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州纪》 第一章 问字 “咳咳,咳咳咳” 夜深人静,茅屋里头传出一阵紧凑的咳嗽声,昏黄的油灯之下,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跪在床前,轻轻拍打着一位老妪的脊背。 左手端起一碗汤药递了过去:“娘,把这药喝了吧!” 那老妪摇了摇头,枯瘦如柴的蜡黄面皮之上,挤出了一丝微笑:“豪儿,你去睡吧,娘不碍事,挨一挨就过去了。” 这男子姓南名人豪,乃是此间梨园村的人士,生得雄伟,气概又是非凡,一件洗得泛白的粗布长袍穿在身上,也盖不住国字脸上的勃勃英气。 看着老妇人那蜡黄干瘪的脸颊,便可知她已病得甚重。 南人豪笑着答应:“娘,我不困,你先喝了药休息。”说着扶起母亲,将汤药缓缓送入她的口中。 但老妇人只喝得一口,便即呕了出来,旋即又猛咳了一阵,直咳得她昏天暗地,终于昏睡了过去,睡梦之中也是不停咳嗽。 南人豪手握药碗,紧皱眉头看着床榻,病生在母亲身上,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想起前时母亲吃过一枚蛇胆,稍微好转了几日,当下放下药碗,提起油灯,抓起一根木枪出了门。 他想再去猎杀几条蛇儿回来。 想是天可怜见,到得天明时分,果然又猎得一大一小两条蛇,他取了两枚蛇胆,就着早集来到市场,将蛇身卖了,又抓一幅药。心中担心母亲,便朝着家中走去。 拐过一个巷口,街边坐着一个道人,青袍在身,脸上干瘦,眉毛头发之中多有白丝,看起来有几分仙风。 他手执牙板卦牌昂首高喊:“一字决休咎,千金散福祸。贫道途经宝地,算命测字,六百钱一卦,避祸趋福,二千钱一手!” 见南人豪从前走过,笑着招手道:“贫道观兄弟眉有滞气,定然是有难言心事?何不卜卦问天,以求解法?” 南人豪本是个粗豪汉子,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母亲顽疾难医,已瞧过了方圆数百里的名医,心中寻不得出路,这时见了这道人,心中忽然想试一试这些求神问仙的路子,实是无可奈何之举,便坐了下去。 那道人自我介绍道:“贫道自幼闭山修道,今日游经贵地,想要以己平生所学,为此地百姓留一份福。”说着给南人豪奉上一杯清茶。 南人豪朝他点了点头,伸手沾了些茶水,在木桌之上写了个“囚”字。那“囚”字是说自己此刻宛如一个囚徒,为母亲的疾病困在其中,寻不得出路。 抱拳对那道人道:“有劳道长!” 那道人捻须而望,沉吟片刻道:“这字前拆,乃是一人悬在中间,无依无靠,是家财荡尽,无可依靠之相。” 抬头看了一眼南人豪,问道:“你家门前是不是有一条河,被你梳理得通畅无阻?” 南人豪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那道人捻须笑道:“这就是了,河道畅通,排水固然没问题了,可是从风水上讲,水属财,主命格,泄水等于泄财、泄命中之福。所以你母亲重病难医,你屋中家徒四壁。” 南人豪闻言,皱了皱眉,微笑道:“我母亲的肺病乃是旧疾,那是从娘胎带出来的祸患!怎能跟门前那一条臭水沟有甚干系?” 那道人见他不信,也不着恼,仍旧笑着道:“因果报应乃是天道,世间万事万物都有深层次的联系,你用了这许多药草,不曾医得你母亲康复,可见不对根本,我有一法,能治你母亲顽疾,就不知兄台愿试否?” 南人豪此刻正在愁思母亲疾病,听眼前这道人说有治病之法,虽然对他不甚相信,但试一试总是不妨,当下道:“道长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既坐在此间,愿是为了求教于阁下?” 那道人见他行事慷慨,点了点头,为南人豪满上杯中茶水,说道:“古人云,君子之泽,五代而止。