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将此行倚山桃》 01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人特别想吃桃子,按照他们的说法,这附近的桃树也很多,桃子的颜色也漂亮,夏天又很解渴又很甜,给姑娘取名很不错,于是就喊我叫做倚桃。 我和家中人决裂,一个人上山时才七岁,梧希山这个地方,在那年还不像现在似的谁听了都知道,但也是算小有名气,想要入仙门修行本就是不容易的,任何一个有些名气的门派,都很难入门。 七岁的我不知道,拎着我的包,包里的干粮已经被吃光了,那小小的一串铜板也都花完了,空荡荡地我上了山,那个时候已经差不多有两天没吃过东西,据师祖提起,那个时候他下山溜达,看到一个满脸漆黑全是土灰的孩子,差点以为是哪里来的乞丐。 我也记得他当时丢个了银子就打算走,但我没来得及捡,直接一个闪身扑了过去,一把拉住了他。 老人家年纪已经大了,也不太爱动弹,扭头盯着我,因而我用的力气虽然不大,但也能把他拉住,而且我更怕他跑了,用力拽了拽,差点把他的徒弟们吓到。 “小乞丐。”老人家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仙门都会收徒弟,你收我当徒弟。” “我?”老人家茫然地看了看周围,他周围还有两个人,是一道去山下溜达的,见我年纪小,都耐心地说道,“小朋友,师傅已经不收徒了,而且你如果要入仙门,就应该等年末那段时间,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有空收徒弟的。” “是的,年末才有人回来,现在梧希山上,也没几个活人呆着了。” 我说,“我不管,你们不收我,那我就不走了。” “小小年纪,还敢耍无赖啊?” 他们都笑了笑,“那你就呆在这里吧。” 想要躲过一个孩子,那对他们来说是相当简单的,一眨眼的功夫,我还没搞明白什么事情,那几个人已经走出好长的距离了,我跑是跑不动了,饿着肚子到这半山腰,已经是花了我很大的力气,我在原地待了会儿。抬头看着这山路。 梧希山一直没有造得很好的山路,那些台阶也是有一段、没一段的,但山很高。我心想如果待在这里,他们不想看到我,也会有别的法子上山,于是我没有往下追,干脆就去山上,去他们住的地方等着。 每一步都很累。主要是饿的,饿的受不了了,在路边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充饥,拔了几根能吃的,又一点点地往上走,如今再看那段路其实也没有特别长,但那时的我总觉得走了非常非常久。 等我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发现修行人的地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几间茅草屋,走到门口的位置,还有一个水缸,里面的水势干净的,厨房里现在也没有动静,虽然经常用,但收拾得很干净。 我在缸里舀了口水喝,就在门外的位置坐下来,等着他们。 等到天色都已经暗下来,黄昏近山坡的时候,那两三个人终于是回来了。看到我还讶异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我要入仙门。”我没力气说太多了。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间都笑了。 师祖说道,“我现在不收徒了,但如果你要入仙门,那你就入吧。如今下一辈,还没有人来,既然你这么执着,那你就当我们这梧希山的弟子好了。” 另外两人也说道,“但你要明白,这山上不一定有人会教你修行。” “修行很苦,若是你想什么时候下山,那就自己下山去吧。” 我点点头。 觉得这几个人很不错,也没有希望他们能教我什么,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清净地呆着。我没有同这些人说的是,我同家里人决裂,并非是什么重要的原因,而是我没办法在没有灵气的地方待太久了,地域没有问题,山水没有问题,只是我容易有很多很多的声音包围。 那些声音不是我想拒绝就能冷静下来的,每当我跟人提起的时候,只能收到让我无视的回答。我受不了了,听说仙门能解决这些,所以我大老远地跑过来。 时间久了。 我才知道这世上有魔族,有时也隐隐有过怀疑,但随着我年纪慢慢长大,也逐渐习惯了那样地日子,因而我没有很深入地去计较。 除了我不想再理会之外,还有就是我害怕。 害怕知道真相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与其去探究那种,让我压抑的事情,我宁愿就这样继续下去,我埋头修炼。 我的剑不知道何时,成了很多人的向往。渐渐地,关于我的名字,在世间流传多了,旁人提起梧希山,首先想到的不是师祖、还有其他弟子,而是我。 到了这种程度,各种各样的人也让我觉得迷茫。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占据别人的视线,我只知道我的剑可能已经超越了很多人,但这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除魔也算是工作的一种,作为修行人,魔物扰乱世间的时候,就是该出手。我忙碌于寻常地一切。 酒楼里的饭菜香气,即使在二楼阁台上,也闻得相当清楚。夜晚的灯火很热闹,楼下的人也很热闹,笑声交叠在一起,那双漆黑的眼睛,让我不能忘记。 等回到屋内。 那些声音被压抑得太久,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地向我涌过来了。胡乱地交叠在一起,让我分不清眼下的时刻。 “终倚桃。” 那缓慢幽怨的声响,霹雳般地砸在了我眼前,“你也该,睁眼看看你自己了。” 我把剑放在了桌子上,扭头去了卧室。 睡吧。 等夜晚过去。等天光大亮。这些雾气总会消失的。 我知道这没有多大用处,但一直以来,除了这样,我别无他法。 等我醒来,再出了这个门,只像其他人一样,高喊着“打倒魔头”,在其中不会有任何别的差别。即使那么多人称赞过,但我说到底也不过只是这样。 逃避而已。 02 “你为什么上山?” 隔壁的小师傅还没出去云游的时候,总是会给我带点吃的回来,那个时候他就不喜欢在山上呆着,只不过年纪轻,总说自己修行不到家,因而就算是出去走走,也只是在附近,他从闹市带回来的包子、烧饼,还有绿豆糕、米糕跟花生米,这些都很好吃,偶尔也会给我带花卷馒头。 无论哪样我都很爱吃,毕竟在山上,每次我下山一趟,都需要花好久的力气,有时候我会直接在山下买点干粮,但没有人帮我一起搬,我就一个人用小车拉上来的,但这样实在太累了,屋子里的粮食我也特别不舍得用,能少吃一些就少吃一些,好在我从小就习惯了挨饿,就算一天只吃一顿,我也不会觉得过不下去。 小师傅偶尔来的时候,我算是吃的比较饱的。 因而我也会同他多说说话,“跟家里吵开了。” 小师傅好笑地看着我,“你才多大的年纪,就跟家里吵开了?是不是你太不懂事了?” 我的声音像是被卡壳了一样,好在我并没有太激动,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了,冷静得我自己都惊讶,我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这小师傅跟我不一样,他是从小生活在很好的环境里,一看就知道家里人都疼他,在仙门里也不像我,没有人带着,上面一堆师傅师兄师姐照顾着。 所以他不能理解这样的情况,我能够理解。 但我也不想就这样让他以为下去,“这世上,有被人宠爱的孩子,也有不被人宠爱的孩子。” 我家里人不能算对我不好,但他们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就没有办法让家里人解决了,无条件的宽容跟理解,我觉得在家长那里是找不到的,他们能给的方式,已经是他们以为最好的方式了。 我离开家的时候,也并不埋怨他们。只是我觉得如果我继续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活下去,可能我就要窒息了。 “有被人理解的孩子,也有不被人理解的孩子。”我顿了下,说道,“同一个家庭里面,也有被偏爱的孩子,也有需要照顾人、照顾长辈的孩子。并不是所有跟家里吵架的孩子,都是不懂事的。” 小师傅愣了一下。 我说,“我不理解,为什么世上所有人都会代入一套公式。仿佛只要在这个公式里,符合这个公式的一个身份,就会有同样的行为出现。但现在的人间太复杂了,有很多不同的角色,有很多不同的行为方式。” 小师傅问我,“你觉得父母也会怨恨自己的小孩吗?” “我觉得会。甚至将在孩子身上付出的点点滴滴,都要计算成相应的回报,有些人可能只是口头上说说,但有些人是真心那样做的。”我又咬了一口馒头,没有掺杂什么别的口味,馒头有时候看起来寡淡了一些,但也会有种浅浅的香味,“世上的可怜人很多,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痛苦。更不用说该给孩子些什么了。有人以为留下大笔的钱财,有人认为是给孩子大量的知识,有人觉得让孩子见多识广,可以避免更多的损害,这些尚且是为了小孩真心实意考虑的人,都有可能好心办坏事。更不用说那些真的不爱小孩,只希望从小孩的身上,获得利益的人了。” 小师傅觉得有些不适,“你平时不读书吗?” “什么书?” “孝道……之类的。” 他一句话说的我有些无言,那样地言论总是能无条件地堵住人的思考。 “长辈都很辛苦,也应该理解他们。” 那些弯弯绕绕的声音又都回来了,在我的耳边不断地响起,其中还有特别激烈的嘲笑声,仿佛在前一刻的我,都只是个不近人情的傻子。 我有些恼怒,不,应该说我很恼怒,“像小师傅这样的,当然不能理解。小师傅应该是从小就备受宠爱,从未想过被那些埋怨针对的感觉。所以我有时候也很羡慕小师傅这样的人。” 