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歌笙笙洛城谣》 第一章 仙门春末缘分启 仙山钟灵毓秀,偶有鸟禽成群远飞至天际不见。林子葱郁,泉水清冽,正是个仙境一般的处所。 偏偏是如此仙境,却在后山建起一座略显突兀的高墙大院,院中一株不知多少年的银杏树破土而出。 夏初时节不燥不寒,窗子半开半掩,忽的听闻屋里有水声。 晨起沐浴的人睁开了眼,只是眸子还未清明,像是有什么心事。 水珠顺着乌发滑落,滑过玉肌落在漂浮着的花瓣上。 窗外传来鸟鸣,混杂着银杏树叶在风里的声音。院子静谧,一声轻叹浅浅传出。 阳光透过浅色的糊窗纸透进来,地上的影子缓缓起身。 只着一件里衣,影子的主人绕过了屏风走到书桌前。 桌上摊了许多带着折痕的纸条,纸上字迹工整,写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地名。只是大多都被划了一道,仅有几个画了圈。 玉手懒懒一伸,在盒子里拿了个未拆的纸条,展开。 “京都。” 红唇微启,嗓音清润,听得出是个女子音色。尾音上扬,略带些许玩味。 白衣女子侧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等她整理了外衣,抬手摘下一顶斗笠,避开了发髻扣好。 斗笠边沿围了一层白色轻纱。白纱垂落过了肩头,遮遮掩掩看不清面容。 院里银杏遮住升起的红日,投下阴影微凉。 有个白衣青年曲膝侧身,正坐在藤条编织的秋千上。 阳光在他身上剪下碎碎的影子,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树荫里,让人看得并不清楚,只依稀辨得出这人身形瘦高,双腿修长,只看身量也觉得十分养眼。 “去哪儿?” 地上影子一动,树下那个似乎朝这边看过来。 嗓音听来清清冷冷,像是客套地问一句。 女子闻言步子一顿,侧了身朝秋千看过来。 春末夏初的风也温柔,吹动着树上正绿的小扇子一样的叶,发出轻微声响。 不等她答话,青年像是觉得自讨没趣,下了秋千缓步而来,只是路过她身边时又说了句。 “把你的剑拿好,我捎你一程。” 白衣女子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去看那已经在大殿里的瘦高背影,似有若无地自语了一句。 “怎么刚巧也出门。” 疑惑的语气却不明显,也不知究竟在不在意。 树上的鸟儿歪了歪脑袋,看不懂人世复杂,扑棱着翅膀飞向山间。 有一竹室坐落于山腰溪边,清泉涓涓听得满耳清脆。 席间不少弟子静坐听学。 “传说天地混沌分开不久,有一星辰陨落,埋入土壤,生根发芽,成树参天。 “过许多年,圣树结出五朵花苞,落地便化作人形,即为魔君,圣子,鬼帝,仙尊和妖神,世人称为五子……那时六界之间并无结界,魔物妖物也并不伤人,天下十分安详……” 屋外鸟鸣山幽,偶尔传来夏虫声声。 “只是一日,六界突发大乱,仙界宫殿秋波銮一夜坦倒,只留四子反目,后来仙界遗孤于秋波銮旧址自毁元神,四子之间间隙更深,六界自此分治各设结界,互不往来,心照不宣。 “大乱之后,人间一时众说纷纭,修仙者四起,寻找开向仙界的大门,试图窥探尘封的秘密。 “千年过去,愈演愈烈……” 讲台之上的老者一身青色长衫,衣服下摆绣了竹子图案。 不知是否因为他早是须发花白,看上去面相慈祥。虽语速甚慢,却也是对小辈谆谆教诲的绝配。 “要说天下诸多仙门,光是念名号,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诸生只需谨记,暑期三月,出门在外,言辞举止该要得体,切莫丢了第一仙门的脸……”老者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在这不大的竹室里踱步。 “嘁!”席间有个小少年似乎是不屑,撇了撇嘴小声道,“青竹长老何时这般能说了?我瞧着都要赶上山下说书的了!”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肤色不算得很白,面相却十分干净,甚至还瞧得出孩子样的顽皮。 一双杏眼乌黑发亮四处观望,这时候还微微噘着嘴,对枯燥的说教颇有不满。 不过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虽有抱怨,这番话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只说给旁边的人听。 “安静。” 唯一听到他抱怨的人低声开了口。 小少年原本正盯着走过身侧的老者,听到这一句不禁愣了愣,好似遇着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心下疑惑,转过头去看身旁同桌的人:“乱哥?” 眼前的这位年纪稍长,不过眼见相差的年岁不多。 此刻他正正坐着,虽只弱冠之年,安静时那双眼却显得尤其深邃,但细看却也没有失去光亮。 若说小少年的面相顽皮活泼,这少年却是让人一眼想不到什么修饰的词,或者觉得有些矛盾了。 他明明收敛着情绪,浅浅一笑却好像带着张扬和肆意。 他明明侠士的扮相,提笔作画却能让人觉得温润如玉。 不说貌若潘安,但他眉眼之间若是少了那生人勿近的锐气,倒也是个令人赏心愿意多看两眼的谦谦公子。 小少年见状连忙乖巧坐好不敢造次。想来他对这位师兄很是敬重。 如此静默良久,终于在小少年险些瞌睡时,外面传来悠悠钟声。 老者步子一顿,看了看刚刚转醒的一众弟子,目光最终落在那提笔作画的少年人身上,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收拾了案卷离开。 老者一走,席间弟子一时没了压制,纷纷跃起打闹。 完全不是方才那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小少年自然是最欢脱的一个。 玩了一阵儿,其他弟子三三两两出了竹室,他才落回到座位,盯着他乱哥手中握着的那管狼毫。 盯了一会儿,他又去拿自己的那支,还不忘说几句:“寻常人家拿几根山羊毛做了笔就是,就咱们用的是狼毫,还人手一支,第一仙门当真是财大气粗,也难怪每年都下山救济百姓。” 说着,他挥笔写下几个字,算不上耐心下笔,显得几分潦草,但还是辨得出来写的是“孙慕清”三字。 “不愧是我的名字,怎么写都好看!”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但一旁那位仍是不看他。 “你今日怎么这般话多。”那少年并不分神,还是专注于他的画。 “我还想问乱哥是怎么了呢!平日里都不管我抱怨的,怎么今日还凶我了。”孙慕清扁了扁嘴,话里带点委屈。 见他仍是不理,小少年只得作罢,又在纸上认认真真动起笔。 这次只写了两字,写的是“乱羽”。 孙慕清写完举起来自己看了好久,才满意拿过去邀功:“乱哥你看!我这次可是一笔一划写的!比写我自己都要认真呢!” 乱羽这回终于分了神去看他,嘴角一扬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尾音上扬似有笑意,几个字听得出人情温热。 孙慕清一时没反应过来,收了字去看才发现不妙。 原来他刚才写自己名字时着墨太多,竟写完了“乱羽”都没干透。 加之又举了一会儿,墨汁已经往下淌得很长,就好像写完的名字委屈主人的轻视在流泪一样。 孙慕清一时哑然,放下了纸笔闹起了小孩子脾气:“乱哥你怎么能取笑我!快让我看看你画的是什么?”他说着凑了过来。 乱羽也不拦,停笔撤开了手让他看。 画上一株枯木,生于雪地,并不盼着逢春。 “好生死寂,生机全无。”孙慕清不满似的摇了摇头,“怎么想起来去画这样的东西?” 乱羽把笔搁下,分明是想到了什么,却还是含糊过去:“不过是一时兴起,不必深究。” 孙慕想了想没个头绪,片刻又恢复了笑脸,“罢了罢了!乱哥,今年因着春天里的九少之争,暑期得了三月假期,明日你下山打算去哪里?” 乱羽回神,把那副画折了折收进袖里,起身走到竹舍门前:“三个月倒是挺久了。不过随便走走,怎么?你想跟着?” 孙慕清一时两眼放光,刚要开口却想起什么,整个人却又没了兴致:“还是不了!前几日闯下了祸,师父罚我去流蔬阁帮工,指不定何时才得空闲。” 乱羽转身看他,眉眼带笑:“届时若不愿留在山上,京都客饮居便可寻我。” “好!”孙慕清听了这话又有了精神,起身凑到他身边。 乱羽看他一眼,打趣道:“怎么又凑过来了?之前不是还嫌我输了比试,你押注丢了好些东西?” “我那是觉得乱哥肯定能赢才押的注,确实不少宝贝呢!”小少年抬眼收起惋惜,“输了也不要紧的,咱师父都没怪你,我那也是玩笑话!” 乱羽的视线看向了林间半掩的天边,面上一时看不出喜忧:“他哪里是不怪。” ------题外话------ 新文长篇,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闹世喧嚣与君逢 第二章 闹市喧嚣与君逢 京都繁华,虽说暑期没有什么节日可以热闹一下,大街上还是来来往往不少人。 城东有一楼名为“摘星”,装潢华丽,客栈中多是过路的旅人。 楼上一间窗朝后院的客房里,一白衣青年坐在阴影里饮茶。 另一女子背对着他立于窗前,斗笠上的轻纱折起一角,只露出唇红肤白。 坐着的那位放下了茶具,终于开了口:“无名无姓,无身份,无住所,更是忘了相貌,这么些年都未闻音信——还是要寻?” 那女子微微侧头,只是余光看着他的背影:“既然经年许多,又何妨再多?” “也是,”青年再一次举杯,“现下把你安顿好了,我便启程去西林竹邸。你一人在外——小心些别惹事。” “总归不会让你赶回来收拾烂摊子。” 像是听出她语气轻快,好像是赶着自己走一样,青年手上一顿,沉默一会儿才轻声问了句:“这么些年我倒是没问过,你要寻的那个——是你什么人?” 白衣女子低了低头,轻纱落下。她终于转过身来:“故人——”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句:“世间只此一个。” 青年知晓她无意多提,也没再问。 他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思考了一会儿才又嘱咐一句:“京都回山路途遥远——你不会御剑,还是早些动身。一路看看风景也是好的。” 轻纱斗笠微偏:“有劳师兄挂心。” 许是她这一句“师兄”喊得太轻,青年似乎有些恍惚。 他抬了抬手,可碍于斗笠却不能在发顶揉一揉,只好在中途停下,拍了拍肩:“京都说来算是东侯府的地界,若是遇着了他蒋府的人——没越界,你就多担待些。” 一声轻笑,斗笠的主人抬头,隔着轻纱看他,开口终于不再疏离:“怎么?念在曾经共事要我收敛些?师兄莫不是对那位大小姐动了心思?” 青年无奈叹了一声,同她解释:“正是曾经共事,她行事如何,我心中有底。若是哪里得罪了她——怕是不能善了。届时我必然算计如何帮你讨回来。” 斗笠微摇,女子三两步到了门前,也不回头:“若不犯到我头上——这日子快活,又何故去招惹她?” 青年转身刚要说什么,却发现她已经出门走了。 窗边翻身进来一个青衣人,张口便是打趣:“这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他尾音轻佻,唇角微扬,屈膝坐在窗框上,外面那条腿轻轻点着青瓦保持平衡,一副十足的浪荡子模样。 白衣青年对他的造访并不意外,把方才用过的茶杯烫了烫,收进盘里,开口有些失落:“她虽唤我师兄,却似乎从来都不信任我。” 那青衣人愣了愣,回过神来哑然失笑,桃花眼弯成了戏谑的弧度:“想不到连你都有被人嫌弃的一天?我倒是对你这小师妹有些兴趣了。” 白衣青年不语,抬手捏住他的肩,暗中使了力气,把他推得往外仰了些。 青衣人眼见平衡失控,脚下发力险些踩坏了一层的屋檐。 但他神色不变,只是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窗外院子安静,竹影晃动,晃出了沙沙声响。 随后被街头的吆喝声盖过。 乱羽这时候换下了仙门那浅蓝色的弟子服,一身墨色劲装倒更搭额前的几缕短发。 褪了浅衣少年气,眉目锐利倒也能教人一眼看去觉得可靠。 他此行带着目的,并不流连于各个商贩吆喝的精美物品。 行至一小楼前,轻快的步子终于停了下来,乱羽随手理了理衣襟进了门。头顶“客饮居”三字被染了深深的墨色印刻在高悬的匾额上。 谁知他刚迈过门槛就和正要出来的客人撞上了。 那人原本并不看路,直直撞上来,被撞得后退几步,尚未站稳便破口大骂:“怎么回事啊你!不长眼睛的吗!” 乱羽定睛一看,这位要出门的客人是个中等个子的胖少年,身缠锦缎,腰间别玉,想来该逃不了膏梁纨袴。 一旁的瘦小伙该是他家家丁,这时候忙过来安抚:“哎呦!少爷您可没摔着吧!您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啊!” 随后那家丁又伸了食指指着乱羽,骂骂咧咧道:“无知小民如此莽撞!你知道吗!这位可是东侯府的小侯爷!” 乱羽没跟他多言,也知道此人身份不简单,他原本也无心理论,凭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一脸淡漠地看着主仆二人。 那位小侯爷好不容易拍干净了身上的尘土,抬眼却发现眼前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不仅个子高了他一截,面相也不俗,再看他那双眼睛,明明不很深邃却让人觉得颇有城府,气势上着实把他一吓。 自知比不过,加之他原本也是要走,出乎意料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本侯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这无知小民计较了!若是再有下次——哼!我绝不轻饶!” 乱羽见他没打算闹事,便也不同他争。 小侯爷正要抬脚时,却忽的一阵轻风从外面进了小楼。他下意识间已经看了过去,只见一女子自他们身侧而过。 这位客人一身白衣,还戴着个围了一圈轻纱的斗笠,实在看不清样貌。 但她身量苗条,斗笠下得见黑发如瀑,虽不至腰际,倒也有几分仙姿。 她进了店不作停留,轻步去寻座位。 小侯爷早是被她勾了魂儿,一双鼠目直勾勾盯着那道背影。 乱羽神色一变,一时眉头紧了几分。 眼见那小侯爷就要跟上,家丁连忙伸手拦下:“少爷不可!小姐说了今日回来,眼下也快到了,她可是知会了要早些回去的!您可不能再惹小姐生气了!” 小侯爷张口要骂,却临时想起来什么,本不显眼的喉结似乎是滚了滚,摆了摆手十分不耐烦地道了句“啰嗦”,最终还是带着家丁离开了。 乱羽见他出了门也不多再看,瞬间翻了脸色,目光又去找刚进店里的白衣人。 旁人不认得,他却是认得的。 所幸方才那小侯爷并未有什么举动,惹不惹得起另说,总归这位白衣姑娘可不是此等鼠辈能够沾染的。 这时,楼上下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三两步下了台阶,径直停在了乱羽身侧:“方才在楼上都听到动静,你这臭小子又给我闯了什么祸?” 来人身形中等,比刚走的那位小侯爷要瘦高一些。虽已是中年,面相看上去还是清清爽爽,穿着不算富贵,也不见得寒酸。 “舅舅误会,”乱羽回神朝他打招呼,还不忘辩解一句,“这世上多长了眼睛的分明是富家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皱着眉头,好像从头到脚每一处都在厌恶那所谓的小侯爷。 “你这小子!”中年人把他的情绪收进眼里,无奈摇了摇头,“你可知方才出去的是何人?我知道你看不得跋扈张扬,可天下之大还是官家为大。既然来了就安分些,别给我惹什么麻烦!京都龙盘虎踞,我开个茶馆不容易……” “明白了明白了!”乱羽见他似乎要倒出好些话,连忙拦住,“舅舅,我娘问你何时去做客!” 中年人登时一愣,没说完的话都被咽进肚子里,但思考过后却没被他唬住:“好小子,长大了,都会拿你娘来压舅舅了啊?弱冠了我都没收到你的请帖!想来是有段日子没回家了吧?还想拿你娘来唬我?” 乱羽一时疑惑,眉毛一挑看向他:“舅舅怎么知道我没回枫庭?难不成如今仙士一多,连消息都长了翅膀会飞了?” “你家在仙士口中是个什么地位你不知道?我这茶馆每日宾客众多,你的一举一动我还不知道?”