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清贵嫡女》 重生 闪电划过天际,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倾盆大雨冲刷在凤家的府邸之上。 此刻府门外站着一具游魂,浑身被烧得焦黑,连带着好些地方的衣裳裹着皮肉往外翻,看得直叫人心惊! 从天而降的雨水宛若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刺向凤锦瑶。 她怎么也忘不了火焰灼烧她肌肤时的撕心痛楚,而外头刻意纵火的那人却笑得放肆。 “阿瑶,来世投个好胎吧,别生在凤家这种福乐窝里头,生来就被人算计,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温梦生,你不得好死!” 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知道真相后的绝望。 熊熊烈火燃烧了几个时辰,凤锦瑶看着自己似灵魂出窍一般,自温家飘到了凤府门口。 摇摇晃晃的推门而入,却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而是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具棺材。 “父亲!” “母亲!” “哥哥……” 无一人回答。 被山匪乱刀砍死血肉模糊的大哥。 断腿后不堪受辱郁郁而终的二哥。 终日咳血寝食难安,死前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母亲。 还有那断肢残臂皆不在,只剩一颗头颅的父亲。 他们都睁着赤红的双眼,从棺材里头爬出来,朝着凤锦瑶而来,却又似看不见她似的穿身而过。 “啊……” 嘶喊的声音划破天际,凤锦瑶胸腔郁结的那口鲜血喷了出来,恨意洒满全身,若是此刻有刀剑在手,她必活剐了温家那群畜生! 血腥气愈发浓重,就在她头疼欲裂,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窜出来的时候,却听到一熟悉的叫唤声,令她从噩梦里挣扎着苏醒过来。 “小姐?小姐?” 被摇醒的凤锦瑶倏然睁眼,满是恨意,一把就抓过云絮头上的发钗,朝着她的脖颈就要刺过去。 “小姐!” 那丫鬟被吓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钗尖上的冷意距离她不过一个巴掌的时候,才堪堪停了下来。 “云絮?” “是我,是我,小姐你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脑子里无数的画面不停闪现,父母哥哥的惨死模样,温家的冷血无情,梁家的推波助澜,还有卫家和九皇子在背后暗中陷害!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勾起了凤锦瑶内心深处的恨意。 那并不是噩梦,而是凤家过去面对的腥风血雨。 她明明已经被烧死了,怎么又活回来了? 云絮这丫头不是死在她前头吗,难不成是重生了? 凤锦瑶深吸一口气,闭眼调息,发钗还紧紧的攥在手里,没有一刻松懈。 云絮见她脸色唰白,眉头紧皱,额发上还有细汗冒出,便知定是梦魇了。 于是镇了镇心神才开口说道。 “小姐可是昨夜没睡好?您眼下都有乌青了。明日就是白家老太太的寿宴,这样子去怕是老太太会心疼的。” 外祖母的寿辰? 凤锦瑶这回断定,她真的是重生了。 “现在是天启十一年?” “是啊。小姐。” 云絮愈发奇怪,怎么睡了一晚后,小姐连这些都不记得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来得及! 双拳重重的的砸在床榻上,娇嫩细腻的皮肤很快就红肿起来。 无比感念上苍给她这重活一世的机会,既然如此,那她就要让害凤家的人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再睁眼,已然不剩一丝惊慌。 慢慢来,不着急。 那些手上沾满了凤家人血的温家,梁家,卫家,九皇子,一个都逃不掉。 “母亲的咳疾可好些了?” 上一世的母亲,就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咳疾殒了命。 前世是她愚蠢,这样拙劣的算计也没看出来,还巴巴的往上赶,给了温家坐实两心相悦的机会! 也是因为她的这一错嫁,才引来一系列祸事。 家中之人接连遭遇变故,她怎么也忘不了母亲临死前那双眼凹陷,四肢干枯,还不住咳血的模样,一声声的唤着阿瑶,死之前最牵挂的还是她。 “听白妈妈说,还是老样子,太医院的药吃了两月也不见好。” “你去城南任家,买三瓶咳疾药来,记着悄悄的去,别让人发现了。” “小姐,你这是……” “按我说的做就成,让绣球来伺候我洗漱吧。” “是。” 上一世母亲死后没多久,凤锦瑶才从药渣里查出有问题,多了一味加重湿火的药材,难怪母亲久治不愈,甚至越来越虚,最后咳血而亡。 可惜正欲追查下去,哥哥和父亲就因外任接连遇害,母亲之死也就悬而未决。 这一世定要护住这个疼爱她如斯的母亲才是! 连带着背后敢害母亲之人,一个也别想好过! 云絮虽不解小姐是何意思,但一贯只埋头做事的她倒是一点马虎眼也不敢打,吩咐外头候着的丫头们鱼贯而入,伺候小姐梳洗。 自己则借口要出门给小姐采买头油,悄悄的往城南任家药铺去了。 冰肌玉骨,美若天成,身量削瘦,凤锦瑶巴掌大的脸上有着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让人看了难忘。 她眼下的乌青扑了点桃花粉做遮盖,泼墨般的长发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上插一根羊脂玉的梅花簪。 绣球找了一身槿紫浮光锦百褶裙来,外罩宫缎素雪的褙子,雪白的兔毛封紧了领口和袖口,冬日里暖和的很。 “冬日雪色,小姐穿这个既暖和又衬肤色。” 凤锦瑶没接绣球的话,转而吩咐道。 “告诉白妈妈,我过去陪母亲用早膳。” “是。” 整理好了衣裙,打帘而出,仲冬的风吹来一阵,冷得丫鬟们打了个哆嗦。 反倒是前头走着的凤锦瑶,笔直挺立,不受影响。 素色的云锦披风抵挡住了外头的风霜,手里握着的鎏金暖手铜炉却暖不了她心。 凝安院的廊下墙角边移植了几株红心檀梅,此刻开得正好,偏巧那火红的颜色像极了凤家满门冤屈的心头血,时刻提醒着她,灭门之祸,不共戴天! 一步一步,更加坚定! 从凝安院走到母亲所在的云海院,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凤锦瑶带着人刚进了院子,就听见前来迎她的白妈妈请安声。 “小姐来得可真早。” “白妈妈辛苦了,昨夜母亲还咳得厉害吗?” ------题外话------ 新文开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哇~~~ 换药 提起自小照顾的夫人,白妈妈原本还高兴的脸庞都跟着耷拉下来,没有了往日的精神派头。 上一世母亲不在之后,这位忠心护主的白妈妈也跟着失足落水而亡,原本以为是一场意外,现在看来,恐怕是白妈妈发现了内鬼的踪迹,反而被灭口了。 想到这里,凤锦瑶看向她两鬓斑白的发丝,心中一阵感慨。 忠义的白妈妈,绝不会让你再枉死一次! “咳,也不知怎么的,王太医的药从未断过,可这咳疾却不见好,老奴愁得不行,夫人吃不好睡不好的,人都瘦了一大圈。” 一边说话,一边给凤锦瑶打帘。 云海院的正屋,地龙烧得暖和,众人从外头带了寒意进来,也在片刻后消弭在这温暖之中。 凤夫人此刻卧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两颊绯红,一看就知道病了多时。 凤夫人本来没什么力气,见着女儿来请安,才撑着起身坐立,连带眼神也跟着慈爱了几分。 “大冷天的怎么过来了?也不怕被冻着?” “想母亲的很,所以过来看看。母亲可好些了?” 咳咳,咳咳。 凤夫人又是一阵急咳,拿起帕子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咳疾传染给女儿,那就不好了。 好容易才停下来,一旁的白妈妈赶紧端了盏温水上前,同时换了块干净的帕子来。 “哎,见天的喝着苦药,却止不住这咳嗽,这两日连东西也不想吃,明日就是母亲的寿辰,我这病歪歪的样子就不去给她老人家添堵了,你带了贺礼早早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还有你二哥,整日的不见人影,让他给我规矩些,否则父亲大人又要找他麻烦了。” 凤夫人虽在病中,但对于儿女的挂念从不少一分。 这咳疾是入冬以后才犯的,起初还不打紧,只是吃了几日菊花水压压,谁知越来越严重。 大哥房里又有孩子,母亲怕过了病气,所以勒令大房一脉不准来探病。 凤锦瑶伸手去探了探母亲的额头,倒是没有发烧,可惜这一连串的话后,又惹得她咳嗽起来。 看着母亲咳嗽严重却还要强压着不让她担心的样子,凤锦瑶鼻头一酸。 往日里还合身的里衣此刻显得空空荡荡,连带着水葱般的手臂也变得干枯了不少,手背上的青筋鼓得难看。 又想起上一世母亲临走前都说不出话来,只看着她流眼泪的样子,凤锦瑶再也绷不住了。 略带哭声的扑进母亲怀里,若不是白妈妈在身后扶着,恐怕这一下要把凤夫人给扑倒了。 凤夫人心疼女儿,到底还是个未及笈的孩子,自己一病几个月想来她担心坏了,于是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背,一如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 “好了,我就是多咳了几声,估摸着是天太冷的缘故,才会浑身没力气,也不思饮食,等过了冬就好了,春日里头阳光和煦,你酿的桃花酒,你做的桃花酥,母亲可还馋着呢。” 扑哧一声,凤锦瑶被母亲这调皮的话给逗笑了。 这样的欢声笑语,总算又回来了,心中暗自发誓,此一世,定要护住母亲,绝不让凤家的任何一个人枉死他乡,不让一点污水往凤家的门楣上泼! 哪怕背后之人权势滔天,要走之路坎坷艰难,她也绝不妥协。 什么东都世家,望族贵女的名声,此刻在她眼里都不及家人一个个好好的活着。 若是非要有人脏了手段,毁去善良,那就让她来吧,再下作的手段也不怕,护得他们一世周全就好! 白妈妈利落的拿过一件团花织锦的大氅来给凤夫人披上,扶着她走到桌前。 八仙桌上,丫鬟们上了一桌早膳。 一碟薄皮春卷,一碟白玉饺,两碗清淡的小米粥,还有凤锦瑶平日里最爱的牛乳糍糕,香气扑鼻而来。 往日里看着难受的早饭,在女儿的陪伴下也显得爽口了几分。 用了小半碗粥,并几个春卷后,凤夫人实在吃不下了,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后,就听身后有人掀帘而入,手里端着的正是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凤锦瑶心下咯噔一声。 脸上虽还挂着笑,心里却冷若寒冰。 “夫人,药煎好了,快趁热喝了吧。”琥珀将药递了过来。 凤夫人久喝此药实在苦得难以下咽,况且不知怎么的,每次喝了药喉咙总是不舒服,又会引发一次巨咳。 她不想在女儿面前如此,所以摆了摆手,对着琥珀说道。 “才刚吃完饭,现下吃药不好,况且这药太烫了,凉一会儿再喝吧。” 凤锦瑶冷眼旁观瞧着那琥珀还想多说几句,就听外头传来云絮的声音。 “小姐,你差奴婢买的头油拿来了,您看看可是要这个茉莉香味的?” “快进来吧。” “是。” 云絮这丫鬟跟在凤锦瑶身边多年,既知道此药悄悄的买来,自然是不想其他人知晓,所以随意编了个谎话。 凤锦瑶嘴角含笑,这丫头学得伶俐了。 “母亲久病在家,听闻城南的寻梦坊里出了几款新式的头油,用着很是舒服,味道也清淡雅致,所以让云絮买了来,明日外祖母的寿辰上,女儿用这个可好?” “好,好。” “那就烦请白妈妈带人打了水来,我瞧着母亲精神还不错,也给她试试这头油。” “还是大小姐明白夫人,夫人这些日子正念叨着说头发有些打结了呢。” 说罢,就笑意妍妍的带着屋里的丫鬟们下去,琥珀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一旁的白妈妈给打断了,吩咐她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热水,端些过来。 临走前云絮深深的看了那头油盒子一眼,随后也跟在白妈妈身后走了。 凤锦瑶心中暗自佩服,到底是白家出来的人,连主子的意思都明白的如此快,还好白妈妈前世忠心可表天地,否则凤锦瑶头一个要怀疑的对象就是她! 待人走完之后,凤锦瑶才收起了玩笑的表情,语气严肃的同凤夫人说道。 “母亲,那药可千万别在喝了,我怀疑有人在您的药里添了不该添的东西,所以悄悄让云絮去了趟城南任家,他家的咳疾药可是最有名的,你不妨一试。” 凤夫人狐疑不决,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可都是跟了几十年的,说她们中有内鬼,她很难相信。 片刻之后,她才低声问道,“你怀疑琥珀?” 温家 凤锦瑶摇头,“我怀疑这院里所有的人,除了白妈妈。” 凤夫人一时不语,仔细回想了最近的事情,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从头油盒子里拿出三个红色瓷瓶,里头装的是丸药,先拿出一颗让母亲兑水喝下,其余的藏在她贴身之处。 说来也奇,一直火辣发痒的嗓子吃了这药,顿感凉意四起,舒服多了。 “这药不错,吃着不苦,反而有几分清凉的感觉。” “如此甚好,任家这药听说一帖见好,三帖断根,母亲定会好起来的。” “嗯。”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打算如何做?” “母亲只管好好养病就是,其余的交给女儿就好。” 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凤夫人头一回觉得她长大了,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爱撒娇的小女儿了,也可以为家人遮风挡雨了。 因此欣慰的点点头。 “白妈妈那边,你去安排吧,她看人眼毒着呢,若是多加留心,一定能发现什么猫腻。” “嗯,母亲放心。” 说完了话,琥珀也打了热水来,刚进门就瞧见凤夫人仰头喝药,拿帕子擦嘴的动作。 “把上回的蜜饯拿些过来,母亲吃药苦,含点甜的就没事了。” “是。” 母女二人装作无事一般,还真就梳起了头油,琥珀端了空碗也就退下去了。 凤锦瑶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琥珀是母亲房里的一等女侍,煎药一事也是由她主管,若她真的在其中动了手脚,倒也成立。 只不过,从未听说母亲与她有何龃龉,若不是为着自己的事,那便有可能是被人收买或威胁了。 看样子,从这里去查,或许能顺藤摸瓜。 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就服侍她去躺着,许是药里头有安神的成分在,不过片刻,就睡安稳了。 站在母亲床前,凤锦瑶偏头看向屋外,明明冬日的阳光正耀眼呢,她却没有一丝暖意。 风雨欲来,她还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好,于是转身离开了正屋。 刚走出母亲院子没多久,就迎面撞上了丫头绣球。 “小姐万福,前院来人禀告说,温家小姐求见。” “她怎么来了?” “听说是来还小姐丢失的玉佩。” “竟还是一样的借口。” 温家小姐,名唤玉薇,是吏部侍郎温景松弟弟的女儿,早几年就同哥哥一起送来了东都,想要攀门好亲事的目的昭然若揭。 上一世的她就是个笑面虎,在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一口一个堂嫂叫得亲热的很,可等凤家失势后,嘴脸就变得恶毒不堪。 如今才刚进门,就嚷嚷的众人皆知她得了玉佩前来归还一事,不就是为了逼她承下这份恩情吗? 日后才好借此机会,不停的接近她,成为“姐妹”之后,为自家的堂哥温梦生铺路。 一想到“温梦生”三个字,凤锦瑶眼眸中的恨意愈发浓重,连带着周身都起了戾气。 绣球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如此狰狞的模样,还道是不是被恶鬼上身了? 转眼一看,却见她又平静了下来,一如过去的贵女气派,温和大方,进退有礼。 皱着眉头摇晃了几下,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还未从疑惑中消解开来,就见凤锦瑶低声吩咐道。 “请温小姐去踏月阁小坐,本小姐即刻就来。” 踏月阁? 绣球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小姐吩咐完以后却朝着反方向的凝安院而去。 “这温小姐不会是得罪过我家小姐吧,大冷的天把人往踏月阁引……滋滋,有得受了。” 转身去往前院,按吩咐办事。 前院的温玉薇,此刻长身而立于二门的抄手游廊,目不斜视,身姿挺然,面容清秀中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气韵,连带着笑容都格外得体大方。 外头人见了,谁不称赞一番,好一副大家闺秀的作派。 自几年前来东都之后,她就央求伯父给她寻了位宫里头告老还乡的嬷嬷教规矩。 否则以她这十岁有余的年纪才来这达官贵人扎堆儿的地方,如何能不让人嫌弃举止有失? 一颦一笑,一步一言,可都是按着规矩来的。 她在家里狠狠练了一年有余才有此成效,而后宴会上得了卫小姐的眼,跟在其身边这些年,也算是融入了这贵人的圈子中。 如今,可没什么人再提她的过去,对外头,她也总是以温家嫡女的身份自居。 仿佛如今的吏部侍郎就是她亲父一般。 可惜,这些东西骗骗外头的人还说得过去,要想骗自小就伺候在权贵圈中的绣球,倒有些不够看了。 凤夫人还未生病之前,家中也常办宴席,来往之人非富即贵,就是皇子公主,也是见过几回的。 此刻再看这故作姿态的温小姐,还真应了那一典故:东施效颦。 心里头有此想法,面上却还是老实模样,躬身对着温玉薇行礼之后,才缓缓说道。 “温小姐久等了,我家小姐在为夫人伺候汤药,此刻不得闲,嘱咐奴婢先送温小姐去踏月阁歇息,待小姐侍疾完了,自然会过去的。” “都是自家姐妹,何须如此客气。你只管去告诉凤妹妹好好侍疾就是。” 说话间,满是亲昵,若非绣球见到过小姐对她的态度,恐怕都真要以为她跟小姐关系不错了。 凤家的踏月阁,是建在一片莲池上面,四边透着风,一到夏日炎炎,最凉快的地方就是此处。 可如今天冷,那池面早已结了薄冰,里头的睡莲都沉寂了下去。 这寒冬腊月的,除非要做冬钓,否则,凤家的下人都不轻易往这边来。 一进踏月阁,温玉薇就有些皱眉头,心中暗恼,这凤家人还真是不会待客,下人也是没有眼力见的很。 若非她之前同这位凤小姐有过片面之缘,知道她是个菩萨性格,无论见了谁都是一副笑意模样,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绣球安排了人送来炭火盆,那盆里的银丝碳倒是烧得正好,连带着踏月阁的温度都跟着升了一些。 温玉薇身边的丫头夏露心生不满,这真不是故意的? 于是出言不逊的说道。 ““小姐,凤家什么意思?给咱们温家脸色看吗?试问整个东都,何人冬日待客会来这莲池边?” 送玉 “夏露,不许胡言。凤妹妹何等善良,有此安排定是有原因的,是吧,绣球姑娘。” 话虽如此说,但她却是故意借夏露的嘴,打凤锦瑶的脸。 绣球如何不知她的这点心思,面上仍是一副老实模样,恭恭敬敬的回答说道。 “入冬以来,我家夫人一直病着,这都快两月了也不见好,虽说咳疾不传染,但夫人已经下了严令,让人少到后宅去走动,怕得就是过了病气。我家小姐也是如此想,可家里头暖和地界都紧挨着后院,唯独这踏月阁倒是离的远。” “是了,我就说凤妹妹如此安排定有深意,待会儿等她来,可要好好谢谢才是。” 满脸的春风化雨,绣球看了心里鄙夷的很。 虚情假意的小姐们,她也是见过的,但是能如此厚着脸皮上赶着攀关系,拉人情的倒是不多见。 安排丫头送来了一壶热茶和几碟糕饼,就退了下去。 夏露上前几步,倒了杯热茶递给温玉薇,有些不解的问道。 “这大冷天的,小姐何苦跑这一趟?不是明儿就要去白家赴宴了吗?届时再将这玉佩送出就好,何必多此一举?” “你呀,还是个不懂事的。今儿早些来打过招呼,有了这玉佩的交情,明日自可多几分熟络。白家老太太的寿宴,来得都非等闲之辈,若是能借她的力,多识得几位公子,那于我而言,可是好事,不是吗?” “小姐,你和卫国公家的小姐亲如姐妹,有她在,哪里还会找不到好的婆家,让她引荐就是了。” “哼,你当她会如此好心?” 夏露面露疑色,往日里不是和卫小姐相交甚好吗? “算了,再给本小姐倒杯茶吧,这茶喝着倒是甘甜的很。” 温玉薇一边喝茶,一边在心中开始盘算。 夏露自小就跟在她身边,也是几年前才来的东都,规矩也是正经学了的,但对比凤家的那丫头可就差远了。 说话举止进退有度,大方得体,到底是世家出来的丫头,比伯父家里头的不知强多少。 刚才夏露贸然开口,语气不善,也未见那丫头红脸争吵,由此就可知,名门望族的规矩有多重要! 这样的人家,或是比她家再高些的门第,才是她要嫁的地方! 卫兰萱压根就没有真心把她当作姐妹,左不过是一个陪衬罢了,既然如此,那她自然要多压几处宝。 等来日嫁入高门了,那才能痛痛快快的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让她们也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绣球安排好之后,就快步回了凝安院。 刚进院子就见着云絮正安排人采几株红心檀梅,说是小姐要用白瓷瓶装着,这样放屋子里头也能添几分生气。 “小姐呢?” “屋里歇着呢,大早上的就去夫人院子里,估计是累着了。本来昨夜就没睡好,估摸着补觉呢。” 绣球听了云絮这话,“果然,小姐就是不待见她。” “什么不待见?” 见云絮一脸茫然不知的样子,绣球将前因后果说了个遍,一边说还一边对那位温小姐的举止颇有不屑。 “好了,咱们小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最是和顺善良,会不会是忘记了温小姐这事,要不,你还是进去禀告一声吧,若耽误了小姐的正事可不好。” “真的吗?”绣球狐疑不决,但是想着云絮最了解小姐,所以还是打帘进去。 正屋明窗下的塌上,此刻铺着团绒垫子,下头又烧了地龙,因此坐在上面暖和的很。 凤锦瑶借着外头的日光,此刻正翻阅着一本《水域图志》的杂书,里头讲了许多前朝解决水患的办法。 这书早就被大哥赠与了她,只是过去她从未看过。 重生一世,有的事情早已提前知晓,那自然是提早安排的好。 因此一回来就赶紧让云絮把书找出来,此刻正看得津津有味。 绣球进来的时候,她就听到了,还未等她回话,提前就问道。 “人安排好了?” “回小姐的话,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不知小姐何时去见?” 拿过竹片夹在书籍里,凤锦瑶定了定眼神才看向绣球,嘴边讥笑的说道。 “母亲的病情反复,我做女儿的怎么能走得开呢?让人看着别让她借机在府里头乱闯就是,过两三个时辰就打发走吧。” 果然,绣球就说,小姐就是和她有龃龉。 不过那样的人,不和她有来往也好,省得给自己惹上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那可就不好了。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绣球走后,凤锦瑶才凝神静气的回想起前世的今日。 那一天也是一样的,温小姐登门拜访,将她丢失了多日的白玉双鱼佩送还,本来并非什么要紧的东西,让她这番大做文章的送来之后反而变了味道。 不但结交了她这位“好姐妹”,还在外祖母的寿宴上给她引荐了堂哥温梦生,风度翩翩,朗月清风。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 她原本以为温家之人,人如其名皆是良善之辈,没想到凤家的覆灭就是由她接待了这位温小姐开始的。 她送来的这玉佩可是起了大大的作用,温家借机坐实了他们两情相悦的说法,而后还装作一门清贵的前来求娶自己。 姿态之低,连父母看了都欣慰自己找了个好婆家,却不想狼子野心,从一开始就全是算计。 如今她便是那铜墙铁壁,温家纵然是铁齿钢牙,也休想从她这里再害凤家一回。 哼,想害她凤家,没门! 就让她吹上三两个时辰的冷风,也好清醒清醒脑子,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该惹。 此刻坐在踏月阁,越坐越冷的温玉薇逐渐也觉出些不对劲。 自打她进了凤家之后,除去绣球那丫头,和上茶点的那两个人外,再无其他。 难不成,她是故意躲着自己? 没理由啊,她俩未曾交恶,这东都世家贵女,谁不是把名声看得比自己个还要紧,这样怠慢人,就不怕她出去宣扬几句,坏了她名声吗? 被辱 夏露冻得不行,自家小姐好歹还有披风御寒保暖,而她只不过是普通的冬衣一件,哪里耐得住。 于是暗自着急起来,对着温玉薇就一阵挑拨。 “小姐,凤家的人绝对是故意的!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吧,要不奴婢去外头看看?” “好,快去快回,若是打听到凤小姐的去处,我们直接去见也可以。” “是!”夏露朝着外头快步跑去。 刚出去没多久,就见来了两个身宽体胖的婆子,面露凶狠的堵在她面前。 夏露被惊了一下,但还是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对着那两个婆子就问道。 “你们……你们是谁?要干嘛?” “可是温小姐的婢女?” “是!是!” “我家夫人病情反复,小姐脱不开身,身边的丫头也都在后院忙着,特意嘱咐我们两个老婆子送温小姐出府。外头的马车已经套好了,温小姐可动身了!” 夏露咬碎一口银牙,白等了那么久! 别说正主了,眼下连贴身丫头都见不到,找两个打杂的婆子就把她们给打发了,难不成是欺负她温家好拿捏? 正欲与之争吵几句,却见婆子绕过她,径直往踏月阁而去。 踏月阁中,得知婆子来意后,温玉薇面上有些难看,但一贯注重自己名声的她此刻却不好翻脸。 人家是为着母亲才不能来见面,此等孝心说到哪儿去都比天大,可玉佩尚未送出,总不能就这么打道回府吧。 缓和了脸色后,对着那两个恶狠狠的婆子说道。 “既然都过府了,伯母生病,做侄女的自然该去看看,可否请两位妈妈带路?” 说罢,朝夏露使了个眼色,她不情不愿的走上前,从香囊中拿出些散碎银子递了过去,嘴里也跟着服了软,“还望妈妈们行个方便。” 可惜,这两位是凤家出了名的油盐不进,这点蝇头小利怎么可能收买她们。 也不废话,直接一个请字,那表情,那模样就差没有说赶了。 温玉薇在这东都里头,也是过惯了高人一等的日子,见这两婆子的作派,心里不由恼怒起来,冷着脸直接说道。 “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吗?” 婆子才不跟她废话,上去就一人夹一边,将温玉薇如同提小鸡仔般架了起来,大步流星的朝着外头走去。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放开我!我可是温家嫡女!” “哼,老奴在东都都活了大半辈子了,可从没听说过温大人有女儿,温小姐莫要给自己乱安身份,要是叫上头的贵人瞧了笑话,那连累的可就不只是您了。” “你们!狗仗人势的东西!我定要回了伯父,让他好好收拾你们才是。” “哈哈哈,温小姐规矩都没学好,以后就少出门吧,我们这一身糙皮糙肉的可当不起温家的板子,更何况,我们主家都没说话呢,轮得到你上门来指手画脚?说要见谁就要见谁,说要收拾谁就收拾谁?” 温家二字被那婆子咬得极重,温玉薇一时被威胁到了。 伯父对她自然不如外人知晓的那般疼爱,只不过是利用她的亲事想结交更多贵人罢了,可若是她真的影响到伯父的前程,那下场必定是舍她保己,想都不用想。 只能暗自忍下这口气,没有了刚刚的嚣张。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哦?温小姐可别诓我等,要是有什么别的心思,老奴可就不客气了。” 说罢,将人放了下来,但眼里的防备一点没少。 夏露赶忙上前替她整理衣物,温玉薇脸色发青,对着凤家里头狠狠的看了一眼后,就转身离开。 那两位婆子直看着她们上了马车才从角门折回去。 温玉薇在马车上大发雷霆,将原本放置在旁的盒子推倒,糕点撒了一地。 “凤家的人真是不识好歹,竟敢如此对本小姐,等着吧,自然有好果子给她们吃。” 原本姣好的五官此刻扭曲在一起,眼神里粹出的光都带了几分阴毒,夏露也跟着在旁搅合。 “就是就是,尤其是这两个婆子,来日小姐定要好好的罚她们几十板子才行!” 深吸一口气,温玉薇将在凤家被辱之事暗记在心中。 凤锦瑶,你既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本小姐对你不起了。 马蹄声声,温家的马车朝着城东而去。 凝安院中,此刻的凤锦瑶着人以明日要去白家赴宴为由,将白妈妈从母亲身边叫了过来。 又吩咐云絮屏退左右,独留二人在屋中。 “白妈妈,今日叫你来,并未为了外祖母寿宴一事,而是因为母亲的病。” “小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母亲这回病的蹊跷,一连数月都不曾见好,我私底下留心拿走了一点药渣,才发现里头有不妥当的地方,看样子是有人故意加害母亲,只是一时间不好确定背后究竟是何人。” 白妈妈大惊失色,还以为夫人不过是旧疾复发,恰逢冬日这病拖得才久了些,没想到竟然是有人下毒手! “该死!老奴手底下竟让人钻了这么大的空子,那些个贱蹄子是留不得了,老奴这就去处理!” “白妈妈留步,收拾背主的丫头不难,可若是惊动了后头的人下次再想查恐怕就麻烦了,所以……” “所以,小姐是想让我暗中观察夫人身边的那些丫头?” 到底是积年的老仆,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对!打蛇不死转背伤人的故事我听得太多了,既然敢对母亲下手,想来也是不畏权势的人了,母亲身边的琥珀,您可以先从她身上查起,毕竟母亲的药一直是由她负责,就算她并非内鬼,也逃不了一个失察之责!” “是!小姐放心,我这就去探探虚实。老奴倒要看看到底是那路小鬼刚在背后用此阴招!” “有劳白妈妈了。” “小姐说的哪里话。” 交待完白妈妈这一头,让绣球好生送她出院,而后,门外一直候着的两个婆子才进来回禀。 “温小姐走的时候,可是狠狠剜了府里一眼,老奴担心,会不会……” 其中一个银盘圆脸的婆子先开口说道,语气中不乏担忧。 “无妨,今日的差事做得不错,去绣球那儿领赏吧。”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婆子得了赏钱,自然就把刚刚的担忧给抛之脑后,反而是一旁站着的云絮面色凝重。 相遇 凤锦瑶瞧了她一眼,就知她心中所想,边看书,边淡然的问道。 “可是觉着我今天心狠了些?” “小姐,奴婢不敢。只是,老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位温小姐的名声在东都城里头也是排得上号的,何苦要与她撕破脸?” 凤锦瑶不语,但心中的那股子的怒气却消散不了。 每每想到家人惨死的样子,心中的恨意就多添几分。 什么以德报怨,宽恕他人,在她这里全是废话!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才是她重生一世后所信奉的道理,说她不够大度也好,说她为人睚眦必报也好,有些仇怨,非得以血来祭才可消弭。 放下手里握着的书,让下头跪着的云絮端了杯热茶过来。 “凤家在外头人看来,何等风光,就如这杯青瓷里的景明茶,为世人所追崇。可里头的茶叶却经历了千锤百炼,如今更是一壶沸水洗涤全身,成为他人口中的舌尖馈赠,可若是它们能言,是否愿意遭这般罪?在我看来,凤家就如同这景明茶叶一般,若不提早准备,早晚有沸水加身的一日。” 云絮听了心头一惊,从来都只觉得凤家安稳,却不曾想过外头可能已经山雨欲来。 “今日这温小姐,表面上是来送玉,实则是想拖我下水,这玉佩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可由她之手送进来就说不清了。温家还有一位嫡子和这位温小姐的亲哥在,若他们反咬一口,说这玉是我与他们其中一人的定情之物,届时我又能辩驳多少?” 云絮满脸惊恐的看着凤锦瑶,温家之人竟会有如此歹毒的计谋! 却见她十分淡然,仿佛在说别人一般。 她的身上有一种老成持重的气质,即使是自金玉堆成的环境中成长起来,也未见一丝急躁。 如山岳的风,晴空的月,既神秘又难以捕捉。 “小姐……”云絮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凤锦瑶知道,这丫头心肠最软,前世因为这个没少吃亏。 最后被温家给害死了还在替他们说话,既然选择了血债血还这条路,那么注定坎坷。 若是身边人还是那样优柔寡断,善良怯懦,她这路只怕会更加难走。 所以今日才借温玉薇被辱一事,好好的给她敲个警钟。 她的身边留不了良善之辈,要是决心陪她走下去,那就得换副铁石心肠才好。 “昨儿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头家人们一个个的被人害死,最后连我也成为他人的棋子,没落下什么好下场。那样钻心的痛楚,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我凤家的事情或人,统统都要被解决掉,你明白吗?” 凤锦瑶一字一句说得声音并不大,却如同刻刀一般落在云絮的脑中,她不是个笨的,自然明白小姐的意思,只是…… “过去的凤锦瑶只知躺在凤家这福乐窝里头做世人称羡的小姐,如今的凤锦瑶只想护住家人一世平安,哪怕名声差了,手段狠了,也在所不惜。” 这一瞬间,云絮感受到了她的坚定,小姐还是那个小姐,但性子却全然变了,这种改变她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她明白,小姐回不到当初了。 片刻过后,云絮眼中一片清明。 再抬头看向凤锦瑶的同时,还多一份视死如归。 “小姐,奴婢自打五岁上被买入府里后就一直是在您身边伺候着,这些年您从未有过打骂,不仅如此还教女婢读书识字,您是奴婢的主子,更是奴婢的恩人,今儿奴婢在此立誓,若是将来背弃了您,那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下辈子投胎去做猪做狗!” 言之凿凿,令人不得不佩服她的忠心! “小姐放心,今日之后,云絮也不再是过去的云絮,既然小姐要做凤家的守护人,那云絮就是死也会陪在小姐身边,替您遮风挡雨就是。” 凤锦瑶欣慰的笑了,这一路,能有如此忠仆陪伴前行,是她的福气。 东都城外,那粉白的城墙高耸入云的矗立着。 护城河宽十余丈,两侧都种着杨柳树,只可惜临近年关,此刻的杨柳没有抽绿的枝桠,反倒是显出一阵萧瑟。 此刻,官道上少有行人,只一行马车正风尘仆仆的往都城里头赶路。 马车车厢不大,外头也无金玉所嵌,瞧着不过是寻常马车,唯独上头挂着的灯笼上写了一个“白”字。 里头坐着的正是前来贺寿的白三郎一家。 一行人自南门入城,守城的头领见到他的通关文碟立刻喜笑颜开,低头哈腰的讨好着,得了一包沉甸甸的锦袋后,连检查都省了,立刻放行。 沈氏此刻端坐的异常正经,头颅昂得高高的,在她看来,自己的身份虽比不上那些权势滔天的世家贵人,可也并非路上这些平民百姓所能比拟的。 自然要端着架子,才好显得出她白沈氏的地位。 同行的女儿白思菡也不觉着冷了,路途上的那些疲累也烟消云散。 满心满眼都是对东都城的好奇,正打算把布帘再掀开些,却听到隔岸传来几多青年男子爽朗的笑声和飞驰的马蹄声。 “凤二,你小子仗着有千里驹,把哥几个的猎物都给抢了,还不去畅春楼摆一桌,请大家好吃好喝一顿!” “苏城,技不如人就回去多练骑射,没得丢了你老子苏将军的名头,小心他又将你吊在梁下用马鞭抽呢!” “凤锦霖!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等我追着你,不打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姓苏!” “哈哈哈哈,那你先追上小爷再说吧!” 一行七八个人,胯下皆是良驹,于对岸的车马道上一路疾驰而过。 白思菡并未看清那几人的模样,只见前头的一个玄色身影最为耀目。 “天子脚下竟然可以当街纵马?” “他们行的是车马道,若无御驾封街,是可以纵马的。”沈氏颇有耐心的解释道,旁边的白思菡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到真是长了见识。 二哥 沿着金水河一路向北,约莫半个时辰后,白家的马车总算是进到北城宣泰坊中。 这一带皆为朝中大臣所居,尤其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基本都在此坊有府邸。 真可谓左邻右舍,皆为权贵。 白相府邸坐落在宣泰坊最热闹的长安街上。 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雕刻的栩栩如生,威严十足。 有几个望风的小厮看见白家的车马进城之后就一路小跑着回来报信,所以当白三郎一行人到府门口的时候,就见两位管事并几个婆子站在门口。 白思菡好奇不已,却按耐中心中的雀跃,只悄悄的掀帘细看,只见一老成持重的管事上前来就对着前头马车里的父亲行礼问安。 “三爷一路辛苦,家中老太太和大爷,四爷并夫人们都在厅上等着了,说是就等你们回来吃团圆饭呢。” 白朝轲隔着布帘,低声回答,“劳母亲等候了,待我与亲眷梳洗一番,即刻去见她老人家。” “是,三爷请。” 至此,白朝轲才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三十出头的脸上有着寻常不多见的稳重,容貌普通,不如大爷刚毅,也不如四爷俊朗。 为官多年养成了抿嘴不多言的习惯,冷不经的这么一看,倒有几分威严,让人看着难生亲近之感。 沈氏深呼了一口气,开始左右整理起自己的衣饰和发簪,确保无疑后又对着白思菡上下一瞧,嘴里还低声言语着。 “白家里头的下人都是你大伯母的人,可不能让他们看扁了,知道吗?” “母亲放心,女儿晓得了。” 朝着女儿白思菡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后,才带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东都的冷风吹得母女二人有些发抖,可是沈氏抬头看向“白府”二字的时候,心中却激动不已。 终于,又回来了! 这一次,定不会再灰溜溜的离开! 反倒是白思菡有些不解,她故意没有戴帽帷,为的就是让白家的下人见她之时惊艳一番,谁曾想竟无一人有反应。 难道家规严谨至此? 正郁闷着呢,就见管事后头的两位收拾得利落干净的婆子上前来,恭敬行礼。 “三夫人,二小姐,请。” 这一声叫的,沈氏母女二人皆沾沾自喜,高傲的跟着进了门。 凤府门口,此刻有别于白府家仆的严正以待,当值的看门小厮,正打瞌睡呢,就听到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将他浅浅的梦境给吵醒了。 “二爷回来了!” 小厮脸上满是兴奋,立刻快跑几步,从角门出来等候。 只见一少年自远处纵马而来,快到府门口的时候立刻束马急停。 此刻的凤锦霖一拉缰绳,马头高昂着嘶叫一声,前掌高高抬起又重重的落地,惊得看门小厮后退几步。 “你怎么总是被追云给吓着?” 那小厮露了个难看的笑容出来,无奈的回答着。 “二公子的追云这般高大,小的这不是怕被它踢着吗?”话虽这么说,人却主动上前去牵马绳。 他胯下的千里驹名唤追云,通身乌黑亮丽,唯独四蹄上生了白色的毛发,马掌上打了纯金的马蹄铁,上门雕刻着祥云纹理,远远一看,可不就是脚踏祥云的模样。 凤锦霖上挑着眉毛,朗声大笑。 “伺候好小爷的追云,过几日还要骑它去猎狐呢。” “是。” 马鞭朝那小厮一扔,同时还有一小锭散碎银子,乐得小厮嘴边开了花,而他却昂首阔步的朝着府里走去。 凝安院中,此刻正在摆饭。 凤锦瑶刚放下手里的书籍,就听外头传来了男子爽朗大方的声音,心下一喜,立刻下榻穿鞋,朝着外头走去。 “阿瑶呢?” “二公子!小姐在屋里呢,刚上了饭,二公子可要一起用膳?” 绣球见到来人后,多了几分惊喜,立刻上前请安。 “摆上吧,让厨娘多做几个菜,去明池山猎了几日,风餐露宿的,把小爷都饿坏了。”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绣球喜笑颜开的行礼后,朝着后头的小厨房跑去。 院子里的丫头们纷纷红着脸低头,不敢随意偷看。 只见他墨色的长发随风飞扬,眉宇间尽是少年的英姿勃发,刚刚褪去稚嫩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成熟的飒爽,风流自在,贵气逼人。 白凤两家本就生得貌美,尤其是凤夫人,当年可是有东都第一美人之称的,凤锦霖又是最肖似她的孩子,自然风采无二。 一袭狐皮大氅衬得他更是俊美无双,眼眸灿若星辰。 掀帘而出,凤锦瑶见到二哥意气风发的走过来时,眼眶突然一热。 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他上一世郁郁而终的撩败模样。 真好!真好! 此刻的他,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这样鲜活而纯净的笑容仍旧荡漾在他脸上。 凤锦霖才刚走进,就见到自家妹妹泪眼婆娑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也单薄,立刻着急的说道。 “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做什么?” 凤锦瑶没有回答他,只是扑进了他的怀里,双臂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就跟小时候被狼吓哭的那一回,凤锦霖找到她时,她也是抱得这般紧。 “好了,再过些日子,抱你夫婿去,别整天缠着二哥,就跟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似的,还哭鼻子呢,小心我告诉大哥去,让他也笑话笑话你。” 凤锦霖打趣的话还没说完呢,就感觉腰间一痛。 “哎呦,你怎么还掐人啊?小时候就你爱掐的很,我这身上就没一块儿好肉!” 凤锦霖三言两语的就将她的悲痛化为乌有。 “你跑哪儿去了?明儿就是外祖母的寿辰,现在才回来,小心父亲知道了,给你好果子吃!” “苏城得了消息,说是明池山上多了几尾火狐,我想着冬日到了,去猎几张来给你和母亲做大氅。” 说话间,二人进了门,一桌子的菜色让凤锦霖倒是馋得流口水。 一边吃一边和凤锦瑶说着这几日猎物去的趣事,倒是一旁的凤锦瑶看着他这模样微微皱起了眉头。 8.祸因 上一世的二哥也是这般张扬肆意,可惜天妒英才少年,竟然被长林大公主给意外看上,非要讨了去做驸马。 强逼不行还暗中派人在二哥的千里驹上做了手脚,害得他摔断了腿,从此仕途之路断送,最后在公主府中郁郁而终。 她怎么也忘不了二哥临终前形销骨立的模样,眼神中再也没有往日的光芒,仿佛垂暮之年的老者一般,一心求死。 而罪魁祸首的长林大公主却因皇室身份未能追究其责任。 想到这里,凤锦瑶就将手中的筷子捏得咯咯作响。 凤锦霖看了,一脸疑惑。 “以后,少出去鬼混,小心你这张扬的性子得罪了什么天潢贵胄的,到时候有你好看!” “哈哈哈,阿瑶,你是在说胡话吗?这东都城里头还有我凤二不敢惹的人?” 一派大言不惭,眼神里虽含了笑,但却透着一种笃定。 凤锦霖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平日里对谁也都是和颜悦色的,可若是真以为他是个脾气好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整个东都无人不晓,惹谁都别惹凤二这个笑面狐狸,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这人说来也是东都百姓口中的奇谈。 出生不凡,父亲乃是西北望族的凤家当家人,母亲则是东都世家嫡长女,外祖父更是三朝元老的相爷大人,家里头的亲戚非富即贵,唯独他似长在市井一般,洒脱自在。 三教九流,皆能结交,斗彩投壶,样样精通,和城里头的那些王公贵族子弟总是喝酒玩乐,闹腾的很。 偏偏你以为他是个纨绔子弟的时候,这人却也能文善武。 骑射最为厉害,听说曾和禁军的八位骑射教头比试,一场未输,从此在东都城里头就出了名。 既爱于市井街巷纵马狂欢,却也从不仗势欺人,若遇着不平事,倒是会当铁面阎王,当街断案,不偏不倚,最是公正。 因此贵族平民对他,皆是又爱又恨。 一副好皮囊惹得许多官家小姐,民间女子十分倾心,可惜,这么多年来倒是从未传出什么风流之事,不然早就被爱惜名声的凤白两家给收拾了。 凤锦瑶一时不知该如何规劝。 想着他这张狂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养成的,强行拘着也不是回事儿,所以暗下决心,必要找个机会,让他见识见识尚公主的下场才好。 一顿饭吃下来,凤锦霖倒是个没心没肺的,反倒是一旁的凤锦瑶没怎么吃。 饭后,兄妹二人去了云海院给凤夫人请安,总算是见着这泼皮猴子了,凤夫人一会横眉冷对的教训他不知礼数,肆意乱跑,一会又被凤二的甜言蜜语给哄得掩帕大笑。 看着眼前的温馨一幕,凤锦瑶时时悬着的心,此刻才有了些许放松。 一夜无梦,凤锦瑶总算是睡了个踏实觉。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就压着尚未睡醒的二哥凤锦霖朝着外祖父白府而去。 才堪卯正,只见白府的三间兽头大门此刻大开,家丁仆妇站了十余个,个个脸上都挂着笑。 进了冬后,白大夫人林氏就吩咐管家给家里的下人各做了两套冬衣,为着办老夫人的寿宴,又添了一套,取个好彩头,因此众人精神头上抖擞的很。 一见着凤家的马车过来,那机灵的小厮就赶忙上前,牵马的牵马,拿凳的拿凳,规矩倒是一点不差。 “凤二公子到,凤三小姐到!” 一声嘹亮的叫喊声,惹得路上正准备摆摊的百姓纷纷驻足,有那嘴碎的开始议论起来。 “听说今儿是白老夫人的六十寿辰,要来许多达官贵人呢。” “白老夫人的命可真好,娘家是朝中得力的武将人家不说,夫婿更是厉害,听说嫁去凤家的大小姐,一直都被当作掌上明珠伺候呢,凤家二子一女皆是这位凤夫人所出,凤大人家里连个侍妾都没有。” “哎,人比人不如人那。” “刘嫂子这是心动啦?要不回去鞭策鞭策你家刘老哥,说不定你也能混个官老爷太太当当。” “混说什么的,我撕烂你的嘴哦。” “好了好了,咱不是还要摆摊吗?今日白老夫人寿辰,定然热闹,早些把摊子支好了才是正事儿。” 一群人做鸟兽散,该干嘛的继续干嘛。 白府。 是个四进的院子,左右还各带两个跨院,分别是白大郎和白四郎的家眷所在。 至于白三郎,那个庶出的儿子,分家之后就去了外地赴任,此次白老夫人做寿,他们也已经到了东都,昨儿就把空出来的院子,留给了白三郎一家。 大夫人早早就命人将阖府上下收拾打扫了几遍,如今焕然一新不说,处处还都挂上了红绸缎,热闹的很。 凤锦瑶兄妹二人跟着奴仆,穿过垂花门,路过抄手回廊,就见穿堂上立着一紫檀架子的大理石屏风,好生显贵。 白家是大晋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因此家底颇为丰厚。 加之数代下来的姻亲也都是达官权贵,自然有些好东西。 屏风后,入眼的就是正屋宽宽敞敞的五间上房,雕梁画栋,看着这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窗一门,凤锦瑶恍若隔世。 帘子一掀,就从里头走出三位夫人。 “你们兄妹二人来得倒是早,是不是知道今日早膳备得丰盛,寻着味儿来得吧。” 率先开口的是大舅母林氏。 圆圆的脸盘保养得宜,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头簪宝蓝点翠珠钗,身穿八团喜的银鼠皮褙子,揣着一个鎏金暖手炉,对着刚进二门的兄妹二人就热络的说道。 凤夫人在家时就最喜欢这位弟妹,为人和气大方不说,嘴巴也是一等一的活络,好听话可不吝啬,见着谁都是笑眯眯的模样,看了直叫人心情舒畅。 “大舅母又打趣我们不是,小二我脸皮厚,随意你说,可是阿瑶害羞的很,大舅母少唬她。” “就你小子心疼妹妹,行了,母亲还在里头等着你们,见了你们几个小泼猴,肯定开心。” “那是自然,外祖母哪回见了我不是笑得合不拢嘴?今儿啊,我得把外祖母给哄好了,那么多贺礼,随便赏我几件都够瞧的了。” “我说呢,怎么我们费尽心思找来的好东西最后全都落了你的口袋,知道母亲疼你,就可劲儿的哄吧,如意算盘打的比谁都精!” 9.白家 出来说玩笑话的是白四夫人,几位妯娌之中她的出身最好,温仪郡主的身份,可是连宫里的贵人都要高看一眼。 可她从不仗着身份欺人,为人温婉和顺,性子一等一的好,所以白家的人既敬着又喜欢着。 只一点,每次见着凤锦霖总要逗趣几句,或许是自己子嗣艰难的缘故,瞧着这么个伶俐的孩子在前,要格外关注些。 一家子嘻嘻闹闹的进了门,倒是还在外头的沈氏斜眼瞧了那凤锦霖一眼,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又是个见风使舵的,全然把她当空气呢吧。 心里十分不喜凤锦霖的作派,但这个时候也不好发作,伸手扶了扶头上坠着的一只赤金步摇,又嘚瑟的往里头走。 正屋堂内端坐着一位满头银丝,面容慈祥的老妇人,正是此次寿辰的主角,白老夫人。 着一身藏蓝织锦五福的褙子,一头银发用几个素净的玉簪绾着,五官端正,性子娴静,武将人家出了这么个女儿,倒是和稳重大方的白相十分相衬。 “外祖母在上,小二给您请安了。祝您青春永驻,福寿绵长。” 说罢就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才堪堪起身,脸上满碓笑意,乐得白老夫人笑不拢嘴。 “外祖母都六十了,还青春永驻呢,你这泼皮猴子,就知道哄外祖母高兴。” 凤锦霖舔着脸凑了上去,白老夫人捶了他一下,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倒是旁边站着的白思菡瞧了他的背影有些出神,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今日的白思菡也是刻意打扮过的,一身烟云蝴蝶百褶裙,衬得她面若桃花,肌肤胜雪。 本来就是个顶标志的美人,又配上那双狐狸眼,魅惑的很,多看谁一眼,那骨头都要跟着酥了。 见凤锦霖朝这边看了过来,立刻抖擞精神朝着他含羞一笑,正想说点什么呢,就见他目光丝毫没有停顿的转移开了。 可恶! 在琼州的时候,多少公子哥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怎么这位凤二表哥竟丝毫没有动摇? 凤锦瑶再活一世,看到白家这么多熟悉的面孔,先是一愣,而后前世的记忆不断涌上心头。 凤家落难之时,白府上下倾力帮扶,却被圣上下旨痛斥。 大舅舅朝堂公然为凤家喊冤后接连被贬,四舅舅于云起书院中写下陈情表散于民间,陛下龙颜大怒,若不是因为康王和温仪郡主的求情,恐怕早就一命呜呼。 外祖母,大舅母和四舅母也是身着诰命服,连番进宫求见太后和皇后,要为凤家说情,可惜一连跪了三日,宫门都没有打开过一次,还累得白老夫人回去生了场大病,自此汤药不离身,大不如从前。 一时间感慨万千,整个人心中酸涩的不行,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才能还得起白家这份恩情。 只好郑重其事的给白老夫人和几位长辈们行了个大礼。 “外祖母在上,今儿是您的六十大寿,孙女特意写了一副百福字帖,恭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完这话,又恭恭敬敬的给白老夫人磕头。 白老夫人此刻看着跪地在前的凤锦瑶,心中一阵唏嘘。 虽说凤二才是最肖似凤夫人的,可到底是男儿身,见着凤锦瑶就跟见到多年前尚且承欢膝下的女儿一样,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好孩子,快起来吧。” 慈爱的样子让凤锦瑶忍不住红了眼眶,大舅母最是活络,立刻上前去递了块丝帕。 “这孩子,平日里就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今儿可是喜庆日子,不好落泪的,知道吗?” “大舅母说得是,侄女唐突了。” 白老夫人朝她招了招手,拉她在身边坐在,将自己手里的鎏金暖炉递了过去。 “你母亲怎么样?太医的药吃了可好些?” 母亲的病,尚未查出背后下毒之人,凤锦瑶并不打算提前泄露,于是找了借口搪塞过去。 “好些了,只不过冬日天冷,偶尔有些反复,母亲特意嘱咐了我们来早一些,看看可有帮忙的,她说待日头暖和些后,就请外祖母和舅母们过府去吃茶。新进的景明茶叶,外祖母的最爱。” “你母亲啊,就是爱挂记这些,所以病情才会反复。你们多劝着些,老大媳妇儿来东都也有几年了,整天的拘在院子里头也不是回事儿,回头还是让你母亲带着她到处多走动走动,家里头的事情也要担待些了才好。” “是,孙女回头就跟母亲说。” 白老夫人摸了摸凤锦瑶鬓边的乌发,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倒是下头坐着的一个年约十七的姑娘不乐意了,嘟着嘴说道,“祖母偏心,阿瑶来了就看不见我这个嫡亲的孙女了。” 温仪郡主掩帕偷笑,“真不知羞,往日里头祖母什么好的没给你留着,现下连自家表妹的醋也吃。” 只见一穿鹅黄色绣宝相花的褙子,下着月白色如意裙的年轻女子上前来,倒是将凤二给挤开来,也亲昵的依偎在白老夫人身边,撒娇的说道。 “阿瑶妹妹,今儿就把祖母的疼爱分你一半吧,到了明儿,祖母还是我的。” 哈哈哈,众人被她这快言快语给逗笑了。 说话的正是温仪郡主和白四郎的女儿,白思若。 靠着圣上对母亲的疼爱,早几年就得了县主的名头,生得明媚皓齿,落落大方。 虽然年纪轻轻就贵为县主,甚至还在外头得封了一县主府,可为人光明磊落的很,从不依仗权势欺辱旁人,除此之外,凤锦瑶对她的印象就不那么深刻了。 上一世不过浅交罢了,她的心思都被温小姐那一伙儿人给带跑了,对于这位爽朗大方又天真烂漫的表姐,只知她嫁人后,与夫婿不睦,经常负气归家,闹得整个东都城都知道,惹得不少人看了笑话。 对方还是康王府的嫡次孙,连带着康王府和白家的关系也僵硬起来。 她心想着,这一世若是能有机会倒是可以帮帮她,免了这桩结仇的姻缘,也算是对四舅舅和舅母的报答吧,毕竟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心里定然也希望她过得如意。 心中有了盘算,凤锦瑶刻意上前逗趣了几句。 10.准备 “那就多谢表姐的大方咯。改日必定给你斟茶,再备上谢礼如何?” “好说好说,听二表哥讲畅春楼来了个新厨子,做得一手江南好菜,你请我去吃上一顿,就当作谢礼如何啊?” “一言为定。” 看着眼前女子狡黠的眼神,白思若似乎重新认识了这位平日里并不多结交的表妹。 过去她总是一副唯唯诺诺,不爱言语的样子,宴会上也不爱出风头,和她这爽利脾气实在对不上,所以二人虽有血亲关系,还真不怎么熟悉。 今日倒是让她眼前一亮,心中多了几分喜欢。 白家的人见两个年轻姑娘有了默契,自然是高兴的。 反倒是沈氏听了她这话,有几分不服气,那手肘直推旁边呆站着的白思菡,可惜她一脸烦躁不安的样子,也不知想些什么呢。 沈氏不甘女儿落人身后,于是打算开口辩驳几句,奈何嘴还没张呢,就听外头的婆子进来说,早膳已经备好,相爷和三位老爷都在厅堂那边等着了。 于是众人起身,白思若和凤锦瑶一左一右的搀扶着白老夫人,朝着厅堂而去。 早膳过后,白老夫人由三夫人沈氏和四夫人温仪郡主送回寿安院歇息,今儿来的客人多,必要养好精神才行。 倒是几个小辈跟着大舅母林氏,各自忙碌起来。 丫头仆妇在内院,小厮家丁在外院,井然有序的从二门穿梭于两地,虽不敢高声言语,但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今儿来的,可都是贵宾,一点也慢待不了。 大舅母林氏早半月前就安排的妥妥当当。 宴会上所需的桌椅陈设,各种碗碟盒盘器皿,酒担日常用物都是林妈妈负责,吃食和下酒菜肴,则由徐厨娘统管,安排宾客的座次则是妯娌二人商量着来,倒是酒宴上负责招待和巧言劝酒的重担交到了凤锦霖头上。 “大舅母放心,小二今日定把必让他们把酒言欢,宾客尽兴而归!” 得了凤锦霖的保证,大舅母林氏也放下心来。 家里头孩子不多,老大凤锦旭又是个沉稳刚正的性子,所以这种凑热闹的事情还是交给小二来办最为妥帖。 而后,又吩咐起凤锦瑶等人。 “今日女眷的宴席就摆在沁香院之中。一应诸事都安排妥当,只是届时来得夫人小姐众多,平日里你们能玩的在一块儿的多多聚聚,哄个开心就是。切记御史台张家和应天府王家前些日子才闹了矛盾,别让她们把祸头带了来,知道吗?” “大伯母放心,有我在,乱不了就是了。”白思若出声保证,大舅母林氏欣慰的点点头。 随后,就带着三姐妹来了沁香院。 只见这院子颇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打造的既恢弘又精致。 虽说是隆冬,没什么风景可瞧,但大舅母林氏是个巧心思的人,早先命人做了许多精致的灯盏,悬挂在枯枝上,上头还缀着些灯谜,院心放置了一方紫檀木桌,上头摆着许许多多小巧玲珑的玩意儿,都是灯谜对应的礼物。 如此一来,女眷们也有了玩趣的事情,那八卦的心思自然没多少。 “大舅母好本事。” 凤锦瑶由心赞叹,反倒是一旁的白思菡拿起桌上的东西看了看,嘴角一撇,眼中并无兴趣,只是碍于长辈在,也不敢多说什么。 大舅母对白三郎一家本就不喜,可多年来每逢佳节该备的礼,该走的亲从未有疏忽,却不知怎么惹到了沈氏和她这“金贵”的女儿。 一个总是要说些酸话来刺激,另一个又总是谪仙人的作派,瞧什么都看不上眼的样子。 要不是母亲寿辰,她就要大动干戈的收拾了这对母女,还容得下她们在此猖狂。 懒得将白思菡的举止放在眼里,嘱咐了几句后就带着贴身妈妈往外院招呼去。 白思菡天生媚相,又自带一副弱柳扶风之资,两种气质在她身上融合得十分巧妙,就是和有皇室血脉出身的白思若站在一起都能不落下风。 楚楚动人,仙姿玉色。 白思若不喜这个堂妹,于是找了借口带着凤锦瑶离开此处。 反倒是一旁的白思菡见此也没上赶着来,转头就让人寻了把古琴来。 在沁香院中的亭子里,焚香起意,指尖拨动下的古琴仿佛有了灵性一般,一首春江花月夜演绎的十分出色,凤锦瑶隔着半堵墙听了都觉着不错。 白思若端了热茶在手,才把寒意驱了些。 耳朵里听着那曲子一遍又一遍的弹奏,原本还藏在心里的不喜,此刻统统显露在脸上。 “臭显摆什么!今儿可是祖母的寿辰,还想抢谁的风头不成?” 随后将茶杯重重的的放在桌子上,里头的热茶溅了些出来烫了手背,她也浑然不知。 她倒是个心里不藏事的主,凤锦瑶想起上一世与她结交的那些“好姐妹”们,谁不是人前笑意盈盈,人后蛇蝎美人心肠的,倒是这白表姐,是个有趣的。 “表姐为何动怒?可是因为她这一手出色的琴技,被四舅舅说了?” 一句话就将白思若的心事揭了出来,她倒是脸红了片刻,随后坦然以对。 “父亲说我年逾十六,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来,倒是这表妹虽长在琼州,但一举一动到更似东都世家嫡女的作派。他这么喜欢,干脆要了她做女儿得了,倒是也放我个自由。” 眼中的失落和不甘尽显,一副小女儿的倔强表情,让凤锦瑶看了有些心疼。 “表姐真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我可听二哥说了,你投壶厉害的很,那准头不在他之下,可惜四舅舅和舅母看你看的紧,否则骑射上的天资怕是比二哥还要厉害些。” “那有什么用,父亲总逼着我读书,母亲又日日派了教习嬷嬷来教规矩,好似非要把我打造成另一个卫兰萱才满意。” 白思若神情倦怠,说起这些话来心中的烦闷又被勾了起来。 卫兰萱,东都卫国公的嫡长孙女,卫贵妃的嫡亲侄女,一直都是东都城中有名望的世家贵女。 凤锦瑶闲时听四舅母提起过,后院里头的夫人们想到她,人人眼神里都满是欣赏。 因此,白思若才总有种矮人一头的感觉。 如今,还又多了个白思菡,她如何能不气! 11.寿宴 凤锦瑶见她这样,倒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开口安慰道。 “好了,今儿祖母寿辰,我瞧水榭那边放了投壶,估摸着男女宾客都能一展风姿,届时你就露露脸,好让大家也知道知道,卫家女清规严律,白家人也不尽是斐然之辈。” “真的?”白思若眼神里一下就有了光,凤锦瑶哄她跟哄个孩子似的,也跟着点了点头。 姐妹俩说说笑笑的,倒是亲近了不少,直到外头丫鬟来说有宾客到,她们才起身前去迎接。 此刻的白府门口宾客盈门,马车一驾接一驾的停靠了大半条长安街,外头的摊贩抢着热闹就在附近扎堆儿摆摊,贺寿声,吆喝声,一浪接一浪。 白府的秦管家让看门的小厮拿了些糖炒的栗子分给外头眼巴巴望着的孩子们。 得了吃食,孩子们高兴的恭贺起白老夫人,秦管家瞧了,一向冷峻的脸色也跟着有了暖意。 后院中,此刻也跟着热闹起来。 白老夫人年轻时闺中玩的最好的有两位,一个是郑国公家的夫人,一个是骠骑大将军府的太夫人,如今二位一左一右的正陪着说话呢。 “到底是你有福气,我听说你家小七也有身孕了?” 白老夫人对着郑国公夫人就一脸开心的笑问着,她们这个年纪,最喜欢谈论的就是家长里短的那些事儿。 这位郑国公夫人年轻时候生孩子难产,伤了身子,所以膝下只有一子,原本想着子嗣恐怕艰难些,郑国公夫人还特意纳了几房良妾,谁知郑国公却是个爱妻如命的人,遣散了家里头的侍妾不说,就守着夫人过日子。 世子长成之后,娶了尹家的姑娘,那肚子就跟开过光似的,一胎接一胎,连着生了七胎,四子三女,个个出众,如今连最小的姑娘也有了身孕,家族人丁兴旺的很。 “可不是,只是她胎还没坐稳,我让她在家里头多歇歇,热闹就不凑了,等她顺利生了以后,再让她来给妹妹你请安就是。” “子嗣要紧,我这老婆子身体好着呢,到时候还要给我这亲亲的小重孙备份好礼才是。” “就你宠她们。” 两位老夫人说得热闹,旁边的太夫人倒是不爱言语,只静静的听她们二人闲话,嘴角处也透着微笑。 白思若带了凤锦瑶前来,才刚进了寿康院的大门,就兴高采烈的对着一女子打起招呼来。 “明月,我在这边!” 被唤做明月的人,正是许阁老的孙女,许明月。 眉似弯月,杏脸桃腮,远远一看,人如其名,皎洁的似一轮明月,让人看了既觉亲近又怕亵渎。 “这是我凤家表妹,你唤她阿瑶就是,之前身子骨不怎么好,所以也很少参加宴席,今儿趁着人多,带她出来多见见人。” 白思若在一旁介绍着说道,言语间多了几分亲昵。 “许姐姐好。” “阿瑶客气了,这小霸王可从未给我介绍过姐妹呢,你能得了她的眼,可不容易。” 许明月打趣着说道,她与白思若可谓是一见如故的手帕交,两人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虽说许明月出自大家,家中规矩也是一等一的繁琐,可偏偏她却不是一板一眼的世家女,进退有度,守礼知事,同时还是个爽利的脾气,一点也不拘束造作。 初见凤锦瑶,就被她那双沉静的眸子所吸引。 而凤锦瑶同样也被许明月所折服,但更多是因为上一世的记忆。 前世的许明月被梁家退亲之后,一没有寻死觅活,二没有撒泼打滚,而是直接去了云起书院,当起了女夫子,丝毫不必男儿差,这样的性子,这样的格局,凤锦瑶打从心眼里佩服万分。 见她示好后,也生了亲近之意。 三人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就见一群人簇拥着进来。 为首的自然就是东都城里有名的贵女卫兰萱,只见她眉目如画,顾盼神飞,火红的狐皮大氅衬得她更是娇媚动人。 后头跟着自然是为她马首是瞻的大理寺卿嫡女梁洛,吏部侍郎侄女温玉薇,还有几个小官家的女儿,众星捧月般的出现在寿康院中。 别人如何凤锦瑶暂且没空理,只温玉薇看向她的眼眸里跟粹了毒似的。 悄悄在卫兰萱的耳旁言语了几句,一行人的目光就朝着凤锦瑶这边看来,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卫兰萱面带微笑朝着她们三人走来,却在白思若以为她要打招呼时只微微点头就带着一众人进了正屋,倒是将三人晾了起来。 “好大的派头。” 白思若微皱着眉头说道,她与卫兰萱一党人从未有过交恶,平日里见到也会浅谈两句,今儿是怎么了,竟无一句话。 许明月倒是不觉奇怪,低声对着二人说道。 “听闻卫贵妃要给她和九皇子做媒,不日后,卫家又要再出一位皇子正妃,这可是亲上加亲的大喜事,想来地位也要又高抬几分。” 难怪如此高傲,原来是又要和皇室结亲了。 九皇子乃是卫贵妃唯一的儿子,不但早已成年,还深得陛下喜爱,听说还有意要封为亲王,若消息属实,那可是同辈中第一个有此殊荣的人,连皇后嫡出的大皇子都锋芒不及他七分。 卫家还是权势滔天,荣宠无限啊。 白思若撇撇嘴,她对于这些可没什么兴趣。 与其在这里见那些人攀附卫家的狗脸作派,还不如先去沁香院猜灯谜呢。 “阿瑶,走吧。” 白思若转身却看见凤锦瑶一脸沉思,左手拇指和食指放在手炉上来回搓捻。 刚刚见到卫兰萱和温玉薇站在一起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一事。 之前她一直搞不懂,温家到底为何要让温玉薇来送玉,甚至不惜搭上嫡子温梦生的亲事, 恐怕不仅仅是想引诱她这么简单? 若说是因为凤家的权势,那在他们二人成亲之后,凤家早已被外人划分进了九皇子党。 更何况,成亲之后,她也确实为着夫家的事情,没少麻烦父亲和哥哥们,甚至连外祖父家也牵扯其中。 究竟是为何事情,让卫家温家宁可自断一臂也要将凤家一门陷害致死呢? 除非…… 12.皇叔 除非是凤家手里握了什么威胁得到九皇子或者卫国公的东西,才会让他们如此陷害! 想到这里,凤锦瑶眼眸染上了寒意,这东西必定要先一步找到才好,这样才能得先机,好好的给温家设个陷阱。 凤锦瑶正想着呢,就突然被一阵大力摇醒,才反应过来。 “阿瑶,你这么了?魂不守舍的?” “无事,大约是昨晚没睡好吧,表姐是想先去沁香院吗?” “嗯,郑国公家的几位姐姐也来了,先带她们过去玩会。” 凤锦瑶点头,随后留了丫鬟给卫兰萱一行人引路后,先带着其余的夫人小姐去了沁香院。 寿康院和沁香院之间,连了一个水榭。 若是夏日来了,在这里倒是清凉畅快的很,可惜冬日里头却冻人的很。 一行人至水榭旁,说说笑笑的没怎么注意。 反而是凤锦瑶不经意抬眼看向水榭那边,竟意外看见了皇叔萧庭意。 隔着十余步的距离,都能感觉到他不容忽视的气息。 先皇最小的儿子,当今陛下的十七弟,端的是少年英才,龙章凤姿。 “阿瑶,你看什么呢?” 白思若原本和许明月快走了几步,见一旁的凤锦瑶没有跟上来,好奇回头看,才发现她整个人定住了。 从她这角度,隔了块假山,因此她未曾看到皇叔萧庭意。 走上前几步,见着人了,那原本还挂在嘴边的笑容突然僵硬起来。 二人对视的瞬间,白思若多了几分错愕。 实在不知怎么会在此处遇到这位皇叔,但也不好即刻转身离开,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皇叔万福。” 萧庭意轻微点头,就算是回答过了。 冬日天冷,他本就畏寒,所以玄色大氅牢牢的将风雪阻隔在外,脸色虽有些惨白,但眼眸却出人意料的沉静,宛若一潭泉水,表面看清澈见底,实则无怒无喜,没有一丝情绪可被人发现。 不知为何,凤锦瑶却有一种被人知晓秘密的危机感,于是心虚的低下头,也跟着白思若叫了一声皇叔。 “打扰皇叔了,我还要带郑国公家的几位嫂嫂和姐姐去前头,就不耽误皇叔在此赏景了。” 说完立刻行礼后,拉着凤锦瑶匆匆离去。 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嗓子同她说道,“我的好妹妹哦,你可真是胆大,连他都敢盯着看,你知道上一个盯着他看的人,下场有多惨吗?” 大冷的天,白思若的头上竟多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旁边跟着快步走的许明月脸色也不好,只是不似白思若一般如临大敌,还算正常。 凤锦瑶蹙眉,上一世对于这位神秘莫测的定王爷,印象十分少。 “他就是定王爷?以前从未见过。” 白思若一副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的样子,倒是把凤锦瑶给逗乐了。 “他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这么见了他这样害怕。” “你知道什么。十七皇叔早些年就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若不是当今陛下年长他许多,先皇撒手而去的时候他羽翼尚未丰满,只怕如今这宝座上坐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说完这话,四周警惕的看了看,这些本是皇室秘辛,不该对外人言的。 奈何白思若见她一脸懵懂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惹到这尊大神,那往后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所以才出言提醒。 再次压低了声音,悄悄的和她说道。 “朝中局势复杂错乱,陛下最爱的九皇子和皇后嫡出的大皇子分庭抗礼多年,听说双方都曾向十七皇叔抛了橄榄枝,为的就是他手里那张西南定王军的筹码。可惜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从未听说过他对谁格外看重。所以,心思之深,不是你我可以揣度的,知道吗?” 凤锦瑶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多谢表姐提醒,我知道了,以后见着他绕道走就是。” 这样的人,凤锦瑶不打算去招惹,也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于是收回自己的念头,整理了情绪后,跟着白思若又往宴客的地方去了。 水榭清净,此刻方圆三十步以内无一人打扰。 炭火烧得足足的,连带着周围都暖和起来。 随从昭阳安静的站在萧庭意背后,不发一言,反倒是坐着的萧庭意多了几分好奇。 咳咳,又是两声。 他的这咳疾是十年前在战场上留下的,若不是用那些金贵的药材吊着,恐怕早就见了大罗阎王。 冬日里,咳疾也比往日严重几分,帕子上淡淡的血迹,若是让人看见了,恐怕要心下叹息,天妒英才,白白浪费了这好皮囊和好风骨。 今日萧庭意本不打算来凑热闹的,无奈许阁老和白相一再相邀,想着自己也一年多未在人前露脸,才不得不答应前来。 只不过,还是没气力在前院同那些公子哥周旋,所以带着随从躲到这水榭来。 没想到,竟然会意外撞见她! 是他看错了吗? 听说白家这位外长孙女尚未及笈,一个黄毛丫头怎会有如此骇人的气息。 面上虽一副清贵嫡女的样子,可她身上若隐若现的戾气却没有被他错过。 刀枪剑戟,他也是战场厮杀过的人,对于这些骇意最是敏感,哪怕她面上还是一副恭敬温良的样子,但却瞒不了萧庭意。 东都城,还真是深藏不露呢。 惨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嘴角微微一笑,似乎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沁香院中,白思若带着一众女眷到时,早已准备妥当。 “诸位嫂嫂姐姐,今儿是我祖母的寿辰,家中伯母特意寻了些机巧的小玩意儿以做谢礼,只不过这礼可不能随意被诸位带走,需得猜对了灯谜才可获得。” 说罢,就让身后跟着的丫头取了四色手环来,分别是白,红,黄,紫。 众人瞧了奇怪,这猜灯谜不奇怪,可这四色手环又是何意? “思若妹妹,这手环用来做什么?”有那好奇的已经开了口,其他人也纷纷看向白思若。 她倒是不怯场,朗朗大方的就解释起来。 “只是猜灯谜,似乎枯燥了些,反正现在距开宴还有些时候,不若大家来玩一玩,可与朋友亲眷做一队,选四组人出来比赛,看看哪一色手环的姐妹能拔得头筹,不但能拿这小礼物,还有厉害的在后头呢。” 说罢就对着丫头示意,那丫头立刻端了一方锦盒上来。 ------题外话------ 哈哈哈,千呼万唤始出来,男主终于出场了…… 13.灯谜 打开一看,竟然是巴掌大小的一副金嵌东珠宝石头面,以金为底,沿着金边细细的坠着许多米珠,碧玺为桃,翠片为叶,既华丽又精致。 有那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来,兴奋的说着,“这可是当年宫中御赐给温仪郡主的陪嫁?” “姐姐好眼光,这可是我磨了母亲许久才拿来做头彩的,如何?” “既如此,那做姐姐的也不藏着掖着了,势在必得!” 说话的是郑国公家的四女,平日里对首饰就爱珍之藏之,如何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于是邀约了三两亲眷好友,立刻组成一队,拿了红色手环。 白思若自然也是要凑热闹的,自选了白色手环,拉了凤锦瑶,许明月还有一平日里玩的不错的小姐妹成一队。 很快,黄色手环也有了人选,只剩紫色手环,白思若正打算开口询问呢,就见梁洛掷地有声的说道,“我们选紫色。” 此话一出,就算有想要参与的恐怕也没了胆量。 只见卫兰萱,梁洛,温玉薇几人缓步上前来,都拿过了紫色手环,但缺一人。 谁知白思菡却从后头走了出来,对着卫兰萱就屈身行礼,宛若百灵鸟般的声音清脆的说道。 “卫姐姐若不嫌弃,思菡愿与你一队。” “哦?你是?” “白家嫡女白思菡。”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白思若,眼里既有好奇也有幸灾乐祸。 好奇的自然是和白思若玩的还不错的那些世家小姐,她们可没听说过白思若还有姐妹的,幸灾乐祸的自然是温玉薇和梁洛等人,眼里的讥笑差点没泼出来。 卫兰萱露出一个端庄大方的微笑后,亲自上前扶白思菡起来,“白妹妹从前少见,以后要多多来往才是。” “多谢姐妹。”白思菡一副必定唯你马首是瞻的样子,让卫兰萱心中不免窃喜。 白相和卫国公同为三朝元老,虽然没在明面上是所谓的政敌,但卫国公早已是九皇子党,争取了许多次都未见白相表态后,反而有些恼羞成怒的私底下使过绊子,没想到都被一一化解,从此之后,白卫两家就算暗地里结了点梁子。 虽然说不上是什么血海深仇,可若是能让对方吃瘪,她们倒是乐享其成。 白思若看着白思菡,眼里的警告不言而喻。 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也没见白思菡给她一回正脸,心中气恼的很,却被凤锦瑶死死拽住,低声在她耳旁劝到。 “别忘了大舅母的嘱托,今日不许闹事。” “哼,算她走运,等寿宴结束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白家的风骨都被这丫头给丢光了,舔着脸的送上去给卫家踩,她还真是和她娘一样的可恶,心中对这母女俩更是恼恨。 “既如此,那就先说比赛的规则吧,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 许明月出来打断了白思若的恼怒,倒是让一旁的梁洛看了弃之以鼻。 粱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许家女果然好做派,明明都是和梁家定了亲的,偏她一句话也不肯同她这个未来的小姑子多讲,每次自己上前去刻意走近都被她冷冷回绝,此刻却站在白家人身边,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真是个假模假样的大家小姐,背地里竟也这般拜高踩低! 于是,语气里带了火药味,对着许明月就挑衅的说道,“许小姐要如何比?话可先说好了,在场人都是见证,别到时候我们赢了,东西却拿不走。” 白思若本就不喜许明月未来的这小姑子,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还总是高看自己三分,总觉得满东都的世家贵族就该和她交好似的,于是出言回击道。 “笑话,我以县主之名做担保,既然拿了此物出来就不会徇私,梁小姐要是真有那本事,只管拿去就是。” “既如此,那就瞧好吧。” 梁洛肯定的语气倒是让其他两队人听了都觉着心里没底,反倒是激的白思若非要一较高下不可。 几方人摆开阵仗之后,由郑国公家嫡长女做公正。 规矩也简单,一共十组灯谜,哪一方先猜完就算谁赢。 叮的一声,玉筷敲打在玉磬上,比赛开始。 白思若当机立断将十幅灯谜全部打开,分别递给了其他三人。 猜这些她不行,可是有许明月在,她们就不可能会输。 原本只是想添个彩头,让众位姐姐嫂嫂玩个开心,没想到卫兰萱一行人倒是和她们杠上了,既如此,那也没在怕的。 毕竟整个东都城里的灯谜,恐怕还没有许明月不知道的呢。 许家藏书千万卷,她又是从小泡在藏书楼里长大的,自然满腹文采。 许明月皱眉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话里虽未严明是谁,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她说得是梁家嫡女梁洛,毕竟许粱两家定了亲,翻过年后,说不准什么日子就要成为一家人,此时闹开了于谁都没有好处。 “你可不许放水,在当她嫂嫂之前,你还是我最好的姐妹呢。” 白思若嘟着嘴,言语里用姐妹情深做“要挟”,许明月见了她这模样忍不住低头掩笑,这一幕在梁洛等人看来,却似在嘲讽她们一般。 “哼,不识好歹!” 反倒是一旁的白思菡没她们那么多心思,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日定要借这机会好好表现才行。 “风里去又来,峰前雁斜行。” 嘴巴里念叨了这一句后,很快就有了答案。 “凤仙”二字落于纸上,下一个。 “妹妹好才学,这么快就猜到了谜底。” 卫兰萱显然对这位才出现的白家嫡女充满了好奇,原以为她不过是用来气一气白思若的,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 “姐姐谬赞了,只不过在家时多看了两本书罢了,里头正好有这句,也就记下了。” 谦逊的态度,让卫兰萱心里舒服的很。 梁洛看了这答案,心里对她的小瞧倒是少了几分。 本欲说点什么,结果就被白思若的高声欢笑给打断了。 14.胜负 “娘子娘子,身似盒子,麒麟剪刀,八个钗子。”一边高声念了灯谜出来,一边沾沾自喜的说着答案,“是螃蟹!” 说完这话,还朝旁边的梁洛看了过去,见她脸色铁青,心中大为爽快。 “别看了,早点猜完才不至于丢人!” “是。” 卫兰萱本来就比她们都大,况且论权势地位也是以她为尊,她既然开口了,那梁洛自然就没有话说,立刻低头拆解灯谜。 另一边,凤锦瑶拿到的则是“南望孤星眉月升”。 这有些难,她于灯谜上本就没有多少造诣,簇着眉在心中比划了片刻后,才睁眼提笔,快速写下一个“庄”字。 许明月很快又猜出三个谜底,写完答案之后低头顺手看见了凤锦瑶手里的灯谜和答案。 眼睛一亮,有些惊喜的对着凤锦瑶说道,“妹妹好才学,这谜底连姐姐我都未必猜的出来。” “许姐姐客气了,您连猜四个,我这才想到一个,到底还是您更厉害些。” “行了行了,恭维话过会儿再说,快猜吧,待会儿那边都要猜完了呢。”白思若着急的说道,然后将剩余的几个赶紧塞入她们的手中。 另一边,卫兰萱与白思菡猜谜的速度不相上下,直到最后一个,二人的手同时伸向了灯谜的时候,白思菡假装没站稳踉跄了一下,随后那灯谜就被卫兰萱拿在手中。 “春日短,一人远,离湖心,月相亲。” 卫兰萱念完了灯谜,心中却无答案,这会是什么? 于是看向温粱二人,她们也跟着摇头,猜不出来。 眼看许明月已经提笔写下最后一个答案,梁洛急得只拧帕子,不是吧,难道她们要输了? 只听白思菡低声在卫兰萱耳旁说道,“是二胡。”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卫兰萱眼前一亮,立刻提笔起来,可惜最后差了一点,许明月到底是比她更早歇笔,在场人皆可作证。 郑国公嫡长女拿过谜底名册一一对应,很快就有了胜负之分。 “白,紫两队十题皆中,红队中九题,黄队中七题。但白队率先完成,所以此次灯谜大赛乃是白队胜出。” 结果公布,倒是无人质疑。 毕竟许明月的才女名声整个大晋都知晓,输在她手上并不可耻。 卫兰萱只面上一时尴尬,不过很快就调整好,迈步而来对着她们祝贺起来。 “早就听祖父说过,许阁老才惊大晋,没想到许小姐也如此厉害,兰萱佩服,输得心服口服。” 她倒是承认的大方,白思若对她印象因此好了几分。 不似旁边的温玉薇和梁洛,一个跟乌眼鸡似的盯着她,一个跟毒蛇猛兽似的盯着凤锦瑶,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许明月倒不推脱,笑着点点头。 于别桩事情上她或许还会谦虚几分,但是于才学上,她是有几分傲气在的,毕竟底子确实深厚。 头彩交到了白思若的手上,她微抬着下巴,眼里还含着几分讥笑的看向梁洛,似乎再说,本事不高,话说的倒满。 一下子臊得梁洛脸红,怒目而视,想出言教训却被卫兰萱一记眼神给吓退了。 “既如此,就不打扰各位了,我们先去席面那边,听说今日的厨司是特意请来的,做得一手好茶饭,我可是有些馋了呢。” “卫姐姐客气,请。”白思若说完这话就示意丫头带她们先去,而眼神却是死盯着白思菡,眼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奈何卫兰萱跟没看见她的恼怒一般,竟然破天荒的拉了白思菡一道而去。 对着白思若投来一个得意的笑后,转而又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看着她们离开的倩影,白思若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这蠢货,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从今儿早晨起来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没想到竟然还藏了这一手!打量着攀上了卫家这高枝,还能让她去做卫家女不成?” “表姐,小心祸从口出。” 凤锦瑶语含严肃,拉了拉她的衣袖,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此处人多口杂,你的确该收敛些脾气。”许明月也赞同的说着。 二人相劝,白思若只好作罢。 好在赢了这头面,她的脸上也有光,于是献宝似的递到许明月面前。 “虽然我不喜欢你那未来小姑子,但是听说梁公子却是个不错的,我就以此礼贺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吧。” 眼神中满是打趣,许明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刚紧张严肃的气氛瞬间消散。 不错? 梁家果然在名声上狠下了一番功夫,连白思若这个不常出门的闺阁女都知道他的名声不错。 凤锦瑶心中却是一阵冷哼。 有妹有爹如此,那梁公子怎么可能会是好人? 若真是好人,又怎么会闹出退亲另娶一事!害得许家丢尽颜面。 许明月这人,她是真心结交的朋友,既然如此,自然是要护着她不让她为那起子人祸害,退亲可以,那也必须是许家开口。 至于那位梁公子嘛,自然是有“好名声”等着他! 心中有了计策,面上却不显,对着二人说道,“不如我们也过去吧,免得到时候席面上人手不够,舅母们忙乱。” 白思若点点头,她可没忘记,今儿是祖母的寿辰,和其他人斗气的事情,过后再算账就是。 暖阁之中,此刻正大摆宴席。 白老夫人六十大寿一事,连陛下也知道,还特意派贴身公公送了贺礼来,一柄先帝时期留下的白玉如意,同时还加封了白老夫人的一品诰命夫人之职,在前头多加了慧明二字。 于是,众人纷纷改口,称其为“慧明老夫人”。 如此殊荣,满大晋找不出第二个来,一时间人人恭贺白家,既得圣心,又添新喜。 唯独凤锦瑶知道,这不过是烈火烹油罢了。 今日有多风光,来日就有多萧条。 想到前世启帝对白家做的事情,看着那柄玉如意,还真是刺眼的很。 突然,一阵热闹的喝彩声引得凤锦瑶蹙眉。 15.投壶 “好!凤二你小子真的是厉害!蒙眼都能投中壶心!” 二哥? 什么情况?难道他这是又招摇过市的嘚瑟起来了? 还蒙眼投壶,他还真是不怕被有心人传到长林大公主面前,上一世的悲催命运再来一遍? 正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治治他呢,就见白思若已经兴奋的拉着她们二人过去了。 投壶的地方,设置在离暖阁不远处。 今日的寿宴下的本就是男女同席的帖子,因此投壶的地方已经三三两两的站了些正好奇观看的女眷们。 成了亲的女眷们自然是为家中尚未婚配的女子相看一二,有大胆些的都开始喝彩起来。 只见凤二手中的箭簇跟长眼睛似的,准确无误的投入了铜壶之中,周围人又开始夸赞起来。 旁边输了的那位公子哥,愤恨不满,可惜技不如人只能甩袖离开。 “没趣,这东都城里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得意的模样,看得苏城咬牙切齿。 这小子,一天不嘚瑟怕是浑身不自在啊。 “哦?二表哥这话说的,我倒是有些听不下去了。” 白思若从后头挤了上来,一左一右的还不忘捎带上凤锦瑶和许明月。 凤二正嘚瑟着呢,就见到自家妹妹瞪大了眼睛,似乎在警告他不许张扬。 “嘿嘿,表妹可要一试?” “那是自然,只不过咱们不比蒙眼投壶,要比就比得再难一些,我手里有几个莲花投壶可置于水榭湖上,那湖水接了地下泉,因此没冻住,若是表哥不怕,那我们就来个水上投壶如何?” 苏城拍手称快,“那当然好,早就听闻白县主的投壶技艺不在凤二之下,今日有幸一见,我等可要一饱眼福了。” 白思若此刻笑得开颜,猜谜她不行,投壶可是她厉害的地方,也让卫兰萱等人见识见识。 “表妹如此雅兴,我自当奉陪。” “二哥!”凤锦瑶出声阻止,奈何周围人多,她也不好细说原因。 于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对着他再次说道,“你不是狩猎的时候伤了手吗?还不好好歇息。表姐若执意要赛一场,我来就好。” 眯着眼睛盯着凤二,眼里的警告就是瞎子也看得到。 这回轮到凤二瞪大了眼睛,他什么时候伤了手?他怎么不知道? 苏城也疑惑的很,狩猎那几日他们时刻在一起,他怎么也不知道,正打算开口呢,就被凤二拦下了。 “还是妹妹心疼我,二哥的手,还真是疼的厉害。” 说罢就捂着右手手腕一阵哀嚎,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正伤了手腕。 白思若也是一脸错愕,这唱得哪一出? 难道凤二表哥有什么不可与人言的事情? 但东西都准备好了,不赛岂不是自丢面子。 于是拉着凤锦瑶的手,急切的问道,“表妹也会投壶?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确定要和我赛一场?” 凤锦瑶无奈的抿嘴,她哪里想出这风头。 可是二哥如此张扬,再不打压,恐怕真的要步前尘路了,那如何能行,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表姐放心,我自然是会一些的,只不过和你比,应该差远了。” “没出结果前都不许胡说,待我见识见识你的水平,先说好,可不许藏拙,我眼睛毒着呢,若是故意输给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故作刁蛮的吓唬了凤锦瑶,她无奈的苦笑点头,“定全力以赴。” 投壶之局,以分数论胜负。 投中壶心得一分,投中壶耳得两分,最为厉害的就是穿耳过堂,若真能如此则得五分。 只不过这一招许多年未见过了,因此立规矩的时候,倒是省略了这一步。 一人十只箭簇,无需轮换,很快莲花投壶就飘荡在湖面上,随着底下的泉流而动。 “表妹,开始了。”白思若一声令下,率先投了一箭,正中最近的一个壶心。 众人喝彩,连带着凤二看她的眼神都比平日多了几分赞赏。 “你这丫头,小瞧你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走到凤锦瑶旁边指点一二。 虽然不知妹妹为何要阻止他参与此事,可是做哥哥的怎么能放任她落了下乘呢,于是在背后悄悄指点起来。 “宁心静气,运力至右手手尖,眼,箭,心对准了那莲花壶,大胆投就是。” 凤锦瑶紧张的搓了搓箭柄,这画面让她又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 温梦生于投壶上不输凤二,刚成亲的那一会儿为了表现出琴瑟和鸣的样子来,愣是把她这个完全懵懂的新手教得十分厉害。 又因后宅闲适,所以投壶一度成为她消遣的项目,因此投壶绝技可不是常人能比的,只不过她从不于人前显露罢了。 “碰。”白思若又中一箭,这已经是她中的第五箭,众人拍手称快的同时也暗暗笑话起了还未出手的凤锦瑶。 “凤三小姐这是看不清?还是手里没力气,箭簇都要被你捏化了,还不投呢。” 说话的是刚刚输给凤二的那位公子哥,眼里的报复明晃晃的露着,语气自然不善。 凤锦瑶看了那人一眼,很快就认出来他正是温梦生的一故交好友。 上一世面上没少恭维她,可私底下却被她听到过几回这人给她使绊子。 还真是一丘之貉。 恶心! 转头过来,对着那壶就刷刷刷的数箭齐发,全都投中壶心。 凤二看了惊得下巴都要掉,他可从未见妹妹练过投壶,难不成是天才!? 眼中蕴含着惊喜,正打算说什么呢,就见白思若那边一连投中三个壶耳,分数加倍,优势大大拉开。 “表妹,如何?”白思若眼中既有对凤锦瑶的赞赏,也有对自己实力的肯定。 遇到这样的对手,凤锦瑶自然也不会故意去输,因为那样才是对彼此最大的侮辱。 再次凝神准备投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句,“她就是凤三小姐?” 啪,双箭落于池水中,凤锦瑶的心乱了。 一切都是因为那人,她就是再死上百回千回也忘记不掉。 温!梦!生! 就是他的声音! 16.惊雷 努力平复下自己心中波涛汹涌的恨意,此刻千万不能转过头去,若是看到那张脸,她怕自己按耐不住,提箭就要朝他冲去。 今儿可是喜事,不能因为他而坏了所有人的兴致。 此刻的温梦生看着凤锦瑶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倒是位娇俏可爱的小姐。 转而又想起父亲的交代,眼神中的一丝丝的惊喜逐渐被理智给侵占。 凤锦瑶,是吗? 他势在必得。 另一边,白思若簇着眉头,她看出来了凤锦瑶投箭时似乎被什么影响到,才会失手。 无奈她手中的箭簇已经全部用完,七中壶心,三中壶耳,而一旁的凤锦瑶,五中壶心,两箭落水,就算剩余的三箭都中了壶耳,也比不过白思若,胜负已定。 真是可惜! 若是她能全力一战,她就是输也输的痛快,如今这局面,赢了也没意思。 许明月走上前来,对着二人说道,“不过是姐妹间的一次小比试,谁也不许放心上,改日我做东,去畅春楼吃茶如何?” 生怕二人因此事起了龃龉,特意周旋一二。 在场众人那个不是有眼色的,一边夸赞白思若出神入化的投壶技艺,一边鼓励凤锦瑶年纪轻轻就有此能力,假以时日必定技惊四座。 倒是凤锦瑶看到白思若有些失落的眼神,一下子愧疚上来,于是开口问道。 “表姐,我尚有三箭在手,可否让我投完,就是输也要输的明白。” 白思若一下子来了兴致,哪怕结局早已注定,她也为这位表妹的心智所折服,凤二在旁看了也跟着点头,不愧是他的妹妹,就要如此才好! “那当然好,不愧是我白家的人,就是要有这番骨气才对!” 调整了情绪后,凤锦瑶双箭齐发,同样投入了壶耳,周围的喝彩声不断,尤其以白思若和凤二为首,连带着苏城和许明月也对她赞赏至极。 最后一箭,若是投中壶心,则输三分,若是投中壶耳,则输二分,除非…… 闭眼提气,将所有杂念抛诸脑后,全身心投入到箭簇之上。 以耳为眼,以心为箭,屏气投出了最后一箭。 待她睁眼时就看到那箭簇平平整整的躺在莲花壶之上,与此同时还穿透了两只壶耳,竟然是多年未见的穿耳过堂! 此箭一出,如同惊雷般砸在众人面前。 原本胜负已定的局势竟然就此扭转乾坤,凤二和白思若看向凤锦瑶的眼神里充满了狂喜,“你怎么会这手!” 二人同时发问,左右拉扯着凤锦瑶要得到答案。 凤锦瑶其实也没想到自己能投中,她只不过不想输得太过难看而已。 “意外,意外,我此前也从未投中过。” 可惜,二人哪里容得她这番敷衍,作为投壶届的一把手,地位不稳还是小事,要让自己愈发精进才是正道,于是私底下说道,“待会必须教会我,否则不放你离开!” 白思若恶狠狠的眼神,仿佛输极了的斗鸡,凤锦瑶苦笑,这下风头出大了,她也有点难办。 “好了,胜负已定,凤三小姐赢。” 许明月刚说完话,众人就一致的鼓起掌来。 他们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这样出神入化的投壶技艺还是头一回见呢,凤三小姐当真是厉害! 就连一直跟在凤二身边的兄弟们,此刻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崇拜之意。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只怕他们当众就要拜师了。 不远处的抄手回廊下,此刻穿堂风刮得正盛,昭阳搀扶着萧庭意,身后跟着的正是凤锦旭和六皇子。 一人刚毅面孔,深沉眼眸,此刻凝眉望向人群中的弟妹,脸色可不好看,心中想着要怎么教训教训这两个爱出风头的家伙。 一人玉树临风,谦和有礼,面上还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对着旁边的凤锦旭就打趣道。 “你们凤家三兄妹的性子还真是大相径庭,不过这样也好,若是弟妹也随你是这古板性子,恐怕凤夫人要头疼了。” 凤锦旭冷哼一声,“六皇子莫要夸他们,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自己出风头。” 六皇子莞尔一笑,他这人还真是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只不过这古板的样子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估计连凤大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大儿子比他还要严肃些。 萧庭意倒是有些意外,这小丫头还真是深藏不露。 有点意思。 咳咳,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凤锦旭立刻单手撑起自己的大氅来为定王萧庭意遮风,同时说道。 “此处风大,还请定王移步暖阁。” “是啊,皇叔,我们先过去吧。” “嗯。”言语间没有一丝波动,眼神也很快从凤锦瑶身上移开,一行人朝着暖阁而去。 另一边,卫兰萱看着大出风头的白思若和凤锦瑶二人,心中多了几分不喜。 自打她出生以来,从来都是众人的焦点,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这种居高临下的日子。 虽说今日是白家的地界,白家人出点风头也在情理之中,可她却觉着自己的地位有被挑战到,因此面色上有些不虞。 温玉薇早就看凤锦瑶不顺眼,明明她是好心送玉上门,却被她那般刁难,本打算借着卫家的势想打压打压她,谁知道她竟出了这样的风头,一时气愤不已。 梁洛对凤锦瑶没什么心思,她见不惯的是白思若的自大和许明月的高傲,偏偏这两人的身份都比她高出不少,所以一向爱出风头的她对于此二人也是愤恨不满。 白思菡冷眼旁观,倒是把三人的心思给瞧得透透的。 平日里,她虽然是母亲在教养,但骨子里还是承袭里父亲的谨慎和心思。 这三位高门贵女,之前被底下人捧惯了,竟然一点心思也藏不住,连她都能看得出来,还真是些草包美人。 不知为何,看向人群中的那位凤三表姐,她看上去倒是低调单纯的多,只不过,她究竟是何种人,白思菡却猜不透。 可有一样她瞧得明白,那就是她比白思若要难对付的多。 “听说凤表姐明年就要及笈,也不知是那位好郎君能有机会,得这般佳人。” 言语间,眉梢上,都是对她的潋羡,看得梁洛冷笑一声,还真是个没见识的丫头。 17.接近 “人家可是户部侍郎之女,户部手掌天下的钱袋子,又主管粮仓一事,那可是陛下眼里的肱骨之臣,他的女儿,想来怕是王妃也做得吧。” 梁洛说这话,不过是一时语快,反倒是旁边的温玉薇紧张的拉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闭嘴。 卫兰萱脸色不虞,王妃? 凤家好大的心气,也不怕一脚踏错,步步跌落吗? “哼,连陛下的心思也敢胡乱猜测,你该回家去好好学一学规矩了。” 说罢狠狠甩袖,温玉薇不敢言语,紧跟着卫兰萱离去,而一旁的白思菡则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提着裙摆也跟了过去,这动静闹得不小。 周围有世家小姐都朝她这里看来,一时间,梁洛被狠狠的下了面子。 姣好的面容上满布狰狞,双拳紧握。 卫兰萱! 奈何自己不过是个三品官员之女,又是没什么油水的大理寺卿之位,如何能与超一品的卫国公家相提并论。 只得按下心中的那口怨气,朝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 人群中的温梦生,刚巧看到了投壶那一幕,同样被凤锦瑶的投壶技艺所折服。 毕竟自己也是深谙其道之人,只不过平日里不在人前显露罢了,如今看向她的眼神种,倒是多了几分欣赏与真诚。 佳人这般,倒是也不枉费他动点心思,引她上钩。 略微整理了一下衣饰,就朝着凤锦瑶等人所在之地而去。 他生得本就俊秀,无论是轮廓还是眉眼都十分出色,让人不自觉的就会联想起雨后的青竹松柏,自带一股出尘的气质。 上一世,凤锦瑶就是被他这气质所骗。 “凤三小姐厉害,温某佩服,不知小姐这一手穿耳过堂的绝技如何练就的?” 上来就套近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唐突公子哥1 白思若和凤二纷纷不喜的看着他,眼神中满是警惕。 温梦生惊觉,连忙介绍起自己来。 “在下是吏部侍郎之子,温梦生,说起来还和凤二公子是同一夫子所授。” “哦?那我怎么没见过你?” 凤二不吃这一套,于是挑衅的问道。 反而温梦生淡笑一下,为自己解围的说道。 “凤兄怕有大半年没去书院了吧,夫子嘱咐过在下,若是遇到你了,要在下提醒你,明年春闱若是落了榜,只怕白凤两家的名声有损,还望凤兄为家族着想,早日去上课才是。”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倒是白思若如同看纨绔子弟一般看向了凤锦霖。 时不时的还摇摇头,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模样,气得凤锦霖眉目皆怒。 看着温梦生一脸和煦又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凤锦瑶越发觉得自己上一世瞎了眼,对他的厌恶更添一层。 于是眼神中透着冰霜之意,冷冷的说了句,“温公子自重,家兄的事情无需你操心。” 这是在疏远他? 温梦生不解,还以为送玉之事后能得到她的信任,怎么连副好脸色都见不到? 难不成是堂妹那里出了问题? 正想着如何接茬呢,就见凤锦瑶等人一丝情面也不留,就这样径直走了。 “哎……哎……” 气得温梦生直跺脚,真是不识抬举。 东都城中的女子,还未有谁让他如此吃瘪过呢。 心里想要拿下她的心思愈发势在必得。 感觉到背后似有恶鬼盯着,凤锦瑶的眼眸中戾气迸发,但却也是一瞬间的事,低头就被她掩盖住了。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白思若一边走一边缠着凤锦瑶滔滔不绝说绝技,可惜她却没在听。 此刻一双寒目只看向了凤锦霖,里头的意思最明白不过。 凤二被她盯得心虚,立刻解释道,“别听温家那小子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半年没去书院,最多……最多两个月而已。” 两个月?! 他还真是胆大! 云起书院,乃是东都城中最为有名望的书院,京中的世家子弟多半在那里读书进学,当然也会破格收一些天资聪颖的寒门士子。 想要进书院,并非易事,虽然大门对世家敞开,但向来有几个规矩。 第一,非嫡出不可进。 第二,未过考不可进。 第三,无功名不可出。 三条铁律一出,云起书院的门槛不知高了多少。 等闲之辈连个名额都捞不着,偏偏凤二这个混蛋,竟然还敢逃学! “待会儿见着四舅舅就知道了,今日外祖父和父亲,大哥都在,我看你要如何收场!” 凤锦霖听了这话,立刻拉长了苦瓜脸,“阿瑶,救命!” 他这脸色一来一去的变幻莫测,倒是让旁边的许明月和白思若看得掩帕偷笑。 “还有,早就跟你说收收性子好好去读书,你偏不听,上回与你说的事情,没记住?” 凤锦霖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他其实还真没记住,只不过此刻不敢表露出来,只好做这副凄惨的模样,想要博得她的同情。 可惜,凤锦瑶人活两世,早就不是那个小女心性,凤二这点心思她看在眼里,却不为之动弹。 许明月见此,出声帮腔了几句。 “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姐训弟弟呢,宴席要开了,我们快些过去吧。耽误了这一会儿,怕是大夫人和四夫人那里有得忙了。” “对哦!伯母和母亲此刻怕是找我们呢,快走快走!省得过后被骂!” 白思若拉起凤锦瑶要快步前去,反而剩下了凤二与许明月,顿时有些尴尬。 许明月是有亲事在身的,贸然与外男站在一起,并不合适,于是屈膝行礼,也跟着快步离开。 凤二还来不及说句感谢解围的话,抬眼却看到梁家公子一脸鬼鬼祟祟的朝着旁边的小道离开。 想到许粱的亲事,和她刚刚出口帮忙的些许情分,凤二悄声跟了过去,他倒要看看,这位梁公子想干什么! 暖阁席面已开,白相与老夫人正居首座。 一旁则是许阁老,十七皇叔,六皇子,还有与老夫人交好的郑国公夫人和骠骑大将军府的太夫人。 别人倒还好,十七皇叔萧庭意的出现,倒是让许多人颇感意外。 18.过往 自从受伤患了痨病后,已经有近十年没怎么出现在众人面前,听说只是偶尔参加一下皇家席宴。 今天白家能请到他,还真是厉害! “他就是十七皇叔?西南定王军誓死效忠之人?怎么是个病秧子?” 隔着几桌席面,有那个稚气未脱的公子哥悄悄开口问道。 言语中满是不解,对于世家少年来说,他们所崇拜的是战神萧庭意,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凶狠人物。 幻想过他可能高大威武,武艺惊人,可能双目圆瞪,威风凛凛,却没想到竟然是看上去一拳就能被打倒的病秧子。 实在是不能理解。 “小声些,他那样的尊贵人物也是你能随意编排的?” 一知道实情的年长兄弟立刻出声呵斥,而后眼中饱含热泪的说着当年事。 “想当年陛下刚刚登基,地位尚未稳固之时,南越就兴兵来犯,西南地区一连十三州都被猛虎军给拿下。年仅十七的定王临危受命,率三十万大军力战南越倾国而出的七十万大军,鏖战数月,不但收复失地,还打得对方溃不成军,七十来,三十回,重挫南越,这才有了这几年的太平盛世。” 说到激动处,还忍不住抽泣了几声。 好在他们坐的偏,倒也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然后呢,他怎么会……会变成这样?” 病秧子三字不敢再提,那样的人,说这种话,完全是在亵渎。 “哎,说来可惜,定王一时不察被反戈的南越刺客伤了心脉,若非当时的张军医妙手回春,此刻怕也没那机会出现在东都了。” “自此之后,患上了痨疾,御赐的定王府内整日里汤药不断,也曾有过朝中大臣意欲送女儿入王府为妃,可惜接连三四次都命悬一线之后,就无人再关心这位曾经威名赫赫的定王了。” 话语中皆是浓浓的惋惜。 那样的惊才绝艳,也如流星般只璀璨了数月,就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何其可惜。 “哎,若是他还在,我必随他从军去,也好让世人瞧瞧,我大晋男儿本色!” 同桌之人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摇头苦笑起来。 到底是年少气盛,全然不知如今的朝廷局势。 自南越一战重挫南越后,启帝励精图治多年,如今的大晋已是四邻望而却步的存在,武将也逐渐被边缘化,更多的是天子门生在朝堂上舌战同僚的画面。 重文轻武,不过短短十年时间。 因此,世家大族的公子多投身仕途,少有参军之人。 反而是难以上位的寒门,多出将帅之才。 如今朝中的重要官员之职,大多掌握在世家手里,寒门出身不过尔尔。 许阁老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此门下也是寒门士子追随者众多,于民间的威望也要更重一些。 几人闲话过后,白相那边已经举杯,宴席正式开始。 凤锦瑶和白思若,同三位舅母坐在一处,反而白思菡却坐到了卫兰萱的身边,大舅母林氏有些不喜,正欲开口说上几句,却见三舅母沈氏先一步说话。 “菡儿与卫家小姐交好,那边非拉着她要一同入座,所以就不过来了,大嫂不介意吧。”还没等大舅母林氏说话,立刻接上,“大嫂心善,自然不会为难小辈,是吧。” 一番话下来,若是日后大舅母要找茬,就变成了她刻薄,这位三舅母沈氏倒是不能小瞧了。 “三伯母慎言,白家和卫家向来没什么交情,她们二人今日也不过是头一回见面,能亲热到哪里去,还不差人把她叫回来,主人家不坐主桌,非要在客桌是何道理?自觉是客吗?” 白思若这话说得又急又狠,全是朝着白思菡和沈氏而去,话里话外的就差没把她不懂规矩放在明面上骂了。 “你……”沈氏气急,想辩驳几句,却被旁边的温仪郡主打断了。 “思若不得无礼,再怎么她也是长辈,你这样咄咄逼人,是何道理?” 康王府家教森严,温仪郡主出自那里,自然也是规矩大过天的,虽然她对沈氏和白思菡儿也喜欢不起来,可是她却不觉得白思菡此举有多可恶。 她也是做母亲的人,同样只有一女,自然希望她能有良缘,想要图个高嫁并非什么恶事。 所以对于二人要格外宽容些,才出言斥责了白思若几句。 白思若抿嘴低头,手里搅着的帕子透露出她的不甘。 凤锦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边,在耳边同她说了几句悄悄话,很快那皱成一团的小脸就舒展开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爽朗。 温仪郡主瞧了瞧女儿这般藏不住心思的样子,心中暗叹,到底是养娇贵了,才能让她全然不知惹祸上身的下场,这样嫁了人,岂不是要在夫家吃亏才能学乖。 想到此处,温仪郡主就烦闷不已,抬头看向自家夫君所在的男主席,恰巧扫到了一旁的侄儿。 只见他身姿魁梧,体格有力,样子嘛倒是有几分肖似嫂嫂,不过不减威武之势,突然心中有了打算,连带着面前的酒席都跟着好吃了起来。 反倒是被抢白了沈氏脸拉得老长,一双眼眸看向白思若,满是嫉恨和不满。 她的夫君乃是白相庶子,幼时就没得到过多少疼爱,中了进士后也未得提拔,只能远赴琼州从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做起。 好在他也是个有上进心的,多年来励精图治,上下打点,又结交了自己这门亲,借着娘家父亲灵州知州的提携,才得了琼州知州的官职。 虽说大哥白朝安也同样是正五品的官职,可到底是在京中做官,又是翰林学士此等清流,自然比白三郎要高出一筹。 因此在她看来,白相这父亲做得实在不怎么样,庶子怎么了?不也是他的至亲血脉吗? 偏偏顾及到徐氏那个老虔婆,硬生生的放任他们在外十几年。 这一回总算是熬到夫君可以进京述职,此次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留在东都才好。 看着温仪郡主吃得开心,林氏也面含笑意的陪在白老夫人身边给各位达官贵人的夫人敬酒时,她就如鲠在喉,食难下咽。 19.交恶 她的出身在白三郎面前一直是他高攀的那个,可惜在白家大郎和四郎的夫人面前却不够看。 大房长嫂出自望族林氏,家中哥哥乃是京畿皇城军的指挥使,手掌五万皇城军,实权在握,谁人见了不给三分薄面。 四房弟妹更是康王府的温仪郡主,从小金尊玉贵,又得陛下疼爱,当年嫁入白家的时候,可是按公主的品级制备了嫁妆,红妆十里,惹得多少人艳羡。 本来那两房妯娌都不是爱计较的人,偏她非要争个高低,处处不饶人。 对于白思菡,也是自小就花费了许多力气培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靠她扶摇直上。 看着白思菡陪在卫兰萱身边,那这娇俏可爱的面容,沈氏心中的骄傲油然而生。 林氏家实权在握又如何,大房连个孩子都没有。 郡主出身又怎样,还不是子嗣艰难,生下一女后再无所出。 她虽然也只得了一个女儿,可是比病秧子郡主的女儿好太多。 这番回东都,就是想凭借她女儿这般姿色,再加上她的一番谋划,给她在这里寻一门好亲事,如此他们一家也就能跟着平步青云。 夫君不必再赴外地就任,而她也不用受林氏和温仪郡主的气! 酒过三巡,不少女眷都有了几分醉意,因为在场的还有男宾,所以被安排到后院的厢房里醒酒。 白思若和凤锦瑶跟着大舅母林氏来回穿梭于前后院,帮着照拂客人。 今儿她们倒是长见识了,待人接物,人情练达上统统上了一个台阶。 陪郑国公家的嫂嫂们准备去厢房的路上,凤锦瑶也觉得头有几分痛。 不过并非酒意引起的,而是夜晚噩梦惊醒所致。 因此让云絮跟着白思若去帮忙,而自己则在回廊下休息片刻。 反正这是白家后院,非传召不可随便入内,云絮想了想,“小姐稍等片刻,我送了人就过来。” “嗯。” 凤锦瑶一身雪白大氅立于廊下,廊边的枯枝映着薄薄的白霜,精致的眉眼间却带着些许淡淡的哀愁。 午夜梦回,她总是被前世梦魇惊得一身冷汗。 独自周旋在这些诡谲局势之中,她何曾不累? 但若以重生之事去相劝家人,他们又怎么会信? 说不定还以无稽之谈,把她的劝告当作耳旁风,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罢了,上一世凤家人至死都在护着她,这一世就让她来做凤家的守护者吧。 温梦生悄悄尾随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有几分不解。 人间富贵的大家小姐,或天真烂漫,或肆意妄为,可她却总是充满了疏离和戒备。 或许这会是接近她的一处弱点,不过首先得想办法先卸下她的防备才是。 于是,拿起温玉薇并未送出的玉佩,心中有了计较。 踏步前来,每一步都走得极有自信。 凤锦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还以为是云絮担心她去而复返,笑着转过来的时候,脸色却变得骇意起来。 “怎么是你!” “在下唐突,是因为捡到了小姐的玉佩,担心你……”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凤锦瑶高声打断。 “此乃白府后院,未经传令就擅自闯入,温公子好大的本事,想来不怕有心人参你父亲一本管教子女不严吗?” “你……小姐多虑了,在下只是……” “来人,来人……” 凤锦瑶才不管他想解释什么,只恨自己为何不习武,否则这种时候上前就能动手收拾了他,何必唤人来。 温梦生被她这大叫大喊的模样倒是吓了一跳! 知道父亲最怜惜官声,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蠢笨的跟着凤锦瑶来了后院,怕是要气得打断他腿。 于是赶忙上前,想要捂住她的嘴。 可惜手还没到她面前,就被身后一大力给扯了开,狠狠的摔他在地上,整个背疼得弯了起来。 “谁!” 竟然敢对吏部侍郎的儿子动手,活得不耐烦了吗? 转头就恶狠狠的看向来人,却不想一马鞭啪的一声,将他身旁的枯枝抽得声声作响。 长鞭破空的声音犹在耳边,看着地下一片枯枝败叶,吓得温梦生脸色唰得白了。 “找死,连小爷的妹妹也敢动手,我看你是不想要这双手了是吗?” “你……你要干什么?” 此刻他被吓得心慌意乱,奈何面子上还要强作镇定。 他就不信了,这凤二胆子如此大,白老夫人的寿宴上也敢猖狂! 凤锦霖一双星目此刻寒冰骤起,看向温梦生的表情如同阎罗手下的鬼差,说话声音不大,但却吓得温梦生冷汗直出。 “小爷这鞭子可是抽死过人的,尤其是那不长眼的狗东西,这里可是相府后院,我若是把你当登徒子给收拾了,也无人敢说个不字。” 明晃晃的威胁,温梦生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奈何自己打不过这凤二,眼下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立刻连滚带爬的灰溜溜离开,走之前还不忘撂下狠话,“你等着!” 看着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凤二讥笑几声。 “哼,真孬。” 转脸过来,对着凤锦瑶却没有了刚才的恶鬼模样,一副讨好。 “嘻嘻,阿瑶,你看二哥威风不?” 又是这副嘴脸! 刚刚对他出现及时的感激瞬间化为乌有。 又想到了他在前院出风头的样子,一时没忍住,凤锦瑶就恐吓的说道。 “威风!只不过,我刚似乎是瞧见父亲和外祖父从前头那小路经过,脸色也不大好,你说会不会是看见你挥鞭的模样了?” 凤二此刻如同泄气的皮球一般,“不是吧,这么倒霉?” “谁叫你猖狂?” 凤二内心哭泣泣,我这不是为你出头嘛!死丫头! 看着他难得吃瘪的样子,凤锦瑶心情舒服多了。 见到自家妹妹总算是一展笑颜,凤锦霖才放心下来,只不过他心中仍有疑虑。 “阿瑶,我怎么觉得你特别讨厌刚才那人?似乎……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凤锦霖何其敏锐,不过才见了两次就察觉出她的厌恶和恨意。 20.提醒 这样下去可不行,二哥如今的性子似一柄刚出鞘的剑,锋利无比,却也惹人注目。 若是因为此事耽误了他的前程,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心中暗暗记下,温梦生,咱们之间的账来日方长,得慢慢算,就这么弄死了你,可太便宜了。 灭门之痛,不让你也尝尝,如何对得起上一世的那把大火! “也说不上讨厌,就是觉得他为人举止轻浮,且莫名其妙。按理来说,咱们和外祖父一家同吏部侍郎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他一个做儿子的却总是上赶着找我们说话,你不觉得其中有问题吗?” 凤锦瑶故意说得严重,让凤二去瞎猜。 “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他背后有人故意让他接近我们?” “不好说。但吏部对百官考绩一事,早就开始,一直要到明年的四月底,我想着这期间还是少沾染这些平日本就不怎么来往的人家才好,否认让人抓了什么把柄,威胁到父亲和大哥的官声,那可就不好了。” 凤锦霖也不是傻子,若是来年春闱中了进士,那也是要入朝为官的人,自然也明白官声何等重要。 于是郑重的点点头,“还是妹妹想的周到。” 见他心中有了计较,凤锦瑶也就不在此事上太过纠葛,转了个话题就问道。 “你怎么会过来?不是该在前头招呼宾客吗?” “哼,还说呢,让你们那位好姐妹多注意些吧,梁家那个公子哥,可不是什么良配。刚刚我见他鬼鬼祟祟的朝着小路去了,悄悄跟过去一看,和他见面的竟然是卫小姐身边的丫鬟。似乎还递了个什么东西过去,我瞧着他若不是勾搭了那丫头,就是勾搭了丫头背后的主子,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说话间,鄙夷全露眼底,他打从心眼里瞧不上这样的人。 文不成,武不就,总想着要靠女人家上位,和他爹还真是一样的德行。 话说吏部侍郎温景松,当年也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小子,若不是攀上了昌邑伯这桩天大的亲事,怎么可能爬得如此之快。 可惜,昌邑伯前些年因为得罪了启帝,慢慢的也就落寞了。 之前总是隔三差五就去探望岳父大人的温侍郎,如今反而撇清了一切关系,还真是一副势力的嘴脸。 “听说和许家结亲一事,是早就过世的梁夫人和许家定下的,可惜啊,若是她知道自己一双子女被夫君教成如此模样,你说会不会气得从地下蹦出来?” “二哥,你混说什么呢?也不怕冲撞了神灵!” 自她重生以来,对于神灵之事就十分讳忌,生怕他的这番话惊扰到什么,那可就不好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们自己提醒去吧,我先去前院找苏城他们了,那小子天天嚷着要喝酒,今儿我就让他趴着回去!” 说罢,转身就离开。 走到月门的时候,正好撞见送完人回来的云絮,留下一句,“照顾好小姐”,就大步流星而去。 云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姐不是好好的站在廊下吗? 看着眼前的枯枝,凤锦瑶倒是沉思起来。 凤锦霖一番话给她提了醒,努力回想上一世,梁许二人退亲的缘由究竟是为何? 这在当时也算是轰动一时的大事,只不过传出来的消息却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难不成…… 是梁家想要高攀卫家,所以才想办法退了许家的亲事? 极有可能! 看刚才梁家小姐对卫兰萱和许明月的态度就知道,一个不过是有些交情的姐妹,另一个却是未来嫂嫂,她的那副嘴脸,谁看了都知道,她心思在何人身上。 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她就顺水推舟,送这位梁公子一副远大前程才好。 “小姐,手炉可是冷了,奴婢取了个新的过来,正暖和呢。” 说罢,云絮就将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从凤锦瑶手里接过刚刚一直揣着的暖炉,果然温度低了不少。 重新感受到一阵暖意自指尖袭来,凤锦瑶刚刚憋闷的心情总算是消散开了。 “表姐呢?” “县主在后院,今儿老夫人高兴,多喝了两杯,这会儿有些上头了,夫人她们都陪着说话呢。” “嗯,咱们也过去吧。” “是。” 主仆二人跟着绕回了寿康院。 没成想,才走了没几步,就迎面撞见了大哥凤锦旭和四舅舅白朝贺,后头还跟着灰头土脸的二哥。 微微有些愣住,二哥不是去前院了吗,他们怎么会在这? 凤锦瑶侧眼看了他一下,只见他朝自己微微吐舌,一副被抓个正着的模样。 活该,让你不听劝,现在被大哥逮了吧。 好妹妹,快帮帮忙,否则大哥非得罚我抄几百遍书不可! 二人眼神有来有往,一旁的四舅舅乐得看戏,书院里头呆久了,这么精彩的戏码可好久没瞧着了。 凤锦瑶朝他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可惜,四舅舅眼神里满是黠促。 那从不离手的折扇此刻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大冷天的也不怕自己冻着?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哼,我若是再晚来两步,怕是这小子要把外祖父家的藏酒都给拼光了,更可恶的是,他竟然有四五个月都没去书院了,今日若不是遇到四舅舅,恐怕我和父亲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凤锦瑶恶狠狠的瞪了凤二一眼,不是说只是两个月吗? 看来他真的是该让人收拾收拾也好长长记性了。 于是放弃想要帮忙的念头,对着凤锦旭还添油加醋的说道。 “前几日二哥还同他那些朋友去了明池山猎狐,想也不用想,此回逃学的恐怕不止是他一人。” 好家伙,一句话就把他身边所有朋友拉下水。 凤二这回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凤锦旭冷笑一声,回头看了凤二一眼,只见他双眼含泪,嘟囔着嘴,此刻若是有藤条在背上,恐怕会更显得楚楚可怜吧。 “从现在起,你那些狐朋狗友该断的统统给我断了,若是此次春闱不中榜,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21.大哥 凤锦旭一脸严肃,丝毫没有在开玩笑。 凤锦霖心中抖了三抖,甚至都已经想到了自己被剥皮抽筋的画面,还真是惨不忍睹。 “断断断!不过我身边也不尽然都是苏城之辈,也有像尹灿文那样的挚交,他的学问可是连院士都夸过的,不信你问四舅舅。” 被突然点名的白朝贺立刻点头,这位尹灿文在云起书院确实小有名气,若不是家底太薄,半工半读的,恐怕学问还得更上层楼。 “确实是位难得的人才,恐怕三甲有望。” 这么高的评价,倒是让凤锦瑶想起了一件事,若能利用的好,温家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想到这里,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起来。 “真是难得人家不嫌弃你这纨绔的模样,好好向他学习,知道吗?” “知道了。”凤二有气无力的回答着。 说内心话,他们这位大哥比父亲还要恐怖三分,尤其是板着脸的时候,活脱脱就是外祖父年少的模样,严肃的让人心虚。 这头正教训着呢,就见一侍卫打扮的男子匆匆而来。 在凤锦旭耳旁悄悄言语了几句后,他面色不虞了起来,立刻嘱咐道。 “你们俩都给我收敛些,阿瑶,盯着小二,不许他再喝了,这边事情结束后就押他回府,明日我亲自送他回书院。” “好。” 紧接着又对四舅舅握拳行礼,“那允和进书院一事,就麻烦四舅舅多费心了。” “放心吧,那孩子天资高着呢,等进了书院,怕是院士比我还要更喜欢他一些呢。” “如此甚好,那我就不陪舅舅了,前头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就转身匆匆离开。 凤二好不容易才长舒一口气,倒是凤锦瑶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久久。 “你怎么了?看什么呢?” “没什么。” 凤锦瑶觉着奇怪,那侍卫她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可一时竟然想不起来了。 “四舅舅打算去寿康院吗?听闻几位舅母也在,想必热闹了一番后,现在才是家里人说体己话的时候吧。” “差不多,你四舅母差人来说过了。怎么的,你们俩是不是也跟我过去呢?还是趁着最后一天,再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快活快活?” 白朝贺最爱逗的也是凤锦霖,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凤锦瑶就知道,这位四舅舅虽心不在朝野之上,但为人一股夫子爱说教的脾气。 也难怪年纪轻轻的就成了云起书院最年轻的学士大人,深得院长的喜爱。 若是不出意料,下一位云起书院的院士之位必定是这位四舅舅。 “哼,四舅舅不仗义,明明收了我几幅前朝名士徐达的画作,说好了帮我保守秘密的,竟然转头就告诉大哥,你看看他刚刚那脸色,若不是你们也在,怕是吃了我都有可能。” 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真是把他吓死了。 折扇猛敲了凤二的脑袋,“你小子,逃学都几个月了还乐不思蜀呢,如今离春闱连四个月都不剩了,还不收心回书院,我看你是真的想落榜了不是?” “好了,二哥,明儿就赶紧回书院吧,小心真惹恼了父亲和大哥,你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允和也要进书院了,你做二叔的不想着给他立个榜样,整日就是遛猫逗狗的,也不怕侄子有样学样。他可是咱们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带坏了他,小心父亲找你算账!” 长叹一声,他的快活日子算是到头了。 罢了罢了,就挑灯夜战几月吧,熬过去就好了。 几人抄了个近路,很快就来到寿康院门前。 还没进门呢,就听见里头欢声笑语的传了出来。 “外祖母好兴致,孙儿我还没进来呢,就听着你的笑声了。” 凤锦霖等人鱼贯而入,果然,里头热热闹闹的坐了许多人。 “给母亲请安,给夫人们请安。” “外祖母万福,国公夫人万福。太夫人万福。” 为首的有白老夫人,郑国公夫人,骠骑大将军府的太夫人,下头坐着大舅母林氏,四舅母温仪郡主,白思若,许明月和几位之前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姐们。 “好好,都好,快进来吧,外头冷得很,翠谷,给四爷和阿瑶上盏牛乳茶,我记得他俩最爱喝的就是这个。” “是。” 安排好了二人,白老夫人才对凤锦霖招了招手。 “你这皮猴子来了,快,来让大家看看。” 他年纪也不小了,过了年也就满十八了,之前一直被女婿凤海压着,说是没有功名在身,不谈儿女私情。 因此,连门亲事也未曾定过。 如今堂上坐着的可皆是家中或者姻亲里有待嫁姑娘的夫人们,自然要王婆卖瓜,好好的夸一夸才是。 在场还有未嫁女,一连进来两个外男,恐怕于她们的名声有损。 于是,大舅母林氏找了个由头,说是要带她们四处转转,瞧瞧前些日子刚移栽来的梅花。 说罢,就带着那些未出阁的小姐们离开了寿康院。 凤锦瑶坐在白思若旁边,低声了问了一句,“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元宵节后,各国使臣就要来朝进贡,这可是三年才有一次的盛事,我也就上一回跟着母亲在夜宴上见过,那些人还真是同咱们大晋朝民不同,有的是金发碧眼,有的是赤发蓝眼,更有甚至者全身通黑,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凤锦瑶倒也不奇怪,上一世她嫁人之后,也跟着见过一回外藩进贡的盛事,只不过是在畅春楼倚窗罢了。 “哦?那为何高兴成这样。” 白思若压低了声音,“这次负责进贡一事的正是国公夫人的嫡子和嫡长孙,都在礼部任职,听那口气,是要再进一阶了。” 礼部,向来负责大晋朝的祭祀,外藩,科举安排等事宜,表面上看虽然没什么实权,但负责的皆为大事,一旦做得漂亮,陛下龙心大悦,升官也就格外容易些。 到底是郑国公有远见,给子孙安排的都是青云之路。 22.叮嘱 “母妃上回得了只外藩进贡的波斯猫,生得漂亮极了,一直在府里好吃好喝的娇养着,大嫂上回去,可眼馋了,听说这次还会有珍品送来,进贡的就不想了,若是有随队的商贾也带了来,我可得挑一只上好的送给大嫂。” 温仪郡主感慨万千的说着。 她这大嫂平日最爱养猫,她院里原本就有三只皆为珍品,只不过和那波斯猫比起来还是差了点意思,所以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 “你这两个儿媳妇,互相记挂的,我瞧了都眼红。妯娌做到她们这份儿上,也是难得。” 久不开口的太夫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倒是把温仪郡主给逗乐了。 “太夫人又抬举我了不是。满东都谁人不知您府上的三位嫂嫂最是贤惠知礼的,把家管的好好的不说,子女也教养的出色。上回我听大哥说,又出了个武举人,想来明年的武试,状元之位定然还是您家出的人呢。” 太夫人并未接话,倒是笑意直达眼底。 骠骑大将军府里,三代都是武将,尤其她那几个孙儿,一个比一个出色,说起来面上都有光的很呢。 突然,眼神扫过白思若和凤锦瑶,眼神也比刚刚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祖母和母亲们说话吧,我去寻寻大伯母,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才是。”说罢就拉着凤锦瑶行礼后离开。 小跑了几步走出寿康院才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吓死人了,你是不知道太夫人家的那三个大孙子,个个就跟那林子里的黑熊似的,我每次见了都生怕他们一巴掌就能拍傻了人。” “哈哈哈,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吗?我瞧着那太夫人的孙儿们倒是不错,和咱们白家门第也相当。” 白思若一双凤目瞪了她好大一眼,“笑吧笑吧,小心祖母给你牵条红线,届时我看你笑不笑得出来。” 凤锦瑶知她是在开玩笑,但却顺着给了个台阶。 “好了,不逗你了,咱们不是要去找大舅母吗?” “嗯,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少去太夫人面前晃悠,她家的三个大孙子,真真是……武曲星下凡,咱们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不知怎么的,因为有了这印象,白思若对于一切想要靠武试进封的人都害怕的很。 总觉得他们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壮汉。 另一边,卫兰萱等人此刻也在赏梅。 红心檀梅栽种在水榭旁的园子中,冬日里最是漂亮。 大舅母林氏着人收拾了亭子,里头放了足足的炭火,这大冷天的赏梅倒也不冻得慌。 端起手边的茶盏,梁洛喝了一口,却面带嫌隙的说了句。 “要我说啊,还是贵妃娘娘宫里的茶最好喝,听说都是陛下亲赏的,这外头的茶喝起来,总是没什么滋味。” 她这话,摆明了就是要捧卫兰萱,姑姑是当朝最得宠的贵妃,她自然也得脸的很。 听了她这话,刚刚的那一点气恼也跟着烟消云散。 “就你嘴甜,上次见你喜欢姑母宫里的那只罗雪猫,再过些日子,又要进贡来了,这回我让姑母给你留一只,省得你眼馋。” “真的?” 梁洛眼睛一亮,她是真的喜欢猫,尤其是外藩进贡的那波斯猫。 毛色顺滑不说,还生有异瞳,一蓝一黄,漂亮的无与伦比。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还是卫姐姐对我好。” 说完这话,还抬头看了一旁的白思菡一眼,眼神里的挑衅明晃晃的露着。 似乎在说,看见了吗?我才是她身边最好的姐妹,你不过棋子一枚。 白思菡心中懊恼,面上却跟无事人一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难怪母亲就是拼了命也要往东都城里钻,为的就是不再仰人鼻息,以后她也一样。 不就是只猫吗? 待她有了高门显贵的夫家后,定要把今日的气再撒还给梁洛这贱人才是! 白府中,寿宴临近尾声。 前院喝得晕晕乎乎的苏城真是被人抬走的,凤二被拘在了寿康院,因此送往宾客的事情就落在白家大郎白朝安和凤锦旭的身上。 待送完宾客之后,舅侄二人才有闲暇说了会儿子话。 “你这次考绩定了优,是想外放去历练几年,还是就在大理寺往上走一步?可想好了吗?” 大舅舅白朝安乃是翰林学士,本次吏部考绩的事情也同他们翰林院多有牵连,所以他的消息要格外早些。 凤锦旭摇头,“小侄听安排就是。不过,若是按我的心意,还是想外放瞧瞧,整日就在天子脚下呆着,外头的民声一无所知,这官做得好没意思。” 白朝安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真要论起来,凤锦旭才是最肖像父亲的人,不只是容貌,连带心思也一样。 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官职已经做到正六品的大理寺寺丞,这一回考绩定了优,外放出去说不定就和他一样是五品的官职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膝下没有孩子,因此对这位大侄子最是上心。 他的前程自然也是白朝安所关注的,于是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 “白家人丁不旺,你们这一辈也只有思若思菡两个女儿在家,等她们出了门,这家才冷清。又没有娘家兄弟做支撑,等我们这些人一走,她俩的日子还得靠你这个大表哥撑起来才是。否则,在夫家受了欺负都不知道找谁给她们出头才是!” 话语里皆是对他的叮嘱。 凤锦旭面色愈发严肃起来,“舅舅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表妹们受欺负就是。”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负手在背,朝着内院走去。 书房中,白相此刻端坐上位,下头站着的正是三郎白朝轲,一副恭谨的模样,悉听父亲教诲。 “过来坐吧,陪我下盘棋。” “是。” 白相所说的下棋,并非黑白子的围棋,而是军棋。 各持一方,博得就是生死之杀,比起慢慢围剿,蚕食殆尽的围棋,他更爱快刀斩乱麻,不留后路的军棋。 三个儿子中,就白三郎的棋艺最好,可能同他的心思缜密有关,可惜却不是白相的对手。 “不怪老夫断了你的锦绣前程吧?” 23.闹事 “父亲言重了,是儿子不堪大任,还需多多历练才是。” 话虽这么说,但他下手倒也不客气,紧接着就吃了白相一子。 白相老辣的眼神中总算露出一丝探究,这儿子的心思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瞧着他面色冷静,似乎没被富贵迷了眼,这是好事,可背地里呢,是否真如面上一样,他有些拿捏不准。 白家后继无人,三个儿子又并非成大事者。 老大天资平庸,但也乐知天命,在翰林院做个院士倒也不争不抢,安稳的过日子没问题。 老四生就了一副闲云野鹤的性子,又尚了郡主,仕途路算是彻底断送了,不过能在书院有立足之地,有可发挥他才学的机会,倒也是一桩幸事。 唯独老三,心思深沉,又多年外放做官,吏部此番本来是定了优,是他硬生生的给改成了中。 不出意外,还是继任原职。 外头人瞧了都说是因为他的庶子身份不得自己喜爱,所以刻意打压。 但只白相心里明白,心术不正,爬上高位,只会是祸害朝廷,祸害百姓。 说不定还能把白家今时今日好不容易挣来的局面也给破坏了。 所以,他不放心。 刀枪剑戟的官场中,只有能看得清迷雾,辨得清是非的人,才能在这中厮杀出一条血路。 