙小鹰带着大家来到白天砍竹子的地方,地上的笋壳和丢下的藤条一动不动还是老样子,夏莲没有回到原地。 人们分散开来,大声呼喊着四处寻找。 确认她不在附近,寻人队伍往回走,用电筒作为联系工具,两人一组扩大搜索范围。 不久,阿旺有了令人振奋的发现,有棵树上的皮被人削去一块,用手一摸,刀痕新鲜。这个地方离寨子较远,在树上留下痕迹,当地人是不会这样做的,几乎可以肯定,刀痕就是夏莲留下的。 搜救人员立刻集中到这面山坡,果然,又发现另一棵被削去皮的树木,想必她就在附近,这让人信心倍增。 事态发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转了几个圈,再也没有看见这样的树木。 或许她摔伤了,或者是中暑昏倒在地?大家又分散开来,山谷里、大树下、灌木丛中,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个遍。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还是没有找到夏莲。 罗震江确定夏莲还活着,只是迷路走远了,现在需要的是尽可能多的调动人力,扩大搜索范围。 拂晓,夏莲进山砍竹子迷路的消息报告到场部,分场领导立刻召开紧急会议研究搜救方案,提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失踪的女知青。 各生产队停下生产,组成多支精干搜救小组,方圆十里展开大搜索。 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结果。 到了黄昏,失踪的女知青仍然没有任何消息。时间就是生命,搜救指挥部做出决定,向熟悉当地环境的少数民族村寨发出求助消息。 女知青在森林里迷路的消息传到曼龙生产队,岩光队长立即把全村干部群众都集中起来召开大会,对大家说,“接到农场送来的紧急求助通报,在我们这个地方,有一个名叫夏莲的女知青砍竹子时走丢了。昨天下午失踪的,现在都还没有找到,我们要把村里最优秀的人组织起来,马上进山寻找。” 岩光队长一席话,说得每个人心里都很着急,纷纷要求参加进山搜救小组。 “我报个名!”生产队岩会计举起手说道,“她是来帮助边疆建设的好青年,既然女知青来到这个地方,就是我们家里的龙英(小姑娘)。我们要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她,就是翻遍林子也要把她找回来。” “派我们民兵班去。”民兵班长岩宰龙跑到队长面前请战,“我对这一带很熟悉,林子里有野猪还有黑熊,女知青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今晚通宵不睡觉也要把她找回来。” “小姑娘一个人呆在林子里,心里会有多着急啊?多一秒钟都不安全。队长!派我去。”人们踊跃报名。 搜救人员背上猎枪在村头集合,岩光队长一声号令,各小组分头出发了。 月亮升上群山,在树叶上撒下一层清霜,不知道女知青在林中遇到了什么事?焦急压在人们心头。 第三天,越来越多的兄弟民族闻讯赶来,居住在山上的哈尼族、拉祜族、布朗族都投入到这场拯救生命的行动中来。在密林中人们不时开枪联系,也为了给失踪的人一个信号。 各方搜救人员钻进茫茫林海昼夜奋战,渴了在小溪边喝上一口水,困了累了,抱着猎枪在树下打个盹。 到了第四天,仍然没有失踪女知青的下落。 夏莲啊——你到底会在哪里? 连着几个昼夜龙小鹰都没有很好地合过眼。连日寻找,身上的衣服反复被汗水湿透,酷暑烈日导致体内盐分大量流失,嘴唇干裂,想喝口水都没有时间去喝。没有吃的,没有安身之处,夏莲的情况越来越危急,每分每秒都很宝贵,每分每秒都不能浪费。 翻山坡、钻密林、斩荆棘、攀陡壁,凡是想得到的地方龙小鹰都要过去看看,每一棵大树和每一蓬灌丛下面都看过来。 但是,她就像大森林里的一片落叶,静悄悄落到地上,就再也找不到了。 时间一点点在流逝,夏莲生存的希望越来越小,想到将要失去一位最亲密的战友,想到给她父母带来的伤害,泪珠和汗珠混在一起从腮边落下来。 来来回回反复寻找,龙小鹰看到在密林中穿行的河流,心想,如果她能看见河流——是的,她一定会去找河流!因为她要去找水喝。同时,如果她找到了河流,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或许她已经来到河谷,但是河谷坡度险峻、灌木茂盛,体力虚弱的人走进去就像掉进陷阱,再难走出来。 龙小鹰越想心里越着急,赶快朝着荆棘密布,根本就无路可走的河谷岸坡钻去。 第三十章 迷失雨林(4) 再给我一天时间,只要再多有一天的生命,我就能走出去。 夏莲疲惫地躺在大树下,她确定现在已经找到自己熟悉的河流,再坚持一天就能回到生产队。 靠找水解渴和摘野果充饥已经好几天了,饥饿和疲劳让她头晕目眩,连日紧张寻找出路又让她丧失了大量体力。但她仍然充满信心。她相信自己不是孤军奋战,罗队长、龙小鹰和其他同志一定在焦急地寻找她。 她是多么希望立刻就能见到亲爱的战友们,合上眼,几天前发生的事又浮现眼前。 扛了三根竹子,竹捆比肩膀宽出许多,需要双手抱紧才不会掉下来,不一会手臂就酸痛得抱不住。只好把重物从左边肩膀换到右边肩膀,又从右边移到左边,换来换去,就落在队伍后面。 沉重的竹子压得头也抬不起来,很难看路,为避让树木一路上磕磕碰碰。一不留神,竹子还是撞在大树上,竹捆从肩膀滑落,把捆绑竹子的藤条也挣断了。只好去找藤条重新捆绑。 等她再次上路时队伍已经走远,夏莲慌忙去追赶走在前面的人。 一丛丛、一道道天然生物屏障阻碍了前行的道路,遇到地面蔓延的大板根,还得把肩上的竹子放下来,连拖带推,才能翻过障碍物。 竹子太长,遇到林木茂密过不去的地方,只好退回来重新找路。 等她爬到山顶,龙小鹰和王辰盛的呼喊声已经过了对面山头。 下山时坡陡路滑,为了加快速度,夏莲把竹捆拆开,一根根往下滑。有的竹子一下就滑到山脚,有的只滑出一小段路就被灌丛挡住,还得拉出来再往下放。 有一棵竹子被树木挡了一下,拐个弯向旁边山坡冲去,稀里哗啦,穿过稠密的灌木就不见了。 夏莲追着这棵竹子来到山腰,竹子夹在树缝中拉不出来,只好坐在地上,用双脚蹬住树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插在树木中的竹子拔出来。 双手抱住竹子的一头扛在肩上,用劲往山上拖。一根潮湿的竹子变得如此之重?两腿发软,肚子饿得发痛,身子也比平日更为沉重。已经没有力气了。现在就是让她空手爬山都是困难的,但是想到同志们还等着建房材料,仍拖着竹子艰难地往上爬。 坡度太陡爬不上去,就腾出一只手去拉灌木,不料才一松手,肩上的竹子哧溜一下就滑脱了。 追着竹子下到山洼,扛起再往山上爬。眼前这些稀奇古怪的植物从来就没有见过?仔细看看四周,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已经偏离了方向,顿时脑袋嗡的一下,血液涌了上来。 罗队长交代过,这一带荒无人烟,地形复杂野兽多,进山要结伴而行互相照应,走错路就很难走回来。不巧自己就碰上了热带雨林最要命的一件事——迷路。 夏莲紧张地竖起耳朵,刚才喧闹的山林已经完全寂静下来。 “龙小鹰——”她试着喊了一声。 意料之中,没得到应答。 “龙小鹰——”、“韩红铃——” 紧张地再喊两声,还是没有应答。 先前充满欢声笑语的大森林突然变得阴森恐怖,就连阳光都变得暗淡了。“你们在哪里啊?”她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当她确认大森林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就不敢再喊了,再喊,跑过来的只会是野兽。 毫无准备就被丢到荒蛮丛林,该怎么办?冷静地分析了一下,脊背一阵阵发凉。追着竹子下山时方向就不对了,竹子再次滑落,落往哪个方向?当时没有注意,现在就更不可能知道先前的方位了。 保持冷静,找到正确方向,她告诫自己,不要一时慌张把简单的事搞复杂。 她焦急的思考着,在雨林中迷路,侥幸走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想起下乡前部队老兵教给她的知识,在大森林中迷了路,首先可以依靠树木辩清方向,树木南面照得到阳光的那一面没有青苔,有青苔的一面是北边。其次,也可以依靠大树的树桩辨别方向,在树桩上看年轮,照得到太阳的南面年轮稀,因为这个方向树木发育得好,而北面年轮密,生长得慢。 没有人烟的地方是不会有树桩的,她急忙去查找树木的阴阳面,但马上发现教科书知识并不管用。这里的树木有的周身光滑、有的长满苔藓、有的开满花。在歪斜生长的大树上,青苔和植物都长在朝向蓝天的这一面,根本就找不出任何指引方向的线索。 为辨别方向去砍倒一棵大树,凭自己手中的砍刀,砍到明天也砍不断。 看日出日落就能分清东南西北,但是找出南北又能怎么样,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自己在地图上的什么位置?该朝什么方向走?脑袋一团浆糊。相信这个问题对于没有地图的大多数人来说,永远也搞不清。 性命攸关的时刻来到了,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寻找出路。 夏莲把腰间系着的竹笋取下,把防身用的砍刀提在手上,她想了很多,最后决定去找竹子下滑时留下的痕迹,沿着痕迹找到大家经过的山坡。大不了回到先前砍竹子的竹林,只要不乱走,呆在原地,同志们一定还会回来。 走出一小段路,就再也见不到自己踩踏过的痕迹了。 停下来喘息时,看见厚厚的落叶中露出一截灰黑色枯木,走过去准备坐下。 伸手刚要摸到那截枯木,眼睛一花,它动起来啦? 随着一阵悉悉的响动声,这截黑色“枯木”开始扭动爬行。 啊——不得了!夏莲惊恐的发现,这是一条大蟒蛇的身子!这一惊吓了得,立马转身而逃。 顺着沟谷一阵狂奔,为躲避蟒蛇追赶还绕着树木转了几个弯。实在跑不动了,慌张地回头张望,大蟒蛇并没有追来,这才停了下来。身上冷汗哗哗直流,心脏砰砰砰直往喉咙口跳。 饥饿的蟒蛇常躲在阴暗林子里等着吃小动物,一旦被它缠绕住,就会把身上所有的骨头折断,然后慢慢吞进肚里。 还好没有坐上去,要不然自投罗网,如果那样的悲剧发生,同志们只能找到她丢下的物品,她的去向将永远是个谜。 平静下来抬头四处看看,这一下她彻底失望了,逃跑已经失去了正确方向,往回走有大蟒蛇守在那里,再也不可能回到先前走过的地方了。 只有往山上爬。 在茂密的大森林里钻了半天,相似的树木很多,怕兜圈子,每走出一段路,就把身边的树皮砍掉一块。 越走越迷糊,到了后来,她连被自己砍掉皮做了记号的树木都找不到了,也就懒得砍了。 黄昏来临时,她确定迷失森林的生涯开始了,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森林,但是必须保持体力。 夏莲找到一棵板根大树,这里地面植被稀少,她用砍刀清理干净地面杂物,坐在地面露出来的树根上休息。 太阳慢慢向山后滑去,林中光线变得细长暗淡,即将消失的阳光是多么的珍贵! 或许这是人生最后一次见到阳光,夏莲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环境。 藤本植物穿过厚厚腐烂落叶从土中爬出,把华丽外衣悄悄披在树上,看似寄生植物与宿主友爱缠抱,温柔背后却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绞杀。 睁大眼睛看着地面,嗅到生人味,蚂蚁、蚂蟥、蜈蚣、毒蛇、毒蜘蛛正从它们的潜伏地点爬出来,团团围在身边,就等着猎物自毙。 她不敢想象令人恐怖的夜晚将如何度过?即便安全度过了今夜,明天又会是怎样?或许在前方某一个地点,死神已经站在那儿对你招手,就等着你走过去。 当最后一缕光线悄悄溜走时,那种失落与孤独的感受,只有自己才知道。 很快天就全黑了,密林里充满神秘恐怖。 她听到林子深处传来叽叽咕咕的声音,或许是一只大鸟在啼叫。也曾多次看到野兽发绿的眼睛,不过事后证明那不过是只萤火虫。有时路过的是一对金黄色亮点,很像是野兽的眼睛,但它为什么不来咬人呢?也许这只野兽已经吃饱了。 热带雨林就是一个完美的食物链,各种生物和动物通过一系列吃与被吃的关系,把这种生物与那种生物、这种动物和那种动物紧密联系起来。 夜晚的森林一定不平静,会有无数的东西在悄悄行动,虽然你看不见它们,它们却能看得见你,危险随时会出现! 夏莲握紧砍刀,卷缩到有植物遮掩的宽大板根下,脑子里尽是关于逃脱的幻想童话。美女与野兽、小红帽和大灰狼、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被咒语变成仙鹤的国王,还有青蛙王子。 一道月光落到脸上。 夏莲想起和父母在院子里看挂在树梢上的月亮,每当想起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心中就充满了欢乐。 那年中秋节,月亮也是这么大、这么圆。 父亲给自己讲述革命家史。十二岁那年,红军打仗路过家乡父亲就当上了红小鬼,爬雪山、过草地,经历过五一反“扫荡”军民团结抗击日本侵略军的残酷斗争。鉴于她现在日子好过了,仍要继承和发扬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密切联系群众、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 当时心里充满幸福感,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如果不下乡,还过着无忧无虑、懵懂无知、依靠大人的生活。父母的期盼、远大的理想,本来可以实现,但命运之神并没有眷顾她,伟大的使命落到了一个无能为力的灵魂上。下一分钟,或许就要葬身于无人知晓的原始密林,她是多么希望能够活着走出这片密林。 由于惧怕,也为了等待北斗七星升起找出方向,她不敢让自己睡着了,整夜瞪大眼睛看星星。 在树林里能看到的天空太小,一直都没有见到北斗七星路过,到天快亮时,困倦得不行才合了一下眼。 再次醒来,清晨的阳光照到脸上。 看到明媚阳光,这让夏莲充满信心,连忙起身寻找出路。 一鼓作气翻过几个山头,太阳当顶时,眼前所见到的和昨天一样,都是大树和藤条,没有任何人烟迹象。她知道自己陷入了大森林迷宫,短期内都走不出去。 第三十一章 迷失雨林(5) 为了生存,找到水和食物就显得尤为重要,许多时候,她把精力都花在寻找食物上。 在地上胡乱刨出一些草根,含有水分,有的还很甜,可以多嚼一会,补充水分。 看到山谷里生长着野芭蕉树,不辞辛苦爬下山坡,砍倒后,把里面最嫩的白芯剥出。满怀希望放进口里,苦涩!为了生存还得吃下去。 到了正午,口干舌燥、腹中饥饿难当时,突然发现林中有一棵鸡蛋果树,她很高兴,这是老天给的安排。坐在树下吃个饱,再拿上几个美味的果子就离开了。 边找出路边找吃的,发现一片竹林,意外惊喜!不过很快她就失望了,从山形看,不是自己走丢的那片竹林。 找到竹林也算是件好事,夏莲爬到竹林,刨出一个从刚从地面冒出的笋芽,剥去毛壳,看着嫩白的笋尖直咽口水。咬了一口,和想象中一样,太苦,但想到能补充水分和营养,还是坚持着咽进肚里。 现在找到的食物多了,需要收藏,她用植物编织了一个口袋,这样就可以把找到的食物存放起来。 夜晚蹲在大树下,看到几根藤条从树上垂下来,这让她发现树上有个适合安身的地方。 夏莲围着大树观察一番,没看见树上有其他动物,就拉着藤条爬上大树。砍断树枝和藤条,在树杈上搭起个架子,铺上树叶,安心躺下睡觉了。 躺在舒适柔软的藤条床铺上,全身心都放松了,现在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问题。 她想起暴风雨来临那天在河边和龙小鹰谈心,两人相处得很融洽,也很开心。记得龙小鹰说过要让自己去融合环境,在融合中寻找出路,这句话好像也适合当前的处境。 认真想一想,下乡时间虽然不长,但与这片密林打交道教训不少,它的面貌、它的习性、它的暴怒,多少知道一点。现在已经是这片森林的主人了,要想走出密林,关键是要调适自己的心态,不要让自己陷在不该有困扰中。 往宽处想,就当是换个地方睡觉,想到这里,心情平静了许多。她决定明天要做的事,不是鼓足干劲挑战密林,而是要以平和的心态融于其中。 只要能找到水和食物坚持下去,就一定有希望,夏莲安心地闭上眼。 半夜,树叶发出簌簌响声惊动了她。睁开眼,看见树上蹲着许多像猴子一样可爱的小动物,闪动着明亮的黄眼睛看着她。 怎么还是睡到动物窝里了?不过她并不觉得害怕,还感到高兴。有这些小动物在身边守着,大蟒蛇和凶猛的野兽才不会过来。 见她醒了,有个小动物跑过来在她的胸口上放了一样东西。 夏莲一伸手,摸到个圆圆的果子。 难道它们是森林中有灵性的动物?知道我迷路没有东西吃给我送食物来了。拿起果子闻一闻,挺香的,放到口里一咬,甜甜的,有许多水分。 吃了一个果子,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感到身上发冷,她就醒了。天色蒙蒙亮,森林里全是浓雾,十米开外就见不到树木。翻个身想要爬起来,有个东西从胸口滚落下来,捡起一看,是无花果。 想起昨夜的奇遇,抬头看看自己栖息的树木,大树上结着成串熟透了的无花果。 难道昨夜睡梦中吃了从树上掉下来的果子?她把无花果放到嘴边咬一口,味道跟梦里一样,好吃极了。 这些好吃的果子也需要储备一点,夏莲爬起身摘了几串果子,用树叶包起,放到储存食物的编织袋里,这样就能保证自己的体力。 睡了个好觉,吃饱了果子,信心十足,她爬下树,继续寻找生产队。 到了中午,觉得走错了方向,灰心丧气时,想到同志们的关爱,身上立刻又充满勇气。她决定要向最高的山头爬去,居高临下,也许就能看见熟悉的山脊,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队上的草屋。 攀爬山头很耗时,经常遇到钻不过去的灌丛,嗓子干裂,天气炎热她都忍住,她准备唱支歌来鼓舞斗志。 “下定……” 不对,嗓子没有打开,唱不出声音来。咳咳,干咳两声接着再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使劲一唱才发现,肌体处于紧张状态,饥饿、干渴、劳累,让收紧而又干涩的舌头粘在上颚,结结巴巴发不出音来。 花了很长时间才到达山头,举目望去,一半是蓝天,一半是绿野。山林漫无边际,这不是一个可观全貌的顶峰,还得再爬。 费劲地又爬到另一个山顶,眼前景象仍然令人失望,看见的还是山谷和山峰,没有人烟迹象。高温和疲于奔命让身上汗水直流,为了控制过高的体温,她找到块阴凉地方躺下来。 头顶上全是茂密的叶片。 阳光透过嫩绿透明的叶片,眼前这些叶片一个个纹路清晰,可以看到许多以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看着细小漂亮的叶脉,她的心情渐渐好起来。