我看着眼前的馒头,已经知道我说话要过分了,但我的心里更加郁闷,在伤害小师傅,跟伤害我自己之间,我选择了前者,即使他经常对我很好,“出生好,周围的人也对你好,什么都把你保护得很好,从不让你去看人间苦痛,也不让你流泪伤心,像小师傅这样的人,应该适合一辈子呆在山上,不要远行吧。” 我笑了下,“如果你不想太伤心的话。” 气得小师傅好些日子都没有来,我以为他不会再原谅我了,觉得有些可惜的时候,小师傅带着一大包的粮食来了,他这次送我的东西有些多,看的我都惊呆了。我抬眸看他,发现他身上背了很重的行囊,看起来像是要出远门。 比起上回来,他的样子高兴多了。 “你要远行吗?” 他点点头,说道:“倚桃,上回你说的,我回去仔细想过了。你有你的想法,我也觉得我说的没有错。” 我沉默了会儿,点点头,“你说的确实也没有错。” 他笑道:“我之前就觉得你很厉害,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敢千山万水地来到这里。我一直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但我一直不敢,家里人什么都照顾我,什么都替我安排好了,上山修行,是我第一次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即使是这样,来仙门的时候,也是家人陪我一道来的,我在客栈住,看别人都是独自来的,只有我需要家里人陪着来壮胆。那个时候我觉得太丢脸了。” 他说,“我出生也不是很好,我家里是没有什么钱财,只是家中只有我一个孩子,比较疼爱我罢了。” 我看了看手上的粮食,又看了看他,道:“那已经是最好的了。” “你家人不疼你吗?” “疼我。”我知道他们对我好的,“就因为是这样,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其实你说的没错。” 我说,“是我天性薄凉。” 03 一晚上没睡,早上起来也没有什么力气,我推开窗看外面,这个时间天才刚亮,太阳都没有跨过山丘,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外界,觉得没什么可做的。 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我是来除魔的。 但一大早也不知道去哪,在原地坐了会儿,看了一会儿风景,干脆下楼去吃个早饭。我有时是不吃早餐的,夜间睡得晚,白日起的也晚。梧希山没有活干的时候很少,大多都是忙里忙外,就这样还经常被人家说很清闲,我看着几个同门,为了增加一点修为四处奔波,有些时候也实在倒不出苦水。 修炼无非就是多练,一个人对着空屋子练也行,去人多的地方市集里看也行,或者是出门除魔也行,至于提升如何,也完全是看个人的。有些人看我的剑术不错,也有人来求教,我将法子同他们说了,但效果也都不一样。 把剑放在桌子上,这个时间周围的人也少。如今剑修不多,法修比剑修要多许多,但法修入门太难了,当年我没有师傅带入门,拿剑来挥也就是图方便,不然一个人呆在山上,什么都不做也怪无聊的。有空的时候我也看看各种修炼的书,但大多都有些看不懂,然后就搁置在屋中,等有人也需要来看了,好几次都来找我,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也不想拿书看了。 就一个人瞎琢磨。 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在剑修方面有些天赋。想去山里打只山兔吃,途中也能遇到不成形的魔物,随手把魔物给封了,才知道自己的剑术在不知不觉中精进了。 第一次跟着各位师长下山,也只是在山上呆的久了,我想下山买些粮食回来,若是跟着法修师长去,回来的时候不用背太多东西,有时那些重得不行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抬手的事情,我多是很羡慕法修,但听说要学这样的法术,起码得脱胎换骨去掉一层皮,说法是夸张了些,要承受的苦痛却差不多,很多人入了仙门很久,修炼了好些年才入了法修的门。 没有个师傅带着,法修很难承受住那样地苦痛,我本身也没有多少想修炼成什么境界的想法,就找了个最简单的做。挥剑只要在空地里,拿了把剑就能挥,没有师傅一天想挥多少就挥多少,闲着无趣拿这个来劈柴,回头劈完柴了,生火做个菜吃也不错的,我就这样一个人过了两三年,周遭的师长也都知道我,但大多都不来干涉。 后来师门里陆陆续续又收了几个弟子,那些徒弟都是同一时间来的,也都跟着师傅修炼,但师门中排行,我算是那一辈的大师姐。 师弟师妹们起初路过看到我,还都是那种怯生生的样子,一同唤我一声大师姐。 我侧目看着他们,总觉得他们哪里都很别扭。声音隐隐约约又在我脑海中响起,说了些什么我现在倒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觉得他们修炼太不上心,一些简单的问题,过了十天半个月都搞不明白,我都怀疑他们故意跟我装糊涂。 于是我上去念了几句。 次数多了之后,其他的师长有几个来找我。 “倚桃啊,知道你的心是好的,但你那些师弟师妹,跟你不一样。饶是修炼有些缓慢,也有我看着的,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我以为他跟我客气,“没事,我也没怎么操心。” 我甚至想跟他说不用谢了,“就是随手路过,指点两句。” 一个师长走了。 又一个师长过来,“你自己天赋高可以那样,但你胡乱指导其他人,那不是给人找罪受吗?” “我天赋高吗?”给我整茫然了,“只是寻常水平,是他们太不上心了。你要是这样惯着你徒弟,别回头教不出来……那叫什么,误人子弟。” 这个师长又气走了,扭头又来了一个。 “你看看,你看看。”他拿了张纸颤巍巍地递给我,等我看清楚了上面的言语,止住了抬眸看着他,对方说道,“那些都还只是刚入门的孩子,你那么严厉做什么?!” 然后我渐渐知道了,是我说话的方式有问题。但如何改进我也不知道,便干脆路过的时候,少说些话,远离一些,原本我就不太会与人相处,等我钻回房间一个人练剑,与人接触的时间就更少了。 师门开始对外说暂时不收徒了。大约在收了十来个弟子的时候,我听到这消息,看了眼当时收的那几个弟子,也没有太在意,反正哪一个我都不是很熟悉。那一年收来的最小的一个徒弟,就是温汐玖,她是我们这里的小师妹。 小师妹刚来的时候特别纯良,看人的眼神都是带着期待,她知道师门有个大师姐,还特意来拜访我。他们大多都是跟着师傅,在师傅的院子里住的,只有我是单独一个小院,以至于其他人都以为我有什么特殊之处,小师妹来的时候特别崇拜我,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挥了一剑,小师妹在旁边惊叹,“不愧是大师姐。” 我说,“不愧是什么?” “你挥得这剑好漂亮。” 我说不上多高兴。实际上有很多人都会夸赞我,即使一开始在这山上,并没有人搭理我,方出了半年,先前远行的那位小师傅,就已经同我说了好几次,觉得我是个有天赋的。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这样说。 剑修入门容易,但提升很难,剑修跟法修是反着来的,法修是入门很难,提升很快,两者若是修炼到一定境界,法修拿剑事半功倍,剑修也可以通法。我不知道我的提升速度算如何,我自己看不大出来,但好些人都说很不错。 我也并不在意,因为我觉得小师妹好像没见过几个剑修。 但我还是想指导她,“等你勤学苦练,也可以像我这样,很简单的。” 温汐玖期待地看着我,“真的吗?” 我点点头,毕竟挥剑嘛。又没有多大的难度,连剑都不需要特意去做,只是入门而已,随意去山下集市上买一把就成。 唯一要说的困难,那就是这条路实在有些远。 ------题外话------ 差点忘了还有个天赋技能……0-0虽然我记得大师姐说话难听。就随便填设定了! 我傲慢的大师姐啊~冷冰冰的~(@^_^@)~ 04 我年轻的时候,经常有人喊我小姑娘,这倒没什么问题,毕竟年纪摆在那里,等我稍微年长些了,还是有人那样喊我,师弟师妹说是我显得太年轻了。仙门里的人都知道,到了一定修为,外貌的变化就会很缓慢,等到那个时候我才惊觉到,原来是我的剑术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程度。 那时隐隐就有些风声,但我不怎么常出门,只知道出门路过别处的时候,好多弟子都不是见我就跑,而是站在远处看着我了。我不太明白其中的差别,无论剑术如何,我都觉得和以前差不多,但我脾气确实是越发地好了。 若是以前小师妹打翻我的水缸,我一定会把她狠狠说一顿,直到她把水缸给我打满为止,但如今下山上山久了,也不觉得这路程有多吃力,小师妹把水缸打翻,就打翻了,我可以自己再去提回来,当然她现在也不太会搞这样的事情,大多都是看着我一脸的郁闷。 从前她还会期待的看着我,一边说要当剑修,一边又跟着师傅修法,她挥了两次剑,后来便没了消息,过了好久之后,还是随着师傅的安排修了法,梧希山大多是法修,剑修反而比较少,像是山下自己修炼的人当中,或许是剑修比较多些。小师妹修了法,也没有个定向。 法修当中也是有很多分别的,若是跟着自己的天赋去修炼,会更加容易一些,但小师妹看不上自己的天赋,她时常这个学一点、那个学一点,到后来都放弃了,修为提升得不快,等很久之后才确定下来,要入哪一门。 前头的很多时间也不算浪费,大约是什么都接触,什么都看的缘故,后期修炼起来,倒也不算慢。但温汐玖看到我总是一脸哀怨。 我觉得她大抵是像那小师傅一样,很多时候想自己做决定,但又碍于从小到大的习惯,不愿自己去承担后果。有些事情太可怕了,与其多看,不如选择逃避,逃避虽然也没有多大用处,只是能暂时忘却这种烦恼就好。我有时也挺羡慕她的处理方式,并且也一直努力在做,只是做的不怎么成功。 尤其是今天。 我没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些声音居然又能复辟而来,在我练剑的每一天当中,那些声音已经慢慢离我远去了,就在我以为它们不会再出现的时候,如今嚣张得在我耳边不曾停下。我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思索着这一切开始的原因。 