显然,白三郎不是这样的人。 棋局厮杀得厉害,二人都是速战速决的性子,一盘棋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就结束了。 这一回倒是白朝轲险胜一招,严肃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父亲承让了。” “嗯,棋艺倒是有长进。去吧,过完年就回琼州吧,东都城的气候不大好,还是琼州要更养人些。” 一句话,让白朝轲的心凉了大半。 手指朝着掌心狠狠捏去才令自己不至于当众失态,对着白相恭恭敬敬的答了句是,才离开。 瞧着他走时,脚步的虚浮,白相拧着眉头,眼神中透着一丝失望。 陪着大舅母将女客一一送走后,天色也晚了下来。 大哥凤锦旭还有要事在身先一步离开,因此只是兄妹俩给白老夫人和白相请安之后,也就回了家。 折腾了一天,等回到凝安院的时候,凤锦瑶才觉得全身跟散架了似的。 好在绣球是个有眼力见的,立刻安排了沐浴。 桶里洒满了早夏存有的花瓣,水里还放了舒缓经络的油,绣球和云絮在旁伺候着。 凤锦瑶闭眼,满脑子都在想凤家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走。 上一世,外祖母寿宴过后,凤家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可随之而来的就跟噩梦一般。 左思右想,都觉得问题出在考绩一事上。 父亲和大哥皆因考绩定为优而被外放做官,两人也都是在外地的出的事。 若是外放一事遭了破坏,是否就能躲过这一劫? 回想前世,外放的圣旨是四月中旬下的,如此说来,她倒是还有时间,可以好好筹谋一番。 正想着呢,就听外头来了个丫头哭着禀告。 说是大哥房里的姨娘闹腾起来了,直嚷嚷着要悬梁,大夫人眼下没了主意,又不敢惊动老爷夫人,所以求她去看看。 “那琳琅姨娘还真是烦人精,仗着自己生了个哥儿,白天黑夜的闹,也是大夫人脾气好,才会让她如此拿捏,小姐怎么说,可要去一趟?” 绣球为人耿直嘴快,最见不惯的就是刁奴欺主,因此话里话外都是对那位姨娘的不满。 云絮却打断了她的话头,“她是姨娘,你是丫头,注意自己的身份,别说错了话,让人拿了把柄,知道吗?” 绣球气恼,却也知道云絮是为她好,所以闭了嘴,但眼里却满是不乐意。 “走吧,去看看咱们这位金贵的姨娘。” 凤锦瑶睁眼看向了外头,示意二人伺候她起身。 热气腾得她脸颊泛红,可眼里却一片清明。 好一个爱闹事的姨娘,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给她这么大的脸,竟然连大嫂也敢如此欺负! 冬日夜深路寒。 凤锦瑶未着粉黛,身披大氅,朝着大哥的院里走去。 绣球和云絮一左一右的提了盏灯,为她照清脚下的路。 前来传话的丫头唤做月桂,是大嫂房里的二等女使,人看着倒是老实乖巧的很。 “你可知姨娘闹什么?” 小丫头面露难色,做下人的不敢随意编排主子,哪怕对方只是个姨娘,却也不是她能置喙的,所以挑拣了些不过分的话,尽量不带语气的回禀凤锦瑶。 “大少爷差人送来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说是给大哥儿的进学礼,正好被姨娘瞧见了,所以……” “所以她就闹腾着,要送她儿子也进学是吗?” 凤锦瑶接话问道,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月桂点点头,面上满是凝重。 好些难听话她都没敢往外说,生怕别人知道了,又说她们夫人软弱可欺。 哼,果然是不安分的。 上一世她的儿子顶了嫡子身份进了书院,闹得鸡飞狗跳不说,还连累了父亲和大哥被人弹劾。 她的这位二侄子,若是个乖巧懂事的也就算了,偏生他被姨娘宠得无法无天,不服管教。 今儿她倒要看看,是不是还似从前那般可恶。 若真如此,那就彻底断了他进学的路子才行。 思考间,就见一行人来到了院子里头。 果然,姨娘琳琅的哭闹声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 凤锦瑶推门而入就见到了这闹腾的场面。 大嫂文氏跌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手里的帕子不住的擦着眼泪,旁边的丫头正给她拍着背顺气,一副清减模样。 站在她身边的正是大哥的嫡长子,凤允和。 生得白嫩标致,小小的五官中隐隐透出一股不服输的气势来。 不过是个六岁的稚童,此刻却仿佛小大人一般负手而立,看着地上撒泼打滚,哭闹不止的姨娘和庶弟,面色凝重,眼神晦暗。 反倒是地上跪着的琳琅姨娘穿得花枝招展不说,旁边的儿子也喂养的白白胖胖。 明明比凤允和要小两岁,但体型却还要略高大些。 此刻,那庶子凤允礼圆滚滚的小脸上,全是厌恶,对着大嫂文氏就叫喊起来。 24.挑拨 “我也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不让我去进学?是不是母亲怕我日后会抢了大哥的风头,才如此作派!” 不过才是四岁的孩子,若是寻常人家恐怕还在田间地头玩耍呢,偏她家这个,已经话里话外的指责起嫡母不公允了。 “放肆!这就是姨娘教养的孩子?对嫡母也敢如此大声呵斥,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凤锦瑶冷着脸,站在门口就教训了起来。 凤允礼身上圆滚滚的肉被吓得抖了起来,吞咽了几声口水后,还想上前辩驳几句。 却被凤锦瑶的眼神看得不敢动弹,随后软了下去,躲在旁边的姨娘背后,不敢再放肆。 “大嫂。” “你来了!”文氏眼中满是感动,“大半夜的还去麻烦你,实在是过意不去。”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头疾可好些了?” 文氏哀叹一声,双眼通红着,一副欲泣的模样,让凤锦瑶看了都觉着委屈。 做人正妻却被下头的姨娘拿捏成这副模样,可想而知她的憋闷。 于是递了帕子过去,凤锦瑶才出声安慰道。 “今儿去了外祖母家,她心里挂念你和孩子的很,让我带了不少东西回来,说是等你身子好些了,一定带允和去瞧瞧她。” 此言一出,文氏更是难过。 自她嫁进凤家来,身子骨总是有些小病小痛的,因此后宅之事还是由婆母凤夫人管着。 手里没多少实权,底下的丫鬟婆子,管事小厮自然也就不甚敬服。 加上她性子本就绵软,在家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小姐,嫁了人也不过是想过些简单的相夫教子的日子。 却不曾想,纳了这琳琅入府后,夫妇二人也逐渐离心,还让她的孩子也跟着受了不少委屈。 “多谢外祖母的挂念,过两日一定带孩子去看她老人家。” “嗯。” 姨娘在下头跪着,看着姑嫂二人这温情场面,心里却有一万个不如意。 凭什么她的儿子可以去最好的书院进学,而自己的儿子却只能请个先生来家里教习,就因为嫡庶之分? 她偏生就是要争这口气! 于是又开始哭天抹泪的喊着,“求主母娘子开恩那,也让允礼跟着大哥儿去进学吧,我保证他乖乖读书,绝不会抢了大哥儿的风头就是。” 话刚说完,眼泪就跟着啪啪的往下掉。 “他命道没有大哥儿好,托生在我这肚子里,一出生就是让人瞧不起的庶子,若是再不好好读书进学,将来还不知要怎么被人欺负呢!求主母娘子开恩啊。” 说罢,接连几个响头,磕的地板都跟着震了一下。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还以为是恶毒正妻欺负无辜姨娘呢。 听了她这话,大嫂文氏眼眶越发红了起来,想开口辩驳几句,却被一旁的凤锦瑶按了下来,朝着她摇摇头,一丝淡笑安慰了文氏紧张的心。 “瞧不起的庶子?这又是怎么说?” 琳琅姨娘见她搭话问道,立刻上前几步继续哭诉。 “平日里吃穿用度不如大哥儿也就算了,可是连生病吃药也总是慢待几分,上回允礼崴了脚,也只是让府医来随便瞧瞧,连个跌打损伤的药膏都没给开,害得允礼三四天都没下得了床,三小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文氏听了她这话,更加气绝,大张着嘴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胡说!”倒是旁边站着的凤允和红着眼眶大声喊了起来。 凤锦瑶冷眼瞧着琳琅姨娘,见她慌乱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大哥这院里,还真是有位好姨娘呢,当着面就能如此栽赃嫁祸,扭黑为白,从前倒是还真小看了她。 “不是的,不是的,三小姐。吃穿用度上,我家夫人都是按着府里的规矩来的,从未有过克扣,而且还从自己的份例里拨了些出来给二哥儿用度,你看看二哥儿长得比大哥儿都壮,怎么可能是备受苛刻的孩子呢?” 文氏身边的丫鬟朱槿立刻出言反驳,生怕凤锦瑶听了琳琅姨娘的谎话怪罪到她们夫人头上来,那可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那允礼崴脚的那次呢?” “是府医说压根儿没事,开药反而容易损伤孩子在长的骨头,这才没用药,偏偏姨娘就是不听,为这事都在大爷面前告过好几次了!” 丫鬟朱槿索性将事情抖搂出来,谁也别想沾点好。 凤锦瑶听了两边的话,略作思考后突然拐了弯问道。 “你可知云起书院有三则院规?” “什么院规?” 琳琅姨娘装得一脸疑惑,她早就存了心思要送儿子去进学,怎么可能不知道院规? 她这副样子骗骗别人还可以,想要骗凤锦瑶,那就有些不够看了。 “第一,非嫡出不可进。第二,未过考不可进。第三,无功名不可出。这三条,你告诉我,允礼能过哪一条?” 凤锦瑶的话如同清晨的钟鼓一般,一下一下的敲在众人心上。 跟在文氏身边的大丫环朱槿原本还气得不行,听到凤锦瑶这话,好不痛快。 看向琳琅姨娘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讥讽。 真是不自量力! “嫡出一事好办,只要主母点头将我儿记在她名下,可不就是嫡出的身份了吗?” 琳琅姨娘早有对策,脱口而出。 凤锦瑶听了倒是点点头,“这个确实不难办,那第二条呢?” 见她的语气不似刚刚那般刚硬,琳琅姨娘仿佛看到了希望,也不跪着了,拉了允礼起身,然后哀凄凄的装可怜说道。 “三小姐也知道,我大字不识多少,往日里主母也只悉心教养大哥儿,允礼这孩子就是有心想学,也没人教啊……” “你怎么血口喷人!”文氏身边的朱槿不服气,立刻反驳道。 “难道不是吗?大哥儿才六岁就识那么多字,主母平日没有悉心教导?我儿如今才四岁,若是能进书院读书,他日也定然能有作为,他也是凤氏的子孙,若他得了贵人的赏识,不也是给凤家添光吗?” 越说越高兴,甚至忘记了一开始自己那哭喊的作派,凤锦瑶瞧了冷笑一声。 25.拿捏 “如此说来,是怪大嫂投胎好,还多识了几个字,教养孩子还用心?反倒是你命苦为人妾不说,还不识什么字,所以才导致允礼不懂事?” 一字一句就跟钉子似的,往琳琅姨娘的心窝上插,一时间她瞪大了眼睛,想咒骂起来却因碍于身分硬生生的给憋回去了。 于是冷哼一声,对着凤锦瑶说道。 “妾身命苦,生不得主母娘子和三小姐这样的家里头,自小穷怕了,才被家人卖进府里做丫鬟,是大爷体恤我可怜,这才收了房,有了允礼这孩子。” 越说越来劲,还拿着帕子又抹起了眼泪。 “孩子是无辜的,他如今还小,正是要进学识礼的好时候,主母娘子不喜欢我,随意打骂就是,别朝我的孩子下手啊,非要让他也学我做个睁眼瞎吗?” 这番话说的,差点没把文氏给气晕过去。 旁边站着的凤允和也满脸恼怒的看向琳琅姨娘。 一张利嘴愣是能颠倒黑白,难怪自从庶弟出生后,父亲对他就没有以前那般疼爱,都是她们母子俩害的! “云絮!” “在。” “若是下人顶嘴,按家规该如何处置?若是蓄意挑拨主子间的关系,又该如何处置?” 凤锦瑶突然大喝一声,吓得琳琅姨娘脚步一软,扑通又跪了下去。 云絮面色淡定,对着她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转而却是对着琳琅姨娘说道。 “若是下人顶嘴,轻则掌嘴三十,以儆效尤,重则臀杖三十,发卖出去!若是蓄意挑拨,则无论轻重,一律捆了交到顺天府尹处,按律法处置。” 顺天府尹! 那岂不是要坐牢? 琳琅姨娘彻底被吓住了,她在后院也闹过几次,但都被文氏雷声大雨点小的就揭过了。 如今瞧着府里的夫人病重不管事,几位爷们也不常在家,三小姐性子温和,这才大着胆子闹了起来,没想到,竟惹出这麻烦? “你……你怎么可以,我不是下人,我是姨娘,是大爷的姨娘,我还给凤家生了个儿子,是族谱上也有记名的,你们不可以这么对我!” 说着说着,底气上来了,但看着凤锦瑶那笃定的眼神,她心又乱了。 早知道她就不闹这么大了,现在该如何收场才是。 “若我没记错,你应该是前些年买进书房里伺候我大哥的丫头吧,虽说抬了姨娘的身份,可你的身契还在母亲手中,说白了,还是奴籍。你说我可以不可以?” 文氏听了她这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虽然她性子软绵,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在娘家的时候,母亲也是教过她管理家事的,对于身契的事情她自己知晓。 也明白,凤锦瑶这是把把柄送到她手里了。 往后琳琅姨娘再敢闹腾,只需抬出身契一事,就可以让她乖乖伏法。 旁边的凤允和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姑姑,心里有了疑惑。 这位小姑姑平日里最不爱管闲事,不是躲在屋子里抄写佛经,就是去法华寺上香,见了谁都是一副笑脸相迎,可却也疏离的很。 怎么会突然出手如此稳准狠的就将泼皮无赖般的姨娘给制服了? 琳琅姨娘这下子彻底慌乱了,她没管过事,因此对身契的事情不了解。 还以为自己一朝登天,抬了姨娘就不再是奴籍,没想到…… “三小姐开恩那,我不是……奴婢不是有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凤允礼不懂大人说得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只看见平日里宠爱他的姨娘此刻不停的朝着凤锦瑶磕头请罪。 于是,圆滚滚的手臂张开了,挡在琳琅姨娘面前。 小脸胖嘟嘟又气呼呼的说道,“不许你欺负我姨娘!” 人不大,倒是个有胆识也懂孝顺的,只可惜,好好的孩子被琳琅给教坏了。 想到他的以后,凤锦瑶心中有了计较,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琳琅带下去了,否则,这孩子的一辈子就算给毁了。 “顶撞主母,言语间毫无尊重,这是罪一;仗着自己生养了个哥儿,心怀不轨,这是罪二;撺掇孩子,不服嫡母长兄教养,这是罪三;嫡出庶出的身份也敢随意肖想,这是罪四;身为姨娘,教养不好孩子,也未尽侍奉主母的本分,整日就打听蜚短流长,这是罪五。” 凤锦瑶一口气说了五条罪状,这些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让琳琅姨娘无法辩驳。 “你说若是我写了陈词信,连你一起送到应天府,你会是是个什么下场?” 听到此处,琳琅姨娘整个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完全没有了刚刚张牙舞爪之势。 凤允和心中一口恶气长舒,反倒是文氏有些于心不忍。 “孩子还在,别伤了他的心。” 大嫂文氏就是这样的心性,所以才会被姨娘如此欺负。 这话一出,琳琅姨娘才算是晃过神来,对着文氏疯狂磕头。 “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求夫人救命啊。” 文氏簇着眉,头疾发作得更加厉害了。 “大嫂放心,快过年了,也不会有多重的处罚。既然琳琅姨娘已经知罪,那就罚你在房中抄写十遍女则,少一个字我就上禀了母亲,让她拿你的身契处置了。明白吗?” 还以为是什么呢,就是抄写女则就过了? 琳琅低头装得服低做小,心里却对凤锦瑶也嗤之以鼻。 敢情也是个纸老虎,哼,等她想办法把身契拿到手后,就再来收拾她! 眼中的狠毒一闪而过,凤锦瑶却没有遗漏,嘴角的笑意微微荡了起来,心中早已算计。 “至于允礼嘛,想要进学是好事,但年纪尚小,开了春想找先生来启蒙吧,若真是个好苗子,我自然会禀了父亲,想办法送他进书院的。” “是是是,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允礼还不快谢谢你姑母!” 凤允礼的小脸皱成一团,怎么姨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这是什么意思? 反倒是旁边站着的凤允和,背在身后的小手紧攥成拳,呼吸加重。 凤锦瑶余光里瞧了他一眼,心中暗暗想到,到底是个孩子,表现自己的不满也如此明显。 可惜,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同他们说,不然可就揪不出琳琅姨娘背后那暗藏的毒蛇了。 26.偷听 她才不相信,一个大字不识多少的后院姨娘,会对进学一事如此偏执,必定是有人暗示过的。 看来家里头,也是疏于防范,有些不太平了。 解决完闹事之后,凤锦瑶也困了,同大嫂文氏告辞后,散步回了凝安院。 走之前多看了云絮一眼,很快那丫头就明白她的意思。 借口自己身子不舒服要去方便一下,实则趁着夜黑悄悄跟着琳琅姨娘回了小院,藏在一不起眼的暗地里,悄悄偷听起来。 “儿啊,今天没把你吓坏吧。” 琳琅姨娘在外头横行霸道的,对亲儿倒是十分体贴。 凤允礼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帮琳琅姨娘揉膝盖,眼里满是心疼和真诚。 “姨娘辛苦了,膝盖一定很痛。儿子日后肯定会好好读书,给姨娘争脸!” “好好好,我儿有雄心壮志,为娘自然要助你登这青云路,放心,主母娘子那边,不过是假意闹一闹,给她点苦头吃吃。你进学一事啊,娘这里早有打算了,再过些日子,你舅舅他们也要来东都了,到时候有他给咱们撑着,那文氏又是个弱不禁风的,后院里头,那还不得是我们母子俩的天下?” “舅舅?我还从未见过舅舅呢。” 凤允礼肉嘟嘟的小脸上充满了好奇和疑惑。 他从出生以来,见过最多的人就是姨娘,父亲,母亲还有大哥。 连祖父祖母都只是平日里请安才见得到,更别说常常不在府中的二叔和不甚了解的小姑母了。 因此母家的舅舅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琳琅听他说这样的话,有些心疼。 她是家里的老幺,上头有三个哥哥,可惜爹娘却只是普通的庄稼汉。 家里还供养着大哥读书,实在没法子了,才会把她卖到凤府来。 因为生得白净,在家里头也伺候过大哥的笔墨,所以比普通的丫头要多几分书墨香,得了凤锦旭的眼,安排她在书房伺候。 天长地久的,自然多了几分红袖添香的情意。 大爷人好,对她们母子俩颇为照顾,平日里也常在她院子里歇息,对文氏那边少了关心。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有了想要争上一争的心思,甚至是取而代之! “这一回,你舅舅可是得了贵人的眼才跟着入京的,眼看就是一条青云路,放心吧,日后有他在,就再也没人会拿你的出身做文章了。” 琳琅姨娘深吐一口气,似乎是要把多年为奴为妾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听到这里,云絮心中也有了计较,再往后的也就是些闲碎话,于是又悄悄离开回去报信。 凝安院中,凤锦瑶屏退左右。 “舅舅?她家里头还有亲人在?” 凤锦瑶听了云絮的话,有些好奇的问道。 云絮摇头,“我同大爷院里的丫头也不熟,这事恐怕还得问问白妈妈。” 要查! 她的娘家哥哥飞黄腾达本是好事,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放心不下,直觉告诉她这背后定有问题。 想起上一世,大哥房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凤锦瑶不得不提前做准备。 略微思考了一番,就对着云絮吩咐道。 “你明日派几个得力的小厮,去归源堂守着,一旦发现张神医的踪迹,立刻来报!” “张神医?小姐可是担心夫人的病情?” “嗯,年关在即,母亲的病也拖了许久,还有大嫂的头疾也是时常发作,若是能请到这位张神医来府里看看,说不定就能妙手回春了,届时府里这些烦心事自然也就好解决了。” 云絮听了觉得有理,立刻回答,“是。” 夜色愈发的深了起来,凤锦瑶看向了大哥院子的方向,心中的谋划又多了一桩。 初雪下了一夜,原本还清晰可见的东都,此刻都已白袍加身。 凝安院中,红梅衬着白雪,一番好景象。 辰正刚过,小厨房里头就忙碌了起来,炊烟袅袅,绣球在旁边不停的叮嘱厨娘,东西一定要做得软嫩一些。 “今儿请了大爷,二爷,还有大哥儿来吃早膳,你们多做些,还有大哥儿的饮食要格外注意些。” “绣球姑娘放心吧,我们晓得分寸的。”说话的是小厨房里统管的林厨娘,负责凝安院已有几年,倒是从未出过差错。 不多会,父子叔侄三人就到了院里。 今日这天公不作美,雪下得厚着呢,几人脚蹬鹿皮靴还是沾染了不少湿气。 凤锦霖一掀帘子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香,“还是你这丫头会过日子,这香味不俗啊。” 凤锦瑶掩帕咳嗽两声,提醒他注意旁边还有大哥在,少把这些风月的事情挂在嘴边,省得大哥又要说他不思进取了。 “这么冷的天还让你们过来用膳,允和路上可有冷到?” “多谢姑母体恤,母亲为我置办了些冬衣,穿得暖和,不冷。” 凤锦瑶定眼一看,果然,今日的凤允和穿了一身嵌兔毛的晴蓝云雷纹的金彩绒衣,既暖和又敞亮,正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孩子。 看得出,文氏在教养孩子的这事儿上用了心。 倒是旁边的凤锦旭微微皱眉,低声说了句,“慈母多败儿。” 允和的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下来,面上却还是平静无波。 凤锦瑶瞧了都有些生气,大哥严厉教养嫡子是好事,可是也不该如此伤人心,他就不怕日后允和长大了,也成他这副作派吗? 旁边的凤锦霖瞧了也不乐意,于是拉允和到身边,“我瞧着倒是可爱的很,咱们家的大哥儿生得好,教的也好,满东都城里打听打听,没几个人比得上呢。是吧,阿瑶。” “就是,大嫂头疾又发作了,昨儿个还被姨娘给顶撞了几句,如今更是起不了身,都没法好好教咱们大哥儿了。” 凤允和惊讶,没想到小姑母上来就给父亲告状,满心期待的看着父亲会作何反应。 “顶撞?发生何事了?” 凤锦旭皱眉,严肃的脸庞上多了几分不确信。 没想到,他还是这副样子,又如同平日那样想要轻轻掠过,凤允和心中失望至极。 可想要为母亲争上一口气的他,怎么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于是张口控告。 27.解释 “二弟见到父亲送我的进学礼,闹着也要一份,姨娘瞧见了,哭闹着逼母亲让二弟也跟着进学,言语里都是指责母亲阻拦二弟的前程,母亲气得头疾发作,才请了姑母过去帮忙处理。” 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凤锦霖听了都皱眉。 父亲没有侍妾,因此他们三兄妹也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这么多年来,家中对于嫡庶之分早已模糊了边界。 可骤然听到大侄子这话,反倒是让他觉得大哥这姨娘和庶子,心志存得有些高了。 凤锦旭面上波澜不惊,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愠怒,片刻后才开口说道。 “允礼想进学也是好事,过几年吧,把他记到你母亲名下,自然也就能入书院了。” 听了他这话,凤允和的心仿佛被什么敲打过一般,再次碎了。 再抬头,眼里没有刚刚的光亮。 兄妹二人瞧得真切,凤锦霖正打算为孩子和大嫂说几句公道话呢,就被旁边的凤锦瑶拉住了,冲他摇摇头,眼神里有着难得一见的严肃。 罢了,到底是大哥房里的事情,他们也不好怎么插手。 绣球带人送早膳过来的时候,正好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 不过,有凤锦旭在场,三人吃得也并不开心。 “你吃完就快回去练字,我听师傅说你的《梨亭帖》写得不好,多用些心,别整日就是跟在你母亲身边,男儿志在四方,知道吗?” “是,谨遵父亲教诲。” 此刻的凤允和,心里早已对这位名存实亡的父亲没有了期待,他说什么都不过如此。 凤锦旭听出了他口中的敷衍,正打算教训几句,就见凤锦霖机智的挡在前面。 一张笑脸对着他说道,“大哥不是还要送我回书院吗?快些启程吧,小心大雪封了山路,你到时回不来可就麻烦了。” “哼,你还有脸说!这次回去给院士好好赔罪!再让我知道你逃学一次,扒了你的皮!”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大哥且慢。” 凤锦瑶一语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二人,浅笑着说道。 “年关在即,大哥忙得脚不沾地,大嫂身子不好也要休养,不如白日里让允和来我院子里吧,我新得了几本好书,正是启蒙时用的,给大哥儿看看,到时候去了书院进学,也能多明白几分。” 凤锦霖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这才是她叫他们来吃早膳的目的吧。 凤锦旭皱眉,拒绝的话刚到嘴边,想了想又咽回去,只淡淡的说了句,“好。” 就带着凤锦霖离开了凝安院,留下一脸落寞的凤允和。 “大哥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你是否知道你父亲为何独独对你这般严厉,对你的庶弟却十分宽容,甚至疼爱?” 一下子被戳中心事,凤允和豆大的眼泪突然如决堤般掉了下来,可面上的倔强却让他死咬着嘴巴,不发出一点哭声。 哀叹一声,凤锦瑶才走到他身边,弯腰拭去他脸上的泪珠。 “我们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所以父亲对我们想来都是疼爱的,只不过疼爱的方式不同。对大哥二哥要严厉的多,对我反而更多的是溺爱。” 说话时,想到父亲慈爱的模样,凤锦瑶心中温暖极了。 “我想大哥的心思也是一样。你是他的嫡子,从小就天资聪颖,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疼爱,若是他也对你这样,恐怕还不及弱冠,你就被这所谓的天资给娇养成傲慢的孩子了。” 凤允和听了,小脸皱成一团,这话说得好听,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虽然怀疑,但心里的哀戚却少了几分。 “管教子女需严,尤其还是给予了厚望的子女,你日后的前程,言行,都关乎着凤家,所以你父亲必须从小就让你在严苛的环境下成长起来,这样的才不是蜜糖中长大的娇贵孩子,而是能为凤家遮风挡雨的当家人,对吗?” 凤允和抹了抹眼边的泪,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话。 往日里父亲对他的严苛,母亲只会叹息,而身边的婆子丫鬟又不停的咒骂着姨娘和庶弟,让他一直以来都觉得是他们的出现,才夺走了父亲的疼爱。 可为何姑母嘴里的父亲,似乎不一样了呢? “至于你的庶弟,他无需承担起凤家的一切,自然也就不用那么严苛的对待。五指尚有长短,你生来就是要做凤家的当家人,那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是不是降大任之前的必经之路呢?” 凤允和眼前一亮,刚刚的悲痛全然消失,心中充满了感激。 原来父亲是对他给予了如此大的希望才会这样对他,是他小心眼了,不但不理解父亲的苦心,反而还责怪无辜的庶弟。 心中如此想到,就对着凤锦瑶恭敬的一鞠躬。 “侄儿过去想左了,还以为父亲不喜欢我呢,若不是今日姑母的提点,恐怕我的心思也要跟着偏了,多谢姑母,侄儿明白了,日后必定更加勤学苦练,方不辜负父亲和家人对我的期望。” 凤锦瑶高兴的点点头,这孩子果然是一点就通。 其实,这些话也是上一世允和病逝后,凤锦旭对她说的。 那时候的她不理解,为何大哥不喜嫡子,却在嫡子病逝后将自己关在书房半月之久。 等人出来的时候,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 某日醉酒后,才痛哭流涕的说着自己为何要严厉对待允和一事,听得凤锦瑶也跟着心抽抽的疼。 年近三十,不但痛失嫡子,没多久发妻也跟着抑郁而终,接连的打击让他心智上受尽折磨,才会在外任之事出了差错,自己也跟着丧了命。 至死,也没有和嫡子解开这误会,以至于抱憾终生。 既然重生回来,凤锦瑶就绝不会让这些事情再发生,大侄子的命,她保定了。 姑侄二人解开心结后,闲话了一会。 就听门外的绣球来报,说是白妈妈带了东西过来,有要事要交代。 “快让白妈妈进来。” “是。” 28.年礼 初雪过后的天气,最是冻人。 白妈妈等人进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冷意。 “见过小姐。” “白妈妈请起,是母亲那里有什么吩咐吗?怎么会这时候差您前来呢?” 白妈妈笑意焉焉,说话间让人递了几本册子和对门的钥匙来。 “夫人说,马上就过年了,府里需要人来操持,特意让老奴把家里的账本和管家钥匙拿来,让小姐过目。另外,二房那边的年礼今儿也送到了,往日咱们的回礼也有单子,老奴也带着来了,夫人让你看着给办一办。” 原来如此,这倒是不难。 让云絮上前把东西收了,管家的事可以过后再说,倒是二房的年礼送来的真早。 凤家是西北凉州的望族,承袭家业数百年都不倒。 家训中倒是有一条,大房一脉可走仕途路,反而是二房一脉需留在西北,稳定家族生意。 所以,如今族中管事说话的并非凤锦瑶的父亲,而是二叔。 “二叔倒是手脚快,赶在我们前头了。今年又送了什么稀罕东西来?” 凤锦瑶可忘不了这位二叔,那在凉州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不但自己手腕了得,将凤家的家产打理的井井有条,还娶了凉州富户花家之女为妻。 她的这位二婶婶,还在闺中就有“女诸葛”之称,打了一手好算盘,为人精明能干不说,对小辈更是疼爱有加,出手阔绰。 她记得当年自己出嫁的时候,这位二婶婶送来了白银万两作为添妆,外加一只纯金打造的小金猪,豪气的连她母亲都佩服不已。 白妈妈听了这话,也乐的笑开了花,顺手就从怀里把年礼的礼单拿了出来,递给凤锦瑶。 厚厚的一本帖子,足以见这年礼多么厚重。 “别的和往日差不多,只是今年送了几位手艺了得的花匠来,听说冬日里都可以培育出开得正盛的花草来,咱们家的这院子啊,要提前过年了。” 话语里头的喜庆,让在场众人听了都高兴。 凤锦瑶也如此,想着母亲和大嫂病痛多日,院子里若是能有些花草点缀,或许心情都能好些。 这人一高兴了,病说不定也能好上大半。 因此对二房送来的这年礼,十分喜欢,立刻安排道。 “让人腾出间屋子来,给他们二门上管事的待遇,另外,在花园附近挪块空地出来,让他们多培育些,若真能在冬日里养活,也给外祖母送几盆去,她老人家见了定然欢喜。” 白妈妈一听,脸上的笑愈发开心了。 毕竟她是白家出来的人,这小姐能随时想到白家,是好事。 交代完了这些,凤锦瑶才对着众人说道。 “我与白妈妈还有些话要说,你们先下去吧。” 说完又对着凤允和招手,示意他上前。 经过刚刚的对话,凤允和现在对她比之前亲昵了许多。 “你先回院里去收拾好东西,再跟大嫂讲清楚,然后带你的帖子来,书房里早就备了银丝碳,如今正暖和呢,你在里头习字也不怕冻着手了。” “多谢姑母,我这就回去拿东西。” 说罢,心情舒畅的朝着院子外头小跑而去,全然不见来时的凝重。 白妈妈瞧了有几分意外,“大哥儿今日倒是开心。” “大哥给他安排好了明年的进学一事,自然开心。” “原来如此,老奴平日瞧大爷一脸严肃的,还以为他对这些事情不伤心,没想到,安排的如此妥当,这样一来,夫人也好养病了。” 提及了母亲的病,凤锦瑶寻了个借口屏退左右后,才开口问道。 “母亲的咳疾可有好些?” 说到这里,白妈妈眼含热泪,高兴得直点头。 “幸而小姐发现的及时,夫人吃了这两日药,嗓子好多了,只不过要完全恢复,怕是还得一阵子,夫人怕打草惊蛇,所以还在假装喝药。” “那就好。”凤锦瑶悬着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来一些。 难怪城南任家如此有名,这咳疾药果然不一般。 “咳疾一直不好,我当心会诱发其他的病症。前两日去看母亲的时候,我感觉除了咳嗽,她呼吸上也要急促些,会不会是咳疾引发了她的哮喘?” 白妈妈皱眉想了一会,倒是摇摇头。 “夫人还未出阁的时候,倒是犯过几次,不过自打嫁给老爷后,家里头一切会引发夫人哮喘之物全都清理了个干净,这么多年了,夫人的哮喘都未犯过一次,应该不会。” 父亲对母亲的重视她们都看在眼里。 只不过,背后之人能在母亲的药里下毒如此之久,必定是极亲近之人,对于母亲有哮喘一事,恐怕也是知晓的。 若是那人有心利用几分,也未尝不可能,于是,出言提醒道。 “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烦请白妈妈回去还是再仔细检查一遍,务必不能给对方可趁之机,再次加害母亲才是!” 听了她这话,白妈妈也觉得十分有理,立刻点头保证,回去一定彻查。 白妈妈走后,云絮才将刚刚收下的账本和管家钥匙拿了上来。 “小姐,可要现在就对一对账务?” “不急,账房那边的管事是母亲的心腹,应该没什么问题,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母亲的病。” 白妈妈那边,她自会去处理,不过外头院子里也不可掉以轻心。 “小姐放宽心,张神医那边已经派人盯着了,一有消息定会来报,更何况,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奴婢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云絮,我记得你对哮喘之人敏感的东西很了解。” 云絮点点头,她做事向来心细,以前听白妈妈嘱咐过,所以记得格外牢。 “那就安排下去,好好的洒扫一番院子,就说要过年了,该清的清,该换的换,任何有可能引发母亲哮喘的东西一件都不许留。” “小姐放心。” 午膳用的简单,饭饱神虚之时,就见绣球进来通传,说是大嫂文氏也跟了来。 凤锦瑶蹙眉,她可还在病中,外头又下着雪,贸然赶来难道是为了允和进学之事? 果不其然,大嫂文氏刚进来就哭得梨花带雨,对着凤锦瑶左一句感激,右一句无以为报的,倒是让她觉得有些尴尬了。 29.发物 文氏出身不差,父亲乃是蜀州知府,她与大哥凤锦旭成亲之时,也曾有过一段举案齐眉相近如宾的日子。 只是后头不知怎么了,两人起了点矛盾,被琳琅趁机插了一脚不说,还怀了孩子,一来二去的,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也跟着淡了下来。 今日听了允和回去说的解释之词,她就是再傻也能悟出一二。 她身边的丫头恐怕已经有人被收买了,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们被姨娘庶弟抢走的风头,为的就是逼她们出手,好让人得渔翁之利。 又听说了凤锦瑶接过管家之权后,衡量再三,才决定上门来叨扰。 “大嫂怎么过来了,外头风雪还大,你的身体受得住吗?” “放心,病得久了,心里有数的很。此番前来,一是感谢妹妹昨日帮忙解决了琳琅的事情,二是感谢你解了我们母子多年来的心头疑虑,三是……也不怕妹妹笑话,我这身边大约是被人安排过了,这些年糊涂话听多了,和大爷也生了更多的嫌隙,这才让我儿也跟着遭罪。” 一边说,一边流泪,慈母心肠让人看了无比动容。 凤锦瑶拍拍她的手,想说些安慰的话,一时却不知从何开口。 身边的朱槿递了帕子过去,文氏擦了擦眼角的泪后,才笑着说失态了。 “嫂嫂心里的苦,发泄出来就好了。” “嗯嗯,罢了,不说那些陈年旧事了,今日来,是想拜托妹妹将我身边那些有心思的人打发了吧,她们的奴籍并不在我手里,因此想要发卖却有些麻烦,只能求到你这里来。” 大嫂文氏倒是不打马虎眼,上来就明说的来意。 “嫂嫂心中是有人选了?” 苦涩一笑,文氏轻轻点了点头。 这倒是让凤锦瑶有些惊讶,不过半日时间就能将院中怀有别样心思的人给一一落实,这手段连她都有几分佩服了。 “既然如此,云絮,将大哥院里所有人的身契奴籍一并拿过来让嫂嫂带回去,年关在即,处理些平日里惫懒的丫鬟婆子,倒也正常。”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连发卖人的理由都想好了。 文氏对于这位菩萨面容,雷霆手段的小姑子愈发刮目相看了。 很快,凤家上下就发生了不小的变动。 年关在即,前一世的凤家过得并不太平。 因此,凤锦瑶当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肃清下人。 借着洒扫一事,好好上下整治了一番,揪出几个平日里仗着凤家声势作威作福的婆子和外头的管事。 一顿板子之后,立刻着人发卖。 吓得凤家的下人个个看她的眼神都比往日多了惧怕。 倒是这位正主,逍遥自在的很,午觉过后,正用上好的香露浸泡着手指,为的就是让肌肤娇嫩细腻。 “奴婢仔细的检查过了,院子里果然被人掺了手脚。首当其冲的就是夫人的吃食,近半年来总是换着花样的给夫人用芝麻,花生,豆子等做吃食,前几日还送了筐上好的冬桃过去,好在夫人咳疾发作,才没有食用,否则那桃上的毛若是沾染上了,夫人的哮喘怕是真要发作了。” 凤锦瑶重重的将帕子甩进铜盆里,那水四溅开来。 云絮知晓,小姐这是发怒了,因此伏低做小的伺候着。 “还有吗?” “之前的花匠手脚也不干净,夫人院子里不能栽种玉丁香,他们被人使了银子,将玉丁香种在了夫人往日爱去的几个地方,不多,藏在众花之中不明显,还是白妈妈心细,这回仔细查了才发现那花的根茎。” 好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了办法要置母亲于死地,背后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花匠呢?” “白妈妈说二房送来了更好的花匠,就暂时不用他们了,命他们暂时去庄子上做活,那庄子的庄头是白妈妈的长子,得了命令后,已经把那几人给捆起来收拾了一顿,这才吐露出来。” “谁给的银子?” “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男人的声音,看着身材不算高大。” 看样子是内外勾结,不但在母亲身边安排了,外头还有接应的,真是一环扣一环,一丝活路也不给母亲留。 想到这里,凤锦瑶的眼眸冷若冰霜。 “我记得白妈妈有两个儿子,除了这一位庄头,还有一位在二门上做管事。” “小姐说的不错,那人奴婢见过几次,瞧着是个机灵的。” “那就好,让白妈妈告诉他,多注意外院的小厮管事们,若有可疑的,切莫打草惊蛇,来报就是。” “是。” 云絮自从上回谈心之后,人也变得愈发妥帖起来,越来越有大丫鬟的气派和沉稳,凤锦瑶放心多了。 倒是自己手边只这么一个可用之人,未免单薄了些。 绣球是好,可惜性子急了些,还需日子历练,正想着要不要从白妈妈处再寻个妥帖的人来用时,就听门外传来一悦耳的女声。 “给三小姐请安。” 绣球打帘进来,身后还带着一名侍女,看着眼生的很,但模样却十分标致。 “你是谁?” “回小姐的话,奴婢合欢,是大奶奶房里伺候的,前几日才入的府,大奶奶让奴婢给三小姐和大哥儿送些茶点过来,说是蜀州的点心,外头很难吃到的。” 点心? 她这位大嫂自打上次的事情过后,时不时就派人送东西来,今儿是点心,昨儿是暖炉的套子,前儿又是几冊话本子。 东西都不贵重,但却十分实用,倒是让她这心里头开心的很。 合欢,这名字倒是有趣。 “那就多谢嫂嫂了。正好我也要去书房一趟,带了点心同我一起过去吧。” “是。” 这丫头是个稳重的,虽然才进府几日,规矩却学得好,落落大方的,一点也不拘谨。 大嫂果然好眼光,选丫头也如此厉害。 书房之中,凤允和正仔细的练着字帖,上一回父亲说过他的《梨亭贴》写得不好,他当然要多加练习,才不会罔顾父亲的一片教导之心。 “允和,歇一歇吧,你母亲差人送来了点心,我还让小厨房做了莲叶羹,你尝尝看。” 30.点心 合欢上前几步请安,随后将东西一一从八角食盒里拿了出来。 “这是玫瑰酥,这是灯芯糕。” 两叠糕饼从样子上看,就并非东都城的点心,果然少见。 “这是哪里来的?” “大奶奶身边的朱槿姐姐做的,她本来就擅长这些,只不过前段日子一直在照顾大奶奶,没空弄这些,如今大奶奶的病好多了,朱槿姐姐也起了心思,说是蜀州小吃有上百种,要一一做给大家尝尝呢。” 主子的心思活了,连带着下人也跟着有了生气。 这是好事。 凤允和也笑了笑,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充满了惊喜。 “连我都有一年多未尝过朱槿的手艺了,姑母快尝尝,味道好得很呢。” 二人正说话呢,就见凤锦旭踏雪而来,身长八尺,萧肃风姿,身披银灰鼠大氅,衬得他愈发如青天明月般孤寒。 身后跟着的是上次来报信的侍卫,凤锦瑶见了他,心中那一点淡淡的熟悉感又再次袭上心头。 “给父亲请安。” “给大爷请安。” “嗯。”凤锦旭今日事完的早,所以特意来看看在此处的凤允和可有长进。 没想到,一进来就见着一屋子的人正准备用茶点,打眼一看,倒是多了几分惊讶。 竟然是蜀州的点心!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他与文氏刚成亲的那段日子,这点心他吃着也可口的很。 可惜,后来二人闹得不愉快,他基本上也就没怎么进过文氏的屋子,更别提再吃到这点心了。 看出来大哥的怀念,凤锦瑶连忙示意合欢捧了点心过去。 “大哥来的巧,也尝尝吧,这是大嫂刚差人送过来的。” 合欢低着头,手捧点心上前,凤锦旭瞧了她一眼,并未起任何波澜,反倒是旁边的侍卫突然惊讶道。 “合欢?你怎么在这?” 这下子,倒是让在场的人都跟着惊讶了起来。 “你认识?”凤锦旭簇着眉头问道。 侍卫才惊觉自己刚刚有些逾矩了,立刻抱拳弯腰说道。 “大爷,她是我妹妹。只不过不知为何会在此处。” “奴婢几日前,卖身到了府里,眼下在大奶奶房中伺候,今日奉命来给三小姐和大哥儿送吃食的。” “你……”侍卫眼中的惊讶变成了不解,甚至是愠怒。 若不是时机不对,他恐怕当场就要质问起来。 反倒是合欢那丫头脸上,满是决心。 顿时间,凤锦瑶恍然大悟,她总算明白那点熟悉感是什么了。 上一世,大哥遇袭身亡之后,是这个侍卫护送着他的遗体回来的,可惜他也在遇袭的时候也受了伤,安葬好大哥之后,这侍卫也跟着消失了。 当时只说父亲给了他些银钱,放他回了老家。 现在想想,她似乎还曾在温梦生的书房外见过这侍卫一次。 只不过那时候的她并未多想。 匆匆一眼罢了,若不是今日他穿了一模一样的衣服,恐怕她还想不起来呢。 如今看来,这里头大有猫腻,若是大哥的死真和温家有关,那么这个侍卫必然摆脱不了关系,说不定就是推波助澜之人。 想到这种可能性,心中的警惕立刻上升,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许多怀疑。 只可惜,他是外男,如今二哥又不在府中,很多事情她不方便追查。 目光盯上了旁边的合欢,眼眸蒙上一层寒意。 既然是兄妹,那么有些事还得从她身上下手,恐怕才查的出来。 她就不信了,兄长背叛旧主,妹妹能独善其身! 想到这里,心中有了计较。 “合欢这丫头不错,规矩学得好,人也活络,若是大嫂舍得的话,我倒是想要来,眼下家里的事情又繁又杂,我身边正好缺人手呢。” 试探性的说了这么一句后,大哥倒是没什么表情,反倒是一旁的侍卫眉头簇得更深,落在凤锦瑶眼里,倒是有了别样意思。 “喜欢就找你大嫂要去,你开口,我想她定然同意。” 凤锦瑶淡淡一笑,看向合欢的表情里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吃过了茶点,凤允和拿了刚写好的帖子给凤锦旭看。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笔力,已是不多见,眼里多了些赞赏,但嘴巴上说的仍旧是不可骄纵,还需努力。 凤允和也恭恭敬敬的回答着是,全然没有原先的失落,反而多了些兴奋,这样子倒是让凤锦旭有些奇怪。 总感觉他对自己的抵触,没之前那么深了。 转头又看见凤锦瑶朝自家儿子露的笑脸,心里更是疑惑,这姑侄两人是打什么哑谜呢。 “这些日子,允和在你这里待得不错,阿瑶你就多费费心吧,明年春天去了书院,才不至于被同辈人笑话。” “大哥放心。” 说罢,就差人拿来几匹锦缎,对着大哥说道。 “这些日子,大嫂身体不舒服,因此冬日的衣服也没做,我这里刚得了几匹好料子,花色素雅清丽,大哥顺便帮我送去给大嫂吧。” 话里话外的,都是给他们夫妻二人台阶下。 凤允和眼神里充满了希冀,若是父母能和好,回到从前那般,他自然高兴。 “嗯。” 听到了他肯定的回答,凤允和看向凤锦瑶的眼神中更多了些感激。 大嫂所在的院子里,此刻正热闹呢。 因为心中郁郁的气结解开了,文氏整个人也较往日多了些精神。 如今正带着丫头们采集冬日的初雪,装在瓮中,埋在梅花下,等来年春天后,再启出来泡茶喝,那样的茶水喝起来自带一股雪梅香气。 凤锦旭带着儿子进来的时候,恰巧看到她于廊下站着采雪的模样。 温婉动人,蕙质兰心。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二人初相识的时候,那时她甜甜的笑意就是这样落进了他心里。 正回忆呢,就见她身边的丫头突然喊了一声“大爷”,这如画般的景象混合着过往的记忆,又给打碎了。 文氏回头的时候,就看到夫君带着儿子站在月门前,一股淡淡的父子亲情似是萦绕在旁。 朱槿最为聪明,这都多少日子了,大爷还是头一次踏入院门,如何能怠慢。 31.嫉妒 “夫人,快请大爷进屋吧,外头冷的很,小心冻着了。” “啊……对对,”看向朱槿的眼神里多了些雀跃,自打知道了大爷的心思后,她就一直想着要怎么去缓和一下夫妻间的冷意。 只是多年来,二人互不让步,她又不是主动的人,自然就耽搁了。 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会上门来,文氏如何能不高兴,甚至都有些愣住了。 倒是凤锦旭将她这些错愕尽收眼底,也许是记忆又重上心头,所以破天荒的露了丝笑容。 “怎么傻站着,不是病才刚好吗?还不快回屋歇着。” “大爷……” 凤锦旭看向文氏的时候,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关心。 只见文氏如小鹿般的眼睛里突然红润起来,凤锦旭哀叹一声,过往种种此刻都化在她的眼泪之中,如何还能再冷战。 走上前去,握她的手在掌心。 指尖因为碰了雪,因此有些寒凉,他倒是不介意,对着呼了口热气。 “都是做娘的人了,不好好保养自己,要大哥儿也跟着你学吗?” 文氏不语,眼含热泪,片刻后才淡淡一笑,又有几分害羞的说道。 “大爷吃过晚膳了吗?可要……可要留下?” 凤锦旭有些错愕,多少日子了,这还是文氏第一次开口让他留下呢。 哪怕刚刚才吃了茶点,此刻肚子尚饱,却也还是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好。” 夫妇二人相偕而进屋的画面,倒是让一众人都红了眼眶。 大爷和大奶奶,终于雨过天晴了。 朱槿忙着招呼丫鬟们,上茶的上茶,备菜的备菜,长久以来都冷清至极的院子中,总算暖和热闹了起来。 连带着新来的合欢也跟着开心,正打算去帮忙呢,却被一旁的侍卫给拦下了,拉到角落处就恶狠狠的问道。 “你疯了,自贬为奴做什么?你难道不知卖了身契后,想要再消籍,可就麻烦多了。” 合欢看着自己哥哥着急的模样,心里也生了几分愧疚。 “哥,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想嫁人,二娘寻的那门亲,不过是看中人家的聘礼罢了,我偷偷去打听过了,吃喝嫖赌,他每一样都厉害的很,要我嫁给那样的人过一辈子,我宁可为奴为婢,孤老一生,也绝不答应!” “怎么会?二娘说过他家家底殷实,人口也不复杂,你只要嫁过去了,就是当家主母的日子。多少人都求不来呢。” “呸!她说的话你也行,骗骗我们过世的爹爹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爹爹糊涂呢?” “你!” 看着妹妹倔强的表情,傅翌也拿她没了办法。 也怪他平日里事情太多,还以为二娘给妹妹定的亲事是为她好,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歹毒心思之人! 眼神倏然多了几分狠意,哼! 等他空闲下来,定要去找二娘问问看,为何要如此作践他的妹妹。 叹息一声,事到如今也没法子了,不过大奶奶是个脾气温和之人,在她手底下做事倒也不怕,可若是去了三小姐那儿,恐怕就要麻烦得多。 “在这就在这吧,你给我好好呆着,小心这院里的姨娘,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另外,三小姐若是要你过去,你还是想法子推脱了吧。” “为何?”合欢不解的看向自己的哥哥,那三小姐瞧着也是个和善的人啊。 傅翌敲了敲她的脑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傻啊,三小姐明年就要及笈,你若是跟了她,到时候带你去到姑爷家,凭你这模样,若是被抬了姨娘怎么办?你往后的日子还要不要好好过了?” 合欢瞪大了眼睛,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然后拼命点头,她可不想才从狼窝里出来,又掉进去另一个狼窝。 况且,她对做人小妾一点心思也没有,还是安安生生的待在大奶奶院子里吧。 毕竟大爷对她可是没放在眼里过,比其他人要安全得多。 大奶奶的院子里欢声笑语,倒是把隔壁院的琳琅姨娘给气得半死。 狠狠的砸了一套茶盏之后,看向大奶奶的院子方向,眼神中透着嫉妒。 “文氏,你病怏怏的躲在院子里就是,偏还要出手勾搭大爷,占了正妻的名分不说,如今连人也要拉拢过去,是打量着我好欺负吗?” “姨娘,可小声些,万一被人听了去,可就麻烦了。” 丫鬟秋月在旁出言提醒道,反而被她一个巴掌就打倒在地。 看着她骇异的脸庞,不由吓得后退了几步。 “怕什么,不就是占着有个好出身吗?哼,等我娘家人都来了东都城,有她好日子过的。” 眼神中充满了算计,连带着嘴角的笑容都仿佛粹了毒一般。 “我听说大奶奶院里来了个小丫头,生得极标致,你去打听打听她是什么路数?会不会是文氏故意找来,分我恩宠的?” 秋月捂着脸,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疯狂点头,生怕自己一言有错又被打。 看着一地的碎瓷片,琳琅姨娘又恢复成那文文弱弱的样子,闭眼躺在贵妃榻上,吩咐道。 “收拾了吧,别让人瞧出破绽来。” “是。” 接下来的几天,凤锦瑶都待在院子里看账本。 家里头的先前白妈妈就送了来,如今庄户上的,铺子上的也一并送了来,堆成山的账本让她没空再想其他事情。 看着账本上一笔一笔的账目记录详细,未有差错,凤锦瑶愈发佩服起母亲来。 看得出来,这就是母亲多年来管家的结果,难怪父亲总是称赞她持家有方。 确实是厉害。 “今年铺子的收益不错,你安排下去,给几位掌柜的多添一成分红,算是奖励他们的。” 绣球在旁研墨,听了这消息暗自高兴,眉梢间都是乐意,瞧得旁边的云絮都忍不住打趣她说道。 “你可还有两年才能放身契的,怎么如今就高兴成这样了?可是因为王掌柜拿了分红,你来日的聘礼也能厚上几分了?” “你……”绣球被挪揄了几句,闹了个大红脸,指着云絮说不出话来。 32.年礼 凤锦瑶瞧了她这害羞的模样,才想起来,云絮口中的王掌柜似乎是绣球的表哥。 年纪轻轻的就做了凤家逸元当铺的掌柜,一双眼睛最是识货,此次当铺的盈利是众多铺子之首,这其中也大多是他的功劳。 她们能找到自己的归宿,这是好事。 想到这里,凤锦瑶也乐得成人之美。 “放心,到时候我给你添妆,必定让王掌柜不敢小觑。” “小姐……”绣球娇嗔的喊了一声,那模样十分可人,倒是旁边的云絮见她快羞得钻地里了,笑着出来转移话题。 “今年的雪,来得可真晚。如今都进腊月了才开始飘,怕是明年开春会下雨不断咯。” 这话倒是给凤锦瑶提了个醒,云絮说的没错,天启十二年确实整年都雨水不断,影响了收成不说,连带着粮价也跟着疯涨。 既然如此,那她们就要早做准备的好。 眯起眼睛思索片刻后,紧接着吩咐道。 “你去告诉福叔让他把今年铺子的收益挪出一成来去囤粮,就放在母亲陪嫁的那个庄子上,让白妈妈的儿子看着点。” “一成?会不会太多了?” 云絮跟着凤锦瑶算了这些日子的账,自然知道一成有多少。 如今的粮价不过才七八文,怕是要囤大半个庄子才够呢。 “无妨,照我说的去做。另外,再让庄头找几个厉害的农户,将现有的农田划分为二,拿出一半来种植莲藕,这样雨水再大也不怕没有收成了。” 莲藕? 云絮想起自己年幼时见过村里人种过,到还真是不怕水淹,立刻就点头记下,回头再安排下去。 折腾了一大早,总算把事情都安排完毕。 挑了个日头暖和些的下午,凤锦瑶带了早已备好的年礼,去往白家走亲。 往年的这时候,都是凤夫人带着东西回娘家,偶尔她也会跟着去,今年则不同,凤夫人卧病在床,管家之权又交到她手里,因此出来走亲访友的重担自然也归了她。 白府门口的小厮见了凤家的马车,立刻上前来请,言语间满是兴奋。 “三小姐总算来了,大夫人早早就让小的在这儿候着了,就等您来。” “大舅母客气了,前面带路吧。” 再次回到熟悉的白家,外祖母寿宴一事仿佛就在昨日,想起表姐那张可人儿的笑脸,她就忍不住开心。 也不知道这大半月她过得怎样? 可还和表妹白思菡斗气呢。 正想着呢,就见已经到了大舅母的院子前。 她身边得力的林妈妈早早等在院子门口迎她,见着面了,脸上的褶子都要多笑出几道来。 “小姐总算来了,大家伙等你许久了呢。” “哦?舅母们今日无事吗?” “郡主来找大夫人说话,听说你要来,也就留在这等着了,大小姐也早早派人传了话,让您多等她一会儿,她将女红绣完自然就会过来。” 绣女红? 凤锦瑶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她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心疼起那被她“糟蹋”的丝绢来。 刚进院门就瞧见廊下的池塘,里头引的是温泉活水,所以大冬天的还有几尾锦鲤在里头畅然自得的游着。 “侄女见过大舅母,见过四舅母。” “来了!”大舅母林氏瞧了她,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忙招呼着她来身边坐下。 冬日冰冷,因此二位舅母都窝在明窗下紫檀荷花纹的塌上,身上还盖着羊羔毯子,最是暖和。 今日大舅母倒是穿得素净,鹅黄的褙子既暖和又衬肤色,若不知情的人瞧了,恐怕还以为她是刚出嫁没多久的小娘子呢。 四舅母倒是喜庆,团花织锦的宫红褙子,发簪和戒面都镶嵌着圆润的东珠,腕上戴了一对品相极好的羊脂玉手镯,顾盼神飞,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连带着瞧凤锦瑶的眼神也多有慈爱。 “外头还飘着雪呢,来的路上可有冷到?” 说罢,就将手里的缠枝牡丹鎏金手炉递了过去。 暖意自手掌心开始,蔓延开来,不多会儿,全身也跟着暖洋洋的。 “母亲的病不适宜出门,所以今儿是我来送年礼,别的到没什么,新得了几张好皮子,拿过来给祖母和几位舅母做袄子,最是舒服。” “你这丫头,倒是记挂着我们,刚好,我娘家嫂嫂送了几筐江南的雪梨和青枣来,最是润肺,你拿些回去给大姐尝尝,或许对她的咳疾有所帮助。” 凤锦瑶笑着说好。 “大嫂,最近京中可有喜事要办?我前两日见你备了些礼,是送得哪一家?” 四舅母温仪郡主突然开口问道,她的心思活络,虽不及白大夫人,但插个话题的本事还是水过无痕的。 凤锦瑶明年就要及笈,而后就要开始准备议亲,以后自然是要融入这京中名门贵族的圈子里。 于是白家这两位舅母就着近日京中的喜事说上一说,倒是也给她理了理日后结交的圈子。 “是粱家下聘了。” “哦,定得可是许阁老家的那孙女?思若同她交好,我也是见过几回的,是个有规矩明事理的好姑娘,生得也大方漂亮。” 白四夫人欣赏的说道,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那姑娘她可喜欢的很,若是有儿子,讨来家里做媳妇,定能成为宗妇的典范。 “谁说不是呢,听闻梁家此次下聘可是花了血本,聘礼流水一样的抬进了许家,我娘家嫂嫂被请去观礼,说是赤金手镯就备了二十八对,更别提满满的几大箱子的绫罗绸缎,上品海味和四季茶糖果子,她瞧了都眼热的很呢。” 白大夫人出身名门望族的林家,又在京中贵妇圈子里很是吃得开,所以别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她消息比谁都灵。 “梁家那位不过是个大理寺卿,平日里也捞不着什么油水,看样子掏空了梁家大半个府邸了吧。” “是啊,不过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不与他做脸,还能与谁做脸。” 妯娌二人爽朗的笑开来,凤锦瑶听着她们随口打趣,心里却有了其他盘算。 温仪郡主不知她的想法,倒是说着另一桩喜事。 33.帖子 “卫家嫁女,估摸着也就这几日要定下来了。” “哦?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是前两日回了一趟王府,听母妃私底下说起的。听闻此次九皇子平乱有功,得了陛下的赏赐,钦赐了郡王府,卫贵妃在宫中也跟着得了不少恩宠,连协理六宫之权陛下都赏了她。如此权势滔天,自然要再添一份喜气,毕竟大皇子妃可是又有身孕了,保不齐就是陛下的嫡长孙,偏这头九皇子连个正妃都没有,卫贵妃如何能不着急?” 大舅母林氏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到底是卫国公会盘算。 亲孙女嫁给亲外孙,若是九皇子一朝得势,卫家的权柄还不知要如何厉害呢。 说话间,就听外头的林妈妈掀帘进来,手里拿着一副烫金帖子。 “大夫人,卫家送帖子来了,说是三日后请夫人和小姐们过府赏雪吃酒。” 来了! 林氏和温仪郡主互相看了一眼,这赏雪宴倒是办的正是时候,恐怕就是要在宴上直接宣布这桩好事了吧。 “知道了。你差人去隔壁院告诉三夫人和二小姐,让她们也做做准备,不是想攀高枝儿吗?卫家的席面上,就是皇家都会来人,届时看看她的手腕,是不是连皇子妃都做得!” 林妈妈面色有些不虞,却没多话,留下帖子后恭敬的离开。 倒是大舅母林氏拿了那帖子在手,说了一番狠话后,脸上却没有一点快意,反而嘴巴荡起一丝苦笑。 凤锦瑶不解,于是问道,“大舅母这是怎么了?” 温仪郡主知道其中的事,也明白大嫂心中的烦闷,只好出言安慰道。 “过了年,她们一家自然要回琼州去,大嫂就忍了这几日吧。” “如何忍得了,那母女俩整日打着白家的名声四处去结交亲贵,还厚颜无耻的说那些话,我若是大伯母,早就赏她们一顿板子了,还这般亲待。” 说话的正是刚刚进门的白思若,脸上充满了愠怒,提起她的这位三伯母和堂妹,就恨得牙痒痒! “不许胡说八道!你一个做晚辈的,如何能在私底下说长辈的不是!” 温仪郡主呵斥了她一句,却见她死咬着下嘴唇,好好的面容都皱成一团,不那么可爱了。 凤锦瑶连忙上前去两头安慰。 “有什么事过后再说,别让舅母们不高兴了。” 听了她这话,白思若心中的愤怒才强压下来,对着大伯母屈膝行礼,真诚的道歉。 “快起来快起来,弟妹你也是的,骂思若做什么?她有什么错?你若不心疼她,送来给我做女儿好了,我可心疼的很呢。” 说罢朝白思若招招手,示意她到面前来。 将桌上的食盒推了过去,“知道你爱吃陈家的樱桃煎和西川乳糖,特意让林妈妈找人买的。还热乎着呢,你和阿瑶到旁边去吃吧,我同你母亲说点别的。” 跟哄小孩似的,眼里满是疼爱。 白思若点点头,反正她也是一肚子的话正等着跟凤锦瑶说呢,于是拉着她去了隔壁耳房。 二人走后,大舅母林氏才跟温仪郡主悄悄说起私房话来。 “我这几日冷眼瞧了,咱们那位三弟妹和二小姐,可是存了好高的心气,我林氏一族瞧不上,你康王府的门槛倒是肖想的很,小心你娘家的那几个外甥,若是被她们母女俩缠上了,可麻烦的很呢。” 大舅母说这话的时候,面色难看的很,但细细瞧了,眼里却泛着泪花。 温仪郡主也在一旁跟着唉声叹气起来。 前几日,那沈氏打着白家的名头去了郑国公家吃酒。 酒过三巡,也不知是故意而为,还是黄汤迷了心志,在席上对着东都城里的王孙公子们一顿评头论足。 为了巴结康王妃,更是从中挑拨大舅母林氏和温仪郡主的关系。 说她嫁进白府后,只管掌权,不顾生育,还拈酸吃醋的不许大爷房里有庶出。 所以才导致大房到了如今这年纪,依旧膝下空空。 在后院也是常与郡主斗法,所以才累得郡主多年来只有一女,贬得大舅母一无是处不说,话里话外的还拿捏了她的痛处。 林外甥听了如何能忍,上前就为自家人辩驳起来。 奈何他嘴笨,不是沈氏的对手,几番言语下来,姑母的名声没护住,倒是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那沈氏抓住机会,逢人就暗示,林外甥肖想自己的女儿,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气得这几日大舅母都没下得了床。 康王妃差人送了消息来,温仪郡主当场傻眼。 这位三嫂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满东都城里打听打听,她与大嫂多年妯娌,关系那叫一个融洽,何来的斗法? “大嫂放心吧,母妃早就给那几个小的都选定了亲事,唯独慕谦尚未定亲,如今他正在京畿司当差呢,今儿来还想叨扰大嫂,让你娘家哥哥多费心帮帮呢。” “跟我还说这些,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刚说完,大舅母林氏咦了一声,收起了刚刚的伤春悲秋,倒是有几分挪揄的问道。 “倒是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对你这外甥有其他心思了?” 话留一半,可眼里挪揄人的心思却藏不住。 都是自家人,温仪郡主也不多做隐瞒。 “嗯,我瞧这外甥倒是不错,上头有哥哥,康王府偌大的担子也不会落他头上,思若嫁过去了,只管做个闲散二奶奶就是。我那大哥和嫂嫂也是厚道人,加上母妃对思若一向多有疼爱,我也不担心她会在夫家受委屈了。” 慈母之心,天神可见。 大舅母林氏听了也觉得好。 她膝下无子无女,这么多年来,府里只有白思若一个姑娘,自然是捧在手心里疼的。 虽说并未娇惯,但许多后院的腌臢手段她从未见识过。 若真嫁了人口复杂的夫家,日子恐怕难过。 因此嫁回康王府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不但是亲上加亲,也能护她一世安稳。 想到这里,大舅母林氏郑重的说道。 “弟妹放心,你娘家外甥人品我也是听说过的,是个好孩子,回头我就跟大哥说说,京畿司不比其他地方,凭的都是真本事,若他真有能力,定不会明珠蒙尘的。” 温仪郡主点点头,大嫂这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34.不满 隔壁耳房,屋内的火盆燃得正旺,云絮用铁筷子轻轻拨动了一下,那银丝碳就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怎么了?我见你就跟街上的斗鸡似的,表妹可是又惹你生气了?” “你还好意思说呢,大半月都不来看看我,可是忘记我这个表姐了?” 凤锦瑶不由苦笑,“我自回府以后,还没歇过呢,你也知道我母亲卧病在床,大嫂身体也多有不适,所以管家的担子就交我这里,又是年关,千头万绪的一堆麻烦事,好不容易理清爽了,我这不就赶着来给外祖母和舅母们送年礼了吗?” 说罢,还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神神秘秘的递了过去。 “你不是一直想练投壶吗?我写了些心得,也不知有没有用,你且看看吧。” “真的?”白思若眼前一亮,刚刚那点气愤也跟着烟消云散。 把那册子当宝贝似的细细翻看,越来越高兴,“这还差不多。”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你且说说,大舅母怎么了?” “哼”的一声,白思若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将沈氏大闹国公府的那些腌臢话都说了个遍,听得凤锦瑶面露寒意。 “她当自己女儿是什么仙子下凡吗?还瞧不上大舅母家的那位表哥,我呸,真当我们白家是她的垫脚石啊?踩着就想往上爬!” 沈氏的心思果然难登大雅之堂,若不是三年一度的选秀错过了,她怕是连宫里的贵妃之位也要肖想一二了吧。 既然如此,那她倒是可帮帮忙,成全了她的这番“心意”。 很快,一个计划就跃上心头,于是出言问道。 “表姐可知许姐姐成亲的日子定在何时?” “说是五月,那时候天气也凉爽,又是春夏交替的日子,因此选了个五月的好日子。” 五月,如此那么她尚有时间可做周旋。 “本来是想定在九月的,可惜许阁老身子虚弱,担心他老人家病情有什么反复,所以才提早的。” 白思若脸上略带哀愁,全然没有好姐妹要出嫁的喜悦。 “我一想到,她日后要同梁洛做姑嫂,心里就憋闷的很,希望老天爷保佑,让梁洛早些嫁人吧,别待在梁家祸祸明月就成。” 凤锦瑶扑哧一声,逗笑的看着白思若。 “表姐,你在说笑吗?许姐姐还能被她祸害?你确定吗?” 白思若听了她这话,心中的郁结突然想通了,“对啊,就她那脑子,连我都玩不过,怎么可能害到明月!哈哈哈,心里舒服多了。” 高兴的拍了拍凤锦瑶的肩膀,“你要是我亲妹子就好了,也省得我天天看着白思菡那丫头,气不打一出来。” “别气了,卫家不是送帖子来了吗?要不,你我帮她攀个高枝怎么样?” “你是说……” “卫家的席面,来得都是金贵人,她既然瞧不上寻常人家,那就给她找个不寻常的人家,圆了她这心愿,不是吗?” 白思若眼前一亮,她虽然快言快语,心思也单纯,但不代表她全无心智。 凤锦瑶话说到此处,她要是还想不到,那她就是真蠢了。 “好妹妹,就你对我的脾气!” 看着白思若意气风发的模样,凤锦瑶内心唏嘘不已。 上一世的白思若,翻过年去就要和康王府的那位嫡次孙定亲了,若二人鹣鲽情深也就算了,偏偏闹得东都城人尽皆知。 想到二哥尚公主后的悲催日子,凤锦瑶决计不会让表姐也吃这么一茬苦。 找机会,还得认识认识这位嫡次孙! 二人说得投缘,时间就在这一分一秒间流逝而去。 等凤锦瑶动身离开的时候,已是申时。 东都城中,此刻正是下午集市最热闹的时候。 凤家离白家不远,但途径的街坊却是东都城最繁华之地。 城内由两条河流南北贯穿,东西走向,将整个东都划分成四个大块,若干市坊。 每隔一段距离,就架了一座石桥,上头刻满了祥云,水兽的图案,寓意太平水路。 马车在路上缓慢地走着,身边全是摊贩的叫卖声,热闹的很。 左右两侧都是前店后院的格局,后院多为民宅,前头的铺子卖什么的都有。 碳行,酒肆,香铺,包子铺,肉饼铺,茶铺,羊肉铺,药铺…… 商铺中的东西,堆得琳琅满目,引得路人目不暇接。 坐在马车上的绣球此刻也瞪大了眼睛。 果然是大晋的都城,连热闹都要多上许多,她自卖身凤府之后,少有出门的机会。 偶尔出来一回,也大多是跟着夫人小姐去法华寺上香,很少走这条御街。 因此有些店她连听都未曾听过,更别说里头的东西了,好奇的隔着半打开的布帘,使劲往外瞧。 临近饭点,此刻两侧的摊贩们开始着手料理晚上要卖的东西。 现烤的野狐肉和猪皮肉,喷香扑鼻,热腾腾的鳝鱼羹在大锅里头熬的正起劲儿呢,水晶糕,梅子姜,砂糖冰雪丸子,野鸭肉…… 每一样街头小吃都在勾着过往行人肚子里的馋虫。 凤锦瑶并非爱吃之人,隔着布帘,那香味直往车子里钻。 闭眼凝神静听,似乎感受到绣球的急切,“想吃吗?” 绣球被她这一问,倒是有几分害羞的摸了摸鼻尖。 “小姐,可否让奴婢下去买点小食来尝尝?有些吃食奴婢还从未见过呢。” 凤锦瑶淡淡一笑,这些丫头们自卖身入了府里后,能出来的日子也不多,趁着这个机会想吃点东西,倒也无伤大雅。 于是点点头,吩咐道,“让车夫靠边吧,你且下去瞧瞧,有什么爱吃的多买些,也给院子里的丫头们也分一分。” 说罢,示意云絮递了些银钱过去,绣球喜出望外。 连声称好之后就赶紧下了马车,朝着热闹的地方跑去。 倒是云絮瞧了她那样子,不由得浅笑一声。 “小姐就是纵着她们。” 凤锦瑶并未接话,心里头想的都是如何搅黄许粱定亲一事。 碰的一声,路边油爆米花的声音,惊到了凤家的套车的马匹。 只见它长嘶一身,就想抬蹄狂奔! 35.好心 还好车夫有经验,立即拽紧缰绳,好一通安抚,否则定要人仰马翻。 “哎哟……”只听一声惨叫,凤锦瑶唰的睁眼,云絮也跟着皱眉。 掀帘一看,竟然是位老妇人跌倒在旁。 “下去看看,可是我们的马惊扰了她。” “是。” 云絮自马车上下来,快走两步,伸手去扶那位跌坐在路旁的妇人。 “这位婶子,是我们的马匹吓着您了吗?” “不妨事不妨事,是我老婆子走路不稳当,自己滑倒的,和贵人无关。” 那老妇人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模样,圆圆的脸庞上挂着和蔼的笑,发髻衣服也收拾得干净利落。 慈眉善目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生了亲近之感。 云絮连忙扶她起身,“雪天路滑,婶子要多加小心才是。” “哎,哎,多谢姑娘好心,老婆子记着了。” 低头一瞧,裤脚边粘上了不少泥浆,右脚脚尖点地,似乎一动就疼得那老妇人头冒虚汗。 云絮瞧了心中担心,一步一步的扶她到路边坐下。 “婶子是崴脚了吗?可要我送你去医馆瞧瞧?” 说话间蹲了下来,轻轻的拉开右边的裤脚,果然,脚踝处红肿了一大片,瞧着是走不动路了。 老妇人没成想,这丫头倒是个心善的。 瞧她这一身打扮,也不像寻常人家的闺女,倒是有几分大家出身的丫鬟模样。 于是开口试探性的问道。 “不妨事,老婆子家中有跌打损伤的药酒,回去抹了就成,不必劳烦姑娘了。” 说罢指了指凤家停靠在旁的马车,“倒是那马车上坐的可是贵人,姑娘还是赶紧伺候着回家吧,路上热闹,别惊扰了贵人才是。” 云絮心中有些震惊,这婶子的眼神倒是毒,才这么会子功夫就瞧出来她们的身份不同。 不远处,绣球买了足足两大包吃食才回到马车旁,却见云絮蹲在石阶上,身边还坐着位老妇人,面露疑惑的对着车里的凤锦瑶低声说道。 “小姐,这是怎么了?” 轻轻掀开布帘的一角,凤锦瑶眼毒,一下就看到了老妇人肿胀的脚踝。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前世的好些事情来,生了恻隐之心。 对着绣球吩咐道,“拿些银钱过去给那位夫人治伤,再找辆板车,将人送回家去。” “是。” 老妇人万万没想到,车里未曾露面的贵人竟然如此好心,一下子到有些错愕了。 瞧着她两鬓的白发,云絮有些担心,或许是想起了家里头的母亲,于是走到马车前请示道。 “小姐,能否让我送这位婶子回家?等她没事了,奴婢自行回府就是。” 左右也没什么事情,凤锦瑶允了她。 “嗯,那你路上小心些。” 说罢让后头跟着的小厮分出来一人陪着云絮,绣球上了马车后,车夫又缓缓的将马车驶朝前方。 看着马车四周挂着的灯笼上,写这一个“凤”字,老妇人微微有些皱眉。 整个东都城里头姓凤的人家可不多见,她知道的人里头,唯独只她一家姓凤。 难不成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姐? 小厮找来了板车,和云絮左右架着老妇人上了车,一在后头推着,一在旁边扶着,三人一车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去。 很快,就到了梨花巷。 巷子旁边是孔石桥,石桥下头第一家就是老妇人的宅院。 门前有颗桂花树,如今枝叶零落。 “婶子,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可要叫你家人出来接一接?”云絮诚恳的问道。 “姑娘客气了,我夫家姓张,这左邻右舍的都叫我张婶子,老头子去山里采药了,家里就我一人,怕是还要麻烦姑娘送我进去才行。” 张婶子说话爽朗客气,并未因知晓她的身份而胆怯。 云絮喜欢她这性子,加之许久未曾见过家里人,倒是把这位张婶子当作了亲戚来照顾。 “没事,找了药酒来,我帮你上药后再走就是。” 进了宅子,就见一片空旷的地上摆满了架子,架子上头满是药材,有新鲜的,也有陈年的,因此屋子里泛着淡淡的药香。 扶张婶子坐在廊下的一横条板凳上,云絮转身进了屋子去找药酒。 “就放在柜子上头,那个黑瓶子就是。” 屋子里陈设简单,但收拾的干净整齐,一看就知道这位婶子是个体面人。 拿了药酒,轻轻的倒在脚踝处,一股透心凉自脚踝上来。 云絮轻轻的给她按了一会儿,说来也奇,那有瘀血的地方竟然散开来了。 眼下满是惊讶,她自小在凤家伺候,珍品奇药见的不少,药效这么快的还是头一次见。 “婶子,你这药祖传的吧,怎么这么厉害?” 张婶子瞧她眼神瞪大的模样,不由乐呵起来。 “是我家老头子调配的,他别的不会,治个跌打损伤什么的,还是有点法子的。” 言语间满是骄傲,云絮看了都羡慕起二人的感情来。 递了包吃食过去,“这里头有吃的,婶子你腿脚不便,做饭恐怕麻烦,将就着吃些吧。里头还有点银钱,是我家小姐嘱咐了要给你治伤的,我还得赶着回去复命,就不多留了。” 张婶子点点头,收下了那包吃食,却把银钱退了回去。 “你家小姐可是凤家的三小姐?” “婶子怎么知道?”云絮先是一惊,而后想起来了,“你是看见马车上的字了吧。” 张婶子笑着点头,“前些日子白老夫人做寿的时候,我赶巧路过白府,正好遇见你家小姐下车,听到白家仆人喊了句凤三小姐,所以我才大胆猜的。” 好记性,好思量。 云絮心里对这位婶子突然多了几分佩服,同时又有几分疑惑。 瞧她住的地方不过普通人家,但是说话见识却不比府里的白妈妈差多少。 她究竟是什么人? 看着云絮的脸色变了,张婶子才出口解释道。 “我原先也是府里伺候夫人的妈妈,后来得了主人家的恩赏出府养老来了,所以略知一二。” 原来如此,云絮话别几句就带着小厮回了府,反倒是张婶子瞧着她离开的身影,露了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36.药方 东都的天黑得比夏日要早些,晚膳时候就已经掌了灯,如今整个凤府都一片灯火通明。 凤锦瑶刚一回来,就被凤夫人身边的白妈妈叫了去用晚膳。 吃了半大月的咳疾药,凤夫人的咳疾早已好了七八分,只不过为着抓内鬼,时不时还得装咳几声。 晚膳吃得清淡,因为午后在白家吃过些茶点,因此凤锦瑶吃得并不多。 反倒是凤夫人因为身体恢复的缘故,吃得较她还多些。 白妈妈在旁看着她,总算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瞥眼看了看那外门上站在伺候的琥珀,眼中又多几分深意。 “这一趟去,可见着母亲了?”凤夫人关心的问道。 凤锦瑶摇摇头,轻声说道,“外祖母去了郑国公家,女儿只见到了大舅母和四舅母,还有思若表姐。” 有几分惋惜,她在病中也不好去见人,只能是下回再说了。 刚放下手中的碗筷,就见外头的丫鬟来报,说是小院整理好了。 凤锦瑶有几分不解,凤夫人笑着说道,“花匠培育出来冬日也可绽放的花了,听说还是浅紫色的,过两日就可以移种过来。” “这么快?看来这些花匠却是有几分厉害。” 院子中,丫鬟婆子早已将准备移种花卉的土地打整完毕,只是某些细节之处,还要稍作整理。 说话间,就见凤海掀帘而入,后头跟着位面生的男子。 瞧那身打扮,八九不离十是宫里的太医。 “父亲,你回来了?” “嗯。”只见一着褐色长衫,外罩同色鼠毛褂子的男子大步而来。 四十多岁的面容保养得宜,看上去和凤锦旭宛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眼神沉静,语调平缓,到底是户部的二把手,多年为官养成了沉稳的性子,不急不躁。 凤海带了太医来时,就见母女俩正在饭桌前闲话家常。 “老爷可用过饭了?” “在外头吃过了,夫人今日可好些?” 跟自家夫人说话,语调都较平常柔软了不少。 “好多了,只是这些日子冷,不愿意出门。” 久病之人怕冷惧热的,倒也正常。 “怕你的咳疾拖太久伤了根本,特意请了刘太医来看看,他对虚火浮表,咳疾这些最有办法。” “凤大人谬赞了。” 回话的刘太医是几年前才进的太医院,对于喉疾之症最是擅长,年约四十,五官端正,身上还带着点淡淡的药草味道。 人都来了,不诊脉治病说不过去,于是凤夫人微微点头。 “那就麻烦刘太医了。” “夫人客气了,此乃微臣的本份。” 丫鬟婆子们迅速的收拾了碗碟,而后又恭敬的站在外间伺候着。 听到刘太医诊脉一事,琥珀的眉头微微簇了起来。 这一下被白妈妈看在眼里,瞧她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凌厉! 搭脉问诊,片刻之后,刘太医才缓缓的开口说道。 “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冬日虚火上浮,外弱内空,忧思甚虑,难免有肝气郁结,躁热浮表之症,好好养着就是,照方子吃药,大约三副就能好清了。” 吃过任家的药,自然好得差不多。 只不过,上一位太医的药方差点害死母亲,谁知道这一位的药方又是何种结果。 凤锦瑶面上虽然挂着微笑,心里却想着如何将这药换掉才是。 母女二人悄悄的互看一眼,彼此心里都有数了。 反倒是一旁的凤海和刘太医似乎在打哑谜。 此番找来刘太医,看诊的目的可是奔着咳疾去的,别的不说,光是两三月都没什么好转的迹象,就足够让凤海担心的了。 所以凤海早早就同刘太医嘱咐,万不可对自家夫人说真话,只要安慰她好好调理就是,其他的私底下再同他细说。 见刘太医于细微处轻轻点了点头,他才算真的放下心来。 夫妇二人多年恩爱,如今人都中年正是可以歇上一歇的年纪,本来还打算请休一段日子陪她去庄子上玩几天呢,谁知这一病就这么多日子,可让人着急的很。 刘太医看完诊后,斟酌着写了个药方。 字迹工整,用药清晰。 接过那药方,凤锦瑶在上面快速扫了一眼。 她虽不知药性,但记下来不成问题,回头找个外面的大夫一问就是。 默记下来后,对着外头的琥珀喊了一声,特意把方子递给了她。 “母亲的药一直都是你在负责,拿去照方抓药吧,等母亲病好了,自然会赏你的这份尽心尽力就是。” “多谢小姐!” 琥珀表现的十分开心,一脸被主子夸赞的骄傲溢于言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当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呢。 同白妈妈对看一眼,只见她老迈却不减锐利的眼神里迸发出令人安心的示意,凤锦瑶这才放心下来。 送别了刘太医后,只见云絮跟着进了院子,面容上有几分严肃。 对凤锦瑶说是账本上有些地方不清楚,请她回去细细检查一番。 按下心中的疑惑,凤锦瑶明白,这丫头是有话要单独说,于是对着父母微微屈身行礼。 “父亲既然回来了,那就您陪着母亲吧,女儿先回去,明日带允和过来瞧瞧,那孩子跟我念叨好几次了,说是想祖母了呢。” 凤夫人对那位身娇体弱的大儿媳不甚喜欢,但是对她膝下的嫡子却十分疼爱。 一想到祖孙二人已有多月未见,就忍不住的眼圈红了。 “好好,我也想允和的很,前些日子怕过了病气给他,所以才不许他来,如今好些了,只要他无事,想来就来吧。” “嗯,他若知道这个好消息,定然开心。” 凤海严肃的脸上,突然露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的这个嫡长孙确实不错。 不过很快又想到了次子,刚刚荡起的一丝笑容立刻化为乌有。 “去吧,路上小心些,让她们把灯笼提近一些,好看路。” “是。” 雪夜路滑,但沿途都有灯火照着,很快,主仆二人就回到了凝安院,凤锦瑶找了个借口屏退左右,紧接着就问道。 “云絮,发生了何事?” 37.后手 “小姐,奴婢瞧着那张婶子有些不对劲,她一出口就猜到了您的身份不说,言谈举止间似乎比白妈妈还要多几分见识。奴婢不好猜她到底是何人,但绝不是寻常百姓就是。” 云絮心细,她觉得有问题,那一定不简单。 端过旁边刚沏好的景明茶浅喝两口,凤锦瑶脑子里迅速的回想上一世可有见过此人,但毫无印象。 难不成她们今日的相遇,是有心人刻意安排的? “明日派两个人去盯几天,若她没什么大动静,就不必费力气了。” “是。” 就算是刻意安排的,此刻凤锦瑶也没心思细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母亲的病。 提笔写下太医刚刚开的药方,顺便递给了云絮。 “明日找个大夫瞧瞧,这药方可有问题。” 云絮点点头,将方子折叠好收入怀里。 梨花巷中,此刻那位张婶子,正同采药回来的丈夫说着白日里的偶遇。 “早就跟你说,有事情就让药铺里的伙计去办,你非要自己去,你看,摔了吧,老婆子哟,还好你就是崴了脚,若是伤了骨头,可就麻烦了。” 一边给夫人敷药草,一边苦口婆心的絮叨着。 张婶子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因此也没多计较。 转而把话题再次引到了凤锦瑶身上,面色红润,眼神里充满了兴奋。 “要我说啊,这凤三小姐人不错,单瞧她身边那丫头就知道,为人处事定然有理有据的,我曾远远瞧过一眼,模样嘛不清楚,但通身的气度错不了。当年白家嫡长女可是名动一时的东都第一美人,她的女儿想来差不了。” “人好不好管你什么事?咱们又没儿子,你操心这些干什么?” 老头面色不好,对他来说,一千个一万个世家小姐都没有眼前这位老妇人重要。 张婶子着急的拍了他的背一下,“你老糊涂了,咱们没儿子,但是还有少爷在啊,我瞧着二人就般配的很……”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老头给打断掉。 “算了吧,我瞧他是想孤独终老了,否则整日里装病做什么?” “呸呸呸,乌鸦嘴!什么孤独终老!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不理你了。” 张婶子一把年纪,撒娇起来却让老头心里酥得不行,立刻着急忙慌的安慰着。 “不说了不说了,小心你的脚才是真的!” 冷哼一声,与他相处多年,张婶子自然知道如何治他。 心里对于今日的这番际遇想了又想,都觉得定是上天的安排,前世的姻缘,因此铁了心思的要帮二人拉郎配。 嘴角荡起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来,看得老头三分无奈七分顺从。 老婆子一旦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是劝不了,心里对于被莫名其妙拉郎配的二人表示遗憾,谁让你们招惹上了她呢。 此刻,定王府中的萧庭意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书。 突然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吓得随从杨照以为可是冷到他家主子了。 “王爷,可要我将窗户关上。” “无妨,这屋子太过暖和也不好,透透气舒服些。” 话虽这么说,却感觉自己有被人盯上的想法,后背一阵发凉。 夜色朦胧,外头的雪下个不停,寂静的夜里除了偶有翻书的声音,此外一片祥和。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大早,凤家看门的小厮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上面言明要凤三小姐亲启。 小厮不敢私下做主,立刻跑进府里。 信送到凝安院的时候,凤锦瑶刚刚起身洗漱完,就见绣球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封信。 “小姐,外头有人送了封信来,指明要您亲自看。” “可瞧清楚来人的样子?”云絮问道。 “门上小厮说,是个十余岁的孩童,穿得也干净,看着像是哪家的书童。” 铜镜面前,凤锦瑶素净的脸庞上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脱俗。 熏香袅袅,侍女们正伺候着她梳妆。 “把信拿过来吧,我瞧瞧。” 绣球恭敬的将信递了过去,凤锦瑶前后翻看,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于是,狐疑着拆开一看,片刻之后,面露狂喜。 “竟然是他!” 云絮和绣球瞧她这模样,纷纷疑惑不解。 “小姐,是谁啊?” “你们可知昨儿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位婶子是谁?” 绣球摇头,她可不懂,反倒是旁边的云絮瞧着小姐这激动的模样,猜出来几分。 “难道是归源堂的人?” 凤锦瑶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欣赏,云絮聪明多了,于是点点头。 “她是张神医的夫人,这信就是那位婶子送来的,里头还放了个信物。”说罢将一枚小小的银叶子拿了出来。 “她说因为昨日帮忙的缘故,所以想还了这份人情,他日若有什么情况,拿了这信物去归源堂,张神医自然会出手相助。” “好啊!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位张神医神出鬼没的,咱们派去归源堂的人盯了这么久都没发现他的踪迹,没想到竟自己送上门来了。还是小姐得上天眷顾,才会有如此运气!” 云絮跟着高兴的很。 绣球不明其中的缘由,但神医二字可是听的清楚,想着如今府上就夫人独自生病,找到神医自然是为她诊治才对。 立刻语出望外的对凤锦瑶说道,“那小姐可要请了这位神医来,替夫人看看?” 凤锦瑶摇头,“母亲的病,有太医的药在,应该过些日子就会好了”,这位神医她另有安排。 想起前世允和病重的模样,凤锦瑶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找到办法了,大哥的嫡子定能熬过那一关才是! 主仆几人说话间,突然见一火红的身影自外头窜了进来,一下子就跃入凤锦瑶的怀里。 吓得周围几个丫鬟放声尖叫起来,连带着梳妆的东西都打落在地。 “小心!” 一熟悉的声音传到凤锦瑶耳朵里,定睛一看,她瞪大了眼睛狐疑的问道。 “二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凤锦霖顺手解开身上的大氅,露出里头的锦缎长衫,整个就是玉面郎君的模样,惹得房中一众丫头面红耳赤。 “臭丫头,亏我捡着个宝贝,就巴巴的给你送来,你看看你这口气,这样子,是不欢迎我吗?” 宝贝? 38.火狐 凤锦瑶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通身火红色的小狐狸,此刻正趴在她怀里,警惕的瞪着凤锦霖,那模样好似在说,离我远点,臭流氓! “狐狸?” “没错。书院后山捡的,那里都是些男人,养不了这玩意儿,所以给你送过来。” 凤锦瑶小脸皱成个团子,两世为人,别说狐狸了,就是猫狗鸟鱼她都没有养过。 对于这些毛绒绒的小东西,她都是能避则避。 “我没养过啊,二哥。要不,你还是送给别人吧,放我这里,饿死了怎么办?” 凤锦霖白眼朝天,鼻子里深深的哼了一声。 “阿瑶,这东西有灵性的很,寻常人见都没见过,偏你还要往外送。你没看见这小狐狸直往你怀里钻吗?这就是你俩的缘分,明白吗?” 话音刚落,就见那手臂长的火狐似乎真的通人性一般,发出呜呜的声音不说,还把脑袋乖乖的塞进她的怀里,仿佛在说,我很乖很好养的,求求你不要把我送人。 哀叹一声,摸了摸它柔顺的毛发,凤锦瑶心软了。 面对这么一个软糯的小东西,她还真是没法狠下心来,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情绪,那火狐竟然还抬高身子,用额头蹭了蹭她的下巴,露出一个笑容来。 绣球看的惊呆了,愣愣的说道,“这厮不会成精了吧。” 唰的一下,狐狸转头过来,看着她就露出几颗刚冒头的乳牙来,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对着她叫嚣起来。 看得凤锦瑶兄妹二人扑哧一笑。 看来,还真是个通灵性的。 “好了好了,就留下来吧,”说罢又摸了摸火狐的脑袋,瞬间这小东西又恢复成软糯乖巧的样子,看得人心里欢喜。 还是个会变脸的,于是想了一会儿,脱口而出,“一身火红,以后就叫赤翎吧。” 赤翎,赤翎,那小狐狸咂摸了一会儿,觉得这名字好听的很,于是又开心的在凤锦瑶身上窜来窜去。 抱赤翎在怀中,云絮等人梳妆的速度也快,不过片刻就收拾利落了。 同时,早膳也备好。 一碟藕鲜,一碟鸡丝春卷,两碗冬笋馄炖,另加三小碟佐味的小菜。 凤锦霖倒是不客气,坐下就开始动筷子。 瞧他吃得欢快,凤锦瑶却眉头未曾舒展。 “二哥,别怪我没提醒你,昨儿我在母亲院子里可是见到父亲了,若你想这年过得舒坦些,还是早点回书院吧。” 心下一紧,不是吧,这么倒霉? 看向凤锦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怀疑,这丫头不会为了让他回书院,又骗人吧? 可惜,看到的却是一片坦荡。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吃完就走。” “这还差不多。” 凤锦霖无语问天,应付走了一个铁面无私的大哥,又送来一位苦口婆心的妹妹,上天待他还真是不薄啊。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凤锦瑶既好笑又无奈。 “二哥,真不是做妹妹的吓唬你,春闱近在眼前,你若真是落了榜,想想大哥,父亲还有外祖,就他们三人你恐怕都吃不消,要知道,除了未参加科举的四舅舅以外,凤白两家谁不是一次就中的。” 凤锦霖咽了咽口水,手里的馄炖顿时不香了。 欲哭无泪的看着比母亲还絮叨的妹妹,“阿瑶,你若是为人妻了,你夫婿定要被你规劝的登阁拜相!” “皮子痒了?” 好好的,说什么成亲嫁人之事,大早上的好心情都被这话给打断了。 “不说了不说了,我吃完就走。” 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很快那馄炖就见了底。 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心满意足的看着凤锦瑶,“本来瞧这雪下的大,估摸着后院的湖也冻得差不多了,还说过几日在湖上滑冰嬉呢,看来是不成了。” “怎么呢?”凤锦瑶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冰太脆了,估计撑不住。” “快走吧你,整日就想着吃喝玩乐的,干脆让父亲给你尚个公主郡主什么的,你前途也别要了,这科考也别去了,成不成?” 凤锦瑶反其道而行之的说着,倒是把他的反骨给激了出来。 “别,小爷平生最恨的就是做裙下之臣,等着吧,这次定给你中个进士回来,也让你瞧瞧二哥的能耐!” 说罢,也不耽误了,大步流星的就朝外头走,云絮见他大氅还在屋里,又赶忙追了出去。 “哎,真是难伺候的主。” 凤锦瑶不由感叹道。 谁知凤二人还没走出院子呢,就见二门上的丫头拿了卫家的帖子来。 “给二爷请安。” “手里拿的什么?” “卫家刚派人送来的帖子,说是请小姐去赴宴的。” “赴宴?” 凤锦霖满脸好奇,朝堂之事,他人虽然在书院,可消息却也知道不少。 卫家此番送帖子来,八成是要将喜事提前露个底了吧,想起那位清高的卫小姐,他心里就一阵哆嗦。 规矩大过天,想想都无趣的很。 “罢了,你快送进去吧。” 说完,转身离开了凝安院,走得时候脚步较来时还要快些,生怕撞见了不该撞的人,那他的倒霉日子就来了。 丫头拿了卫家的帖子进来,绣球接过后直接递给了凤锦瑶。 “二哥瞧见了?” “嗯,刚在院子里撞见二爷了。” “他怎么说?” “并未有何表示,二爷直接出门了。” “那就好。” 这种宴席,他能少参加一回就少一回,出风头的事还是留给别人吧。 心里如是想着,手里不疾不徐的打开了帖子。 上面写着有关赴宴一事,她在白家早就知晓。 这可是个大好机会,能不能帮许姐姐摆脱了这门糟心的亲事,可就全看卫家的这场赏雪宴了。 想到这里,立刻叫了云絮过来,在她耳旁悄声吩咐了几句。 只见云絮点点头,人就跟着退了出去。 凤锦瑶拿起帖子,如葱段般纤细的手指拂过上面工整的字迹,嘴角露出一丝算计的笑。 此刻,白家的西跨院内,丫鬟们进进出出的,手里拿得都是衣服首饰。 白思菡所居的小院内,热闹非凡。 39.殷勤 沈氏指挥着丫鬟们将所有带来的衣物首饰统统一字排开,左挑右选的来回对比。 忽而拿去一件石青雪缎的袄裙来,却又觉着颜色素雅了些,还是另一件镂金绣白蝶穿花的纱裙更为合适,但搭配什么首饰却有些头疼。 “菡儿,你觉着这件可好?” 被问到的白思菡,此刻斜靠在床榻的软枕上。 一大早就被母亲唤醒不说,她此刻连梳洗都没来得及。 面若桃花,肌肤胜雪,是个顶标志的美人,可惜那双魅惑狐狸眼此刻无精打采,困顿的很。 只见她拢了拢身上的羊羔毯子,微簇着眉头,对着旁边穿金带银的沈氏微嗔说道。 “母亲,这一大早的就选这些,未免太过着急了吧,反正卫家的宴席还有两日,下午再选就是了,东都的天气太冷了,昨夜女儿都没睡好。还是咱们琼州舒服,这时节外头还绿树成荫呢,你瞧瞧这枝条干枯的,都没法儿看了。” “你看看自己说的什么话。只看到这外头的萧瑟,却不知里面的热闹,不早早做准备,被其他人比下去了可怎么了得,且看着吧,等你去了那席面回来,母亲保管你心思都要活络几分,到时候怕是让你再回琼州,你都不愿意了。” 白老夫人的寿宴上,虽说公子小姐的也有,但大多数是随家中长辈而来,因此拘束的很。 如今卫家这席宴,请的大多是世家小姐和少爷,年轻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自然要打扮的更用心才是。 这话白思菡听得太多,心中早就不耐烦了起来。 奈何对方又是自己的母亲,也不好多说什么。 “母亲,什么货色都拿来与我做比较,这样女儿岂不是吃亏?” “哈哈哈哈,对对对,我女儿这般姿色,就是进宫做贵妃都是使得的。” 白思菡媚眼一翻,懒得再多言语。 倒是旁边的沈氏,看了首饰盒里的那些东西,不由得皱起眉头。 “琼州那地界上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这首饰和东都城里的小姐们惯戴的根本没法比。” 嫌恶的拿起一根如意金簪,以前瞧着可是好东西,现在见多了翠玉碧玺的,再看这些就有点俗不可耐了。 回想卫小姐那一身华贵的气派,就算比不了她,也不能逊色多少,否则风头怎么可能还落在自家女儿身上。 正想着怎么办呢,就听说温仪郡主身边的钱妈妈来了。 母女二人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狐疑,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才让人请钱妈妈进来。 一进门就看到塌上堆满的衣服首饰,钱妈妈并未露出半分讥讽,而是守着规矩,目不斜视的对着二人请安。 “给三夫人,二小姐请安。” “嗯,起来吧,妈妈来这一趟,可是郡主有何吩咐?” 温仪的身份,在白家其他人面前倒是可以忽略,但沈氏却不敢托大,因此还是称呼她为郡主娘娘。 “我们郡主说二小姐入府以来,还未送过长辈礼呢,不是怠慢,而是珍宝斋的老掌柜前些日子家中有事,所以耽搁了,如今刚开门就将早已备好的首饰头面送了过来,因此郡主让老奴赶紧给送过来,二小姐瞧瞧可还喜欢。” 话音刚落,就朝后头的几个丫头示意上前,将四个巴掌大的首饰盒子打开来。 顿时间,屋内人都倒吸一口气。 一赤金盘缡的璎珞圈,一白玉嵌红珊瑚的如意簪,一宝蓝点翠的的蝙蝠花簪,还有一海棠花样的碧玺翠玉簪。 每一样都精雕细刻,价值不菲,看得沈氏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些都是给菡儿的?”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 钱妈妈微微行礼,颇为恭敬的说道,“正是,还望三夫人和二小姐不嫌弃才好。” “不会不会,冬青快替小姐收下。多谢郡主娘娘的抬爱,我就说,这家里头啊,还是郡主娘娘最好,菩萨心肠,身份地位又摆在那里,哼,大房的那一位就是拍马也比不上郡主!” 话里话外,对大舅母林氏的行事作风格外嫌弃,就差没直白的说她拜高踩低,捡着好的挑了。 钱妈妈心中不屑,脸上却没有一点表露。 她生平最恨这类人,如同苍蝇逐臭一般,见着利就扑上去,脸面都不要了。 妄论大房的嫂子不说,又在挑拨离间,这话她有些听不下去了,于是强压下心头的那份不适说道。 “东西既送到了,老奴就先回去了,郡主身边离不得人。” “好好,钱妈妈好走。我们就不多留了。” 沈氏此刻的笑,全是发自肺腑的,想什么来什么,郡主娘娘送来的东西,可真是救了她们的急,因此对待钱妈妈的脸色都多了几分真诚。 待人走后,沈氏才露出贪婪的眼神,“菡儿,你瞧见了吗?郡主娘娘对你多有喜欢,看样子嫁进康王府有戏了,这次的宴席上康王府定然也会来人,你就挑个喜欢的就是。” 一番话说的胸有成竹,康王府的儿孙们竟成了街市上的白菜,任由她们母女俩挑拣了。 真是大言不惭! “母亲……”白思菡娇媚的喊了一声,脸上透了几分红润,似乎有些害羞。 倒是沈氏瞧了她这样,心中更是得意。 东跨院中,白思若正在院子里屏气凝神的练着投壶,见钱妈妈回来后,立刻放下手里的箭簇,有几分兴奋的问道。 “东西她们可收下了?” “收下了,那三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白思若挑了挑眉毛,她就知道,以她们母女俩爱出风头的样子,收到那些首饰不高兴坏了才怪,也不妄她忍痛割爱,将早些日子在珍宝斋订的的首饰一并送了过去。 心里如是想到,脸上喜滋滋的乐个不停。 倒是旁边的钱妈妈有几分不解,“小姐,你一向不喜欢二小姐,为何这次还送她这么多好首饰?” “母亲不是说白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要出席卫家的宴席,没点称脸面的东西,丢得也是白家的脸,对吧。” 钱妈妈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但她却不信。 40.登门 大小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嫉恶如仇的性子那能说改就改,只是小姐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过多去追问。 白思菡,你不是想攀高枝吗? 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攀得上攀不上,那可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白思若的嘴边荡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不同于白家的明争暗斗,此刻的凤家倒是温馨热闹的多。 今日的午膳摆在凤夫人的云海院中,恰巧凤锦旭也休沐在家,因此大房一家三口都来了。 文氏许久未曾拜见婆母,因此一进门就恭谨有礼的给凤夫人请安。 “母亲在上,受儿媳一拜。这些日子您在病中,儿媳也不争气没能来日日侍奉,还请母亲恕罪。” 文氏说的诚恳,面上也多有敬重,凤夫人瞧了也不打算为难她,于是摆摆手,淡淡的说道,“起来吧,原先就是我怕过了病气给你们,才不让你们来的。” 说完,朝着凤允和招招手,眼里沁了泪,颇有几分激动的说着,“快过来,给祖母看看,两三月不见,瞧着你又长高了些。” 凤允和偏爱祖母,一如祖母偏爱他一般,听了祖母这话那里还能忍得住,立刻小跑几步上前,跪倒在凤夫人面前,语气也多有激动。 “祖母,孙儿好想您。” “好孩子,快起来吧,往后想来就来,祖母这儿给你备好吃的就是。” “嗯。”凤允和重重的点头。 过去,他觉得自己不被父亲喜爱,母亲又多思多愁,唯独在祖母这里,他能做回开心的自己,因此同凤夫人也格外亲近些。 不过现在,他更喜欢姑姑的院子,既不受拘束,又能有人引导自己进步,到生了几分乐不思蜀的感觉来。 “哎,侄儿最喜欢的到底还是母亲啊,女儿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心中最想的还是你屋里的吃食点心呢。” 说罢,一副哀凄凄仿佛被人抛弃的模样,逗得众人乐开了怀。 无论过去有什么心结,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看着凤锦瑶露出真诚的笑容来,祖孙三人乐得开心,旁边的凤锦旭眼中也多了几分温情,转头看向文氏的眼里透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文氏有些害羞,低头掩面,但眼角的开心却透露了她的心思。 外间,白妈妈安排了一桌子的午膳,都是众人爱吃的。 一家子正打算动筷呢,就听外头传来侍卫傅翌的声音。 “大爷,温家公子来了,说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温家! 又是温梦生! 凤锦瑶一激动碰倒了碗碟,清脆的落地声惹得众人不解。 “阿瑶,你怎么了?”凤夫人有几分着急的问道。 怕大家担心,凤锦瑶生生咽下了这口恶气,迅速调整好情绪后,才对着众人说道。 “手滑了一下,没事的。” 琥珀眼疾手快,赶紧带着丫头收拾了地面。 反倒是旁边的凤允和瞧出几分奇怪来,盯着姑姑凤锦瑶的眼神中多了些凝重和担忧。 “你请他到暖阁坐,我这就过去。” “是。” 文氏有些失落,好不容易一家子可以坐在一处吃顿团圆饭,眼看着又没戏了。 凤锦旭抬脚就想走,瞥眼却看见文氏有些哀戚的样子,心里多了不忍,“我陪母亲先用膳吧,过会儿再去。” 这话一出,在场人都有些震惊。 文氏溢于言表的高兴,倒是让凤夫人有点儿好笑,儿媳丝毫不遮掩心思,倒是个实诚人。 反而是她这儿子是什么性子,她晓得的很。 今日难得的是,竟然会为了夫人留下来,这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不过儿子儿媳能恩恩爱爱的过日子,她做母亲的看在眼里也舒坦,因此乐呵呵的招呼着一家人继续吃饭。 夫妇二人互相给对方布菜,虽言语上没说什么,但两人间的情意却昭然可见。 可惜,凤锦瑶此刻食不下咽。 在白家后院的时候,温梦生已经被二哥教训了一顿,如今他还敢上门来,找得竟然是大哥,一时间她也猜不出来究竟是何意思。 总想着傅翌与温梦生之间或有勾当,她定要细细查看才行。 这顿饭吃得有些匆忙,怕温家人等久了,凤锦旭快步流星的离开。 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凤锦瑶眼眸里透着一股寒意,甚至是一丝杀气。 温梦生,若你敢把主意打到我大哥头上,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瑶,阿瑶……” 她正出神呢就被旁边的文氏给摇晃醒了,低声对她说道。 “母亲叫你呢,你怎么了?” “无事,”凤锦瑶摇了摇头,凤夫人和文氏看向她的表情都多了几分担心,“可是最近累着了?” 偌大的家当就这样交到她手里,脚不沾地的处理各种事务不说,还得费心的面面俱到。 凤夫人多年经验,自然从容不迫,倒是凤锦瑶才刚接手,怕有些吃不消。 顺着母亲的话往下接,“女儿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处理起来确实没经验,母亲,要不分一些给大嫂管吧。我听大哥说过,大嫂还在娘家的时候,管家就一等一的厉害,如今身子大好了,自然也是该交给她来处理。” 凤夫人有几分错愕,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看向旁边的文氏多了几分警惕。 却见她比自己还惊讶,心里的那点不喜倒也烟消云散了,思考了一会儿跟着点点头。 “老大家的嫁进来也好些年了,之前不管家是身子骨不行,如今好了却是也该挑起家里的担子,这样吧,你将年节庶务等事先交过去,老大家的看着办,等手头上熟悉了,明年开春再把全部钥匙交过去,也好让她有些准备。” 一顿饭的功夫,自己竟然大权在握。 文氏懵了,可她也不是傻子,这是小姑子给自己做脸呢,可不能丢面。 于是鼓足勇气起身,对着凤夫人就郑重行礼,“多谢婆母的信任,儿媳一定办好这差事。” 凤允和瞧了母亲,再没有往日的唯唯诺诺,心中欢喜不已。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姑姑凤锦瑶的功劳,看着她此刻笑意宴宴的脸,心中多有感激。 41.解围 午膳过后,几人陪着凤夫人坐了一下午。 抛去过往的一切,此时的文氏仿佛重生了一般,性子温和却不失礼数,说话知礼又不失有趣。 以前瞧她,就是个病怏怏的木头美人,现在看来,倒是个大方得体,又饱读诗书的。 再加上凤允和和凤锦瑶在旁助力,倒是引得凤夫人对她大有改观。 “以前同你说的少,却不想你如此风趣,还知晓那么多外头的事情,得空常过来坐坐吧,陪我说说话。” “婆母不嫌弃儿媳粗鄙,日后定会常来。” 破冰之后,她们二人倒是比以前亲近了许多。 凤锦瑶心中装了事情,面上的笑也多有敷衍,凤允和看在眼里,小声同她说道。 “姑姑怎么了?心里不痛快?” 凤锦瑶挑眉,小小年纪就如此眼毒,日后还得了。 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暂时放下了心里的那些前尘往事,“没有不痛快,就是没休息好。你在这儿多陪陪祖母和母亲吧,我先回了。” 说罢,就起身告辞。 知道她被累到,凤夫人和文氏倒也没多强求,叮嘱了几句就让她离开。 出了凝安院,凤锦瑶还是放心不下,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提醒大哥小心温梦生这人,于是转身朝着他的院子走去。 刚进院门就瞧见琳琅姨娘正在处罚丫头。 合欢脸上落着两个大大的巴掌印,嘴角都被打出了血,头发衣服也被撕扯散乱一地,此刻被按着跪倒在地,看向琳琅姨娘的眼神里满是不服。 倒是那位姨娘通身正房做派,此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道。 “小贱人,打量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蹬鼻子上脸了吗?你以为进了这院子就能爬上大爷的床,呸,做梦!” 说完还朝着跪在面前的合欢当胸一脚,面色上多有愠怒。 合欢被踢得面色发青,口中又吐了几口血。 想要辩解几句,还没开口呢,就见一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又是几个嘴巴,打得她脸高高的肿了起来,想说也说不出口来。 凤锦瑶站在门口瞧着,这琳琅姨娘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一个姨娘,最多算半个主子,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在院子里随意责打奴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可见过去大嫂文氏对她得纵容到何种地步,想到前世的一些事,眼眸愈发深了起来。 烂果子不丢,影响了一筐的好果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虎着脸进门,旁边的云絮瞧了立刻大声呵斥起来。 “三小姐到。” 正训话的琳琅姨娘万万没想到此刻她会过来。 今日大爷不在,文氏也不在,正是好时候教训教训这些丫头们,谁知才刚开始就被人抓了个正着,也不知凤锦瑶来了多久,又听了多少话进去。 “姨娘好大的脸面,我看是女则没抄够,还是要挨几下家法才明白这家究竟是谁做主。” 琳琅姨娘原本还得瑟的很,突然见到寒着脸进来的凤锦瑶,吓得差点没跪倒在地。 “三小姐怎么来了?” 话虽然是对着她说,但目光却瞧着院子外,她不是安排了人早早在外守着吗,一旦有人过来立刻来报,怎么不见人? “别看了,我们是走得其他路过来的。”云絮解释道,看向琳琅姨娘的眼神也动了怒。 做为下人,被主子责打似乎是理所应当的,可在小姐手下伺候那么多年,她还从未有过如此待遇,因此看向合欢的眼神多了些同情。 “放肆,我同小姐说话呢,有你什么事?” 琳琅不敢对凤锦瑶怎么样,于是就把气撒在云絮身上,可惜云絮早已脱胎换骨,不是琳琅能随意欺辱的丫鬟了。 “姨娘说的是,云絮胡乱插嘴是该罚,不过姨娘大白天的在府里滥用私刑,又该如何呢?” “你……” 琳琅被她说的这句话给吓得冷汗直冒,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就是要杀鸡给猴看,让那些肖想仗着几分姿色就爬床丫头们看看,合欢的下场。 于是,悄悄给旁边的丫头使了眼色,那丫头急赤白脸的就立刻跪倒在凤锦瑶面前。 “求三小姐给我们姨娘做主啊,合欢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得了谁的指使,处处说我们姨娘的坏话,今儿被逮个正着不说,还顶撞姨娘,妈妈说了她几句还不服气,冲过来就要打姨娘,若不是我们几个拦着,怕是姨娘都有被她推倒了。” 说罢还露出自己有掐痕的手臂来,一副护主心切的模样,看得凤锦瑶心中生恶。 合欢听到她们如此栽赃,哪怕神色已经有些恍惚,也不愿自己被人诬陷。 挣扎着就要往前头来,目光像是要吃了人一般。 琳琅姨娘装作被吓坏的样子,跌倒在地,一时间拉人的拉人,安慰的安慰,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厉害的很。 看样子,大嫂吃这亏也不在少数,否则恩爱的夫妻何以走到如此地步。 “够了!” 凤锦瑶呵斥一声,那些厮打的婆子才堪堪停手。 而被借机痛揍的合欢此刻更是出气多进气少,倒在地上闭着眼睛。 想到她哥哥的事情,凤锦瑶心中有了计较。 “云絮,去找几个婆子来,把在场闹事的人全给绑了,送去柴房关着,另外去告诉大嫂一声,上回收拾家里的刁奴,这股子歪风邪气还没散,让她来好好审审,若有问题的叫了人伢子来发卖就是。” “是。” 这话说的又狠又厉,吓得那些刚刚还得势猖狂的婆子丫头们跪倒在地拼命磕头。 可惜,凤锦瑶不吃这一套。 很快,后院里管事的婆子们来了十余个,手里都拿了麻绳和布条,一个一个的全给捆了个结实,琳琅姨娘瞧着大势已去,这回哭的倒有几分真心! “三小姐明察啊,是这丫头和我过不去,妈妈她们不过是为我出头罢了,何至于此,要不把她们交过我吧,我定好好规矩她们就是。” 那些婆子被塞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来,可眼里的充满了希望和求饶。 “带下去!” “是!” 云絮才不管这些,张口就让婆子们将人拖走。 42.收服 慌乱间,二门上的丫鬟带了府医来,云絮贴耳说道,“小姐,我瞧着合欢似乎被人控制着说不出话来,所以做主请了府医来看看。” 凤锦瑶点点头,她也瞧出几分不对劲。 “府医上前看看那丫头,可还有救?” 府医得了命令自然要多几分重视,可怜合欢被打得人事不省,旁边的琳琅姨娘见此,恨不得这丫头立刻就死了才好。 死无对证,那就由着她怎么说都行了。 府医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发现合欢确实被人点了哑穴,不过昏迷不醒是因为头部收到重创,脑子内可能有瘀血所致。 听到这里,凤锦瑶看向琳琅姨娘的眼神,仿佛早已给她判了死刑。 “把人扶进屋里,好好救治吧,另外,将今日之事,一字不漏的说给大哥知晓。” “是!” 旁边跪着的丫鬟们因为婆子们的境遇,此刻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被发卖的就是自己。 琳琅姨娘猛的听到了要让大爷知晓此事,心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很快,文氏得了消息就从云海院匆匆赶了回来。 一进门就见此场面,掩帕捂嘴被吓得后退两步。 但很快镇定下来,对着一旁的凤锦瑶说道,“让妹妹见笑了,这就交给我处理吧,你先回去休息就是。” 家丑不可外扬,虽然凤锦瑶并非外人,可到底是他们大房里的事情,也不好总是让她来处置,否则她这个正妻做的也太过窝囊了。 凤锦瑶点头,她今日过来本就是为了找大哥说话,如今大哥不在,大嫂想要处置仆人立威自然是要用些凌厉手段的,她在场也不合适,于是带着云絮等人先行离开。 送别凤锦瑶后,文氏头一回看向琳琅姨娘的眼神里,不再是听之任之,也不再多思多愁,转而变成坚定,甚至是多了几分威严。 “林妈妈,关妈妈,你们扶姨娘下去歇着吧,小心点别让人伤了她。否则等大爷回来,可就说不清了。” “大奶奶放心,这么多人看在眼里,姨娘此刻全须全尾的,就是过后有个磕碰那也是她自己弄的。” 林关两位妈妈都是凤夫人身边的得力之人,怕她初次掌权撑不起来,于是调派过来给她打下手,谁知头一件事就是收拾姨娘留下的这烂摊子。 说话自然不留情面,上前左右各一位,架着姨娘就往后头的院子走。 怎么会这样? 文氏不是一向软弱可欺吗?夫人不是不喜欢她吗?怎么会派身边的心腹妈妈过来?还有大爷,大爷会不会因此对她生了厌?往后她要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在脑海中,可惜没人来回答。 刚刚还忠义护主的丫头秋月现在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前头跪着的文氏身边的丫鬟过来对着耳语几句后,文氏眼中的多了几分愠怒。 过去的种种,她可以不计较,左右是她的问题,才会让琳琅姨娘钻了空子不说,还欺辱到她和孩子的头上。 可现在不同,她已经深知退一步则落入万丈深渊的道理,就是为着儿子以后的前程出路也要彻底断了过去那软弱的念头。 于是狠了狠心,就拿秋月这丫头来开刀吧。 “秋月,你服侍姨娘也有好几年了吧。” 丫头秋月不知大奶奶是何意,话语平静的让人听不出来一点意图,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是。 “姨娘发狠处置家里的婢子,你不拦着就算了,还添油加醋的煽风点火,你主意既然如此大,那就怪不得我了。” 一字一句都给这丫头判了死刑。 “来人,将院子内所以婢仆统统叫过来,今儿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将这个两面三刀,煽风点火,还恶意中伤他人的丫头打死,也好让大家都看看,这院子里究竟是谁说了算。” 那丫头听完这话,头上的冷汗刷刷的狂流起来,整个人完全愣住。 这还是过去的大奶奶吗? 周围人不敢乱动,虽说文氏是主母,但这些年大爷都对她不闻不问的,反倒是琳琅姨娘那边多有疼爱,若是大爷回来知道她们帮着收拾了琳琅姨娘身边的得力婢女,会不会找麻烦呢? 朱槿和月桂互相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出来了这些丫头们的想法,于是,急声厉斥的说道。 “反了天了,敢情大奶奶使唤不动你们是吗?要不要去禀了夫人,将你们统统发落了才行!” 朱槿做为大婢女,自然要多几分严厉。 下头的人一听,大奶奶这是找到夫人做靠山了? 想起夫人的雷霆手段,立刻动弹起来,很快就召集好院子里的所有人,一排的围站在秋月旁边。 等板子拿到秋月面前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哭着求饶。 “大奶奶,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大奶奶饶命啊。” 此时此刻,哪有刚刚的急赤白脸,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做惯了粗话的婆子,个个手上的力气都不小,有两个还同秋月有过节,下手自然更狠,很快就将人捆在板凳上,开始行刑。 外头传来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夹杂着许多喊冤枉和哭叫的声音。 屋子里,琳琅姨娘想往外头冲,却被林关两位妈妈如同守门神似的看护起来,一点机会都没有。 “两位妈妈,求你们放我出去吧,大奶奶这是要打死秋月啊!” 可惜,二人不为所动,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点波动。 声音越来越低,不多时就只剩板子的声音。 琳琅姨娘头一回,觉得自己完蛋了,这一次定要栽个大跟头才是,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在大爷面前找回场子才是。 满院的丫头婆子站了一片,此刻都不敢吱声。 过往和这丫头有龃龉的人此刻心中大呼痛快,让她整日仗着自己在姨娘面前得脸就作威作福的,活该被打死。 但过去受过姨娘恩惠的,此刻心里七上八下跟打鼓似的,总觉得秋月的今日就是她们的明日,不由惊悸。 心中对于文氏这位大奶奶,有信服,也有恐惧。 看样子,这大房的院子是真的要变天了,她们也该想想往后究竟要衷心于谁了。 43.夫妻 秋月跟在琳琅姨娘身边,也是享过福的,板子打到第四十二下的时候,人就咽了气,血顺着凳子往下流,看得文氏心中颇为不忍,但既已下此决心,就无回头之路。 想到这里,心中的那点不忍也被主母应有的威严给磨灭了。 “取十两银子送给她的家人,人死灯灭,将尸体送回去吧。” “大奶奶仁慈。”朱槿高呼一声,院子里站着的那些丫头婆子也跪了一地跟着高呼。 经此一事后,院中的人无一再敢慢待正房主母和嫡子,除非她们不想活了。 凤锦旭擦黑回了府以后,骤然听闻此事,心中对于文氏的雷霆手段颇有几分不满。 但在见到合欢被打得鼻青脸肿,昏迷不醒的时候,心中的天秤也逐渐偏向了文氏。 做为大理寺丞,平日里断案的卷宗不少看,再加上他本就是铁面无私的性格,那些被关了大半天的婆子和丫鬟在听说秋月被杖杀之后,一个二个疯狂的吐露实情,将罪责都推到了琳琅姨娘头上。 也不知是谁先开口,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姨娘过去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的事情抖了不少出来。 凤锦旭多听一句,面色就多一分凝重,到最后脸黑若锅底不说,额头旁的青筋都跟着露了几根。 早先疼爱她,不过是和文氏赌气,后头她也温顺乖巧,又生有一子,这才多了几分真心。 没想到,竟然给了她如此大的权柄,在后院放肆成这样。 下头的刁奴也一样,不但无人敢出来指证,竟然帮扶她做了这么多。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亏他还自觉门风严谨,没想到眼皮子底下惯出了这么个姨娘来。 看向文氏的眼眸中多了些复杂。 这些年,她就是这么忍过来的吗? 拉她到身边坐下,眉头紧簇的看着她,虽未言语但文氏早已明白他的想法。 低声在旁安慰道,“大爷,妾身没事,只是可怜了下头的她们,跟着我这个主子受委屈不说,还差点丧命。” 说罢,想起过去的许多事来,真真切切的叹了口气。 傅翌在旁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若那人不是大爷的姨娘,早被他打死了。 一想到自己悉心呵护多年的妹妹被打得卧床不起,他如何能忍。 可这是在后院,大爷和大奶奶都没发话,他一个做属下的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因此唯有肯请大爷惩治姨娘,才能消心头恨。 立刻跪倒在地,求大爷给妹妹做主。 “大爷,合欢会进府自卖为奴,完全是因为家中继母给她随意安排了亲事,我们兄妹二人自幼丧母,父亲娶了继母回来,本以为有家了,可没想到她竟然包藏祸心,用妹妹一辈子的幸福去换富贵。妹妹不愿意,这才会投靠到凤家来。” 说道伤心的地方,连眼圈都红了。 “也怪我这个当哥哥的粗心大意,差点就害了她。若是……若是妹妹此番能逃过一劫,醒过来的话,能否求大爷大奶奶开恩,放了她的身契吧,属下会好好安置她,绝不给大爷大奶奶添麻烦。” 说完狠狠的磕了三个头,再起身的时候,额头都红肿了一片。 文氏瞧他护卫妹妹的样子,倒是想起了家中的弟妹来,她是家中长女,自成亲后一直就随凤锦旭待在东都城里,许久都未曾回过蜀州了。 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也不知她们长成什么模样了。 一时间心中唏嘘不已,生了同情心,“今日原本就是无妄之灾,放心吧,等合欢医治好后,我放了她的身契就是。” 得了大奶奶的准话,侍卫傅翌感动不已,心中对于这位平日里不起眼的大奶奶多了一些敬重。 凤锦旭面色阴沉,再想起琳琅姨娘的时候,心中多有厌恶。 “把琳琅叫来,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很快,林关两位妈妈就将琳琅姨娘“请”了过来,厅院之中,大爷和大奶奶高坐上方,下头跪着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面如死灰,靠门的那婆子见她进来后,立刻攀咬起来。 “姨娘救命啊,救命啊,老奴都是听您的吩咐做事,您救救老奴吧。” 旁边的丫鬟们也是跟抓救命稻草似的,立刻围了上去,发疯一般的求救,扯得琳琅发髻也乱了,衣裳也皱了,整个人透着一股破败的气息。 “大爷,救救妾身,救救妾身。” 一副委屈落泪的模样,全然没有刚刚在院子里责打合欢的嚣张。 凤锦旭看的面无表情,反倒是旁边站着的傅翌恨不得吃她的骨头喝她的血。 朱槿等大丫头也是一副讥笑的表情,终于天道好轮回,琳琅姨娘嚣张了那么多年,总算是要受到报应了! “将人拉开,将这些婆子丫鬟拉下去各打十板子,再找人伢子来,明日一早就发卖。” 语气严肃又不讲情面,而旁边的琳琅姨娘自保都成问题,别说是救她们了。 那些哭泣泣的丫头婆子这时才知道,自己是猪油蒙了心,跟错主子了。 “大爷,大爷,妾身今日受了秋月那丫头的蛊惑,她说合欢处处跟妾身作对,还……还说她就是大奶奶买来勾引大爷的,所以,妾身才一时情急,下手重了些,大爷,都是因为妾身心中挂记着你,才会这样啊,大爷……” 哭得梨花带雨,捶胸顿足,将自己的过错全推给了死去的秋月不说,还作出一副深情不可许的样子来。 凤锦旭这次对她是彻底失望了。 眼神中没有了过去的那点怜惜,瞧她这样子跟瞧街头的戏子似的,毫无波澜。 琳琅见此,心中大叫不好,连滚带爬的朝着凤锦旭而来。 “大爷,妾身也是被人欺骗才会闯下如此祸事,你千不看万不看,也要瞧在允礼的面子上饶了妾身这一回吧。” 允礼,一想到自己的小儿,凤锦旭纹丝不动的面容上总算有一些慈父的动摇。 “罢了,你该庆幸自己有允礼护着,从今日起,就待在你院子里,别出门了,再有下次就送你去庄子,再也不许见允礼!” 44.赴宴 一句话,彻底断了她的前程路。 比起打板子来说,一个失去了宠爱的姨娘在后院之中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琳琅哀凄凄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凤锦旭冷漠的挡了回去。 “再多说一句,就自己去庄子上吧。” 捂着嘴,眼泪嗒嘀嗒嘀的往下掉,这一回她算是自食恶果了。 处置的结果传到凤夫人耳朵里,她倒是对这位儿媳又多了几分欣赏。 为主母者,恩威并用是最基本的道理,既不能过分苛责仆人让她们心生怨恨,但也不可纵容家仆胆大妄为,肆意而行。 但是面对宠妾幼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当家人自己做主处置,否则轻不得重不得的,反倒束缚了手脚。 文氏,还真是个厉害的! “以前怎么没发觉她的本事。” 话是对着白妈妈说的,如今屋子内只她们二人在,外头又是白妈妈的心腹看守着,所以二人说话少了许多顾忌。 “大奶奶之前总在病中,夫人见的少自然了解也就少了。” 凤夫人点点头,这话也有道理。 “看样子,阿瑶说得没错,她这手腕倒是不输当年的我。” 凤夫人虽然没有宠妾的烦恼,可经营偌大家族,也少不了许多麻烦事上门。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文氏突然的转变和自己的女儿有关系,还有允和,眼下同姑姑的亲密比过去不知浓厚多少倍,连带着旭儿跟文氏的关系都缓和了不少。 这里头,或许还真是有她的手笔在。 “白妈妈,你有没有觉得阿瑶跟过去有些不同了。” 说不上是哪里不同,但就是觉着整个人不一样了,白妈妈一边给她拢着羊羔毯子,一边欣慰的说道。 “是不一样了,你瞧现在小姐对家里头多上心,往常您让她当家,可是推脱了好几次呢。想来三小姐也是要及笈的人了,夫人可要早些准备,给小姐相看合适的人家了。” 白妈妈提醒着说道。 是啊,那个会窝在自己怀里吵着要糖吃的女儿,如今都到了快嫁人的年纪,凤夫人心中既感叹又高兴。 和白妈妈说了会儿话,凤夫人那股困劲儿又上来了。 夜幕低垂,凤家的热闹又再次回归平静。 第三日一早,卫国公府门前就热闹起来。 好些想趁热闹也来摆摊赚点辛苦钱的小贩,起了个大早就在附近准备支摊子。 没想到,摊子还没支棱起来,就见应天府的士兵来赶人了。 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不说,手里的兵器也萃着冷冽的光。 “快走快走,今儿可是有贵客,你们这些走街串巷的贩子,就跟狗似的,哪里有人往哪里钻。” 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好些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得灰溜溜的离开。 “前段时间白家老夫人做寿,不但给咱们在门前支摊儿,还让人送了果子钱来,没想到卫国公如此狠毒,呸,肯定不是好官!” 有那脾气急的私底下和自己的老婆子说了一嘴,吓得那妇人面色惨白,赶紧上去捂了丈夫的的嘴。 “你要死啊,敢这么说话。快走快走,咱们换个地方就是,要是得罪了贵人,别说摆摊了,怕是小命也难保。” 说罢拉着丈夫,匆匆离去。 不多时,卫国公府门前就安静了下来,门口每三步就有一位士兵把守,将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 一初来乍到的小卒子满脸疑惑的对着头领问道,“哥,今儿是哪位贵人要来啊,怎么府尹大人会派那么多兄弟来此镇守?” “你小子真是个闷蛋。那肯定是宫里头要来人啊,卫国公的女儿可是当朝最得宠的贵妃娘娘,来往的能是简单人吗?你把眼睛给老子擦亮了,殷勤些不怕,千万别得罪了才是。” “好好,多谢哥的提醒。” 那小卒子拼命点头,心里却想着,到底是天潢贵胄,权贵云集的东都,遍地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啊。 “待会儿你去给哥几个打两壶好酒来,这么冷的天气,交班的时候喝两口也好驱驱寒,对了,还有沈家的鸭子也来两只,上回还没咂摸出味儿来就被你们几个豺狼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这回,老子要先吃够本再说。” 说罢,从袋子里拿了一点碎银递给那小卒子,那人乐呵呵的将钱塞进怀里。 凤锦瑶掐着时辰出的门,这回除了云絮和绣球,还带上了腊梅。 刚从二等女使提起来的,做事妥当,为人也沉稳。 马车一路朝北走,大约一炷香的时辰也就到了卫国公家所在的这条庆安街上。 卫国公府,御赐的牌匾此刻金光灿灿,朱漆大门三扇全开,还未进府邸就可见恢弘。 相府离卫国公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因此白思若姐妹俩出门晚却赶在了凤锦瑶的前头。 待凤锦瑶自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白思若和白思菡已经站定在府门口,正打算进去呢。 “表姐。” 白思若回头一看,只见凤锦瑶身披硕白色的兔毛大氅正走过来。 头钗一支碧玉簪,面容清丽,整个人虽然玉姿天成,但显得素雅随意了些。 再看白思若,打扮的也简单。 天青色的袄裙,再配上一对东珠耳饰和东珠作缀的发簪,还没她平日里在相府穿得显贵,倒是多了几分秀美,显得乖巧了不少。 互看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用心”,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旁边的白思菡皱了皱眉,起初见到白思若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明明是赴宴,穿的却如此随便,还当她是不是不愿意去,所以故意这么做的。 没想到,再来一个凤锦瑶也是这般打扮,白思菡心里有些疑惑,难道她们二人是故意穿的如此素净? 这是为何? “凤表姐来了,今儿怎么打扮得这样简单?莫不是和卫姐姐有龃龉,因此起了慢待卫家之心?” 还在府门口呢,就如此挑拨,她还真是沈氏的好女儿。 一家子都坏心肝,巴不得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凤锦瑶听了她这话,倒也不生气,莞尔一笑说道,“表妹多思了,我素日不爱打扮,且也比不得妹妹天生丽质,所以就不露脸了。倒是妹妹这样子穿着,确实脱俗不少,远远一瞧,还以为是仙子下凡呢。” 45.拆缘 白思菡毕竟年纪尚小,听到如此夸赞的话,心里也不由得意起来。 想着她与凤锦瑶也没什么正面的冲突,因此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上前来就挽着凤锦瑶的胳膊,说说笑笑的进了府。 这一幕正好落在后一步到府里的温梦生眼中。 连续两次,都吃了闭门羹,温梦生这回打算采取迂回的办法,从凤锦瑶身边人先下手,或许能成。 比起白家大小姐那倨傲的性子来说,这位温婉的白家二小姐似乎是个突破,嘴边荡起一丝翩翩贵公子的得体笑容来,让小厮递了帖子后也随着进了卫国公府。 过了垂花门,来接凤锦瑶等人的丫鬟就引着她们去了后花园。 这还是凤锦瑶第一次踏足卫国公府的后花园呢,只见穿过一片水帘洞天的月门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块约莫三丈高的南海深礁,此刻放在莲池中做假山用。 南海深礁何其难捕捞,其价值比东珠不遑多让,那么大的一块,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上一世她就得了巴掌大的一块,做成掌上珊瑚的模样送给了温家老夫人做寿礼,多少人都眼红不已。 如今在卫家这里却是普通的山石一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莲池里同相府一样,引得是温泉活水,因此大冬日里也能看到粉紫色的睡莲和里头游来游去的金色锦鲤。 不过是个赏雪宴,卫家却办得气派百倍。 小厮婢仆们一个个都手脚麻利的穿梭在府门和院子中,一言一行都有章程,无一人出差池。 距离莲池最近的水榭,格局极大,摆了七八张桌子也不觉拥挤。 凤锦瑶等人刚走到水榭门前就看到了今日的主角卫兰萱。 面若桃花,腮若凝白,眉间特意点了一点朱砂,衬得她贵气天成不说还多了一丝娇媚,特意选了身桃粉色的宫装蜀锦做袄裙,上面的花色都是用金银丝线绣成的,富贵无比。 同样的,卫兰萱也看到了姐妹三人,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就走了过来。 步步生莲,还自带幽兰空谷的香气。 凤锦瑶和白思若二人倒是没什么,旁边的白思菡却身子一紧,本来她以为自己打扮的够精致贵气了,但是在卫兰萱面前却有几分东施效颦。 到底是自小就娇养着长大的,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就让白思菡望成莫及。 “三位妹妹今日到的好早。” “卫姐姐的帖子,我们怎么敢迟到呢。” 白思菡立刻接话,哪怕她此刻不如人,但她没有忘记来此地的初衷。 东都城内公子无数,卫兰萱却只有一个,她既然要嫁入皇家,那么剩余的可都是她的目标。 若能得到卫兰萱的引荐,随便认识一个,都不会是等闲之辈。 因此,没有期期艾艾,反倒是对卫兰萱又多了些吹捧。 白思若听得一阵作恶,“今日出门的有点着急,大约是吹了冷风,眼下有点头疼,卫小姐府上可有歇息的厢房,我想去坐坐。” “既如此,那就带白小姐去厢房歇息一下吧,再送些茶点过去,左右现在离开席还早。等要开始了,再差人去叫你就是。” 卫兰萱倒是没有为难她们,白思若拉起凤锦瑶的手跟着丫头离开,走之前还瞪了白思菡一眼,那样子似乎在说,识相点,别惹事。 可惜,白思菡装得一脸无辜,气得白思若快走几步。 进了厢房后,一改刚刚的愤怒表情,圆溜溜的眼睛中透着狡黠的光,凑到凤锦瑶身边说道,“怎么样?我演得不错吧。” 凤锦瑶轻笑一声,白家这位表姐的性子还真是单纯到可爱。 “得了卫兰萱的眼,看样子今日她必是如鱼得水的很,只要别来祸害我康王府和大伯母的林家子侄就好。任她瞧上哪一个,我都举双手赞成!” 白思若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所想,端起丫鬟刚送过来的热茶一口饮下,果然是极品。 好喝! “许姐姐怎么还没到?”凤锦瑶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明月一向不爱这种场合,大约是要踩着点才会到的,若不是为了二妹的好前程,我也懒得到那么早。”白思若解释道。 听了她这话,凤锦瑶想起今日之事若要能顺利完成,有些话就不得不和白思若交底了。 于是,伸手压下白思若刚端起来茶杯的右手来,一脸严肃,又刻意压低了声音。 “当日外祖母过寿,二哥曾瞧见梁家公子悄悄与卫小姐的贴身侍婢有来往,似乎还交换了信物,就是不知这梁公子是勾搭了那侍婢,还是与卫小姐有瓜葛。你我与许姐姐相识一场,自然不可能瞧着她往火坑里跳也不出手,所以,我打算……” 凑近了白思若的耳旁将自己的计划一一道来。 白思若听的怒目圆睁,最后猛拍了桌子一下,咬牙切齿的说道。 “哼,一门都是破烂货。不过想来也是,妹妹都那般阿谀奉承,哥哥又会是什么好货色。阿瑶,你只管去做,我听你的就是。” 凤锦瑶点点头,看向不远处的水榭,心中有了计划。 卫国公的书房内,此刻正坐着两人对弈。 