生产队就像大树,自己就像是大树上的一片绿叶,不必担心孤独,她相信,即便躺在这儿不走了,同志们也会找到自己。但是要保证到那个时候还活着。 耳旁传来汩汩流水声,她想起流经生产队的南岳河,如果顺着溪流走下去,就有可能找到河流。跟着河流走下去,就有可能找到人家。要向上游走,回到自己的国家,回到生产队。 有了这个聪明的决定,顿时信心十足,夏莲高兴地爬起来。 很快她就找到隐藏在落叶下面的小溪。 溪流很小,但这里有个小水塘,足够梳洗一番了。夏莲喝够了水,捧起溪水洗了脸,理了理头发,就沿着溪流走下去。 并非每个决策都是对的,沿着小溪走出一段路,小溪流钻进地面落叶不见了。再往下走,进入一个幽深山谷,脚下全是潮湿腐叶,阴暗且没有出路,吓得她又往山上爬。 在毒虫出没、湿热难当的林子里钻来钻去,脚下的路永无尽头,腿上、身上被虫子咬过的地方开始红肿发痒。 直到太阳落山,还是没能走出这片密林。 到了第三天,天黑后连爬树的力气都没有了,夏莲就砍了些枝叶垫在地上,再砍来几片肥大的野芭蕉叶盖在身上遮挡露水,躲到芭蕉叶里睡觉。 一阵扑扑扑扇动翅膀的声音惊醒了她,一团金光出现在眼前,从空中落下一只金翅鸟,顺从地蹲在身边。 看着金翅鸟丰满漂亮的羽翼,夏莲禁不住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哇—”她惊奇地发出声来,像绸缎一般丝滑,软软的。 金翅鸟开口说话了。“公主殿下!请跟我回家。” 咦——果然是只神鸟? 但是它为什么称呼我为公主?夏莲答复神鸟道,“你搞错了,我不是你们的公主。” “公主别开玩笑,我是你的座骑,怎么会搞错。你离家三年不回,国王和皇后急坏了,就派我来带你回去。” 好奇怪哟?究竟是哪一生哪一世当过公主?夏莲想不起来,就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夏莲娜公主。” 多了个娜字,或许这是我在另一个国度的名字,夏莲又问道,“我是哪个国家的公主?” “热带雨林公主。” 夏莲突然醒悟过来,已经在热带雨林迷路好几天了,或许现在死了,变成了热带雨林公主。既然这样那就认命吧,她起身跨到金翅鸟背上。 金翅鸟长鸣一声,带着她飞上天空,越过深谷、越过莽莽山林。 在云雾散开的地方,她看到地面有一条弯弯的河流,出现几栋熟悉的茅草房,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草屋! 夏莲看见同志们在山上砍坝,她多想和同志们一道工作,但人在天上落不下来。她发现龙小鹰在横七竖八躺满树木的山坡上爬行,上方是工作区,随时都会有树木倒下来,这么危险,他在那儿干什么? 突然,山顶一棵大树倒伏向他飞扑而去! 眼看他就要被树木打死,夏莲立刻驾着金翅鸟闪电速度冲下去,一把抓住龙小鹰,将他带到天上…… 咕噜噜、咕噜噜,金翅鸟发出愉快的叫声。 夏莲睁开眼,原来又是一个奇怪的梦。 黑暗过去天已放亮,几缕金色阳光穿过晨雾照进森林,头顶上方翠绿色树叶滴着露水。 这个时候,迷一样的景象出现了!前方地面金光灿烂,几只色彩鲜艳的绿孔雀正在晨曦中梳理羽毛。 是不是还在梦里啊?夏莲惊讶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芭蕉叶坐起来。 受到惊动,孔雀群转过身来,可以清楚看见它们头上高翘的羽冠,其中一只绿孔雀甚至对着她打开了华丽的羽衣。金绿色丝绒状羽毛绚丽多彩,末端许多紫蓝色大眼斑在瞪着她,阳光下,就像是无数面神奇的小镜子在反射着耀眼光芒。 难道这就是梦中的金翅鸟? 夏莲爬起身要去触摸孔雀身上那无比华丽的羽毛,不料刚站起来,受到惊动的孔雀群鸣叫声此起彼伏,一只只展翅飞走了。 传说中,金孔雀是能给人带来幸福的吉祥物,夏莲连忙跟在孔雀后面追赶,看着它们越过山洼,飞到一片树林落了下去。 她决定今天要到孔雀停留的地方去。 一直走到太阳当顶才来到孔雀落下的山谷,当她在林子里寻找着孔雀时,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有人在打猎!又或者是来找我的?夏莲高兴起来,现在她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了。 朝着枪响的山头爬去,翻过山脊,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低头看去,林木茂盛的山谷里有条奔流的小河,心中立刻充满喜悦!这条河就是流经生产队的南岳河。现在要做的事就是不要倒下,只要朝着上游走就能回到祖国,回到生产队。 从清晨奔波到中午已经很累了,有了希望,还得拖着疲惫的身躯前行。 河谷山坡草灌密布,很难钻过去,由于不断受阻,只得爬上爬下绕道而行。饥饿、口渴、极度紧张和疲劳让她消耗了大量体力,爬起山来腿脚无力,就用双手拉住藤条和灌木继续往前走。 脚瘫手软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就稍微休息几分钟。她知道绝不能躺下,放弃挣扎就等于灭亡,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爬也要爬回生产队。 炎热干渴,过度消耗体力,精疲力竭让她倒下。 躺在地上仰望蓝天,幻想自己长有一对孔雀的翅膀,那该多好,飞到空中,马上就能看见茅草屋,看到龙小鹰他们。 合上双眼,听着林中微风的倾诉,于似乎——她听到了微风带来的呼喊声。 “夏——莲——” 虽然声音沙哑,但她能辨别出来,这是龙小鹰的声音!果真是他吗?他还在寻找自己,夏莲兴奋地爬起来。 “我在这里。”声音同样沙哑,她觉得几乎发不出声来。 或许真的有了生的希望,夏莲拉住灌木站起来,挣扎着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每走一步脚下都像灌满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头晕眼花,感觉身子越来越沉。 遇到一个高出地面的大板根,爬呀——爬,竟然连树根都翻不过去,反倒把她累得趴在树根上。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 再次倾听,密林里静得出奇,听不到任何声音,或许刚才出现了幻听? “我在这里。”她用最后的力气呼唤着,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大森林完全安静下来,眼皮也困倦得想闭下来。 “在这里。”嘟嘟囔囔她又补充了一句。 迷迷糊糊昏睡状态中,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来,在大森林里度过的时光恍如幻梦,她几乎确定这是临死前的出现的幻像。 第三十二章 迷失雨林(6) <!doctypehtml> <html> <head> <metacharset="gbk"> <title>提示信息- <styletype="text/css"> body{background:#f9fee8;margin:0;padding:20px;text-align:center;font-family:arial,helvetica,sans-serif;font-size:14px;color:#666666;} error_page{width:600px;padding:50px;margin:auto;} error_pageh1{margin:20px00;font-size:20px} error_pagep{margin:10px0;padding:0;} a{color:#369;text-decoration:none;} a:hover{color:#f30;text-decoration:underline;}#tt{color:#f30} </style> </head> <body> <h1>非常抱歉!</h1> 找不到您请求的页面! 可能是您请求的页面不存在或者是页面内容正在处理中。 您可以选择或者 <bid="tt">2</b>秒后跳转到首页。 </body> </html> 第三十二章 迷失雨林(6) 来人就是龙小鹰。 沿着河谷岸坡一路走来,为了捕捉密林中发出的声音走走停停,大声呼喊后他都要站下来仔细倾听。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夏莲还活着,已经没有力气呼救了,得要细心搜寻才行。 在一次呼喊过后,龙小鹰突然有一种已经找到她了的感觉。似乎听到微风送来夏莲微弱的声音,停下脚步仔细听,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刚才听到的好像是树林里虫子的鸣叫,不管是什么,既然有这种感觉,就必须过去看一看。 龙小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绕过灌木,一眼就看见夏莲爬在地上。她抬头看着自己,眼里充满希望之光,又倏然而逝,垂下头不动了。 悲喜交集,心里既是兴奋,又是着急,龙小鹰连忙跑过去。 她的生命已经很脆弱,龙小鹰把夏莲扶起,摘下身上的背壶喂了她几口水,小心地把她背到背上向生产队方向走去。 找到夏莲的消息很快传遍山头,传到各个村寨。 午后天气炎热,得知消息的人们顾不得太阳火辣都在山下等候,见到夏莲面容憔悴、浑身泥土、身上还有许多伤痕,大家都很心疼。人们小心地把生命垂危的人抬到床上,小兰给她喝了点盐水,用温水细心为她清洗伤口,包扎起来。老职工为她送来煮好的鸡蛋,端来熬好的米粥,同伴们纷纷把家里寄来舍不得吃的食品拿出来。 看到同志们像亲人一样围在夏莲床前,龙小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自己真是没用,没有照顾好她,险些让她丧失了性命,现在又拿不出任何东西来补偿。 想起生产队外面有块甘蔗地,傣族用篾笆围出个院子在那里熬榨红糖,他想去买。心里也知道,这是集体财产,要让熬榨红糖的人把集体的东西卖给自己,几乎是不可能。 但是龙小鹰很想得到红糖,指望着奇迹会发生,回宿舍拿了几元钱就向甘蔗地跑去。 来到甘蔗地,不巧,赶牛榨汁的年轻人都走了,只留下一个不会说汉话的老波涛。他坐在火塘旁边抽着旱烟,守着在土锅里熬制的红糖。 这下麻烦了,他听不懂汉话,自己又不会讲傣话,但红糖是必须买到的。 “老波涛,你好啊!”龙小鹰跟老波涛打了个招呼。 老波涛微笑着向他点点头。 龙小鹰曾经来这里观看傣族压榨甘蔗,跟几个年轻人都聊过话,这个老波涛也是认识的,只是因为老波涛不会讲汉话,跟他交流较少。 龙小鹰在老波涛身边坐下,闻着土锅里飘出的香甜气味,该怎么开口呢?以前有知青想在这里买红糖就碰过钉子,拉家常套近乎是没有用的,就直接告诉他意图好了。 “失踪的女知青找到啦,龙英……”龙小鹰用夹杂着生硬傣话的汉话和他交流,用手指指森林,用手包围起来表示大家进山寻找,然后从兜里掏出几张人民币,用手指指熬红糖的土锅。“她现在身体很虚弱,需要红糖。” “噢——噢——” 老波涛吸着用废报纸裹成的粗大卷烟耐心地听着,不时点点头,似懂非懂。 龙小鹰向老波涛说了半天他仍然坐着不动,到底他听明白了没有?还是怕违反规定不敢卖。龙小鹰着急了,比了个从锅里舀一点红糖到手心里的动作,向他解释道,“不违反纪律,用来救命的,不管多少,能买一点吗?” 比过来、划过去,费了一番劲,不料老波涛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回看守棚去了。 不耐烦走了吗?这是集体财产个人做不了主,怕惹到麻烦不敢卖,这也就不能怪他了。别人都不在,私下里卖红糖,追究起来至少也是违反规定自作主张。 龙小鹰想,这次寻找夏莲和曼龙寨的岩队长、岩会计、民兵班长岩宰龙等人结下友谊,只要找到其中一人,或许就能买到红糖。 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了,他准备等老波涛出来后就向他告别,继续往曼龙寨跑。 不一会儿,老波涛从看守棚里出来了,手里捧着一包用芭蕉叶包着的东西。看样子老波涛并不是因为烦他而躲避开,可能是卷烟抽完了,回屋去拿烟草。 “老波涛。”龙小鹰起身对他说道,“不打扰你了,我现在要到曼龙寨去。” 老波涛微笑着向他招招手,把用芭蕉叶包着的这包东西递给他。 龙小鹰伸手接过来,温热的!软软的,还有股香甜味。 揭开芭蕉叶一看,啊——是红糖!两块长方形刚熬制出来的红糖,顿时惊喜万分,把所有的钱都塞到老波涛手中。 老波涛把钱退回来,坚决不要。 傣族向来有夜不闭户,有东西平均分配的美德,想必这是生产队分给他的劳动报酬。见老波涛执意不要钱,龙小鹰心想,胶鞋、饭盒、铝勺是他们喜爱的东西,日后可以用这些物品来感谢他。 抱着红糖跑回连队,四处静悄悄,紧张劳累了几天的人们都睡了。 在门口遇到小兰从夏莲屋里出来,小兰告诉他,“夏莲的身体没有大碍,喝了点米粥已经睡着了。参加搜救的人员从现在起放假到明天,快去休息。” 听到这话龙小鹰全身心放松了,准备回屋好好睡一觉。 进门前环顾了一下静悄悄的生产队,正午阳光十分刺眼,强烈阳光烤得地缝直冒热气,顺着热气向河边看去,咦——炙热河滩上还蹲着一个人。 是班长阿旺。 大家连着几个昼夜都没有睡好,火辣中午还跑到最热的地方去烤太阳,不会那么简单吧,难道他在河里发现了什么? 到了星期天,阿旺常带着他到森林里去找吃的,观察林子里干枯死亡的竹子,跟踪新鲜鼠粪找到竹鼠洞,用烟熏用水灌把它们逼出来。夜晚拿上火药枪,早早地潜伏在木薯地里,等着贪吃的豪猪出现。鸟类爱吃生长在树上的浆果,而茶花鸡爱吃树上的小虫子,根据不同喜好,阿旺会在树上布设陷阱,拴好绳套、挂好装有虫子的鱼钩,引诱各种鸟类前来上钩。阿旺还告诉他,碰上穿山甲刀枪都不用,捕捉方法就更简单了…… 或许他还有更为巧妙的捕鱼方法吧?龙小鹰感兴趣地向他走去。 阿旺呆呆的看着流水,任凭烈日把浑身晒得冒油也不动一下,过了一阵子终于起身了。谁知刚抬起脚,若有所思又蹲下去,愣在那里不动了。 龙小鹰悄悄来到阿旺身后,探头看去,浅浅的河水清澈透明,哪里有鱼嘛?随手捡起块卵石,扑通一声丢进水里。 阿旺吃惊地扭过头,轻声说道,“别捣乱!” “哈哈!有鱼吗?”龙小鹰问道。 “没有鱼,我在看水面。” 龙小鹰好奇地看看阿旺盯住的地方。明亮阳光一直触摸到河底,水底静静躺着几块卵石,流水搅起波浪在卵石上面形成美丽的五彩斑斓,不停晃动着。 “既不是金子,也不见鱼儿在游动,有什么看头?”龙小鹰问他。 “你仔细看,水面上有什么?”阿旺说道。 “有波浪。” “没看见有蜜蜂吗?” “水里还有蜜蜂?没听说过天热蜜蜂还会跑来洗澡。” “不是洗澡,是来抬水的。” “抬水?” “天太热,蜜蜂就要来抬水喝。” “噢——这个知识倒是还没有学习过。”龙小鹰好奇的问,“我怎么看不见蜜蜂?” “飞走了,另一只还会来。” 龙小鹰只知道蜜蜂会采蜜,从未听说过蜜蜂还会抬水,更没有想到天热时蜜蜂也需要喝水,就饶有兴致地留在河边等着看蜜蜂是如何抬水的。 这个季节坐在河滩上跟蹲在火炉上差不多,伸手摸到的卵石全都是烫人的,酷热阳光直射下来,上烤下蒸,不一会身上的脂肪就被蒸发掉,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看来我也需要到河里去喝几口凉水。”龙小鹰擦了一把挂在眉毛上的汗水准备起身。 “嘘——别动!又来一只,还好刚才没有被你吓跑。”阿旺指着前方水面说道,“看到没有?盯住这只蜜蜂。” 龙小鹰顺着阿旺的手指看过去,果真有一只小蜜蜂在水面上下飞舞,不一会就飞走了。 “看见它飞到哪儿去了吗?”阿旺问道。 “没看见。” “你不会是近视眼吧?” “飞行员的视力。我刚才只是注意蜜蜂怎样才能拿到水。” “那好。你再盯住下一只,看它飞到哪儿就告诉我。” “好的。” 耐心等待,不一会,又一只小蜜蜂出现在水面上方,绕了一圈就飞走了。 “它拿到水了。”阿旺仍不放过,一路目送着刚离开水面的小蜜蜂。 “这么认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啦,夏莲身体虚弱,没有营养她能顶得住吗?抬水的蜜蜂将给她带来补品。” “噢——” 龙小鹰终于明白了,原来他在找蜂窝,自己曾用类似的方法找到酸蜂窝,没想到居然还有专业的方法。为了夏莲,现在他不敢怠慢,紧紧盯住来来往往忙着抬水的蜜蜂。看见它们飞起后在河面绕个圈,然后径直朝着对面森林飞去。 “看到它们飞到哪儿了吗?”阿旺问。 “全都是钻进山脚的一棵白椿树就不见了,可能树上有个窝。” “不一定。回屋拿工具,我们过去看看。” 龙小鹰希望蜂窝不在树上,白椿树木质特别坚硬,狠狠一斧头下去吃不进多深,即便是他和阿旺联手,也要花个把小时才能将它放倒。特别是现在人们都在睡觉,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来到阿旺的屋里,拿上斧头、砍刀、钐刀和锄头,把工具都带齐了,穿过独木桥向山上摸去,不久就找到蜜蜂钻进去的那一棵白椿树。树干光滑笔直,上方枝繁叶茂,两人抬起头,绕着树干转了个圈,没看出上面有蜂窝迹象。 “不会在这棵树上。”阿旺对龙小鹰说道,“继续观察,看蜜蜂来到这儿后又飞到哪里去了?” 躺在地上抬头仰望,不一会抬水的蜜蜂飞来了,路过这棵大树时果真没有停留。他们就跟着蜜蜂一路走去,跟丢一只又跟另一只,最后,发现抬水的蜜蜂钻到一个草丛里。 蹲下来仔细观察,草丛里有蜜蜂飞进飞出。 “就在那里了。” 阿旺带着龙小鹰走过去,用钐刀一拨弄,果然,草丛里有几只蜜蜂在警惕地盘旋。 “不是土蜂吧?”龙小鹰问。 “蜜蜂也会在土里筑巢。” “还有这样的事,我倒是很想看看蜜蜂怎样在土里生活?” 阿旺让龙小鹰用钐刀砍去草灌,用锄头把地面的杂草和落叶清除干净。 锄去杂草,地面露出个小洞,洞口仍有蜜蜂在坚守岗位。 阿旺抓起一把枯枝落叶堆在洞旁点燃,火焰和浓烟把在洞口盘旋的蜜蜂吓跑了。他又拿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破布,点燃后放在洞口不停地往里面吹烟。守住洞口的蜜蜂被熏昏了头,爬在洞壁不会飞了。 阿旺指着小洞旁边的一个地方对龙小鹰说道,“你拿锄头往这里挖下去,挖的时候要慢,注意不能伤害到蜜蜂。蜜蜂不像土蜂,对我们是友好的,将来我们还要依靠它们。” 龙小鹰拿起锄头小心地挖下去,没挖几下,地面就出现一个大窟窿。 椭圆光滑的土壳上,一层层雪白的蜂房挂在洞壁上。蜂房上面还有一些会爬动的蜜蜂,阿旺用根小木棍把爬在蜂房上的蜜蜂轻轻拨开,把装满蜜的洁白蜂房从光滑土壳上撬下来。 掰下一块蜂房递给龙小鹰。 龙小鹰一口咬上去,满口流蜜,肚里马上就温暖起来。 “真是太好啦!”龙小鹰高兴地说,“夏莲睡着啦,等她睡醒就给她送去。” 阿旺把装满蜜的蜂房用芭蕉叶包好,用葛藤捆起交给龙小鹰,对他说道,“就由你交给夏莲吧,也算是对她赔个不是。” 第三十三章 六月的雨(1) 划破长空的闪电和沉闷雷声,预示着西双版纳绵延数月的旱季即将结束,漫长的雨季就要到来。 