如今我也修炼三十来年了,当然不会不知道这跟魔物有关,有段时间我曾怀疑过这些东西是否能被封印,但尝试了几次,好像都不能。我仔细去看过几回书,在书里也找不到答案,干脆就任由它在耳边,用练剑来逃避,时间久了,渐渐发现也算是有用,到了如今我多少是能控制一些的,但突然爆发出来,我觉得和魔头有些关系。 “魔物真是太可恶了!”戈高逸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从我这个方向看去,正好能看到院子门,我看过去的时候,一只手正挑开了蓝白花纹的帘子,这帘子还挺好看的,白色打底的布料上印着蓝色的小碎花,花瓣没有多少心思,就寻常的花纹打了个样子,戈高逸从门后走来,身边跟着的是尤灏邈,两人正在说话,戈高逸还在说,“来人伤了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伤势也得疗养好久,这样下去,客栈里的人都该住满了。” 尤灏邈瞥了他一眼,道:“这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凑热闹的事情,来的人越多,我们的工作也越多。不如早日让小师妹发公告出去,让其余修行人都别来了,我们梧希山弟子能搞定。” 戈高逸顿了下,“知道你爱夸张,但这么说也太夸张了。” “怎么?你没信心?” “这是有没有信心的事情……”戈高逸看到了我,话说到一半停下来,直接坐到了我对面来,“大师姐,你起的这么早了?” 我把碗里的两个烧饼往前推了推,“吃吗?” “多谢多谢。” 尤灏邈在旁边坐下来,“我都吃过了,师姐,昨天的事你怎么看?有什么法子没?” 我点点头,“他们在哪里遇到的魔物?” “很多地方,好像在这附近的每个角落都有。”尤灏邈也因此有些苦恼,“如果要清理干净,需要花很多时间,而且不少都是很难对付的魔物,跟寻常不一样,聚集得太多了。” “那你还让人别来?” “来了受伤,反而增加我们的工作。”尤灏邈从昨晚就数着了,“轻伤的人还可以自己疗养,但重伤需要照顾,这边已经快忙不过来了,连去封印魔物的人手都不够。” “温汐玖来了没?” “她还要一阵功夫。”尤灏邈说道,“传了封信来,说是各大仙门正在往这边走,梧希山也要去报备一下,后续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她现在还不能完全放下。” “那就熬一熬。”我说道,“等温汐玖来。” “那现在……” “让其他人都留下来照顾,你们两跟我去封印。”我咬了一口烧饼,觉得这家店的味道算不上多好吃,“拢共只有这么点大的地方,一点一点总能收拾完的。” “就我们?”戈高逸讶异地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尤灏邈先拍桌起身了,“好!” 他瞧着确实很有自信,“我就说只要大师姐跟我两人就够了,戈高逸都是多余的!” “不不不,我还是去吧。”戈高逸起身说道,“我回去拿剑,你们别走,你们两个去我不放心。” 我还坐着没动,尤灏邈看了我一眼,也坐了下来,单手托腮地回头瞥了一眼,又问我道:“你说他入门也不早,怎么搞的什么都操心。” “所以师祖才让他去做后勤。” “年纪轻轻的,你知道其他弟子都喊他什么吗?” “什么?” “……算了,师姐你不会想听的。” 我大概猜到了,“确实。” 05 我多少有点看不惯戈高逸的那种爱管闲事,倒也不是说他热心不好,而是有时候,他太把其他人当做是小孩子了。就像是我那些个师长,没回我说了他们的弟子几句,就立马回头来找上我,他们与戈高逸的看法差不多,因为是后辈、因为是年纪小、不懂事,常将那些人当孩子来对待。 真的是孩子的时候,倒也没有多大的意见,但如今那些弟子都已经差不多能独当一面了,那种习惯还留了下来,戈高逸其实跟他们年纪差得不多,但也从小那样子习惯了,以至于同门同辈的弟子里,他也常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你跟尤灏邈一同去吧。”跟他走在一起还多听唠叨,我说道,“我一个人走这边。” “魔物那么多,还是人多一些……” 我站住脚,山路上颠簸崎岖,大多都是石子,石块胡乱堆积在一起,人少走的地方就是不平坦,我的剑不算特别长,堪堪拿在手中可以不落在地面上,正好悬在石子上几厘米的位置,我拧着眉头回过眸看他,带着些不满,等他停下来言语,才说道:“地域那么大,要三个人一起,得多花时间,我一人自然是可以的,你们若是怕,就再去找几个人来。” 尤灏邈说道:“就是戈高逸喜欢求稳,驱魔哪有求稳的,走了。” 戈高逸噤声,没有再多说,跟着尤灏邈一道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这才觉得舒坦些。 这一片的魔物确实很多,但我走了半个山峰,也没见着个厉害的,差不多封了十来只,忽然在山腰上听到了水声,是山泉从山脉上涌下来,我走过去看了眼,在那小小的水潭旁,看到了两个人。 这两人我在客栈里见过,但不是很熟悉,一男一女常在一起走。女的正坐在水边,手里拿着一个装了水的竹筒,手边还有两盒点心,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好心情,两人竟坐在这里,像是在郊游。 “你说,花什么时候开?” 慕默椒正打开了点心盒,拿着两块糕点在她身旁坐下,“这山上的花也不多,开了也不漂亮,先前是听了那么多,还以为真能看到什元花,早知道就不来这里,还不如去别的地方,我听湛乐池说,有些地方那就是花海,一片一片的可漂亮的,你一定会觉得好看的。” 姑娘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也不在原地多留,继续往山上走了,越走越觉得奇怪,那两人说的话,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但总是让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实在是在意,我停了脚步。 回头去看的时候,那水潭旁已经没有人了。这时间冲着什元花来的人不少,不止是能靠它引出魔头来,什元花的珍贵之处也是很多人看重的,我知道什元花在市场上的价值的时候,还觉得奇怪。这东西只能吸引魔物,除此之外,传说有别的很多用处,但基本上都是糊弄人的,我想除了我之外,很多修行人都知道,可关于什元花的传闻还是数不胜数。 这种花就开一朵,对寻常人来说比魔物本身还可怕,对魔物来说倒是大补,因而有些人靠这个来吸引魔物,除魔可以提高修为,寻常魔物不会主动来仙门找事,找到了也只有零散的一两只,用什元花就可以补足这种搜寻的力气。 还有些人,就是纯粹不怕死。什元花虽然危险,但只有在魔头出现的时候,会开上一朵,太稀有了若是摆出来,会引来不少人围观。 无论是哪种,都够奇怪的。 我扫了好几座山,等我回去的时候,日头已经降了下来,差不多是近黄昏了。等我到了客栈里,已经有很多人回来,正坐在楼下用餐,我在大堂扫视了一圈,在角落的位置,看到了尤灏邈他们,走过去在他们身旁站定,“温汐玖什么时候来?” “唔?”戈高逸正在啃馒头,回头看着我,“大师姐你回来了?来的真晚我们都打算去找你了……” 尤灏邈身上似乎是受了伤,胳膊上还有一道划痕,他抬眸看着我道,“她大概明日会来,若是耽搁的话,也是后天早上会到。” “嗯。”我点了点头,想跟他们说什么,但我一站在旁边,其他人都已经停下来,筷子也不动了,我只好迈步走开,“到了知会我一声。” 我绕过几桌人,这种情况下,还有人在喝酒,喝得挺欢,那些热热闹闹的声音,让我不禁怀疑对他们来说,魔头出现这事只是个凑热闹的原因,人声汇聚在一起,觉得太吵闹了,我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面。 湛乐池很快从门后走出来,“来了!” 这几日太过赚钱,他脸上都是红光满面的,手里端着两盘菜,店里的客人太多,光是店小二上菜已经来不及了,湛乐池也干脆一起端盘上菜,他站在原地乐呵呵地看我,道:“终师姐啊!” 我拧着眉头,“你怎么也喊我师姐?” “这不是,看其他人都这么喊你么。你要是不高兴,终女侠?终师傅?” 我道,“喊我终倚桃就行。” “你想吃点什么嘞?” “来个馒头。” “可以。”湛乐池说道,“现在可真是忙,要不你在这稍微等会了?” 我点点头。 湛乐池说完便走了,我看他忙着招呼人,还以为要站好一会儿,正站在原地发呆,身后的那扇门立马被人打开了,一个身形特别高大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大约高出我一个头不止,我仰头看着他,这人突然出现吓了我一条。 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正中地放着一个馒头。 在周围环视一圈后,他低头看着我,道:“是你要馒头?” “嗯,是。” “砰”地一声,馒头被放在了柜台上,那人瞥了我一眼,又转身回去了。 “诶呦!”湛乐池也正好送完了菜,走过来看着这样子,笑了,“这是我们新来的厨师,脾气不好,但厨艺很不错的。” 我疑惑道:“那位老师傅呢?” “你说原来那个?在啊。”湛乐池道,“但马上要回去了,最近这不是事多吗?老人家呆在这里也害怕。” 06 老师傅离开的时候,我坐在二楼才看到了,中午才听说可能从这里走,下午的时候马车就来了,速度也算是很快,我单手托着下巴,看马车上下的趟数很多,才知道老人家是连自己的家都一块搬走了。 院子里堆了不少东西,有一半的都被剩了下来,客栈里人来人往,路就显得有些拥挤,有几个人走过,都会多看两眼,好些人我都觉得陌生,但其中一个我很眼熟。 我记得那个人叫隗沽,就是在看到他的那天,四周的声音特别吵闹起来。我觉得这个人应该有问题。 “师姐。” 忽然出声的尤灏邈吓我一跳,我侧目看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好久了。看着你从房间出来,又在楼道边上盯着院子那么久。”尤灏邈疑惑地问我,“你到底在看什么?” “那个人。” 