是说有大德行的人能福荫五代后人,其实恶报也是一样,若我所料不错,你家族中的肺疾已传了数代,到了你这一代方才没有患病。” 看着南人豪健硕的身形,微笑道:“你习练武功,强身健体,就是为了预防再得此病,对不对?” 南人豪曾听母亲说过,这肺疾的确是传了五代而至自己。见道人说中了这件事情,心中不由得将信将疑,朝他点了点头。 那道人道:“恶报亦是五代而止,否极泰来,你就算不锻炼身体,也不会再得此疾。恶报止于你母亲,福报生于阁下!这救治你母亲的法子,正是着落在你的身上!” 南人豪半信半疑,问道:“还请道长明言!”将自己卖蛇肉的碎银子尽数放在桌板之上。 那道人轻轻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要治你母亲,只需三钱白骨,三钱红肉,再以三钱鲜血吞服,连续三日即可痊愈。” 南人豪追问道:“什么白骨,什么红肉,什么鲜血?” 那道人忽然不语,一对精光奕奕的双眸却死死盯着南人豪看。 南人豪身子微微一震,脱口道:“我的白骨,我的红肉,我的鲜血?” 那道人点了点头:“水谷入胃,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输于肺。通条水道,下输膀胱。水津四布,五经并行。对于你母亲而言,这世上最好的水谷莫过于你的骨肉血!正所谓血脉相传,只有以阁下肉身喂食你母,才能重铸你母亲受损的肺经。世间灵药,莫过于此。” 两人一时无语对望。 半晌,那道人方才开口道:“‘囚’字后拆,那便是国内一人之意,这一人,指的便是阁下,放眼天下,除公之外,再无别人能救你母亲了!” 说着将桌上碎银子推回给南人豪:“我早就听说过兄台孝名,今日之事,听与不听全在阁下,这钱我却总是不能要的。百善孝为先,我助你为孝,收取的乃是我自己的福报!” 说罢斜躺藤椅,闭目摇扇,口中直喊:“一字决休咎,千金散福祸。贫道途经宝地,算命测字,六百钱一卦,避祸趋福,二千钱一手!” 南人豪见状,将道人退回来的碎银子又推送到了他面前,起身自回家中,将两枚蛇胆一早一晚给母亲服下,这一次却不见好转,服下之后仍旧咳嗽得厉害。 他心中愁闷无法排解,做饭切菜时,想起那道人言语,不禁怔怔瞧着自己手背上的皮肉出神。 心道:“割肉救母,向来便有此传说,黄金灿割臂肉救生母,后又割腿肉救后母,二十四孝朱氏割肝救母,都流传甚广,或许子女肉当真可为父母的药引子。昔日释迦摩尼割肉喂鹰以救鸽子,我今日为救母亲割下一块肉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章 红色妖姬 言念及此,举起菜刀就打算砍下自己一块大臂肉,但心念一动:“不知道那道长所说的红肉,是不是指这手臂上的肉,若是不对,岂不是有些尴尬?” 当下做好了饭,喂母亲吃过,旋即服侍她睡下,自己胡乱吃了两口,便出门而去寻找那道人。 来到巷子那道人还在,南人豪开门见山地道:“道长,你说的法子,我想试一试。就不知要割哪里的骨,剜哪里的肉,放何处的血?” 那道人微笑道:“要取你指尖骨,眉间肉,颈后血!各是三钱,白骨磨成齑粉,红肉剁成肉泥,以鲜血和成稀泥状,喂服即可!” 南人豪闻言一怔,但还是默然点了点头,回到家中,当真砍下了自己左手食指,剃出白骨,称得三钱重。又剜下眉间一块肉来,也称足了三钱重。最后在自己后颈上划了伤口,流得三钱血,依照道人之法,将骨肉混合成了三四个小肉丸子。 南人豪忍痛将之以三钱鲜血喂了母亲服下,怕她醒来瞧见自己模样受到惊吓,当即退出房间,收拾三处伤口。 还未包好断指,听得隔壁房中传来母亲的呼唤声音,南人豪忙奔到床前,不禁吓了一跳,但见老母蜡黄的脸颊之上,竟然饱满红润了许多,只是那张脸颊有些古怪,只是其中一部分变得凸起红润,另外一部分还是颇为干瘪。 看起来便似顽童做的泥巴玩偶一样,因为工艺不纯,做出的脸庞凹凸不平,不似正常人,那一抹红润之色看起来也鲜红得有些古怪。 