一场小雨过后,罗震江就带领知青们上山播种了。 经历艰辛和汗水开垦出土地,能够在上面亲手种植农作物大家都很高兴。肩扛木棍,手提装有稻种的布口袋,走在烧得焦黑的山头,历史就像倒退了几千年,又回到刀耕火种的年代。 听说种旱谷不需要用到锄头,用木棍在地上戳个眼就行了,能体验到书本上才能读到的东西,知青们倍感新鲜。 李刚举起手中木棍,将削尖的一头用劲戳向脚下肥沃的黑土。“队长!地也不翻,戳个眼就往里面丢谷种,是不是要让我们体验一下原始部落刀耕火种的耕作方法?” “原始社会以游猎为生,发展到刀耕火种人类已经进入到新石器时代,有了很大进步。说到这个问题我想问一下,你们有谁知道手中的稻谷是从哪里来的吗?”罗震江问大家。 “场部发的。”有人回答。 “不对。”罗震江说。 “队长的意思是问历史发展,对吧?”龙小鹰问。 “那我知道了。”李刚抢着回答,“荒山里长的?” “有点接近。”罗震江对大家说道,“这里有个雀屎谷的传说。相传在远古时候,傣族先民曾以捡雀屎里的稻谷为生,后来他们发现雀屎里会长出一丛丛的小禾草,这些青苗结出的果实味道更好,结果就发现了最早的野生稻。有人把野生稻驯化后拿到田里来栽,当时是赶着大象进田踩踏,据说是为了使土壤‘糜易’便于播种。后来又找到了水牛,耕田纺织才有了稳定的生活。这就是人类从原始社会,慢慢进入到先进农耕时代的过程。” “骑大象种地,真是太浪漫啦!还好后来找到了水牛,要不然傣家的竹楼要盖多高呀,对吧?楼下还要养大象。”王辰盛说。 “与农耕时代相比,我们现在过得也够落后的了,喝米汤、砍荒山,住草屋、种旱谷。”有人问道,“队长!我们这些原始人何年何月才能点上电灯啊?” “前途是美好的,道路是曲折的。”罗震江回答道,“我们现在吃点苦,为的是让更多的人能过上幸福生活。等到橡胶园建成后,国家就能做到自给有余,富余的干胶片还可以卖到国外去赚钱。到了那个时候,别说住个砖瓦房点个电灯,就是吃饱喝足住高楼大厦都不成问题。当我们这里的生活超过城里后,就要控制外来人口了,城里人想来都不让他们来。你们相信吗?” 听着队长的话,龙小鹰心里充满希望,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画图。 龙小鹰用劲踩了一下脚下的泥土,焦黑表土下埋藏着许多根须,泥土相当松软。即便没有野象那么重,一脚踩下去,冒油的土壤也会把脚陷进去,让潮湿的泥土喷发出一股芳香。他相信,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扎实奋斗几年,队长说的幸福生活一定会到来。 畅想着边疆发展的美好未来,一路说笑来到工地。 人员集中后,罗震江把山头划分出几个条带,让每个班负责一个条带,由下向上播种。 各班分开来后,阿旺按照男女搭配把人员分成若干小组,男的用木棍在地上戳眼,女的负责往眼里丢谷种。 “大家注意看,我先做个示范,你们跟着我干起来。”阿旺独自一人表演,用木棍在地上戳个眼,弯腰往眼里丢几粒谷种,用脚踩几下对大家说道,“丢个五粒、六粒,七八粒都行,用脚扒来点泥土盖住眼口,用劲一踩就往山上走。动作要快,大家都在一面山坡劳动,别磨磨蹭蹭落在别的班后面。” 新奇生活让人兴奋,龙小鹰马上跟着效仿,举起手中木棍往地上使劲扎眼。 地上有眼了,和他搭配的韩红铃急忙从肩上的书包里抓出一小把谷种,弯腰朝眼里丢去。 “1、2、3、4、5……” 一粒粒谷种从她的手指缝中滑落下来时,她都要细心地数一数,有没有丢够?没有丢够,再补上两粒。如果手指缝的间距没有把握好多漏了几粒,就要赶快捡起。如果谷种落进洞里捡不到,那就没办法了。 把谷种丢进小洞,她还要细心地探头看看落到底了没有?发现谷种落在洞边,就捡起根小棍,把洞边的谷种戳下去,让它们落到底。满意后,才用脚把小洞边的表土扒过来盖上,狠劲踩上几脚,要把洞口踩得严严实实,以防谷种被饥饿的小鸟偷吃掉或被雨水冲跑。 看着韩红铃的细心劲,龙小鹰着急了,催促道,“红铃同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动作快点!别人都上去了,你还像绣花一样慢吞吞的。” 韩红铃抬头一看,山坡上已被龙小鹰戳出密密麻麻一大片小洞,自己远远落在后面。这下把她急坏了,心里一慌张,也顾不上丢了多少粒,抓出一把种子连撒七八个眼,横扫一脚将泥土盖上,胡乱踩几下就往前赶。 各班你追我赶正干得起劲,轰隆隆空中雷声滚滚,头顶上落下几丝小雨。 龙小鹰抬头一看,山头上飘来一朵乌云,毛毛细雨紧跟着从森林里过来了,但是谁也没有理会小雨,仍在忙着戳眼。 旱季和雨季交更之初,大自然会用欢快的雷声提醒劳作的人们注意季节的变换,这个时候每天都会下几场小雨,细细的雨丝凉爽肌肤,落到身上还可以为辛勤劳作的人们驱散身上的闷热。 久经酷热的人们也很乐意接受小雨的洗礼,因为一般都是过路雨,如果哪个班对下雨判断失误,轻易丧失意志,慌慌张张跑到下山去避雨,那就要被人笑话了。 毛毛细雨下长了,头发被淋湿,衣服也湿漉漉贴在背上,韩红铃又要忙丢种,又要忙着擦去雨水和汗水,脸上抹出许多道黑炭灰。 “红铃,加油啊!”耳旁传来夏莲的声音。 龙小鹰转头一看,接近山顶,干得快的韩红伟和夏莲已经来到他们身边,看到韩红伟和夏莲轻松说笑的样子,就知道他俩搭档合作得很愉快。 韩红铃直起身来捶捶背。“哎呀,手脚不停,腰都快要累断了。” 看到妹妹变成了大花脸,韩红伟心痛地对龙小鹰说道,“龙副班长,看把我妹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别光顾着赶进度,要是把我妹累倒了,找你算账。” 自从在密林里找到丢失的夏莲后,不知道怎么搞的,龙小鹰心里就老是想着夏莲,很想和她在一起,但没有机会。现在算是一个机会。 龙小鹰向韩红伟建议道,“韩班长,到山顶了,有的人还远远落在后面,要不我们先歇会?” “行呀。”韩红伟对她妹妹叫道,“小铃!过来,刚才我在山上找到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韩红铃好奇地走过去,接到手中吓得一下子丢掉,惊叫起来,“哎呀!是个死了的虫子。” “这叫蝉蜕,可以做药的。” “谁要这么讨厌的东西!” 看到妹妹把手中的东西丢掉,韩红伟又跑过去捡起来,对韩红铃说道,“以后你看到这个东西就捡给我,我要收集起来。” “这里就有一个。”韩红铃答复他道。 看到韩红伟兄妹俩在地里找蝉蜕,龙小鹰心想,既然制定了要在这里安家落户的计划,就要努力去实现。但是常看见夏莲和韩红伟在一起说说笑笑,而自己很少有机会跟她接触。在她心目中,最勇敢可爱的呀,到底是哪一个? 要去问山楂树。 龙小鹰找到块有草的地方,招呼夏莲道,“夏莲,他们在找虫子,过来这儿歇会。” 夏莲来到草地坐下,看到草地不大,龙小鹰一时又显得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还站着?”夏莲问他。 “是的,休息一下。”龙小鹰赶快坐下来。 “你和红伟都很能干。”夏莲夸赞道,“红铃这样的人都被你带动起来,工作跑到了全班最前面。” 龙小鹰对夏莲说道,“跟红伟搭档吃苦了吧,他是个野蛮人,干起活来不要命。” “你们都是那号人。” “哪号人?” “精力过剩,星期天也不休息,一天到晚到处乱跑,无事找事做。” “到处乱跑?星期天我们进山不就是为了找点吃的,想挖棵山药,红伟要找给你们吃。不过许多时候都是空手而归。爬山挺累的,没事谁愿意顶着烈日去爬山。” 夏莲没有接腔,龙小鹰发觉说话也不看看对象,怎么说不上两句话又跟她争起来啦? 突然,夏莲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晚饭后,能到进生产队的路口来一趟吗?” 龙小鹰连忙回答道,“好的!有何贵干?”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要带什么工具?” “又不是去挖地,带你自己,就你一个人。” 意外惊喜,龙小鹰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激动,她有事不找韩红伟来找自己,这是为什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觉得很有可能是爱神突然降临,顿时整个人都笼罩在甜蜜幸福之中。 龙小鹰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着急的问,“去干什么?” “怎么老问呀?你到底愿不愿意来?” “来的,来的。只是你不说清楚,心里着急。” “急什么?你再着急,刚种下的旱谷也不会发芽。” 啪啪啪!几滴豆大的雨点打在脑袋上。 韩红铃跑过来了,对他们叫道,“快跑!那边大雨过来了。” 抬头一看,刚才在山头上打转的几朵乌云已经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帘翻过山头,带着哗哗响声正朝劳动工地飘来。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 在地里干活的人纷纷丢下手中活计,朝地边森林跑去。 韩红铃拉着夏莲往树林里跑,边跑边问,“龙小鹰心里急什么呀?” “急你种籽丢得太快。”夏莲回答她道。 “哈哈!”韩红铃高兴地说,“我找到个窍门,一把就撒好几个小洞,越干越快,他忙不过来啦。” 夏莲和韩红铃跑进森林,看到大树下长着几蓬高大的野芭蕉树,她俩立即跑过去避雨。刚躲到芭蕉树叶下,劈劈啪啪豆大的雨点就打了下来,林中顿时哗哗哗响成一片。 雨滴开始穿过芭蕉叶缝隙溅到脸上,雨水顺着芭蕉叶片流下来,她俩立即砍了一些树枝,将芭蕉叶拉拢穿在一起建成一个天然避雨小屋,躲避这样的骤雨再合适不过。 雨越来越大,头顶上的芭蕉叶遮挡不住雨水,屋顶四处漏雨。 想修补小屋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用手撑住漏雨的地方。不妙的是芭蕉叶集满雨水被压得歪斜变形,一股股水柱顺着芭蕉叶边缘倾泻下来,搞不好就会淌在身上。 正顾东不顾西时,龙小鹰跑来了,他砍了几根树杈为她们搭了个架子,支撑住漏雨的地方。又砍来几片肥大的野山芋叶子铺在屋顶漏雨处,这才改变了水流方向。 “快进来!快进来躲雨!”她俩大声喊道。 “不用了,我们躲在大树下,没料到雨这么大,树叶也遮不住。反正全身都湿透了,就当洗个天然沐浴吧。”龙小鹰说着转身又跑了。 “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躲在树下,当心被雷——算了,不说了。”想到大家都躲在树下,不吉利,夏莲赶快收住口。 大雨终于过去了,小雨还未结束,在远方天地间挂起一道美丽的雨帘,一会儿摇到这个山头,一会儿又荡到那架山上。逗留时间都不长,飘飘洒洒围着山头旋转,转眼之间又来到跟前。 火辣的太阳会把皮肤晒黑,多云的小雨是夏莲的最爱,她很喜欢在大自然里跟小雨点亲密接触。特别是六月的雨,来得急、去得快,忽紧忽慢、忽大忽小,东边日出西边雨,总有一块天空是蔚蓝色的。 小雨变成绵绵细雨慢慢飘向远方,化为薄如蝉翼的云雾,当横跨群山的彩虹出现时,就宣告了小雨点的旅程到此结束。 明媚阳光重新占领山头,雨点的足迹已将大地洗得鲜活翠绿。 骤雨过后阳光无比灿烂,看着雾气缭绕的群山,夏莲心中也升起一团迷雾。她觉得和龙小鹰之间似乎有某种默契,为什么迷失雨林时经常想到他?紧要关头时他总会出现。 她觉得龙小鹰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今天晚上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看他会说些什么? 夏莲伸出双手,接住从芭蕉叶边缘滴落下来的透明水珠,要把这份纯洁的情感捧在心里。 第三十四章 六月的雨(2) 傍晚,天气晴好。 吃过晚饭,龙小鹰满心欢喜向约定好的路口走去,才走出几步就听得罗震江在身后大声喊道,“小鹰!上哪里去?” 回头一看,罗震江站在他的家门口。 和夏莲私下约见,不能大张旗鼓,龙小鹰回答道,“出去走走,散步去。” “到这里来一下。” 龙小鹰来到罗震江身边,熊副队长也过来了,罗震江把他们召集到屋里。 “今天我到场部开会带来一个好消息。”罗震江高兴的说,“为了扩大宣传,分场决定要在各生产队安装喇叭,哪个队先准备好电线杆就优先架线。我决定要成立一支砍电杆小组,由龙小鹰同志担任组长,找你们来就是要商量一下抽调哪些人员到电杆组。” 一听这话龙小鹰就着急了,和夏莲约定的时间要改了,连忙说道,“开会的话我有点急事要交代,回屋说一声就来。” “快去快回。”罗震江答应他。 龙小鹰连忙跑去找夏莲,来到夏莲屋里,只有韩红伟和韩红铃在。 “夏莲人呢?”龙小鹰问。 “刚才出去了。”韩红铃回答他。 “走了!” 看到龙小鹰着急的样子,韩红伟问,“什么事这么急?” 夏莲约自己要谈什么龙小鹰也不清楚,现在生产队正在开展“一帮一、一队红”谈心活动,或许夏莲就是为这事而来。 当务之急是得要有个人去把夏莲喊回来,龙小鹰希望让李刚去做这件事,但韩红伟问到了,加之事情紧急,只好告诉韩红伟,“我和夏莲约好晚饭后到路口开展谈心活动,不巧队长找我谈工作走不开。不知道夏莲是不是已经去了,你去把她找回来,告诉她时间推迟一点。” “你的动作还真快!”韩红伟惊讶的问,“你俩结成一对红队子啦?” “没有。”龙小鹰回答他,“只是想对个人的优缺点广泛征求意见。” “其实你应该去帮助一下李刚,我看一对红你俩最合适。” “行啦!”韩红铃打断他哥哥的话,“哥—小鹰有事走不开,让你去找,你就快去吧。” “我这就去找她。”韩红伟立即跑出门。 韩红伟来到路口,看到夏莲已经在路旁等着。 “小莲。”韩红伟高兴的喊。 “你怎么来了?”夏莲奇怪的问。 “小鹰来不了,让我来替他。”韩红伟答复道。 “这种事怎么能代替?” “不就是个'一帮一、一对红'谈心活动,我也想听听你对我的意见。” “谁说是谈心活动?”夏莲问。 “小鹰啊。”看到夏莲皱着眉头,韩红伟对她说道,“你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找我就行了,其实我比小鹰更了解你。” 夏莲不好得拒绝韩红伟,只好问道,“你对我都有些什么了解?” “还在观察中。大体上有这么几个优点,独立性强、不怕困难、聪明能干、关心同志、思想觉悟高。肯定还有了解不到的地方,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谈谈。” 突然发生这样的转变让夏莲思想上没有准备,就对韩红伟说道,“谈心活动是个严肃的事情,事前要有个准备,要不今天我们先回去,至于我俩的谈心活动以后再约好吗?” “明天晚上如何?”韩红伟问。 “不要这么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那我们出去走走?”韩红伟建议道。 “天就要黑了,再说我也走够了。” 为什么龙小鹰会让韩红伟来找自己谈心?夏莲急于知道原因,就回来了。 回屋不久,就听见龙小鹰在门外喊,“夏莲在吗?” 正好要找他问个清楚,夏莲走出屋来。 龙小鹰对她说道,“我的事完了,要不我们现在出去。” 夏莲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喊韩红伟来和我谈心吗?已经谈完了。” “没有啊。”龙小鹰解释道,“我刚出门就被罗队长叫去谈工作,怕你一直等着,就让韩红伟去找你回来。得找个理由,只好告诉他是谈心活动,没有喊他去和你谈心。” “为什么要让韩红伟来叫我?其他人不行吗。” “我是想让李刚来的,但是我到了你们屋里,就只有韩红伟和韩红铃在,不让他去办也不行了。” 看来不完全是韩红伟说的那回事,既然龙小鹰是因为工作一时走不开,夏莲也就原谅他了。不过现在天已经全黑了,夏莲就说道,“今天不行了,明天晚上再说吧。” “还是在路口吗?”龙小鹰问。 “路口会遇到从外面回来的人,换个地方,到伙房后面的独木桥碰面。” “地点不错。”龙小鹰赞同道,“这座独木桥只通工地,下班后是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第二天,晚饭后夏莲独自一人外出散步,沿着河边走出一段路,然后来到伙房后面的独木桥。 芳草萋萋,河边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 不知道龙小鹰记住约定没有?如果他真有心,就不会忘记这件事。他是不是个有心人?就看他今天能不能遵守约定。 或许来得早了,夏莲决定爬高一点看看。 踩着架在桥头的简易楼梯爬上独木桥,焦急地抬头四望,只见灌木,不见人影,只好坐下来等待。此时,她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如果龙小鹰能记住约定,就交给他。 见面后该说些什么呢?第一次单独约见龙小鹰,虽然没有特别的事,心脏却跳得扑通扑通的。她不清楚何时对龙小鹰的关注变成了关心?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最近一见到龙小鹰就会惹得她心神不宁? 也许是他不畏艰险,不怕吃苦,在困难面前持有的乐观态度吸引了自己?又或者是他热爱集体、关心同志,活泼开朗的性格吸引了自己?想起迷失雨林获救时见到龙小鹰的那种激动,复杂情感一时无法说得清楚。总之,她觉得和龙小鹰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就会觉得充满阳光,生活也变得有了意义。 时光流逝,该来的还不来。 夏莲呆呆凝视着脚下欢快奔流的小河,靠近岸边的水流不停地搅起一团团漩涡,一片片落叶打着旋飞快漂过,一只小虫子飞临水面,在花草叶间稍作逗留就飞走了。 突然,前方草灌传来轻微的悉悉声,夏莲抬头一看,草丛在晃动。无论来者是人还是动物,夏莲的心突然跳动起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灌木丛中一闪就不见了,马上就来到她的身边。 “钻得真快呀!”夏莲高兴的说,“我还担心你忘记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龙小鹰连忙道歉,“怕来晚了,吃晚饭时我就一直躲着看你,见你出门后就想跟来,结果还是来晚了。刚出门就被李刚缠住,说要结为'一对红'对子,费了好大劲才摆脱开他和其他人。” “嘻嘻。”夏莲轻声笑道,“果然是个有心人,跟他们说清楚不就行了。” “不行!免得那些无事可做的人跟来凑热闹。”爬上桥头,龙小鹰挨着夏莲坐下,急切问出在心里憋了两天的问题,“你找我,有何事?” “伸出手来,给你一样东西。” 刚伸出手,一张小纸片就塞到手中,龙小鹰怦然心动,一把紧紧捏在手心。 情书吗? 听说女孩子的情书都折叠得非常漂亮,有心形、三角形、糖果形、仙鹤形、莲花形……就是要让急着看内容的恋人老半天都打不开。 这张简朴仅只是对折的小纸片上能写多少个字呢?