尤灏邈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他也第一眼就看到了,“虽然说魔族都生的漂亮,但都已经修炼出外形的魔物,也可以用上障眼法,我觉得吧……” 他犹豫地说道,“不至于这么光明正大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露出他原来的样貌,而且从他身上也感受不到魔气。” 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单从生的貌美这一点就说人家是魔物,就好比在路上随便抓了个人非指着说是魔头一样离谱,虽然是这么离谱的事情,但有时候我又很放不下,“但我还是觉得很奇怪。” 尤灏邈是个讲道理的人,“哪里奇怪?” “感觉。” 就像这个时候我感受到了尤灏邈的无语,隗沽给我的感觉就是不一般,“你不相信没关系,也不需要你非得去相信。” “不是我不相信你。”尤灏邈说道,“只是这事你没个说法,别人也不会认同你说的对,先前当然也有人怀疑过,但已经用法器测过一回了,若是再去打扰人家,我们这边也不占理啊。” 我说,“既然法器查不出来,再用别的也不起作用。” “那你的意思是?” “你再去试探一次。” 尤灏邈无语地看着我,但他多数还是听我的,于是这回即使有些别的意见,还是去找了隗沽。好在他跟隗沽在这几天内也算是熟悉了,遇到也能说上几句话,突兀地去找人聊天,也不会显得特别奇怪。 我让他多观察几日。 没想到那一日我扫山回来后,尤灏邈特别信任地跟我说道,“师姐,我都打听完了。” 月亮刚爬上了树梢,影子下的灯火还在跳跃,我坐在花园的石桌旁边,倒了一壶已经凉了的水,水还没喝上一口,就有片叶子落了下来,于是又把水杯放了下来,听他说话,“嗯。” “我觉得隗沽这人,是真的不错。” 我心里一个咯噔,抬眸看他,总觉得不应该有这么离谱的结论,尤灏邈又说,“这几日我仔细观察了,这人自己受了伤,也不管自己的事情,总是帮我们去照顾别人,我先前是不知道,后来听了其他人说,才知晓原来这几天人手忙不过来,他一直在帮我们做事情。虽然这人,即没有学法术,也没有修剑术,在治疗这件事上,帮不上太大的忙,但一些杂活,比如烧茶、烧水这样的,他却一直在忙。” 尤灏邈说着摇摇头,“这些都不是他需要做的事情啊,我看他还有伤在身,就劝他不要做了。一聊才知道,原来隗沽看着是很贵重的一人,但实际上家里很穷苦的,这年头又是魔头出世的时间,四处的魔物都涌动了起来,他家里正是被魔物影响了,跑出来的路上只有他一人生还。如今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只能暂时先在店内做一些活,来好养活自己。” 我听了都惊呆了,你说别人干活我是信的,但隗沽一看就不是会干活的人。非要说的话,觉得更像是养尊处优,处处都被人伺候的那种,怎么会到处干活的? “你不信?”尤灏邈啧啧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信。” 他一抬手,要记录先前所在的影像,是需要木偶人做底子,才能够还原的,尤灏邈应该是怕我不相信,特意记录了一段给我来看。 空中印出来的虚影,里面忙忙碌碌的人确实是隗沽,且都没有尤灏邈说的那么轻松,几乎是很少有停歇的时候,就算是偶尔停了下来,也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吃点东西或者是看着其他人,有时有人跟他搭话,他便同人笑笑,看起来很是温和。 “所以师姐,你不要以貌取人了。”尤灏邈说道,“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的良心,都受到了怎么样的谴责。这么好的一个人我都要怀疑他,我真的觉得我有点太卑鄙了。” “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还是有点不相信。 “没有!”尤灏邈特别自信地跟我说,“这人要是有问题,那全天下都没好人了!” “话不要说的那么满。” “你才是。”尤灏邈看着我,说道,“如果你真的不相信我,那你自己去看嘛。同门弟子里面没一个觉得他不好的,要不是他自身条件不允许,我们都想要收他入门了。” “自身条件?” “哦,对对。”尤灏邈突然想起来,“这也是我为什么说他没问题的一个原因。他在魔物的影响里受了重伤,就算是疗养回来了,身体底子也不太好的,你别看他虽然干活多,但到底都不能干太重的活,底子太差了。别说是跟我们上山,可能多走些路都会觉得累的,不可能是魔头。” 尤灏邈不相信世上有那么虚弱的魔头。说实在的我也不信,被他说的我都有些怀疑自己,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多心了? 但我又没办法这样被轻易说服。 正纠结着。 听到了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戈高逸正从另一端跑来,朝着我住楼的方向跑去,跑到一半看到了我两,连忙停下脚步又掉过头来,“师姐!” 我安静地看着他。 戈高逸道:“温汐玖……她终于到了。” 07 距离温汐玖早说要来的日子,已经过去好几天,也没有个音讯,我还以为这人是半道上有什么事情,又不来了。等我跟着戈高逸出门一看,站在不远处,衣裳上都沾满了灰尘,温汐玖看着就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来好好休息了,一看到我就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按住了我。 “怎么样?” 我说,“你早来就不用那么忙了。” “我不是说这个。”她拉着我往里走,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回头跟另外两人说道,“我和她有些话说,你们都别过来。” 戈高逸站在原地点点头。 尤灏邈则是冷哼了一声,道:“每回都这样。” 等一路快走到了屋内,温汐玖才松开我的手,我已经几天没睡个好觉了,打了个哈欠,还没有开口说话,就看到温汐玖关上房门后,一个凌厉地回眸瞪了我一眼。 “干嘛?” “你真的是——”她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别人不太敢这样动我,但温汐玖算是与我关系最近的,稍稍将衣袖往上翻了几下,靠近袖口的位置,用上障眼法可以糊弄过去,但稍微再往里一些,有着衣物的遮挡,我也没有多余花力气了。黑色的纹路往上蔓延着,被魔物打伤后,这种纹路不久就会出现,据说形成的花纹,就是跟什元花极为相似的模样,什元花不好找的缘由也在这里,简直太普通了,那种最常见的花瓣,就是最贴近什元花的。纹路爬满了手背,一般来说,只会铺上一层,但已经到了肩膀的位置,快要往锁骨上爬去了。 我侧了侧身子,方便她看得清楚些,说道:“还好你没有更晚过来,不然的话我也有点不敢出去见人了。” “他们说你催着我来,我就知道这事有问题。”温汐玖拧着眉头,看着我道,“既然其他弟子都在这里,你为什么非要等我过来?让其他人先给你治疗一下不行吗?” 我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到她一通生气打断了我,“你就真的不疼吗?” “嗯?”我瞥了一眼我手上的东西,就是这样我才不敢让别人来管,“不疼。” 温汐玖大概是气晕了,卡壳了片刻,才忽然想起来这件事,她松开了抓着我衣袖的手,半松了口气,往后坐在了椅子上,一手胳膊撑在桌沿上,一边抬眸看我,“大师姐,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觉得有趣,“就是不疼,才等着你来的,不然我不就让人替我治了嘛。” 从小我就是这样。一开始我还不知道自己跟别人的区别,还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先前头一回跟小师傅们下山,那个时候其他弟子都还没来,只有我一个人,师长都不让我一个人呆着,我跟着小师傅在后面,边啃干粮边混着看他们除魔。除魔这事说难不难,打得过就直接封印了,打不过的话,就得多花些时间,当然有时候也有仙门被打得连夜逃跑的时候,但这样的情况,在我第一次下山的时候,没有遇见。那时师长们一个又一个英姿飒爽,来一个魔物封一个,我还以为仙门的人都是这样,厉害得好像胜利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我坐在小师傅身边,这一片的魔物很多,小师傅带我坐在水岸边上,这里算是远离那片大战场的位置,又能看的清楚,小师傅一边带我看,一边跟我说,“这就是除魔,除魔需要的是保护自己的安全,看到能够轻松解决的魔物,你就解决了,但如果是解决不了的魔物,千万记得不要恋战,跑,扭头就跑,毫不犹豫地跑,知道吗?” 我看着那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觉得根本落下来的攻击也没有什么力气,就问道:“为什么要跑?它们看起来不怎么厉害的样子。” “那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小师傅道,“那是同我们不一样的东西,它让人受得不是皮肉之痛,而是在折磨人心。” “人心?”我茫然道,“这也能被折磨吗?” 我想了想,又说,“那能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是让人想起来伤心往事?然后伤心欲绝?” “这也算是其中一种。”小师傅大概是觉得自己应该严肃地说这个事情,但对上我又忍不住笑了,一边憋着笑一边又想严肃,以至于他当时的表情都看着很古怪,“咳咳。” 他努力找回了自己的格调,“人心是有很多弱点的,这些弱点能折磨一个人。我们平时呢,说的修炼,都是在修炼自己的心性。” “不是法术吗?” “法术、剑术,都是心性的一种体现。从根本上来说,是在修心。”