南人豪正自惊异地瞧着母亲,却见她已然爬起床来,口中嚷嚷叫饿,走到桌上,将南人豪吃剩的半块残饼,一碗冷茶喝了个干净。 瞧她走动模样,似乎也比前时硬朗许多,只是那一张脸上,那一抹红光倒似将死之人临终前回光返照的模样,看得有些渗人。 老妇人饼茶入肚,精神为之一震,对着南人豪道:“儿啊,适才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吃肉喝酒,那酒肉甚是鲜美,似乎是你死去爹爹的手艺,料想是他在天之灵护佑我,让我好了许多,明日该当去他坟上拜祭拜祭!” 南人豪心中惊喜交际,不敢相信自己血肉为药引子,竟然有偌大功效,正自庆幸,忽见母亲脚下一个踉跄,一跤跌倒,竟尔晕了过去,但见她脸上红光霎时褪去,宛如潮水回流,速度极快,只眨眼功夫,便又恢复了蜡黄之色。 南人豪心中大惊,暗道:“三钱骨三钱肉三钱血,只换得片刻清醒,这样下去,就是把我整个儿吃了,也是不够!” 想起那道人,将母亲抱回床上,又飞奔向那小巷子去了。 来到那道人摊子前,南人豪将母亲服食自己骨肉血之后的症状和他说了。 那道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不急不躁地道:“骨血肉为药引治疗你母亲的疾病,最少也要服食四五十次,但如此一来,你只怕性命难保。你要想一次性根治好你的母亲,你还需要一味良药!” 南人豪皱眉道:“那是什么?” “血蟒草!”那道人悠悠地道。 南人豪眉头竖起,忽然有些不悦道:“大丈夫行事光明坦荡,与人相交更须毫无保留。阁下既然想要帮我,这等关键之处干什么不早说?” 心中不禁起疑:“这道人教授我的治病之法,似乎暗藏引诱!难道是他要对我不利?” 但转念一想:“我一来没有钱财,二来没有宝贝,三来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他倒贪图我什么了?” 言念及此,心意顿和,又想母亲顽疾难治,已看过了许多医生,寻常的法子难以凑效,这道人的古怪法子虽然有些奇效,但一次两次又怎能根治痼疾? 当下对着那道人深深一揖,抱拳道:“适才我言语多有冒犯,还请道长多多包涵!” 那道人哈哈大笑,说道:“救母心切,那又什么能见怪的,你我相识也算缘分,既要同去采摘那血蟒草,兄弟不可不知我姓名,在下道号黑木,你叫我黑木道长就是。” 南人豪道:“是,黑木道长,你要和我一起去寻血蟒草吗?那可好极了,有你相助,大事定谐!”抱拳又行了一礼。 黑木道长道:“咱们这一次要出远门,你须先妥善安顿了你母亲,一个时辰后,你到这里找我,咱们便即出发!幸运的话,三五天便可归来,耽搁了的话,只怕要半月左右!” 南人豪答允了自去。 看着南人豪转过街角离开小巷,黑木道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物事,似石非石,似玉非玉,模样颇为古朴,但见他握于左手,右手食中二指戟指左掌之物,口中颂念有声,下一刻,双指射出一道亮光,落在那黑色物事之上,只见它缓缓膨胀,放大之后可以瞧出那黑色物事是一朵黑色莲花。 黑木道人俯身对着那黑色莲花道:“我在窗外瞧得清楚,可以确认了,此人四柱八字纯阳,正是咱们要找的人!” 那莲花之中,传来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道:“好,月圆之前,将他带来!” 黑木道人道:“是!” 话音甫落,那黑色莲花骤然缩小,变回原来模样,黑木道人将其收回怀中藏好。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已上路行于山中,此地是五州的南州,南州十万大山,山势向来险峻,密林之间巨木参天,加之今日天气阴沉,雾气弥漫,若不是常年行走于此,多半便会迷失了方向。 约莫行了两个时辰,已来到了南人豪极少到过的偏远地方,这里巨木更多,很多都是四五人怀抱之巨。 