中年人笑了笑,“更何况你是我李英琦的外甥,我这个做舅舅的怎么不会打探你的消息??” “还是舅舅您厉害,外甥佩服。”乱羽笑嘻嘻低了低头,再开口时却故意压低了声音,“您瞧见那边坐着的姑娘没有?” 李英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不远的窗前,席间坐着一位纤瘦女子,白衣不染凡尘。 斗笠正正戴好,轻纱坠在边沿,阳光从窗口洒下落在她的身上。她安静坐着也不品茶,却好像带着飘飘仙气。 “看这样子,是修仙的?”李英琦猜测一番,扭头看他,“相识?好小子,这几年本事渐长啊!你欠了什么风流债?” “可不兴胡猜!”乱羽不知他还会说出什么,连忙拦下,又有些心虚地往那边看了一眼,“未曾谋面,只猜测是她,却并不能肯定。” 李英琦却是有些好奇了,抱臂没答应下来:“什么意思?” 乱羽没再多言,只迈步去找闲置的围裙和茶壶:“劳烦舅舅跟店里小厮说一声,她的茶水我去添。”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茶馆言语惹事端 第三章 茶馆言语惹事端 不多时,乱羽套了个茶馆小厮的围裙,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四下打量,余光时不时扫过那边的白衣女子。 是了,他不会认错。 想不到那高不可攀的掌门弟子竟会出现在这样亲民的茶馆。 倒是没看到另一位。 怕是也在附近。 说书先生还没到场,茶馆里嘈杂一片。 初夏的风从窗子吹进来,吹动小女子斗笠上的轻纱。 无奈轻纱太长,怎么吹也看不清掩着的脸。 乱羽倒希望风再大些,只需能把那轻纱吹起,能看到那人的情绪。 正想着,方才离开的李英琦又回来了。 李英琦还没站住脚便双手合十赔笑道:“对不住啊各位!说书的先生家中临时出了变故,今日怕是来不了了……实在是对不住各位!” 他说得诚恳,席间客人有的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当然也还有的仍存不满。 李英琦不等他们开口责问:“今日诸位的茶就都不算在账上了!就当是我客饮居扫了各位的兴致!李某人在这里给各位陪个不是!小二!还不上茶!” 他话一出口,一时压下去不少非议。 客饮居好歹是京都的茶馆,用的茶叶必然是上好的,虽说临时有了变故不能听到故事,白白得了一盏茶饮也不算亏。 乱羽把手中的抹布往桌边一扔,挂上,看向舅舅的眼里带了些别的情绪。 他知道开这客饮居算是商人,只是从没想过商人处事的圆滑。 客饮居这么大个楼,此时在座的客人该是上了百,一人一盏上好的茶叶不收分文,明面上是赔本买卖,却能笼络人心。 也难怪客饮居即便在京都这样的地方也能得个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乱羽嘴角一扬,茶壶倒出来一杯水先给自己喝了。 李英琦有别的事情要忙,便也没多待。他临走时朝席间懒洋洋的外甥眼神示意,该是提醒他本分一些。 乱羽向着他的方向举了举杯,算作应他了。 说书的是没有了,唱曲的却安排上了。 不多时,三两个舞女簇拥着一位优伶上了那戏台。 客饮居素来少有唱曲,想必那位说书先生今日是真有急事。 歌者稍作休息便开了口,婉转流连,像是把什么故事娓娓道来。 乱羽虽偶尔品茶,却半点不通曲,这时只悄默声地擦到了那白衣人附近的桌子。 许是明白想听曲的人不多,那优伶觉得无趣也便离去。 “客官可需添茶?” 乱羽开口语气自然。 白衣女子并未应他,思考了片刻,手落放下茶杯,像是准备起身。 乱羽也不拦,只做茶馆小厮分内的事。 窗外人声嘈杂,车马偶尔路过,有人按捺不住。 “诸位!眼下喝茶倒也无趣,说书的因故不来,不若鄙人给各位讲个秘事?”一个小眼睛的神秘兮兮开了口,“这件秘事可是来头不小,关乎这天下第一仙门!” 闻言,馆中众人纷纷朝他看去。 这小眼睛的约莫而立之年,该是早早蓄了胡子,眼见着倒有几分哄人的面相。 白衣女子放下的茶又被端起,临时改了要走的主意。 乱羽拿起桌旁的抹布,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冲那小眼睛道:“客官,这镜花水月位居高位已久,早被扒了个底朝天,哪里还有新鲜事?” “非也非也!”那小眼睛的神气地摆了摆手,“这位小哥——诸位!鄙人今日要说的并非新鲜事——而是陈年旧事!” 乱羽一时来了兴致,不动声色地看了身旁的白衣女子一眼,索性在她这一桌坐了下来,道:“那客官不妨说说——这第一仙门究竟有何秘事?” 斗笠轻抬,藏于桌下的素手被下意识握成了拳。 乱羽余光一扫分明看在眼里,只是嘴角微扬,心生一计。 那小眼睛清了清嗓子,道:“天下人皆知——千年前不知历经何劫,六界分治,妖神游历人间。约莫二三十年之前,洛亦尘拜师妖神,位列第三。可这洛仙人原本是洛城独独一位的小姐。洛城是何许地方?几百年的世家豪族!那在当年可是皇家官家都不敢轻易去惹的!这样的一位大小姐,有城主捧着,少城主护着,论家世门第——她是半点不必去修这个仙。” 乱羽见他说得声情并茂,配合地点了点头,倒也捧场:“那她为何要去?” 小眼睛摇头长叹一声,道:“还不是这位大小姐自幼被宠惯了惯坏了——不识人间疾苦险恶,自以为她便是高高在上,见不得旁人半点不敬。如此,一日终于是惹恼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那时老城主本就卧病,气得不出几日便撒手人寰,少城主顶着族中压力,无奈只得将人送出去。” 有人渐渐信了这说辞,纷纷对当年旧事产生好奇。 有个未至而立的年轻人不觉发问:“惹了个什么大人物?我听传闻——当年的洛城风光无限,连皇家都不敢随意招惹。” “当初的洛城可不止这点风光!”一位不惑之年的客人插嘴道,“洛城可不是你我能探得底细的!更有传言——千年前六界大乱时这洛城便已经建起来了!如今天下修仙者若是想知道尘封往事,怕还是要借洛城的古籍查一查!别说皇家官家,寻常仙家也不敢招惹!” 一老者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嗓音微哑:“听闻当年老城主病故,洛氏族中不少分支倒打一耙,少城主遭人暗算中了毒,虽说后来服药并无大碍,也是不比从前意气风发,十多年前也是早早离世。洛城那么个世族,渐渐也衰败下来。如此——洛亦尘究竟是做了些什么?怎的惹得家门遭此大祸?” 不等旁人再开口,乱羽余光瞄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白衣人,接了这话:“客官此言差矣!洛城百年世家,若真能因这变故衰败下来,恐怕其中早有猫腻,又岂是洛仙人惹个小麻烦就会土崩瓦解的?” 白衣女子听闻此言,握杯的手松了松,好像隐藏在轻纱下的情绪被安抚了。 “话虽如此,可当年洛城变故,的的确确该怪在这洛亦尘头上。”那小眼睛的终于重新接了话,“诸位可知——第一仙门镜花水月是当年少城主倾尽家财换得的?” 此话一出,满座震惊。 “那洛成壁自幼便是个城府颇深的少当家,当初老城主病重,他一手打点家中大小事务,愣是没让族中旁支插手分毫。洛亦尘闯出祸来,洛成壁想的也是如何护好她,于是连夜派人送她去名下一处小苑暂避风头。不料马车半路被劫,洛亦尘不知所踪,洛成壁一时心急如焚,不慎着了旁支的道,这才中了毒。” 小眼睛的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再说这洛亦尘,倒是不知她被何人劫去,也不知被何人所救,后来便在妖神门下求学两年,学成归家,才发现家中早是另一幅光景。洛成壁早是坐山观虎斗,心下觉得洛城风光他已无力回天,不若拿剩余家财为洛亦尘建一座仙门,也好护这大小姐一世平安。说来惋惜,正当仙门即将竣工之时,洛成壁余毒发作,也没见镜花水月辉煌……” 乱羽不知他此言可信几分,一时颇有感慨地去看身边的白衣人。 白衣女子缓缓放下一直捧着的茶杯,冷不防开了口:“阁下并非洛城旧人,也不像走南闯北多年,眼见着也不过不惑之年,如何对甲子之前的旧事这般清楚?” “这——”小眼睛的并未料到有人揪着这点不放,一时哑口。 乱羽忽的觉得有趣,侧了侧头看这不慌不忙的白衣人。 白衣女子又轻笑一声,道:“若是阁下说不上来,不妨答在下其他——这洛掌门当初招惹的那位大人物是何许人也?若此人真有如此能耐,又为何这么多年杳无音信?” 她声音不重,轻飘飘的却把在座的都给点醒了。 这小眼睛的说起故事天花乱坠,关键的问题却一个也答不上来。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反倒问这白衣人:“在下对此事不甚清楚,难道姑娘就了解其中内情?” 白衣女子微微抬首,并没答话。 乱羽原本看热闹不嫌事大,现下却心中一颤。 这小眼睛见着无权无势,怎的把话说的这般刁钻,句句都是洛掌门如何? 难道—— 想到这里,他连忙起身拦在两人中间,茶壶又被重新提在手上:“京都距镜花水月甚远,真言传来也不知掺了几分假话。事情过去许多年,你我一非洛城中人,二非当年看客,不过闲暇在这客饮居品一品茶,闹得上了火可不好。” 白衣女子见他是要和稀泥,放下茶杯就要起身。 乱羽顺势按住她,压低了声音道:“掌门素来闭关,不计较外界传言。姑娘还请稍安勿躁——小心被有心之人识出身份。”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京郊祸乱起流言 第四章 京郊祸乱起流言 乱羽安抚下她的情绪,又转了身去看那小眼睛,悠悠道:“这位客官,此番言论空口无凭,如何让人信服?若是想和那说书的抢饭碗,也总得有些本事不是?” 小眼睛一时面上慌乱,余光不知瞄了一眼那里,强装镇定道:“我空口无凭,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故事比我说的有理有据?” 乱羽低声轻笑,道:“鄙人孤陋寡闻只听闻洛老城主病故是在镜花水月动工前夕,并非客官所言时隔两年。至于当年真相——客官方才既说了这是仙门秘事,我一个茶馆小厮,若言辞不当被人找上门来,还不知有没有个全尸——如此,恕鄙人不敢知道。” 他话说道最后带了些警告的意味。那小眼睛听闻也不由得额前冒出冷汗来。 那白衣女子似乎也猜到什么,默不作声把玩着手中的杯子。 小眼睛的鼠目一转,四下似乎又找不到他所依仗的人了,只得起身,慌慌张张跑出了茶馆。 乱羽理了理手中的抹布,也不看旁人。 白衣人却忽的开口问他:“少侠如何知晓这些?” 乱羽一愣,轻笑道:“姑娘见笑,不过是猜他不知晓当年真相才编的谎话,若是猜错了——总归也不丢姑娘的脸。” 坐着的那位放下了茶杯:“天下白衣斗笠甚多,阁下怎知我是洛笙?” 洛笙,便是镜花水月掌门那关门弟子的名字了。 她音量不大,只说给一个人听。 乱羽俯身,也压低了声音:“白衣斗笠众多,但洛笙只有一个。” 答了,又根本没答。 洛笙只低了低头:“多谢。” 乱羽登时一愣。 这二字出口,明明声音还是冷冷的,却让他觉得并不带刺。 不等他回一句,洛笙已然搁下了几文钱离开。 乱羽拾起那几枚铜板,自语一句:“不是说好了今日不用茶钱?” 客饮居一事并未引起很大波澜。 正当乱羽以为事情揭过的时候,却突然得知消息——那小眼睛疯了。 听说他蹦蹦跳跳疯疯癫癫,逮着人就撒泼打滚无理取闹。 人人都说是心虚被吓着了,算得无妄之灾。 李英琦跟乱羽说这事的时候两人正在用早膳,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惜命,他总止不住的惋惜:“你说这——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疯就疯了呢?” 乱羽喝着粥,不接他的话。 那日茶馆里分明是另有高人的。 是这高人指使小眼睛编造故事,给洛亦尘扣上罪责。 这高人……灭口的方式还挺特殊。 但此人有什么目的呢? 那人若知晓洛笙身份,想激她自报家门——倒也是多此一举。 倒是那小眼睛,恐怕本是想喜滋滋拿一笔钱财去潇洒的,竟摊上这样的人。 他不是无故同情心泛滥的人,这些年也见过了不少人间的生老病死,充其量有些惊讶,却不够李英琦那般惋惜。 “好外甥,”李英琦难得竟有些慈爱地看他把粥喝完了,“怎么这几日不去茶馆帮忙了?我闲坐着的时候还有人来问你呢!” “问我?”乱羽心下疑惑,“问我做什么?” 李英琦顺手把碗筷收拾到了一起:“你呀!还当自己在天下籍籍无名?” 早些年乱羽的师父不在山上,他又出身于同门中最早的那批弟子,山下的试炼和委托自然是帮着管管,剩那些没人愿意去的便亲力亲为。 只是家里那位齐大侠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明明这么多年都不管天下事了,却偏偏在那时候费尽心思去传他的名声。 再加上这位在京都开了茶馆的舅舅—— “这么玄乎?”乱羽一挑眉毛,“当初若不是您二位瞎掺和,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个名声!” “这——”李英琦眨巴眨巴眼,好不容易才找到说辞,“舅舅这也不是为你好嘛?跟你爹一样,都是为了你好……” 乱羽点点头表示理解:“那舅舅又替我这个不上进的外甥揽下了什么闲事?” 他其实早听懂了李英琦话里的意思,既然是希望他能在这俗尘中崭露头角,到最后能做个家喻户晓的仙士,便是什么怪事李英琦也都希望他能去解决的。 “怎么叫闲事呢!”李英琦故作责怪,又轻咳一声正色道,“听说城郊林子里近日出了个不知是妖是魔的怪物,在夜间出没,不过两天已经夺了好些人性命了。” “挺凶的啊——京都可是天子脚下,官家都不出面管管的吗?”乱羽听了眉头微皱,又好笑一样看他,“轮得到我这个小小弟子什么事?” 李英琦轻叹一声,道:“官家当然贴了告示,耐不住有些人本就在刀尖上行走,夜里出行也难免……” 乱羽不以为意,只是轻声道:“何苦不听官家相劝。” 见他这副不在意的样子,李英琦抬手一掌拍在他肩上:“你小子何时这般不近人情了?传闻近些年六界结界似乎有所松动,妖魔鬼怪伤人的事情越来越多,估计再过些时日,仙家的地位可不比其他家低了,你可长点心吧!” “六界结界松动?”乱羽难得没含糊过去,低声自语一句,“怪不得近些年赴仙门求学的弟子都多了不少。” 李英琦不是修士,心里不过盘算着怎样在京都更风生水起一些,并不管六界之间如何牵连,只劝他道:“你可是齐亦寒后人,又是镜花水月弟子,哪里会有你治不了的道理?” 李英琦口中的齐亦寒正是乱羽的祖父,也是镜花水月那位洛掌门的师弟。 只可惜他这位祖父未至不惑便撒手人世,连他母亲都未必见过,更别说乱羽自己。 “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顶着。”乱羽撇撇嘴,“非扶我上墙做甚?” 李英琦白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纠结了好久再张口倒暗含威胁:“你去不去?要是不去的话这机会可就被旁人拿走了啊?” 乱羽沉思片刻,没答应下来,只是多问一句:“京都距哪个仙家的地界都远,还有谁要管这档子闲事?” “东侯府,”李英琦眼见无效,最后还是坐了下来,“你可曾听过?” “东侯府不是算作官家的?前几日茶馆那个——说是东侯府的世子爷?”乱羽略微回忆一阵儿,轻轻摇了摇头,“我瞧着他也不怎么样。” 李英琦把已经收拾好的碗筷推到一旁,抬袖倒出两杯温水,顺手递过去一杯:“过去了那么些年,也难怪你不知道。” 乱羽伸手接过,握在手里不急着喝。 李英琦喝下杯里的水:“那当年妖神现世,在人间收了几个徒弟,这你总该是知道的吧?” “镜花水月能到如今的位置,掌门若不是那几位之一,还真没这个机缘。”乱羽抬手把杯中温水一饮而尽,十分不屑地补上一句,“若不是晚生了几十年,指不定我也能拜师。” “臭小子,你想得倒美!”李英琦白他一眼,继续道,“妖神原本来人间也不过玩玩,此番游历只收下五名弟子。镜花水月洛亦尘是其中第三,你祖父齐亦寒第四。而几人之中为首的那个,便是东侯府的前主人蒋亦舟。” “蒋亦舟?似乎略有耳闻——”乱羽微微皱眉,“东侯府是他家的?我怎么都没听过?” “蒋亦舟早在十六年前就已仙逝……我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听说书人东拼西凑得来的故事。”李英琦垂了垂眼,“他只有一个独子,便是如今东侯府的侯爷了。这侯爷自小身子骨弱,东侯蒋府嫡系不过传下来一个孙女,资质倒是极好的,差不多是东侯府半个掌权人。” 