有三个字就足够了。我爱你!他心里想,如果多于三个字呢,一定要好好拜读,肯定字字是经典。 要不要当面打开来看?可能她会不好意思。一个女孩子,处事如此果断勇敢,实在难得,龙小鹰为夏莲表达方式的大胆简练而感到惊讶,也很高兴。 “表情漠然,不喜欢?”夏莲问道。 “喜欢!喜欢!”龙小鹰整个人都笼罩在幸福的光环下,就差没把我也爱你说出来。 “那么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呀?” 原来情书还是让当面看的,龙小鹰迫不及待伸开拳头。 “啊——”顿时失声叫起来,“粮票!” “这是什么表情?”夏莲问道。 “很意外,也很惊喜!”龙小鹰觉得愿望和现实,总是相违背。 不过他并不失望,这是一张五斤面额崭新的全国粮票。说句实在话,长这么大,能见到全国粮票的机会不多,能见到这种大面额粮票的机会更是不多,更不用说别人还送给了你。顿时全身热血沸腾,心里充满感激之情。 第三十五章 六月的雨(3) 原来天底下除了父母之外,还有关心着自己的人。 在每个人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把口粮省给别人,达到什么样感情的人才会这么做?真是太感动了! 转念一想,每日劳动强度这么大,把她饿坏了、饿垮了怎么办?大家都很困难,怎么好得要别人赖以生存的东西呢,赶快又把粮票递还给夏莲。 “我不能要,还是你留着自己用吧。” “我还有的。”夏莲又把粮票塞到他手中说道,“我吃的不多,每个月的定量就足够了。” “不能要,不能要。” “拿着,拿着。” 推推让让,一不小心,龙小鹰使出太极推手,没料到夏莲像片树叶一样轻,身子一歪就从桥上掉了下去。 龙小鹰赶紧一把抓住她的手,夏莲的身子又从水面荡回来,飘落在河岸上。 “嗨——”夏莲叫起来,“你这个野蛮人!差点把我推到河里去啦。” “抱歉,对不起。”被心上人说成是野蛮人,把龙小鹰急得浑身冒汗。 “除了抱歉和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夏莲嗔怒地问。 还会说些什么?这个问题把龙小鹰难住了,问这样的话,说明在夏莲眼里,他是个经常得罪她的人。龙小鹰偷偷看了夏莲一眼,表面上她很生气,其实心里……其实心里也猜不透!龙小鹰想,既然缺点被她指出来了,今后要注意改正。 一阵短暂的沉默,谁也没有开口,时间就像被凝固了。 不管怎样解释,反正是惹祸了,龙小鹰把这张珍贵的粮票折叠起来,细心地装到裤包里。 “谢谢你!我收起来了。” 听到这话,夏莲才满意地在河边蹲下,伸手到清澈的河水里搅动起来。 看着她那瘦削的身材,龙小鹰心里叹了一口气,唉——她是那样的孱弱,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口粮让出来,将来要怎样报答她呢? 龙小鹰想起了张衡的《四愁诗》: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伸手在中山装上摸了摸,四个口袋形同虚设,自打下乡后永远都是空的,反倒装了些泥巴。这种没用的东西,已经准备拆下来补裤子了。现在身无琼英美玉,只有两条肋巴一腔热血,何以为报?真让人心烦意乱。 一轮月牙掀开羞涩面纱从山巅林间缓缓滑出,穿过薄云,把淡淡清辉洒在夏莲身上。 夏莲搅动清澈河水正在梳理秀发,纤纤玉手沿青丝缓缓滑过,翘起的手指就像深山里的野兰花,足以让人心荡神移。 上山下乡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的危险,为什么都没有死?我没有死,她也没有死,龙小鹰时常会想起这些个不可思议的事件。或许夏莲就是那个保护自己的森林仙子?又或许她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无论她是什么都好,龙小鹰觉得,她就像一颗被大风刮起的种子,无意中落到自己身旁,得要好好珍惜才行。 不经意间,夏莲发觉龙小鹰在呆呆注视着自己,突然感到脸颊发烫。 一片金黄色叶子顺水漂到脚下,她从水中捡起这片美丽叶子欣赏着,没想到在这荒僻山野,生命也会迸发出希望的火花。 想到龙小鹰看见粮票惊喜的样子,她的心里特别高兴。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虽然五斤粮票不能让人渡过难关,但是做对别人有益的事,在带给别人快乐的同时,自己也能体验到无穷的快乐。 有龙小鹰在身旁,曾经让她感到恐怖的黑夜反而变得美丽起来,在这个明暗交替的世界,眼前的事物都变得和以往有些不同。 夏莲静静欣赏着正在进入夜晚的山林,空中的流云、山顶的树木、洒向山坡的月光。随着月亮穿行,河对面旱谷地里有的地方渐渐变亮、有的地方渐渐变暗。一些还来不及清理的大树残枝高高耸起,这些无生命的东西在流动的月光下变得生动起来,就像一些匍匐地面的怪物。 从山顶看到山脚,又从山脚看到山顶,突然,她看见躺在山坡上的树木晃动了一下。赶快揉揉眼睛,紧紧盯住树木会移动的地方。 前几天分场传来豹子袭人事件,要大家提高警惕,有可能是咬人的豹子跑到这儿来了?刚想到这里,突然从山坡树干后面跃出一条黑影,蹦跳两下,飞快朝河边扑来。 “哎呀!”夏莲惊叫起来,“豹子来啦!” 龙小鹰正伸手去摸裤兜里那张五斤的粮票还在不在?突然听见夏莲紧张而又急促地叫声,一个箭步从桥上跳到夏莲身边,要为她挡住凶猛的野兽。 “在哪里?” “对面山上。” 此刻,夏莲已被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抓住龙小鹰的手臂。 “别怕,隔着条河,它过不来。”龙小鹰安慰夏莲道,“它要敢过来,我就一脚把它踢到河里。” “你哪会有它的动作快。快去叫旺班长,拿枪来打它。” “没看见有豹子呀。”龙小鹰还是没看见会动的东西。 “快看!又出现啦。有两只。” 河对面山脚陡壁上忽地立起一个黑色身影,头顶上一对细长的尖角清晰可见,月光下如同雕塑一般。这下龙小鹰看清楚了,把夏莲吓得半死的豹子,原来是只高傲地挺着胸膛的大山羊,在它身边,还有一只围着它跑的小山羊。 “是母羊带着快乐的小山羊出来玩耍。”龙小鹰告诉夏莲。 “啊——搞了半天,原来是只羊。把我吓死啦。它跑得那么快,我还以为是豹子来了。”夏莲提到喉咙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这对母子迈着细长脚杆在山坡上欢快地追逐玩耍,时而飞快冲向山顶,时而轻快跑到河滩。当它们沿着山脚陡峭部位狂奔时,灵巧身姿就像贴在崖壁上,高超技巧把站在河边的人都看呆了。 活泼的小羊发现河边站着人,箭一般的速度朝着他俩跑来,隔着小河,瞪着两只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们。 “小羊你好!”夏莲高兴的向它招手。 小羊前蹄一蹬地,扭头沿着河边往回奔跑。 突然,从队上传来一片吼叫声,“河滩上有野羊!打猎去。” 龙小鹰转头一看,在屋外乘凉的知青个个像野人一样疯狂,兴奋的吼叫着,挥舞着砍刀和锄头冲向小河。 突来的喊叫声和四处奔跑的人群,把在河滩嘻闹的小羊吓蒙了,慌乱之中掉进小河,在河心扑腾着上不了岸。 一时着急,体形较大的母羊竟然跳进河里去救小羊,但在河心扑腾无法救出小羊,只好又跑回岸上。 “跑了!跑了!顺着水流跑了,大家快到下游去堵截。”人们大声喊叫着朝独木桥方向奔来。 看见小羊被湍急流水裹挟着冲下来,夏莲着急地摇着龙小鹰的手臂大声喊道,“快去救它!” 机会转瞬即逝,龙小鹰飞快冲到木桥中间,对准正在河心挣扎的小羊飞身扑去。 轰隆一声,眼前溅起一大片浪花。 正好跳在小羊细长的尖角旁,龙小鹰赶快抱住小羊的脖子。没料到小羊力气还很大,轻轻一扭头就将他掀翻在水里。 眼看着龙小鹰一下去就被小羊挑进急流不见了,把站在河岸边的夏莲急得要命,追着水流大声呼叫,“小鹰!快上来,快上来。” 龙小鹰在水里打了个滚,浪花中又露出头来,他还没有松开手,一只手紧抱住羊脖子,另一只手抓住羊角要把它拖上岸。 河道时浅时深,龙小鹰在水里蹦跳着,踩到水浅处就冒出头来把小羊往岸边推。来到河边水浅处,小羊双腿一蹬蹦上岸,飞快跑到妈妈身边。 母子俩朝这边看了一眼,龙小鹰向它们挥挥手,母羊带着小羊扭头钻进黑暗不见了。 王辰盛挥舞着砍刀跑来了,看见龙小鹰站在河里,大声喊道,“羊呢?你抓住没有?” “跑了。”龙小鹰回答他。 韩红伟也跑来了,看到龙小鹰上了岸,凑近他低声问道,“怎么样,夏莲和你谈了什么?” “她给了我五斤粮票。”龙小鹰高兴地去掏腰包,一摸是空的,顿时急得头上直冒冷汗。“糟糕!”赶快将两个裤兜全翻出来,啥也没有,失望地说,“粮票不见了?别是捉野羊时让河水给冲跑了。” “有得必有失,这件事千万别让夏莲知道。”韩红伟告诉他。 “为什么?” “免得她又要拿粮票给你。” 韩红伟这么关心夏莲,让龙小鹰觉得比较麻烦,期望中的事情还未开始,障碍已经出现。 第三十六章 战洪水(1) 雨季来临,雨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而且一落雨就会下个不停。西双版纳的雨季是漫长的,持续时间达到半年之久,在这个季节,即便下点雨也要抓紧时间出工。 各班头戴雨帽在旱谷地里除草时,龙小鹰带着电杆组钻进深山。 下雨天在山里抬电线杆是个既辛苦又危险的活计,能保住安全就不错了,根本就不可能戴着雨帽工作。遇到连续下雨换洗衣服跟不上时,就穿着头天的湿衣服上班,下班时都是一身泥水 虽说林子里树木很多,但都是大树,要找到一棵树干笔直,粗细合适的树木很不容易。开头几天就把近处的砍完了,现在需要翻过几个山头才能找到。 新砍的树木潮湿沉重,需要两个人才能抬起一根。遇上木质较沉的树木,体弱的知青,蹲下去,树木上肩后就无法站起来。每次龙小鹰都主动扛大头,把细的那一端让给其他人,并帮助别人把树木抬到肩上自己才上肩。 不断从地上抱起重物抬到肩上,用力过度手臂肌肉受到损伤,每次把电杆抬到肩上都要费一番劲。 下雨天路滑,爬坡时脚下常打滑,为防止前面的人踩滑连人带电杆滚下来,爬陡坡时龙小鹰都在后面用劲顶着。几天下来,肩膀肿起一团,红肿处被粗糙的树皮蹭破渗出血珠,每次爬坡,都要咬牙忍住树干不断摩擦给肩膀带来的刺痛。 冒雨抬了一天的电线杆,晚上下班后龙小鹰和韩红伟回到屋里,刚进屋,韩红铃和张雅倩着急地跑进来,对他们说道,“夏莲不见了!赶快去找夏莲。”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韩红伟问道。 “下班后她一直没有回屋。”韩红铃回答他。 “收工时看到她了吗?”龙小鹰问。 “下班时下起了大雨,大家都忙着下山,坡陡路滑互相照顾不上。回来后一直没有见到夏莲,才发现她不见了。” “整个队上都找了吗?”韩红伟问。 “连茅厕和洗澡房都看过了。”张雅倩回答,“问了一些人,谁也没有见到夏莲,她床上的干衣服也没有动过,肯定是没有回来。” 让龙小鹰心神不宁的是,小河洪水暴涨,刚才过独木桥差点踩滑,如果夏莲独自一人走在后面,过桥时掉到河里都没人知道。 龙小鹰问她们,“问过木班长没有?” “没有。” “快去找木班长,下班时他都走在后面。” 冒雨跑到木波住处,他正在黑暗里补衣服,见到龙小鹰他们来了赶快起身让坐,“来!来!床前竹凳上坐。” 龙小鹰焦急地问,“木班长,夏莲没有回到队上,下班时你看见她了吗?” “她没有回来吗?”木波也紧张起来,放下手中衣服说道,“我下到山脚时身后已经没有几个人了,都是别班的人。” “你再想想,最后一次见到夏莲是在什么时候。” “收工时。”木波答复道,“我抬头喊收工的时候,看见她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衫,就在我的左上方。当时雨下大了,听到喊收工大家提着锄头就往回跑。” “那就是在下班路上没有回来。”龙小鹰说道。 “下雨天不会有人愿意呆在外面,难道她出了意外!我们赶快去找。” 木波拿了几顶雨帽给下班后换了干净衣服的人,带着他们向工地赶去。 沿着河岸跑出一段路,仔细寻找夏莲留下的物品,没见地上有鞋子,也没见留下锄头或其他物品,大家就通过独木桥往山上爬。 来到先前除草的旱谷地,钻来钻去,大声叫喊不见应答。 “希望不要掉到河里。”木波猜测道,“还有一种可能,下山时坡陡路滑,莫不是忙着赶路滚到沟谷摔昏了,我们下到山洼去找。” 一行人顺着陡峭山坡滑到山洼,大雨下得四周白茫茫一片,下雨天天黑得早,森林里已是天昏地暗视线不清,根本就看不见人影。 “夏莲——夏莲——”龙小鹰焦急的大声叫喊。 哗哗哗,雨水越来越大,喊出来的声音全被雨声淹没。 山谷里树大草深,找人很困难,大家分散开来扒着草棵仔细翻看。 漫无边际的雨林都找回来了,难道在工地还会把人丢了不成?除非她被野兽叼跑了。 龙小鹰朝着灌丛浓密处钻去。 “哎——我在这里。” 突然,前方传来清脆的应答声,龙小鹰立刻兴奋起来,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 大雨滂沱的树林里,模糊看见一个白色身影从雨雾中飘出,龙小鹰赶快迎了上去。 夏莲高兴地抬起装满鸡枞和木耳的雨帽对龙小鹰说道,“看!大丰收,我捡到了山珍。” 看到夏莲乱发贴在脸上,雨水顺着长发流进口里,衣服裤子粘满了红泥巴,就像从泥土里爬出来一样,龙小鹰很是心痛,批评她道,“无组织无纪律,下班不按时归队,想想你做的事,害得多少人为你担心。” 其他人跑过来了,韩红伟把妹妹头上的雨帽摘下给夏莲戴上,从她手中接过盛满山珍的雨帽,温柔地对她说道,“看你,都淋成什么样子了,着凉发烧感冒了怎么办?快回家洗个热水澡,我们还等着你吃饭呢。” 说着就把夏莲带走了。 这让龙小鹰傻了眼,怎么搞的?这种时候本该关心别人在前、批评别人在后,结果说了些得罪人的话,以后要接受教训。 跟在他俩后面,听着韩红伟对夏莲问寒问暖的对话才知道原因。 原来,上班时夏莲发现路边树桩上长出木耳,下班时她就跑去采摘。结果欣喜地发现,凡是地上的枯木和树桩都会冒出木耳,一团团、一簇簇挤在一起,很多很多。马上取下头上的雨帽,忘我地投入到采摘大自然给予的恩赐中去。 跟着长有木耳的树桩来到山洼,遇到一个蚂蚁包,看见一群头戴褐色尖帽的鸡枞正从土壤里钻出,又抡起锄头去挖鸡枞。 继续往前走,山洼里躺着一棵倒伏在地的粗大树木,树干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灰白色的小扇子。揪下一朵闻了闻,一股浓浓的菌子香味,原来这些小扇子就是白生,又高兴地爬到树干上去采摘。 下雨天还会冒出些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来?夏莲兴奋地寻找着,听到呼喊声,这才忙着钻出林子。 回到队上,张雅倩把准备好的毛巾和一只桶递给夏莲,对她说道,“伙房里有热水,快去洗澡,我们等着你回来吃饭。” 现在他们两个屋的人已经组合成一个新的集体,就是吃饭的集体,韩红铃担心哥哥挨饿,与夏莲和张雅倩一商量,把两个屋的饭卡集中起来打平伙。 夏莲走后,大家分头行动准备煮山珍。 龙小鹰捡来三块石头放在屋内当灶,点燃火,负责洗鸡枞木耳的李刚就端着脸盆进来了。把盛满水和鸡枞木耳的脸盆放到火塘上,又找来个脸盆翻盖在上面,李刚搓搓手坐下来,高兴地说道,“大雨夜,不用出门,躲在屋里煮东西吃,真是太令人愉快啦。” “这么快,洗干净了没有啊?”韩红铃不放心的问他。 “我在河边抓了把青草,将它们一个二个洗得白白净净,还专门在草丛小溪里舀到清亮的溪水,还能不干净吗?”李刚回答她道。 “山泉水煮鸡枞,真让人期待,味道一定很鲜美。”王辰盛满怀希望的说。 韩红伟往脸盆里丢进几个野山椒,放了点盐说道,“下雨天,要让汤辣辣地,吃出一身热汗,除湿去寒,那才叫爽。” 不一会,脸盆边缘冒出热气,清香味扑鼻,龙小鹰舀出一点尝尝。 “哈哈!营养丰富,鲜美香甜。” “快给我来一碗。”李刚递过碗来。 在一片赞美声中夏莲洗澡回来了,见到大家这么高兴心里也乐开了花。 “最辛苦的人来了,快来喝口热汤,真是鲜甜无比,就像是放了味精。”韩红伟舀起一碗递给她。 夏莲拿起筷子正要往嘴里送,突然尖叫起来,“哎呀!为何拿我的盆煮东西?” “我们的都生锈了。”李刚解释道,“见这个盆新,没有掉搪瓷,所以就选了这个盆。” “哇——好恶心!难怪吃着有股味精味。”韩红铃叫起来。 “不吃啦,不吃啦。”张雅倩批评李刚道,“你也不问一声就在我们屋里乱拿盆。” “这盆装过农药吗?”王辰盛问。 “这是专门买来洗脚的盆。”夏莲告诉大家。 “闹不死人就行,你们不吃我吃。”王辰盛愉快地大口吞咽着。 “是的。”龙小鹰安慰大家道,“不就是洗过脚嘛,不要去管那么多。想当年红军长征过草地时,皮带皮鞋都煮来吃掉,我们吃个洗脚盆煮的东西又算得了啥。” 看到夏莲她们几个女的坚决不吃了,龙小鹰心想,怎么突然之间都变得像资产阶级大小姐一样,洗脚盆煮的东西都咽不进去?真是难以理解。 第三十七章 战洪水(2) 轰隆隆…… 睡到半夜,龙小鹰被骤起的雷声惊醒,不用睁开眼,就能感觉到屋内充满刺眼亮光。凉爽空气从四面八方袭来,蚊帐被大风吹得紧贴脸面,很快就把屋内的闷热驱赶出去。 掀开蚊帐,龙小鹰愉快地探出头来观望。 密集闪电不期而至,一道道雪白亮光悄无声息从篾笆墙缝钻进来,游荡的风儿到处乱串,把大家的蚊帐卷起。 暴雨将至,屋里几乎就黑不下来,惨白闪电一个紧挨着一个,但蚊帐里的人睡得跟死猪一样,没有丝毫动静。 正看得开心,噼噼啪啪!身边篾笆墙传来一阵急促的敲打声。外面陡起的狂风,卷起大大小小的沙石泥土敲打在竹墙上,有的沙土甚至钻进竹墙跑到床上来了。 龙小鹰赶快翻身爬起,把被大风刮到床铺上的沙土拍打干净,再把蚊帐边缘紧紧压在被褥下面,然后安心躺在床上,倾听屋外风声。 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马上就会倾泻下来,只要足够细心,在闪电和狂风间歇时,就能随同大森林一道进入到一个无法比喻的美妙境界。 先是从森林里传来沙沙骚动声。紧接着,从山谷里吹来的小风蹑手蹑脚走过屋顶,唰唰唰,用无形的手轻轻翻动着屋顶上的草排。 小风过后,作为前锋的雨点迈着轻快的脚步,滴滴答答一溜烟从头上跑过。停顿了片刻,一阵清晰的噼叭声传来,豆大的雨点猛烈击打着屋顶。不过就像谁从天上撒下把豆子,撒完后也就悄无声息了。 沉闷雷声滚滚而来,屋外小风变成了大风、大风变成疾风、疾风变成狂风,淅沥沥,大风把雨点刮过来了。 山林开始在狂风中怒吼咆哮,屋外不断传来树木被折断的声音,可知山上树木已经与狂风展开较量。 很快,阵雨变成一道道忽强忽弱的雨帘,雨帘还没有挂稳,哗哗大雨就接踵而来。但这还不算是特大暴雨,听声音暴雨还在半路上。 哗——由远而近传来一片巨大的响声,可以知道,铺天盖地的暴雨正在向茅草屋挺进。 屏住呼息、耐心等待,沟谷里沉闷而有力的咆哮声越来越近,霎时间屋外已是暴雨如注。听着这磅礴的气势,就像从天地间走来一堵水墙。 此时,整个森林都淹没在暴雨的喧嚣中,就连滚滚惊雷都听不见了。 这样的夜晚呆在外面极不安全,但睡在坚固的草屋里,就像躺在诺亚方舟上,即便耳朵全被巨大的浪涛声塞满,仍能安心睡觉。 