两人来到一个峡谷,四周都是繁茂的雨林,蚊虫已多,耳畔嗡嗡作响。 黑木道人道:“南兄弟,这血蟒草极是稀有,小时候我贪玩曾摔断过腿,用了许多药石不能痊愈,眼见伤口开始化脓,幸得到了几株此草,用热酒灼烧之后热洗伤口,终于治好骨伤。” 南人豪道:“血蟒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此物。这名字有些古怪,不知长成什么模样。” 黑木道长笑道:“此物遍体通红,一簇一簇地生长,高不过四五尺,径长也不过四五尺,喜爱潮湿阴寒之地,食之大补,有起死回生之神效,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红色妖姬’!” 第三章 血蟒草 南人豪想象血蟒草的模样,点头道:“世间多有奇异,总是我们太过孤陋寡闻,此物似乎比人参、雪莲一类极品药草还要珍贵,这一次,倒要瞧瞧这等宝贝,长什么模样!” 黑木道人捻须笑道:“在我瞧来,人参、雪莲一类药草与血蟒草相比,便似腐萤之于皎月,寒鸦之于凤凰,那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南人豪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如此珍贵,就不知道能不能为我寻得!”。 黑木道人又是微微一笑,说道:“此物极为少见,此物一出,万灵趋附,未被人发现之前,多半便已被妖兽所食了!我曾见过一只修炼的三尾白狐,吃了血蟒草之后,修为暴涨,直接长出了六条尾巴!” 南人豪点头道:“是了,我也曾听说五州之大,多有异兽暗中修炼成仙,兽类生活于百草之中,的确更容易发现它们。” 忽然转头看向黑木道人,问道:“此物如此珍贵,道长昔日又是如何得到的?” 黑木道人微微一笑,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朵黑色莲花,轻摇道:“我靠此物找到的!” 左手摊开,那黑色莲花缓缓转动变大,黑木道人口中颂念有声,下一刻,东向一片莲花亮起红色光芒。 “它能感应到血蟒草,在这边!”黑木道人指着东向说道。 南人豪心头一喜,跟随黑木道人向前走去,两人行走一段便用那黑色莲花探路,走得约莫小半个时辰,来到一个浊水寒潭,南人豪一眼便瞧见寒潭之中,有一簇鲜艳的红色。 定眼瞧去,只见那团红色宛如盛开的花蕊,每片叶子都在中间分成两爿,端的美艳无比。 南人豪惊喜交集,问黑木道人道:“道长,那就是你说的‘红色妖姬’血蟒草吗?” 黑木道人闭目点头,脸上漏出喜色:“定是兄弟的孝心感动到了上天,让这样一株绝好的血蟒草为你所遇。长得这样大,少说也要几十年时光,这么久而未被其他野兽采摘,这倒有点儿奇怪。” 脸上漏出些许担忧道:“南兄弟,听说上等的血蟒草都会有异兽守护的,这一株这样大,只怕也是有主之物,咱们可要小心些!” 南人豪点头道:“就算是天龙守护,我也得分它一杯!” 当下砍倒一排藤蔓,编织成了一个简易竹筏载着两人朝着水中的血蟒草划去。 那寒潭之水甚是污浊,看不清水下之物,还有一股极为腥臭的气息飘散而出,南人豪强忍恶心,终于划到那血蟒草前。 到得近处看得更是清楚,只见那血蟒草的红色叶片之上,竟然有一层淡淡地黏液,叶片饱满成椭圆形,似乎那股腥臭之气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南人豪不禁有些疑惑,转头看向身旁的黑木道长,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方才拔出随身携带的柴刀,准备割取血蟒草。 那柴刀是他平日用惯了的,平日砍柴很是锋利,那知这一次一刀砍向一根血蟒草的叶子,竟然未能斩断。 南人豪抖擞精神,再一次挥下刀去,一股巨力砍下,却在触碰到血蟒草叶之时瞬间化于无形,宛如砍在了棉花之上一般。 