小师傅想说得再清楚些,但我觉得他说不出来了,太过复杂的事物到了一定程度,就没办法一一说清楚,并非是不想整理,而是全数缠绕在一起,没办法被梳理,“如果在除魔的过程中受了伤,可能这种伤一开始不会特别显眼,当然,也要看人的,爆发积累的程度,完全看那人的修为能有多少,若是本来就处于崩塌的边缘,那么从被攻击到体现伤痕,可能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你见过那个场面吗?” 小师傅摇摇头,“我来修行也没多久,师门不会让我看那些,再者,那样地情况也是少数,大部分都是受了伤,回门后有专门的人帮忙处理,治疗一阵若是还不行,也能废去修为,重头再来过的。” 我说,“那不是很浪费。” 如果多年修为因为除魔而损失,总觉得很可惜的样子,“不会觉得可惜吗?” “不会。” 回答我的不是小师傅,而是师祖。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身后的那些魔物已经差不多清理干净,师祖站在不远处,低头看着我道,“修行不是为了达到多高的境界,只是想要弄清楚痛苦的根源,终倚桃。” 我嗯了一声。 “你确定要做我门弟子吗?” 虽然我已经在这山上混了很久,但我觉得这是他正式打算收我的一瞬间。 “嗯。” “那好。”他朝我伸手,“把手伸出来。” 一朵黑色的,尚未绽开的花苞在我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受伤了。” 08 安白莬提着剑来找我算账的时候,正是我疗养的第三日,这天正是下午,天气炎热得很,我抬眸去看了眼院外,热度太高几乎没有一点人影,我无语地看向安白莬,“比试可以,但你非得挑这个时候吗?” 安白莬的眼睛都是肿的,大概从那之后不知道哭了多久,这会儿看着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就比如他拿剑的手,其实都是在发颤的,不用两招就知道他一定会败。 安白莬咬牙看着我,我不知道这事为何会怨恨到我的头上,但有时事情就是这样,就算我觉得与我毫无干系,但这种莫名地视线带着很多的恨意,仿佛是他的所有怨念,我都该去听一听,安白莬说道:“当年我徘徊失意的时候,是剑王领我修了剑,如今我才能踏上修仙之路,剑王于我有再造之恩,他毕生的心愿就是想要同你一决高下,可终倚桃,像你这样看不起人的修行人,我从未见过。” “我怎么了?” “你说剑王比不上你,就算是与你比试,你也不肯认真面对。”安白莬道,“若是你肯好好跟他比试,他也不用来这个地方为自己正名,若不是你,他……” “停停停。”尤灏邈上前打断道,“这事和我们师姐有什么……” 我也想说,“跟我有什么干系?” 他这么一说,那压在回忆角落里的事情,我也想了起来。我以为看那个剑王眼熟,只是因为他在江湖中有些名号,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我真的见过他几回,我的剑术出名之后,有不少人来向我挑战,很多人先是嘲讽、或者是说不服,我也不知道自己练着自己的剑,哪里就招人不顺眼了,反正就有人觉得,只要打倒了我,就能在江湖中出人头地。 若是要一点一点打下名气来时间太长,这是最简便的一种方法。我时常对此感到郁闷,倒也不是觉得他们有多无聊,确实也够无聊,但主要还是一个个地剑术练得不行,就来上门挑战,回回输了还要再来。 我说,“我又不是你们师傅,别再来了。” 然后得到回应,“别看不起人,终倚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不,不是的。 我只是单纯不想教他们练剑。本身与人较量,也算是练剑的一种,但我一直觉得这是师傅带徒弟的事情,从挑战失败中提取的经验是最可贵,也最适合自己的,若是想要从别人哪里直接讨得方法,都只是肤浅于表面的东西,没有办法真正沉到心底里去,那些人贪恋明面上的强势,不喜欢潜下心来去琢磨些对自己来说好用的法子,是因为剑修看起来是简单,但实际上要磨练的心性,跟法修是差不多的。 剑修要修到高处,也是要脱胎换骨,去掉一层皮,但大多数剑修没有到达那个程度,就以为只要打败了比自己名声大的剑修,就能取而代之。 这种想法太过离谱,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谈论,要纠正这种想法,也只能是自己来,旁人是说不通的。因而那些人刚来一两个的时候,我还会仔细去想他们的事情,随着来的人越来越多,我就开始忽视了。剑王大概就是在那中间来的,若是他再来晚几日,我可能知道是废话,也会同人多说几句,他来得不巧,来的时候正是我最觉得烦人的时候,自然也不想跟人多说一句话。 我知道自己是有太过冷淡的,但我觉得将人生的希望,寄托于另一人的身上,这本身就是很勉强的事情。找到那样能依托的人的前提是,自己本身也需要有一定的自理能力,而不是期待别人来抚慰受伤的心灵。 我看剑王是千疮百孔的样子,就知道他在修行中受了很多的苦,但我没办法怜悯。不是我高高在上,不愿意去理解那些声音,而是我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处理那些声音,包括每一次受伤后该如何处理,我没办法待在人群里,只要待在很多人当中,那些声音就会变本加厉,没法清净下来。 我习惯了疏离。而往后的一天又一天,又在不断加深这种习惯。 “抱歉。” 我看他落败,一脸绝望的样子,却又不知道该多说些什么,“你还可以再练练。” 后来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劝人放弃比较好。一个事情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再去贪图什么结果,比起这样的事情,倒不如先把自己调整好了再说。但我很快又打消了这种念头,有些时候想要放弃一件,自己执着很久的事情,其实并不容易,也不知道是不甘心居多,还是迷恋居多。 安白莬将这一切的错都归在我身上,“剑王跟我说过,他最受打击的并非是输给了你,而是你连在跟他比试的时候,也不认真对待,你那样瞧不起人的态度,才是让他最恨的。” 我还是没办法接受这种说法,“可他的剑术就没有达到能让我认真的程度。” “你——” 我说,“别人瞧得起、瞧不起,那是别人的事情,就算退一万步说,我真的看不上他的剑法,那又能怎么样呢?就因为我的一个眼神,他就感到如此受伤,难道不是因为他自己也瞧不上自己吗?” 安白莬满眼恨意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听不得这种说法,而现在很多目光也都透露着不满,我应该停下来。 应该明白说的再多也没有用了。眼前的人只是伤心过头需要转移视线,没有人想要听这件事的根源。 但我没有停下来。 比起安白莬的心情如何,别人的心情如何,我更想知道这些复辟而来的声音,要如何才能消除,如何才能不让我也处于这种崩坏的边缘。 我顺势往下说,企图找到一丝丝的宽慰,“他看不上自己日积月累攒下来的剑术水平,想要为自己正名,也只是想让别人高看一眼。只要是活在别人的眼中,取得别人的评价,才能让他感到舒心。” 我说,“他自己瞧不上自己,他自己贬低自己的修行。” ------题外话------ 今天写滴很顺呐~~~ 09 比试的场地在院子中间,我觉得实在太热,没想到的是,前来围观的人竟然不少。四周的人山人海让我怀疑这个地方几乎要挤不下人了,扭头问了尤灏邈一声,“他们这是打算做什么?” “师姐,你不知道。”尤灏邈手里拿着一碗水,一边喝了一口,一边看着周围,等解了渴才又说道,“外头听说你要出剑,都激动坏了,这都是来看你的。” “看我做什么?” “偷师啊。”尤灏邈想了想,道:“可能也有些想要知道你的剑术到底怎么样吧?反正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谁让你在修行人里头,算是一等一的剑修了呢。” 我无语了一阵,“客栈哪来的那么多人?” 一碗水见了底。尤灏邈将碗放在了身后的桌子上,这里的人也几乎被挤满了,但大多都是同门弟子,稍微保持着一些空隙,往对面看去的话,可能是都挨在一起了,我记得这个客栈满客也不至于满成这个样子,又听尤灏邈说,“不单单是这个客栈的人,这个镇子里大多数的人都来了吧。” 汇聚了那么多人,安白莬提剑过来了。但和他比试几乎不用几秒钟的时间,等安白莬被打倒在地,我听到了很多失望的叹息声,正要收剑走人,楼上有一人大喊道:“终倚桃!欺负这样的新手算什么本事?你敢不敢和我打一场?” 我回头往楼上看去,人群中一道黑影吸引了我的视线。那人浑身穿着黑色的长袍,旁人都是将长发给梳起来,这样的天气就算是有修为,也会觉得热的,但他却将长发披散在身侧,手握在栏杆上,大概也是在认真看热闹,对上我的视线,他还微愣了一下,没有作别的反应。 很奇怪的是,这已经是我不知道第几次,从人群里看到他了。 我挪开视线,离他不远处的一人才是那个出声的,好几人同时从四周走了出来。 “终倚桃……” “你敢不敢……” “世人都说你……” 交叠在一起的声音当中,时常陪伴着我的那一道开始越发剧烈。 “终倚桃。终倚桃。终倚桃。” 我闭上眼睛,“梧希山有规定,弟子禁止在外挑起事端。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比试了。” “说得那么好听,我看你是不敢了吧。” “对。”我转身离开,“我是来这里除魔的,没必要将功夫,花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我不知道院内的人群是什么时候散去的,当我将房门关上后,时间的流逝就好像无法显现出来了。我在桌子边上坐了许久,脑海里不知道在转些什么,等我回过神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抬眸去看窗外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日月星辰,总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随时变幻着出现在天边,世界运转着,又好像与地上的人群无关。 那些吵闹的声音,时常会散去,时常会出现。