他说到此处又翻了个白眼:“至于那世子蒋仁修,他其实是一个亲属家里过继过来的,好吃好喝伺候着倒还跋扈上瘾了,也只有东侯府的小姐能唬得住他。” “原来还是狐假虎威?所以是蒋仁修要去管这事?”乱羽一时神情复杂,冷不防问一句,“他给客饮居找过麻烦吗?” 李英琦一时纳闷,摇了摇头。 不料乱羽见状却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那便是了!平日嚣张也就罢了,这滩浑水随他去扑腾吧!” 李英琦似乎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起身把碗筷收走了。 乱羽笑着目送他出了门,抓了把桌上的瓜子。 他正惬意地寻思着要去院里哪个角落晒太阳,脑海中忽的浮现出那日客饮居里品茶的白衣斗笠。 传言既说不知是魔是妖,想来京郊还是危险的……也不知她离开了没有…… 以她修为……该是能够安然无恙的吧? 可她知晓这事吗? 思绪突然卡住,乱羽随手把瓜子洒在桌上,足尖一点离开了小苑。 这时候街上正热闹,他随意找了个街角听些传言,才知事情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城郊林间那妖兽,倒不是轻易能够对付的。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城中小巷问故人 第五章 城中小巷问故人 李英琦唬着乱羽的时候喜欢添油加醋,但这怪物的事却是没有瞎说的。城郊伤人的事情已经有了三起。 第一起遇害的是一家四口,说是到京都来探亲的。可怜最小的男童不过两三岁,竟是被怪物的爪子挠了个开膛破肚。 第二起原本是商家派人去运货,因为比较急,只得连夜出发,此行一共七人,无一生还。 第三起是官家遣去调查的捕快,去了十几二十个人,倒是逃出来几个,其中有重伤但拼死救下来了的,这才大概知道了是个什么情况。 如今官家在四处寻着修士去捉那怪物,可京都一片修士甚少,至今也没有人请缨。 怪物伤人被传得凶了,京都每每到了傍晚便城门紧闭,不到清晨初阳升起决计不开,如此几日过去也闹得城中人心惶惶。 无人知晓那究竟是个什么,添油加醋的把四大凶兽都传出来了,官家几经阻拦毫无用处,反倒被诬是欺瞒百姓,实在也有苦难言。 说来可笑,虽然人间盛行修仙也有千年了,但世人排起来那些世家的先后,仍是把皇家官家放在前头,商家仙家放在末位,可真出了什么事情却还是要找仙家帮忙。 乱羽终于自街边小摊听满了流言,震惊之余也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准备去官家自荐。 他原本是不知事情这般严重的,若早知道了这么多无辜百姓受灾,也不会任那不成气候的世子爷胡来。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正欲拜访,忽的一队兵马自街上冲出,拦在官家临时议事的小苑前,瞬间围了个严严密密。 早听说官家为此事争论不休好些天了,看这架势——是来了位高官来接手了? 乱羽退至一旁,静观其变。 没等多久,沿街走来一个中年男人。这男人一身棕色长袍,两道剑眉,下颚处一撮胡子,眼窝深陷看得出有些年岁,丹凤眼深处尽是凌厉和威严。 乱羽却觉得似曾相识。 那中年男人尚未迈进小苑门槛,里头有人骂骂咧咧地出来了。 乱羽定睛一看,来人正是那东侯府的蒋仁修。 东侯不过是祖先立下大功世袭而来的爵位,不比官家,倒是更靠近皇亲国戚一些。只是这爵位到了蒋亦舟那一辈就已经算不得什么,若不是妖神弟子的身份,加之在天下的威望,恐怕早被夺了去。 眼前这位世子爷原本出身低微,过继过来也不成什么气候,如今的侯爷一病多年,那位当家的小姐又不在家久住,没人管着,被侯府下人们捧上了天,养得膘肥体胖,更显得烂泥扶不上墙了。 倒是配不上他的名字。 按理说侯位高于将军,乱羽却见蒋仁修见到这中年男人倒是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想必这位也是员大将。 中年男人回他一个揖礼,并不显退让:“世子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旺?” “大将军,别来无恙。”蒋仁修轻笑,似乎有几分不屑在里面。 小苑里又追出来两个小官,见到这中年男人均是身子一顿,不觉腰也弯了些许。 乱羽思考片刻,明白了这是何许人——大将军张轻鸿。 大将军战功显赫位高权重。说起来有个独子小小年纪在军营长大,现如今听说是去了镜花水月修习。许是见过那小将军几面,也难怪看人家父亲眼熟。 怪不得蒋仁修虽是东侯府的人也要做做表面功夫。 只是如今天下太平无战事,征战沙场的大将军竟也来管了这档子闲事。 张轻鸿扫眼看过众人,垂了垂眼帘道:“蒋世子,外头人多眼杂,不如随本将进去说话?”他并不拦着蒋仁修要离开的路,俨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蒋仁修虽胸无大志,倒也不至于那般蠢笨,大将军给了台阶自然是要下的,何况街边人来人往,若是把今日这事传出去毁了东侯府的名声,吃亏的还是自己。 乱羽眼睁睁瞧见那边的几位先后进了小苑,还是打算再看看情况。 不远一处小楼屋顶,洛笙白衣斗笠坐于檐上,倚着屋子的正脊。 她把那层轻纱撩起来一部分折在了斗笠上,正盯着地上略带鬼鬼祟祟的少侠,小半张脸露出唇红齿白。 “来掺和什么……” 乱羽正绕着那户小苑找小门,忽的注意到高处在看他的那道白色倩影。 他心下疑惑,却想不出个所以,摇了摇头没在意。 将军来时带了不少兵守在周围,围了个严严实实,他无法偷溜进去。 想来这次行动也算得太平盛世的军中机要,外人自然是不能知道的。 但如今的东侯府多是那位小姐在当家,蒋仁修不过一只纸老虎,也不知他们关起门来又能讨论出个什么。 近些日子为了这件事折进去的人已经够多了,若是任由蒋仁修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富家子添乱,只怕那怪物又要造几条冤魂。 也罢。 不管蒋仁修要作什么妖,眼下拦住这世子爷要紧。做了决定,他便明目张胆要走正门进这小苑。 那边洛笙见他分明瞧见了自己还要往正门走去,收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足尖一点下来捞他。 乱羽只觉眼前一花,反应过来已经被拉进一旁小巷。 眼前只有个白衣斗笠的年轻女子离他极近。 洛笙匆忙将他拦下,这时候两人正在小巷深处。 乱羽看着几乎是在怀里的轻纱,似乎透过那层薄纱瞧见了一双透亮的眼睛。 鼻尖绕上浅浅的清香,他下意识想去掀起那层轻纱。 “你做什么?” 洛笙冷不防开口。 乱羽慌乱收回了手,眨巴眨巴眼睛回了神,也没退两步离她远些:“这话该是我问姑娘——光天化日,强抢民男?” 洛笙没理会他打趣,叮嘱道:“别去蹚这滩浑水。” 乱羽故作惊讶:“姑娘是想独占这份功劳?” 洛笙闻言似乎被呛了一下,揪住他的衣领:“我不去,你也休想!” 乱羽愣愣地盯着轻纱后的眼睛,突然一句:“我就是……逗你玩儿……” 这下轮到洛笙怔住。 她缓缓松了手,退开几步,似乎还想替乱羽理理凌乱的衣领。 乱羽见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眼睛一转低头问她:“姑娘何故如此关心我?莫不是看上我了?” “自作多情。”洛笙扭头不看他。 乱羽一时玩心大发:“既然不是——姑娘拦我作甚?总不至于是为了练身手?” 他本以为洛笙听闻这话不会理会,却见斗笠低了低,颇具遗憾道:“少侠……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一时,街边的吵闹似乎都远了。 这下轮到乱羽不知所措。 他不知这素来清高自傲的雪中狐狸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也从不知明明看不见面上情绪,听闻失落却还是让他心头一紧。 像故人吗? 乱羽苦笑一声,道:“我与姑娘素未谋面,怎的会像那位故人?” 话音刚落,他似乎听到了对方有些慌乱的呼吸声,像是受了惊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有些后悔方才的发言。 洛笙却轻轻一笑,好似自嘲:“也是。打扰少侠了……” “还是多谢姑娘提醒——”乱羽虽不明所以,心中却觉得他不该再留,作了个揖便侧了身往巷外走,“但此事关系京都百姓,这浑水我还是要蹚的。” 洛笙这回不拦了,只是整个人兴致缺缺。 待乱羽走到街边,再试探性地回头看时却只见空空的小巷,面上也有些失落。 他认命地闭了闭眼,调整了情绪去那小苑门口准备拜访。 不料门口的侍卫挥了挥长枪把他拦下:“做什么的?” 乱羽眉头一皱,双臂环抱在胸前,道:“听闻近日城外怪物作祟,我来探探这消息虚实,原来官家用来打击仙家的借口!”他说着撇撇嘴,转身要走。 “仙家子弟?”那小兵一见他这个样子便知晓大概,忙作揖道歉,“原来是仙家的兄弟,对不住对不住!快请进吧!” 乱羽不跟他多言,长腿一迈进了院子。他也不要人领着,自顾自地转悠,还抱怨几句这小苑还没有舅舅那间好。 走着走着听到人声,他在拐角处停下,侧了耳于暗中观察。 后院里,几人围着石桌而坐。 蒋仁修也不管小官刚为他倒的新茶,趾高气扬道:“将军,不是我不够意思,只是东侯府日渐衰落,如今已然算不得什么厉害的仙家了。当真帮不上!” “世子,京都本就距众仙门甚远,东侯府也算得近处唯一的一个,好歹是占着爵位的,不为百姓做些事情可说不过去!”张轻鸿手中握着个白瓷茶杯。 久经沙场把他这原本该有些哄骗意味的话变了味道,倒显出几分不卑不亢来。 乱羽听墙角没有半点惭愧,心下了然。 他们还没有达成一致。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小苑清雅揽闲事 第六章 小苑清雅揽闲事 “将军,”蒋仁修似乎在赔笑,“若是拿妖神当初那几位弟子做比,东侯府本就不比南边那两家。如今家中算得精锐的门生多半只听我姐姐的话。余下的都是些学艺不精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世子,”身旁陪着的小官忍不住插了一句,“京都乃是天子脚下,城郊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可不得了!若是东侯府帮着解决了,上头必定是重重有赏的!” 听了这话,蒋仁修那两颗豆大的鼠目一转,心里打起了算盘,似乎是松了口:“将军,修仙人不是你的士兵,他们难管,野心也大,一般的好处可没人稀罕。” 并非东侯府修士能力有限不乐意出马,而是世子爷嫌赏金不够。 张轻鸿明白了他意思:“世子不愿帮也罢,天下有的是仙士!只是本将今日才知道,原来东侯府得君宠爱空有高位,竟也不过如此!” “你!”蒋仁修一时气急,瞪着他半天也找不到什么话回礼,最后甩袖而去,“那将军不妨等等,看看有什么人吃饱了撑的去管这闲事!” “世子!世子——”一旁陪着的两个小官连忙起身,想要拦却没拦住。 张轻鸿冷哼一声,这次却是连站都没站起来。 两个小官互相看看也不敢多言。 乱羽躲在角落看着蒋仁修愤愤离去只觉好笑,又把视线转向那位大将军。 不愧是金戈铁马里出来的,倒真有几分魄力。 这么些天也没人去捉京郊的怪物,蒋仁修是料定了没人会管才会这样说。 若是今日他不来,到时还是要去请东侯府出面的,张轻鸿定要赔礼。 如此,大将军可算欠他一个人情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一笑。 张轻鸿虽不是修士,毕竟征战沙场阅历无数,耳力不同凡人,当即大喝一声:“什么人!” 乱羽被他一喝神色一变,似乎有那么一瞬的不满,顺势清了清嗓子大大方方走了出来:“什么人?不过是世子口中吃饱了撑的管闲事的人。” 张轻鸿起了身,皱着眉头打量来人。 此人年纪不大,眉眼带笑,想来是少年轻狂。可再细细去看,他似乎胸有成竹,眉间锐气。 将军还未开口,身边小官倒是纳了闷:“那怪物伤人众多,又岂是你一个人就能制住的?” “此言差矣!”乱羽笑笑,手上作了个揖,“在下身为修士,恰巧路过,听闻怪物伤人,自是义不容辞。” 几位听到这话均是脸色一变,两位小官的脸上欣喜都藏不住了。 张轻鸿却是皱起了眉头:“少侠胆识过人。只是那怪物究竟有多大能耐尚不可知,少侠独身一人,还是不要冒险。” 乱羽没料到他会担心自己安危,愣了愣才回他的话:“大人放心,晚辈自有分寸。若无人去试探一二,怎知那怪物底细?” 张轻鸿身在朝堂,他没用将军称呼,也是避开不必要的解释。 这下轮到张轻鸿愣住,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少年,似乎是有些好笑道:“你这年轻人倒是颇有胆识,不同于蒋仁修那般花拳绣腿,还不知如何称呼?” 少年抱拳:“晚辈乱羽,不过镜花水月一个小小弟子。” 张轻鸿神色一变,也拱了拱手道:“少侠客气。小儿也是镜花水月子弟门生,本将虽不通仙家事务,却也略知一二,第一仙门弟子众多,少不了鱼龙混杂,少侠这般——若说只是小小弟子,倒是少侠谦虚。” “斩妖除魔本就是仙家职责,客气的是大人。”乱羽倒也欣赏大将军为人,言辞难得恭恭敬敬,“既然接管了这怪物,想必大人也早早想了对策,不妨说来听听?” 张轻鸿一乐:“少侠请坐。” 少年难得待人客气:“大人请。” “既然不是寻常的怪物,想必我们寻常人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出力的怕多是少侠,还是少侠辛苦些。”张轻鸿不等他搭话,又说,“不过少侠放心,本将一定鼎力相助,虽说也许收效甚微,也决不会放任少侠一人孤战。” “大人如此仁心,晚辈倒无甚忧虑。”乱羽微微点头,“只是……大人,若是临时有变,先行撤走也无不可。人各有长,斩那怪物还是仙家擅长,大人不必代人受过。” “你这年轻人倒是有意思,”张轻鸿大笑起来,“等小儿回来,我一定告诉他回了山上要去结交!” “大人言重。”乱羽知晓这是客套话,也高傲惯了,并无心攀附官家,含糊过去,“有父如此,想必令公子也非俗人。” 张轻鸿摆了摆手:“不谈这个!不谈这个!咱们还是说说今晚的计划!去!拿纸笔来!” “是!” 小苑墙外,洛笙贴着墙抱臂而立,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声音。 乱羽虽明确表示他二人此前并不相识,可她还是想多了解一二。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 或许记得往事的只她一人呢? 无论如何,既然难得给她遇上了,便不会轻易丢手。 洛笙虽修为不低,却还是担心乱羽发觉后闹得不快,不敢靠得太近。 隔着墙也只能听到只言片语,她最终还是打算晚些去城郊一趟。 刚巧赶上圆月皎皎,乱羽随意捡了根树枝在林中走着。 张轻鸿自然放心不下他,带了些士兵于暗中埋伏。 晚间林子幽深,偶有夏蝉鸣叫。 薄云飘过皓月,忽明忽暗。 少侠身后远远的,轻纱掠过林间,一抹白色停留在阴影里。 洛笙把呼吸降到最轻,生怕被那边的人发现。 乱羽缓步走到了前几次事发的地点,依稀可见斑斑血迹,他蹲下来伸手去碰。 还没等他触及那抹血迹,忽的远处传来一声长啸。 一时林间飞鸟群起。 洛笙扶着树干的手下意识收紧,面朝的方向始终不变。 张轻鸿伏于草丛按兵不动。 将军身后有几个士兵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想要逃离,这时已经站起来了。 乱羽注意到这边动静:“别乱动!” 话音未落,林子深处划出一道黑红的气浪,呈圆弧形往外扩散。 乱羽神色一变,来不及躲开,也未能召出剑来,只得拿手中的树枝去挡。 两股力量交锋,齐少侠虽未受什么伤,仍是被那股力量推得后退了好长一段距离,脚下尘土飞扬。 那几个站起来的士兵瞬间被掀翻,肚子上都破开了好大的口子,散在地上也不知还有没有生机。 原本埋伏好的士兵见状想要去看他们伤情。张轻鸿及时喝止:“都不许动!” 几丈之外的乱羽眼下没空分神去管他们安危,丢了已断成两截树枝,召来一柄长剑候着怪物。 夏夜的风原本是凉爽的,这时吹来的风却带着寒冷和压迫感。 远处黑漆漆的,周围静得可怕。 乱羽屏息凝神,忽的看见前方闪过红色的光。 