书房很大,靠墙立着四五个博古架都摆满了书籍,书桌上放着刚写好的字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名家吴曦的孤舟寒江图。 左侧窗边刻意留了一张贵妃榻,塌上放着暖和的兔毛毡子,有时候卫国公议事的晚,也会在此将就着睡上一觉。 右边则放置了一个烧水的小炉子,此刻炭火正旺,茶壶里的水正逐渐加温。 咳咳两声,萧庭意自随从昭阳那里接过一块锦帕捂嘴咳了几下,然后黑子落在棋盘上,卫国公所持的白子瞬间被吃掉一大片。 “到底是先皇亲授的棋艺,王爷这手着实厉害,老夫佩服!” 卫国公年近七十,看着却比白相还要年轻上几岁,花白的头发高高的束了起来,面容虽有些苍老,但眼神却有力的很,丝毫没有老态龙钟之说。 “国公爷客气了。” 46.皇子 只见萧庭意再度抬头,看向卫国公的则是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目光看上去既平和又淡然。 身处朝局多年,他不是没有见过少年英才,天资聪颖之人,可如定王爷这般深沉的却是独一个。 卫国公自认识人万千,那眼睛也是萃过毒火的,什么样的人看几眼就能明白,唯独在他面前,连一丝心思都猜不透。 定王爷看着赢弱,棋局里却下手狠厉,不留余地,可见一斑。 难怪离营十年之久,手里还牢牢的握着西南定王军,甩东都城里的那些绣花枕头十万八千里。跟这样的人玩心机,还不如直言快语,于是略微思量后,卫国公开口了。 “今日请王爷过府一聚,实在是有事相求。” 萧庭意手执黑子,面色淡定,既不接话也不表态。 如此反应,倒是让先开口的卫国公有几分尴尬,但话到此处,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老夫族中有两位侄孙,都是年少气盛的儿郎,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又有报效大晋的心思,因此老夫厚着脸皮求到王爷这里,还请王爷看着他们的一腔热忱上,可以破例让他们进定王军中锻炼一二才是。” 端起手边的热茶,里头的茶叶刚用沸水过了一道,此刻上下浮动的厉害,慢慢舒展开来,茶香也跟着飘了过来,千山的雪顶含翠,果然是好茶。 就是宫里头的贡品也不过如此了。 萧庭意不发一言,倒是他旁边的随从杨照接过话来就说道。 “国公爷可能有所不知,定王军的募兵处常年设在兵部,若是两位公子有心去定王军历练一番,自去报名就是,想必凭他们二位的本事,定能脱颖而出。” 一番话说跟没说一样,卫国公如何不知晓此事,但是若真的让侄孙去报名,必定是从士兵做起,那得多少年才爬得到先锋,甚至是将军的位置。 卫家有心助九皇子成就霸业,那么军权就必不可少。 因此,若是能往定王军中安插进自己人,这可大有裨益。 “杨护卫说笑了,老夫如何能不知,只是募兵处一向征的都是寒门百姓,我记得大晋的律法中有言明,世家族人若有从军者,可直接晋为校尉。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确实,这大晋律法中有这么一条,只不过自萧庭意接手定王军后,这条律例早就如同废纸,无论是何身份都没有用,一切以军功说了算。 杨照冷眼看着卫国公,还真是只老狐狸,竟让他钻了这空子。、 正打算开口拒绝呢,就听萧庭意缓缓开口,声音如玉磬般悦耳动听。 “只要是我大晋男儿有心报效朝廷,定王军自然不会拒绝。国公爷有此侄孙,是卫家的福气。” 听了他这话,卫国公大喜过望。 连声道谢后,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稍稍落了些。 谁知高兴不过片刻,就听萧庭意又继续说道。 “只不过,本王接掌定王军之前曾找皇兄要了封旨意,准许军中之人无论身份如何,一切凭军功晋职,也正因如此,将士们所向披靡,定王军才可扫踏南越。皇令在上,卫国公倒是有些难为本王了。” 刚刚还挂在脸上的笑,此刻仿佛僵硬了一般,卫国公骤然被扣这么一顶大帽子,略微错愕之后,立刻换了副表情。 “原来如此,既然陛下已有明旨,老夫万不敢让王爷破例。今日就当老夫没说过这话吧,叨扰王爷了。” “国公爷客气,都是为着大晋,叨扰也无妨。” 萧庭意轻抿了一口茶,语调平和的说着。 整个人清润无双,却似一团云雾般,针戳不进,油泼不了,十分难对付。 卫国公拉拢他的心思也不是一两日,此前多番试探也没有得了什么准确的答复。 今日这事,成不成的无所谓,只要大皇子一派也没能拉拢到他就行。 “咚咚”两声,门外的家仆回禀说几位皇子到了。 “知道了,下去吧,老夫这就来。” 卫家此番宴请城中权贵,意图之心是何,人人都知晓。 其实,最早之前,卫国公曾动过心思,要将孙女嫁进定王府为妃,可惜接连试探几次都如石沉水,没有一点波澜,这才歇了下来。 可惜,这样好的归宿,到底是折在老天爷手里了。 看向眼前的萧庭意,仍旧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看上去如谪仙人一般,卫国公心中多了些惋惜。 水榭中,宾客们陆陆续续的到得差不多了。 东都城里的公子小姐们,各自都有交好的圈子,三三俩俩的站在一起,不是在说时下最新的首饰妆面,就是在说明池旁的佳人有约,倒也不孤单。 今日打扮的甚是娇俏的梁洛和温玉薇二人,此刻面色有些不虞。 平日的这种时候,跟在卫兰萱身边出风头的大多是她们二人,今日却变成了不过见了一面的白思菡。 一个白家庶子的姑娘罢了,竟有如此手腕和心机,惹得卫兰萱高看不说,还跟好几家的小姐笑意盈盈的谈天说地,融入的十分快。 温玉薇心中愈发不满。 和梁洛比起来,她的身世背景还要更差些,哪怕伯父的官职高粱大人一级,却也无用。 侄女而已,因此不少人对她都是面上和气。 瞧着白思菡抢了自己的位置,虚荣的心思让她对这位白小姐,愈发讨厌。 凤白两家仿佛天生就是她的死对头,前些日子凤家给她的下马威还牢牢记在心里,此时又被白家的女儿给顶替了风头。 手里的帕子被搅得皱巴巴的,看着白思菡那巧笑嫣然的样子,心里想着要如何毁了她才是。 “玉薇,你看什么呢?” 原本发愣的温玉薇突然被旁边的人给吓了一跳,抬头看过去,竟然是自己的堂哥温梦生。 “哥,没看什么。你不是要去书院吗?怎么会在这?” 温玉薇有几分疑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他要不要一起来,结果被他给拒绝了。 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何? 47.亮眼 温梦生笑笑,“没什么,父亲还有要事让我去办,过两天再去书院也不迟。” “原来如此。” “倒是你,父亲不是早早交代过要多笼络卫小姐吗?你独自站在这里做什么?” 提到这话,温玉薇眼神中多了些嫉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然是白思菡。 白家和卫家不是有龃龉吗? 怎么二人相处的如此融洽? “白家新来的这位二小姐,手腕了得,才两次就哄得兰萱姐姐对她刮目相看,如今瞧着成了座上宾了,哼。” 温梦生皱眉小声呵斥道。 “既如此,那你更该往前去,缩在此处做什么?别忘了父亲接你来东都的目的,你若连争上一争的想法都没有,那我看你还是尽早回家,寻个普通人家嫁人算了,何必在此说这些酸话。” 说罢,推了她后背一把,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示意她快些过去。 温玉薇正打算抬步过去时,就听门外的小厮突然高声喊道。 “大皇子到,六皇子到,九皇子到。” 一行人虎步生威的走了过来,陪同的还有些世家公子,宾客们的目光统统看了过去。 只见大皇子身穿明黄色绣蟠龙的锦服,一颗硕大的东珠冠于发髻之前。 年近三十,看上去却比凤家大哥还要年轻不少,长得同启帝有七八分像,眉目刚毅,身姿如松。 倒是衬得一旁的六皇子过于温润,而九皇子则显阴柔。 卫兰萱见几位殿下走了过来,立刻率众人给他们行礼。 “臣女见过大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九皇子殿下。” 后头跟着的诸位小姐也规规矩矩的行礼,不敢有一丝逾矩。 凤锦瑶和白思若蹲在后头,二人今日打扮的简单,因此并未引得多少瞩目。 随大家一起给诸位皇子请安的时候,凤锦瑶悄悄看了那九皇子一眼。 前世对于这位九皇子,她印象极其不好,顺利登位之后的他,就是位嗜血的君王,滥杀无辜不说,还炮制了诸多旷古绝今的刑法,令世上冤魂不断。 今日的他,着一身银丝暗纹的长袍,墨色长发并未束起,而是用一根玉色的丝带系在身后,上挑的丹凤眼中透着一股不耐烦。 黝黑的眼眸静静的扫了一遍在场诸人,神情淡漠。 “起来吧,今日是你卫家的席面,不必多礼。本王带着皇弟们不过是来凑凑热闹罢了,卫小姐无需客气,日后成了一家人,再行礼不迟。” 说话的是大皇子,言语间带着几分爽朗和客气,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可惜知道内情的都晓得他同九皇子早就斗得难解难分,不过是面上的寒暄罢了。 卫兰萱听了他这话,心中哀叹一声,想起过去种种,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但转瞬即逝就露出一得体还略带害羞的笑容来。 “三位皇子今日能来,卫家上下蓬荜生辉,还请三位皇子入主席。” 说罢,摆了个请的手势,大皇子笑着往前一步走,倒是旁边的六皇子在卫兰萱和九皇子之间多看了两眼,打趣的意味尽现。 在场的诸位小姐行礼后,都悄悄打量起皇子们,一个个面色绯红,双目含春。 凭她们的身份,嫁入世家做正妻绰绰有余,但若是想要嫁入皇家,恐怕就要在身份上委屈一些了。 大皇子已有正妃,但侧妃尚有两位空缺,若有心思想争上一争的,倒是个机会。 六皇子平素就是个透明人,不过他面若冠玉,心思又细腻,对谁都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倒是惹得不少小姐心仪。 九皇子位高权重,母族又十分强盛,哪怕正妃之位已有所属,还是有那大些胆子的想争一争侧妃。 “司马昭之心,也不知那赐婚的旨意是不是今日就下。” 白思若压低了声音悄悄的对着凤锦瑶说道,却不曾想没有得到回应,转头过来就看见她看着卫兰萱的方向有几分静默。 “你看什么呢?”白思若推了推凤锦瑶的肩膀。 卫兰萱和九皇子是嫡亲的表兄妹,按理来说二人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该多几分家人间的亲昵才是,可刚刚九皇子扫过卫兰萱的时候,眼中也并无爱意,甚至连一点兄妹的情谊都不曾有,这就有些奇怪了。 只不过,这些只是她的臆测,不好同外人讲,于是转了个话题说道。 “你且看看白思菡在干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果然看见了白思菡那欲拒还迎的表情,白思若的眼眸中多了几分讥笑。 白思菡就站在卫兰萱后面,自然大皇子等人和卫兰萱说话的时候,她离的最近。 压住心中的狂喜和紧张,这可是头一次见皇室中人,万不可大意了才是。 待众人坐定之后,她竟接过旁边丫鬟的茶盏走了过来。 “大皇子慢用。” 露出自以为最漂亮的侧脸来,努力作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倒是让大皇子多看了她两眼。 “府上的丫头倒是绝色。” 此话一出,白思菡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原以为自己能一朝得势,入了皇子的眼,殊不知,皇子们什么货色没见过,府里的侍妾比她漂亮的都不在话下,因此并未留意到她。 卫兰萱皱眉,对于白思菡这种自降身价的做法十分鄙夷,亏自己之前还拿她当姐妹看,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大皇子误会了,这位是白相庶出的孙女,前些日子进京来为白老夫人贺寿的。” “哦,倒是本王眼拙了。白小姐,抱歉。” 庶出二字仿佛针锥一般刺进了白思菡的心里,她此生最恨的就是这两个字。 可惜,这种场面不是她能发火的地方,压下心中的悲伤和愤怒,面上还要露出得体的笑来。 “大皇子抬举臣女了……” 正打算说上几句,却被梁洛和温玉薇给拦住了。 她们之前跟着卫兰萱也是见过几回皇子的,因此比她要镇定的多。 随侍在卫兰萱身边,时不时的插句话,倒是把白思菡给硬生生的挤了出来。 地狱天堂,不过瞬间而已。 48.安慰 白思菡瞧着刚刚还同自己交浅言深的“姐妹们”,此刻仿佛把她当空气一般,心下受不住这个打击,用帕子捂了嘴,从旁边悄悄离开了水榭。 倒是站在一旁的温梦生瞧了,心下思索片刻就追了出去。 白思菡越想越觉得心中委屈,低着头往前面只管跑,一边跑还一边低声的抽泣着。 想她在琼州过的日子,哪个儿郎公子不是捧着哄着的,没想到来了东都城竟然被人当丫头使唤。 到底是小女儿心性,如此落差怎么能忍。 跑到沐风亭的时候,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温梦生,刚准备走进来就见她哭得眼泪汪汪的样子,丝毫没有梨花带雨的美感,心里不由鄙夷,果然是小地方来的乡下野丫头。 可面上却还是装作一副关心的模样,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白小姐。” 白思菡完全没想到身后会有人,想到刚刚自己放纵的样子怕是被这人给瞧了去,立刻慌乱起来,羞意爬上脸颊,很快就跟熟透了的虾子一般。 “你是谁?”眼神中充满了防备。 “在下是吏部侍郎的独子,温玉薇的堂哥,温梦生。” 吏部侍郎,从二品的官员,身份比大伯父要高出不少,他来做什么? 白思菡擦了擦眼角的泪,微微躬身行礼。 “温公子好,可是我打搅到你了?” 刚刚自己一路小跑过来,也没注意这周遭是否有人,因此多了几分歉意。 “并未,在下是怕白小姐受委屈,担心你一个人在此人生地不熟的走错了路,这才从水榭跟了过来。” “那你……岂不是……” 话还没说出口,白思菡又想到了刚刚的难堪,这人说是从水榭跟过来的,那他岂不是也看到自己丢人的一面了? “舍妹不懂事,我是来替她道歉的。” 道歉?白思菡被他这话弄的有些懵,“温公子客气了,我与温小姐并未误会,何须道歉?” 温梦生淡淡一笑,上前几步来,身上散发着空谷清幽的香气,让人顿觉舒心。 “牡丹雍容华贵,芍药国色天香,秋菊不惧寒风,莲花则出淤泥而不染。在下觉得各花入各眼,无论是出身如何,最后都能于这满庭春色里有一席之位。舍妹眼拙,不懂此道理,还望白小姐莫与她计较才是。” 借着温玉薇的名,倒是宽解了白思菡的难堪。 一番话说的白思菡心里快活多了,那股子郁结的心气也消散开来。 “多谢温公子的开解,小女心里舒服多了。” 一时间,她对这位温公子倒是多了几分好感。 温梦生瞧着她那害羞的样子,心里不屑一顾,果然好骗,于是寻了个机会问道,“白小姐是一人独自前来吗?” “并未,还有大姐姐和凤家表姐,只不过大姐姐头疼,凤表姐陪她去厢房歇息了,想来此刻应该回水榭了才是。” 原来如此,难怪他自进门之后就没有再看到凤锦瑶。 想着自己帮了这小丫头一次,估计她在凤锦瑶面前也能替自己美言几句,说不定就能化解之前的误会,于是再度开口。 “不知白小姐可否替在下引荐一二,先前似乎唐突到了凤三小姐,一直想解释解释,可苦于没有机会。” 说完还深深叹了口气,一副惋惜的样子。 唐突?莫不是此人同凤家的那位表姐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你与表姐早就认识?” “也算不上认识,只不过……”欲言又止的倒是让白思菡心里多了点着急。 眼前这位公子玉树临风,待人又和善,无论是身份,样貌还是性子都是良配,既然大皇子看不上她,那她也不必一棵树上吊死,这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若是他同凤家的表姐纠缠不清,那她岂不是没了机会? 小脸皱成一团,温梦生看了眼底透出一丝算计,他要的就是这效果,让人误会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牵扯才好。 “白小姐千万别误会,只不过是一点小事,若是白小姐不方便就算了。” “温公子莫着急,待我见了表姐,自然会替你说的。” “如此,那就多谢白小姐的帮忙了。” 话虽如此说,心里却在想,要她去做这中间人解除二人的误会,做梦吧。 误会到你们二人全无交集才好呢。 二人心中各有算计,于亭中闲聊了片刻,想着男女到底有别,怕有心人瞧见了做文章,于是温梦生先一步离开回了水榭,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白思菡才在丫头的引路下,再次回到水榭。 进门四处一看,朝着白思若和凤锦瑶的方向就走了过去。 “法华寺的庙会最是热闹,前几次都是跟母亲和大伯母一起去的,她们拘着也不好玩儿,再过几日又有庙会,届时我来接你一起去可好?” 白思若玩心甚重,自小就爱凑热闹,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 凤锦瑶点头答应,余光却瞥见了朝她们走过来的白思菡,眼角还有些发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 “妹妹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被风吹了眼睛,谁知揉几下就红了。” 二人如何能不知事情的真相,只不过好戏还没开始,现在自然要配合她做出戏。 “那就好,今日来的好些公子都是未有婚配的,妹妹还是莫要单独离开,若被人看见了可不好说清楚。” “多谢表姐教诲,思菡知道了。” 恭敬温顺的样子让白思若眼里多了几分惊讶,这丫头怎么一下就转了性,难不成跑出去这一趟就换了个人。 正好奇着呢,就见许明月匆匆而来。 抱歉的看着她们说道,“祖父今日有些不适,我在家伺候了汤药才来,晚了些。” 几人早就听说许阁老这几日身子不爽利的事情,自然不会怪罪她,倒是白思若还叮嘱了几句,让她小心身体。 梁洛站在卫兰萱身边,得意的笑着。 见白思菡走进来以后,更是时不时的看向她们,巴不得让她再灭一次风头才痛快。 谁知却瞧见了未来大嫂许明月,原本还高兴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49.再遇 给许家下聘,掏空了梁家大半的家底不说,连母亲生前留给她的许多嫁妆也被父亲强要了去送给了这位阁老的千金孙女。 看着库房里空了一大半,她如何能不生气。 内心甚至巴不得这门亲事黄了才好,原本她同这位未来大嫂就不对付,经过此事之后,更是恼怒的很。 许明月忙着跟白思若说话,倒是没注意到梁洛的心思。 不远处的男宾席上,原本该春风得意的梁公子却徒生几分悲凉,此刻猛喝了两口酒,引得咳嗽几声。 这声音不大,周围人也未注意到。 倒是陪着几位皇子说话的卫兰萱余光瞥见了他失意的样子,对着身后的丫鬟月见使了个眼色。 月见自小跟着卫兰萱长大,甚至不用她吩咐,只看她的眼神就知要做什么。 趁着众人不注意,去水榭外拉了个小厮过来,嘱咐了几句后又装作无事人一般回到了席面上。 半盏茶后,那小厮就上前去扶有几分醉意的梁公子。 “我没醉,去什么厢房啊!” 声音不大,面色上却有几分愠怒。 小厮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只见他眼神里透着多样情愫,最后都化作浓浓的一声叹息,起身任由那小厮送离了席面。 原以为这一切做的不着痕迹,可惜凤锦瑶早就存了心思,自然都看在眼里。 悄悄拉了拉白思若的袖子,示意她好戏就要开始了。 白思若得了她的提醒,头一回看向白思菡的眼神里满是真诚。 “妹妹之前久居琼州,东都城里的府邸怕是没逛过。卫家这后花园可不是一般的大,若你感兴趣,我们带你逛逛可好?” 今日的席面并非正宴,因此客人们四处走动也无妨。 白思菡斜眼看了卫兰萱等人所在的地方,她们正忙着同皇子们说话呢,全然忘了她这个人,心里又是一阵气急,立刻就回道,“姐姐盛情,如此就麻烦姐姐带路了。” “走吧。”白思若破天荒的拉了白思菡朝前头走,倒是许明月瞪大了眼睛,看着凤锦瑶满是不解。 等白家姐妹二人走远了几步后,许明月才小声问道。 “思若这丫头,又打什么主意呢?” 在她看来,白思若恩怨分明的很,既然同这位堂妹交恶已深,断不会再重修旧好,这番行为,一定要猫腻。 凤锦瑶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凑近耳旁就说了句,“姐姐等着瞧好戏就是。” 许明月狐疑,这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几人出了水榭没走几步,迎面就撞见了卫国公,身边站着的正是定王爷萧庭意。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袭貂裘裹住了他略显单薄的身躯,面色上泛着不同寻常的苍白。 他总是以这副病躯示人,但却无一人胆敢小瞧。 有那胆小的,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凤锦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上一世,她曾从许多人口中听过对他的赞誉和诋毁,这样的人,绝不似表面那样从容静默,一种强烈的畏惧感自心底升起。 “见过皇叔,见过国公爷。” 白思若最先反应过来,带着余下三人立刻请安说道。 萧庭意微微抬手,倒是未曾开口。 卫国公此刻如同和蔼的老者一般,看着四人的表情带着几分温和。 “县主无需多礼,这是要去哪里?” “国公爷府上的花园,冬日也十分漂亮,我和姐妹几人打算逛逛。” “甚好甚好,可要老夫安排人陪着?” “多谢国公爷的好意。我们只在附近绕绕,无需派人来引路了。” 后花园与前厅还有后院的相连的地方都派家仆看守着,因此倒也不怕她们误闯。 加之水榭外面本来就有不少公子小姐的在闲聚,因此卫国公也没有疑心。 白思若向来怕这位十七皇叔,因此得了卫国公的首肯后,就带着三人快步离开。 白思菡之前只远远的席上见过一面这位传闻中的定王爷,如今面对面的看到了,竟被他的模样给勾住了魂。 胆大的回头看了那萧庭意一眼,却被他眼里的淡漠吓得三魂离了七魄,不知怎么,觉得身上更冷了几分。 突然脑子里蹦出了温公子的面容,那样的阳刚和煦,才是良配。 定王爷,病秧子一个,瞧着也活不了多久,算了,还是不招惹为好。 看着她们匆匆离去的背影,萧庭意倒也习惯了。 这么多年他从来将不将任何女子放在心里,以至于外头逐渐有了传闻说他不近女色,可惜,这样都没能让他娶妻纳妾以证声名。 因此,定王府中除去洒扫伺候的丫鬟,并无一位女主人。 倒是凤锦瑶的背影落在了他眼中。 她倒是个奇怪的,做好事不留名就算了,看见他却提防的跟什么似的,恨不能抱头鼠窜。 莫不是白思若这丫头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吧。 “王爷,这边请。” 正想着呢,就被卫国公的话给打断了,收回盯着她离开的视线,跟着进了水榭。 水榭里,大皇子和六皇子说的正开心,一旁的九皇子却自顾自的喝着酒,梁洛离他身旁近一些,看他这样子心里难免多了几分心疼。 说来也奇怪,这位九皇子相比旁边的大皇子和六皇子,实在有些阴晴不定。 偏她还就喜欢这样的性子,若不是卫兰萱…… 恐怕,她还有想争一争的心思,可如今,卫兰萱即将入主九皇子府,成为正妃,她若是屈居之下,做个侧妃,恐怕连这点姐妹情谊都会消磨殆尽。 届时,梁家必定会遭到卫家的疯狂报复,那样的结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因此,这点子喜欢也只能按在心底,掩盖在眼眸最深处,不被任何人发现才好。 卫国公和萧庭意走进来的时候,六皇子正好看见。 “皇叔来了,国公爷也来了。” 语气里满是敬重和亲近之意,不敢有一丝慢待。 同样的,大皇子和九皇子也恭敬的站了起来,哪怕这位皇叔同他们的年纪相仿,但辈分摆在这里,兼之他手里握着的王牌,也不敢轻慢了他。 “皇叔,国公爷。” “皇叔,外祖父。” “嗯。”萧庭意一向冷漠惯了,哪怕是宫宴上见了也不过是打声招呼,惜字如金的让人咬牙切齿。 50.下套 大皇子下过几次拜帖,都被萧庭意以身体不适为由给拒绝了,今天却出现在卫家的席面上,他心中有几分不安,可瞧着卫国公面色并未有得意之色,一时间也猜不透二人是否达成了什么共识。 于是试探着问道,“皇叔今日来,也是为了小九和卫小姐的喜事吗?” 赐婚的旨意已下,很快就会送到卫府。 在场的都是早一步就知道消息之人,因此也没人惊讶。 “国公爷新得了一副暖玉做的棋盘,本王来开开眼罢了。” 不是来恭贺的,那就好。 大皇子舒缓了面色上的担忧,眼里又起了讨好的意图,“早就知道皇叔喜好收集各式各样的棋盘,我府里也刚收到一副以陨铁所铸的吸力棋盘,倒是有几分趣味,皇叔若有兴趣,改日侄儿定亲送上门,您意下如何?” 又来?随从杨照面上一副淡定,心里却对这些皇亲国戚嗤之以鼻。 若不是他们王爷手握重兵,这些所谓的子侄还会来看他一眼吗? 潋起眼中的不屑,低头跟在萧庭意身边,没有做一丝回应。 萧庭意玩味的看了大皇子一眼,轻飘飘的说了句,“有心了。” 大皇子皱眉,这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一时间他也判断不了,倒是九皇子不爱看这种虚与委蛇的场面,出声打断道。 “外祖父,我听说府里存了好些美酒佳酿,今日我过来,就是想尝一尝的,尤其是醉魂,早就听说过却从未有机会品尝过。” 话题被他岔开,大皇子倒也不好追着再问。 六皇子向来是和稀泥的,他一个母家没什么权势,又不得上宠的皇子,自然只能跟着说道。 “听说醉魂存世不过十坛,乃是前朝酒圣杜酌亲手所酿,今日若能尝上一回,到是小王的福气了。” 宛若清风拂面般的语气,倒是缓和不少你来我往的气氛。 卫兰萱猛地见到祖父带了这位定王叔前来,心里有几分打鼓。 几日前,祖父就同她长谈了一番。 温粱两家如今都投靠在卫国公家的势力之下,他们家中女儿自然也是要为九皇子一党增势而联姻的。 因此今日二女打扮的颇为隆重,请来的这许多宾客中就有她们日后要联姻的对象。 只是祖父突然又请来了这一位,莫不是想让温玉薇或者梁洛在他身上花点心思? 思及此处,卫兰萱开口说道,“劳烦皇叔和几位殿下稍等,我这就去取酒。 说罢,同卫国公对看一眼,点头行礼离开了水榭。 温玉薇没想到,竟然能在这种场合见到定王爷,心里颇为激动,脸颊也跟着羞涩了几分。 哪怕对方是不久天命之人,她也无所谓,左不过是为了权势联姻罢了,既然都是嫁人,何不想法子嫁一个权势地位都让人不能小觑的了? 一想到卫兰萱等人对他都毕恭毕敬,若自己能做了定王妃,日后的席面上,怕就会变成其他人巴结自己了吧。 越想越觉得出了口恶气,看向定王爷的眼神中透着火热。 走出水榭没多久,卫兰萱身边的丫鬟月见瞧了瞧四周没人,低声在她耳旁说道。 “梁公子已送回厢房,小姐无需担心。” 担心?卫兰萱苦涩一笑,他们二人用何身份能为对方担心。 一个马上是许阁老家的乘龙快婿,一个即将嫁入皇室的联姻棋子,年少时的那几分喜欢也只能埋藏在心底,让它成为过去苦涩的记忆罢了。 “赐婚的旨意马上就要送来了,日后我同他桥归桥,路归路,前尘往事不过一场浮华虚梦罢了,日后莫要再提起。还有你也小心谨慎些,别让人抓了把柄才是。” “奴婢知道了。” 月见清楚二人的情愫,却也知道这份情意不能见天光,否则头一个死的就是她这在中间帮忙传递信物的丫头,因此嘴巴闭得严实,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蹦。 主仆二人朝着水榭外头走去,刚穿过一座假山,就看见白思菡鬼鬼祟祟的身影,急匆匆的朝着沐风亭方向而去。 心里有几分生疑,这丫头刚刚表现的太过明显,不就是想踩着她攀高枝儿吗?卫兰萱倒要看看她这回又想攀上那位府里的公子哥! 于是示意月见脚步轻缓些,主仆二人悄声跟了过去。 沐风亭中,果然站了一位高大男子。 一袭水青色的长衫,外罩银灰色毛的大氅,衬得他朗月清风。 白思菡瞧了那身影,心中窃喜,温公子定然对她也有意思,否则刚刚二人才分开,此刻又唤人秘密传她过来做什么,怕是对她上了心。 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竟没有发现那人并非温梦生,而是应该躺在厢房休息的梁家公子。 二人的身形差不多,今日所穿的大氅颜色也相近,白思菡没瞧清楚,跟在卫兰萱身边的月见却看得明白。 低声惊呼起来,“小姐,是梁公子!” “什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月见惊愕的摇头,她也不知。 卫兰萱怒火中烧,还未弄清缘由,心里就将二人扣上了私相授受的罪名。 好你个粱潘,席上那番苦涩的做派,让她瞧的心揪着疼,还觉得老天不公,非要让他们二人阴差阳错的各自成家,没想到竟是襄王无梦,神女有心! 撇开了她,这二人私底下竟然偷偷见面! 难不成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见她这里没了机会,要去别处寻个乐子? 越是这般想着,心里的那口气越是放不下,提起裙摆就朝着沐风亭快步而去,颇有几分抓奸的意味。 谁知一不留神,就踩踏了地上的枯枝败叶,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整个人就跌进了旁边的水潭中,连带着月见也跟着掉了进去。 “救命啊,救命啊!” 二人都不会凫水,冬日里所穿的衣物又厚重,跌进水潭里自是不停挣扎。 沐风亭中,梁潘神色晦暗,一想到心仪的女子马上要嫁作他人妇,内心就痛苦不堪。 他曾同父亲说过想要退了许家这门亲事,可还没等他说出缘由,父亲就大声呵斥了他,并且关了他半月的禁闭。 言语中不停提及亡母,仿佛他要是不同许氏成亲,亡母地下都不得安息一般。 51.抓奸 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性子,顾虑重重之下不得不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去了许家下聘。 今日,他本不想来的,可觉着这大概是最后一回见卫兰萱了,相思之情无法开解,心里再痛也要来同她说声道别才是。 果不其然,送他回了厢房片刻之后,一小丫头就说有人在沐风亭等他,话语里未曾提过卫兰萱一字,可他就是知道,卫家中能差遣丫鬟的,不是卫兰萱还能有何人? 于是,顾不上酒力上头,披了大氅就来沐风亭等着。 左盼右看的,人没等到,却听见假山背后扑通一声,以及忽近忽远的呼救声。 声音耳熟,寻着那踪迹而来,竟然是卫兰萱主仆双双跌落水潭! “兰儿!”大呼一声,顾不上其他,扑通一声也跟着跳进水潭,朝着她挣扎的地方拼命划去。 白思菡站的位置有些偏,先是被身后的落水声给吓到,而后又见匆匆而来的不是温梦生而是其他公子哥,一时间心下大乱,不敢胡乱发声。 趁着梁潘救人顾不上其他,提了裙摆就绕道跑开。 跑出去许久才晃过神来,心下不断想着刚才所发生的事情,难不成是有人刻意要陷害她? 慌乱不堪的,正巧就遇见白思若等人,身边跟着七八位世家小姐,一脸着急的走了过来。 “二妹,总算是找到你了。怎么的我一转身就不见你,还以为你是不是走丢了呢,还麻烦几位姐姐来寻你呢。” 白思若额发间都多了些细汗,面色凝重的样子实在不像装的。 刚刚确实也是她故意避开了白思若等人,此时只能装作一副惊吓抽泣的模样来。 “我也不知怎么就走岔了路,又见不着婢仆,累姐姐们担心了,都是我不小心。” “好了好了,明月和阿瑶还找了卫家的仆妇去寻你,你既然找到了,那就跟我回去吧,让人告诉她们,别搅了大家赏雪的兴致才是。” “嗯。”白思菡清澈的眼睛挂满了泪珠,仿佛山间的麋鹿一般,让人看着就生了几分心怜。 “走吧。”白思若上前一步正要带她往回走呢,就听到远处一声尖叫,跟着来的小姐们忽而左右拉着,面色惊恐的问道,“怎么了?” 白思菡听了声音,知道大约是卫兰萱落水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吧,想起刚刚在席面上她对自己的样子,心生一计。 面上装作担忧的说道,“会不会是表姐她们寻我的路上遇着什么意外了?大姐姐我们快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就拉着白思若假装无意的往沐风亭的方向跑去,却未曾注意到身后白思若那晦暗不明的眼神。 见姐妹俩离开,在场的世家小姐们互相对看一眼,好戏怎能错过,于是一人提议去看看后,众人的脚步也急切的朝着姐妹二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沐风亭前的假山后,此刻站满了人。 为首的许明月看着梁潘和卫兰萱衣衫不整的样子,终于明白了凤锦瑶所说的好戏是什么。 凤锦瑶坚定的站在她身后,生怕她撑不住,感受到这份暖意,许明月回头朝她露了个笑脸,“我没事。放心。” 哪怕她对这梁潘无男女之情,到底也是未婚夫,还有几月就要成亲,骤然见到如此场面,凤锦瑶也觉得自己做这出戏会不会有些过头了。 担心许明月不假,可看向面前的二人,眼神却没有一丝后悔。 此刻悬崖勒马,也好过日后被人糟蹋。 她相信,一个能在被退婚之后不受世人非议而去做女夫子的人,心性之坚,必定异于常人,所以,许明月一定可以挺过去。 梁潘此刻慌做一团,怀里的卫兰萱因为呛水有些迷迷糊糊的,旁边的月见也吓得失了魂,面前站着的是未婚妻子,这场面不是抓奸是什么! “许小姐,你听我说……” 话还没开口呢,就见白思菡拉着白思若跑了过来,没一会儿,那些世家小姐也过来了。 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跟在凤锦瑶和许明月身边的卫家仆妇们吓得半死,有那晃过神来的,立刻就朝水榭跑去,这种事,必定要国公爷才能处理了。 “啊,梁公子怎么会和卫小姐抱做一团?” “难不成二人是在这里私会,还被许小姐抓了个现行?” “天哪,不是说卫小姐家要赐婚给九皇子殿下做正妃吗?难不成还没嫁就要给九皇子戴绿帽子?” …… 一时间议论纷纷,羞得梁潘想解释一二却不知从何开始。 看向许明月,只见她面无表情,淡淡的看着自己,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心中一凉。 巴不得此刻昏迷不醒的人是自己,就不必面对如此难堪的局面了。 水榭之中,卫国公同几位皇子正谈论着国朝上一些政事,却见一婆子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朝诸位殿下行礼之后,在卫国公耳旁言语了几句。 卫国公本来还平和的脸色唰的拉了下来,不过历经三朝的他早已修炼得泰山崩于前不动神色。 大皇子眼观六路,见到他如此反应,心中不由打鼓,难道卫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卫国公心知,今日之事若不能了,恐怕要变成大皇子一派攻击他们的利器。 好不容易挣下的局面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于是起身对着萧庭意和三位殿下行礼后,略带歉意的说道。 “也不怕诸位殿下笑话,我家夫人在后院不肯吃药,下头人没法子才找到我这里,还望王爷和殿下们恕老夫离席,劝解一二才是。” 轻松的口吻里带着几分无奈,不过早就听闻卫国公同夫人的恩爱白首,因此也到没惹其他人注目,反倒是六皇子还好心出言宽慰。 “国公爷同老夫人鹣鲽情深,乃是一桩好事,您老只管去就是。” 这话一出,就是大皇子也不好在追问下去,只朝外头站着的随行侍卫看了一眼,那人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门前。 “多谢六皇子体恤。老夫去去就来。” 说罢,淡笑着离席,大皇子见他离开时脚步略微急切了些,拿起手边的茶盏一边把玩,一边猜想。 52.圣旨 能让卫国公如此惊慌的,必定不会是小事,难不成和卫家那位小姐有关? 她久去不归,八成是有情况! 大皇子起了这心思,怎么肯放过,今日这宴席来的有意思,说不准还能看出好戏呢。 “既然国公爷和卫小姐都不在,本王瞧着水榭外头到热闹的很,要不咱们也出去凑凑热闹,既然是来赏雪的,空等在这水榭可没意思。” 左右,赐婚的圣旨还没到,他们这儿坐着也却是无聊,六皇子也同意,倒是一旁的九皇子未曾表露态度。 大皇子和他一向不对付,有时人前都懒得互相敷衍。 温玉薇和梁洛对看一眼,她们到底还是在室女,此刻还在屋内,有些说不过去。 因此她们二人对大皇子这番提议倒是认同的很。 “大皇子若是不嫌弃,臣女可带路,这后花园卫姐姐带我们逛过数次,倒是知晓那些地方有趣。” “哦,如此甚好。”刚说完话就起身对着萧庭意行礼,恭敬的再次说道,“皇叔,可要同我们出去走走?” 外头虽未下雪,但却没有屋子里的这份暖意,萧庭意身体不好,最怕的就是冷到,因此不敢贸然相邀。 “本王一向不爱热闹,不必了。” 说的倒是真话,除了偶尔赴宴以外,大皇子还真没在其他地方见过这位皇叔,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待在定王府内养病。 “如此,那侄儿们就不多打扰了。”见大皇子邀了六皇子就要往水榭外头走去,刚刚还未发一言的九皇子眼皮都未抬的突然开口说话。 “雪天路滑,我瞧皇兄们还是在屋子里待着好些,再说等会儿圣旨就要来了,耽误了传旨父皇怪罪下来,皇兄为长,恐怕又要惹得父皇不高兴了。” 言语里充满了威胁和警告,卫国公走得蹊跷,必定是有事发生却不愿意让他们知晓,这时候放他们出去,撞见了可就难推脱了。 大皇子听了他这话,面色阴沉沉的盯着九皇子,“九弟这是在威胁本王?那赐婚的圣旨是给卫家和你的,如今卫家连个主事的人都不在,你不去着急他们,反而盯着本王在不在,这是何道理?” 梁洛此刻后悔不已,早知道刚刚就不说那话了,惹得九皇子生气。 眼看二人就要再次剑拨弩张起来,六皇子又想来和稀泥。 正打算开口呢,就听一声尖嗓喊道,“陛下有旨,卫府满门接旨。” 来了! 大皇子面上一喜,从未有过一个时刻像此时巴不得赐婚的圣旨快来! 只见一着锦缎宫服的太监面带喜气的走了进来,见到许久不曾露面的定王爷,先是一愣,随后恭敬的行礼。 “奴婢见过定王爷,王爷万福。” 说话的那位王公公常年待在陛下身边,是陛下的心腹,能得他走一趟,可见宫里对此桩婚事的用心。 “嗯。”萧庭意一贯少言,王公公倒也不奇怪他的冷淡。 一一见过水榭中的诸位殿下后,才对着九皇子讨好的说道。 “九殿下,怎的卫国公和卫小姐都不在?快些叫他们出来接旨吧,这可是贵妃娘娘亲自找陛下求来的好姻缘,眼看卫家又要再出一位娘娘了呢。” 说完这话,笑得脸上褶子都多了几道。 九皇子脸色阴沉不定,这圣旨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还真是赶巧了。 心中就算慌乱也不会表现在这时候。 “王公公稍坐,本王这就派人去找外祖父过来。” 对着外头招手,原先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侍卫罗峰立刻跨步进来,拱手抱拳,跪在他面前听候命令。 九皇子语气严肃的说道,“去请外祖父过来。” 说罢,咳嗽了一声,那意思再明白不过,罗峰点点头,这种时候可不能大意。 温玉薇和梁洛瞧着情形不对,趁着王公公同众位殿下说话的时候,就朝外头悄悄走去。 却见一面色惊慌的婆子从不远处走来,梁洛抓过那婆子来就问。 “什么事,如此慌张!” 婆子不敢有所隐瞒,立刻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梁洛满眼不可置信,怎么会! 大哥若是真的同卫家小姐有情,她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一定是有人陷害的,肯定是!那人想置我梁家于死地不成!” 和九皇子抢亲,说破大天她也不相信会是自己那软耳根的哥哥刚做的事! 说罢朝着沐风亭方向快速跑去。 温玉薇紧随其后,今日的事情若不能善了,卫家遭了殃,温粱两家也没好果子吃。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时候谁也别想摘干净了。 水潭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可是许卫粱三家的丑事,如今长者不来处理,她们也敢在旁议论几句,不敢有过多的动作。 卫国公到的时候,只见一群人围在卫兰萱和梁潘身边,瞬间火就大了起来。 “你们都是死的吗?看不见小姐落水了吗?还不快请太医,耽误了病情,你们有几条贱命能赔!” 到底是国公爷,大吼一声,吓得刚刚那些卫家的仆妇才反应过来,找软轿的,找干衣的,请太医的,才慌乱起来。 “多谢梁公子出手相救,改日必定登门拜谢。” 然后示意身旁的奴仆上前去拉开二人。 奈何这卫小姐或许是呛水之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两只手死死的攥住了梁潘的衣服,硬掰都没法子分开,急得那几个婆子呜哇乱叫。 卫国公老脸铁青,负手而立,若不是顾着身份,他都要巴不得亲自上前去拉开这二人才是。 丢脸不说,今日之事要如何善了才是。 转身看向许明月所在的地方,见她面色镇静,一时也猜不出她是被吓到了还是真就如此淡定。 上前来拦住了许明月的目光,神色和蔼,甚至还拱手行礼的对着她说道。 “许小姐大义,得此佳婿救人于危难,卫家深谢你们夫妇的大恩。老夫听说阁老大人这几日尚在病中,我府上有陛下御赐的百年老参,待会儿就带回去给阁老做药引,定能事半功倍!” 用人参就想收买许明月闭嘴,简直是做梦。 53.退亲 许明月冷笑一声,“不劳国公爷挂心了,这百年老参还是留着您自己用吧。” 等卫家和梁家的丑事传出去,恐怕躺在床上下不来的就会是他卫国公了吧。 说罢,绕过他挡在前面的身子,朝着梁潘和卫小姐所在方向就走了过去。 “我竟不知,梁公子同卫小姐有这般情谊,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是那起子爱棒打鸳鸯的人,既如此,就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 许明月眼中的坚定吓坏了梁潘,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许明月下一句就说道,“我同梁公子的亲事就此作罢,日后桥归桥,路归路,男婚女嫁,互不相干。退亲书连带着之前的聘礼改日就会送到府上。” 说罢,抬起衣袖哗啦一撕,颇有割袍断义的气势。 卫国公大惊失色,若是许家真的因此退亲,那他们卫家要承受的非议可就太多了。 匆匆上前拦住了许明月离开的脚步,“许小姐怕是有些醉了,梁公子今日救人乃是好事,你不想着好生把握这郎君,怎的会扯到退亲上,莫不是喝多了说胡话?来人啊,送许小姐下去醒醒酒。” “是。”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来,看似是送人去醒酒,实则是威胁要拘禁。 白思若如何能忍! 卫国公三言两语的就企图将风向逆转,可惜,站在他面前的却是许白凤三人,如何能容得下他如此处理。 “呸,国公爷好大的脸面。自家孙女和已有婚约在身的外男干下这般丑事,您还能睁眼说瞎话。打量着我们这么多人都是傻子吗?救人?若真是救人,人救起来就好,何必还非要抱在怀里,我们来了多久了,还舍不得放开呢。” 白思若率先开骂,矛盾早已激化,此刻越是闹开来对许明月的声誉越好。 反正丢人的粱卫两家,许家才是受委屈的那个,她才不怕呢,越多人知道越好。 “县主慎言,卫家的清白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污蔑的。” 说罢,眼神犀利的看了白思若一眼,警告之意不言而喻,随即又扫了扫周遭站着看热闹的那些世家小姐们。 她们不过是闺阁女儿,如何能抵挡得住三朝元老狠戾的眼神,一个个吓得纷纷低头,全然没有刚刚那副瞧好戏的嘴脸。 “赐婚的圣旨很快就要到府里了,这可是陛下和贵妃娘娘亲促的好事,想必无人敢非议,诸位小姐还是去别处吃茶吧,这里的事就交由老夫处理就是。” 拿陛下的威严和贵妃娘娘来压,先前的议论逐渐消失了,谁不知道贵妃娘娘的厉害,若是真的惹急了卫家,她们这些人,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顿时间做鸟兽散。 凤锦瑶的眼眸深了起来,卫国公还真是好手腕。 果然不能小瞧他,一句话就能将大好局面扭转乾坤,也难怪前世在他的辅佐之下,九皇子能够登基为帝。 看了许明月一眼,心中有了破釜沉舟的意思。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若任由卫国公这样只手遮天,恐怕就真的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难为国公爷还记得自家孙女也是许了亲事的人,他们二人如此作派,不知国公爷打算如何跟陛下,娘娘还有许家交待啊?” 一句话,倒是把卫国公的绕了进去,仿佛他纵容二人在此偷情一般。 “你……” 卫国公被她抢白了一句,气的面色发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哥,大哥……”梁洛自远处跑来,一见这场面,脚软的都有几分站不住了。 扑在二人面前,连同几个婆子,总算把卫小姐死死拽住的手给拉了下来,卫国公示意仆妇赶紧扶卫兰萱下去,奈何白思菡突然出手阻止。 “你们要干什么?”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白思菡刚刚还一副服低做小的样子,现在倒是狗仗人势,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起来。 “白小姐好大的胆子,我卫家人行事还要向你报备不成!”卫国公呵斥起来,倒是把白思菡刚伸出去的手给吓得缩了回去,心有余悸。 温玉薇见状,立刻上前安抚着说道,“许姐姐看岔了,刚刚是卫小姐身上的丝线同梁公子的玉佩缠在一起,所以才扯不开,并非他们二人有什么私情。” “就是就是。”梁洛在旁不停的点头,这种时候可不能认,若真是认下来,那梁家一门等着被灭门吧。 眼看二人都要被卫家带走,她们好不容易才揭穿了此事,如何能作罢,于是凤锦瑶对着许明月耳语几句。 “阿瑶放心,我心中有数。” 面对此番场景,许明月之前未发一言,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卫家和粱家这是将她们许家的脸面丢地上不说还要踩上几脚,她岂能袖手旁观。 看着地上几人的这番做派,许明月冷笑一声,大氅一挥,朝着水榭就狂奔而去。 “不好,殿下他们都在水榭,拦着她,千万不能让她惊扰了王爷才是。” 温玉薇急呵一声,可惜刚才的那些婢仆此刻都不在身边,她只好拔脚而去,希望能阻止一二。 许明月带着满脸的愤怒而来,身后还跟着凤锦瑶她们,刚进水榭就正面撞上了大皇子等人。 里面还站着宫里来的人,手里捧着的正是赐婚的圣旨。 九皇子心中惊厥,不好,这许阁老的孙女和他一个脾气,刚直不阿就算了,还是个喜欢鸡蛋碰石头的硬茬子。 原本想着借由梁家和她的亲事,不说拉拢一二,只要能有来有往也是好事。 怎么此刻会一脸愠怒的冲了进来,必定没有好事。 立刻上前来拦住了许明月的脚步,神色阴郁的对着她说道。 “不是派人去请外祖父吗?许小姐怎么来了?还请你退避一二,本王同卫家要接旨了。 许明月讥笑一声,“九皇子还真是心宽。” 说罢,绕过他挡在前面的身子,朝着定王萧庭意所在方向就走了过来,眼含凶意,随从杨照立即运功,生怕此人对王爷不利。 谁知她离萧庭意还有三步之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朗声说道,“求王爷为臣女做主。” 54.做主 在场众人,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 王公公不解,大皇子却兴奋不已。 卫家是做什么好事了,能惹得许家这铁面小姐如此生气,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许小姐,今日乃是陛下为九皇子和老夫孙女赐婚的大喜日子,你若有什么冤屈要伸,过后再说,可别耽误了吉时才是,宫里头陛下和贵妃娘娘还等着复命呢。” 匆匆而来的卫国公刚踏进水榭就大声疾呼,言语里不只喘息,还多了几分威胁。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来。 “来人,送许小姐去后院吃茶,稍后,老夫亲自送她回府。” “且慢。” 大皇子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如何能放过,走到许明月身边就安抚着说道,“许小姐有何事要求皇叔做主?本王也在此,若能帮上一二,定不吝啬。” 再抬眼,看了看卫国公黑成一片的脸色,心里舒坦极了。 六皇子在旁看的面色着急,暗自后悔今日不该来凑这热闹。 凤锦瑶瞧了瞧他急切的神色,想起他同自家大哥交好,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恐怕难逃干系,若是能帮,还是帮一把才是。 萧庭意高坐上首,此刻仿佛看众生相一般。 他对于为人做主一事,向来不感兴趣,不过这人是许阁老的嫡亲孙女,冲着他的面子也要礼敬三分。 “许小姐有何事?” “王爷……” “皇叔……” 卫国公和九皇子二人双双脱口而出,打断了萧庭意的问话,他抿嘴看向二人,眼神里皆是冷意。 一瞬间,他们似乎又看到了当年杀伐决断的那位定王,强大的气势压得他们喘不过来气。 许明月趁此机会立刻将刚刚沐风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许家并非什么高门大户,但家风清白不容人如此侮辱,还请王爷做主。” 说罢重重的的磕了个头,决绝的没有丝毫可转圜的余地。 “许小姐先起来吧,既然是卫粱许三家之事,断没有只听你一人言的道理,梁公子和卫小姐何在?去请他们来。” “是。” 杨照大步流星的往水榭外头走,定王爷身边的贴身亲随,谁敢阻止。 前来宣旨的王公公面露难色,这吉时已到,他却不敢开口催促,看向卫国公的眼里全是着急。 耽误了吉时,他回宫去可不好交代。 卫国公也从未想过,许家这丫头竟然不怕身败名裂,如此可就棘手了。 没多会儿,那梁潘就被杨照提了上来,卫小姐被两个丫鬟扶着,自软轿上下来。 面色苍白,虚荣无力的样子,众人都看在眼前。 温玉薇连忙上前搀扶着她,还意有所指的说着,“卫姐姐遭罪了,呛了那么多水定要好好休息才是,万不可落下病根才是。” 梁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两个膝盖直打抖,身上虽换了一套干净衣物,却无一丝过去贵公子的气质,唯唯诺诺的不敢看向任何一人,耷拉着脑袋被杨照提到了萧庭意面前。 “你就是梁潘?” “回王爷的话,在下正是。” “许家小姐要退亲,你怎么说?” “我……我……”梁潘没想到许明月会将此事直接捅到定王爷面前来,心里又惊又惧,生怕他一时疏漏,惹恼了定王爷,可就麻烦事大了。 “王爷问你话呢,你支支吾吾做什么?” 旁边的杨照最见不惯这种软糯性子的男人,一点都没有血气方刚,到底是东都城富贵迷人眼,养出来的公子哥们也大多是外强中干的货色。 许明月退亲的决心,他刚刚就见识到了,若没有和卫兰萱的这段私情在,他自然是不愿意的,可眼下若他能借由此事退了许家的亲,说不定还能攀上卫家,和卫兰萱成就一段良缘。 但那明晃晃的圣旨就在眼前,今日是什么缘由宴请诸位他也明白,惹恼了皇室和卫家,他们捏死他不跟捏色个蚂蚁似的。 一时间陷入两难,实在不知如何抉择。 卫国公见此连忙上前一步,“梁公子,你同许家的这门亲可是你过世的母亲定下来的,岂能由得许家丫头说退就退,你可要想好了。” 言语间施压,只要梁家公子不同意,他就有办法再处置此事。 等接了赐婚的圣旨,谅其他人也不敢多加非议,届时许粱两家要退亲,那可就不管他们卫家的事了。 斜靠在丫鬟身上的卫兰萱盯着前方梁潘微躬的背影,眼圈通红,祖父这话是何意,在场众人谁听不出来。 这时候若他能开口说上一句同意退亲,那她就敢生死相随,抗了这赐婚的旨意。 眼见他摇摆不定,久不回答,卫兰萱心死如神灭,猛的咳嗽起来。 梁潘听了她的声音,急急往后回头,眼神里满是着急。 “兰儿……” 情急之下的这一声,泄露了太多情谊,他已然是退无可退,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今日之事,皆是我的过错,在下无脸面对许小姐,她既要退亲,我自当同意。” 许明月不给卫国公机会,梁潘的话语才刚落下,她就又高声说话起来,“梁公子也有此意,还望王爷能做个见证,今日之后,许粱两家再无姻亲。” “不可。” 卫国公急急上前,这回到不是对着二人,反而是对着定王爷说道。 “王爷,今日邀大家来此,可不是为粱许两家退亲之事打擂台的,王公公等候多时了,还是让他先宣旨吧。” 圣旨一宣,大局就定,届时再多的流言蜚语也扰乱不了他们的计划。 凤锦瑶一番筹谋才得如此局势,怎么可能放任他毁掉。 “国公爷此言差矣,若无今日之事,许家姐姐也不会贸然提出退亲,梁公子大义凛然,入水救了卫家小姐,众目睽睽之下,二人也有了肌肤之亲,如此情况下还要宣旨赐婚,岂不是罔顾九皇子的脸面?”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一直不言语的九皇子,只见他脸色淡漠,看向卫兰萱的眼神晦涩中带有嫌弃。 肌肤之亲一事不过是凤锦瑶的说辞,但却让九皇子不得不思考起来。 55.翻脸 堂堂九皇子妃还未同他行新婚大礼,就传出如此难堪的流言来,他颜面何存? 对于卫兰萱,他向来没什么感情,不过是联姻的棋子罢了,一是因为她的身份,二是因为她的名声。 此事过后,名声俱毁的卫兰萱要来有何用? 卫国公大惊,哪里由得她在此放肆。 对着凤锦瑶就呵斥道,“凤小姐,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离间,究竟是何居心!” 他可没错过,刚刚正是凤锦瑶对着许明月耳语几句,才惹得她大怒前来告状。 要不是她,事情也走不到今日这地步,看向她的眼神里杀意四显。 卫国公毕竟是重臣,朝堂上舌战群儒的气势可是连大男人都吓得能发抖的,怕他这一声呵斥压制住了要告状的几位小姐,于是大皇子冷着脸孔出声支援。 “凤小姐此话有理,本王看宣旨一事还是暂缓吧,皇家的颜面可不是用来给别人做嫁衣的。” 说罢看了眼目露凶光的卫国公,警告之意十分明显。 许白凤三家在朝中的权势可不低,尤其是白相和许阁老,门生广布天下,大多数文官清流都唯他们马首是瞻,若能借此机会拉拢一番,那才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既废了这联姻之事,又能得三方助力。 眼看双方就要因此事争执起来,卫兰萱咬着牙挺起身板来,一步一步的走到萧庭意面前,重重的跪下。 “今日之事,皆有臣女而起,是我未站稳才会跌入水潭,梁公子好心救我一命,却惹得许小姐不快要退亲,此事是我的错。如今臣女名声俱毁,已非良配,万不敢耽误九皇子的大好前程,还望王爷成全,求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吧。” 咚咚咚,话刚说完就朝着萧庭意重重的磕头,娇嫩的肌肤很快就青紫一片,衬上她惨白的脸色,颇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模样。 卫国公大惊,“兰儿,不得胡说。这圣旨已下岂会有收回成命的道理。还不快快收拾一番,跪下接旨才是!” “祖父,兰萱此番落水,名声早已败坏,是我对不起卫家的栽培,对不起您的疼爱,如今孙女就拿这条命,换卫家一个清白名声吧。” “不可!” “兰儿!” 话落,人就朝着旁边的柱子撞去,眼看就要头破血流,倒是被站在旁边的凤锦瑶给堪堪拦下来了。 二人跌倒在地,丫鬟仆妇乱作一团赶忙上前去扶。 白思若脸色唰白,跑过去拉凤锦瑶起身,一脸惊恐的看着的她。 “你疯了!” “我没事,”拍了拍白思若的手臂,示意她自己确实没受伤,然后转头就对旁边哭得梨花带雨的卫兰萱冷着脸说道,“卫小姐,你若是出什么差错,岂不是会陷许姐姐于不义?” 说完这话,白思若才恍然大悟过来。 看着卫兰萱的眼神,多了几分愠怒和鄙夷。 心肠还真是歹毒! 许明月也是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真碰出个好歹,她们有理也变得无理了。 到时候满东都城传的就不是许粱两家退亲一事,而是她们逼死卫家小姐的流言蜚语了。 还好,凤锦瑶眼疾手快给拦住了。 “够了!本王可没心思娶一个心系旁人的王妃,皇叔见谅,侄儿先行一步。” 九皇子看都没看卫国公一眼,狠甩衣袖就朝着外头大步走去,径直就离开了水榭,走的十分决然。 今日这脸面算是丢尽了,若那人不是他嫡亲表妹,早被他当胸一剑给刺死了,还能留得她在这里大放厥词。 越想越是生气,走出卫府后,纵马就朝着皇宫而去。 今日之耻,来日方长,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要被他收拾了才算! 站在屋里等着传旨的王公公见此也不由瞪大了眼睛。 赐婚的二人,一个要碰柱,一个已经离开,他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还以为走这一番来宣旨既能讨贵妃娘娘的好,又能得卫家的眼,那么他在宫里头自然也能有所依靠。 没想到却撞见这般丑事,算了,还是快快离开,避了这祸事才好。 “国公爷今日府上事多,这圣旨老奴还是先带回去吧,稍后您亲自给陛下和娘娘解释吧。” 说完带着宫人们速速离开,仿佛尾巴着火了一般,跑的比谁都快。 “王公公……” 大势已去,卫国公见今日接旨的事情不能再继续了,冷眼瞧了一会梁潘的背影,转而对着卫兰萱说道,“今日你呛水过多,脑子糊涂也是有得,先下去治病吧。旁的事,祖父来说就好。” 语气没有了平日的和煦,冻得人比光脚走在雪地上还要难受几分。 卫兰萱深知祖父的脾气,若是现在她真的离开,等着她的定是强行扭送上花轿,抬去九皇子府,至于梁潘梁公子,恐怕也得死于意外。 一不做二不休,往日贵女的气派全无,推开紧紧拉着她的仆妇们,直接跪倒在卫国公面前拽着他的衣角就哭喊道。 “今日的事情若被传开,孙女哪还有脸面苟活于世,还请祖父为孙女做主,给孙女一条活路吧。” 萧庭意睨了她一眼,倒是个有脑子的,这时候说这种话,不就是架卫国公下不来台,逼得他将亲事定下来,若非如此,卫国公一世英名,老了却要背上逼死孙女的名声,于他而言,可不是个划算买卖。 “兰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卫国公看着自己一向疼爱有加的孙女哭得如此伤心,心里也是难受的,可她这番话的用意,却让那份难受消散不见。 卫兰萱何尝不知,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孙女……孙女同梁公子两情相悦,过去为父母之命所累不敢有非分之想,今日还请祖父成全!” 梁潘也不是个傻子,事到如今,狗入穷巷,搏一搏或许还有出路,于是跪到卫兰萱旁边,同样是语气坚定的说道。 “在下确实心悦卫小姐已久,求国公爷成全。” 卫国公被他们气得两眼发黑,额旁的青筋暴突,跌坐在圈椅上。 56.胁迫 双眼欲裂的看着眼前跪倒的这两人,巴不得天降一道雷电,劈死他们才好,也省得丢了卫家的脸面。 没等萧庭意说话,大皇子就率先开口,语气轻快的很。 “没想到梁公子和卫小姐还有如此情意,国公爷,本王瞧着他们倒是情比金坚的很,不如就成全了吧。” 六皇子站定在他身后,簇着眉头未发一言,他的身份低微,可不敢在卫国公面前看好戏,否则过后等他回过神来,定要寻他麻烦才是。 卫国公不理大皇子的话,定定的看着卫兰萱。 眼神瞬息万变,惊厥,痛惜,无奈,狠戾……统统化作平静,语气淡漠的问道。 “兰儿,你可想好了?” “祖父……” 被他这么一问,卫兰萱瞬间多了几分不确定,她能有今日的荣耀,全靠卫家这座大山,若真是因为婚姻之事惹得祖父舍弃了她,往后,还有出路吗? “我再问你一遍,可想好了?” 卫国公没心思同她们在这里上演棒打鸳鸯的戏码,于他而言,卫兰萱确实是族中最适宜联姻的女子,但却不是唯一,若她执意要走这条路,那么舍弃她也不过就是一瞬的决定罢了。 卫兰萱慌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反倒是旁边的梁潘见她这样动摇,生怕好事变坏,直接拉着卫兰萱就叩拜在卫国公面前,朗声说道,“谢国公爷成全。” 大局已定,卫国公眼中失去了过往对卫兰萱的深厚期许,一丝情绪也没有的对他们二人说道。 “起来吧。梁家自看着办就是。” 然后叹息一声,对着萧庭意和大皇子行礼,老态毕现的说着,“今日让王爷和大皇子,六皇子看笑话了,老夫身体不适,就不留几位用饭了,改日再上门赔罪,请。” 逐客令下的果决,萧庭意微微颔首,对着杨照说道,“走吧。” “是。”杨照得令,将大氅接过披在萧庭意身上,就迈步离开了此处。 大皇子倒是高兴,上前对着卫国公还客气的说道。 “那本王就在府中,等着卫家和梁家的这杯喜酒了。”卫国公不可置否。 跪着的梁潘躬身行礼,直言道,“多谢大皇子。” 此时此刻,能多得一人助力都是好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允诺了亲事,想必卫家也不会过后就翻脸不认留。 许明月看了梁潘一眼,嫌弃之意人人可见。 白思若不想好友委屈,“既如此,那我们也告辞了。”拉着许明月和凤锦瑶就往外走,身后的白思菡见大势已去,就算她想留下看热闹也没机会,只得提起裙摆跟着小跑离开。 六皇子哀叹一声,可他却没什么立场说话,也默默离开。 等水榭中只剩梁潘和卫兰萱二人的时候,她悲痛的情绪才表露出来,倒在梁潘怀里放声大哭。 “潘郎,此后我只你一人了。” 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早已浸湿,面颊上满是泪痕。 梁潘深吸一口气,安慰了她几句。 “兰儿,我定不负你。” 今日之事多凶险,可到底他还是抱得美人归了。 无论卫国公此刻如何厌恶他们,待成亲之后,总还是一家人,哪来什么隔夜仇,因此心中颇为开心。 送走了许明月后,白思若担心凤锦瑶的身体,刚刚卫兰萱那一撞可是豁出命去的,看着都疼,生怕她有一丝不好,所以跟着上了凤家的马车,并且嘱咐白思菡早些回去。 白思菡撇撇嘴,姐妹情深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马车一摇一晃的朝着凤府而去,车厢里头,白思若掀开凤锦瑶手臂上的衣服,果然,红肿了一片,心疼不已。 “你不要命了,还好没出什么事,否则,你让我怎么同姑父姑母交待啊!” 知道她是真心的心疼自己,凤锦瑶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的甜。 “放心吧,我是算好了的,她也不敢真去死,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白思若对这话倒是颇为认同,世家贵女,名声固然要紧,可过惯了风花雪月的日子,又真有几人舍得去死。 死,不过是一种手段,有时候为了活得更好罢了。 “今日之后,明月算是跳出火坑了,卫家摊上这么个亲事,也是他们罪有应得。”白思若愤恨的说着,凤锦瑶也跟着点点头。 上一世,二人虽然也退亲了,但风向却偏梁家。 人嘴两张皮,说什么皆不受控制。 但若是有人刻意去引导一番,那么风向可就由她们拿捏了。 “你还是送个口信给许姐姐,告诉她,必定要在家装得一副悲痛欲绝才好。”白思若眼前一亮,嘴边荡起笑意,“你是想……” “没错。否则,以梁家的德行,说不准还要把矛头推到许姐姐身上,说她善妒不容人呢。” “好,我知道了。放心吧,这事要是让阁老大人知晓了,梁家的好日子怕也到头了。” 那老头可睚眦必报的很,最宝贝的就是他这孙女和一直养在身边的大橘猫。 让他知道孙女被人如此欺负,还能善了? 果不其然,许阁老原本还卧榻在床,神色晦暗,猛地听说了此事之后,一口堵在胸口郁结已久的暗血吐了出来,身体竟大好了。 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写了退亲书,言辞激动,处处透着骂人的狠劲儿,并且大张旗鼓的送了退亲书和聘礼回梁家。 过门不入,派得还是家里头嗓门儿最大的婆子去,站在梁家门口好一阵说辞。 “梁公子既然得了卫国公的眼,我许家也不是那爱挡人风头的人家,老婆子我奉阁老大人之命前来退亲!今日就将退亲书,还有聘礼一并送还,日后粱许两家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还请梁家来人对一对礼单,别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脏水全落在我许家头上才是。” 梁家门前站在一满头大汗的管事并几个颤颤巍巍的小厮,明明正值寒冬,日头也在,他们却冷得不停来回揉搓手脚。 他们哪知道主人家的那些丑事,通报了好几回都无人出来阻挡,瞧着是打算闭门不出了。 留他们几个在这里抵挡许家的炮火不说,还要被周围来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 57.怒火 “要我说啊,这梁家的根不好,听说当年这粱大人也是将家中定好的亲事给退了,硬生生的娶了高门大户的夫人,这才有今日的权势辉煌,没想到儿子也跟老子一样,渍渍,还真是……那话怎么说来着?” “上梁不正下梁歪!” “对对对,就是这一句。” 许家来的婆子一脸正气凛然,背脊挺得笔直,反观梁家的下人一个个贼眉贼眼的,看着就让人来气。 “既然梁家不来人,那老婆子就不客气了。” 说罢,就扬手展开了那礼单,许家跟着来的下人也都不是吃素的,婆子喊一声,他们就开箱核对一次,周围的百姓不由得咂嘴感叹,到底是富贵人家娶亲,这聘礼够他们十里八乡的人过一辈子好日子了吧。 后院之中。 粱大人气的七窍生烟,却不敢这种时候出去触霉头。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要不是顾念着你和卫家小姐的亲事,我打死你才好。” 咬着牙的挤出这句话,桌上的茶盏砸了又砸,茶水溅了跪地不起的梁潘一声,他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父亲息怒。” “息怒,息怒,你就知道让我息怒,你要退亲,用什么法子不好,非要同许家闹成这样,你看看,让人堵在门口,指着咱们家的脊梁骨骂呢。” 说到气急的时候,抄起旁边的花瓶就想砸过去。 一旁站着的梁洛心疼自家哥哥,怕这一砸真出什么事情,赶紧跑过去安慰起正在气头上的粱大人。 “父亲无需动气,退亲一事,看着是我家丢了面子,可事实上却得了大便宜。许家那破落户怎么能同卫家相比,等卫家姐姐嫁进来后,父亲您和卫国公也就是姻亲关系了,届时朝堂上不是多有助力?” 一番话说完,粱大人起伏不定的胸口总算是平缓了下来,气也顺了不少。 这话说得有理,许家没什么出息的子侄,许阁老如今瞧着势大,却不如卫家权势滔天,九皇子若真的一朝登位,他们可就是新皇的亲戚了。 但是,这都是后话。 眼下,许家这怒火他们承受起来都颇为吃力,还有卫家和九皇子,乃至宫里头的贵妃娘娘,想想他就头大。 这泼天的富贵,还真是烫手的很呢。 “梁家,敢和本宫抢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含章殿中,卫贵妃大发雷霆,保养得宜的脸蛋此刻乌云密布,涂了豆蔻花汁的纤细手指将手里的锦帕攥得发皱,怒不可竭的吼叫着,声音穿透了宫殿的各处。 一众宫婢吓得瑟瑟发抖,全都恭敬的跪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离她最近的大宫女月施颤巍巍的往前一步,“娘娘息怒,梁家作出这样的事情,只管禀了陛下治他们的罪就是,您可千万别动气啊,若是伤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劝慰的话没能让卫贵妃心中那个恶气吐露出来,抿着嘴怒目四顾。 “跪着干什么?还不去备撵轿,本宫这就去见陛下。” “是。”宫婢们得了命令,即刻逃离正殿,一新来的宫女慌慌张张的竟碰倒了贵妃平日里最爱的一个瓷瓶,碰的一声,瓷片洒落一地。 “内廷司挑得什么人,这样的宫女也敢往含章殿送,月施,拖下去杖毙,以儆效尤!” “是。”月施虽觉得罚得重了,可谁让贵妃娘娘正在气头上呢,这宫女也是个不开眼的,活该她倒霉。 “奴婢不是故意的,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小宫女吓得三魂掉了两魂,拼命磕头也没用,太监们上前来直接敲晕就拖了下去。 卫贵妃长舒一口气,积压着的怒火似乎得到了宣泄,月施见了,立刻上前递过贵妃平日最爱饮的眉间峰芽茶,还命人赶紧收拾了那一地的碎片。 “娘娘莫生气,一切有陛下在,自会为娘娘和九殿下做主的。” 想起疼爱的儿子,卫贵妃好容易压下去的愤怒又再次袭上心头,凤目圆睁的看着月施,脸色发青。 月施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赶忙跪下,正打算说点什么时,却见九皇子走了进来,低沉的嗓音阴测测的说着,“母妃这是怎么了?” 漆黑的眸子中骤然聚起一点猩红,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 “云离,你可还好?”卫贵妃满脸着急的看着他,心疼的不行。 反倒是九皇子刀刻般的脸上没有一点伤心,唇薄无色,双眸幽暗晦明。 “为一个不知检点的女人伤心,母妃太过小瞧儿臣了。”言语间对卫兰萱十分鄙夷。 到底是自己的嫡亲侄女,又是卫贵妃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不相信此事是卫兰萱的主意,一门心思觉得必定是梁家起意才至于此。 因此怒火都是对着梁家,倒是忘记了自己的侄女。 “云离,不可这样说兰儿,她可是母妃为你挑好的正妃,无论是模样性情,才学手腕都是一等一的好,满都城里去打听,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姑娘来。” 九皇子不可置否,冷哼一声。 “儿臣已经禀明父皇,这赐婚的旨意不会再下,母妃也不必为儿臣去出头了。” “什么?”卫贵妃大惊,不明白儿子的这番话是何意,接着问道,“你可是有心上人了?若真有也无妨,等兰儿入府怀上嫡子后,你纳进门来就是,母妃绝不多说。” 在她看来,只要嫡子是出自卫家人的肚子就好,其余的不过妾侍罢了,多几分宠爱也无妨。 听了卫贵妃这话,九皇子眼眸倏然一深,冷锐的看向她。 未发一言,然卫贵妃却后脊发凉。 “儿臣的正妃之人,断不可能再是卫家女,母妃若无事,就再替儿子相看其他人家的女儿吧。” 说罢,拂袖而去。 卫贵妃惊觉此事已无回天之力,“送帖子出去,明日我要见父亲。” “是。” 今日之事太过蹊跷,其中定有猫腻,若是被她抓住了后头破坏之人,她定要那人求告无门才能消心头之恨。 送别了凤锦瑶,白思若乘车去了明池旁的一酒家。 那掌柜的见她来,一副熟门熟路的就引她进了雅间,窗户正对着明池水,此刻湖上已经结了冰,不少孩童在上面嬉闹着。 58.回忆 “小姐,掌柜的说,还是没消息。” 丫鬟海棠轻声在她耳边说着话,神色中带着担忧,小姐寻那人这么多年却从未有一丝消息,她都习惯了,只是每回见小姐失落的样子,她心疼的很。 “哎,本来都没什么,只是今日见卫兰萱落水,不由得又想起来此事,也不知那位少侠何时才能有缘再见。” 白思若罕见的露出女儿般的惆怅来,望着明池水回忆当年。 那时候的她不过十余岁,正是贪玩的时候,跟着家里的亲戚来了这明池旁,不赏花不寻乐,偏爱往池边钻。 盛夏时候,明池边多有小鱼虾,被家里的大人拘得久了,最向往的就是自由自在的鱼儿,因此每回来都要蹲在岸边瞧个热闹。 谁知一不小心人就栽进了那池水里,着急之下下一通胡乱扑腾反而把自己推得离岸边更远,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淹死在这明池中的时候,忽见一石青色的身影跃入水中将意识有些模糊的她给捞了起来。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那人却连名号都没留下来,若不是手里攥着从那人身上扯下来的一束璎珞,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神仙给救了。 从此,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来这里坐坐,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那人一面。 白思若从贴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那束璎珞来睹物思人。 只见璎珞仍旧光洁如新,一看就知道白思若对它的用心。 海棠瞧了,心里不由叹气。 小姐早就及笈,若不是心里一直想着她的那救命恩人,早就该谈婚论嫁了。 没得耽误了这许多年。 明年开春她就满十七了,再不许人家怕是要拖成老姑娘了,一想到这里海棠就对那位从未露面的少侠有几分厌烦。 酒家隔壁的雅间,此刻坐着个年约二十的男子,一身石青色的对襟宽袖大袍,衬得他温文尔雅,上挑的桃花眼透出无限风情,最为勾人。 这人看上去有几分轻佻,一看就知是情场里的老手,最会哄骗他人。 平日里除去寻花问柳的日子,最爱的就是在此酒楼畅饮。 这段日子,他在这里都偶遇了白思若三四回,虽不知其身份,但瞧她通身气派和衣饰也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因此心里起了意。 “小二,寻你们掌柜过来,我有事要问。” 不多会儿,就见掌柜就点头哈腰的进了他所在的雅间。 “路公子,您有何指教啊?” 此人唤做路远风,家里世代经商,底子自然也厚实,出手阔绰不说,还时常带好友来此照顾店家的生意,掌柜的如何能不喜欢。 听小二说了要见他之后,放下手里的事就赶紧过来了。 谁知刚进门,就见一锭黄澄澄的金子落在他掌心之中,掌柜的先是一惊,随后眉开眼笑的看着他,就跟看财神爷似的。 “哎哟,路公子这是怎么说的,突然这样大的手笔?” 路远风也不跟他多话,指了指旁边的雅间就悄声问道,“隔壁的小娘子我瞧来了许多回,是何缘由?” “这……”掌柜的有几分为难,可攥在手里的金子份量实在不小,咬咬牙就将白思若来此寻人的事情透了出去。 “救命的恩情,那自然是要以身相许的好。” 听完掌柜的话,路远风眼里的算计展露无疑。 “你可知她的身份?” 掌柜的摇摇头,“每回来都只她一人和个丫头,马车也寻常,不过今日我瞧了那马车比往常的要华丽许多,四角挂着的灯笼上还写了凤字,不知会不会是凤家的人?” 听了这话,路远风更是兴奋不已。 自小生在商贾人家里头,一笔买卖划不划算自然是打量过就知道的。 若是真能借着机会成了这位闺阁小姐的意中人,那等着他的岂不是康庄大道! 越想越是畅快,拉掌柜的过来低声在他耳边一阵言语。 “放心,事成之后,就是再送你一家酒楼都不在话下。” “多谢路公子!多谢路公子!” 溢于言表的欢喜让掌柜蒙了心窍,却不知一步走错,后面却连回头的路都不再有。 在酒楼坐了片刻,白思若带着海棠回了白府,临走前还是按往常那样,嘱咐掌柜的留心。 谁知马车刚到府门口,就见大舅母身边的林妈妈早早等在了那里,神色着急,来来回回的一直在走动。 见白思若自马车上下来以后,赶紧快步走过去。 “我的大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大夫人和温仪郡主见你久久未归,急得都要派人去寻了。” 白思若略有歉意的笑笑,是她思及往事,忘记派人回来告知了。 “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怎么白思菡回来没同大伯母和母亲说吗?我送阿瑶回去了呀。” 提起白思菡,林妈妈的脸上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哼,二小姐回来后只见被三夫人给接回了院里,也不知她们母女二人背地里说什么呢,连给夫人请安的时间都挪不出来,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脸色难堪,若不是估计此处是白家,恐怕她早就骂开了。 还能任由那母女俩对大伯母林氏蹬鼻子上脸的如此对待。 “林妈妈放宽心,左右祖父说过,过了年她们就回琼州了,日后再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别跟那起子小人一般见识。” 林妈妈跟在大夫人身边多年,眼看她对白思若是打心底里疼爱,林妈妈自然也爱屋及乌,对白思若十分照顾。 听了她这话,舒服多了,自家小姐嫁进来操持白家二十余年,到底还是有人记得这份劳苦功高的。 林妈妈前头带路,不多会儿就进了大伯母的院子。 谁知人都还没走到廊下,就见外头三夫人沈氏拉着红了眼圈的白思菡怒气冲冲而来,嘴里还叫嚣着,“这院里竟没人为我们母女做主吗?打量着我们是庶出就这样子害人吗?” 一句句话虽未明说,但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话是冲大夫人林氏来的。 59.做主 林氏端坐在正屋之中,本来还温仪郡主还在谈论着白思若的亲事,没想到外院倒是闹腾了起来。 沈氏是扯着嗓子喊的,她们自然听的清楚。 原本还喜笑颜开的脸上瞬间化作严肃,先前就是顾着三爷的颜面才没同他这夫人多做计较,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识抬举,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胡闹,什么时候我大房的院子也能让人随意闯进来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下去拦人。” 大夫人疾言厉色的说了一声,对沈氏的恨意已经挤满了整个胸腔,手指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打她一顿板子才是。 温仪郡主也多年未见自己的大嫂如此动怒,一边安慰她别生气,一边也对这位三嫂的过激行为皱了眉头,没有一点大家规矩,着实让人气愤。 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枫晓和枫来也早就攒了一肚子的火,得了大夫人的命令,立刻掀帘而出,“放肆,三夫人的规矩都大过天了,连长嫂的院子都敢径直闯进来,还不速速退下,再无礼,可就要禀了老夫人动家法了。” 一番话说得倒是把跟着沈氏来壮胆的丫鬟婆子们吓得不敢动弹。 偏沈氏是个泼皮赖脸的,不但没被吓到,反而朝着刚才说话的枫晓就冲了过来。 啪的一巴掌就打在她脸上,白皙的脸颊瞬间肿得跟馒头似的,上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枫晓懵了,周围站在的一众仆妇都懵了。 这可是大夫人身边一等一的贴身女侍,自她跟着大夫人嫁进来后,还没受过如此羞辱呢。 “你……”林妈妈哪里顾得上什么主仆身份,眼见自己的女儿被人如此糟蹋,气得上去扯着沈氏的发髻就把她从廊下拖拽着下来,啪啪啪,接连三个巴掌打的沈氏头昏眼花不说,发髻要乱了,发饰也散落一地。 整个场面混乱不堪,林氏和温仪郡主在屋里听着情况不对,这才出门来。 一眼就看见枫晓脸上的巴掌印,怒不可及,什么时候她院子里的丫头都能被人如此对待,怒火在胸膛中翻腾,一下子就窜到天灵盖上。 看着沈氏,仿佛在看死人一般,脸色阴沉的连旁边的白思若都有几分害怕。 大夫人对着林妈妈面无表情的说道,“打得好,我瞧着府里的规矩也该立一立的,没得让满东都的夫人小姐,世家贵族的瞧我白家笑话,传出去,还当我白家没个能撑场面的人了!” 然后不等沈氏反应,就听她再次说道,“枫来,捆了这疯妇跟我去见母亲。” “是。”看着自己姐姐被打的脸,枫来也气急,很快就找来麻绳,院子里的人上前拖开呆滞住的白思菡,一通压制就把三夫人沈氏捆成一团,嘴里还塞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布,一股泔水味,差点没把沈氏熏晕过去。 呜呜……呜呜…… 沈氏挣扎的厉害,可再厉害也坳不过那么多的婆子一起上。 旁边的白思菡被吓得呆若木鸡,脸色惨白。 她母亲在琼州之时,上无公婆伺候,下管仆妇婆子,蛮横无理惯了。 来了东都城之后,几番试探下来,也未见大伯母有何动作,不过申斥几回罢了,渐渐的,她们就放肆起来,说话做事全没了刚来时候的畏手畏脚。 这次母亲不过是听了她的哭诉,怀疑这次去卫家宴席的动机,想着借此机会再敲诈点东西,没想到大伯母竟然会发这样大的火,倒是始料未及了。 “母亲……”白思菡叫喊了一声,却见大伯母林氏朝她看了过来,眼里的警告和狠戾吓得她瑟瑟发抖,赶忙用帕子捂了嘴,连哭声都不敢露出一丝一毫。 “走!” 林氏一声令下,那三夫人就被婆子们连拖带推的送去了老夫人的寿康院。 一路上撞见的不少下人,见此情景,纷纷避让,心里既解气又害怕。 自三夫人来了府里后,整日的斥责下人,闹得大家敢怒不敢言,如今她遭了难自然解气,可也害怕大夫人因此又要严格家规,她们可是吃过些苦头的,深知大夫人的手段和性子,不由感叹一声。 这年关也不知能不能过得舒心了。 临近晚饭时候,寿康院中,老夫人正跪在耳房的佛龛前虔诚的念着经,祈求佛祖庇佑白家上下,却听外头闹哄哄了起来。 皱着眉头,手里的紫檀佛珠手串仍在一颗一颗的数着。 “怎么了?” “奴婢去看看。”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徐嬷嬷说道。 人还没起身,就见外头的丫鬟翠谷一脸着急的推门进来,言语里满是急切。 “三夫人不知怎么惹恼了大夫人,如今被大夫人给捆了,送来求老夫人做主呢,看样子是要请家法以正家规了。” 白老夫人闭着的眼睛唰的张开,她这大儿媳最是活络的一个人,能把她气到动家法,这老三媳妇还真是个角色了。 “走吧,出去看看。” “是。” 徐嬷嬷和翠谷上前,扶着白老夫人起身,出了耳房果然就瞧见一脸怒意的大儿媳,旁边站在面色不虞的四儿媳和孙女白思若。 而那吱哇乱叫的的三儿媳,此刻灰头土脸的不说,双眼通红的样子仿佛要吃人一般。 白老夫人皱眉看了一眼,并未发话,反而是走到大夫人林氏面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怎么闹成这样了?” 林氏也满腹委屈,直接在院子里就跪下。 “母亲,自我嫁进来家里来,自问没有一日离心,您把管家之权交到我手里后,儿媳也不敢有丝毫松懈,这二十余年来从未有过什么大的差池。偏偏我的肚子不争气,没能为白家和大爷诞下一儿半女的,如今才被人骂得连娘家都抬不起头来。” 说到这里,大伯母林氏罕见的流起泪来,她心里的苦楚,温仪郡主这个做妯娌的最是知道,看着大嫂笔挺的跪着,既心疼又替她不值。 “有一有二再有三,儿媳就有菩萨的性子也忍不了了。还请母亲禀了公爹和大爷,赐我一纸休书,做个下堂妇去吧,省得在这家里,连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能对我颐指气使的,我这当家人做的实在没脸在这家里待下去了,求母亲成全。” 60.家法 说罢还砰砰的磕头几下,灰尘弄脏了她的额头,但眼中的清明也不减一丝一毫。 白老夫人立刻明白了,看着沈氏,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她这话说的,不仅仅是打大儿媳的脸,更是打她大儿子的脸。 其实这么多年看下来,大房之所以没有孩子,问题是出在自家儿子身上,偏大儿媳怕外人非议夫婿,一力担下了不孕的名声,这么多年都未曾辩解一句。 她这个做婆母的,心里是万分感激的。 这种时候若她还不维护大儿媳,恐怕老天爷都不会答应,也懒得再同沈氏多费口舌。 当年要不是顾念着白朝轲才刚出生,她早就收拾了那吃里扒外的丫头,敢背着她趁相爷酒醉爬床的贱婢,能生出什么好货色来。 娶了媳妇也同她过世的正头婆母一样,不明是非,不辨忠奸,满心满眼都是利益,欲壑难填。 伸手扶起了跪地的林氏,表情柔和又带了几分心疼。 “我既把管家的权利都交到你手上,后院里头的事就全由你做主就好,自今日起,再敢有人对大夫人不敬,就是对相爷和我不敬,直接家法伺候!” 一向温和脾气的白老夫人发起火来,吓得院子里一众人全都跪倒在地,不敢有一丝非议。 沈氏此刻悔不当初,她哪里知道这大嫂的手段,还以为不过是个外头硬朗里头虚的,没想到竟然踢到钢板上了。 “多谢母亲,那儿媳就不打扰母亲诵经了,这就将这疯妇提去祠堂动家法就是!” 白家的家祠坐落在整个府邸的最西边,阴冷得都不怎么照得到阳光。 林氏站在满门祖宗的牌位面前,看着那烛火忽明忽暗的亮着,心里憋闷许久的恶气总算是舒展开了。 身后,正在被家法伺候的沈氏哀嚎不已,鞭子打了正正三十下,她一整个背后都是破烂的布条,混着血肉模糊,十分可怕。 掌刑的是白家族亲,从不徇私枉法,因此鞭子抽到第二十下的时候,沈氏就疼的昏了过去,偏他手不停,该是几下就是几下,愣是对着昏死的沈氏抽完了鞭子才停手。 “送回去吧,再让人叫了府医过去,用些好药,别留疤。” 林氏吩咐着说道,枫来见这鞭子抽的狠,心里的怨气也早就消了,立刻听吩咐做事,唤了门口的婆子抬了担架来,把人送回了院子。 温仪郡主看得于心不忍,可她也未出言阻拦,这三嫂确实不像话,不狠狠的收拾她一顿,怕是家里还要起波澜。 倒是白思若瞧的痛快,她性子肖似大伯母林氏,最是嫉恶如仇,什么化敌为友,以德报怨的说法,在她这里统统不成立。 只有实打实的鞭子落在恶人身上,那才叫舒坦。 经过此事后,大夫人林氏在府里的威严更上一层。 整个白府的下人都惴惴不安。 夜深之后,往各处再多添了一倍的灯笼,照得整个白府如同日昼般敞亮。 从未受过如此重伤的沈氏翻身躺在床上,白思菡和冬青给她上着药,原本白皙娇嫩的背脊此刻满布鞭痕,红肿发紫,一片狼藉。 白思菡的眼泪自沈氏送回来后就没停下来过,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没有一个敢上前去为沈氏鸣不平,生怕下一个被打的就是自己。 白朝轲急匆匆的赶回来,就看见发妻满身的伤痕,对大房的不满充斥着整个胸膛。 “林氏!今日的仇我记下了,他日必定百倍奉还!” 死死攥住双拳,手臂上的青筋暴突,发狠的看了一眼大房所在的院子,良久后,才慢慢放松了挺直的背脊,不发一言的离开了屋子。 白思菡不解父亲要去何处,擦药的手下得重了些,疼得沈氏倒抽一口冷气。 “母亲,母亲……” “菡儿乖,母亲没事……”虚弱的看着自己惊慌失措的女儿,沈氏的担忧远超怨恨。 “对不起,母亲,都是女儿的错,若不是女儿同你说起卫家的事,你也不会气急去找大伯母的麻烦,这鞭子,本该抽女儿的。” 她子嗣不多,就这么个女儿还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生怕她受一丝委屈,所以才会发疯的跟林氏干上,才有今日之祸。 “说什么胡话呢。”一时着急,扯到背后的伤口,又是一阵疼得龇牙咧嘴。 “好了,你快下去休息吧,母亲躺几日就好了。放心吧,该你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母亲自有办法给你。” 白思菡点点头,对自己的母亲深信不疑。 待白思菡走后,沈氏才又仔细思考起来。 白家的人被她这回得罪的厉害,短时间能想从她们手里捞些东西怕是不能够了,可菡儿还需银钱打点,这东都城里的小姐们哪个不是打扮得明媚动人,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贪婪的眼睛里再次冒了光,那小子不是心心念念的想入府吗? 哼,就从他身上搜刮吧。 大房院里,此刻白朝轲正在给哥嫂赔罪。 “对不住大嫂,是我管教不严,才让夫人如此信口雌黄。” 态度诚恳的让林氏都有些狐疑,她和这位庶出的三弟一向没什么交集,实在不知他此番前来赔罪究竟是何用意。 “三弟快起来吧,该罚的也罚了,弟妹日后也该谨慎些处事了。” “大嫂教训的是,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大哥大嫂了。” 一旁坐着喝茶的白家大郎白朝安和这位庶弟也不熟,听他说了这话,自然是起身送了出去。 兄弟间的生疏客气一览无余,他同白四郎白朝贺就不一样,便是打他两拳,也不过是兄弟间的嬉笑罢了。 看着白三郎送来的赔罪礼,大夫人林氏倒是有几分佩服他的城府了。 自己的发妻被打成那样,他不来闹事就算了,姿态之低让人不敢小觑,想起夫婿那简单温和的性子,林氏多了些担忧。 “三弟性子沉稳,为人又少言寡语的,父亲嘱咐过让我们少同他起争执,反正他们过年后也是要离开的,老三家的,你就多包涵些吧。” “知道了。” 夫妇二人相偕一笑,二十余年的感情全在紧握的双手中。 61.可惜 许家退亲的事情第二日就在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长街之上,更是热闹,众人都对此事谈论不休。 有人还绘声绘色的说从许家的刚硬和梁家的躲避中看出了不少猫腻。 “听说是梁家的公子哥勾搭上了卫家小姐,还被许小姐给撞见了,这才退的亲。” “不是不是,听说是卫小姐落了水,梁家哥救了她,偏许小姐是个气性大的,闹着不罢休才退了亲。” “你们说得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啊?” “谁知道呢,这些高门大户里头的腌臢事可多着呢,咱平头老百姓的,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卯正过后,卫国公府的侧门从里头打开,家丁仆妇陆陆续续的出来,该采买的采买,该洒扫的洒扫,仿佛没事人一般。 外头的人瞧了开始狐疑,怎么他家一点都不遮丑? 有那胆子大的上前去混说几句,却被看门的小厮白眼一翻,“碎嘴的婆子,小心闪了舌头。” 本来还在门外看热闹的众人,听到小厮如此说法,吓得四散开来。 含章殿中,卫贵妃一脸哀戚的看着抱病而来的卫兰萱,神色郁结。 旁边坐着的卫国公倒是淡定,可惜细细瞧了,那双鬓的白发比平日又多上一些。 “兰儿对不起祖父的栽培,也对不起姑母的信任,全都是我的错,还连累了九殿下的名声,对不起。” 她本就娇弱,此刻病的严重,呛水后一直咳嗽,但今日还是强撑着来给卫贵妃请罪。 一来是担心同卫家因此生分,二来也怕失了姑母的疼爱。 那她即使嫁给了自己心仪的男人又能如何? 那些情分也会被天长日久给消磨殆尽,没有掺杂家族利益的姻缘是最不牢靠的,这一点她自小深知。 经过一夜,卫贵妃就算有天大的气也消散了大半,瞧着卫兰萱这模样,多有不忍。 她只一个儿子,对卫兰萱向来待之如亲女,气她恨她但同时也怜她爱她。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示意旁边的月施扶卫兰萱起来。 “你既做了选择,那姑母也没法子,还好圣旨未曾宣告天下,你同云离的这门亲事不过亲近人知晓,倒也无妨。只是那梁家如今名声可难听的很,嫁去那样的人家,你真的甘心情愿吗?” 卫兰萱默默流泪,一夜到天明,她未曾合眼。 想的最多的就是日后怎么办? 如今她是骑虎难下了,亲是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己求来的,此刻若不嫁,怕是日后整个东都城都无人敢再娶她了,难不成真的要和青灯礼佛过一辈子,还是一条白绫了结此生呢? 这些都不是她所愿。 因此,稳住了心思后,她坚定的开口,“兰儿心甘情愿。” 话说到这份上,卫贵妃也不强求了,让月施传来了太医,送卫兰萱去后殿诊治一二,自己则和父亲卫国公继续说话。 “云离的亲事不能再拖了,大皇子妃那边的肚子都隆起来了,好几个太医瞧了都说是男胎,若真的让她诞下嫡皇长孙,那大皇子一派的势力岂非更加猖狂!” 卫贵妃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来回在大殿里踱步,急得面色通红,一想到皇后又要压制在她头上,她的气就不打一出来。 “好了,放宽心思,好在云离现在已是郡王身份,既然要挑选郡王妃,或许咱们可以把目光放远些,我瞧着先皇还有几个兄弟,王府里长大的女子,不是更适合坐稳郡王妃的位置吗?” 卫国公老谋深算,昨日放弃了卫兰萱之后,第一时间就派人重新理了一遍东都城内的世家小姐名单,可惜都不大合适。 转而想起了那些分封在外的王爷们,若是能从里头挑到个出类拔萃的女子来做郡王妃,似乎还是因祸得福了呢。 听了卫国公的话,卫贵妃宛若醍醐灌顶一般,兴奋不已。 即刻就让人将那些王府里的郡主娘娘们再次筛选了一遍,很快就有了人选。 想到再过些时候,不但是外藩前来朝贺的日子,还有各地的藩王也要来觐见,原本还乌云密布的脸蛋上又挂着春风和煦的笑容起来。 三日后,梁家顶着天大的笑话登门卫国公府,正式求娶卫家女卫兰萱。 声势之浩大,比去许家提亲还要重视的多,这一回的聘礼,算是压上了整个梁家。 卫国公瞧了梁家父子低眉顺眼的样子,也懒得再计较。 毕竟还是一派的党羽,有了这姻亲关系,日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思及此处,倒也没过多为难梁家。 和和气气的商量着就定下成亲的日子,来年二月。 至此,许家女和卫家女争梁家子的风流韵事总算是落下了帷幕,成为那几日众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法华寺旁的某个安静小院中,许阁老正气呼呼的下着棋。 手执白子,却僵持了许久都落不下去,放在何处皆是死局。 哀嚎一声,将白子直接放进了棋盒里,对面前的那男子恶狠狠的说道,“王爷,你不会是天天躲家里苦练棋艺了吧,怎么半年前你还不是老夫的对手,如今却被你吃得死死的?” 那男子淡笑一声,面色虽苍白却难掩俊朗,正是定王萧庭意。 “阁老客气,这几日你被流言扰得心神不宁,这才让本王钻了空子罢了,真要比起来,还是您的技艺要厉害些。” 哼,抱起身边被他养的圆滚肥润的大橘猫,许阁老仿佛顽童一般,喜怒表露无遗。 “梁家小儿敢做出如此事情,亏得明月那丫头没嫁过去,否则日后难过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哼,卫家也是瞎了眼,挑半天选了这么个孙女婿。” 言语中对梁家的嫌弃,连随从杨照听了都嘴角下撇,不忍直视。 萧庭意没有搭话,对于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他向来不感兴趣。 倒是许阁老瞧他的眼神有几分不同,还没开口呢,就听他淡淡的说了句,“没戏。” 气得许阁老的胡子又倒呲起来,忿忿的说道,“眼看王爷就要三十了,还连个后都没有,小心你外祖父气的从江南跑来,给你硬塞几个侍妾,那场面才叫好看。” 62.诗社 萧庭意挑眉看了许阁老一眼,七十几岁了还是稚子心性,也不知道稳重为何物。 懒得同他计较,从盒子里拿出一片鱼干,对着大橘猫就摆摆手。 大橘猫哪里禁得住这样的诱惑,从许阁老怀里猛的一窜就到萧庭意手下讨好起来。 “就知道吃吃吃,你看看都吃什么样了?” 手一扬,鱼干飞驰而出,大橘猫看似肥润,动作却伶俐的很,一跃就在空中叼住了鱼干,拖到旁边去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萧庭意嘴角淡笑,可惜,通身却是与生俱来的孤寂,仿佛没有任何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今年的天气不好,我让钦天监的人推演过了,明年或许雨水不断,本王担心粮价会因此上涨,所以,阁老大人要是无事,还是多做准备的好。” 萧庭意请他来此雅院下棋,为的就是此事。 提及朝政民生的事情,许阁老倒是收起了刚才的玩笑心思,老迈的脸色透着精光,仿佛成精的狐狸一般。 “王爷提醒的是,漕运司今年的官粮早就囤进粮仓了,哪怕是大晋旱上三年也足够应对了。” 他的职责并非统管粮道漕运,只是前些日子刚去视察过,见粮仓碓得都快放不下了,因此有次定论。 墨色长发用淡青色的玉带束起,上头还嵌了颗夜明珠,衬得萧庭意愈发玉树临风。 许阁老瞧他如同瞧自家的后辈一样,只可惜,他许家的儿孙捆一起也找不出他这么个气质的人来,不由在心里哀叹一声。 “王爷,如今城里多是谈论退亲再议的事情,老夫怕明月那丫头听多了流言蜚语,心里头不爽快,所以想着,这小院可否借老夫用几日?” “嗯。” 许家那丫头倒是个刚直的性子,不知为何,他脑中却浮现出那位凤三小姐的脸庞来。 明明只是个黄毛丫头,却有一双洞悉人性的眼睛。 看谁都仿佛可以看到骨子里去,甚至,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卫家出事,许家退亲,梁家再议,这些种种,或许跟她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一直冷若冰霜的眉眼间仿佛化开了似的,随从杨照和许阁老对看一眼,互相从眼中看到了惊异,这样子,莫不是传说中的铁树开花? 手里捻着黑子,那表情不过瞬即而逝,萧庭意又摆出了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来,继续同许阁老对弈。 大晋立国百余载,对于科举最为重视。 先祖定下铁律,贪污斩一人,舞弊灭全族,因此每三年一次的春闱科考,总是能得到最多的关注。 慢慢的,自先皇执政开始,民间就会于冬月,大办一次“阳春诗社”,里头云集的可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有才之士,不谈出身,唯在诗词上见真章。 且每年都会请各大学院的院士坐镇,评判出个一二。 因此,才子们趋之若鹜,倒是城里最出名的畅春楼也借此做起了生意,花重金打造出一名唤“登云阁”的侧楼来,极尽文雅之风,因此这些年的阳春诗社都在此地落脚举办。 为期半月,若能从里头脱颖而出,那么春闱之中必定也能突出重围。 更有甚者,民间将此诗社的成绩看作是风向标,每回压彩三甲的时候,最热门的自然也是诗社中的佼佼者。 今年,云起书院的院士身体欠佳,因此由白四郎白朝贺代为出席评判。 白思若早早就得了消息,非要扮作书童跟在父亲身边去瞧瞧这热闹,白四郎疼爱女儿,拗不过只好同意。 这样的大好事,她怎么可能忘记凤锦瑶。 因此,白思若找到凤锦瑶的时候,凤锦瑶哭笑不得。 “四舅舅还是纵容你,若是让四舅母知道他带你去胡闹,看她怎么收拾你们父女俩。” “哼,亏我还想着你,连书童的衣裳都给你带来了,你就说你去不去吧?听说,二表哥也会去哦~” 一边说,还一边摇晃着她的手臂,那模样好似在撒娇一般。 “你不是最关心二表哥的成绩吗?就这回去看看,估摸着就能知道二表哥在这届举子里头的水平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过后,你们大家也好鞭策他进步才是,对吧。” 威逼利诱的,凤锦瑶无可奈何,只得答应。 “先说好,你看热闹可以,别想着出风头,若是让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一定会给四舅舅惹麻烦的。” 白思若重重的点头,她也不傻,自家父亲的前途她还是要顾的。 见她如此郑重,凤锦瑶才放下心来。 第二日的一早,白家的马车就候在了凤府门口,凤锦瑶发饰上未做打扮,束了一个高高的发髻,书童的衣服早已穿好,外头罩了大氅,又带了毡帽,一时间瞧不出女扮男装的破绽来。 娇滴滴的美人儿变成了玉面小书童,云絮一边替凤锦瑶整理衣裳,一边担忧的看着她。 昨儿知道这事的时候她就想要跟着去了,不为别的,就是担心自家小姐。 不过,诗社里并无女子,她们能进去不过是沾了白四舅舅的光,两个书童就够打眼的了,更何况三个! 因此,今天云絮和绣球一样,留守家中。 “你今儿在家,好好看着赤翎,没事就带它去后花园走走,我瞧着这些日子,它倒是吃胖了不少,小心过肥。” 躺在绣球怀里正呼呼大睡的赤翎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它的名字,睡眼朦胧的看了一下,无事,又继续睡下去。 这狐狸自从来了凝安院,就跟长在绣球手臂上似的,除非凤锦瑶召唤,否则等闲是不愿意下来的。 闹得大家都觉着狐狸懒惰,平素养猫养狗的家仆瞧了,都直摇头。 凤锦瑶无奈,要不是因为大冬天的,它又是个幼崽,早提着它出去疯跑锻炼了。 “奴婢知道了,小姐放心。您在外头可千万要注意,别让人抓了把柄才是。” 如今正是她及笈的关键时候,生怕出点什么差错导致名声不好,寻不到个好郎君。 云絮的脸蛋上写满了担忧,凤锦瑶扑哧一笑,这丫头也太严肃了。 63.书童 “好了,别担心,有四舅舅和表姐在,谁敢动我?再不济,二哥不是也会去吗?有他在,谁敢找凤家的茬,你说是不是?” 这话一说,云絮才舒展了小脸,她们家这位二公子可是个混不吝,敢惹他的人怕是还没出生或者早就投胎二次为人了吧。 这才放心的将凤锦瑶送出门。 上了马车,里头只坐着白四舅舅和白思若二人。 白四舅舅一副无可奈何,倒是白思若满脸兴奋,拉着她就话语个不停。 “哎,真是上了这丫头的当,非要凑这热闹。” 白四舅舅此刻就是后悔也来不及,看着面前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书童,真怕别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别样的嗜好,一时间面苦不已。 白思若倒是胆大,“父亲放心,我们保证只看不说话,绝不让人发现我们的身份就是。” “亏你还记着,那千万别忘了,一刻疏忽都不能有,知道吗?” “放心放心,绝对不会。” 马车朝着畅春楼的方向行去,两盏茶的时间就堪堪停在了门前。 酒楼的掌柜一见马车上的“白”字立刻明白这是白四爷的马车,立刻笑意满满的迎了上来。 “夫子来得早,其余的院士尚未到呢,不过登云阁一切都准备好了,您是直接过去看看,还是先到雅间歇息片刻?” “去登云阁吧。” 他作为后辈,前去等着其他三位院士也是应当的。 “是。” 掌柜的恭敬的摆了个请字,将三人迎进了登云阁。 登云阁,阁如齐名,刚进楼前就是一把直上的云纹梯,用的是黄梨木,厚重中不失底蕴,上面雕刻的是鲤鱼跃龙门的图案,寓意极好。 一共三十六阶,宛若登云之路,周遭挂着素色的帷幔,显得飘逸出尘。 上了阁楼之后,随眼一瞟都是名家大作,就连白朝贺这种世家出身,又久在云起书院见识过众多名作孤品的人都微微一愣。 看得出,登云阁的重金打造,莫不过是买下的这些孤品佳作了。 三步一陈设,五步一珍品,倒是让白思若和凤锦瑶见识到了什么是文人雅客的喜好。 徽州的墨,羽州的纸,宣州的笔,万州的架子,种种皆为精品中的精品。 白朝贺看了那穿戴显贵的掌柜,很明显,这里绝不会是他这样的俗人所陈设的,于是好奇问道,“畅春楼只掌柜一家吗?” “夫子抬举了,小的不过是个管事。这登云阁也是我家主子亲令布置的。” 这就不奇怪了,东都城里的生意,自然和权贵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不过平常人不主动去提,自然也不会有人知晓背后是谁罢了。 白朝贺并非那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只淡淡说了句,“你家主子品味不错。”就没有再过多言语。 掌柜的也是个人精,着人上了好茶之后,就借故离开,留三人在此欣赏。 白思若对书画向来没什么兴趣,倒是凤锦瑶看到一副《蕉下老农乘凉图》的时候,眼前一亮。 上一世,她曾在温梦生的书房中见到此图,听他说过,这是前朝的明智大和尚所作。 这位大和尚是位有名的游僧,虽然剃了度,却没有拘泥在寺院之中苦守佛祖,而是踏遍了大好河山,又喜农事,留下了不少佳作。 可惜前朝皇帝受人蛊惑,非要抓了这大和尚来杀,且一把火烧了他无数画作,如今传下来的真迹不超过十幅。 登云阁内有此真迹,背后之人还真是厉害。 凤锦瑶看着这画作有几分出神,片刻后,白思若拉了拉她的衣袖,眼神示意又来人了。 她们二人赶紧规规矩矩的站在白四舅舅后面,低着头装作一副乖巧的样子。 来人众多,其他书院的院士都到了,寒暄一番后,堪堪落座。 为首的也是最年长的乃是山麓书院的陆院士,年过七旬仙风道骨,左侧坐着的则是瀚海书院的邢院士,五十出头的样子,身形微胖,右侧的则是文津书院的王院士,却是位女夫子,清冷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 白思若望着她的背影,似乎看到了挚友许明月,不由轻笑一声。 凤锦瑶皱眉,拉了拉她的衣袖,白思若赶紧又低下头来,不敢让人瞧出端倪。 至于白朝贺,他的身份虽不是院士,但出身摆在那里,且还是郡主的夫君,学识也为几人所称颂,因此坐在了瀚海书院院士的旁边。 “陆院士,可否请那些学子们进来了?” 掌柜的见四人落座后,小心翼翼的请示道。 陆院士乃是山麓学院的首府院士,资历最长,年纪也最大,今年能请到他来,乃是登云阁无上荣耀,自然要格外注意态度。 陆院士并非迂腐之人,身上也没有太多文人的酸腐,一派祥和的看着那掌柜说道,“掌柜的无须多礼,今日的主角是他们,自然要请他们来。” “是。院士说得是。” 这话说完,那些早就候着的文人们才在伙计们的引路下,进了这登云阁。 千百人云集至此,场面恢弘,文人多着月白长衫和云青锦衫,以示自己的清高品格。 今日的凤锦霖装扮也同旁人差不多,只不过他身上的月白长衫上用银色丝线绣了些祥云纹,倒是更显贵气。 凤锦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二哥,意气风发,谈笑风生。 站在他身边的那人看着打扮朴素,身形同二哥比起来略显单薄,穿着普通的长衫,虽然样式有些老旧,但却十分干净整洁,还透着淡淡的书香气息。 眉宇间倒是落落大方的很,丝毫不见窘迫,凤锦瑶心想,这一位怕就是上次二哥提及的好友,尹灿文了吧。 前世大名鼎鼎的状元郎,果然非比寻常。 凤锦霖早就知晓四舅舅会是今日的评比判官,含笑看了过来,却在看到他身后的二人时,面上的笑容一僵,很快眼里的错愕就消散开来。 胆大包天的两个丫头,还真是什么地方都敢来。 定是白家的表妹出的馊主意,不然以阿瑶的性子,怎么可能来凑这热闹。 64.惊才 尹灿文见他不说话,看向了书院里的夫子,还以为他是担心二人的关系被人诟病呢,于是好言安慰道,“二公子莫担心,你才华出众,定能脱颖而出。” 凤锦霖目光闪动,灿若繁星,看着尹灿文大笑起来。 “尹兄客气了,若跟别人比,我自然不会输,但若是跟你比,那我还是甘拜下风的好,省得丢人了,哈哈哈。” 朗笑的声音吸引了周遭的学子,他们看向尹灿文的眼神,或嫉妒,或羡慕,或佩服,或讨厌……却都没有凤二眼中的那股子清澈。 尹灿文苦笑,他倒是会给自己造势。 白思若一来就被凤二逮个正着,趁人不注意做了个鬼脸,凤二气得俊俏的脸蛋儿都有几分扭曲。 倒是旁边的凤锦瑶深深的看了凤二一眼,提醒他这种时候少出风头为妙。 阳春诗社,说的好听是春闱前的一次比试,可暗地里却有不为外人道的勾当,上一世若不是她偶然撞见了温家父子谈论此事,她恐怕还和其他人一样蒙在鼓里呢。 凤二同她兄妹情深,不用多言语都能从她的眼神中明白意思。 左右他也不爱凑这个热闹,还是把机会留给那些寒门出身的学子吧,他们更需要肯定。 不远处,温梦生同堂哥温行路立于学子之中,颇有几分鹤立鸡群之感。 温梦生到底是吏部侍郎之子,自小长在这东都城内,气质都要格外轩昂一些。 旁边站着的温行路也不差,眉目间虽没有温梦生那般出众,却也较寻常人多了几分公子哥的气势。 凤锦瑶记得他,这位堂哥上一世可是探花郎,学识并未掺假。 因此今日的他,嘴上虽多有谦虚的同周围的学子客套几句,但眼里的势在必得却流露无遗。 白朝贺见人到的差不多,自觉主持起场面来。 “诸位,诸位,安静下来听我一言。” 他的声音不似武将那边浑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在场之人都听说过白相四郎的名号,所以对他甚是佩服,自然也听从命令。 无一人吵闹,安静的听着白朝贺说话。 “我朝自先皇起,有了这阳春诗社的出现,今日你等云集在此,也是为了明年的春闱造势,既如此,还往诸位无有保留一施才华才好。” 话刚落,就见许多学子眼中透着兴奋的光,看向白四郎宛若看天界的神仙一般。 白朝贺瞧了瞧,有不少熟悉的面孔,看样子今年的这前三甲争夺起来定然激烈。 所有人看向了德高望重的陆院士,都等着他将本次比试的主题说出来。 抬手摸了摸下巴颏上的花白色胡须,心中已有打算。 “诸位,今年雪天来的晚,老夫瞧山间积雪铺就了胜色满天,不若就以初雪为题,可好?” 这主题一出,大多数人都摩拳擦掌。 以雪为题并不难,可正是因为这简单反而作出的诗词容易落了下成,想要脱颖而出可就更不容易了。 “以一柱香的为准,我等在此恭候诸位的佳作了。”微胖的邢院士乐呵呵的开口说道。 一柱香,若真是现场作诗可有些难度,因此大部分的人都是用过去做好的诗词来套,虽有几分生硬,但也勉强能对得上主题。 凤二早就得了提醒,不敢大出风头,因此随意挑了首合乎主题的词句落于纸上,很快就交了上去。 白四舅舅满怀希望的看了他一眼,凤锦霖为人虽张狂了些,但才华横溢,在东都城儿郎里头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他的词句必定别出心裁。 可惜等他看完纸张上的词句后,眉间轻簇,面色不虞。 看着凤二的眼神多了几分狐疑,这小子做什么呢? 这诗词还比不得他酒后随意发挥的好,这是故意藏拙? “早就听说过凤二公子的名讳,今日就让老夫先一观这后生的才学吧。” 陆院士接过纸笺一看,原本还乐呵的脸上瞬间凝固了笑意。 就这? 勉强算得上工整,主题也扣了初雪,但里头的诗意却荡然无存,其他两位院士接过去看了一眼,纷纷摇头。 碍于情面没有过多表达,只说了句,“有待提高。”便看向其他人的作品。 凤二无奈的摊了摊手,和白四舅舅对视一眼,示意此事并非他想如此,而是他身后两双眼睛盯得正紧,他可不敢造次。 白四舅舅哭笑不得,后头这两尊大佛的威力,他可是早有体会。 凤二交了卷,无功一身轻,转头看向尹灿文,只见他成竹在胸,落笔生花,很快就于纸笺写下诗句。 凤二看了眼中大为赞赏,抱拳说道。 “尹兄惊才,凤某能结识你实在是我的福气。” 他说的真心实意,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派头,也没有虚伪的客套,尹灿文也抱拳回敬,“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凤兄谬赞。” 待纸笺交到四位院士手中之时,陆院士低声念了几句。 无利无名,无荣无辱,无烦无恼。 夜灯前,独歌独酌,独吟独笑。 况值群山初雪满,又兼明月交光好。 便假饶百岁拟如何,从他老。 知富贵,谁能保。知功业,何时了。 算箪瓢金玉,所争多少。 一瞬光阴何足道,但思行乐常不早。 待春来携酒殢东风,眠芳草。 “好,好,好一句,知富贵,谁能保。知功业,何时了。这份心性和胸怀,就是老夫也不能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以初雪为引,自赋心志,此等才学当得起第一。 “早就听说云起书院今年有位才学渊博的学子,看来说的就是你吧。” 陆院士最惜有才之士,虽从未见过面,但这首词句一出,已是旷古绝今的大作,再看其他的纸笺,哪怕后面还有佳作也越不过此,略显薄才。 “院士大人谬赞了。” 说话间毫无恃才为傲的样子,却也无故意服低做小之态,平和敦厚的性子,陆院士瞧了不由得愈发喜欢。 同其他三人对看一眼,大家都对尹灿文刮目相看,直言人如其名,文章灿比日月。 温行路的诗词也不差,可惜,输在了心志豁达上。 ------题外话------ 本章节中的诗词引用自《满江红·无利无名》,宋代,张昇,望知晓。 65.心眼 将尹灿文的诗句反复念叨了几回,温行路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 虽说英雄惜英雄,可对于他这种恃才为傲的人来讲,要想真的信服一个人,除非是一骑绝尘的碾压,否则根本不可能。 手里的纸笺被暗暗的捏成一团,看着众人对尹灿文的追捧,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 温梦生在旁瞧了露出一丝算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着,“不过是占着先机罢了,若堂哥比他早一会儿送了纸笺上去,还说不得是谁在今日出尽风头呢。” 温行路面色稍显凝重,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同他比较。 “堂弟客气了,尹兄的这份才学,可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话虽这么说,但眼神里的不服气倒是被温梦生瞧了个完整。 再次誊写了一遍刚刚的诗句,可惜,他的纸笺交上去后,倒是也得了夸赞,但院士们对他却不如尹灿文那般热心。 一个时辰后,胜负已出。 四位院士都点名尹灿文为第一局的第一名,温行路再次攥紧了手里的拳头,“不过是一场民间比试罢了,谁能笑到最后,还得看春闱。” 言语间对尹灿文颇为不屑。 “堂哥所言有理。” 温梦生笑着回答,这位堂哥的才学远在他之上,日后前程必定不差,因此和他搞好关系,理所应当。 周围站着的都是在书院中为温梦生马首是瞻的学子,对于尹灿文如今抢风头的模样自然也不喜。 得了温梦生的眼神提醒,又是一阵煽风点火。 凤锦瑶将他们的一言一行看在了眼里,心里对于温梦生的讨厌愈发明显。 借刀杀人,他惯用的伎俩,可惜这辈子遇上了她,谁借刀,谁杀人还不一定呢。 往年的阳春诗社,还会有三局其他的比试。 可惜今年顾惜陆院士的身体,不得不将四局缩为两场。 第二场的主题,则是紧扣万国朝贺,这倒是让寒门的学子纷纷下马,少了许多风头。 比起东都城里的那些世家公子哥们,他们连见都未曾见过,如何以此作诗? 勉强写出来也不过都是虚空的表达,不尽如人意。 好些人甚至都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写出完整的诗句来,寥寥几首诗词,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温行路占了先机,曾于畅春楼外见过一次那盛大的场面,因此能写出,“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句子,倒是让陆院士也深深记住了他。 “不错不错,看样子明年的春闱大有作为啊。” 得了他的点评后,温行路才松弛开来,略带几分挑衅的看了看尹灿文。 只见后者全无败军之将的懊恼和不屑,倒是真心的恭贺了他一番,如此一来,到显得他刚刚那副嘴脸有些小心眼了。 因此,他高兴不过片刻,和尹灿文的梁子却算是结下了。 这场比试之后,尹灿文和温行路的名声算是在东都城的学子之间打响了,甚至有酒楼的店家得此消息后,在店中为二人设立了状元的押注。 究竟花落谁家,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当然,这是后话。 眼前,比试结束之后,凤二并未着急回书院,倒是拉着尹灿文在半路上把白四舅舅的马车给拦了。 白家的小厮知道凤家二公子的脾气,可不敢不停下。 白四舅舅原本还坐定在车里闭眼凝神呢,突然感觉马车不走了,然后朝外头问道。 “怎么了?” “舅舅,是我。” 声音熟悉,一听就知道凤锦霖,白四舅舅笑笑,“被人抓包了吧,可别想着我会替你们求情。” 他的性子,看热闹还差不多,怎么可能用长辈的身份帮她们呢。 凤锦瑶耸耸肩,看着白思若的表情仿佛被人抓了把柄似的,倒是白思若笑得贼。 “你啊,还不快跟我出去,要是二哥骂人,你得挡在我前头才是。” 白思若拍拍她的肩膀,颇为意气的说道,“别怕,我替你同表哥说。” 说罢,掀帘就从马车上跳下去,仍旧是书童打扮的模样,看着凤二却没有一点害怕。 “表哥有什么气冲我来好了,别吓着阿瑶。” “你还知道护着阿瑶,那你整天带她到处乱逛,连诗社也敢去胡闹,不怕被人发现了吗?东都城内见过你们俩的公子哥,可不在少数。” 凤二最担心的莫过于此,生怕被人发现,于二人的名声有损。 白思若笑笑,“放心吧,不过是宴席上看过几眼罢了,怎么可能真的记得。” 凤二此时才敢好好看看她的这身打扮,确实,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来是女扮男装。 “哼,你就自己去作吧,下次别带着阿瑶跑了,她明年就及笈了,若是影响了她议亲,看外祖母和我母亲怎么收拾你。” 言语间虽是恐吓,却吓不到白思若。 倒是把旁边的尹灿文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及笈?那岂不是女子? 意思白先生今日身后的那二人皆为女子? 尹灿文瞬间不淡定了,可毕竟是在街上,连凤二都是压低了嗓子说话,他就算再惊讶也不敢多做声张。 只见一双小巧的素手挑开了布帘朝他们看来。 虽也是书童打扮却格外娇俏,若不是提前知晓她是女儿身,恐怕还真以为是未长大的娃娃书童呢。 然后听到悦耳动听的声音说着,“二哥莫怪,是我逾矩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吧。” 尹灿文觉得自己的心漏了一拍。 哪怕未见其人,尹灿文都觉得自己已经陷进去了。 凤二忙着生气,倒是未曾注意到身边人的反应,于是叮嘱着说道,“路上小心,回家再说。” 白思若点头,上了马车之后,车夫见凤二纵马就往前头跑去,也跟着挥了几下鞭子,让马车跑的快了几步。 尹灿文自从和凤二结识以来,还是头一回进凤家的大门。 府宅清幽,家仆规矩,既有磅礴大气,也不失婉约美感,果然是大家之风。 忽的想起刚刚那声音,倒有几分出神。 凤二将他安置在自己的院中,大步流星的就走往凤锦瑶所在的凝安院。 ------题外话------ 本章节引用的词句出自王维的《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望知晓。 66.腊八 见他离去,尹灿文是想跟着的,可自己一个外男,擅入未出阁女子的院子,说到哪里都不合适,于是只能按捺下心思,一口一口的轻抿杯中之茶。 白家的马车来的倒也不慢,这回直接停在侧门,简单的同白四舅舅和白思若打过招呼后,凤锦瑶就赶着回了凝安院。 恰巧,兄妹俩前后脚进了屋子。 站在廊下等了片刻后,凤锦瑶换好衣服,摇身一变,又是那个清贵的世家小姐。 “阿瑶……” “是我自己一时兴起要跟着去的,二哥别怪表姐了。” 凤二无奈的看着她,自己的妹妹主意多大,他也是知道的,若不是凤锦瑶自己想去,就是白思若用九匹马都拉不走她,也懒得再同她纠结这些。 倒是凤锦瑶一脸严肃的凤二,低声问道,“那位尹公子你可是带回了府里?” “怎么?” “没什么,他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若是父亲和大哥见了定然喜欢。” 这话倒是没说错,可惜,他们略坐一坐就要回书院了,恐怕等不到父亲和大哥回来了。 “寒门难出贵子,那位尹公子若有困难,二哥还是多帮扶的好。” 其实无须她的交代,凤二也知该怎么做。 同他交友,是真心,也同样是为家族在谋利,眼看尹灿文此人前途大好,与他为善日后也能为凤家甚至白家多增些朝中的盟友。 凤二不傻,心里跟明镜似的。 “再过些日子,书院就得关门了,我已经同大哥说过,想要接他来家中居住,也省得他来回奔波于沧州,要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赶不上春闱,那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就算白费了。” 凤二这打算不错,凤锦瑶也颇为赞赏,况前头还有大哥和父亲在,自然会好好招待这位贵客,最重要的是她所谋的一切,也能更加顺理成章。 温梦生,好好的过你最后一个除夕夜吧,夫妻一场,届时黄泉路上必不让你孤单就是了。 想到这里,唇边泛起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狡黠又俏皮。 冬日飘了三场大雪之后,大晋天启十一年正式进入尾声。 腊月初八这一日,家家户户都飘着一股淡淡的粥香味。 凤家,自大嫂文氏掌家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挑大梁,自然不敢松懈。 天还未亮,就见她已经在厨房安排着腊八粥的熬制。 冬日天寒地冻的,喝上一碗暖呼呼的粥最是生津益气。 糯米是早就准备好的,锅里还放着挑捡好的红豆,花生,莲子,红枣,桂圆等物,想着凤夫人的身体还未好全,因此里头还加了陈皮,参须等中药材,保养脾胃的同时,也能多些食欲。 厨娘们从未见过大奶奶,倒是她身边的丫鬟朱槿有过几面之缘,一时拿捏不好尺度,因此讨好的上前问道,“大奶奶,这粥熬得差不多了,您要不要先尝尝看?” 文氏瞧着锅里沸腾的腊八粥,心里也知时候差不多了。 “朱槿。” “是。” 朱槿上前取了一个白瓷碗,舀了一点出来,文氏浅尝了两口,味道不错,于是赞赏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厨娘。 “做得不错,去领赏钱吧。” 厨娘得了夸,脸上的褶子都要多出几条来。 “按着院子分发出去,母亲不喜甜,直接送过去就是。三妹妹喜甜,稍带些红糖末过去,若她想加也方便。” “是。还是大奶奶细心,家里人的口味您比奴婢还清楚。” 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就赶着去分腊八粥。 白瓷盅里放着刚出锅的腊八粥,碟子里是文氏准备的糖蒜,并三两根黄澄澄的油条,刚炸出来,正是酥脆的时候。 份量不多,但配着腊八粥最合适。 很快,各院来提食盒的丫鬟们就三三两两的来了。 见着大奶奶在厨房里头站着,一时间有些局促不前,还是凤锦瑶身边的绣球率先打断了这份尴尬,给文氏行礼后,拿着食盒先走一步。 后面的丫头才跟着鱼贯而入,又各自离开。 大厨房里炊烟袅袅,忙碌了大早上的厨娘和打下手的丫鬟小厮们,除了吃上腊八粥,还得了点赏钱,因此府里上下众人都对这位大奶奶掌家一事颇为高兴。 往后啊,这风向也该朝一惯冷清的大房院里吹一吹了。 凝安院中,云絮正伺候着凤锦瑶洗漱梳妆,软银青萝色的百合裙配着云鬓花颜的步摇,衬得她美人玉骨,更添风姿。 今日是腊八节,正是法华寺赶庙会的日子,大半月前,白家的大舅母就送来帖子,说是今日要去赶热闹,凤夫人身体尚未好全,文氏又要统管家中,因此只得凤锦瑶跟着去。 自然要打扮一番。 腊梅如今得了凤锦瑶的眼,从外院进了里屋伺候,但贴身之事还碰不得,因此只在外头帮着绣球拿早膳。 接过食盒的时候,绣球看见了那红糖末,不由笑得眉眼舒展。 “大奶奶的心思就是细腻,知道小姐爱甜,还特意配了糖末。” 凤锦瑶莞尔一笑,“大嫂确实心细。” 自她担起管家的担子来,凤锦瑶才轻松了几日,有的人天生就是适合管家,比如文氏,她就能轻而易举的记住一切琐碎的小事,细腻入微,让人不得不佩服。 食盒打开一看,香气扑鼻。 就着油条吃了小半碗腊八粥,门口候着的婆子就差人进来说,白家的马车到了。 “告诉舅母们,我即刻就到。” “是。” 今日赶庙会,还是凤锦瑶人活两世的第一回。 前世她性子散漫不爱凑热闹,成亲后也大多是懒懒的呆在院子里不出门,那时候偶尔出门也是在温玉薇的撺掇下,同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们来往,平民百姓爱去的庙会,她可从未有过一次经历。 按捺下心中的那点雀跃,吩咐好绣球在家,打整院子的琐事,带了云絮和腊梅就出了门。 今日来的马车倒是宽敞,白家的两位舅母,并白思若和凤锦瑶都坐得下。 丫鬟们跟在马车左右,方便自家主子召唤。 67.一路 刚一上车,就见白思若将手里的暖炉递了过来,“你身体底子没我好,小心冻着了。” 她倒是心细,自己赶着出门,确实忘记拿手炉了,接过来一股子暖意升腾起来,被人记挂着的感觉真好。 “大舅母好,四舅母好。” 马车上不方便行礼,因此凤锦瑶只是口头上请安,两位舅母都不是拘礼的人,自然不会挑她的毛病。 “好好,都好。你母亲和大嫂的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估摸着年后就能走亲戚了,大嫂这些日子都帮着母亲管家了呢。” 哦?倒是新奇,很少听说过这位大奶奶出院子,如今竟还能跟着管家,可想而知,这婆媳二人的关系,只怕是也破冰了呢。 好事好事,白大夫人盼着家和万事兴,听到这样的消息也跟着高兴。 “前些日子,家里头忙碌,年礼一直没备好,如今准备的差不多了,过两日我就上门,看看大姐,也顺带看看你的那位大嫂,说来好笑,自她和旭儿成亲之后,我就只见过两回,如今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 温仪郡主在旁点点头,她对这位文氏的印象也不深刻。 既然管了家,那么日后也是要多多走动的,“看样子大姐这回清闲了,文氏管了家,那咱们就接她去府里打牌,你我三人加上婆母,正正好。” 计划的周全,白大夫人也觉得不错。 到了她们这年纪,含乐饴孙的日子最是快活。 想到这里,看着白思若的眼神多了几分欢喜,可惜她心思全飘到了庙会上,倒是凤锦瑶看得明白。 看样子,康王府的那位嫡次孙同白家表姐的亲事,谈得差不多了。 马蹄哒哒的,一行人朝这郊外的法华寺缓缓而去。 一个时辰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几人都在闭目养神的时候,突然前头传来了噪杂声。 白大夫人率先睁眼,凝眉掀开了布帘,对着外头的丫鬟春雨说到。 “去前头看看怎么回事?” “是。” 马车行至一半被堵在这里,可有些麻烦,她们此次出门虽说带了十余个有些功夫底子的家仆,但若是真遇到什么事,那可不够使唤。 况且里头还有两个未嫁女,自然要多些注意。 春雨小跑着过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了,气喘吁吁的说着,“回夫人,前头是许家的马车,是许老夫人带着许小姐出来散心,也是要去法华寺赶庙会,谁知遇着了梁家的人,因此在前头吵闹呢。” 许家和梁家,可不是姻亲未成,已变死敌的关系吗? 温仪郡主皱眉,两家人的事情,本来就在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若今日不得善了,岂不是又给人说嘴的机会? “梁家的人攀上了卫家后,连脾气都渐长了,我上次回王府去看母妃和嫂嫂们,听说那位梁大小姐可是风头的很,人前人后都是嫂嫂长嫂嫂短的叫着卫家小姐了。” “呸,梁家真是每一个好东西,自己要拜高踩低就算了,还连累了明月,好不容易想来散散心,还能遇着梁家的人,真是晦气。” 白思若因为许明月,对梁家已经是讨厌到了极致,作势就要下车去跟着理论一番,却被白大夫人给拉住了。 “做什么?你一个闺阁丫头,还能处理这些事吗?我去看看,梁家的人是不是真那么厉害,满东都城的人都要绕着他家走了不是?” 白大夫人的脾气最是爽利,这些日子把沈氏和白思菡收拾的服服帖帖,心情正好呢,偏梁家的人要撞枪口上,定然得不到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下了马车后就径直走了过去,温仪郡主不放心嫂嫂,也跟着过去,临走前还嘱咐凤锦瑶看好白思若,别让她出去添油加醋的反倒麻烦。 凤锦瑶知道事情的轻重,自然是点头。 白思若着急,隔着布帘左看右看都没看清楚,心里担心挚友吃亏,随时想下马车。 奈何旁边的凤锦瑶一句话就让她偃旗息鼓,“三舅母如今还躺在床上呢吧,你放心就是了,有大舅母在,梁家讨不了好的。” 这话不假,约莫一刻钟后,白大夫人跟温仪郡主就似打了胜仗一般往回走,身后还跟着脚步轻快,面色红润的许明月。 一见她走过来,白思若也顾不上了,当即掀帘就下了马车。 “怎么样?你没事吧?梁家那群泼皮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让许明月有几分招架不住,倒是旁边的凤锦瑶局外人看的清醒。 “表姐别担心,你不见许姐姐一脸笑意吗?” 许明月点点头,拉着白思若的手就安慰着说道,“放心,两位婶婶都在,还能让我吃亏了不成?更何况,我祖母早就把梁家的人都骂了个狗血喷头的,这不,她们灰溜溜的走了已经。” 凤锦瑶上一世对这位深居简出的许老夫人倒是没多少印象,只不过既然是许阁老的枕边人,想来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有她在,许明月定然不会吃亏。 “好了好了,快上车吧,再不去,怕是庙会都要赶完了呢。”白大夫人催促着几个小姐妹。 白思若好些日子没见许明月了,简单商议了一下,白大夫人和温仪郡主去陪许老夫人,许明月换到这边来,姐妹三人热热闹闹的上了马车。 很快,梁家退避三舍,许家和白家的马车又朝着法华寺而去。 马车里,白思若拉着许明月说最近的事情,上回送了信给她,让她装得一副委曲求全,好让外头人多骂梁家几句,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放心吧,有祖父祖母在,我吃不了亏就是了。” 白思若听了她这话,才算放心下来,“你如今作何打算?” 刚退亲的女子不适合再议亲,哪怕错的并非是她也不好再多提及此事,白思若虽然为她高兴,脱离了梁家,可也担心她日后的前程。 倒是许明月一脸淡定,“之前求了祖父好几次,他都不同意我去文津书院做夫子,退亲之后,他倒是主动提了此事。明年的春闱过后,我就去文津书院了。” 眼眸中充满了希望,一点都没有为退亲之事而难过。 68.庙会 “文津书院?做夫子?” 白思若一脸的不可置信,上回见到文津书院的王院士之时,她就觉得二人的气质颇为相似,没想到明月最后竟然要拜入她的门下,也走上夫子这条路。 拉着许明月的手,始终不愿意松开。 女夫子的名头倒是响亮,凭许明月的本事也定能胜任,可是,这等于是自己断了自己的姻缘前程。 毕竟,东都城里头,还没那家世家权贵找媳妇儿会往女夫子身上瞧的。 那位王院士就是如此,因此独居多年,愈发的心如止水。 许明月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来这人世走一遭,能得如此挂念自己的挚友,实在是运气好。 不过她仍旧觉得,女子的出路不应只有婚嫁一事,虽不能考科举,立功名,上战场,但也应该更为广阔,可行医救人,可研学书籍,可扬名立万,可经商谋利。 只要是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对父母就好。 “放心吧,若真是我的缘分,那么就是我做了夫子也照样嫁得出去,若不是我的缘分,哪怕我苦守闺中也不见得有人来议亲,何必为难自己呢?于山间书海中畅意年华,不是更好吗?” 这番胸襟和气魄,听得凤锦瑶万分佩服。 不愧是许家的女儿,连想法都同常人不一样,自带一股朗月清风。 听她如此说完,白思若再担忧也不知该从何处劝了。 看着许明月眉头舒展的样子,心里想着或许遨游世间比束于阁中更能让她活得鲜嫩,活得肆意,活得畅快。 放下了心中的那点执念后,白思若朗声说道。 “说的好,既然如此那我们更是不能辜负每一日,要好生去过才行。今日的庙会上,想玩什么想吃什么只管说,有我在,定让你们俩开开心心的就是。” 听完她这话,凤锦瑶和许明月相视一笑。 “许姐姐,阿瑶在这里祝你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承妹妹吉言了。” 姐妹三人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又恢复到往日那般的自由自在。 不多时,马车就停在了法华寺的山脚下。 因着庙会,所以马车都必须停在山脚处,好在阶梯修得宽敞,每隔一段路程也有歇脚的地方,所以爬起山来也不算太费劲。 许老夫人常年来此上香,倒是爬得轻巧,跟在她身后的白大夫人和温仪郡主额头都微微出汗来,但她老人家还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你们妯娌俩,没事得多些来,你看看,还爬不过我一个老婆子了。” 爽朗的笑看身后的二人,白大夫人有几分气喘的回答道。 “您老这身体,怕是仙人来了都比不上,母亲在家中就常夸呢。” 白老夫人和许老夫人的相交不多,只不过因为孙辈来往密切才逐渐熟悉起来,不过许老夫人倒是对白老夫人倒是敬佩的很。 骤然听到她的儿媳如此说,多了几分惊讶。 “你母亲会提起我?” “父亲和许阁老同朝为官这么多年,自然相交匪浅,对您也有些了解。只可惜母亲寿宴的时候,您不在东都城,否则您来了,母亲处怕是更热闹些呢。” 这话说的许老夫人舒心,“好啊,那等过了年,我们俩家多多走动就是。届时上门去讨你母亲的一杯茶吃,可行?” “您老只管来,母亲定会扫榻相迎就是了。” 一边爬山,一边说话,两盏茶的时间,几位贵人连带这仆妇小厮们就都上了这山顶。 法华寺,乃是大晋八寺中最有名望,也是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 因为矗立在山顶,所以常年云雾缭绕,胜似仙境。 先皇在此塑了一金身佛像,引得东都城内人人向往,久而久之,此处就热闹非凡了起来。 听说,求子和求财最是灵验。 此回来,她们倒是无甚可求的,纯粹是为了意头来赶庙会。 腊八节的庙会,赶一赶,既可以祛除过往的晦意,又可以迎来年的兴旺。 这意头自坊间传扬开来后,每年的腊八节,法华寺都人山人海。 因着许老夫人常来,她们才刚踏进大门,就被看门的小和尚给瞧见了,赶忙上前来招呼,直接请到了佛殿后的一清修之地歇息。 那里原本就是供给贵人们所居住的,因此和前院大殿相隔较远,也安静的多,倒是和庙会宛若两地。 白思若好不容易才出了门,如何肯拘着自己,对着母亲连求带哄的说道。 “母亲,就让我们姐妹三个在这里逛一逛吧,尤其是阿瑶,她可还什么都没见到过呢。” 温仪郡主出来前就被自家大嫂给说服了,因此派了加倍的小厮跟着,倒是也不打紧。 “千万注意安全,吃食什么的瞧个热闹就行,还是别入肚为好,省得你又闹肚子。” 白思若立刻点头,表情乖巧的很。 此时只要能同意她们三人在这逛逛,就是温仪郡主要她回去绣十个八个花样都不在话下。 “明月这丫头平素也少出门,今日既然姐妹都在,你也跟着她们逛逛,散散心吧。” 省得因为梁家的破事,憋屈坏了,那可就不值当了。 许明月听了这话,双眼透着光,亮堂堂的招人喜欢,“祖母放心,我们玩一会儿就去后院找你们。” “嗯。”说罢,白家两位妯娌左右搀扶着许老夫人往里头走,倒是姐妹三人站在大门前,左瞧右看的,满是惊奇。 寺里的主持并未因达官贵人来的多,而不对平头百姓开放,因此这三天的庙会上,什么人都能见到。 穿着富贵的夫人,头戴帷帽的小姐,走街串巷的摊贩,活泼可爱的稚童,老迈可怜的农户,全都挤在这庙会上。 达官贵人们多是来上香的,但百姓们却大多是在这里做小买卖。 寺院之门大开,前院多是买卖飞禽,猫狗这些寻常的动物,走到三门的位置,卖得则是各类日常应用的家什物件,并非价值连城的东西,但瞧个新鲜却是可以。 庭院之中,则是露天的铺位。 69.