当暴雨达到最大时,龙小鹰什么也听不见了,因为他舒舒服服又睡着了。 滂沱大雨下了一夜,龙小鹰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雨声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屋外咆哮如雷的河水声。他知道,夜里这场雨绝不是雨季初期那种短时强降雨,而是会持续几天几夜,下得天昏地暗,下得翻江倒海的大雨。 既然是持续大雨,出早操就可以免掉,他要闭上眼睛在床上多躺一会,让哗哗翻滚的浪涛声伴他入眠。愉快地翻个身,将头埋到温暖的枕头里,没料到肩膀一阵刺痛让他睁开了眼睛。伸手摸一摸,红肿的肩膀似乎又高了一截,连忙用手指去按揉肩膀。 手臂一阵酸痛,感觉肌肉发软使不出力来。 每当想起把电线杆抬到肩上的那个时刻,他就感到太难了!手臂肌肉酸痛使不出力,已经需要别人帮助电杆才上得了肩。抬电线杆被拉伤的肌肉一时不会好,如果这场雨能够下得持久一点,让手臂受伤的肌肉得到修复,劳动时会更安全一点。这个时候他倒是希望这场雨下得越大越好,最好连续下它个几天几夜。 听了一夜美妙雨声,屋里睡觉的人都不想动弹,醒来的人都知道下这么大的雨可以不出早操,心安理得睡在被窝里不起床,把早饭也节省下来。 龙小鹰发现雨水顺着蚊帐淌下来,连忙起床查看。屋顶漏雨,脚头湿了一大片,赶快拉起被褥大声叫道,“起床!快起床!屋顶漏雨了,鞋子都漂出去了。” “哪儿?哪儿?”王辰盛一咕碌翻身爬起,伸头直朝床下看去。 见欺骗到他,龙小鹰高兴地笑起来,“哈哈!再不起床就连人都漂出门去了。” “早就知道了。”李刚嘟嘟囔囔还不想起床。“半夜就泡在水里,太困,反正现在冷水也捂成热水,索性不起床了。” 看见头顶上方在滴水,韩红伟从床上跳起来,几把就把蚊帐扯下来,把被子挪到床铺不漏雨的地方。他拿起一根长竹竿去通屋顶,草排密实处,可以把旁边的茅草扒过来挡住雨水,但是遇到草排稀少的地方这个方法就不奏效了,只能等天晴爬上屋顶再补两块。 屋顶多处滴水,地面积起小水塘,龙小鹰就把大家的脸盆拿来接雨水。收拾妥当,拿起毛巾和口缸,准备到小河边去漱口洗脸。 拉开房门一看,马上惊叫起来,“哎呀!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清亮的小河和宽阔河滩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洪水,浑浊洪水从对面山脚一直淹到门前台阶,如果不是凌晨暴雨减小,睡梦中整个生产队都会被洪水冲毁。 龙小鹰从脚下舀起一缸水,里面全是泥沙,泥巴水是不能用来漱口的。看见屋檐雨水如瀑,伸手去接了一缸,没想到接到的雨水像马尿般黄黄的也不干净,没等凑到口边就闻到一股腥味。算了,今天就不漱口洗脸了。 转身回到屋里,别人还在睡觉,韩红伟闭目躺在折叠起的被子上养神。没有什么事可做,只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感觉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间,可能是洪水声音太大没有听见敲钟。 吃不到饭又不甘心,龙小鹰就对躺在床上的人说道,“我到伙房去看看,是不是早饭已经卖过了。” 趟着齐膝深的洪水来到伙房,即便这里地势较高,大水也淹到了脚背。 炊事员小黑子正在屋里破柴。 龙小鹰探头看看,冷火秋烟,锅里没有一丝热气。 “小黑子!”龙小鹰疑惑地问,“饭没有熟,还是收摊了?” “阿莫莫(感叹用语)!”小黑子回答他道,“昨晚雨水太大,没有听见闹钟响,起晚了。” “河边的柴垛呢?” “全被洪水冲跑了。好在前几天我搬了些木柴到屋里,但是灶膛进水,温度太低火也烧不起来,我只好把柴劈细一点。” 小黑子还不到二十岁,正是贪睡时期,看来昨晚他也是美美地睡了一觉,结果把大家的早饭给耽误了。 看到小黑子忙不过来,龙小鹰就对他说道,“你快去烧火,我来帮你破柴。” 这时罗震江端着饭碗进来了,看见桶里全是浅黄色的水,就问小黑子,“发洪水你用什么水煮饭?” “阿莫莫——全是浑水,好在昨晚锅里留了点清水,中午就只能用雨水煮饭了。” “从屋顶淌下来的水不能吃。”龙小鹰告诉他,“像马尿般腥臭,我看你还不如直接往地上舀浑水算了。” “等会我到水面平静处去舀,放上一会,看能不能变清?”小黑子回答道。 “不会清的。”罗震江对他说,“你先舀桶水放好,我这就去找点明矾来把水澄清。” 罗震江走后,小黑子又忙着蹲到灶洞口去点火。 看他点了半天烟都不冒,龙小鹰就问他,“阿莫莫——你火点着了没有?” “阿莫莫——点燃放进去就熄灭了。”小黑子回答道。 “阿莫莫——你不会把灯里的煤油倒点在木柴上吗?” 小黑子是墨江县的哈尼族,一开口就是“阿莫莫”,因此知青们常会开他的玩笑,“阿莫、阿莫、墨江人。” 龙小鹰把马灯提起来,拧开装油的盖子,在他劈开的较细的干柴上浇了点煤油。抱着木柴来到灶台,划根火柴点燃后塞进灶膛,在上面架空放了几根柴禾,大火烧起来了。 在俩人努力下锅里的水很快烧开了,小黑子把米倒进锅里,这时外面响起组织学习的哨音。看来罗震江认为饭一时不会熟,就把学习时间提前了。 龙小鹰连忙离开伙房赶回去参加学习。 第三十八章 战洪水(3) 到了上班时间,雨还在下。 山洪暴发独木桥被淹,过不了木桥,到不了工地,准备上班的人都站在屋檐下等着队长安排。 龙小鹰坐在门前竹凳上,看着波涛汹涌的洪流唱起了歌谣《梭罗河》。“旱季来临,你轻轻流淌,雨季时波涛滚滚你流向远方……” 远处山脚那片水面很平静,因为那儿水浅,下面是一大片河滩。 主河道偏离了位置,跑到生产队这边来了,先前生长在岸边的芦苇丛都跑到河心去了,只露出几个小尖尖在水面挣扎。 紧挨住房的地方有一股激流,就像脱缰的野马,奔腾咆哮,不断冲刷着河岸。哗!的一声,弯道处的河岸坍塌了一块,泥土一坠入洪水就不见了。 洪水慢慢上涨,几分钟前还可以看见几个芦苇尖在河中心时沉时浮,现在连芦苇尖都看不见了。 如果上游暴雨下个不停,洪水就会继续上涨,有可能需要到山上去避难。罗震江让人们把被褥捆绑起来放在床上,并组织人员做好搬走粮食的准备。 一切安排妥当,大家又来到屋外观察水位上涨情况。 滔滔洪水卷走它所碰上的一切物体,一段被烟火熏黑的梁柱、一团裹着杂草的篾箩筐、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小树,甚至连傣族看田的半截草屋也打着滚漂来了。 看着看着,波涛里出现一根电线杆,两根、三根,更多的电杆漂来了。这些电杆集中堆靠在上游山脚,随着洪水上涨,它们全都要被冲走。 看到辛辛苦苦砍来的电线杆被洪水卷走,龙小鹰对在屋檐下观看洪水的人叫道,“电线杆!快看!我们的电杆被洪水冲跑了,要想办法把它捞起来。” “大家都到河里捞电杆。”韩红伟手提锄头跑出躲雨的屋檐。 大家冒雨冲到河岸水浅处,站在齐腰深的水中离电杆还远。拿来长竹竿,能碰到一两棵被激流冲往岸边的电杆,但是拉不过来。冒失往前走就会掉进激流翻滚的主河道,只能眼巴巴看着一根根电杆漂过去。 “绑住我的腰,我往前走。” 阿旺跑来了,他拿来一根麻绳,让人捆绊在腰部当安全带。凭借往日经验,摸索着向河岸突出部位走去。刚走出几米,脚下突然垮塌,一个漩涡就将他卷到洪水里。 好在身后的人已有防备,赶快拉紧绳子把他从洪水里提出来。刚冒头,又被一个大浪把他打得沉没下去。负责安全的人连忙拉着绳索往回跑,终于把他拖到岸上。就这么折腾一下,已经把阿旺累得精疲力竭,坐在地上大口地吐着浑水。 抢救电线杆行动受到挫折,大家一时束手无策。 正当人们焦急地看着一根根电线杆漂走时,龙小鹰和韩红伟穿个裤衩跑来了,轻松地对站在水里的人叫道,“下水去,把它们捞上来。”说着扑通!扑通!先后跳进浑浊的洪水里。 看见有人跳水,罗震江大声叫道,“站住!别下水。”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连忙向岸边的人喊道,“其他人不要下水!电杆漂走了还可以再砍,人才是第一可宝贵的。” 龙小鹰和韩红伟一入水,就像片微不足道的落叶一样,转眼就被激流冲跑了,翻滚的洪水里只剩下两颗小脑袋在垂死挣扎。 见此情景,岸边的知青谁还敢下去,都在拼命叫喊,“游回来!快向岸边游回来。” 看到下水的人有危险,罗震江对身边的人叫道,“快拿绳索,到下游去救他们。” 在洪峰中挣扎的人根本就听不到岸上的呼喊,一入水,龙小鹰发现整个人轻飘飘就像根羽毛似的,眨眼功夫就被卷到河道急流中心。 他从小在滇池湖畔长大,常在滇池和大观河捞鱼捉虾摸蚌壳,自认为水性很好,再深的水都不当回事。这一下他才明白,不是水深水浅的问题,原来洪水不是好惹的,在激流中根本就驾驭不了自己。 豆大的雨点密集击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让人难以睁开眼睛,顶住雨点溅起的水花,睁圆双眼在浪涛中寻找电杆。只见浊浪翻滚,根本就不可能看见电杆漂在何方? 龙小鹰想摆脱河中心这股急流的束缚,双臂一用劲才发现,糟糕!这下风险冒大了。刚才一时激动,忘记手臂肌肉被拉伤就跳进河里,现在双臂使不上劲,自身都难保了。 他意识到刚才这个轻率行动已将自己置于生死之间,必须保持冷静,拿出最大勇气与汹涌洪流展开一场生死搏斗! 想到韩红伟,他身强力壮,没听说哪儿受伤,遭遇要好一点吧?龙小鹰扭头向后看去,没料他也被冲到急流中心,就紧跟在身后。 “我控制不了自己,你怎么样?”龙小鹰对韩红伟大声叫道。 “风浪太大,看不见漂在水里的电杆。”韩红伟对他说道,“这里太危险,赶快掉头向岸边游。” “我好像不行了。”龙小鹰回答他,“我双手无力,能挣扎着不被卷入河底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流速太快,我也是被冲着跑。趁还有力气快游回去,我们要设法摆脱这股急流。” 韩红伟说着转身蹬水,顶住急流向岸边游去。 抢救电线杆无望,龙小鹰跟着他转身。但湍急的水流像死神般紧紧拽住他,挣扎了几下就感到双手发软,用尽浑身解数,在浪涛中呛了几口浑水,丝毫也摆脱不了激流的束缚。 靠向岸边的行动失败了,只能另想办法。龙小鹰顶住恶浪,睁大眼睛寻找离河岸最近的地方,如果有倒伏到河里的大树,抓住枝叶就有希望。 山坡上绿色植物从眼前飞快滑过,看见岸边倒伏伸向河里的植物,连靠拢的机会都没有人就被洪水冲跑了。 与恶浪拼搏时,龙小鹰突然感到产生了一股紊流。可能下面有暗礁,也可能是棵树木卡在这里,这些都不重要,趁水流紊乱打旋时,赶快加劲向岸边游去。 还是失败了。 抗御洪水过程中,一团团黑色漂浮物从身边越过,如果被翻滚的漂浮物卷进洪水后果不堪设想。既要与洪水抗拒,还得拿出一部分精力来避让身边漂来的杂物。 体力不支被洪水冲着跑,龙小鹰清楚知道,就现在的体质,根本就不可能摆脱洪水。如果心一慌,脚再抽筋,不要三秒农场就会多了一个烈士。 他决定放弃挣扎,靠脚蹬水,用剩下的这点力气漂着,寻找能救命的漂浮物。 要做到漂在水面也不容易,稍微一松劲,河底就有股力量将他往下拽。几次被浊浪压到水里,再挣扎着露出头来,几个回合过去就全身无力,身子直往下沉。 “小鹰!快向岸边游。”韩红伟在身后大声喊道。 看见韩红伟被激流冲了下来,龙小鹰问道,“你也没摆脱急流吗?” “见你被冲跑,我就追来了。” “你快走!咯……别管我,咯……”说不上两句话,龙小鹰就被浊浪连灌几口水。 “前方有危险!你快抬头看。”韩红伟喊道。 龙小鹰抬起头,惊恐的发现正前方河道上筑起一道浪墙,湍急水流咆哮着从浪墙上翻滚而过。 糟糕!龙小鹰的心一下提起来。 阻碍洪水的,是离水面三米多高的独木桥,这座曾经给人带来过美好时光的独木桥,此刻却变成了隐藏在激流中的杀手。 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要怎样才能越过这道障碍?龙小鹰绷紧神经,准备做最后的拼搏。 还来不及想撞上去会发生什么事,就被洪水冲到浪墙面前,不由自主伸手去挡,没料到一下子就抱住了浮桥,双腿立刻被激流冲得紧紧贴在木桥下面。 从身后冲下来的韩红伟几乎同时抱住浮桥,差点撞在他身上。 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韩红伟马上采取行动,双手按住桥面想跃上木桥。他在急流中用双臂用力往上撑,但起身都过不了腹部,水流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拖住他的下半身没能上去。 韩红伟失望地落下来,抱着木桥大口喘着粗气。 只有依靠两个人的力量才能摆脱危险。 龙小鹰看到韩红伟往上蹭了几下把胸膛磨红了也上不去,反而被浪花呛得直咳喘,龙小鹰对他说道,“水流拽住你的脚,你爬不上去,要不你骑到我脖子上,踩着我的肩膀上去。” “好的!试一试,成功了再拉你上来。” 韩红伟抬起一条腿,试图跨到龙小鹰脖子上,身子一歪,差点没让洪水给冲跑了。 第三十九章 战洪水(4) 韩红伟试了几次,在激流冲击下,始终没办法骑到龙小鹰脖子上。只好用双腿夹住龙小鹰的腰想往上爬,但又怕用劲过大把龙小鹰搞到水底下,爬了几次也没有成功。紧张过度消耗了大量体力,不一会又精疲力竭地落了下来。 “上不去,我已经没有力气了。”韩红伟失望的说。 为了将韩红伟送到桥上,几经努力,龙小鹰也是已经疲劳到极限,就连抱住桥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起桥面还钉有防滑木条,赶紧摸到桥面的防滑条拉住,这才免于被洪水卷走。 趁有个喘息机会,龙小鹰对韩红伟说道,“拉住防滑条,这样省力一点。” 看不见的桥身在洪水冲击下上下沉浮,疯狂颠簸,似乎这根救命稻草马上就要被折断?龙小鹰不敢浪费力气再做无谓的挣扎,但他也知道这样下去是不可能坚持太久的。或许下一秒钟,洪水就会将他们葬送在边疆的青山绿水之中。 仙子啊——你在哪里? 龙小鹰想起了夏莲,想起了上一次两人在木桥上度过的欢乐时光。再过些时日,两人可能就会走到一起,如果能活下来,一定要勇敢的向她表明爱意。 有谁能把爱献给垂死的人? 冥冥之中,空中传来熟悉细小的呼唤声,“小鹰——小鹰——” 果然有奇迹发生!龙小鹰连忙抬起头四处察看。大雨浇在脸上,眼睛也睁不开。 “在岸边。”韩红伟告诉他。 龙小鹰向生产队方向看去,岸边站满了人,夏莲站在齐膝深的洪水里紧张地又跳又叫,指着身后河道,着急地向他们挥手示意。 耳旁洪水大声咆哮,虽然听不清她在喊些什么,但从夏莲万分焦急的样子,可以知道身后有危险正在逼近。 “有危险!”龙小鹰对韩红伟说道,“你跳起来看看身后,是不是傣族的小屋滚下来了?” 韩红伟双手压住桥面奋力跃起,扭回头看去。 “快躲!电线杆对着我们冲来了。”他叫起来。 在这危难时刻,他们要抢救的电线杆却变成了凶狠杀手,从上游漂来的电线杆,在汹涌的波涛中上下起伏,如同脱缰野马对着他们的后脑勺直冲过来。 精疲力竭的人在急流中移动速度极慢,刚挪开一点,其中一根电杆的端头,带着一阵浪花撞上刚才抱住桥梁的地方。 “还好,躲过一劫。”龙小鹰说道。 话音未落,电杆尾部就向他们横扫过来,潮湿的树木有多沉重他们心里都清楚,避让不开,只好眼睁睁看着沉重的树干压了过来。 粗糙的树皮刚碰到龙小鹰身上,电杆头部突然没入水中,后半段打着漩涡沉了下去,差点把他带入桥底。 连一刻喘息机会都没有,一股股急流从身后涌来,眼前全是混浊水花。空气稀少、呼吸困难,险恶处境让人紧张万分。 龙小鹰麻木地抱着剧烈颤抖的木桥,涌起的浪花不断拍打着脑袋,新的危险还会产生。刚才被洪水裹着跑没想到什么,冷静下来才发现已经走上绝路,即便摆脱木桥,再往下,河道上有个大跌坎,那儿一定形成大瀑布。 这次几乎死定了!下乡短短几个月里险象环生,不明白死神怎么就这么爱自己?龙小鹰感到体温下降很快,僵硬的手指就要拉不住桥面,他对韩红伟说道,“我身上直发冷,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别泄气,我把你举上去,看你能上去吗?”韩红伟靠拢过来,腾出一只手去托举龙小鹰。 “别浪费力气。”龙小鹰制止他道,“你知道我的手臂肌肉受伤,现在酸软无力,连桥面都拉不住,怎么会上得去。你最好留点力气想想自己要怎样逃命吧。” 他俩谁也没有能力翻过浪墙,只能大口喘着粗气,拼命顶住身后的激流,努力维持现状。 不断有被被洪水冲下来的树木和杂物被桥身阻挡,随着洪水上涨,被阻挡的大型物体不再往下沉,而是开始翻越桥面。被洪水淹没的桥身挂住太多的树枝,承受不了压力的独木桥在波浪冲击下晃荡得更加厉害。 “木桥可能就要断啦。”韩红伟着急地对龙小鹰说道,“我们不可能再呆在这里了。” “工人老大哥,你快想个办法呀。”龙小鹰把生的希望寄托在韩红伟身上。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韩红伟脸色苍白地回答他,“不管你是伟人、是平民,迟早都得离开这个世界。在这里砍大树,注定不会有大发展,看样子我只能平凡地离开这个世界了。我累了,要放手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龙小鹰对他说道,“我看这个办法很好,但是你先别忙着走,你还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事?” “电影里,革命烈士临死前都是留有遗言的,在你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还好你提醒了我。”韩红伟喘息着说,“就是我妹妹。如果我不幸遇难,你还活着,我妹妹就托付……” 话还未听完,突然一个大浪打来,龙小鹰又被压进水里。 满目都是浑浊的黄水! 他惊恐的发现,手里已经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别人的遗言还没有听完,自己就先葬身异乡?在水里翻滚时撞在一块石头上,感觉已经来到河底。 慌乱之中双脚用劲一蹬,憋住一口气往上游,求生的欲望让他又露出水面。 啊!这里水流平缓,龙小鹰高兴的发现已经穿过独木桥来到下游。韩红伟怎样了?他回头看去,韩红伟也钻过水中的浮桥跟过来了。 没想到只要放手,原来事情这么容易! “快游过来,快向这边游过来。”岸边的人们看见他们顺利通过障碍物,都在大声喊叫。 由于木桥阻挡,桥后水流放缓,已经能听见岸边的叫声。看到有一股流向岸边的激流,他俩赶快游到这股激流中去。 “当心!前方有礁石。”岸上的人叫起来。 新的情况又出现了,正前方隆起一个大波浪,上面堆积着许多杂物。先前在河岸边的石头,现在变成了暗礁,麻烦的是没有力气了,只能被流水冲着跑。 龙小鹰心里清楚,撞上礁石已不可避免,正想着撞上礁石会发生什么事?一头就撞在杂物上,在激流推动下一个筋斗就翻上礁石。 紧接着,韩红伟也一个筋斗翻了上来。 虽然身子还泡在汹涌的洪水里,但他们知道,已经有了喘息机会,现在需要的是坐稳。 到了这个时候,罗震江悬在喉咙口的心才落了下来,看到龙小鹰和韩红伟稳稳坐在礁石上,就将手中的绳子抛向他们,大声喊道,“接住绳子。” 