他顿时心下一惊,几乎是脱口而出:“大人!带他们回去!” 张轻鸿知道事情不妙,却也不肯抛下这少年人独自面对,侧头便对身边的士兵下了命令:“你们先走!” 下属们却犹犹豫豫:“将军……您不走吗?” “浪费时间!”张轻鸿手上握刀闭了闭眼,好像随时都要发火,“这是命令!” 士兵们互相看看,还是听话撤走。 那边乱羽将灵力灌入长剑,一掌将剑推向林子深处。 又听得一声长啸,轻纱召回已染上了不少血迹。 地面开始有轻微的震动,每一震都是怪物步步紧逼。 林子里阴翳一阵儿,忽然亮起了两道红光。 乱羽不退,握剑横档在身前。 这时,树梢之间窜出来一个人影,挥刀劈下,正正扎在凶兽颈处。 不等怪物再有动作,刀没入更深。 怪物一声怒吼,踩在它颈上的人影滚落在地。 噪音吵的乱羽不禁皱了皱眉,才看清楚那是还未离开的将军。 “大人!”他连忙飞身去救。 距离不近,怪物挥掌拍下,一时尘土飞扬。 乱羽挽了受伤的张轻鸿险险退开:“大人,您的伤要紧吗?” 张轻鸿咬牙调侃:“你们修仙可真不容易,这一掌下来可不轻……” 乱羽将他扶至一旁:“赤目为魔,不容小觑。大人好生歇着。”说罢他又召了轻剑朝那凶兽去了。 张轻鸿一手捂着腹部伤处,远远看着少年人肆意身影,自嘲笑笑自己终究是老了。 身后草丛沙沙作响,钻出来几个士兵。 “将军,您受伤了!” “将军,我们带您回去吧!” 张轻鸿看看他们,又把目光移向乱羽。 有士兵瞧出来他的心思,磕磕绊绊道:“将军,咱们不是修士,留在这里也只会让少侠分心,不如先回去治伤?少侠没有后顾之忧,更容易得胜……” 众人听闻也是连连附和着劝他。 张轻鸿思索一番,又看到乱羽似乎游刃有余,终于点了头。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密林森森斗笠摘 第七章 密林森森斗笠摘 那边的少年余光看到一伙人离开,终于不用分心去护着他们,全心挡着想要追去的魔兽。 林中一片混乱,树倒叶飞。 终于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了旁人身影,乱羽握剑准备最后一击。 只是这时,耳边隐约听得断断续续的丝竹声响。 “萧声?”他未及细想,心中一时警铃大作,“糟了!” 果然,眼前的魔兽受那箫声影响,几乎发狂地吼叫,身形似乎比原来更大。 那边旁观许久的洛笙也是意料之外,终于幻出灵剑握在手里。 乱羽一跃退后,原本身侧的树木已经被它一掌折断。 魔兽的眼睛愈发的红了,身上的鬃毛也竖起来,一掌瞅准了朝少年拍下。 躲已经来不及了,乱羽提剑迎着它的掌刺过去。 这柄轻剑是仙门所发,镜花水月人手一柄。虽不是剑中极品,却也足够坚韧锋利,硬生生将兽掌刺了个穿。 血液飞溅溅上了少年的脸,月光下生出几分侠士的风范。 魔兽吃痛得厉声咆哮,大掌不避反倒更使了力气压下来。 乱羽没生扛,猛的松了手,一跃退开好远。 他刚站稳,只听得林间萧声比先前更加清晰急促。 随着萧声蛊惑,魔兽好似不知疼痛,掌落——竟然把那柄还没来得及召回的长剑给震碎了! 灵剑被毁,少年始料不及,瞬间心气不稳。 魔兽仰天长啸,巨大的尾巴直扫过来。 乱羽回神,堪堪躲开,还是在尘土之中滚了一圈。 他单膝跪地终于停住,迅速扫视了四周也不见那神秘的吹萧人。 夜幕之中薄云飘过,好巧不巧把月亮遮住了,林中一时更加阴暗。 前面不远魔兽还在发狂,长尾一扫便倒了好些树木。 乱羽虽没了剑,却也不愿这时候离开。 魔兽伤人可能不是偶然,既然凭空多出了箫声,也许是有人蓄意为之。 今日他要走不是难事,但若这件事情愈演愈烈,京都怕是都要遭殃。 只是,眼下轻剑被毁,又该如何是好? 魔兽还在发狂,齐少侠来不及细想只能四下打量,余光忽的瞄到了什么东西。 乱羽转头看过去,不远钉在树干上的正是张轻鸿使的那把长刀。原来早先那魔物发狂把它震到了这棵树上。 他又看看魔兽,瞅准了机会飞身过去拔刀。 洛笙手里的长剑握紧了些,一手已经抬起去摘斗笠。 乱羽刚把手握上刀柄,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顶斗笠挂上眼前的树枝。 白色轻纱垂下,刚巧滑过少年握刀的手腕。 轻纱材质轻柔,好像顺着手腕拂进他心里一样。 没等他多想,身侧一阵风拂过,白衣人挥了剑朝着魔兽去了。 乱羽不敢怠慢,回神拔刀跟上。 他一人折在这里倒是不要紧,若是连累了洛笙…… 洛笙并不急于伤到魔兽,若是来不及刺中便闪身避开再找机会,左躲右闪也让人眼花缭乱。 乱羽在几丈之外停住,神情严肃。 他将灵力灌入刀刃,想着这刀本虽好却并非仙器,强行使用只怕易断,回头还需赔那将军一把。 洛笙退开数步,轻剑幻出许多虚影齐齐把魔兽围住,将它困在里面。 魔兽想要冲出来,可碰到剑墙便在身上拉开血口,疼得它退回去一阵狂吼。 乱羽挥刀疾步迎上,踩着树枝跃过了剑墙落在那黑红的怪物身上,幻出的巨大光刃随着长刀劈进魔兽血肉。 终于——天边云散,剑墙消去,魔物身死,长刀破碎。 乱羽一跃落地,抬眼看见不远刚从树上摘下斗笠的姑娘。 她一身白衣不染尘土,于树旁独立,身后月光皎皎,平添傲然。 许是察觉他的视线,洛笙摘了斗笠也不戴上,反倒顺着视线看了回来。 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月牙眼似有星海藏于其中。 不同传言,她其实生得很美,面上也没有落下旧伤。 《诗经》有一首《月出》,乱羽未经思考脑海中便是这篇——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不知眼前此景比不比得过先秦的风姿。 月下美人白衣,在看到少侠时似乎愣了一愣,同样出神许久。 月上梢头,凉风吹过。 乱羽突然感觉到手臂上的刺痛,低头去看才发现胳膊被划了很长的一道口子。估计是在地上滚了几圈被什么尖锐东西拉伤了。 他自小受伤受得多了早就习惯,自以为不甚严重,抬了手朝着那边的人作揖:“多谢姑娘。” 谢洛笙出手斩杀魔兽,间接也救了他一命。 白衣女孩似乎发现了什么,虚虚握着斗笠的边沿轻步而来,于他面前停下:“受伤了?” 她虽语气平淡,听来却并不疏离。 乱羽下意识把视线从胳膊上的伤处移向靠近的姑娘,才发现洛笙也不过是和自己近似的年纪。 洛笙见眼前人莫名发愣,也不多问,施了灵力简单处理了伤口粘上的土灰,又撕下斗笠上的轻纱,折了几折往少年手臂上绑。 也许是包扎的力度大了些,乱羽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洛笙手上动作一顿,微微抬头去看他的眼睛:“疼?” 听来似乎是关心,但眸子里依然冷清,又好像带了些警告的意思。倒让这受伤的人觉得是自己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乱羽见她如此,连忙像个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敢再做什么,自觉找了别的话:“用惯了轻剑,一时间觉得那刀真沉。” 白衣女子听进耳中,没接话,却无声一笑。 乱羽看在眼里,一句话没经思考便脱了口:“方才便想说了。你倒是长得不错。” 洛笙包扎伤口很是利索,不一会儿就绑得牢牢的。她退后两步,抬眼又去看一直忍痛的少年,打趣着回了一句:“你长得也不错。” 乱羽还没来得及懊恼方才的失言,被她一句玩笑堵得不知如何是好。 洛笙又抬眼看了看他,不过转瞬便当做无事发生,捡起刚刚随手丢在一旁的斗笠,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提醒他道:“脸上溅血了,擦擦。” “斗笠我赔你一个。”乱羽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又找了另一个话题。 “赔?”洛笙似乎被他逗乐了,眉眼弯弯映在少年的眼里,“怎么赔?” 那双眼睛里似有星海,乱羽觉得好像自己只要一直盯着看,就能游进那片星海的深处。 直到洛笙收了笑脸,乱羽才带着那么一丝慌乱站好,不再看她。 “不用你赔,轻纱本就遮了视线,要斩那怪物如何留得。”洛笙还是那副旁人不能阻我的样子,“方才你若是跟着他们走了,胳膊上可不会有伤。” “既然允诺了官家要解决这事,又怎能半途离开?”乱羽打量她一会儿,“姑娘旁观许久可不仗义。” 洛笙一顿,伸了食指轻轻戳了戳白色轻纱:“胳膊还要不要了?伤口虽不严重却也不算轻伤,我好心帮你,倒诬我不仗义?” “是在下言错。”乱羽赔笑,“姑娘不是才说不来蹚这浑水,怎么今日也来了?” 洛笙闻言严肃几分,话也轻了些:“那疯子背后有人。” 乱羽知道她口中“疯子”所谓何人,想必洛笙也在暗中查了许多事情,便问:“姑娘可是知晓了什么?” 洛笙抬眼看他,面上不带半点嬉笑,反倒有些凝重:“那人当日也在茶馆。” “有所察觉,”乱羽点了点头,“但并未注意此人何时离开。” “此人修为颇高,来去皆不惹眼。”洛笙思考片刻,又补充一句,“许是易了容吧。” “那便更难办了,”乱羽一时也面露难色,“姑娘可知他有何目的?” “想来——是试探京都是否有能人可以除魔?”洛笙也不十分确定,“如今天下知晓当年洛城旧事的人并不多,前日他造谣被识破,城郊便有魔兽现身……若说两者并无关联,我倒不信。” “如此……”乱羽想了想,也提出一个猜测,“那人和城郊置下魔物的是两拨?” “并不能肯定。”洛笙抬手拍了拍斗笠上的尘土,戴上要走。 “姑娘!”乱羽出声想拦,再看看胳膊上的纱布,还是把揖礼换做微微低头,“初次见面,在下乱羽。” 先前在城中小巷并未得见真容,“初次见面”倒也并不算错。 他的声音不重。可洛笙明明已经走出去很远,这时候还是缓缓转了身,随后正正经经对着乱羽的方向作了个揖:“再次相识,我是洛笙。” 白衣人话音刚落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少年有些出神似的望着她离开前踩过的那处空地。 “洛,笙……”他轻声喃喃,似乎要把这两个字一笔一画都拆开思索一番,“我知道你是洛笙。” 乱羽嘴角一扬。 倒是和他所预料的冷漠疏离不同。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言语纷纷过往探 第八章 言语纷纷过往探 夏夜蝉鸣,少年仰脸瞧见一片星空。 他不急着管手臂上的伤,漫步向城门处走,思绪渐渐飘远。 方才听得萧声阵阵那魔兽才会发了狂,想来萧声有异。 如此怪事,竟忘了告诉洛笙…… 不知最近天下别处是否还有这样的事发生,想必六界结界不稳是事实了。 说来好笑,青竹长老口中那深明大义宅心仁厚的天神——竟对人间有异半点不闻? 凡人毕竟不似他们高高在上,凭己之力稳住结界怕是困难…… 话说回来——千年前大乱一事……说到如今也只是知晓仙界遭受重创,体因何仍不可知…… 难道千年过去,真相终于要大白于天下了? 正想着,城门那边跑过来一伙人。 那两个白日里在小苑议事的小官领着一队士兵,冲在最前头的却是客饮居的主人。 李英琦双手扶住乱羽细细打量,看到手臂上的纱布顿时皱起了眉头:“哎呦我的好外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伤得严重吗?” 乱羽笑着摇了摇头,看他这副紧张样子觉得好笑:“您不是说了我能解决的非推着我来吗?怎么出了事也会这么担心我?” 李英琦细想好像确实如此,愤愤推了他一把:“臭小子!” 乱羽颇有无奈:“好外甥?臭小子?我这身份变化得还挺快?” “怎么跟舅舅说话的?”李英琦凶他一句,“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小时候做的那些傻事我现在还记得呢!信不信我全给你抖出去?” “那还不是您老大不小不成家,整日在我家混吃混喝。”乱羽拆起他的台倒是毫不客气,“小侄六岁便去镜花水月了,舅舅您看着我几年?” 身旁小官唯恐这俩一掐就没完没了,连忙开口打断:“少侠!那怪物如何了?还会再伤人吗?” “已经解决了。”乱羽低了低头,又客气地多问一句,“将军伤势不轻,眼下如何了?” “已经处理了伤口,好在不深,并无大碍。”一小官朝着乱羽拱手。 另一个则是招呼了身后的士兵们:“弟兄们!跟我过去看看!” 一队人马离开,只留下舅舅和外甥二人并肩而行。 “我说你小子——这包扎的纱布是哪里来的?”李英琦语气调侃,伸手想要碰他的手臂。 乱羽旋踵灵活避开,一下子走到了他前头:“遇着贵人相助,这是她的。” “贵人?”李英琦一时两眼放光,“好外甥,你告诉舅舅,这贵人是什么身份?” 乱羽眼睛一转猜到了他的心思:“又要编什么故事去给那说书的造谣?” 李英琦白他一眼:“这可不叫造谣,你跟我说说,明儿个能让你的故事传下去。” “我可不要传给别人知道,好端端的做什么事也给人拿去说。”乱羽撇撇嘴,抬头去看夜幕星河,“后世想起修士,最好根本不要想到我。” “你这小子,怎么分明年纪轻轻,竟然一点儿上进心都没有……”李英琦无奈摇了摇头,“要想像你爹当年那般可难喽!” “齐大侠当年——很厉害吗?”乱羽冷不丁问出一句。 “你爹啊?”李英琦原本好像也在思考什么事情,听他发问才回过了神,“当然厉害!不厉害能娶到你娘吗?” 乱羽不信:“我娘那天下第一温柔的人儿,怎么偏就跟了齐大侠——这么些年都未曾见过他出手,想来那些修为都要荒废干净了!恐怕现在——哼!早不是我对手了!” “臭小子,你倒是大言不惭!”李英琦笑笑,抬头看那轮渐渐沉下去的月亮,“你爹他原本也是天之骄子,何故敛着修为?若不是出了当年那件事——”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惹得乱羽不禁好奇:“当年何事?我可曾听过?” 李英琦看看他,轻声一叹:“真说起来也不过恩怨情仇四字。” 乱羽思考片刻,问:“他当年还有哪些朋友?我却是只知道十四年前救我的那位恩人……” 李英琦似乎被外甥这言论一吓:“好外甥!你可别提这事了!这几年我都没少被念叨!” “是舅舅说漏了嘴,被我问到齐大侠那里——我娘找来了?”乱羽一脸嫌弃道,“都过去快三年了,怎的还不乐意提?” 李英琦作势凶他:“若不是三年前你这臭小子假借饮酒套我的话——” “若不是我套出来了——”乱羽出言打断,“你们还要瞒我到何时?” 李英琦被他说得一时心虚,倒也没再反驳。 乱羽又道:“我就说齐大侠怎么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原来是曾有个恩人在这其中——也难怪他耿耿于怀,这么些年我过得没心没肺,他早想敲打敲打我了!” 李英琦见他样子委屈,不觉有些心疼:“当年你年纪太小,受了惊吓,那恩人又是你爹旧友,你爹一时心急,语气重了些……你娘也是担心把你吓坏了,哭着求着才让你爹把那记忆封存……” “是了是了!”乱羽一个白眼,“三年前我问他时,他还怪我这么些年不求上进,白瞎了恩人当初救我!那恩人究竟是何来头?我可是他亲儿子!怎么在他看来还比不过一个旧友?” “这话可不兴说!”李英琦连忙拦他,“无论如何,人家救了你,虽遗忘多年,感激还是要有的。” 乱羽回过味来方才说了什么话,一时垂了头:“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齐大侠从不待见我,这么些年攒了不少火气,总要慢慢发泄……不过舅舅,那恩人究竟和我爹交情如何?若说交情够深,怎么我记起旧事却也再无别的印象?若是交情不深……又为何救我?” “那恩人……”李英琦面上一时多了些伤感,掺杂着无可奈何,“在你爹看来——是他亏欠最深。”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无后话。 乱羽还想再问,却正好行至城门。 李英琦也不再开口,快走几步上前去了。 乱羽立在原地琢磨一阵儿,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圆月沉于山川大海,又变作艳阳高照。 客饮居中人来人往。乱羽于角落坐着,拉下衣袖遮住缠至腕处的纱布。 距城郊魔物一事也过去四五日了,百姓不过略有耳闻,原本盼着官家解决,只是时间问题。 其实其中的艰辛,多半是不会告诉寻常百姓的。 远远的,说书人把醒木一拍,要开始滔滔不绝说着近日的新故事。 “书接上回。镜花水月九少之争的第七位乱羽,这位想必诸位听来也不陌生——前几日城郊的凶兽可是他亲手斩下的,今日,咱们就来说说这奇侠斩魔兽的故事……” 那边话音刚落,在角落的乱羽抬了抬眉毛。 