热闹 什么时令鲜果,干果腊肉,洗漱用具,马鞍的,在这里都吆喝着售卖,丝毫不比东都城的主街逊色。 而靠近佛殿的地方则是卖文房四宝等雅致些的物品,既不会扰了佛堂的清净,也能让庙会的种类更添几分齐全。 佛殿两侧的走廊上,时不时还有卖刺绣品,帽子,时新花样这些的,穿过大殿,在后头卖的就是书画,香料亦或者民间的秘方妙药等。 好不热闹。 姐妹三人一边走一边逛,见着素银做的珠钗也喜欢,见着普通丝线绣的荷包也喜欢,后头跟着的海棠等丫鬟只管付钱和拿东西,不多会儿,丫鬟们手里都塞满了三人瞧上的物件。 “够了够了,再逛下去,大半个庙会的东西都要被你们姐妹俩给搬空了。” 许明月无奈的瞧着还在兴头上的二人,出言阻止的说道。 白思若一贯是瞧上就拿下的性子,买那么多东西倒也不奇怪,反而是平日里看上去眼界甚高的凤锦瑶也如此,倒是让许明月有几分惊讶。 其实也不怪凤锦瑶,她头一回见这些,自然多些惊奇和欢喜。 自重生以来,整日里不是筹谋凤家的前程,就是回忆上一世的悲痛,脑子好不容易放空,见了这些热闹,自然是一头子扎进去了。 “明月,你可别扫兴。好不容易阿瑶来一回,喜欢什么只管买就是。” 许明月无奈的摇摇头,不由得的感叹道有这位祖宗的出现,今日摊贩们的生意都要兴隆许多。 白思若走到一缨络摊子前,拿起一副彩色丝线编织的玉佩穗子,想起家中珍藏的那一枚和这个似有相同,见摊主是个朴实的老婆婆,于是弯下腰低声问道。 “婆婆,这穗子是您自己打的吗?” “是,是,贵人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我就想问问,您打这穗子多长时间了,可是同这一枚都差不多?” 老婆婆听了她的夸赞,眼见这生意十有八九能成,于是乎热络的说道。 “这样式不复杂的,老婆子天天打,这样子的穗子,得卖出去几百枚了吧,贵人若喜欢就带一个吧,不贵的,只要三十文。” 听到几百枚的时候,白思若原本还有些惊喜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还以为能寻着这条线找到那位救命的恩人呢,没想到…… 凤锦瑶在旁,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多了几分担忧,“表姐这是怎么了?可是累了?” “无妨。”对着凤锦瑶摇摇头,示意自己还好,转身让丫鬟付了钱,拿走了那枚穗子。 别人或许不知道,唯独白思若的贴身丫鬟海棠瞧得明白。 那穗子和小姐珍藏的那一枚十分相似,也难怪她会睹物思人了。 逛得差不多了,三人才从大殿后头绕往后院,还没进门呢,就听见里头热闹的声音传出来。 许明月先一步推开了门,正巧就看见白大夫人怀里抱着祖父最爱的橘猫,一下一下的逗着玩,眉眼间满是喜欢。 “大伯母这爱猫如命的性子,还真是走哪儿都改不了。家里头的那些个小祖宗,都快把大伯的院子拆了,大伯母还心疼的很呢。” 横眼看了白思若一眼,这丫头就会捡人的痛处捏。 “你呀,牙尖嘴利坏的很,赶明儿让你母亲给你议个亲,找个夫婿来好好的管一管你才行。” 话虽是玩笑话,但意思却听进了白思若的心里。 她其实也知道,母亲这些日子同康王府走得频繁,八成是瞧上了她的某个表哥吧,只不过一直不提,她就当做不知道罢了。 如今被大伯母这么冷不丁的提起来,心里也知道了个大概,看样子,八成是谈好了。 压住心里的那点失落,面上装作没听懂一样,依偎过去,搂着白大夫人的脖子就撒娇说道。 “大伯母不再留我两年了?您不是说舍不得我吗?这么快就要送我走,感情之前都是诓我呢吧。” “你啊……”白大夫人点了点白思若的额头,疼惜宠溺的看着她,从小到大最怕她这样子撒娇,那真是无有不应的。 只不过,再耽搁下去,怕是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夫婿和门第了,于是也不应答,囫囵着说别的岔开了话题。 毕竟此事还没有过明路,许家的人也在,为着白思若的名声着想也不会这时候就挑明的。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人精,许老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白家这是选好人家了,不由的想起自家孙女的姻缘来,眼里的光暗淡了几分。 “说起来,我家老爷的一位故友在此有间小宅子,不大,却清幽舒适的很。后头还引了温泉水,冬日里最适合泡一泡了,这回来,一是赶赶这庙会,二是送我家明月丫头来此避避风头的。” 一边说还一边叹气起来。 “平头百姓家里虽银钱不多,但温饱尚可,又有家人和睦,邻里帮衬,可怜咱们这些高门大户的,看着风光旖旎,可里头的腌臢事却说都说不出口。梁家做出那样不要脸的事情来,偏我孙女名声还要跟着受损,这世道还真是不公的很!” 话语间的凌厉和对孙女的疼爱昭然若揭,温仪郡主好歹也是皇家人,知道一些内幕。 听闻许阁老曾进宫在陛下面前告了御状,可惜梁家抱紧了卫家的大腿,加之卫贵妃又在后宫吹枕边风,因此梁家并未受到苛责,只不过被申斥了几句罢了。 陛下如此态度,气得阁老好些日子没上朝,称病在家呢。 听了许老夫人这话,温仪郡主明白了,看样子许家上下对于陛下袒护卫粱两家颇有微议。 其实于情于理她都能理解许家的难处,偏皇室中的事情最不能的就是以情理来论。 “东都城里头热闹多,一会儿就过去了。明月就当来此散心,清净几日吧。等回去了,再来家里头坐坐,我母亲可是喜欢这丫头的很呢,若不是怕阁老和您舍不得,巴不得要了去做孙女呢。” 白大夫人打趣的说道,她手里抱着的橘猫也在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安抚之下,愈发乖巧的躺在怀里,全然不似平日的调皮。 70.雅居 “好好好,如此说来,改日我定要上门拜访。白家果然都是忠义之人,难怪老爷一再称赞白相的风骨。” 这桩亲事未结成,东都城里头好些人家都同许家疏远了。 也许是怕卫家的势大,上赶着去庆贺,也许是瞧着许阁老身体不成了,家里又没个主事的人顶着,一群妇孺老弱的,家道怕是要中落。 偏白家不一样,这时候还来同许家示好。 说是情谊深重也好,说是不得罪人也罢,许老夫人心里是记着这份情的。 于是,瞧着白思若和凤锦瑶的脸色愈发和蔼可亲,“明月这几日都要留在此处,你们姐妹俩若是无事,可要也在此处歇歇?” 这主意甚好,凤锦瑶如今将管家大权一并移交到了大嫂文氏的手中,自然无事一身轻,留就留了,可白思若那边,温仪郡主多了几分担心。 “旁的都好说,我就怕我家这丫头胆子大,胡乱在院子里瞎折腾,扰了明月的清净才是。” 许老夫人听了这话,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我在闺中的时候,也是她这样不爱被拘束的性子,可等嫁了人,就是再天真烂漫的性子也得被后宅的琐碎事给磨平了,郡主啊,趁着丫头还小,能多玩几日就多玩几日吧,等成了亲,自然就长大了,到时候你再想她像如今这般活泼恐怕都难见了。” 一番话引起了白家妯娌俩的愁肠。 说的是啊,闺阁日子简单又自在,等成了他人妇后,是这也拘着,那也拘着的,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是了。 想到这里,温仪郡主看向了自己一贯疼惜的女儿,只见她双眼似含泪一般哀求的看着自己,如何还能拒绝。 “好,就留几日吧。” 白大夫人喜欢许明月,对许家一门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性子也颇为赞赏,因此她是很乐意三人走得近的,想着凤锦瑶这边还未同凤家的人说过,于是安抚着讲道。 “阿瑶莫担心,等下了山,我同你母亲说一声就是。” “多谢大舅母。” 这里可是佛门清净地,等闲人不敢乱闯,加之她们这回带来的仆妇小厮也多,留上大半在此保护她们的安危也不在话下。 白思若没想到逛个庙会还能在外头“过夜”,兴奋的表情已经露在眉眼间。 瞧着她这活泼的性子,大人们都跟着乐呵了起来。 添了香烛,吃了斋饭,许老夫人带着众人去到了寺院旁边的宅子中。 果然小巧玲珑却不失精致,只两进的院子,中间有一处小花园和亭子将前后院给隔开了。 周围都是茂密的林子,冬日萧瑟,并未有郁郁葱葱之感,倒是少了几分阴森。 温泉水引在正房后头,汤池足够容纳十余人,姐妹三人瞧了,个个都欢喜。 “我来法华寺也好多回了,竟不知此处。”白思若不由得感叹道。 旁边的许明月掩帕偷笑,在她耳畔悄悄的说道,“晚上,咱们一起泡温泉吧,正好去去山里的寒气。” 白思若挑眉,眼里全是狡黠的看着凤锦瑶,又指了指那汤池,意思再明白不过。 白大夫人何等眼色,知道是她们的心思,于是借口怕天色太晚下山不方便,就要告辞,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而后同温仪郡主左右搀扶着许老夫人下了山。 等大人们都走后,姐妹三人总算是放松下来。 白思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了美人塌上,眼波流动的看着许明月和凤锦瑶,妩媚的气质流露出来。 “海棠,去暖壶羊羔酒来,再煎几个你拿手的饼子来。温泉配美酒,人生能得几回这样的快活啊。” “还没喝酒呢,我瞧着你倒是醉了。还不快端坐好,让下头人瞧了会笑话的。” 许明月故意板着脸说道,偏白思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笑话就笑话吧,反正她们不敢当着我的面笑话,全当不知道就是了。” 这丫头的性子,还真是豁达的让人佩服呢。 海棠无奈的瞧了眼自家小姐,连声答“是。”走之前带着云絮去了外间,顺便悄悄的在她耳畔说了句。 “还是表小姐性子沉稳,你瞧我家这位,巴不得立刻换了鞋袜去泡池了呢。” 眼里满是哭笑不得,自家的主子如此模样,她这个做贴身丫头的,也只得听从吩咐,由着她来。 “好了,许姐姐,表姐这些日子一直被拘在家里绣女红的,难得放松一回,由她吧。” 凤锦瑶出言维护了两句,倒是把许明月的好奇心给勾了出来,震惊的看向了白思若。 “你不是最讨厌女红吗?这些日子绣出个成品来没有啊?” “哎,别提了,十个手指头都快被戳断了,偏女红嬷嬷还叹气呢。” 一边说话,还一边学着嬷嬷叹气的样子,把二人逗得笑个不停。 云絮在外间听到了自家小姐的笑声,打从心底里高兴,这些日子她变了样,心思沉稳了许多,全然不似从前那般闲散,总是绷得紧紧的。 今日能放松这一回,是好事。 于是同其他人下去准备小姐们要泡汤池的东西,把空间留给了几人。 月色如水,但月亮不到十五,尚未圆满,不过半圆但皎洁的如同镜子一般,直勾勾的照进人心里。 汤池中,白思若同许明月说到高兴的地方,还对酒当歌起来,丫鬟海棠和云白在旁伺候着。 白思若和许明月还在汤池中泡着,凤锦瑶已经起身了。 她的皮肤格外娇嫩,温泉不能久泡,否则一身晕红仿佛被蒸熟的虾子般,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穿着月白色的里衣,外头罩着墨色的大氅,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镯子,质地莹润,光泽透亮,种水也是一等一的好,乃是和田玉中的上等珍品。 眉目间清冷出尘,宛若月下仙子一般,坐在正房里的明窗下,抬头望月。 云絮在后头用帕子轻轻的揉搓发丝,旁边摆了两三个炭火盆,怕凤锦瑶被冬日山里的风浸进头里,得了头疾才麻烦的很呢。 71.云霄 “小姐的头发生得好,我听府里的老嬷嬷说过,头发生得好,说明人的福气也好,日后嫁人了也能得个如意郎君呢。” 这话说的凤锦瑶心里憋闷,倏然想起了温梦生这人,看向月色的好心情都消散了大半。 如意郎君吗?她可没觉得。 上一世受了那么多罪,这一世她连嫁人的念头都没有。 今日见了许明月,她的一番话倒是点醒了自己,等该报的仇都报了,那她是否也能寄情于山水,做个逍遥的闲散人? 不想囿于后宅,也不想同夫君侍妾打擂台,那样的日子,过一回就够了,这一世,她要开开心心的过。 月上树梢,不远处的云霄阁内,萧庭意负手而立,望向远处。 月色下的面容不再苍白,反而多了几分气血的红润,只身穿了一件玄色锦衫,而云霄阁中也并未放置炭火。 奇怪的是,往日里随时咳嗽的他,此刻安定的很。 云霄阁凌空而存,俯视整个大晋,万家灯火通明尽归眼底。 他常在此处,每每站定就是一个时辰,看着百姓们祥和平静的过日子,才觉得自己没有辜负父皇的嘱托。 这世上没几人知道,法华寺的后院林中竟藏着萧庭意的外宅。 山间清冷,偏他这院子占据了地暖之势,一年四季如春,不受山风侵扰,不为外人打搅。 他自南越战场归来后,外人一直以为他窝在王府中养病,其实不然,他早已金蝉脱壳来到此处。 也正是借着这里的地暖之气加之张军医的妙手回春,才养好了身体。 如今仍旧装病,不过是使给启帝看的障眼法罢了,否则他的王府里还不知要安插多少妃子侍妾,以承“香火”。 对于多疑的陛下而言,一个无妻无后的病秧子王爷,哪怕手掌重军也没多少威胁。 懒得把心思花在勾心斗角上,他索性就称病到底,因此这些年身边清净的很。 借给许家的那小院,不过是对外的幌子罢了,偶尔有送菜的人上来,却不知这菜是送往萧庭意的外宅。 隔了一片树林,外界用五行八卦之术封了林子,寻常人是找不到外宅门口去的,所以那么多年过去了,知晓此地的人少之又少。 见灯火一盏盏逐渐熄灭的时候,萧庭意收回了眺望远方的目光,谁知却在不经意间就看到了灯笼映照下,小院中的那一幕。 在这里能见到她,还真是意外。 难不成是许家的丫头留她在此? 二人虽相隔甚远,可萧庭意却看得真切。 明明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偏那丫头脸色的神情多了些难以言明的悲怆。 有时候那眼眸深沉的仿佛一湾谭水不见底,有时候又清澈的若溪流让人移不开眼。 活了快三十年,他还是头一回对外人感兴趣。 借着月色,静静的瞧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油然而生一种想法,这些灯火都抵不过小院窗前的那丫头的明亮眼眸。 正想着呢,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尚且没回头就知来人是谁,轻声说道,“来了。” 杨照手里拿着刚送来的军中情报,站定在阁外,对萧庭意耳力如此惊人没有丝毫的意外,“王爷,这是刚送到的军报。” 萧庭意收回了对凤锦瑶的注目,转身朝着杨照走去。 接过军报展阅后,面色无波,转而却问道,“朱家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王爷的话,我们安插进朱家的探子尚未传递出消息来,只听说明年的五月,朱家大儿子要成亲,娶的是金陵池家女。” “他倒是会算计,借了池家的财势往后就是被查到贪污,也能推脱个七七八八。” 萧庭意话中带着嘲讽,“传令过去,务必在五月之前将他在漕司贪污的罪证拿到。” “是。”杨照得了命令,转身就离开前去安排。 想跟池家结亲来避难,做梦! 军报捏在他的掌心中,稍微一揉搓就化为了灰烬,似雁过无痕一般。 等萧庭意回身再看向小院之时,窗边的佳人已不在,里头的灯也暗淡了几分,瞧这样子,怕是安歇了。 眼神收回,复又看向远处,浓得跟化不开的墨似的,里头还多了些杀意。 大晋立国多年,几朝更迭下来,势力早已盘纵错杂的很,权利滋生欲望,同样也滋生出不少贪官污吏来。 这两年,他的心思都在查江浙漕司贪污的事情上,却屡屡不得要害。 偌大的漕运十三司,沿途数十个州府的指挥使,宛若一张天罗地网,牢牢的扎根在里头,针戳不进,油泼不进的。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朱家,自然不会放过。 既然他们上下沆瀣一气的不肯罢休,那就从内里破开吧,这样收拾的也能更利落干脆些。 思及此处,那点子儿女情长又被抛诸脑后,朝着江浙方向远远望去。 高大的身影立于云霄阁内,借山势俯瞰天下,并未萧瑟孤寂之感。 正房之中,许家的橘猫睡得香甜,许老夫人怕她们几个丫头在这里孤单,特意留了这猫在此。 猫最通灵性,万一有个什么,也能提前预警一番。 灯熄了两盏,整个屋子都柔和许多,外头夜色正浓。 凤锦瑶看着它的睡姿,不由想起了家中的赤翎,眼眸带笑,那小东西也不知如何了? 正想着它呢,就见一火红的身影自门外闯了进来,一下子扑进凤锦瑶的怀里,呜呜呜的低咽着,仿佛在委屈的说为何要丢下它不管。 一时间,凤锦瑶惊讶不已,等看定来“人”后,整颗心都被它给融化了。 “没有丢下你,只不过在外玩几天罢了。”将它举到自己眼前,轻声细语的安慰着。 “不过,你怎么跑来了?若明日绣球发现你不在家,岂不是着急?” 不管不管,以后不可以离开那么久! 虽未言人语,可那撒娇的样子已经把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凤锦瑶无奈,只得叫来云絮。 “明日天亮派人送消息回去,告诉绣球,赤翎跑出来了。” 72.走丢 云絮眼含惊讶,这火狐的嗅觉也太灵敏了吧,从家中到这里,少说也有一个多时辰的路,它是怎么找过来的! 揉了揉它的脑袋,好奇的问道,“你这鼻子也太灵了吧,二院上养的狗恐怕都没你厉害。” 赤翎仿佛听得懂一般,对着云絮呲了呲牙。 竟然把灵狐比做狗?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赤翎养在凝安院也有些日子了,因此下头的丫鬟们对它的脾性也大致了解,不会真逗怒了它。 主仆二人逗弄了一会,赤翎才由云絮抱下去吃点东西。 赤翎出现的太过突然,把旁边的橘猫也给吵醒了,只不过大家刚刚注意力都在赤翎身上, 却不曾想,橘猫看着赤翎的眼神不甚友好,似乎是外来客抢地盘一样。 同样的,赤翎也立着汗毛,对着橘猫龇牙咧嘴起来。 人都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一猫一狐的,还真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许明月自汤池出来,正好瞧见橘猫做攻击的架势,站在她这个位置看不见云絮抱着的火狐,还以为橘猫是对着凤锦瑶低吠呢。 于是呵斥了一声,“团绒,不可造次。” 那橘猫听到主人熟悉的声音,倒刺的背脊立刻软了下来,转而看向许明月的表情宛若无辜孩童一般。 变脸变得真快,这猫也通人性的很呢。 对手收起了攻击状态,火狐赤翎自然也不会主动挑衅,依偎在云絮怀里,乖巧可爱的很。 许明月之前还奇怪怎么云絮怀里火红一片,走近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只小狐狸,还是难得一见的火狐! 眼中透着惊讶,“你们从哪儿得来的?” 云絮笑笑,连忙回答,“这是我家二公子送来给小姐养的火狐,名唤赤翎。今日小姐没回府,它倒是厉害,寻着气味就过来了。这不,才进门就跟团绒对上了,是个不容人的脾气呢。” 话里既有疼爱,也少不了挪揄这火狐两句。 许明月有心想摸一摸赤翎额头的毛发,却见它挑眉看了自己一眼,那意思似乎在说别碰。 如此一来,许明月更加惊讶了。 “好灵性的狐狸!” 知道它不愿,许明月倒也没强求。 “什么狐狸?”白思若自身后走来,见着这小家伙先是一愣,而后眼露欣喜。 才不管它愿意不愿意呢,上手就撸了它头顶的毛发一把,柔顺的不行。 “这毛发颜色好正,我记得外祖母有一件火狐大氅,也是这亮眼的赤红色,漂亮极了。” 赤翎原本还怒极了想要咬她一口,谁知一听这话,吓得它直往云絮怀里钻,生怕这位姑奶奶真把它拿去做大氅了。 屁股对着白思若,尾巴一摇一摇的样子,逗得众人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知道怕人了,那就先留着你吧,等养大了做大氅才叫一个暖和呢。” 故意透出一股阴森森的语气来,吓得赤翎欲哭无泪,完全没有刚才的嚣张跋扈。 云絮对于白家的这位表小姐打从心底里佩服起来,看来恶“狐”还得恶人磨,老祖宗诚不欺我! 留宿山上的第一晚,三人一猫一狐,倒是不孤寂了。 秉烛夜谈的忘记了时辰,等睡下的时候都近丑时了。 第二日一大早,几人就被寺中的钟声所唤醒,三人眼下都是一圈乌青。 正房有三间屋子,刚好一人一个,倒也不挤。 山里头亮堂的早些,凤锦瑶先一步起身,就唤了外间的云絮和腊梅进来伺候梳洗。 她们二人早就备好了热水,进门的时候,还带着些山间清露的味道,凤锦瑶觉得格外好闻,就是透着点刺骨的寒意。 腊梅手里拿着的是许明月昨儿差人送来的衣物,崭新的衣裳还未穿过,颜色和款式都素雅简单,同凤锦瑶平日里穿的差不多。 一边伺候着凤锦瑶穿衣,一边低声询问道。 “小姐,今日可还要去庙会逛逛的?奴婢听说今儿来的人会更多呢。” 话语里满是兴奋,自腊梅进府后,还是头一回跟着来上香,对那庙会的兴趣正浓厚呢。 云絮看了她雀跃的表情一眼,打趣的说道,“是你想逛吧?” 腊梅被拆穿了心思,羞红了脸蛋,看着凤锦瑶点点头,有几分扭捏的说道,“奴婢儿时逛过几次庙会,只可惜记忆都模糊了,昨儿来这里后想起了过去的好些事,所以……” 到底是十余岁的丫头,心思不如云絮稳妥也正常。 “无妨,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等早膳用过后,你瞧瞧院里的婆子丫鬟可还有想去的,一并去吧,午膳前回来就是。”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得了首肯后,腊梅高兴的比过年收到赏钱还兴奋。 伺候凤锦瑶梳洗也愈发用心。 早膳简单,一碗米酒桂花酿的珍珠丸子,一碟栗子糕。 凤锦瑶偏爱甜食,因此吃得津津有味。 筷子刚落著,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惊呼。 那是许姐姐的屋子!可是发生了什么!凤锦瑶皱着眉头,起身赶了过去,人刚到门口就见睡眼惺忪的白思若也赶了过来,大氅里头还穿着月白色的里衣呢,一看就是从床榻上猛然惊醒过来的。 “怎么了?怎么了?”二人推门而入就问道。 只见许明月面色着急,手下的丫头也是跟着左右翻找,个个神情严肃。 “团绒不见了。” 那可是许阁老最钟爱的橘猫,等闲是不让人随便碰的,如今猫走丢了,若这个消息让许阁老知晓,怕是无病都要气吐三升血吧。 “别急,或许是早晨醒来见大家都在睡觉,跑出去玩了也未可知。” 凤锦瑶安慰着说道,她虽然不养猫狗,可她也知道,这橘猫是许家自小养大的,依恋主人的很,不会轻易跑走就是,说不定是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了,才会离开。 “昨儿庙会上,我见有摊贩卖炸小鱼的,小姐,你说团绒会不会是闻着味跑了呀?” 许明月身边的丫鬟云白着急的说道。 “有可能,你们几个快些出门,沿着路找过去,我们稍后就来。” “是。” 73.帮忙 许明月吩咐好下人后,立刻着人来伺候梳洗,连片刻都不愿意多耽搁。 “你不知道,许阁老年轻的时候被团绒的祖宗救过,因此一直将那祖宗带在身边,伺候的无微不至,一代又一代,到团绒这里都第六代了,所以,许家上下对这猫格外重视。” 白思若怕凤锦瑶不明究里,低声在她耳畔解释道。 难怪!丢了猫,许家上下的人如此着急,原来还有这渊源在里头。 想到此处,上前两步说道,“许姐姐莫担心,团绒有灵性的很,一定不会走丢的。” 听了她这话,许明月苦涩一笑,她也不希望团绒走丢,若真是走丢了,恐怕祖父…… “小姐,要不奴婢带赤翎去找吧,那小狐狸的鼻子灵的很,您在这儿它都能找到,说不定也能找到团绒呢!” 云絮建议的说着,这话让许明月顿时有了希望,眼含惊喜的看着凤锦瑶,似乎是在问可以吗? 凤锦瑶当然愿意,立刻吩咐道,“快去,正好给许姐姐家的人做个帮手。” “是。” 云絮得了命令,赶着就回去抱赤翎。 可怜那小狐狸,还在热乎的被窝里睡得香甜呢,就被人给摇醒了。 脑袋晕晕乎乎的,就见鼻子下面多了一块锦布。 那是云絮刚从团绒平日睡觉的地方拿过来的,上门都是团绒的气味。 重重的拍开了云絮的手,表情十分嫌弃,似乎在说,干什么呢,大早上的! 云絮也不气恼,耐心的同它说道,“团绒不见你,许家的人着急的很。那橘猫你昨日也见过的,这上面都是它的味道,你快闻闻,说不定能找到。” 昨儿还说它的鼻子比狗都灵,今儿还真让它当狗啊! 不去。 赤翎的脑袋朝外头一扭,身子转到云絮面前,用屁股对着她的脸。 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不乐意。 云絮着急了,这小祖宗早不生气晚不生气的,偏这时候闹脾气,还真是会挑时候。 “这样吧,如果你能帮忙找一找团绒,我就让绣球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鸡肉饼如何?” 听到鸡肉饼三个字,赤翎有几分心动了,转头斜眼看着云絮,似乎再问,几个? 云絮被它这样子给逗弄的哭笑不得。 “十个怎么样?” 平日里,凤锦瑶怕它过胖,只给三个就不错了,云絮倒是大方,一口气说了十个。 “你再不答应,我可就反悔了,到时候别说十个,就是半个都不给你吃了。” 威逼加利诱,赤翎总算是又转了回来,嫌恶的将鼻子凑近那锦布,好好的嗅了一会儿,过后起身,一甩额头上的那撮毛发就朝着外头跑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哎,祖宗,你等等我啊。” 云絮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 屋子里,许明月感激的拉着凤锦瑶,连声道谢。 “许姐姐,且等找到团绒再说这些吧,我俩先出门,表姐要不就留在这,万一团绒回来没人看见更麻烦。” 白思若是想出门帮忙的,可惜她连衣服都没穿好,只得同意。 “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我在这里等你们就是。” “好。” 说话间,二人就带着腊梅等丫鬟也离开了小院,行色匆匆的朝着法华寺而去。 今日的法华寺,一如既往的热闹。 果然如腊梅所说,人比昨日的还要多上许多。 云白等人先一步到了炸鱼干的摊贩这里,却未曾见到团绒,当即四散开来,不停的叫喊着,可惜,来往的人群太过繁密,声音全被淹没在了热闹里。 云絮这边跟在赤翎身后,只见它左蹦右跳的,一会儿钻进了林子里,一会儿又沿着小路往前狂奔,时不时的还折返一下。 赤翎被团绒留下来的味道,给气得不清。 这橘猫疯了吗?怎么到处都是它的气味? 原本只是为了鸡肉饼而妥协的赤翎,此刻却燃起了雄雄的斗志心,发狠一定要找到那橘猫,胖揍它一顿才解恨! 于是乎,鼻子嗅得更加仔细,一处都不肯放过。 倒是后头跟着来的许明月和凤锦瑶脚程快,没过多久就追上了她们。 “怎么样?” 许明月着急的向云絮问道。 云絮无奈摇摇头,跟着走了一路,并未有所发现。 许明月的心凉了大半,“若是团绒找不到,我怕祖父他老人家……” 话没说完,凤锦瑶已经明白了大概,拉着她有些冰凉的手坚定的说道,“一定会找到了,许姐姐此时可不能轻言放弃啊。” 一句话点醒了许明月,说的对! “走,继续找。” “是。” 七八个人跟在赤翎后头,一会走一会停的,竟然绕过了大门前的庙会,直接来了大殿附近。 赤翎的鼻子果然厉害,很快就有丫头在墙角发现了团绒的几缕毛发。 它并非什么名种,但许家养得用心,因此毛发也格外光滑亮丽,许明月接过那毛发一看,激动的说着,“是团绒的。它定在这附近!” 有了这振奋人心的消息,大家找起来也不似刚刚那般莽撞。 今日大殿前后的摊贩还没来,这里主要是以买卖字画的人居多,因此这个点尚未过来,显得大殿清静许多。 赤翎一路追寻那气味,来到大殿面前,那味道显得愈发浓厚了起来。 小样!定是藏在里头呢。 兴奋不已,撒开爪子就往里奔,谁知它的速度过快,一下子惊到了里头正上香的贵人小姐们,顿时间尖叫不已。 碰的一脚,赤翎被人狠狠的踢在了肚子上。 嗷呜一声,从大殿里头飞了出来,落在石阶上,疼得它直打滚。 “赤翎!”凤锦瑶大叫一声,就赶忙上前,查看它的伤势。 只见肚子上红肿了一大片,它圆溜溜的眼睛此刻浸满了泪水,不停的往凤锦瑶怀里钻。 坏人!里头有坏人! 凤锦瑶怒目而视,看向大殿之中。 佛堂面前,慈悲为怀,竟然有人对灵物下此毒手!简直荒唐! 许明月等人见状也围了过来,见到赤翎身上的伤痕,她一贯平和的眼睛中充满了愠怒。 赤翎是为帮忙才受伤,她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 74.结仇 “出来!” 对着大殿呵斥一声,只见里头走出来四五个人,竟然是许久未见面的卫兰萱,梁洛和温玉薇等人。 卫兰萱见到她们,眼神中也多有惊愕。 再一看,那火狐躺在凤锦瑶的怀里,立刻明白了刚刚吓她们一跳的东西是她养的。 “我当是谁不长眼呢,连大殿也敢乱闯,吓了我嫂嫂一跳不说,还惊着我怀里的雪球,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东西,规矩都不懂!” 开口说话的是梁洛,眼神看向凤锦瑶抱着的火狐,多有嫌弃,只因她怀里抱着一只通身雪白的异瞳波斯猫,之前曾听四舅母提起过,那可是进贡的珍品。 凭梁洛的身份地位压根不可能有这猫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得了卫贵妃的赏赐。 凤锦瑶眼眸又深了下来,梁家还真是打蛇绕棍上的主,搅黄了卫家同九皇子的亲事,还能有如今这待遇。 看样子,九皇子正妃的人选,出身怕是比国公爷家的小姐还要高上一筹。 如此想来,只能是郡主了,就是不知卫国公和贵妃娘娘看中的是哪一位藩王之女。 温玉薇难得见凤锦瑶吃瘪,心情大好,只可惜她的身份还不够格正面与她们冲突,只是站在旁边瞧笑话罢了。 凤锦瑶,活该你也有今天! 当日之仇,必定十倍百倍奉还之! 凤锦瑶冷冷的看了石阶上的三人,温玉薇被她目光里的寒意给吓退了半步,卫兰萱也皱起眉头,偏梁洛是个脾气硬的,此刻高傲的如同只孔雀。 她如今得了卫贵妃的喜欢,愈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张口闭口的又叫卫兰萱嫂嫂,多少人冲着卫家的面子不敢多有招惹,没想到竟更加助长了她的张狂。 连凤锦瑶和徐明月也不放在眼里,毕竟若真论起身份来,她们俩可比梁洛要更金贵些。 又是她! 许明月对梁家其实没多少怨恨,反而是退亲之后的做派让她所不齿,如今梁洛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若再忍下去,怕是东都城里头人人都能欺辱许家了。 于是冷着脸庞上前就说道,“凭你也配谈规矩?” 许明月看着梁洛,微眯的眼神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看得梁洛面红耳赤,气绝胸腔。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哼,早些年就听闻梁大人出身寒门,未入仕之前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若不是高攀得了昌邑伯家这门亲事,只怕梁小姐如今连东都城的门都不认识呢。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谈规矩?真是不知所谓。还好梁夫人早逝,未能见到你们兄妹二人如今的德行,否则恐怕得气绝而亡才是。” 许明月从未如此疾言厉色的痛斥过任何人,在场之人皆被她的这番话给惊到了。 温玉薇捂住惊讶的嘴巴,眼神中多有慌乱,仿佛被骂的人是她一样,十分尴尬。 卫兰萱轻启朱唇,想维护几句,却被许明月雷厉的样子给劝退了。 卫家和许家,已经因为亲事有了龃龉,若她们二人再生是非,怕是火上浇油。 倒是凤锦瑶对她这番做派颇为欣赏,重生一回,她信奉的道理就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若不是许明月先一步开口,她也要骂得那粱洛无地自容才是。 清晨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冬日的山间更加如此。 可即便是这样,梁洛的脸却红得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般。 若说以前,她们之间的恩怨不过是嫉妒心作祟,如今却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了。 “姓许的,你以为自己又是什么好出身吗?许阁老不也是寒门出身?在这里装什么世家小姐呢!” “祖父出身寒门不假,可这么多年入朝为官,凭的都是自己的本事,我许家一不自命清高,二不仗势欺人,三不阿谀奉承,四不忘却出身。家父为抢修河险,丧命泾川,家母照顾孤寡,累到心悸,而后病逝,二叔一门战死南越,连陛下都亲封忠武将军,我许氏一门为国尽忠,为民尽责,仰无愧于天地。你呢?梁家呢?” 许明月从不在人前说这些,凤锦瑶对于许家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上一世只听说许阁老在任期间收到了好几把万民伞,由此而知他在百姓中的威望之高,却没想到,都是许家人用血浇灌出来的。 许明月说的正气凛然,梁洛无可反驳,怒火中烧,但也知道此刻不是发作的好时候,闭眼硬生生的把那火气压了下去。 卫兰萱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梁妹妹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二位妹妹别见怪才是。我代她赔个不是吧。” “卫小姐慎重,家父家母只我一个女儿,哪来的什么姐妹!若真要说姐妹,除了白家的思若和眼前的阿瑶,谁我也不认!” 许明月硬气的回答,这回她们是真把她给惹恼了。 到底是许阁老的亲孙女,脾气硬起来,谁也不敢正面刚。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嫂嫂可是贵妃娘娘最疼爱的侄女,你连她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也不把贵妃娘娘放在眼里啊?” 扣高帽子谁不会? 梁洛立刻反驳着说道。 凤锦瑶冷哼一声,“梁家的规矩还真是大了天了,卫家小姐都还没嫁进梁家,就嫂嫂长嫂嫂短的了,粱小姐果然好教养。” 软刀子话说的梁洛气不打一出来,卫兰萱本来也觉得早早的改称呼不好,偏梁洛非要如此叫还说显得亲昵,这才由着她来。 “也难怪如此教养之下的梁公子也是个热心肠之人,这才成就了这门好姻缘,梁小姐这般亲热,莫不是你一手促成的这亲事?” “你少血口喷人,我当时可是在水榭中,后头才去的沐风亭。” “哦?我记得当日几位皇子并定王爷都在水榭之中,大多数的世家小姐都避嫌去了外头的园子,梁小姐倒是好雅兴,呆着水榭里一动不动!” 这话说的厉害,就差没直接说她上赶着要去给皇子们作陪了,这不是将她比作秦楼楚馆的女子吗? 梁洛听了她这话,如何还能忍下去! 咆哮着就朝她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说道,“我撕烂你的嘴!” 75.扭打 这话说的厉害,就差没直接说她上赶着要去给皇子们作陪了,这不是将她比作秦楼楚馆的女子吗? 梁洛听了她这话,如何还能忍下去! 咆哮着就朝她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说道,“小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梁洛来势汹汹,凤锦瑶也不是那软弱无力的小白花,抱着赤翎就快速退后,云絮和腊梅哪里容得别人对自家小姐上手,立刻上前相助。 另一边梁洛的丫头锦绣也冲了过来,四人混战扭打作一团。 云絮腊梅护在前头,梁洛没沾到凤锦瑶一根毫毛,反而是被两个丫头死死拦着的时候,手腕扭得生疼。 “放开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都敢拦!” 可惜,忠心护主的丫头们才不管来人是谁,哪怕是大罗神仙也不能让她伤小姐半分。 凤锦瑶安抚的拍着怀里的赤翎,手里却早已攥着刚摘下来的珠钗,梁洛若是跃过来,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佛门清修之地,如何能这般动手。” 卫兰萱气急,站在台阶上出言阻止,却也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只派了身旁的两个丫头去劝阻。 谁知,闹腾的愈发厉害。 混乱间,原本藏在案台下睡大觉的团绒被外头的吵闹给无法安枕。 嗷呜一声就朝殿外跑来,寻着那大吼大叫的泼妇梁洛就一跃而起,锋利的爪子朝着她的脸颊就飞扑过去。 “团绒!” 许明月陡然见到走失的团绒,心中既高兴又担忧,怕它区区橘猫一只,抵挡不住梁洛和她丫头的力气,所以才高喊一声。 也正是这一声,让梁洛错开了身,好巧不巧,那爪子直接抓在了雪球身上。 自头顶抓到了尾巴,雪白的背脊上面全是血痕。 那雪球自生出来就是娇养着的,如何能同团绒这走街串巷的橘猫抗衡,三下两下的被抓得一身是伤。 “回来!”许明月疾呼一声,团绒的那口恶气也算出了,这才放过被挠得哀嚎的雪球。 梁洛看着怀里的雪球被抓成“血球”,双眼通红的看着许明月怀里的团绒,如同恶鬼一般扑了过去。 “哪里来的野种,我要你死!” 对着许明月怀里的团绒就是一巴掌,可惜被她偏头躲了过去。 转而从发髻上就拔下了珠钗,朝着团绒就要刺过去,眼见那橘猫怕是当场就要毙命,她高举的右手却被一树叶打到。 手腕吃痛,一下子紧握的珠钗就掉落在地上。 回身一看,原来是主持觉远大师。 “阿弥陀佛,佛门清净地,施主万不可动杀生的念头啊。” 觉远大师乃是当朝名僧,还曾是陛下的座上宾,如此贵重的身份出手阻拦,那燃起来的战火才有了偃旗息鼓之势。 好容易场面冷静了下来,卫兰萱和温玉薇赶紧上前拦住了“发疯”的梁洛,生怕她再闹事。 原本她们间的扭打,若不小心传出去,还可往凤许二人头上栽点脏水,可若是觉远大师在场,那就不能够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厉,“不可再闹,快些回去给雪球治伤才是要紧的。” 今日之事,原本就是梁洛有错在先,平白无故的踢伤了凤锦瑶的火狐不说,言语间还和许明月对上了,到哪说理都讨不了好,还是先走为妙。 “可她们伤了雪球,贵妃娘娘才将它交给我养就成这样,我如何能交代啊?” 梁洛这下着急了,早知道雪球会受如此伤势,她刚刚就应该一巴掌打死了那橘猫才是。 看向团绒的目光,跟淬了毒的蛇一般。 “梁姐姐,再不下山找人救治,怕是雪球这关真难过了。” 眼看怀里的雪球奄奄一息,那伤势疼得它龇牙咧嘴的力气都没有,耷拉着脑袋,随时有失血过多而死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梁洛不得不先一步离开,临走前,还恶狠狠的丢下了一句,“今日之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许明月不悲不喜的看着她,如同在看玩笑一般。 凤锦瑶只关心赤翎的伤势,对于撂狠话的梁洛连抬眼看一下都嫌恶。 卫兰萱一行人离开后,许明月才略微整理了衣裳发饰,将怀里的团绒交到云白手里,走上前略有歉意的对着觉远大师说道,“抱歉,大师,扰你们清净了。” “无妨,此处马上就有外人来,许小姐还是带大家先去许老夫人常住的院子里歇息吧。” “多谢大师。” 主仆带着一猫一狐去了昨日的那院子,小和尚早已沏好热茶,她们一进院子就退下了。 凤锦瑶担心赤翎的伤势,将它平放在桌子上,拉着四肢轻轻的动弹了一下,倒是没伤到筋骨,只是梁洛那一脚踢的狠了,眼看红肿变淤青。 “我家里有上好的跌打损伤药,这就差人去拿。” 许明月愧疚的看着凤锦瑶和赤翎,说到底,这一脚也是为着团绒和许家挡下的,她自然要负责到底。 “哎,那就烦请许姐姐把药送到我家吧,我想先带它下山去找郎中看看,它这身型还没长成呢,若是踢坏了可麻烦。” “此话有理,那我派人先送你们回去,等我去接了思若,就来你家看它。” “嗯。” 原本计划留在山间小院放松几日的,没想到这大早的,凤锦瑶就带了仆妇下山,马车一路飞驰,朝着城中专治跌打损伤的李家药铺而去。 李大夫见到来人是一个带了帷帽,做小姐打扮的人,还生了几分好奇。 谁知来人却把一只狐狸放在了桌上,让他救治。 他行医数十载,还是头一回给狐狸看诊,还以为对方是逗自己玩正欲发火呢,却见那狐狸胸前却是已有淤青的迹象。 治病救人,这狐狸也是条命,于是仔细问诊起来。 认真检查了一番,再三保证并无大碍后,又开了活血化淤的药涂抹在伤处,这才让凤锦瑶放心下来。 “李大夫医者仁心,小女感激不尽。” 话刚说完,云絮就上前将一锭银子放在那大夫手中,“这是诊金,多谢大夫。” 看着那沉甸甸的银子,李大夫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还没来得及问几句话,那丫头就抱了狐狸离开,来去匆匆,丝毫不知这位贵人是谁,只记得那狐狸通身似火,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 76.痴想 梁家,梁洛的院子中。 被挠得一身是伤的雪球此刻躺在美人塌上哀嚎着,伤口附近的毛发被剃了上药,此刻被包扎得像个粽子,全然没有之前那般惊艳。 “该死,该死,全部都该死!” 话音刚落,梁洛就将桌上放着的一套青釉瓷茶杯摔得稀碎。 旁边的丫头们个个嘘声静气,生怕自己一点动作惹怒了自家小姐而获罪。 梁洛猩红的眼睛看着雪球,内心的火不知燃了几回,烧得她整个五脏六腑都生疼。 “许明月,凤锦瑶,还有白思若,统统给我等着!不将你们挫骨扬灰,我梁字倒着写!!” 梁潘刚从外头回来,就听丫鬟锦绣来报说是小姐在院子里大发雷霆。 皱眉好奇的问道,“她不是跟着兰儿去法华寺上香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往常一去就是大半日,今日还未到午膳时候就提前回来,可真是奇怪了。 于是锦绣把在法华寺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一边说还一边泪眼婆娑的哭诉道,“少爷是没见到许家小姐的那样子,活要吃了我们似的,那话说的,连过世的夫人都骂进去了,可怜小姐就是因为这样才跟她们起冲突的。” 梁潘眯眼看着那丫头,对于她的话有几分不相信。 虽说他与许家小姐已经退亲,可他也是见过好几回许明月的,那样清朗无双的女子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略思索了一会儿,就问道,“妹妹干了什么,会惹得她大怒至此?” 锦绣没想到自家少爷不帮家里人,都是偏帮外人,眼里多了些惊讶。 “照实说,若让我知道你在中间乱传话,打死了丢乱葬岗去。” 这话吓得那丫头立刻跪倒在地,不敢造次。 一五一十的才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没有再乱编瞎话。 听完她的说辞,梁潘才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虽还跟过去一样时不时同挚友公子哥们出去小酌几杯,但他明显能感觉得出来甚于过往的讨好。 同卫家的这门亲,这他所愿,也是他和卫兰萱共同求来的。 父亲高兴,妹妹也高兴,可唯独他,总觉得对不起许家。 因此,在对待许家的事情上,他能避让则避让,绝不会像妹妹这样嚣张上前。 也难怪许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这妹妹到底是被娇惯久了,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梁家的地位了。 “走吧,去看看。” 二人来到小院的时候,梁洛还在破口大骂,瓷瓶摔碎的时候吓到了一刚来没多久的小丫头,那丫头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结果,梁洛上前啪啪就是两个巴掌,打的那丫头的脸高高肿起来。 就是如此都还不放过,紧紧的掐着那丫头的下巴,恶狠狠的说道,“连你也敢作贱到我头上,找死!那鞭子来,我今儿就要抽死这个丫头来解解气!” 看着她这宛若疯妇的样子,梁潘大步上前呵斥了一句。 “妹妹,干什么呢!” 梁洛见是自家哥哥前来,才稍微收敛了点脾气,放开了丫头的下巴,看她如同看街边的流浪狗一般嫌恶。 “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这满院的丫头怕是都要被你给吓死了,你啊,若是此事传出去,落了个苛待下人的名声,我看哪个人家还敢要你?” 梁潘和梁洛二人生母早逝,父亲为着昌邑伯的势力也未再娶,只是后院有两个颇为得宠的姨娘罢了,但这么些年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来。 家中无主母,她自幼又得宠,才养成了这么个不容人的脾气。 前段日子及笈后,梁家父子就肩负起了给她议亲的责任,可惜挑来挑去都不够合适,正巧攀上了卫国公这条线,有他在,定能嫁入高门就是。 谁知因为梁潘和卫兰萱的婚事,卫国公如今瞧他们父子倒是生了隔阂,梁洛再想寻个好人家,短时间内怕是不可能了。 “哼,那些个公子哥我还瞧不上呢。” “那你瞧上谁?皇亲国戚吗?” 听了梁潘这话,梁洛倒是没了刚刚的愠怒,脸上还带了点女儿般的娇羞。 梁潘瞧了她这样,心里暗叫不好,但面上还是一副镇定,吩咐丫头们都下去,锦绣走的时候连雪球也抱走了。 “你跟我说,你瞧上谁了?”梁潘见四周无人,才低声问了起来。 梁洛倒也大方,直接说道,“九皇子。哥,我喜欢九皇子很久了。” 梁潘听完她这话,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捂了她的嘴,眼神中满是慌乱。 “你不要命了,卫家和九皇子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我和兰儿的亲事本来就惹怒了九皇子,还好他没怪罪,否则如今你哥哥怕是小命难保了,这种节骨眼上,你还去凑热闹?” 梁洛拉开梁潘捂她嘴的手,眉目间满是不高兴。 “就许你跟嫂嫂暗度陈仓,还不准我偷偷喜欢九皇子了?” “你……”梁潘作势就要打她一巴掌,梁洛直接把脸伸过去,“你打呀,你打呀,你记不得母亲临终前是怎么将我托付给你的了吗?” 一边说,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满是倔强的看着梁潘。 梁潘叹了一口气,如何还能下手,只得劝慰道。 “妹妹,我与兰儿的婚事完全是阴差阳错,若非如此,你的嫂嫂只会是许家小姐,而兰儿也会是九皇子妃。且不说九皇子看不看得上你吧,你觉得凭我们梁家的地位,九皇子能娶你做正妃吗?陛下和贵妃娘娘会同意吗?卫家会同意吗?” 这话说的真切,梁洛如何不知,跌坐在凳子上不住的垂泪。 “你总不能去做侧妃,做侍妾吧,你真的愿意吗?就算你愿意,那未来的九皇子正妃会容得下你吗?这些你可曾想过?” 梁潘虽不忍,但也要说出事实来,生怕妹妹一步走错,落得个不得善终的结果,那他才是对不起母亲的嘱托。 “可是哥,你马上就要和卫家姐姐成亲了,到时候父亲的仕途也会有所进益,你们会帮我的对不对!说不定,说不定,我还能讨得卫贵妃的欢心,到时候身份什么的就不重要了。” 梁洛痴缠的说着,那副样子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 77.流言 “可你已经及笈了,就算父亲爬得再快,三品到一品,少说也要十年时间,难道九皇子会等你十年?” 梁潘一句话把梁洛心中的美梦给击碎了,双手捂脸的痛哭起来。 “那我怎么办?好不容易卫家姐姐不同他成亲了,我却还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梁潘上前一步,安慰的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此刻的痛是痛,但若能让她幡然醒悟,不过是大哭一场,伤心几日罢了。 但若是非要强求,恐怕她的下半辈子都不会过得舒心。 于是狠了狠心肠,对着梁洛说道。 “怪只怪你们没有缘分吧,妹妹,这些日子就在家多歇息吧,等过了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和爹爹肯定给你挑个如意郎君,和和美美的过一生,不也是好事吗?” 梁洛没有回答她,自顾自的发泄着悲伤的情绪。 一整个下午,梁洛都将自己锁在屋子中,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 夕阳西下,整个东都城都笼罩在淡淡的金橘色中,将冬日的寒冽化作温暖。 丫鬟们将晚膳热了又热,都没能敲开她的门。 “算了,由她吧,等她想通了自然就会出来的。”梁潘站在院子里,同梁洛的丫鬟们吩咐道。 “是。” 锦绣刚准备将饭菜端下去的时候,梁洛推门出来了。 脸上没有了刚刚的哀戚,虽眼圈红红的,但整个人仿佛卸下了千斤担似的,轻轻的说道,“送进来吧,我饿了。” “好。”锦绣激动不已,只要小姐肯吃饭,什么都好说,端了饭菜就往里头走,梁潘跟在身后。 才吃了小半碗饭,就见外面跑进来一个急赤白脸的丫头,气喘吁吁的说道。 “小姐,不好了,外面都在疯传你在法华寺闹事,不但对许家出言不逊,连带这凤家也不瞧在眼里,都在说……” “说什么……”梁洛本来已经压下去的邪火,突然又窜了上来,“说啊,说什么!”大声的呵斥着。 那丫头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说着,“说你缺少教养,还说……还说是你不喜欢许家小姐,这才设计让少爷和卫小姐在一起的。” 话越说越是低声,到最后哪怕细入蚊音,梁洛都听得一清二楚。 啪的一声,筷子被她生生折断了一只,看向自家哥哥的眼神不再如从前那般信任,反而多了些怨恨。 “胡说八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可查出来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奴婢也不知道,还是二门出去买菜的婆子回来告诉我的,说是东都城都传遍了,她也是从摊贩那里听来的。” 梁洛烦躁的将面前的饭菜掀翻在地,面露憎意。 “别问了,还能是谁?许家和我们早已是死敌,想踩我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话不是她们家传的还能有谁!” 心里已经认定了就是许明月故意的,对她的恨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梁潘却觉得其中可能有误会,许家的人不是会在背后搬弄是非的,或许有其他人暗中作祟也未可知…… 正当梁家被留言所困的时候,回到温家许家的温玉薇正在提笔作画。 一副青山明月松的画作跃然纸上,笔锋流畅,意象悠远,墨色用得恰到好处,温玉薇瞧了瞧,满意的歇了笔,“等墨干了,找人裱起来,过些日子并着贺礼送去给父亲,贺他的生辰。” 夏露不知赏画,却不住的赞美自家小姐。 “老爷瞧了一定喜欢,家里书房墙上可挂的都是小姐的画呢。” 是啊,提到自家的亲生父亲,温玉薇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柔软来。 “让你传的话,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我是找的生面孔,从市井里开始传的,都是下九流的人,传得快着呢,奴婢刚刚都在厨房听到了那些厨娘婆子的在议论了。” “嗯,那就好,注意别让人抓了你的把柄就是。” “奴婢做得谨慎,不会的。” 温玉薇满意的点点头,接过刚沏好的热茶,看着茶叶上下浮动的样子,嘴角那算计的笑让人瞧了不寒而栗。 很快,凤许白三家也得了消息。 天色都擦黑了,许明月和白思若还登门找了凤锦瑶。 也不多废话,直接将此事摊开来。 “阿瑶,此事不是明月做的。” “我知道。” “可外头都在说梁家的坏话,所有人都会把矛头指向明月的,好不容易才从退亲的风波里淡下来,怎么又陷进去了?我就说梁家没一个好东西,天生跟明月过不去。” 白思若气恼的很,却不知如何才能帮挚友洗刷冤屈。 凤锦瑶着人上了茶,手里刚看了一半的书也放下来,安抚着气急的白思若,同时还静心看了许明月一眼,淡笑着问道。 “许姐姐是不是已经有法子让许家从这风波里脱身了?” 许明月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小小年纪,瞧人倒是厉害的很。” 话未挑明,但二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佩服,反倒是旁边的白思若一脸郁闷,这两人是不是有秘密了? “表姐莫要担心,许姐姐自有办法,如今你要做的就是三缄其口,无论谁问起来,你只管说不知道就是了。” 眉头皱得愈发深了,“这是为何?” “过两天你就晓得了。”许明月也是打哑谜的说着此事。 这话一出,白思若更是不着头脑,难不成是她蠢吗?怎么没瞧出来二人的打算。 怕白思若继续追问,凤锦瑶将话题一转。 “白家那位表妹,怎么这几日不闹腾了?” “她呀,在后院照顾三伯母呢,上回被大伯母动了家法,还躺着哼唧呢。”眼里对沈氏母女二人十分讨厌。 倒是凤锦瑶想起前世的一件事来,白家人丁不旺,膝下只两个孙女,若嫁了人那白家就算空了,没有孙子辈的人在,就算外祖父和几位舅舅如何撑起这个家,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恐怕,还得找到那个人才行。 但若是要找到他,只怕还得从沈氏和白思菡下手呢。 78.赔罪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天色逐渐黑了下来,二人不好在外多耽搁,就先告辞了。 夜色如墨,今日的月亮比昨晚似乎又圆了些呢。 四五日后,市井间悄然而出另一个流言,听说是几个逛花酒的男人起了龃龉,然后就打起架了,其中两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有背景,是温家罩着的人,劝对方最后磕头认罪,否则温家怪罪下来,可没好果子吃。 偏对方是这一街坊的地头蛇,正打在气头上呢,别说温家了,就是皇亲国戚都得挨揍。 一番拳头下去,温家小姐派人散播谣言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翌日一大早,温玉薇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被梁洛带人冲了进来,温家父子和温行路都不在家中,全是家丁仆妇的根本拦不住。 一脚踢开屋子的门,吓得温玉薇从梦中惊醒,慌乱间看到了来人是梁洛,满脸惊讶。 “你怎么来了?” 梁洛才不想和她多费口舌,那几个被夏露买通散播谣言的人早被梁家给抓回来了,几板子下去什么都招了,连夏露长什么样都说的一清二楚。 若非真是她们主仆搞的鬼,一个外男又怎么可能将大家小姐身边的丫鬟面貌说的那样明白。 这才有了一大早兴师问罪的这一说。 “好啊,我说怎么传得那么快,原来是你这个贱人在背后捣鬼!” 上前抓了温玉薇就跌下床来,膝盖和手肘被磕得生疼,还没反应过来,梁洛的巴掌就接连不断的打了下来。 温玉薇的伯父是吏部侍郎没错,可到底只是个伯父,并非亲父。 所以,论起地位来,温玉薇是比不上梁洛的。 这几日憋在心里的气,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巴掌抽得飞快,面前那个如娇似玉的脸很快肿如猪头,血痕遍布。 “小姐,小姐……” 夏露哭喊着要扑上去保护自家小姐,却被梁洛带来的人按得死死的。 锦绣同她的主子一样,恶狠狠的瞪着夏露,“放心吧,很快就轮到你了。” 梁洛抽了十几个巴掌之后,心里压着的那股子气总算是舒坦了,将温玉薇像破布似的丢在地上,转身看向夏露,那样子就跟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是来索命的。 果不其然,阴测测的声音很快响起,“锦绣,这浪蹄子在外头坏我声誉不说,还连带着卫家姐姐也不放在眼里,今儿你就替我教教她规矩吧。” “是。” 锦绣得了命令,朝旁边的几人点头示意。 这回带来的可都是家里积年的老仆,手段厉害着呢,从怀里不知掏出来了什么东西,戴在手上就朝夏露拳打脚踢过去。 满屋子都是夏露的哀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人就疼的昏死了过去。 可锦绣等人还未住手,看样子,是要直接将人打死了算。 温玉薇知道事情败露了,可没想到梁洛竟然敢这么肆无忌惮的闯进来,对着她们主仆就是一顿狠揍。 脸颊生疼,说话都扯得难受,可看着忠心耿耿的夏露被围殴,哪里还等的了,“你……你这样不顾王法,就不怕御史台参你父亲管教子女不严吗?” 眼神无惧的对上梁洛,心里委屈到极点,可还要保持着最后的尊严。 梁洛冷笑着看她,“温玉薇,你以为我今日来只是单纯的出口气吗?你买通地痞流氓四处散播谣言的事情,我就早同卫国公和卫姐姐禀报过了,你在外头泼了多少卫家的脏水,你觉得就你那个伯父会为了你同卫家撕破脸吗?” 伯父二字咬得十分重,温玉薇突然慌乱起来,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你添油加醋说了多少!” 梁洛瞧着她,仿佛看一个将死之人一般,“倒也不多,只不过之前的流言蜚语总要有人来接着吧,正好,我瞧你或者你身边这丫头挺合适的,就帮你们一把咯。” 听她说到这里,温玉薇心中凉了大半。 看着夏露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咬碎一口银牙。 “行了,本小姐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还是等温大人回来再处置吧,相比大人为官多年,自然会给国公爷和卫家姐姐一个交代的。” 说罢,狠狠的剜了温玉薇一眼,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威风凛凛的离开了。 温家的下仆无一人敢拦,全都退避三舍。 “梁洛!卫兰萱!” 温玉薇此刻愈发觉得自己过去的诸多努力终究比不上出身地位,若今日的她是吏部侍郎的嫡女,姓粱的还敢如此上门来欺辱和陷害吗? 她不敢。 往日那双秋波含水的眼睛如今充满了恨意和对权势的渴望。 梁洛,你一定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当天傍晚,温景松回到府邸的时候对着温玉薇就大发雷霆,若不是见她已经遍体鳞伤,恨不能打死了好。 可怜夏露,人还没清醒过来,直接被下令杖毙,连带着温玉薇也被锁在了自己的院子里闭门思过,若不是哥哥温行路替她求请,只怕温景松这人连侄女也能舍弃。 “哥,救我救救我,我不想一辈子都被关在这里。” 温玉薇和温行路本就是一母同胞,自然要多几分亲近,看着妹妹受罪,他心中也不好受,只可惜他如今只是个未有功名的举子罢了,就算再生气也无可奈何。 “你放心,明年的春闱,哥哥势在必得,等我入朝为官后,自立府邸,倒是接你出去也就顺理成章了,绝不会留你一人在此受罪的!” 温玉薇死死的拉着他的手,一点都不肯放松。 温家的书房内,温景松和儿子正在商量对策。 “玉薇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招惹谁不好,惹梁家那个疯狗,害我在国公爷面前都失不少体面。” 温景松说话间,丝毫没有对侄女被打的疼惜,只有棋子废了的不满。 “父亲放心,她不过是个后宅女子,左右都是要嫁人的,国公爷那里总要拉拢些朝臣亲王的,我听说国公爷有心同裕王结交,我看不如将玉薇送到裕王府里吧,这样一来,既能向卫家表明咱们的衷心,也算是给卫小姐出口气了。” 79.舍弃 温景松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认真思考起这个建议来。 裕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比康王爷小上几岁,但也是六十出头的年纪了。 听闻他一贯喜好美色,府里养了好几个扬州瘦马,眼看温玉薇得罪了卫家,想要有什么好出路是不可能的了,还不如就顺水推舟,卖卫家个好算了。 “如此到不失为良策,可行路那边,恐怕不乐意,玉薇再怎么也是他的亲妹妹。” 温行路的才华横溢,眼看入仕后便是通天大道,可若是因此和他起了嫌隙,怕是日后再难修补。 一笔写不出两个温字来,朝堂上多一个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总比对一个敌手好。 见父亲有几分犹豫,温梦生倒是果决的很,在他看来,不过是个堂妹罢了,若为前程计,就是妻儿父母也是舍得下的。 “父亲放心,堂哥的青云之路就在眼前,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妹妹就放弃他唾手可得的权利地位,若是卫家承了这份情,自然于他也有好处,不是吗?” “我儿这话有理,那就你去说吧,找人来给玉薇的脸治伤,一点疤都别留,找机会我同国公爷说此事。” “是,父亲放心!” 温行路立于书房廊下,本来还打算敲门进去给妹妹求情找个郎中来看看脸,没想到竟意外提到这父子二人的对话。 双拳紧握,忍着那口气不做声,悄悄的又转身离去。 看样子,他似乎等不到春闱了,若是想要救妹妹,怕是要先一步给自己找个靠山了。 想到这里,离开的脚步愈发快了起来。 法华寺的这场风波,随着夏露被杖毙,温玉薇被囚后院,总算是过去了。 梁家一门心思的扑在年后梁潘和卫小姐成亲的事情上,连过年都安排的简单。 但是自那之后,粱大人还是以过年为由,禁了梁洛的足。 不为别的,她这一招得罪的可不只是温家,听闻许,凤,白三家对她也是恨的牙痒痒。 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再有差池,因此在梁洛的院子周围增派了许多仆妇,下了死令,除了她所居的院子和后花园,若没有粱大人的命令,前厅都不能随意走动。 说起来,她比温玉薇也没好到哪里去。、 梁洛闹了几日脾气,还是卫小姐上门来安抚一二,才乖乖在家的。 梁潘被她这几天吵得头都疼了,见了卫兰萱心情才堪堪好一些。 “这些日子你怎么样?国公爷没有为难你吧。” 听到梁潘提及祖父,卫兰萱眼里的失落转瞬即逝,“没有,再怎么我也是他嫡亲的孙女,只不过,我瞧他和姑母最近都忙的很,怕是又给表哥新物色了王妃吧。” 梁潘知她不是为了九皇子而神伤,只是为她在家中已不再是最重要的人而难过,心里多有不忍,上前搂她在怀里,安慰着说道。 “兰儿莫急,上回外祖父就同我说过,等我们成亲后,会在朝中替我谋个一官半职的,届时我定会努力,将来凭本事给你争个诰命夫人回来,不负你的这番深情!” 卫兰萱听了他这话,心里头舒服多了。 “嗯,我相信你,这是在成亲之前,我俩不能再见了,这回都还是趁祖父不在家偷偷过来的,到底是要顾着礼数,不好再私下见面了。” 梁潘点点头,反正离成亲也就两个多月,而后他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相守,也不急在这一时,“如此,还是快些回去吧,省得国公爷知道了又生气的。” 卫兰萱强撑着笑意,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梁家。 马车回府的路上,正好遇见了凤锦瑶和白思若,她们二人是去许家瞧许明月的。 因为这场风波,双方都结了点恩怨,如今见着了也当作没见着,两辆马车各自朝着要去的方向而行。 放下帘子,白思若颇为不屑的说道,“天天往梁家跑,我以前怎么没瞧出来他们二人如此腻歪。” “郎有情妾有意的,自然如胶似漆。” “恶心。不过你们怎么知道散播谣言的是温玉薇?” 白思若在家中着急上火了几日,后头听说了梁洛大闹温府这才反应过来,看她们俩人的样子,怕是早就知道消息是她散的,所以才来这么一出狗咬狗的戏码,真是痛快啊! “你不在场,卫小姐顾念着脸面自不会乱说,又并不是我和许姐姐所为,难不成还会是梁洛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凤锦瑶淡淡的解释道,白思若一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 “温玉薇也是个蠢货,她就不怕一朝事发惹祸上身?” 冷笑一声,凤锦瑶对于这位前世的小姑子了解可透彻的很呢,所以才会从夏露那里着手,帮着许明月安排了这处大戏。 否则,梁家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抓到传谣的人,又怎么可能同温家撕破脸呢。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如今时候到了,温玉薇,你也该尝尝这求告无门的滋味了。 马车很快到了许家门口,许家妈妈早早就等在府门上,引了她们进去。 许明月的闺房中,刚沏好的热茶,用来暖手最合适。 “亏我还替你着急了几日,你倒好,在这练字呢。”白思若刚进门就见到许明月在抄书,桌上放着许多本古籍,有的纸张破损,有的整本泛黄,透着股破败之意。 “许姐姐这遇事不急的性子才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来,表姐,你还不学着点。”凤锦瑶出言提醒,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是愈发的喜欢上了这位许阁老的孙女,堪称扫眉才子。 “算了算了,说不过你们俩,不过这回倒是解气了,我听说梁洛打的温玉薇都破了相,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白思若一脸眉飞色舞,若此时手边有梯子,她怕是要溜进这高门大院里瞧瞧这热闹呢。 许明月不由偷笑,她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而后又暗暗羡慕起她来,若能有的选,像她这样一世有人疼爱有人兜底,只管轻松活着不是更好吗? 她们三人之中还是白思若的日子过得舒坦。 凤锦瑶瞧出来她的心思,怕她伤神,将话题引了别处。 80.定亲 年关在即,各自家里都忙了起来,这恐怕是年前她们见的最后一面了,而后都要在家中帮着长辈料理年事了。 吃了饭后,白思若和凤锦瑶离开了许家,三人相约元宵的时候要一同去看大鳌山,逛灯会,好好的玩上一晚。 可惜,这打算还没实现,白思若就先遇到了麻烦。 “我不嫁!” 白思若站在寿康院中双眼同款红的吼了一声。 堂上坐着白老夫人,大伯母林氏和温仪郡主,听了她这话,三人原本还神采飞扬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尤其是温仪郡主,多年来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重话都没说过几句。 突然听她如此回答,立刻呵斥道。 “自古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你说不嫁就不嫁!你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纪,再拖下去,我瞧哪个人家要一个老姑娘!” “老姑娘又如何,大不了日后包了头发上山做姑子,母亲若非要让我嫁,就先打死我吧。” “你……”温仪郡主听了她这话,怒不可及上去就是一巴掌,打的在场之人皆懵了。 大伯母林氏率先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着她,“干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思若的性子,你怎么会动手打人呢。” 白老夫人心疼孙女被打,急急忙忙的叫人快把她们母女分开,拉了白思若坐在身旁,仔细瞧她的脸。 虽说是气急打下去的,可温仪郡主也没下重手,脸颊只微微有些红,但白思若的心里却被打出了个窟窿,呆坐着眼泪直掉。 “好孩子,可不能这样乱说,你若是没了,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活啊?” 白老夫人苦口婆心的安慰着,一边还撩起白思若耳边的头发,帮她轻轻的吹着脸颊。 温仪郡主气也是气她这句话,不过是让她定亲,怎么就扯到生死上了,况且夫家又是她千挑万选的,康王府还能委屈了她不是? “母亲,别管她,我瞧着她是过得太舒坦了,一点苦都没吃过,才养成这般没大没小的样子,这婚事你不想嫁也得嫁,哼。” 说罢,生气的甩袖离开,大伯母林氏怕她心里头不舒坦,于是皱眉说道,“母亲,我去瞧瞧弟妹,思若,你陪祖母坐坐,大伯母待会儿再来。” “快去快去。”白老夫人既挂念孙女,也放心不下儿媳,深深的叹了口气。 “思若,你同祖母说,可是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白思若并未作答,头埋得更低,眼泪也跟着哗啦啦的掉,白老夫人见此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你若是喜欢哪家的儿郎,说出来祖母给你相看相看,若人真是个好的,咱们家也不是那瞧门第的人户。” 话到此处,已经是放低了白家嫁女的姿态,可白思若不知如何回答。 “祖母,我……我……”挣扎着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白老夫人想着怕是有人在,她不好说,于是让一旁的徐嬷嬷将左右伺候的人带下去。 丫鬟海棠见此不敢再隐瞒,连忙跪倒在地,对着白老夫人就磕头起来,“老太太快帮帮我们小姐吧,她找那位少侠已经许多年了,若不是因为那人,她也不会耽误到今日的。” “海棠!”自己的秘密一下子被丫鬟说了出来,白思若又惊又羞。 “少侠?什么意思?” “老太太可还记得那年小姐去明池边落水的事情,是一位少侠救了小姐,可后来我们遍寻了整个东都城都找到那人。” 白老夫人面色凝重,这都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难不成从那时候思若就对他有了心思? “不是,祖母,我寻他不过是想报答他的救命恩情罢了,”急忙解释道,而后又谈起了自己不嫁的原因。 “不想嫁去外祖家,是因为……我对二表哥没那心思,我就小时候见过他一次,而后他就跟着二舅舅常年驻守凉州,我实在没法子跟一个我就见过一次的人成婚……” 可能是被骠骑大将军府的那三位大孙子给吓到了,总觉得武将个个状若大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因此白思若对这位尚武的二表哥,印象也十分不好。 要她跟这样的人过后半辈子,她宁愿去出家做尼姑,再不行就去投靠许明月。 虽说夫子做不了,但在她身边做个跑腿打杂的,也不错。 白老夫人听了她这话,觉得有几分玩笑,如今东都城的风气还开放些了,若是她们那时候,别说见一面,好些人都是洞房前掀开了盖头才知道自己夫君是什么样的呢。 “寿宴那天,我瞧他也来了,你没见着?” 白思若摇头,那天她忙着出风头呢,怎么会注意那一点都不亲昵的表哥。 白老夫人慈祥的笑了笑,“慕谦那孩子我见过的,是个难得的好模样,生得同你大舅母很像,虽说是跟着在凉州长大的,可也不是粗鲁人,你二舅舅那是出了名的儒将,难不成他手底下还能长出个李达来?” 话本子里头的李达,那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大将军,只不过满脸络腮胡子,身材又魁梧,不知怎么的,白思若脑子里又想起了将军府的那几位大孙子来。 不由打了个寒颤。 老夫人安慰的用心,白思若的抵触情绪没那么严重了,另一头,温仪郡主也后悔自己打了女儿,哭得伤心呢。 “明明是心头肉,偏要去下手,这不,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了吧。” “大嫂还取笑我!” 温仪郡主一边哭,一边被林氏这话逗得又想笑。 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背,林氏语重心长的说道,“思若还是个孩子,你之前也没透过风声给她,贸然这么提起来,以她的性子自然是要反抗的。” “可大嫂也知道,她过了年就十七了,再不定亲,我真是怕。” “怕什么?”林氏有几分不解,温仪郡主这怕的样子让她多了几分莫名其妙,之前也有过给孩子议亲的想法,但从未像现在这般着急。 81.同意 “元宵节时,各国使臣来贺,若有人提起要和亲之事,那可就麻烦了。陛下的女儿中并无适婚年纪的公主,左右还不就是从亲王家里头挑合适的,思若虽然只是个县主,但论年纪和背景,挑中的可能性极大,若不早早定下亲事,我怕……” 原来如此,难怪温仪郡主这段时日总是极力促成此事,竟是有这种缘故在里头。 林氏这回也不劝了,心思坚定的看着她,“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思若许了康王府,慕谦那孩子又在京畿司任职,最起码是留在东都城的,我们日后相见也方便,但若是和亲,那不就隔了千山万水?不行,绝对不行!” 温仪郡主点点头,就是有这层考虑在里头了。 “你且洗把脸,在这歇息一会,我去同思若说,那孩子虽大大咧咧的,但若是把道理与她说明白了,想来她也能理解。” “如此,那就多谢嫂嫂了,娘家那边都说好了,只要思若同意,这几日就能将二人的亲事做定!” “好!” 说罢,起身朝着寿康院就走去。 林氏掀帘而入的时候,白思若刚住了哭声,见她走进去,起身行礼,带着几分哭腔说道,“大伯母好。” “快坐下吧,你母亲那边我刚劝好了,她也非故意的,母女俩没有隔夜仇,过了就过了,可好。” 白思若点点头,她都也不是真的记恨自己的母亲,只是那一下子在气头上才会说出混帐话来。 把刚刚和亲的事情同白老夫人说了一遍,白思若在旁听得心跟着打鼓起来。 毕竟,同和亲比起来,嫁给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哥,似乎好那么一点。 只是要她即刻就同意,心里的那槛过不去。 “祖母见谅,大伯母见谅,我头有些疼,就先回去歇息了。” 脸上还挂着刚擦掉的泪痕,语气里少了往日的开心,提不起性子的说道。 “去吧去吧,海棠,回去拿了热帕子给你家小姐敷一敷眼睛才是,别肿了。”大伯母林氏提醒着说道。 等人走了之后,林氏才安慰着白老夫人,“思若会想通的,母亲别担心了。” 哎,长叹一声,越是这种时候,白老夫人越觉得自己老了,明明是嫡亲孙女成亲的天大事情,却掺杂了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在里头,好好的一桩姻缘事也变成无可奈何。 相比起白府的低沉情绪,相隔几条街的康王府中,倒是喜气洋洋。 凌峰院中,萧慕谦手持一杆银枪耍得虎虎生威。 精壮的臂膀上肌肉紧绷,手上青筋暴起,凌空都能听到银枪所到之处的呼啸声。 世子妃身边的刘妈妈过来时,正巧看见这一幕。 脸上挂了笑,颇有几分欣慰。 “二少爷,世子妃请您过去商议事情呢。” 听到这话,萧慕谦才停了手里的银枪,转身看过来,卓然挺立于院中,唇若刀削一般紧闭着,脸上挂着些许汗珠,饶是如此,也透着微微的寒气,让人不敢造次。 “母亲有何急事要同我说?” “老奴也不清楚,等二少爷见了世子妃自然就知晓了。” 萧慕谦皱眉,年关在即,母亲这些日子都忙得很,怎么会有空找他说话,又是要商议何事?不得而知。 随意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汗珠,跟着刘妈妈就往母亲的院中走去。 如今康老王爷还在世,长子只承袭了世子位置,老王妃礼佛茹素多年,整个王府里管家的事情都交给了世子妃。 她出生乃是清流官宦的刘家,平素性子最是温和,但不代表她没心思没手腕。 膝下二子,大郎萧慕安自然是要撑起这康王府的门第,因此媳妇挑的是稳重性子,雷霆手段的洛家小姐。 二郎萧慕谦无需这些,又怕妯娌间因权势起了龃龉,因此挑中白思若也是因为她的性子不是那善于钻营之辈。 康王府疼爱外嫁的女儿,也疼惜外孙女,因此定亲一事早已安排妥当。 萧慕谦听着母亲对他说的这门亲事后,眉头一直紧绷着,未曾放松。 白家的表妹,他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二人的年纪相差四五岁,当白家表妹记事的时候,他早就跟着二叔去了凉州,不为别的,就因自小向往行伍生活。 康王府中,他大哥是必定要承袭世子之位的,所以从小到大被拒得多些,反倒是他因为只是嫡次孙的缘故,众人要宽待几分,也随了他的意。 “母亲,我与表妹见都未见过,这么快就定亲,合适吗?白家同意吗?” “怎么不同意?你姑母上回来就是同我们商议此事的,思若那孩子好着呢,性子爽朗大方,一点都不拘束,听说也是从小爱骑射的很,和你不是般配的很吗?” 如今的世子妃就跟王婆卖瓜似的,不停的夸赞着白思若,极力要促成这门亲事。 见儿子没松口,于是又老生常谈的说起子嗣问题来。 大哥成亲早,如今嫡长子都三岁了,可他却连个亲事都没定下,加之又二十有余,再耽误下去怕是大哥的嫡子都能进书院了,他还没个后。 因为此事,他没少被家里人念叨。 前些日子躲在凉州,不过是家书中念叨几句罢了,如今回了东都城,随时都在提及此事。 萧慕谦心中并无倾慕的女子,思索了片刻后也就点头答应。 世子妃瞧他同意,脸上笑开了花,转身又吩咐起身边的妈妈,将定亲的礼单拿来再斟酌着加点什么。 消息送到白府的时候,温仪郡主想了想又去了白思若的院子。 母女二人不知谈了些什么,先是一阵哭声,而后又笑了起来,海棠在门外跟着一会儿发愁一会儿开心的,等里头的人说完话走出来的时候,她知道,这门亲事成了。 第三日,康王府嫡次孙萧慕谦同白家长女白思若定亲的事情就在东都城的贵妇圈子里头传开了。 康王府的老王爷,老王妃,世子,世子妃携二郎萧慕谦并一众家仆亲自登门送礼,场面之大,让人一瞧就晓得对白家女儿白思若的重视。 白府上下也都笑意盈盈的,乐见其成。 82.冒充 白相与康老王爷高坐上首,看着下方站立的萧慕谦和白思若,一个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一个明媚皓齿,端庄大方,二人倒是相配的很。 经过一夜的冷静,白思若抵触的心思早没那么强烈了,眼下规规矩矩的站在温仪郡主后头,微微低头,面色上平静无波,看不出异样情绪来。 世子妃后头的萧慕谦稍稍好些,眼神中皆是光明磊落,还朝着白思若在的这边多看了几眼,毕竟白家表妹马上就是自己的夫人,心中还是好奇居多。 “思若这孩子,自小被我们宠得厉害,将来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王爷王妃可以多多包涵才是。” “相爷说的什么话,她既是你白家的孙女,也是我康王府的外孙女,放心吧,等她跟小二成了亲,康王府上下无一人敢为难她就是!” 康老王爷早早就把话撂下,白府的人听了这话倒是舒坦。 嫁女儿最重要的就是希望她过得舒心,白家的权势已经足够,不需要她去牺牲自己成就白家的权贵路了。 沈氏坐在第二排的椅子上,看着众人和气的商量着二人的亲事,额头上的细汗又冒出来不少。 她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全,本来今日可以不出席的,偏她咽不下这口气,康王府的这门姻缘本该是她女儿的,却偏偏落到了白思若那个贱丫头身上,她怎么能不来瞧瞧。 眼睛里满是嫉妒的看着世子妃身后的萧慕谦,那样的好女婿,她也想要。 只不过林氏上回的一顿鞭子倒是打醒了她,在琼州她们自然是说一不二的夫人小姐,可在东都城,那点身份地位就不够看了。 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女儿的貌美。 可这份貌美没有金玉来堆砌,怕是也难在东都城里出风头,再过两日,等她身体舒坦些,就得往双桂巷走一趟会一会那人了。 白思若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压根没把大家说的话放在心里,就连同萧慕谦见面也不过是抬眼瞟了一下就低头,连他是方是圆都没看清。 倒是萧慕谦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却说不上来。 大约她跟姑母长得像,所以瞧着眼熟吧,也没把心思往其他地方想。 定亲结束后,白思若走出院子,抬头看了看那四四方方的天空,往后再想有舒心自在的日子,怕是不能够了。 “海棠,备车吧,我们再去明池瞧一次,若这回也没消息,日后你也不用再打听了,全当没这事儿发生吧。” 白思若有气无力的说着,那哀戚的样子看在海棠眼里多了许多心疼。 “小姐,奴婢瞧着未来姑爷是个好人,必定会对你用心的。” 好人,好女婿,好归宿,好去处。 这些话从昨日听到了今日,她都有些麻木了,好人归好人,但完全没有倾慕心思的两人走在一起真的就能过得如意和顺吗? 她不知道。 一瞬间,白思若想起了卫兰萱。 虽然她瞧不上梁卫的这门亲,可这夫君却是卫兰萱自己所选,为自己的心上人努力这么一把,她想必也是开心的吧。 “我知道,就去看最后一次,备车吧。” “是。” 海棠不忍再拒绝她,生怕此事给她造成了什么不可逆转的阴影,连忙下去吩咐小厮备车。 马车缓缓前行,不多时就到了酒楼门口。 那掌柜的见了海棠,还没上前打招呼就让身边的小厮去找了路远风,“告诉路公子,人到了。” 小厮得了命令,朝着路远风所在的雅间小跑过去。 海棠走进来,那掌柜的假装自己现在才看见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上前问道。 “姑娘又来了,还是老样子吗?” “嗯,掌柜的可有消息?” 只见他摇摇头,海棠心里既放松下来,却也为自己小姐感到难过。 白思若头戴帷帽,走进了熟悉的雅间。 要了几样点心和一壶茶,静静的倚在窗边,看着外头结冰的明池水出神。 自从被救起来后,她好些个晚上总是能梦到那次落水的场景,她总在想,若是当时自己没有昏倒过去,记住了恩人的长相,一切是不是要简单许多。 可惜,如今那璎珞还新新的装在荷包中,那人的残影却连梦里都有些记不清了。 正在哀叹这份从未得到的感情时,明池里突然慌乱了起来,不知为何,那明池水竟然破了冰,掉下去一个正在嬉闹的孩童,周围人疾呼,却无人敢在这大冷天的往里头跳,生怕人没救起来,自己也跟着遭殃就惨了。 谁知,一个石青色的身影嗖的一下就跳进了裂开的池水口子里,不一会儿就把孩子给捞了回来。 周围的小厮立刻上前去,将大氅披在他身上,周围人不断的簇拥着这位救人一命的英雄,那孩童的亲人来了,直磕头感谢呢。 白思若瞧了这一幕如同回到当年,那石青色的身影不知为何与印象中的残影逐渐融合在了一起! “走,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人就一溜烟的跑了,海棠在后头不停的喊着“小姐慢点!” 酒楼就在明池旁,跑出去不过百余步,白思若就撞见了那位“救人”的少侠。 只见大氅下的他浑身湿透,面色因为被池水冻到,显得有几分惨白,但模样却是个俊朗的,看得白思若有几分意外。 “你……你还好吗?” 路远风装作好奇的看着白思若,略想了想才说道,“姑娘是刚才那孩子的亲人?” 白思若摇摇头,她压根不认识那孩子,可是她似乎应该认识眼前人。 “那姑娘为何问我好不好?” 白思若答不上来,却直接问道,“公子这是头一回救人吗?” 还没等路远风回答呢,旁边的小厮就一脸骄傲的说道,“哪里,我们家公子几年前也在这池边救过一个姑娘咧,不过那是夏天,池水也凉爽,不似今日。我说少爷,你能不能别总是救人于水火,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定会怪我不拦着,会打断我腿的!” 那小厮说话仿佛口无遮拦一般,却让白思若的眼睛瞬间亮堂了起来! 83.感谢 “你救过一个姑娘,可记得是什么时候?” 路远风颇为疑惑的看着她,“你怎么这么关心?” “这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还请公子告知!”白思若焦急的样子落在路远风眼中,他面上仍然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心里却乐开了花。 到底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这点子戏码也能骗到,真是天真! “大约六七年前吧,我同家父回来正好在明池边喝茶,偶然遇到了一姑娘落水,见她挣扎的厉害,所以救了起来,不过到底男女授受不亲,所以人救起来之后,我就先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丢了个璎珞,也不知是不是掉在了明池里。” “那璎珞什么颜色?什么样子?” “彩色丝线织就的,同我这枚差不多样式。” 说完就递了腰带上坠着玉佩的那穗子过来,一脸好奇的看着白思若。 看到那穗子的时候白思若喜极而泣,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寻了那么久的救命恩人会在今日用这样的方式遇到,到底上天还是垂爱她的。 急忙从那荷包中将璎珞拿了出来,递过去。 路远风瞧了瞧,竟瞪大眼睛的看着她,“姑娘怎么会有我的璎珞?” “因为,我就是你当年救的那个人!” 这样子轮到路远风主仆二人惊讶了,那小厮还装作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白思若也觉得巧,可正是这份巧才让她得救,也让她在六七年后再次得见恩人! 心中的激动无法言说,旁边的海棠也没想到苦寻了那么久,竟然会在小姐定亲的今日找到他! 可木已成舟,二人终究是有缘无份,只能上前提醒道。 “小姐,天气冷,路公子又下了水,还是去雅间说话吧。” 大庭广众之下,万一被有心人看到了可不好说。 白思若急匆匆的点头,可她担心的却是路远风的身体,如此寒冽,可容易生病呢。 于是邀请他们主仆进了自己的雅间,又让小厮去买了身成衣回来给他替换。 雅间内,炭火烧得足足的,路远风没有内力,但身体还算硬朗,下水的时候着实给他冻得难受,可眼下看着白思若的殷勤,他觉得那份冻一点都不算什么。 “多谢小姐的帮扶,我还不知如何称呼呢。” “我姓白。” 哦?白姓,东都城里姓白的人家可不多,上回来,掌柜的说她所乘马车上挂着凤字,如今又自称姓白,能和凤家交好又姓白,莫不是白相爷家的人! 略加思索就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路远风内心狂喜不已。 自己竟然能借机攀上这尊大佛,简直是老天保佑,他们路家虽然日子过得富裕,但却是士农工商的末流,一介商人,如何能与权倾朝野的相爷比。 愈发告诉自己要镇定下来,现在得了白小姐的眼,不过仗的是“救命恩情”,日后可是要慢慢的将她的心也拿下,让她真心实意的委身于自己,届时生米已成熟饭,白家不认他路家这门亲都不可能! 到那时,路家才是真正的一步登天! 白思若不知他脑海中想的是这些,满心满眼都是对当日和今天救人之举的赞赏。 “路公子大义,这样的天气也能不顾安危的下水救人,小女佩服!” “白小姐谬赞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一如当年救你那一般。” 白思若会心一笑,对他的好感又上一层。 反倒是海棠在一旁冷眼看着,总觉得这位路公子眉眼间的精明让人不得不忌惮。 可惜,自家小姐现在被救命的恩情冲昏了头脑,对路远风的话全盘接受不说,还格外的欣赏。 “这几年都跟着家父在四处做生意,也见识了不少外地的风土人情,白小姐若有兴趣,倒是可以同你说上些。” 白思若本就向往外界的生活,听他这样讲,更是对他多了几分喜欢。 年少时候的恩情,在日夜相思中早已变成了淡淡的爱慕,这份爱慕如风,若今日没有得缘一见,怕是就会烟消云散在这广袤的地界上。 可如今见着了,白思若的内心有几分蠢蠢欲动,可惜,海棠看得清楚,立刻上前阻拦。 “小姐,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否则老爷夫人会担心的。” 眼中的提醒让白思若有些失落,是啊,如今的她已经同康王府的嫡次孙定亲,无论她愿意与否,都不能再同这位路公子有任何的纠缠。 否则,丢的不仅仅是白家的脸,康王府的尊荣也会大损。 她不愿意看到如此场面,只能强压下心里的那点淡淡的喜欢。 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激动,又恢复了贵女的气派。 “路公子,今日事多我就先回去了,你的救命恩情无以为报,他日若有能困难,我白家上下自当相助!你届时拿了这璎珞来找就是。” 说完就起身告辞,走的时候脚步往前,都没有一点留念。 路远风倒有几分佩服起这些世家女子的清高来了,若换做他平日里结交的那些女人,不上赶着来都不错了,怎么可能离开。 瞧刚刚她身边丫头欲言又止的样子,路远风知道其中肯定还有猫腻,于是开口跟身边的小厮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白家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少爷,小的明白。” 白思若刚踏进府门,就迎面撞见了白思菡,如今的她可没有前些日子那么清高了。 上前来同白思若规规矩矩的行礼,“长姐好。” “嗯,起来吧。”她今日忽悲忽喜的,实在是没心力再与她周旋,只淡淡的回答一句后就迈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身后的白思菡出言阻止说道。 “长姐,你如今得了这么好的姻缘,也要想想妹妹的出路才是,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如你,可我也是白家的女儿,总不好你嫁进了王府,我还不知归处呢。求长姐可怜,帮帮我吧。” 白思菡说话就说话,偏生还泪如雨下,倒像是白思若欺负了她一般。 84.埋坛 心里本来就厌烦这桩亲事,如今再看到她的这作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话间不留情面。 “我又不是你的爹娘,这种事情你还是求上亲去吧,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能帮你什么?” 懒得同她多说,就转身离开了。 “长姐……” 白思菡心中懊恼不已,明明都是白家的女儿,凭什么她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自己却被大伯母压制的连门都不能出。 再过些日子就是除夕,上回父亲也说过,过完年之后,他们一家就又要回琼州了。 来时的不屑,如今都化作钩子,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同东都城拴在一起,如何还肯再回去! 手里的帕子扭做一团,一如她的心思一般,偌大的东都城,她竟然无一人可求? 卫家自发生上回的事情后,如何还能再去登门。 忽而灵光一现,倒是凤家的那位表姐,似乎看上去好说话的多,有机会得往凤家走一趟才是! 白家和康王府定亲的消息传到凤锦瑶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和二哥凤锦霖在凝安院的梅树下埋露水坛子。 腊月之后,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雪,有些积雪压得梅枝都抬不起头来。 那些露水正是梅花上的积雪,从天而降不说自带一股梅花的香气,因此十分珍贵。 埋在树根底下再吸收点地气,待来年春天启出来泡茶喝最是有滋味。 凤锦霖穿了身飒爽的骑马装,衬得人格外精神。 两日前书院就放了假,关了山门,他将尹灿文带回来安置在自己的院中,平常二人就切磋琢磨些文章诗句什么的,今日得了会儿空,这才来找凤锦瑶说话,没想到赶上了做苦力。 一边挖坑,一边认真的交代着凤锦瑶。 “这露水可得等到我高中后再启出来,到时候泡了茶,再配上你做的桃花酥,那才是人间好滋味啊。” 说罢还忍不住咂咂嘴,乐得凤锦瑶身边的丫头们跟着浅笑起来。 绣球是个说话没遮拦的,对着凤锦霖就打趣道,“二爷可真厉害,还没考呢就知道自己一定高中。” “看着吧,等爷高中了,要你亲自烧水端茶来贺!” “这个简单,若是二爷能高中,别说烧水端茶,就是让奴婢做上百十样吃食都是没问题的!” 绣球一手厨艺可谓是出神入化,只不过等闲不下厨,凤锦霖之前吃过几次,一直念念不忘,听到她这么一说,高兴的差点没把手里的坛子给打翻。 “一言为定!” “你小心我的坛子!”凤锦瑶对于凤二的这股子没由来的自信真是头疼不已。 生怕他因此走上前世的老路,不得不再次提醒道,“古人说满招损,谦受益,二哥还是稳重些吧,别夸下海口届时打脸才叫一个难看。” 云絮等人听了这话偷偷在旁笑得抿嘴,凤锦霖倒也不气恼。 美滋滋的看着自家妹子愈发出尘的样子说道,“二哥自出生到现在,还没有过打脸的时候呢,你个小丫头,先想想送什么贺礼吧,说好了,寻常物件我可不要,非得是没见过没听过的才好!” 凤锦瑶哀叹一声,“二哥这要求也太高了,妹妹都不知是该祝你高中还是望你落榜了。” “呸呸呸,快摸摸木头,什么落榜!要是真落榜了,父亲和大哥找我麻烦的时候,我定拉你来做挡箭牌!” 一众人热热闹闹的说这话,就见母亲院子里的丫头走了进来,说有要紧事请大家过去呢。 凤锦瑶有几分奇怪,看向凤锦霖悄悄问道,“你又惹祸了?” “天地可鉴,这几日我乖得很,门都没出过!” 那这就奇怪了,把坛子交给绣球等人,凤锦霖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同凤锦瑶一起去了凤夫人的院子。 掀帘进去,就见凤夫人和大嫂文氏正开心的说着话呢。 “怎么了?母亲这般高兴。”凤锦霖率先开口。 见到儿子女儿一起进来,刚刚病愈的凤夫人眉开眼笑,“白家送了消息过来,说是思若同康王府的嫡次孙定亲了,这可是大喜事,我正和你们大嫂商量呢,送点什么贺礼去。” “定亲!白家表妹?” 凤锦霖有几分惊讶,那丫头竟然这么快就定亲了,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是啊,说起来,她这亲事定的倒是有些着急,不过听弟妹身边的人说,两边都是早就相看好的了,因此也不算匆忙。” 凤锦瑶听了这事,倒是有几分着急,上一世她同这位夫君的关系可一点不融洽,什么早就相看好,不过是长辈们的说辞罢了。 找时间她必定要去问问,若白思若对这桩亲事不满意,她就是搅,也得给她搅黄咯。 因此,坐在下首并未开口,倒是旁边的文氏这段日子都在管家,库房的账目也清点过,心里有数的很。 从怀里掏出一个拟好的礼单递给了凤夫人,乖巧娴定的说着,“母亲看看,这单子是我自己做主理的,不知合适不合适?” 凤夫人见她如此动作,到有几分惊讶,文氏笑笑解释道,“之前整理库房名单的时候,我就想着白家表妹的年纪或许是到了该定亲的时候了,到时候咱们家自然是也贺上一贺,所以就私自拟了这单子,还望母亲不要怪罪。” “怎么会怪罪,你想到前头了,是好事,也是你的本事!” 接过那礼单从头瞧到尾,是越看越满意。 这段日子管家的事情交给她,做得井井有条不说,底下人也无怨言,是打从心底里佩服这位大奶奶的。 所以,她对文氏也格外包容了起来。 “单子理的不错,就照着这个去准备吧,明儿就送过去,别耽搁了。” “是。” 凤锦瑶一听,自告奋勇的说自己去送,凤夫人想着或许女儿同思若有悄悄话讲,因此也就同意了。 几人随意闲聊了几句,也就各自散了。 凤锦霖心里挂念那几坛子露水,自然是跟着她回了凝安院。 刚进门就撞见赤翎跑过来,嗖的一下窜进了凤锦瑶的怀里,她低头抚摸着那鲜艳的毛发,一阵宠溺。 “可怜的,我瞧瞧伤好些没?” 85.教训 凤锦霖自书院回来以后,才知道法华寺的风波。 瞧了眼赤翎身上的伤势,那怒火就烧到了头顶,面色阴冷的未发一言,原本爱开玩笑的人一下子冷冽成冰,还真是让人有几分害怕。 观看赤翎身上那脚印就知道梁家那位小姐是下了狠手的,若是那脚踢在了自家妹妹身上,恐怕是要躺上几日了,一想到这里,更是怒不可竭。 转身就离开了凝安院,不知去向。 谁知当天晚上就听说那粱大人回家的时候,马车受了惊,疯跑一阵后还把他从车厢里给颠了出来,摔伤了腿。 而后直接告假在家养伤,无数人都说这是梁家坏事做多了遭报应呢。 只凤锦瑶晓得,这里头必定有他二哥的手笔。 心中越发担忧。 赤翎最近被娇养的很,伤势早就恢复了,整个身体也跟着猛涨了一圈,圆滚滚的都不怎么像狐狸了。 安静的趴在凤锦瑶怀里,任由凤锦霖翻看。 “恢复的不错。就是胖了点,阿瑶,少喂些吧,小心它伤好了却胖得走不动路了。” 赤翎冷哼一声,斜眼看了凤锦霖一眼,那傲娇的样子仿佛再说,闭嘴吧! 乐得凤锦霖哈哈大笑。 进了屋子,炭火祛除了他们身上的寒意,拿着腊梅递过来的手炉,凤锦瑶整个人暖和了不少。 “二哥的那位挚友这几日还好吗?” “好着呢,就是日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读书,劝他也不出门,略微多说几句,他就拿怕冲撞了家里的夫人小姐们为由头,死活不肯踏出院门。” 凤锦瑶听了这话,倒是点点头。 知礼节,不高攀,就这两点已足够让人对他刮目相看了。 凤锦霖不知她怎么会提起此事来,颇有几分好奇的问道,“阿瑶,我觉得你似乎格外的关心他,怎么说?可是有别的想法呢?” 贼兮兮的样子,让凤锦瑶忍不住给他一记暴栗。 “瞎说什么呢,我是瞧着那位尹公子非池中物,上回四舅舅也说他三甲有望,又与你是一届的生员,若日后能互相帮扶,那定是大好事。” 凤锦霖一副原来如此,可我不信的表情,气的凤锦瑶懒得同他说话。 “你这样的性子,我定要和母亲说,给你娶个厉害的夫人,教教你规矩不可。” 凤锦霖闻言大笑起来,“满东都城你可着去打听吧,能收拾下小爷来的,怕是还没出生呢!你若不怕做姑姑晚,我倒是不介意多等几年。” “贫嘴!日后我定要和嫂嫂告状!” 兄妹二人说着玩笑话,却听见外头有人哭着跑了进来。 绣球将人堵在了门口,一看竟然是大奶奶身边的月桂,哭得眼睛都红了。 “你怎么了?” “绣球姐姐,快请三小姐去看看吧,二哥儿掉后院的池子里了,才敢捞上来,哭闹不休呢,琳琅姨娘咬死了是我们大哥儿害的,如今闹得大奶奶院里不得安宁了。” 又是琳琅姨娘? “上回大爷不是关她在小院里不准出来吗?怎么又闹起来了?” “哎,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姐姐快让我进去同三小姐说吧。” 月桂急的上火,站在廊下直跺脚呢,却见云絮掀帘而起,凤锦霖和凤锦瑶兄妹二人都走了出来。 “又闹腾了?” “是啊,姨娘把二哥儿死死抱在怀里,也不叫府医诊看,大奶奶怕伤着孩子,不敢用强,偏大爷这几日忙得都宿在大理寺内没回来,所以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来求三小姐了。” 凤锦霖一双星目沾染了寒意,“一个姨娘吧了,打晕掉拉开就是,难不成叫她耽误了允礼瞧病,冬日的水最是呛人,冻出个好坏,她担得起吗?” 语气中满是严肃,目光森然的看着月桂,吓得那丫头连话都说不清楚。 凤锦瑶拉了拉他的衣袖,“我们去看看吧,要过年了,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凤锦霖点头,大哥房里的这位姨娘还真是个不省心的主,也不知道大哥当初瞧上她什么了,竟让她如今放肆! 一行人来到大房的院中,只见大嫂文氏站在廊下,丫头朱槿在左,凤允和在右,旁边还站在面色着急的府医,一直在看琳琅姨娘怀里的允礼。 “大奶奶,再不让看,我怕二哥儿的身体撑不住了。” 允礼浑身上下都是湿的,这样的天气,不先给他更衣,反倒是还曝露在这大雪天中,琳琅姨娘这是疯了吗?要拿自己的儿子来铺路? “你们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二哥儿抢过来!” 文氏下命令说道,几个丫鬟婆子又上前去,谁知琳琅姨娘这回竟掏出了一把匕首胡乱挥舞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眼神狠戾的盯着文氏,啐了一声说道,“呸,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要不是你儿子诓了我儿去池边,他又怎么会落水!如今还让这府医来瞧,上回我儿的腿就没看出个好坏来,这回还不知是要怎么害我儿呢,打量着弄死我儿,你们母子俩就得逞了!我要见大爷,我要见大爷!” 琳琅姨娘对文氏和凤允和的恨意已经根植心底,说的最多也无用,死都不肯让府医医治。 再这么拖下去,只怕真是要从风寒拖成肺疾了,小孩子家家的,抗不过去怎么办? 凤锦霖见此,眼光微冷,带着一丝愠怒看向了琳琅姨娘。 对着凤锦瑶低声说道,“阿瑶,吸引她的注意力,我把孩子抢过来。” “好。” 于是乎,凤锦霖从院子后头绕了过去,藏在不起眼的地方,等待机会。 凤锦瑶深吸一口气,走到文氏身边,转头看向琳琅姨娘的眼神中也是怒火中烧。 “来了?又扰你清净了不是。” “大嫂又见外了,一家人不说这话,”转而对着琳琅姨娘冷静的说道,“我是允礼的姑姑,总不会害他了吧,快把孩子给我,再拖下去可就真的麻烦了。你没看见他已经开始抽搐了吗?” 琳琅听了她这话,吓得赶紧低头查看,正是这一晃神的功夫,手里的匕首就被凤二给抢了,并借势从她怀里把孩子抱了出来。 86.追责 孩子一到手,凤锦霖就赶紧抱着进了屋子,文氏身边的朱槿和月桂赶忙上前帮着换干净的衣服,府医也提了药箱匆匆进门。 琳琅姨娘见此大吼一声就要往里头冲,却被三四个婆子压着动弹不得。 没有了匕首,她就跟没了爪牙的掉毛鸡一般,任人宰割! “你们……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凤锦瑶冷眼看着发疯的琳琅姨娘,淡淡的说道,“这是我凤家的孩子,凭什么还给你,你不过是个妾罢了。” “我是他的亲娘,亲娘!只有我不会害他!三小姐……”琳琅姨娘一边吼叫一边想要往凤锦瑶这边冲过来,云絮和腊梅在左右护着,生怕她真的冲撞了过来,那才麻烦。 文氏看她挣扎的样子不为所动,这样的苦情戏码过去看的太多,她一次次的心软换来的只有自己和孩子被无视被欺辱的下场。 上次她下令将秋月杖杀后,她与琳琅姨娘就再无可和好的机会了,与其让她反复抓扯着不放,不若这次就彻底断了她在这后宅的唯一出路。 朱槿自屋子里走出来,对着文氏说道。 “二哥儿呛了水,又在这院子里被冻了好一会儿,如今烧起来了,府医说需要好好调理身体,还要静养。” 文氏点点头,看了身旁的凤允和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微笑着朝他点点头,凤允和很快明白了自己母亲的意思,虽有几分不甘心,但也同意了。 “把二哥儿挪到旁边的屋子吧,我亲自照料。” “是!” “你敢!你这是要害死我儿啊!三小姐,千万不能把允礼交给文氏这个毒妇!就是她联合自己的儿子才会害的允礼落水啊,若是把孩子交到她手上,允礼一定会没命的!” 琳琅姨娘万分肯定,语气中对文氏多有冲撞。 一口一个贱人,一个毒妇的称谓,听得凤锦瑶眼眸寒意丛生。 倒是文氏这回没有软弱,迎面至上就让人提了两个小厮上来。 那两个小厮都是凤允礼身边的人,也是琳琅姨娘亲自选的,自然是心腹。 琳琅姨娘见他们上来,眼里燃出一道希望,“快,你们快给三小姐说说,允礼是怎么跌进池子的!” 心中无比希望,二人的证词能将文氏扳倒,如此一来,自己也能洗刷冤屈,重新回到大爷身边,做之前那个被宠爱有加的姨娘了。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不敢直视琳琅姨娘的眼睛,反倒是颤颤巍巍的看了文氏一眼,心中慌乱不已。 只见她高站在廊下,未发一言,看向二人的眼神中也并无压制,可就是这样清冷的表情,让两个小厮不由的冷汗直流。 其中一人咬牙就说道,“是二哥儿自己要去冰钓的,还让我们凿开了一个洞,谁知……谁知一下子没站稳,就掉进去了。大奶奶,真的不关奴才的事,是二哥儿自己的主意啊!” 另一个连声附和,二人生怕被牵连,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凤允礼的身上,反正他此刻昏迷不醒,想辩驳也无从下手。 琳琅姨娘瞪大了眼睛,原以为他们二人会说出“真相”,没想到竟然当场反水。 压着她的婆子一个没注意就被她挣脱出来,啪啪,两个巴掌就扇在那小厮脸上,长长的指甲还将他的脸也刮出血丝,小厮捂着脸喊痛,婆子们一拥而上,直接将琳琅姨娘给捆了起来。 双手被捆绑在身后,身上的衣服早已裹了灰,整个人不复往日的娇艳,带着一丝颓败之气,恶狠狠的盯着文氏,“你这毒妇,没想到连允礼身边的小厮也能收买,也难怪他会掉池子里,今日之事,我必定要禀了大爷,让她瞧瞧你的真面目,身边睡了个蛇蝎美人,半夜怕是都要被惊醒吧。” “大胆!一个姨娘也敢以下犯上!”朱槿忍了这许久,见她一直在辱骂大奶奶,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刚开口就被文氏给拦下来。 “你说完了吗?” “哼,同你这毒妇我有何好说的!” “好,既如此,那就捆好了,先送到庄子上去,待允礼醒来后真相就可水落石出,届时若他真的是自己不小心掉进池子里的,你就别怪我不念往日的情分了,即刻写了状纸就送你去应天府!我倒是要瞧瞧,东都城里哪个人家的姨娘敢如此大放厥词,一口一个谋害他人性命,一口一个贱人毒妇的!” 说话的口吻淡淡的,可吐露出的话语却让琳琅仿佛也掉进了冰窟里一样。 她所想的,无非是趁着孩子可怜博得大爷的同情,将文氏又踢回原来那不受宠的位子上,没想到,短短几日时间,她竟脱胎换骨到如此地步,一时间没了主意。 “我娘家哥哥马上就来东都城了,他得贵人赏识,马上就要在这京中做官了。我是官眷,你不能随意处置我的!” 琳琅姨娘抓着这点不停的叫嚣,仿佛是给自己壮胆一般。 可惜,文氏再也不复当初的软弱,听了她这话不由轻笑起来,“你一个奴籍女子,我这做主母的还不能处理了?是官眷又如何?还能违拗了我朝的律法?” 嘴边那讽刺的笑意让琳琅姨娘彻底的失去了依仗,跌坐在地上。 双眼无神,再也没有刚刚的那股子硬气,“不会的,不会的,我哥哥说了,等他回来,我就有靠山了,你们不可以这样对我的。” 文氏懒得同她在掰扯,让人堵了嘴巴,套了马车直接扭送去了城外的庄子。 跟着允礼身边的那两个小厮庆幸自己没有张嘴胡说,否则现在的下场绝不会比琳琅姨娘好到那里去。 凤锦瑶对于大嫂文氏的处置没有任何异议。 一个当家主母,该有雷霆手段的时候切记心软,御下之术可不是靠好说话就能蒙混过关的。 相比起琳琅姨娘的处置,她比较关心的是允礼的身体。 文氏先一步进了屋子,凤锦瑶和凤允和在后。 她刚抬脚要往里面走的时候,凤允和拉住了她的衣袖,抬头看向她时,眼睛里有些担忧,又有些害怕。 “姑姑,不是我。” 87.求药 凤允和知道,父亲如今只有他和二弟两个孩子,若是二弟出了事,他自然难逃怀疑,可就是这样他也不想亲近之人对他有一点的不信任。 一双琥珀般透明清澈的眼睛此刻却有几分胆怯,凤锦瑶看的心疼。 自小到大,过于严厉的父爱终究是让他的心里埋下了阴影,伸手拉住凤允和的手,将自己的暖意传递过去。 “允和,形之正,不求影之直,而影自直。你日后是要撑起这个家来的,若万事都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只会畏手畏脚,你明白吗?” 凤允和倔强的看着她,道理他都懂,可还是需要她们坚定的反馈才能放心。 他很担心,担心父亲,二叔,姑姑见了幼弟的样子,会对他有所偏颇。 那么他过去的一切努力,岂不是又要白费。 “还有,姑姑相信你。” 相信二字咬得坚定,面上的神情也多有鼓励。 听了凤锦瑶的话,凤允和强撑着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再怎么坚强,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正是需要人关心的时候。 “走吧,姑姑,我们去看二弟。” 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再抬头眼中满是清明。 进屋之后,府医正给允礼施针,圆滚滚的脸蛋上有着不寻常的潮红,一看就知他在发烧。 凤锦霖坐在床边,看着这个自己并不怎么熟悉的侄儿,心里顿生感慨。 大哥一步行错,步步都难走。 后院的妻妾之争终究是祸乱到了子嗣身上,他们还那么小,却一个饱受病痛折磨,一个内心支离破碎,凤二有几分不虞。 府医行针快准狠,扎到第七针的时候,允礼哼唧了一下,转而吐了口水出来,呼吸渐渐平稳了。 长舒一口气,府医开始扯针,过后又写了房子递给文氏。 “大奶奶,这是药方,一日得服三次,将二哥儿身体的寒气逼出来才是,否则伤了心肺,日后恐有其他毛病的。” “好,我定全力照拂。” 说完将药方递给了月桂,命她即刻去抓药,然后立马煎好送过来,不得耽误。 月桂知道,大奶奶此番做法是在博,若能成功将二哥儿救回来,凤家上下都会感激她,可若是…… 不行,不能有万一,好不容易她才熬出头的,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掉链子。 药方抓在手里,一点都不敢耽搁,马上就出府去抓药。 “我在娘家的时候听说过,孩童落水最忌讳的就是高烧不退,好些人醒过来会变成痴儿,府医,二哥儿他……” 文氏对于照顾允礼,并没有什么担心,唯一怕的就是高烧烧坏脑子,若真是成了痴儿岂不是耽误了允礼的一辈子。 府医面色大难,此事他也不敢做万分的保票,只能是尽全力。 凤锦瑶在旁听了,有那么一会儿犹豫,在想是否要去归源堂请张神医,可一旁的允和怎么办,他上一世就是因病而逝,张神医等闲是不会出手的,这个砝码她一直攥在手里就是担心允和挺不过去,可要是允礼因此成了痴儿,那她岂不是也袖手旁观。 “不怕,允礼有我凤家先祖庇佑,定然不会出事,大嫂嫂就烦你多加照顾了,我这就去求药!”凤锦霖久未出声,听了文氏的话之后,心中也有了计较。 将被子盖好在允礼身上,小小的一个,虽圆滚滚的但看上去却虚弱无比。 眼里多了几分坚定,而后大步流星的就离开了院子,朝府外而去。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找了何人,只是第二天的一大早拿了个红色瓷瓶回来,送到了大房的院里。 文氏身边的府医抖出一颗来闻了闻,片刻后大喜过望,“是佛心果!有了此药,二哥儿就是烧得浑身滚烫也能得救了。” 听了他这话,文氏也高兴的和朱槿抱手在一起。 昨夜,是她们俩轮流照顾着允礼的,虽然没有烧的滚烫,但温度却一直也没降下来。 担心自己之前的想法被应验,文氏着急,但此刻都被这药给化解了。 立刻端了水来,药丸分成撕成小块一点点的塞进允礼干涸的嘴巴里。 烧了一整晚,他嘴角都有些起皮了。 药顺着水咽了进去,允礼嘟囔了几声,微微睁眼看了看又昏睡过去。 朱槿在一旁瞧了不由担心,“府医,这药何时才能有效啊,二哥儿怎么睁眼了也不瞧瞧我们,又睡过去了。” 得了这药,府医是吃了定心丸了,紧绷了一夜的情绪得到了放松,难得露出笑意来。 “朱槿姑娘莫担心,总要点时间让这药发挥作用的,约莫一个时辰后,二哥儿的烧定能退!” 诚如府医所言,一个时辰后,二哥儿的烧总算是退了,出了一身的虚汗,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怕他因此着凉,文氏赶紧让人给他换了干净的衣裳和床褥,又喝了点温水,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凤允礼看到文氏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大哭起来。 他过去再怎么顽皮也不过是四岁的孩子,掉进那冰窖般的池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绝望。 文氏叹息一声,想起了过去好些事。 她对于这个意外来的孩子,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 原本要照顾他,也是为了压制琳琅姨娘,同时让大爷对她愧疚罢了。 没想到,他的这哭声倒是让自己有些羞愧难当,大人的事与孩子有什么相干,想到这里上前就搂他在怀里,哼唱着小时候常听的歌谣,哄他安静下来。 文氏身上有种让人安定的气息,允礼哭喊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体力不支慢慢的在她的怀抱里又睡了过去。 朱槿瞧在眼里,鼻子有些发酸。 府医在旁看着,也深深的被大奶奶这气度所折服。 姨娘的孩子也能当作自己的孩子去疼,装是装不出来的。 另一边,凤锦霖回到自己的院子后,神色有些困倦,整个人冰冷不堪,仿佛被什么重担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差点栽倒在地,还好尹灿文眼疾手快的将他拉了起来。 担忧的看着他惨白的脸色问道,“凤兄,你没事吧?” 88.心思 凤锦霖虚弱的笑笑,“无事,被冻到了而已,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贴身伺候凤锦霖的两个小厮松南,松北立刻上前来扶着他,而后又吩咐了人准备大水沐浴。 整个人坐定在木桶之中,热气驱赶了身上的凉意后,凤锦霖才觉得自己整个人是活过来了。 身上那些淤青的地方在水里显得愈发明显,松南看的皱眉,“二爷,这是怎么了?您又跟人打架了吗?” 凤锦霖闭目养神,听了他这话不由笑出了声音,“在你眼里,爷就那么好斗?” 松南住了嘴,也不是说好斗,可这么多淤青的地方总要有个说法吧,正想着呢就听凤锦霖吩咐道,“不许将此事外传,知道吗?” “知道。” 两人跟在他身边多年,嘴巴牢靠的很,不然也不会任由他逃学近四月都没有被发现了,这点上凤锦霖还是放心的很。 该死! 下手也太重了,还好没打在脸上,否则大过年的,他连家里人都没法交代。 想起那人,凤锦霖就龇牙咧嘴的很,他自负功夫在东都城里也是排得上号的,没想到却连三十招都撑不下来。 还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静心调息,日后的路还长着呢,且等他再战就是了! 当天傍晚,凤允礼落水发烧一事还是被凤夫人给知晓了,虽说只是姨娘生的孩子,但到底是她的亲孙子,因此知道消息之后就赶着过来了。 见到文氏正一点点的喂着吃稀饭,整个人看上去虚弱的很,但起码人是好好的。 “允礼……” “祖母安好,咳咳……” 这回子他受罪多了,虽说烧退了,可是池水呛进了心肺里,随便说话都扯着疼,一咳嗽更是如此,疼的小脸皱成一团。 凤夫人见此上前给他顺气,一边拍着背,一边安慰道。 “安好安好,你快别说话了,大过年的,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 文氏颇为愧疚,对于凤允礼她却有疏忽的地方,总觉得自己和琳琅姨娘已经撕破脸了,她的孩子何必去管,因此只要一切照旧就好,这才纵的底下那些奴才不把他当回事,连大冬天要池钓这种主意都敢答应! 这才惹下了这桩祸事。 她低头认罪的样子让凤夫人觉得刚刚似乎说话重了些,她手底下没有庶出的子女,本心而论,若是她有,不见得能像文氏这般用心吧。 扶了跪在面前请罪的文氏起来,“我不是怪你,你既要照顾允和,又要管理家中的一应庶务,有疏忽也是正常,只不过,允礼这样,不若挪去我院子里吧,白妈妈她们都是伺候过孩子长大的,定能照顾好他。” 文氏有几分错愕,不知凤夫人这话说的究竟是何意? 虽说不怪她了,可是言语间要将人带走,可是担心她照顾不周? 正想着呢,就见允礼猛的起身抱着文氏的胳膊不撒手,原本就虚弱的小脸更是急的通红,“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留在母亲这儿。” 凤夫人见此场面倒是真的惊讶了,怎么才几日不见,允礼对她竟这样黏糊! 文氏其实也被惊倒了,她照顾允礼也就这两日的事情,怎么就如此离不开她了呢? 倒是允礼心中没有大人的那么多弯弯绕,他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的时候,是母亲在身边陪着的,自己哭闹不休的时候,也是母亲哄他入睡的。 如今待在这里,他心里头舒服,别的地方他不想去。 四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他却明白谁是真心实意的待他。 看到他这样,凤夫人颇有几分欣慰,拍了拍文氏的手背,“你照顾的很好,允礼也喜欢,就留在这里吧,反正我如今身子也好全了,这些日子家里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等允礼病好了,再管家就是。” 文氏深谢过凤夫人,作为婆母能给予她这样的信任实在是难得。 手里的粥一口接一口的喂给允礼,那孩子吃得虽有些费力,可心里却是甜如蜜糖。 入夜前,凤锦瑶又来探望,得知允礼身体好多了且已经睡下了,她也就没多打扰,径直去了凤二的院子,谁知也吃了个闭门羹。 松南说他自从回来洗了热水澡之后,就一直在屋里歇息,大半日了也没出来。 他悄悄进去看过,说人还在熟睡中。 “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等二哥醒了再来看他。” “是,恭送三小姐。” 凤锦霖此番拿回来的可是千金难换的佛心果,这药在上一世的时候她也只是听过,都没见过,二哥怎么会认识有此药的人,还能如此轻易的拿到手? 太多的谜团围绕这凤锦瑶,这一夜,她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又回到了过去,家人们浑身是血的倒地哭嚎着,惊得她半夜醒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敢睡着。 缠枝花绣在床幔上,透着窗外的月色显得格外皎洁,而她却不知,凤锦霖趁着天黑,换上一袭玄色的锦衣,悄悄消失在了凤府门前的大街上。 天微微亮的时候,凤锦瑶总算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云絮轻手轻脚的进门来,看见床边燃了一半的蜡烛和半打开的书就知道,昨儿又没睡好。 将被子轻轻的提了给她盖紧,又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外头,绣球已经起身,见云絮从房里出来就低声问道,“可要备热水了?小姐要起身了吗?” 云絮摇摇头,“昨儿又没睡好,今天就让小姐再多睡一下吧。” “好。”绣球不疑有它,哈了几口热气,搓了搓手就朝小厨房走去。 这几日厨房买到了好的牛乳,她今天正好无事,就做上些牛乳软糕吧,小姐最爱吃的就是这个,也可以送些去给二爷,他如今可是发奋图强的很,自然吃食上也是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许是累极了,凤锦瑶这一觉睡得反倒没有午夜的那份不安,还算舒服。 等人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膳时分了。 “哎,你们怎么没叫我呢?” 凤锦瑶一边让云絮伺候着梳洗,一边小声嘟囔道。 89.谢礼 云絮笑笑,手里的活也没停下,利落的绾了个发髻,将平日里她常用的一根玉簪插进发髻里。 腊梅选了一套淡粉色的马面裙,配着新送来的兔毛褙子,最是衬肤色,显得人娇嫩可爱。 “小姐昨儿睡的晚,所以奴婢没忍心叫,况且您今日不是还要送贺礼去给白家小姐嘛,怕你眼下的乌青过于明显,让老太太她们担心可就不好了。您说是吧。” 云絮说这话的时候,绣球把刚出炉的牛乳软糕端了进来。 喷香扑鼻的味道惹得她馋意大发,就着牛乳茶,连吃了四五块下肚才叫满足。 凤锦瑶一边吃东西,云絮一边回话。 “大奶奶那边已经将礼单和东西都送过来了,小姐你待会儿直接出门就是。” “允礼可好些了?” “奴婢问过月桂了,听说能吃得下饭了。”凤锦瑶闻言点点头,小孩子恢复的就是快,若是大人这么来一出,恐怕要躺上半月有余了。 “好,那就准备准备出门吧。” “是。” 刚出了院门正好就遇见白妈妈带了人来,身后跟着的是许阁老家的一位嬷嬷,凤锦瑶曾见到过。 可是这时候,她怎么会过来。 “老奴见过小姐。” “老奴见过凤三小姐。” “白妈妈起来吧,许嬷嬷也起来吧,您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可是许姐姐有事要交代?” 那位许嬷嬷在家中听了不少凤锦瑶的好话,因此印象十分好,见她这般得体的回答后,心里的好感更上一层。 “不是小姐有事,是我家阁老大人听闻了法华寺发生的事情,派老奴送谢礼过来呢。说是多谢凤三小姐出手相助,否则我家老爷的团绒怕是真要丢了。” 原来是许阁老的命令,凤锦瑶倒也不奇怪了。 只不过,此事发生已过去了好几日,怎么这会儿才想着送谢礼来。 这谢礼不谢礼的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凤锦瑶有些奇怪。 可面上却不显,对着那位许嬷嬷客气的说道,“多谢阁老大人抬举,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当不起谢啊。” “我家老爷的脾气您想必也是知道的,这谢礼若是您不接,老奴回去可没法交代呀。”一脸的哭笑不得,惹得凤锦瑶不由轻笑。 “是晚辈逾矩了,改日再上门告谢就是。” “这话老奴会带到的。”说完,身后跟着的七八个人就端了谢礼上前来,一一放置进了凤锦瑶的院子里,才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看着这一桌子的谢礼,凤锦瑶这会是真的有些不解了。 许阁老出身寒门,许老夫人也并非什么世家小姐出身,怎么出手这般阔绰,惊得她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石头大小的猫眼石一对,光泽呈亮,就是四舅母那里她都只见过一次,比这个要小上一圈,偏四舅母还宝贝的很呢,用它做了头面上的装饰,惹得不少人眼红。 比巴掌还大的金嵌珍珠宝石圆花头饰,看得白妈妈都有些吃惊,“老奴在白凤两家伺候多年,还未见过如此大的圆花头饰呢。 说的是啊,正中用了一颗晶莹剔透,碧如新柳的祖母绿宝石,外面又镶嵌了一大圈红宝石,用金珠子一圈又一圈的缠绕起来,更是衬得那祖母绿的宝石十分闪耀。 接连几个盒子中装的都是珍品,甚至是孤品。 凤锦瑶和云絮对看一眼,有几分说不出话来了。 突然听到白妈妈惊叫起来,“小姐,这是百年老参?” 七两为参,八两为宝,眼前用红色丝线捆在盒子里的那人参一看就是珍品,皇室都不见得有如此好质地的东西。 这下子,凤锦瑶彻底没话说了。 “阁老大人多年清誉,许家上下也从无奢靡之风,怎的这回的谢礼如此之重?”白妈妈有些不解,因此问道。 凤锦瑶其实也不知为何,但直觉告诉她,这些东西绝不会是许阁老贪污而来的。 或许,为官多年攒了些好东西也未可知。 于是出言说道,“我听表姐说过,那团绒的祖宗于阁老有救命之恩,或许是因此谢礼才格外用心些吧。” 在场的人不知其中缘由,也就被她这么给敷衍过去了。 “云絮,把那老参加进礼单中,外祖父和外祖母年纪大了,万一有个什么,山参可保命的。” “是。” 凤锦瑶可没忘记,上一世的外祖父就是一口气没调上来而走的,有了这山参在,或许能闯过去也不一定。 白妈妈见她如此挂念白家二老,心里更是笑开了话。 也不多耽搁,凤锦瑶赶着就去了白家。 许家,书房外头那许嬷嬷正站在回禀呢。 “谢礼收下了?” “收下了,凤三小姐说改日要登门告谢。” “倒是个知礼的丫头,行了,你先下去吧。” “是。” 书房之中,许阁老正在同萧庭意对弈,同样是他执白棋,萧庭意执黑棋。 怀里的团绒被许阁老抱得舒服,险些没打呼。 看着它,不由的又想起凤家的那个小丫头来。 他在白老夫人的寿宴上见过一次,印象不大深了,但此刻他对这位凤三小姐可是好奇的很呢。 “王爷,你快说,你是不是瞧上这丫头了?” “阁老又在妄言。” “什么妄言真话的,不然你能借我手送那么贵重的礼物?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连根参须都没碰过,哪来那么大的百年人参啊!” 话语里有些酸酸的,听得萧庭意嘴角含笑。 “放心,您老要是有需要,明日本王就派人送一株过来,反正皇兄这些年没少往定王府里送,少说也有七八株呢。” 难得见他如此开玩笑,许阁老都有些惊讶了。 自打从南越回来后,整日不是汤药伺候就是卧榻静养,连人都变得阴抉鬼魅,老气横秋起来,实在让人惋惜。 可这会儿子,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十七皇子似乎又回来了。 难不成真的是和那丫头有关? 一副贼兮兮的表情看着萧庭意,可惜他不为所动。 “不说就不说吧,老夫自有办法能查到就是!” 傲娇的抚摸着团绒的毛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90.跟踪 萧庭意苦笑,只得据实以告。 “本王的乳娘曾为凤三小姐所救,这些谢礼是早就备好的,只是乳娘还在东都城的消息没几人知道,本王也不好贸然打扰。所以……” “所以借老夫的名义送,顺理又成章?” “嗯。” 话被打断也未见他脸上有不愉快的表情,杨照在旁瞧了,心里不由佩服起那位凤三小姐来。 “王爷倒是会算计,这可惜老夫这一辈子的清誉啊,怕是要晚节不保了,那么贵重的东西送过去,凤家的人会不会觉得老夫私底下有贪污的嫌疑啊,否则如何能那样的大手笔?” 面上装作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但吃起萧庭意的黑子倒是一点都不遑多让。 转眼间就左下角就被吃了一片,许阁老笑眯眯的看着对面那个稳如泰山的男人,故意说道,“王爷这是心有所属,连棋局都看不明白了?” 没有回话,一双潋滟的眼眸盯着棋盘,略微做了个思考,就往一片白棋之中猛的落下一子,原本已显颓势的局面瞬间被扳了回来,那黑子犹如利刃一般直捣白棋的根本所在,弄得许阁老手忙脚乱,差点就要弃车保帅了。 “哼,我还以为有人能治你了呢,没想到,还真是美人和江山一个都不肯放手!” “阁老慎言,本王不过是个残病之躯,哪来的什么江山?” 许阁老也自觉有些话多,堪堪闭了嘴。 当年先皇驾崩之时,他也在当场,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同他说的就是“看顾我儿”,眼睛看向的就是面前这位十七皇子。 只可惜…… 若是先皇能再活十年,以他的能力,这天下江山落入谁人之手可就说不定了。 但一切都只是可惜。 眼下大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他们也不想做那什么劳什子的叛军,毁了这份美好,所以定王要藏,他们也只能助其藏了。 “听明月说,凤家这个丫头厉害,多次出手相帮于她,老夫的这团绒也是亏了她的狐狸才找到的,罢了罢了,老夫就忍痛割爱吧,勉为其难的把王爷让给那丫头吧,哼,便宜了白相那老家伙了!他要是知道外孙女被你给看上了,怕是半夜都会笑醒吧。” 萧庭意有几分无语,他哪只眼睛看见自己喜欢上凤锦瑶了。 他大了她正正一轮,辈分上也差着呢,对凤锦瑶只不过多了点好奇而已,在许阁老嘴里却变成了男女的情爱之事。 想辩解几句,可瞧了许阁老那副我懂我懂,你不用解释的表情,立刻没了兴致。 反正这些年肖想他的人家也不在少数,许阁老连自家孙女都想着往定王府里送,他多说也无益,干脆闭了嘴。 棋局到最后,还是萧庭意险胜了几子。 许阁老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直呼重新来过,定要大杀四方。 惹得萧庭意忍俊不禁,若是让外人见了许阁老的这副模样,怕是要被骗了,天晓得朝堂上舌战群儒的时候,他可是把好几个言官都气吐血的。 棋局仍在继续,另一头凤家的马车已经到了白府的门口。 里头的小厮一见来人,立刻喜笑颜开,上赶着来牵马。 “表小姐怎么来了?” “我家小姐是来送贺礼的,听说白家同康王府结亲了?” 那小厮时常在门口,这些日子同云絮见的多了,所以二人热络了不少。 “是啊是啊,昨儿的阵仗可大了,康王府只是下定,都送了六十八的箱子来,里头装的什么不知道,但我瞧着沉得很,定是好宝贝呢!” “就你话多。” 云絮打趣了他两句,给了点赏钱让他去买点茶吃,那小厮乐呵呵的接了过去,好脸色的送几人进门。 贺礼本该直接送给白思若的,但是不巧,今日她同温仪郡主去了康王府,后院里只大舅母林氏在家,白老夫人这些日子都在佛堂礼佛,没有要紧事是不让打扰的,因此凤锦瑶径直去了大舅母的院子。 礼单奉上的时候,别的都还好说,独那支人参太过扎眼。 “阿瑶,这东西可不易得,你哪儿来的呀?” 大舅母林氏的娘家也是显赫的人家,好东西见过不少,可她瞧了那人参也不由的眼前一亮,可想而知其份量之中。 “赶巧了,今儿出门前许阁老家送了谢礼来,里头就有这个,我想着外祖父外祖母的年纪大了,少不得有些小病小痛的,若有这东西在,也可安心些。” 林氏点点头,到底是孩子的一片孝心,也就不推辞的收下了。 二人闲话了半日,林氏留她吃早膳,凤锦瑶想着家里还一堆事呢就给拒了。 出了院门,正往二门走呢,却见本该躺在床上养伤的三舅母沈氏偷偷摸摸的往外院走去,凤锦瑶簇了眉头,她是要做什么? 心里起了疑,对着腊梅的耳旁轻言两句,就见她转身跑走,而后又示意云絮将脚步压轻,主仆二人跟了过去。 只见沈氏用不起眼的披风将自己围了起来,旁边跟着的是她从琼州带来的郑妈妈,机警的四下看着,就怕有人跟踪她们。 来到后门,立刻上了马车,那马车也寻常的很,瞧着并不是白家的。 后门看守的人被收买了,早就跑的没影,故意放三舅母沈氏离开,因此凤锦瑶等人跟过来的时候也没被发现。 马车朝着城西方向而去,凤锦瑶心中的疑惑愈发明显。 城西?向来是百姓居所,沈氏去哪里做什么? 很快,腊梅就已经将马车带了过来,主仆三人上了车,吩咐车夫跟紧了前面的那驾马车。 因为正是吃午饭的时辰,路上行人摊贩的本就多,马车虽走的车马道,但也不能扬鞭快行,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才来到一民居处。 城西分布了四个街坊,大多是百姓所居,因此日常见得到有浣洗衣物的妇人和街边玩耍的孩童,马车来到了一偏僻的巷子口就停住了。 怕被沈氏发现,凤锦瑶嘱咐车夫将马车停得有些远,只看得到她下马车的动作,却瞧不清她进了哪户人家。 91.儿子 双桂巷里的一小院门前,沈氏嫌恶的看了一眼,门上贴着一副喜庆的对联,看得出来有些旧了,两侧原本种着茂盛的花草,只可惜天气太冷,被冻的蔫了吧唧的,显得有些破败。 里头住着的人,是沈氏在这世上最不愿意见的,若非为了自己的女儿,她才不情愿登这门呢,沈氏心里如是想到。 拿帕子遮了自己的脸,对着旁边的郑妈妈使了个眼色,那婆子就对着门重重的敲了起来。 那院门有些年久失修,婆子力气又大,瞧着差点就要把门都给砸坏了,里头才传来声音。 “来了,来了。” 老仆沧桑的声音响起,微微佝偻着腰小跑着来到院门前。 将门打开的时候,就看见了郑妈妈那鼻子朝天,颐指气使的模样,原本还笑意盈盈的表情陡然变了色,垮得难看。 “你来做什么?” 郑妈妈在琼州也是有脸面的婆子,伺候在沈氏旁边谁敢说个不字。 来了这东都城,受了好些气,眼下连这个卑贱的老仆也敢蹬鼻子上脸,如何还能忍得下去! “呸,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 侧身将沈氏露于人前,玩味的看着那老仆。 浑浊的眼睛先是眯成一条缝,仔细瞧了瞧还带着几分不确定,有些发抖的问道。 “您是夫人?” 沈氏不愿意和这老仆多说话,眼神示意了一下郑妈妈,只见她推了那老仆一下,恶狠狠的说道,“还不叫他来接,我们夫人来看他了。” “哎,哎,老奴这就去!” 老仆眼睛里乍然露出开心,一边朝里头喊道,“老婆子,老婆子,快叫少爷出来。”一边对沈氏卑躬屈膝的笑脸相迎,一副讨好。 瞧了他这表情,沈氏郁结多日的心情才算舒畅了。 跟着他进了这屋子门,四下打量了一会儿。 屋里的东西不多,但收拾的十分规整,整一套的家具是用黄花梨打造的,瞧得出来价值不菲,但样式有些老旧,瞧着是十几年前的模样了。 伸手在上面敲了敲,沈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这狐媚女人,还真是下得了血本呢。 正想着呢,就见一微胖的老妪也喜笑颜开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翩翩少年郎。 十四岁上下的年纪,着一身石青色的棉制长衫,看上去跟个老学究似的,和城北的那些公子哥们的锦衣裘服可比不了。 身量倒是不矮,就是瘦了些,小脸看上去有些白嫩,但却没什么精气神。 眼神唯唯诺诺的看着沈氏,似乎有些害怕,躲在那老妪身后不敢上前行礼。 一旁的老仆瞧得心急,赶紧说道,“善哥儿,还不快跪下,这是你母亲,她来接你回白家了。” 沈氏斜眼看了那老仆一会儿,还真会打蛇绕棍上,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想得到挺美! 不过,念及自己的目的,她倒是没直接戳破老仆的谎言。 摆出一副还算和善的表情来,对着那男孩就招招手,“你就是善哥儿?我们可好些年没见过了吧。” 老仆激动不已,他就知道,白家是不会忘记这个孩子的,三爷也不会忘记他们家小姐的。 赶紧走过去把孩子从身后推到沈氏面前。 “善哥,见过……见过母亲。” 连话都说不利索,老仆着急死了,连忙对着沈氏说道,“夫人莫怪,小少爷这是高兴的,平日里他不这样的,真的!” 沈氏心中冷哼一声,一个贱人生的儿子,能养大就算她大度了,这副模样才是她所愿的。 就算将来三爷起了心思想把他带回白家认祖归宗,瞧了这模样恐怕也会大失所望的。 儿子又怎样? 在她静心养育的思菡面前,还不是连提鞋都不配! 想到这里,整个人舒服多了,连看向善哥儿的眼神都多了些真诚。 “今年老夫人做寿,我们才从琼州赶了回来,一走十多年,你都这么大了。” 沈氏装作一副慈母的表情,看得那老仆眼含热泪。 善哥儿不明所以,只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她,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家中只自己和这对照顾他的老夫妇。 听说他的母亲曾是东都城里名震一时的乔绣娘,就是宫里的贵人手帕都曾绣过。 只可惜,天妒红颜,生下他没多久就病逝了。 因此,他就一直养在这小院里,只听乔伯说过,他的父亲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外出做官去了,等他长大了自会来接。 谁知这一等就是十三年,父亲没等到,倒是先来了一位“母亲”。 “母亲,你真的是来接我回家的吗?我可以见到父亲了吗?” 虽已是少年郎的年纪,可说话的口吻却似七八岁的稚童,沈氏颇为不屑,但面上却不显。 “暂时还不行,你父亲这些日子忙的很,连家都没空回,更别说来见你了,不过他托我带了话,说是年后就能让你认祖归宗了。” “真的!” 