礁石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丢了几次,力量不够,礁石上的人都没有接住绳子。 “坐稳别动,等我拴根木柴。”罗震江从水中捞起一截木头,在绳子一端拴好奋力抛向他们。 看见拴着木块的绳子抛来,龙小鹰顾不得有被砸伤的危险,赶快一把抱住迎面抛来的木头。 两人都没力气了,就把绳子缠到腰上。刚缠好绳子,就听见哗的一声巨响,木桥被洪水拦腰折断,浪墙推着大量杂物涌来了。 “桥垮啦!快游过来。”岸上的人惊慌的叫起来。 洪水漫了上来,脚下的堆积物开始松动漂走,龙小鹰和韩红伟赶紧拉着绳子扑入水中。 汹涌的水流推着他们往下游跑,同伴们紧拽的绳子又让他们靠向岸边,很快就被大伙拉到岸边水浅处。 当双脚碰到坚硬的土地时,他俩已经脚瘫手软,根本就站不起来,只能由同志们架着走。 揪心地站在河边等待,韩红铃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看到哥哥青脸紫嘴,气喘吁吁被人从洪水里捞了出来,赶快冲上前去扶住他。 夏莲发现龙小鹰小腿青紫,被撞破的地方还在流血,马上掏出手帕来帮他包扎。 回到宿舍,小兰忙着帮他们按摩麻木的手脚,罗震江安排人煮了姜汤,看到他们青紫的脸色缓过来,大家才舒了一口气。 几天后,传来北方插队知青的英雄事迹:八月,山洪暴发,双河两岸一片汪洋,黑龙江插队落户知青为了抢救两根电柱被激流卷走,不幸光荣牺牲。在与洪水搏斗的过程中,狂暴的巨浪三次把他卷进险恶的漩涡里,他三次顽强地把头抬出水面,斩风劈浪,继续向前猛冲。 罗震江宣读完《人民日报》刊登的这篇文章,感概地对大家说道,“知识青年同志们,大家生活在这个荒僻山沟很不习惯,心里想不通,有时会闹这样那样的情绪。但是我知道同志们的思想是纯洁的,在祖国和人民需要时同样具有大无畏的崇高革命品质,我们平常遇到的许多看起来很平凡的小事,都体现出同志们在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面前能够经受住考验。山火烧过来的时候、洪水来的时候、还有因公受伤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在我们身边也有默默无闻的英雄人物,今后我们都要向他们学习。” 第四十章 新的开端(1) 西双版纳十二月,芳菲未歇。 整党建党工作组到来,龙小鹰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元旦过后,因工作表现出色,龙小鹰、韩红伟和夏莲被生产队推选为先进个人,要到分场参加代表大会。 天不亮起床,摸黑结伴向场部赶去。 天穹深蓝,晨星闪烁,冬日微寒的雾露拂面而来,虽然头发上粘满凉丝丝的水汽,但心里却是火热的。 行至友邻生产队,喇叭里正在播放庆祝代表大会召开的广播,大好形势催人奋进,这个时候每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劲。 “让我们来唱支歌吧。”夏莲一把抓住韩红伟的手,激动地唱起歌来,“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卡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新的一年到来,生活和思想上发生了很多变,为了理想付出心血和汗水,成绩得到肯定,而今三个人又走到一起,心情十分愉快。 会议期间聆听了代表们的交流发言,让龙小鹰思想上产生了新的飞跃。 有人这样说过,人生就像走在一条黑暗的陌生道路上,前面有许多的艰难险阻需要去克服。要想从黑暗中顺利走出来,仅凭个人力量是不够的,还需要不断有人举着火把为旅途点燃光明。 下乡后取得成绩,人生道路有了新的开端,这里面,除了跟自己的刻苦努力分不开外,还倾注了队长、班长的心血,也和大家的关心帮助分不开。 “这儿是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这儿有许多艰苦的工作等着我们去做,让国家和人民用上我们自产的争气胶,是历史赋予我们这一代人的光荣使命。”龙小鹰在发言中表示,“在今后的日子里,要继承和发扬老一辈革命家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把为革命种橡胶摆在首位,拿出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英雄气概干好工作,为祖国的强大繁荣而奋斗终生!” 二队的老李队长是个湖南老工人,也是龙小鹰所在学习小组的组长,曾经多次听到女儿夸赞这个小伙子,心里充满好奇感。如今能够深入了解,他很是欣赏这个年轻人,觉得这是一棵好苗子。心想如果把这个有觉悟、有文化,浑身是劲的年轻人挖过来,对带动队里的后进青年一定很有帮助。 正好场部住不下这么多人,需要将代表们安排到离场部较近的生产队去住,老李队长就把龙小鹰他们三人接到自己队上住宿。 利用中午休息时间,老李队长邀请他们参观二队。 职工们已经住上用土基建成的瓦房,房前屋后长着挂满硕果的香蕉树和木瓜树,道路整洁宽敞,还建有篮球场。进屋一看,里面摆着各种木制家具,有衣柜有木床,屋梁上还吊着一直向往的电灯泡,拉一下开关就像回到了城里。 每户人家都有用篾笆围成的后院,院子里种着蔬菜,养着猪鸡猫狗,厨房里还挂着腊肉。而他们所在的生产队,除了春节和国庆节能吃到三两肉,其他时间常喝米汤。 很久没有见过像样的家了,现在看到,真让他们赞叹不已,齐声夸赞老李队长领导有方。 “还没看完呐,跟我来。”老李队长把他们带往伙房,门前放着一堆木薯,一些女子正把削过皮的木薯放进木盆使劲擦。 “知道我女儿是谁吗?”老李队长突然问道。 “你女儿?” 擦木薯的女子中,有两个梳着长辫的年轻女孩看着他们,正在说笑。莫非他要把女儿介绍给我们?龙小鹰回答道,“看不出来啊,是哪一位?” “就是你们生产队的卫生员啊。” “噢——原来小兰是你的女儿。” “正是。她对你们还好吧?” “大家跟她相处得可好啦,我们有个病有个伤痛都离不开她。” “这个小丫头,性格独立不懂事,我担心她和知青相处不好,今后你们要多多帮助她。” “她对工作认真负责,懂的又多,许多事我们还要虚心向她学习。”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老李队长接着介绍道,“我们队的集体副业也搞得很好,粮食不够吃,蔬菜不够吃,就得开动脑筋想办法。零散的土地我们就用来种木薯,吃不完的,剥去皮泡在盆里,用个铁擦子擦一擦,晒成干粉,将来用开水一冲就可以吃了。” “老李队长。”夏莲羡慕的夸赞道,“你这个队呀,就是我心目中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了,真是太幸福啦!” “是呀,是呀。”龙小鹰也连声赞叹道,“没想到在农场也能过上好日子。” 说得老李队长脸上挂满笑容,抓紧问道,“怎么样,我这里还行吧?我们队里只有几个不懂事的小知青,人少了不好管,连个积极分子都没有诞生出来。等会我去跟场长说一声,把你们都调过来,当割胶工,这样你们的生活就不用那么辛苦啦。” “谢谢啦!”夏莲推辞了老李队长的好意。“在惯的山坡不嫌陡,更何况现在我们已经习惯了队里的生活,换个地方恐怕还会睡不着觉。” “那你们俩的态度呢?”老李队长问龙小鹰和韩红伟。 “就听她的,就听她的。”他俩齐声应答道。 “幸福你们又不来,再想想,回头告诉我。”老李队长对他们说道。 晚上大家到分场开会,会议结束回到队上,老李队长要让龙小鹰帮他准备第二天的大会发言材料,把他带走后,韩红伟一个人回到屋里。 想起今天早晨在路上被夏莲抓住手臂,虽然只抓了一下就放开了,但现在一想起来就让人激动万分。“快来吧!我心爱的。”韩红伟愉快的歌唱着,“我们劳动又歌唱,永远在一起。” 下乡以来韩红伟一直被这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所倾倒,现在夏莲当上了积极分子,就更是喜欢她啦。既然是来扎根的,迟早都要在这里结婚,韩红伟觉得自己的年纪比其他知青大,找个对象的想法也就更强烈一点。 让韩红伟感到不安的是,夏莲似乎也喜欢龙小鹰,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不过看样子他俩的关系还没有明确,或许夏莲年纪还小,在这方面还不开窍。如果自己捷足先登向她表白爱情,相信两个人的感情会像山火一样迅速燃烧起来。 想到夏莲独住一屋,来到一个陌生地方没有认识的人,她可能会感到寂寞,如果把握好机会,说不定美满姻缘今夜就能定下来。 越想越觉得心里美滋滋的,越想越觉得信心满满,韩红伟抬脚走出门要去找夏莲谈心。 想去找夏莲,又犹豫不决,趁黑夜单独一人去敲一个姑娘的门,如果开不好头反而会被人误会,搞得鸡飞蛋打。在门口转了两个圈,终于让他想到一个既能接近夏莲,又不惹人注意的办法。 学习材料中提到亚非拉反帝运动风起云涌,亚非拉是由哪几个国家组成他还不清楚,可以借此去向夏莲讨教,在得到回答后,伺机向她表白爱慕之心,这才是个顺理成章的好办法。 想好了法子,拿起学习材料就往夏莲住处走。 见面后会是个什么情况?韩红伟边思考,边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还没有走到,忽然听见路旁一间屋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心脏扑通一下就跳动起来。 夏莲没有呆在她的屋里,黑更半夜为何会跑到这儿?凑近窗户一瞧,糟糕!龙小鹰也在。 明亮灯光下,老李队长抱着个水烟筒正在给他们讲笑话,把夏莲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她俩又走到一起去了?韩红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好不容易在外面找到个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想了半天策略,当他鼓足勇气要把心里话说出来时,还是失败了。 所爱的人就在眼前,却不能向她表白,只能低头叹息。 静默了片刻,仍然想不出更好的主意,还是只能低头再叹息。 现在进去也无用了,韩红伟只有抱着学习材料失望的掉头回去了。 不一会,龙小鹰回来了。 “老李队长的事搞完啦?”韩红伟问他。 “完啦。” “我出去散步时,看到你和夏莲都在老李队长家。” “你怎么不进来?”龙小鹰问他。 “人家又没有喊我。夏莲怎么会在那里?” “老李队长的发言材料写得很好,我只提了一两条建议就完了。老李队长说夏莲一个女的在外面需要照顾,就让我去把她喊来家里玩。” “最近我看你和夏莲走得较近,你俩是不是好上了?” 龙小鹰想弄清楚韩红伟对这事的看法,就问道,“你怎么会觉得我和夏莲好上了?” “据我所知,她单独约男的外出还是第一次,而且她还给了你粮票,说明她很关心你。” “她对每个人都好,对你不也是一样的嘛。” “其实我追她很久了,你看出来没有?” 对于这件事龙小鹰心里也有许多谜团,既然韩红伟提到了,正好了解一下。 “成功了吗?”龙小鹰问道。 “难呀!”韩红伟叹了口气。“下乡以来她一直对我很好,我以为自己有机会了,当我主动接近她时又感到有一定距离,总觉得她在心里头想着谁?后来终于知道她有个青梅竹马,不过被树打死了,最近红铃告诉我夏莲又有了一个新男朋友。” “谁?”龙小鹰惊讶了。“除了我们,她似乎没有和其他男生有过密切来往。” “你见不到的。”韩红伟告诉龙小鹰,“条件优越,她的新男朋友在城里的部队当参谋,据说这个兵哥哥的父亲在北京,曾经是夏莲父亲的上级。” “既然这样,你还来问我是不是和她好上了。”龙小鹰说道。 “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透露点情况给你。” 看到龙小鹰不说话了,韩红伟安慰他道,“机会也不是完全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还会发生变化。未来的事我们谁也说不清楚,其实眼前你就有一桩好事。” “什么好事?” 第四十一章 新的开端(2) 韩红伟问道,“还记得抢救电线杆时,在洪水里垂死挣扎时我跟你讲过的话吗?” “风浪太大,看不见电线杆,你让我往岸边游。”龙小鹰回答他。 “不是这句。当时你被大浪打到水里去了,可能没有听见。我说的是,如果我死了,我妹妹就托付给你了。” “噢——你的遗言。幸好没能听完,如果有足够时间听完,桥垮后我们就被冲到大瀑布去了。” “我妹妹在你们班表现怎样?”韩红伟问。 “为人老实,干活认真从不偷懒。她的情况你应该知道,问这个干什么?” “我在想今后是不是就由你来照顾她,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李刚对她有意思,你没有看出来吗?” “他不行。一个男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有能力去照顾别人吗?” “你不是说许多事都会变的吗,说不定将来他会很有成就。” “事情会被有能力的人改变,但人的本性很难改变。”韩红伟问龙小鹰,“安家落户是一辈子的事,你觉得我这个主意如何?” 龙小鹰觉得夏莲是个重感情的人,山长水远,突然跑出来个兵哥哥夏莲不一定看得上,韩红伟就是看到了这点想排除竞争对手。龙小鹰心想,抢救电线杆时,他也是舍命来救自己的人,兄弟情谊,就不跟他争了。 当然,这种事由不得自己决定。 “馊主意!”龙小鹰回答韩红伟道,“父母不在,当哥的就来包办婚姻,韩红铃要是知道这事还不把你恨死了。红铃现在还不到急着谈婚论嫁的年龄,你不要给她施加压力,我也不能承担这个责任。什么时代了,今后你也别去找谁谈这种傻事。” 代表大会期间龙小鹰的事迹出来了:一个从城市来的知识青年,能够做到自觉遵守劳动纪律,吃苦在前,勇挑重担,多次因工受伤从未歇过工伤假,当国家财产遭到损失时,不顾个人安危奋力抢救。 消息传出,宣传干事马上就来采访他。 “龙小鹰同志,请你告诉我,知识青年下来后水土不服,头疼、发热、拉肚子时常发生,请病假休息是家常便饭,还有人因为劳累、想家等等原因就装病请假不出工。听说你多次受过伤、生过病,是什么思想或者是什么精神力量支撑着你?让你在艰苦的劳动中从不请病假休息。” “工作紧张、任务重,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龙小鹰回答他。 “不完全是这样的。”宣传干事停下笔,摇着头开导他,“你再想想,这背后一定有一种伟大的精神力量在支撑着你,让你做到小车不倒只管推。” “其实这中间也没有想那么多啦。”龙小鹰告诉他道,“只是我认为想家也好、劳累也好、小伤小病也好,在革命工作中都是不可避免的,只要不倒下,再大的困难咬一咬牙,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对!接着说。”宣传干事鼓励道。 “没有了。” “啊——” 会还没有散,龙小鹰的先进事迹就被写成了报道。 知识青年刚到农场不适应艰苦劳动,腰酸背痛,手上打起血泡,加之水土不服,头痛发热谁没有个小病?有的人因为想家,因为吃不了苦,思想上就闹情绪装病偷懒不上班,知青中无故旷工现象时常发生。但是,从昆明来的龙小鹰同志,怀着对革命工作的高度责任感,满腔热血投身到伟大祖国的橡胶事业中……在这个崇敬英雄的年代,龙小鹰同志能自觉以英雄人物为榜样,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革命精神,克服了重重困难经受住考验,是我们大家学习的榜样! 每天清晨,有线广播就将这则报道传到各个生产队,传到胶林里正在忙碌割胶的工人耳朵里。 代表大会期间透露出一则令人兴奋的消息,经过几个月紧张筹备,农场将组建为兵团。今后将按部队管理,分场改建为营部,生产队改为连队,由现役军人领导,发枪、发军装。 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光荣的解放战士,这是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当上解放军后会是个什么样子?军人的威武形象一直在脑海里浮现。知青们上班议论,下班也在谈论,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二月下旬的一个黄昏,大家在屋外乘凉,到分场开会的罗震江大步流星赶了回来,一进生产队,兴冲冲的向大家宣布,“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大家翘首以盼的事终于定下来了。接到总场通知,后天在景洪召开建设兵团成立庆祝大会,我们知青队要派人参加庆祝大会。今晚开大会确定参会人员,明天天不亮就出发。” “好呀——”大家拼命鼓起掌来。 喜讯传来,知青们奔走相告,从屋里冲出来的人团团围住罗震江。 “队长!派我去。”、“队长!我也要去。”、“队长!队长……”四周都是踊跃报名的声音,个个都想到景洪去参加庆祝大会。 “别急!别急!”罗震江对欢呼雀跃的人说道,“有条件的,不是谁都能去。” “表现好的才能去吗?”有人担心地问。 “那倒不是,我看是体弱的不能去,女知青也不能去。” “不行!”夏莲不服气的质问,“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妇女能顶半边天。” “没有车啊。”罗震江回答道,“要背上背包,带上干粮,头顶烈日爬大山、过大河,走整整一天才能到达。到了景洪还不安排住处,天当被、地做床,晚上就睡在露天。而且只开一天会,散会后又得走回来。单程就有三十公里山路,连续作战实在是太艰苦了,我怕你们女同志受不了啊。” “那么,参加庆祝大会的人要什么条件呢?”人们急切的问。 “要有过硬的体质和坚强的意志,别以为是去玩耍,这可是个苦差事。”罗震江对围着他的人说道,“既然大家这么热情,我看你们也吃过饭了,我现在就通知值班员吹哨子,马上到会议室挑选人选。” “好呀!你快点来,我们这就到会议室去等着。” 大家都想听到更多的好消息,都急着跑到会议室去了。 下乡快一年了,由于路途遥远,工作繁重,许多知青都没有到过景洪,都想借此机会去看看景洪城是个什么样子。会场上人人踊跃报名,不就是走个路、睡个觉,哪会比得上干劳动辛苦。 名单很快就出来了,点到名的人留下来宣布外出纪律,没被选中的只好失望地离去。 这支十多人的队伍全由知青组成,由于没有人认识上景洪的路,罗震江特意安排副队长熊国杰带队参会。再三交代在路上要注意安全,散会后要按时归队,返回时不许留下一个人。 第二天凌晨四点,人们还在熟睡,参加兵团成立庆祝大会的人就被相互叫醒。来到伙房,罗震江已经在门口等着给知青们送行,叮嘱大家道,“为了保证你们路上有足够的精力,特意安排炊事员为大家闷了糯米饭,吃完早饭后你们再来打糯米饭做午饭。