安静的时间太少了。 所以夜晚清净下来的时间,如果只剩下一个人看着天空,会滋生出一种无端的不安来,我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加麻木,在那之前,我又看到了那个人。 很奇怪。 我总是能看到他。尤灏邈跟我再三保证这是个好人,我也没有办法放下,从这里拦下他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拔出了剑。剑身在月色下映着冰寒,我不是那么容易动怒的人,但此刻我已经将敌意发泄在他身上。 “你去哪?” 我记得他是隗沽,他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大师姐……?” “谁准你喊我大师姐?” “大家都这么喊你。” 我觉得他在说废话,“这么晚了,外头都是魔物,寻常人都睡下了,你打算去哪?” “大师姐你……” “不许喊我大师姐。” “终倚桃。”总觉得更刺耳了,但我又不想显得我很霸道,毕竟在这里毫无理由地把人拦下,已经够不讲理了,我一个犹豫的瞬间,听到对方已经继续往下说,“今天的夜色很好,我想出门去看一看。” “看什么?” “月亮……还有星星?”他好像并不是很害怕我的剑,甚至侧过头,越过剑身来看我,“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能去。” “为什么?” “我说了,外面魔物很多,如果你出去受了伤,替你疗伤的还是我们……” “我不会麻烦你们的……” “我说不行就不行。”我道,“回去。” 若是他生气那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我都这样说了,他竟然不生气,只是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顺从地点了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了,确实这样出行,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只是我呆在客栈里很久,也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夜色……” 我拧着眉头,不能理解这样的行动,抬眸看了眼天上的星空,确实是比较好看,但寻常也能看得见。 “你可以下次再看,如今是特殊时期。” 他笑了笑,道:“对我来说,每天都很特殊。” 我记得他是逃难出来的,看到他仰头看了眼天空,笑道,“但不论在哪里看,也都是一样的,不必特意出去,我也已经瞧见了今晚的漂亮。” 我问道:“那你满足了?” “嗯。” 我收起了剑,虽然我不是很想收,看他的样子,真的是连一点挣扎都不做,“回去。” 我托着下巴在窗口盯了半夜,直到天亮,这人也确实没再出过门,次日一早我本想睡下了,但又翻来覆去睡不着,睁了一晚上的眼睛,这会儿反而是更加清醒。我心想呆着也是呆着,不如趁早没人的时候,去楼下吃个饭回来。 才在餐桌上坐下,就看到不少同门已经开始忙了起来。 隗沽也在。 我又盯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灏邈端着一盘馒头顺势在我旁边坐下了。 “师姐。” “嗯。”我懒得回应。 “你不要一直这样看人家。”那声音很小,我侧目看去,才发现尤灏邈低着头、缩着脖子,故意压低了声音同我说,“……让人误会的。” 10 我是为了逃避,而出了客栈。我走到一个山坡的时候,正好看到安白莬的身影,他正坐在地上哭,在他身旁的是一块碑牌,他哭了有好一会儿,起身离开的时候,还在抹眼泪,期间稀里糊涂地说了很多话,大致都是在讲我的事情。 从我有多看不起人、到我有多自傲,再到他觉得自己无能,没办法替闾丘乾出这一口气。 我站在树丛后面,也不敢出去,直到人离开了很远,我才往外走了两步。 前不久刚下了一阵雨,路边的花也开得很好,我随手折了几朵,弯腰放在了闾丘乾的碑牌前。除魔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而来的,本身都只是想解决这一麻烦,我时常觉得心头苦楚,就是来自于各种各样的不平衡,说内心的不平衡也好,说外界的不平衡也好,说到底都是自我感觉上的问题,但这种纠葛又没有办法用简单的一句话概括,靠自己一个人的内心梳理,我觉得这本身就很困难。 我自己没办法很好的做到,因而觉得闾丘乾做不到,也是寻常的,若这世上真有人能处理所有的伤痕,将那些伤痛都转化为自己的力量,我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很了不起,只是很多时候,我都只是逞强地说自己没问题而已。 我看着他,即使我知道自己有多招人的讨厌,还是有种,其实我跟他也无几差别的感觉。 “你在这做什么?” 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安白莬居然又回来了,我扭头看到他手里端着的水盆,才知道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离开,只是暂时去拿了趟东西。我原先只是打算看一眼就走了,这会儿有点懊悔自己在这里呆得有些久,我并不觉得自己理亏,但对方的情绪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因而迟钝了几秒。 这几秒钟,让安白莬更加恼怒。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很可笑?天赋不如你,没有你这样的资质,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白白搭上了一条命。”安白莬的每一个字都透露着恨意、鄙夷,我看到他身上,逐渐聚拢过来的黑雾,那些雾气在他身边徘徊,这是入魔的迹象,“你根本没办法理解我的心情,你也不明白,为了想要追上大部分人的修行,我们到底有多努力,这样的天赋根本就不公平!” 我也时常有落后于人的时候,但我确实不懂他的想法,在一开始修炼的时候,我其实就并没有太多关注于成果。即使我也总是说要同旁人一样做到什么样的事情,但那大多都不是认真的,不是认真地付出,自然也不会感到太多的痛苦。我觉得练剑是一件很缓慢的事情,在这样的过程中,我看到很多人都比我快速地掌握了诀窍,但我还总是处于什么都不了解的状态里。 有时我也觉得,旁人说我有天赋那都是客气话,山门也只是怜悯我一个孩子,才会让我留下来。在我真的取得一些成果之前,我一直是那样认为的。 “你不能再动怒了。”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我想跟他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赋,只是有时候,或许只是走错了方向,才会觉得那样吃力,“你也受了伤,为什么不同其他人说?” 我想要走过去。 但对方将水盆丢向了我,水从我身上翻下,即使我已经很快躲过去,那也已经打湿了我大半的裙摆,水渍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木盆也在地面滚了两圈,翻在了泥地里。 “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你们仙门的弟子,都看不起我们这样的,无论是收徒、还是像这样的行动中,我永远都是被淘汰的那一个。你们成群结队也不想要带上你们瞧不起的人,现在还在这里假惺惺地说什么,大家都一样。是啊,这样来消除别人的怒火,说着虚伪的话,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我卡壳了一下。 “这其中有很多缘由……”我想要解释,但发觉其实事情就是如他所说,仙门没办法收太多弟子,于是将人排出了一二三的名次,资质、天赋,这些东西究竟需要用什么来衡量,我不知道,有些时候连仙门的人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用一套稍微好用些的标准,来将人排列分开,“但无论怎么样,那也不是你伤害自己的理……” “我受不了了。”安白莬的眼眶都是红的,像他这样争强好胜的人,也会落下眼泪,实际上他也并不坚强,只是大部分的时间,都用那样地躯壳将自己包装起来,以不落于人后,因为被人瞧不起的方式有太多了,他不想再被人瞧不上,“如果,我能证明自己是最强的,是不是这一切我都不用再遭受?既然天底下所有人都在奉行这样的标准,我也只要——只要证明自己——” 他的视线看向了闾丘乾,“我知道你受了多少的痛,我也知道你一直、一直被那些目光困扰,我知道你害怕、胆怯、恐惧些什么,但剑王。” 他落下了泪,“你在我心里是最英勇的。” 他入魔了。 我连忙想要去将他带回客栈,但来不及了,他已经先发现了我的动作,扭头消失在我眼前,我才发现在这一处,早就布置下了利于逃跑的法术,我的注意力被别的吸引了,我应该早发现的。这时我才想明白,为什么安白莬要找我挑战。 他明知道自己会落败得难堪,但还要来为闾丘乾出口气,是因为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伤势,单是靠他一个人,是很难愈合的,入魔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会不会像闾丘乾那样惨,也只是看时间问题。 在这样的角落久留,还是怕被人发现,早早埋下了法术,也是想万一自己被人找到,可以有一丝希望从这里逃出去。他已经不想再回到过去。 他只想从魔气中活下去。 魔也好、仙也好,什么都好。只要能从这样的痛苦中,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11 “师姐,你受伤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我还在想着最近的事情,由于太过专心了,一时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痕,这对我来说其实就是带了点花纹而已,但寻常情况下,都是会觉得疼的。 