他至今都是跟着母亲姓乔,自小无父无母的长大,虽说周围四邻也都是敦厚热情的人家,没有说什么闲话,可他小小的心里还是期盼着能一家团聚。 听了沈氏的话,高兴的就差没窜起来了。 这回看向沈氏的眼里,全是兴奋。 郑妈妈瞧了不由露出一丝鄙夷,贱妇的儿子也是贱种,整日就肖想着认祖归宗。 白家如今可只有两位小姐,其余人对这位“小少爷”的踪迹可是一点都不知道,若是真让他认回了白家,岂不是要当掌心宝给捧着。 一想到当年乔氏那我见尤怜的模样,她就一阵恶心,看向善哥儿的眼神也十分讨厌。 只不过为了夫人的计划,暂且忍下罢了。 “是啊,只不过你得把你娘亲留给你的那传家宝先给我,你父亲说了,那东西他现在有用。” 传家宝! 沈氏所说的传家宝乃是乔绣娘祖上留下来的一块翡翠玉佩。 通体发绿,玲珑剔透,细润光洁,拿在手里还有微凉沁骨之感,价值不菲。 白朝轲曾在酒醉的时候同她说过,当时她还不屑,一个破落人户,绣娘出身,怎么可能有这种宝贝。 但听他说,乔家曾是前朝的巨富人家,只不过时移变迁,又逢乱世才成了今天这样子。 92.名分 东西的确在乔善为手中,可是此刻他却有些慌乱。 母亲临死前一直叮嘱他,此物不能随意处置,除非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可眼下,他们靠着母亲留下来的银钱过活,虽不富裕,但也不困难,东西若真的给了眼前的这位“母亲”还能拿的回来吗? 小小的脸蛋上布满愁容,旁边站着的老仆和老妪也面露难色。 沈氏见他们三人不愿,心里的怒火早就窜到顶了,给脸不要脸的贱种,果然和他母亲是一个路子。 但生怕一个不慎被他们发现了自己的目的,得不偿失就不好了。 于是耐着性子说道,“当年你父亲和你母亲私定终身,原是在我之前的,说起来,若她真的过了门,如今你也是家里的长子,虽说只是庶出,可你父亲不也一样是庶出吗?还不是挣得今日这局面。善哥儿放心,这回来就是要接你走的,我膝下只一个女儿,多年未有所出,等你回了家,我就认你做嫡子,届时谁也说不了什么,是不是?” 话里话外都是对乔善为的诓骗讨好,少年郎盼了那么多年,眼看自己就能光明正大的活在众人眼前了,这诱惑实在太大。 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就对着老仆说道,“乔伯,你把东西拿来吧,我相信母亲不会骗我的,等回了家,父亲自会把东西又还给我的。” 说完这话还看了一眼沈氏,只见她微笑着点点头,“自然要还,你父亲只是用一下,放心就是。” 老仆见此,也狠了狠心,转身就从内室走去,略微耽误了片刻后,就拿了一个小包袱出来。 红布包裹的十分仔细,再打开是一个紫檀盒子,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缠枝花,还用一金制的小锁给锁了起来。 见到这东西的时候,沈氏的眼睛都亮的,却怕旁边的乔善为看出猫腻,强忍着那份欣喜,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盒子打开,里头放着的正是那枚翡翠玉佩。 果然如白三郎所说,一看就价值不菲。 乔善为自老仆手中接过那盒子,饱含深情的看了一眼。 听乔伯说,母亲临死前就一直攥它在手里,念念叨叨的,总说父亲会来接他们的,这东西就是二人的定情之物。 如今父亲要了去,怕是真的要履行诺言了。 恭恭敬敬的把盒子双手奉上,沈氏狂喜不已,犹如慈母一般拍了拍乔善为的肩膀说道,“好孩子,你且好生过了这年吧,翻过年去,我们一家就回琼州,届时再不会有人敢欺辱你了。” 这话听的乔善为热泪盈眶。 盼了那么多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高高兴兴的点头答应。 沈氏端着样子,吩咐老仆和老妪好生照看乔善为,临走前又不停的嘱咐他要保重身体,等她们来接。 感动的那老夫妇二人都觉得这位主母心善,自家的小少爷往后有好日子过了。 出了院门,上了马车,沈氏才露出真实的嘴脸,眼神贪婪的看着那盒子,对着旁边的郑妈妈就说道。 “那小贱人整日想着要进我白家的门,到死连外室都算不上,你说她儿子,也是个蠢货,三言两语的就将宝贝拱手让人,那小贱人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的从地底下爬出来啊,哈哈哈哈。” 狂妄的样子,让郑妈妈都有几分吃惊。 其实,乔绣娘和自家老爷的那段露水姻缘远在和自己成亲之前,当时还是闺阁女子的她曾远远的在这双桂巷里见过一面那位乔绣娘。 温婉动人,我见犹怜。 挺了个大肚子也不见浮肿,让人瞧了实在是抹不开眼。 也难怪她死了这么多年,老爷偶尔在梦中也会喊她的名字。 和一个死人计较,她还没那么闲,但是那死人生的儿子别想碍她孩儿的前程! 乔善为,怪就怪你自己没有投好胎吧,下辈子求阎王爷给你寻个好人家再投身吧。 马车朝着城北而去,这一回凤锦瑶只让腊梅远远的跟了过去,自己和云絮则守在那巷子前。 直觉告诉她,这里的秘密比沈氏更重要。 云絮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但也耐心的在旁陪着。 冬日天气寒冷,手里握着的炉炭逐渐温吞了下去,可她还在此守候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只见一少年郎自巷口走出来,正是刚刚沈氏所见的乔善为! 旁边站在的是一位清瘦的老者,长须白发,颇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样子。 “先生就送到此处吧,往后的路,弟子自会去走就是。” 一语双关,老者抚摸着自己的胡须长叹一声,“好孩子,记着万事不可强求,若你能放心心中的那点怨念,往后的路会好走百倍。” 此时巷口来来往往的有人路过,但无人关心他们说什么。 乔善为眼圈红了又红,对着那老者就深深鞠躬。 万般话语在此刻都沉寂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干脆闭了嘴。 再抬头转身离去,全无半点刚刚的唯唯诺诺。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凤锦瑶整个人在看到乔善为的时候呆楞住了。 是他! 凤锦瑶怎么也没想到,沈氏今日来见的竟会是他。 虽还是少年模样,但那双睿智的眼睛凤锦瑶决不会记错。 上一世的他,在白家没落之后,化身乔姓成为了九皇子的谋士,助他夺嫡。 别的谋士大多阴沉诡谲,唯独他倒是朗月清风的很,或许是骨子里流淌着白家的血。 凤家备受陷害至人丁凋落,白家一再受损独他直上青云。 被烧死之前,她曾在温家见过这位表弟,可惜,他的眼中毫无亲情可言,甚至白家的落幕都离不开他的推波助澜。 能够在当年那场水患大案里头一战成名,从一个平头百姓,成为朝中人人称羡的皇子幕僚,可想而知他的厉害。 凤锦瑶笑了,这一世无论如何他都要拉他进白家阵营,这样一来,白家才会有救! 她不相信人会有无缘无故的恨,这其中定然有鬼! 想起刚刚沈氏离开时马蹄飞快的样子,她心中有些了然了。 93.身份 云絮在旁一脸奇怪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你看到什么了,怎么如此高兴!” “云絮,白家有指望了!” 凤锦瑶高兴的拉着她的手说道,若不是场合不对,只怕要仰天长笑三声才够! “去白家,哦不,回家。” “是。”车夫等了大半天才终于得到她的命令,扬鞭纵马往城北走。 马车之中,冷静下来的凤锦瑶才意识到,上一世白家压根不知道这位表弟的存在,而她也是在凤白两家相继落难后才从温梦生的嘴里得知此事。 “如此人才却被白家糟践,阿瑶,白家不亡老天都瞧不过去了呢。” 温梦生说这话的,多少幸灾乐祸在眼中,凤锦瑶当时不懂,白家上至外祖父,下至白思若,无一人知晓他的存在,他又为何非要白家破落呢? 此刻却有些明白了,定是沈氏在中动了手段,以至于白家背锅,被这位表弟恨上。 沈氏,还真是个害人不浅的呢。 想到这里,凤锦瑶不经眼眸深邃起来。 马车往城北方向一路直行,路过畅春楼的时候,风不经意间吹开了车上的帘子,凤锦瑶抬头,正巧看见了在倚在阁楼上同苏城他们杯盏尽环的凤锦霖。 顿时,生了气。 他是铁了心要让长林大公主发现他吗?怎么还是如此高调?更何况,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家里温书吗?前一日还夸下海口自己必定高中,今日就在此饮酒作乐,凤锦瑶恨铁不成钢,脸上染了寒气。 “停车,云絮你下去,把二哥压上来带回去。” 听了凤锦瑶的吩咐,云絮有些面露难色,但小姐的命令不好违背,只得回答,“是。” 硬着头皮走进了畅春楼,敲开了凤二所在雅间的门。 原先还声量气大的凤二一见到云絮就跟打了蔫的茄子一般,哭哈哈的问道,“阿瑶叫你来的?” 云絮点点头,一脸苦涩的指了指窗外。 凤锦霖伸头出去一看,果不其然,凤家的马车就安安静静的停在下面。 他怎么那么倒霉,明明今日是“有事”才来应酬,没想到今日会被自家妹子给抓了个正着。 苏城打趣的说道,“你小子,总算是找着克星了,瞧瞧你这脸,都给吓白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怼天怼地的凤二公子也会吃瘪,他们可是乐见其成的很。 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仰头喝下,颇为悲壮的说道,“下次再聚。”然后就灰溜溜的跟着云絮下了楼。 上了马车,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凤锦瑶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大白日的就纵酒寻欢,二哥,你的胆子可真是愈发大了。感情这几天大哥和父亲忙的脚不落地,倒是给你钻空子的机会了?” “误会,误会!真的,我也不想来,是……是苏城那孙子,非要带我去的。” 此刻正在推杯换盏的苏城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念他,一个喷嚏打的惊艳四座啊。 凤锦瑶知道他这性子向来是关不住的,可长林大公主的事情,她不知该如何提醒才能让他长记性不再如此张扬,一时间两难起来。 “你最近若是无事,就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 只要阿瑶不再追究他跑出来喝酒的事情,要他滚刀山下火海都无二话。 “城西双桂巷里住着一户乔姓人家,里面有个十四五左右大小的少年郎,你打听一下他的身世,这些年的境遇,家里可还有其他亲人,总之一切与那人有关的事情越细越好。” 只有足够细致,她才有办法找到缺口,从而说服他成为白家的助力,而不是落井石。 “你查他做什么?” “若无意外,他很可能是白家的孩子。” 凤锦霖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跟听到什么百年秘辛一样震惊。 想了想白家的两位舅舅,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不经问道,“谁的?” 大舅舅没有后,若是孩子是他的,大房也算是有着落了,可是这样一来对大舅母也太不公平了,定然伤心。 四舅舅同温仪郡主多年来伉俪情深,若冒出这么个儿子岂不是伤害夫妻感情,说不定还会因此失和,那白家的安宁会不会一去不复返? 全然没想到还有一位三舅舅。 其实也不怪凤锦霖,毕竟这么多年了,他都在外地做官,东都城里藏这么大的一个儿子,不大可能。 没想到,凤锦瑶却轻轻吐露了真相。 “不出意外,是三舅舅的。” 凤锦霖整个人都被震惊的没话说,想起了三舅母沈氏的嘴脸,看样子,三房有的闹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凤锦瑶将今日的事情说给他听,其中隐藏了自己前世记忆的这一部分,只说看着那孩子眉眼间同三舅舅十分相似,况且沈氏去见的人,总不会是不认识的外人吧。 这话倒也有理,凤二并没有怀疑。 倒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白家表弟起了兴趣,玩味的说道,“若他真是三舅舅的儿子,你说三舅母会怎么样?” 还有想吗?要么是弄死他,要么是毁了他,反正绝不会让他有一点可能踩在白思菡的上头。 兄妹二人心中挂念此事,回家的路上一直在低声讨论。 云絮在旁不便打扰,安安静静的听着。 对于那位小少爷的身份她也震惊,不过她总觉得似乎并不如小姐口中那么简单。 还有为何小姐一眼就断定那小少爷的身世,还有什么白家有救了又是何意?这些都是问题,可她不是多话的人,小姐若想同她说自然会说,可若不想说,她也不会刻意去问。 回到凝安院,腊梅早已在此等候。 凤锦霖也知晓了此事,自然同她一起听腊梅的回复。 “三舅母去了何处?” 上来就直接问话,她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猜想正不正确。 “白三夫人去了咱们家的逸元当铺,进去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奴婢怕被她看见,隔的有些远,不过瞧的出来,十分高兴!” 腊梅的话点醒了凤锦瑶,没错了,定是沈氏从那人手里诓骗了什么价值不菲的东西,借口跟白家有关,结果私底下当成银钱,贴补给了白思菡。 如此一来,就都能联系在一起了。 94.典当 “她应该不知道逸元当铺是凤家的产业吧。”凤锦霖多嘴问了一句,凤锦瑶想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应该不知道,瞧她那样子,一点都不想让白家知晓那人的存在,若东西当在凤家的当铺里,不是很容易被顺藤摸瓜吗?” 此话说的有理,凤锦霖不经对这位三舅母的印象又打了些折扣。 “去,把王掌柜找来,顺便让他将今日三舅母所典当的东西带过来。” “是。” 这话是对绣球说的,凤锦瑶知道二人的情况,所以让绣球去,二人也能多有些时间相处。 “你怀疑那东西有问题?” “嗯,她从双桂巷出来后,才去的当铺,不用说,定是从乔家骗了什么宝贝出来,我怕那人因此和白家起了龃龉,所以还是想拿过来看看再想对策比较好。” 凤锦瑶忙了一早上,午膳还没来得及吃,云絮端了些茶点过来,都是绣球早上做的。 喷香扑鼻,两碟子糕饼凤锦瑶没怎么吃,倒是都进了凤锦霖的肚子。 “我茶点都忙忘了,你从何处得来的佛心果?府医说,那东西可非等闲之辈能有的。” 凤锦瑶昨儿就想问他,偏他睡着了,一来二去的忙到现在才有机会开口。 凤锦霖正吃得开心呢,被她这么一问,差点没被糕饼噎过去。 连着两大杯茶下肚才晃过神来,凤锦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至于吗?” 凤锦霖也觉得自己夸张了些,挠挠头发打趣说道,“绣球这丫头的手艺太好了,吃着急了都。” “别岔开话题,你还没说佛心果哪里来的?” 自己妹妹可真是难缠,咬着一个事情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想起前天的那一夜,凤锦霖就格外不爽,被人一顿胖揍不说,还答应他要做几件见不得光的事情,这种屈辱之事如何能说,于是把责任都推到了苏城头上。 “还不是苏城,他爹机缘得了这东西,那小子整日在我面前炫耀,允礼烧成那样,我怕真如大嫂所说给烧成痴儿,那他下半辈子怎么弄?所以,答应给他当牛做马半年才换来的佛心果,哎,你别提了,越提我越气,小爷什么时候受过那等侮辱!” 后面这话倒是说的真诚,拳头攥紧了,云絮都怀疑若是苏公子就在眼前会不会被他打倒在地呢? 偏凤锦瑶没那么好骗,这种破绽百出的谎话也就二哥编得出来吧。 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看了他直发毛,才收敛起那点怀疑。 算了,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强迫,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再怎么说,如今允礼也是平平安安的,二哥此举也是为了家里人,凤锦瑶这才放过了他。 闲话了几句,那王掌柜和绣球赶着脚步就回来了。 二人一进门,知道内情的云絮和腊梅等丫头就朝绣球使眼色,倒是给她闹了个大红脸。 “好了,你们俩跟我出去东西也没吃,下去吃点吧,绣球去泡壶茶来,其余的去外头守着吧,没我的命令,一个都不许靠近!” “是。” 旁的人不懂主子的意思,可云絮明白,此事事关重大,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些风险。 于是亲自带了人下去,将廊下洒扫的丫鬟也支开了,自己则守在门前,不动声色的站着,不让一人靠近。 屋子内,银丝碳烧得正暖,凤锦瑶兄妹二人拿着王掌柜递上来的翡翠玉佩仔细看了好一会儿。 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讶,没想到三舅母竟然会当这么好的东西。 这东西一定不是她的,若是她自己的,恐怕刚回京的那一日就拿出来炫耀了吧,乔家看着平平无奇,竟还有这么的好东西! “来人怎么说的?当了多少钱?” 王掌柜站在桌前,恭敬的低着头等吩咐,骤然听到这话的时候,抬头看向了凤锦瑶。 这位凤家的小姐管过一段时间的庶务,还给他们这些做掌柜的发了分红,因此他和其他几位掌柜都感激的很,还以为怕是年后巡店的时候才能得见尊荣了。 没想到今日一见,竟如此年轻,可是不知怎么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敢轻视。 回想了一下才不卑不亢的说道。 “今儿当这玉佩的是一位夫人打扮的样子,虽穿着朴素,但十指纤纤,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身,跟在她身边的妈妈拿出这盒子的时候,她有几分急切,瞧着并不想是当自家宝贝的样子,只想知道此物能当多少钱。” 一边说一边还加了些自己观察所得的结论进去。 “这玉佩非寻常物,小的在当铺多年都未曾见过此等水种好的翡翠,少说也值一万两,可因为对方出手时间紧,又着急,于是我就压价压的低,只开口说了个三千两。还以为她会还口了,谁知道她一脸震惊的要我立刻将银票给她,同时还说了句死当。当时我就知晓了,此物定不是她的。” “而且,她对这东西了解也甚少,否则怎么会才听到十之有三的价格就催促我即刻拍板。” 话说到这里,兄妹二人都了解了。 这沈氏还真是没见过世面,也是,她出身不过是知州之女,灵州也非什么富庶的地方,三千两,怕是她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银钱吧。 呵呵两声,凤锦霖连评价沈氏的兴趣都没有了。 “做得好,难怪当铺的收益会是今年铺子收益的翘楚,你这单买卖确是划算,三两句话的事情就进账七千两,母亲没看错人。” 凤锦瑶对这位王掌柜认真审视起来,他的本事由此就可见。 不但察言观色的厉害,还善于利用对方的心理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同时又能将自己的利润做到最大,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想到绣球与他的事情,嘴角含了笑。 “让绣球带你去账房支五十两吧,算是此单子额外的奖励。” 五十两,快赶上他一年的收入了,王掌柜有几分惊讶,但很快就压制在了眼底,对着凤锦瑶兄妹二人道谢后,出了屋子。 95.珍宝 “二哥,你怎么看?” 凤锦瑶手里拿着那玉佩问道,此物贵重至此,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乔家的传家宝,三舅母将东西诓骗出来不说,还送去当铺做了死当,真是可恶。 “白家可不背这锅,待我把事情前后查清楚,定要三舅母对此事做个交代!” 白家在东都城的名誉一向很好,沈氏回来才多久,就惹了不少笑话,她女儿也是个不省心的,他虽是个外男,但听了不少关于这位白家“嫡女”的光荣事迹了。 沈氏尚且不知自己的行踪已然败露,还沾沾自喜这一趟出门出的值呢。 三千两,整整三千两,此刻银票就躺在她的怀里,背后的伤也不那么疼了,这年节过的也不再抑郁了,整个人仿佛被开光了似的,心情格外好。 赶着回了白思菡的院子,一进门就见她整个人蔫蔫的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的拿着一帕子在做女红。 刺绣此事她并不擅长,但绣个花样帕子什么的也非难事。 自从卫家上回的宴席之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踏出白家的门,更别说还去往那些热闹的场合出风头了,心情自然不愉快。 冬青在旁伺候的小心,生怕自己一点不如白思菡的意而被牵连。 眼见沈氏来的时候喜笑颜开的样子,她有些不解。 “菡儿,快来,母亲瞧瞧。” 这些日子,沈氏都是卧在床榻上休息,没怎么出现,今儿过来不说还面带喜意,白思菡好奇的问道,“母亲怎么过来了,天寒地冻的别伤了身子才是,有什么要紧的叫人来唤女儿就是。” 沈氏笑眯眯的坐在她旁边,冬青垫了软垫在凳子上,伤口倒也不那么疼。 “你不是瞧上了珍宝斋的东西嘛,明日,啊不,今日就去,咱们母女俩来东都城好些日子了,还没去外头逛过呢,对吧。” 白思菡听了这话,眼前一亮,“母亲……”转瞬又暗淡了下去,“可是我们哪来的钱,珍宝斋的首饰头面,随便一样都是几十两银子,父亲给我的月例钱早花完了,您手头不是也紧张吗?” 听到女儿这样懂事,沈氏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发髻,上面只簪了跟素色的银簪,还是从琼州带过来的,一想到前些日子席面上那些世家小姐的打扮,沈氏就多了些心疼。 “放心,母亲有钱,你只管去选就是。” “真的?” “真的!” 白思菡得了肯定的答复,才不管这钱是哪里来的,立刻穿了鞋袜,披上大氅,乐乐呵呵的就挽着沈氏的手臂,朝外头走。 一边走还一边再次确认,“母亲,我真的可以选吗?” “那是自然,我儿如此绝色,没些称头的首饰如何能成?马上又是年节,来往白家的人都非等闲,去不了席面又如何,你只管打扮的娇俏可爱,若是有人上门,就去你大伯母房里好好伺候,万一得了哪位贵夫人的眼,可不就青云直上了吗?” 康王府不是攀不上吗?无妨,别的也行。 偌大一个东都城,不是亲王府就是伯爵府,总有那有眼光的会看上自己女儿的。 大房那个贱人不是没孩子吗? 就让菡儿天天在她眼前晃悠,气也把她给气个半死才是! 若林氏不同意,那她就是哭告到公爹面前,也要给自己女儿挣个前程才行。 母女二人上了马车,直奔珍宝斋而去。 珍宝斋做的是贵人的生意,门脸自然雄伟壮丽,店铺统共三层,每上一层东西就愈发贵价些,有的甚至是只有图样,要先下定排队等师傅完工才拿得到。 一进那门,满目琳琅看得沈氏母女是眼花缭乱,贪婪的样子被小二看在眼里,瞧了瞧她们的穿着打扮似乎不是消费得起的主,因此热情虽有,却不真诚。 白思菡满心满眼都是这些漂亮的首饰头面,哪里还在乎一个小二的心思。 “快把你们店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本姑娘瞧瞧。” “哎,贵人里头请。” 小二虽有些狗眼看人低,但东都城内藏龙卧虎之辈比比皆是,他的势利等闲不会表露出来,着人上了茶,又从一楼和二楼拿了几个盒子来供沈氏母女俩挑选。 宝蓝点翠的珠钗,珍珠碧玉的步摇,蝴蝶纹的玉川,拿了几副打开来,沈氏却不大喜欢,这些东西同上回温仪郡主送来的差远了,于是虎着脸说道。 “你小子拿什么破东西糊弄我们呢,是打量着姑奶奶买不起吗?” 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拍在桌子上,惊的白思菡手里的茶都差点撒出来。 店小二见了钱,眼里的客气才变成实打实的,立刻上手就给自己两个耳刮子,赶紧给她们赔罪。 “哎哟,小的眼拙竟没瞧出是贵人呢,您楼上请,好东西都在三楼呢,保管您一看就喜欢!” 沈氏瞧了他点头哈腰的样子,心里才舒坦多了。 白思菡也跟着沾光,这年头还是银子好说话。 母女二人上了三楼,那店小二在门前止步,转而换成了一位掌柜打扮的男子来招呼,对着二人讨好的说道。 “贵人里头请,无论您是要现成的还是要定做,只要您说得出来,咱们珍宝斋无有不应的。” 说罢,就推开了三楼的阁门,入眼就是一组低调奢华的紫檀木柜子,上面放着几个精致的瓷瓶,里头插着红心檀梅,若不是有人引路,她们二人还以为是错进了什么书斋呢。 一点好东西都见不着,白思菡有些不耐烦了。 “掌柜的?你们东西呢?怎么不见?” 那男子闻言就知,这母女俩是头一回来,面带和煦的说道,“小姐莫慌,您走进了看就是。” 只见那紫檀木制的柜子上面竟然不是木头,而是十分罕见的琉璃,以此做台面,映射的里头的珍宝愈发璀璨夺目。 好巧思,好手段,难怪能吸引的那么多的贵妇小姐来此。 沈氏暗暗吸了口气,压下心中那点窃喜,生怕自己没见过市面的样子让掌柜的看了笑话,于是装作一派贵人模样。 “把东西拿出来吧,这玩意儿看的我头疼。” “是。” 96.谶语 掌柜的拿出一个构思巧妙的海棠珠花嵌宝石的步摇来,一颗颗宝石点缀在花蕊之上,将海棠花勾勒的十分贵气。 旁边放着的则是纯金打造的累丝灯笼造型的发簪,形制有趣,连灯笼上的图案都清晰可见,足以说明做工之精巧,令人叫绝。 一托盘中放着两只手镯,其中一只是白玉镶金的手镯,只见白玉分为四段,金色的盘锦活扣笼罩在上,衬得白玉风华无比。 另一只则是金累丝嵌宝石的手镯,用极细的金线绕在手镯上花纹繁复华丽,上面用八种稀奇珍贵的宝石做点缀,碧玺,红玉,蓝宝,粉玉……让人挪不开眼。 “贵人觉得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珍宝斋的东西,果然不一般!”白思菡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立刻伸手把那宝石金镯戴在手上,左瞧右看的,眉眼间尽是满意。 “母亲,您瞧我带这个镯子,漂亮吗?” “漂亮,漂亮,菡儿带什么都漂亮。” 沈氏的回答让她之前的郁结一扫而光,这样的东西才配得上她这绝色的容貌,心中对于嫁入高门愈发势在必得,否则这样的荣华富贵只昙花一现,她绝不能容忍! “小姐喜欢就好,那是否要包起来送到贵府上?” “无须送了,我们直接带走就是,掌柜的结账吧。” “是。” 沈氏不想让掌柜的把东西送到白府,若中间有人使了猫腻可不得了。 白思若能得珍宝斋的东西,那是因为她母亲是陪嫁万千的温仪郡主,如今她们也能买下这样的好东西,全赖白三郎的那段前尘往事,一瞬间,她觉得乔绣娘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还留了个像样的玉佩不是吗? 整整六百两,沈氏在付钱的时候确有几分肉疼,才到手的银子就这么撒了出去,但瞧着自己女儿的欢喜模样,就是再心疼也值了。 “母亲,走吧。” “嗯。” “贵人慢走,下次再来啊。” 那掌柜的和店小二直把她们送出了门才走进来,小二的看了掌柜一眼,好奇的问道,“掌柜可知这两位的来路啊?” “不过是久贫乍富的粗鄙妇人罢了,我瞧着也就来这么一趟,无须花心思了。如今卫小姐定的那副头面才最是要紧,那才是咱们真正的大主顾呢,明白吗?” “嘿嘿,还是掌柜的眼尖。” 掌柜的鄙夷一笑,真正的贵人哪里会喜欢这些东西,都言金石有价玉无价,瞧瞧东都城里的小姐们,哪个头上簪的,手上带的不是低调又贵气的玉制首饰,只那些急着炫耀自己的才会选金银和宝石。 沈氏母女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看穿了底细,兴高采烈的回了家,没想到竟碰上了白朝轲。 “老爷今儿回来的早,可用膳了?” “你不是身上有伤吗?怎么跟菡儿还出了门?” 白朝轲刚回来就听下人说母女二人出去了,还奇怪是为何呢,就看见白思菡抬起手腕露出刚刚的那镯子,一副骄傲自满的表情看向了白朝轲。 “父亲你看,这镯子漂亮吗?” “镯子是新买的?” “嗯,母亲带我去的,就在珍宝斋的三楼,父亲是没见着,里头好东西可多了。” 言语间满是回味,若可以,她巴不得把三楼的东西全都买下来才是! 白朝轲眉头皱了起来,沈氏的家当如何他再清楚不过,这些年为了给他疏通朝堂的关系,又贴进去不少嫁妆,眼前这镯子没个一百两怕是拿不到,她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看向沈氏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疑问。 被他这眼神一扫,沈氏脸上有些不自然,有些事情定然要说破的,与其被自家夫君查出来,不如她主动些,否则这位爷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的,背后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菡儿,你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母亲也要躺着了,明儿再来说话。” 得了这些好东西,白思菡自然要赶着回去同上回温仪郡主送来的东西放一起,这一趟东都城来的值,就这些首饰加起来都过千两了。 “如此,那女儿就先告退了。” 看着白思菡雀跃离去的背影,白朝轲一言不发,再回头看向沈氏的眼神中,一派平静。 “钱是哪儿来的?” 白朝轲没有给沈氏一点思考的时间,直接就逼问道。 沈氏那点心思在白朝轲面前完全不够看,冷峻的气场就吓的沈氏当场说了实话。 听完之后,白朝轲大怒,将桌上的茶杯一扫在地。 “胡闹!你这么敢!” 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盯着沈氏死死的看着,若不是顾念这里还有其他白家人在,他只怕上前就要打她一顿出出气。 “老爷这是做什么?要……要为了那贱人和那逆子教训我吗?” 沈氏鲠着脖子往前,话语说的硬气,但那气势却输了一大半,被白朝轲压制的后头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可别忘了,当初那大师是怎么……怎么说的,你若认回那逆子,可是有性命之忧啊!别说老爷的前途了,就是……就是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沈氏的话,将白朝轲的思绪带回了多年以前。 当年的他不过是白家可有可无的一个庶子罢了,偶然有机会得遇乔娘,翩翩少年郎同温婉貌美的绣娘互生情愫,私定了终身。 本以为上天垂怜,让他这有爹无娘的可怜人终于能过点幸福日子了,谁知还未等他将乔娘带回家,他同沈氏的亲就已经被白老夫人做主定下。 当时的他一无父亲的疼爱,二无傍身的权势,如何能反抗?只得硬着头皮将沈氏娶进门。 想着隔上一月就接乔娘入门做妾,他们二人的情意浓厚,想必乔娘也会同意的。 可惜,他终究是低估了白老夫人的手段,才半月不到就说服了父亲将他放任到外地做官,从此断了他在东都城的锦绣前程。 乔娘的肚子愈发大了起来,如何能跟着他颠沛流离。 思考再三,白朝轲决定还是让乔娘在东都城先诞下孩儿,他去外任稳住脚跟了就来接她们母子过去团聚。 却不想,意外来了。 97.愧对 白朝轲等人离开才两月,乔氏就早产了,若非家中老仆冒雨找来了稳婆,差点就一尸两命。 整整一天一夜,孩子生下来了,还是个精致白皙的男孩儿。 可乔氏的身子却因难产亏空得病重了起来,撑着一口气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心上人的回来,反倒是一封催命的书信完结了她短暂而悲催的一生。 原来是白朝轲的道歉信。 说自己愧对她的情意,说如今夫人也有了身孕,不好受刺激,接她们去琼州的事情要再议,还说让她保重身体,却对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只字未提。 乔氏拿了那书信哭了一夜,第三日就撒手而去。 到死她都不知道白朝轲为何变心的如此之快,难道真的是畏惧岳丈家的权势才做了薄情郎吗? 哀叹一声,白朝轲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不少当年二人甜蜜的画面,对于乔氏的眷恋和思念溢于言表。 若不是那次去上香,他也不会遇到琼州宝福寺的大师,更不会知道乔氏肚子里的孩子竟与他天生相克至此。 美妾麟儿团聚的美梦,在那天彻底被打碎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乔氏的死信和他的心灰意冷。 那孩子果然是来讨债的,没出生多久就克死了自己的生身母亲,若他真的接来了身边,会不会应验了大师的话? 他不得而知,只明白一件事。 能走到今日这一步着实不易,只是一个孩子罢了,往后他同沈氏还会有无数的孩子! 放弃吧! 放弃吧! 这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几日,等他得了灵州岳父的来信后,就彻底的将那就还未见过面的儿子放弃了。 沈氏在旁瞧着夫君脸色忽而悲伤,忽而坚定,忽而痛楚,忽而狠戾,吓得直吞口水。 夫妻多年,她还是看不透眼前这人。 房中燃着的沉香轻轻的爆了一声,将白朝轲的心思又拉了回来。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去招惹那孩子,我定休了你!”言语中不容置疑,吓得沈氏立刻点点头。 反正东西都到手了,那贱人的儿子她才不想有过多牵连呢。 白朝轲当夜歇在了书房,辗转难眠。 再次听到乔氏的消息,心里对她的怀念愈发深刻。 那孩子如今也十四了吧,也不知怎么样了,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月色不发一语。 戌时刚过,卫国公府陆陆续续的掌了灯。 庆和院东侧的书房内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卫国公。 此刻他正独自在品茗下棋,手里的黑子捻了许久才堪堪落下,大局已定,黑赢白输。 身前站着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着黑衣的劲装男子,容貌无奇,微弓着腰,静静的等候发落。 “人到哪儿了?” “回国公爷,已经抵达徐州了。” 男子语气平缓,听不出一丝情感。 “嗯,记着将他安全的护送回来,他手里的东西可重要的很,不能有一点外泄。” “是。” 来去匆匆,男子得了命令,一个转身就消失在浓厚如墨的夜色中。 看着满盘皆输的白子,卫国公觉得有几分可惜。 闭眼静坐,嘴边还念念有词的说着。 “凤海,休怪老夫无情,看了不该看的,自然是要付出些代价。” 东都的天,愈发黑了下来。 徐州码头。 此刻停靠着一艘自余杭而来的官船,外头站在十余个身强力壮做家丁打扮的男人,此刻围守在船边,面色严肃,目光如炬,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一男子躺在船舱内正在闭眼休息,脑子里却满是卫国公传来的密信。 陷害凤家的命令让他有些两难,多少和凤海也是有几分情谊在的,也曾佩服他的为人刚正不阿,只可惜,得罪谁不好,非要去得罪卫国公。 深深的叹息后,转身强逼自己睡去。 前往东都城的路还远着呢,非得养好精神才是! 夜色黑若深不可测的谭底,倒是宽阔的河面上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波光粼粼。 突然,男子自睡梦中惊醒过来,只见外头浓烟滚滚。 火势来的迅猛,那舱面早就被人暗中泼了油,遇到火星子即刻就燃,很快熊熊烈火烧了起来。 “来人,来人啊。” 男子的大声疾呼并未招来想象中的救兵,只得将茶水洒在长衫的布条上,捂住口鼻就往外冲,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噗通一下,他被绊倒在地。 低头一看,竟然是奉命守护他的人,此刻全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好,定是他的行踪暴露了,会是谁?敢同卫国公做对? 这把火究竟是要将他烧死,还是另有企图? 慌乱中,男子似乎看到有人朝这边而来,怕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狠心就顺着旁边的绳子往船外梭下去。 火烧木板的噼里啪啦声音盖住了男子刻意轻巧落水的声音,夜色下,根本看不到他躲在水里。 “人呢?怎么不见了?” “找,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是!” 十余个黑衣人在浓烟中四散开来,他知道如果此时不跑很快就会被抓到,于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潜入水里,朝着不远处的岸边游过去。 那里有一处临水的雅间,顺着上去,或许能逃出生天。 也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那些黑衣人过于蠢笨,竟真的就这样给他逃了。 第二日在徐州城外的破庙里找到些破衣烂衫,伪装成逃荒的流民,一步一步的朝着东都城而去。 翌日的一大早,凤锦瑶就来到了凤二的院子,谁知进门还未见着正主,倒是碰到了在此借宿的尹灿文。 彼时,尹灿文也瞧了过来,深邃的眼眶中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竟然会是她! 看着风雪中屹立的女子身影,单薄却不显娇弱,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那几株红心檀梅被冬日的风吹得呼呼作响,倒是他此刻内心澎湃不已。 上回只一个声音就让他魂牵梦绕至今,这一次面对面的见了,才知道自己早已深陷其中。 “凤小姐?” “尹公子起得好早,我二哥可起来了?” “哦,起来了起来了,凤兄在院子里都打了两套拳暖身了,如今回屋子洗漱去了。” 尹灿文解释着说道。 98.天家 凤锦瑶朝他莞尔一笑,尹灿文不防,差点就呆愣住了。 只听身后传来凤二的声音,“阿瑶?一大早的你怎么过来了?” “想着去看看允礼,二哥要一同去吗?” 凤锦瑶淡笑着问道,只见凤锦霖脸上还挂着些许水珠,一身劲装衬得他体格强壮,倒是把旁边的尹灿文给显单薄了。 不过凤锦瑶并未多想,尹灿文瞧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淡然的很,心里有些失落,不过转而又觉得自己不过寒门出身,如何能高攀的上凤家的这位掌心宝。 还是发奋图强,好好温书吧,倘若真有一日能高中,成为陛下的肱骨之臣,说不定自己还能有一线机会。 “走吧。” 兄妹二人相携而去,不过几步路就到了大哥的院子,可巧在门口碰上了正好回来的凤锦旭,身边跟着的竟然是许久未曾谋面的六皇子。 他们二人倒是关系好。 六皇子之前同凤锦旭接触的多,对于他的这两位弟弟妹妹倒是少有接触,不过端看这二人,一个长身而立,英姿勃发,一个清冷出尘,宛若月下仙子。 “小王一直觉得凤兄出类拔萃,今日再见你的这双弟妹更是惊为天人呐。” 六皇子说话轻缓和煦,整个人都似是沐浴在阳光底下长大的一般,没有皇室人的勾心斗角,也没有争权夺利的姿态,从来都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倒是同他的母亲刘贤妃十分相似。 “六皇子谬赞了。” 凤锦旭本就话不多,性子也稳重,听了这番赞赏自家弟妹的话,也未有一丝兴奋。 “殿下不是要去书房看《岷江烟雨图》吗?” “对对,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今日来的目的了,小王就不多打扰,先走一步了。” 凤锦瑶兄妹二人对他行礼,举止间没有一丝疏漏。 见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时候,凤锦霖才露出了真性情,对着凤锦瑶有几分不满的说道。 “阿瑶,你日后绕着这些皇子殿下走,我可不想你被他们谁人看中,然后去后院里同一堆的侧妃美妾做斗,好没意思。” 这话倒是让凤锦瑶有几分奇怪,“怎么突然说这个?” “天家的荣耀,谁人看了不羡慕,可真坐上那个位置,又有几人能过的如意?你看看那几位皇子妃嫔,整日端庄着做贤妇,我瞧啊,还不如母亲自在呢。” 声音压低的只二人听得见,凤锦瑶抬头看向他,眼眸里多了几分湿润。 二哥果然还是这般疼爱自己,从不把家族荣耀和她的婚姻大事做绑,一字一句都只关心她未来的幸福与否,凤锦瑶听了满心感动。 “知道了,我也不爱凑这热闹,我希望你也是,若真是被哪位公主瞧上了要你去尚驸马,你的快活日子怕是也到头了。” “哈哈哈,放心吧,这世间还没有能违拗我的人呢,真到那时候,我就跑去从军,战死疆场也比在后宅窝气的好!” 言语间皆是豪爽,但凤锦瑶却心惊胆战。 边说话,边走进了大哥的院子,廊下站着的月桂瞧了他们二人过来,喜笑颜开的就打起了布帘,请他们进去。 “大嫂,我们来瞧瞧允礼。” “过来啦?” 文氏不查他们二人走进,手里还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瘦肉粥,一点点的喂给允礼。 这场面瞧了谁人不觉文氏心善,哪怕是亲儿,也不过如此了。 “二叔好,姑姑好。” 孩童的心性最是敏感,几日相处下来,对文氏早已视作亲母。 他之前虽养在琳琅姨娘手下,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乳母带着,真要说感情,大约还是血缘牵绊的多些,如今同文氏的感情,那才是实打实的母子连心。 “母亲,孩儿都躺累了,可惜同朱槿姑姑出去玩一会儿吗?” 凤锦霖挑眉看向面前的允礼,之前见他,总是一副圆滚滚的模样,眉眼间皆是跋扈,看下人恨不能用鼻孔,和他生母一副德行。 怎么才几日时间,就连朱槿都唤上姑姑了? “允礼,你这是……” 只见文氏点点头,府医说过,孩子天性爱折腾,病中适当的走一会儿有利于恢复。 于是允礼下地走上几步,虽还有些虚弱,但瞧着比之前可好多了。 凤锦瑶蹲下身子来,摸了摸允礼的额头,文氏瞧了温婉的说道,“吃了二弟送来的佛心果,就再也没发烧了,不过二弟那药还剩两颗,正好你来路,就拿回去吧。” “大嫂别客气,你房里两个孩子呢,那药还是留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吧。” 大人发烧,扛一扛或许就过去了,可孩童不行。 想到这里,文氏倒也没强求,只嘱咐朱槿一定要把药给收好,这么珍贵的东西,可不能浪费。 “大哥过来瞧过允礼了吗?” 听到凤锦瑶这话,文氏原本还高兴的脸庞一下子暗淡无光了,“大爷自前几日就没回来,一直在大理寺忙着,刚才月桂来报,带着六皇子去了书房,我还没来得及同他说此事呢。” 原来如此。 “不是我说,大哥这父亲做的也太失职了,之前对允和严厉成那般,如今对允礼生病也全然不知,院里若是没有大嫂撑着,怕是早就乱了。” 凤锦霖一向公允,这话倒是说的不假。 正抱怨着呢,就听身后月桂朗声说道,“给大爷请安。” “嗯。” 凤锦旭冷着脸走了进来,看到凤锦霖的时候,眼神里的警告不言而喻。 这是说人是非还被人听见了?他可真是倒霉,不过他这话倒是一点都不掺假,因此看向凤锦旭的眼神也无所畏惧。 怕他们兄弟二人因此嫌隙,文氏赶忙出来打圆场。 “大爷回来了?六皇子呢?” “殿下还有事,先离开了。” “那大爷可有吃早饭?若没有的话,我让朱槿多备些,正好二弟和三妹也在,一起吃也热闹。” 文氏看向凤锦旭的眼神中带着雀跃和希冀,凤锦旭原本在大理寺是用过些的,这时候也只能点点头,“去准备吧。” 倒是凤锦霖有些不乐意,对着大哥这严肃脸,再好吃的早饭恐怕也难以下咽。 99.提醒 很快,朱槿就备好一桌热腾腾的早饭。 允礼吃过东西,跟着月桂在内屋里玩着七巧连环,安安静静的,跟往常倒是大有不同。 “他怎么了?” 作为父亲,他不得不承认,刚刚二弟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失职。 对寄托了希望的长子严苛的过分,对平日宠爱的次子又少了许多关心,看着他瘦弱了不少的模样,他心里也是难受的。 “前几日,小厮带他去了池边冬钓,不小心掉水里了,后来高烧不断,还是二弟求了灵丹妙药才稳住病情的,如今府医说只需静养就好,等明年开春,又能生龙活虎的四处溜达了。” 说这话的时候,文氏自己不察,倒是兄妹三人觉得她母爱泛滥。 “胡闹,可有处置了?” “嗯,小厮打了板子,也罚了月钱,我瞧着年后给允礼换两个稳妥些的吧。” 凤锦旭定定的看了文氏一会儿,只见她眼下乌青遮也遮不住,整个人比之前又瘦了些,看样子照顾允礼让她颇为费神。 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疼起来,“你还是要顾好自己的身体,我瞧着你都瘦了,允礼这边,不行就交给琳琅去照管吧,左右她是生母,不会出大问题的。” 提到了琳琅,文氏有些不确定,当初她发落琳琅的时候可没有同凤锦旭回禀,若他得知人已经送去了庄子,会不会当场翻脸,责怪于她? 即便如此,她也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迎着凤锦旭的眼神,直言道。 “琳琅姨娘死抱着落水昏迷的允礼不放,口口声声说是允和要害死弟弟,哪怕证据确凿也对妾身和孩子多有辱骂,所以……所以妾身做主,把她送去城外的庄子上了。” 此话一出,全场静寂了片刻。 凤锦霖生怕大哥会因此责怪大嫂,毕竟他之前对那位姨娘的偏爱有目共睹,正打算出言帮大嫂说话呢,就听凤锦旭淡淡的说道。 “你是我的夫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以后这院里的事,你做主就好。” 言语间对文氏的信任溢于言表,连琳琅的名字都没提及,朱槿和月桂在旁瞧了,都为自己主子感到开心。 总算,大爷肯信她们夫人一回了。 文氏的眼眶也微红起来,若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场,怕是要在凤锦旭怀里好好哭上一场才行。 看着哥嫂和睦相处,凤锦瑶打从心底里高兴。 大哥院里的事情,她是外人,不方便去评论。 过去种种皆有因果,如今他们夫妇能放下那些不愉快重归于好,对于他们,或者是两个孩子都是好事。 这些日子,允礼病着,都是宿在文氏的房里,担心病气会过给允和,所以好几日了,他都没能来给自己的母亲请安。 今儿一起身,就听说父亲,二叔还有姑姑都来了。 兴奋的下床,随意洗漱了一番就赶着来了文氏的屋里。 一进门就瞧见,允礼坐在父亲的怀里,这种场面往日他见得多了,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但心里却还是有些难受。 “允和见过父亲,见过母亲,见过二叔,见过姑姑。” 一一行礼后,才起身走过来,小脸绷着,一点孩童该有的俏皮都不见,活脱脱的一个凤锦旭第二。 允和本打算站在文氏背后,却不想凤锦旭突然开口,“允和,坐我旁边吧。” 凤允和瞪着大大的眼睛,疑惑此话真是父亲说的? 一瞬间有些失神。 “我也好些日子没抱你了,过来为父看看,可有长高长壮些?”说罢,将怀里的允礼递给旁边的凤锦霖,自己伸手拉了凤允和过去,将他抱在腿上坐着。 凤允和整个人呆愣住了,自打他有记忆开始,从来都只见父亲抱过二弟,他是没有这种机会的,今儿是什么情况,父亲怎么会主动的抱他呢? 看着孩子脸上的错愕,凤锦旭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过去有些矫枉过正了。 就这么一点父子间该有的亲情,于孩子而言都仿佛是奢望一般。 “嗯,长高了,也壮了。再有一月,书院也开学了,到时候我同你母亲和弟弟送你去可好?” 商量的口吻让凤允和的鼻子一酸,这是怎么了?才几日不见,父亲似乎不那么严厉了,似乎对他也多了几分喜欢和疼爱了。 “儿子听您的就是。” 文氏看的直掉眼泪,帕子怎么擦都停不下来,凤锦瑶拍拍她的手背,“大嫂……” “我是高兴,高兴的,动筷吧,动筷吧,趁着热乎。” 这一顿早膳吃得凤允和心里舒坦,看着父亲时不时的会往他和母亲的碗里布菜,感动的情绪起起伏伏。 书房中,凤锦瑶有些事情同大哥说,倒是也没避开二哥。 兄妹三人难得有机会坐一处闲聊,文氏着人给他们上了茶,自己则带着两个孩子在里屋。 “大哥,大理寺的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吧,还有不到半月就是除夕,你再这样忙下去,怕是连年夜饭都赶不上了吧。” 凤锦瑶一边给二人添茶一边说话。 茶是景明茶,他最爱的那个,但是水温略烫了些,茶味有些散了,不过还能入口。 轻茗一口,才缓缓说道,“也就这两日了,该交接的都差不多了,我的考绩也定下来了,若无意外,大约是要外放青州了吧。” 青州! 上一世的他就是在去青州赴任的路上出了意外,这一世凤锦瑶怎么可能放他去? “调令已经下来了?” “还未,只是大舅舅那边多嘴提了一句,他同吏部的人比较熟,消息也早几天知晓。” 那就好,既然调令未下,就还有机会! “大哥是一定要外放吗?留在东都城不可以吗?”凤锦瑶的话让那个凤锦旭有些不解,一直以来她都从未插手过家里人的官场之事,怎么今日会这样说。 “怎么了?” “我是觉得允礼大病初愈,允和马上又要去云起书院,两个孩子都没法随你外任,想着大嫂怕是也会留在东都城里,你们好不容易才冰释前嫌,此番你一去就是三年,又会发生多少事都不晓得。” 100.重视 凤锦霖点头,这话也正是他想说的。 但是大哥的志向从来都是希望能深入民间,体察更多民情,为百姓多做好事的,一直留在东都城,恐怕非他所愿。 凤锦旭没有回答凤锦瑶的话,只淡淡的又泯了两口茶。 “另有一事,我也早就想说了,只是怕贸然找到父亲有些不妥,所以先同大哥二哥说说。” “什么事?” 凤锦旭见她脸上难得严肃,也跟着正襟危坐起来。 “前段时间,母亲把管家的事情交到我手里,今年的收成和铺子的效益都不错,但气候却不好,我让云絮问了好几个庄子上的户头都说雪来的太晚,怕是明年的天气会有变动。所以,让人囤了不少粮食放在郊外的庄子,以防万一,又拿了一半的田地出来挖成泥塘种莲藕,那东西饱腹还行,最重要的是不怕雨水丰沛。” “你的意思是明年或有雨水过多的情况?” 凤锦瑶点点头,回应了凤锦旭的问话。 听到说到这里,凤锦霖看她的眼眸深了不少,怎么她一个在室的丫头竟然会和那人的想法如出一辙,心里对自己的妹妹多了些好奇。 “雨水一多,收成就不好,还容易引发河道水位上涨,两年前同母亲去过一次江南,当时乘船的时候就听当地的人说过,河水暴涨对两岸三地的百姓来说可是灾难,说把堤坝冲垮了,不但颗粒无收,恐怕流民也会四起。” 凤锦瑶这话是故意往夸张了去说,怕的就是他们不够重视。 大哥一向将百姓记挂在心里,若以此为借口,说不定能将其留下。 “我想着,大哥若是能升任到工部或者去父亲所辖的户部,或许更好。一来,户部执掌天下粮仓,若真有灾情,大哥能相助父亲赈灾也是好事一件,二来,工部利水道,好些修缮河道堤坝的事情都是由工部做主,大哥若去了提前防范也未尝不可。三来,留在东都城内,于大嫂,于两个侄儿,于母亲都更为妥帖,你是家中长子,更是大嫂她们的顶梁柱,你在便可安稳。” 不得不说,此话一出,凤锦旭原本坚定外任的决心动摇了。 其实今年的天气有异常,此事他也和父亲曾讨论过,但是父亲说漕司近些年从各地运送至今东都城的粮食连粮仓都快堆不下了,即使真的有灾情,也足够应对。 倒是工部修葺河道堤坝一事,不可小觑。 平静无波的眼眸看向了凤锦瑶,泛着幽光,“阿瑶,这些话是你自己所想,还是从何处听来的?” 再活一世,面对大哥的探究,她还是有些胆怯,毕竟他是最肖似外祖父的人,一想到外祖父也是这样看人的,她就有些怕。 “不过是我闲来无事,随便想想的,你也知道我整日拘在后院,做最多的事情,只能是想杂事罢了。” 这话说的凤锦瑶有些心亏,若无前世记忆,她一个世家小姐怎么会关心到民生问题上,还提前做那么多准备。 原本这套说辞,用来哄骗二哥和疼爱自己的父亲倒是能蒙混过关,偏偏是大哥,她就有几分没把握了。 “嗯,你今日这话我会好好想想的,过后再同父亲去说。你大嫂这几日忙着照顾允礼,若你无事,就接允和过去,守着他多习几副字帖吧。” 凤锦旭并没有追问下去,她在心中长舒一口气,连忙点头,“大哥放心,你就是不说我也打算如此。” “嗯。” 再看向旁边的凤锦霖,还没开口,只见他已经举手哈腰,“我知道我知道,这就回去温书,春闱中绝不给凤家丢人!” “希望你别说空话才好!” 凤锦霖撇撇嘴,每次都是如此,无论话题在说什么,最后一定落在他头上。 哎,大约是天妒英才吧,总比旁人要多几分磨难才行。 门外,贴身侍卫傅翌的声音传了进来,“大爷,大理寺那边来人了,说还有些细节要同您说。” “嗯,让他们候着,我们这就过去。” “是。” 这声音让凤锦瑶恍然想起,也不知那个被琳琅立威教训的合欢,如今怎么样了? 倘若大哥此番不去青州,那还好,可若还是躲不过非要去青州赴任,那傅翌此人绝不可再用! 想到这里,她装作闲话一般问起了合欢的事情。 凤锦旭对此不大关心,只丢下句,“听你大嫂说,好多了。” 如此,有些事情怕是也得提上日程了,比如将合欢要过来,捏在手里,这样她就不怕傅翌再有什么异心了。 笑容变得有几分凌厉,凤锦霖在旁看了,忍不住颤了一下,“二哥,可是冷了?” 大哥这书房从不放置炭火,他会冷也到正常。 将手里握着的暖炉递了过去,示意他接着,倒是凤锦霖详装恼怒的说道,“小爷是那种病秧子吗?需要用暖炉?” 话刚说出口,突然想起了那人,阴测测的盯着他仿佛盯猎物一般,忍不住吞咽了口水,开门也不等凤锦瑶,自己就跑了。 凤锦旭和凤锦瑶都一脸懵,这人怕不是有大病! 傅翌被他一阵旋风刮的,差点撞上去,摸了摸鼻子压惊,再抬头就看到凤锦瑶玩味的看了过来,不由冷汗直流。 今儿是怎么了,凤家的这几位主子一个比一个更恐怖。 他得早些跟妹妹说,等身体养好了,拿了身契快些走才是真的。 与此同时,合欢半倚在砖石垒好的床边,身后垫着软枕,一口一口的喝着药。 负责照顾她的是一个新来的小丫头,人虽有几分木讷,但交代的事情总是能一板一眼的办好。 比方说,文氏身边的朱槿提醒过,要让合欢好好吃药。 这小丫头就能一直盯着她,剩一口都不行,必须碗底见空才满意,否则就跟个小话痨似的天天念叨。 “荷花,我喝完了。” 说罢如往常那样将碗倒冲下来,一滴都不带剩的,被唤作荷花的小丫头才高高兴兴的把手里的蜜饯递了一小块过去。 “给你,合欢姐,这是傅大哥让我拿给你的,说知道你怕苦,他特意去城南果子铺寻的。” 101.换主 合欢接过那油纸包着的蜜饯,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爱吃的那一家。 撇了一半递给荷花,“喏,别说我做姐姐的小气,我可是什么好东西都分你一半呢。” 荷花爱吃,这蜜饯她自拿到手时就馋的不行,却只敢隔着油纸闻闻味,毕竟这是傅大哥交代的事情,她可不能马虎对待。 “合欢姐真好!” 说罢就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一下子就融化开来,乐得她直蹦跶。 合欢在旁看了,病都跟着好上许多。 朱槿会挑人,知道她病中多烦闷,所以送了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开心果来,倒也真的疏解了不少她的心结。 莫名其妙的遭了一顿毒打不说,险些还丧了命。 这深宅大院,还真是魑魅魍魉一样不少。 听说琳琅姨娘那个毒妇因为得罪了大爷和大奶奶已经被送去庄子上,关押起来,想要再回来作威作福怕是不能够了。 听到她这样的下场,合欢快活的身上的伤都不怎么疼了。 其实说下来,她身上的不过是些皮外伤,养一养就好了,现在最难受的头伤,当时被重击过,府医说里头可能还有淤血在,因此偶尔头疼起来,真是打滚都难消那份痛楚。 这些日子,合欢一直在仔细思考哥哥来说过的话。 “你好好养病,等身子痊愈了,我就求大奶奶放你出府,我在双桂巷给你寻了个小院,不大,但是清净,再找个妈妈照顾你一段日子,等头疾好了,再说其他吧。” 合欢不知怎么回答,看着哥哥眼神中的担忧,她也觉得此番自己卖身为奴的做法有些激进了,二娘不让她好过,大奶奶这院子也不好待,若是真去了哥哥安置的院子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大奶奶真的会放她出府吗? 合欢没有多大的把握。 但却想起自己昏倒前看见的三小姐,若是去了她的院子,会不会好一些? 她这条命说到底还是三小姐救的,若不是三小姐碰巧过来,恐怕今日她也不会安稳的躺在这里了。 可是哥哥曾说过的话,也确实是个问题。 一时间她两难起来,不知该作何打算。 年关愈发近了,眼看只有七八日就到除夕夜了。 凤锦旭如今已同大理寺那边交接妥善,前两日就歇息在家,享受这难得的妻儿陪伴。 院子外头,只见一身穿火红锦服的小童正拍手称快的看着众人在堆雪球,一个接一个的,堆得正起劲呢。 “朱槿姑姑快,快,月桂姑姑要超过你了!” 稚童正是大病初愈的允礼,若不是文氏看得紧,怕是早就下场陪同了。 “小心些,别滑倒了。” 文氏在廊下拉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自己不注意,这孩子就跑下去玩雪了,他如今的身体可还耐不住,能在这儿看着她们玩就已经是退让了。 内屋之中,凤允和正端坐在书桌前认真习字,自凤锦旭歇息在家后,教导允和的重任就落在了他肩上,从此凤允和就过上了如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每日起身不是先温书就是习字,要不是他年纪尚小,恐怕连文章都要作出一篇才行。 听着外头传来二弟的欢喜的声音,他有些心动,却被旁边看书的凤锦旭给出言阻止了。 “心静自然什么也入不了耳,继续。” 说话间又翻了一页,看得津津有味。 深吸一口气,凤允和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笔尖上,专注的盯着帖子,一笔一画的认真描红,凤锦旭拿起茶盏的同时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淡淡的露着。 任他尘世多喧嚣,静我凡心立功名。 若是这点打扰都经受不住,日后的路可还长着呢。 约莫半个时辰后,允礼被冻的小脸通红,被文氏牵了进来,因为一直站在廊下,身上都没有被雪沁到,只是脸颊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刚进来就朝着书房的位置撇头看了一眼,见父亲和大哥都安静的呆着,因此也不敢乱喊乱叫,走到文氏面前低声说着,“母亲,大哥怎么日日都在练字啊?” 文氏听他这话不由笑开来,她虽不知凤锦旭年少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但观这几日,大约没什么乐趣,一门心思的就是泡在书房吧。 “因为允礼的大哥要去书院了呀,夫子喜欢上进的好孩子,咱们允礼以后也要这样,好吗?” 只有四岁的他并不懂什么书院,什么上进。 只要是母亲如此说,他就点头。 看着比之前乖巧百倍的孩子,文氏真心觉得这些日子没有白疼他,也不知是何缘故,竟对他放不下了。 或许是允和少年老成,从没有这种黏着自己的时候。 也或许是允礼这天真俏皮的个性,总能带给他意外惊喜。 总之,如今文氏的眼中,不只允和一个孩子,允礼也被真诚的纳进了心底。 回头看了内屋书房一眼,凤锦旭端坐着正在看书,允和则认真的在习字,如此的岁月静好,让她发自内心的开心。 这样的日子,若是能一世过下去,该多好啊。 郊外,凤家的某庄子。 此刻的琳琅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自打她被送来这里,已过去半月有余,她不信,大爷在知道自己被文氏如此对待后会没有一丝心疼。 捏着帕子在屋里走来走去的,面上没有了过去的那般小鸟依人,更多的透着算计和刻薄。 她虽被送到了庄子上看管,但有钱能使鬼推磨,给了那庄头的夫人一些薄利,自然没怎么受亏待。 只要不出这个门,倒也无人过来故意找茬。 可是,她往后的前程怎么办?大爷的疼爱怎么办?还有她的儿子允礼,落在文氏那贱人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越想越是心气难平,连带着鬓边都急出皱纹来了。 忽而听到了嘎吱一声,只见一身型微胖的婆子从门外悄声进了来,琳琅警惕的看了一眼来人,突然眼冒希望。 “你怎么来了?是大爷让你来接我吗?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爷不会不管我的!快带我出去!” 写在上架前 明天就要上架啦,大梨子无限感慨中,所以有点心里话想同屏幕对面的你们说一说。 自6月27日发文以来,已经一月有余。 提笔组织这个故事之前,我也有过犹豫和困惑,究竟要怎么去诠释和表达,才能让一个个存在我心里的人物鲜活出现在你们面前,并且令你们相信。 巍巍皇权,权贵倾轧,故事里的大晋王朝才刚拉开帷幕不久,凤白许粱卫温萧等家族也才悉数登场,行文至此不过十之其一,却已经得到了超乎我预期的支持和鼓励。 原本打算为爱发电的试试看,自己能否完整的将一个故事写出来,哪怕无人问津也没关系。 但我没想到,自己还没把这个故事说的令你们动容前,你们就已经让我激动的好些日子没睡踏实了。 还记得开文的第一天,就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只要有一个读者在看,我就要坚持下去。 谁知道很快就收到了第一张推荐票! 当时真的很激动,有种被肯定的感觉,仿佛找到了伯乐一般。 而后推荐票和收藏数陆陆续续的越来越多,心里的感动无以复加,只能是认真仔细的去将人物写活,把故事写好。 那些为我投票的小可爱们,是你们的支持让我在每个夜晚哼哧码稿的时候还能露出姨母笑来,真的很谢谢大家。 感谢为我投下第一张推荐票的镯镯不是嘤嘤兽冬雪冬雪;感谢为我投下第一张月票的非衣月,并且坚定不移的时常给我投送推荐票;感谢总是在评论区跟我互动的中想想,子陵,桔妖妖;感谢总是默默支持投票的一个人的温度,阿咘咘,茉莉,悠友兔,优哉游哉,锦鲤本鲤,林珑,月双双,随心小草,皱心的mg等;感谢指出我错字的竹林归晚;感谢书友圈留言的沙发兔头,昔阳,克隆人2号,嘻嘻哈哈嗝,团等; 太多人要感谢了,也是因为你们,我拿下了新书古言第二名的成绩,再次鞠躬感谢大家! 最后,我还要特别谢谢我的编辑大大球球! 可以说这本书能有今天的成绩(当然和大佬比还差很多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功劳有她的一大半,是她的鼓励和帮助才让我能坚定的开文到现在。 写到这里,有太多要感谢的话不知道如何宣出于口,只能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继续加油,把这个故事完完整整的奉送到你们面前,才对得起这些鼓励。 之后的路还很长,阿瑶和萧庭意的故事仍旧在继续,希望未来能与你们一路同行。 明天就是上架的第一天,会多多加更,满足你们的愿望咯~~~ 同时,也害羞的求首订!求收藏!求推荐!求月票! 爱你们~~~ 大梨子敬上。 102.除掉 言语间满是希望和兴奋,她就知道,大爷不会忘了她们过去的种种,只要等她回去,定要在大爷面前好好哭诉一番,让他好好教训一下文氏那贱人才是! 那婆子听了这话,余下的都不知该怎么说,有几分为难。 琳琅等了半晌都不见她开口,心里凉了大半,有些着急的问道,“怎么了,说话啊你!” “姨娘,老奴这回是偷偷来的,想着您上次过来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就把您之前的首饰给带过来,万一有个急用什么的。大爷……” 婆子不知如何开口,却被琳琅摇晃着说道,“大爷怎么了?” “大爷知道了姨娘的事情后,只说了句后院之事由大奶奶做主,然后……然后就没再管主子你的事了。” 婆子的话如同天降惊雷一般,把琳琅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给破灭了。 自己满心满眼对待的夫君竟然会如此狠毒的弃她于不顾,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之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文氏被她压制的毫无主母之势,大爷对允礼的疼爱也远超嫡子,后院之中的丫鬟婆子哪个不是为她命令是从,怎么如今文氏倒是翻身了,她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年后文氏还要将她送去应天府,届时自己不是永无翻身之日? 不可以,不可以! 她没有输,她也不会输! 对了,还有允礼!她的儿子,大爷上回可以因为允礼放过自己,这回也一样可以! “允礼呢,允礼呢!有他在,大爷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婆子瞧琳琅姨娘这样子是有些疯癫了,亲儿落水不让先救治反而是想着如何利用他来污蔑和扳倒大奶奶和大少爷,如今见她来了,最先问的也不是孩子的身体,而是大爷是否让她回去? 这真的是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吗? 婆子有几分看不懂了。 “二哥儿病重,是大奶奶一直照顾他如今才见好的,大爷说了,过年祭祖的时候就把二哥儿正是记在大奶奶名下,老奴去瞧过两回,二哥儿如今对大奶奶是一步也离不开了,天天唤她母亲呢。” “怎么会,怎么会!你骗我是不是,是不是!” 琳琅疯狂的摇晃着那婆子的身体想得到一个自己期许的答案,却不曾想现实如此伤人! 夫君不管她了,儿子也成别人的了,文氏,还真是好手段呢。 把她困在这里不过半月有余就能将爷俩的心都给勾走了,简直不要脸! “文氏,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不会!” 眼里仿佛冒火一般,盯着远处不停的念念有词,恨意滔天,若是文氏现在在她面前,就是舍了这命也要弄死她! 婆子害怕,吞咽了几下口水后,就小声说道,“姨娘之前对老奴有恩,如今老奴也算报了,您日后多保重吧。” 说完就立刻要出门,谁知琳琅姨娘则在身后阴测测的说了句,“你家里的小孙子还好吧。” “你!”婆子回头看她的时候,背后不寒而栗。 大约一刻钟后,婆子才出了门,面如死灰却有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匆匆的上了马车,朝着城内而去。 门外看守的那几个庄稼汉得了茶钱,也懒得追究什么,只要姨娘人没丢,他们才不怕谁来过呢。 “这雪天的,那婆子也不怕冷,还跑这一趟。” “咳,谁知道呢,反正给了钱的,等会儿去村东头的王大力家打两壶酒来,我叫孩儿她娘炒两个下酒菜,咱吃了暖暖身子也好。” 手里颠了颠那一串铜钱,笑得开心。 屋子中,琳琅全然没有了刚刚的激愤,一点一点的整理着婆子带来的首饰。 这些可都是大爷之前送她的,有些还没怎么戴过呢,如今却插满头,对着窗外笑得畅意开怀。 文氏,咱们俩的账还没算完呢,你以为自己这就算赢了吗? 哈哈哈,等着吧,自有好日子给你过呢。 狂喜压垮了心中的惧怕,琳琅姨娘此刻满是兴奋。 眼底迸发出贪婪的光彩,仿佛下一秒她就不在是让人瞧不起的姨娘了。 凤家,大房院里一片祥和,凤二的院子里也安静如斯。 往日他若在家,不是折腾这儿就是折腾那的,浑身的精力无处撒似的,可如今前有大哥在隔壁院镇守着,后有尹灿文发奋图强,每日天不亮就在这院子里摇头晃脑的温书,他如何还能睡懒觉。 自觉跟着起早贪黑的学习,几日下来,功课大有进益。 凤海得知儿子如此有觉悟都是因为尹灿文的存在,对他的好感又上一层。 凤家虽是凉州望族,可却没有那高门大户,世俗之见,在他看来,好男儿不论门第,只要又足够的野心和上进心,就能在朝堂上混出一片天地。 若是再上孝父母,内疼妻儿,就更是绝佳。 尹灿文此人一条不差,甚至还绰绰有余,越瞧越是顺眼,到生了几分别样的心思。 安寝之前,悄悄的和凤夫人提了提此事。 “夫人,你觉得那位尹公子如何?” 凤夫人只在凤二带他进府的时候见过一次,家世虽单薄了些,但人才气质俱佳,没有纨绔子弟的执拗,也没有寒门子弟的畏懦。 “那孩子不错,是个好苗子,阿旭说四弟曾评价他今年三甲有望,看样子是个能出头的。” 凤海听了夫人这话,眼里的笑意愈发深了。 只不过,他如今身无功名,又暂居府中,贸然提及此事恐怕夫人多想,于是就将心思压下。 “我瞧着也不错,你看小二被他带的,如今规矩多了。” 说到凤二,凤夫人一脸的哭笑不得,那孩子如今能安安稳稳的呆在家里温习功课,还真是尹灿文的功劳。 想到这里,她才说道,“老爷提醒的是,明日我就送些东西过去,尹公子来时只带了一个箱子,想必冬衣不够,还得备几件才是。” “夫人费心了。” 凤海瞧着自家夫人于烛火下的模样,似乎又回到了少女模样,只不过多了几分妇人的韵味,心里的疼爱溢于言表,搂她在怀里安慰着说道。 103.发烧 “这些日子,夫人受罪了。等明年开春,我得了闲暇,就告假带你和阿瑶再去一回江南,我瞧上次你欢喜的很呢。” “真的?”凤夫人高兴的看着他,脸上流露出来不少兴奋。 “夫人放心,绝不食言!” 此话说的凤夫人高兴,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高兴! 不由会想起了几年前的江南景色,带着几分甜美入了梦。 凤海看着身边熟睡的夫人,想起过去的这二三十年,心中感慨万千,很快也跟着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凤锦瑶就过来陪他们夫妇用早膳。 谁知人刚进院子,就听后头传来了脚步声,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定是二哥凤锦霖。 “阿瑶,你也来陪母亲用膳吗?” “嗯,二哥也是?” “对啊,一大早的母亲就差人来唤我了。” 这倒是有点奇了,按理来说,有父亲和大哥在地方,二哥等闲是不愿意来的,就是怕二人又拿那些让人耳朵起茧子的大道理来念,怎么今儿还兴高采烈的过来了。 掀帘而进,白妈妈早就吩咐人准备好了一桌早膳,都是平日里爱吃的,因此花样繁多。 “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 兄妹二人进门就见礼,规规矩矩的。 凤夫人疼爱幼儿幼女,自然是喊快起来,倒是凤海今天并未板着脸,心情瞧着也不错。 “我还让人叫了你大哥大嫂他们,再等会儿。” “母亲今日是有什么好事要说吗?怎么叫的这样齐全?”凤二率先开口,好奇的问道。 凤夫人点了点他的额头,“他们父子俩一年到头也就这几日能在家中聚聚,平常都凑不在一桌的,想吃个团圆饭都难,今儿正好都在,自然要一起吃。” 原来如此,“我还当母亲是有什么好事要宣布呢,赶着就来了。” “你这孩子,没事还不能让你们来陪我吃个早饭?”凤夫人打趣道。 凤海看向凤锦霖的眼神多了几丝凉意,连自己的夫人也敢顶嘴,怕是少教训了,正欲开口呢,就见外头来人说话。 走进来的是月桂,身后并无旁人。 “阿旭他们呢?” “回夫人,今儿一早大哥儿有些不舒服,大奶奶忙着照顾,大爷怕过了病气,就差奴婢来同老爷夫人说一声,今儿就不过来陪你们用膳了。” “允和病了?怎么了?可要紧?” 凤夫人最宝贝的就是这大孙子,听到他生病,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急急问道。 月桂轻笑,“不妨事的,就是大哥有些发热,人也不大精神,但府医瞧过了,说可能是晚间踢被子受凉了,吃两幅药就能好。” “多大的人了,还踢被子,下头伺候的小厮怎么这样不注意,也不知道警醒些照看着。” 凤夫人心疼孙子,自然要多说几句,倒是凤海朝月桂挥了挥手示意她先下去。 转而对着夫人说道,“孩子受了些凉,无碍的,你若是担心,待会儿吃了早饭我陪你过去瞧瞧,正好我也好几日没见允和允礼了。” “老爷,妾身吃不下,要不咱们过去看看吧。” 凤夫人着急没了食欲,凤海自然要陪着,凤锦瑶起的早了些眼下也不饿,倒是凤锦霖有些不乐意,低声说道,“母亲,儿子一大早就过来,连口热茶都没吃呢,咱们吃几口再去吧,要不这些东西不就浪费了吗?” 凤夫人看了一眼,也知此话有理,只是没了刚刚的开心,勉强坐下,“吃吧吃吧,吃完了我们就过去。” 凤锦霖笑着回答,搀扶着凤夫人就坐下,抬手打了一碗豆浆递到她面前,一副讨好。 凤夫人瞧了儿子这模样,心情又高涨了几分。 倒是凤锦瑶这饭吃的有些不适,昨儿见允和都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 一想到上一世,就不由担心起来,这一回的病恐怕不简单,还是要多注意的好。 很快,几人就吃好早饭出了院门直奔大房而去。 路上,凤锦瑶对着云絮耳语了几句。 “快,拿着那信物去归源堂,务必把张神医给请过来!” 云絮有些惊讶,这时候怎么会去张神医,不是说大哥儿的病没什么吗? 却瞧凤锦瑶脸色严肃,云絮不敢怠慢,立刻回了声是就朝着凝安院跑去。 大哥儿的屋子里此刻站满了人。 只见他面色有些潮红的半靠在床塌边,人有些虚弱,但精神还好,对着凤夫人就说道,“祖母怎么过来了,孙儿还说待会儿去给您请安呢。” “请什么安,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祖母比吃仙桃还高兴呢。” 拉着他的小手,眼里满是担忧。 “婆母放心,府医来瞧过了说没什么大碍的。”文氏在旁一边给允和擦额头和手,一边同凤夫人说道。 “昨儿还好好的孩子……我瞧啊,等过了年你同我去一趟法华寺,求几个平安符回来才是真的,不然两个孩子,一下落水一下受凉的,我心里着急。” 凤夫人这话,凤海倒是不以为意。 他向来不怎么信神佛之说,平安与否,又岂是一道符纸可以保佑的,只不过夫人喜欢,他自然不会辩驳。 “好,听婆母的。”文氏在两个孩子的事情上也格外注意,这心思她也早有了,如今凤夫人提起来正好。 屋子里站了太多人,都有些挤了,确定允和没什么大碍后,凤锦旭将凤海和凤锦霖带去了书房,正好上回凤锦瑶所说之事,他还未同父亲通气。 三人走了后,屋子宽敞了许多。 凤夫人一点一滴的嘱咐着文氏,要好生照料允和,凤锦瑶在旁瞧着,心里的不安愈发明显。 云絮的脚程赶得快,马车很快就出现在归源堂前,如今天色还早,医馆刚刚开门,正巧今日张神医就在里头。 药馆的伙计一见了这陌生面孔还未发话呢,就见她朗声喊了起来,“我要找张神医!” 面色着急,但语调却平稳,瞧那打扮也知定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因此不敢怠慢。 “姑娘有何事?我们大夫还未来呢,您再等等?”伙计上前就说道。 这医馆之中坐镇的有好几位扬名的大夫,张神医等闲是不会轻易露面的,所以即使人在药馆内,伙计也谎称其不在。 104.胡闹 云絮听了这话愈发着急,若是耽误了大哥儿的病,那就麻烦了。 于是掏出那信物就递了过去,“烦请将此物转交给张神医,他见了就明白。” 伙计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心里却有些不确定但也不敢擅自作主,转身就朝内堂走去。 很快,人就从内堂走了出来,后头跟着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前额突出,背微微的有些驼,两鬓生了些黑色的斑点,一看就是常年在外曝晒的人,但眼睛却十分敏锐,看的云絮有些胆怯。 “小丫头找老夫作甚?” “您就是张神医?” 只见老者点点头,拿出那信物来,“凤家的?” “对,烦请张神医走一趟,看看我家的小少爷。”云絮面色着急,怕耽搁下去出事,于是直言道。 张神医见此,让伙计拿了自己的药箱来,淡淡的说了句“走吧”,就跟着云絮上了马车。 待云絮将人请到允和院里的时候,正碰见凤夫人准备离开。 文氏见了云絮背后跟着的人挎着药箱,有些狐疑的看向凤锦瑶,“三妹,这是……” “这是归源堂的张神医,我怕允和病的厉害,这才擅自作主请了他来看看,大嫂不怪我多事吧。” “怎么会?归源堂的名声我一个后宅妇人都是听过的,更何况是已经许久未曾露面的张神医,求之不得呢。”文氏又惊又喜,亲自带了张神医进内屋。 倒是堂上坐着的凤夫人愈发奇怪,张神医何等人才,就是宫里的贵人都下过帖子去请,结果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仿佛在东都城消失了一般,怎么云絮一个小丫头竟然能请到这尊大佛? 另一则,允和的病瞧着也不大凶险,府医也是瞧过开了药的,原本她还不怎么担心,如今见着张神医来了,她倒是害怕起来。 床榻上,允和依旧面色潮红,张神医一进门就感觉到屋子里不够通畅,立刻不悦的说道,“病人所在的屋子最忌讳就是不通风,你们这样子关门闭户的作派,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病都未曾看,脾气就先发了起来。 不过谁让他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呢,文氏也不敢与之顶嘴,立刻让人把外间的几个窗子都打开,不多会儿,淡淡的冷意就流了进来,允和原先还觉得燥热难耐,这会儿倒是舒服了不少。 看向张神医的表情,多了几分崇拜。 “贵府的小少爷,发烧多久了?”张神医一边发问一边诊脉。 文氏上前摸了摸允和的额头,如今倒是退下来一些了,“昨儿晚上有些烫,破晓时分烧的高些,后来吃了府医开的药,烧就慢慢退了。神医,我儿的病情可还好?” 张神医听完此话不再发言,闭眼静气凝神的继续诊脉,片刻后才睁开,那双眼眸上带着淡淡的可惜,低声询问道,“孩子,你可有觉得四肢无力,甚至发疼的迹象?” 允和皱眉想了一想就点点头,张神医让其张嘴仔细检查了一番后,神色凝重的说道,“是天花!” 天花!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尖叫不已,朱槿一把扶住了差点跌到在地的文氏,堂中凤夫人听言也是差点撅过去,一下子屋里乱作一团。 凤锦瑶努力缓解自己的担忧,这时候若大家都倒了,谁来照看允和。 扶凤夫人坐下后,立刻上前问道,“神医既然知晓这是天花,可有方法救我侄儿?另府中上下接触过允和的人不在少数,是否需要闭府谢客,隔离些许日子?” 张神医眼含惊讶的看了凤锦瑶一眼,只见她不过也是闺阁女儿的打扮,稚嫩的脸庞上竟然有着一双果敢和坚毅的眸子。 在场妇人一个二个的不是惊吓过度就是悲伤倒地,偏她镇定自若不说,还能及时的想到家中其他人,他倒是有几分佩服她的这份淡定了。 “老夫自然能救,只不过代价有些大罢了。” 文氏早在听到天花的时候,人就差点没换上来气,听到这话立刻上前哭喊道,“神医只要能救我儿,就是取了我性命都无妨。” 爱子情深,令在场之人动容。 凤夫人也晃过神来,快走两步上前,对着张神医坚定的说道,“神医只管讲就是,倾尽我凤家所有,在所不惜!” 凤允和年纪虽小,但却明白这天花的厉害之处,难不成少年之志未酬,自己就要魂断此处? 越想心中越是害怕,豆大的眼泪滚了出来,凤锦瑶看得心疼,上前就搂他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有张神医在,就是阎王爷也不敢收你的,允和放心就是。” “嗯,”带着浓浓的鼻音,凤允和怕自己的哭声让大人们担心,只能强压下去,看到孩子如此模样,文氏和凤夫人都哭得不能自已。 门外,本来还好好的凤锦旭等人刚从书房过来,对于外任一事尚未做最后决定,谁知却听里面哭声一片。 凤海挂记自己的夫人,凤锦旭担心文氏和孩子,凤锦霖怕阿瑶出事,三人急匆匆的跨步进来,只见丫鬟婆子,哭的哭,怕的怕,跌坐一地,人人自危。 凤海着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凤夫人哪知他们爷仨一下子就闯了进来,脸色大变着推他们出去,“快走,快走,允和是天花,会传染的!” 她们是后宅妇人,若真的不幸染上,也没什么,可他们都是凤家的根骨,若是也因此被传染,凤家岂不是大难临头! “天花!”凤锦霖少年心性,对于这病只听过没见过,但传言之人皆是闻风丧胆,他不由咽了咽口水,立刻喊道,“大嫂,佛心果呢?吃它可有效?若没有,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去弄!” 张神医骤然听到佛心果三字,不由回头看向凤锦霖,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似乎在打量他怎么会有如此妙药? 听了他这话,文氏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刻上前问道,“神医,那药可有用?我这还有两粒。”说罢,赶紧让朱槿去找。 只见朱槿匆匆往大房院里跑去,不一会就拿了药瓶子过来,张神医盯了那瓶子半晌,心里忽然明白了,臭小子,他倒是会做人情! 105.天花 “自然有用,只是这药不是给他吃的,是给你吃的。” 文氏疑惑,她无病无灾的吃这灵丹妙药做什么?岂不是浪费? 还未问其原由,就听张神医继续吩咐道。 “天花传染的速度极快,所幸小少爷还在潜伏期,估摸着要六七日后才会爆发出来,所以这段时间,凤家上下需得闭门谢客了,否则若是因你们一家之难祸及东都,怕是凤家才真是大难临头!” 语气严肃,面容深沉,久在官场沉浮的凤海明白张神医所言何意,当即下令。 “小二,你带人将家中所有的前门后门都给堵死,没有命令擅离职守者即刻杖毙!” “是!” 凤海这命令下得死,就算是怕被传染的下人们听了也不敢再生异心,毕竟会不会被传染那是一回事,可若是这时候怕死跑了,恐怕人还没出大门就先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 凤锦霖带了家仆就朝外头走,气势汹汹的模样,倒是让不少还未知晓内情的下人们有些疑惑。 “七日内凡是接触过贵府少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所有衣物被褥统统焚烧,灰烬用麻袋装了撒上石灰粉,再在后山寻个偏僻的地方,挖三尺大坑统统埋了。” 凤家的宅院甚大,因此后山却是有闲置不用的地方,挖大坑不难,就是这石灰粉有些难找。 凤锦瑶抱了凤允和在怀里,听了这话不由得同张神医说道,“石灰粉此刻不好找,倒是后山有片干枯的尾草,烧成灰不知可能用?” 张神医点点头,虽说效果上不如石灰粉,但此刻能有就不错了。 原本还慌乱无比以为自己必死的丫鬟婆子们听了这话总算是回过神来,只要能活命,别说是衣服被褥,就是首饰钗镮都可丢! “听到神医的吩咐了吗?即可下去照办!” “是!” 凤夫人一声令下,白妈妈就带了不少力气大的婆子往后山去,挖坑的挖坑,烧灰的烧灰,不敢有一点耽搁。 月桂则召集起丫鬟们来,赶紧把接触过的衣物被褥统统搜出来,带去焚烧。 “家里支几口大锅,有多少醋就煮多少,不可小气。我待会儿拟个方子,打井水上来烧热煮药,所有人每日用那水擦拭身子三遍,且那水要将院子内外的所有地方都要洒扫到,一日三回不可怠慢!” “神医放心,绝不会有失。” 凤夫人作保,以她的手段和如今的局势,怕是一日十回府里的下人都争着去。 见到当家之人如此果敢,张神医眼眸中多了几分满意。 这还差不多,若是如妇人那般只会哭哭啼啼的,就不好办了。 一旁的凤锦旭负手而立,站在屋内听着张神医的吩咐,心里的担忧总算是放松了些。 走到文氏身边扶住她,只见她面容哀戚,双眼通红,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都站立不住,立刻出声安抚道。 “允和定会没事的,放心。” 语调平缓而有坚定,文氏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惹得在场之人,个个眼色通红,倒是张神医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夫人若是想动了胎气,只管伤心就是。” 胎气?! 文氏这下子被他说的整个人都懵住了。 怎么会? 张神医甚至都没搭脉就敢如此确定,在场之人对这话都有几分怀疑。 朱槿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眼含惊喜的说道,“对对,对对,大奶奶的月信都推迟两月有余了,之前奴婢想着或许是照顾二哥儿累的,等过段日子就会好,没想到,大奶奶,您有身孕了!” 听了她这话,文氏不可置信的看了凤锦旭一眼,怎么好事坏事都一起来了呢。 “所幸夫人手里有佛心果,待会儿回去将药分成四瓣,每日兑水服下,吃了这两颗就可保无虞了,只是,要同小少爷分开,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可是允和……” “大嫂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让允和出事就是。” 凤锦瑶的话如同沉重的保证,文氏听了一直紧提的心才算放下,眼眶通红的朝着凤锦瑶就跪下去,“大恩难言谢,若是此番允和真能渡过难关,日后三妹就是要我赴汤蹈火,也绝不吭一声!” 跪的人诚恳,应的人也坚定。 张神医这回对凤家上下颇为改观,还一直觉得朝堂之上,世家大族都是面上风光里头破败的呢,没想到这凤家倒是上下一心,互相帮衬的人户。 想到这里,再看床榻上虚弱的允和一眼,倒是也下了心思定要把孩子医治好才行。 “既如此,那这屋子的里人就散了吧,这位夫人要多多静养,否则胎气不稳,至于另一位夫人嘛,屋内院里多的花花草草都收了吧,大冬日的,沾些逆天而为的气息,于身体可不好,也别多跟小少爷接触了,于他更是不好。” 张神医看向凤夫人的眼神多有提醒。 这话一出,凤锦瑶也错愕了,难不成是她的方向弄错了,还以为母亲的病是因为药方被人动了手脚,却不曾想,竟是花草? 可上一回府里大洒扫的时候,不是已经将好些会危及母亲的花草都祛除了吗? 难不成,还有她们不知的? 亦或者是被内鬼发现了,又布置了新的? 一团乱麻,正是给如今的凤家火上浇油。 话未说破,但此时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凤夫人朝凤锦瑶点点头,示意她自己会处理此事的,让她放心。 倒是她真的要留在此处照顾允和吗? 话没说出口,但眼神里的担心却满满流露出来。 凤允和是她最疼爱的孙子没错,可是阿瑶也是她的嫡亲女儿,文氏有孕,这种时候该当她这个做母亲的出来撑着,可偏偏张神医刚刚那话堵了她的心思。 内鬼未除,隐患四藏,就连允和这病也来的颇为蹊跷,看样子,她病中这段日子,凤家可是伸了不少黑手进来。 一想到此处,眼眸泛起了冷意,森然的盯着外头,看样子是有些人等不及了呢。 106.照顾 “阿瑶,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凤海疼惜女儿,但此刻不好再多说,外头的事情还需他们夫妇撑着,因此朝张神医恭敬的深深一拜后,淡淡说道。 “小女和孙儿,就拜托张神医了。” 与此同时,凤锦旭也上前握住了凤锦瑶和凤允和的手,目光坚定的说道,“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好。” 凤允和虚弱的笑笑,文氏本还想再多呆一会儿,却被朱槿给劝走了。 如今保重自己才不会给凤家添乱,依依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众人离开后,屋子内只剩凤允和,凤锦瑶和张神医三人,如今他的病情还未到爆发的时候,因此人还是清醒的。 从药箱里拿了一粒药丸递给了凤锦瑶,“喂他服下吧,这药可让他的病发出来的时候不那么难受。” “多谢张神医。” “别老是神医神医的叫了,老夫听不惯,你就同……”差点说漏嘴,“就唤我寿伯吧。” 凤锦瑶有些意外,瞧了他刚刚那模样,还因为这位神医是极难接触之人,没想到竟然会主动开口破冰,实在奇怪。 但他的身份和能力摆在那里,若是能搭上这条线,百利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于是凤锦瑶甜甜的喊了句,“那就劳寿伯费心了。” 笑意晏晏的看过来,张神医心中倒是觉得夫人的那点子想法现在看来也不算太离奇。 凤锦旭出了院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文氏安排到靠近凤夫人的院子旁,然后叫了府医来瞧。 果不其然,张神医说的一点没错,确实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只是这时候,谁也高兴不起来。 府医暗叹一声,作势就要告罪,“都是老夫学艺不精,连大奶奶的胎像都没瞧出来,更别说小少爷的病了,实在是有愧老爷夫人的嘱托。” “府医何必自责,都是我这做母亲的问题,没能照顾好允和,就连自己有孕也不知晓,当真糊涂。” 文氏一边说话一边落泪,她也知道孕妇要保持好心情,可眼下这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涌出来,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凤夫人安慰她,“你也不是有意的,如今安胎要紧,否则伤了孩子不说你也会跟着遭罪的。” 都说生孩子是妇人的鬼门关,文氏的身体本来就不强健,如今又是照顾允礼,又是照顾允和的,不多歇歇怎么能成。 凤锦旭在旁,一直未曾发话,但脸色低沉的谁看了也不敢靠近。 等朱槿将药兑好之后,他亲自端了过来。 “吃了药好生歇息,允和的事情,有我在,放心就是。” 这话比吃什么定心丸都让文氏觉得安心,听话的点点头,将药一饮而尽。 很快,药里的安眠成分就让她昏睡过去。 睡着了也好,如今凤家这样的情况,好好睡上些日子于她于凤家都有好处。 所有的奴仆此刻面上都有些风雨欲来的严肃和担忧,架锅的架锅,烧醋的烧醋,很快,整个凤家就萦绕在淡淡的醋香里头。 闻着这个味道,众人心里才能放心些,麻利的继续干活,不敢有一丝偷懒。 安排好了文氏后,凤锦旭下了死令,这小院一日要洒扫五遍以上,另外非要紧事,屋子内的人绝不可随意外出,朱槿和月桂都是知道轻重的人,坚定的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照顾好大奶奶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允礼年纪小,也怕他被传染,因此跟着文氏挪到了此处。 有他在,文氏揪着的心情或许可以缓解。 出了院门,凤锦旭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允和一直在后院,这几日都未曾出过门,何以这天花不传染给别人,就传染给了他? 这其中定是有人在作祟! 会是谁呢?与他凤家如此深仇大恨,要跟个孩子过不去! 朝政上的敌家?还是世俗的恩怨? 很快,凤锦旭的心中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后,矛头直指一人。 看向远方的眼神里满是冰冷。 若真是如此,那么她也不配活在这世上了。 转身,朝着允和所在的院子去了。 尹灿文今日起的早,照旧还在院子中温书,却不想突然有人闯了进来,脸色带着布罩,手上也用布条裹的结实,只露了两只眼睛,猛的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打家劫舍的人呢!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尹公子莫要害怕,府里出了点事情,如今已上下戒严,往后一日三顿自会有人送来,您就在院子里呆着别出门了。” 说罢,招呼其他人就开始就在院内四处洒扫药水,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尹灿文眉头皱紧,这味道并不好闻,且来人洒扫的密度十分大,因此甚至有些呛鼻,用袖子捂住口鼻,充满了疑惑。 “府上出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洒扫起这药水来?” 那下人只是奉命来洒扫,其余的无可奉告,毕竟是自家小少爷的秘事,谁也不敢乱传。 正值这当口,凤二走了进来,面上依旧戴了布罩。 “尹兄,我大侄子得了天花,因此全府戒严,本想着接你过来是件好事,没想到竟然累你至此,实在抱歉。” 对着尹灿文就躬身行礼,这回的天花来势汹汹,虽说目前被感染之人只有允和一个,但未曾爆发前谁也不敢打包票,若是因此让凤家陷入了困境,尹灿文岂不是也跟着遭殃。 祸及他不能参与科考还是小事,若因此害他染病,岂不是凤家之过。 因此凤锦霖此刻十分懊恼,当初做这决定! 倒是尹灿文听了把衣袖给放下了,还带着安慰的拍了拍凤锦霖的肩膀,“凤兄放心,我儿时早已得过天花,全都大好了,因此是不会被传染的。” 说罢,还将衣袖撩了起来,果然,手臂内侧有几个不大显眼的疤痕。 “那就好,不过还是要小心防范才是,如今允和的院子里只阿瑶和大夫在,你小心莫靠近就是。” “什么!三小姐在照顾?那她儿时也得过天花吗?” 107.选择 尹灿文着急的喊道,佳人才得见一面,难不成就要香消玉殒了? 凤锦霖对他这担忧的表情疑虑一闪而过,却并未多想。 “并无,阿瑶自出生来就未得过天花,只是如今父母年纪大了,大嫂又身怀有孕,大哥是家中顶梁柱,而我……若真有个什么,我还得出去找药。所以……所以只能留阿瑶在那里了。” 说完此话,凤锦霖心中大痛,若非只他能与那人还有几分交情在,他此刻才不会出允和的院子呢! 尹灿文想都不想的就立刻上前去抓住了凤二的手,急匆匆的说道。 “凤兄,让我去吧,我得过天花自然不会被传染,况且我是个大男人,照顾起你侄儿来也方便些,让三小姐出来吧,太危险了,若是她因此也染上了,那可是危及性命之事啊!” “你……灿文,此事事关重大,若是有个不慎,你的仕途就毁了。” 凤锦霖没有再唤他尹兄,而是直呼名讳,能说出这番话来,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结交错人。 可尹灿文跟他们不一样,他们若是耽误了此次春闱,日后还有机会,再不济靠着家里的关系也能在东都城里讨生活。 偏他,若是没了这机会,日后怎么过还不知道呢。 “人命关天,我若是袖手旁观只顾自己,就是高中榜首又如何?带我过去吧,再拖下去,三小姐就多危险一分了。” 尹灿文的坚定尤在凤锦霖之上,感激的话不多说了,凤锦霖朗声答好,“这回若是允和能渡过去,我凤家上下必记你这份恩情!” “走吧。” 尹灿文催促着凤锦霖来了允和的院子,没想到竟然撞见了也要往里走的父亲和大哥。 四人面面相觑,第一反应就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原来,刚刚答应离开不过是万全之策,将家中一切都安排好之后自己才只身前来。 凤海低声呵斥起二人来,“你们兄弟俩不要命了,不是说过不准你们靠近吗?若是你们二人出事,是要我凤家断后吗?” 言语铿锵,虽说是文官,但气势却不输行伍出身之人。 可惜,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犟,怎么都不听。 凤锦旭率先开口,“父亲年事已高,况且母亲身子不好,若你因此出了事,凤家才是会天塌,小二也快些随父亲离开,里头的一个是我嫡子,一个是我亲妹,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陪他们?” 眼神看向凤锦霖,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可是大哥,大嫂才刚有孕,若是你和允和都……你让她怎么活?” 凤锦霖眼睛通红的看向自家大哥,过去他一直以为大哥并不喜欢允和,所以才处处严厉,甚至有些不通人情,没想到…… “你大嫂还有允礼,还有肚子的那一个,若真是出了事,这个家往后就要靠你撑着了,绝不能让人欺辱了她们,明白吗?” “大哥……” “我意已决,快带父亲走,尹公子也是,这趟浑水到底是凤家对你不住,若将来有机会,自会谢你这恩就是。” 他不知道尹灿文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可是这里头如今是刀山火海,他去闯是应当应分的,可尹灿文却不是。 “大公子,我儿时得过天花,让我进去换了三小姐出来吧,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能照看小少爷呢?” 尹灿文急急开口,生怕凤锦旭不同意。 听了他这话,凤锦旭倒是有几分动摇。 得过天花的人,确实未曾听过有再被传染的可能性,但是尹灿文与他们家不过浅交,何以用性命来做此决定,一时犹豫。 “胡闹!我早就说过不准一人靠近这院子,敢情凤家的人都没耳朵吗?既然如此,那老夫也不治了,直接敞开了门,全家一起去死吧。” 屋子里传来了张神医的怒吼,就算没见到人,都能想象他此刻的不高兴。 尹灿文听言立刻高喊道,“大夫,我小时候得过天花,我知道怎么照顾天花病人的,让我进去吧,换三小姐出来。” 屋子里,张神医看了眼错愕的凤锦瑶,果然,这三小姐还是个抢手货呢,连送命这种事情都上赶着有人来,看样子,那小子想得这桩好姻缘,路还长着呢。 “好,你进来吧,不过其他人不准再靠近了,否则,这小少爷不治也罢。” 威胁之意让凤家父子三人不敢上前,生怕激怒了张神医,连累允和。 凤锦旭手里攥拳,捏得十指发白,凤海额头上的青筋暴突,也能看得出来隐忍的艰难。 片刻后,凤海才上前一步,对着屋子里朗声说道。 “张神医,我只想听一句实话,您是否能保小女和孙儿无忧?” “哼,老夫难道会自砸招牌吗?若是没救,留在这里干什么?给你凤家人陪葬吗?想的到美!” 张神医气呼呼的对着外头就喊道。 这话说完后,凤海悬着的心才真真切切的放了下来。 也不着急硬闯了,长舒一口气。 天花是可怕,但有他在,什么疑难杂症治不好,否则这神医二字不就是打脸吗? 凤锦瑶看着张神医如同跳脚老头一般,不由的想到了那位在街上遇到的妇人,二人的性子还真是天壤之别,不过能走过这几十年,想来也是一物降一物的吧。 凤允和吃了药睡的香甜,哪怕几人如此叫喊也没能惊扰到他,凤锦瑶给他盖好了被子,就走到门前,对着外头的四人说道。 “父亲放心,女儿如今好着呢,允和吃了神医的药也睡的安稳多了,有他在,我们定不会出事的,母亲院里还有许多琐碎事等着您去处理呢,还是快些离开吧。二哥,你也是快带了大哥离开,若你们这回不听我的,往后兄妹也没得做了。” “阿瑶……” 凤锦霖最怕的就是大哥和妹妹,如今听她这样说了,如何还敢闹腾,上前朝着凤锦旭的脖颈就是一手刀,直接将人劈昏了,扛在肩上要带走,走之前还看了自家父亲一眼。 凤海瞧着大儿子被像破麻袋一样的抗着,于是虎着脸对凤锦霖说道,“你敢造次?” 108.帮忙 “父亲若是不听阿瑶的,那儿子也要得罪了。” “你……”凤海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孩子大了,果然是翅膀硬了,连老子也是随便威胁了。 无奈现在局势紧张,否则非打凤二一顿藤条板子才行,气呼呼的也扭身走了。 凤锦霖多的话也不同尹灿文说了,只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 转身,抗着凤锦旭走了。 尹灿文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只见里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张神医在调配药剂,凤允和安睡在床榻上,旁边坐着的是正用温水给他擦拭额头汗珠的凤锦瑶,如同天女下凡一般,满身的光辉让人挪不开眼。 立刻上前对着凤锦瑶说道,“三小姐快些离开吧,这里交给我就是。” 说罢就接过她手里捏着的帕子催促凤锦瑶离开,倒是凤锦瑶无奈一笑,指了指张神医所在的方向,果然,那老头阴测测的又说道。 “小儿狂妄,她接触了小少爷那么久,早就不能离开了,你倒是会安排。要不,这病你来治?”说罢双手一摊,见面前正在研制的药推到尹灿文的这边来,一副你行你上的样子。 尹灿文倒是闹了个大红脸。 之前一直在学院里呆着,少跟外界接触,不知张神医的脾气,因此躬身朝他行了个礼。 “小生唐突之处,还望神医见谅。” 哼哼,听了这话张神医的气才顺了几分,又继续对着那药开始琢磨。 凤锦瑶歉意一笑,她也不知道为何老头两副面孔,对她的时候还算和煦,偏偏对其他人就跟吃了火药桶似的,随时要爆炸。 “尹公子放心,我身体一直很好,况且我相信张神医定能研制出治愈允和的药来。” 这话虽有几分吹嘘,但张神医听来就是舒坦,美滋滋的继续研制。 凤锦瑶能如此肯定,也并非只是因为他神医之名在外。 前世,二哥那断了几年的腿都能被他给治好,这天花想来也是有机会治愈的。 有了这信心,她倒是也不怕了。 接下来,允和一直都被药物控制着长睡不醒,只是不间断的给他喂温水,每半个时辰一次,眼见小脸才几日时间就瘦了一大半,凤锦瑶看得心疼。 他们二人都吃了张神医给的药,因此布罩倒是没带,暂时也无被传染的样子。 只是很快,允和的喉咙处还有腋下都开始肿胀起来,张神医瞧了瞧,就断定一句,“要发病了。” 凤锦瑶的面色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此刻盯着允和,一眼都舍不得挪开。 上一世她并无孩子,也不知是和温梦生没缘分,还是身体的原因,可这一世,同允和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让她对这个孩子添了许多挂念,看他这样受罪,心里如何能好受。 尹灿文看出她的心思,一向健谈的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了。 “尹公子,你还记得发病时候的事情吗?” 多一分了解,或许都能帮允和减少一分痛苦,凤锦瑶迫切的想要知道。 尹灿文对于那段回忆记得很深,若不是凤锦瑶开口,他恐怕不愿再多想。 “记得,不过可不好受。起初是觉得身子发烫无力,明明人都是躺在床上的,但却跟下地干活似的劳累,母亲请了郎中来看,那郎中也没多说什么,就留了个药方,可惜那药吃了才几天,我身上就开始出疹子了。三两天的时间浑身上下就布满了带水的疱疹,一个不小心就破皮留疤且格外痒。母亲怕我挠的厉害,时时给我擦药,那药涂上去倒是凉凉的,可没过多久,疱疹又热痒起来。” 尹灿文一边说一边回忆,那是心中最不愿提起的事情,若有可能,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回忆,但凤锦瑶想知道,即便是为了她的侄子,他也愿意。 “当时我都快十岁了,好些人说我熬不过去,怕我传染给村里人,还往家门前点火想烧死我,后来家父家母只能带着我搬到深山老林里的一个山洞中,熬了得有大半个月,这病才慢慢好的,所幸脸上没留疤,只是手臂处实在痒痒的挠破了几个,如今痕迹都还在。” 说罢,掀开衣袖给凤锦瑶看,的确浅浅的有些印子,她眉头皱得愈发深。 “那药你可还记得是什么?” 张神医就在此,说不定他有办法调配,这样也好减轻一些允和的痛楚。 可惜尹灿文摇头,“那药是从我们村子后山上采的一种草碾碎了做出来的,只我们当地有。” 长叹一口气,看向允和的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怕什么,老夫这药丸吃下去,他就跟做了场梦似的,等他醒过来,说不定病都好的差不多了,凤丫头,别担心这些。” 几日相处下来,张神医已经自觉的唤凤锦瑶为凤丫头了,若是平日恐怕不妥,当现在听来,倒是愈发亲近的表现。 “寿伯,我怕允和这样长久睡下去,身体太虚,届时天花好了也没用啊。” 前几日还能喂些水,如今却是连水都喂不进去了。 “无妨,那药可是老夫用好些珍贵的药材提纯出来的,睡上半月都不打紧,等他这疹子出完了,再用粥也不迟。” 张神医十分有把握的说道。 不过是个天花罢了,那臭小子都去阎王爷那报到了,还不是被他一把揪了回来,对于自己的医术,他倒是十分自信。 听他这样说了,凤锦瑶也不再质疑,专心致志的攆起药末,眼前这黑如锅底的药粉可是等允和疹子冒出来的时候要用的,不能有一点差池。 一旁在分拣药材的尹灿文也很用心,丝毫没有急躁的情绪,骨骼分明的手指一点点的把药材中废弃的部分捡出来,如此枯燥的事情他却做的认真。 若不是…… 其实这小子也不错,是个能托付终生的,可惜了,来晚一步,被他家老婆子看中的丫头,他可不敢往外推,到时候那小子真的孤独终老了,不定怎么连累他呢! 将有些凌乱的发丝往后一束,又仔细研究起那药方子来。 109.发痘 允和病倒的第三日,那天花果然冒了出来。 起先只是一点点的红疹,自手臂和腿上冒出来,而后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他小小的身子,让人看得难受。 张神医配了药长长久久的让他一直睡着,倒也没多受罪,小小的脸蛋上也布满了红疹。 梦中总皱着眉头,也不知是不是梦里的他仍旧痛苦。 红疹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流黄水,一个叠加一个的,张神医命令二人将疱疹挑破,再细心的敷药,如此能好的快些。 药粉沾了水,化作浓稠的黑色浆糊,一点一点的糊在那破口的疱疹处,眼看那黄色的脓水被吸食,黑色的浆糊很快化做凝固的状态,轻轻用小木条一碰,就掉了下来。 再看那破口的地方,只留下淡淡的肉红色痕迹。 果然是神医,一出手就能有如此功效。 凤锦瑶高兴的差点没欢呼起来,尹灿文也佩服的五体投地。 偏张神医的面色还是那么严肃,冷冷的吩咐二人“继续”! 果不其然,这疱疹长出来的速度比凤锦瑶和尹灿文下手的速度还要快,明明头天已经处理好的地方,今日又新增一片,甚至比昨儿的更大更可怕。 原本还高兴的二人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也是,若天花真这么好治,如何还能让人闻风丧胆至此。 耐下性子,继续一个一个的挑破上药,更是严谨。 怕被那黄水感染,张神医递过自己平日用的羊肠手套,看上去皱皱巴巴的,还有些恶心。 凤锦瑶低头看了一眼,有些难为情,但比起被感染,还是带着的好。 接过手套来带上,继续给允和敷药。 眼见允和身上脸上是好了又烂,烂了又好,原本清秀可人的软糯团子,现在跟风干的腊肉没什么区别,一点好地方都没有,全是破口盖着破口。 凤锦瑶心疼不已,还好大哥大嫂不在场,否则看了这样子,恐怕得疼死过去。 也不知日夜转换了多少个次,这天清晨,凤锦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嘴里还喊着不要。 原来是又做噩梦了。 看着窗外晨曦刚刚破晓的,淡金色的阳光逐渐洒落在院子中,那噩梦带来的紧张才逐渐消弭。 开窗透气,外头仍旧是淡淡的醋味,凤锦瑶都有些习惯了。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好几日都没换洗的衣服,她都觉得有些臭了。 等允和这病好了,她定要泡上大半日的澡,去去这味道才是。 外头,院子门被咯吱的打开,只见两个包裹严实的男子走了过来,虽说隔着好几米,但凤锦瑶还是认出来了。 “大哥,二哥。” “阿瑶,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不过允和没受什么罪,一直都睡着呢。” 凤锦旭眼中的担忧一日比一日骤增,哪怕没有亲眼看见,也知道里头是九死一生的情况。 又想往前再走,却被凤二拖住了。 “大哥,好不容易都到今日了,你这时候进去不是功亏一篑吗?” 凤锦旭那日被凤二打昏带走之后,醒来发了好大一通怒火,最后被凤海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让他若是不顾家中老小就只管去,孝义加身,他如何还能再折腾。 因此这些日子,也只是接了送饭菜的活儿,每日听阿瑶说上几句里头的情况,别的一概不知。 他如何能不清楚,大家这么做的意图,但心中亏欠允和许多,这种时候做父亲的都没能陪在他身边,那种亏欠的感情愈发浓厚了。 “大哥,别忘了张神医的话,再坚持几日,说不定允和就能好了。” 话虽这样说,但凤锦瑶心里也在打鼓。 一日比一日眼中的疱疹让她都怀疑起那药粉是否有效了,可这样的话不能让外头人知道,否则头一个要闯进来的就是凤锦旭。 努力镇定下来,看着兄长二人淡淡的微笑。 或许是她的这份笃定和坚持,才让凤锦旭躁郁的心思逐渐平静了下来。 “今日就是除夕了,待会让大厨房做些你爱吃的送过来,还是头一回咱们没一起过节呢,哎。”凤锦霖既担心大哥乱闯耽误允和治病,又担心阿瑶在里头的情况,只能说些活络话,让气氛能放松下来。 凤锦瑶在屋子里到真是有些昼夜不分了,怎么那么快就到了除夕夜,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床上安睡着的允和,愈发坚定了想法。 “没事儿,等允和好清了,我们一家再吃一次年夜饭就是。” “好,我们等着。” 凤二和凤锦瑶相视一笑,最后将凤锦旭半拖半拽的带走了。 等二人走出去好一会儿,凤锦瑶才开门去拿了那食盒,转头看见角落里堆放着前几日送的食盒,不由苦笑。 还好凤家的东西多,否则,就这只进不出的食盒恐怕都不够用了。 许是讲话的动静大了些,隔壁屋子的张神医和尹灿文也醒了,简单洗漱后就走了过来,一看那食盒,张神医有些念家了。 “今儿就是除夕了,也不知道老婆子吃些什么,她啊,最是糊涂,若没人盯着,怕是都不好好吃饭。” 张神医的担忧溢于言表,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一来就回不去,如今还不知要多久日子才能团聚,心里有些怨念。 倒是尹灿文家中长辈均已过世,念想都存在心中,此刻到没什么挂念。 打开食盒一看,今儿倒是丰盛。 “昨儿二哥来的时候就说了,家中一切平安,无一人被传染,父亲说再过半月若无事,家里的仆妇下人也可外出采买了,否则啊,怕是要去后山挖草根了。” 一番话倒是逗的张神医忍俊不禁,那点淡淡的哀愁也冲散了。 尹灿文乖巧的在旁将早膳拿出来摆放好,三人简单吃过之后,张神医照例给允和诊脉换药。 静气凝神片刻后,一直严肃的表情才算轻松下来。 看向凤锦瑶的眼神中总算多了些笑意,“好了,最凶险的时候过了,接下来小心静养,将毒素排出,小少爷就可痊愈了。” 110.恢复 “真的?” “老夫骗你作甚?”张神医一副你质疑我的表情,让凤锦瑶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原本还担心不已,没想到竟有如此反转,老天让她重活一世,总算是把孩子从鬼门关给抢过来了! 看向凤允和喜极而泣,挺立了多日的肩膀总算是微微松懈了下去。 旁边站着的尹灿文深知这几日她付出了多少,对于凤锦瑶的心思愈发明显起来,若能得到她的倾慕,此生此世永不辜负! 年三十,除夕夜。 家家户户的热闹了起来,贴对联的,挂灯笼的,点爆竹的,还有换新衣等着拿压岁钱的,个个喜笑颜开。 整个东都城都一片喜气洋洋,唯独凤家有些安静的过分。 送早饭去的时候,凤二得知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家里上下,人人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可也不敢有丝毫松懈,虽说人没事了,但该注意的地方还是不能少。 因此,千家万户的厨房都开始大显身手的时候,凤家上下依旧弥漫着醋味。 自打凤家关门闭户之后,无数人都好奇是发生了什么? 消息送到了白家和归源堂的时候,众人着急的如火锅上的蚂蚁般。 白相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于是哪怕已经谢朝封笔,还是漏夜去了宫里一趟,将此事好好的同皇帝陛下解释一番,否则让有心人知晓了,怕是凤家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 也不知白相是如何同宫里解释的,第二日大内的旨意就下来了,嘉奖凤家临危不乱,果敢立断,只将此病捂在院子内,未曾漏一人出来祸乱东都城。 大内赏赐的东西统统送到了白家,前来的公公还特意嘱咐了,等凤家人病好之后,仍旧是大晋的栋梁之才。 连宫里都是如此态度,外界自然是多加称赞。 加之左邻右舍都闻到了凤家日日散出的醋味,和那日焚烧衣物时的烈火浓烟,不禁对凤家愈发佩服起来。 民间也传为佳话,一时间凤家风头无俩。 凤允和辗转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下午,虽无艳阳高照,但比之早晚还是要暖和些。 全身都裹了绷带,冰冰凉的,也不知涂了什么药,四肢还是没力气,人也虚弱的很。 嘴唇虽然有凤锦瑶时时给他用温水滋润着,可嗓子仿佛冒火一般发不出声来,最后不得不用手敲了敲床边,示意他人。 尹灿文正巧在旁,最先听到了这声音,立刻走过来就看到凤允和睁开了眼睛,兴奋不已的叫喊道,“小少爷醒了!” 张神医离的近早一步赶到床边,先是摸了摸额头看有无发热,而后又问他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凤允和啊啊两声,手抬起来指了指喉咙,面色着急的很,生怕自己因为这场病哑巴了,那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张神医淡笑安慰着说道,“你睡了好几日了,一时说不出话也正常,待会儿多喝水再吃些东西就无妨了。” 听到自己并非哑了,凤允和才放心下来,这一放松才觉得饥肠辘辘,指了指肚子,尹灿文瞬间理解了。 “小少爷等等,此刻才刚醒,你先喝点温水润润,过会儿给你喝粥。” 凤允和乖巧的点点头,他也知道此番能逃出生天留下命来,都是靠眼前几人,只是为何不见姑姑? 他记得自己昏睡过去前,姑姑一直守在身边。 “你是在找三小姐吗?”尹灿文问道。 凤允和点点头,“放心,三小姐这几日一直守在你身边,累坏了,早上听说你的病无大碍了才去歇息的,估摸着这会儿也该起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嘎吱一声,凤锦瑶推门而入,原本还怕声音吵到大家,没想到一进门来就看见二人围在床边,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快步跑了过来。 “怎么了?”着急的问道。 结果扒开尹灿文后就看见凤允和黑溜溜的眼睛此刻正盯着她,哎呀一声,凤锦瑶扑了过去。 “允和,你醒了?好点没有?可有哪里不舒服?跟姑姑说!” 一连串的问题让凤允和不知该从何处开口回答,可瞧见她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眼下的乌青,心里对她无限感激。 “……姑……姑……” 强忍着嗓子的痛楚,叫了一声凤锦瑶,声音沙哑的就跟老妪似的,凤锦瑶听到这话,愈发的,摸着他的额头说道。 “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全家都担心坏了。” 凤允和不知如今是什么日子,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甚至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只是睡了长长的一觉,等再醒来一切又恢复如初了。 尹灿文递过温水来喂他喝了一些,恢复了些许精神。 大厨房送来的白粥里头加了一点点盐,凤允和狼吞虎咽,一口接一口的喝着,不一会儿小半碗粥就下了肚。 “还想要?”凤锦瑶问道,凤允和着急的点点头,天知道他饿得此刻能吃下半头牛去。 倒是旁边的张神医警告的说道,“不许,过一个时辰再喂,你这才刚醒来,猛的吃多了肠胃不爽利会吐的。” 凤允和苦哈哈的看着凤锦瑶,她摊摊手一副我也没法子的样子,长叹一声,凤允和只好躺着床上咂摸嘴里那淡淡的粥味。 人只要醒过来,有力气吃东西就能好。 尤其还是孩子,恢复起来更是惊人。 也不知道是张神医的药好,还是凤允和自己的意志力足够强,自吃了那小半碗白粥后,凤允和说话虽还有些气虚,但已经利索多了。 “姑姑,其他人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我传染?” 这是凤允和最担心的事情,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染上的病,因此接触了许多人。 父亲,母亲,二弟,朱槿,月桂,还有大房里好些人,若真的因他而传染了其他人,他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放心吧,家中没有一个人被传染,张神医的药很好,家里也未曾乱套,你就安心养病吧。” 凤锦瑶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可低头一看还敷着黑黢黢的药呢,怕他疼还忍着,于是轻声细语的问道。 111.除夕 “允和,你若是疼就同姑姑说,别忍着知道吗?” 孩子早慧并非什么好事,本该撒娇的年纪却稳成持重的将情绪压在心里,于身体恢复可没什么好处。 倒是凤允和还主动安慰起她来,“姑姑放心,这药冰冰凉凉的,侄儿身上连丝疼痒的感觉都没有,并不难受。” 这话她倒是信,毕竟是张神医,出手自然要较寻常的大夫厉害些才说得过去。 尹灿文端了新的药末过来,还有纱布,旁边站着的张神医说道,“今日换了药后,就每隔一日换一次好了,约莫七八日后毒就能拍完,届时凤家上下也就不用再隔离了,这病算是在小少爷这断根了。” 听了张神医这话,众人都开心不已。 虽说新年除夕夜不能全家团聚,可只要有希望,就不怕吃不到这顿年夜饭。 于是,尹灿文同凤锦瑶将他身上裹着的纱布轻轻取下,黑色的药末用木条一碰就掉落下来,只是那皮肤也露了出来,赤红色的,暗黑色的,密密麻麻布满了全是,让人看得害怕。 凤允和还是第一次瞧自己身上的疱疹,虽说愈合了没有在流脓水,但这样子也足够吓人了。 死死咬着牙,不肯吭一声,后头直接闭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但他的情绪很快就被三人察觉到。 凤锦瑶安慰他说道,“放心吧,这疤痕现在看着恐怖,等完全后了就只是淡淡的白点,你瞧尹公子的手臂上,若不注意,是看不到的。” 尹灿文还刻意掀开了衣袖给他瞧,但明眼人都知道,尹灿文的那几个疤痕浅,是因为他的天花根本没有凤允和的来势汹汹,这疤痕落在疤痕上,哪怕他是男儿身,日后想好清,怕也难。 “姑姑无需安慰我,男子汉大丈夫,留几个疤而已,没事的。” 看着他坚强的样子,凤锦瑶心里更是难受。 他才六岁,就要承受那么多,虽说命是救回来了,可人这样子,也怪让人惋惜的。 张神医挑眉看了凤允和一样,他这嘴硬的样子倒是让他想起了好些年前的事情来,当时那臭小子也这样,一身的刀枪剑戟留下的疤痕,还引以为傲的很呢。 可惜,碰上了他,想留疤做个见证都不许。 “你们姑侄俩是真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区区疤痕能难得了老夫?等他痊愈了,用这药继续擦,不出半月,保管你恢复的比刚出生的孩子还嫩呢!” 径直丢了一个青色瓷瓶过来,一打开透着股冷冽的清香,虽不懂里头是什么,但凤锦瑶也明白绝对是好东西。 凤允和听了他这话,眼睛都亮了,回想起刚刚自己那壮士断腕的表情来,倒是害羞了。 张神医无儿无女,最喜欢逗孩子玩,瞧他这样子,自己也觉得年轻了许多。 守岁当晚,夜色清晖,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璀璨夺目。 凤锦瑶听着外头的热闹,眼眶突然有些发红。 上一世,这个除夕夜过得并不开心,家中之人病的病,死的死,简简单单的吃了几口年夜饭后也就散了,哪里有如今这份贺岁的热闹在。 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仆妇家丁肯定在忙忙碌碌的备着吃食,个个脸上都露着笑。 灯火通明,凤家如今算是渡过一大难关,虽警戒的心思没放松,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个年夜饭,还是没问题的。 白妈妈招呼着厨房,用不多的材料做了十个菜,皆取了热闹的名字,图个好意头。 凤锦霖知道阿瑶和允和不在场,大家食不知味,于是自告奋勇的逗弄起允礼来,孩童心性,况且本就是两个闹腾的性子,这一来二去的倒是把在场之人给逗笑了。 凤锦旭往文氏的碗里捻了不少东西,一边布菜一边说道,“你如今是双身子,为着肚子里的那一个也要多吃些,放心,张神医不是说了嘛,再有七日,咱们就能同允和见面了,到时候你若是瘦的厉害,他瞧了不也心疼吗?” 文氏点点头,眼里的泪强忍了回去,一点一点的把东西塞进嘴里慢慢嚼了咽下。 旁边的凤夫人既担心儿媳,也担心儿子,责怪的说道。 “知道教训你媳妇,你怎么不看看自己,脸上都没三两肉了。我听说这几天你把自己困在书房里,也不怎么吃东西。” 凤锦旭不言语,因为凤夫人说的是实话。 凤海明白自己儿子心里的苦楚,为人父不能替儿受苦,却也不能同妇人那边哭哭啼啼,食不下咽也正常。 “好了,都过去了,你们夫妻二人都要撑起来,否则后头照顾允和的事情,谁去做?我和你娘吗?还是小二,亦或者是阿瑶?” 凤海为一家之主,他都开口如此说了,凤锦旭自然也不好辩驳。 好几日没怎么吃东西,这筷子刚刚又沾了荤腥,入口的时候有些作呕,却还是强忍着继续下咽。 一顿年夜饭,吃得众人都不痛快。 原本该热热闹闹围着守岁呢,凤海和夫人都没心思,只好散了。 倒是凤二偷偷的去了允和的院子一趟,隔老远放了只烧鸡还有酒,凤锦瑶平日就不爱荤腥,倒是那香味馋的床榻上的凤允和直吞口水,无奈自己坐不起来,只能看着张神医和尹灿文大吃大喝。 凤锦瑶被他那小模样给逗笑了,到底是个孩子啊。 定王府中,此刻也是冷冷清清。 自从萧庭意病重之后,这里就没喜庆过,一日复一日冷得跟冰窖似的,哪怕有皇帝陛下钦赐的年夜菜也没有添几分热火。 守岁的下人们倒是团聚了三两桌,但王府里规矩大,也不敢吆五喝六的,只默默的吃了饭就各自站岗去了。 月上树梢,梨花巷里的一普通民宅之中,厨房倒是热火朝天的很。 为着突然跑过来的一人,那婆婆正张罗着年夜饭呢。 一碟糖醋汁做的鲤鱼,寓意年年有余。 一盅金玉羹,让人看得垂涎欲滴。 再加炙烤的鹿肉腿和几个清淡的时蔬小菜,比之宫宴上琼浆玉露作陪的年夜饭,倒是有些寒碜了。 112.新年 偏萧庭意吃得开心,一壶温热的酒下了大半,旁边坐着的杨照满脸无奈。 若是让人知道本该在宫里吃年宴的定王称病未曾出席,此刻却在这里吃得畅意,怕是要被人说了。 “你怎么不吃?奶娘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萧庭意一边喝酒一边问话,语调平和,但在随从杨照耳朵里却怕的很。 “王爷说笑了,王妈妈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好,属下怎么会不喜欢?只不过同王爷一桌吃饭,属下有些……” “在军中的时候,你可没这么扭捏。” 别说一同吃饭了,就是一斛酒都能同喝,果然这东都城里规矩大,连堂堂三品的平南将军都给困得有些拘束了。 杨照一想也对,当即拿了筷子起来,还没下箸呢,就将王妈妈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进来,立刻上前去帮忙。 “辛苦奶娘了。” 看向眼前那微胖的妇人,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亲切的笑意,萧庭意那冷了许久的心才多了丝温暖。 “王爷来的不巧,家里头的盐用完了,这时候也买不着,所以将就着吃些吧。” 这位王妈妈正是张神医的夫人,他们夫妇二人都是自幼陪伴定王长大的贴心之人,若不是奶娘年纪大了,加之定王也不想她与东都城里那些腌臢事牵扯过多,这顿饭本该是在王府里头吃的。 奶娘心疼的看来一眼萧庭意,不由暗自责怪起府里的厨娘们来,敢情她离开王府后,那些人都不好好伺候? 堂堂定王,就跟饿了几个月似的,那鹿腿都被他风卷残云了大半。 只有杨照明白,自家主子这嘴叼的,除了王妈妈的饭菜,谁做的他都不爱吃。 “今年特殊,寿伯不在家里,本来想着接您回王府守岁的,可那地方没什么人气,还不如来这儿热闹些。” 萧庭意这话倒是不假。 梨花巷里头都是平头百姓,辛苦了一年到头自然是要热闹这一晚,自他到这里以后,门口的爆竹就没停歇过,外头也都是稚童的吵闹嬉笑声,络绎不绝的。 比那冷清孤寂的王府不知好了多少。 王妈妈明白萧庭意的心思,还不是怕她一个老婆子孤单守岁才来陪同,但面上却不点破,生怕这位脸皮薄的王爷挂不住,只是看向他的眼神愈发慈爱起来。 “说起来,过完年王爷也二十有八了,还是应该操心一下个人的终身大事了,否则偌大一个定王府连个女主人都没有,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王妈妈这话,过去的十余年里听得杨照耳朵都起茧子了,偏这位被念叨的人却淡定的跟说别人家的事似的。 “奶娘放心,遇着合适的,本王自会求娶就是。” 一副诚恳模样,骗了王妈妈这么多年,嘴上说的好听,可这么些年过去了,身边还不是照样空无一人,王妈妈恨铁不成钢,也懒得和他再多话。 此路不通,换一条走就是,想起自家老头子去了凤家的事情,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倒是萧庭意格外好奇,怎么寿伯不在家中过年,奶娘反而一脸高兴,难不成二人拌嘴了? 各怀心思,这年夜饭吃得既平静又温馨。 一夜热闹。 当晨曦洒满整个东都城的时候,地上散落着大片大片的爆竹红皮,喜庆的让人心悦,这爆竹落地三天内是不能扫的,否则就是把好运给扫没了,因此摊贩们出摊的时候,也格外注意别踩了各家门前的“好运气”。 沿着四条穿城而过的运河所搭建的山棚如今已有雏形,木架子正对着兴德楼。 天空的鱼肚白愈发亮堂起来,街上着新衣的游人也愈发多了。 每年的正月初一到正月二十二,御街都会完全开放给民众们,街道两旁的廊下不仅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吃食摊子,还有表演歌舞百戏,曲艺杂耍之人,锣鼓喧天。 乐声伴着人的吆喝,大晋天启十二年正是拉开帷幕。 凤锦瑶早起就听到了凤允和的咳嗽声,不大也不剧烈,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怎么样了?喉咙还疼吗?” “姑姑放心,就是咽口水时呛着了,无碍。” “那就好,厨房那边做了些蔬菜粥,里头我瞧着放的都是些你平日里爱吃的,可要尝尝?” 凤允和一听自己又可以吃东西,高兴的直点头。 凤锦瑶轻笑,到底是孩子,恢复就是不一般,昨儿醒过来的时候还虚弱不已,今儿就看着精神抖擞了,看样子无须七日,他就能下地走走了。 从食盒里端出一盏白瓷盅,拿配着的勺子轻微搅动,一边搅动还一边吹冷,小心翼翼的喂进凤允和的嘴巴里,同时还提醒着说道。 “小心烫。” “嗯。” 凤锦瑶喂的仔细,凤允和倒是吃的有些接不上,可也知道姑姑是为自己好,只得强忍着那份饥饿的感觉,慢慢进食。 吃完了那一盅蔬菜粥,凤允和才满足的舔了一下嘴巴,脑子里将爱吃的东西过了一遍,不由感叹,还是不生病的好。 “姑姑,神医有没有说我何时可以下床走动?躺了这许久,四肢都快躺化了。” “你倒是积极,不过我瞧着大约三四天后应该无碍了,届时给你换了另外一种药,也就不必日日躺着了。多走动,于你恢复也有好处。” 听了她这话,凤允和充满了期待,真是好不容易才熬到今日,却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一事,原本还活络开心的表情骤然冷淡下来。 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凤锦瑶好奇问道,“怎么了?刚刚不是还挺高兴的吗?” 凤允和皱着小脸,有些话他不知如何开口,就怕自己多想了又惹出些麻烦事来。 “姑姑,我生病前曾撞见过些不该瞧见的事情,一直没有同父亲母亲说过。” 凤锦瑶心里咯噔一声,大家族中难免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凤家一贯被母亲和大嫂管的严谨,还会有什么不该瞧见的事情呢? “什么事?” 四下无人,这院子如今谁也不敢靠近,因此凤允和才低声同凤锦瑶说起。 113.起疑 “大约是一月前吧,我去母亲房里瞧二弟,结果路过他院子的时候,就看见一婆子鬼鬼祟祟的进了二弟的屋子,手里还抱着个不起眼的盒子,我担心她有企图,就偷偷躲在廊下看着,亲眼瞧见她把盒子藏进了二弟床下的一个暗格里,随后就悄悄离开了。” 凤锦瑶听完此话,心里开始起疑。 允礼不过四岁,连字都不识几个怎么可能有心思安排这样的事,倒是琳琅姨娘极有可能。 “然后呢,那盒子里的东西你看到是什么了吗?” 凤允和点头,面色更加严肃起来。 “是几张借条和地契,田契,我仔细瞧了上面写的字,若我没猜错,大约是琳琅姨娘放的印子钱,对方没钱来还,所以把地契和田契抵给了她。” 这话一出,连凤锦瑶都有几分惊讶了,虽说大宅院里却是有用闲散银钱放利的事情,可凤家却不屑于此,大约是母亲经营有当的缘故,凤家也没短过银钱,用不着如此。 可琳琅姨娘这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怎么能瞒如此之久? “你怎么知道是琳琅姨娘干的?” “签字画押的地方,用的虽然是别人的名字,但那字迹我瞧得出来就是琳琅姨娘的。以前她装模作样的给母亲送过一本手抄的《心经》,我见过。” 化名放印子钱,琳琅还真是胆大包天,打量着出事也有人替她抗吗? “此事,你怎么没同大嫂说?” 若是早就知晓此事,文氏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露,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允和没有说。 凤允和哑然,低头沉思了起来。 一月以前,好些事情都还没发生,他虽有知晓此事但能否以此扳倒琳琅姨娘还不确定。 若是不能明了父亲的心思,这地契和借条就算是搜出来也没什么大用。 可惜这些话他却不好同凤锦瑶讲,大房之中的龃龉不是一两日就有的,他也不想让人知晓自己一个堂堂大房嫡长子,竟会对姨娘如此忌惮,丢了文氏的面子。 凤锦瑶何其敏锐,他虽未开口,但心思已经了然于胸。 长叹一声,忍不住摸了摸凤允和的头发,“允和,姑姑曾同你说过,形之正,不求影之直,而影自直。如今,姑姑再告诉你一句,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 话并未点透,可凤允和却明白过来,片刻后红着脸低头认错。 “姑姑,对不起。我是存了心思想借此扳倒琳琅,所以才左右权衡想找合适的时机一击必中,却忘记了这种事情若被外人捅了出来,担风险的还是凤家。是我自私了。” 听到他如此诚恳的话,凤锦瑶才放下心来。 早慧的孩子,若是走偏了,把心思用在这些后宅诡谲之事上,于他的前途没有什么好处。 “你明白就好,永远记着,你是凤家未来的当家人,万事还得以大局着想才是。” 凤允和坚定的点点头,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定不会为了心里的那点愤恨将此事耽误至今。 姑侄二人正打算等院子解禁后再将此事做禀,却不曾想,凤锦旭倒是先她们一步,已经查了个七七八八。 手里拿着那盒子,打开看了看里头的地契田契和借条,并未发怒。 底下跪着的正是之前去看过琳琅姨娘的那婆子,如今一脸着急,生怕自己做下的那勾当被人发现,届时她就是想活恐怕也没路了。 “除了这些,还有吗?” “没了,老奴就经手过这些。求大爷饶命啊,大爷!” 婆子哭天抢地的把罪责都推到了琳琅头上,左右她一个被舍弃的姨娘,估计大爷也不会再细究了。 谁知却听凤锦旭缓缓开口,不带一丝情绪,每多说一个字,她的心就凉上半分。 “去年的六月十九,你的小孙子在怡红楼喝花酒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替琳琅处理这些事长达三年之久,也就是说,自允礼出生一年后,她就开始放印子钱,化名花家人,她倒是会找靠山,以为用了二婶家的名义,日后追究起来也有个脱身的理由。” 婆子听完这些脸都吓白了,全然忘记了大爷可是任职大理寺许久的人,想要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一点都不难。 “去年,你的这位宝贝孙子因为斗殴打死了人,还是琳琅托关系找了人替罪才躲过一劫,如今就藏在她娘家,乔装成罗家的人,也是因此才拿了你的把柄在手,威胁你将天花病人用过的一些贴身物放在了允和的院子中,才让他不慎也染疾,对吧。” 轻飘飘的话语从凤锦旭的嘴里吐了出来,淡淡的,未见他眉眼神色之间有什么不妥,但越是如此,周遭人越是害怕。 仿佛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一般,不动声色的让人恐惧。 “大爷……” 那婆子此刻汗如雨下,连求饶的心思都没了,只想着如何能保全家里的其他人。 “也是我的错,过去亏待了大奶奶和允和,让你们这些人觉得主母嫡子也能随意欺辱,让琳琅胆大包天至此,竟想要了允和的命。事到如今,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若你还想家里头安稳无事,就留下认罪书,自行了断吧。” 将借条,地契和田契又放回了那盒子,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傅翌上前来,拿走了盒子。 那婆子见此,是一点生还的心思都没了。 直到凤锦旭走后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后院就来人禀报,说是那婆子撞柱身亡了。 傅翌冷哼一声,倒是死的干净。 此事若不是因为牵扯到琳琅姨娘,而她是允礼小少爷的生母,怕日后于小少爷的前程有所耽误,早就将她们给捆了送去应天府,何需什么认罪书。 “把她家的那个小孙子找出来,连带着当年他打死人的事情全部查清楚,交给应天府。” “是!” 凤锦旭答应过不动她家的人,但那也只是说无辜的家人,那小孙子行迹如此可恶,若不让王法处置,如何能服众! 114.解禁 此刻,城郊庄子里的琳琅姨娘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每日都在苦苦等待着凤允和毙命的消息传过来,她相信,婆子不会让她失望的,毕竟她孙子可还捏在自家人手里呢。 想到这些,贪婪残暴的性子愈发不加掩饰。 正月初一到初七,整个东都城内热闹非凡。 其中,以城南和城西为首,市集上杂耍之人众多。 有表演口吞铁剑的,也有表演倒挂金钩的,喷火的引来阵阵喝彩,蹴鞠的球球必中。 甚至还有外藩人带了猕猴来,训练有素的猴子不但能上杆还能在指引下钻火圈,百姓们哪里见过这些,拍手叫好的声音传至十里外。 