路途遥远,平常吃五两的,今天要带上一斤。” 胡乱吞了几口米汤泡饭,再去打点糯米饭留作午饭,背上背包,队伍离开了驻地。山林寂静、四周一片黑暗,熊国杰带领大家高声喊着“一、二、一”,迈着整齐步伐向景洪赶去。 穿密林、爬坡箐,趁着早晨天气凉爽,一路急行军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 天慢慢亮了,大山深处,一座座美丽的寨子从云雾中显露出来。看着山脚一块块整齐的田野,看着肩挑篾篓从身边走过的少数民族妇女,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 大家心情愉快,有说有笑,兴致勃勃观看沿途新奇景物。 不知不觉太阳升高了,横蛮的太阳一爬出树梢,马上就揭去盖在雨林上空的面纱,赶跑凉爽雾气,露出碧蓝天空。舒适的清晨很快就转为烈日暴晒,天上没有一丝云,阳光直接照射地面。 露水再也盖不住公路上的尘土,每走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堆里,脚下尘土飞扬,搅起一路黄灰,走在后面的人得用手捂住口鼻。 拖拉机也来凑热闹,不时驶过一辆,黄龙似的尘土裹着队伍经久不散,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人们只好拉开距离,三三两两走在一起。 接近中午,骄阳似火,嗓子开始冒烟,大家只好把外衣脱下来顶在头上。顶着外衣嫌闷热,只好掰根树枝插在背包上,把衣服放上去当遮阳伞。 再往前走,肩膀越来越酸、背包越来越重、脚底板越走越痛。背包也背不动了,只好取下来抱在胸前、挎在肩上、顶在头上。一些人的背包带松了,需要重新打紧,先前雄赳赳的队伍慢慢溃不成军,稀稀拉拉,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龙小鹰穿着下乡前买的旧胶鞋,那是部队战士穿破淘汰下来卖给知青的,由于鞋太大,两只脚在里面划龙船,脚底都被磨起水泡,但他仍然坚持走在队伍前面。 看到弯道后面丢了许多人,龙小鹰对熊国杰说道,“熊队长!三十多度的高温,走了大半天都没喝上一口水,休息一下,找点水喝吧。” “好吧。”熊国杰回答道,“我们已经走出一大半路,山下就是嘎洒镇,在林子里休息一下,吃过午饭继续走。” 一停下来,知青们四仰八叉都倒在树下,每日起早摸黑,永远睡不够,都在抓紧时间睡觉。 第四十二章 新的开端(3) 人们休息时,龙小鹰就忙着寻找水源,他在树林潮湿洼地找到一处渗水的地方,用手掏了一个积水坑,招呼大家来喝水。 喝够了水,大家坐下来挑脚上的水泡时,李刚兴奋的大声叫唤,“快来看!山下的傣族群众在田里跳舞。” 好奇的人们来到林木稀疏处,看到山脚下有一个很大的寨子,寨子周边是一片已经收割的水稻田。田野里分散着一队队的人,每队人由两个傣族男子组成,手拿大扇子,面对面在田野里挥动扇子。 “熊队长!这是什么节日?傣族的丰收节吗?”有人问道。 “没有节日,也不是在跳舞,他们是在打谷子。”熊国杰告诉大家,“田间铺着的篾席上面堆放着稻谷,他们手中握着的是一柄巨大的竹叶扇。一左一右挥动大圆扇,每扇一个来回,就用脚在堆放的稻谷上拨动一下。随着手中竹叶扇上下翻飞,谷粒中的杂物很快就被他们扇跑。” 原来他们在用竹叶扇扇跑谷壳,这种在劳动中创造出来的独特姿势,相互配合默契有规律,天衣无缝形成一套优美舞蹈。 看着山下傣族打谷子,大家觉得肚子饿了,就把背着的饭拿出来吃。 满满一盒糯米饭,经过路上颠簸挤压,只剩下一小团缩在角落里,抓起来放进嘴里就不见了。 三两口吃完饭,有人说道,“吃到肚里跟没吃一样,下午怎么还会走得动。不走了,我们要睡午觉了。” 人们头枕被包,闭上眼,躺在林子里开始睡觉。 “不能睡!快起来。”熊国杰对躺下睡觉的人说道,“路还远着呢,一躺天就黑了,我们这就要赶路了。” “路还远?开完会还要走回去,想想都害怕。”有人提议道,“少了我们几个也不影响开会,要不我们今天就住在嘎洒,明天再去景洪。” “嘎洒可能会有水果卖,我们去看看。” 有几个知青背起背包,对躺在地上的人说道,“我们先走一步,到嘎洒去等你们。” “不行!”熊国杰着急起来,生气的批评道,“无组织、无纪律,要当解放军的人了,哪能自由散漫。” 看见有人执意要到嘎洒去玩,龙小鹰赶快帮着熊国杰做工作。“先办正事,等到庆祝大会结束后,回来路过嘎洒再去玩。” 熊国杰对知青们说道,“如果想到寨子里去玩,去买水果,那也有办法。我知道有条通往景洪的小路,下山后我带你们走小路,在田野里穿行,不用吃灰,风光又好。还会路过傣族村寨,在寨子里就能跟傣族买到香蕉和菠萝。” “那也行,就跟你走,只要能买到吃的东西就行。” 熊国杰说道,“我看有的人背包带散了,大家都检查一下背包,不行的重新捆一下,准备工作做好我们就出发了。” 大家捆紧行李,跟着熊国杰下山了。 下到山脚,离开大路走进田野里一条牛车道,走着走着,大路分出小路,小路又变成无数的田埂。顺着田埂绕来绕去,龙小鹰发现又回到原地。 “怎么又转回来啦?”龙小鹰问熊国杰,“迷路了吗?” “几年没来,大变样了。”熊国杰站着不动傻了眼,挠着头说道,“这么多的田埂,该走哪条我也不知道了。” 听说迷路了大家都很着急,李刚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高兴地说道,“赶快去找,走出这么远,我们已经没有信心再走回头路了。” “这样吧。”熊国杰对龙小鹰说道,“我带着几个人去找路,走不动的留下来,你帮我看着他们。等我们找到路再来喊你们,免得大家都走冤枉路。” 熊国杰带着几个人走了,有的人想想又背上背包追了过去,看着他们越走越远,不一会三五成群又分成两伙。龙小鹰猜测,走在蜘蛛网似的田埂上,人一分散开来,就再也不可能碰面了。 找路的人越走越远,熊国杰也懒得回来了,站在远处大声喊道,“龙小鹰,我们也找不到路,景洪就在前方,你带着身边的人赶快跟上来。” 听他这么一说,人们着急了,赶快爬起来背上背包。 龙小鹰对身边的人说道,“我们落后了,得加把劲,自己去找路。” 按照熊国杰指引的方向,龙小鹰带着大家走了一条新路。走出一段路,一条长满灌木的小河沟横在眼前。脱了鞋渡过小河,爬上河沟时,熊国杰和先走的人都不见了。 想要问路,空旷田野里见不到一个人。 根据上次到景洪的记忆,龙小鹰大致知道景洪在什么位置,就带着队伍朝着他认为正确的方向走去。 又走了很久,遇上一条大河,河面较宽没有桥,过不去对岸。 “麻烦了。”龙小鹰对大家说道,“这条河应该就是景洪城边的流沙河了,看样子除了公路上有桥梁,田野里不会有桥梁,我们必须游过去。” 看着快速流淌的河水,有人担心的问,“流沙河很深吧?我不会游泳,怎么办?” “先派个人下去试试水深。”龙小鹰说道。 “我下去。”王辰盛高兴的说,“满身灰尘和汗水,正好想洗个澡。” 丢下背包,王辰盛脱了衣服下到河里,岸边水深不过膝,走了几步就淹到腰杆。 “还好。”王辰盛游回来说道,“淹不死,再矮的人也能过去,就是河心水流有点急。” 龙小鹰对不会游泳的人说道,“不用担心,我保护你,扶着点就过去啦。” 大家把脱下来的衣服和鞋子紧紧绑在背包上,把背包顶在头上就下河了。 岸边水浅走得比较顺利,来到河中央水流开始变急,脚下河床也被冲出深沟,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有人一脚踩空滑入水中,头上顶着的背包被激流冲跑,又忙着去追赶漂远的背包。 经过一阵忙乱渡过流沙河,在河边休息片刻,队伍又出发了。前方有个寨子,龙小鹰带着队伍走进寨子想去问路。 走进寨子一看,冷冷清清,人都见不到一个,偶尔碰到老人和小孩,都不会讲汉话。 离开寨子,龙小鹰看见远方山脚下长有一行整齐的树木,猜想那儿就是景洪公路的行道树,就带着大家朝行道树方向走去。太阳快要落山时,终于走上了到景洪的公路。 傍晚时分赶到总场,熊国杰焦急地站在大门口等待,看见龙小鹰带着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还好你们找到路了,见到其他人没有?”熊国杰问道。 “还有人没赶到吗?”龙小鹰问他,“要不要我回去找他们?” “不好找,等等吧,不能再走散了。” 又等了一阵,被熊国杰丢下的知青走来了,熊国杰让龙小鹰看住队伍,马上赶去报到。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熊国杰把大家带到宿营地。这是一片高大的橡胶林地,抬头看去满天星光,天宽地阔,想睡在哪儿都行。 在橡胶树下找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龙小鹰把地上的枯枝落叶捡拾开,打开背包把塑料布铺在地上,往上面一抖床单,床就铺好了。 全身放松躺上去,马上就翻身爬起来。 “睡不成,睡不成。”龙小鹰对大家说道,“七高八低,就像睡在坚硬的土块上一样,要把落叶抱来垫在下面才行。” 大家又把四周的落叶都找来堆起,再把塑料布放在落叶上,这才能平躺下去。 晚上,广场上安排有露天电影,铺好床,人们兴高采烈跑去看电影。 电影开映不一会,眼皮就打架了,起早摸黑一路辛苦,这种时候睡觉显得更为重要。谁也没能坚持到电影放完,都陆续回橡胶林睡觉去了。 睡了一会龙小鹰就被硌醒了,身下垫着的落叶根本不管用,落叶里的树枝也会把身上硌痛。好在城里的气温比深山里高很多,果断翻身爬起,把身上盖着的被子拿来当垫子,把床单拿来当被子,这才安稳睡去。 昏昏沉沉之中又被小虫叮醒,成群蚊虫围着耳边嗡嗡叫唤,赶也赶不走,实在太困,钻进床单蒙着头又睡着了。 “起床了!起床了!”熟睡中听见熊国杰在大声叫喊。 龙小鹰睁开眼一看,天刚蒙蒙亮,橡胶林里大雾弥漫。感觉脸上发凉,伸手一摸,眉毛、头发上全都是露水,就连身子下面垫着的塑料布也被露水打湿了。夜里床单没盖好,身上到处发痒,都是蚊虫叮咬的红包,至于脸面,想必已经被叮咬得不成人样了。 吃过早饭,整队来到广场,大家席地而坐,满心喜悦等待庆祝大会召开。同伴们相互约好,等到领导讲完话,就放弃观看文艺演出的机会,要溜进城去看一看。 不过他们失算了,会议很简短,台上领导讲完话,庆祝大会也就开完了。 散会后,路上挤满赶回宿营地的人,附近分场的人半天时间就能赶回去,都忙着要去收拾行李回家。 龙小鹰回到驻地,看到熊国杰和早到的人正忙着捆背包,奇怪的问道,“我们也要走吗?” 熊国杰对他说道,“快叫大家收拾行李,我打听到分场有辆卡车停在大门口,我们坐车回去。” 听说有车,晚回来的人着急起来,这么多的人都要返回,车肯定坐不下,都忙着捆背包。 龙小鹰两下就捆好了行李,背上正要走,看见李刚手忙脚乱,还在枯枝落叶里翻找衣物,连忙过去帮他折叠被子。 “快点!快点!再晚就坐不上车了。”熊国杰不断催促还在地上捆行李的人,看见有几个手脚快的知青背上背包就跟着人流向总场大门涌去,他着急了,对龙小鹰说道,“小鹰!我怕先走的人走丢了,我去追他们,你带着后面的人赶来,到总场大门口碰头,好吗?” “好的,你去吧。”龙小鹰答复他道。 “记住!罗队长说了,带齐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能落下。” “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 新的开端(4) 熊国杰交代完毕,提起行李就去追赶先走的知青。 散会后主干道人流滚滚,都朝总场大门涌去,在纷乱的人流中熊国杰挤得满身大汗,将那些忙着去赶车的知青一个个找到。 等他带着知青们来到卡车面前时,车箱上已站满了人。 “快上去!快上车!别站着发愣。”熊国杰对身边的知青说道。 “都站满了,上不去。”有人回答他。 “别管这么多。”熊国杰一抬手,把站在身边的知青举了上去,大声喊道,“车上的同志请行个方便,大家把行李提起来,都往里挤一挤。” 交通不便,人们都能相互理解,只要你能挤得上来,没有人会发牢骚。车上的人把脚下的行李提起来摆在车头,挂在篷布杆上,空间腾出来了。 熊国杰挤上车,又把车下的知青提上来,硬塞在身边。 “车箱板都被你们挤爆了!”驾驶员实在看不下去了,从驾驶室里伸出个头来大声吼道,“都站好了,我开车啦。” “等等!”熊国杰连忙对驾驶员说道,“我们的人还没有来齐。” “不能再上人啦,会翻车的。”驾驶员说着,发动引擎将汽车开出总场大门。 车开走了,开头熊国杰心里还有点着急,被丢下的人怎么办?但转念一想,就是龙小鹰他们赶来了也上不了车,只好让他们另想办法赶回连队。 黄昏时分,熊国杰带着几个参会知青回到连队。 听说有近一半的人被他丢在景洪,人们都很吃惊,一个连队出去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虽然熊国杰说问题不大,已经安排龙小鹰负责看管剩下的知青,他们会回来的,但罗震江还是狠狠批评了他一顿。 “你是负责人,就是把自己留下来,也不能把知青留下来啊。” 批评归批评,事情已经发生了,又有什么办法?天黑路途遥远,派人去找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只能希望他们乘下一辆过路车回来。 一直等到深夜,还不见龙小鹰他们回来。 临睡前,罗震江又来到屋外观望,黑暗的森林、寂静的星空,进连队的道路没有一丁点儿脚步声。这条边界土路一天过不了两辆车,搭车回来希望渺茫。 让他担心的是,如果搭不上车外出开会的知青走路回来,日头偏西时会路过嘎洒镇,找不到落脚处,凭龙小鹰那股子倔强劲,可能会带着知青连夜走回来。 离开嘎洒镇,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前不沾村、后不着店的莽莽林海,半夜三更硬闯原始森林,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散会后,龙小鹰他们会不会急着走回来? 庆祝大会结束后,回来得晚的人看见熊国杰走了,心里更加着急,手忙脚乱蹲在地上捆背包。有人把背包捆好一背起,才发现连地上的枯枝落叶都被绑了进去,只得把绳子解开重捆。 龙小鹰马上蹲下去帮忙捆背包,安慰大家道,“别急!越急越赶不上趟。” 帮最后一个人捆好背包,龙小鹰带着大家离开橡胶林。 此时道路上人已经少了,一路小跑来到总场大门,没有看见熊国杰和先走的同伴们。树下有辆装满人的卡车,驾驶员正在发动车子,龙小鹰急忙上前打听,不是到分场的车。 赶快又去找另一辆,也不是开往分场方向的车。 停在总场门口的车子陆续开走了,一位驾驶员告诉龙小鹰,“今天不会有车了,路边不远处就是总场车队,可以到总场车队去问一问,看有没有路过你们分场的车辆。” “好的!谢谢你。” 龙小鹰带着剩下的人赶往总场车队,有几个人正在修车,上前一打听,结果停着的车都是破车。 等他们再回到总场大门时,所有的车都开走了,树下冷冷清清,就连人都走光了。 被丢下了!就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大家心里全凉了,有气无力地提着行李站在树下。 “赶快走。”有人着急的说,“边走边在路上堵车,说不定还能搭上一截顺风车。” “时间晚了,搭不上车怎么办。”有人建议道,“我看我们还是先找饭吃,吃饱肚子再想办法。” “现在比较麻烦。”龙小鹰对大家说道,“饭没人管,住宿也没人管了,这条通往国境的路是个死胡同,搭上车的可能性不大。我们先到公路去堵车,搭不上车就到景洪城里去吃饭,今夜还是只好回橡胶林睡觉。” “好!我第一个赞成。”王辰盛高兴地举起手来说道,“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到城里,回到连队,如果有人问起景洪是个什么样子?难道回答说只有风吹大银幕。我们往城里走,边走边堵车。” “这就叫做坏事变成好事。”李刚也高兴起来。“在穷山沟里憋了这么久,连肉是什么味道都忘了,现在有钱了,我请客,进城玩个痛快。” “好的!跟你走。”刚才还愁眉不展的人也高兴起来。“大喜的日子,要买上两瓶清酒,到饭馆好好庆祝一下。” 拿定主意,大家又来劲了,背起背包,兴冲冲直奔闹市区而去。烈日当头,公路上偶尔有辆附近寨子的手扶拖拉机路过,路边行人几乎见不到。 现在能不能搭上车已经没人管了,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要吃点什么。 “天太热,我要喝瓶汽水。” “我要吃根冰棍。” 有人问道,“小鹰,你来过景洪,街上有菠萝卖吗?” 龙小鹰回答道,“上次黄昏我才进城,商店关门了,街道冷冷清清,只有个饭馆,吃饭都要靠抢。不知道白天怎么样。” “都有!都有!”李刚满怀信心地对同伴们说道,“西双版纳是个盛产水果的地方,全包在我身上。你们只要选择一家风情十足的餐馆,再加上一份充满享受的心情就行了。” 没有到过景洪的人推测,市中心一定停放着叫卖冰棍的小车,街边摆着装有各种水果的竹篓,除了能买到糖果饼干,饭馆里还能吃到回锅肉。 “嘿嘿!繁荣兴旺的边疆州府,只要有钱有粮票,吃饱喝足不成问题。” 内心充满自豪感,兵团战士们昂首挺胸一口气冲到闹市区,满心欢喜顺着塘石路绕来绕去,四面八方走了一遍才发现,没有卖东西的摊点。 大街上除了不缺阳光,什么都没有,午后天气炎热,路上行人稀少。 看到十字街头有个百货商店,兴冲冲跑进去,一楼全是农具和布匹,在二楼找到个摆着几个罐头的架子,大家兴奋地跑去问售货员。 “阿姨!猪肉罐头怎么卖?” “不卖。” “要肉票吗?” “这是样品。” “有不是样品的罐头吗?” “没有。” 放久了不就坏了吗,难道里面装的东西是假的?大家也弄不明白。转来转去,百货商店里除了比外面凉快一点外,没有什么东西可买。 头顶烈日在马路上走了一阵,终于找到一间简陋的冷饮店,欢呼着冲进去,里面只有冰棍,要等着现做。 抬着冰棍走出店铺,大家对留在景洪已经丧失信心,看见路边有人在爬大拖拉机,连忙冲过去。 问了一下站在车兜上的人,说是到嘎洒镇的拖拉机。 “嘎洒,走不走?”龙小鹰问同伴们。 “走!” “搭上一截顺风车就没有退路了。”龙小鹰提醒大家,“没有证明旅店不让住,到嘎洒睡屋檐下吗?” “夜晚凉快,我们赶夜路回去,肯定比白天舒服。” “走不回去的。”龙小鹰再次提醒大家,“要有个心理准备,半夜会很困,困得你走不动。夜晚在深山老林里,到那时你害怕了、恐慌了,连退路都没有。” “谁还愿意再睡橡胶林?天气闷热蚊叮虫咬,睡大森林宽敞又凉快,可比这里舒服多了。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好吧,那就上车。”龙小鹰答复道,“我们要做好一直走到天亮的准备。” 挤上车兜,驾驶员来了,爬上座位就把拖拉机开走了。 车到嘎洒,知道没有地方可住,景洪都玩过了,也没人想去小地方玩。夜晚的大森林充满神秘,都想去体验一下新奇事物。 酷热的白天过去,黄昏天气凉爽正好赶路,走夜路的人很兴奋,一直走到半夜月亮升起来,看见曼飞龙坡才发现路途还很远。 新鲜感过后,瞌睡也来了。 “休息一下。”