原来他来得不巧,客饮居今日正好说到自己了? 周围一片叫好的起哄声。乱羽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倒了杯茶,视线移向一旁窗外。 耳边是说书人醒木落下的声音。 “乱羽其人,早些年就在山下传出了名声!想必各位多少听说过‘羽化乱纷飞’这句吧?说的就是咱这故事的主角了!” 茶馆小厮这时引着一位白衣姑娘上了二楼。 楼下宾客专注于故事入了神,乱羽走神走得厉害,满堂竟然都没注意。 “说来凑巧——齐少侠出生那年,天下四处惊雷,像是迎接什么大人物降世,齐夫人更是在孕期梦见苍龙盘旋……此人年少有为,今后必定大有成就!” 洛笙听闻嘴角微扬,笑意不知为何。 她刚在楼上坐下,无需偏头就能看到楼下窗边坐着的乱羽。 “话说,齐少侠原本只是来京都探亲,路过茶馆——对!就是咱们今儿个坐着的这家客饮居!” “话说那日艳阳高照,京都像往常一样日子安逸……官家却忽的贴出告示!齐少侠素来爱看热闹,凑上去一看——了不得!原来郊外林间有一怪物现身,近日已然伤了不少百姓!这画像上的怪物身高足有一丈!两目猩红!通身漆黑!满嘴獠牙——像是深色巨犬——却又半点不比虎差! “凶兽伤人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官家告示贴了几日也不见有人揭榜……这奇侠乱羽可是坐不住,当即便前往官家自荐! “却说官家派来管这事的是大将军张轻鸿!张大将军本是想请东侯府出面……可惜那世子见钱眼开,口口声声赏赐不足,愣是不愿接这苦差事!甚至扬言让官家自行解决——就在大将军犯难之时,奇侠乱羽——嘿!他就接了这活儿! “那月黑风高夜,齐少侠便同张大将军——带着三两个兵卫,启程前往城郊……” 说书人语气抑扬顿挫,好好的几个句子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已经看得到画面了一样。 乱羽不觉轻笑,视线从外面移了回来。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追去坦言解误会 第九章 追去坦言解误会 街上的行人由多变少,阳光从刺眼到灼热,客饮居里的故事也说到了最后。 “预知后事如何,”只听得折扇一开,“请听下回分解。” 说书先生起了身,理了理衣服抬腿离开茶馆,留下客人你一言我一语。 耳边叽叽喳喳,乱羽伸手装模作样地掏了掏耳朵。 也不知这说书的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诌八扯,说着说着竟把斩杀妖兽算作他一个人的功劳了,实在没趣得很。好在—— 乱羽思绪一顿。 他正巧抬头,只见楼上洛笙倚在扶手那儿望着他。 她这次没有戴着斗笠,单单看那张脸,虽不比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却也算见到一眼还会想要再看的那一类。 再加上白衣飘飘黑发如瀑,倒更多了一股仙气,与这凡尘格格不入。 只是不同那晚月下美人,这会儿居高临下,不知是不是带上了距离的因素,乱羽却觉得她眼中带着些许不容亲近的冷漠。 洛笙见他发现了自己,迈了步子走下楼来。 乱羽也起了身,偷偷瞟了她一眼,又低了低头,迎到楼梯下。 眼下饭点将至,客人三三两两地离开。 “姑娘……”人都行至面前了,乱羽却吐不出来别的话。 “少侠巧。”洛笙轻声回他一句,不喜不怒。 乱羽思绪转得飞快,终于想到拿什么话来接:“这说书的一通胡扯,倒是把功劳安到在下头上了,稍后还是得去跟他说说。免得误人。” 洛笙扫一眼四周,道:“小女子原以为这故事是少侠想了个主意引我一叙——” “并非。”乱羽怕她误会,脱口一句,却在听到后半句时后了悔。 “——原来自作多情的是我。”洛笙面上还是带笑,只是说完不作停留,径直朝着门外去了。 乱羽一时只觉得浑身出了不少冷汗。 “笙姑娘!” 乱羽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想要拦她,却只是伸手滑过她的衣袖。 人没拉着,反倒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又渗出血来,疼得他下意识抽了一口凉气。 洛笙出了门,很快于人群中不见。 乱羽见她不愿停留,也因作痛的伤处,只得回到厅里无力坐下。 李英琦似乎听到了动静走过来,远远就瞧见外甥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哟!这是怎么了?” 乱羽有些委屈地抬起头来看他,开口像受了气似的:“今日的故事是您写的?说我凭一己之力斩了魔兽也是您安排的?” 李英琦不明所以:“对啊!今日才开始说呢!怎么?舅舅帮你出了这么大个风头,你想明白了要拿什么感谢我?”他说着凑过来,伸手放在乱羽面前。 乱羽没答,抬了抬没受伤的手臂一掌拍在他手上,随后借力起身要往楼上走。 “哎!”李英琦伸手把他拉回来,“你什么意思?” “都说了斩杀魔兽不是我一人所为,舅舅这故事编得不成了我要抢别人功劳?”乱羽语气有些急,眉头皱着也带着怒意,“我本身也不求什么名声的,既然言不符实,怎么还能大肆宣扬?” “嘿!你这小子!”李英琦听他语气不友善也没发脾气,只是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你自己不告诉我,我又如何说得了别人呢?那晚帮你的究竟是什么人?至于这么护着?” “是我言错。”乱羽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确失了分寸,认错递过去一杯茶,“您还是把故事改改吧。” 他说着又看向门外车马。 乱羽自认长这么大遇到的女子各有千秋均不平庸,只是没有一个能让他放下那娘胎里带来的傲气。 可洛笙——于他而言终究是不同了些。 李英琦接过那杯茶,放在桌上没喝。故去的事情他知道些许,虽不甚详细但也能猜个大概。 “小羽,”他轻声一叹,难得严肃道,“你实话跟舅舅说说,那晚你在城郊遇到的贵人,是什么人?” 乱羽听他语气不免有些诧异,只得老实答了:“是洛笙,是镜花水月的洛笙。” 李英琦顿时愣住,又朝门口张望:“人呢!走了?” “走了。”乱羽见他反应不禁疑惑,又问,“舅舅还看什么?” 李英琦一掌拍在他脑后:“傻小子!你还真木讷上了?你爹与你一般大时你都会喊我了!” 傻小子闻言眨了眨眼,一头雾水。 李英琦又是一掌:“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追?” 乱羽想到方才洛笙离开时的神色,似乎已然考虑了很久,终于起身往外面走:“我需得跟她解释清楚。” 天下熙熙攘攘众生安宁,只这一个,是他万万不能亏欠。 李英琦没再说什么,甩了袖把茶一泼往后院去了。 乱羽来了街上,却只是看着相反的两个方向一时没了头绪。 忽的,手臂一阵儿疼惹得他皱了皱眉,才想起刚才不小心牵扯到胳膊上的伤口,血渗过纱布已经流出来了。 乱羽此时脑海中灵光一闪,从怀里拿出来一块折好的纱布。 这是洛笙戴了许久的斗笠上配的,那晚回去他就换下来洗干净了,又经过太阳晾晒干了才小心收进怀里。 虽然洛笙不见得会收回去了,但他总想着有机会递回去试试。 少年退至一旁无人的小巷,对着薄薄的轻纱施了法。 轻纱本就是长条状,沾了灵力便飞起来悬在了空中。 他手边没有灵剑,只得一跃上了屋顶,追着迎风飘飘的轻纱去寻人。 轻纱飞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停住了,好像完成了任务就失了灵力一样落下来。 乱羽稳住了步子,伸手接过又揣回了怀里,低头看到白衣女孩进了一间客栈。 终于见到了人,他松下一口气,一跃落地追进客栈。 “客官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啊?”小二刚倒了一杯酒笑脸盈盈地准备迎过来。 乱羽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却又只盯着一处:“不劳招待,我寻人。” 洛笙正走到了楼梯前,听到这一声下意识停住。 小二脸色一变,又朝着另一桌道:“您的小菜马上就来!” 乱羽走到洛笙身侧,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揖礼:“姑娘见谅,是在下唐突了。” “若是不着急就上去说吧。”洛笙轻轻开口,面上不带任何情绪。 乱羽余光扫了眼四周就注意到店小二似乎很是疑惑地瞄着这边的动静。 他看破不说破,微微低了头:“多有叨扰。” 洛笙收回了盯着他的目光,默然转头,抬步上了一级级台阶。 她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长气,似乎有些紧张。 只是乱羽正想着如何道歉,哪怕跟在身后也没注意到她步子不如先前稳当。 洛笙住的客房是二楼长廊最尽头的那间雅间。 她等乱羽进屋还挥袖设下结界,似乎是信不过屋子隔音的功用。 乱羽也不再往里走,低了低头又是一个揖礼:“在下无意抢姑娘功劳,旁人不问其中缘由。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一定解释清楚……” 洛笙手上握了杯刚倒好的茶,转身缓缓眨了眼睛问他:“我要这解释做甚?” 她立于桌前,白衣长发,刚好背着光,不经意间的抬眼带着第一仙门的高傲。 乱羽一听这话顿时傻了,眨巴了眼睛,难得傻气又无辜地问:“不要解释?” “京都路远,不过第一次来,往后也不见得再来,要名声何用?”洛笙说得理所当然一样,“那魔物本就是你斩的,不过帮个小忙,还是你的功劳。” “那,那……”乱羽又看看她,“那”了半天却没有下文。 洛笙伸手把茶递给他:“你我二人经了此事也算得生死之交。不必客气。” 乱羽双手接过捧在手里:“还是在下唐突了。” 洛笙想起来什么,垂眸道:“只是……我原以为你不同的。” 不知为何,乱羽下意识觉得她这话里带着几分自嘲。 洛笙又抬眼看他:“早知你和天下人一样看我,我又何必去客饮居等你现身。” 乱羽闻言恍然。 天下传闻,镜花水月轻纱遮面的笙姑娘不好亲近,便是她那位师兄在她这儿也难落得几句好话。 其实就连乱羽自己,若是未曾接触,也觉得她是个清高自傲的雪中狐狸。 齐少侠心下了然,不知为何嘴角却带了笑意:“姑娘怎会觉得我不乐意见你?” 洛笙一愣,藏于袖中的拳顿时松了。 乱羽又道:“那日城郊多谢姑娘相助,说书人口中的故事造不得假,编撰者不知晓其中缘由,若是以此引着姑娘前来一叙——倒是在下不够磊落了。” 洛笙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又轻声问了句:“我与少侠当真不曾见过吗?” “不曾。”乱羽未作思考,“若是与姑娘旧友相似,倒是在下的荣幸。” 分明不是期待的答案,洛笙却因他这话笑了,嘴角微扬,眼弯弯似有星海。 不知原因,却带着乱羽也笑。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饮酒相邀遇恶徒 第十章 饮酒相邀遇恶徒 洛笙不论是提剑还是握杯都带着她白衣飘飘的仙气,乱羽却觉得两人之间并没有那么远的距离。 “姑娘,”他把怀里那方轻纱拿出来,“斗笠还是会赔,不过现下——姑娘可有何想要的?先赔给你。” “此话当真?”洛笙顺手接过来,揭了他的衣袖就看到渗血的伤口。 女孩下意识眉头一皱,抬眼有些责怪,又帮他把旧的纱布换下,还是拿轻纱包扎:“听闻京都有家望月楼,招牌菜名为糖醋鲤鱼。小女子初到京都不曾尝过,不知少侠可否满足此愿?” 语毕,纱布缠好,她微微抬头,眼里有光。 光落在乱羽眼里,齐少侠这下破天荒地想要逗逗她。 “望月楼?”他面上有些为难,但还是没给驳回,“那可是王宫贵胄偏爱的馆子,姑娘倒是不客气。” “小女子自知没那么大脸面,只是眼馋许久,遗憾便遗憾了,少侠不如先欠着,换一个日后有事相求?”洛笙假装惋惜叹了叹,眼睛却时不时往旁边的人身上瞄。 乱羽从前可不知道洛笙还有这样的小模样,勾手刮刮她的鼻梁:“小馋猫!望月楼晚间才待客,眼下红日当头可没有月亮给你望!” “如此说来,少侠是答应了?”洛笙眨眨眼,“今晚月色正好,择日不如撞日?” “姑娘所言极是,”乱羽伸手拉开门,“只是望月楼的位子不是谁都坐得,劳烦姑娘歇息半日,在下先去问问。黄昏时再请姑娘移步?” “甚好。”洛笙跟着他出了门,又补充一句,“少侠可别有约不来过夜半。” 乱羽步子一顿,侧头看向身后停在门口的女孩:“不劳姑娘闲敲棋子落灯花。” 阳光从窗口洒落,不比盛夏的毒辣。 乱羽眉眼带着还未散去的笑意,身姿笔挺,轮廓分明。外头是客栈的后院,斑驳的竹影晃动,遮不住少侠身上的光。 洛笙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世间喧嚣与眼前人无关,乱羽只单单是站在那里,她就暗自想要牵上整个清夏的缘分。 听闻楼上关门声响,齐少侠步子一顿,抬手曲了曲指节。 他分明不是会对生人张口就是玩笑的,今日却又是一个“破天荒”了。 洛笙……也许真的不同吧? 乱羽出了客栈没有马上走,似乎是习惯性地抬眼记了记牌匾。 那金光灿灿的“摘星楼”三字,取名倒是和小馋猫心心念念的“望月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这“摘星”倒是名不副实,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迎合“望月”才取的名字。 望月楼并不提供住宿,也只有晚间才开放,也算得京都众多小楼中的一大特色。 洛笙在二楼走廊尽头的窗前望他走远,忽的垂了眸。 寻了多年,有朝一见,她却不敢太过亲近。 时隔多年,记得的只她一个,若是把人吓着了,这些年的寻找又有何意义呢? 只是那人说要赔斗笠的时候,她倒第一次觉得坊间故事里的那些“以身相许”——真好。 无妨。 洛笙重新仰起脸。 既然找到了,便无惧来日方长。 乱羽并未说谎,他确实另有事情。 那晚城郊斩杀魔兽,他可是毁了人家长刀还没赔的,顺带试试能不能在大将军那里讨到出入望月楼的腰牌。 也就是洛笙初来乍到不清楚,望月楼入的都是达官显贵,进出的腰牌都是给了官家自行作礼。寻常百姓倒是很难能混进去。 将军府应该被递了不少腰牌,只愿他没全送出去才好—— 想到这儿,乱羽低声笑笑。 ——否则可就没有糖醋鲤鱼给那小馋猫吃了。 乱羽虽然心高气傲了些,但最近两年已经收敛许多,在人前并不显露。除了舅舅,面对其他长辈还是会做做样子。 半日下来他和张大将军相谈甚欢,张轻鸿吊着胳膊拉着他讲了一堆当年战场上的刀剑狂沙,险些留他吃晚饭。 正好,乱羽言明此行的第二个来意。 齐少侠不知,等他前脚刚走,后脚就策马来了个青年人。 家丁牵过马去,一个个恭恭敬敬喊着少爷。 那将军府的少爷名为张翔宇,高高大大却身形偏瘦,明明将门出身却肤色很白。一双丹凤眼不同于父亲的深邃,却也并不过于狭长。再看五官与张轻鸿有八九分相像,面上只多一份少年气。 唯一不足是他薄唇不启,也不带什么弧度,整个人像是从极寒之地来的,浑身散发着冷冷的气息。 他进了院里径直去了正厅,微微垂眼给大将军行了个礼,终于开了口:“父亲。” 张轻鸿原本在思考什么,听他一句没带什么感情的轻唤才注意到他:“你还知道回来!可惜刚才离开的那位少侠没来得及让你认识一下……要是早些回来就好了……” 张轻鸿又开始自言自语地惋惜:“为父真是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修士了!等你回了山上可一定记得要去结交!” 张翔宇这时神色一变,还是面不改色,却问了句:“何人?” “说是叫乱羽,你可知道?”张轻鸿笑脸盈盈,端了茶杯随口一问。 张翔宇垂眼,轻轻吐出两个字。 “怪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张轻鸿一时皱了眉头,好奇道,“你是信不过为父这么多年练出来的眼光?” 小将军低了低头:“乱羽其人,表面避世,内里张狂。薄面尚可,不易深交,也不必深交。” 张轻鸿意料之外,轻笑出声:“倒是没见出他张狂……难不成一个毛头小子,今年也不过刚至弱冠——竟能有这般心性?也罢!既然你不愿深交,便不必刻意去结交了!把一身尘土都换下来,净手吃饭吧!” 这时候已经渐渐入了下旬,夜空的月亮也变作了下弦月。 