凤家所在的城北则要安静的多,不过好些官家小姐夫人的都跑去凑热闹,偏凤家此刻安生。 要是往年的这时候,早就开始走亲访友,如今因为还未解禁,倒是门可罗雀的很。 安静好,有利于身体恢复。 初七这天一大早,整个凤家的人都围在允和的院子外头,因为之前张神医说过,今日就不必再封院可解禁了。 憋了这许多日,尤其是文氏和凤夫人,早都哭花了眼,站在院子外头翘首期盼着。 只见凤锦瑶扶了凤允和缓步走出来,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上去还没小他两岁的允礼健壮,但精神头还不错。 文氏一个箭步上前就拥他在怀里,哭得放肆。 “儿啊,娘的儿啊。” 凤锦旭紧跟身后,一是怕她有什么闪失,二是怕她用力过猛伤了允和。 看见嫡子这遭罪的模样,凤锦旭心中也揪着疼,眼眶红了一圈,但忍着泪不让它掉下来。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他也想抱抱允和,无奈文氏抱的紧,只好将母子二人都圈进怀抱里,疼惜非常。 允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凤二说过,大哥哥生病了,很严重很严重,虽说过去的他同允和别过苗头,可到底兄弟血脉相连,瞧见他瘦的害怕,于是牵了凤二的手上前。 “母亲不哭,不哭,我带了好些好吃的给大哥呢,等他吃饱了,病就好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肉饼子来,一脸真诚的递了过去。 凤允和哭笑不得,他如今都只能喝加过一点肉末的粥,这肉饼子要真是下肚了,恐怕得又多躺几日了,不过二弟一番心意,他也没有拒绝。 双手接了过来,也真诚的回了一句,“多谢二弟,等大哥的病好了,再教你习字!” “好!” 看着大房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周遭人都跟着抹眼泪。 凤夫人更是直接哭倒在凤海怀里,不忍上前打扰,倒是张神医不合时宜的咳嗽了两声。 “小少爷的毒素已经全部排清,如今就好好养着就是,老夫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才放在了他身上。 张神医这一趟来的确实久,还耽误得他连年节都未过好,凤海上前就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无比感激的说道。 “神医妙手回春,救了我孙儿,也救了我凤家上下,这份恩情无以为报,日后如有差遣,只管叫人来就是,凤某自当照办!” 凤锦旭和凤锦霖二子也同样恭敬,虽为言语,但意思也很明确。 倒是张神医看了凤锦瑶一眼,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既如此,那可否让凤三小姐送老夫回去,家中夫人念叨了她好几回,一直想得见一面呢。” 凤海不知这其中的缘由,倒是好奇的看了凤锦瑶一眼。 “阿瑶,你认识张夫人?” “也是机缘巧合,日前张婶子在街上扭到脚了,我差云絮将她送了回去,谁知竟结下这缘分来。” 原来如此,凤海乐得自家女儿同张神医的关系多处得好些,万一日后再有什么波澜,也能找得到人来相帮。 “既如此,那阿瑶就送送张神医吧。” “是。” 凤锦霖闻言走了过来,“阿瑶照顾允和累了,要不我陪她去吧。” “也好,你放心去就是,尹公子我自会安排。” 此事过后,尹灿文在凤家那就是座上宾,凤海甚至起了心思想收他为干儿子,只不过又想到其他事情后,才又作罢。 左右最后很可能都是一家人,也不急在这一时,看向尹灿文的表情愈发满意。 兄妹二人带了厚重的谢礼送张神医回家,凤家大门打开的时候,外头好些人都在伸头看热闹。 管家也极有眼力见,立刻高声朗道。 “多谢神医妙手回春,治好了家里人的病,凤家上下感激不尽。” 说罢,带着几个奴仆都深深鞠躬,那模样让外头人瞧得明白。 一来是借神医之名,替凤家说明病情稳定,无传染之忧;二来则是让凤家和神医捆绑的更深,如此也能让想下手害凤家的人多忌惮三分。 张神医活了大半辈子,如何能不知,倒是瞥了那管家一眼,淡淡的说了句,“你倒是忠心。” 转而上了马车,朝着心心念念的梨花巷而去。 门口站着的百姓们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咦,那是不是归源堂早就不出手的张神医啊?我瞧着模样有些像。” “对对对,好几年前我见过一次,只不过他早就不问诊了,如今怎么来了凤家!” “我说呢,怎么这些日子凤家都关门闭户不出来,原来是有神医相助治病啊,看样子是大好了,否则也不会送那么重的谢礼。” 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里话外把凤家和张神医给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管家侧耳听着,脸上也带了笑意。 “吩咐下去,把府里内外彻底洒扫一遍,该丢的丢,该扔的扔,新年新气象,让采买的人多多备些东西,我可不想再整日就吃那几样菜了。” 听了管家之话,底下好几个小厮也坚定的点点头。 若非靠近年节,采买的人较往日还多囤了些东西,恐怕合府上下都要靠喝粥过日子了。 如今解了禁,自然要好好吃些别的,换换口味。 “是。” 得了命令,府里上下的婆子丫鬟,小厮管事个个有条不紊的做着手里事,一切又都恢复入常。 115.拜访 马车不疾不徐的,大约半个时辰就来到了梨花巷口。 张神医挂念家中夫人多日了,一下马车就朝着家门口去,神色有几分着急。 凤锦瑶兄妹俩跟在后头倒是慢走了几步,身后跟着拿谢礼的几个小厮,一行人整装好了才进院门。 刚跨进去没多久,就听见张神医念叨的声音。 “我怎么瞧着你瘦了,是不是这几日我不在家你都没有好好吃饭?”整个人绕着张婶子就转了一圈,左看右瞧的,十分不高兴。 倒是张婶子一脸无奈,自己哪里有瘦,分明就是老头看岔了。 “瘦什么瘦?倒是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当年又不是没经历过……不一样也过来了吗?” 张神医说的平淡,倒是让张婶子想起不少过去的事来,忍不住叹气,“对了,那……” 话还没说完,转身就看到兄妹俩走了进来,颇为意外。 咳咳两声,似乎是在遮掩什么,然后扬起得体的微笑来,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 “这两位是……” “凤家的人,这位就是上次派人送你回来的凤三小姐。” 听到凤三小姐这四个字,张婶子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只见她虽然有些疲惫,脸色不大好,但却掩盖不住那绝色的美貌和出尘的气质,看的张婶子十分满意,就差没脱口而出,小姐年方几何?可有订亲了。 凤锦霖有些疑惑,这场面怎么跟相看儿媳妇似的,不过没听说张神医有后啊。 倒是凤锦瑶大大方方的站着任其打量,顺便语态恭敬的说道,“婶子安好。” “好好,三小姐生得可真漂亮啊,不愧是东都城第一美人的女儿,倾国倾城都配得上。” 凤锦瑶听了这话,倒是轻微一笑。 这位婶子挺有趣,头一回见面就这样不加遮掩的说话,和张神医的性子还真是相配。 “婶子谬赞了。” 举止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扭捏,这脾气张婶子看了愈发喜欢。 “我老头子在你们家没惹事吧。” 张神医一听这话就想辩驳,谁知凤锦瑶开口就解释道,“寿伯救了我侄儿,若非他在场,此刻侄儿怕是要与我们天人永隔了,怎么可能惹事呢?我们全家感激他都来不及。” “寿伯?”听到凤锦瑶的称呼,那张婶子都有些惊讶,这名字好多年了都没听人提起过,除了…… 因此,眼里的笑意更是拦都拦不住。 “那就好,我老头子脾气不好,早些年得罪了不少贵人,我就怕他那牛脾气一下子上来顶撞了府里的老爷夫人,那可就不好了。” 张婶子替自己的夫君解释道,倒是凤锦霖插话进来。 “还是婶子厉害,知神医者非您是也!” 话没说透,但张婶子已经明白了大概,脾气嘛肯定是发了的,只不过人家碍着救命的恩情不好说罢了。 于是横了一眼自家老头,看向凤锦霖的表情带了几分歉意。 “老头子不懂事,还望二少爷给家里的长辈解释一二,别误会了才好。” 这话说的倒是让凤锦霖有几分被折煞了,他不过是玩笑话罢了,谁知张婶子人倒是实诚,可瞧他们这样也不是畏惧权势的,倒像是要给凤家留个好印象一般。 “婶子,我开玩笑的,张神医于我凤家有恩,日后就是让我滚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二人吃早饭了吗?要不留下吃些?我刚做好。” 张婶子热情似火,无奈凤家人好久没团聚了,都等着他俩回去呢,只好作罢。 “过两日,你派人来取药。” 凤锦瑶点点头,但张神医见她似乎没理解,于是又多说了一句,“是给你母亲的,她中毒虽浅,但却需静养,否则毒入了心脉,轻则疯癫,重则致死。” 此话一出,兄妹二人都惊呆了。 母亲何时中的毒?张神医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凤锦霖一连串的疑问都在嘴边,无奈还未说出口,就被凤锦瑶抢了先。 “寿伯的意思是母亲房里的那些花草有毒?” “嗯,你倒是不傻。” 他在府中只轻描淡写的提过一句,没想到她倒是机警的很。 “若有机会,把那些花草带过来老夫瞧瞧,可好些年没见过那东西了,若我没猜错,是西域的名种呢。” 张神医的话,让兄妹二人脸色都不大好,家中内鬼这是三番两次的要致母亲于死地啊,到底是谁? 难不成与二叔那一房有关? 毕竟,培植花草的那些人可是二房送来的。 一时间,凤锦瑶脑子里闪现过无数种可能,但都不大确定。 “寿伯放心,过几日我就送来给你看。” 话到此处,她们起身告辞了,凤锦瑶走之前瞥了一眼桌上摆放的东西,眼眸深了一深,这一幕倒是落在了某人眼中,心思还真是缜密呢。 留下的谢礼堆放在桌上,倒是贵重,只不过张神医二人见惯了萧庭意送来的东西,瞧着这些倒也没多大惊讶。 马车的声音逐渐消失,内屋里的那两人才走了出来。 张神医定睛一看,竟然是萧庭意和杨照,随后拍着胸脯说道,“吓死老夫了,神出鬼没的。但是,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张婶子又横了他一眼,“还说呢,你一去不回,急死我了,还是王爷送了消息来,我才放心的,这不连年夜饭都是陪我老婆子在这吃的呢。” 这几日,时不时的萧庭意就过来陪奶娘坐坐,消解她心中的担忧。 “是这样啊,那怎么刚才……” “奶娘的身份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好,否则又要起波澜。” 萧庭意淡淡说道,眼眸里却带了几分好奇。 “寿伯是怎么发现凤夫人中毒的?” “她身上有青焰花的味道,那东西最是奇特,冬日里才开花,且长盛不衰直到有人毙命为止,我闻着味道还淡,应该不会超过一月,若真是同此花为伴一年以上,那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提及这花,张神医的脸色罕见的严肃。 青焰花,这东西可好久没见过了,萧庭意嘴角噙了笑,看样子,害凤家的人还真是下血本了。 116.处置 马车回去的路上,凤锦瑶的脸色愈发难看。 倒是凤锦霖先忍不住的问了起来,“母亲怎么会中毒?她不就是咳疾犯了吗?” 他在张家的时候就发现妹妹的脸色神情不对劲,似乎还有别的事在瞒着他,于是开口寻求真相。 凤锦瑶也没打算不说,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就娓娓道来。 “我是意外发现母亲的药渣里有加重她病情的药,因此悄悄给她换了咳疾药,又同白妈妈将此事压着,一直在寻背地里下手的人,年前家里洒扫的时候,又发现了些容易诱发母亲哮喘的花草,所以才借口二叔家送来的那些花匠,把之前的都给换了,统统羁押在庄子上,由白妈妈的大儿子看管,没想到……” 这次的事情确实出乎意料,再一再二再三的对母亲出手,究竟意欲何为? 凤锦霖越听脸色越难看,打量着他们凤家好欺辱吗?如此蹬鼻子上脸。 “后院里查到是何人所为了吗?” “有些眉目了,不过允和生病给打断了,不知母亲和白妈妈处理的怎么样了?” “好,那些花匠就交给我吧,看我不打断他们的骨头!” 都是奴籍捏在他手里的人,就是打死了也没人说什么。 眼里的狠戾让他周遭显得有些冰冷,凤锦瑶担心,却也知道此事让他去处理是最妥当的,大哥那边,如今要关心和牵连的人太多,暂时腾不开手的。 马蹄哒哒的声音朝着城北方向而去,同一时间,也有一辆凤家的马车朝着城郊庄子而去,里头坐着的正是闭目养神的凤锦旭。 庄子上,被限制了自由的琳琅姨娘此刻正吃着饭,谈不上山珍海味,但也不差。 凤锦旭走进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一幕,她倒是过得舒服自在,一个人也能吃七八个菜,到不知她是浪费还是故意奢靡。 “大爷?” 琳琅久未见到凤锦旭,就这么突然的进来了,一下子有些慌张,立刻放下筷子整理起仪容来。 奈何这些粗布烂衫的可衬不出她的娇媚来,只能故作姿态的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来。 “爷,您总算是来了,您再不来,婢妾可就是死在这里都没人问了。” 一边说还一边哭喊着,弄得旁边站着的傅翌一脸嫌弃。 倒是凤锦旭没有管她这样,走过去只低头看了一眼,并未将之扶起来,又看了眼桌上的饭菜。 “你吃得倒是不错。” 琳琅有些尴尬,只能讪笑着说,“庄头见我可怜,又是年节才多做了些,平日里不是馒头就是白菜的,日子艰难的很。” 淡笑一声,这一回凤锦旭算是彻底看明白了眼前此人。 善于服低做小,又十分会瞧脸色办事,过去的他怎么没瞧出来。 “我今日过来,是与你说两件事。” 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问题来,琳琅暗暗压下心中的狂喜和兴奋,想也知道定是凤允和那个小子没了,然后要让允礼过继到文氏手底下做嫡子了。 “大爷请说,婢妾听着呢。” “初一那天,允礼已经由我做主,禀了双亲和宗族的人,正式记在了文氏的名下,如今他就是文氏的儿子了,也是我的嫡次子。” 琳琅果然没有猜错,抬头看向凤锦旭的眼神,都忘记了掩盖那份贪婪,“真的吗?可是大奶奶她会不会……” “放心吧,允礼有个好的归宿和前程,不是你一直盼望的吗?” 话虽如此说,但她更想自己被扶正,如此一来,允礼嫡子的身份才会更加名正言顺,她也能挺起腰杆子做人! 但如今,文氏怕是还没气死,等她回了凤家,时不时在她耳边说说凤允和的事,早晚也是要去团聚的,不急在这一时,于是埋下了心思,装的怯懦的说道。 “大奶奶若是能对允礼视如己出,婢妾一百个愿意,就怕……哎,大爷多些护着允礼吧,你也知道,大奶奶因为婢妾,从来都不肯拿正眼瞧允礼的,他何其无辜,托生在我这肚子里,生下来就遭人白眼。” 凤锦旭往常听她这话,总有些偏心,觉得文氏确实清冷了些,可现在瞧着,愈发像个笑话,也懒得同她再多说。 “第二件事,你的名字已经从族谱里划掉了,这次来就是让傅翌送你去应天府的。” 应天府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琳琅脸上的泪痕都还没有干,就堪堪楞在那里。 “大爷,你说什么胡话呢?婢妾可是允礼的母亲啊,怎么能送我去应天府呢?往后允礼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我刚刚已经同你说过了,允礼是文氏的孩子,你不过是家中一兴风作浪的婢子罢了。” 一句话,把琳琅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 原来,为允礼铺路,竟然是存了同她切割的心思! 不行!不要!不准! 猛的扑到凤锦旭面前,也顾不上形象了,撒泼般的就开始闹起来。 “大爷怎么如此心狠,他可是婢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这四年来日日夜夜的照顾,怎么能说断就断啊,大爷……” 这回的哭诉倒是有几分真情了,可惜凤锦旭心肠本来就硬,之前对她纵容不过存了歉意,如今那些事情都查清楚了后,她在他眼里,已经只是个笑话了。 “照顾?自允礼出生以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乳娘和小厮陪着,你说你照顾他?还日日夜夜?说这话的时候,你也不觉自己恶心吗?” 凤锦旭丝毫不留情面的将她的心思说了出来,“若非要拿捏着允礼在我面前做样子,若非允礼是个儿子,若非捏他在手可以换得更多的利益,你有几时当他是你自己的儿子?” “我……” 琳琅姨娘想辩驳,奈何话就跟堵在喉咙口一样讲不出来。 她是存了些心思,可她也是为他日后做打算啊。 “允礼本该是个好孩子,却被你教养的肆意妄为,好在他才四岁,日后跟着文氏也能纠正过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拿他的命来做赌注,那池子的水多冷啊,你竟然还为了自己的私利拖延府医为他诊病,你可知再晚一会他就会因高烧不退变成痴儿,到那时你还会把他当儿子吗?” 117.牢狱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被凤锦旭言辞急厉的说出来,琳琅跌坐在地上不知如何回答。 “不是的,不是的,大爷,我是怕那府医害允礼啊……” “害他?我看是你想借此事栽在允和身上才对,拿自己的亲儿子给你未来铺路,琳琅,我怎么从未发现你如此狠心?” 言辞凿凿,眼神中多了些从未有过的嫌弃和失望。 “允和得天花一事,我已经查清是你在背后动的手,那经手的婆子也谢罪自杀了,连同这些年你私放印子钱,还有包庇杀人犯的事情,这三条足够定你的死罪了。” 傅翌在旁看了内心大呼痛快,妹妹的仇总算是得报了! “我不想以私刑处置你,是觉得你不配脏了凤家的名声,也不愿意允礼听到任何与你有关的事情,交给了应天府,你是死是活都由律法说了算。” 琳琅万万没想到,这么多阴私都被抖了出来,整个人仿佛堕入了冰窖一般绝望不堪。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凤锦旭已经抬脚往外走了。 不行! 她怎么能就这样去坐牢呢? 她怎么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了呢? 她还有大把的年华,还有儿子,还有娘家和哥哥! 想到这里,那求生的心思掩盖住一切,发疯一样上前抱着凤锦旭的腿就不放手,鼻涕眼泪哭淌下来。 “大爷,大爷,婢妾错了,婢妾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不对,是大奶奶,是大奶奶构陷婢妾啊,婢妾没有做过这些事……” 事到如今,不思悔改还想栽赃她人,凤锦旭对她是彻头彻尾的失望了,如果可以,他真的宁愿此生与她从未有过瓜葛。 傅翌生怕她的哭诉软了凤锦旭的心,上前就用力将她提了过来,一手刀敲在她脖颈旁,琳琅眼睛瞪得巨大,接着人就陷入了昏迷。 最后看了琳琅一眼,凤锦旭冷着脸说道,“送去吧,告诉应天府无需徇私就是。” “是。” 傅翌同她的梁子结的可是深,绝对不会耽误一刻钟。 拖着她就往外头走,一股脑的丢她在马背上,仿佛丢个麻袋似的,纵马挥鞭就朝着应天府的方向而去。 等琳琅苏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下了大狱等待审讯。 打死她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整个人状若疯癫的拼命敲打着木头所制的牢门,嘴里大声疾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凤家的人要拿我当替死鬼呢!” 接连喊叫了许久,才见一不耐烦的狱卒走了过来,一鞭子就挥在她手握牢门的地方,打得又狠又准,琳琅哀嚎一声,差点没疼死过去,低头一看,纤细白嫩的手上赫然一条明显的鞭痕,肿胀得难看。 “你……找死是不是!也不打听一下我是谁!” 那狱卒见多了这种嘴硬的犯人,隔着牢门就讥讽道。 “你进来之前什么身份大爷可管不着,我只告诉你一声,进了这里就别想出去了,要么把牢底坐穿,要么就等着被收尸吧。” 眼里的冷漠让琳琅有口难辩,知道自己如今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所以不得不软下身子,低了语气,软糯糯的对着那狱卒就说道。 “大哥,能不能行行好,烦你帮我找个人。”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那狱卒挥鞭又呵斥道,“少在这里给我装样子,大爷见得多了,没门!” 这可是凤家大爷身边的贴身护卫送来的人,保不齐和凤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为了她去得罪凤家,还有白家,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你给老子安分点,要不然就赏你一顿鞭子吃吃!”恶狠狠的看了琳琅一眼才转身离开。 气得她死咬着嘴唇,心里滔天的恨意巴不得将整个凤家都给点火烧了才舒坦! “凤锦旭!文氏!还有凤家的全部人,都给我等着,我就是下了阴曹地府也要来找你们索命!”声音又尖又细,仿佛吊死鬼一般,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另一头,傅翌安排好琳琅的事情后就回府同妹妹去讲这个好消息。 这些日子她恢复的也差不多了,之前大奶奶就答应过要等她好了就会放回身契,还她个自由身,只不过被大哥儿生病的事情给耽搁,否则如今她就该在新院子里呆着呢。 快步走向她所在的那屋子,里头却只见荷花在整理被褥。 “荷花。” “傅大哥,你来啦?”荷花此人来凤家的日子短,接触最多的就是合欢兄妹俩,自然同他们要亲近许多。 “嗯,我妹子人呢?怎么不见她躺着?” “合欢姐说好多了,又听来探病的月桂姐姐说,大奶奶有孕了,所以赶着去祝贺了。” 她倒是积极,不过这倒是好事,如今大奶奶心情好,说不准直接就把身契的事情给办了也省得他在担心。 “原来是这样,那好,等她回来让她来外院二门去找我,我有事同她说。” “放心吧,保证把话给她带到。”笑意盈盈的脸上没有一点心机,倒是个实诚丫头。 另一头,跟着月桂前来给文氏请安的合欢,身体已经大好,只偶尔有些头疼,不过歇息一会就没事了。 掀帘进屋,朱槿头一个瞧见她,簇着眉头就说道,“大冷天的,你怎么过来了?” “躺了这么久,身子骨都有些软了,朱槿姐姐,我听月桂姐姐说大奶奶又有身孕了,所以来恭喜大奶奶的。” 一听她这话,原本朱槿还有些斥责,阴着的脸突然散了笑,“你啊,倒是个积极的。” 说罢,指了指内屋,低声说道,“大爷过来了,陪着大奶奶在里头说话呢,等他们出来你再贺吧。” 合欢郑重的点点头。 如今的大爷和大奶奶如胶似漆的很,日夜都陪在身边,院里也清静,没有那些糟心事,正适合文氏养胎呢。 内屋,凤锦旭没有隐瞒文氏,将对琳琅的处置一一说了出来。 提到允和的天花是因为琳琅下手的时候,好性子的文氏忍不住发了火,“允和遭了那么多罪,没想到竟然是她!大爷,她可是存了心思要置允和于死地的,若没有张神医和三妹出手相帮,如今怕是……” 118.不走 一边说,一边垂泪。 她曾帮允和换了一次药,看着好好的孩子身上连个光滑的肉都没了的时候,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痛的很。 偏巧现在还知道此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如何能不痛恨那罪魁祸首。 “若是面前有刀子,妾身就捅死她了事,大不了一命抵一命!也绝不让害我儿的人苟活!”第一次对琳琅的恨入了骨。 凤锦旭长叹一声,搂她在怀,低声安慰道,“我如何不知你的难过,我是允和的父亲,看他那样遭罪心里也不好受,只不过凤家在前,你我都是局中人,不得已才送她去了应天府,放心吧,她的罪行自会昭彰,三罪并罚,届时想活都不可能。” 听他这样说完,文氏心里的苦才好受一些,也不知这胎是儿是女,她既没有什么怀孕的不适,口味上也千奇百怪的很,唯一就是爱哭,一点子不舒服眼泪就止不住。 用帕子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凤锦旭的手掌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不住的安慰。 等二人情绪消化好出来的时候,瞧见合欢站在堂前倒是有几分惊讶。 “你怎么过来了,不好好歇着,我听照顾你的那个丫头说你经常头疼呢。”文氏开口就说道,倒是和朱槿“埋怨”的一个意思了。 合欢感念文氏对她的好,特意走过来,眉眼带笑的说道,“多谢大奶奶的关心,奴婢好多了,听月桂姐姐说您有身孕了,特意来贺的。” 文氏见她脸色倒是好,听了这话刚刚那些不愉快也烟消云散,是啊,如今两个孩儿在旁,她肚子里又有一个,做什么要同过去纠结呢,还是往前看的好。 “起来吧,你也是多当心身体,冬日里冷,少出来走动,我听你哥哥说,给你挑好住的地方了,等开春了就出府吧,那时候也松快些。” 说罢就让朱槿进屋拿了个小盒子出来,递给了合欢,里头放着的正是她的身契和奴籍。 合欢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拿到这东西,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哥哥在府里当差当的仔细,照顾大爷也周到,上回的事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让你躺了那么久才好转,所以这身契你就拿回去吧,等出了府好好的过日子就是。” 盒子里还放了一张百两的银票,足够普通人家吃喝半辈子了。 “大奶奶……”合欢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好,她自小就没了母亲,二娘对她一直不温不火的,若非哥哥在,这世间她已无亲人。 入府后,整个院子里都是和善人,从未有人欺负过她,只琳琅姨娘上门找茬过,但也得到了教训。 大奶奶为人温和,对下也大方,朱槿姐姐,月桂姐姐还有荷花都同她交往非浅,她这里的日子虽然不长久,但却感受到了久违的疼惜,因此并不想出府去。 想到这里,当即跪下,一脸决心的说道,“求大奶奶别攆我走,我只哥哥一个亲人了,可入府后,无论是您还是几位姐姐都对我多加照顾,我不想离开你们。” 寻常丫鬟得放身契,都是高兴的跳起来,偏她不一样,不但自买为奴,还舍不得走,真是奇闻一件。 不过,这些日子她在院里的表现众人都看在眼里,个个对她都喜欢,左右琳琅姨娘现在也不在府里了,她若是真想留下,倒也未尝不可。 “此事,你同你哥哥再商量一下吧,我瞧他倒是希望你快些出府呢。” “哥哥那里我自会去说,恳请大奶奶收回成命才好。” 说罢,将装了身契的盒子又塞回朱槿手里,倒是让文氏有几分哭笑不得。 给了朱槿一个眼色,示意她扶合欢起来,转而又看向一旁不做声的凤锦旭问道,“大爷觉得呢?” 轻抿一口茶,凤锦旭对于合欢留不留下的问题,一点兴趣都没有,只不过挂念文氏如今双身子又要照顾两个孩子,多一个妥帖的人在身边照顾着,他也放心些。 于是开口说道,“让她去照顾允和吧,那院子离你这里也近,若是傅翌想看妹妹倒也方便。” 文氏这里毕竟是女眷的院子,若非凤锦旭来,傅翌轻易不好进。 但凤允和的院子就方便的多,加之合欢这人本就细心,照顾允和倒也合适。 “这主意好,不过你万事别逞强,若是身体不舒服了,还是回来歇着知道吗?”文氏交代着,虽说允和那边有人在照顾,但多个合欢过去倒是也让她更放心。 合欢得了不用出府的差事,如何能不高兴! 伺候在大哥儿院里,既避免了当初哥哥的忧心,又能和大家其乐融融的一起当差,还能见到大哥,这等好事乐得她磕头谢恩之后起身就要去照顾,倒是月桂在后头让她跑慢些。 等傅翌见着合欢以后,也知道让她出府的事情办不成了,叹息一声。 “哥,别生气了,你说我出府以后也是一个人住,还不定什么时候能见着你呢,如今在大哥儿院里,你有时间来看我就是,多好啊,大奶奶和大哥儿的品性你不是不清楚,有他们在,谁还能欺负我?再说,那姨娘不也坐牢去了嘛,放心吧。” “哎,从小你就犟,不让你做的事非要做,算了,在大哥儿院里伺候也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说罢,在她身上的几处大穴点了一下,等合欢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脸惊喜的看着傅翌。 “哥,你放心让我练武了?” 伸手挠了挠她的头发,当初她就是偷偷躲着练武,虽然说本事没有多精湛,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他其实也后悔封了她的穴道,否则琳琅姨娘当初动手的时候,她也不至于受那么重的伤。 “你先恢复一下,将之前还记得的那些招式练一练,深宅大院里头,会点功夫保命,我在外头也放心。” 合欢拼命点头,她自小就想习武,可惜被大哥发现后彻底断了她的心思,如今穴道得解,她就是日日苦练也不怕。 119.种子 凤家的马车在门口停下的时候,凤锦瑶按住了着急进门的凤二,凤二不解的看着她,只见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二哥,敌在暗我在明,小心别露了马脚。” “放心吧,插科打诨这种事,二哥熟门熟路!”俊朗的面孔瞬间换上了贵公子那玩世不恭的模样,还真是如他所说。 兄妹二人进了门,直奔凤夫人所在的云海院。 自跨进院门开始,凤二虽脸上带笑,但眼睛却四处观察,想要看看可有不妥的地方,倒是凤锦瑶直奔屋内,刚一进门就瞧见了案桌上放着的那花,淡紫色的星星点点的,果然好看。 眼眸深了一深,但脸上扬起的笑却仿佛春日的繁花一般晕染开来。 “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快过来娘看看,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凤夫人心疼的看着女儿,原本就单薄的身体如今更是瘦削,脸色也寡白的很,“今日起,就好好在家里歇息,别出门了,把身子养好才是大事。” 眼看四月就要及笈,若是这副模样让东都城里的夫人小姐们瞧了,怕是议亲的人家都要少上一大半,毕竟谁家愿意找这么个病秧子呢。 “母亲放心,我没事的,不过走了这一趟,倒是有些饿了,母亲院里的吃食我最喜欢了,让白妈妈快给我弄些过来吧。” 难得见她撒娇一回,凤夫人急忙让白妈妈下去准备,倒是走之前,凤锦瑶深深的看了那白妈妈一眼,老辣的她很快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着痕迹的就将人都支了出去,只留四人在场,凤锦霖习过武,耳力自然好,走到门前侧耳倾听片刻,才朝凤锦瑶点点头。 凤海和夫人不知他们兄妹俩这是何意,四目相对的时候充满了不解。 “阿瑶,怎么把人都支出去了?”凤海率先开口问道。 凤锦瑶拿了锦帕出来,将那花从后头撇了一小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开口说道。 “母亲,此物有毒。” “什么!” 凤海第一反应就是拉夫人到身后护着,眼神里充满里怀疑,眉头深皱的看着那花,怎么会? “张神医上回就提醒了一句,只不过当时我未想到出差错的竟会是二叔房里头。” 二弟? 这话一出倒是让凤海和夫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怎么会牵扯到他们,二房一脉远在西北凉州,同他们向来都是亲热一家人,怎会加害呢? “花匠是年前二叔派人送来的,说是能培植冬日里的花草,当时我想着能有些花草看着也能让人舒心,于是做主留下的。可惜,这花却是害人不浅的东西。” 张神医虽未明说,但她知道里头的轻重缓急。 “过两日我要把这花送过去,还有母亲要吃些药把这花的毒素排出来才好。” 凤夫人听完此话,背后一阵寒凉,“究竟是谁?前些日子往我药里动手,如今又做这么大的个局要我死!” “什么?” 凤海惊讶的看着夫人,药里动手,难不成连宫里的太医也有问题? 看明白了凤海的表情,凤锦瑶安慰着说道,“父亲别担心,应该是院子里的人在煎药的时候动手脚了,药方我曾拿到外头去看过,没有问题。” 一时间心绪不宁,艰难的吐了一句。 “真的是你二叔?” “父亲,我说的是二叔房里,并不一定就是二叔,凉州凤家的人,可不下百十个,里头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也正常,我想着会对母亲下手,要么是想挑拨我们和二叔的关系,要么就是想分离我们同外祖父一家。” 凤海久在官场,女儿的这一番话倒是让他想起了些旁枝末节,只不过一贯谨慎小心,从不将朝局之事拿来家里说的他,把那些疑虑都压在了心里。 “夫人放心,为夫这就把院子里的人统统查一遍,我就不信了揪不出那人!” 此刻看向那花的眼神,不再是往日般的平和,熊熊怒火险些压制不住。 爱妻如命,说的就是凤海本人,成亲至今都快三十年了,仍旧恩爱,若那贼人得手,他们夫妻岂不是不能白首到老? 想到这里,那邪火就忍不住的窜出来,巴不得立刻就揪出人来打死才好。 等白妈妈安排好饭菜之后,屋里的四人情绪都平和了不少,一家子的狐狸性子,倒是吃了顿热闹的团圆饭。 饭后,凤锦瑶回了自己的院子,这些时日她就没有好好休息过,确实需要调整一番。 云絮和绣球心疼自家主子,放好了沐浴的水,还往桶中加了些舒缓精神的凝露,美美的泡澡之后,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床榻上,不到一会儿就睡实了。 倒是凤锦霖寻了个借口,奔着城外的庄子就去了。 马鞭打在追云的屁股上,只见它嘶吼一声,四蹄撒开欢的跑,很快就消失在了东都城。 年初七,凤家门大开的消息传遍了东都城的大街小巷,自然这消息也送进了各家府邸。 温家。 温玉薇拘在后院已久,脸上的伤倒是治得不错,没留下什么疤痕,瞧着是恢复了过去容貌的七八分,但身边人被换成了温景松的心腹,平日里连个消息都得不到。 温行路知道温家父子的打算后,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要跟卫国公甚至是九皇子搭上线,无奈却因身份低微,连主家都见不着就被隔在了十里外,哪怕打的是温景松的旗号也没用。 至此,温行路才明白,自家的这位大伯父在这些贵人眼中,不过也是小卒子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并没有比他们好多少。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愈发担心,因为任何人阻了他们父子往上爬的都会被当作绊脚石给踢开,或者是利用完最后一丝价值再弃之如敝屣。 妹妹如今不就是这样吗? 可怜她还一无所知,以为伯父真的会为她做主呢。 “妹妹,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初没来这东都城,你过得是否会开心些。” 富贵荣华谁人不爱,可这人上人却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120.靠山 温玉薇被他这话问的有点懵,淡淡的哀愁顷刻之间笼罩在她的脸蛋上,可也不过就一会的伤春悲秋,而后眼神中满是坚定的对着温行路说道。 “不会,自小我就发过宏愿,一定要嫁到这东都城里来做人上人,虽说如今的局势瞧着是险了些,但我相信只是一时的,日后等我翻起身来,这些日子受的罪我都会统统还回去的!” 温行路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劝还是不该劝了,看着她这执着的模样,目光复杂。 被温玉薇记恨在心的凤锦瑶此刻睡的倒是安稳。 陪在她身边也跟着休息的火狐于睡梦中突然闻到了一熟悉的味道,扭头看了一眼凤锦瑶,朝着门外就跑去,顷刻间无影无踪。 它一身火红,走哪儿都特别打眼,偏巧狐狸的性子最是机敏,四处躲藏的又好,于是跟着那熟悉的味道走街串巷,不多会儿竟跑进了许府。 嗖的一下,团绒就钻进了许阁老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神还示意跟随而来的赤翎,仿佛在说,我的地盘随便玩。 歇息了这半大月,它身上的伤势早好了,只不过凤家一连串的事情耽搁到如今,连带着它也没出过门。 赤翎闹腾的往团绒身上扑,它们这一狐一猫的还成了“朋友”。 “哟,又出去鬼混了?让老夫看看这次带回来的又是哪家的小母猫呀?” 许阁老对于团绒这风流成性的“猫式”做派已经习惯,却不曾想,把赤翎提起来一看,竟是只公的。 花白的胡子抖了一抖,看向团绒的眼神都跟着变了,“你还真是公母通杀啊!” 旁边正品茗的萧庭意倒是有些意外,“它怎么来了?” “王爷认识?” “凤家那位小姐养的狐狸,唤做赤翎,上回在法华寺还因为团绒的事情被踢伤了,养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赤翎的事情从他嘴里一字一句的吐露出来,倒是许阁老玩味的看了一眼,“还说对人家丫头没兴趣,你看看,连身边养了什么都调查的一清二楚。” 萧庭意无语,看了旁边的杨照一眼,一副让你多嘴多舌的表情。 杨照无语问苍天,谁让那小子突然跑来找他们,他不过是按着以往把凤家上下查了遍罢了,如今却成了他的问题,可惜敢怒不敢言,暗地里把仇都记在那人身上。 等他下回来,不好好操练他一番,老子势不为人! 正想着呢,就见赤翎听到有人唤它的名字,转头一瞧,墨眉入鬓,挺鼻薄唇,它虽是只狐狸,但对于美丑还是认识的,圆润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 不但如此,还为他身上的那种孤冷淡漠的气质所吸引,强者慕强,亘古不变的道理! 赤翎嗖的一下就钻到了萧庭意的怀中,乖巧的如同当初投靠凤锦瑶那般。 低头看了那一团火红,蜷缩在他赤色锦缎的衣服上显得格外璀璨。 “你倒是会给自己找靠山!” 许阁老巴巴的说道,再低头看一眼自家这只会吃喝玩乐的团绒,突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想法。 赤翎尽可能的散发出自己软糯的一面,许是动物最敏锐的直觉,它清楚眼前这人可不好惹,起码比起主人来说。 骨骼分明,但却修长冰凉的手指抚摸上赤翎光滑的毛发,心中那块冷了许久的地方,似乎渐渐的暖了。 “倒是可爱。” 想到这里,随手就拿出一个锦带系在它脖颈,玄锦上金线织就了一繁密的花纹,普通人并瞧不出来是何物,只有杨照颇为惊讶。 “王爷,这东西……” “无妨,本王不过瞧着同它这发色相配罢了。” 话至此处,杨照也闭口不谈了,还说什么呢,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随手给凤三小姐的狐狸,还说他没动心思。 赤翎不明所以,只觉脖子上多了一束缚,本来想挣扎的,转念一想这可是男子亲手系上的,还是乖乖戴着吧,却不曾想,日后因为这锦带却救了它一命。 赤翎在许家玩耍了半天,擦黑才回的凤家。 从之前离开的窗户又钻了进去,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仍旧睡得香甜。 还好自己是吃饱了回来的,否则这会子又要饿了。 舌尖舔了舔鼻子,嘴巴还在咂摸刚刚的味道,要不说它讨人喜欢呢,男子带着的那鸡肉饼可比绣球做的还好吃万倍。 可惜,这种机会不是随时有的,不过,自己走之前狠狠的记住了男人身上的味道,下回再去寻他就是。 想到这里,心满意足的又睡下了。 外头,云絮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看见凤锦瑶还睡得熟也没打扰,转身出去吩咐绣球把吃食放在小厨房里温着,若是半夜小姐醒来,也能有口热饭吃。 一夜好梦。 等凤锦瑶再次转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云絮,云絮……” 起身对着外头轻喊了两声,就见有人走了进来。 “小姐可算醒了,肚子饿不饿,奴婢这就让她们端早膳来。” 云絮挑帘进来,带了些寒意,身后跟着腊梅和几个伺候梳洗的丫头。 “你不说,我都觉着饿了,这一觉睡得舒服,好长时间没这样安稳了。” “小姐是累坏了,照顾大哥儿那么久,自然要多休息。”云絮一边给她披衣服,一边说道。 旁边的赤翎听到动响,懒洋洋的抬头起来,看见来人是熟悉的面孔,复又软了身子。 “这懒狐狸……”话还没说完呢,就见云絮咦了一声,走过去抱它起来盯着那锦带就好奇问道,“这东西是小姐给它系上的吗?奴婢怎么从未见过?” 伸手想去拉下来看看,无奈那锦带仿佛没有接口一般,一时不知从何处下手。 “我看看。”凤锦瑶低头瞧了一眼,总觉得这东西似乎有些眼熟,一时间却说不上来,“它带着倒是好看。” 主仆二人说着话,还未深究下去,就听外头来人传话,说是白家的人都来了。 都来? 难不成外祖父外祖母也跟着过来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赶紧让丫鬟替自己梳洗。 长辈都来了,她一个晚辈磨蹭可不好。 顾不上去纠结这锦带的来路,只吃了三两口垫腹的粥,梳洗打扮妥帖后就去了前厅。 121.见地 才到廊下就听见一家子热闹的声音,进去一瞧,果然全家都来了。 外祖父母高坐堂上,父母双亲,并哥嫂在左侧落座,两位舅舅舅母和多日未见的思若表姐则在右侧。 “外祖父,外祖母见谅,阿瑶来迟了。” 说罢就朝着二老恭敬的磕头,这礼节是年初二就该做的,可惜凤家一直闭门谢户的,拖到了今日。 “快起来,快起来。” 二老虚抬一把,白老太太身边的翠谷上前将其扶了起来,凤锦瑶又朝舅舅舅母的方向恭敬的行礼,“见过舅舅,见过舅母。” 大舅母林氏听说了她的事情,眉头簇的厉害,还不等其他人说话就提前张口,“你这孩子,自己身子骨本来就弱还这样去照顾大哥儿,叫我们听了,担心了大半月呢。” 凤锦瑶笑笑,看向众位长辈都是担心的表情,赶快认罪赔礼。 “大舅母说的是,只当时情况突然,下回阿瑶一定注意。” 说是“责怪”,实际是担忧,这样被人关心的感觉实在是好,凤夫人跟着眼尖抹泪。 “好了好了,总算是雨过天晴,陛下赏赐给你们的东西也带来了,等允和的病彻底好清楚了,你们二人再入朝吧,否则让人抓了把柄,可难撇清。” 毕竟是会传染的天花,稍有不慎就会发生纠葛。 “岳父大人放心,小婿知道如何做。” “嗯,今儿过来是还有事要与你说,这里就让她们陪着你母亲说话吧。” “是,那咱们去书房吧。” 见白相起身,两位舅舅跟着站了起来,凤锦旭已经入朝为官,自然要跟过去,倒是凤锦霖有些尴尬,不知自己该去还是不该去。 “走吧,你虽未入朝,但有些事情也该懂懂了。”白相瞧出他的犹豫,特地说道。 凤锦霖收起往日的乖张性子,恭敬有礼的答了声,“是”。 厅中的男人们都鱼贯而出后,之前一直不敢大声说话的白思若才跳了出来。 祖父严厉,一贯又重视规矩,若非他在,看见凤锦瑶的时候她就要说话了。 “阿瑶,可担心死我了。” “大过年的,别乱说话,快摸摸木头。”大舅母林氏提醒道,看着二人如此交好,心里倒是真的高兴。 转头看向凤夫人身边坐着的文氏,开口说道。 “大哥儿这些日子遭罪了,我们带了好些补品过来,等他身子好了,记着炖给他吃才是。还有你,双身子的人要格外注意,算算日子,生产的时候正是盛夏呢,东都城向来夏热,正巧这次把凉玉垫子给你带来了,那东西用着既可降温,又不会寒凉,于你最合适不过了。” 文氏有些受宠若惊,她嫁过来好些年了,一直没怎么同亲戚们打交道,没成想,这位大舅母倒是心细。 “多谢大舅母挂念。” “别谢我,要谢就谢你四舅母,这可是她的嫁妆呢。” 挪揄的指了指旁边端坐的温仪郡主。 四舅母乃是郡主出身,她的嫁妆指不定还是大内的东西,一时更加惊讶,犹豫着是否能收下。 “好孩子快坐下吧,你这两个舅母的好东西还多着呢,你只管用就是。” 白老太太发话了,在场人才乐的笑开。 文氏的那点子拘谨也慢慢散开,热热闹闹一家子妇人小姐的,说了好一会儿东都城的八卦,又叫人去准备饭菜,总算是可以整整齐齐的吃顿团圆饭了。 书房那一头,此刻却有些风雨欲袭前的晦暗。 凤海紧簇眉头,原以为岳父大人叫了他来是说别的,没想到竟然是升迁一事有了定论。 “大哥说得可是真的?” “嗯,那调任的旨意已经在拟了,估摸着就这几日会来传旨了。” 凤家前脚才因天花闭府,恐怕连新年的启朝都没法去,这旨意就定了? 联想到这些日子的不太平,他琢磨着背后定是有“神仙”出手了。 “本想着此次你可以留在京里,家里头也好互相帮衬帮衬,没想到竟然是调任。不过,这漕运司督一职,到底是官升一级,再外放三年,回来必定可入主六部,尚书一位怎么也跑不了了。” 白家大爷白朝安一脸笃定,他虽然只是五品的翰林学士,但平日里面见陛下的机会到多,因此在揣度圣意上自然是有一套的。 本来给凤海定的还是户部侍郎一职,没成想那原本该调任漕运司督的汪大人却出了点纰漏,吏部紧急递了新的名单上去,圣上大笔一挥,这肥差就落在了自家妹夫头上。 漕运司督,那可比户部侍郎还有实权。 虽说是外派官员,不在天子脚下,可手里不但掌握着两浙十三州的漕运一事,还有三千人马的水师营在手。 往年为了这职位,各大世家可是削尖了脑袋的往这里挤,没想到妹夫竟有如此运气,还真是歪打正着。 可惜,白家大爷还没来得及为妹夫庆贺,就见白相阴沉着脸不发一语。 四舅舅瞧出父亲脸色不对劲,于是拉了拉自家大哥的衣袖,让他别高兴的太早。 片刻后,就听白相缓缓说道。 “漕运司督,外人看着是个肥差,老夫却觉得是个烫手山芋,做得好了那是你为臣的本分,可若稍有差池,那就是灭门之祸。凤海,你是怎么想的?” “岳父大人,小婿在户部这些年同漕运司的人也有过些交道。这里头的猫腻可不少,漕运一事牵扯甚大,且不说缴纳征粮容易激发民愤,就运粮这一事都是神仙打架的场面,途径十三州,七百万石粮食自镇江出发,到东都的时候连一半都不剩,可想而知路途上的消耗有多大。” “你所说可真?” 白大爷惊讶,运粮消耗是正常的,各级官员克扣一二他也能理解,只不过连一半都不剩,那就夸张了。 凤海面色严肃,郑重的点点头。 可怕的是,这样的情况在朝中竟然是默许之事,无一人敢出头来说,好在如今都城的粮仓都是满的,若是……他还真不敢想这后果。 122.妥协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听完他这话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倒是凤锦旭先开口打破了这局面。 “去年的雪下得晚,有些经验的农户人家都觉得今年雨水会多,两浙本就是水乡,若因雨水问题影响了收成,父亲觉得今年的官粮能缴纳多少石?” “按照寻常的情况看,丰收年节约莫八百万石,若是歉收的年月,恐怕只有一半。” 如此算下来,扣除那些“消失”的官粮后,至多两百万石能运送到都城。 若无天灾人祸,这两百万石确实也能填满几个粮仓,可若是有什么意外,这点子粮食就会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连个泡沫都不会起。 白相看了一眼自己的外长孙,他的心思倒是敏锐。 察觉到外祖父的眼神,凤锦旭略微斟酌后才缓缓说道。 “此事,是阿瑶的主意,她已经将家中铺子的收成拿了些出来囤了粮放在庄子里,又让底下的农户划分了一半田地出来种莲藕,那东西不怕雨水多,说不定能有好收成。” 这话一出,倒是让在场人都有些惊讶,尤其是白相,一直觉得外孙女就是娴静知礼的性子,没想到她却能见微知著到如此地步,一桩桩后头的事都给安排好了。 一时间,对她倒是颇有些好奇了。 “既如此,那你明日就称病在家吧,老大,记得去找归源堂的大夫来给他瞧瞧,务必得是卧床不起的重症,知道吗?” “是!” 话是对着凤海说的,在场人都明白。 白相镇定自若的仿佛在说家里的闲事一样,言语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漕运司督固然是好,可也要自家吃得下去才行,否则噎死了凤家,连带着白家都要受牵连,那就是得不偿失。 “至于锦旭……” “外祖父放心,我儿才刚捡回一命,夫人又值生产,这种时候孙儿是不会离开东都城的。” 白相点点头,虽说此事针对的暂时是凤海一人,可牵一发动全身,万一背后之人见朝凤海下手无用,转而对付起外放的凤锦旭,他们就有些鞭长莫及了,还是留在东都城安全的多。 书房中,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刻散去了不少,既有了结论,倒也不怕外头人的手段和引诱了。 前厅中,白思若拉着凤锦瑶在说悄悄话。 “你知道吗?三伯父要回琼州了,过完元宵就走。” “这么快?”难不成事沈氏敲诈乔家哥的事情捂不住了,他们才走的这样匆忙? 白思若一脸嫌弃,“三伯父走的倒是快,可三伯母和白思菡留下了,说什么她伤没好清,不能动弹。哼,我定亲的时候还见她坐得笔挺呢,这么久过去了竟然说伤还没好!” 沈氏母女的心思如何,大家都明白,偏巧她用了这借口,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是白思若暗暗生气,况且这几日那白思菡就跟牛皮糖似的,总是凑到她跟前来,今日若非祖母开口拒了,怕是她们母女二人也要跟着来。 如今真是多见一面,都觉得心烦,却又无计可施。 凤锦瑶如今倒不担心沈氏母女,有图之人,一步一步的计划都是容易被发现的,反倒是白思若的这桩亲事,上回去白家送贺礼也没能见到她人,于是看着她低声问道。 “你最近怎么样?定亲的事情你可想好了?” 听到凤锦瑶突然提及此事,原本还义愤填膺的白思若如同泄气了一般,提不起精神来。 “我想没想好有何用,结局不都一样吗?况且嫁的是康王府,也委屈不了我的。起码比送去和亲要好上百倍吧。” 苦涩的笑容背后全是无奈,凤锦瑶心思敏锐,很快就联想到了元宵节外藩要来朝贺的事情,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才好。 “表姐,我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话未说透,但意思很明白,她既然能搅黄粱许两家的亲事,自然也能想法子帮她逃出这场不如意的婚事,只是也需要她同意才行。 白思若明白她的意思,一瞬间脑子里浮现出了路远风的脸,嘴角噙了笑,但也只是一晃神的功夫,这个想法就在她脑子中被拒绝了。 粱家和许家退亲,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哪怕是交恶也无所谓。 可白家同康王府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如何能退亲再议。 她虽然天真却不蠢,不会为了所谓的那点子喜欢而做这样的蠢事,于是拍了拍凤锦瑶的手,安慰她说道。 “放心吧,我与二表哥虽说没见过几面,但他自小跟着二舅舅长大,我二舅舅那人你也知道的,满东都城里对他的夸赞有佳,若不是常年驻守凉州,怕是康王府的门槛都要被世家请的媒人给踏平了。他养大的人,我信得过。” 虽然心里还有几分不情愿,但局势如此,她也只能说服自己。 凤锦瑶看着她,又想起上一世的结局,或许,这一回能有所改变也未可知。 前厅书房,各有各的筹谋和打算。 等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允和允礼也到场了。 乘了软轿过来,路上没受什么罪,身体恢复的倒是快,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曾孙允和见过外曾祖,见过外曾祖母。” 允礼也跟着大哥,恭敬的朝两位老者行礼,这还是他头一回见白相和白老太太呢。 “快起来快起来,这天还那么冷,你不在床上好好养着,过来干什么,仔细被冻着了。”白老太太心疼的赶紧去扶,拉过他有些凉意的手捂在手心里。 对着旁边的允礼也和蔼可亲的说道,“外曾祖母还是头一回见你呢,待会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可好?” 允礼别的不懂,听到大红包三个字倒是开心的咧嘴笑起来,奶乎乎的声音脱口而出。 “多谢外曾祖母,允礼待会儿就给您磕头。” 稚童的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很多不如意的事情都留在了过去,凤锦旭走到文氏身边,轻扶着她的腰,虽说只有四月不到,但肚子已经微微有些突出来了,文氏久站容易腰疼,他这才给其借力,缓和她的不适。 文氏低头一看,也明白他的心思,是啊,万事朝前看才能过得舒心自在。 123.刺杀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了顿午膳,白相等人就被请到书房去下棋了。 左右他们回去也无事,刚好今日人齐整,正好可以下六人军棋。 六人军棋,乃是大晋王军中流传出来的一种下棋方式,各自为战,却又三方为一组,分分合合,直到另外五方全军覆没为止,剩下的自然就是赢家。 在场之人,个个都是老谋深算,唯独凤锦霖如破竹之势,上去就杀对方个措手不及。 白大爷哼哧一笑,小儿就是容易心急,这么快就跳出来,还真是按捺不住。 反手就送他一份“大礼”,面前的好几个小卒子顷刻覆灭。 凤锦霖眉毛挑得高高的,看着白大爷就脱口而出,“大舅舅不地道啊,怎么抄侄儿的后手呢。” “嘿嘿,兵不厌诈。” 嘟嘟囔囔了两声,凤锦霖的气焰被打下来一些,只见凤锦旭即刻补上,将白四舅舅的棋围了圆,短时间动弹不得。 若是其他两方来救,势必要被抓空子,若是不救,那白四舅舅这一方就是死局。 白四郎苦笑,他本就不擅长此道,被自家侄儿阴了都无还手之力,不得不说,这大侄儿在心思缜密这点上,倒是同他们父亲有的一比了。 只见白相并未顾及白四郎这边的战局,转而就对着凤海一阵猛攻,直捣大营,凤锦旭和凤锦霖二人不得不回护,倒是解了白四郎的危机。 好一招围魏救赵,凤锦霖对外祖父的佩服又更上一层楼。 凤海将棋子捻在手里,思考了半晌才微微下定,白四郎一瞧这是什么招数? “姐夫,你走错了吧,这样以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他不怎么会下军棋的人也知道走这里必死无疑,却不曾想,凤锦旭随后就将那一片的死棋翻过身来,凤锦霖也不客气,拉着白大郎的棋同归于尽。 战场上瞬息万变,棋局上也如此。 白四郎,白大郎,和凤锦霖三人出局,只剩白相一人鏖战凤家父子俩,却不显颓势。 凤海和儿子凤锦旭,一个进攻,一个防守,配合的十分默契,无奈对手是老而弥坚的白相,父子二人并未战得什么好处。 几盏茶的时间过去,双方厮杀的仍旧厉害。 白大郎抿了一口茶,虽未说话,但看向凤锦旭的眼里又多了些惊艳和羡慕。 如此好的孩子,若是能在自己的膝下,白家有望啊。 可惜了,不过虽然姓凤,但往后的日子还是要他撑起来。 想到这里,不由得思考起来,若是青州去不了,那在都城中安排什么位置才好呢? 他虽只是翰林学士,可父亲的权柄却大,在吏部说两句话的份量还是有的。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棋局总算是结束了。 凤海先一步出局,凤锦旭顶了半天,最后还是棋差一招败给了白相,不过他留在棋盘上的棋子也不多,算是险胜吧。 “外祖父好本事,外孙甘拜下风。” 白相捋了捋自己的花白胡须,看向凤海父子三人,眼里满是喜欢。 既有坐镇中军的决策人,又有冲锋陷阵的前军,还不忘留有后手的末军,凤家这三人才真的是厉害。 这女婿没看走眼,对自己女儿好不说,连教养孩子也十分出色。 回想膝下的三个儿子,白相有些失望。 哪怕他如今有偌大权柄又如何?将来恐怕是凤家起,白家落了。 凤海何等人精,自然看得出岳父大人的心思,于是诚恳的说道,“岳父大人放心,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白相笑笑,老迈的眼神中透着欣慰和感动。 拍了拍凤海的肩膀说道,“你比老夫要厉害。” 说罢看向面前站着的两个外孙子,愈发的喜欢。 书房里的棋局暂时告一段落,前厅凤夫人差人来传话,说商量事情,凤海就先退下了。 谁知,人才刚走到廊下就遇着一蒙面的黑衣歹人,二话不说,上来就刺,下手极狠。 若不是凤海有一点功夫在身,此刻怕是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凤锦霖耳朵最是灵敏,一听到打斗的声音,原本还笑意盈盈的脸,立刻黑沉了下来,朝着外头就冲出去。 在场的众人不明所以,白四舅舅还问道,“怎么了?” 就听凤锦霖大喊一声,“何方歹人,竟敢来我凤家行刺!” 说罢就朝着那人飞扑过去,凤海的功夫不过是三脚猫的水平,但凤锦霖不一样,无论是招式还是力量都十分惊人。 看着儿子同那人厮斗在一起,凤海竟呆了,他怎么不知道儿子的功夫这般好! 那人手持利刃,凤锦霖赤手空拳的与之对抗,越打越觉得不对劲,为何此人的身手有些熟悉,难不成是他认识的人? 凤二刚刚的惊呼招来了屋里的几人,凤锦旭不会武功,此刻却站在三位长辈面前以血肉之躯阻挡。 听到有多人的脚步声从远处赶来,那黑衣人也只双拳难敌四手,懒得同凤锦霖缠斗,找到一个契机,就朝凤海的心口处下刀。 凤二回护不及,只见利刃当胸穿进了凤海的身体,扑哧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凤锦霖目龇欲裂,“父亲!” 周围匆匆赶来的家仆眼看就要将此地围个水泄不通,那人见状不妙几个跃身,就逃离了现场。 凤锦霖想追,却被凤锦旭呵斥下来,“先救父亲在说。” 拉住了他想要离去的脚步,凤锦旭赶紧矮下身子抱了凤海就往主院跑去,凤锦霖见状丢下一句我去找张神医翻墙就离开了。 白相倒是镇定,立刻下命令道,“老大,你去应天府报官,就说有人行刺朝廷重臣,让应天府尹下通缉令,务必将贼人追回来。老四,你回家一趟,把那山参还有陛下御赐的止血散取过来,万一要用到。” 两个儿子虽然没经过如此场面,可也只是慌乱了片刻,就在父亲的指挥下沉稳下来,按命令做事。 前厅,还说着热闹话的女眷们,骤然听到凤海被刺的消息,全都惊呼起来。 凤夫人一时气急,直接就晕了过去,还好身后的温仪郡主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124.刀伤 “大姐,大姐!” 白老太太见女儿晕了过去,踉跄着往前面扑,差点扭了脚,文氏骤然听到这消息,也是六神无主的跌坐在圈椅上,大舅母林氏一下要安抚这个,一下要安抚那个的,急的团团装。 凤锦瑶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怎么会?父亲不是没有去赴任吗?难道一切提前了? 想起上一世父亲惨死的模样,她眼前一黑,要不是白思若拉着她,只怕也要跌落在地。 “阿瑶……阿瑶……” 急切的声音唤起了凤锦瑶的理智,不行,她不能倒下,先救父亲才是! 生生的按下心里那份惊悸,对着大舅母林氏说道,“这里烦请大舅母照顾着,我去看看父亲那边的情况!” 林氏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所幸多年管家养成了泰山压顶也不惧怕的性子,郑重的点点头说道,“你放心去就是,这里我看着!” 白思若陪凤锦瑶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挪到了主院中,只见凤海满脸惨白,一头大汗,凤锦旭使劲捂着伤口处,生怕流血过多。 “父亲!” “阿瑶?你怎么来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力和急促,稍微牵扯了一下又碰到伤口,疼得凤海倒抽一口气。 “父亲,别说话了,快躺着。” 凤锦瑶急忙上前想要查看伤势,无奈自己于刀剑伤并没有什么治伤的方法,只能看着父亲,咬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外头小厮拉着快步而来的府医进门,并高声喊着,“府医来了。” 府医进了门,见此场面皱起眉头,他也不擅长刀剑之伤,眼下只能先止血再说。 “府里有上好的止血散和人参,老夫已经让小四回去取了。” 白相交代着说道,一般府医都是对内症多些了解,又不是武将人家,刀剑伤瞧得多。 只见府医点点头,立刻着手包扎其伤口来,肋下三寸,虽未伤及心脉,但瞧伤口的样子却危险的很,所幸没有失血过多,人瞧着也还算清醒。 “父亲的伤怎么样?” 府医检查了一下,觉着有些奇怪,明明这位置正巧在人的动脉上,若是扎到了可能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人就可能因失血过多没了。 但瞧这伤却有些不一样,似乎……似乎有些不对劲,出血少得奇怪。 有了这个判断后,府医打算剪开衣服看看情况,再行诊治。 谁知,凤锦霖就带着张神医飞奔回来。 说的也巧,他才出去没多会儿就正好碰见背着药箱的张神医,哪里管得了他要干嘛,直接连拖带拽的就给人“请”了过来。 “张神医来了。” 听到他的名讳,在场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府医,若他稍有不慎导致凤大人因此而亡,那他岂不是愧对主家。 因此赶紧退下来,只为张神医打打下手即可。 张神医一脸不高兴得看着凤锦霖,对于他不讲道理的将人强拉了过来十分不满意,气得胡子高高翘着不肯为凤海诊治。 凤锦瑶见此,哪里还等得了,就算她能等,父亲恐怕也等不了,赶紧上前说道。 “寿伯,求你救救我父亲。” 一直压抑着的哭腔此刻才放了出来,泪眼婆娑的拉着张神医的袖子说话。 好好的闺女哭的梨花带雨,就算他是铁石心肠也招架不住,走过去看了一样还清醒的凤海,伸手从怀里掏了个药丸塞进他的嘴巴。 药下肚没多久,那刀伤的疼痛似乎就少了许多。 众人瞧了不得不再次佩服起张神医的手段。 “唤人备热水,还有烈酒和火烛,另外留两个帮忙的人就行了,其余的离开这屋子。” 对于张神医的脾气,三兄妹都是领教过的,自然不敢置圜,即刻就吩咐下去。 “我,小二还有府医留在此处,阿瑶和思若你们俩陪外祖父先过去前厅歇息吧,其余的人照神医的吩咐办事,快。” 凤锦旭安排的妥帖,凤锦瑶本来是想留在这里的,但被凤锦旭给制止了,此刻多耽误一会,都是在害父亲的命。 况且一个女儿家见这种血腥场面总归不好,加之她前脚才照顾了允和多日,现在怎么也不能再让她累着了。 于是对着白相就说道,“烦请外祖父去前厅等着吧,您年事已高,别因此伤了神。” “嗯,你们俩照顾好你父亲。” “外祖父放心。” 在张神医逐渐有些不耐烦的情况下,白相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人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伤势。 冬日的衣服穿的厚实,倒是刺得不那么深,张神医几剪子下去就把衣服破了个大洞,仔细瞧了瞧那伤口,出血口处都有些凝固住了,眼里透出一丝不解,不过却未表露。 只低声说道,“放心吧,这伤死不了人。” 听了他这话,兄弟二人才松了口气,配合着张神医把父亲身上的衣服给脱下来,好包扎伤口。 衣服脱下来后才发现,除了肋下的那处刺伤,手臂上还有擦伤和淤青,如今看着比那伤口还要狰狞些。 张神医从药箱中拿出一绿色的瓶子,将药粉抖在那伤口上,原本出血就不多的伤口即刻止血,绷带缠了几道。 又仔细瞧了瞧手臂腿伤那些擦伤,坚持了骨骼也并无大碍,涂抹了祛瘀的药膏后,重新换上了衣服。 这伤若是跟早几年他在军中治的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但他不理解的是,刺杀之人的意图。 下狠手,却有涂抹了止血效果奇好的药在刀上,所以凤海的伤才并无大碍。 这究竟是什么打算? 难不成是自家人做戏? 一时间,张神医也无法判断,这东都城里的世家伎俩太多,他琢磨不透。 留下药方和药粉,叮嘱好兄弟二人治伤的一些细节,他就打算离开了。 凤锦霖也知道自己刚刚冒犯了,于是在确定父亲没什么大碍后,舔着笑脸给张神医赔罪。 “寿伯,您大人有大量,要不在府上再住几日?我父亲这伤……” 他倒是个无赖,可惜张神医比他还难缠。 125.静养 “上回瞧你侄儿,就留老夫在这大半月,如今瞧你父亲,又要再住几日,你这小儿怎么不干脆说让老夫直接搬你府上来住着!” “那样更好!只要您老愿意,梨花巷那屋子什么样,我就给您在府里造个一模一样的!绝不让您委屈。” 呸! 定王府他都不乐意去,区区凤家还想留他? 真是做大梦。 摔了衣袖,白眼了凤锦霖,张神医这回是铁青着脸出的门,连凤家准备好送他离开的马车都不要,气冲冲的奔着归源堂走了。 凤锦霖摸摸鼻子,一副我真委屈的模样,他自觉没说错什么呀,怎么又惹到这尊大佛了呢,也不知下回还能不能请到他出手。 呸呸呸,算了,还是和他永不见面的好,否则见一回凤家就要遭难一回。 见神医走远后,他才嘱咐两个机灵的小厮跟着,务必见到人完好的回到家再回来复命。 人走后没多久,他才折返回院子里。 本打算去看看父亲,谁知半路上折返回了他遇刺的地方,大过年的来行刺,对方是不要命了吗,等他查出来,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才行! 面有不虞的来到书房外院的廊下,仔细回想着当时的一切。 不对! 那黑衣人的功夫极好,加之下手快狠准,父亲并没有多好的功夫,若真是对方要他死,绝不会搞成这样。 似乎是故意搞大动作引人过去的,难道,刺杀的背后还有别的猫腻。 将那人刺杀的动作按着记忆演练了一遍,心中逐渐有了眉目,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难道是他? 想到这种可能,凤锦霖就显得焦灼不安起来。 整件事情仿佛被水雾笼罩一般,压根看不清真相,既如此,看来他只能是晚上走一遭,去探探虚实了。 云海院中,醒过来的凤夫人,第一时间就赶去了自家夫君身边。 凤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凤海想安慰她几句,却没力气说话,额头冒着虚汗,只能紧紧的回握住她柔嫩的手,以此宽慰。 “老爷,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若你……叫我怎么活?” 白大夫人双手紧握,上前去安慰着痛哭的凤夫人,“大姐,仔细哭伤了眼睛,姐夫的伤无碍的,有张神医瞧过了不是吗?” 凤海虚弱的点点头,说了一句,“多谢弟妹。” “一家人,客气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白四郎气喘吁吁的带来了伤药和止血散,并着上回送去的山参。 一家人围坐在此,都是挂念凤海的伤势。 “姐夫如何了?” “父亲的伤无大碍,但是也需静养着。”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刚刚那场面……”白四郎突然住了口,生怕自己这话又吓到长姐,本来她就胆子小,同姐夫又是恩爱夫妻,如今姐夫遭罪,她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倒是白相想起了什么,自前厅也匆匆赶来。 低头在凤海耳边说了两句话,再抬头,脸色严肃的如临大敌一般。 凤海微微惊讶,但很快就明白了白相的意图,点点头,虚弱的说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知道怎么做了。” “嗯,既如此,那老夫就不多待了,外头还有事要去处理,你安心养病吧。” “是。” 白相留下了此话,立刻就喊了白家的人离开,走到凤家门口的时候,还踉跄了几步,眼眶通红,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外头人瞧了奇怪的很,这是怎么了? 大过年的,莫不是白凤两家起龃龉了,气得白相如此表现? 马车飞驰而回,所有人全无来时的兴奋和激动,一个个安静的很,眉头皱的也厉害。 冬日夜长,不过片刻后,天色就暗沉了下来。 出了这样的大事,整个府里的下人都惴惴不安,夫人的手段他们是了解的,等闲一点错误都不会徇私,更何况这还是要命的事,生怕下一个被拉去严刑拷打的人就是自己。 匆忙洗净游廊上的血后,往各处再多添了一倍的灯笼,照得整个凤府如同日昼般敞亮。 云海院中,凤夫人哭过了那一会儿,整个人现在也冷静下来了。 床榻上的凤海虽面色有些苍白,但人瞧着倒是不萎靡,还有凤允和前几日那样凶险。 “也不知是惹了那尊大佛,我凤家近来接连出事,我瞧啊,等你好些了,得尽快去法华寺一趟,捐些功德钱才是。” 一边说话,一边给凤海喂药。 一勺一勺的,吹温热了才送过去,格外上心。 文氏有孕,两个孩子又小,早就被送回了大房院子里休息,如今在这里的除了凤夫人,只三个孩儿在场。 白妈妈借口刺杀一事,捆了好些人在柴房蹲着,如今能在院里伺候的,都是信得过的心腹。 吃过药后,身上的伤又不怎么疼了,凤海才缓缓的说道。 “夫人别担心,我无事的。不过岳父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借此机会静养半年,等朝中的风波过了再说。” 风波? 一提起此话,凤锦旭心中了然,这借口倒是好,父亲连床都下不得,如何还能去漕运司任职,破财消灾,指不定这回还真躲过了一场劫难。 旁边的凤锦霖眉头越簇越深,似乎又联想到了什么,心中愈发不安。 倒是凤锦瑶长舒一口气,外祖父此举正是救父亲的命,否则等年节过完,父亲回朝之后,恐怕第一件事就是被外派到漕运司,那凤家的天才真的要塌下来了。 凤夫人知道的事情少,听了这话不免想多问几句,但见丈夫一副闭口不言的样子,就也没再多问,吃完了药,凤海就先歇下了。 几人在此也不便,凤夫人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了。 凤锦霖还有事情,脚步走的倒快,凤锦旭送自家妹妹回去,路上兄妹二人倒是谈起了心。 “妹妹可知父亲所说的风波是什么?” 凤锦瑶猜到了,但面上却装得无辜,摇摇头回问道,“大哥,是什么?” “大舅舅送来消息,说是朝中有意让父亲去两浙做漕运司督。” 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前世该来的一样都不会少。 126.打架 “那外祖父的意思是不是不同意父亲去淌这浑水?” 话音刚落,凤锦旭沉静的脸上闪过惊讶,他只说了一句,妹妹竟然就可以猜到外祖父的心思!这般敏锐,连他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瞧出了大哥的疑惑,凤锦瑶才解释道。 “否则,外祖父也不会叮嘱父亲静养半年之久,不是吗?” 凤锦旭失笑,众人皆说他的心思缜密,可若是在妹妹面前,他倒是有些不够看了。 心中愈发觉得将此事说给她知晓,是正确的,并且起了心思,认为凤家日后的许多事恐怕也要她参与进来或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想到这里,继续开口说道。 “嗯,父亲在职户部多年,和漕运司也打过交道,上一任的司督暴病而亡,这才空了这位置出来。陛下嘱意将父亲送过去,但外祖父觉得不妥,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是灭门之祸,所以本来打算让父亲称病不起的,谁知父亲才出了书房,就遭人行刺了。” 这么一说,兄妹二人都觉得这行刺来的太巧了,难不成有人提前知道了圣上的意图,也不想父亲去赴任,这才下这样的狠手? 一时间将前世的仇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并无结果。 上一世推父亲出去挡刀的正是卫国公所在的九皇子一派,所以绝对不可能是他们派人来行刺,可是哪有会是谁呢? 一边想,一边往院子走,直至门口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凤锦旭还出言安慰她,“早些休息吧,别的事我来处理就好。” 知道大哥心疼她,她倒也没有拒绝,笑着对他说道,“多谢大哥关心,等明日我去陪大嫂吧,父亲那里我照顾起来不太方便,大哥二哥在或许更妥帖。” 凤锦旭点头,身为人子,这是应该的。 告别了凤锦瑶,转身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月色下,将他的背影笼了一层淡淡的白光,凤锦瑶看的不甚清晰。 另一头,凤锦霖赶着回了院子,只说自己累了,吹了灯就睡下。 伺候他的小厮松南和松北也不敢多有打扰,提了灯去外头守着。 不一会儿,一个暗黑身影悄悄翻墙离开了凤家,直奔另一座府邸。 夜深人静,偌大的府邸里家仆们按着规矩在巡视,凤锦霖一身玄衣同黑夜融为一体,加之他轻功也好,自然躲过了不少明哨,奔着府邸后院的一厢房而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除了月色洒满地,枝头偶有风声作响,其余一丝气息都感受不到。 凤锦霖破门而入,只见里头的人竟然没有安歇,反而是端坐在茶桌旁,一壶刚刚沏好的热茶倒入杯中,似乎就是在等他。 “来了?” 一见那人并非是自己要找的,凤锦霖面色不虞,扯下面上的黑巾低沉了嗓音问道。 “杨照,王爷人呢?” “王爷有事,走之前让我在这里等你。” 等他?这话说的,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于是心中的疑团迷雾逐渐散开,眯着眼睛问道,“所以,今天是你刺杀的我父亲?” “是。” 他倒是干脆利落的就承认了,一点都不带解释的。 从怀里掏了那利刃出来递到凤锦霖面前,只见那利刃是用精钢打造的,锋利的刀面上泛着冷峻的光,凤锦霖一见这利刃就火从中来。 一脚踢在杨照的手臂上,起身抓过那利刃就朝他刺去。 扑哧一声,利刃没入左肩,杨照闷哼一声,吃痛却未大叫。 凤锦霖瞪大了眼睛,“你这么不躲?” 他自然是气急的,“好友”刺杀父亲,还这般明晃晃的行凶的器具拿在他面前晃,这口气要是能忍下去,他还是凤二吗? 可是见杨照连还手都没有,直接是由他刺,心里的怨愤倒是也消散了。 “这刀上是不是涂了止血的药?” 杨照苦涩一笑,这差事还真是难办,不但要跟兄弟反目成仇,还差点被捅死,王爷啊,下回这种事还是让暗卫去做吧,他不干了! “嗯,你父亲没事吧。” “你说呢?” 话音刚落,就手起刀块的将钉进杨照肩膀的刀拔了出来,没有想象中的喷涌鲜血,只是顺着刀伤流了一点,很快那伤口就凝固住了。 就算如此,他也是真疼啊。 咬牙从怀里掏出一瓷瓶往上面抖药粉,滋的一声,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气消了吗?消了就来给我包扎啊。” “哼,我刚刚就该捅你胸口,看你还有没有力气说这些。”话说的恶毒,但还是弯腰下来帮杨照处理伤口。 他也真是个倒霉的,要不是因为允礼的病,他怎么会跟定王府扯上关系! 苏城那小子就是个千面狐狸,表面上看着比他还纨绔子弟呢,谁知道竟然会是定王府暗卫营的副首领。 若无他的引荐,自己又怎么会上这贼船。 欲哭无泪,越想越气氛,包扎的手劲也顾不上了,疼得杨照哭爹骂娘的。 “你小子怎么还下狠手啊,担心我伤重起不来,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统统交给你了。”言语里满是威胁,凤二气极。 日后谁再同他说定王府上下远离朝堂,与世无争,他非打得对方满地找牙不可。 要他说,一个比一个可恶! 胡乱包扎好了伤口,凤锦霖才扶杨照起来坐下,行军之人,这点小伤倒是不放在眼里,倒是问起了凤锦霖,“凤大人怎么样?伤势应该还好吧。” “哼,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父亲年纪大了,又不是习武的身子,你那一刀捅下去,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不可能吧,杨照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他是故意刺的那个位置,看着十分凶险,但实际没什么大碍,多加静养就行了。 怎么会像凤二说的那么严重,狐疑的看着他,甚至都怀疑自己下手的准确性了,直到看见他眼角暗藏的笑意才知道自己被诓了。 哎,长叹一口气。 跟着王爷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事情,现在再来这么一个混世魔王,他往后的日子啊,别想好过了。 替自己抹一把心酸泪。 ------题外话------ 报告各位姐妹一个消息,从后天开始,大梨子就增加到每日三更啦,哈哈哈哈,希望你们看的开心~~~ 127.秘密 夜黑风高,万籁俱寂。 白相自凤家回来之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不让人打扰,连晚饭都没用。 正屋之中,凝神香自案几上的鎏金麒麟铜炉中缓缓升起,白相挺拔的背影透在窗户上,瞧着一动不动。 略有晃动,只见一股淡淡的香气飘进了白相的鼻子,转身过来,就看见书房内此刻站着一身黑衣劲装的高大男子,蒙着面,看不清楚人是谁,可那双外露的眼睛倒是灿若繁星。 白相率先开口,对着萧庭意就抱拳谢了一声。 “多谢王爷出手相助,否则这回凤家怕是要遭难了。” 萧庭意笑笑,还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无须多言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于是干脆扯下面上覆着的黑巾,那张俊俏的脸蛋被柔黄的烛火衬得多了几分迷离。 “漕运司上下沆瀣一气,已经是烂到骨子里了,若不用些雷霆手段,彻查一番,恐怕不止两浙的百姓要遭殃。凤大人是个好官,可惜却斗不过那几个地头蛇,此番若是贸然去了金陵城,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王爷高瞻远瞩,老夫佩服。” 白相不言,眼神里却是难得一见的欣赏。 先皇在世的时候,就对这位十七皇子格外疼爱,除了爱屋及乌,更多的是在他身上见到了皇家人难得的胸怀天下。 膝下的众多皇子中,个个都想走到至高之位,可背后却没人是真的为了天下百姓,只不过是贪恋地位和权势罢了。 可惜了,这样好的帝王苗子,终究是葬在了十年前的南越之战里。 如今留下来的,至少在面对世人的时候,他只能是那个深居简出,病怏怏的定王爷了。 “不过,老夫有一事不明,王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漕运司的?” 冒天下之大不韪,伪装了这么多年的定王爷,竟然会急急在此事上出手阻拦,想必漕运司是动了不该动的地方了。 难不成是…… 猜想逐渐在脑中有了雏形,就听萧庭意淡淡说道。 “西南洛河,西北梁河,还有东北的凌江,三处的漕运加起来也不足两浙漕运的三分之二,卫家为了一己私利,上下联手,十几年的时间里头坑了不下千万石官粮。那些本该入大晋粮仓的没入,本该发往四州镇守的军中没发,如此朝廷蛀虫本王哪里还能忍,所以派人杀了上一任的漕运司督,为得就是打乱这盘棋,断了卫国公的臂膀,日后才好肃清两浙的漕运司。” 目如寒星,话语没有一点感情,但明白他的人都知,他此刻是动了怒的。 越是愤怒,面上越是不动声色。 这十年来,定王早已修炼成了铜墙铁壁,外人休想得知其心中所想所念。 听他说完此话,白相也明白了个大概。 卫家连保家卫国的军粮供给都敢下手,果然是活的不耐烦了,富贵迷人眼,权势乱人心,一旦贪心不足,那么自取灭亡的时候也就不远了。 “王爷放心,定王府此举利国利民,无论你们推谁上位,老夫定在背后助把力。” “如此,就多谢白相了。” 卫家选中凤海,其中定有深意。 难道就因为他是白家的女婿? 这早不选晚不选的,偏偏在这个时候选他来挡刀,里头定然还有其他的猫腻,白相的眼眸中似有团浓墨般,黑得不见底。 书房里的人影憧憧,巡夜的小厮路过,只见一阵风轻轻吹过,而后万物回归平静,歪着脑袋四处瞅瞅,并未发现什么,于是提了灯笼继续巡夜。 书房里,此刻只余白相一人,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白天凤锦旭的话,脑子里浮现出了外孙女凤锦瑶的脸来,或许,该同那孩子好好说说话了。 翌日一大早,凤家的派人请了太医去瞧伤。 上下仆妇个个面色严肃,刘太医刚进云海院就听到凤夫人死去活来的哭声,皱着眉头一进去,果然不妙。 凤大人昏迷不醒,旁边放置的铜盆里满是血水,绷带散落一地,皆有血迹。 一屋子的人,不是哭的伤心,就是脸色阴沉。 他暗自吞了吞口水,希望天神保佑,若是凤大人出了什么差错,他怕是不能好好走出凤家了。 赶忙上前去检查伤势,一瞧,那骇大的刀伤直接贯穿胸口,紫黑一片,似乎还有些炎症溃烂的趋势。 在瞧躺着的凤大人,眼眶深凹,脸色惨白,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让刘太医都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了。 “这是……凤大人是何时受的伤?” “家父昨晚在院中遇刺,原本伤势控制得还行,却不知为何今早一来,恶化成如此模样,会不会是那刀剑上有毒?” 凤锦旭的怀疑十分有可能,刘太医见此立刻拿了银针出来查验。 还好,倒是未见发黑。 只是这伤,处理起来要棘手的多,于是硬着头皮说道,“在下不善刀伤,怕耽误了凤大人的病情,若是有可能,还是请军中专门治刀剑伤的军医来瞧瞧吧。” 言辞诚恳,虽然有让自己脱手的嫌疑,但也为了凤海好,才说这话。 凤夫人听了,差点没又晕过去,凤锦霖咬牙说了一句,“我去找苏城。” 苏城乃是苏将军之子,若是苏将军开口,或许能找到医术精湛的军医也未可知。 凤锦旭脸色低沉,倒也没有把气撒在刘太医身上,安静了片刻后说道,“那就烦请太医开些固本补血调气的方子吧,待父亲好些了,方便静养之用。” “这个不难,在下这就去写药方,若后面还有什么在下能帮忙的地方,只管差人来叫就是。” 凤家和白家的关系根深蒂固,同凤家交好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如此就多些刘太医了。” “大公子客气。” 傅翌在旁引了刘太医下去,白妈妈满脸惆怅,怕凤夫人伤心也不敢多劝,只能配合府医先把伤口包扎好。 当日下午,苏将军亲自带了军中有名的刀伤大夫前来替凤大人诊治。 很快,凤海遇刺的事情就又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人都说凤大人为官清廉,凤家一门也是良善之人,如何会接连遭难,莫不是背后有小人算计? 128.不信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上却张灯结彩着,好不热闹。 等出了正月,卫家的小姐就要正式下嫁到粱家了,虽说这门亲事并非卫国公所愿,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也不好办得太简单,丢了卫家的脸。 因此,卫家上下从初七日开始就络绎不绝的有人来,翻新院子的,移植花木的,清理池子的统统都是外头找人来做。 家里头的人忙着布置和洒扫都有些人手不够。 卫兰萱的院子中,此刻一面庞素净,身着藏蓝色锦福褙子的妈妈正低头回话。 “小姐的嫁衣已经完工了,虽说有些仓促,可也是十余个绣娘日夜赶工做出来的,您瞧瞧可还喜欢?” 原先定好的嫁衣那可是按照九皇子正妃所准备的,上头的刺绣还有镶嵌都是按着规制来的,雍容华贵,凤仪万千。 可如今嫁的不过是三品人户,夫君在朝中还没有个称脸面的官位,所以嫁衣自然要重新修改。 料子还是那那料子,但凤穿牡丹的图样却改成了鸳鸯戏水,上头原本那密密麻麻的东珠也减了不少,倒是绣的丝线没换,还是用的时下最贵的云锦线,绣出来的图样活灵活现。 卫兰萱意兴阑珊的看了两眼,失望袭上心头,无奈绣娘们也是按着规矩来的,她即使生气也无用,只好打发了她。 “挺好的,就这样吧,月见拿了我平日的衣裳给王绣娘,比照着做就成。” 连试衣服的心思都没有,月见看向自己小姐的眼里多了些担心,但嘴上还是恭敬的答着,“是”,转身走进内屋拿了一套一副递给王绣娘。 那绣娘弯腰恭敬的接过来,耐心的夸赞着,“小姐放心,待到您成亲那一日,必定是全东都城最漂亮的新嫁娘。” 言语间,既吹捧了卫兰萱,又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 这模样倒是让卫兰萱多了几分好印象,“如此,那就拜托王绣娘了。” 着人赏了她一把金瓜子,就让丫鬟引她出去。 冬日苦寒,卫兰萱不爱往外头走,自打定下粱家这亲事后,祖父就很少带她外出参加席宴了。 听说老家亲族那边已经开始挑选合适年纪的女儿家要送过来了,意欲何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苦涩一笑,心中后悔莫及。 月见伺候她多年,自然明白小姐此刻心中所想,但是如今已无回天之力,只能是豁出去自己挣前程了。 于是转了个话题就说道。 “小姐,再有几日就是元宵节了,到时候东都城就热闹了,大鳌山,彩灯会,街上一定特别好玩,您要不要约上梁公子和粱小姐他们出去走走散散心,否则过后可就有的忙了,恐怕要等嫁进粱家后才有机会又出去了呢。” 她这建议倒是真心的,况且这应该是卫兰萱最后一次以卫家之女的身份出门了,等下回,她名字前的称谓可就是粱家夫人了。 想到这里,卫兰萱那蠢蠢欲动的心思复有活了过来。 原本还斜靠在明窗净几旁的人立刻起身,连带着眼里都有了光。 “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你脑子灵。” 大晋王朝的元宵佳节乃是最为隆重的,这一天甚至连皇家众人也会登上兴德楼与民同庆,因此婚前男女不能见面这一习俗也可在这天被打破。 满心满眼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此事上,赶紧就让月见送了信去粱家,约好元宵节一同出门。 这头卫兰萱高兴的上下打点着,另一头的卫国公却神情凝重。 “被刺杀?还要死了?” 他本来就在凤家周围安插了探子,这消息自然传得快,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事情。 推凤海上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哪怕前段日子传出他家有人得病的事也是势在必行,反正离正式赴任还有三月,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促成此事。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遇刺了? 卫国公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的,于是冷着声音问道,“伤势怎么样?可有作假?” 来人低着头回话,“传宫里的刘太医去看过了,说是十分严重,伤及心肺了。而后又见苏将军带了军中专门治刀伤的大夫前去,如今还没结果。不过属下安排在凤家门前的探子倒是见到昨日白相出门的时候踉跄了好一会儿,脸色不好看。” 这些话一点一点的说给卫国公听。 同样是三朝元老,他对于白相的手段可是诸多了解的,并不会排除他是故意为之,为得就是让女婿不淌这浑水。 “派人继续守着,若有机会混进凤家看看,不亲眼瞧见凤海的伤,老夫可不信。” 一双眼睛透着老辣的气势,丝毫没有老态龙钟的说法。 凤家此刻上下皆沉默严肃,不敢有人高声喧哗,也全无年节正月里的热闹。 寻常的仆妇被安排在离云海院远远的地方靠近不了,能进去的只有白妈妈的心腹之人,可饶是如此,隔着院子都能闻到的血腥味和凤夫人是不是的哭喊声,让下人心里头都害怕的要死。 大过年的,若是老爷就这么没了,凤家日后该怎么办呀? 安插进来的一脸生小厮在周围绕了好几圈也没能靠近,但心里却也相信了凤大人遇刺的说法,毕竟昨儿廊下的血迹不是假的,凤家上下死沉沉的气氛也不是假的。 于是,找了个空子就离开回去复命。 云海院中,苏将军带来的那位军医正在悉心诊治。 苏将军和儿子苏城在凤锦旭,凤锦霖兄弟二人的陪同下,坐在堂内喝茶。 里头的军医仔仔细细的把那“伤口”瞧了一遍,语气严肃的说道,“凤大人这伤之所以有恶化的趋势,是因为用错了药,倒是不打紧,重新再上药就是。至于凤大人为何会昏迷不醒,大约是身体虚弱的缘故,草民瞧着需静养半年以上,或许才可恢复。” 说话都不带脸红的,倒是凤夫人有几分心虚,那伤口为何会那样害怕,可是他们故意弄的,为得就是骗过刘太医,同时也骗过所有暗地里监视凤家的人。 ------题外话------ 报告各位姐妹一个消息,从明天开始,大梨子就增加到每日三更啦,哈哈哈哈,希望你们看的开心~~~ 129.对话 所以凤锦霖特意找了苏城去请“自己人”。 自打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他们可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王爷有令如何敢违背,所以那大夫说起谎来都不带打结的。 凤夫人以为此人乃是自家父亲安排好的,心里虽紧张却也不怕被揭穿。 反倒是旁边的凤锦瑶瞧着有些不对。 苏家,二哥,军医,刺杀,甚至是寿伯,一切发生的太过巧合,甚至是有些顺畅的令人意外。 难不成是背后有人故意这样做的? 隔着屏风看了看外头正喝茶的四人,不少疑惑凝结于心。 凤夫人瞧她脸色不对劲,想着是不是这几日歇息的不好,赶她回院里歇息去。 左右院中无事,又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情,凤锦瑶不打算坐以待毙了,吩咐云絮在家里照顾着,自己孤身去了白府。 进了白府的院子没有同往常那样去找大舅母等人,而是径直去了白相的书房所在处。 书房中,此刻只白相一人在内,凤锦瑶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过去然后轻轻敲门。 “外祖父,可是你在房中?” “阿瑶?” “是我。” 门从里头推开,白相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外孙女,对她的到来满脸疑惑。 “可是你父亲那边不好?” “外祖父放心,父亲的伤暂无大碍,是我,有事要同您说。” 小小女子,一脸坚定,本就出尘绝色的她在日光的映衬下更加让人动心。 只不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往往都是菟丝花,只有依靠着他人才能活得肆意。 偏她不同,那双如水的眼睛中透出的冷静和坚毅,让白相一时间有些晃神。 “进来吧。” 这还是凤锦瑶头一回进白相的书房,同家中父亲的书房陈设差不多,只是靠墙的那几排博古架上,堆放着许多孤本。 书桌上放着一副未完成的画卷,看不清楚画的是什么。 “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事同老夫说?”白相率先开口,也不打算绕弯子。 凤锦瑶见此,脸色颇为严肃的也不多废话,上来就直言。 “外祖父,此番父亲被人刺杀,孙女觉得大约是和漕运贪污一案有关。” 这话一出,连白相都有几分警惕了,小小女子如何连朝堂上的动向都能猜的如此之准,难不成是别人透给她的? 于是开口询问,“此话怎讲?” “几年前我和母亲曾去过一次江南,正逢曹司督家设宴,帖子送到了客栈离,不去也不行。所以我同母亲就去过曹家赴宴。虽说两浙一带富裕远胜其他地方,但曹司督家里却不能只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简直是奢靡的连国公府都有些比不上。” 卫家可是当朝权贵,最炙手可热的世家贵族,比国公府还要富贵,也不知道那曹家究竟是何模样了。 联想起昨晚定王爷的话,白相的脸色可不好,皱着眉,“继续说。” “孙女冷眼瞧着,那些来赴宴的夫人小姐对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态度,想来她们的家中恐怕也如此。母亲不喜曹夫人那显摆的性子,而后下的帖子也就没再去过。没多久我们就回来了,同曹家彻底断了来往。” “那你怎么能肯定你父亲被刺的事情跟漕运司有关?” “孙女猜想,定是曹司督背后之人知道父亲掌握了他们贪污的证据才会下毒手!” “证据?什么证据?” “曹司督一家意外翻船死了以后,淮阴都察使就整日惴惴不安。怕下一个被杀的就是他,于是拿了之前经过他手的账簿想做投名状,央求父亲保他全家性命。” 白相立刻瞪大了眼睛,示意她嘘声不言,悄悄的打开了门四处瞧,确定无人偷听后,才急忙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话都是上一世温梦生告诉自己的,可这些她如何能与外祖父讲,怕外祖父不信任她还是小事,往大了说恐怕还以为她鬼上身要送去镇压呢。 于是扯谎说道,“那位淮阴的都察使与父亲是同科好友,我与母亲到江南游玩也是他作陪的,他还有个女儿,比孙女要大些,孙女唤她半夏姐姐,这些事都是她夹在年礼中送过来的,昨儿晚上孙女才发现的。” 淮阴都察使,是个正三品的官职,虽说是外放官,但手里的实权可不小,连他都会忌惮被人灭口,看样子,卫国公一党对曹司督“意外”身亡的事情开始有所怀疑了。 “账簿在哪里?”白相着急的问道。 凤锦瑶摇头,“那账簿可是都察使一家的保命符,孙女想,他轻易不会交出来的,说不准要去一趟淮阴看看才能查清。” 定王要彻查,卫国公却要遮掩,拉凤家入水原以为是冲着他来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事在里面,凤海知道吗?若他知道之前为何不提? 一时间,连白相也有些不解这事情的走向。 安静了片刻后问道,“此事可还有第三人知晓?” “我只同外祖父说过,事关重大,孙女不敢乱说。” “好,此事绝不能外泄,否则不只是你家,西北凉州的整个宗亲,包括白家也会跟着遭难。你先回去吧,外祖父想想办法。” “是。” 凤锦瑶之所以跑来同白相说这些,完全是想借助他的势力去同卫家周旋。 否则,区区一个凤家,或者是说仅她自己一人,是无法撼动这颗大树的,只有将局势搅的混乱些才好在里头浑水摸鱼。 离开白家后,坐在马车上,凤锦瑶闭目养神,慢慢思考起来。 算算时间,那人也差不多该出现了,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温家,蹦跶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为你们的恶行付出代价了。 再睁眼,满是杀意。 凤锦瑶走后没多久,白思若就从外头回来了。 知道自己与凤锦瑶错过了,觉得十分可惜,还想着要不要过府去看看姑父的伤呢,正巧就碰见了秦管家,一脸笑意的走过来。 “大小姐好。” “秦管家这是做什么呢,如此高兴?” “之前大小姐让备的年礼准备妥当了,是送到您院子里呢,还是直接送到路家去?” 130.撞破 原来是这事,白思若突然想起自打上回之后就再未见过路公子,心下倒是有几分想去,不过略加思考后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出面。 “直接送过去吧,别说你们是相府的人,只说是多谢路公子的帮忙就行。” “是。” 白思若未曾把路远风搭救她的事情传开,怕的就是被有心人利用,因此家中小厮能少知道的就少知的为好。 谁知,她心中挂念的这位路公子此刻却在畅春楼遇到了麻烦。 自从上回同白思若再见后,就没了音讯,本来还以为能借着这机会一步登天的呢,未曾想家仆打听了消息回来,竟然是白家姑娘已经定亲了,对方还是康王府。 一盆冷水浇下来,路远风就是有再大的胆也不敢同时得罪相府和康王府,那他路家怕是九族都要被牵扯进去了。 因此,也懒得再装样子,大过年的就在畅春楼里包了个雅间,又请了三四个秦淮楼中的姑娘在此陪酒弹琴,好不惬意。 不过,今日那雅间中倒是只一人在,倚靠在他怀里,喂他喝酒。 “路公子,你可是答应过奴家要替奴家赎身的,究竟何时才能兑现承诺啊?” 说话的是秦淮楼中的敛蕊姑娘,曾经的花魁头牌,长得一副媚相,身子骨更是软如绸缎,肌肤胜雪,大冬日的也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蝶恋衣,看的人心潮澎湃。 路远风心中嗤笑一声,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如刚入风月的女子一般异想天开,也不想想她这种已过双十的过气花魁,谁人会愿意接手。 先不论她的赎金被推至高位,就是这年纪还能不能生都是二话。 赎她回去?那就等着母亲打断他的腿吧。 不过,现在正是糊弄她的时候,如何会说真话,于是软和了性子说道。 “哎,你也不是不知我母亲的脾气,上回同她说了一次惹得她许久都不高兴,这又是年节,若是把她惹恼了我还怎么出来看你?再等等,过些日子我要去江南办点事,到时候办好了,趁着母亲高兴我再提,说不准她就同意了呢。” 话里的推诿之意,是个傻子都能明白,更何况是久经花场的敛蕊。 按下心中那点鄙夷,复又换上一副娇滴滴的面孔,如此乖巧,自然能捞得好处。 “那你可以早些说,奴家就盼着同路公子早结连理呢。” “行,你说什么都行。” 从怀里拿出一只价值不菲的碧玺金簪递给了敛蕊,“你上回瞧中的,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只要是路公子送给奴家的,奴家都喜欢。” 说话间就将那簪子戴在头上,搂着他就是一阵放浪。 二人正高兴呢,突然听到楼下传来打闹声,不满自己的好事被人打断,脸色不虞的推窗就想破口大骂,谁知竟意外瞧见了这事。 楼下,一群家仆打扮的人将一俊俏秀气的男子围在中间,只见他脸色已经有了乌青,却也难掩姿色,可眼神确实倔强的很,对着家仆中管事的人就朗声说道。 “今日你们就是将在下打死,也不会跟你们去什么劳什子的大公主府做那丢人的男宠!” 男宠二字喊的极为义愤填膺,周围的百姓立刻议论起来。 有那胆大的直接就同周围人说道,“八成有事长林大公主瞧上的,我听说前几个月才抢了一个良民入府,如今才过去几日啊,又来强抢?” “谁说不是呢,可怜这位小哥了,若是不从,今日怕是活不了了。” 话不敢说透,也无人敢上前替他做主,只能私底下悄悄议论。 这长林大公主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也就算了,纳个面首,养几房男宠什么的,百姓其实也就是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上几嘴罢了,便她的手越深越长,自去年起,已经当街强抢过好几个俊俏的小哥儿了。 不从就打,打到入府为止,家里头还有人的求到大公主府连个面都见不着,有咬牙跺脚去应天府告状的,可惜鼓槌却没能砸开应天府的大门。 何其悲凉。 如今这一个,恐怕又是个倒霉催的,也不知是不是祖坟的位置没葬好,怎么会被大公主给瞧上。 见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那家仆也懒得再同男子扯话,大公主养着他们这群刁奴不就是要满足她的私欲吗? 既然这货不识抬举,那就打晕了直接带走交差。 和左右几人对了眼色,上前就要一棒子敲晕他,只是半路从雅间的窗户里跳出来一人倒是把那男子护在了身后,冷眼瞧着那些狗腿子,眼里没有一丝暖意。 “东都城里治下如此不严,光天化日的就强抢百姓,不服就打?好一个大公主府里刁奴的做派。” “你……”那管事的气急败坏,整个东都城里头还无人敢如此对他们大公主府里的这般申斥,立刻挥舞起手里的木棒叫喊道,“你找死是不是!连大公主府的人都敢骂!不想活了?” “哼,骂你又如何,我还要打你呢。” 话刚说完,上前去就一顿胖揍,那管事的是个纸老虎,平日里仗着大公主府的威名四处摆谱,可真遇上事了,却连人家的衣襟都碰不到,人就被揍的鼻青脸肿,说不出话来。 周围几人见管事的被打,自然也要上前去帮,无奈最后一个二个皆被打到在地,哭嚎一片。 “你小子……有种就报上名来!等爷回去禀了大公主,非让你抄家不可!” 听了他这话,出手帮忙的男子冷笑一声,“抄家?那你就告诉大公主,我康王府的大门随时敞开着,只要她敢来,尽管抄就是!” 此话一出,地下躺着的几人倒吸一口冷气,康王府! 怎么会是康王府! 府中的男子他都是见过的,怎么他会跟康王府扯上关系? 横了脖子继续叫喊道,“呸,康王府也是你能随意攀扯的?爷在大公主府伺候多年了,可从未见过你这号人,撒谎也不瞧瞧爷是那么好骗的人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康王府嫡次孙萧慕谦是也,你大可回去问问长林大公主,可还记得我这个侄儿!” 131.见义 侄儿二字咬得极重,只见他通身气质不凡,确实不是东都城里那些花天酒地的公子哥能比的,此刻面色还带着狠意,颇有沙场将士的威严,吓得那管事冷汗大出,难不成真的惹到祖宗了? “你……你给我等着。” 话说的结结巴巴的,带着人屁滚尿流的就跑了。 身后百姓们一阵喝彩声,那获救的小哥儿也恭敬的朝他一鞠躬。 “金陵城池家子孙池灵佑多谢恩人相救。” 萧慕谦虚扶一把,“不过是举手之劳,长林姑姑此举也太给皇室丢脸了,还望池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日后出行多加小心才是。” 池灵佑重重的点点头,他这一趟不过是替大哥来办点差事,谁知道会遇到这群刁奴,看样子护卫还是得贴身带着,不然怕是会被找麻烦才是。 萧慕谦回身进了畅春楼的雅间,此刻里头还有好友等着他喝酒。 一番热闹就这样在人流中渐渐压了下去,倒是伸头看戏的路远风,心里又开始有想法了。 刚刚从他自报家门的话里就可知,他正是白小姐的未来夫婿,瞧着么倒是人模狗样的,可惜却得罪了这位大公主。 康王府又怎样?怎么比得过如日中天的长林大公主府。 要说这位大公主,那可真是大晋开国以来的一位奇人了。 年逾三十却未曾婚嫁过,自十六岁起就将皇室的财库运转的风生水起。 启帝在位这些年,皇室的私库翻了近十倍,前几朝皇帝加起来恐怕都没有启帝富的流油,如此本事自然是他要好好拉拢之人。 对于她爱好男宠一事并非没有耳闻,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因此朝中大臣无人敢弹劾,倒是助长了她的气焰嚣张。 偏这位嫡次孙不畏强权,看样子,康王府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嘴角噙了笑,眼里透着算计,或许他的机会又来了。 一壶羊羔酒下肚,热了心肠,也活络了心思。 旁边的敛蕊姑娘不解他这是何意,也懒得多问,趁着二人还有几分情谊在,多要些好处才是真的。 娇滴滴的拉他过来,二人继续刚才的好事。 折腾了大半天,等路远风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回到府中时,听小厮说有年礼送来。 “公子,这几车都是刚送过来的,礼单上未有留名,这东西如何处置啊?” “来人可曾说过什么话?” “只说是感谢公子,旁的没有多讲。” 感谢他? 很快路远风就明白了这些东西的出处,为证实自己的猜测,立刻走过去打开几个锦盒一看,果然里头放着的东西皆为官宦人家所有。 眼神仿佛猎物被盯住一般透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心情更是大好,得意的连旁边的小厮也瞧出了些眉目。 “公子,这难道是之前那位姑娘送来的?” “你小子倒是机灵,把耳朵凑过来,你替我去……”对着那小厮耳语一番,越说道后头那小厮越发兴奋,最后回了一句,“公子放心,小的定不辱使命。” 说完话又看了那些年礼一眼,“送到母亲院子里吧,也让她高兴高兴。” “是。” 虽说如今八字还没一撇,但是他相信,很快自己就会是这东都城里最惹人羡慕的那一个! 只等旁人替他扫清了障碍,他要做的就是抱得美人归了。 大步朝着院子而去,接下里他可没空理外头那些莺莺燕燕了,可得在家休养生息才是。 长林大公主府。 此刻的大公主正在后院的温泉池水中同几位新晋的“宠儿”戏水。 虽说年逾三十,但保养的十分出色,每一寸肌肤都娇嫩细腻,胜若白雪,细长的凤眼往上一挑,满目风情,笑起来如银铃一般的声音,此刻传遍了泉池四周。 里头陪着是皆为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儿,个个媚若无骨。 其中眉目最为艳丽的一位谄媚的上前讨好着说道,“公主,你上回答应送给奴一件金缕衣的,怎么沁芳阁的那人都收到了,奴还未见到呢。” 一边说话,还一边撩拨池子里的花瓣,媚骨浑然天成,连秦淮楼里的女花魁都未必如此娇媚,逗弄的长公主十分高兴。 拉他过来就耳磨厮鬓一番,“他怎么能和你比?金缕衣算什么,改天送你一只足十两重的金猪做生辰礼可好?” 一听到十两重,那人骨头都酥了,眼睛亮的仿佛婴孩一般,巴巴的凑过去伺候大公主,惹得旁边几人开始争风吃醋。 “大公主,那奴呢?奴的生辰也快到了呢。” 说话的是一文质彬彬的纤细男子,仔细瞧仿佛还有些书卷气,可惜此刻却如菟丝花一般,依附在大公主这颗苍天巨树身旁,姿态服低做小的让人瞧不上。 “好好好,只要你们把本公主伺候开心了,人人都有赏就是。” 说罢,将一串上好的珍珠手串丢了过去,那几人如同见了肉的家犬一般立刻扑过去,撕扯间手串断裂,一个个硕大的东珠掉在地上,几人蜂拥而去,能多抢到一颗都是好的。 见他们这模样,大公主乐的愈发开怀大笑起来,眼里充满了蔑视众生的讥笑。 果然,这世间皆为金钱奴。 有权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比做天王老子都还快活些。 端起手边的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轻抿一口,酒香四溢,甘甜回香。 嬉闹了半晌,才从池中出来,服侍她梳洗的乃是大丫鬟华清和华羽,二人皆出自宫中,规矩最是妥帖。 起身梳洗完毕后,穿上才刚制好的牡丹花纹马面裙,金线绣制的牡丹格外璀璨夺目,一如长林大公主本人雍容华贵的让人不敢靠近。 乌黑如瀑的发丝一点点用柔软的丝绸裹住阴干,屋子里烧好的芸香碳乃是皇室特供之物,不但没有烟味,还带有淡淡的梅花香,冬日里用来暖屋最合适。 闭眼享受着丫鬟们的服侍,谁知才刚坐定就听外头传来哀嚎声。 眉头轻蹙,表情十分不耐烦。 大公主府里最不应该出现的就是此类声音,面色不虞的就朝旁边的丫鬟华清示意,那丫鬟很快明白了公主的意思,即刻出了屋子就对着外头哭闹不休的人喊道。 “叫什么?不知道公主最不喜欢的就是大声喧哗吗?” 132.告状 只见刚刚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那管事上前就哭着哀嚎道,“求大公主给小的做主。” 丫鬟华清低头看了一眼跪在眼前的那管事,只见他浑身是伤,脸伤尤为突出,胸前似乎还有脚印。 心中十分疑惑,东都城里还有敢对她们公主府的人下手?怕是不想活了。 “你们做什么了?” “小的给公主物色了一个哥儿,本来就要带回来的,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不就把咱兄弟几个都给打了吗?” 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哭腔,一抽泣那嘴巴旁的伤口也跟着疼了起来,手轻轻去碰疼得他差点没叫出来。 左右思索后,让其余人好好跪在院子里,华清只带了那管事的进门。 长林大公主此刻已经打扮妥帖,头发用玉簪轻绾着,显得十分慵懒。 看见那管事的时候,眉毛一挑,“惹事了?” “求公主做主。” “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们几个虽说是没根骨的,但打你们就是打我大公主府的脸面,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跟我作对。” 语气不疾不徐,但里头的威胁和不容轻蔑却十分明显。 “是……那人说是康王府的嫡次孙,小的之前没见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那管事的一边惧怕康王府的势力,一边又忍不下这口气的低声告状。 平日里,大公主府和康王府想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康老王爷可是为数不多的在世皇叔,就是长林大公主见了都还要尊称一声康王叔。 他的嫡次孙打了人,又该如何收场? “哦?嫡次孙?可是跟着他二叔去了凉州的那个侄儿,我记得他。”长林大公主这话是对着华清说的,她对皇室里的亲眷了如指掌,轻轻点头就回复道。 “回公主,是他,前些日子跟着萧将军回来了,还跟白家嫡女订了亲。” “思若那丫头?”华清再次点头。 长林对于萧慕谦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倒是白思若于席宴上多见过两回,倒是个性子爽朗的姑娘,颇对她胃口。 “不错不错,他们这算是亲上加亲了。不过,我记着那侄儿脾气甚好,作何要打你?” 管事听着大公主的话,心里凉了大半。 想要讨公道的说法,怕是难成了,别到时候两边都得罪了,那才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额头的汗细细的冒了出来,旁边的华羽瞧他这样颇为不喜,于是开口教训道,“公主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小的,小的在街上遇到一个哥儿,瞧着生的极好,想带回公主府来,谁知被这位嫡次孙给半路……” 说到后头越说越没气,生怕大公主发怒,他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静默了片刻,长林大公主才开口,“康王叔与我公主府向来无过节,岂能因为你一个刁奴损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来人啊,把这几个废物折断了手脚,送去给康王府赔罪。” 话语轻飘飘的落下,伤得却是十几条鲜活的生命,而她本人却跟捏死蚂蚁那般云淡风起,丝毫没有犹豫。 管事的瘫软在地,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流了下来,立刻哭喊道,“求公主开恩,求公主开恩,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对了,舌头也拔了,吵得厉害。” 这话说完,管事的惊惧异常,愣给吓晕了过去。 外头哭嚎一片,很快就被府中的侍卫带走处理了,正院之中又恢复了平静。 伺候她的华清和华羽对看一眼,都觉得这处罚是不是有些过了,但二人也不敢随意开口,生怕下一个被牵连的会是自己。 伺候公主这么多年,她的性子始终摸不透。 好的时候赏金丰厚,可要是发起疯来,就是当今陛下怕也难以管教。 二人闭了嘴只乖乖伺候在身旁,而那下命令的大长公主此刻却只对着菱花镜里比较哪一支珠钗更合适,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康王府中,管事的太子妃此刻面色十分难看。 那些被折断了手脚,拔了舌头,只剩一口气的十几个家仆如今正整整齐齐的躺在康王府门口呢,那送人来的侍卫高声喊道。 “这几个刁奴蓄意挑拨康王府和我们公主府的关系,大公主已经下令罪责过他们了,着小人将他们送来,任凭康王府处置就是。” 那血淋淋的模样,过往之人看了哪个不害怕,可人就是这样,越是害怕,聚集的人愈发多。 不多会儿,那康王府的门前就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都道长林大公主铁腕人物,倒是对康王府颇多说辞。 不明就里的还低声说起康王府的不是来。 何必苦苦相逼,奴才也是人,这样摧残他们还不如直接杀了来得痛快。 一时间,康王府的名声被“有心人”给带动的都臭了。 萧慕谦自畅春楼回来的时候,正巧遇见这一幕,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呢,着急的酒都醒了,立刻扒开人群走过去瞧。 一字排开守在门前的康王府家丁见到萧慕谦走过来的时候,赶紧上前想带他入府,也免了这是是非非。 谁知那侍卫倒是眼尖手快,立刻就朝萧慕谦这边走来,恭恭敬敬的行礼赔罪,让人指责不了一丝错。 “给二公子请安,都怪这几个狗奴才不长眼,冲撞了您,小的已经奉命将他们带过来,任由康王府和二公子处置。” 萧慕谦冷笑一声,他虽是在凉州军中长大,但不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达。 这话明面上说大公主府给足了康王府面子,但实则把十几条濒死的命都栽到了康王府头上,无论处置不处置,他们都是个死。 大公主府还能得个赏罚分明,维护情谊的名头,倒是他们康王府莫名的被泼一身脏。 “处置?大公主不都处置过了吗?何须又送来我康王府门前做戏呢?” 一句话把那侍卫梗的差点没说出话来,东都城里的世家哪个不是笑面虎,做戏二字说的如此直白,倒是让他有些下不来台阶了。 没等他开口,萧慕谦趁此机会继续说话。 133.反驳 “光天化日之下,放纵家仆强抢良家男儿,本就是违扭我朝律法的,我出手阻止不过是为了保全皇家颜面,维护我朝律法的公正罢了,大公主若真觉得这些刁奴有错,直接送他们去应天府伏法就是,送来我康王府干什么?这里又不是审讯犯人的地方?还是说,公主府的下人就是要别家来教?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倒是可以出手替公主府教训教训。” 萧慕谦说完这话,那侍卫的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了。 原本大好的局势瞬间逆转,在场百姓的口风都变了,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是啊,你自己处置刁奴就行,何苦还要拉上康王府,再说了,又不是康王府的人让他们抢男人的,送来这里八成是想让康王府丢脸吧。” “我听说上回城西就有一家的儿子被抢了,现在都没送回来呢,也不知是死是活。” “滋滋,难怪大公主看着如此年轻,莫不是采阳补阴?” 再说下去,怕是更难听,那侍卫也不想多待,“人已经送到了,如何处置康王府自便吧,小的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来时容易走时难,那侍卫这时候想溜可不成。 萧慕谦一声令下,康王府门前站着的家仆们统统规矩站在其身后,声势浩大,全然没有刚刚的面急之色。 “来啊,既然大公主府的人不方便,那咱们就敲锣打鼓的把人送去应天府吧,路上也好替贵府宣扬一下御下甚严的名声,是吧。” “谨遵二公子的吩咐。” 一个二个上前抬了那些半死不活的奴才,还有的折返家中取锣鼓,作势就要去应天府。 侍卫大急,若真的让他们就这么去了,那大公主府的脸面恐怕才是要被踩在地上摩擦,一想到公主的手段,那侍卫急忙开口。 “如此,就不劳二公子费心了,还是小的去送吧,您高抬贵手吧。” “哼,这时候才说这话,不觉得有些晚吗?再说了,不是你开口闭口的说交给康王府处置吗?这会儿怎么又变了。” 侍卫就差没给他跪下了,欲哭无泪的狠狠打了自己两巴掌,“小的嘴笨不会说话,还请二公子原谅,这就把人送走处置。” 见他如此模样,萧慕谦也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只要此事栽不到康王府头上就好,公主府愿意怎么处置那是他们的事,左右这些人也是仗势狗脸之辈,平日里借着大公主府的名义没少作威作福,眼下也是遭报应了。 “行,你既然都如此说了,那你们就自行处置吧,只一点,脏了我康王府的门,就得给我原样还回去。” 那侍卫如同被大赦一般,总算是长舒一口气,赶紧着人将那些“尸体”带走,剩下了几个也立刻打水来清洗康王府的门口,直至光洁如新才敢离开。 长林大公主府。 听到侍卫战战兢兢的回禀着发生在康王府的一切,大公主越听越有些不乐意了。 “我这侄儿去了几年凉州,倒是把胆子给练大了不少。最后呢,人你送去应天府了?” “回公主的话,小的直接了结了他们,趁夜送去乱葬岗了,事情做的隐秘,定无人知晓。”那侍卫也是跟随公主多年的,自然办事也都是能办到公主心里的。 听了他这话,长林才松弛下来。 虽说送去应天府,府尹也不敢接审此案,可要是真的送去了,那公主府的脸面更是丢尽了。 如今的康老王爷和世子,都是性情和善不愿多惹麻烦的人,偏他这位二公子喜欢行侠仗义,好啊,那就让他好好的行侠仗义去吧。 “今年明池的马球会安排的怎么样了?” “回公主的话,马球会的日子定在春闱之后的三月底,那时候万物复苏,正是好时候。” “帖子呢?” “已经拟定好了,还跟往年的一样。” “嗯,今年单独送一张去给这位康王府的二公子,本公主倒是要好好瞧瞧,他的本事。” 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手指上涂的豆蔻花色,鲜艳的仿佛人血一般。 那侍卫瞬间明白了大公主的意思,“公主放心,小的知道怎么做的。” “那就好,今年的马球会也该热闹热闹了。” 上挑的丹凤眼中,满是意味深长。 闹了这么一出,百姓们私底下对此议论纷纷,人人都说康王府出了个不畏强权的二公子,本事了得不说,嘴也厉害。 如此谈资传得自然是快,有多少百姓拍手称赞,就有多少王公贵族借此想做文章,头一个就是卫国公。 消息传到卫家的时候,恰逢九皇子在府中。 “好啊,真是天赐良机,长林大公主的府门可从未对老夫敞开过,如今康王府和她对上了,这不是上赶着给老夫送盟友吗?” 白凤两家同康王府的关系向来稳固,三家联手,外带一个林氏,收拾起来还真有些下不去嘴,不过现在倒是不着急了,有长林大公主在,一切都可迎刃而解了。 回身瞧向一旁的九皇子,眼神里的兴奋不需言语。 “若能有长林大公主的助力,殿下的霸业定能成!” 九皇子听了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若真如外祖父所言,孙儿登基之日,定不负卫家辅助的情谊。” 爷孙二人剑之所指皆是王权地位,全然不知,那能撕开卫家口子的人,如今已经开始下手了。 凤家,凤海之“伤”因为有军医的救治,总算是脱离了危险。 宫里头得知凤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意外,加之又有卫贵妃在旁吹枕头风,很快就以静养为名将凤家父子二人都闲赋在家。 如今的局势,能躲在家中也不失为一个好事,白相得知此事后,特意白家大郎送来了口信,是专门告知给凤锦旭的。 二人关在书房中讲了大半个时辰,等再出来的时候,凤锦旭的眼中多有坚定。 “舅舅回了外祖父,让他放心就是,此事侄儿一定办妥。” 白家大郎也只此事非同小可,但正好有次机会,若是不办,日后更加麻烦,拍拍他的肩,嘱咐道,“万事小心。” “侄儿知道。” 白家大郎走了以后,凤锦旭才抬头看天,凛冬已过,暖春将至,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134.荧光 元宵节的前一日,许明月带着白思若来了凤家,来探望凤海的伤势。 带来的东西足足两大车,里头有不少上好的药材,对于治疗外伤都有奇效,且价值不菲。 凤夫人在云海院中照顾着凤海吃药,因此接待二人的事情则是文氏和凤锦瑶出面。 歇息了几日,凤锦瑶的脸色总算是转过来了,看着有几分白里透红。 许明月在马车上听白思若说了许多,方知她这段时日的辛苦,上前拉着她的手就说道,“我瞧你都瘦了。” “还好,冬日本来胃口就不好,少吃了些自然会瘦,等立春就好了。” “哎,今年节后跟着外祖母去了她娘家,所以耽误到昨日才回城,要是知道你这里发生这些事,我定早早赶回来的。” 知道许明月是好意,凤锦瑶也心领了。 “如今来也不晚,侄儿的病也好了,父亲的伤虽说严重,可军医也说了,多加静养也会好的,许姐姐放心就是。” 本来是过来安慰凤锦瑶的,谁知反而被她安慰起来,许明月扑哧一笑,旁边的白思若和文氏也跟着笑开来。 “这回我带了专门给伯父治伤的药膏,里头的紫玉露最是珍贵,听说对于外伤有奇效的,你可忘了给伯父用啊。” 说完让人将那药膏盒子拿了过来,轻轻拧开,果然好闻的很。 文氏大喜,公爹的伤有了此药定能好全! 倒是旁边的凤锦瑶有些神色莫测的看了一眼这些东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明月,我听说许阁老为人清廉公允,这些好东西,还有上回的百年人参,都是何处来的啊?” 许明月被她问的有些哑然,很快就联想到了凤锦瑶的担忧,轻笑一声。 她是不能说实话的,只好插科打诨过去。 “祖父年轻的时候有一位同乡好友,是挚交,如今在江南一带也是有名望的富商,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他送来的,祖父年纪虽大,但身子底子还行,是用不上这些药的。那位老人家我曾见过,他同祖父的情谊,可是几十年的,所以你只管放心大胆的用就是了,包管出不了事。” 原来如此。 凤锦瑶虽有些不解,但见许明月坦荡的模样,反而觉得是自己小气了,招呼着二人就坐下。 许明月说谎起来也是能面不红心不跳的,差点把祖父日常爱装病的事情给泄露了出来,于是转了话题。 “这次来,我还有东西要送给你和大嫂呢。” 说话间就把几个小巧的鎏金脂粉盒子模样的东西拿出来,打开一看,里头的淡红色粉末十分漂亮,还自带一股幽香。 “这是大内秘制的荧光粉,我特意送了来给你们添笔的,明日就是元宵了,你们的灯笼可做好了没呀?” 元宵节做灯笼,乃是大晋王朝的一个习俗。 这一天,小至孩童,老至耄耋,都可自己亲手做一只灯笼提上街去,若是遇到心仪之人可赠予对方,若没有自娱自乐也是没问题的。 凤锦瑶和文氏对看一眼,相视而笑,家里头从年前就折腾了这许多事,没想到把这事都给忘了。 可如今父亲还在家中躺着,她们出门会不会不合适? 正打算回绝许明月呢,就见外头传来了凤夫人的声音,“明儿你们都出去走走,闷在院子里太久了,都出去都出去,把阿旭和小二也带上。” “婆母,儿媳就不去了吧,允和那边还需要我的照顾啊。”文氏有些为难,她心中如今最记挂的就是儿子,他一日没有完全好清,她就一日不敢松懈下来。 也正是瞧出了文氏的紧张,凤夫人才如此说道。 “就去一两个时辰不打紧的,这些日子你没少担惊受怕的,还是要多出去走走看看的,这样于你心情也有好处,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你若是高兴了,他肯定也高兴,别日后生个唉声叹气的小孙儿小孙女出来,那就是你这个母亲的不是了。” 话语仿佛在责怪文氏,但细细一听,都是为她好,文氏略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下来。 她如今的肚子也四个月了,正是稳当的时候,外出不是马车就是去酒楼观灯火,倒也伤不了什么,更何况还有凤锦旭在。 他这些日子都闲赋在家,除了照顾允和,有大半时间都在书房中,出去走走,于他也是好事。 凤锦瑶却有些不放心,上一世的元宵夜,可是凤家二哥噩梦的开始,若这回也被那长林大公主给看中了,岂不是完蛋。 想着要如何拒绝才能成事,却不曾想凤二倒是答应的快。 “正巧了,灿文也还未见过东都城的元宵会呢,明儿就带他去涨涨见识。”说话间人就跨步进了前厅,对着凤夫人和大嫂文氏恭敬行礼后,倒是打趣起旁边的白思若来。 “表妹这夫婿找到好,连大公主的脸面都打得生响,痛快,痛快啊,我瞧明日也叫上他吧,他同苏城也是多年好友,一起玩也热闹些。” 萧慕谦的事情自然也传进了白思若的耳朵里,对他的印象倒还真因此好上了那么一点点。 白相听说此事后,连夸了三句好,白四郎和温仪郡主更是对这位不折眉腰的未来女婿越发喜欢。 但她毕竟是女儿家,就这么公然讨论起未来夫婿,多少是还害羞的,脸颊微微发红,瞪了凤二一眼,“表哥若要叫就自己去叫,别拿我的名义来唬人。” 凤二瞧这小霸王竟然还会娇羞起来,突然仰天大笑三声,“好了好了,我叫就我叫,我让苏城去叫,好好瞧瞧这未来的表妹夫是什么样的人!” 此话一出,白思若气的锤了他两下,倒是旁边的许明月为姐妹出头,“二公子还想着玩呢?定是已经胸有成竹了,那小女就在此提前先恭贺二公子高中了。” 话是漂亮话,但挪揄起人来也是真挪揄。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统统笑开了,但是凤二脸皮厚,也不怕被笑。 笑过之后,凤锦瑶倒是觉得二哥这个提议不错,她还从未见过这位康王府的嫡次孙呢,这回见识一下更好。 135.青焰 眼神看向了许明月,不知怎么的,她心中倒是又生了个别样的想法。 二哥这种桀骜不驯的性子,正愁日后何人能管教呢,这不,现成的女夫子就送上门来了,要不怎么说是天作之合呢? 越看二人越发觉得合适,回身看了母亲一眼,只见她瞧许明月的眼神也多有满意。 母女二人心有灵犀,都未曾开口呢,就已经知晓对方的想法,可怜许明月和凤二此刻还全然不知,日后二人会是怎样的欢喜冤家呢。 坐了片刻,许明月和白思若就先离开了,众人约好了明日酉初在畅春楼汇合,凤二赶着把消息告诉尹灿文和苏城,文氏也想回院子里同凤锦旭说一说,因此二人都先离开了。 正厅中,此刻只剩母女二人,连白妈妈都先退了下去。 凤锦瑶才轻声细语的问道,“母亲,父亲的伤势如何了?” “好多了,张神医的药日日都在用,那军医也是自己人,每次上药都遣散了其他人,只我们三人在屋内,倒是没有把消息漏出去。” “那就好。之前白妈妈抓的那些人,二哥已经审问过了,都没有吐露实话,我瞧着都是不怕死的,所以让二哥先停了审讯,好好查查他们这不怕死的原因,或许才能真正撬开他们的嘴。” 凤锦瑶眼露寒意,颇有城府的分析着。 凤夫人也不是傻的,“放心吧,如今家里头干净的很,上上下下的查了许多次,能留下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了。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药会是琥珀动的手,对她,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也不知是什么理由她要我死。” 服侍自己多年的人背叛自己,这种冲击对于凤夫人来说很大,凤锦瑶经历过前世的情况如今也和能明白母亲的心情,于是安慰道。 “母亲放宽心,这种背主的东西不值得您伤神,您就好好照顾父亲吧,待会儿我去一趟寿伯家把药拿回来,您体内的毒素虽然浅,也还是要根治的好。” “嗯,你路上小心些。” 凤锦瑶点头,片刻后就带着云絮上了马车,朝着双桂巷而去。 敲门进去,只见寿伯夫妇俩正在晾晒药材。 归源堂那边若非有事,张神医是不常去的,倒是家里呆的时间久些,二老见到凤锦瑶来颇为开心,尤其是张婶子,那嘴巴都咧到后槽牙了。 “三小姐过来了?” “婶子,寿伯。” “快进来快进来,咱们屋里坐。”热情上前招呼着凤锦瑶进屋,张神医将手边的那药材晾晒好了后,也跟着进了屋子。 “你是来拿药的吧,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寿伯你看看,是不是这花的缘故?”说罢就让云絮将盒子递过去。 里头的花朵被用帕子包着,张神医轻轻打开,只见其多日未见水,竟然还鲜活着呢,凤锦瑶见了也不由得的惊呼起来,“这花是不会死吗?” 正常的花草离了水和土早就死了,这东西难不成是妖物? “是青焰花没错了,这东西当然会死,不过要等吞噬了一个人的性命才会死,凤夫人只轻微的中了它的毒,只要没有毒发身亡,它就会一直活下去,除非……” “除非什么?” 这东西仿佛一个诅咒,是对母亲下的诅咒,凤锦瑶当然想知道破解之法。 “除非将中毒之人的贴身物同他一起焚烧,才能化为灰烬,青焰花此物活着的时候是剧毒,死了可就是入药上好的药材,对治疗有头疾的病人效果很好。” 凤锦瑶不通药理,这么听完后巴不得立刻就赶回去,将那些东西都统统烧个干净。 上一世,二叔二婶在她及笈的时候特地从凉州赶来了,这一回,怕是要提前休书让她们先过来商量一下对策才好。 “寿伯,你可知要培育这东西需要什么吗?这花是从凉州来的花匠培育的,前几日二哥去审过了,他们说什么也不知道。” 若是能知晓培育的经过,或许更容易查出下手之人。 “花匠?那他们大约说的是实话,或许是有人给了他们种子,让他们只管种就是。青焰花是培育不出来的,只有西域的妖王谷里有,听说里头栽种着许多。” 张神医解释道,他年轻的时候,曾跟着师傅游历过四方,去到过西域,也见过一回青焰花,那味道至今难以忘怀,若不是师傅出手相救,恐怕他如今早就是一堆黄土了。 “此花非同一般,无需水土也能活,每隔十年还会生些种子出来,因此要价不菲,用它来杀人可是大罗金仙都查不出来的。要害你母亲的人,一定很有钱,听闻一粒青焰花的种子万金才可得,你自己算算,家里头那几株,是多少万金了?” 有了这条消息,凤锦瑶心中有数多了,如此巨额的数目,同凉州内凤家的矿产资源一定分不开,对于二房那边的事,她知道的不多,看样子,让二叔二婶提前来的是迫在眉睫来。 “多谢寿伯的提醒,我知道了。” 凤锦瑶赶着把药送回去,也没多留,见她离开以后,张婶子还有些难过。 “我还想着凤家和睦呢,没想到也这么多事,哎,也不知她跟王爷何时能碰得上面,我打听过了三小姐四月就要及笈,到时候怕是提亲的人家都会把门槛给踩破了,你说用什么法子能阻止呢?” 张神医长叹一声,不希望自家夫人总是挂记此事,干脆恶狠狠的说道。 “老婆子,我劝你还是把心思花去王爷头上吧,若凤丫头是他想要的,别说及笈,成婚了恐怕都得和离,若不是他想要的,公主也进不去定王府。” 被张神医这么一提醒,张婶子倒是觉得十分有理,嘴里嘟囔着,正想法子要让王爷自己个主动呢。 张神医一瞬间颇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仰天无泪,他干什么要说这话。 心里不由的暗暗祈祷,萧庭意那小子快些成婚吧,否则自家夫人还不知要担忧和打算多少年呢! 136.灯笼 凤锦霖的院子中,此刻堆放着不少竹条和做灯笼要用的东西。 松南和松北瞧着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的自家主子,差点没笑出声了。 文武双全,风花雪月,无一不会的凤锦霖竟然被做灯笼给难倒了,看着面前那个张牙舞爪的“灯笼”,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是蠢爆了。 反观一旁的尹灿文,那做灯笼的竹条在他手里仿佛有生命一般,不多会儿就搭好了框架,凤锦霖定睛一看,竟然还不同寻常。 “灿文,你这灯笼做的是什么样的?我怎么看不出啊?” 尹灿文手里的活没闲下来,一直都在捯饬,很快,那灯笼的雏形就跃然眼前,“竟然是只兔子!” 凤锦霖有些惊讶到了,没想到他的手如此巧。 紧接着,那白色的油布纸顺着兔子的轮廓一点点将其包裹住,底下留了放置蜡烛的地方,其余的都封严实了,两只耳朵高高的竖着,提笔将眼睛和嘴巴画了出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兔子灯笼就做好了。 “小时候家里穷,母亲会帮人做灯笼贴补家用,我跟着学过,所以上手快。” 尹灿文将那只兔子递了过来,凤锦霖左右瞧瞧,不由得夸赞起来,“这灯笼我得留好了,日后等你高中,就拿去黑市上卖了,定能得个好价钱。” 堂堂户部侍郎的二公子竟然是一副奸商的嘴脸,尹灿文被他逗得那点子自卑感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院门外,绣球送了东西来,一进门就看见那只兔子灯,眼里十分惊讶,上前就给凤锦霖行礼。 “二爷,这灯笼是您做的?” “绣球,你这是拐着弯儿的骂人呢吧,想我堂堂凤家二少爷,会做这么娘的灯笼?” 松南松北死命的忍住笑意,绣球不解,再低头看见脚旁的那只“灯笼”,心里了然了,“哦,原来这才是二爷做的,奴婢眼拙,这是个什么灯笼呀?乌龟大王八?” 松南实在忍不住了,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松北对着绣球竖大拇哥,还是你眼神毒啊! 凤锦霖气的鼻孔生烟,“什么乌龟大王八!那是爷做的玄武神兽!!!” 这回轮到绣球傻眼了,打死她都没办法把眼前这堆“东西”想象成书中曾见过的玄武神兽,尹灿文在旁边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接过那兔子灯,十分无辜的说道,“哎,还是做只广寒宫玉兔比较简单。” “原来这兔子灯是尹公子做的呀,我就说嘛,二爷怎么可能如此心灵手巧。”绣球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惹得凤锦霖气急,却又没法子对她下手。 “二爷也别气,小姐的灯笼啊和你这神兽也差不多,竹条搭了一下午,也没见搭出个什么东西来。” 一想到自家妹妹也是无可奈何的模样,凤锦霖心里爽快多了。 “大约是凤家人手都笨吧,也并非我一人的问题,是吧。” 绣球轻笑,被他这一打岔,差点忘了来意,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这是许小姐送来的荧光粉,说是涂抹在灯笼上最漂亮,哪怕烛火熄灭了,那荧光也能在夜间露出来呢,小姐让我送来给二爷和尹公子。” 凤锦霖眼毒,那盒子上一看就知道是大内御制的,好奇问道,“许家小姐怎么会有此物?” “听表小姐身边的海棠说,福林大公主认了许小姐为干女儿,这东西就是大公主差人送去的。” 福林大公主的干女儿? 这下子连凤锦霖都有几分哑然了。 这段日子,梁家和卫家的亲事几乎成了东都城被议论最多的事情,可每次都要捎带上许家,这位许小姐也真是无辜。 不过,能在众人觉得她可怜的时候,摇身一变成为大公主的干女儿,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 “听说,福林大公主可喜欢许小姐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做郡主县主什么的。” 绣球对许明月的印象很好,若她有一日真的成了郡主,县主,那是她的福报。 “不好说,福林大公主可是陛下的长姐,那在朝中也是说得上话的,儿女孙辈也都是皇族中出类拔萃之人,许小姐能得她的青睐,确实是件幸事。” 凤二这话说的实在,自打这消息被放出来后,再也无人敢堂而皇之的议论许小姐退亲的事情,否则,得罪了这位铁面公主,那就是祸连三族,谁也不是个傻的,非要在这当口这麻烦。 “行,东西留下吧,到时候我们自会用上就是。” 凤二交代了几句,就让绣球先回去伺候了,倒是在旁的尹灿文别的没记住,只记住了一句,凤锦瑶也不会做灯笼。 嘴角淡笑,说不准这是个机会。 拿过一旁的竹条来仔细思索,做个什么样的灯笼才能与她相配。 