正自疑惑之际,忽见浑浊的水面忽然冒起一个硕大的水泡,南人豪低头看去,见藤蔓筏子之旁,有一点诡异之光缓缓升起。 待得那光芒升起更多,隐约有一物在水下泛出淡淡金色光芒。 南人豪心中生出不详之感,转头要问黑木道人,却见他忽然脚下一点飞空而起,从他怀中飞出一个黑色物事,下一刻豁然变大,正是那朵黑色莲花,飘飞到黑木道人身下,将他承载在上。 那黑色莲花外圈莲花瓣尽数变成血红之色,和那血蟒草的颜色一般无二。 “老朋友,现身吧!”黑木道人的嗓音忽然变了一个样,苍老阴冷。 话音落处,浑浊的水面忽然冒起一个更大的水泡,“咕噜”一声炸响。 筏子之上,南人豪瞧见水底之下那一抹金光浮起,钳在一块黑色之物中。 “哗啦”一声水响,南人豪全身都是浊水,眼前已然多了一根硕大的柱子,定眼一瞧,那射出金光的是两个竖瞳,黑色之物正是眼睛旁边的鳞甲,眼前之物也不是什么柱子,而是一条比巨象还粗大的巨蟒豁然抬头探出了水面。 那巨蟒张开嘴巴,挂满黏液的口中,忽然探出一条鲜红的蛇信子,浑圆饱满,前端一分为二。 南人豪身子猛然一震,低头看向那簇所谓的“血蟒草”,忽然明白过来,那不是什么血蟒草,而是巨蟒的蛇信子! “黑木道长,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南人豪朝着飘飞天际,端坐黑莲之中的道人怒吼道。 下一刻,起伏的水面将筏子推高拉低,南人豪站立不稳,摔倒在了筏子之上。 水波翻涌,那“血蟒草”缓缓抖动,下一刻,忽然拔高向天,水面落下之际,漏出一簇蛇脖子。 约莫有七八条,具是昂头向天,大张其嘴,蛇信子凑在一起,正是之前露在水面之外的所谓“血蟒草”! 南人豪脑中一片空白,看着比自己还大的蛇头,腿脚吓得不听使唤,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想要借着浑浊的池水逃走。 那知甫一入水,一股暗涌袭来,撞在自己身上,但觉七荤八素,身子被一股巨力吸引,豁然冲出水面。 “哗啦”水声之中,只见一朵比黑木道人立身莲花更大数十倍的巨型莲花从水下飘然飞起,南人豪便在其上,莲花中的浊水溅射落回寒潭,漏出七八条身形扭曲在一起的巨蟒蛇身,宛如在交媾一般。 南人豪何曾见过如此场面,吓得呆若木鸡,动也不能动。 那数条蛇身缓缓散开,漏出许多硕大的伤口,已然有些腐烂,散发出一股腥臭无比的气息。 当中最大的一条巨蟒高抬其头,张开嘴巴,竟然发出了人声:“黑木,你给我找的什么货色,一个比一个差?” 第四章 兽王分魂 黑木道人所立莲花,在巨蟒莲花之旁,显得很是娇小,他朗声答应道:“四柱八字纯阳之人本就不多,咱们时间本也不多,急切之间,能找到此人已很是不容易了,你将就着用吧!后边追逐咱们的人,可还没罢手呢!” 那巨蟒听闻此言,方才不再嫌弃,朝着南人豪看了一眼,那比南人豪还大的金色竖瞳,射出一丝寒光。 南人豪到此地步,已知被那黑木道人所算计,听闻他们的交谈,似乎这巨蟒要让自己成为它的替身,它身形如此巨大,一个脑袋也大过了自己,自己这小小身躯如何能够承载? 心想今日遇上大难,只怕不能活着离开此地了,心中不由自主想起家中病榻之上的老母,自己一死那也罢了,母亲没人服侍,也必活不久矣,想到此处,不禁不愿就死。 抬起头来,见黑木道人立在远处,衣襟烈烈生风,似乎也在刻意地和这巨蟒保持些许距离。 心念动处,掏出那把柴刀,高高举在手中,放声叫道:“道长,你刚刚跟我说的,可不是这样的,你让我和你联手,杀蛇取胆,你要蛇身,我要蛇胆,可你没说这蛇这样大啊,我不干了,我不干了!这样大的蛇,那是要化龙升天的神兽,害死了它,可是要遭天谴的!” 说着抛下柴刀,又举起自己左手,漏出那断了的食指,斥责黑木道人道:“我砍了自己手指和你立誓,那是十足真心,不想你却反过来害我,不够义气,有你这样的盟友,我是死有余辜!” 扯开自己衣襟,漏出毛茸茸的胸膛,对着那巨蟒道:“来吧,惩罚我吧!” 