望月楼的一楼没设什么桌椅,座位全部摆在楼上。露天放置,一桌一个小小的望月台。场地不大,不过能自由走动。 抬首往那夜幕中一看,倒还有“举杯邀明月”的意境。 白日里叨扰将军府,乱羽的本意是借个入场的腰牌,没想到张轻鸿竟然那么爽快,直接送给了他两块望月牌。 其实两人同往只要一块腰牌就够了,来的路上他遇到一个老人,见他可怜,又有别的原因,便把那块牌子送了人。 这小馋猫并不考虑那么多人情,这时候面对满桌的饭菜竟一改先前的冷漠,似乎两眼放光。 不等乱羽招呼,连碗筷洛笙都自己拿。 只是她盯着丰盛的菜肴许久,每样都夹了却是往乱羽的碗里堆的。 “这是做甚?”乱羽刚拿了筷子就瞧见满满的一碗。 洛笙这下才开始往自己碗里装东西,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托少侠的福,小女子能坐在这儿赏月。鱼肉于伤有益,少侠可别浪费。” 乱羽垂眸一看,发现她夹给自己的肉多半来自鱼肚,十分容易下嘴。 “以前总听传闻,说你像个雪中狐狸,性子古怪,难以近身,我倒觉得不然。”乱羽瞧她满脸疑惑不觉一笑,托着下巴看她。 “自西林竹邸建起,外界议论被压下,近来事情不多,都是师兄在处理,轮不到我出面。”洛笙悠哉悠哉地吃着鱼,“镜花水月偏安一隅,然天下美食众多,既是离山,尝遍天下又有何?” 乱羽嘴角的弧度并未消下:“好一个尝遍天下又有何!敢问姑娘,今年芳龄几许?三岁该有了吧?” 还没等洛笙反驳,邻近那桌忽的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 随后是一声呵斥。 “这明明是我家公子的位置!你们什么人也敢占座!” 两人同时闻声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海蓝色长袍,腰间别玉的富家公子趾高气扬地坐在桌角的位置。 他身旁有个家丁正指着地上跪坐着的爷孙两个破口大骂。 那孙女约莫十五六岁,想来是没见过这般场面,这时候只缩在老人怀里瑟瑟发抖。 年长的那位须发花白,颤颤巍巍朝他们拱手:“小公子,家中生变,就留下我爷孙两个,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京都,只是这孩子念叨望月楼许久,幸得贵人施舍望月牌才能来一趟,今夜客人许多,不想占了小公子的位置,望公子莫怪!公子莫怪!” 那小公子一个白眼,家丁好像得了什么指令一般,上去一脚把那老人踹倒:“你一句莫怪就行了?今日公子本就心情不好食欲不佳,好不容易想吃望月楼的菜品,却被你俩扫了兴致!还不赶紧给公子磕几个响头赔罪!” 小孙女一见祖父被狠狠踹了一脚,赶忙扑过去查看他的情况,急得要哭出来:“祖父!祖父您怎么样了?祖父!” 那边洛笙看在眼里,神色复杂,像是还在状况之外。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掩饰目的逞英雄 第十一章 掩饰目的逞英雄 洛笙一头雾水,下意识看向对面见多识广的齐少侠。 乱羽垂眸,轻声解释:“望月楼并无固定的位子——那是南侯府的世子墨成玉。京都东西南北四侯,另两家的小辈倒还规规矩矩,只是一个东侯府的蒋仁修和这南侯府的墨成玉,被家里宠坏了的,臭味相投,平日里做了不少这样的事。” 洛笙闻言诧异:“京都可是皇城,没人管管的吗?” 乱羽轻轻摇了摇头:“与东侯府作风狠辣受人畏惧不同——南侯府近些年承蒙天子庇佑,他一家在京都独大,连朝中官员也大多惹不起。” 洛笙不觉握紧拳头,闭了闭眼道出四个字:“浊世肮脏。” 乱羽不禁一愣,细细一想倒也说得通。 洛笙常年居于镜花水月,衣食无忧,也无需看旁人脸色。 她活的不食人间烟火,怎么能沾染俗世的污点。 那墨成玉瘦瘦高高,其实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只是一双鼠目四处打量,开口轻浮,实在配不得南侯府的名声。 “哟!本世子倒是没注意,原来这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他生得过瘦,连嗓音也带了几分尖锐,让人听来不适。 那小孙女闻言一吓,哭倒是不哭了,只是抽抽搭搭的。 老人听闻这句却心里明白了什么,不顾疼痛爬过来给墨成玉磕头:“小公子!小公子!家门遭祸,只剩这一个孩子,小公子手下留情!放我们爷俩一条生路吧!小公子!小公子手下留情啊!” 墨成玉十分不满地撇撇嘴,道:“老人家,你慌什么?本世子只是想请小娘子一同赏月,瞧把你吓的!” 老人还是一个劲儿地磕头直把额头磕得红肿:“小公子——不!世子!求世子网开一面!饶了我家岚儿吧!” “岚儿?”墨成玉上前几步,一手勾起女孩的下巴,“原来你叫岚儿?名字倒是不错。” 岚儿吓得止不住地发抖,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眼泪不停地流着。 洛笙素来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何况京都地界,有些事已然被君主默许,一人之力也不可抗天。 她抬眼去看,却发现乱羽神色有异。 老人求饶的声音不断传来。 “世子——世子爷开恩呐——饶了我们爷俩吧——” 眼见乱羽拳头握紧,洛笙眼中的情绪终于明显。 “洛家有训,求死者非故不拦。”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干脆利落地起身往墨成玉的方向去。 “洛家有训,求死者非故不拦”…… 乱羽原本正在纠结,听闻这句却忽的怔住。 这话传到他耳朵里,滤去一切,夹着风声雨声刀剑声,变作另一女子的声音。 他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只愣愣地看向闹事的那一桌。 洛笙也没绕远路,踩着栏杆足尖一点便落在那个望月台上。 没等众人反应,她一手揽过姑娘,一手扶起老人,旋身便站在墨成玉面前十步远。 墨成玉回过神来,又是打量她一番,笑道:“怎么?又来一个小娘子?原来上天可怜我今日在蒋仁修那里受了气,一送送了两个美人?” 洛笙拉过女孩,让她扶好老人,自己往前一步:“墨世子空有高位,原来整日做的是强抢民女的勾当?不知君主若是知道你这辉煌政绩——会不会怪侯爷管教无方?” 如她所料,墨成玉丝毫不怕:“小娘子,你可别拿君主来压我!京都谁人不知,我南侯府蒙受盛宠,君主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娘子,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乖乖跟本世子回去,本世子大可赏你一户宅子,如何?” 洛笙轻笑,挑了他所言其中一句:“墨世子好生大方,张口就是一户宅子,也不知南侯近些年在朝堂贪了多少银钱?” 墨成玉登时神色一变,收起了所有的笑脸,像是警告一般:“小娘子,在这京都城里,无知是一种福气,若是知道得多了,不小心召来杀身之祸,可不能怪命短!” “世子倒是怪会吓人的。”洛笙终于抬眼看他,“别说我知道多少,便是今日在这儿把你杀了,也照样有本事让人查不到我头上。” 她说得轻松,嘴角上扬,仿佛手上沾满了鲜血,不在乎多一个还是少一个。 那边乱羽终于回过神来,心下恍然。 洛笙本就是因着杀伐果断才在仙门站稳脚跟。 怎么见她平和些就把这事忘了呢? 墨成玉细细观察她面上神色,依稀判断出不是假话,一时却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身处京都,对修士只是略有耳闻,深知他们置生死于事外——就连张大将军家那个独子,去了仙山几年也会说什么“人命是轻”的狗屁话了。 眼前这个,看上去倒真不像好惹的。 双方暗中较劲,在外人看来便像是僵持不下。 乱羽轻叹一声,正准备过去,忽听得一个声音。 “多日不见,南侯世子别来无恙?” 听来未脱青涩,寻声所见也不过一个二九少年。 这少年面容俊秀,一身青衫却也能显得华贵。 洛笙未探明来者意图,一时不敢松懈。 墨成玉看清来人,冷笑一声:“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西侯凌家的世子!” 少年垂眸:“墨世子,前些日子城郊出现魔物,太子遇袭,君主大怒……墨世子还是本分些好,免得被人掺上一本,惹得整个侯府不痛快。” 墨成玉反驳:“太子遇袭与我南侯府何干?” 少年提醒一句,不失礼貌:“朝堂之上无需真相。” 墨成玉这下终于明白话里的含义,给身旁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那家丁也是有眼力见的,上前一步道:“公子,侯爷可说了今晚要查您功课的,不如咱们先回去温习?” 墨成玉佯怒训他几句,带着南侯府一干人等很快便悉数离开。 洛笙不屑地撇撇嘴,转身要走,却被那女孩拉住了衣角。 她平日里是不喜欢与人触碰的,下意识冷着脸去看她。 女孩又是一惊,连忙松了手,低着头轻声道:“多谢姑娘搭救……” 洛笙不甚在意,摆了摆手:“无妨。” 她抬脚要走,余光却瞟到乱羽终于舍得离开座位走了过来,一时眼里只有那踩着月光走来的少侠。 身旁爷俩又去向那西侯世子道谢,被少年招人安置去了另一个望月台。 乱羽刚刚站定,把视线从洛笙移向西侯家的少爷。 不料西侯世子先一步朝他作了个揖:“齐师兄。” 乱羽愣了一愣,才想起这位是他为数不多的同门。 “凌师弟,”他回了一个揖礼,“想来这望月楼菜品果真不俗,半晌便遇着两位世子。” “师兄说笑,”凌世子态度恭敬,“表哥归家,摆一桌为他接风。”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一处。 乱羽顺着方向看过去,冷不防瞧见一个冷面少爷,笑道:“张大将军今日备了一桌子好菜,你却把小将军拐到这儿来了?” 西侯世子一愣:“是今日回来的?我原以为归期是昨日,想着不与舅舅抢人……” 乱羽见他自责,宽慰几句:“你们表兄弟感情好,将军应当不会怪罪,他养着伤,饮食也该清淡些。” 西侯世子只是点了点头,又朝洛笙拱了拱手。 他瞧出两人一路,便也未出言客套。 洛笙回了个礼,待人走后再去问乱羽:“方才这位是什么人?” 乱羽引她自连廊回座:“是西侯家的小公子,名为凌益缘,家中还有三个姐姐,前两个在他年幼便已经出嫁了。” “如此说来还是老来子,可他并不像娇纵惯了的。”洛笙回头往那边看一眼。 “他年纪小,”乱羽又道,“且这孩子喜欢跟着他表哥,也就是大将军张轻鸿家的独子——就是坐着的那个。” 洛笙又往那边看一眼,点了点头:“根正苗红的好少年。” 乱羽闻言轻笑一声:“你也不过和他一般大。” “是吗?”洛笙一愣,落座岔开话题,“这菜都凉了,热一热吧?” 乱羽正想招呼小二过来,却见洛笙掌上一翻,一股灵力缓缓注入菜品。 不多时,吹够了晚风的菜肴重新泛起热气。 乱羽默默打量着面前的人,心下奇怪怎么她动起灵力来这般熟练。 洛笙试了试温度,满意地反了筷子,抬手给他碗里夹了一块鱼,也不知是不是喊他回神:“鱼肚刺少。” 随后她便又拿起酒壶倒酒。 远远的,坐在凌益缘身侧的小将军抬眼看了眼这边。 凌益缘刚斟满一杯酒递过去:“听闻齐师兄喜好独来独往的,那姑娘倒是例外。” 张翔宇接过了酒杯仰头喝下:“不意外。” 凌益缘不解:“为何这么说?” 张翔宇看他一眼,只道:“相似。” 凌益缘心下了然:“也是,分明眼见着都没有你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却心有隔阂,不易深交。”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吹尽晚风念恩情 第十二章 吹尽晚风念恩情 月上梢头,夜色渐深。 望月楼的客人三三两两离开,只留下为数不多的还在痛饮。 乱羽因手臂上的伤乖乖听话没有喝酒,这时候稳稳当当坐着,当真在望月。 他想起天色不早想要回去时才发现,张口闭口“什么玩意儿”的洛笙这时候却是醉得伏在桌上睡着了。 “小馋猫?起来啦!该回去了!”少年蹲在她身边轻轻呼唤。 “回去……”洛笙悠悠转醒,摇摇晃晃起了身。 怕她摔着,乱羽连忙伸手去扶。 女孩却身形一晃,拉着他就往外走。 乱羽意料之外,却也依着她,小心护着下了台阶,出了望月楼。 京都的夜晚其实是很安静的,所有人都是忙碌了一天的疲惫样子。也都不愿破坏他人的静好。 当然,偶尔也有例外。 “不是这边!哎!你慢点走别摔着!”乱羽注意着女孩脚下,防着她摔倒。 洛笙好像稍微清醒了些,终于站住不往前走了。 城中店铺大多关了门,小巷里却是灯火通明。 身后月光把她的影子印在石板路上。 “洛洛?”发觉女孩停下,乱羽试探着唤了一声。 洛笙却好像没听到,只四下张望。 乱羽一时迷茫,绕到她面前:“怎么了?” 眼前的女孩面容清秀,明明醉了,却见不到面上泛红。 只是眼里的星星被混沌遮住,才让人知道她是和平常不一样了。 “路……在哪儿?”洛笙眨眨眼,说这话的时候委屈又无助。 乱羽哭笑不得:“谁让你喝那么多酒?找不着路了吧?” 洛笙不服,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若不是见你隐忍我怎会出手?结果到头来落不得半句好……” 她语气略有责怪,却因为醉酒带了些幼稚可爱。 乱羽被她一戳有些愣神,颇有无奈去拉她:“我并未隐忍,不过感慨而已,不必因我出头。” 洛笙把他的手一甩,当作听不懂。 她闹别扭的时候像个小孩子,好像白日里的仙气一沾了酒就全都变成了傻气。 傻气便傻气吧。 乱羽认栽,蹲下来侧头喊她:“走吧!我背你回去。” 喝醉的洛笙似乎有一瞬的恍惚,随后笑嘻嘻地靠上去。 总算把这事揭过。 京都晚间的街上是冷冷清清的,和白日里的喧嚣相比好似两座城。 乱羽的步子慢慢的,却很稳。 洛笙两手虚虚环着他的脖子,并不阻他平稳呼吸。 月亮在身后,面前有影子。 她看着地上的影子,脑袋往前凑了凑,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冷不丁在乱羽颈上咬了一口。 少年猝不及防,瞬间身子一僵,脚下的步子下意识迈得小了一些。 他侧过头有些不满似的训道:“做什么?喝多了酒耍酒疯乱咬人?” 洛笙那一口其实咬得不重。乱羽的语气只带着一点点警告,其余的都是轻笑。 许久之后他才敢缓缓别过脸,发现女孩伏在他肩头,好像已经睡着了。 只是呼吸吹在他耳边,有一点痒痒的。 “醉得不轻,”乱羽轻声开口,不管她听不听得见,“这么放心我?不怕我把你这小馋猫卖了换钱吗?你这相貌,想来能卖不少钱吧?” 洛笙似乎没有睡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话,轻轻哼哼几句。 乱羽仔细听了,并没听懂。 他猛的反应过来觉得能听懂才奇怪,再开口是带着玩笑的责怪:“下次可不能这样了,知道吗?才刚认识你就这么放心,以后遇到恶人怎么办?我可不拿钱去赎你!” “大白萝卜……”洛笙睡梦之中又含糊出来几个字。 “什么大白萝卜?你今日不是最馋糖醋鲤鱼的吗?”乱羽原以为她是醒了,正静下来想听听她有什么话要说,等了好久才没等到下文。 他这才想起来,自洛笙醉得分不清南北开始,对他的称呼就成了“大白萝卜”。 “大白萝卜……”洛笙又轻轻唤了声,小脸下意识地在乱羽背上蹭了蹭,“我一定护好你……” 她的额发轻轻擦过乱羽的后颈,蹭得少年痒痒的,险些又没站稳。 “喂!你安分些行不行?小心我真的把你卖了。”乱羽又轻轻威胁一句。 前面不远就是摘星楼了,小楼在街道拐角亮着灯,给夏夜的京都填了几分人情的温热。 四周万家灯火点缀,就好像眼前是条归家的路。 少年嘴角一扬,不经意间步子又放慢了些。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若是这条路一直没有尽头好像也不错。 乱羽不知,多年前的林间也有这样一副景象。 那年深夜,有一侠士背着他心尖上的姑娘,身边跟着个女童。 那姑娘睡得很沉,只是手上的力气却没松,即便侠士松手,她也不会掉下来。 侠士看看眼前虚虚环着他脖子的双臂,又看向身侧走着的女童,开口嗓音低沉:“今日可算是玩累了吧?等回去爹爹还要给你娘亲熬一碗醒酒汤,星儿就先去睡?” 女童点了点头,伸手挡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侠士当然注意到了:“星儿累了吗?” 