我抬眸对上戈高逸的担忧,比起其他人,戈高逸更会为这些操心,我点点头道,“没事,不是什么大伤。” “那也得赶紧……” “你忙你的去吧,我找温汐玖就行了。” 戈高逸还是有点担心,但还是点点头,原本是打算往院子里走得,走了一步又退回来,叮嘱道:“师姐,这伤还是早点治比较好,就算是不想让人担心,也不要一直忍着,我知道师姐很喜欢逞强,所以受伤了也从来不跟我们说,疼都自己忍着……师姐……” 我看他都快哭了,连忙打住,“我说没事,就是一点小伤。” 近来的压力大概实在是太大了,戈高逸又是个泪点低的人,这人就是很容易起同情心,时常被好些人笑话,但我觉得戈高逸是最难对付的,毕竟像尤灏邈那样的,受了委屈可能比试一下就好了,但戈高逸得让人放下耐心去哄…… 虽然他也时常会自己调整过来,但我实在是觉得害怕,敷衍了两句就跑上楼去了。 我去找温汐玖,得到回讯说这人正在河边,我问她在河边做什么,温汐玖不多说,只让我也过去一趟。传音的紫蝴蝶在话音落后就消散,我看着窗外的天色,琢磨着要不要出门去找她,其实去找也没什么问题,但现在我确实是有些累了。 魔气的伤痕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即使是很小的伤口,造成的作用也是不同的,我没有办法靠痛感去判断这个程度,我只能从我耳边的声音去推测,如果我特别疲倦的时候,那些声音会以五花八门的形式,来干扰我的思绪。其实现在这样的情况,我最好是去休息,然后等着温汐玖回来。 但我心里实在是烦躁。 也坐不住。 就按着她说的地方,一路找了过去。夏天的傍晚,天色暗得不快,时间走得却不慢,光线西沉映着漫天的霞光,连带着眼前的热气都有了些许缓和,空气中浮动着的细小尘埃遮挡不住视线,却像是给天地拉上了一层薄薄的细帘。 风吹来一阵就有些舒爽,我在过路的桥上站定,这个镇子没有很大的河岸,这里已经是镇子里最客观的河水,但笔直看去,也没有很遥远辽阔的样子,两岸的杂草都长得很高,乱石子堆在岸边,但没有被修整过,一看就知道暂时水退了。 我捏了个蝴蝶丢出去。 “你人在哪?” “在哪?” 怎么有回声? 我低头朝着蝴蝶飞走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从桥洞下面,探出头来往上看的温汐玖,她朝我挥了挥手,道:“我在这!” “……看见了。” 这个台阶拢共也就六段,我从边上往下走,等到了桥下,才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我还想问温汐玖到底为什么要呆在这里,看到人才大致有了个猜测,“遇到魔物了?” “不是。”温汐玖说道,“她有旧疾在。” “难怪你处理不了。” 我走过去,蹲下身子,这人靠在边上,虚弱地闭着眼睛,大约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想她应该是能听见的,“我替你看看。” 我回头又问道,“伤在哪?” “肩膀上。” 我看了眼她的衣领处,从衣衫角落下透出来的,慢慢往外滋生的黑色。看那样子并不是很严重,滋生的速度也不快,只是对这人来说,大概是疼痛大过于其他。本身我若是传一点灵力给她,会轻松很多,但我也刚受了伤,好在我身上带着疗伤的药贴,刚想给她贴上,耳边就传来一个声音。 “住手!” 我停下来,侧目看去,才看到一个人影飞速跑了过来,他蹲下身子去扶住那个姑娘的时候,看到他两我才想起来,这两人我就是我之前在山谷上见过,来这种地方赏花的奇葩。 “你没事吧?”姑娘原本是在自己撑着的,看到熟人来了,气息才放松一些,彻底是闭着眼睛,昏睡过去了。那人稍稍看了下对方的伤势,觉得无碍才又松了口气,这才察觉到之前有些失礼了,同我们看过来,“抱歉,竹轻她身体比较弱,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说道,“她身上有旧疾。” “是,这都是好些年前受得伤了。” “为什么不替她疗伤?她身上没有一点修为,带着这种伤只能是……” “师姐。”温汐玖小声地打断了我,“别说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又说不对了,但温汐玖这样提醒,我也闭了嘴,有些不爽地看着那两人。 能说话的那个苦笑了一下,道:“这次多谢二位的帮忙,若是她一个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稍微离开了一下,出去办了点事情,没想到她会旧伤复发。” 我心想说有这种伤,就不应该来这个地方。 但碍于我说话太容易惹人不快,我憋着停了下来。 对方又说道,“多谢了。” “没事,没事。”温汐玖回复说道,“我也是路过看到她,这地方魔气太重,你们若是想要找地方走,还是不要来此处比较好。尤其是这个河边,这里……” 我打断了她,“走了。” 温汐玖愣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没有继续久留,跟着我离开了。等稍微走得有些远了,她才不满道:“师姐,你干嘛这样子?” “我怎么了?” “一点都不礼貌,那人家是伤患,我叮嘱两句怎么了?” “你觉得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敢来赏花的是什么普通人?”我扭头对上她的视线,看温汐玖有点茫然的样子,才拧着眉头同她说,“你不知道?我上回看到他们在山谷里赏花,闲情逸致的……到底是什么人。” 温汐玖扶额,“不是的,其实情况是……” 12 我等着她继续往下说,但温汐玖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然后抬手施了个法术,我经常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是眼前白光一闪,很快就置身于另一个地界。这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虚假的,但身临其境的时候,便不会太去意识到这些。 这是一个村庄,地界不大,人倒也不算少。走在路上还能看到好些孩童在路边玩耍,我有点不明白,侧目看向温汐玖,“这是哪里?” “方才给那个姑娘疗伤的时候,她告诉我的。”温汐玖看了看周围,“也不知道是不是完全还原了,但大抵上应该是这个样子。” “我没想了解她的状况。” “你不是看不顺眼吗?”温汐玖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要管那么多,但既然你看不顺眼,我就想让你明白,她其实也很可怜。” “可怜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 温汐玖经常不解释,倒也不是她故意不想解释,而是有时候要解释的东西太多了,不如自己去看一眼,这个地方的氛围给我的感觉很压抑,这像是魔气聚集起来,要滋生出魔物的样子,“这地方有魔物?” 问完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那姑娘身上的伤痕,肯定是被魔物打伤了,才会留下来的,只是出现得早晚的问题。 “现在还没有。”温汐玖回答了我,“但已经到临界点了,被魔物影响的人有很多,可每一个都充当无事发生,任由魔气滋生在这里。” 温汐玖拧着眉头说道,“我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这样的地方,没想到还是会存在。” 谁也不知道魔气从何而来,只知道魔物是从大量的魔气中诞生的,这样的情况其实好解决,但也不好解决,太多的散乱跟细小的滋生点了,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处理,但这里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的,不然只要去一趟附近的山门,就能避免一些伤害。 魔气最重的一家,是在村子村口的位置。沿着村口的小路往里走,大概两三间的地方,这里的家门看着就很富裕,周遭都是普通的小木门,只有这一家,圈起来的地界非常广,门口甚至还有一两个人守着。 我站在这里,并不会影响到这些人的行动,看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玹竹轻。”姑娘比我之前看到她的时候要年轻一些,眼神中流露着胆怯,几乎是被人赶出来的,从里面出来的一人我不认识,只知道看着很是惹人厌,居高临下地往下盯着,“我们家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出身,除了生得漂亮一些,有哪里是能配得上我们家少爷的?我告诉你,就是到了县城里,那想要嫁到我们家里的人,也是排了队的,你别不知好歹。” 玹竹轻不敢说话,抬眸看了他一眼,“我,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哈?”那人笑了,道:“就知道你这样的人不知廉耻,明明我家少爷已经看上了你,你还敢去喜欢别人?我告诉你啊,这事你要是及时止损,就算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少爷也可以大量地不跟你计较,你要是还要继续这样下去……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我已经开始恼火了,温汐玖在旁边淡定地说道,“别生气。” “你确定你还原的是她的事?世上存在这种人?” “后面还会有更让人火大的。”温汐玖说道,“真是生得漂亮也难受。” 玹竹轻的心上人,就是我先前看到过的那位,出现在她家门口,这个时候天已经暗了,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几日,玹竹轻的家门打开,她的打扮与先前不同,这个地方的时间也不会具体显示,我只是猜测大约是过了一阵子。