那巨蟒见状,豁然扭头,余下六七个蛇头也尽数看向黑木道人,黑木道人脚下莲花微微颤抖了一下,冷面道:“老朋友,你难道会相信这人的胡言乱语,怀疑咱们的情谊吗?” 南人豪见一席话,让两人产生了些许嫌隙,似乎他们之间的友情不是那么坚不可破,放声道:“你嫌弃自己的黑色莲花太小,想要这蟒蛇神座下这块更大的黑色莲花,那也不用说了。” 黑木道人见那蟒蛇双眸之中,透出丝丝杀意,但觉背脊生凉,悠悠道:“西北玄天,五大掌派围攻你,当世五大高手联手,许多人都认为你必败,可我还是坚定地站在你身边,待得你为五大掌派重创,落败于此,我还是在你身边,这一番下来,你竟然还是不相信我吗?” 南人豪闻言,心中暗暗叫苦:“五大掌派在西北玄天联手围剿兽族之王,这讯息传遍五州已久,他妈的,听他们的谈话,这大蟒蛇难道就是兽族之王?” 正自惊疑,忽听那蟒蛇大笑道:“是我不对,黑莲,我受了重伤,心气不坚,这脑子也不大好使了。我的身子越来越不听使唤了,你快助我,分解三魂吧,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忽然张开巨口,朝着浑浊的池水咆哮一声,声浪震起千层浪,漏出塘底两口棺材,那巨蟒一甩蛇尾,将两口棺材卷起,抛到黑色莲花之上。 棺盖掀起,但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卧于棺中。 黑木道人盘膝而坐,划破自己双掌,在空中虚画,血液飘飞在空中,却不落下,不多时,一张暗红的符文画毕,将整个水塘笼罩其下。 黑色莲花之上的巨蟒围绕着那两具棺材缓缓盘旋,蛇尾拖动,从溏底爬出十余丈长,其中一个蛇头一甩而过,将南人豪鞭打到了那两具棺材旁。 南人豪但见坚硬如铁的黑色蛇身在身旁扭曲转动,其中夹杂着九个蛇头,最大的蛇头仍旧高昂在上。 待得蛇尾也尽数收拢到了黑色莲花之上,那最大的蛇头方才落了下来,也伸入到了蛇身之中,蛇头蛇身相互挤压,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远远看去,扭动得黑色蛇身相互摩擦划过,相对运动看得人眼睛发花。 南人豪和两具棺材被蛇身死死围困在垓心,宛如置身在蛇身砌成的铜墙铁壁之中。 下一刻,一个蛇头之上,黑色蛇皮裂开一个口子,那蛇头宛如甚是难受,蛇身扭动得更快,那大蛇不住把脑袋蹭在上边,那裂开的口子被摩擦撕裂得更大,褪下一层黑皮。不多时,另外八个蛇头也陆续开始蜕皮。 南人豪只觉地狱也不过如斯恐怖而已。九条大蛇将自己围在垓心,却自顾自地在蜕皮! 低头间,见棺材之中,各盛着一男一女,那男的身形细长,比常人高了太多,那棺材似乎也装不下他,是以膝盖是微曲着的,兼之脸庞少肉,宛如当真死了几天一样。 另外一具棺材中,却是一个老妇人,皮肉褶皱,头发花白,脸上多有雀斑,似乎已有五十岁年纪。 南人豪伸手轻拍那老妇人脸颊,叫道:“醒醒,快醒醒!”却不见有何反应。 忽然身子一痛,却是一个蛇头忽然倒卷住了自己,另外两个蛇头撞碎了两具棺木,把棺材中躺着的那一男一女也倒卷提了起来。 三人飘飞在空中,与此同时,卷起三人的三条蛇身忽然自燃起来,三道橙黄火龙瞬间将蛇身吞噬。 南人豪但觉全身疼痛,眼珠更是灼热膨胀得似要爆炸,一股十级疼痛袭遍全身,宛如有人在用刀在给自己剥皮。 朦胧之中,只见一团橙黄火焰渐渐熄灭于一团红肉之上,那红肉又包裹在那细长男子身上。 那细长男子似乎也已醒转过来,手脚扭曲,像是在拒接十八层地狱的毒打。在那团红肉的挤压包裹之下,那细长的身子渐渐变成了一个矮胖男子的模样。似乎在此刻,那高瘦之人,被重新塑造成了另外一个人矮胖之人。 大变活人的魔术? 而另外一边,另外一团橙黄火焰,渐渐熄灭于一道鲜血之上,那鲜血如蛇,缠绕在那老妇人身上,她的衣袍被震得片片灰飞,那鲜红血液从她原本已然干瘪的全身皮肤之上渗入进去。不多时,一个妙龄女子的模样显现出来。 