女童摇了摇头,仰脸问他:“爹爹累了吗?背了一路沉不沉?” 侠士一笑,侧头去看伏在他背上的人儿,轻轻道:“肩上所有,自背起来,就不会累。” 分明是剑眉星目身形高大的侠士,眼里却出乎寻常的柔情。 女童似懂非懂,却把当初爹爹眼里的那汪水,给记住了。 眼下的月不似当年圆满。 乱羽将昏昏沉沉的洛笙安置好,拉过一层薄被盖上。 他听过的传闻之中,镜花水月的笙姑娘杀伐果断,连身体里流的血都是冷的。 她那位师兄对她的影响太大,倒叫人忘了洛笙也不过二九年纪。 若不是阴差阳错的相遇,他又怎能发现这么多秘密…… 原来她掩人的斗笠下有星海,原来她杀伐的气场下是美人。 原来天下竟没有人能比她更衬这白衣飘飘的仙气。 像是仙子落入凡尘,凡人不得近身。 原来仙门子弟连提起都会一哆嗦的笙姑娘,醉了酒也是可以这么乖的。 月光从窗口洒落,月光下的少年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连呼吸都乖巧的人儿。 洛笙睡得正香,这时候嘴里已经换了唤着的对象。 “娘……” 乱羽听到这个字却是整个人一愣,笑容一时不见,面上的血色也尽数褪去,一瞬间以为自己从灯火阑珊处掉进了满是冰冷的洞窟。 他的脑海中一时涌上来的记忆满是雨夜和杀戮,是结界破碎的清脆和兵刃划开皮肉的声响。 好像瞬间被拉回记忆中的暴雨倾盆,血液混杂在雨水中急急而下,染红了新汇成的小溪,直直地淌下山去。 乱羽紧皱着眉头闭了闭眼,废了好大力气才平复呼吸。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提醒他不能靠近。 他不敢再看此刻已经安稳入睡的洛笙,逃一般地起身出了门。 外头夜深人静,明明暑期刚至,风本是清凉的,乱羽却觉得寒意刺骨。 也幸好是这风,吹回了他的理智。 额角仍有未消的汗滴,眼下他却擦也不擦,步子踉跄地走到一个商铺店门前坐下,倚着墙角仰着脸,大口大口地喘气。 外界传闻他四年未曾回家都不过假话,其实他是回去过的。 也是那一趟回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从小就已经背负了他人的性命,原来他还有个那么大的恩情都没去偿还。 洛笙的母亲洛若夕,于多年前的雨夜救他一命。 以命换命。 自十四年前在镜花水月拜师,他活得那么张扬肆意,做什么事都不计后果,不过都是父亲早先把那段记忆封印住了而已。 是他从小目中无人惯了,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欠下了债,却不知该怎么去还。 洛笙……于他而言终究是不同的——是人群中同一类的吸引,也是他不能选择避开的劫难。 等乱羽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眼前多了只朝他伸出的手。 视线缓缓上移,才看出是客饮居的主人李英琦。 乱羽轻轻一笑,开口无力:“舅舅……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来见见我这好外甥的狼狈样!”李英琦伸出的手没有收回,“怎么着?还要我两只手拉你?” 乱羽轻轻摇了摇头,抬头看他一眼,还是没起来。 李英琦索性在他旁边坐下,道:“晌午回来时就见你不对劲——怎么?喊你去追还不甚乐意,一天过去反倒还舍不得了?” 乱羽苦笑:“舅舅如何知晓?” “废话!”李英琦白他一眼,“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喊舅舅了,还有什么能瞒得了我?” 乱羽点了点头,又问:“那依舅舅所见——外甥应当如何?” 李英琦轻声一叹:“小羽,眼下她虽不知母亲是因你而死,但你终究瞒不了她一辈子。” 乱羽闭了闭眼:“她若知晓真相……怕是会同我反目……”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锋芒不掩给教训 第十三章 锋芒不掩给教训 夏时天亮得比其他季节早些,街边的小商小铺也都早早开了门。 这时候已经是辰时末了,洛笙在客饮居里坐了好久也不见乱羽。 她手里握着一个瓷白茶杯,心想那大白萝卜大约是前一日没睡好吧,否则怎么这时候还不起。 李英琦在暗处盯了她许久,终于忍不住招手唤了个小厮过来:“你招呼好那边那位姑娘。我回去一趟。” 小厮应声点了点头,接着就要走过去。 李英琦又把他拽回来:“也别没事献殷勤,把人家吓着就不好了。” “是是……”小厮赔笑,又往那边瞄了一眼。那姑娘一身白衣,虽然看上去是不好招惹了些,可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走近些。 那姑娘似乎有什么心事,并没在意这茶馆主子的去向。 李英琦走后不久,有个客人进了茶馆。 “哟!这不是世子吗!”小厮眼尖,回了神连忙迎上去,“这日理万机的,您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东侯府那位世子蒋仁修。 他仍是一副贵态打扮,连身上的锦缎选色也是富丽的深黄。想来若非皇室的明黄是他不能用的,他只怕会更喜欢那个颜色。 蒋仁修倒是一点儿好话也没听进去,反倒把人一推:“你们这客饮居的掌柜是不是有个外甥在京都歇脚呢?去把他叫来!” 那小厮被他一推撞在了身后的桌角,腿上一阵儿疼,咬了咬牙还是客客气气赔笑:“世子,您说的什么外甥啊?小人可从没听过!” 蒋仁修一听这话不耐烦了:“少拿这话骗我!还不让你们掌柜的滚出来!”他这一声吼得生气,引来了不少客人的目光。 角落里坐着的洛笙也被他吼得回了神,朝这边看过来。 世子爷身后带着两名家丁,这时候上前摁住了那小厮。 蒋仁修上前,拿着未开的折扇挑起那小厮的下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日城郊斩那魔物的乱羽!他可不就是这客饮居掌柜的亲外甥!他人呢!” 明明折扇是翩翩公子的标配,蒋世子却让人觉得分明是滥竽充数的。 周围客人一听这话都明白了。 据说乱羽去向大将军张轻鸿请缨前,大将军本是想找东侯府帮忙的。这世子是觉得乱羽抢了他的功劳,眼下到客饮居来砸场子了! 既然明白了其中缘由,自然有几个话多的要窃窃私语几句。 洛笙早听了说书人的故事,当然也知道这一层。 “世子,小人只不过是客饮居一个干活儿的,掌柜有什么亲戚……小人真的不知啊!”那小厮一副哭脸,实在是被吓到了。 “胡说八道!”蒋仁修大喝一声,后退了几步。 他刚退走,两个家丁就像是接到指令一般开始对着那小厮拳打脚踢,分毫不念及拳头所及也仅仅是个血肉之躯。 一时哀嚎不断,茶馆里的客人也有被吓走的。 洛笙皱了皱眉,放下茶杯一个闪身便落到了那世子面前。 蒋仁修原本只是不屑一扫,却很快又把目光移了回来。 眼前这白衣女子长得不俗,正合了世子的审美标准。 他朝着两个家丁摆了摆手,两人顺势停下。 客饮居素来团结友爱,另有小厮眼疾手快把同伴扶起退至一旁。 被打的那个已经鼻青脸肿,脸都如此,看样子身上的伤也不会少。 洛笙看在眼里,不免眉头一皱。 她虽不心慈手软,却也少伤及无辜。虽说人世道理自有弱肉强食,可这客饮居于那大白萝卜关系匪浅,她不能坐视不理。 蒋仁修见她盯着那小厮看,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忙哄道:“呀!想不到这客饮居里今日竟然来了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位姑娘大可放心,本世子对待女人一向都是偏爱有加,不会这么欺负你的!” 洛笙这才看向他,垂下眼帘微微一笑:“原来天底下什么人都有,今儿算是长了个见识。脑满肠肥也难怪脸皮这么厚,真不枉你吃进去的肉!”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笑出声。 蒋仁修冷哼一声,冲着两个家丁扬了扬他的大脑袋:“给我把她拿下!京都乃天子脚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今儿个本世子就要好好管教管教!” 两个家丁互相看看,点头示意然后一拥而上。 洛笙本想跟他们过两招,又想起这是谁家的茶馆,觉得还是不要毁了东西的好。 她干脆一跃而起,一脚踹在一个家丁的胸口将其踹倒,借力在空中一个旋身稳稳落下,抬手一掌掀翻了另一个。 她好歹是修士,一招一式都灌进灵力,哪里是凡人之躯可以轻松接下的。 两个家丁尚未回神就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 不等旁人反应,洛笙幻出一柄轻剑。 她一个转身站在蒋仁修身后,一把锁住他的脖子。 轻剑架上,颇有挟持的意味。 蒋仁修见势不妙,瞪着本就不大的眼睛似乎是威胁她道:“你知道本世子是谁吗!竟然拿剑抵着本世子的脖子!还不赶紧给本世子拿下来!你信不信本世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是谁与我何干?”洛笙话说得轻,“我就算拿剑抹了你脖子又如何?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世子爷天不怕地不怕,活了这么些年到底是惜命的,还是怕她一不小心要了自己性命,再开口音量也小了:“女侠……女侠饶命!本世子——啊不对!我知错了!女侠把这剑收了吧……把剑收了?”蒋仁修说着抬手想要把剑拿下来。 “蒋世子,”洛笙反倒把手上的剑逼近了些,“你若是自己往这剑上撞——可算不得是我动的手。” 蒋仁修瞬间苦瓜脸,求饶道:“女侠你饶了我吧!求求你了把这剑拿走吧!女侠你也是修仙人,看在东侯府的份儿上!饶了我这次吧!” “东侯府?”洛笙面露疑惑。 蒋仁修见状立刻安静了。东侯府已故的老侯爷蒋亦舟是妖神大弟子,修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几年他在京都行为作风也不是没人看不惯,可那些仙士一听到东侯府的名号,多半都会念及情分放他一马。 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不料洛笙笑了笑,道:“怪不得跟南侯府墨如玉一路货色,原来也是个不成器的富家子,京都要你们这群人何用?生为子民,杀了你等同为君主分忧。” 蒋仁修这下可是吓傻了,原本面上的红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疯子!简直是疯子!你这疯女人!空有一副皮囊,没想到竟是个疯子!来人呐!快吧这疯子给我抓起来!来人呐!” “疯女人?”洛笙并不在意他的求救,手上力气更大了些。 剑刃锋利,随着她手上轻轻一压,在蒋仁修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 蒋仁修虽如洛笙说的那般称得上“脑满肠肥”,但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这时候察觉到脖子上的痛感,又大叫起来:“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 “喊什么,”洛笙白他一眼,瞟了一眼他的伤口,“皮糙肉厚的,放点血而已。” 蒋仁修一听“放血”,急得几乎都要哭出来,声音也弱了许多:“救命啊……你们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家喊人啊……救命啊,我不想死……” 洛笙眉头一皱,有些疑惑似的:“胆小如鼠。不过伤了皮毛而已,怎的这般贪生怕死?” 她的剑抵在那样关系性命的地方,说的话却又那么轻松,莫名给人一种人命轻贱的错觉。 在场的看客也好,小厮也罢,均是被她一吓,一时谁也没胆子问这姑娘究竟是要做什么。 倒是先前挨打的那个小厮忍着疼一瘸一拐地上前:“姑娘,这是东侯府的世子爷,这——您还是放了他吧……惹不起的……日后他定会找您麻烦的……” “怎么回事?受了伤怎么没去医治?随便来个人!带他去看个郎中!”洛笙随便指了个人,又把视线移向蒋仁修,“费用记在这世子爷头上!” 被指的那个来回看看两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洛笙拽着蒋仁修的力道加大了些。 这世子立马哭丧个脸:“去!费用记在东侯府头上!姑奶奶,您饶了我吧……” 他蒋仁修哪里有过这样的遭遇,在座的无一不窃窃私语暗自叫好。 洛笙听了些闲言,再开口轻了些:“欺软怕硬算什么东西?这世上多的是像我这样的‘疯子’。” 蒋仁修认命地点点头:“我错了……姑奶奶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这样下去会闹出人命的……” 洛笙不答,挟着蒋仁修移步到一面桌前,压迫这目中无人的世子跪下,随后自己找了面凳子坐好,抬腿踩在蒋世子背上。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心结难解弃盔甲 第十四章 心结难解弃盔甲 客饮居出了这么大的事,李英琦若是在的话可是要两边为难。 但如今刚到他的小院,抬眼便瞧见外甥换了身衣服要走。 李英琦顾不得许多,伸了臂将他拦下:“哎?你这是去哪儿啊?” 乱羽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柄长剑,这时候拿在手里玩,并不答他的话:“舅舅,您这剑也算不得极品,就送我了如何?” 李英琦知道,乱羽这是想御剑离开又不愿赔他一把,撇撇嘴皱着眉头道:“这破铜烂铁你要便拿走,但是你总得跟我说说你去哪里吧?” “随便哪里。当散散心也好。”乱羽得他应允,把所谓破铜烂铁一收。 李英琦微怔片刻,脱口道:“人家姑娘在客饮居等了那么久——不去道个别?” 乱羽意料之外,一时哑口。 李英琦抬手想要拍拍外甥的肩,却发觉这臭小子暗地里长高这么多了。 等够着肩膀的时候不免样子有些滑稽,他还是豁出一张老脸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终于像个长辈该有的样子劝他:“其实当年旧事,你若是不知道也好。” 乱羽沉默良久,反问道:“舅舅可还记得——那些事情可是您先告诉我的?” 这下轮到李英琦愣住。 三年前南安枫庭那位齐大侠连夜传讯喊乱羽回家。 齐少侠赌气之下来了京都客饮居饮酒,问舅舅齐大侠近来为何费尽心思去管他。 李英琦多少知道一些消息,喝醉说漏了嘴,道了句“也许是放下那孩子了吧”。 乱羽闻言瞬间清醒,追问“那孩子”指的是谁。 李英琦虽是醉酒,却也能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连忙把所有的事情推给枫庭那位主子。 也是那次,一年多不曾回家的乱羽连夜赶回了家,这才知道了当年旧事。 李英琦从记忆里回神,垂眸时眼里多了些愧疚,还是宽慰道:“事实摆在那儿,你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的。我听传闻——那姑娘也没揪着旧事不放,兴许……她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把气撒在你头上。” 乱羽抬眼望了望天,叹了一声:“可她母亲终究是因我亡故……她不知情,我却是知晓的。我若不走,却也不见得就敢主动提起旧事……叫我如何面对她?” “所以你干脆选择不见?”李英琦追问道,“你是要等着她从别处知晓,然后提着剑来找你?” 乱羽猛地一怔。 提着剑来找他? 从前没觉得怎样,可自相识之后…… 一想到终有一日洛笙的剑会指向他,竟觉得心中有些苦涩…… 乱羽下意识抬了抬手,又落下:“您就当——我做了一回逃兵吧。” 李英琦毕竟是长辈,见这从小便心高气傲的外甥如今却是一副狼狈样,一时有些心疼了,便也没再多言。 有些事情他毕竟旁观,无论看得是否通透,有些话也只能点到为止。 他心中犯愁,也没着急回那茶馆,只在院里拣了个座歇下。 乱羽眉头锁了许久都未舒开,说是要走也不见动身。 与此同时,客饮居倒是热闹。 那小厮去过了医馆,回来说只是小伤并无大碍,便让人替了班去后面用药。 蒋仁修被摁在地上许久,这会儿终于大着胆子问了句:“姑奶奶,您瞧这人也回来了,是不是该放我走了?” 