凝安院中,凤锦瑶看着满桌子的竹条也是无从下手,“哎,打小我的女红就不行,让我写文作画的还简单些。” 虽说做灯笼和女红并非一样,可都是手艺活,或许真如凤锦霖说的那样,凤家的人在这方面都没什么造诣,这么一想,也就不为难自己了。 云絮手巧,赶着就做了一个四面的灯笼出来,和尹灿文的兔子灯没法比,但起码是个灯笼。 “就它了。” 说话间提笔就在油纸面上作画起来,很快四幅栩栩如生的庆节图就跃然纸上。 云絮看向凤锦瑶,眉眼弯弯的笑着说道,“小姐的画技又上一层楼了,奴婢瞧那稚童点炮竹的样子,可真是活灵活现呢。” 凤锦瑶的目光也落在那一处,不错,四幅里头她最喜欢也是这个。 “裱上去吧,明儿就提它出门了。” “是。” 主仆二人连心,动作倒是快,绣球送完了荧光粉回来后,灯笼都做的差不多了。 “二哥收了吗?” “收了,不过小姐,二公子做的灯笼还真是……惊为天人。” 听绣球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个遍,主仆几人都笑了,二哥还是那个二哥,凤锦瑶心中希望他永远这样肆意和开心。 137.跟来 说话间,云絮就裱好了那灯笼上的画,提起来四面瞧瞧问了一句,“小姐,我们可要用那荧光粉也画上?” “无需,那荧光粉你好好收着,小姐我还有别的用处呢。” “是,那就放在珍宝柜子里,那柜子外头有小锁,定丢不掉。” 云絮攥了盒子在手,大哥处是腊梅去送,二哥处是绣球去送,至于她手里这一盒,可是专门为温家准备的。 想起上一世,温梦生也是送了她这荧光粉做花钿,倒是让她意外得知了一件事。 冥冥中有注定,正是这件事让她有了扳倒温家的筹码。 本来还想着要央求四舅母去宫里讨要些呢,没想到许家姐姐竟然直接送上了门,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看着灯笼上的画,笑得愈发畅意起来。 元宵节转眼即到。 凤家三兄妹并大嫂一起出门前,还特意来云海院一趟,把允和跟允礼都带了过来。 允和人小底子好,加之张神医的药也有奇效,如今好的八九不离十了,只是身上的疤痕狰狞些,允礼这些日子陪着他,兄弟二人的关系倒是与日俱增,在允和的教导下,允礼也比过去懂事的多。 若非如此,怕是要吵闹着也跟去呢,如今却奶声奶气的说道,“父亲母亲,二叔和姑姑,你们玩的开心点哦,我和大哥就在家中照顾祖父祖母,你们不用担心哦。” 小小年纪就说出照顾二字,逗得众人都笑开了,凤二摸了摸他圆滚滚的小脑袋,好奇的说道,“你怎么照顾啊?” 凤允礼歪着脑袋看向了大哥,这大哥没教过他。 凤允和轻笑,颇为体贴的出来给他解围,“我与二弟还小,身体力行的还干不了,不过二弟可以逗祖母开心,我能陪在祖父身边,如此可不也是照顾吗?” 凤夫人见心爱的孙儿如此聪慧,拉到身边来就是一阵夸,“对对对,允和说的都对!只要你们兄弟二人陪着,祖母和祖父啊,就开心了。” 凤允礼见了她的笑脸也跟着拍手,高兴的像个小陀螺,四处炫耀。 不得不说血缘这东西真的很神奇,他这闹腾的性子和凤锦霖幼时确有几分相似。 “好,那你们就照顾吧,等二叔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听到吃食二字,凤允礼眼睛都亮了,催促着众人快些出门,这样他才能快些吃到东西。 文氏自嫁到东都城以后,大半时间不是缠绵病榻就是无语凝噎,连大房的院门都很少出现,别说是在城里闲逛了。 听着外头热闹的声音,坐在马车里兴奋的很,可又顾及一旁的凤锦旭,有些不好意思掀帘看。 “待会到了畅春楼,你倚窗再看就是,那里位置在的高,看的更清楚。” 文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给惊到一下,不过片刻后就笑了出来,“妾身知道了。” 马车一摇一晃的,前后脚就到了畅春楼下,迎面刚好碰到准时过来的许明月,几人还没打招呼呢,就听楼上的苏城探了脖子出来大声喊道,“凤二,这儿呢。” 一抬头,除了苏城,果然还有一陌生些的面孔,想也知道,那定是白表姐的未来夫婿,萧慕谦。 “你小子到的真早。” “可不要早些吗?否则这雅间都没了。” 一众人站定在畅春楼门口,这还是文氏头一遭来此呢,看什么都十分好奇。 凤锦旭来的次数没有凤二多,但对这里也还算熟门熟路,因此牵了她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同她介绍。 凤锦瑶和凤二相看一眼,怎么过了个年,大哥就跟变了人似的,那么注重规矩的人,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手,还真是让人惊讶呢。 “怎么了?” 许明月不明所以的看向兄妹二人,家里事不方便多说,于是插科打诨的就过去了。 几人抬脚往里走的时候,就听身后有人喊道,“阿瑶!” 声音清脆洪亮,一听就知道是白思若,回身一看果不其然就是她。 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朝着她们几人就小跑过来,谁知那马车的布帘一掀,里头还有一人。 “长姐,等等我。” 是白思菡! 凤锦瑶许多日子没见她了,倒是差点把她给忘了,“烦的很,非要跟着我来,不让就撒泼打滚的叫人难看。” 白思若同她的恩恩怨怨真是能写半本书了,偏她姓了白,甩也甩不掉。 马车堪堪停下,那白思菡就赶紧踩了马凳下来,脸色有些哀戚,一副被人欺辱的小白花模样,让在场众人瞧了,都十分倒胃口。 偏她自己还不自知,拿帕子假意在眼角摸了泪,“菡儿自小生长在琼州,这东都城的热闹是一日都没见过,今日若不是长姐心善带我出门,恐怕连元宵节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 白思若最烦的就是她这种哀哀戚戚的模样,活脱脱是个白莲花,惯会装腔作势的很。 “哟,你热闹见的还少啊?这些日子不是天天跟着你母亲处处吃席面吗?” 白思若不留情面的直言不讳,凤家接连出事,白家上下都跟着难受。 偏三房母女整日不见人影,不是去张家吃酒,就是去王家走亲,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氏和白思菡这般招人待见,自打过年后,席面都吃了六七家,一次比一次有派头,大舅母也颇为不喜。 “长姐说笑了,我一个庶出的女儿,不过跟着母亲去了两回,如何能跟长姐比?” 一边说话,一边又是那副西施捧心的嘴脸,气的白思若懒得搭理她,拉了凤锦瑶和许明月就直接上了楼。 见此,那白思菡倒是个脸皮厚的,追着也跟了上去,倒是把凤锦霖给撂在后头。 玩味的看了一眼这位小表妹,瞧不出来,倒是个人物呢。 轻轻摇头,跟着也上了楼。 白思若不妨楼上已经有人,碰的一声就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明显的不快,仿佛被人惹怒了一般,却不曾想,一进来众人都在,倒是让她给愣住了。 138.元宵 这是萧慕谦和白思若第三回见,之前两回都有长辈在,如今倒都是平辈,只可惜二人还是一副不太熟的样子,各坐一边。 “大表哥好,大表嫂好。”该有的礼不丢。 对着萧慕谦和苏城也微微行礼,“萧公子好,苏公子好。” “萧公子?你们二人不是定亲了吗?怎么还公子小姐的叫?不是该叫的恩爱些吗?”有苏城在,果然是不会冷场,一句话惹得二人脸颊都有些发红。 许明月见状出来,“苏公子莫不是吃酒吃糊涂了?” 苏城想反驳两句,却被后头追上来的白思菡给打断了,她倒是个不怕生的,上前就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夫”,说完话还站了过去,仿佛她才是与之定亲的人,如此做派,倒是让萧慕谦有几分不自在。 白思若瞧了愈发生气,只觉得白家一门怎么会出如此女儿,简直丢人丢到家。 苏城虽然嗓门大,但不代表他心思也粗犷,只需一眼就瞧出来其中的猫腻。 端了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看样子这桩亲事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呢。 压轴在最后出场的乃是凤锦霖,席面上同苏城关系最好的就是他,如今快步走上来就锤了他一拳,“哟,不等我们,自己就先开始喝了?” “咳,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再喝你三个,也不在话下。” 言语豪迈的让人想打,倒是旁边的萧慕谦点点头,一副颇为认可的样子。 凤锦霖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手指捏着下巴颏,宛若老夫子一般,“不错,不错,四舅舅和舅母的眼光着实不错。我瞧你同表妹,倒是般配的很呢。” 又来一个挪揄的,这回白思若倒是脸不红了,盯着凤二就拼命的飞刀子,那眼神恨不能吃了他才是。 “凤兄客气。”萧慕谦倒是朗朗大方,没有觉得此话过分。 凤锦旭咳嗽两声,让凤二注意自己的言行,虽说今日二人见面合乎理法,但到底还未成婚,如此调侃,于二人的名声到底有损。 “好了,小二少说几句吧,尹公子人呢,不是同你们一起坐马车来的吗?” 尹灿文今日也跟着出了凤家,只不过半路有事先离开片刻,凤锦霖替他解释了几句。 “说起这位尹公子,听说本事了得的很呢,诗社拿了头名,看样子前途大好呢。” 苏城没见过尹灿文,可酒楼中处处都是他和温行路的趣闻,想不知道都不行。 萧慕谦对此了解的少,并未搭话,端了手边的酒杯,还未抬手呢,就见白思菡殷勤的跑来拿起酒壶就给他斟酒,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还真是“怪异”的很呢。 凤锦瑶静静的盯着看,对于这位未来的表姐夫显然是存了考验之心,按下已经暴怒边缘的白思若,示意其别说话。 “姐夫,请喝。” 白思菡露出一个温婉绝美的笑容来,低头倒酒的同时,细嫩的手腕上露出早些时候买的那宝石镯子来,萧慕谦瞧了,眼中闪过一丝不虞。 这镯子衬得她老气不说,还增添了几分久贫乍富的炫耀感。 可惜白思菡却全然未知。 杯子翻过来罩在桌面上,萧慕谦耐着性子说了句,“白小姐慎言,你姐姐都未曾开口,你在这儿姐夫长姐夫短的叫,不合适。” 话说的不重,但被人当面给顶了回去,白思菡面上挂不住,只能尴尬的露了丝笑容,但行为上却没有丝毫收敛。 “姐夫……萧公子莫怪,我只是想着总归都是一家人,所以才提前叫的,还望萧公子念在我年纪尚小不懂事的份上,宽宥一二才好。” 又是那副欲泣还泪的模样,惹人怜惜。 可惜,在场之人,一个比一个心肠硬,瞧她这幅做派也无人上前替她解围。 倒是许明月主动起身,将话题岔开了。 对着白思若和凤锦瑶说道,“正德楼的灯龙要点了,你们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凤锦霖和苏城自然是一百个愿意,这畅春楼里头看灯火,总有些距离感,不如身临其境的好。 萧慕谦倒是无所谓,今日出来原本也是图个热闹。 倒是凤锦旭开口,“我同你们大嫂就在此处了,她身子不方便还是少去挤为好,小二,你同萧苏二位公子可要护好了阿瑶她们,切莫被人流冲散了才是。” 虽说大晋如今国泰民安,可如今这东都城里什么人都有,还是多加小心为上。 “大哥放心吧,有我们在,决出不了事!”苏城拍着胸脯说道。 他和凤锦霖多年兄弟,凤锦霖的大哥,自然也是他的大哥。 萧慕谦也抱拳示意,“凤兄尽管放心就是。” 话不多,但语气让人莫名的心安。 凤锦瑶瞧了大半晌也没瞧出什么问题来,这位康王府的嫡次孙确实被教养的很好,进退有度,也不失风骨,和表姐确实是天作之合。 可是二人成亲后,何以闹得那般地步?此刻还真是想不通。 白思菡瞧众人没理她,心里那股子邪火早就想发作了,无奈为攀高门,自然要装得温婉和顺些,一时间只能憋屈自己。 长长的睫毛扑哧扑哧的,显得十分无辜,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对准了苏城。 “苏公子,我也未曾见过那灯龙,可否也带我去看看呢?” “好啊,苏城这人对元宵灯会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有他在,包管给你见见世面。”凤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口说话。 只见白思菡高兴的快步上前就跟在苏城后,仿佛甩不脱的尾巴。 苏城龇牙咧嘴的看了凤二一眼,好啊,知道祸害兄弟了! 谁让你跟你主子在我凤家背后下刀子,这是你活该! 二人腹语了半天,白思若有些不耐烦了,这个白思菡她是多见一眼都不舒服,于是开口说道,“你们慢慢来吧,我同明月,阿瑶先走一步了。” 说罢,对着凤锦旭和文氏恭敬行礼后,真的就拉着二人先走了。 凤二快步追上去,萧慕谦也不慢,倒是苏城被白思菡给缠上了,慢了好一会。 139.同庆 几人没走多久,畅春楼外礼炮的声音就随之响了起来。 整个街道上满是人群的欢呼声,东都城的元宵夜算是正是开始了。 凤锦旭于窗前搂了文氏在怀,低声问了句,“冷不冷?” 文氏摇头,“不冷,大爷不必担心。” 如此场景,她从未见过,或许是丈夫的怀抱温暖,也或许是楼下百姓的开心感染了她,再抬头看向夜空中璀璨的烟花时,眼里含着泪,嘴角眉梢却都是笑。 正德楼,此刻早已经是张灯结彩,一片灯火阑珊,金碧辉煌。 一盏接一盏的灯笼有序的挂缀在一起,宛若彩色巨龙攀在楼上,灯笼上绘着无数的画作,大多是与元宵有关的仙魔故事,亦或者是坊间旧闻。 比正德楼还要再高一层的拜月阁中,此刻坐满了皇室宗亲,朝中大臣,这同样是大晋的习俗,于元宵夜这一日要与民同庆。 拜月阁的左右两侧,分坐着宣乐司的歌姬乐女,此刻弹唱着普天同庆的婉转清丽之音。 正中间,启帝高坐上首,平素威严的面孔今日放松了不少,虽着皇帝朝服,但眉目间是舒展的。 看着楼下那灯火辉煌的样子,心中颇为感慨。 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十余年,大晋才有这国泰民安的样子,骄傲感油然而生。 看谁都觉得格外顺眼。 左右分别是皇后还有卫贵妃,一人着赤金色皇后朝服,雍容华贵,一人着宝红色贵妃朝服,明艳动人。 虽然暗地里两派斗的如火如荼,可面上还是装得祥和一片。 二人同时端酒庆贺天启十二年的到来,倒是皇后率先一步说道,“今日乃是元宵,臣妾以薄酒一杯,恭贺我大晋万代昌盛,祝愿陛下福寿永乐。” “好好,皇后此话深得朕心。众卿举杯,同贺我大晋万代永昌!” “贺!”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举杯同庆,个个眉眼带笑。 帝后一饮而尽,卫贵妃再旁又添一句,“陛下,皇后娘娘是天下人之母,心中挂记的自然也是天下,嫔妾不如娘娘心大,唯愿陛下身体康健,能让嫔妾多多陪伴在侧就好。” “好好,你这心愿朕也喜欢,往后多些日子陪你就是了。” “谢陛下隆恩。” 抬头再看向皇后的卫贵妃,此刻脸上仍旧露着明媚的笑容,波流涌动,笑里藏刀的看了皇后一眼,并未出声。 一个是结发多年的正妻,端庄大度,一个是放在心里疼爱的宠妾,娇媚依附,启帝坐享这齐人之福,倒是惹得不少人羡慕。 裕王盯着卫贵妃那脖颈看了好一会儿,色心大起,却也知道那不是自己能唐突的,只得将心思放在面前的酒盅里,一杯接一杯。 坐在他旁边的福王倒也不觉好奇,他这位裕王兄,向来是爱美人,爱美酒胜过一切的,这大内秘制的琼浆玉液贪吃几杯,也无伤大雅。 “裕王兄,这酒后劲儿大着呢,您还是少喝些吧。” “咳,就是喝醉了也无妨,左右这场子也不是你我兄弟二人的,醉不醉的不影响。” 说罢,将眼神递到前方的康老王爷身上,装作醉酒一般说道,“看见没,那才是陛下依仗的王叔,我们这些,不过是充数罢了。” 说罢,杯中美酒又一饮而尽。 被提及的康王爷此刻坐得离启帝最近,他是启帝的亲王叔,同先皇乃是一母同胞,多来年恪尽职守,从未有过逾矩的行为,其子孙后代也多忠厚之辈,并没什么威胁。 因此,启帝对这位亲叔叔,向来尊敬。 端了桌上的金杯,满倒一盏,对着康老王爷就说道,“康王叔,您可是我们大晋的定海神针,有您在一日,朕这心里都是安稳的,借此机会,祝您长命百岁,越活越精神才是。” 康老王爷听了这话,即刻携身后的康老王妃,世子,和世子妃起身,恭敬的回答道,“陛下谬赞,大晋能有今日之盛世,全赖陛下的励精图治,老臣当不得定海神针这四个字,大晋王朝的昌盛永固,还得靠陛下才是。” 这话说到了启帝心坎里,抬头喝光了杯中酒,康老王爷等人也陪着饮了一杯,才敢坐下。 另一边,启帝的同辈之中,则以福林大公主为尊。 藏青色的公主朝服穿在身上,保养得宜的脸庞瞧不出年岁,发丝间掺了银白,却不显老态,反而多增几分慈祥。 笑意盈盈的看着楼下这热闹的场面,忽而听见左手边的萧庭意咳嗽了几声,立刻吩咐道,“让人再挪几个火盆子过来,庭意受不得寒,否则回头又要吃那些苦药了。” 伺候着的宫人即刻去抬火盆子,倒是萧庭意显得有些面冷,“皇姐无需如此。” 疏离的态度,让长林大公主和后头几个同辈的兄弟姐妹都有些不满。 偏福林大公主越看越担忧,“这成天流水一样的补品送到你府中,怎么还是如此咳?上回的那枇杷玉露也没用吗?” 枇杷玉露是福林大公主专门从西南一名医手里高价买回来的,即刻就送到了定王府中,却不知为何也不见效果。 端起手边的温水喝了一口,萧庭意并非出声,听到福林大公主真心实意的关怀,他心中虽然颇为感动,但面上却还是清冷孤傲的模样。 和定王府有瓜葛,可不是什么好事。 启帝的眼神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边,只见宫人端了火盆过来,原本浓郁的酒香更添几分暖意。 “可是十七弟又不舒服了?” 关怀备至的样子,谁人看了不说一句天家恩德,可惜,却入不了萧庭意的眼。 “皇兄无需挂怀,臣弟确感不适,想先退下了。” “好好,夜间风凉,你回去小心些。”说完此话就诏令皇属军的副将,“孟达,将定王好生送回府中,路上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 那孟将军可是启帝的心腹,多年来对定王军也是虎视眈眈的很,一双眼睛盯着萧庭意,仿佛饿狼盯住猎物般纹丝不动。 “定王爷,请!” 杨照扶了他起身,那孟达跟在身后,见他离席之后,福林大公主眼中的担忧愈发明显。 140.灯龙 “庭意三十都不到,就这幅模样,要知道心情抑郁,吃什么灵丹妙药可都不管用的。” 无奈,她这话也能是说给自己听,皇室中的尔虞我诈,经历了大半辈子,何以走到今日这地步,她不相信背后没有启帝的推波助澜。 一时间,面前的酒菜也不香了,陷入过往的沉思。 萧庭意走后,席上仍旧热闹。 皇子中以大皇子为尊,这回陪在身边的则是大腹便便的大皇子妃,二人打扮的也格外隆重,尤其是大皇子妃那高高耸起的肚子,眼看离生产之日不远了。 皇后挂念着这肚里的龙孙,自然让人格外注意。 饮食,酒水都是一样一样仔细查验过的,不敢有分毫差错。 大皇子妃出身李氏,也是大晋的开国功臣之后,启帝对她倒是颇为喜欢。 “我记着皇后说你喜欢吃酸,正好,此次外藩进贡了不少东西,里头有一物就叫酸角,听说口味极佳,朕就赐予你了,望你早日诞下麟儿才是。” “多谢父皇的关心,儿媳一切都好。” 大皇子妃虽离生产不久,但面色和精神都是极好的,看得出调养的不错,因此倒也不显臃肿和疲惫,反而在这漫天的灯火中显得格外柔和。 大皇子同她相视一笑,余光瞥了旁边的九皇子一眼,只见他自顾自的喝酒,全然跟没听到这话一样。 “九弟怎么又是独自前来,这一回可要让父皇和贵妃娘娘给你好好选一门亲事了,否则没得耽误了你的子嗣。” 话未明说,但拉踩卫家之意昭然若揭。 卫兰萱同九皇子的亲事早就是很多人都知晓的,可惜最后却被梁家人给截胡了,不得不说,真是有几分“可惜”。 大皇子说完话,还朝他举了下酒杯,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九皇子懒得搭话,倒是怕卫贵妃气得不清,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卫国公,眼里的怒火都要喷出来了,却见卫国公一副淡定的表情,似乎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 一时间,卫贵妃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把气都记在了梁家头上。 拜月阁中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的,正德楼下的百姓们却个个翘首以待灯龙仪式。 点灯龙,是元宵节最重要的一环。 正德楼前,早半个月就开始搭建灯龙,前后左右四条巍峨的巨龙皆是由一个个小的灯笼虽堆砌的,活灵活现不说,还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于元宵节这夜将灯龙脚下的火油漕点燃,巨龙就会应声而动,预示着来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所以,不少百姓都早早围在这里,等着看。 凤二和萧慕谦左右护着凤锦瑶三人,已经冲到了最前面,于这里近距离观看才知巍峨。 四条巨龙的腰身只怕两三人合抱都没办法,更何况还要做得这般生动。 不得不感叹,能工巧匠的厉害! 正德楼的墙上做了机关,如水幕瀑布一般源源不断的流出,仙气十足。 下方有一宽敞的平台也是早就搭建好的,立了长杆在四周,上面悬挂着彩色的帛锦做顶,里面坐着的则是应天府专门请来的乐家名伶,既有奏乐,也有表演,远远一瞧,好似天上的神仙下凡为人间热闹添姿添彩一般。 巨龙们中间围了一颗硕大的灯球,龙翔四周,颇为壮观。 里头放置的是自东海而来的夜明珠,淡淡荧光衬托的那珠子都宛若天降,自带祥和之气。 “听说火油槽点燃之后,巨龙就会腾空而起,四龙抢夺那颗珠子。” 凤二见过许多次,自然知道这巨龙是做什么用,于是给众人解释说道。 “哦?抢到会如何?没抢到又会如何?” 萧慕谦儿时就离开了东都城,这么些年都是在凉州长大的,自然不明白规矩。 倒是凤二笑笑,继续解释道,“一龙代表大晋的一方,东南西北,哪一方的龙王抢到了珠子,那预示着今年当地必定五谷丰收。” 原来如此,萧慕谦恍然大悟,不过他心中却觉得,不过是博百姓一乐罢了,未必能当真。 山呼海啸中,身着锦服的士兵上前点燃了各处的火油槽,只见那荧火一碰到槽里的火油便随之燃了起来,一连串的窜了过去,很快就点燃了在场人的兴奋。 巨龙果然应声而动,龙头高昂的发出呼啸声音,庄重而严肃,四抓锋利,龙身游走。 万民百姓们兴奋不已,眼见四条巨龙开始朝着那龙珠而去,个个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生怕一个晃神就错过了精彩。 “如此大的阵仗,还真是只有我大晋才能做得出吧。” 白思若一脸骄傲,为生活在此地而感到幸福。 代表南方的龙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来到了龙珠面前,那龙口一张,作势就要将珠子给吞下,谁知却被西方的龙王给抢了先,绕到底下,趁其不备,顶开了自己吞下。 珠子被西方的龙王抢夺到时,台下的百姓们沸腾了,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在品尝美味佳肴的启帝听到这声音,面色愈发愉悦。 “今年是哪方龙王得珠啊?” “回陛下,是西方的龙王。” “好好好,上天既有预示,那今年西南西北等地定有好收成。” “天家恩德,也是父皇您治理大晋有方,因此才有这吉兆,儿臣在此诚愿我大晋丰年为瑞,万民安泰。” “好,大皇子此话说的好,百姓安泰了,朕这个皇帝做得才安泰。” 大皇子得了这赞赏,顺势就下跪,高声喊道,“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后众位宗亲,大臣也跟着山呼海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启帝的眼角笑得都开了花,好几次对着皇后露出赞许欣慰的眼光来。 被卫贵妃压制许久的那口恶气总算是出了,得宠又怎样?儿子有军工又怎样? 最后陪着皇帝站在这里受万民朝拜的,还是只有她这个皇后。 最后坐上那位子的,还是她儿子。 一想到这里,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许多。 141.偷看 就在这众人都山呼万岁的时候,却无人注意到卫国公嘴边的那丝笑意。 登高跌重,皇后一党还是不懂这个道理。 如今的这点荣耀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真正的权利可还是握在他这一边。 余光看了九皇子一眼,二人对视的时候,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倚靠在窗边瞧了这“四龙夺珠”的精彩后,文氏眼里多了几道光亮。 “大爷,我父亲就在蜀州,若真如预示这样,今年的西边会大丰收的话,父亲是不是有可能因此升迁?” “岳父大人乃是蜀州知州,今次的考绩暂未定下来,不过若是真遇到丰收年,陛下大笔一挥,调令也是有可能的。” 升迁,就意味着可能调入东都城,届时一家子说不定又能重聚了。 想到自己因为身子不好,七八年都未回过一次千里之外的娘家,文氏那点高兴又被冲淡了。 凤锦旭在旁看得真切,自然也明白她心中所想,于是安慰道。 “岳父有官职在身,等闲不能随意入京,不过岳母和你的弟弟妹妹倒是无妨,若夫人想她们了,为夫倒是可以安排他们进京。” “真的吗?大爷,真的可以吗?” “当然,再有几月你就要生产了,娘家来人照看一二也是理所应当的,我提前去路镇司报备一二,等拿到通行文碟,岳母他们就可进京了。” 听完凤锦旭这话,文氏比吃什么仙丹还要高兴三分。 见到文氏多日愁眉不展的脸庞总算是悦了起来,凤锦旭心中也算安心了。 过去是他忽略了太多,从今之后再也不会了。 感受到凤锦旭坚定的眼神和温暖的怀抱后,文氏这才擦去眼角的泪,“估摸着这胎是个女儿吧,妾身总是容易哭。” “女儿也好,如你一般贴心。” 畅春楼内,二人温情脉脉,御街之上,此刻人山人海,接踵而至。 四龙夺珠结束之后,百姓们就四散在整个东都城内。 如今以正德楼为中,南边的御街为主,整条路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灯会摊贩。 大到杂耍圈,小到脂粉摊,处处都围满了人。 酒家的小二放肆的吆喝着客人里头请,出行的男女三三俩俩的走着。 原本结冰了的河道提前注入了温泉水,化开之后满河的莲花灯映衬着街边两侧百姓的笑意宴宴。 凤锦瑶等人手中提的正是做好的灯笼,她的简单,四四方方的,也没什么造型。 反倒是凤二手里的那盏兔子灯,让白思若眼馋的很。 “二表哥,你从哪儿搜罗来这么漂亮的兔子灯,也不见你给阿瑶一盏,你看看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确实,和凤锦霖的兔子灯相比,凤锦瑶的灯笼不仅普通,还有些粗糙。 明明二人若是交换一下似乎才更合适呢。 “哼,你这丫头说话可真难听,小心以后被收拾,”一边说话还一边朝萧慕谦使眼色,惹得白思若想锤他,“我这灯笼是灿文做的,他心灵手巧的,做好就被我给抢了。男女有别,况且这灯笼还有别的意头,所以,我才不好赠给阿瑶。” 尹灿文,听到这里,白思若和许明月都有些好奇了,男子手巧成这样的可不多。 凤锦瑶早就听绣球说过,今日瞧了这兔子灯果然漂亮。 “尹公子这人可真厉害,读书优秀不说,手也如此巧,我看呐,二表哥你是被人比下去咯。” “小丫头,大过节的非要跟我别苗头是吧。” 凤二平生最讨厌谁说他不如人,况且对方还是从小斗嘴到大的表妹,如何肯占下风。 萧慕谦之前对白思若的印象,不过是姑姑的女儿罢了,如今瞧着她这顾盼神飞的模样觉得生动极了。 苏城这约赴的值得。 他最怕的就是如木头美人一般的妻子,大约是凉州城呆久了,已经习惯了那肆意自在的日子,若真是娶回来一位万事守规矩的夫人,只怕想要琴瑟和鸣的过下去,就会变成虚妄的想法。 如今瞧了白思若这样,他倒是对这亲事多了几分期待。 不远处,酒肆之中,路远风正巧看到了这一幕,杯中酒,怀中人瞬间就失去了兴趣。 将窗户闭起来,怕被白思若瞧见,如此做法却让怀中的那位叫娇媚姑娘有些不乐意了。 “爷,外头正热闹呢,怎么要关窗户呀?” 一双酥手推了推路远风的肩膀,却不见他有反应,心下愈发不高兴,推的重了些反而惹怒了路远风,一巴掌就将她从怀里打落在地,恶狠狠的骂道。 “滚!” “爷……” “我再说一次,滚!” 那娇媚姑娘捂着被打通的脸颊,哭泣泣的就往外头跑了,只留路远风一人在房间内生闷气。 这长林大公主也是个软柿子,过去那般肆意妄为,竟然被萧慕谦就这么给压下去了。 本来还以为自己的绊脚石能被挪开呢,谁知倒是还助他得了个好名声。 想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白思若刚刚那娇俏可爱的模样如猫爪似的挠得他心肺具痒,不想放手,更何况她身后还有白家。 如此肥肉,要是放过了,他岂不是错失天赐的良机? 哼,怎么可以。 轻轻打开了一点窗户,一双风流的眼睛盯着窗外正路过的白思若等人,势在必得的决心愈发明显。 此刻,逛的正开心的一行人却没有注意到路远风这号人,反倒是被追上来的苏城骂了个狗血淋头。 “凤二,你小子太不厚道了吧,你自家的表妹不自己照看着,麻烦我个外人做什么?” 苏城好不容易挤破头追上了他们几个的脚步,奈何身后的白思菡就跟八爪鱼似的死缠着他不放,到底是白家的姑娘,也不好真把人给弄丢了,只得将气撒在凤锦霖头上。 “兄弟嘛,不就是用来两肋插刀的吗?再说了,苏伯父早就催促你成婚了,偏你一天就是胡乱厮混,我这不是帮你忙吗?” 苏城比凤锦霖要大上三四岁,虽说武将人家对成婚的年纪多有宽松,可他这样子明显就是不想成家,苏城父亲愿意,苏城母亲却不乐意,赶着给他介绍了好几家姑娘他都没点头。 142.擂台 听到成婚二字,白思菡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虽说这位苏公子,年纪是大了点,人也长的普通了点,性子嘛着急了些,家世也没有多显赫,可是这样的人看上去要好拿捏的多。 白思菡这些日子跟着母亲在外头也露过脸了,但却没有一家夫人主动的同她说过亲事,想来还是瞧不上她的出身吧。 夫人那一关过不去,她们家中的儿郎自然也见不到。 急的她跟她母亲在家中团团转。 元宵一过,父亲就要回琼州赴任了,母亲要养伤的借口也被这些日子东奔西走的给揭破了。 所以她才会死乞白赖的跟着白思若出门,哪怕察觉这位长姐十分厌恶,也要忍。 东都城的富贵荣华就在眼前,她享受了这么些日子如何还能放得下? 若今晚能“拿下”这位苏公子,她和母亲就有借口留在东都城了。 不管怎样,主动出击才是王道。 于是整理了一下仪容又凑了上来,甜甜的对着苏城说道,“苏大哥,我有些口渴了,能否回畅春楼坐坐,喝几口茶再出来同长姐她们逛灯会呢?” 她说完话之后,苏城整个人都愣住了,看向白思若挑了挑眉毛,一副你妹妹你不管的表情。 白思若摊手,我也无可奈何的表情让苏城整个人都暴走了。 想着要用什么借口直接推脱掉白思菡的纠缠,谁知迎面竟然撞见了同样出来的卫家小姐和温梁两家人。 灯火下,温梦生本就如玉般的气质愈发凸显,白思菡看的有些呆了。 自打上回卫家席宴结束后,她就再也没机会同这位温家公子说话了,比起苏城,他才是自己心目中最佳的夫婿人选。 家世好,相貌好,人也和气上进,最重要的是,不同其他人一样瞧不上她的出身。 如此好的男儿,若是被其他人给抢去了怎么办? 看向在场未有定亲的姐妹们,心中暗自不愤。 卫兰萱自然是和梁潘走在一起的,二人手中提着的是一对比翼鸟的灯笼,做得活灵活现,十分漂亮。 配合上二人相偕而来的默契,谁人看了都想说一句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同行的还有梁小姐和温家堂兄弟二人,俊男美人,走到哪里都能惹人注目。 两方人对视到的时候,颇有些尴尬,倒是温梦生主动破冰,上前来就对着凤锦瑶一行人笑着打招呼。 眼前这群人中,除了萧慕谦,白思若和卫兰萱,他的家世背景是最好,平日里也给人留下印象也多是翩翩公子,他自然当仁不让的出来说话。 “好巧啊,几位也是出来逛灯会的吗?温某见过几位小姐。” 可惜,热脸贴了冷屁股。 凤锦瑶看着他那虚伪的笑容,心中嗤之以鼻,脸色掩盖的再好,也忍不住眼神中带着嘲讽和鄙夷。 凤锦霖自上回在白府见过他一面后,也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也冷着脸不回答。 温梦生觉得十分奇怪,自从见到凤家人开始,他们就对自己莫名其妙的讨厌,甚至是敌意。 他完全不明白,这里面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误会? 萧慕谦和苏城对他到没什么恶意,同时抱拳,苏城先一步开口说道,“是啊,大晋盛况,不出来看看,岂不是辜负了这份热闹。” 温梦生笑的开心,转而将目光投到凤锦瑶面前,上前一步却被凤二挡住了,温梦生还记着上回自己被打的事情呢,见此有些不愉快,看着凤锦霖就问道。 “二公子好生奇怪,我不过是想同你们打个招呼罢了,怎么这副模样?难不成是温某曾在无意中得罪过你吗?若真是如此,那温某先致歉。” “呵,小爷我一向用鼻孔看人,温公子不会没听说过吧,知道自己会得罪人,还主动打什么招呼啊?” 凤二不肯吃亏,上前就怼了回去。 白思若和许明月对看一眼都觉得奇怪,这位凤二公子是怎么了? 平素里虽然多有斗嘴,可他从来不是个疾言厉色的人,上来就这么不客气,中间一定发生过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她们同凤家交好,自然也一致对外,温梦生明显感觉到了他们的不客气,脸色气的铁青,可大庭广众之下却不好发作。 梁洛性子急,在场的几位小姐同她都有仇,如何能让她们占上风,于是提了裙摆走上去来一副瞧不上人的嘴脸就开始说话。 “哟,不是说凤家人得了传染病闭府了吗?怎么还出来闲逛,不会传染给咱们吧?” 说话间就还用帕子捂了鼻子,十分的嫌弃的看了凤锦瑶兄妹二人一眼,仿佛他们有瘟疫一般。 白思若和梁洛本就不对盘,见她这番做派不发作才怪。 “梁家还真是出人才的地方呢,要说胆子小吧,板上钉钉的皇家亲事也敢抢,要说胆子大吧,这会儿又装什么娇弱,怕被传染啊?你有本事别出门啊,凤家那可是得过陛下亲口称赞的,倒是你梁家,眼瞅着马上就要办喜事了,你说陛下会不会有赏赐啊?毕竟卫小姐可是贵妃娘娘的嫡亲侄女呢。” 要论嘴毒,白思若可不比谁差,戳心窝子的话专朝梁家的脊梁骨去戳,梁潘自觉过失,在面对许明月的时候总有几分对不起,可眼下白思若连卫家也编排进来,身边的卫兰萱脸色唰白,自然要维护她。 “白小姐慎言,我同兰儿的亲事也是双方父母订下的,礼数上没有不周到的地方,你这般诋毁他人,难道是白家的家教如此吗?” 说话间,看向白思若的眼神也十分犀利。 听到他如此出口维护,卫兰萱总算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没有嫁错人,再看向白思若的时候,同样不客气。 白思若向来不怕别人的敌视,高昂着脖子回看过去,轻蔑的态度让卫粱二人都生了怒气。 “你就是梁家哥儿?” 萧慕谦突然开口问道,这才让卫兰萱和梁潘注意到他的存在。 梁潘皱着眉头看向他,似乎在打量他的身份,旁边的温梦生提醒道,“这位是康王府的嫡次孙,也是白小姐定亲之人。” 143.维护 原来如此,梁潘的身份与他没法比,自然是要恭恭敬敬的回答,“是。” 可惜,却没有换来萧慕谦的好脸,冷哼一声对着他就说道,“看样子梁家的规矩是没人教了,你们不过是三品之家,白小姐却是相府女儿,母亲更是温仪郡主,再者她还是我康王府未来的二奶奶,你们这样的做派,是不将相府,康王府放在眼里?” 一番话说完,白思若在旁愣住了,回神之后就是狂喜,以往的她最不屑就是以身份压人,可如今萧慕谦这番话倒是把梁家的气焰给彻底打下去了,爽快! 论身份,萧慕谦自然是这些人里出身最好的,谁也不敢与之造次,论官职,他们尚且是白丁身份,萧慕谦已经是正五品的将军之职,无论从那方面都不敢与之正面刚起来。 梁洛气的七窍生烟,却被身边的人一个个压制得死死的,没法吭声。 梁潘此人,审时度势还是有一套的,对方以身份来压,他们若是再纠缠下去,吃亏的只会是梁家,若因此影响了和卫家的亲事,那才叫一个得不偿失。 咽下心中的那口气,对着萧慕谦就说道,“萧公子言重了,在下也是护妻心切,有多得罪的地方还望你谅解。” 梁洛看着哥哥软下去的脊梁,双眼冒火,却也不得不跟着低头,正如萧慕谦刚刚说的那样,他们不过是三品之家,卫家的他们惹不起,同样,康王府他们也惹不起。 “梁公子应该道歉的人可不是我,而是思若,至于梁小姐嘛,念在她还年幼无知,也同凤家兄妹二人低头谢罪就行了。如此,那本将军就可既往不咎了。” 威胁的意味在场众人哪个听不出来,梁家兄妹二人脸都黑了,对白思若道歉或许还有可能,对凤家兄妹俩道歉,梁洛怕是宁愿去死也不愿低头吧。 果不其然,梗了脖子就站在那里,梁洛干脆就撕破脸,“萧公子,我知道你出身高贵,可也不是这么欺负人的,只让我们道歉?凭什么?难听话她们几人没说吗?” “哦?难听吗?本将军怎么觉得人家说的是事实呢?” 梁洛一口血差点没气的当场喷出来,若不是场合不对,白思若只怕要拍手叫好了。 别的不说,就萧慕谦今晚这帮亲不帮理的样子就让她要高看许多了。 她并非爱胡闹之人,同梁洛结仇也是多番原因,可他不问不管只护着自己,实在让人心动。 侧头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了萧慕谦一样,果然若家里人所说,他同二舅舅一样,倒是个难得的儒将呢。 同一时刻萧慕谦也感受到了白思若炙热的目光,低下头来看向她微微一笑,那眼神中充满了安定人心的能力。 凤锦瑶瞧二人这模样,倒是真的放心下来将白思若交给萧慕谦了。 许明月思前想后都觉得,双方之所以交恶如此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同梁家退亲的事情,与其将这梁子越结越深,不如今日就把话说开了。 “梁公子,当日你我的亲事不过是父母之命罢了,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情分在,但我自认从未有过逾矩的地方,之所以退亲,想必你也清楚原因,你能同卫小姐再结连理,我也是真心祝福的,可是就不知为何令妹如此刁难,我也不知是何处得罪过她,惹得她如此嫉恨于我,同时还连累了我的朋友,今日在这里,我们就把话说清楚吧。”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热闹将他们几人的恩怨显得微不足道,可许明月的话,还是如铁锤一般直砸的人头晕。 “我从未倾心于你,因此退亲一事我也未曾有过怨恨,你我的前程往事就此打住吧,你管教好令妹,不要再惹事生非,否则,我就让你梁家看看,是否能承担得起天下人的唾骂!” 梁潘被她的话给彻底打击到了,之前听说退亲之后许明月卧病在床,还以为是不是对他有过些许情谊呢,所以一直都自觉有愧。 没想到,她竟从未把自己放在过心里,顿时觉得可笑。 看向许明月的眼中,多了些难以言明的情愫,非爱非恨,而是有种被人踩在脚下的耻辱感。 梁洛听了她的话,立刻就对着自己哥哥说道,“你看,我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压根就没有把我们梁家放在过眼里,还好你同她的亲事作罢了,否则娶这么一个贱人回家,还不知她要把梁家糟蹋成什么样呢!” 从一开始,她就对许明月这种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样子十分瞧不上,偏自己哥哥心软总觉得是梁家对不起许家,是他对不起许明月。 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她哥哥也该死心了吧。 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补充什么,就被人一巴掌打的嘴角都出了血,很快就高高的肿了起来,她此刻如同发疯一般就向扑向对她下手的许明月。 结果,被凤二一个反手将扬起来的胳膊扭得生疼。 这一幕太过迅速,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梁洛是人也被打了脸,手也被扭的差点断了,二许明月则看她似乎在看一个垃圾般,慢慢的说道。 “忘了说,年前我已经向文津学院递了文书,王院长亲拟的夫子聘用文书就在家中放着,也就是说,我现在的身份,乃是大晋文津学院的女夫子,梁小姐动辄贱人,东西的称呼我,还真是给了我好借口呢。明日开朝之后,我相信御史台的言官们定能在陛下门前提我分说分说的。” 此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所有人面前炸开。 卫兰萱第一次佩服起这位前任“情敌”来,没想到她竟然会去文津学院当夫子! 若非有这层隔阂在,她倒是真心实意的想结交许明月这个朋友了,只可惜…… 为息事宁人,她只能主动给梁家善后,“许小姐大人大量,梁妹妹也是一时气急才会胡乱说话的,何必劳烦言官们讨论区区小事呢。” 144.公主 御史台里头大多数的言官本来就是许阁老的得意门生,退亲的事情闹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冲在最前头,把卫家和梁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今又攥了把柄在手中,恐怕梁伯父要生生被他们扒下一层皮来,耽误了前程不说,指不定还会影响到她和梁潘这桩一波三折的婚事,如何能成? 于是狠了心思对着梁洛说道,“道歉!” 梁洛此刻心中也害怕了,许明月和许阁老都是一样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们许家人做不做官都不在乎,可她粱家不同,若是真被弹劾的父亲没了官职,那她同九皇子岂不是更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梁洛咬紧牙关,无奈还没等她讲话说出来,许明月就扬长而去。 道歉? 不必了。 她现在就是要梁洛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省得总是想着法子的找茬儿,闹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看着人越走越远,这回梁洛才是真的慌了,全然没有刚刚那股子傲气,拉着卫兰萱的手就说道,“嫂嫂,怎么办呀?” 脸颊上那红印子还在,说话间也会抽疼,可现在却顾不上了。 卫兰萱早先觉得梁洛不过是有些狐假虎威罢了,没想到却是烂泥扶不上墙,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就跟个傻子似的往前冲。 有这样的小姑子,日后她还不知要有多少烂摊子等着收拾呢。 前方,许明月等人走的快,赶着就去到了畅春楼下,正好遇见了尹灿文,他见到凤锦瑶等人也是眼前一亮,即刻上前来打招呼。 却发现众人脸色都不大好,正想问呢,就见卫兰萱拉了梁洛,后头跟着梁潘和温家两兄弟赶了过来。 一看也是行色匆匆,神情郁结的模样,那梁小姐的脸上似乎还有印子在。 站在一旁没有先开口,卫兰萱赶着上来就再次替梁洛道起歉来。 “许小姐,梁妹妹真的只是一时意气,你何必要将此时闹大呢?于许家也并非什么得利之事呀。” 许明月没有多讲话,清冷的看向卫兰萱,第一次觉得她正可怜。 过去那般高傲的人,如今却为了梁洛如此低声下去,还好嫁过去的人不是她,否则今日拉着梁洛四处求人的恐怕就是她这位正主嫂嫂了。 想到这里,对卫兰萱倒是多了几分惋惜。 “哦?今日倒是巧得很呢,大家伙怎么都站在这里不上去坐坐呢?” 听到声音,众人回头一看,竟然是乔装打扮外出的长林大公主。 身边跟随着十数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也不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按理说,她不是应该在拜月阁中同皇室众人一同庆祝吗? 凤锦瑶自见到长林大公主的时候,双脚就有些发软了,当她把目光看向二哥的时候,果然亮了一下,心中被这一眼神给吓的,差点以为又要重蹈前世的覆辙了。 趁着长林大公主不注意,赶紧拉了拉凤锦霖的衣袖,之前就多次被提醒过的凤二如今也心虚的很,面对长林大公主,他还真是有些怵。 只她那一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心凉了大半。 还好今日他打扮得没有过去耀眼,可这绝色的脸蛋却是难以掩盖的。 萧慕谦此前对长林大公主的印象就十分不好,见她这样意味深长的盯着凤锦霖看,心中就有些不喜了,难不成东都城里的好儿郎都要被她祸害吗? 于是挺身而出就站到了凤锦霖面前,将长林大公主那迫切的眼神给阻断了,躬身行礼道,“见过长林姑姑。” 被打断后的长林有几分不高兴,尤其对方还是萧慕谦,哪怕二人这是第一次见,但梁子早就根治心中,看到他似乎在维护身后的那男子,十分的兴致也散了七八分去。 貌美的男宠,她府中多了去,这个不过是瞧着新鲜罢了。 那低眉顺眼的样子,还没有府中沁芳院的那一位带劲儿呢,顿时失去了兴趣。 “嗯,在外头就不必多礼了。你们这是要去畅春楼?” 萧慕谦摇头,本来还有打算再坐一会儿,可如今自己不喜欢的人站满眼前,懒得同她们纠缠,于是说道,“凤家的表兄表嫂在此,我们是过来接人的,时辰也差不多,赶着送几位小姐回家去了。” 凤,许,白三家的小姐,她只见过白思若,原本对她的印象还不差,可惜,跟错了人也就怪不得她了。 微微一笑,“既如此,那本宫就不耽搁你们,倒是卫小姐你们呢?可有时间陪本宫坐坐?” 这可是长林大公主,陛下跟前的红人,她们平日里都难以企及的人物,如今竟这般和颜悦色的跟她们说话,梁洛顿时觉得有靠山了,立刻附身行礼,对着长林大公主就说道。 “公主这是哪儿的话,有您在,这畅春楼都比平日耀眼多了,能陪您坐坐,是臣女的荣幸。” “你是?”长林大公主没见过梁洛,故而好奇问道。 “臣女梁洛,家父是大理寺卿。这位是我哥哥,再过几日就要同卫家嫂嫂成亲了。” 梁洛倒是嘴快,赶着就介绍了一番。 温行路此前从未见过长林大公主,对她的坊间传闻倒是听说过。 可如今瞧了模样,并没有那妖孽的气质,反而浑身贵气且亲切,让人不由得想靠近。 加之她的身份,说不定能通过她接触到自己想接触之人,自然也热情洋溢的很,赶着就出来介绍自己。 “草民见过大公主。” “这位又是?” “在下温行路,伯父乃是吏部侍郎温景松,旁边这位正是他的嫡子。” 他倒是主动的很,温梦生似乎被人抢了风头,心里不愉快脸上却不显,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见过大公子,在下温梦生。” “梦生?倒是个好名字。这么说来你们是堂兄弟了?果然瞧着有几分相似。” 长林大公主等人站在畅春楼门口说会儿话,只见凤锦旭就扶着文氏下了楼,正好撞见这一幕。 不愿多加纠缠,凤锦瑶低声对着二哥说道,“把自己藏起来,越低调越好,我们快些回去吧。” “嗯。” 145.表现 二人看向了凤锦旭,到底是一母同胞,只眼神也能明白他们的意思。 “微臣见过大公主。” “凤大人无需多礼,这是要走了吗?” “嗯,家父尚在病中,出来也多时了,还是早些回去照看着放心些。” “既如此,那本宫就不多留了。” “公主客气,改日自当登门拜访才是。” 凤锦旭愈发恭敬,长林大公主瞧了越是没趣,这些个只会顺她心意的,瞧着还不如时常挑刺找茬的萧慕谦顺眼,懒得多搭理,径直就走进了畅春楼。 温家两兄弟并梁洛殷勤的伺候在旁,倒是卫兰萱没有主动跟上去。 看着许明月,再次致歉。 梁潘看着心爱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低头,却换不来对方的好脸色和让步时,最后一点对许明月的愧疚也消散无疑了。 “兰儿,无需如此。” 她对自己的付出,梁潘都记挂在心中,反而是许明月,也许妹妹说的对,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梁家放在眼里过,所以才会这般刁难。 还好自己悬崖勒马,与之退亲,否则日后还不知要有多少祸事呢。 内心戏演了一遍又一遍,可惜,许明月对他这些心思一定兴趣都没有。 凤家的人要走,她也不想多呆了,“既如此,那我先回去了,祖父祖母还在家中呢。” 白思若今日出来玩的兴致也被打断,还不如跟着凤锦瑶回家去呢。 一旁的白思菡却着急起来,她好不容易才遇到温梦生,如何肯放过这机会,自然是想留下的,于是对着白思若就说道,“长姐,凤表哥他们要回去也是情理之中,你我何不在此多陪陪公主殿下,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啊,你说对吧。” 她的心思在场人恐怕凤锦瑶是最清楚的,温梦生那副皮囊和家世放在白思菡的眼里恐怕是千金不换的好夫婿人选吧。 白思若瞧不上她这谄媚的嘴脸,可也不想再跟她如此纠缠下去,“你愿意呆就自己呆这吧,马车留给你,等席面散了自己回去吧,我同阿瑶一道走。” 说罢,就吩咐小厮在畅春楼门口等着。 白思菡高兴的差点没跳起来,但面上还要装作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长姐,你不在,只留我一人,我有些害怕。” “害怕?若是真害怕,那就跟我一道走吧,省得你回去又要哭诉我丢你一人在此。” 白思菡小脸急的通红,此时让她离开,她怎么肯? “思菡身为白家女,理应留在这里陪陪公主的,长姐既然有事那就先离开吧,待会儿席面散了我自会回去就是。” 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大家算是见识到了,这白思菡颠倒是非的本事还真是出神入化,厉害的很呢,自己想攀龙附凤就算了,还要拉白家做遮羞布。 白思若已经跟她没话说了,白眼一翻直接就走人。 她一走,凤锦瑶她们也跟着走了,一下子,门前就只站了白思菡,卫兰萱和梁潘三人。 仿佛没有发生过什么一般,白思菡热络的凑到卫兰萱面前,还同过去那般讨好着她,“卫姐姐,再有几日就是你成亲的大喜日子了,到时候我可要讨几杯酒水喝呢。” 卫兰萱见多了变脸的夫人小姐,白思菡这点子本事还不够她高看。 既没有冷言相对,也没有热情回应,想着日后万一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因此也没有撕破脸。 “放心,白家的帖子已经送过去了,你到时候跟着长辈过来就是。” 白思菡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以闺中密友的身份提前去呢,没想到竟还是和其他人一样,不过只楞了片刻,就又热络的挽了卫兰萱的手臂,进了畅春楼。 梁潘瞧了,都不由佩服她的这份装聋作哑。 苏城,萧慕谦,凤二自然是骑马在前,凤锦瑶,白思若和许明月倒是上了凤家的马车跟在凤锦旭和文氏的马车后,只可惜尹灿文不会骑马,好在许家的马车是空的,他推辞了一番还是上了那马车,跟在最后。 一行人的兴致都还在头上,于是商量着干脆回凤家再热闹一番算了。 马车自御街的车马道行至凤府,很快就有家仆上前来牵马下人的,凤二朗声吩咐道,“去把东篱轩收拾出来,小爷要宴客。” “好嘞。”那小厮眼里见好,赶着就往回跑,家里头上下都是收拾打扫过的,如今只要添些炭火盆就好。 这还是萧慕谦第一次来凤家,不似康王府那般皇家富贵,也不似白相府那般高风亮节,倒是有几分江南的雅致,夜色下四处都挂着灯笼,倒是有几分夜游江南的乐趣在。 “我二叔一家就在凉州,不知萧公子平日里可曾与他们有过交道?” “凤家在凉州那可是一等一的望族,怎会不知?二舅舅与他们多有来往,我的话整日就呆在军营里,甚少出门,倒是少些拜访了。” 凤二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他对军营生活一直很向往,苏城也曾在军中待过,可惜他老子觉得他天资不够又给打包送回了东都城。 跟苏城比起来,萧慕谦的军旅生活可就吸引人了,二人边走边说,倒是多了几分佩服。 苏城对尹灿文的兴趣也是一等一的,虽说他不善诗文,可也不是睁眼瞎,尹灿文此人满腹才华却不炫耀,待人处世都多谦逊有礼,也不卑不亢,二人一文一武的,谈的也有趣。 大嫂文氏身体有些乏累,自然是先回屋休息。 大哥凤锦旭近些日子都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当然也跟着离开了。 三姐妹好些日子没凑在一起说话,如此夜色倒是让她们不由想起住在法华寺旁那小院的那晚。 “日子过的可真快,一眨眼就是天启十二年。如今都元宵了,等开春,明池水上的冰化了约你们去游湖,那景色可比阿瑶还标致些呢。” 白思若不由的打趣起来,“说起来,四月底你就及笈了,可想好要什么贺礼没?你只管说,只要我有的,绝不吝啬!” 146.牌友 许明月也掺合进来,“四月,我已经在文津书院了,到时候不见得回得来,你及笈的热闹只能让思若来凑了,届时一定把贺礼给你备好,放心吧。” 凤锦瑶笑得有些勉强,上一世对她来说,及笈的印象并不好。 当时凤家被前后算计的厉害,接连几人丧命不说,她的亲事也迫在眉睫,及笈之礼匆忙而简单,她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迫长大了。 这一世,她扭转了家里人的命运,如今一家子虽说也遇到了困难,但起码人人都还健在,一家子还和和乐乐的。 “哎,如今家里事头多,及笈的事情再说吧。” 见她没什么心思答复,二人还猜想可能与凤伯父的伤情有关,也不好追着再提。 四男三女,一边走一边逛,等来到东篱轩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妥当。 炭火盆将屋子早早暖了起来,热茶点心也都备好,最妙的是厅中放置了一张桌子,桌上的东西倒是让苏城这“纨绔子弟”亮了眼睛。 “你小子厉害啊,这玉骨牌竟然是被你给藏这儿了?” 玉骨牌是大晋贵族间闲暇消遣用的一种手牌,可双人打,也可多人打,如今他们这里有七个人,除去没有接触过玉骨牌的尹灿文,其余人多少都是会些的,只不过技术层次不齐。 苏城和凤二显然是个中高手,许明月和白思若也不遑多让,凤锦瑶对此不感兴趣,萧慕谦只儿时接触过,因此也不大记得规矩了。 摩拳擦掌的走到桌前,苏城比在场人都高兴,拉开了嗓子就开始说道,“怎么玩?这东西可是要有彩头的,否则玩起来不尽兴。” 凤二锤了他一下,一副我就知道你贼心思的模样,“放心吧,你不是一直肖想我屋内的那把无双剑吗?今日若你赢了,给你就是。” 苏城嘴巴一翘,“切,我还以为是追云呢。”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小爷的千里驹给你你也骑不了,追云可只认我,你上去了,它不颠死你才怪!” 二人只要在一起就是无穷无尽的斗嘴,倒是给旁边众人添加了不少乐趣。 “行,苏大哥爽快,那我就……”白思若出门没带什么东西,于是从头上拿了个珠钗下来做彩头,“就它吧。” 苏城一副啧啧的样子,“白家妹子,你这不是为难人吗?你的私人东西,赢了也不敢拿呀,否则还没等我回到家呢,人怕是已经被慕谦丢河里了。” 白思若横了他一眼,“苏大哥这胆子,还是跟鸡一样小,这东西你拿去换钱就是,少说也值三百两呢,真是不识货。” “三百两?!”苏城乃是武将人家,母亲又不喜这些首饰钗镮的,所以对市价并不了解。 听到三百两的时候,眼睛都冒光了,“还是白家妹子大方,行!到时候卖了你这珠钗,钱就送去善行堂,里头多的是孤寡老人和没爹没娘的孩子,这些钱足够他们开销好一段日子了。” 他没想着把钱据为己有,倒是个正直的君子。 也难怪凤二同他交好多年,白思若笑了笑,“苏大哥,这牌还没打呢,就夸这海口?” “哈哈哈哈哈,白家妹子嫩了吧,你问问你表哥,老子一手牌打得那叫一个妙笔生花,别说你了,就是你们所有人上都不见得能赢。” 口气倒是不小,不过他确实有狂的资本,只是用“妙笔生花”来形容自己的牌技,在场人还真是头一回见呢,也因此得了个“苏妙笔”的头衔,这是二话。 许明月拿出家中珍藏的一套兵谱做彩头,苏城则是压上自己新得的琉璃月光杯,倒是萧慕谦人没上场却被压着拿出彩头来加码,一坛难得一见的离魂酒,馋得苏城立刻就叫着快开始!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就开了牌局。 凤二同白思若坐对家,许明月同苏城坐对家,四人各坐一方,相对的两人既是队友也是对手,萧慕谦替补,凤锦瑶和尹灿文倒是没参与,只在旁边看个热闹。 苏城那人瞧着平日里粗枝大叶的,倒是在牌桌上算的比谁都精也比谁都厉害。 三下五除二,白思若就在他跟许明月联手的“算计”下出了局,嘿嘿一笑,“白家妹子,我替善行堂里头的那些人,先谢谢你咯。” 人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他这明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白思若长叹一声,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呢,对着旁边的萧慕谦就说道,“你来,我还不信了。” 被未婚妻就这么强硬着推上了桌,萧慕谦只能是凭着儿时的记忆和刚刚的些许印象,上前就胡乱一顿打。 谁知还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许明月一招不慎,就被他给灭了个精光。 摇头不服,但也只能等下一把。 牌桌上,苏城以一敌二,一边是新人刺头不管死活追着他打的萧慕谦,一边是熟悉他牌路个中设陷阱的凤二,他却仍旧谈笑风生,若不是鬓边的青筋出卖了他,怕是在场人都要被他给便过去了。 一炷香之后,苏城还是赢了。 手边的碗中放着赢回来的金裸子,笑得格外开心。 白思若咬牙切齿,“嘿,我就不信了,我这牌可是大伯母亲授的,会输你那么多?再来!” 就跟上了瘾的赌徒似的,非要把失去的夺回来一般,苏城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瘾大技术差的对手,非要教乖了她才行。 于是一轮又一轮的往下打,白思若输的,碗里见了空,倒是偶尔上场做替补的萧慕谦碗里的金裸子有序的上涨着。 直到最后,白思若差点被苏城给打懵了,她碗里的金裸子全去了苏城那边,高高的堆成一座小山,气得白思若小脸鼓作一团。 萧慕谦越看越觉得她有趣,把碗里的金裸子一股脑的倒进她碗里,宠溺的说道,“用我的。” 白思若被他这气盖河山的模样逗笑了,这人……确实不赖嘛。 “行了行了,你们夫妇二人,哦不,未婚夫妇二人注意些场合,咱这么多人还在呢,是吧。” 147.出头 苏城调侃他们二人,刚见面的时候还公子长,公子短的,如今这恩爱模样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吗? “我可还尚未婚配呢,最见不得的就是恩爱夫妻,慕谦,你有多少金裸子就给她多少,反正最后都是进我的碗里,不要白不要!” 苏城这得意洋洋的嘴脸倒是把在场人都给“得罪”了,也不什么各自为战了,甚至窝里反水,许明月都不愿意跟他说一伙。 于是,最后的局面就变成了苏城一人鏖战其他对手,以险胜三局的优势拿下了所有的彩头。 不过他也不是那小气的人,“琉璃月光杯,改日就送到府上,赢了你们那么多,自然要表示表示,只不过送给凤二我不愿意,还是送给三妹吧。” 一番话对着凤锦瑶说道,她人都未下场还能白得一好东西,这运气还真是……气煞旁人呢。 凤锦瑶哭笑不得,“那……阿瑶就却之不恭了。” 苏城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肆意,但是尹灿文的眼里多了些落寞。 是啊,围绕在她身边的大多是王公贵族出身之人,凭她的能力和美貌就是嫁入皇家都可以,自己不过一介书生,能送的也不过是屋里那灯笼罢了,有什么资格去同别人争呢? 想到这里,难免有几分悲从中来。 旁边大家都没注意,但凤锦瑶人活两世,情爱之事多少要比旁人多懂一些,可惜有的情谊回应不得,比如说尹灿文的。 她如今一门心思的只想如何救白凤两家出火坑,别的,她不想,也不能想。 只得装作一无所知,同其他人乐呵。 凤家热闹,畅春楼内也不逊色。 外头的百姓们还络绎不绝的闹着元宵,雅间之中,众人围着长林大公主也是极尽谄媚。 梁潘有卫兰萱,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多放肆,可温行路和温梦生却大肆施展自己的一身本事,就想博得长林大公主的另眼相看。 毕竟,搭上了她,就等同于搭上了陛下,如何能不绞尽脑汁。 梁洛和白思菡也不礼让,后宅之中,除去皇后娘娘,卫贵妃和福林大公主之外,最尊贵的恐怕就是长林大公主,就是六皇子的母妃刘贤妃都难与之项背,更别说其他人了。 如此位高权重,怎么能不在她面前露脸。 “温公子的大名,我倒是听说过,阳春诗社上得过夸赞的人,不多见呢。” 温行路不妨,自己一介书生居然能被大公主记得,诚惶诚恐的就对着行礼说道,“公主谬赞了,不过是占了几分时机罢了。” 如此态度,倒是让长林少了几分兴致。 她这人天生反骨,就是喜欢与他人对着干,筋头巴脑的反而对脾气,卑躬屈膝的只能是做她的一时玩物罢了。 瞧他模样生的倒是不错,只可惜,奴性了些。 转头就对着温梦生说话,“你父亲倒是厉害,听陛下曾夸过好几回呢。” “家父乃是陛下的臣子,尽忠职守也是本分。”温梦生此人向来说话滴水不漏,除了和他不对盘的凤家,无论和人与之说话都总是如沐春风。 白思菡在一旁娇怯怯的看着他,眼神里的火热隔着帕子都能感受到,更何况是旁边的梁洛。 又是一个想攀高枝的,也不瞧瞧她的出身! 眼神里那尽是鄙夷,假意喝茶抬起袖子遮住了嘴,对着白思菡就嘲讽道,“鸡就是鸡,凤凰就是凤凰,可偏偏有的鸡觉得自己生错了窝,就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你说可笑不可笑?” 白思菡没想过梁洛会如此当面侮辱她,怒火中烧却也知道不是发作的好时候,同样端了茶起来,对着梁洛也不认输的说道,“曾有人对我说过,百花齐放不论出身,笑到最后的才是胜者,粱伯父不也如此吗?粱姐姐何必揪着我的出身不放呢?” “你……就凭你也配同我父亲做比较?” 梁洛最近被关在家中多时,却还是没改这肆无忌惮的毛病,长林大公主就在堂前,她倒是在这边跟人撕破脸了。 卫兰萱察觉到公主脸色的不愉快,赶紧岔开了话题,“听闻今年的外藩朝贺一事,是郑国公家的伯父来主理此事,热闹完这元宵夜,怕是又要热闹万国朝贺的事情了呢。” 提到了郑国公的家人,长林大公主的眼眸暗了一暗,端起手边的茶来喝了两口,放下杯子才缓缓说道,“卫小姐说的是呢,万国朝贺可比元宵夜还要热闹,听闻各国使臣这几日就要到了,想来正月之前就能一见。” 此事虽然是礼部主管,但皇后早早就将这迎送的事情揽了下来交到大皇子手中。 如今大皇子阖府上下为此事忙得脚不沾地,倒是其他的皇子们闲着看热闹。 长林大公主一向不参与党争,可前段时间她公主府的事情和康王府闹得沸沸扬扬,祖父虽未同她说过什么,可多年以来跟在他身边的耳融目染也不是假的,猜都能猜出几分祖父想要借此拉拢大公主的心思。 于是存了这想法,自然要借今天先探一探公主的口风。 “公主金尊玉贵,那些使臣朝贺的场面自然是能见到,可惜了,我们这些人只能在宫外听个热闹。” “卫小姐这话说的,我记着前些年也是万国朝贺的日子,你不久跟在卫贵妃身边吗?这一次,想必也能心想事成的吧。” 探口风没成功,反而被长林大公主给揶揄了一番。 过去能陪在卫贵妃身边,皆是因为她乃未来的九皇子妃,如今……姑姑能不怪罪于她就已经是万幸,如何还能再去? 讪讪的笑了两声,也就不好再搭话。 反而是梁洛这个没脑子的,冲着就上去,“公主,我嫂嫂可最得贵妃娘娘的疼爱,今年自然也是要去的,对吧,嫂嫂。” 卫兰萱恨不能将这个不识趣的小姑子丢到外面去,明眼人都听得懂的话,偏她是个没脑子的,凑上去惹人笑话。 果不其然,长林大公主扑哧一声,看着梁洛,又看了看卫兰萱,倒是体贴的说道,“嗯,定能如梁小姐的愿。” 148.教女 说完此话,也就不想再同梁家这傻子纠缠。 有那些闲工夫,还不如同温家这兄弟俩说话呢,于是咳嗽两声,对着卫兰萱说道,“卫小姐出来的时间也久了,怕是也该回去了,毕竟是待嫁的新妇,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这话中逐客的意思,别说卫兰萱了,就是梁潘也听得懂。 自然不好与她扯破脸,于是起身就说道,“公主说的是,时候确实不早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她起身,梁潘自然也起身,梁洛不情不愿的却也不好单独留下。 倒是白思菡还没来得及同温梦生说话呢,就要被赶走,心中自然不乐意,于是自作主张的对着卫兰萱等人就说道。 “卫姐姐,我与你们不同路,就不一起走了。你们路上小心。” 听完此话,长林大公主嗤笑了一声,她当梁家那位小姐是个傻子,没想到这个更蠢,连她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就敢贸然开口留下。 怒气起来,也懒得与之多说,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女华清,只见她点点头就走到白思菡面前说道,“白小姐请。” 此番已经是给她最后的面子,若她还要纠缠下去就怪不得公主府的人动手了。 卫兰萱等人都是在东都城里混久的,自然知道长林大公主的名声,如此屏退左右的意图傻子也能知道,偏白思菡是个外来的,什么都摸不清楚就敢开口。 可惜,她也不是什么活菩萨,白思菡于她落水之日的回踩可是记得牢牢的,又何必要开口助她呢。 白思菡不明就里,着急慌忙之间就脱口而出,“若是我们都走了,只留温家两位公子在此与公主夜话,怕是不妥,外间传闻恐怕于公主的名声有损啊。” 言下之意,若是她在,或许还好些。 此话一出,温梦生和温行路对看一眼,都觉得完了,本来他们不过是想借力攀踩一番,如今被她说的倒像是二人要勾搭公主一般。 眼看春闱在即,名声于仕途来说那可是顶顶重要的事,自然不敢乱来,于是也跟着出言说道,“白家小姐所言甚是,既如此,那我们还是一同告退吧。改日,再登门拜访公主就是。” 长林的兴致被一个不识好歹的丫头就这般给搅黄了如何能忍,收起了刚刚那副和颜悦色的性子,对着白思菡就冷冷发笑,“什么时候本公主说话,轮得到你一个丫头在旁议论的?藐视皇族,好大的胆子,来啊,拖下去杖杀。” 杖杀? 白思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冲进来的侍卫按倒在地,拖拽着就要拉出去,吓得她花容失色,对着公主就大喊道,“我是白家嫡女,你不可以这样就杀我的。” “哦?嫡女?本公主在这东都城里几十年,还从未听过白家有除了白思若意外事件的嫡女存在,不过是个庶子之女,也敢在这里大肆叫嚣,藐视本公主在前,冲撞本公主在后, 白家就是告到陛下面前,也站不住理。” 听完这话,白思菡才明白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东都城里权贵云集,之前仗着白府的名声,她同她母亲得罪了不少人,可也没受过多少责罚,如今白家的权利在皇族面前,不过尔尔,她至此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公主殿下。 “公主饶命啊,公主饶命啊!” “拖下去。” 皱着眉头看她的模样,仿佛她是蝼蚁一般。 白思菡的哭喊的声音很快就传遍了畅春楼,一路拖行下来,她哪里还有刚刚的名门淑女之样,状若疯妇,那侍卫鄙夷的看了一眼,就开始行刑。 不过十几下,人就没了声响,“头,还要继续打吗?” 那行刑的侍卫倒是不怕周围围观的百姓,而是担心她的身份会惹来麻烦,那头领皱着眉,想到刚刚华清那一眼警告,还是万事留后手的好。 “等下,我去禀了公主再说。” “是。” 行至二楼雅间,只见里头站着的众人个个面色都不大好,其中梁洛被吓得最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就冒了出来,对于长林大公主的手段,她这回是真的见识到了。 用帕子捂了嘴,多一句都不敢讲。 卫兰萱攥着梁潘的手,二人站的笔直却也心虚。 和大公主这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比起来,她们那些心思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禀公主,人已经晕了过去,是否还需要再打?” “哦,这才几板子就受不住了,我当她的骨头同她的嘴一样硬呢。算了,送回白府去,告诉相爷,这种不识趣的女子就别放出来丢人了。省得下回本宫见了,又要替他们白家教导女儿了。” 一番话说的,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侍卫头领得令,立刻就离开去送人,卫兰萱见此也赶忙说道,“确实是时候不早了,就不耽误公主的雅兴了,我等先告辞。” “嗯,华清送送卫小姐。” “是。” 对于这种知情识趣的人,长林印象还不错,转身看向温家两兄弟的时候,又恢复刚刚的和颜悦色。 “咱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温梦生此刻心乱如麻,既不敢正面得罪公主,又不想断送自己的前程名声,只得出一下策,“公主莫怪,在下堂兄这几日身体不适,时常会有晕厥的情况发生,这回出来的久了药也忘记在家中,只怕堂兄发病无药可救,还请公主殿下谅解,我们也该回去了。” 话说到此处,温行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接。 二人是何意思,长林也明白了三分,嘴边的讥笑愈发明显。 “温公子这是不愿同本宫再坐坐了?” “公主殿下哪里的话,确实是堂兄的病要紧,今日乃是元宵夜,想来陛下也为此高兴的很,若是坊间有不好的传闻,只怕会惹得陛下也不欣悦,还是……” 温梦生抱拳说到,整个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长林大公主,一旁的温行路也是吓得瑟瑟发抖,于他而言,若是仕途毁了,那一辈子就真的都毁了,他比温梦生还要惧怕此事。 149.裙下 “呵呵,本宫倒是从未知晓温家公子如此能言善道呢,都知道用陛下来压本宫了。” “在下不敢。望公主恕罪。” “望公主恕罪。” 瞧着这兄弟二人倒是一条心的很,长林在皇室中见惯了尔虞我诈,她才不相信什么手足亲情,此番倒是可以好好验一验了。 低着头,看着下跪的二人这般表现,只留下一句,“既然温公子用陛下来压我,那就等着吧,本宫倒要看看,届时温大人又该如何选择?” 说罢就离席而去,只留兄弟二人一脸懵的在原地互相对看。 “公主这是何意?”温梦生不知,对着温行路就问道,只见他也是摇头,二人此时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温梦生。 今晚之事,也不知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转念想到刚刚早一步离开的凤家人,心中有了些被算计的感觉。 此刻还在凤家吃酒玩乐的众人可不知道畅春楼发生了何事,还热热闹闹的商议着要给许明月送行呢。 文津书院在陵州,距离东都城倒是不愿,只几十里路,脚程快一些的半日就能到,可到底不如在这里见面方便,此一去,非歇息的日子不能回,下次再见恐怕要到年末书院闭院的时候。 凤锦瑶和白思若都拉着许明月,有些依依不舍,可这是她选的路,比起在这里尔虞我诈,那样纯粹的地方更适合许明月。 “我苏城也算活了小半辈子,可许小姐如此心性之人还是头一回见,不为他人痴,不堕自身志,在下佩服,佩服!” 得知她要去书院做夫子,在场的男儿皆是一愣,随后只剩佩服。 文津书院的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能得到那位王院长的赏识,只能说许明月着实厉害! 尹灿文也真心实意的佩服一切饱学之士,对着许明月就说道,“许小姐大志,倒是我等钻名利了。” “尹公子何须如此,只可惜我朝未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否则我倒是想与你们这些男儿并肩争上一争,也让世间众人瞧瞧,女儿家的天地不是只有后院那一亩三分田的热闹。” 心志至此,在场无人不佩服。 凤二对于她倒是更添几分欣赏,从来不是规矩束缚了女子,而是女子自己束缚了自己,如她这般能挣脱出来的,世间仅有。 看向她的时候,也不知是今日的夜色动人,还是眉梢眼眸间的秋波流转。 白府,那侍卫将半死不活的白思菡送回来的时候,门口的小厮们都慌了,即刻让人去禀主家。 原本还在后院沾沾自喜的甚是听闻此噩耗,差点没一口气撅过去,若不是身旁跟着的郑妈妈猛掐人中,只怕这会儿已经昏死过去。 急急忙忙的朝府门外跑去,正好遇见抬人进来的小厮们,那担架上白思菡身下一片血红,同她当日被大房林氏打得还要惨些,“儿啊……我的心肝女儿啊……” 边哭边跑过去,只见人惨白着的脸上毫无反应,再一摸浑身冰冷的很,那伤口上的血在冬日里早就被冻住了,一片赤褐色的血迹就在裙摆上落着。 看到如此场面,沈氏嚎叫着,怒骂着,哭喊着,惊动了白府满门。 大房林氏身边的枫来出来看了情况也被吓到了,赶紧跑着回去禀告林氏。 林氏房中,大爷白朝安也在,听到枫来的话后,急忙对着旁边的夫人说道,“快让人去找府医,家中的伤药也送过去,思菡怎么说也是白家的女儿,若真是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林氏点头,她是讨厌沈氏母女可也从未想过要她们的命。 若白思菡真的折在了东都城,也是白家的不幸。 “快,你们着人去外头再找几个治外伤厉害的大夫来,二小姐的伤,不能耽搁。” “是。” 随着大房一声令下,白府的仆人都忙了起来,府医更是挎了药箱匆匆而来。 走进屋内一看,心凉了大半,如此重的外伤,能不能治好都是二话,若是治不好,只怕会落下个终身残疾。 思及此处,倒是有些犹豫不敢上前,怕担了这份罪过。 沈氏见府医来了却不上前,立刻哭喊道,“你干什么呢!还不快来看我女儿的伤势如何!” “哎,哎”府医被她这一吓唬,倒是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仔细检查一番,都不用看就知道定是皮开肉绽。 “三夫人见谅,二小姐的外伤太过严重,小的实在治不了,恐怕要找擅长外伤的大夫来瞧才行!” “废物!”对于府医,她就没报希望,所以他这样说完之后,立刻就让身边的郑妈妈去找林氏,“去,告诉大房的人,想法子找大夫来医治菡儿,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豁出这条命去我也要闹得相府不得安宁!” “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 “不必了,弟妹要不安宁,我自然有治你的法子,可思菡是我白家女儿,断没有瞧她去死的道理,大夫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四弟妹那边也着人去找太医了,等着吧。” 林氏因为担心白思菡的伤势,赶着就过来看看,谁知人刚到门口就听见沈氏恶狠狠的威胁,她还真是当自己是碟子菜,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最好如此,若是菡儿不能全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哼,笑话,说的好似是我打的她一般,有本事你去找正主啊!” 人送回来的时候,公主府的侍卫也敢做敢当,直接留了名,因此阖府上下都知道她是因为得罪了长林大公主才会受此板子。 这沈氏不去找打板子的公主麻烦,反而盯着她们这些找大夫的人撒泼,真是疯了头。 “我不管,若是菡儿有事,白家,公主府,全都要给她陪葬。” 沈氏只此一个女儿,见她这般模样,人早就发了疯,丢了魂,因此光脚不怕穿鞋的,再大言不惭的话她都敢往外说,恶狠狠的盯着林氏,仿佛人是她打的一般。 林氏见不惯她这德行,狠狠的甩了袖子就气呼呼的离开。 150.巴掌 走到院门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思若不是同她一起出门的吗?怎么没见她回来?不会是也出事了吧?” 抓着旁边的林妈妈就着急了起来,“快让人出去找,让她赶紧回来,莫要惹到那位大公主,否则吃亏的只能是她!” 林妈妈也担心,立刻点头就吩咐人去外头找。 此刻还在凤府高兴的白思若,压根不知道白家出了事。 等到白府的家丁寻到凤家来的时候,白思若都有几分醉意了,乍然一听白思菡被打的事情,吓的酒都醒了。 “人有没有事?” “二小姐被抬回去的时候浑身是血,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大夫人让小的们出来寻您快些回去呢。” “走走,”白思若抬脚就要离开,突然有想起身后的大家,抱歉一笑,“家中有急事我就先走了,改日再聚。” 萧慕谦担心她这样子回家会被长辈训斥,想了想也就跟了上去,“我送你回家。” 坚定的口吻让白思若拒绝不了,只能任由其做主。 待她们走了,这局自然也该散了,苏城自告奋勇的想要去送许明月回家,却被凤二的眼神给震慑住,就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最后,只能详装酒醉留宿凤家,倒是被尹灿文给“扶”走了。 于是,送许明月回家的好事就落到了凤二的头上。 凤锦瑶盯着二哥看了小半晌才嘱咐道,“外面是非多,你送完许姐姐就赶快回来吧,我还有事同你说呢。” 凤二被她这盯的倒有几分不自在了,反倒是许明月坦坦荡荡的,不让人瞧扁。 “许姐姐路上小心,咱们改日再聚。” “嗯。” 凤二送许明月离开的身影逐渐消失后,凤锦瑶挂在嘴边的笑容才收敛起来,白家的女儿被打,这倒是她意料之外,不过,以长林大公主的性子,想必白思菡是破坏了她的好事吧,才会如此。 看样子,温家就要“喜事临门”了呢。 月色高挂,坊间的热闹也逐渐散去,只余下数万盏灯笼仍旧淡淡的照亮夜空。 白府。 此刻三房院中站满了人,白相爷还是头一回踏进这院子,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种事。 人是在畅春楼被打的,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至于藐视皇族,顶撞公主这种说辞,不过是单方面的。 白相对于这位大公主的名声早有耳闻,之所以未有弹劾,不过是知道弹劾也无用,一个掌握着陛下阴私的公主,怎么可能会被告倒,除非她触碰到陛下的核心利益,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思菡怎么样了?” 到底是他的孙女,如今命悬一线多少要过问几句。 “四五个大夫瞧过了,都说很凶险,若是这两三日能挺过去,或许能活。” 来治伤的都是东都城里的名医,几人得出的结论差不多,看样子,白思菡此番能不能活下来只能是靠她自己了。 内屋中,沈氏哭得不能自已,言语间都是咒骂,不敢对着公主,外头又有公爹坐镇,于是就拿着跟在白思菡身边的冬青打骂泄气。 “你个贱丫头,小姐被打成这样,你怎么不去死?” 冬青哭的眼睛肿成核桃,脸颊上也是巴掌印,嘴角都流血了,沈氏也不肯放过。 她一个小丫头,如何能阻拦公主府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们。 可惜,她就是说再多,面对盛怒的沈氏她也只能是低头任其责打辱骂,不敢回嘴。 温仪郡主听不下去了,让身边的妈妈去将冬青带走,白家可没有随意责打奴仆的规矩,再说了此事也不是冬青的错,何以让她一力承担。 沈氏的火还没发泄完,如何肯让冬青离开,撕扯间连温仪郡主身边的妈妈也挨了她几下打,白相听着内屋妇人们的声音,多年来未有动怒的他狠狠将杯子甩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 刚准备进屋的大夫人林氏吓了一跳,随机就听见里头的声音。 脸色沉入锅底,大声就斥责起来,“你们都是聋了吗?家里厮打成这样,还不快去把人拉开!” 她一发话,旁边的那些奴仆才敢动起来,十几个人拉沈氏的拉沈氏,拉冬青和妈妈的也上去了,两边人很快就被分开,冬青的头发都被揪掉了好几缕,看着都疼。 “扶下去上药吧。” 温仪郡主看了一眼妈妈,虽未受伤,但脸色也不好,于是说道,“妈妈你也去休息吧。” “老奴遵命。”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沈氏还在骂骂咧咧,坐在圈椅上的白三郎手死死的握着那椅子把手出,青筋爆突,最后实在受不了了,起身进了内屋就将疯癫的沈氏打倒在地。 清脆的一巴掌,总算是让她安静了下来。 “再出言不逊,我就休了你,菡儿需要静养,你也去收拾收拾自己吧。” 言语冷漠,全然没有安慰的意思,更多的是嫌弃她的这幅模样让自己在父亲和嫂嫂弟妹面前丢了脸。 沈氏捂着脸颊,不用看都知道定是高高的肿了,白三郎的力气之大,打得她都有些头晕,看着自己的枕边人如此模样,沈氏就是有天大的怨气此刻也消停了。 回身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白思菡,沈氏扑过去就开始痛哭,此刻只余一片慈母之心,全没有刚才的嚣张泼辣。 “大嫂见谅。” “三弟……还是多加安慰吧,弟妹也不容易。” 林氏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一直以来她同夫君都是恩恩爱爱的,虽然偶有拌嘴但也是闺房的乐趣,眼所见的四弟四弟妹,家中大哥大嫂也如此,可是她没想到,三弟竟然会是这种人。 沈氏是粗鄙,是不堪,是拜高踩低又肖想攀龙附凤,可是她对白思菡的感情却是真真的。 倒是这位三弟,女儿出事一不见他着急上火,二不见他找人报仇,只会拿夫人出气,关心的只有自己的面子,真是可悲可叹。 头一回,看向沈氏的表情,多了几分不可言喻的可怜。 白思若进门的时候,酒已经醒了,路上听着家丁说了不少,此刻脸色也不大好,进门看见白相的时候,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151.赐婚 “祖父,二妹会有今日的情况,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将她单独留在畅春楼的。” 白思若如此表现,倒是让林氏和温仪郡主都有些吃惊,可白思若思考了这一路,她是不喜欢白思菡甚至是讨厌,可也不代表她死了自己会高兴。 白思菡想留在畅春楼,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因为憎恶,她选择放弃管教白思菡,所以今日白思菡遭这般罪,一则是她贪心不足遭反噬,二则也是自己其心不正导致的。 父母教育她多年,圣贤书也读了不少,可到底还是没能顾全大局。 起初,白相还些生气,但见她是真心实意的知错,气也跟着消了大半。 “思若,你们这一辈没有兄弟,只姐妹二人。我不要求你们要做到相亲相爱,可是不能忘了,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今日你可以因为自己的不喜放纵她独自留在畅春楼,未尽到长姐的规劝职责,那么他日白家遭了难,你告诉祖父,是否也要弃她于不顾呢?” 白相的话说得不重,但却压得白思若抬不起头来,今日之事,看似是白思菡一人得罪了长林大公主才遭了打,可背地里却也让人瞧出了白家的离散之心。 一个家族中的人,若不能携手向前,便是眼前滔天的富贵又如何?不过过眼烟云罢了。 “世人皆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可是思若,你当知道这个道理,若是瓦上霜不扫,将来落成雪再高的门第也能被埋个干净。” 白思若双眼通红,自小她就是全家的掌上明珠,祖父对她的疼爱虽不像父母亲,大伯母那般外露,可也是细心教导她要做一个齐心正直的人。 是她被猪油蒙了心,是她走歪了路。 意识到这点后,她摸了摸眼泪,对着白相磕头谢罪,“祖父教训的是,从今以后孙女自当以此为戒。” 白相欣慰的点点头,林氏和温仪郡主也在旁默默的擦眼泪。 经过此事后,她们家的女儿才算是真的长大了,知道以家族为重了。 白三郎在旁听着,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在思考父亲是否在借侄女的事情敲打自己,眉头微皱就开始盘算起最近的许多事情来。 白相冷眼瞧着他的这模样,心里越来越凉,有的人走错一步还能回头,可有的人却是一步错步步错,死也要去撞南墙。 心中哀叹一声,眼里的那些痛楚逐渐被坚定所替代。 有他在一日,就绝不会让这个儿子毁了白家,于是冷心冷肠的说道,“明日开朝后,考绩的事情也会宣布,这两日上,你启程回琼州吧,到底是一方父母官,不好在外面多停留的。” 白朝轲错愕,原以为女儿受伤至此,他有了留下来的借口。 没想到,竟这样被堵死了,眼里的绝望一闪而过,留下的只有平静。 衣袖之下的拳头攥了又攥,而后才松开,淡淡的回答了一句,“是。”就不再有言语。 屋内除了沈氏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外,再无其他。 这一夜,白家过得并不快活,温家人也满腹疑虑。 长林大公主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如魔咒一般萦绕在温行路的脑海中,想都不必想,若他和温梦生同时有难,必定是舍他保温梦生的。 妹妹已经大半人生都要葬送在这里了,难不成他凌云壮志尚未酬,就要自此掩埋了吗? 一时间,恐惧和心忧袭上心头。 第二日,启帝开朝,百官跪拜,所议的第一件事就是有关万国朝贺的。 郑国公的独子乃是礼部侍郎郑钧益,其孙也在礼部当差,平日里不甚起眼,如今倒是炙手可热的很。 “郑爱卿,朝贺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启禀陛下,一切都遵祖制准备妥当,各国使臣的驿馆均安排好,只待他们前来即刻就能入住。” “好,办好了此事,朕有赏!” “此乃臣之本分,定竭尽全力安排周全。”郑钧益不敢托大,哪怕是国公之子也一贯谨慎谦逊的很。 礼部的老尚书已经上书请辞要归家养老,此事若是办好了,不出意外,郑钧益定是下一任的礼部尚书。 虽说六部内,礼部不起眼,可也正是这份不起眼,于郑家来说才是保命符。 郑老国公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大好,家中子辈只一人,但孙辈却繁茂的很,同东都城的各大世家皆有联姻,盘根错节之下,若是太出风头,惹得其他人盯上可就不好了。 卫国公曾试探性的去结交过郑家,无奈被其打太极给拒了。 一句永远忠于陛下的话,倒是把他的嘴堵了,不站队,不帮扶,郑家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不贪功,不冒头。 朝堂上议论的热闹,温景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帮助他向上爬的机会。 却不想回到家后,方才知何为烈火烹油的雷霆君恩。 当圣旨送到的时候,所有人都仿佛被雷劈一般呆在原地不敢接旨。 打死他们也没想到,新年的第一道旨意竟然是赐婚长林大公主与他温家的儿郎。 传旨的太监一脸笑意的恭贺起温景松来,“大人好福气啊,家里的孩子眼看就是驸马爷了,这旨意可是公主殿下亲自求来的呢,还新鲜热乎着的,别愣着了,快接旨吧。” 温梦生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要冲动,怕是提了刀子就要去公主府拼命,如此断人前程,是和他温家有仇吗? 一旁的温行路则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 温景松反应过来后,勉强自己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对着那太监就说道,“公公,这旨意里说的是我温家的儿郎,可有具体说是谁啊?” 这话一出,兄弟二人的目光统统汇聚过来,生怕从那公公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公主殿下的意思恐怕还得是您揣摩一二了。不过啊,贵府的公子能有此良缘,可是老天爷赐福呢。” 152.鱼跃 一番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没有点名道姓的指出是谁,就还有一线生机。 “呵呵,公公说的是。” “好了,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待公主与贵府公子大婚之日再来讨杯喜酒吃。” “一定一定,公公慢走。” 那公公离开之后,温景松踉跄了几步,旁边的温梦生上前扶住他颤巍巍的身子,担忧的说道。 “父亲,救我,若真是成了长林大公主的驸马,儿子的前途岂不是尽毁?再说了,那公主的年纪,再大几岁,做我母亲都够了,要我入府去做那劳什子的驸马,儿子宁愿去死。” 提到了死,温景松瞳孔震颤,拉着温梦生的手就怒骂道。 “黄口小儿,才遇到这么点事情就要死要活的,日后怎么担起温家来?” 温行路没有说话,眼神看向温景松的时候,里面带着祈求。 和温玉薇不一样,这侄儿可是他真切放在过心上的,论能力和才华来说,比儿子还有出色几分,此次春闱,就是三甲都有望,可如今…… “你们二人莫要着急,既然公主尚未言明是何人为婿,那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为父先去同国公爷商量一二再做打算。” “父亲,我同你一起去!”温梦生着急的说道。 长林大公主这尊瘟神,早知道元宵夜那一日他就躲在家中不出门好了,非要在她面前露脸作甚,还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不必,你同行路就在家中歇息吧,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就将那烫手的圣旨交到管家手中,吩咐其放置好,自己独身去了卫国公府。 温梦生此刻总算明白昨晚长林大公主那话的意思了,如今还没怎么样呢,他同温行路的堂兄弟情分就已经岌岌可危了,二人对看,眼中皆是戒备。 卫国公府。 温景松被下人带到书房的时候,正巧遇到粱大人前来同卫家商定亲事的最后细节。 此刻温景松顾不得颜面,当着卫家大郎和粱大人的面就跪倒在卫国公面前,声泪俱下的恳求道,“国公爷救命。” 卫家大郎和粱大人都有些震惊,不知发生了何事,唯独卫国公淡定的端起手边的茶盏,一点一点的拨动着里头的茶叶。 “温大人这是何意?我父亲能救你什么?” “卫大人有所不知,陛下赐婚我家儿郎同长林大公主成婚,若真是如此,那他的前途不就尽毁了吗?” 驸马不得入朝为官,是铁打的律法,温景松有此担忧,倒也正常。 他膝下不过一子,若是没了这入朝的指望,当真是没有活路了。 “父亲,这……”卫家大郎平日里同温景松还算交好,如今见朋友有难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想开口提他求情来着,却不成想,被卫国公给打断了。 “温大人,陛下的旨意里头可没说赐婚的是你亲儿子,府上不是还有一位侄儿吗?现成的法子就在你面前,何苦还要求到老夫这里?” 温景松倒是打的一副好算盘,既不想折损自家的儿子,又想保下侄儿,可惜,这世上哪有如此好事,就算有,也不见得能落到温家头上。 听了卫国公这话,温景松心凉大半,“此法子实在是……我那侄儿还未曾引荐他给国公爷瞧过,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还想替他再挣个出路,却又被卫国公给打断了,“你无非就是怕他因此怀恨在心,对你怨怼从而报复罢了,可是温大人,身居朝堂谁人没几个对手呢?老夫当得,你就当不得?” “国公爷息怒,实在是……可惜了侄儿的才学和本事。” “你倒是个软心肠,可惜啊,朝堂路不好走,有时心肠太软反倒让人踩在脚下。赐婚一事,于温家可是大好事,九皇子正愁没机会接近长林大公主呢,若你能劝服你家侄儿好好的做这驸马爷,天长日久的吹吹枕边风,让那大公主可以同九皇子联手,老夫在此保证,只要九皇子登基为帝,必定破例准他入朝为官,也不必从那小地方做起,直接入住内阁如何?” 卫国公不劝,乃是知道赐婚这事势在必行。 比起那温梦生来说,或许想要挣一条出路的温行路更能完成好此事。 鱼跃龙门,他朝富贵,皆在一念之间。 听完这话,温景松整个人瘫软的跪坐在地上,竟思虑起此事的可能性。 粱大人在旁听的冷汗直流,卫国公的手腕还真是厉害。 下一子观而后几十子,原本一桩惨事如此瞧来竟变成了天大的喜讯,当真是佩服。 茶盏里的水还未见底,温景松就想明白了,对着卫国公恭恭敬敬的叩谢一番后,起身回了自家。 “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啊,说到……” 书房中,三人继续着之前的话题,全然跟温景松没来过一般。 可此刻的温家,却惊涛骇浪的起着波折。 温景松将卫国公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与温行路听后,只见他先是踉跄了几下,而后就仰天大笑起来,笑中带着绝望的泪水。 他早该知道的,伯父如何肯为了他放弃这大好的前程,妹妹如此,他亦如此。 旁边的温梦生得知自己有了生路后,自然和父亲是站在一起的,于是“好心”劝慰道,“堂兄此法子好的很,你若成了驸马,不过是韬光养晦之计,以你的能力定能让公主对你死心塌地,届时要什么得不到?更何况,卫国公也许诺了,待九皇子大业成功后,你一样可以为国效力不是吗!” “是?那你怎么不去?” “你!国公爷指名道姓的说是你,自然就是你,堂兄还是认命吧。” 温梦生此人对长林大公主的风流韵事听得多了,一想到她后院那些男宠面首们,就一阵恶心如何可能委屈自己。 若是要不委屈自己,就得委屈他人,既是那人是堂兄也不过如此。 心性凉薄至此,温行路两行清泪落下,看向温景松的眼里,只有最后一点希望,“伯父,也如他们这般想吗?” 153.谋求 温行路会有此一问,不过是因为过去的这些年,伯父于他多有教导和关心,他还存了那么一点点的期盼,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可惜,最后只等到哀叹一声。 温行路的心彻底凉透了,呵呵两声,嘲讽的看了温家父子二人一眼,神情失落的朝着后院中走去。 温玉薇此刻人在院中正对着铜镜检查脸上的伤势呢,大夫给她用了新的祛疤药,瞧着效果倒是好。 眼看着疤痕一日淡过一日,甚至还有滋阴养颜的功效,瞧她的皮肤比以前还要好上许多,整个人容光焕发,宛若新生。 正高兴呢,就见哥哥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哥?你怎么了?” 伸手过去想扶他坐下,谁知温行路人一软直接就跌坐在了地上,连带着温玉薇也跌在一旁。 “哥,你怎么了?” 这下子温玉薇慌了神,她还是头一回见哥哥如此模样的。 摇晃了半天都不见他有反应,只呆呆的坐在地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自打来了东都城,哥哥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虽说伯父和堂兄也有血缘关系,到底是隔了一房。 从前壮志凌云的哥哥,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也不愿去逼,只能静静的陪在温行路身边,直至夜幕降临。 地上烧了地龙,倒是也不冷。 坐了近一个时辰,温行路的情绪才慢慢缓和过来。 对着温玉薇就说道,“玉薇,等你好清了就回家吧,东都城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在这里多呆一日就有一日的苦楚,我不想你日后也同我一样,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温玉薇不解,最近哥哥总是心神不宁的对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全然没有当初一起来东都城时候的满心期待,“哥,究竟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会如此想呢?” 嗤笑一声,温行路将一切都托盘而出。 “长林大公主看上了温家的人,伯父要我去尚驸马,以此换他的青云路。” “什么!” 温玉薇自然知道尚驸马的后果,急忙拉着温行路的衣袖说道,“不会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伯父对你一向很好,不是视你做亲子的吗?怎么会?” “视为亲子?可到底不是亲子,若我不去,去的人就是温梦生,你觉得我还有其他退路吗?” 温行路淡淡的说道,全然没了刚刚的那气愤和痛楚。 有些事一旦想通了就知道不得不为的时候,替自己和周围人争取最大的利益才是聪明人应有的选择。 双手握紧了温玉薇的肩膀,从未如此严肃的对她说道,“伯父不是好相与的,你出事之后我曾在书房偷听到他打算将你送给裕王以示讨好,所以才对你的伤格外重视,若你还想后半辈子过得舒服些,就回家吧,我自有办法送你离开。” 裕王? 温玉薇被这话给吓到了,裕王的年纪做她祖父都可以,伯父怎么肯?又怎么敢?! 可当看到温行路眼中的坚定之时,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不过也是弃子一枚。 握着温行路的手,略带哭腔的说道,“哥,我们一起走吧,这富贵我不要了,我们回家去,你娶个可心的嫂嫂,我寻个安稳的夫君,我们一家人过太平日子就好。” 伸手摸了摸她鬓边的发丝,苦笑着说道,“圣旨已下,哥哥没有退路了,但你还有机会,往后的日子但愿你一生顺遂。” 既然温家父子要用他来铺路,那他自然也要提些条件,首要的就是将温玉薇送回老家。 想到这里,宛若最后的诀别一般,深深的看了温玉薇一眼,就离开了院子,奔着温景松的书房而去。 书房中,温行路看温景松的眼神不再有一丝亲情,称呼上也不再叫伯父,一声“温大人”将他们过往的一切都斩得一干二净。 “温大人,我同意去尚驸马,可我也有三件事需你答应,否则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让你们父子得逞。” “你……”温梦生既然已经同他撕破脸,自然也不想再假装什么兄弟情深。 但此刻却不能真的将他惹怒,否则他若是死了,自己岂不是一定要去尚驸马?压下心中的那些不满,阴测测的盯着他,看他要说什么条件? 温景松内心是有些对不住他了,无奈自己也位卑职小无力去改变些什么,只能满足他的要求。 “行路,你说吧,若是我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温行路也不与之废话,上来就一一挑明。 “第一,将玉薇送回家中,此后再不打她得主意,让她安稳的过完这一生。” 温梦生皱眉,温玉薇一事,他们私底下已经同裕王通过气,他可是许诺了不少好处给温家,若是又不把人送过去,岂不是会得罪他? “玉薇不是就想留在东都城吗?若是回去了,日后的这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温公子还是留着自己好好享受吧。行还是不行?告诉我一句准话!”温行路不想同温梦生啰嗦,眼神看向的是温景松。 片刻后,温景松点头答应,“目前暂时没法子,裕王那边已经知晓了玉薇的事情,所以还需给我点时间谋划一番,总之我答应你,一定不将她送去裕王府就是。” 态度还算诚恳,所以温行路暂且相信了。 “第二,温氏一族在东都城外的产业全都交到我手里,包括祖业和祭田。” “你……你不要得寸进尺!连祖业和祭田都要,你怎么不干脆说让整个温氏的族人都为你所用!”温梦生大声斥责道。 温家虽然比不得东都城里的世家大族,但也不算小门小户,族中的势力皆有族长统管,核心就是这祖业和祭田,温行路上来就要这些东西,岂不是对下一任的族长之位势在必得吗? 如今族长是父亲温景松,因此温梦生一直觉得下一任的温氏族长也该是他,没成想,他倒是胃口大。 温景松皱眉看着温行路,不明白他此举意欲为何? 154.驸马 “我若尚了驸马,短时间内朝局于我就是天上月,看得见碰不着,若没有温家的这些基业在手,大人觉得我在那狼窝似的公主府里能活几日?” 长林大公主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抓着皇族的经济命脉,他要想得到青眼有加,势必也要从这地方下手,否则前路艰难。 想到自己未来的青云路,不过外地的基业罢了,温景松照样可以割舍,“可以。你的第三个条件呢?” 温行路爽快,温景松也不磨蹭。 从这点上看,他倒是比温梦生更像是温景松的儿子,一样的快刀斩乱麻。 “第三,我要面见国公爷,单独。” 单独二字讲得十分明白,几乎是咬牙切齿。 经此一役,他已经明白的透彻,温家如今在权贵人眼中不过尔尔,但他不一样,他要让卫国公知晓他的本事,他的能力,他的雄心壮志,以及他的坚定心性,如此才有可能让卫国公在九皇子霸业得成之后,兑现他的承诺。 这一点,比任何都要紧。 要他委身,不是不行,但一定要有足够的利益才能让他甘心情愿的付出代价不是吗? 温景松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头一次觉得这个决定怕是做错了。 侄儿如今与他恩断义绝,他日就是东山再起也绝不会与他同乘一条船,可如今,他不答应还有别的出路吗?没有。 于是,颇为严肃的说道,“我只能帮你引荐,但国公爷是否愿意,我给不了准确的答复。” “你只管告诉他,我有办法让大公主为九皇子驱使,自然我就能见到他了。” 笃定的表情让温景松都有些怀疑,那大公主何等厉害的心思,既在皇室中长大,又在商贾中混迹,两处龙潭虎穴都混得风生水起,他一个区区小儿就敢夸下海口,国公爷会信吗? 他不得而知。 只是第二日的傍晚,国公爷确实在府中密见了温行路,至于二人说了什么,外人不为道,只知道自那之后,卫国公看温景松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 温行路入公主府之前,来看来温玉薇最后一面,如同长辈一般叮嘱来再叮嘱,让她戒骄戒躁,不可任性妄为,还有就是离温家父子远些,亲人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表面上大家都姓温,可实际上兄妹俩宁愿去死也不想再有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伯父。 尚驸马,说得好听,却并没有敲锣打鼓的办喜宴。 温行路一匹快马,一身包袱,并两个箱子,就这么孑然一身的入了公主府。 起先,门口的小厮都没看出来这就是未来的驸马爷,若不是他自报家门,恐怕连公主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小厮们的鄙夷眼神,后院男宠们的嫉妒模样,一点一点的都被温行路记在了心中,如此的奇耻大辱,他朝一定要报复回去。 得了驸马的长林大公主,听到来人报温行路入府后,倒是有几分佩服了。 “独自来的?” “是,奴婢瞧了,连行李都没怎么带。” “哦?这倒是奇了,我还当温家要闹上好些日子才肯把人送来呢,没想到这么快。” 华清和华羽伺候着长林大公主卸下头上的珠钗,又褪去一身的华服,换了套日常的软罗烟纱裙,脸上的妆容也卸去,虽不如二八年华的女子那般阳光明媚,却也多了几分成熟的魅惑。 “把这位驸马爷请进来吧。” “是。” 华清得了令,掀帘儿出去就见到此刻规矩站在院中的温行路,一身天青色的锦袍,外罩鼠皮大衣,面色还挺素净,虽然比元宵夜那晚少了些柔和,不过,瞧着倒是一如既往的标致。 “驸马,公主有请。” “是。” 进了屋子,温行路倒是规矩,先行跪拜礼,而后才开口说道,“元宵夜一别,公主可还好?” “哦?驸马爷这是心甘情愿的要与本宫共结连理吗?” “自然,草民三生有幸得公主垂爱,岂可不识好歹,公主放心,我既然来了,必定是心甘情愿。” 仔细瞧了他的脸,倒还算真诚,只是那日不过要同他多说两句话都推诿的不行,怎么一两日过去了就如此态度。 被长林大公主盯着上下打量,温行路坦荡的很。 如此表现倒是让长林多了几分好奇,还未等她开口,温行路就先解释起来,“公主可是再想,为何在下的态度发生如此逆转?” “你倒是聪明,那就说说吧,温大人拿什么要挟你了?” “前程。” “哦?你的才学本宫倒是听说过的,可入了公主府,成了驸马爷,可就没法入朝为官了,你的前程岂不是丢了?” “公主此话只说对了一半。以前总认为一腔抱负只有在朝堂上才能得以施展,可如今我也想明白了一通则百通的道理,朝堂上是无在下的容身之地,可不代表别的地方没有,我想公主既然能在众多的皇室宗亲中脱颖而出得到陛下如此赏识,想来也是另辟蹊径的结果,既如此,入了公主府,在下也就是公主府的人,自然要上行下效。” 长林大公主活了三十余年,这么直白表露自己想法的人还真是少见,谁不得遮遮掩掩的,倒是让她瞧不上。 对温行路的兴趣大过了质疑,葱段般的手指对着他勾了勾,眼波流转的说了句,“走近些,让本宫好好瞧瞧这驸马。” 几个跨步上前,直接把公主抱了起来,男性的味道钻鼻而入,倒是让长林大公主有几分心猿意马。 后院那些虽说也主动,可到底畏惧她的权势,总是谄媚讨好,久而久之也就腻了,没成想这位新晋的驸马倒是会撩拨。 “驸马,你可想好了?” 温行路没有回答她,只是手指拂过她柔顺的发丝,眼神盯着公主的脸庞,意思很明显了。 他不是没有过肌肤之亲,可眼前此人却令他升起了想要征服的想法。 华清华羽都是伺候大公主惯了的,自然明白要发生什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内屋,很快一阵涟漪。 155.庆幸 温行路入公主府成为驸马爷的消息,第二日彻底传遍大街小巷。 毕竟他曾是今次春闱三甲的热门人选,如今做了驸马爷,自然多了许多流言蜚语。 加之长林大公主的名声一贯不好,他倒是借此落了个被逼为“奴”的贵公子名头,惹得好些人都连道可惜。 凤二一大早的就来了凝安院,进门就碰见腊梅在吩咐着小丫鬟洒扫院子。 “小姐呢?可起来了?” “起来了,二爷是有事吗?” “自然,天大的好事要说于她听。” 言语间充满兴奋,脚步都轻巧快捷了许多,赶着就进了屋子,只见凤锦瑶还在收拾打扮。 “阿瑶,你可知温家出事了?” “是温家那堂兄做了大公主的驸马吗?” 凤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给猜中了,想起这段日子她一直提醒自己千万要低调不要被公主给瞧了去的事,于是动了心思,“你早就知道?” “不难猜,赐婚的圣旨只说要温家人,可没说是谁,温大人就那么一个儿子,如何肯这般折在里头,自然只会是旁人去顶替。” “你猜得可真准,不过我听说他并非扭打不愿的送去,而是自己亲自登门的,不得不说如此果敢,我都有几分佩服了。” 凤锦瑶皱眉,以他上一世的性子如何肯这般委屈自己,恐怕里头还有别的猫腻吧。 “二哥,你手里可用的人吗?最好是会些功夫的,万一我要差她打听些事也方便。” “你要会武功的婢女?” “嗯。” 凤锦瑶倒是没有藏着掖着,只是凤二有几分为难。 “武婢有些难找,待我问问苏城吧,他们苏家或许会有。” “嗯,那就麻烦二哥了。” “自家兄妹说这个干什么,倒是过几日我要回书院了,估摸着春闱前都不能再回家来,你自己要多注意些身体,你看看这年节过的,人人都胖了一圈,独你又瘦了。等你及笈的时候要是瘦的撑不起场子来,我可要笑话的。” 凤二嘴硬心软,说这话也是为了凤锦瑶好,她自然明白哥哥的意思,于是俏皮的说道,“二哥放心吧,只要你高中,每日三碗饭都吃得下!” “小丫头,就知道哄我开心。” 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发,宠溺的看着凤锦瑶,她也抬头看回去,二哥到底是躲过了尚公主的这一劫,往后的日子也能开心顺遂的过了,想到这里发自肺腑的感到开心。 城外,此刻的沈氏正在送别白三郎。 马车中,二人一个面有沉色的坐着,一却哭得情难自抑。 帕子都湿了两块,嘴里仍旧在骂骂咧咧的说道,“公爹的心可真狠,如今菡儿才醒过来,就要让你回琼州,这不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在东都城内无人照拂吗?” 她这话说的不真切,自白思菡被打之后,白家倒是少有的团结一致,上下一心,就连大伯母林氏和温仪郡主都时常来探望,更别说白思若就跟长着这院子一样,时时在旁照看着。 因此沈氏这话简直是胡说八道,可惜白三郎一句也没听进去。 要他说,白思菡如今在东都城的权贵圈子里可是丢人丢大发了,若不是她才刚醒,就是拖也要将其拖回琼州去,与其在这里处处碰钉子,不若回了琼州寻个有助力的婆家,怕是全家的日子都能过得舒坦些。 “夫人还是多加照顾吧,待思菡病好清了就快些回琼州,届时我做主给她寻门妥帖的亲事,至于东都城里的一切就当场梦吧。” 沈氏听到自家的女儿,愈发的悲从中来。 大公主权势滔天,这些日子她从下人处也听了不少与她有关的事情,一个背后有陛下撑腰的人如何能斗得过,眼瞧着公爹一家也不像是会为她们做主的,只能将这口恶气咽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机会报仇了呢。 “可是……菡儿就这样白白挨一顿打了吗?” 白三郎虽然重权势,但这到底是他唯一的女儿自然也是关心的,只好耐着性子对沈氏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大公主行事如此乖张,看着吧,总有树倒猢狲散的那一日。” 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沈氏心中不免有些怨怼他的懦弱和不作为,但也没法子,谁让人家是公主,自然踩她们如同踩蝼蚁一般。 擦干了眼泪,眼睛仍旧红肿着,这些日子哭的太多,人都跟着苍老了不少,还没有刚来东都城时的精气神呢。 “老爷路上小心些,妾身过些日子就带菡儿回去。” “嗯,夫人在此地少不得有委屈,可为了菡儿,你还是多些忍耐吧,等回了琼州,一切都会好的。” “谨遵老爷的吩咐。” 沈氏下了马车,换乘到另一辆上,待着此地看着白三郎一行人渐行渐远了才让车夫回城。 路边的榆树背后,藏着一个少年。 此刻双眼微红,眼中的那点子光亮逐渐暗淡下来,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而后丧丧的垂在身体两侧,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一般。 乔善见隔得远远的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虽并不清晰,却也足够了。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的时间,若他真的有心想要找他回去团聚,怎么可能找不到,从前年纪小或许还能安慰自己,父亲或许是身不由己,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时至今日,他已经没了念想,再看白三郎的马车一行,心中再无波澜。 他既然不愿意认自己,那就算了。 等将来白家被踩在脚底,跌下泥潭的时候,他同样会冷眼旁观,甚至还要上前踩上一脚,问上一句,或许才能消这多年的心头恨。 转身离开,来时的那点子期待和紧张,随着正月的寒风凛冽吹散开来。 等他再次回到双桂巷的乔家时,竟然见到了两位不速之客。 “你就是乔善见?” 乔善见对他们二人的身份,自然是知晓的,只不过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意图究竟为何? 156.归还 若是以前,乔善见自然还要装痴拌傻一番,可如今他却觉得没必要,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自然是盯他许多日子,何必再装模作样的,干脆撂牌子吧。 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凤二公子和三小姐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凤二挑眉看了一眼,他的名声虽然不小,可是也就是在权贵圈子中响亮些吧,寻常百姓也能瞧出他们来的倒是眼毒,一眼就把他们的身份给识破了。 果然,还是跟前世一样厉害的很,虽然年纪尚小,还有几分稚嫩,可身上的气度已经压制不住了。 鸡窝里飞出金凤凰,乔家如今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他能长成这般模样完全是靠自己,凤锦瑶可不敢小觑。 同凤二对视一眼,就拿出了个盒子。 打开一看,里头躺着的正是被沈氏诓骗去的那块传家玉佩。 乔善见眼眸一喜,却很快被掩盖住了,想到自己未来的打算,于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不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为何不见你有反应?” 凤二好奇的开口问道,年纪轻轻的心眼却那么多,果然是三舅舅的孩子,这点上同他倒是像的很。 “予唯不食嗟来之食,以至于斯也!” 浩然正气的小模样倒是让凤二忍俊不禁,一想到他们二人的来意,软和了性子才同他继续说道,“书读得不少,可惜道理学歪了,我们来找你可不是为了施舍你的,莫要把对三舅舅的怨恨放在这里。” 被人当面揭穿了身份,饶他刚刚是如何的义正言辞,此刻内心也自卑极了。 一个生母早逝,生父不认的外室子能长到今日这般大,是受了些委屈的,哪怕左邻右社都是好人,也难免又不周到的地方。 心思敏感且细腻,就是慢慢养成的。 此刻看向凤锦瑶和凤锦霖的乔善见,脸颊微红,眼眸中透着不甘。 凤锦瑶轻叹一声,他就仿佛林间被狼养大的孩子一般,实力超琼却也不通人性,于是出言安慰道。 “我明白你心中所想,三舅舅为何不愿意认你,我不知道,可是乔善见,白家不是只他一个人,还有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和四舅舅一家,若是他们知道你的存在,绝不可能放任你一人在此生活那么多年的。” “哼,白三郎是院里生的庶子尚且被排挤在外多年,更何况是我,三小姐为了诓我连这种谎话都能编,还真是厉害呢。” 乔善见其实偷偷去过相府的,可惜人还没进到院子里,就被打发走了,只远远的躲在外面看过几次白相下朝回家,想着自己要是冲上去认祖父,不知能不能成。 可最后都忍住了。 一个不为生父所喜的外室子,如何能得到祖父的其他伯父的喜欢? 与其进那虎狼窝里不见天日,还不如在外头把本事练好了,终有白家求他的时候,不是吗? 戾气之重,凤锦瑶一个重生女都险些比不过,看样子,想说服他回白家,还真是难呢。 于是再次说道,“不管你信与不信,这都是实话,此番我和二哥前来就是将玉佩送还给你的,这东西是沈氏借白家之名诓骗走的,如今完璧归赵,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得知二人的来意后,乔善见倒是有几分错愕,还以为他们是来讥讽自己的,没想到…… 看着那玉佩上的纹路,乔善见不由想起了内屋的母亲画像,那还是父亲亲手画的,眉目间含情脉脉的样子,不正是情投意合的郎妾吗? 可惜,这一腔的柔情到底是错付了。 他想要回白家,可不是灰溜溜的那种,而是要他们悔之晚矣的祈求,才能畅快。 心中做了这许多的感想,脸上也跟着有些倔强的表情,凤锦瑶瞧了大约也能猜得出他的想法,“你既然爱读书,可有想过去云起书院?” 云起书院,哪怕是街边的乞丐都曾听过它的大名,无论是世家公子还是平民百姓,人人都向往之,乔善见也不例外。 见他表情有些松动,凤锦瑶继续说道,“你也知道云起书院的规矩,可眼下就有一条路能助你名正言顺的去书院进学,只是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讲出方法,乔善见盯着凤锦瑶,想看看她究竟是打趣自己还是真心帮扶。 此刻才好好的观察起凤锦瑶来。 不得不说,容貌果然出尘,但最让人佩服的还是通身令人心定的气质,不知为何,再荒唐的话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让人信服。 “三小姐有何赐教?” “入嗣白家大房一脉,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后,你想要的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乔善见错愕了,他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子,如何敢去肖想白家大房的嫡子之位! “大舅舅和舅母成亲多年,膝下空空,你如今的年纪去认了他们为父母,虽说享受不到儿时的无忧无虑,可我敢作保,有他们二人在,你日后都不会再受欺负了,尤其是沈氏。” 乔善见对沈氏可谓是恨之入骨。 那人不但虚伪至极,还心思不纯,要不是自己羽翼未满,如何肯放手让她将母亲的遗物带走? 不得不说,凤锦瑶这话直戳他的心窝,沉默着就思考起来此事的可行性。 凤二看了自家妹子一眼,此事他们可没有跟白家人说过,要认祖归宗不难,可是入嗣大房一脉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意味着未来整个白家都要交到乔善见的手里,如此,可能吗?他撑得起来吗?亦或者是他真的可以放下前程往事善待白家人吗? 他不知道,可阿瑶的表情之笃定,倒是让他放心了不少。 “你不必此刻就回答我,等你想好了,就去逸元当铺找掌柜的,告诉他买卖成了,我自然会安排的,只是有一点需得提前说清楚。” 乔善见看着她,眼神少了些刚开始的质疑,“三小姐请说。” “大舅舅和舅母都是良善之人,入嗣了大房一脉后,他们无论是名义上还是私底下都是你唯一的双亲,你同三房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通通都要断干净,哪怕是三舅舅再折返回来要认你。” 157.入嗣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想要成为大房的孩子,那就必须身心皆为大房人,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样的人她定不会放过。 话语说的不重,乔善见却听出来不少威胁的意思。 低头沉默了片刻,再看向凤锦瑶的眼神中,一片清明。 “三小姐放心,若是我想好了,就是白三郎跪我面前求我都无用。” 这话倒是不假,上一世的他心思果敢又坚硬,倒是和外祖父颇为相似。 “如此,那我们就静候佳音了。” 凤二兄妹俩离开之后,乔善见拿起那玉佩不住手的摩擦,一直在思考刚刚二人说的话。 先前避嫌的乔伯夫妇二人进门来就看到玉佩放在桌上,高兴得眼睛都放光了。 “少爷,这二位公子小姐是老爷派来的吗?” 他们可没忘记,沈氏夫人说过了,玉佩只是暂时用一下,稍后会归还,果然言而有信。 看样子,少爷认祖归宗的事情也不远了。 “不是。” “那他们怎么会有夫人的传家玉佩?这是……” 乔伯一脸奇怪,但见自家少爷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不敢再继续追问。 “乔伯,白三郎和沈氏并非真心实意的想要认我回白家,而是诓骗了母亲的玉佩去换钱周旋了。” “什么!”乔伯夫妇双双傻眼,“可是……那夫人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怎么会?” 二老这么多年照顾乔善见,为的就是完成小姐临死前的遗愿,让孩子能够光明正大的活在世人面前,原以为盼了这许多年就要成功了,没想到竟然是一场空。 乔伯心绪难平,恶狠狠的说道,“呸,老奴还当那夫人变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妖怪,那少爷日后打算怎么办?” 因为户籍从了乔家,虽然说是良民,可同相府子孙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今晨,白三郎已经启程回了琼州,我找人打听过了,他自始至终从未提到过我,也没想过要认我,所以乔伯,母亲的遗愿完不成了。” 乔伯被这个消息给打击的腰杆子更佝偻了,怎么会怎么会! “少爷,是不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当年老爷同夫人的感情,我也是见过的,他不会,也不应该这么绝情啊!” 可惜,乔伯日思夜想的事情终究是落了空。 “白三郎过去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可现如今我查到的真相就是如此。” 老迈的脸上满布泪痕,乔婆哭得伤心,“小姐啊,你睁眼看看你的孩儿都要被欺负成什么样了?白家那个杀千刀的,骗了你那么多年,又骗了我们那么多年,如今还真甩手不管了。小姐啊,你在天有灵,可要帮帮少爷啊。” 乔伯在旁安慰着老婆子,乔善见的心里也不好受。 过去偶尔还能安慰自己,或许父亲并不知晓,当年的绝情信也许是沈氏安排的,可如今线索一条条的查清楚之后,他才明白,原来他还未出生就已经被白三郎给遗弃了,只不过这么多年都是他们假意维护着这个梦罢了。 “从今日开始,我同白家三房恩断义绝,哼,哪里来的什么恩,总之乔伯你们记住了,无论日后我做什么,都同三房那位生父没有任何关系。” 二老看着乔善见瘦弱的身形此刻却坚定如磐石一般,再多的劝慰也都说不出口了。 若真论起恨来,乔伯对白三郎的恐怕还要深刻些。 毕竟乔善见一未见过母亲,二未见过生父,可他们不同,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小姐从一个名誉东都城的绣娘变成了弃妇,曾经她是那样的温婉动人,蕙质兰心,可死前却是那样的绝望悲伤。 “少爷说的对!白家三房就是我们乔家的噩梦,从前是我们不肯醒,如今想明白了,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呢,凭少爷的本事和才学,将来定有大出息,夫人在泉下也能安心。” 乔伯这话,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乔善见。 他们却不知道,刚刚送玉佩的那二人则给乔善见铺了一条康庄大道,只不过愿不愿意走,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白家大房,他知晓的不多,只听说白大郎是翰林学士,白大夫人则出身林家,其他的并未留心,若真是如凤三小姐所言,要入嗣大房一脉,有些事情他也该提前察探一番才行。 睿智的眼神露出了坚定,白三郎,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追悔莫及的。 马车上,凤二对着自家妹子问道,“你说,他会不会同意入嗣大舅舅一脉?” “只要他不是个傻子,应该知道这条路是他能选择的最好的一条。” “话虽如此,可到底在外养了十四年,同三房又有如此深的龃龉,我担心他会把白家搅得天翻地覆。” 凤二对于乔善见的了解,只是一些搜查到的信息。 母亲乔氏,曾是有名的绣娘,故而攒下些家业来,可惜在生他没多久就病逝了,一直是家中的一对老夫妻在抚养他,儿时体弱多病,后来遇到位游历四方的赤脚大夫才治好了病,可也没听说他请先生,上私塾的,为何刚刚言谈举止间却十分有教养。 看样子,这人身上还有些他未曾察觉到的秘密呢。 “不会,此人年纪虽小,但心性坚定,心智聪慧,若真的入了大舅舅一脉,又有外祖父亲自教导,我相信不出五年,定然会脱胎换骨。也正是因为他对三房的不满,所以更加不用担心他继承了白家后会对大舅舅和大舅母有二心,不是吗?” 凤锦瑶坦诚的分析道,“白家只有思若表姐和思菡表妹,与其从族亲里寻子侄来入嗣,不如就认乔善见,再怎么说,他也是外祖父的孙儿。” 就血缘关系来说,确实,他若能入嗣是最好的。 “可我就怕,三舅舅因此记恨上大舅舅那一房,兄弟阋墙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吧,有乔善见在,他会护着大舅舅他们的。” 凤锦瑶见过十年后的他,是那样的憎恶白家,是那样的手段狠辣且光明正大,所以可想而知他也是个真性情的人,只不过行差偏错了。 158.央求 若能得外祖父亲自教养,她也相信,那份恨意会被引上正道,届时他护短的性子可就由不得三房人跳脚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若是三舅舅知道有今日之事,你说他当初还会不会丢下乔家哥儿不管?”凤二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事情会让一个当爹的不认自己的孩儿? 凤锦瑶冷笑一声,“三舅舅视前途官声为最重,舍弃孩儿必定是因为这孩子会阻碍他的路罢了。我瞧着他对白思菡也没多少关心,否则她也不会被沈氏教成这般模样。” 话说的有道理,兄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就到了凤府。 进了凝安院,正巧遇见刚过来的凤允和,一脸高兴的看着他们。 正月还未出,因此天气还是寒凉,他大病初愈怎么会站在这里。 凤二走过去就轻声斥责道,“身体都还未好全,乱跑什么?有事找我们差人来叫就行。” “二叔莫担心,你瞧侄儿的身体,真是好全了,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张神医吗?”说罢就将袖子拉起来,果然,原本还可怕的那些伤口已经恢复成了粉粉的肉色,不仔细瞧,都看不出来他曾经得过那么凶险的天花。 从病发到恢复还不足一月,他整个人就同年前健康的时候差不多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 心中对于张神医的感激,那真是无以言表,“等你病好了,可要亲自上门一趟去谢谢张神医,若非他在,你这条小命怕是不保咯。” “二叔放心,侄儿知道的。” 凤锦瑶笑着走过去替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然后说道,“快些进屋吧,有什么事进去再说。” “多谢姑姑。” 三人进了内屋,那暖意扑面而来,云絮上前替他们宽去大氅,又拿了温热的帕子给他们擦手。 绣球上了热茶和点心,腊梅将一软和的垫子放在凤允和落座的凳子上,就是怕他伤口擦着疼。 如此周到的服侍,倒是让跟着凤允和前来的合欢有几分佩服。 “都说三小姐院子里的规矩好,姐姐们也都厉害,今日瞧了果然如此,奴婢自问伺候大哥儿也是尽心尽力的,还是没有几位想的周到呢。” 合欢人长得漂亮,性子也活络,自她去照顾凤允和后,他那老成的性子都被带的总算有些孩子脾气了,因此凤二和凤锦瑶都挺喜欢她。 “你这话就自谦过头了,我听嫂嫂夸过你好几次呢,都说你把允和照顾的很好!”凤锦瑶笑着回答。 自从琳琅姨娘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她还没找到机会见见合欢呢,之前就动过心思要她过来伺候,以便借她之手监视傅翌的一举一动。 谁知她却被大哥派去伺候允和了,如此也好,允和那里有她早先安排过的寒江,用他来监视合欢倒是不着痕迹,也避免打草惊蛇。 “允和,你过来是有何事?” “我是来找二叔的,可听说二叔和姑姑出门了,所以才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到。” “找我作甚?”凤二好奇的问道。 “再有两日,二叔不就要去书院了吗?我想跟你一块儿去。” “胡闹,你的身体哪里耐得住颠簸,更何况书院在山上,比外头还要冷三分,你跟着去,病情反复怎么办?” 凤二极力反对,凤锦瑶也觉得不妥,“允和,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开春了再去就是。你生病的事情四舅舅也知道,不会为难你的。” 凤允和皱着脸蛋,他在家歇息了这大半月,身体早就恢复了,连带着精神都养得足足的,可一直不出门,就在屋里练习总觉得会跟不上书院里的同龄人,他虽年纪小,但是不服输。 “我真的好了,不信你们看,这凳子我都能举起来。” 说罢还真把自己屁股底下的那凳子高高抬起来,那凳子可是实木雕刻的,有些份量,以凤允和的体力来说,他能举起来当真是让二人刮目相看。 “我记得你以前的力气不大呀。” 凤二好奇极了,凤允和同他大哥如出一辙,于文采上颇有天赋,可这体力上就稍显吃力,怎么养了一场病,力气还变大了。 凤允和看到二人吃惊的表情也高兴的很,乐呵呵的指着合欢说道,“是合欢姐姐教我的,她会功夫,教我扎了好几天的马步了。” 说话还不够,立刻就演示起来,虽然马步扎得还不算稳当,可姿势动作却标准。 “你会功夫?”凤二一看就询问道。 合欢也不藏事,点点头,“小时候跟着哥哥的师傅学过,后来荒废了一段时间,前些日子奴婢不是在养病嘛,闲着也是闲着,就锻炼一下恢复的还能快些,后来大哥儿瞧见了非要跟着练,这不,他身体恢复得更好了。” 凤二上前捏了捏他的筋骨,挑眉看了凤锦瑶一眼,“张神医给的是什么药?如此厉害,我也去要几粒来吃吃,允和这身子骨,比没病以前可好太多了。” 凤锦瑶听了这话也觉得惊讶,难不成真的是寿伯给的药不但能治病,还能强身健体? 凤允和得到了二叔的肯定,仿佛习字被父亲夸赞一般,拉着他的衣袖就说道,“二叔,我真的好了,再过几日就让我同你一道去吧。” 凤二无奈,他可缠不过小儿,“你跟大哥大嫂说过没?” “同父亲说过了,他觉得男儿本色该当如此,一点苦都吃不了,日后也难成大事。” 嘴角苦笑,这还真是他大哥能说得出来的话! “目前心疼我,恐怕要多费些口舌,不过若你和父亲都答应了,想来她也不会过多阻拦。” 凤二彻底没招了,这孩子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大哥那一关都过了,他还能说什么! “你呀!” 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凤家未来的当家人如此勤奋,他到底该高兴还是该苦恼呢? “好吧,如你所愿。只是冬日的衣服多带些,山上的冷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叔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凤二看了凤锦瑶一眼,仿佛在说,这侄儿也太会算计了吧。 159.不嫁 “书院不能带奴婢,书童倒是可以,我瞧你房里伺候的寒江不错,你就带他去吧,至于合欢……” 话还没说完就被合欢给打断了,“奴婢绝不出府!” “我没说让你出府,我的意思是阿瑶这边需要一个武婢,你若是愿意,倒是可以来凝安院当差,等允和间休回来,再去伺候就是。” 二哥这建议倒是不错,水过无痕的就将她要来院里,更好。 只是合欢有几分为难,凤二瞧出她的不乐意,于是开口问道,“你顾虑什么?” 合欢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怕被人笑话,也怕被主家所不喜。 “不用怕,在我屋子里,你只管说就是。”凤锦瑶的话仿佛定心丸,让合欢被扰乱的心思又恢复平静,咬咬牙就开口说道。 “三小姐,再过几月你就及笈了,想来也是要议亲的,奴婢怕到时候要跟着你去姑爷家,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你别打盹啊……” 凤二着急了,他本来就是急脾气,听她这种说话简直比拿刀子割肉还难受。 瞧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凤锦瑶瞬间明白了,“你是怕我让你做妾伺候姑爷?” 心里的想法被人说出来,合欢松了口气,而后脸颊红润了一大片,害羞得不敢抬头。 扑哧一声,凤二笑了出来,“合欢,你这丫头可真好玩,别的丫头巴不得爬上少爷的床做姨娘,偏你死都不做姨娘?” 他这话惹的屋内的其他几个丫头看他都多了几分愠怒。 “二公子莫要乱说,咱们做奴婢的,也不是个个都喜欢爬床。”绣球率先说话,语气都有些冲了,看向凤二的眼神也不似平常那样明朗。 云絮和腊梅干脆跪倒在地,对着凤锦瑶就说道,“小姐放心,奴婢就是死,也不会背叛小姐的。” 一屋子的丫头都被凤二这话给激得,惊觉自己失言了,赶忙说道,“口误口误,小爷不是说你们,不是说你们。” 一声冷汗直流,他到底不擅长同女子打交道,瞧着场面不对,提了凤允和就往外头走。 “阿瑶,你们聊,你们聊,我带允和去找嫂嫂说话。” 凤二跟后面有恶犬追逐一般,跑得比谁都快。 凤锦瑶无奈,抬手扶起来云絮等人,缓缓说道,“放心吧,我无心嫁人,你们也不必为妾,若是同绣球一样有看中的只管同我说就是,必定让你们风光出嫁。” 她还不到十五岁,为何总是一副自绝于天下,不为任何人所倾慕的冷心绝肠,云絮担心,可是不知道如何做,只能尽力伺候她周全。 合欢见她说的肯定,倒是放下了自己之前的顾虑,这屋子的姐妹都好相处,她何乐而不为? “多谢小姐,那奴婢就舔着脸来伺候了,还望你不嫌奴婢粗笨才好。” “无妨,到时候你多跟绣球学学,二门上同那些管事的关系也要融洽,必要时候还得出府替我办些事。” “奴婢谨遵小姐吩咐就是。” 这换主一事几句话就结束,可与此同时的君华殿中,大臣们却因为一事争执不休。 漕运司都意外死去,原本定下来的凤海也被人刺杀,不知是谁在其中动了手脚,竟然传出些秘闻来,什么漕运司因为触怒了河神所以导致上任之人和备选之人都会有生命危险,一时间上好的一块肥差竟然变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敢贸然去接。 “诸位爱卿,议论得如何了?可有人选啊?” 高坐上方的启帝见他们左选右选都挑不出合适的人来,颇为不满,朝廷平日里养着的都是些什么? 一到关键时候连个分忧的都没有,真是令人气极。 此话一落,原本还有些吵闹不休的官员们全部嘘声,看到这一幕,启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用人的时候就属你们叫得欢,到用人的时候全都不吭声了?朕养你们是废物吗?” 声音之大,吓得一众人跪倒在地,连连喊道,“陛下息怒。” “息怒?朕要的是合适的人选!” 许多官员跪伏着,却瞧瞧抬头看向卫国公,他和白相都是三朝元老,连带着几位跟着参政的皇子倒是不必下跪。 