南人豪此刻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惊惧,因为他心知自己已然活命无望,所以淡然的瞧着眼前的一切。 那细长男子变成矮胖,那老妇人变成少女,本都是让人惊掉下巴的事,但此刻他自顾无暇,内心已把自己当做死人的南人豪看来,这些事已然没有那么惊奇了。 可下一刻,钻心的疼痛猛然撕裂开这个可怜的凡人。 他以为是痛得出现了错觉,但他不知道的是,一条白色宛如软鞭的骨头从他先前颈部取血划开的伤口钻入了他的身体,蠕动前行的同时,将南人豪自己的脊椎从尾椎处挤出了自己的身体。 鸠占鹊巢! 第五章 抹去记忆 南人豪终于缓缓闭上了双眼,痛得晕死了过去。 那巨大蛇头看着三物分别融入了三人身体,开口道:“用了这三个四柱八字纯阳的人为我骨、血、肉三精的载体,我的三魂得固,七魄却要失去肉身容器了!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老朋友,你本来就不是人!”黑木道人缓缓起身,已是满头大汗,连道袍也尽数浸湿了。 那巨蟒蛇头声音已不如先前那般洪亮,哈哈笑道:“你也来打趣我。”身子缓缓瘫软,余下六条蛇身都是如此,尽数瘫软在了黑色莲台之上。 “散吧,散吧,待我重铸肉身,再招魄回来!”那苍老声音虚弱得慢慢消失,与此同时,那一堆烂泥一样的蛇身化成了七道幽蓝的气旋。 到此时,只见黑木道人从怀中取出一物抛入空中,定眼一瞧,是一件黑白两色的袍子,见风便长,霎时间有十余丈之巨,将七道蓝色气旋包裹在下,缓缓飘落下地,同时渐渐缩小。 最终,一个半黑半白的袍子人立在黑色莲花之上,空有人形,袍子之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自有一股烈风将袍子撑得十分饱满。 连衣帽下,七点蓝色气旋缓缓缠绕,成了一个形状奇妙的球状之物,漂浮在帽子之下的黑色空间。发出声来:“黑木,多谢你啦!” 黑木道人应了一声,法诀收起处,那张符文化作的虚空罩子消失不见,阳光射落在那黑白袍子之上,只见连衣帽下,阳光所至,缓缓现出一朵黑色莲花,挡在那七道蓝色气旋所成的小球之前。 “老朋友,他们三人怎么办?”黑木道人看着眼前人立行走的空荡袍子道。 “我的三魂已以骨、血、肉的方式,嫁接在他们三人身上了,日后重铸肉身,就要着落在他们身上了,这三人务必时时刻刻跟随在我左右。嗯,黑木,你将他们记忆都抹去了吧,我希望他们再次醒来时,我是他们的师尊,他们是我的好徒弟!”黑白袍子之下,传出虚无的声音道。 “好!”黑木答应道:“那你要不要化个名,以暂时躲避五大派那些鹰犬的追捕?” 那黑白袍子连衣帽转了过来,虽然没有人脸,但有一朵代替人脸的黑色莲花,看向了黑木:“我乃兽族之王,怎可改名易姓,叫人族的小子们小瞧了我!与人族这一战,可还没完!” 黑木微微皱眉:“西北玄天一战,五大掌派联手对付你,以致你受了如此重创,肉身都被毁了,咱们还是小心些的好。‘兽王’之名太过招摇了,不如暂时用‘黑莲’为名,避避风头?” 三魂抽离,用残余七魄驻守灵识的兽王哈哈大笑,不以为然:“‘兽王’之名太过招摇,那咱们就让五州之上,到处都有‘兽王’之名,这是以假乱真之策,总好过隐姓埋名之法!你即刻传令下去,五州之上的所有兽族弟子,都可以自举‘兽王’大旗行走江湖,以迷惑对手!” 黑木见兽王狂性不改,只得默然点了点头。 兽王又道:“听说这南人豪尚有一个年迈多病的老母亲,你瞧如何处置?” 黑木答道:“那老妇人已冰入膏肓,前时吞噬了儿子血肉,激发了最后一点生命力,回光返照,油尽灯枯,是必死之局,也不用再理会了。” 兽王道:“好,既如此,咱们走吧,重新寻个落脚处,这水潭之水,浸透了我的体液,毒性极强,往后许多年都不会有活物,我可不喜欢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哈哈,哈哈哈!”