问温汐玖,温汐玖也不是很清楚,这个法术有些地方,是会显得有些模糊的。 玹竹轻把门打开,手里还拿着蜡烛,“慕默椒,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过来吗?” 慕默椒往里走了一步,“你不让我来,是害怕他们会对我不利,还是你也不想我来?” 玹竹轻压低了声音,“这两者有什么差别。” “有。”他看起来很难受,“你害怕别人说你,可竹轻。” 慕默椒问道,“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又做错了什么?” 暗夜里的雾气在聚拢,那些声音都透着压抑,“就因为你是个女人,同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刻意讨好,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都能说是你在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是多热闹的一个人,现在怎么慢慢地变成了这样?” 他说,“你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敢,生怕又被哪个少爷看上,说你品行不端。你连同我笑一下都克制,生怕扭头又被哪个人看到,说你行为不正。” “我……” “你去河边洗衣服,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喜欢趟着水,感觉水流的温度,即使那样会有些许寒冷,可自从有人看到之后,你就再也不敢了。你生怕被别人说,说你是故意的,说你的行为不合礼数。”玹竹轻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疯,但慕默椒快受不了了,“我有时候宁愿你不要当他们眼里的好姑娘。” “不可能的。”玹竹轻的声音很轻,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从小到大她身上的规矩就多,不单单是因为她是个姑娘,还因为她生得漂亮。只要走在路上,多看一眼别人,都容易被误会是不是故意的,她时常觉得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样的压抑之下,她已经习惯了收敛,如果可以,她甚至是要带着面纱上街,但带着面纱,又会被人说太过自傲。 因而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个屋子了,“周遭的人都会说,我怎么能不听这些话,我没有那样的勇气,不把他们的怒意当回事。” 她垂下眼眸,魔气在她附近绕着、不断地绕着。即使那不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我也从来没觉得,是我做错了。” ------题外话------ 竹轻好可怜tat,漂亮妹妹做错了什么!只是漂亮而已!!! 哇o(╥﹏╥)o 我好难过!做个人吧!! 13 尽管慕默椒说了那么多,玹竹轻还是没有理会,用了一些借口,便让人先离开了。慕默椒大概没有离开多远,就在这附近的客栈住下了,这个村子里是没有留宿的地方的,我问了温汐玖,据说是这人去了不远处的县城里,暂且呆着了。 温汐玖接了一只传讯,说是先走了,这个幻境还能继续看,但如果我不同她一起走,就只能到看完为止。我也不知道这事有多长,总觉得看到了一半,继续看下去也没什么,反正出了门回去,我大约也是睡不着的。 便同人打了声招呼,看着她往外走了。 等只剩我一人之后,我靠在门外抱着剑,休息了一会儿,房门从里面被打开,这个时候天也还没亮,只是在半夜,我抬头看了眼夜空,夜色朦胧的笼罩着整片地界,玹竹轻手里只拿了一盏灯,灯笼在风中摇摆着,没有太多的声音。 光影晃动了两下。 我看着她,走到了一条小河边,弯腰试探了一下水温。在她的手上还拿着一个食盒,她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了地面上,没过一会儿,从空气中聚拢,出现了一个魔物。 “竹轻。” 魔物看起来很是怪异,身上都是鱼鳞,脸上也是,她穿着的衣服很宽大,但露出来的肌肤并不多,左手跟踩在地上的双脚,只有这一小块区域没有鱼鳞包裹,其余的地方都是被那种闪闪的鳞片包围着,在我看来,魔物跟人族应该是势不两立的,但她们竟然有些交情。 “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玹竹轻抬眸看着她,笑了一下道:“我最近比较忙。” “我知道,你要嫁人了嘛。” 那人说完顿了下,看着她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她在玹竹轻身边坐下,那一片都是石头,双腿搁在水面下,一点也不客气地拿了块糕点吃了起来,道:“真不明白那些人在想些什么,就算你不嫁人又能怎么样呢?你都这么不开心了。” 玹竹轻问道:“你觉得这没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也是。”她笑道,“毕竟你是魔物,不会在意这些。” 让我奇怪的是,玹竹轻很清楚对方的身份,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不能猜测她是真的懵懂无知,可她竟然也不怕受到魔物的影响,而只是在旁边同人安静地说着话。 “可惜这一块以前没有魔物,要不然还有人能陪你说说话。”那满脸的鱼鳞扭头看她,眯着眼睛笑,魔物总是危险而又可怕的,在那种诡异的月色下,流露出一丝不安的蛊惑,“你为什么不干脆入魔算了?” 玹竹轻无视了她的话,道:“鳞,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 “嗯?” “如果,慕默椒被人针对了,你能替我保护他吗?” 在水里晃动的双腿都停下来了,鳞无语地看着她,“你就不能让我保护你吗?” “我只是……”玹竹轻道,“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慕默椒不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眼里,他只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其实,那些人说的话我都明白,一次不懂、两次不懂,已经在我耳边反复提起了那么久,我怎么会不懂。” “你若是一直从自己身上找问题,那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但我没有办法去和别人针锋相对,我害怕。”玹竹轻从小就不是那样的人,凡事她都会退让一步,在她看来,那些争执都是没有必要的,如果手头上的东西,别人更想要的话,她确实不会觉得说,一定要去夺过来。一方面是她觉得害怕,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觉得并不值得。 但退让到了这种地步,已经连一丝可退的空间都不给她了。 “如果让村子里的人知道,慕默椒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一定会让我嫁给他。” “那不是很好嘛?”鳞一边咬着糕点,一边说道,“你可以嫁给自己的心上人,然后过上快快乐乐的日子。啧,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鳞咬着牙笑,那张脸看着就很得意,她一直在听玹竹轻的事情,因而也格外了解她,甚至她也敢说,比起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她都要更了解玹竹轻。 因为她们是一样的。 “竹轻,伪装自己的卑劣,是谁都会做的事情。你唯一可惜的地方,就是你真的爱上了那个人。”鳞时常会这样说,因为她是觉得玹竹轻,实在是太可怜了。这世上或许有那样真的善良温柔的人,但玹竹轻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她打从心底里,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只是那样一张漂亮的脸蛋,让她将自己的伪装,做得更加得心应手。 只需要轻轻说话,就能被人说是柔弱善良,只需要掉两滴眼泪,就能惹人心疼。玹竹轻怎么可能不去利用别人,“如果你没有爱上他,现在你就可以去顺从你的想法,离开这个,你已经想离开很久的地方。可你为什么要动感情呢?” 鳞看着她,与其说是在宽慰,不如说是在嘲笑她,“你高估了自己,竹轻,你这样与我接触,都不会入魔。说明你本身就是个很正直的人,你的所有手段都是用来自保,这样的你竟然也敢说自己,是个能利用人心的家伙。” 鳞压低了声音,“现在好了,反倒是把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玹竹轻双手抱着膝盖,沉默着不说话。 我觉得奇怪的是,这个人明明能和魔物处得来,但她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受魔物的影响。她身上也没有一丁点的修为,只是单纯不在意而已。 可为什么? 我想起那魔物提起的一切,看到玹竹轻的样子,又觉得与我想象中的天差地别。这种幻境里的所有都是温汐玖根据自己的设想给制造出来的,中间有些地方是模糊的,也有可能是自己填充的,所有内容都是可读的,就在于看客,读到了哪一部分。 我看到的那些消息,包括两人之间的对话,又或者是另外出现在我耳边的声音。 都是因为我本身,就容易读到这样的内容。因而看着她,我忽然理解了其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