只见卫国公神情淡定,看到气氛烘托至此,才不疾不徐的开始说话,“回陛下,老臣以为最合适的人选还是凤大人,虽说他在府中遇刺需要静养,但也不过几月时间,漕运司最繁忙的时候是七八月,想来那时凤大人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倒是可以让两浙十三城的都察使轮流代管,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凤海? 听前去诊治的刘太医说起过,他的伤可严重,少则半年,多则两三年的静养都是有可能的,卫国公一力保举他,到底是何原由? 还没等他开口,在旁的大皇子倒是不乐意了。 “国公爷这话说的,凤家接连遇事,如今凤大人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呢,如何就能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转而对着启帝说道,“儿臣倒是觉得两浙巡抚李大人更合适,他虽然是儿臣的内兄,可举贤不避亲,多年来都在两浙任职,想来对当地的事情也了解得多,他若是去做这漕运司督,必定能为父皇分忧。” 大皇子会力荐内兄争这位置,最看重的还是水师营那三千兵马。 多年来,他在军功上不如九皇子,在兵部也安插不进自己人,若要谋求太子之位,乃至是至尊皇权,没有兵马在手说什么也白搭。 多年来,他在军功上不如九皇子,在兵部也安插不进自己人,若要谋求太子之位,乃至是至尊皇权,没有兵马在手说什么也白搭。 卫国公如何不知大皇子的心思,讥笑一声就说道,“李大人在任十余年,两浙出了多少祸事?一会儿河坝决堤,一会儿蝗虫作祟,好好的金陵城被他管辖的,连海匪都闹过两回,大皇子是忘了吗?” “你……”被卫国公戳中了痛点,大皇子也反驳不了,毕竟这位内兄确实不怎么争气。 160.晕倒 大皇子入朝堂议政只两年,如何能同历经三朝的卫国公耍嘴皮子。 看着比他年纪小,议政的时间却比他长好些年的九皇子,越看越生气,无奈他手下笼络之人并不如卫国公的骁勇善战和智计无双。 皇后出身太师府,早年间的庞太师可是启帝一直十分尊重的老师,可惜还没等到外孙成婚,他老人家就撒手人寰,庞氏一族跟着也逐渐衰落,母族不争气,自然要从妻族上着手。 选李氏,一来看中她这个人敦厚贤淑,二来是看中李氏子孙昌盛,叔伯兄弟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只可惜家族繁荣是好,但架不住里头的蛀虫也多,三番四次的被卫国公等人抓住把柄,打压了这许多年,出挑的不是被贬就是不再录用,一时间,大皇子的夺嫡之路也坎坷崎岖起来。 眼见大皇子没了声响,卫国公把目标瞄准了白相,只见他一副淡定出尘的样子,不似相爷,更像是得道修仙之人。 “相爷觉得如何?” “国公爷都如此说了,本相还有何话讲,只一点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凤海一直不好,是否这位置就一直空下去,若今年的漕运司出了问题,敢问国公爷,是尚未赴任的凤海出来认罪?还是把两浙十三位都察使全部提来问罪?” 淡定的口吻直击卫国公的命门,大皇子瞧着他铁青的脸色心里畅快极了。 白相爷对于是否由他的女婿出任此要职没有一丝兴趣,既不推诿也不保举,只是针对日后可能发生的问题提出质疑,倒是让启帝对卫国公如此推荐凤家人上位多了些怀疑。 “好了,凤爱卿伤重未愈,总不能数着日子让他去赴任,卫国公就无需再提及他了,还是从朝中再择贤能之士吧。” 启帝的话语中有几分不虞,卫国公自知此事已经板上钉钉,无需挣扎,只可惜布局了那么久的棋局要开场了,人却不来了,倒是有几分煞风景。 不过心中也很快谋划起来,若是此位不能用来扳倒凤白两家,那就得让自己人上去,否则偌大的肥差落入别人之手,他可就有些掣肘了。 “陛下说的是。” 一边回答着启帝,一边给后头的人使眼色,其中一位严大人立刻说道,“启禀陛下,微臣倒是想举荐一人。” “爱卿说的是何人?” “大理寺卿粱全斌。“ 被提及的梁全斌先是一愣,而后低头请辞,眼里却满是狂喜,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莫非是卫国公有意安排的? 只见那位严大人继续说道,“粱大人入朝为官也有二十多年,向来尽心尽力,大理寺在他的统辖之下也从未有过纰漏,可见他是个心思严谨之人,漕运司需要的不正是心思严谨,手段果敢之人吗?以微臣的愚见来看,粱大人任辞职最为合适!” 温景松也不是傻子,他身为吏部侍郎,自然知道梁全斌此次的百官考绩为优,按律也确实该擢升一级,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顺势被提到这里来,果然,同卫家接亲就是与众不同,连带着官运都要亨通许多。 “粱爱卿?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诸位意下如何啊?” “谨遵陛下旨意。” 二月初,卫粱两家就要结亲,此刻的严大人所说,不定就是卫国公的意思,谁也不愿意为了这么个位置去同卫家为敌,自然不敢多说。 启帝对他的能力倒是没什么质疑,只是不喜他的儿子抢了卫家小姐罢了,所以迟迟没能下诏。 梁全斌内心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堪,但面上还要装得一副镇定,不卑不亢,万事皆有陛下做主的模样。 左右思考,一时间还真找不到比梁全斌更为合适的人选,打算开口定下此事,谁知话刚到嘴边,就听大皇子惊呼起来,“白相,白相你怎么了?” 只见白相一个踉跄就往后倒去,若不是站在旁边的六皇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只怕他要跌到在地上了。 也不知是何缘故,白相昏倒的事情让在场之人都乱了起来,一群大臣蜂拥而至,围了个水泄不通,脸色潮红,双眼紧闭。 “白相不会是为凤家担忧过度,身体受损了吧?”此话一出,高坐在上的启帝也不能无动于衷,立刻着人请太医,将白相移到偏殿去诊治。 跟着去的还有六皇子和大皇子,倒是卫国公冷眼瞧着,心里十分不喜。 晕的还真是时候呢。 不过,今日漕运司督的事情还是要定下来,否则他朝变故可就麻烦了。 打算开口对启帝再次启奏的时候,就见身边的王公公面色严肃的对着启帝耳语两句,他先是一愣,而后眼眸中流露出片刻的惊慌,但很快就被压制下去了。 立刻说道,“白相晕倒,朕心中挂念的很,先退朝吧,改日再议。” “退朝。” 眼见启帝走得急匆匆,梁全斌气了个半死,到嘴的鸭子竟然就这么飞了! 那白相早不昏倒晚不昏倒的,偏偏在陛下要下令的时候昏倒,当真是会跟他做对呢。 卫国公可没漏看启帝走时的着急,心想莫不是后宫有事? 全然没有想到,凤家才刚经历过天花一事,白相可是前去探望过的,如今两眼一闭就晕倒,谁也说不准是不是也染病在身。 启帝惜命的很,王公公这么一提醒,自然要先离开。 而后太医院今日当值的所有医官包括医正全部去了交泰殿中为启帝诊脉,确保无虞。 偏殿之中,前来看诊的两位太医对白相晕倒之症有些焦头烂额。 从脉相上看,十分凶险,若游丝一般,时有时无的,生怕白相一个气捯不上来人就没了。 皇宫之中出现这种事情可是坏风水和气运的,赶紧嘱咐宫人备了马车,很快,白相就被送回了白府。 白府中人见到白相被人抬进来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 还是大夫人林氏沉着冷静,赶紧派人把上次凤家又送回的那山参拿来,这才让白相缓了口气。 161.求救 白老夫人和白相夫妻多年,虽说二人都已年过六十,大半截身子都入了黄土,可这一点准备都没有的就把人给送了回来,还是把她给吓坏了。 “老爷,老爷……你醒醒啊,你可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不管啊。” 白老夫人哭得伤心,大夫人林氏和四夫人温仪郡主也跟着拿帕子抹泪,沈氏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要她装样子都装不出来。 大郎白朝安和四郎白朝贺负手站在内屋,听着一屋子亲眷哭得难受,心也跟揪起来似的。 白家之所以屹立不倒,全靠父亲撑着。 若是父亲这次倒下了,他们这些“不肖子孙”能不能把门楣给撑起来呢? 跟着前来的太医给了方子,但面色却不好看,但对着白老夫人不得不装样子,开口就安慰道,“慧明老夫人还请心宽,相爷年纪大了自然会有些小病小痛的,平日要多加注意就是,没什么大碍的。” 老夫人听了这话,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些。 然而那太医转头看向白家两兄弟的时候,却轻轻的摇了摇头。 兄弟二人死命咬着牙,不敢泄露一二,生怕惊吓到母亲,若她因此倒下了,那白家岂不是更添新愁。 “你们在此照顾着,我同四弟带太医下去问药。” 白大郎叮嘱着林氏,眼里的悲痛却瞒不过她,林氏皱紧了眉头。 二人看了看白老夫人的身影,只见林氏点点头,轻声说道了句放心,白大郎才带着太医去了耳房。 一进门就急急问道,“太医,我父这是怎么了?” “白相爷怕是不成了,他的脉搏时有时无,现如今还吊着口气是因为那山参的作用,可如今人昏迷不醒的,就是想灌药也无用啊。若是……若是拖上个两三天都醒不过来,恐怕……恐怕白家就得替相爷准备身后事了。” 太医这话仿佛晴天霹雳,惊得兄弟二人差点没晕倒当场。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时三刻就到生死关头了呢? “我不信,我不信,我这就去找小二,上回姐夫那样的伤,允和那样的病,张神医都能治好,若是请了他来,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四郎白朝贺边说边往外面跑,神情急切,巴不得立刻就出现在凤二面前,让他去请张神医。 太医虽然为皇家当值,可张神医的名头也是听过的,倒是不忌讳。 “在下学艺不精,若是能请来张神医,说不定相爷真的能得救也未可知啊。” “大人仁心仁术,在下感激不尽,若是陛下问起来,就烦请大人据实以告吧,父亲为大晋殚精竭虑了一辈子,若真是这次……那也是我白家的命。” 那太医长叹一声,虽说他跟白家并没有过多少往来,可是白相为官几十年,为大晋做了不少事,他身为大晋人,自然也知晓他的功德,于是开口安慰道。 “白大人放心,在下定竭尽全力。” “如此,就有劳太医了。” 太医开了药方就即刻去抓药,然后亲自守着白府的小厮煎药,不敢有一点耽误。 梨花巷中,张神医家的门被狠狠敲了又敲。 “来了,来了。”里头传来张婶子的声音,很快门就打开来。 一见来人是凤二,张婶子还有几分惊讶,伸头看看外面,“三小姐没来吗?” “婶子多有打扰,我外祖父命悬一线,不知张神医可在家中啊?”凤二着急,旁边的白四郎更是着急,若不是顾念着这里是民宅,恐怕就要直接闯进去抢人了。 张婶子一听,也跟着着急起来。 “在在,他今日没去山上。”转头就对着里屋大声喊道,“老头子,老头子。” 张神医歪头出来一看,见又是凤二,身边站着的还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感情全东都城只我一人会看病吗?你怎么次次都来找我?” “张神医,我外祖父的病耽搁不了,你先跟我走一趟吧,过后要打要骂任你处置就是。” 说罢,人就赶着进了屋子,药箱先一步跨在自己身上,边拉边拽的就拖张神医出门。 “臭小子,慢点,慢点!” 嘴上骂骂咧咧的不饶人,但脚步跟得到紧。 凤二的外祖父,人人都知正是白相爷,他于定王可是有过恩惠的,给他瞧病倒也不冤枉。 马车赶得飞快,自白四郎离开到回来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累得他满头大汗不说,连衣襟都给跑湿了。 眼见张神医被请了来,白老夫人立刻明白过来,抓住林氏的手就问道,“可是老爷的身子……” 话没说出口,可懂的人都明白,林氏见瞒不过,只好忍痛点头,“太医没法子了,不过四弟请来了张神医说不定有救,母亲别担心,先让诊病吧。” 扶开了老夫人,张神医才得以靠近床边。 只见白相脸色潮红,脉相一摸确实有些凶险,将他的衣领往下拉,袖子往上翻,左右耳后都查看了一番,才说道,“不是天花,也非绝症。” 在场之人全部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可是老爷他为何不醒啊?” 白老夫人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话来,张神医却没有回答。 凤二留了个心眼,只见里头除了家里人还有伺候的奴仆,赶着送药来的太医,恐怕张神医是有难言之隐吧,于是拉了拉四舅舅的衣袖,左右示意。 白四郎也不蠢,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嫂,不若我们先出去吧,这屋里人太多了,张神医瞧病不是向来不喜人在眼前吗?” 他这话一出,明白的都明白了,那太医最懂行医之人多少有些看家本领不愿为外人道,故而颇为理解,第一个就出去。 随后林氏带着伺候的奴仆们也出了门,屋里只留下白老夫人,白大郎,白四郎和凤二在。 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张神医才从药箱里拿了一赤金色的瓶子出来,凑到白相鼻子下,不多会儿,一直昏睡着的白相就转醒过来。 162.称病 众人想要惊呼,却被张神医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相爷可是吃了蚀心丹?” 刚清醒过来的白相一见到张神医,倒是没有惧色,嘴边淡起了笑意,“还真是瞒不过你。” “那东西伤身的很,日后还是少接触。我留个方子给您,若真遇着要紧事需要称病,用那方子即可。” 称病?假的?还是白相自己吃的药? 一瞬间,在场之人皆被张神医的话给说懵了。 还未等其他人发话,张神医就清了清嗓子说道,“白相此病凶险,恐怕要先寻到千年灵芝和百霜草,以它们为药引,或许还有一救,否则便是我也束手无策了。” 外头的人站得不远,这声音还是能听到个七八成。 “我且替白相行针,先让他清醒过来吃药才是。” 门外的太医此刻是真心的佩服了,别的不说,就单论白相。 一个在他手里几乎被判死局的人在张神医眼里竟然还有得救? 虽说千年灵芝和百霜草不易得,但是凭白相今时今日的地位,陛下想必也是会全力帮扶,说不准白相还真能被他救活了呢。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头都没动静。 外面人等的着急,但也不敢硬闯,若是影响了张神医的施针,谁也担待不起。 里头人则借纸墨无声的交流着。 白相之所以装病,也是为凤白两家着想。 一则卫国公在朝堂上追着女婿凤海“打”,明显就有问题,联想到凤锦瑶前段日子和他说过的话,他不得不防。 二则答应过定王要助他的人拿下漕运司督一职,虽然说眼下暂不知晓是何人前往,但是绝不可能是梁全斌,要是让他真的升任此位,岂不是助纣为虐? 干脆,自己来个病危,搅了卫国公的局才是。 私底下布置起来,也方便些。 大郎前几日就把他的意思传达给了凤锦旭,想必这两日上他也该动身了。 白大郎看着父亲纸上所写,立刻回写道。 父亲放心,此番您“病重在家”,我与四弟都会留守家中照看的。 白相点点头,这就是他想要的。 让外头人觉得白凤两家撞了不吉利的事情所以才会连番有生死危局,如此一来,就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张神医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蚀心丹他知道,此物只那臭小子有,八成又跟白相达成什么交易了吧。 他还真是……同白凤两家来往甚密呢。 安排布置好一切,白相才又躺回床上,门从里头打开,白四郎一出来就眼含热泪的说道,“父亲醒了!” 那太医震惊,谁人说江湖郎中不可信! 为了一探究竟进门的速度比两位夫人还要快些,只见白相果然半睁开了眼睛,嘴边还嘟囔着想说话,可惜却无人明白他的意思。 白老夫人见此赶紧把耳朵凑过去,片刻后对着那太医说道,“老爷的意思是,烦请太医回禀陛下,他并无大碍。” 太医差点没哭出声来,白相爷果然一心一意的忠君爱国,立刻抱拳说道,“相爷放心,下官必定如实回禀陛下,只是不知神医可有瞧出什么问题来?在下回的时候也好说。” “哼,学艺不精连病症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老夫瞧太医院也该出来见见外头的世面了。” 张神医向来嘴毒,怼起人来谁也招架不住。 那太医听完苦涩一笑,无奈人家说的是实话,只得对着张神医深深鞠躬,言辞更添几分真诚,“还望神医不吝赐教。” “算了,同你个小辈计较什么,白相不过是日夜为国事操劳,胸中有口淤血堵着了,若非用金针排出那口淤血,只怕梁三日就得一命呜呼。”说罢还特意将其胸前那大块青紫的地方露出来给太医看。 “原来如此,是下官的能力不济,差点害了相爷。”说话就要跪下请罪,旁边的白四郎眼疾手快的将他扶起来安慰道。 “太医平日里在宫中是为贵人诊治的,万不可如此。” “哎,白家宽厚,不怪罪下官的失职就好。” 话说到此处,白相爷也累了,那太医看着煎好的药温度也正好,小厮端了过来,被张神医嗅了一嗅,很快就将他的方子给念了出来。 “你到也还有几分本事。”张神医夸赞他这一句是出自真心,蚀心丹此物太过稀有,若非他提前知晓那药性,只怕一时也察觉不出白相的问题,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出这药方来,也不算不学无术了。 “跟神医比起来,不过尔尔。既然相爷有人诊治,那下官就先回宫了。” “太医,我送你。”白相爷醒来了,白四郎也能分出精力来应对他事。 很快,白相病重的消息就传开来,百姓中知晓的甚少,但王公贵族间也对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人是在上朝的时候晕倒的,个个都见到了。 宫里头,启帝听说白相已经辗转醒来,可人还是十分虚弱的时候,确如太医所想,立刻就让人从宫廷内库中将那珍贵的千年灵芝和百霜草送了去,以此展现天家恩德,君臣和睦。 白家得了这救命之物,上下感激不尽,对着北边皇宫所在之处就是跪拜谢恩。 有了这两样东西,加之张神医的的妙手回春,白相的病情才算堪堪稳住。 一连七八日,白府都谢绝一切访客。 许家倒是借着送药的名义上门过,白家收了,而后卫家也仿照着想送,结果被回绝了。 气得卫大郎在家中骂骂咧咧,放倒是卫国公淡定的很。 “病倒了更好,如此梁全斌要赴任的事情也简单许多。” “可是父亲,陛下不是说此事往后推了吗?” “再推,始终都要有解决的法子不是吗?我们能拖,两浙能拖吗?漕运司偌大权柄落在谁手上都承担不住,除了我卫家。” 口气之大,并非虚张声势,而是多年来被养肥了胆子。 身旁站着的卫大郎听了这话,气才匀称一些,“哼,许家不识抬举,白家也非善类,待到九皇子大业得成后,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们!” 163.南下 就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白家的时候,一行七八人则悄悄的朝着两浙方向而去。 带头的不是旁人,正是应该在家歇息的凤锦旭。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傅翌,而另一人却是白家送来的生面孔。 但瞧他的那气势却非同寻常,不多话却十分警惕,一路上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那双火炬般的眼睛。 他们是乔装打扮过的,一行人扮作行商南下去做点丝绸生意。 行了好几日,傅翌都没听徐林说过几句话,于是忍不住说道。 “徐林,你不必如此紧张,我跟着大爷去过好些地方了,你这样子很容易被人发现马脚的,松弛些,就当咱们出来游山玩水了。” 傅翌在一旁“指导”着他,可惜对牛弹琴,他还是未发一言。 倒是凤锦旭对他的来路有些好奇,不知为何,总觉得此人应该是藏在暗处已久的,否则身上不会有那么重的晦暗气息。 外祖父究竟是从何处寻来的此人,看着定不会是白家出身。 午间,一行人找了个暖和的空地歇息的时候,凤锦旭单独来到了徐林身边,只见他低声称呼道,“大少爷。” 出门在外,自然不能一口一个凤大人,既然是白家送来的,那么称呼他一声大少爷,倒也没问题。 凤锦旭“嗯”了一声,随后递了块烤干的牛肉过去,徐林拿到鼻子下嗅了一会,才开始大口大口的撕咬起来,仿佛山中猛虎捕食麋鹿一般,带着些粗犷的野性。 “你是军中的人?” 凤锦旭这话让徐林一愣,但很快就掩饰过去,并未作答。 “我观察你好几日了,你耳目厉害,功夫了得,但令行禁止,晚间对大家放哨的安排也很有规章,还有就是白日里勘探地形的本事,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很难让人相信你不是军中出来的。” “大少爷,该你知道的,日后自会让你知晓。” 徐林淡淡的回复,而后半句虽然没说口,凤锦旭也心知肚明,那就是“不该你知道的,就闭嘴别问。” 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杀意,颇具震慑力,也正因为如此,让凤锦旭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如此浓厚的杀意,若非在战场上厮杀过,怎么可能会有? 可是白家又是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外祖父同军中并无多少交集,他们凤家除了小二跟苏家的关系非比寻常外,连武将人家都少往来,这人又是何方神圣? 疑问萦绕在心头,但也知道想从徐林嘴里得知点什么是不可能的。 此去两浙,是探查漕运司贪污的罪证,必定凶险,白家送他来,想必有大半原因是为了保护自己。 至于他背后的神仙,或许等从南边回来后,真人才会露相。 靠坐在徐林的旁边,一口一口的就着铜壶里的水吃着馕饼。 此刻,远在几百里外的凤府也在为凤锦霖,凤允和和尹灿文送行,他们三人要回书院了,这一去,只怕要春闱结束后才能再见。 凤夫人心疼孙子更甚凤二,再三嘱咐贴身伺候的寒江,“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小少爷,山上可不必都城,冷起来是刺骨的,汤婆子多暖几个,省得夜里睡不踏实,白日又没精神。衣服都带够了吗?被褥这些呢,我让人送过去的羊羔毯子都拿上了吗?那东西盖在身上暖和的很,别忘记了,还有……” “母亲,允和是去进学的,又不是去冬游,你嘱咐这么多,小心被他的同窗们笑话。”凤二忍不住打断凤夫人的话,“再说了不是有我吗?允和这回去也是同我和灿文兄在一屋,我们还能让他冻着了?” “你个皮猴子,就是光着膀子去我都不担心,可允和病才好些,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旁边的文氏拉着凤允礼,连句话都插不上嘴,还好刚刚在院子里交代得都差不多了,现在让婆母多说些也无妨。 “哎,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瞧了,咱们家是长大的儿子墙角的草,没人疼也没人爱咯。” 凤二说话逗得在场人个个都笑开来,那点子不舍和担心也消散风中。 凤锦瑶如今对他倒是一百个放心了,尚公主一事尘埃落定,二哥自然又光明前程等着他,“我从北风斋订了三套上好的笔墨纸砚,都放在马车里了,二哥,你看着分就是。妹妹在这里,就先预祝你和尹公子能一举高中,光耀门楣了。” “阿瑶这话我爱听,等着吧,有你送的笔墨纸砚,二哥定榜上有名!” 尹灿文也热烈的回复着,“三小姐有心了,灿文绝不辜负诸位的心意。” 不敢单独说她,怕对她的名声有损,倒是凤夫人听了这话,错眼看了凤锦瑶一眼,只可惜她却只是站在原地,淡淡的笑着,并无回应。 自家的女儿自己知道,恐怕是郎有情妾无意了。 “走吧走吧,早些去也能早些到,如今你四舅舅还在府中照顾外祖父,若是见到院长和其他夫子,可要规矩些,知道吗?” “祖母放心,允和一定规劝二叔,好好上进。” 稚童的面孔,说出来的话却老成持重,惹得大家又是一阵欢笑。 合欢伺候允和的时间也久,看着马车一点一点消失在街角的时候,多少还是难过的。 旁边的腊梅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 “好了,待会儿你还要跟绣球姐做事的,哭红了眼睛她又要问了。” “嗯。” 凤锦瑶一众送完了他们,也跟着上了马车前往白府,虽说二哥带回来的消息是外祖父无事,可凤夫人始终担心,所以这些日子天天都要往白府跑。 如此,倒是给了凤锦瑶机会,也知晓了大哥突然南下的原因。 马车一摇一晃的来到白府门口的时候,却瞧见了一辆熟悉的马车,上门高高的挂着许字。 小厮笑着来迎,凤锦瑶开口问道,“许姐姐来了?” “三小姐眼神真好,不过不只是许小姐,许阁老和许老夫人也来了,如今都在寿康院里呢。” 164.姻缘 凤锦瑶和凤夫人对视一眼,倒是有些惊讶。 从前白家和许家的往来可不多,虽说小辈来往密切,可也只是白思若和许明月关系好罢了。 他们一个是相爷,一个是阁老,都是位高权重之人,若真的来往密切了,怕是又要被有心人编排一二。 如今借着探病的由头前来,倒是也名正言顺。 寿康院中,白老夫人和许老夫人一见如故,两人如同儿时就在一起的玩伴似的,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屋子里头坐着的林氏和温仪郡主在旁陪着,另一边则是许明月和白思若,依依不舍的很。 本来前两日许明月就要启程赶往文津书院了,若不是挂念着来看一眼白思若,只怕人此刻都在书院里坐着了。 “哎,日子过得真快,你都要去做夫子了。” “东都城离得也不远,等你祖父的病好了,你邀阿瑶一起来找我就是,到时候带你们去看山寺桃花,听说是文津书院的一绝呢。” 言语间对未来的新生活充满了希望,白思若很高兴看到她这样明朗活泼的样子。 “一言为定,到时候让阿瑶带上桃花酿,我们三人不醉不归!” 小姐妹间说话,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掩帕偷笑的,倒是让刚进门的凤夫人和凤锦瑶听了个正着。 “思若,才多久没见你就惦记着阿瑶的桃花酿了,好好的书院你要去一醉方休,小心被王院长给你们赶出来。”凤夫人打趣着说道。 自从身体好了以后,她又恢复了往日的走动。 只不过因为凤家接连出事才又在家里耽搁了些日子,否则,以她的心思也是爱热闹的很,平日里无事的时候还会特意上白家找两位弟妹打骨牌呢。 “大姐来啦?快快,到这边来坐。” 大舅母林氏最是热络,赶着就把座位让出来,要着人去把她平日里爱喝的景明茶端来,配着小厨房新做的点心,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弟妹就是客气。” 凤夫人走上前给白老夫人和许老夫人请了安,才堪堪落座,对着许老夫人就是多方感谢,“若不是上回明月送来的紫玉露,只怕老爷如今还疼呢,那伤口止血祛瘀效果可真好!” 巧笑嫣然的看着许明月,越看越发的中意。 今日长辈们都在,倒是可以探探口风。 “凤伯母客气,我等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东西是江南一位祖父送来的,若有机会去江南,倒是可以引你们见上一见。” “哦?江南倒是个好地方,可如今你不是去文津书院做夫子了吗?还有时间同我们一同去江南?” 许明月笑笑,“伯母大约是忘记了,文津书院在江南也有一分院,说不准到时候院长会不会将我派过去呢。” 白思若一听,倒是有些不乐意了,“去那么远干什么?你不嫁人了?还是说你要远嫁?那许阁老和老夫人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说出来,许明月有些哭笑不得。 “我只是说可能,没说一定要去啊。怎么就扯到嫁人这事上来了?” 大舅母林氏倒是在旁边也添油加醋的问道,“明月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思若都定亲了,你也别总是耽搁,可惜我膝下无子,否则这么好的儿媳妇就是打破头我都要抢来的。” 她这话说的许老夫人心里头舒坦,“丫头还小,我同她祖父商量过了,这回啊谁都别想用父母之命来压制,除非我孙女儿自己开口选,否则啊,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无妨。只要她高高兴兴的就成。” 经过退亲一事后,二老也想明白了,什么名声脸面的统统没有孙女的幸福重要。 凤夫人原本想开口替儿子说上两句的,无奈那小子一无好名声,二无官职在身,整日里就是跟着苏家的游手好闲,要是她是许家人,恐怕也瞧不上这么个孙女婿吧。 算了,还是等他春闱之后再说,若能榜上有名,去同许家说亲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凤锦瑶瞧出了母亲的心思,朝她点点头,示意其放心。 有她在,“二嫂”可跑不了,再说了,二哥对她怕是也有心思,否则元宵夜那般主动的送人回家做什么? 虽说因缘由天定,可事在人为。 一切都等春闱后再说,也不迟。 见场子冷了下来,温仪郡主主动插开了话题,把话头引到了外藩朝贺的事情上来。 “听说这几天的西市可热闹的很,外藩跟着来的商贾可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过些日子,等家里头太平了,天气也暖和了,带你们去瞧瞧,家中嫂嫂送来了一副红珊瑚做的头面,就是从外商手里头买下来的呢,漂亮极了。” “要不说咱们思若命好呢,还没嫁呢,婆母就上赶着送东西来给你压箱底了。”林氏说这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的,倒是把白思若闹了个大红脸。 这头热热闹闹的说着话,书房中,“病重”的白相却同许阁老在棋局上厮杀得厉害。 “我听大郎说了,你是让凤家那小子去得江南,可行吗?” “放心,我这外孙做事最为谨慎,若是真查到什么也不会轻易打草惊蛇的。况且,还有徐林跟着呢,他可是定王爷送来的人,出不了差错就是。” 许阁老哼哼两声,“定王爷对你们可真上心呢,徐林可是他府中暗卫营的首领,连他都出借跟着阿旭去了,渍渍,里头有猫腻啊!” 啪得一声,连吃白相四子。 嘴边的胡子高高的翘着,仿佛他此时的心情。 “能有什么猫腻?上回定王爷来府中找老夫商谈漕运司的事情时,就提过徐林了。” 白相,许阁老都是知晓定王本事的人,对于他手中的势力,多少有些了解,只是这个许老头此番说这话,是有何用意? “你啊,真是老糊涂了。瞧事也不明白了。你还真当那小子只是为了漕运司?那派谁不是派?非要派徐林?” “有话就直说。” 白相懒得和他唧唧歪歪的在这里猜度心思。 165.初见 只见许阁老一脸鬼鬼祟祟的凑过来,对着白相就低声说道,“他呀,是看上你家凤丫头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怕他未来的大舅子在江南遇险,这不才派出了他身边最厉害的徐林,知道吗?” 白相挑眉,“这话是他亲口对你说的?” “那倒也没有,是老夫自己猜的,你是没见着,上次借老夫之手他送来多少好东西给你家那丫头,手臂长的人参,说送就送了,老夫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呢!还有救命的紫玉露,也是他备好了送过来的,否则你女婿的伤能恢复得这么快?” 言语间既羡慕又吃醋,臭小子果然是重色轻友,他“病”了那许多回,也没见他上门会给自己带什么东西,倒是对那丫头大方阔气的很。 好色之徒! 好色之徒啊! 心里把萧庭意悄悄骂了个狗血喷头,倒是白相淡定的很,趁着许阁老说八卦的时候,将他桌上的棋子吃了一大片,惹得许阁老连呼“无耻”! “这事你说了不算,只要定王一日不开口,我白凤两家就不会真的将此事放在心上。再说了,他瞧上阿瑶,我们就得嫁吗?也不看看他周围那些豺狼虎豹,我做外祖父的,难不成会送孙女去狼窝?” 白相倒是义愤填膺,正气凛然的很。 许阁老一边摇头,一边高声佩服,“相爷果然有种!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老夫倒是等着看,这凤丫头最后嫁不嫁进这狼窝里头!哈哈哈哈。” 说完这话,心里头还有几分苦唧唧。 他是看上了人家,可惜人家瞧不上他,作孽啊,作孽! 门外,白大郎在敲门,手里端着的是刚煎好的药。 为防有人走漏风声,是白大郎和白四郎亲自照顾白相的起居,不假他人之手,偶尔见一见白老夫人和来访的亲友,下人们倒是都不得见白相。 推门而入,只见白大郎手里端着的药碗还冒着热气,对着许阁老就歉意说道,“阁老勿怪,父亲该用药了。” “不是说装的吗?怎么还要吃药?” “这是张神医开的药方,说是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左右都要煎给外人看,所以父亲这几日也都是在吃这药的。” 白相接过来,一饮而尽。 张神医的药方还真是稀奇,全无苦涩之味,倒是有几分回甘,喝了这几日,精神倒是比以往还要好。 许阁老瞧着他那一气呵成的动作,到也是真佩服起来了。 药碗见了底,白家大郎才开始说正事,“阿旭传了消息回来,他们已经到徐州了,估摸着再有七八天就能到金陵城内,只是他打算在徐州暗访几日。” “是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说。消息是徐林通过定王府的暗卫营送回来的,全是密语,杨照译完了才送过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清楚到底是凤锦旭没说,还是定王府把消息给截了,只送了这部分过来。 听完白大郎的回复,白相心中有数了。 “无妨,等阿旭回来的时候,自然该知道的就都能知道了。” “父亲说的是。” 白大郎恭敬的回答着,“另有一事,阿瑶在外头说是有要事同你商量,阁老大人在这,不知方便与否?” “方便方便,你家这凤丫头我还没见过呢。借这个机会正好瞧瞧,是什么样的姑娘把冷心冷肠的定王都能给迷得三晕五道的!” 定王?阿瑶迷住了他? 白大郎被许阁老这话给吓了一跳,倒是白相横了许阁老一眼,“阁老慎言。捕风捉影的事情也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吗?” 许阁老哼哼两声,胡子翘得老高,这白相爷就是规矩多,人古板的像块朽木,一点都不如他知情识趣,不好玩不好玩啊。 白相说完这话,对着白大郎又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是。” 出门引了凤锦瑶来,自己则站在书房门口守着,不敢有一丝懈怠。 进门看到许阁老,凤锦瑶倒是不惊讶他会在此处,只是两世为人这还是她头一回见许阁老本人呢,多少有几分好奇。 “孙女见过外祖父,见过许阁老。”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好好瞧瞧。”许阁老比白相爷这个亲外祖父还激动三分,棋也懒得下了,乐呵呵的看着她上下打量。 只见她如墨般的长发绾了个盘锦发髻,上面只素素的簪了个羊脂玉的兰花簪,衬得她淡雅出尘,眉目如画。 身量纤纤,却无弱不禁风之感,倒是勃勃生机的很。 眼睛生得最漂亮,灿若星辰却也透着淡定睿智的光,年岁瞧着倒是小,于是出口问道。 “我听明月说,你还未及笈?” 凤锦瑶有些楞住,怎么头一次见面就问这个? 看了一眼白相爷,只见他也是颇为不满的瞧着许阁老,仿佛在说为老不尊。 “今年四月,小女就及笈了。” “哦,好事好事,如此也差得不算太多。”许阁老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看着凤锦瑶,差的不算太多,这是何意? 凤锦瑶一头雾水,倒是旁边的白相明白了过来。 定王爷今年七月就年满二十七,照此算来,二人相差不过十一岁。 “阁老……”白相威胁的声音说出口,他才不情愿的闭了嘴,乐呵呵的把话题岔开,“没事,你同你外祖父有何要说的?只管说就是,无需担心老夫。” 许阁老这自来熟的性子,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许家姐姐为人端庄大方,有理有节,看样子应该是肖似许老夫人吧。 凤锦瑶看了白相一眼,有几分顾虑,她要说之事可是跟漕运司有关的,许阁老在此真的无碍吗? 只见许阁老确实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并不打算离开。 而白相也默许了他的这一行动。 “许阁老也是心系大晋之人,你有何事只管说吧,无须刻意避开。” “是。” 听到白相如此讲,心里大约明白了,看样子许阁老同外祖父怕是早就通过气了,联想到大哥离开都城前专门找她长谈过的那一晚。 166.孙家 “大哥临行前特意来寻我问了不少江南之事,我猜测他是要去查漕运司的事情,所以将半夏姐姐的事情都尽数告诉了他,连带着年礼我们也仔细检查过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孙女当初在江南的时候,还曾在百姓口中听了不少当地官员的风韵事,想着或许有用,也就一并告诉了大哥。” 白相手里握着黑子来回摩擦,脸色并无表情,但脑中却未停止思考。 旁边的许阁老听得一头雾水,连连问道,“谁是半夏姐姐?” “淮阴都察使的女儿,孙半夏。” 听到淮阴都察使五个字的时候,许阁老原本还有些玩笑的脸骤然就垮了下来,对着白相严肃的说道,“今日早晨才得的消息,说是这位孙都察使消失了。” “什么?” 消失?白相的眉头皱得更深,看样子孙半夏送年礼的事情大半可能是泄露了,所以卫家那边找人把他给杀了?还是说他自己玩一手金蝉脱壳,来个隐姓埋名的跑了? 一切都有可能。 “可知道他是在哪儿消失的?” 许阁老摇头,“是老夫早点间安插在漕运司的一个小头目意外发现的,你也知道,淮阴离东都城少说也有上千里,况且此时又并非漕运司征缴收粮的时候,所以十天半月不露面也正常。” “那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孙都察使不见的?” “三天前。意识到不对以后,特意去孙府查探过,果然人不在家,也不在府衙,可以说凭空消失了。” 许阁老一开始对这消息并不太注意,全都是因为这消息不过是在定王外宅里偶然听到的,他同漕运司的也没什么关联,因此不大关心。 若非今日提起来,恐怕这人就是死了,他都会觉得是意外。 如今看来,倒是织天密地的一张网,是要将整个漕运司的腌臢事都包住不外泄了呢吧! 凤锦瑶听到这消息,也不由咯哒一声。 因为她的重生,有些事似乎同前世不太一样了。 比方说,这位孙伯父,前世可就是他投靠不成,反咬一口,父亲才会死无葬生之地,如今漕运司督死了,他倒是消失了,也不知背后是何人所为。 不过,依照常理来看,卫家的嫌疑最大。 “外祖父,若是孙伯父消失了,那半夏姐姐一家,岂不是也是危险中?” 同这位孙都察使,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可半夏姐姐不一样,她从未沾染过分毫漕运司的事情,在凤家落难之际还曾出手相帮于她,这份恩情她记着,自然也会担忧她的安全。 “既然孙家牵涉其中,那么在孙都察使被找到之前,孙家暂时还算安全,只不过盯梢的人不会少,你上回说过,他手里有漕运司贪污的账簿,他的消失与此事定脱不了干系。如此,与其想办法找人,不如盯死了卫家,他们肯定比我们还要着急找到此人!” 许阁老点头,对白相的话颇为赞同。 “此事,我来办。” 许阁老开口,倒是没点破与定王这层关系,如今朝中上下知晓定王秘密的只他和白相爷,众人都还觉得定王如今体弱多病,不久于人世了呢。 因此多一人知晓他的事也就多一分危险,还是闭口不言的好。 白相对着他轻轻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边,书房里还是一副殚精竭虑之态,定王府中却已是风声鹤唳的战备之姿。 “狄戎的都克大汗暴病而亡,新上位的可达王子本就是好战之人,如今在草原上四处掠夺,扩充疆土,属下离开西北之前,狄戎已经快一统草原了。” 来人乃是定王军安排在西北的探子,快马加鞭的赶着回来报信,但距他离开西北也过去了半个月。 如今,想必那狄戎大军怕是已经统一了草原的诸多部落,下一步就是要剑指大晋西北。 “哼,可达王子不过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他背后的军师才是个难对付的。” 萧庭意曾在南越一战中被他设计埋伏过,就连被暗算一事也离不开他的算计。 可以说,那位军师与整个定王府,乃至定王军都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他倒是跑得快,当年王爷力挫南越之后,听闻南越国主震怒精卫兵甲损失惨重,执意要拿他来祭旗,没想到竟然被他给逃脱了。十年间消声觅迹,连我们都没查出来下落,如今倒是在狄戎大军中出现了,简直是找死!” 杨照对他恨之入骨,当年他的算计害得王爷差点命丧西南,若非寿伯救治的及时,只怕王爷如今的骸骨都被黄土给啃噬干净了。 如何能让他不恨! 苏城也是一脸的震怒,“西北虽非我大晋的粮仓之地,可矿产丰富,尤其是凤家手底下的那三大座铁矿,若是落入狄戎之手,不知要打造多少兵器出来挥军我大晋,届时又要有多少地界生灵涂炭!” 如今的他并非世人所知的纨绔子弟苏城,而是定王府暗卫营的副首领苏城,脸色之严肃,与平日里见到的样子大相径庭。 王府中,还有两位是今年奉旨入朝而来的西南定王军中将领,分别是骑风营的主将穆纯和惊雷营的主将洪涛。 穆纯年约三十,长得似玉面郎君,十分俊俏,肤色白嫩的仿佛刚出笼的包子,一点都不似行军打战之人。 洪涛看上去要老成许多,已是不惑之年,眉宇至左侧脸颊上有一细细的刀疤,那是南越之战浴血沙场留下的印记。 本来张神医想用药将之去除的,无奈他深觉荣光,死都不肯,只好作罢。 配上他的那把络腮胡,倒是像极了怒目金刚,但略显狰狞。 “王爷,就让属下去回回那狄戎大军吧,定杀他们个屁滚尿流!” 洪涛人如其名,说话的声音也若洪钟般响亮,透彻了大半个书房,亏得定王府上下守卫森严,否则就他这声音,不用查探都能发现定王的秘密。 言之凿凿,气壮山河,颇有几分将军的铁血威严! 167.杀敌 “老洪,你还是回你的西南去吧,我听说你儿子马上就要娶新妇了,你一个要做祖父的人,跟我们抢什么风头呢?王爷,还是派我去吧,我苏家同凤家的关系您也知道,我父早年间也是戍守西北的将领,有他在,西北定不会失守!” 苏城义正言辞的说道,他这话确实不假,苏将军如今是镇守在天子脚下的陵州,同京畿司一起护卫东都城的安全,可若是西北有难,他苏家自然要上阵杀敌! “苏城,你小子怕是少操练了吧,我儿与新妇尚未成亲,哪来的什么祖父孙子!” 眉毛一挑,作势就要把刀对战一二。 “渍渍,在下听闻苏公子在东都城可是有名的纨绔子弟,你还记得怎么拿刀杀敌吗?别到时候狄戎人没砍死,倒是把你吓个屁滚尿流的,场面就难看了。” 说话的是穆纯,嘴巴利索的很,尤其是对外的时候谁也不放过。 听闻他阵前叫阵可谓一绝,曾经把敌军守城的将领给骂得血吐三升!苏城如何敌得过! “哼,嘴那么毒,难怪如此年纪连个家室都没有,您老可是定王军中少见的单身将军,有心思关心我能不能拿到杀敌,还不如关心一二自己的终身大事,等哪天马革裹尸,连个哭坟的人都没有!” 苏城不服输的回嘴道,却被一旁的杨照给打断。 “好了,战事面前,少说玩笑话。” 他这一吼,三人才安静下来。 虽说一个不服气一个,但也不敢造次,毕竟杨照跟在王爷身边的时间最久,别的学成什么样未可知,但这阴人的办法他们可都是见识过的,还是不惹为好。 萧庭意盯着屋中的西北堪舆图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都不用争了,此次平定西北之乱,萧季最为合适。” 萧季,乃是萧慕谦的二叔,康王府的嫡次子,镇守西北凉州多年,对那里的地形民情最是了解,有他坐镇,西北是乱不起来的。 可是,难免朝中还有别的人盯着这块肥肉,比方说,以“军功”著称的九皇子,和力保他的卫国公一党。 他们可是无比期待一场战争来夯实九皇子在朝中的地位呢! “王爷,那萧季将军没有回都城,人还在凉州,以他的敏锐,此时怕是也已经知晓狄戎人的企图,那陛下处的军报……” 杨照开口询问,军报一事可需要他们暗中操作一番,早些把消息送到御前,怕是能早些做准备。 “不用,传本王军令,命铁王鹰队即刻出发西北,驰援萧季将军,有他在,西北才不会破。另外,让萧慕谦也早做准备,他是萧季帐下的得力干将,由他领兵增援,西北的大晋军士才有希望。” 命令下达之后,所有人高声答是。 没有人质疑定王的命令,因为在所有定王军出身的将士眼中,定王就是他们的天神,哪怕明知前方是死路一条,也会不畏前进,视死如归! 况且,此次派出的铁王鹰队,乃是定王军中最神鬼莫测的一支军队,连杨照都只有如何联系他们的方法,却连面都未曾见过,可想而知其保密工作多么厉害。 天底下除了萧庭意自己,无人知道这支军队编制几人,配备了何种军械,隐身何处练军,只知道,铁王鹰队轻易不出山,一出则从未败绩。 有他们在,大晋的西北就可无虞了。 苏城将消息送到萧慕谦手上的时候,他面色凝重,未发一语。 “王爷可说何时启程?” “未曾,军报尚未送到都城。” 萧慕谦听了这话有些心焦,萧季虽然是他二叔,但多年来跟随他在凉州长大,已经是亲若父子。 二叔未曾娶妻,膝下也无孩儿,当初就曾玩笑着说过,要过继萧慕谦到他膝下以承其志,驻守大晋西北,护一方平安。 可如今,在西北危难之际,他却远在千里之外,如此想着倒是有些坐立不安了。 苏城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说道,“无须担心,王爷已经派了铁王鹰队先去增援,有他们在,定能护着西北还有萧季将军的,你在都城得好好准备,王爷说,此次增援的大军,或许是九皇子领兵。” “九皇子?” 萧慕谦虽不可置信,但转念想到这些年他所谓的军功在身,若真派他去,倒也不奇怪了。 “卫国公手下的人一贯会抢功劳,让别人打得你死我活,自己最后补刀,功劳全都归于九皇子处,偏陛下高高在上,好些事情上不达天听。” 九皇子的功绩是如何来的,他们这些军中之人最为了解。 就是怕他为了贪功,耽误援军前行之事,害到得就不仅仅是二叔和西北将士们,更怕狄戎大军所到之处的寸草不生也会降临在大晋的土地上。 “我知道了,你告诉王爷,我这里会准备妥当的。” “嗯。” 萧慕谦会“投靠”到定王府下,纯属意外。 苏城这些年看似是在东都城里花街柳巷的四处奔波,实则拉拢了好几个有志青年,忠义之事为定王府办事。 有萧慕谦,有凤锦霖,自然还有旁人。 只不过他们互相并不知道对方的这一层身份罢了。 天色渐晚,东都城内的万家灯火又逐渐点亮起来,山上的云起书院中,凤允和仍在房中苦读。 跟着来了书院后,才知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自诩从小也是聪明伶俐之人,所学所想皆得夸赞,没成想,好几个比他年纪还浅的世家公子哥竟先他一步将前朝的十四史书都已倒背如流。 因此,不服输的他也是日日挑灯夜读。 尹灿文和凤锦霖下学之后,回到屋内就见他神情严肃,摇头晃脑的正在通读那十四史书,稚嫩的脸庞上没有一点玩笑,认真的让人佩服。 “允和,快来吃东西,我听寒江说你下学以后也未去膳堂吃饭,就赶着回来背这玩意儿了,是吗?” “二叔,我不饿。这一篇文我马上就背下来了,等我背完再吃也不迟!” 168.逢迎 凤二皱眉看着他,他还真是大哥的亲儿子,自小他就见过大哥日夜苦读的模样,没想到允和有过之无不及,难不成凤家爱读书的性子还会遗传? 那他怎么没有这份觉悟? 倒是旁边的尹灿文还劝他,“算了,小少爷有上进之心是好事,咱们就不打扰他了。” 把拿回来的饭菜放置在炭火盆的旁边,担心它变冷,而自己也用热水帕子浸了手,开始温习今日夫子所说。 屋内的气氛如此,凤二就是想偷懒也无用,只好跟着看起书来。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外头都已是漆黑一片,凤允和才放下手中的书,小脸总算舒展开了不少,见二叔和尹叔叔都在挑灯夜战,自不敢打扰,示意寒江提了那食盒去旁边的屋子,开始用饭。 打开食盒,饭菜还有余温,只不过没有刚拿来时候的那样让人色香味俱全,但凤允和饿了大半天,此刻那里顾得上这些,便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六岁,是开始长身体的时候,加之最近每天凤二都会抽时间出来监督他锻炼身体,因此饭量较以前可是大涨了不少。 寒江在一旁伺候着,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允和手边,有几分心疼的说道,“大哥儿吃慢些,若是不够还有从家里带来的糕点,是三小姐专门为你准备的,就是怕你半夜肚子饿没东西吃呢。” 提到自己的姑姑,凤允和眉眼笑得开心。 “无妨,那糕点还是留着吧,二叔这饭菜带得已经很多了。” 寒江点头,正当他吃得风卷残云的时候,屋外却有人敲门。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凤允和才朗声问道,“外头何人?” 若是二叔亦或者是尹叔叔,他们早就推门而入了,也不会在此敲门,果然就听见一浑厚声音响起,“允和,我是赵夫子。” 赵夫子,乃是云起书院专门教导入学孩童们的夫子,他的课讲得通俗易懂不说,还十分有趣。 他曾在课上说过,读书不能只看手里的这些,而要深入到民间去感知。 三月的谷种,四月的花开,六月的池塘,八月的硕果,万事万物的生长都应是学习的一部分。 因此,允和对这位赵夫子十分尊敬。 “夫子稍等,学生这就过来。” 起身快速整理了一下仪容,帕子擦了嘴边的油,才去开门。 只见赵夫子一身苍青色的棉服长袍加身,头上还带了兔绒毡帽,山间多清冷,他也偏清瘦。 年逾四十,看上去比四舅父苍老得多,大约是还会跟山脚下的农户们一起劳作的关系,他身上有人间烟火的气息,让人不由得想亲近。 对着赵夫子就行躬身大礼,凤允和不敢怠慢。 “快起来快起来,你我之间无须多礼。” “礼不可费,在家父亲大人交代过,要对夫子多敬重,允和不敢忘。” 赵夫子看着眼前的凤允和,甚是欣慰,他未成亲,膝下也无儿无女,在书院做夫子这些年,也遇到过不少根苗好的孩子,可都比不上凤允和。 谦逊有礼,勤奋好学,全无世家公子哥的那份桀骜,假以时日,定是云起书院的骄傲,日后也会是大晋的国之栋梁。 手里拿着一套自己珍藏多年的孤本,就递给了凤允和。 “课上我见你对农学也十分有兴趣,这是前朝留下来的《天朝农耕志》,你不妨看看。” 凤允和一听,眼睛都亮了。 于他而言,正史要学,但杂学也应该多了解,如此才不会把书给读偏得只认识圣贤道理,却不通旁人旁事。 “多谢夫子,学生一定好好看。” 珍惜的接过来打开那盒子一看,保存的十分完好,本子虽有些泛黄,但不影响阅读,对着赵夫子又是恭敬行礼。 看了一眼桌上还没吃完的饭菜,赵夫子伸手拍了拍他不高的肩膀,感叹说道,“凤家有你这样的孩子,真好。” 语言朴实,但情感却浓厚。 凤允和心中听了这话也高兴,愈发觉得自己要加倍努力,才不会辜负那么多人的信任。 夜色愈发浓厚起来,月如钩得挂在空中,周围星辰闪烁。 第二日,叔侄二人起了个大早在院子中扎马步。 同时,凤二还教了他一些简单的防身术,打架什么的没戏,不过自保倒是可以。 正教得仔细时,就见温梦生带着书童走了进来。 又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走哪儿都是装得和煦温润,凤二瞧见了脸色瞬间就不好起来。 以前见不惯他,大部分是因为阿瑶对他的憎恶,如今在听说了温家和长林大公主联姻的事情后,对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瞧不上。 梁潘软弱,可温梦生却是阴狠。 拿自家人做垫脚石给未来铺青云路的,温家父子做得可真是绝呢! 明知道他走了过来,也懒得搭理他,对着凤允和说道,“目视前方,专心练习。” “凤兄。”温梦生倒是彬彬有礼的很,可惜凤二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顾教导凤允和如何练稳下盘。 被如此忽视,温梦生心中自然生怨,无奈他今日来是有要紧事,只得装作没感觉到凤二的嫌弃,继续说道。 “凤兄,在下和父亲听闻白相病重,家中有祖传的一瓶千灵丹,或能救治白相的病情。”说完就从怀里将那药瓶掏了出来,拱手送上。 态度之诚恳让人看了都生觉温家人有心,连祖传的灵药都能拿出来。 可惜,凤二却不吃这一套,对着温梦生冷淡的说道,“温公子这东西还收起来留着自家用吧,外祖父的病有圣上送去的灵丹妙药,自然会痊愈。” 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温梦生差点当场发作,可父亲交代过要办妥的事情,只能忍下这口气。 “凤兄,你我之间没什么恩怨吧,怎么如此拒人千里之外,这药可是难得的珍品,就算白相有陛下赐药,你收下这个也无大碍吧。” “哟,温公子这话说的,你同我自然是没什么恩怨,但我这人一向不欠人情,今日收了你这瓶药,只怕明日要拿自己去还才够本吧。” 言语中讽刺着温家父子的吃人不吐骨头。 169.万国 温家兄妹俩不就是因为投靠了他,这不,被他利用殆尽。 如此之人怎敢轻易欠他人情。 温梦生这回是真生气了,对着凤二也多了几分不耐烦,“凤公子,虽说你外祖家是相爷府邸,可我温家也不是任人欺辱的门户,你这般说话,可是要与我们撕破脸吗?” “哈哈哈哈,小爷自出生到现在,还没人能威胁得了我,温家又如何?撕破脸又如何?不过,你们还有脸给我撕?温家的脸面不都给长林大公主做褥子去了吗?” “你!” 温梦生听到凤二如此讥讽,上来就想与他动手,无奈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上回就已经被凤二教训过,若是现在贸然动手,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于是恶狠狠的留下一句,“行,是你给脸不要脸的,日后就别怪我了。” 说完就拂袖而去,凤允和想偏头看上一眼离开的温梦生,却被凤二给及时矫正了回来,“看什么看,小心长针眼!这种色厉内荏的草包,千万记得绝不可与他们废话!” “是!” 凤允和年纪虽然小,但知事的早,尤其是来了云起书院后,明辨是非的能力愈发精进了。 温梦生是什么人,别人或许看得不明白,但凤家的人可不瞎。 出了温行路的事情后,如今还肯与温梦生一道玩的,除了阿谀奉承之辈外,就是想来蹭长林大公主名气之人,哪里还有什么真心相交的。 气得温梦生回到屋子后狠狠的一通乱砸,今日之事也没捂住,倒是有几位天性正直,家中规矩也严格的世家子弟因此对凤二的印象变好了不少,争相与之结交,这是后话。 山间清净,不少备考春闱的学子这些日子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人人头悬梁锥刺股都苦读着,而山下的都城之中倒是愈发得热闹起来。 此刻御街上,被围得是水泄不通。 都城的百姓们都想一观万国朝贺的场面,拖家带口的,想趁机赚点小钱的,纯来凑热闹的,漫天人海,比起元宵夜当日有过之无不及。 御街两旁都设置了路障以做隔挡,沿途还有士兵站岗,就是怕人群拥挤,影响到来朝贺的各国使臣们。 不多时,京畿司的兵马在前开道,朝贺使臣们自南向北出发,奔着北方巍峨的皇城而去。 大晋邦交友好之国不下数十,其中以北边的雪峪,东边的黥黎,南边的焦荏,西边的普司为尊,他们周边又有不少小国,也派了使臣跟随而来。 白思若最爱热闹,如今这种场合怎能没有她在。 畅春楼的雅间中,她倚靠在窗边往下看,身旁站着被她邀来的凤锦瑶,身后则是充当护花使者的萧慕谦和苏城。 自上回元宵节过后,萧慕谦和白思若的关系大有进展,二人已经订亲,本来不该私下多见面的,但顾及此次外出人多,萧慕谦特来护卫一二,顺便也看看这盛事境况。 凤二不在,苏城自诩凤锦瑶的义兄,扬言要来保护凤锦瑶的安危,却被一旁的白思若给戳穿了他的想法。 “苏大哥想凑热闹就直说,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知道的明白你对阿瑶没有男女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借此机会想多在阿瑶面前多摇晃几回呢。” 苏城咧着一口白牙,阴森森的看着白思若,“你闭嘴,少给我惹祸。” 白思若吐了吐舌头,一番你奈我何的表情。 苏城左右看看,心虚的很。 虽说雅间内只他们四人在场,可谁知道王爷有没有派暗卫在附近监查,若是被那些缺心眼的传了话,他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如今定王府中掌权的几人,谁不知道王爷的心思。 看了凤锦瑶的背影一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要是让人知道他“肖想”未来的王妃,怕是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心里为他日后的快乐默哀。 “什么惹祸?”白思若好奇的问道。 苏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小丫头还是如凤二所说那般,尤其爱打破沙锅问到底呢! 对着旁边的萧慕谦就使眼色,“你家的,好好管管!” “错,我还没嫁过去呢,如今还是白家的,不归他管。” 萧慕谦宠溺的看着白思若,对着苏城咬牙切齿的模样摊了摊手,“她说不归我管,我也没法子。” 反而是一旁的凤锦瑶替苏城解围,开口插话说道,“表姐莫贫嘴了,快看,雪峪人。” 白思若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朝贺的队伍如长龙一般,看不见尾巴。 走在前头的雪峪国人,个个高壮魁梧,体魄强健,发色与他们也略有不同,带着几分红棕亦或者是黑棕色,眼眸深邃,鼻梁高挺。 如此模样,自然惹得好些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议论。 一约莫七八岁的稚童好奇的问道,“爹,你快看他们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莫不是会摄魂之术?” “你小子,市井戏法看多了吧,不懂别乱说,他们就长这样,上回来朝贺的我就见过了,一模一样,还同他们对视过呢。” 旁边站着的父亲哭笑不得,只好认真的解释着。 稚童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还没从他们的身上收回眼神呢,就见他们之后跟着的东边的黥黎国也出现了。 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其他国家的使臣都是以军马开道,唯独她们是以娇娘舞姬。 乌发肤白,妆容诡异,身姿倒是妖娆婀娜的很,偏脸上带着的面具让人心生敬畏。 洁白的晶石打造而成的车帘让坐在里头的使臣若隐若现,看身段也能知道是位女子,只是不知容貌如何,因此勾得人心痒痒。 “黥黎国以女子为王,兵士也大多是女儿家,听闻此次黥黎国出使的乃是本国神女,搞得如此神神秘秘。” 苏城对这些小道消息最为精通,开口同众人解释道。 凤锦瑶皱眉,这回怎么和前世不同? 她记得黥黎国来得明明是大公主,怎么此次变成了神女? 难道真的跟她重生有关,好些事情都跟着变了? 170.全舆 还没来得及多加思考,只见旁边的白思若就突然兴奋起来,“阿瑶,你看,他们身上的这些金器,怕有十几两重吧,挂在脖子上不嫌累吗?” 顺着白思若的手指方向,就看到了西边的普司国使臣队伍。 普司国内多是金矿,因此上至皇室,下至百姓都以戴金器为荣,面容粗犷,身型不似雪峪国人高大,却更粗壮。 男女皆有,配以大量金器宝石打造的头面首饰穿戴在身上,一看就晃得人头疼。 “渍渍,看看他们才知道什么是财大气粗,白小姐上回给得那簪子都不够瞧了。”苏城找着机会就怼回去。 白思若正想回嘴呢,就听到下面山呼海啸的声音传了过来。 原来是一貌美的男子骑在通身为白的骏马身上踱步而来,长发用赤红色的玉带束着,面容俊秀,身材挺拔,着一身红衣却不显轻佻,反而平增几分贵气。 无数未出阁的女儿家都朝他抛手绢,扔花朵的,也未惊到其胯下之马,一看就知道是擅长纵马之人。 “焦荏这位三皇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高调。” 萧慕谦虽未见过其本人,但是早有听说,他酷爱红色,但是世间能把红色穿得如此明艳的也很少见。 “三皇子?他就是焦荏未来的皇太子?” 苏城好奇问道,萧慕谦点头。 曾几何时,南越还是南边最大的邦邻,这种万国朝贺的场面南边也多是以它为主。 可惜行差出错,十年前惹得定王率军讨伐,重伤元气,这些年来始终恢复得不够好,如今才会被焦荏国压在手底下,排挤成了三流小国。 今次来朝贺的焦荏三皇子,当初可是没少帮着定王收拾南越。 听闻二人的关系十分要好,只可惜定王南越之战后伤重回国养病多年,而这位三皇子也在焦荏大展拳脚,吞并了不少南越之前的势力,自然没时间相聚。 如今来了,听说拜帖早十几日就送到了定王府中,以彰显二人的亲近。 “生得真好看,我瞧啊,东都城里的儿郎们要被比下去了。” 白思若对着这位三皇子就感慨道,虽说是实话,但也有几分自灭威风,苏城开口想反驳,但是觉得以自己这副容貌倒是比不过,转而又说道。 “谁说比不过,我瞧定王爷生得就比他好看一万倍!” 自家的主子,定然是最好的,哪怕是容貌,也必须是绝尘之势! 白思若听了这话,撇了撇嘴,无法反驳,的确,若是单论容貌,世间男子怕是少有定王爷之色,毕竟其母妃当年可是有大晋第一美人之称的,她的孩儿能差到哪里去? 只可惜,病重多年,再好的容貌和气韵也折损在那些药罐子里了。 此刻被他们谈及的定王,却在府中坐得端正,面前放置着全舆图。 此图乃是定王军安插在各国的探子十余年打听而来的,里头的山川河流,街坊军垒,无一不细致的绘在上方。 比宫里珍藏的全舆图不知准确多少,启帝对此毫不知情,若是知道了,恐怕这就是定王府灭门之祸的由头吧。 杨照在旁拿着焦荏三皇子的拜帖就说道,“王爷,若三皇子送来的军报准确,看样子南越是又生了打战的心思,莫不是跟那位狄戎的军师有关系吧?” 北边撺掇着狄戎攻打西北凉州,自己又在属国内大兴兵马,囤粮修船的,还真是不安分。 “洛弘?他还没这本事。” 洛弘,乃是军师的名字,只不过却不知真假,他的过往掩盖得太好,连定王军都查不出来踪迹。 “焦荏和南越,以西水河为界,但这些年焦荏屡次三番的跨河而过,想必南越的国主也是气愤难当,想要同大晋再战是不能够了,但要回击焦荏却是可能,毕竟这些年南边的小国们谁都想拉踩它一脚,占点便宜,若南越国主再这么忍下去,怕被吞并就是迟早的事了。” 杨照点点头,王爷的分析头头是道,“那三皇子的请求,我们是应还是不应?” “应他作甚?他这些年在外总是一副同本王亲若挚交的样子,打着本王的名头捞得好处也够多了,不同他计较是还当年的一个人情罢了。与其让他焦荏在南边独大,还不如让南越给他找点岔子,传本王的命令,若是时机合适,倒是可以助南越一把。” 萧庭意的眉眼间满是运筹帷幄的算计,邻国过分强大可不是什么好事。 给他们找点不自在也好,省得整日里都把心思放在大晋这里,虎视眈眈的看着。 杨照跟随他多年,自然明白其中的含义,不由得为这位三皇子感到惋惜。 人心不足,看来这些年焦荏过得也太顺遂了些,竟然都忘了,什么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萧庭意面无表情的看着西水河的左右两侧,片刻后嘴角露出一丝铁血的笑容。 焦荏,原来是算计在这儿。 对着杨照再次吩咐道,“告诉穆纯和洪涛,回去之后将西水河上游的淤泥全都挖出来,好好查查里头有什么!” “王爷的意思是,焦荏此番同南越起争执是因为西水河?” “西水河的上游乃是灵珠十八峰,此连绵不绝的山峦地势险要,连定王军中都没能有人爬上去过,下游河水少说也有二三十丈宽,焦荏一没有造船,二没有修桥,这些年怎么跨过去的?不是在河里藏了东西才怪!” 杨照恍然大悟,他们同焦荏也是以河为界,只不过洛河湍急又多叠,否则他们怕是也要照葫芦画瓢的渡江而来了。 “属下这就是去告诉他们多加防范。” 十年前的南越之战太过惨烈,无数将士忠骨埋他地,若有可能,萧庭意希望天下再无战事,百姓们都能安居过太平日子。 偏有些人就是为了所谓的宏图霸业,总是要四处征战。 他并非好战之人,可也不会任人践踏大晋的土地,当年的南越如此,现在的焦荏亦如此。 171.军报 “暗一。” 对着身后轻轻的唤了一声,很快就从柱子后面出现一黑影,形若鬼魅,悄无声息的来到定王面前。 “王爷有何吩咐?” “告诉苏城,可以动手了。” “是。” 外头锣鼓喧天的热闹非凡,定王府中却寂静得让人害怕。 御街上,使臣们离开后,人群也自散开来。 白思若瞧了这大半天,人也有些累了,对着旁边的凤锦瑶说道,“阿瑶,跟我回家去吧,大伯母这几日得了只暹罗猫,漂亮极了。” 大伯母爱猫,众所周知,上回温仪郡主就说过要给她寻一只,没想到还真寻来了。 “在西市买的吗?” “不是,是外祖母从宫里皇后娘娘那要来的,外藩进贡了三只,今年都送到皇后宫中去了,一只给了五公主,一只给了外祖母,还有一只说是皇后娘娘自己养。” 如此恩宠倒是少见,看样子,今年朝贺之事大皇子办得不错,否则也不会让陛下如此刮目相看。 “今天就不去了,改日再去看。出门前母亲就说了,回去早些。” “好吧,如今二表哥不在家中,大表哥又是闷葫芦,你回家去同姑母多说说话,也是应当的。你告诉姑母,过两日我去府上看她,一定买她最爱吃的菊芳斋的点心!” 凤锦瑶莞尔一笑,这表姐倒是比她还知道母亲的喜好,点点头。 萧慕谦要送白思若回去,那么送凤锦瑶的任务自然落在了苏城头上,可惜前一秒还笑意宴宴的苏城,在隔窗看到某人一闪而过的身影后,只丢下去“我还有事,先走了”,就匆匆离开。 看着他走得那速度,白思若都怀疑是不是遇着仇家要赶着去报仇了,如此一来,凤锦瑶只得自己回家。 “放心吧,这段日子一定是东都城最安全的时候,你不见路上十步一兵甲吗?” 白思若有些担心,可终究拗不过凤锦瑶,只得让她独自回家。 反倒是另一边送白思若回去的萧慕谦有几分凝重,“表哥,你怎么了?” 自打上回后,二人的称呼也改了,萧慕谦只唤其名,白思若则称其表哥,听到她询问的声音,萧慕谦淡笑着说道,“昨儿没睡好,今天起得又早,有些晃神了,无碍的。” 说罢,露出一个让人心安的表情来,白思若不疑有他,只好说道,“我没睡好的时候,精神也不济,表哥回去睡个回笼觉吧,可舒服了呢。” 一边说这建议,一边眉飞色舞的讲着刚刚所见的场面,萧慕谦心中挂念着西北的战事,因此只听进去二三分。 另一头,匆匆离开的苏城此刻在某偏僻的巷子里,追到了那鬼魅一般的身影。 语气严肃,态度认真的问道,“暗一,可是王爷有吩咐?” “嗯,王爷说你可以动手了。” 苏城略微惊讶,当初说及此事的时候,王爷并未发言,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同意了。 这个节骨眼上做此事,必定要安排妥当才行。 双手抱拳,对着暗一就说道,“让王爷放心,定不辱使命。” 暗一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即刻就消失在巷子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满脸认真思考的苏城。 卫国公府,此刻书房中坐在刚刚请过来的九皇子和其最信任的幕僚杜夫子。 只见这位杜夫子微微佝偻着背,脸上也还有不少沟壑,穿得也单薄,可那双眼睛却透着算计的精明。 “外祖父,这么着急叫我们过来意欲何为?” 九皇子率先开口,他原本还在府中清闲度日呢,谁知就收到了卫国公府十万火急的信息,还言明要带杜夫子一起来。 卫国公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皱起,到底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他身上的味道如何能不知,大白日的放纵声色,如此行径都是让人有些瞧不上。 只可惜,卫家的全副身家都压在面前这人头上,即使他不成材,就是推也要把他推上位去,来保全卫家的荣华富贵,权势荣耀。 倒是旁边的杜夫子,人看着不起眼,脑子却十分灵活。 眼皮耷拉着,却透着明了的光,上前一步就拱手对着卫国公说道,“国公爷,可是有战事了?” 他倒是聪明,有此人在九皇子身边做幕僚,到也不差。 听到杜夫子如此说话,九皇子原本还意兴阑珊的模样瞬间来了精神。 比起东都城里这骄淫奢靡的日子,还是在外征战来的舒服,光明正大的杀人,谁也说不了什么。 那股子嗜血的冲动又袭上心头,仿佛许久未曾开荤的饿狼一般,兴奋不已。 “外祖父,是何处?” “是狄戎。” 九皇子皱眉,“狄戎?小小一支草原上的散兵游勇,凭他们也能掀起这战乱?” 不是他小看,而是草原上的各个部落都如此,他们强大而又分散,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因此从不肯壮大势力一致对外。 狄戎手里最多千余人马,就这么一点人还不够他塞牙呢。 刚起来的兴致瞬间又没了,倒是旁边的杜夫子略加沉默,而后就问道,“国公爷,狄戎是不是在草原内大杀四方了?” 他倒是聪明,“嗯,镇守凉州的萧季将军派人快马加鞭的把消息送回东都城来,正巧情报送到老夫这里,狄戎,或许如今该称其为北狄了,他们在草原上聚集了约十万兵马,如今正磨刀霍霍的向凉州行进。” 十万! 草原兵马和其他国的兵马不一样,他们向来勇猛,又擅御马,因此在对阵的时候总是能以最小的伤亡打败对手。 虽说凉州城向来易守难攻,但驻扎的凉州及其周围的大晋兵马也不过才五万,如此实力悬殊的二对一,胜算小的很。 “所以,外祖父的意思是让我领兵去救凉州?” 九皇子也不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明白卫国公的意思。 “济州内有二十万兵马是刚刚操练完的,陛下一直苦无其没有可施展的地方,想必这消息要是递进宫里,派的就是这些兵马。里头的副将,有两个已经为我们所用,因此殿下只管安心去,届时驰援萧季,保下凉州的军功定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172.孙螽 卫国公说的肯定,是因为一切都以安排妥当。 如今东都城里的粮仓堆得都放不下了,因此粮草一事也并非大问题,这几日积极备好就是。 最重要的是,大皇子一派还在歌舞升平的招待着来贺使臣,九皇子却出征保卫国土,孰是孰非,一眼就能明白。 既打压了大皇子一派的气焰,同时也踩着他们博得陛下更多的好感,如此战役简直是上天送来给他们的贺礼。 卫国公冷血无情的笑了一笑,“这消息还得再捂两日,最好是等到萧季将军撑不住了,凉州城快破了的时候,殿下再以天人之姿出现,到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于他们而言,边关将士的性命,百姓们的安居乐业都是小事,靠着这战役得到最大的嘉奖才最为重要。 “外祖父此举甚好,军功面前什么使臣接待的功绩都变得无足轻重,大皇兄若是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所做一切皆为本王铺路,不知会不会气得当场昏厥。” 二人眼中皆是对偌大权柄的渴望,全无悲悯之心。 杜夫子见状立刻提醒道,“国公爷,九殿下,可别忘了,那萧季将军视若亲子的萧家二公子可还在都城中,若他在,定会全力以赴的开拔大军去驰援凉州。” “放心吧,老夫对他自有安排。保管让他毁了名声又毁了心。” 卫国公老辣的眼神中满是嘲讽,人哪,就不应有弱点,否则,就会被人攥了把柄在手,仿佛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揉搓了。 “国公爷思虑周全,小人佩服。” “杜夫子无须这般,此次叫你来,还有一事要交代。” “国公爷请说,小人万死不辞!” “古人云兵马未至,粮草先行。虽说都城内粮食足够应对西北的战事,可这路上的损耗和万一被敌军偷袭以后丢失的粮草……” 话还没说完,那杜夫子就明白了卫国公的意图,立刻躬身说道,“国公爷放心,小人的侄儿就在军中做管事,经他之手的粮草账簿从未有过差错,至于那些损耗,自然会有它该去的地方,九殿下在外征战,劳苦功高,我等自会全力辅佐就是。” 聪明人就是一点就透。 今年因为曹司督的意外身外,漕运司上的“缴贡”必定有诸多不便,与其把心思花在那被人盯死的肥肉之上,不若借着这战乱,名正言顺的损耗一些来补充自身,才更为可靠。 又就着军队布置的事情商量了片刻,九皇子才带着杜夫子离开,走时的表情可谓意气风发。 卫国公咳嗽了两声,只见一中年男人从屋外走了进来。 “人找到了吗?” “尚未,对方下手极狠,护送孙大人的那些兄弟全都死透了,当夜去援救的兄弟到的时候,线索也被对方给抹干净了,不过属下多方打听过了,尚有消息说孙大人被抓,应当是跑脱了。” “哼,这都多少日了还没有找到人,要你们何用!”卫国公气急,呵斥的声音仿佛死亡的信号一般让那人吓得跪地在地。 “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可重要的很,如今凤海被刺在家中养病,一时半刻的也栽赃不了了,既如此,那东西还是拿回来才能让老夫安心,至于孙螽这个蠢货,死不死的都无所谓了。” 卫国公一想起徐州的那把大火就气不打一处来,竟然敢有人对他的官船下手,着实可恶,最可恨的是事后连何人动手都不知道,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日子,他许久没过过了。 压下心中那怒气,继续吩咐道,“跑脱了一个都察使,还有十二个,让他们都给老夫把嘴闭严实了,等到梁全斌上任后,再做打算不迟。” “国公爷放心,他们的身家性命都是攥在您手里,每一次的东西送到都城后也都是妥帖安置的,绝不会让人查出纰漏。” 看了一眼跟随自己多年的那黑衣人,卫国公片刻后才开口说道,“老夫记着你儿子也二十有余了吧,还习过武?” 那黑衣人瞬间筋肉绷紧,害怕极了,但此刻也能硬着头皮说道,“是。” “如此就派他去殿下身后做贴身护卫吧,日后也好有个依仗,等到殿下大业得成的时候,你程门一家自然也跟着无上荣耀。” 那黑衣人咬紧牙齿,迟迟没有答复。 在外人看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但在他眼里,无疑是把儿子有送到他们手上做把柄,如果有可能他是万万不会答复的,可如今却拒绝不了,只能千恩万谢的受着。 看着他如此态度,卫国公才收回刚刚的压迫,又恢复了一派清和的模样。 “行了,起来吧,你去把那人的事情安排好,就这几日吧,老夫要让这桩丑闻都城内人尽皆知!” “是!” 那男子走后,卫国公府才又恢复到平静,上下一派喜庆,再有不到十日的时间就是梁卫大婚的日子,卫兰萱的院子里却闹出了一件荒唐事。 跟着她伺候多年的月见和府上管事的儿子珠胎暗结,如今已有两月的身孕。 此刻卫兰萱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下方跪着的两人,一个瑟瑟发抖得不住磕头求饶,一个却满脸豁出去的表情。 “月见,你可知与这人擅自苟合,是坏我卫家名声,若此时我将你杖杀了也是无人敢挑理的。” 听到杖杀二字的时候,月见明显害怕的颤抖了一下,可脸上却是视死如归的表情,看着卫兰萱满眼是泪,“小姐,奴婢自知做错了事情,不敢多辩驳。是我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卫家,若小姐要处死我,那便处死吧,奴婢绝无怨言。” 说罢就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态度之坚硬,倒是衬托出旁边跪着的阿力的没担当。 “你呢?勾引我屋里的一等女使,可想好结果是什么了吗?” “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都是喝醉了才会……还请小姐开恩那,我与月见虽有几分真情,可是……从没想过会在小姐成亲之前有如此坏名声的举动,小姐,求小姐开恩,求小姐开恩。” 173.觐见 话里话外都把罪过推到酒醉之上,若非月见就在旁边,恐怕还要空口白牙的往月见身上栽赃呢。 听到这里,月见苦涩一笑,无奈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哪怕跪着也要走完。 低头匍匐在卫兰萱面前,再无话可说。 到底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丫鬟,一直也未有过大的过失,卫兰萱虽恨,但也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 “你既然破了身子,也不好随我在去梁家,等回门的时候,我做主让你嫁给阿力,日后是跟着他在府里继续当差还是去我陪嫁的庄子上做庄户,你自己想想吧。” “小姐……”月见含泪看着她,眼神里既有愧疚也有感激,她作出如此丢脸的事情来,小姐竟然还给她活路,对着卫兰萱又是一阵磕头,“小姐,奴婢就是死也要跟着你,我去您陪嫁的庄子上做庄户!” 卫兰萱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坚定的表情让人瞧了有几分不忍。 “你可想好了,虽说庄子就在城郊,可到底是农户日子,同你在府里可是天差地别的。” “我想好了,小姐的庄子也需要人看顾,奴婢愿意去。” 身旁的阿力没想到峰回路转又急流勇退,原本还以为可以借着月见的力跟去梁府做差,届时他也能捞个管事做做,说不准还能成为小姐的心腹,岂不是一步登天。 没想到,人骗到手了,大好的前途也毁了,可如今他不敢多说一个字,若是惹恼了小姐,将他剐了那也是有可能的,只好低头跟着月见,拜谢卫兰萱的恩德。 让旁边的丫鬟扶了月见起来,对着阿力则是一脸的不喜,“你先下去吧,明日就让你父亲过来正式提琴,婚事拖到三月再办,而后你们二人就去城郊的庄子上吧,那里的人老实,也不会乱嚼舌根,月见过去好好养胎,待生了孩子再说吧。” 卫兰萱此话明显是留有余地,阿力听不出来,月见却明白的很,若是孩儿生下来了,说不定她还是有机会回到小姐身边的!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着卫兰萱嗒嘀嗒嘀的流眼泪。 “好了,出去收拾一下,待会儿让人送我的炖汤过来就行,这几日你就歇着吧,让北棠和南瑚过来伺候就成。” “是!” 北棠和南瑚也是卫兰萱身边的婢女,只不过没有月见那般亲厚罢了,如今月见出了这事,看样子也能是带她们嫁过去了。 这边卫家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的琐碎,另一边的君华殿此刻却庄重威严的很。 启帝高坐龙椅之上,睥睨天下的姿态让人望而生畏,不少小国家的使臣见此都感慨强国之兴盛,左右百官个个精神,势要让来访使臣们看看,什么是大晋的栋梁。 白相爷病倒,朝堂上的三朝元老以卫国公为首,康老王爷,郑国公也在旁站着。 皇子中,大皇子今日收拾的利落整洁,眉宇间尽显龙子之态,身后的六皇子还是温润如玉不惹人注目,九皇子心有别的挂记,此刻露出的表情意味深长。 “雪峪使臣布德莱斯见过大晋陛下,愿两国邦交永恒,陛下万岁万万岁。”那使臣说话间并未下跪,对着启帝行了个弯腰礼,眼神中倒是多有真诚。 “布使臣此言深得朕心,雪峪和大晋向来和平共处,往后的日子也当如此。” 布德莱斯献上一座以冰玉雕刻的麒麟神兽,启帝瞧了眼前一亮。 “前段时间自冰原中挖出了一块罕见的冰玉,坚不可摧,我皇下令将其打造成大晋的祥瑞之兽,听闻麒麟乃是仁兽,又是陛下最钟爱之物,故而进献给陛下,以彰两国友谊。” “好好好,以冰玉打造的麒麟神兽,更添几分仙气,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啊!赏!” 启帝端坐上方,人却高兴的很,对这份远道而来的礼物十分满意。 雪峪国的使臣的献礼让其余诸国有比下去的感觉,倒是那位焦荏的三皇子不甘示弱,上前就开口道,“雪峪国这礼打造的精致辉煌,小王看了都心生喜欢,可惜焦荏境内没有什么出名的玉矿,否则定要打一尊更活灵活现的麒麟来进献给陛下。” “哈哈,三皇子倒是口气大,说说,你这回带了什么东西来献给父皇啊?” 大皇子同这位异国的皇子倒是格外投缘,提前几天就在驿馆把酒言欢了,大殿之上如此亲昵的语气倒是让人不得不警惕,尤其是卫国公。 焦荏虽然比不上大晋的实力,可也不弱多少,若是大皇子真的得了其助力,恐怕于他们而言并不是好事。 这几日忙着西北战情,倒是忽略了他们,大皇子下手还真够快的。 那位三皇子看着大皇子笑笑,立刻说道,“父皇知道陛下一直对海利一事颇感兴趣,特意命小王将偶得的打造军船的图纸进献,上面装有四十八门重炮,兼三千火炮,若能打造成功,必定可以称霸海域。” 说完就将一金碧辉煌的圆筒送上,启帝大喜过望,“快,拿上来朕瞧瞧!” 身边的王公公正打算下来的时候,只见大皇子已经接过那圆筒恭敬的递到了启帝面前,同时还不忘拍马屁说道,“父皇得此宝贝,必定能令四海升平!” 话没有说得太绝,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针对一直以来都有小动作的黥黎人,她们居于海岛之上,十分擅长水域之战,几十年前同大晋打得还不可开交。 若非本国遇到海啸重创了国力,只怕如今大晋沿海的地区都已被其占领。 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黥黎此次的使臣脸上,想看到她惊慌失措的表现,可惜,神女就是神女,面带白纱,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倒是让想看热闹的人扑了空。 “哈哈,三皇子这礼物送得好,朕心甚悦,待会儿的宫宴上可要好好喝上两杯才是。” “多谢陛下。” 焦荏三皇子回身看了那没有一丝波动的黥黎神女,有几分看热闹的说道,“不知神女此次进献的什么贺礼?小王可听说贵国的女君最擅绣花,不知可是女君的佳作啊?” 174.献礼 此话一出,惹得好些人跟着讥笑。 在场诸国,皆是男子为尊,唯独黥黎国内以女为尊,自然是触碰了不少人的底线,时不时的要说几句酸话膈应一二,好凸显他们的优越感。 只见那位神女淡淡的朝三皇子所在之处看了过来,眼神中未有一丝情绪,仿佛在看死人一般,慢迢迢的自下方走上来,掠过三皇子,连招呼都懒得打,对着启帝就轻声说道。 “黥黎神女月窈见过启帝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 声音如同空谷回音一般清丽出尘,让人听得十分悦耳。 “神女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启帝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一双琉璃色的眼眸仿佛会摄人心魄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 “黥黎女君特有手书一封,进献给陛下,还望陛下笑纳。” 此话一出,好些人就哧鼻一笑,果然是女人当家,出手如此寒酸,什么时候连手书都可以作为贺礼了? 旁边的使臣个个都着给黥黎难堪,谁知道启帝瞧完那手书后,竟然亲自走下台来,扶起半跪的月窈,眼神仿佛被其深深吸引了一般,对着在场诸位就说道。 “即日起,册封黥黎神女为舒妃,赐协理六宫之权。”说完此话还转头看向月窈问道,“不知神女可否还满意?” 只见她乖巧温顺的低头称谢,“臣妾谢过陛下。” 而后将脸上的面纱轻轻掀开,在场之人皆被她的美貌所震慑。 许多年前,先皇的妃嫔中也有一人令六宫妃嫔尽失颜色,可还是不如眼前的这位黥黎神女给人的冲击感。 若说当年那一位是人间至美,如今的这一位却是天人震惊。 就连之前出言不逊的焦荏三皇子都差点没把持出,盯着她的神颜无法自拔。 “爱妃……”启帝只见她的一双眼睛就被迷的五晕三道,如今看见全貌更是宁愿牡丹花下死了,眼中的狂热和占有欲望是那样的明显,突然就朗声笑道,“女君此举最得朕意,百年内两国世代交好,绝不会有半分战火烧到黥黎!” 如此肯定的口吻,倒是让不少沉迷在她美色中的人清醒了不少。 首当其冲感到危机的就是卫国公和九皇子,卫贵妃自入宫以来可是凭着美色得到了不少的好处,可如今年纪放在那里,想要和既年轻又貌美还带几分神秘的黥黎神女做比较,怕是有些不够看了。 分走陛下的宠爱不打紧,最怕的就是诞下麟儿。 以启帝对其的这份痴迷,难说那孩子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定王,如此巨大的威胁可比眼前的大皇子一派难对付多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可对方什么来路都不清楚,就能造成如此大的影响,绝不可小觑。 于是开口阻止道,“陛下,请三思。神女乃是使臣,若留在我大晋为妃恐怕有损两国的情意啊!” “国公爷放心,黥黎女君的手书正是此意,将月窈献给朕为妃。” “陛下,如此更是万万不可,大晋女儿千千万,若陛下有意选妃开了大典就是。但神女一无子嗣,二无功绩,直接侧妃为妃,还赐协理六宫之权,岂非让外人瞧了笑话,说我大晋的规矩律法如儿戏?还请陛下三思!” 说罢就当场跪下,身后跟着一大批人也作势下跪,低着头朗声说道,“请陛下三思!” 启帝狭长的眼眸看了卫国公一眼,里头的不满呼之欲出,虽说当初他登基的时候卫家出力不少,可这些年该回报给卫家的也从未手软过,就连对卫贵妃所出的九皇子都要多疼爱三分,如此卫家还这般咄咄逼人,当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阴测测的说了句,“国公爷好大的口气,什么时候朕的决定轮到你来做主了?要不要把这皇位也让给你卫家坐坐?” 听上去是戏谑的口吻,但实则亲近启帝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动了怒。 他可不是什么傀儡皇帝,先帝多子且个个厉害,厮杀了近二十年才登上的皇帝宝座,背后可是无数兄弟的血肉堆积而成的。 在位这十几年,手里的权力可一日都未松懈过。 卫国公仗着自己的身份想在他头山逞威风,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话让卫国公向来冷静的脸上多了些担忧,“陛下慎言,为臣的本分就是辅佐陛下,若陛下执意要纳神女为妃,就请罢了老臣的官职吧,如此老臣才对得起先帝的嘱托。” 潸然泪下,忠臣死谏。 这一出戏他做得倒是好,康老王爷和郑国公对视一眼,都瞧出了不屑。 卫国公三朝为官,他真的肯放下手中的权柄才怪,如此说话不过是想威逼启帝罢了,只可惜反而激起了他的逆鳞。 美人在侧自然不肯放手,况且还有外藩使臣在场,若他这个大晋皇帝此时软了,退缩了,岂不是让人耻笑? “哦?卫国公既然如此挂念先帝,不如就去守皇陵吧,多陪陪父皇说话就是。” 一番话梗得卫国公老脸通红,眼眸睁得大大的,完全不相信这会是陛下嘴里说出来的话! 而后,启帝瞧了一眼下方跟着跪的诸位大臣,直接开口言道,“若是那位爱卿想同国公爷一起去守皇陵的,此刻就站出来吧,朕即刻就封其为元始道人,一辈子替朕好好看顾着父皇就是。” 元始道人,何止是贬官那么厉害,全然是剥夺了其家族子孙后代的入仕之路。 能位列在此的哪个不是官场上刀枪剑戟过来的,如何肯放下手里的权柄?就算他忠直不顾自己的仕途,但家族的兴盛,儿孙的未来总要顾虑一二吧。 至此,无人再敢反驳。 看到群臣低着头不敢做声的样子,启帝心中的那口恶气才算出了。 天子威严,不是想挑衅就能挑衅的,也该让他们这些人瞧瞧,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九皇子想开口为卫国公辩驳几句,却被他的眼神给阻止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175.封妃 守皇陵不过是陛下的一时气愤罢了,待过了这风口浪尖,他有法子回来。 于是高呼一声,“谢陛下成全。” 而后就起身径直离开,留给在场人诸多想法。 最为高兴的自然是大皇子一党,没有卫国公这镇山石在前面挡着,他们许多事情做起来可就方便多了。 卫国公啊,卫国公,没想到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等你从皇陵回来,这朝中怕是早已换天了。 想到这里,大皇子就心情愉悦,看着黥黎神女也比刚刚顺眼多了。 立刻躬身说道,“儿臣贺父皇再得佳人,见过舒妃娘娘。” 眼前的这位神女看着年纪不会超过二十,比他还要小上许多,可那又如何。 成了父皇的女人,自然也是他的“庶母”。 启帝见大皇子如此识抬举,倒是高看了两三分,“皇儿最近辛苦了,这使臣接待一事办得周全,过几日自当给你论功行赏。” “多谢父皇!” 斜眼看了九皇子那阴沉得快滴水的脸蛋,大皇子多年来的烦闷顷刻之间都得到了排解。 站在启帝身边的月窈仍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既不高兴,也不反驳,封妃一事在她这里就如同家常便饭一样。 青葱般的手指被启帝紧紧握住,若非在场人多,只怕就要拉入怀中拉。 以往精明能干的启帝如同着魔一般,眼神痴痴的看着舒妃,仿佛陷入爱情的毛头小子一般头脑不清醒,以至于后面的使臣所赠是何贺礼,在场人都不甚关注了,只知道启帝心猿意马的带着新封的舒妃娘娘走了,留下大皇子在善后。 “诸位使臣远道而来,我大晋蓬荜生辉,凝晖殿已备好宫宴,还请诸君一同前往。”大皇子有理有节的模样倒是让不少使臣心中盘算起来。 就目前的局势看,这位大皇子成为太子的可能性不小,与之交好总比交恶要强,因此众人都对这位大皇子也礼让有加。 六皇子陪在一旁,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话,倒是让大皇子舒坦的很,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六弟很好,日后皇兄不会亏待你的。” 话没有说透,可皇家中人谁没有长三两个心窍,自然能明白这是何意。 六皇子淡笑着回道,“多谢大皇兄提携,弟弟自当效犬马之劳。” 态度之恭敬仿佛下属一般,无奈六皇子母族势弱,又无妻族扶持,在朝中也是可有可无之辈,若非这段时日得了大皇子的眼,跟着操办这朝贺之事,恐怕还没机会在众人面前露脸呢。 六皇子在前朝,如同刘贤妃在后宫。 同样的不为人所待见,但也没人去寻她的不痛快。 一个婢女出身,位列妃位,却常伴青灯古佛的后宫女人,甚至都谈不上色衰爱弛。 偏她就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性子,既不会拜高踩低,也不会阿谀奉承,倒是成了这后宫中难得清净之人,故而时不时的启帝会去看望一二,静静心。 今日,前朝在接见使臣,后宫中也热闹得很。 一来是大皇子妃即将临盆,二来是卫贵妃娘家侄女要嫁人,这喜事一桩接着一桩的来,仿佛预示着今年的好意头。 皇后一身赤金色的凤袍衬得其容光焕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上面簪着金累丝嵌五彩宝石的点翠步摇,额发中间的凤凰坠珠更添几分风采。 下首左边坐着的是卫贵妃,今日打扮也甚是娇俏,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说她是位双十妇人也不为过,慵懒如斯,举手投足间媚态尽显。 右边的刘贤妃倒是规规矩矩的着一身青荷色的宫装,不求出挑,但求无过。 倒是她下边坐着的珍嫔穿得那叫一个隆重,恨不能将陛下所赐之物统统戴上才好,卫贵妃瞧了不由得鄙夷一眼,低声说道,“穿得跟山间的野鸡一般,俗不可耐。” 珍嫔未曾听到,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其余宫嫔都按位分顺着坐下,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倒是比御花园里的景色还要宜人些。 大皇子妃因为快临盆了,那肚子挺得硕大,原本该坐在下首的,偏皇后心疼这位儿媳妇,让人特意搬了凳子在旁边,四五个宫女伺候着,不敢有一丝怠慢。 “本宫瞧着大皇子妃这肚子,就跟那石榴似的圆润,想必啊,馥雅公主又能添一位妹妹了。”卫贵妃边说边笑,那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大皇子妃,巴不得她气出个好歹来。 馥雅公主乃是大皇子的嫡长女,如今快十岁了。 自从生了她以后,大皇子妃及大皇子后院内就再无所出,因此时隔这么多年能再次有孕,还极有可能是男胎,阖府上下都格外重视。 皇后娘娘更是如此,伺候生产的稳婆,宫女,乳母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听了卫贵妃这话,大皇子妃倒是没被激到,“盛娘娘的吉言了,无论男女,都是殿下与我的心肝宝贝,倒是娘娘要多催促着九弟些,别整日就是记挂着公务,还是得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好,否则娘娘这盼孙儿的架势,可是会愁老了呢。” “大皇子妃还真是伶牙俐齿的很呢,望你这胎能平平安安的顺利生产才好,本宫可等着给添盆礼呢。” “娘娘放心,孩儿满月之礼,必不会漏了您就是。” 二人你来我往的都是不肯绕嘴之人,原以为还要再斗嘴几句呢,就被外头来传旨的太监给打断了。 “老奴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贤妃娘娘,大皇子妃。” “王公公快起身吧,是宫宴准备好了吗?” “回娘娘,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娘娘可率后宫嫔妃们一同前去参宴了。” 皇后脸上绽放着欣慰的笑容,拉着旁边大皇子妃的手就点点头,那大皇子妃如何不知皇后的意思,于是开口说道,“母后放心,有殿下在定办得妥妥帖帖。” 卫贵妃不耐烦的看了一眼,对着王公公就说道,“陛下何在?可是已经过去了?” 176.绝情 听到提及陛下,王公公神色一紧,随后平静的说道,“殿前陛下亲自册封了黥黎神女为舒妃娘娘,如今陪着娘娘在梓宸殿内更换朝服。所以,陛下说娘娘们不必等他可自行先去。” “什么!” 卫贵妃被这一消息给吓得花容失色,眼睛里仿佛被人抢了心爱之物一般,恶狠狠的盯着那王公公就说道,“黥黎神女?她不是使臣吗?怎么会被陛下册封为妃,岂非违忸我大晋的律法,陛下是糊涂了吗?” 这话说得着急,连基本的君臣关系都忽略了。 王公公暗暗摇头,果然是一家人,连说话的口气都十分相似,可偏偏帝王的心思是最难揣度的,卫国公行差一步已经惹得陛下不快,若卫贵妃还要火上浇油,岂不是卫家满门都会开罪于陛下? 那王公公不忍雪上加霜,无奈此事早晚要让其知晓,干脆说道,“娘娘,此事已成定局,国公爷因出面阻止,被陛下贬去守皇陵了,所以您还是慎言吧。” “父亲被陛下贬去守皇陵?!王公公,你不是在同本宫开玩笑吧?” “朝中大事,老奴怎敢乱说。旨意已经送到了国公爷手里,想必这几日就要动身了。” 连连后退跌坐在圈椅上,此刻的卫贵妃全然没有刚刚的高傲,心焦如焚,“陛下怎么可以这样?父亲他年纪大了,如何还能舟车劳顿去守皇陵,不行,本宫要去面见陛下,求他开恩!” 说罢就想朝外面走去,却被上首的皇后给呵斥住了,“放肆!如今所有人都在宫宴上等着开席,卫贵妃此刻去寻陛下,耽误了正事如何了得,你这一身贵妃的服制要是不要了?” “你!” 卫贵妃此刻怒火中烧,想要发作一二。 皇后和大皇子妃此刻还不知道如何高兴呢吧,打量着父亲去了皇陵,他们的势力就会被削弱,就想着要趁虚而入了? 回头看着皇后,只见她一步都不肯让,句句都以皇后的威仪来压,冷笑着看了皇后一眼,“皇后,话别说早了,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现在就赶着要定我的罪?做梦吧。” 她一贯同皇后是势同水火,如何肯在这种时候让步,呵斥开面前挡路的宫人就往梓宸殿去了。 大皇子妃不满她如此骄横,对着皇后就说道。 “母后怎能容忍她如此态度,您可是天下人之母,后宫之主,卫贵妃此举也太过放肆了。” 嘴角勾勒出一丝淡笑,“怕什么?她如此兴冲冲的去触陛下的霉头,自然有好果子等着她,看着吧,很快就会有处置她的旨意送来了。” 此话说得胸有成竹,这卫贵妃就是个草包美人,这些年仗着自己的美貌和家世在后宫中对谁都不客气,如今更加美貌的舒妃来了,两虎争斗必有一伤,她又何必凑热闹呢。 等到斗个你死我活之后,她再来收拾残局,岂不妙哉? 一时间,心头横了多年的怨怼突然都舒散开来,拉着大皇子妃的手就说道,“走吧,皇儿还在凝晖殿等着我们呢。” 有的事一旦想开,就不那么重要了,比方说陛下的宠爱。 梓宸殿中,启帝看着宫人们将舒妃从头到脚的给收拾打扮了一番,焕然一新不说,那美貌又多添三分。 淡紫色的宫装衬得她更是肌肤胜雪,原本就惊为天人的美貌此刻愈发突出。 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样子,一度觉得自己回到了三十年前。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爱妃,这般倾国倾城的美貌,当真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 启帝对其赞不绝口,若非凝晖殿中还有一众使臣等着,他怕是要君王不早朝了。 舒妃看向启帝,眉目间如九月之菊清素淡雅,“陛下谬赞了,听闻您后宫中贵妃娘娘也是倾人之姿,就是不知臣妾与卫姐姐比如何呢?” 还没等启帝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斥,“凭你也配同本宫比?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启帝听了这话皱眉转身就看到风风火火的卫贵妃走了进来,平日里的娇俏都变成了刻薄,“贵妃,放肆!” 从前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夫君此刻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卫贵妃听到他的那句放肆时,双眼含泪的看着他,“陛下,臣妾在您身边伺候了二十年,就换来这么一句放肆吗?” 美人在侧,可面前之人也是陪伴了多年的佳人,看着她如此心痛的模样,启帝何尝舍得,于是软了口气说道,“舒妃乃是远道而来,以后你们就是一家姐妹,何必如此说话?” “一家姐妹?臣妾可没有这种会勾引别人夫君的姐妹!” 启帝被她这一句话给顶了回去,差点没下来台。 卫家的人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过去对他们的包容过甚,如今一个二个的都敢来质疑他,如此天子威严何在! “好了,贵妃若是还想去凝晖殿赴宴,就收起你这傲慢的性子,若是不想去,就回你的含章殿去吧!” 不耐烦的口气如同刀子一般戳进了卫贵妃的心,“陛下这是厌弃臣妾了?就为了你身边的这个女人?” 此刻她如同怨妇一般,责怪着移情别恋的启帝,憎恨着新来的舒妃。 若是眼睛能淬火,她巴不得烧死舒妃,让她勾引陛下! “贵妃!越说越没有规矩了,来人啊,送贵妃娘娘回宫,没有朕的旨意绝不可踏出宫门半步!” 启帝的命令下得狠心,自从她进宫以来独享恩宠的这么多年,头一次被如此对待。 卫贵妃惨笑着站起来,后面来押解她的宫人不敢上前,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 “连父亲都被陛下贬去看守皇陵了,既然如此,那臣妾这宫门锁与不锁有何区别?若是陛下还不能消心头怨,只管把臣妾的贵妃之位也拿走吧。” 说罢就转身离去,全然没有把启帝放在眼里。 殿内的宫人们纷纷将头埋得更低,生怕自己一个不经意间成为陛下发泄怒火的倒霉鬼。 177.宫宴 舒妃冷眼旁观,对于卫贵妃的憎恶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二人也算是打过照面了,只可惜卫贵妃这性子也太张狂了,过去这二十余年如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生存下来的? 看样子,其背后的那位卫国公才是难对付之人。 “陛下,卫姐姐不过是一时激愤才会口出悖言,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启帝见卫贵妃悲愤离去,心中自然气极,可转念又觉得她也不过是女子心性,若非对自己一往情深,也不会这般发作,想起好些往日的情分来,对着旁边的宫人说道。 “去,把这次雪峪国进贡的冰玉手串送去含章殿,告诉贵妃,朕待她一如从前,若是想通了,再来见朕就是。” 毕竟是陪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人,也不好苛责。 “陛下还真是念旧呢。” 听到舒妃如此打趣,一时间又被她的眼神给勾引得心猿意马,搂她在怀里就说道,“还不是你,害得朕与贵妃都生分了,还将肱骨都打发去了皇陵,都说红颜祸水,朕瞧了你这红颜倒是厉害的很!” “哼,陛下自己拿得主意,自己下的旨意,怎么都怪到妾身头上来了,如此一说,妾都不敢跟您去宫宴了,省得别人也和陛下一样,说臣妾是祸水。” 娇嗔的模样让启帝差点忍不住,轻轻在她耳旁说道,“朕乃真龙天子,还怕压不住你这祸水吗?” 舒妃低头轻轻一笑,莞尔倾城。 凝晖殿中,皇后率后宫众人到来的时候,启帝和舒妃还没到。 宫人将卫贵妃被禁足一事耳语给她听,脸上很快就挂上了得意的笑。 旁边的大皇子妃也跟着高兴,“到底是母后智计过人,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将贵妃扳倒。” “现在说扳倒为时尚早,不过这么些年,就她在后宫横行霸道的,也该让她学学吃亏二字到底是怎么写的了。” 婆媳二人都露出得逞的笑容,就听外间传来太监的声音。 “陛下驾到,舒妃娘娘驾到。” 皇后率后宫之人,大皇子率前朝官员和使臣恭敬迎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在一旁的舒妃头一次感受这种山呼海啸式的跪拜,虽说在黥黎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女,可整日守着那神女殿,来回接触的不过是侍女罢了,如今站在启帝身旁感受到的,才是鲜活的权利。 若说过去被选中送来“和亲”,她心中尚有几分不乐意却不得不为之,如今的场面才让她内心滋发出了对权势的渴望。 难怪天底下之人都想成为至尊,这样的感受几人能抵挡? “众卿平身。” “谢陛下。” 启帝带着舒妃走到凝晖殿的正席之上,左侧乃是皇后的宝座,右侧靠后一些的原本是卫贵妃,如今却空着。 皇后快走两步来到启帝面前,端庄大方的看了舒妃一样,眼中含着惊喜的说道,“这就是陛下新封的舒妃妹妹呀?果然是天仙下凡,倒是把后宫一众姐妹都给比下去了呢。” 笑意真诚的样子,看得启帝心里舒坦。 “皇后就是皇后。” 后面的话没说,但在场之人谁不明白这意思。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愿娘娘千秋极乐。” “好好,不但人长得出挑,这规矩也是好得很,陛下的眼光果然不一般。” “好了皇后,明日再让舒妃到你宫里聆讯就是,今日宫宴,众位使臣还等着庆贺呢。” 启帝开口,没接皇后这话,她倒是跟无事人一般,“陛下说的是,舒妃妹妹就坐在那位子上吧,原是替贵妃妹妹准备的,如今她身子不适,你来坐也无妨。” 舒妃一个新入封的嫔妃,就能得享此殊荣,倒是把旁边跟随启帝多年的刘贤妃给彻底比下去了,无奈她性子本来就不善争抢,所以也是微微低头,对此不发一言。 抬头看了启帝一眼,似乎是在问此举合不合规矩? 启帝略思考了一会儿就说道,“皇后既然让你坐就坐吧。” 得了这话,舒妃才恭敬不如从命的回答道,“谢陛下,谢皇后娘娘。” 主席之上的众人都坐稳后,下首的大皇子才举杯,他今日的风头可出了不少,父皇不在,卫国公被贬,向来与他分庭抗礼的九皇子不知跑哪儿去了。 凝晖殿中为他独尊,如此场面怎能不兴奋。 “父皇,母后,儿臣今日就借这薄酒一杯再贺我大晋千秋昌盛,万代永传。” “好,皇儿此话颇慰朕心,当满饮一杯!” 说罢就端起桌上的金杯一饮而尽,旁边的皇后也跟着同饮此酒,夫妻二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近皇儿十分有长进,此次的朝贺一事也办得不错,皇子妃也即将临盆,既如此,不如好事成双吧,传朕的旨意,封大皇子为恪亲王,以彰其功。” 恪亲王,还是本朝的第一位亲王,虽说不是太子,但同其他兄弟比起来已经是位高一等,原以为众位兄弟中最先被封亲王的会是九皇子,没想到,天遂人愿竟落到了他的头上。 皇后喜不自胜,大皇子也是满眼高兴,带着大皇子妃就下跪谢恩。 再起身的时候,朝臣中不知是那一位开口就说道,“恭喜恪亲王,贺喜恪亲王。” 乐得大皇子一晚上的嘴角都未曾下咧过。 “礼部的郑爱卿也辛苦了,既然尚书告老还乡,索性就由你任此位吧,日后当更加尽心办差才是。” 调令下得又急又快,虽说是意想之中,但到底还是真真切切的落地为好。 礼部侍郎郑钧益立即跪谢天恩浩荡。 郑家一门也跟着热火朝天起来,成为众位官员敬酒的对象。 “众爱卿无需拘束,虽说是宫宴,但也是为使臣们接风洗尘的家宴,且莫拘礼,高兴就是。”启帝一声令下,鼓舞和乐伎纷纷奏响,舞人伶仃,婀娜多姿的跳了起来,场面放松又热闹。 觥筹交错,鼓乐齐鸣。 启帝陪着皇后喝了几杯,转而又对着舒妃含情脉脉,后头的珍嫔也赶着上来敬酒,吴侬细语的腔调让启帝愈发高兴。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微醉了,只听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个身影,面色严肃。 178.边关 “九弟可是来迟了,错过了不少好戏呢,当自罚三杯才是。” 大皇子喝得有些上头,如今双脚略有些虚浮的朝着九皇子走去,手里还端着一杯满酒,递过去就要他喝,却被九皇子一把推开。 谁知他一个踉跄没站稳,就翻身跌在了桌上,一桌子的菜色佳肴噼里啪啦的撒满一地。 “放肆!你敢推本王!” 九皇子看着他那满脸通红的模样,冷哼一声,如此大的动静让在场之人都被吓到了。 大皇子妃冷不丁的往后一缩,撞在身后的椅子上,人却看着九皇子的方向呵斥道,“九弟,王爷好心让你喝酒,你不领情就算了,为何要推到王爷?” 正席之上的帝后也看了过来,只见皇后着急的就从台上走下来,对着大皇子就问道,“皇儿没事吧?” “母后,儿臣没事。” 这一推倒是不重,朝服厚实倒也没被摔碎的碟子给划破手,只不过前一秒被封亲王,荣耀加身,下一秒就被九皇子这般羞辱,如何能不恨! 启帝看着面色冷峻的九皇子,心里也是十分不高兴的。 卫家的人是怎么了,再一再二还要再三?冷着脸就对九皇子说道,“小九,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给你皇兄道歉!” “父皇宽宥,实在是军情紧急,儿臣顾不上这许多了。” “什么军情?” 大殿上,原本的歌舞升平都被军情紧急四个字给压得大气都不敢喘,人人都在等着听,是何处又要重燃战火了! 九皇子单膝跪地,将军报递了上去,然后朗声说道,“回父皇,是狄戎的都克大汗暴病而亡,新上位的可达王子已经将草原部落统统收归旗下,改国号为北狄,如今已挥军南下,剑指凉州!镇守的萧季将军连发十八封请求驰援的书函,还请父皇定夺!” 此话说完,朝堂上刚刚还酒醉几分的众人全都被吓醒了。 个个神情慌张的看着启帝,只见他拿过那军报一目十行,越看脸色越僵硬,到最后青筋暴突的发怒说道。 “好一个北狄,竟然敢肖想我大晋的疆土!” “儿臣请命,愿带兵前去驰援萧季将军,定不会让北狄的铁蹄踏入我大晋河山!” 九皇子信誓旦旦的模样倒是颇为几分铁腕将帅的模样,启帝深感欣慰,这么多年来他宠爱卫贵妃一则是因为多年的陪伴,二则就是因为九皇子。 他膝下的皇子不算多,但九皇子无疑是最像他的,尤其是战功彪炳,如此场面但看其他的皇子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偏他敢往虎山行。 “好!不愧是朕最看重的儿子,小九,朕就封你为征西元帅,领虎符去调济州境内的二十万兵马,驰援凉州,无比将北狄人赶出我大晋。” “儿臣领命,定不负父皇所托!” 雄姿英发,气吞山河,倒是让旁边的皇后和大皇子恨得牙痒痒。 原以为卫氏一族可以因为舒妃的原因被打压上一段时间,也好让他们布置一二,没想到军情来得如此巧合,竟给了卫氏翻身的一天。 凭他过去的功绩,此番去定是能大胜而归,若真如此,他们可没忘记陛下刚刚所说的那一句“最看重的儿子”之话。 二人眼中皆是忌惮! 还没等众臣反应过来,就听到刚刚还开口呵斥的大皇子妃突然喊叫着肚子疼。 原本她也是即将临盆的,今日心情过于大起大落,刚刚又撞到了肚子,自然是动了胎气。 “来人啊,快,送王妃回长乐宫。即刻让人去将稳婆找来,快!” 皇后见她这是要生了,大喜过望,原本还想着风头都被九皇子给抢了,没想到这孙儿倒是来得巧,大皇子三番两次被吓,背上一阵冷汗冒出,人都精神了许多。 抱起痛呼不止的大皇子妃就朝殿外走去。 一会儿是军情紧急,一会儿是王妃要生产,好好的一场庆贺宴席就这样被打断了,启帝也无心在此久留,对着六皇子就说道,“小六在此替朕招呼吧,朕乏了,先回宫歇息了。” 六皇子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略有紧张的说道,“儿臣遵命。” 他从未主持过如此大的场合,自然会担忧,抬头看了一眼刘贤妃,她淡淡的笑容仿佛定心丸一般让六皇子焦虑的情绪淡了些。 长乐宫中,一切都准备妥当。 皇后和恪亲王在外头守着,里面时不时的会传来产婆让用力的声音,恪王妃嘴里咬了帕子,呜呜的叫着,虽然已经是第二回生孩子,可前头与这个相隔时间太长,都已经忘记了如何用力。 加之孩子体型过大,生的时候倒是遭了罪。 四个当值的太医匆匆赶来,其中一位姓葛的太医乃是皇后的心腹之人,恪王妃这一胎都是他平日里请的平安脉,因此见他来了之后,皇后立刻说道。 “葛太医,快进去瞧瞧吧,务必要母子平安!” “是。” 葛太医来不及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赶着就进了内屋,纱帘隔着正在生产的恪王妃,手腕倒是先由宫女拉了出来。 细心诊脉片刻后说道,“娘娘安心生产便是,下官去开一副提气的药,吃了自然有力气生产。” 出来后原话回禀了皇后,“娘娘无需担心,王妃平日保养的很好,腹中胎儿也是足月的,只不过个头大些,王妃要遭罪些,其他无虞。” “那就好,菩萨真人保佑,定要诞下麟儿才是,这可是陛下的皇长孙,也是恪王府的嫡子呢。”句句不离长孙嫡子。 皇后心知,只有孩子是男儿才能扳回一局,否则岂不是风头都变成隔壁的了。 吃了太医开的药,果然力气恢复了不少,恪王妃在产婆的协助下,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终于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哇……”婴儿的啼哭响彻整个长乐宫,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皇后和恪王急急忙慌的就朝内殿走去,“孩子呢?是皇儿吗?” 产婆将孩子洗干净,用锦缎抱被裹严实了才回话。 179.皇孙 “恭喜皇后娘娘,恭喜恪王和王妃,是位小皇孙!” “皇孙!真的是本宫的皇孙!” 皇后高兴的拉开那锦被,仔细确认之后长舒一口气,看着旁边的大皇子说道,“皇儿,快,去告诉你父皇,大晋的皇长孙终于出世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近十年,总算是盼来了这位千金贵重的皇长孙。 走到虚弱的恪王妃身边,握着她的手说道,“本宫替陛下,皇儿谢谢你,接下来就好好养身体吧,一切交由本宫来处理就是。” “多谢母后体恤。”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却对着那产婆说道,“把皇儿抱来我看看。” 那产婆得了命令,喜笑颜开的抱着孩子走了过来,锦被之中的皇长孙看着倒是健壮的很,红嘤嘤的脸盘看上去十分像启帝。 “这孩子可真会长,本宫瞧着比皇儿还要更像陛下些。” 冥冥中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大皇子妃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终于平安诞下的麟儿也是爱不释手的很,无奈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否则倒是想抱抱。 “好了,先让乳母去喂奶吧,你也快些休息休息,等精神恢复了再抱不迟。”皇后嘱咐道。 大皇子妃点点头,她确实是累了,孩子抱走后就枕着睡了过去,一觉到天亮。 第二日一大早,启帝下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长乐宫来看自己的皇长孙。 都说孩子是见风长,明明昨儿晚上才出生的,今天看着就长大了许多。 启帝对于这刚出生的孙儿是疼爱非常,皇后趁机说道,“陛下,皇孙尚未取名,不如就由陛下钦赐一个吧,也是这孩子的福分。” “嗯,皇后这话不错,这是你我的头一个孙儿,自当重视。”启帝凝眉想了片刻就说道,“唤做永琮吧。” “萧永琮,萧氏的江山永代昌盛。”皇后嘴边低声的念叨了一句,随后眉开眼笑的对着启帝说道,“谢陛下赐名,琮儿日后定是我大晋的好儿孙。” 启帝哈哈大笑,连带着边关的战乱都稍稍忘却了几分。 看望过了皇长孙,启帝回到交泰殿的时候,九皇子和还未出发去皇陵的卫国公,康老王爷,萧慕谦,以及苏将军都早早等候在此,为的就是西北军情。 “陛下,还请准微臣带兵去相助萧季将军。” 萧慕谦乃是在凉州长大的,也是萧季的亲侄,自从知晓西北战乱一事就时刻都担心着,总算是捅到了陛下面前,如何肯再耽搁。 “果然是我萧家的儿孙,大敌当前绝不退缩,和朕的小九一样,都是大晋的栋梁之才!” 对于这位侄子,启帝还是很喜欢的,一来他并非康王府的继承人,于皇室子孙的威胁没那么大,二来跟着萧季驻守在凉州的时候也从未有过逾矩的地方,倒是个可以栽培的苗子。 对着九皇子就说道,“慕谦既然有这想法,那就封为左前锋兼平远将军,此番你们出军务必要让北狄看看,敢打我大晋的主意,要他们的人有去无回才好!” “是,儿臣领命!” “是,微臣遵旨!” 二人皆是二十出头的大好男儿,看着他们,苏将军颇有几分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 “至于苏将军,就封为右先锋兼安定将军,配合小九与慕谦行军,你二人此番切不可冲动行事,苏将军多年征战自是诸多退敌之策,不可好高骛远,知道吗?” “父皇放心,儿臣自当尊苏将军为师,定不会贸然行事。” 态度之诚恳让启帝瞧了甚是放心,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是一时杀红了眼陷入敌军的圈套可危险,所以特意安排了苏将军随军,如此一来才能安心在都城中等他们凯旋的消息。 “国公爷。” “老臣在。” “这一晚上可想通了?是否还要同朕反着来?”启帝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给卫国公台阶下了,九皇子要开拔去前线,后面的粮草等事自然要妥帖之人准备,以往都是卫国公来负责这些事,此次也不想例外。 卫国公也不傻,顺着启帝给得台阶就说道,“老臣一时糊涂,顶撞了陛下,实属罪过,陛下愿意宽宥老臣,乃是老臣的福气,如何还敢再做那糊涂事,一切听陛下的就是。” 恭敬的态度让启帝的心里也舒服了不少,对着卫国公就说道,“你我君臣一体,大敌当前自然要抛开那些无谓之事,小九他们出征在即,粮草,兵马皆是重中之重,国公爷不妨多操心这些吧,你办事,朕放心。” “多谢陛下的信任,老臣定不负所望,三日内必定准备妥当。” “如此甚好,那你们也回去收拾行装吧,三日后,朕在西城门为大军送行!” “谨遵陛下旨意!” 边关之事安排妥当后,一直在旁边没有开口说话的康老王爷才出声。 “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康王叔想议何事?只管说来就是,朕定为你做主。” “多谢陛下。老臣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家中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望陛下能应允将世子正式册封为康王,世孙继任世子位,如此老臣也可安度晚年了。” 启帝对于他这个提议倒是早就想过,只不过想着一个年迈体弱的老王爷更好拿捏罢了,所以一直没有提及世子一事,如今被堂而皇之的拿到明面上来讲,若是不同意都有几分不近人情,反正那世子一贯低调和顺,扶他上位倒也无妨,于是说道。 “倒是朕的疏忽了,都忘记康王叔的年纪了,也罢,那就等春闱过后,世子就正式册封康王吧,世孙晋为世子,至于慕谦,若能得胜归来,朕就赐你郡王之位,日后也可世袭如何啊?” 得此殊荣,康老王爷和萧慕谦再次跪谢天恩。 自交泰殿中出来后,卫国公就对着康老王爷恭贺着说道,“王爷此番退位让贤倒是让老夫好生佩服。眼看家中又要多一位郡王爷,真是可喜可贺呢。” “本王年事已高,比不得国公爷的精力旺盛了,这日后的事情就让他们小辈自己去闯吧,至于可喜可贺,老夫倒是要提前恭喜国公爷马上就要嫁孙女了,届时定到府上讨杯喜酒吃。” 180.踪迹 “康王爷前来,老夫必定扫榻相迎。” 二人恭维话说了半天,直到旁边的九皇子有几分不耐烦了才散开各自回府。 苏将军府同康王府乃是一个方向,因此结伴而行。 马车中,萧慕谦的面色不好看,“军情紧急,却还要三日后才能出发,我担心二叔那边撑不住啊!” “放心,萧季将军在凉州驻军二十年,对付些北狄的士兵还是游刃有余的,此番陛下是要给九皇子铺路了,如此大的功勋落到他头上,得胜归来不封个亲王才怪。”苏将军分析道。 旁边的康老王爷点头,颇为认可他的这番话,想了想后又再次叮嘱道,“谦儿,此番去驰援你二叔,切记不可贪功,不可冒进,否则被九皇子抓了把柄,你二叔处才是真的危险,知道吗?” “祖父放心,孙儿知道轻重缓急的,就是担心二叔。” 面容焦急之色并非作假,到底是自小就养在身边的,多些担心也是应该的。 看到他这样,康老王爷老怀安慰。 苏将军也不由感叹,“到底是老王爷的儿孙,就是格外成器些,一想到我家那个混世祖,心里头就不畅快。” 看着苏将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萧慕谦为苏城感到可惜,若是他此刻在做的事情能够公诸于世的话,想必苏将军也会为他骄傲,只可惜,有的人有的事注定了只能在暗处行动。 苏城如此,徐林亦如此。 整个定王府的暗卫营人都知道,入了这道门就别想着能光天化日的活着。 也许身后会留下一堆骂名,也许到死都没人知晓他们做过些什么,可是没有一个人后悔,也没有一个人退缩,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此刻陪着凤锦旭藏在徐州的徐林正在外面打探消息。 客栈内,凤锦旭刚刚清洗了一番,一路走来他们不是落脚在荒外,就是马车里,本想着快马加鞭的赶到金陵城在稍做歇息的,没想到来了这徐州竟然又意外发现。 徐林带着他的手下去外头查线索,他们就暂时在这间不起眼的客栈里歇息一二。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大少爷,是我。” “进来吧。”话音刚落,傅翌就端了可口的饭菜进来,“大少爷,我让店家做了些吃食,趁热吃吧,其他兄弟都安排好了,也在此处歇下了,至于徐林和他带出去的那两人,回来也能吃上热乎饭。” 一路上不是啃牛肉干就是啃馕饼的,他这嘴里都快没烟火气了,好容易能吃上一碗热乎的饭菜,自然是要给大家都安排上。 凤锦旭露出赞许的表情,傅翌跟在他身边多年,不但武艺高强还心细如尘,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帮手。 过去在大理寺任职的时候,不时还要去查案,因此这傅翌也练就了一身本领,只可惜,这些东西在徐林他们面前却不够看。 一开始傅翌还有几分不服,可一路行至此处,他算是见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对于徐林和他属下的本事那是一万个佩服。 因此,也是真拿他当兄弟在相处,什么好事都不会将他们落下。 卫国公的官船在徐州被烧了,此事东都城内却没有消息,一定是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发生在曹司督死了以后才烧。 所以徐林带人前去查探。 就着几碟小菜,风卷残云的饱吃了一顿后,凤锦旭将临行前阿瑶给他的名单拿出来又瞧了瞧。 “大哥,这些名字都是我和母亲当年在江南时候百姓口中听到的,不是鱼肉乡里,就是为非作歹,你此去虽说是调查漕运司,可我想着,沟都臭了,鱼虾也不会有什么好货色。你可以顺藤摸瓜瞧瞧,背后是否与漕运司有勾结?” 阿瑶的话言犹在耳,上面既有官员,也有商贾,向来官商勾结就不是什么稀奇事,未免打草惊蛇,还是从池家开始查起吧。 目光所至之处,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池子墨”三个大字,这可是池家如今的当家人,听说还不到三十,却已将偌大的池家拿捏在手,看来年少有成的很。 还在思考的凤锦旭很快就被门外的动静给打断了,徐林和其手下匆匆进门,脸色上都是平日的严肃。 “怎么说?” “大少爷猜的没错,卫家官船被烧的事情是有人可以瞒了消息,没有往都城送,属下去查探过,那火是有人刻意为之,上面有火油的痕迹。” 凤锦旭皱眉,火烧卫家的官船,如此大胆之人朝中还真是没几个敢,与卫家对立最深的乃是大皇子一派,可他在徐州的时候恐怕还不足以为之。 “别的还有吗?” “有,虽说被人清扫过,但属下闻道了血腥味,还在船边的麻绳处找到了一不起眼的布条,大约是有人逃命的时候,不小心刮到的。” 说罢就将那布条递给了凤锦旭,上面未曾有血迹,说明逃跑之人可能并未受伤。 藏青色的云锦纹路,那人必定是官身,否则等闲人是不能够用此云锦纹路的衣料做服饰的。 如此一来,就大致可以推测出,卫家的官船上是载了一位官员,目的如此不可知,但行至此处的时候遭人暗算,随行护卫之人被杀,而他自己逃出生天,至于会去哪里?想必最大的可能性还是东都城。 “徐林,你传信回去,通知都城里的人尽快将此人找出,最好是从两浙十三城的官员入手,某名奇妙消失的,称病许久未出现的,都有可能,顺着这条路找,或许能快些知道,究竟逃走的是何人!” “是!” 徐林一路跟着凤锦旭南下,对于这位爷洞若观火的本事也是十分佩服的很,不过是几日的注意就能肯定他是军中之人,如今一块小小的布条也能顺藤摸瓜找出这么多线索来,看样子王爷派他来跟随,还真是找对人了。 有他在,或许漕运司的那些腌臢事定能被掀出来! 181.商贾 徐州之处的几人有了些眉目,而几千里外的凉州却危在旦夕。 固若金汤的城池上,萧季将军临风而立,颇有几分萧瑟之感。 刚毅的面孔看着远处乌压压的北狄大军,未有一丝动容。 “将军,所有的机关都已布置妥当,城中的粮草也让信得过的兄弟把守着,够大家伙儿吃上两个月了,城里的百姓也通知囤了不少粮食在家,一定能撑到援军来。” 说话的是跟随他多年的贺秋,如今是他手底下的副将。 西北的风沙将他的皮肤吹得有些粗糙,脸上也多沟壑,想到十几年前跟着萧季将军来凉州前,他还是面若桃花的富家公子呢,如今只怕再回都城,当年的那些老友都识不出了。 东都城的援军离凉州有上千里,少说也是十万起,如此长途跋涉过来,没有两个月恐怕到不了,话虽然说的肯定,但他心里却打鼓的很。 只不过,自投身军营后,生死什么的早已置之度外,只是担心家中的妻儿罢了。 为了他们,也要把这城池给牢牢守住,否则以北狄人残暴的性情,若这城池破了,凉州的百姓们恐怕要遭屠城之祸! “辛苦了,此战必定凶险,告诉兄弟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援军难救千里之外,最后我们还是得靠自己。” “是!将军。” 回身看向热闹的凉州城,二人的心思都是誓死守卫这份太平的决心。 凉州城内,此刻早先一步得知消息的凤家也召集了城中不少的富户商贾于前厅吃茶。 名义上是吃茶,实则是带头义捐,有钱捐钱,有粮捐粮。 “北狄人向来不道义,同我们做生意也是真真假假的,去年我儿自北狄贩回来的马匹,竟有一大半都得了瘟病,害得我马家损失惨重,哼!今年还妄想破我凉州城,简直是痴人说梦,凤家主无须多言,我马场里还有四百余匹刚训好的良驹,这就给萧季将军送去!” 说话的是一明事理的商户,在凉州经营马场也是数十年了,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这些年若非萧季将军带兵将凉州保护得如铁桶一般,他们又如何能在这里安居乐业的做生意。 他旁边坐着的米粮大户霍家家主此刻也是心情激动得很,“半月前,萧季将军就派人来通知过我霍家,要将粮食备得足足的以防北狄大军过来,没想到还真如他所言,还好我霍家的粮仓足够大,周边十几个郡县的粮都被收了过来,往军营中送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大多卖出去了,估摸着此刻家家户户的也不缺什么粮了。” “老霍,你那粮食卖得价格倒还算合理,但是老朱家的油面可就过分了,比往日涨了三成还多,你说,是不是发国难财呢!” 被点名的朱家家主,气得吹胡子瞪眼,看着“指责”他的铁家家主就骂咧咧的说道,“我呸,你铁家才发国难财呢,在座的谁不知道去年的小麦收成不好,如今能有这价格都是我同贺将军商量过的,已经是亏了两成进去,你小子还嫌贵,干脆你也别买了,省得我亏得头疼,我家老母亲如今还在家中骂我败家咧。” 朱家的老太太年轻时候就是个泼辣脾气,顶着寡妇的名声把几个孩子拉扯大不说还个个都有出息,经商的富裕,做官的清廉,如今小儿子就是凉州城内的通判,在民间的威望甚高。 想到她叉腰在家中破口大骂朱家家主的模样,铁家的就忍俊不禁。 “好了,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还这么爱斗嘴!”开口说话的是花家的老太爷,凤家二房主母的父亲,花家在凉州商户中的威望一点不比凤家差,如今他老人家开口,底下这些晚辈自然不敢说话。 凤家的家主,凤海的弟弟凤山此刻面色凝重的看着大家,风雨欲来,萧季将军第一个通知的就是凤家,且不论二人私交如何,就凤家手里的三座铁矿山都够招人眼的了。 大晋开国的时候,为奖励凤家的功勋特意将三座矿山赐为凤家私有,这么些年过去了,朝廷虽有忌惮,但凤家也不是贪婪之辈,每年都会拿出近六成的铁矿资源赠于军中,炼制兵器。 否则,只怕还没等凤家百年望族的声誉传扬开,就已经被皇室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给处置了吧,那还有今日的这威望? 若是凉州城破,其他的商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拿着铁矿的凤家却是头疼,若是为保全族降了北狄人,只怕后世的骂名会让凤家抬不起头来,都城中大哥一家只怕也要被启帝株连,可若是不降,眼看就是灭族之路。 家中尚有嗷嗷待哺的孩儿们,他这家主如何能这般决定。 因此,比起其他人来说,他是一点玩笑的心思也没有。 旁边的花老太爷看出了他的思虑,安慰着说道,“凤家往军中送去了万担火油,之前的铁矿听萧季将军说也打造了四五千副盔甲,能做的咱们都做了,倘若还是不成,那也是命数,强求不得。” 凤山深吸一口气,对着花老太爷就说道,“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想岔了,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不如想想可还有什么地方不周全的,大伙儿商量着给办一办。” 其余几位家主点头,他们的命脉都立于凉州城,城在家在,城破家亡,哪怕是平日里抠搜如铁家,这次也拿出了不少的棉花,给军中送了两万被服去,就是怕军中的将士冻着。 五万守城军,再加上三千凉州驻地军,如今都听从萧季将军的号令。 没有人知道北狄人大军会何时攻打过来,只知道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 “你们说这都城的援军何时能到?”一向爽朗的朱家家主此刻也跟着忧心起来。 在场的诸位,就凤家跟都城的联系还紧密些,因此人人都看向凤山。 “往年给大哥家送年礼,马车脚程还算快了也要近两个月的时间,若是大军开拔,估摸着只会更长。” 182.密信 也就是说,起码要两个月后,他们才有可能等到援军,若是这当中城破了…… 听完此话,众人都沉默不语。 “好了,既然如此,那咱们也该有些心理准备,万事求人不如靠己,这么多年生意是白做的?”凤老太爷嶙峋的身体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在场之人见他年过七旬都如此有峥骨,自然也跟着鼓劲。 众人在前厅商量着大事,后院里的一处庭院中,此刻却扑腾来一只白鸽。 身旁人上前抓来白鸽,利落的从其脚下拿出一封密语写就的信就递给了面前的主人。 那人展信一瞧,很快算计的笑容就爬上了脸颊。 “四少爷,可是国公爷那边有消息了?” “嗯,国公爷让我将凤家矿山的情况一一了解清楚,待日后九皇子过来时,好同他身边的杜夫子交代。” 凤家的这块肥肉,皇家觊觎,自然其他人也会觊觎,尤其是卫国公,早些年拉拢白凤两家不成后,就开始想着法子的要从内部瓦解他们的势力。 可惜,白家人丁单薄且个个都淡泊名利的很,就同撕不破的棉花一般总有能聚在一起,反倒是远在西北的凤家二房,上上下下的子侄众多,旁枝末节的族亲也多,想要从这里下手倒是简单许多。 挑来挑去,选中了凤家旁枝的凤锦皓。 双亲皆亡,自小养在凤家二房家中,由凤山的妾侍郭氏养大,为人心思沉稳又十分狡诈,面上还装得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倒是骗过了家中的所有人,包括眼毒的凤家二房主母花氏。 “好啊,如此一来,四少爷定能在九皇子面前得脸,日后前途无量!”旁边跟着他的是郭氏培养多年的心腹庄叔,郭氏病死后就一直跟着他,十分忠心可靠。 “此次北狄人来得正是时候,既打乱了二婶在家中查内鬼的事情,又可以助我浑水摸鱼的知晓矿山的情况,待来日拿下家主之位,庄叔,姨娘的仇就可以得报了。” 提到姨娘的时候,主仆二人眼中皆是恨意。 郭氏为人良善,从不在后院争风吃醋,对他也如亲儿一般,什么好的都留着给他,偏一场风寒就夺了她的命! 家主凤山的淡漠无情,主母花氏的不以为意,是他们的忽视和不在乎才会让其送命,既然他们从不肯把他们母子二人放在眼里,就让他来搅了这天,乱了这地,等他们大难临头的时候再去地府给姨娘赔罪吧。 鸽子扑腾了几下,在院中怡然自得的走着,全然不知自己送的是何物,眼神中毫无感情。 东都城中,凤海自从被刺伤之后,一直在家中养病,如今也过去了大半月,恢复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对外头说才刚刚脱离的危险,尚且不得见人。 大儿子被岳父大人派去了江南,而他则留在都城中查探过去所有漕运司上缴官粮的账本,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定要从其中找出卫国公府联合两浙十三城的都察使贪污的罪证。 每年漕运司送来的账本,他都会腾挪一份留在家中以备不时之需,自从任了户部侍郎一职后,这习惯延续了近十年,从未有过松懈,因此家中书房里摆放着所有的备份账本。 凤夫人送吃食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皱着眉头在那些账本上用红墨圈出来很多地方。 “老爷,吃些果子再看吧。仔细身体才好,这样累着了怎么办?” 凤夫人于公务上帮不上忙,但照顾他的身体则妥帖的很,每隔一个时辰就来打断一会儿,让他歇歇。 “夫人莫忙了,这半天为夫都吃了两三回果子了,再吃,怕是要积食了。”凤海哭笑不得,知道夫人是为他的身体着想才会出这么个主意,但他是真的吃不下了。 “哎,妾身还不是怕你累着自个,这官场上的事情我不懂,可是老爷,不急在这几天,那些账本又不会跑,你晃晃神再看吧。” 凤海无奈,夫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总不好拒绝。 于是合了账本走到凤夫人面前,这会倒是把新煮好的百合羹给吃了。 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凤夫人才觉着高兴,不枉费她这一番准备。 “老爷,这官场上的事先放放,倒是家里头的事还着急些,待小二春闱之后,若能高中,我想着去许家提亲,你意下如何?” “许家?许阁老家的那个退亲孙女?” 凤夫人听他如此说,不满的横了一眼,“梁家那种下三滥的破落人户也配娶这么好的姑娘?那是老天爷不忍明珠蒙尘才叫他们退亲了的,我左右相看过好几回了,也同弟妹他们通过气,都对这孩子啊是多加赞赏,我就怕许家瞧不上小二,毕竟他之前那名声……” 大晋退亲的女子再议婚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这么快就再议亲的,还少见,一般都是要隔上一年半载的等风头过去了再议。 偏凤夫人怕许明月是抢手货,商量着就想把事定下来,早定早安心。 别人家怎么想她不管,只知道一样,若是凤家能娶到许明月,那真叫是高攀了。 凤海对许明月这人了解不多,但是对其祖父倒是佩服的很,寒门出身,妻族也不过尔尔,全凭自己的本事爬到今日之位,可想其厉害! 若非家中一再蒙难,两个儿子都没了,许家如今恐怕是风头无二的鼎盛之家,那梁家怕是打断腿都不可能会同意退这门亲! 看着夫人殷切的眼神,他略微思索了片刻就说道,“夫人既然喜欢那孩子,那就多与许家来往看看吧,只不过要两个孩子互相喜欢才好,否则家宅不睦,这桩亲事再好也白搭!” “那是自然的,老爷放心,我不是那起子只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否则阿旭如何能跟文氏成亲,我还不闹翻了天?” 想起大儿子一家后院的那些事,凤海不禁叹口气,好在乌云已过,晴天临空,也算是他们夫妻命中的一劫吧,跨过去了自然就能白首到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