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甫落,一股黑气从牠脸上豁然散开,显出一朵黑色莲花之状,下一刻,莲花转动,形成一个虚空扭曲的空洞,一股吸力将南人豪、矮胖子和那少女吸入莲花之中,旋即,那整个黑白袍子也扭曲起来,最终消失于虚空。 一阵钻心的疼痛豁然袭来,睡梦之中,南人豪但觉身子虚浮,不住下坠,一种无力感遍袭全身,那劲风吹得自己鼻息难进,便要窒息。 “啊——”一声惊呼,南人豪瞳孔放大,猛然醒来,看着眼前一个身着黑白两色连衣帽长袍的老者,不知身在何处。 只觉脊背麻木疼痛,宛如被什么恶灵附身了一般。颤声问道:“我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你你又是什么人?” 那老者脸上黑如墨漆,宛如是一块烧火剩下的黑碳头雕刻而成一般。南人豪从未见过如此黢黑之人,实在是黑得有些诡异非常。 那黑面老者笑道:“好徒儿,你可真是伤得糊涂了,我是你师父啊!” 南人豪奇道:“师父,什么师父?”拍打了几下脑袋,忽然一惊道:“娘,娘,你在哪里?”挣扎着便要翻身爬起,但上刚用力,“噗通”一声便即跌倒。 那老者黑脸微微变色,寻常人却看不出来。一定神间,轻轻拍了拍南人豪脊背,安抚道:“别怕别怕,有师傅在!” 一股纯合之力从南人豪脊背传入,南人豪但觉说不出的舒服,立时闭眼睡了过去。 那黑面老人缓缓站起,只见黑白袍子缓缓飞升,在黑色脸庞处幻化成一朵黑色莲花,而地上部分渐渐幻化成一个瘦高男子,那黑脸之人竟然是兽王和黑木道人的合体。 兽王肉身被毁,用“黑白乾坤袍”将七魄封存,暂时借黑木道人之身承载,就有了刚才那张异乎寻常的黑脸。 剥离的兽王对黑木道人道:“这人意识还没有全部清楚,他还记得往昔之事,黑木,你的手法可有些生疏了!” 黑木道长点了点头,自嘲道:“前时沉迷于修炼‘血书’上的功夫,确实荒废了我的医术研究!” 说罢,只见他用匕首划破自己左手手掌,一股鲜血流入空中,却不落地,黑木道人右手戟指,用鲜血在空中画出一道符文,下一刻,但见一条血蛇从南人豪七窍之中流入。 南人豪僵硬的身体猛然扭动了树下,脊背之上的皮肉变得薄如蝉翼,可以透过皮肉,看到里边一条蛇的脊椎骨,又长大长长了许多。 不多时,从七窍流入的鲜血汇聚到那蛇椎骨出,那惨白的蛇骨渐渐变得红润了几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南人豪再次从痛苦之中醒来,无神的双眼看着眼前的黑脸老头,一脸茫然地问道:“老人家,我这是怎么了,怎的会在这里?” 与黑木道人合体后的兽王道:“好徒儿,这一次你伤得很重,大家都伤得很重,这一场战斗,是咱们输了!” 南人豪搔了搔头皮,迷惑地问道:“什么战斗?” 兽王悠悠道:“哎,你果然不记得了。西北玄天,五大掌派联手围攻咱们兽族,我带领你们师兄妹三人力战他们五人,终究因为寡不敌众,均收了极重得伤!” 说罢指着墙角,只见另外两张床上,分躺着一个身形姣好的少女,一个矮而肥胖的男子,道:“你童谣师妹和祖大寿师弟都收了极重的内伤,咱们险些被人族斩尽杀绝了!” 话音落处,只见道袍飞起,一分为二,兽王和黑木道人分站南人豪之前。 南人豪看着黑木道人,依稀有些面熟,不禁更痛,怎的自己想不起什么西北玄天的这场战事? 忽听黑木道人朗朗道:“一字决休咎,千金散福祸。贫道途经宝地,算命测字,六百钱一卦,避祸趋福,二千钱一手!” 南人豪脑子一痛,道:“这话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黑木道人点头道:“不错,这是昔日我与南兄初见时说过的话,令堂身体抱憾,本来能够医治,可惜人族的狗贼们太过残忍,唯君之故,将你母亲给害死了!” 南人豪哎哟一声惊呼,跌坐地上,问道:“我母亲死了吗,是谁,是谁杀的她?” 兽王冷冷道:“是南火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