有人倒在路边说道,“连着两天都没睡好,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就在这儿过夜吧。” “再坚持一下。”龙小鹰对困倦的人说,“不知道睡在路边安不安全,至少要找到个寨子,睡在寨子旁边会安全一点。” 又走了一程,山坡密林透出一道亮光,大伙爬到亮光处一看,树林里仅有一间草屋,火光从篱笆墙缝射出来。 敲开门,原来是哈尼族人家,屋里有一个壮年男子、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 竹笆房里面空荡荡,中间燃着个火塘,火塘边放着三块石头,上面吊着口被烧黑的锅。角落里丢着几个破箩筐、几把刀斧,再加上几样被烟熏黑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碰巧这个哈尼族男子能讲几句汉话,得知是参加兵团成立大会返回时来投宿的知青,提来桶凉水来给他们解渴,热情的留他们住宿。 哈尼族汉子把一截枯树干放在火塘上让它通宵燃烧着,然后招呼大家睡觉。看见他们一家老小披块毯子围在火塘边就这样睡了,投宿的知青不好意思铺被子,只得抱着膝盖围坐火塘过了一夜。 天色微明要离开了,龙小鹰与哈尼族汉子握手道别时,从身上摸出点钱和粮票放到他的手里。 第四十四章 基干民兵班(1) 兵团成立后,上级派现役军人严国定到连队任指导员,罗震江担任连长,阿旺升为一排长,龙小鹰任一班长。 严国定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做事干脆利落,处处体现军人作风,到连队后狠抓政治思想工作,掀起火热的争当五好战士活动,立刻就把同志们紧密团结在自己身边。 连队要组建基干民兵班,听说基干民兵班也称为武装民兵班,是连队唯一配发武器的班,消息传出后,许多人都去找指导员,纷纷要求报名参加基干民兵。 龙小鹰心里也很着急,兵团成立后不发军装,如果还拿不上枪,这个解放军就白当了,晚饭后约着同伴们一块去找指导员,坚决要求当上基干民兵。 “大家有这个决心很好。”严国定说道,“我看你们每一个人都符合条件,都可以当民兵。” “真的?可以发枪给我们?”李刚高兴的问。 “枪不一定会发。”严国定回答道,“你们都可以参加普通民兵,但是,不是人人都能参加基干民兵,当基干民兵是要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夏莲连忙问道,“难道又是工作艰苦,女的不能当基干民兵?” “是有这个意思,但是没有说女的就不能当基干民兵,谁能当基干民兵?支部还要在你们当中认真考察挑选。” “考察哪些方面,能告诉我们吗?”龙小鹰问道。 “当然能。”严国定对大家说道,“按照规定,只有退役士兵和选定参加军事训练的人员才可编为基干民兵,这些人要有牺牲精神,思想觉悟也要比一般人高。基干民兵平时要担负战备勤务,如果有需要,随时准备参军、参战,保卫边疆,保卫祖国。”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更是坚定不移地要当上基干民兵,能编为基干民兵,不仅能参军、参战保卫边疆,更重要的是说明你已经具备比别人更为优秀的素质。 看到年轻人火一般的热情,严国定把罗震江叫来商量组建基干民兵班的有关事宜,要借此机会在连队组建一支特别能打硬战的队伍,让这个班成为一把敢打敢拼的尖刀,成为连队的一面红旗。 初步意见出来后,严国定立即召开班长以上干部会议,说明想法后参会同志纷纷发表意见。班长们认为,为了带动后进青年完成生产任务,每个班都需要骨干力量,现在每个班的骨干力量不多,不能再抽调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罗震江建议基干民兵班由龙小鹰带领的一班组成,适当调整人员。 大家同意了这个意见,认为如果能补充一位得力的副班长,龙小鹰有能力承担重任。 会议结束后,连队领导决定将夏莲调到基干民兵班任副班长,同时调整了一下各班人员配置,由韩红伟担任二班长,将木波调整为二班副班长。 大会一宣布,韩红伟大失所望,夏莲都能到基干民兵班担任副班长,为什么自己连基干民兵都不是?嘴里不说,但心里不服,暗下决心要和一班较劲,看看基干民兵们到底有多大能耐。 此时正值火热的旱季,太阳把大地晒得冒烟,要种花生了,但山头上大片土地还没有翻出来,为此,支部决定要掀起一场苦战。 战前动员时,严国定要求基干民兵同志们要磨快锄头、鼓足干劲,在翻地中发挥尖刀班的模范带头作用。 看到连队很重视这支新组建的队伍,韩红伟觉得机会来了,决定要在这场苦战中,带领全班和尖刀班比拼实力。借开荒苦战之机暗地掀起挑战,每人每天五分地的定额,他要挖到六七分地才下山,天天超额完成任务。 在他的带动下,二班干劲十足,大片荒地很快就被他们开垦出来。 几天下来,基干民兵班落后了,大家都在看着基干民兵班能否真正成为尖刀班? 龙小鹰不得不佩服韩红伟,不愧是有工作经验的老大哥,新官上任三把火,说干就干,做事毫不含糊,两把火一烧,二班的工作就上去了。 差距拉开了许多,班里的同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场没有张扬的劳动竞赛暗暗展开了。 现在劳动强度已经够大的了,不是说追就能追得上去的,怎么办?大家都在看着龙小鹰,希望他能想出个办法。 要发挥集体智慧,龙小鹰和大伙一商量,想出个办法,要赶上二班拼体力是不行的,只有跟他们拼时间。大家决定从今天起,中午就不下山了,派人下去打饭,不休息接着干。 这个时候,二班的突击行动已经引起严国定的注意,他站在山头上,高兴地对基干民兵班喊道,“龙班长!看看二班的劲头,他们似乎要掀起一场‘一亩运动’,看谁能一天挖到一亩地?你们能接受这个挑战吗?” “能!指导员。”龙小鹰大声应答道,“我们班已经作出决定,从今天起中午就不休息了,派人打饭送到山上,苦干加实干,保证会超过他们。” “怎么样?二班的同志。”严国定又转向二班问道,“一班的基干民兵们向你们发出挑战,你们敢不敢应战?” “敢!”韩红伟大声应答着,对班上的人鼓动地喊了起来,“我们班也不下山了,派人下去打饭,大家说是不是?” 听见他们的对话,二班的同志大声应答道,“好——我们也不下山,陪你们一道挖地。” 热火朝天的挑战场面让严国定感到满意,高声表扬道,“好!大家不仅有决心,而且还有实际行动,年轻人干事就是要有这股子劲头。我看你们都不用下山排队打饭,派个人把碗拿上来,我让炊事员送饭上山。再给你们开个小灶,煮点木薯汤,给中午留在山上突击的同志们当菜。你们说这样好吗?” “好——”大家齐声叫起来。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其他班收工下山了,接受挑战的两个班头顶烈日,还在拼命挖地。 不一会儿,负责送饭的小黑子挑着两个大桶来到工地,找到块平地把担子放下。 “开饭喽——开饭喽——”小黑子喊道。 喊了两声不见有人歇手,敲着饭勺对还在挖地的人大声吆喝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来得早的有米饭,来晚了只能喝米汤。” 听见只能喝米汤,王辰盛立刻丢下锄头,抓起饭盒跑过去。看见只有一桶米饭和一桶撒了几颗葱花的米汤,就用饭盒敲敲铁桶质问道,“胆敢违抗圣旨!指导员不是说要给我们煮木薯,怎么还是喝米汤?” 小黑子回答道,“指导员临时安排来不及做,还在锅里煮着呢。一次也挑不上来,大家先来打饭,打完饭我就下去挑,保证让你吃到。” 大家都没带饭卡,小黑子心里记着帐,让大家下班后到伙房补划。刚当炊事员时卖饭要用秤称,这个时候他已经锻炼得有准头了,往饭盒里舀饭就不用秤了。 吃个半饱,喝足葱花汤,大家又开始翻地。 不一会,小黑子挑着一对铁桶上来了。 飘着葱花香味的木薯汤把人馋得直流口水,大家一拥而上,还不等他放下桶就忙着问,“木薯汤怎么卖?” “指导员说了,不划饭卡,每人两勺。” 难得天底下还有免费的午餐,李刚抢着把饭盒伸到桶里说,“我最‘美’,快给我来两勺。” “都有!都有!大家不用抢,把桶挤翻了谁都没得吃。”小黑子忙着向递过来的饭盒里舀木薯汤。 打到煮木薯,王辰盛坐在地上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吃完了,吃完后还不甘心,抬着饭盒来到桶边转悠,见里面还剩了不少,就对小黑子说道,“剩下这些怎么办,挑回去又累,还不如我们帮你解决掉。” “都是你们的,这样吧。”小黑子对坐在地里的人喊道,“剩下这些,谁还要吃自己来舀,等你们把桶里的都吃完了我再下山。” 听说自己动手,大家又跑去舀木薯。 已经吃了一盒饭,喝了一肚子米汤,再加上一盒木薯,胃里面已经装得满满的,但肚子好像还装得下。一些人站起来松松裤带,跳了跳,再去吃,尽量让胃里多装一点。 即便是站着吃,龙小鹰也感到木薯汤已经漫到喉咙口,几乎不能说话了。他扭动着身子,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慢慢活动,要让胃里的空气排出来,让堆积的食物能够落下去。 当他转向张雅倩一边时,只听见“哇——”的一声,她把胃里的木薯全都吐了出来。 “怎么啦?不舒服?”龙小鹰问她。 “没什么?”张雅倩不好意思的回答。 “哈哈!”李刚在一旁笑话她,“吃多了吧,女孩子家怎么能和我们比,我们都是橡皮胃,来多少都装得下。” 看把张雅倩羞得涨红了脸,龙小鹰连忙制止道,“别乱说!张雅倩平常身体就不好,劳累过后吃东西当然容易吐。” 正说着,坐在一旁的王辰盛哇的一声,也吐出来。 韩红伟跑去笑话他,“瞧你,吃东西就像个女同志,也是身体虚弱了吧?” 不过他倒是脸皮厚,挺直腰杆说道,“不就是打了个饱嗝。没事,再来一饭盒,吃给你瞧。” 看样子他还想补回来,小黑子连忙说道,“没有了,桶底都被你们刮干了。” 大家都吃撑了,饭后就不能干劳动了,只好跑到地头森林里去休息。这一休息就花了很长时间,龙小鹰要赶上二班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第四十五章 基干民兵班(2) 半夜,龙小鹰睡得正香,有人摇着他的肩膀,在耳边轻声叫道,“小鹰!快起床。” 扭头一看,是李刚站在床边。 “吹过起床哨了吗?”龙小鹰奇怪的问。 “嘘——小声点!别让他们听见。”李刚小声说道,“外面月光很亮,我俩去挖地,为基干民兵们争光。” 想到难得李刚还有点荣誉感,龙小鹰也没多说就爬起床,轻轻拿起劳动工具,悄悄拉开门走了出来。 屋外如同白昼,月亮像个银盘高挂天空,把每栋草屋都照得雪亮,有这么明亮的“天灯”高照,挖地是不成问题了。 “为什么半夜突然想起来要去挖地?”龙小鹰问他。 “指导员不是说看谁能在一天之内挖到一亩地吗,你都答应了,不挖到一亩怎么行。” “找个机会我挖一亩地,不用你帮忙。” “不是帮你,是帮集体。”李刚解释道,“成为兵团战士了,我也想好好地干,但要改变先前的形象,先要干件露脸的事。半夜醒来看到外面这么大的月光,于是就有了主意,白天时间不够,我们就利用晚上的时间,从现在起一直干到明天收工,保证每人都能挖到一亩地。韩红伟还敢想小看我们,要让他一辈子都想不通。” “哈哈!”龙小鹰高兴地夸赞道,“鬼精灵,冒出个半夜挖地的想法。也好,搞个独门暗器整他一下,既能树立基干民兵的形象,又能打破他的挖地记录,今天就有他好看的了。” 既然决定要挖一亩地,就要争分夺秒,他俩一路小跑冲上山头。 夜色中,大片土地静静躺在脚下等待开垦。 他俩脱下衣服,拉开架势,撩开膀子干起来。银锄翻飞,泥土飞溅,齐嚓、齐嚓,有规律的落锄声响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一锄锄下去是那样沉闷有力,听声音就知道挖得深,翻起的土块大,质量经得起检验。 夜晚挖地特别爽,没有了烈日暴晒,翻起土块浑身轻松。他俩互相促进,你追我赶,直到山下吹响了起床哨才停下手。 天穹泛出白光,明月还在头上陪伴,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脚下翻出来的一大片土地,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小鹰!有一亩了吧?快量一量。”李刚信心十足地说。 龙小鹰找来棵细长树枝,用手指量出五米长一截,将多余部分砍断。在新翻的土地上爬上爬下,丈量下来,两人才挖出八分地。 “起床晚了,接着再挖。”李刚拿起锄头还要干。 “没时间了。”龙小鹰对他说道,“赶快下山,出早操的纪律必须坚持,吃过早饭再上来。” 跑回连队,碰上韩红伟到河边洗脸,端着个脸盆站在路中间等着他们。 “好家伙,半夜三更躲着我去挖地,挖出个金元宝来啦?”韩红伟问道。 龙小鹰回答他,“肥沃的土地就是取之不尽的财宝。” “今天不睡觉、明天不睡觉、后天还能不睡觉吗?年轻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样蛮干是不行的。” “没办法呀,谁叫我们是基干民兵班,你老哥就不能让着一点,每天少挖点不行吗?” “好说,好说。”韩红伟拍打着龙小鹰肩膀上的泥土说道,“看你,头上肩膀上都是泥土,有人看见会心疼的。” 龙小鹰明白他在说谁,回答道,“不要紧,母亲在远方,看不见的。” 跑回宿舍,丢下锄头洗把脸。出完早操,吞了两口米饭,到了上班时间又随大伙上山去了。 人们来到地工,看到新挖出来的大片土地,全连队都知道龙小鹰半夜上山挑战韩红伟的事,都等着看龙小鹰和李刚能否挖出两亩地? 吃过早饭再来挖地,就感到手臂发酸,力气也没有那么大了。 晚上没睡够,到了下午就更加疲惫,太阳越来越辣,天气闷热没有一丝风,困倦到让人想躺在土坷拉上睡觉。 顶着烈日坚持下来,到了下午收工时一丈量,两人一共挖了一亩八分地。 “啊——很不错了!”围观的人称赞道,“就差那么一点,你们每人就能挖到一亩地了。” “还是失败了吧。”韩红伟说道,“等到哪天不出太阳天气凉爽时,我一个白天就挖一亩地给你们看看。” 李刚把手中的锄头一丢,躺在地上失望的说,“天哪!嘴都干歪了,这么卖力还挖不到一亩,看来‘一亩运动’不是人干的。” “没有规定要在八小时之内挖一亩。”严国定鼓励道,“别泄气,只要在当天能挖到一亩都算数。” 听了指导员的话,龙小鹰高兴的对李刚说道,“快爬起来!再挖两分地,小意思,吃顿饭的时间就挖出来了。” “好的。”严国定同意了。“吃过晚饭我就带人上来丈量。” 紧张拼搏的一天过去了,严国定带人上山丈量土地,两人挖了两亩一分地,经过检查,质量也是过得去的。 严国定高兴的夸赞道,“你们俩干得好呀!这样的成绩,在营里也算是放卫星了,不仅为基干民兵班争光,也为我们连队争了光。” 个人成绩上去了,集体成绩还落在后面,二班长韩红伟仍不服气。 半夜,龙小鹰又被摇醒了,睁开眼,吃惊地发现李刚和王辰盛站在床前。 “起床了,再接再厉。”李刚对他说道。 “还要去啊?”龙小鹰疑惑的问,“是什么力量鼓舞了你?每天都要挖一亩地。”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的队伍壮大了,副班长带着女战士也要上去。” “夏莲也要去,我怎么不知道?”龙小鹰吃惊的问。 “这次是夏莲组织的行动,你处于服从地位,没有商量的余地,快起来。” 龙小鹰爬起床,出门一看,夏莲和班上的女战士们拿着锄头站在月光下。他这个当班长的,不愿意把女战士们也卷入到熬夜苦战中,走过去问夏莲,“怎么你也会想到半夜三更去挖地?” “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集体的力量才是无穷的。”夏莲对他说道,“搞生产不能光靠个人英雄主义,要靠集体的力量。昨晚我们商量过,全体基干民兵都要向你们学习,让美好青春在这里发出热和光。” “对!”其他女战士也表态道,“我们要发扬基干民兵的勇敢精神,越战越顽强,真正成为连队的一面红旗。” 为了集体荣誉,大家能够同心协力,龙小鹰心里很高兴,对大家说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还要不要命?既然都起床了,仅此一次,下不违例。” “那就快走。”夏莲催促道。 常年摸黑让他们掌握了一个规律,如果前半夜出月亮,后半夜大地就会陷入漆黑一团,如果前半夜黑暗无光,后半夜群山就一片光明。这种情况每半个月就会轮换一次,现在正是月亮把所有光明都留给后半夜的时候。 为了甩开膀子干,龙小鹰把脚上会碍事的拖鞋甩脱在门口,扛起锄头,迈开大步朝前走。听见他赤脚走得啪嗒、啪嗒响,大伙赶快跟了上去。 清冷的月光、银色的小河、高大的树木,山林与月色融为一体,就好像走进一幅黑白相间的中国水墨画。这个时候到山上去干劳动,美丽中充满神秘感。 走在河边,就听见身后传来夏莲细小而又紧张的叫声,“站住!” 声音急促,紧张万分,好像是遇到了敌人。 走在前面的龙小鹰赶快站住,紧握锄把,警惕地朝前观看。灌木茂盛、大树高耸,山林一片寂静,不会有特务躲在河岸灌木丛中吧? “别转头!”夏莲轻声警告道,“看你前面的地上。” 皎洁月光一股脑地倾泻下来,路面被照得雪亮,就连掉落颗缝衣针都能找见。顺着地面裂缝看过去,龙小鹰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就在脚前方,安安静静地盘着一条小蛇,要不收住脚可能就踩上去了。 乌黑的蛇身,上面一圈圈银白色圆环格外显眼,这可是条银环蛇啊! 这种蛇危险性极高,白天隐匿于石块下或幽暗洞中,夜晚就会出来活动。它的上颌骨前端长着一对毒牙,咬人时从不警告,动作快得像闪电。有个知青,抓住一条小银环蛇觉得很漂亮,装到竹筒里用根棍子逗着玩,不料被这种不起眼的小蛇咬到,还不等送到医院就因呼吸麻痹而死亡。 银环蛇挡在小路中间绕不开,龙小鹰不想伤害它,没有用锄头去砸它。 王辰盛看出来了,从后面轻轻走上来,拿着他捡到的树杈,对准银环蛇兜底一挥,把它远远地抛到河里去了。 脱离危险后龙小鹰松了一口气,感谢夏莲道,“还好你眼尖,这个东西跟敌人一样可怕。” “为什么你每天上山都打赤脚?”夏莲好奇的问。 主要是劳动时把带来的鞋子都穿坏了,而且买鞋子要有鞋票才能买到。 龙小鹰回答她道,“还记得小学课文《陈秉正的手》吗?一个老农民,双手长满老茧,跟铁耙一样,在灰土里抓荆棘都不怕刺。前段时间,我发现后勤班长杨贵德的新媳妇翠花上山砍坝都是打赤脚,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一个年青女子,爬坡下坎,赤脚踩在刺藤上都不怕痛,比陈秉正还要拽。所以我决定要向翠花学习,锻炼到爬山踩荆棘都不用穿鞋。” 有了同志们的支持,经过连续突击苦战,无论是单人挖地记录还是整体面积,一班都超过了二班。 白天多挖两锄可以,二班的战士们可不愿意半夜起来玩命。 发动不了群众,韩红伟只好认输,对龙小鹰说道,“团结就是力量,你让我看到了基干民兵们的实力,心又齐、鬼点子又多,干起活来都不要命。就连我妹妹的思想觉悟都提高了,我算是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