洛笙像是才想起来这么一回事,终于把人提溜起来,道:“原来世子皮糙肉厚的也吃不了苦头?何故又要欺辱他人呢?” 她说着长剑再一次在世子面前晃了一晃,把人吓得一哆嗦。 这时,门口迈进来一个人,女声传进耳朵:“劳烦姑娘剑下留人。” 洛笙闻声看去。 只见来人一袭深紫色衣裙,身量倒是苗条的。 这女子肤色也白,但却看得出是浓妆掩饰。一帘浅紫色轻纱遮面,发上点缀了银铃作饰品,一双丹凤眼尤其深邃,眼睫毛长得像是要把人的魂儿都勾去,生得几分魅惑。 与这突然出现的妖姬一比,洛笙倒算是一朵小白花了。 小白花洛笙并未多想便猜到来者何人。 紫衣银铃,和她的白衣斗笠一样也算标志。 “好端端的,您怎么来了?”她说着手上放下了剑,不动声色默默收起,同时把吓得不轻的世子往边上一推丢在地上。 果不其然,蒋仁修摔在地上不顾疼痛也要往那人爬过去:“姐!姐姐救我!” 来人正是东侯府大小姐蒋黎黎,实际上也是东侯府真正的掌权人。 “听闻我这不成器的弟弟给姑娘添麻烦了,在此给姑娘赔个不是。”蒋黎黎微微欠身,只是轻轻扫了蒋仁修一眼,“东侯府养你们做什么的?还不把这废物扶起来!” 虽是笑脸盈盈,听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身后跟着的家丁倒是比那世子养着的机灵,闻言也不敢怠慢,连忙扶了蒋仁修往后头站着。 “您倒是消息灵通。”洛笙把剑一收,细细打量这位大小姐。 蒋黎黎虽说是东侯府实际上的掌权人,细看却发觉她其实年岁也不大。 洛笙回想一阵儿,觉得这人应该是和她那位师兄差不多的年纪。 蒋仁修这时候刚从惊吓中缓过来,指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向蒋黎黎告状:“姐!她她她!她刚刚想要杀了我!她要杀了我!你可不能不管啊!”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蒋黎黎训斥两句,再看洛笙时嘴角笑意更浓,“今日这事是我东侯府管教无方,姑娘见笑。” “您倒是有自知之明。”洛笙也低声笑笑,并不客气,“东侯府是没有别的男丁了吗?怎么扶的是这么个烂泥?” 她一个“自知之明”不给东侯府脸面,也不学蒋黎黎客套,最后一问也能把蒋仁修吓得往旁人身后一躲。 蒋黎黎手中握了握拳,面上还是带笑:“蒋家人丁稀少,自然不比府上。” 洛笙闻言神色一变。 她幼年孤苦,何来“府上”一说。 知道她现在没有斗笠不能暴露身份,故意说这话来呛她。 原来这蒋黎黎也不是个甘心吃瘪的主儿。 “也是,”洛笙垂眸,“毕竟不是谁家都对儿女一视同仁。” 一句话直接挑明了他们蒋家重男轻女,哪怕蒋黎黎做得再好也做不得家主。 好似当众打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小弟鲁莽,在下当要带回去管教一番的。”蒋黎黎忍住怒意把话题又绕了回来,只是垂了垂眼帘,“姑娘那位兄长如今可在京都?若是得空,不如到寒舍坐坐?喝杯茶也是好的。” 洛笙神情一变。 她猜到蒋黎黎不肯发作是因为师兄,意外的是蒋黎黎问的竟然是“兄长”。 方才那“一巴掌”,她可是硬生生挨住了。 也不知他东侯府找师兄是有何事…… 洛笙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揖礼,道:“盛情邀请本不该拒绝,可惜——兄长为人不拘世俗,虽是同在下一道来了京都,眼下却早不知去了哪儿,您要找他本该去西林竹邸的。至于在下——今日有朋友要会,怕是无缘品您家的陈茶。” 此话一出,在座不少人皆是一惊。 客饮居一个茶室,来访的客人多半都懂茶,自然知道大多数情况下陈茶易霉,品茶应以新茶为妙。 这姑娘伤了世子,还对蒋大小姐乃至东侯府不敬,竟然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不去做客便不去了,还说人家招待的是陈茶! 疯子,果真是疯子! 蒋黎黎也不知听没听懂,回揖道:“既然姑娘有约,那我便不打扰了。” 她明明说着这样的话,看似恭敬,却也没有谦卑半分。 洛笙点了点头,目送着一行人离开。 她虽在师兄羽翼庇护下久了,却也不是半点不通人情世故。 当初妖神收下五徒,东侯蒋府却渐渐地走了歪路…… 蒋黎黎是何为人她知晓一二,比起让人知道她是替客饮居着想……还是被人以为她是带着个人情绪才扣下蒋仁修来得好些。 毕竟惹怒蒋世子事小,若是招惹了蒋大小姐……这茶馆多半没得开了…… 他二人血缘不亲,若不是碍于侯爷……蒋黎黎还不至于替蒋仁修出头。 她正想着,余光瞧见这客饮居主人停在了她面前。 由于此人是乱羽长辈,洛笙微微欠身。 “姑娘,”李英琦也朝她拱手,“我那外甥已然离开京都,姑娘不必再等。” 洛笙本想反驳一句“并非等他”,话到嘴边却又变作其他。 “他往何处去了?” 李英琦略感意外,却不轻易透露:“既为修士,不过四处走走罢了。” 洛笙只盯着他,并不相信。 李英琦无奈,又补充一句:“人间纷纷扰扰,自然不比仙门。” 洛笙心下了然,也拱手道别:“多谢店家。” 李英琦见她出门步子有些急,一时心中感慨。 如此姑娘,他那外甥要躲——究竟是为何想不开?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对月谈心思佳人 第十五章 对月谈心思佳人 镜花水月建于高山之上,平日里看来也是仙雾缭绕,更何况如今山中人少。 仙门遇上暑期,弟子多半下山游历,或是归家团圆。留守的多是原本便孤身一人,以仙山为家,人间已无牵挂。 也有乱羽这样的闲人。 他不告而别已然心中有愧,一路往南却也别无他想,等到回了仙门,远方也渐渐泛起日晚霞光。 夏时白昼总是长的,林间传来虫鸣声阵阵,不知蟋蟀知了。 仙山有规,回山者御剑只能停在山脚,随后长阶拾步而上。 定下这规矩的是闭关多年的掌门,曾有人问起原因,掌门只说——求学者必然不惧风雨,何况长阶青石。 其实若死板些……这千阶云梯,一步一叩也不为过。 乱羽不着急往山上赶,这会儿静了心缓步迈上。 四周太静了,倒惹得他思绪万千。 不知洛笙知晓他离开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是舅舅误解了呢? 或许……她本就不是来找他的…… 日暮西山,人间温热被一点点抽离。夏夜也掺杂了丝丝凉意。 山腰菜园蔬果青青,田间有个小少年刚拔完一根萝卜,直起腰杆便看到这边上山的人。 “乱哥!” 孙慕清朝乱羽招招手。 齐少侠思绪被打断,顺势过去瞧瞧他在做什么:“怎么这时候还在这里?” 孙慕清站在栅栏内侧,颇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还不是被罚了……刘掌厨真是好狠的心,说是不拔完这一片的萝卜不许回去吃饭。” “刘子诺?”乱羽觉得稀奇,抱臂站在栅栏外,打量着这一片萝卜地,“我倒见你拔萝卜也是好手,这都快收工了啊?” “哪儿呀!”孙慕清换了副委屈样子,“乱哥你看这儿!还有好些呢!” 乱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还是个大工程。 眼见着天色渐晚,若是天黑了还留在山腰,气氛也怪瘆人的。 齐少侠又看了看小少年身边的箩筐,问了句:“如今暑期也有这么多弟子在仙门吃饭吗?怎么你拔了两筐还不够?” 孙慕清扁了扁嘴,告状道:“还不是刘掌厨!我分明只是砍柴时歇了一小会儿!真的就一小会儿!非要罚我过来拔萝卜!分明这几日收都不晚的,拔回去也没人吃……” 乱羽没应他,视线移到那箩筐里还没洗去泥土的萝卜上,耳边似乎又响起昨夜才听过的话。 “大白萝卜……你不准沾花惹草……” 孙慕清冷不防听到他乱哥一声轻笑,抬眼又见笑意未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没等他思考是否该继续弯腰,只听得他乱哥说了句让他喜极而泣的话。 “把筐背上,跟我回去,这些萝卜留着明日也坏不了。”乱羽转身还是往那上山的小道走,“刘子诺那边我去说。” 听到他补充的后一句,孙慕清一时两眼放光,抓起箩筐就追上,兴奋之余险些忘了把栅栏门关好。 随后便像是整个人活过来一样,学着小鸟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乱哥你等等!” “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刘掌厨若是怪罪下来我可就推给你了啊?” “过几日我便罚完了,到时候跟乱哥去人间走走?” “这几年接些委托也攒下来些银两的,去山下看看买些什么玩意儿好!” 两人一路自山腰往上,远方夕阳一点点没入山头。 小少年有了齐少侠撑腰,在刘掌厨那里也不怕了,临走还扮了个鬼脸。 晚间下弦月,后山凉亭阵阵清风。 两坛陈酿美酒置于石桌上,浅衣少年相邻而坐。 乱羽揭了酒坛盖子,一抬手,闭了眼仰头灌下一大口。 孙慕清见状不免心下一惊,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乱哥你——下山这半个多月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乱羽似乎是自嘲地笑笑,没答话,仍是灌酒下肚。 孙慕清顿时一慌,起身忙去抢他的酒坛子:“哪有你这么灌的!这可是刘掌厨藏了好些年的秋露白!” 乱羽神智尚清,伸手理直气壮问他要。 孙慕清却是下意识把怀里的酒坛抱得更紧了:“乱哥——你没醉吧?” “废话!”乱羽此时坐着,抬起头来看他,顺带着眼帘也一起抬了。 孙慕清从他乱哥那微扬的嘴角和一声轻蔑的鼻音中听得一股子不容反抗的傲然,心下斗争一阵儿还是把酒坛子递了过去。 乱羽满意地接过了酒。 孙慕清眼里掺了担忧的情绪,平日里永远上扬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不放心地瞟了他好几眼才战战兢兢重新坐下。 他可不敢去开另一坛酒。 眼下既然已经有人带着“不醉不归”的目的了,他就不能也一起醉了。 于是小少年把另一坛酒往那边推了推,两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他乱哥。 直到乱羽手里的一整坛只剩下几滴,孙慕清觉着他差不多醉了,再开口问他也多半留不下什么印象了,才出声问道:“乱哥,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小少年嗓音清脆,带着明媚的活力。 乱羽眼里的光已经散开,看不见往日他收在眼底的山河。 他抬袖含糊擦过嘴角残留的酒,悠悠飘出来一个问题:“慕清,倘若……倘若你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早该记在心里的恩情……可想起来时却为时已晚……你当如何?” 孙慕清听得云里雾里:“乱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乱羽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他伸手拿过另一坛酒,仰脸看着残月,道:“我自以为这二十年来做事都不计后果……斩杀妖兽鬼怪也好,辞别家门也罢……却独独这一件事——” 话未说完,他闭了闭眼:“怎么都看不透……” 孙慕清从未见过这样的乱羽。他印象里的乱羽好像一个隐世高手,藏着修为不争不抢,似乎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在预料之中。 眼前这样,他甚至觉得有些陌生了。 “乱哥,”小少年斟酌许久终于答他,“既是遗忘,想来也并非故意不理吧?古人云——不知者无罪,若你心中知晓却置之不理,究其责任该算你一份的。但若是并不知晓,无论是何结果,都不必代人受过。” 乱羽听了这话盯着他看了许久,又想起来什么,再开口声音也轻了:“若是——那恩情比天大呢?” 孙慕清眨眨眼,当真思考了一番:“我出身低微,觉得天大的恩情也不过权势。但乱哥家世……我能想到的比天大的恩情便只有舍命了。若是有人为你舍了性命,更应该过得出彩些,证明那份恩情没有白费。” 乱羽倒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好像没反应过来。 夏夜凉风吹过,吹过他面上的微醺,吹过他眼中的醉意。 “这样的吗?”乱羽缓缓眨了眨眼,好像要把他一字一句都拆开来琢磨一番,“齐大侠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孙慕清见他似乎心情好些,一时没再出言打乱他的思绪。 乱羽却忽的想起来其他:“可若是以命换命呢?原本不该留下的是我,我又有什么脸面苟延残喘?那份恩情……我当真配得上吗?” 孙慕清闻言皱眉,有些急了:“乱哥,你是遇着了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点都不像你了!” 乱羽一愣,反问他:“那你眼中的我应当如何?” 孙慕清见不得他这面带忧伤的模样,愤愤道:“我眼中的乱哥——散漫时能说出天雷滚滚迎他降世,正经时能独身一人斩那千年灵蟒,提起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握起笔公子翩翩举世无双……” 说罢,他又补充一句:“决计不是眼下这般畏首畏尾眼里无光。” 乱羽不知他在这小少年心中地位如此之高,不觉轻笑:“若是我遇到了我所配不上呢?” 小少年沉思片刻,坚定道:“世间没有乱哥配不上!” “有趣,”乱羽轻轻一笑,再抬眼神色如常,“就为你这句话——我也得配得上才行。” 他说着把酒坛递给小少年。 孙慕清顺着他的意思不再提,接过酒坛子很是爽快:“乱哥,我听说你在京都城郊斩了妖兽,还把轻纱剑折了一柄,难不成它比那千年灵蟒还难对付?你给我讲讲吧!” 乱羽轻轻摇头:“哪有那么邪乎!只不过一时走神了而已。” 小少年见他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终于放心去喝酒。 乱羽嘴角一扬,似乎想明白了。 洛笙于他而言的确不同了些,可再怎样也不过凡人。 既是凡人,便与他地位同等。 虽担心着自己会因恩人的事而遭迁怒,他却并不慌张。 天边月上梢头,乱羽想起京都的万家灯火,想起喊他“大白萝卜”的小馋猫。 是他幸运,结识的不是镜花水月皎皎月亮,而是京都郊外撕了轻纱为他包扎伤口的白衣仙子。 仙子既然来了人间,便为他留下吧……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山间翠竹遇师父 第十六章 山间翠竹遇师父 京都虽是帝王都城,但没了心之所念,洛笙也不愿多待。 原本住下的押金交了足足三月,可惜洛笙不会御剑,只得从摘星楼店家那里要来了师兄付过的银钱。 既然天上的路她走不了,便只能一路雇上马车往南方。 不料她刚谈好价钱,街边却有一队人马围了上来。 为首的那个一身铠甲,恭恭敬敬朝她作了个揖。 洛笙扫了眼周围受惊的百姓,道:“早知晓你们派人跟着,怎么?见我要走便这么大阵仗?” 为首的揖礼未收:“姑娘,我家殿下有请。” 洛笙瞬间变了脸色,冷冷道:“你家殿下是何人?我怎的看不出半点请的诚意?” 为首的那位低了低头:“姑娘一见便知。” 洛笙不与他争辩,顺着侍卫的方向去找那所谓的殿下。 这一找,便到了望月楼。 她心下暗自考量,跟着为首的那人进了小楼。 前些日子来时坐的还是露天的望月台,眼下却被人领进一个装潢华丽的包间。 桌前坐着个气度不凡的翩翩公子,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面上虽有病容却掩不住气质,一身素雅,手握折扇。 洛笙进屋后周围的人便默默推开,一时包间里只留他二人。 主人尚未发言,洛笙这做客的嫌闷便去开了屋子的窗,道:“青天白日的还能坐在望月楼,阁下必定身份不凡。” 翩翩公子闻言抬眼,并不起身:“姑娘聪慧,想来猜到了本王身份。” 洛笙见他傲慢,便也没同他客气,一语道破:“当朝太子谈知节——大费周章拦下民女作甚?” “姑娘倒是不畏权贵,”谈知节轻笑,“可是因修为傍身?” 洛笙垂眸也是一笑,在他对面坐下:“修仙人眼中没有家世。” “仙门没有,但人间有。”谈知节抬手给她斟一杯茶,“前些日子京郊遇险,多谢姑娘相救。” 先前京都传闻魔兽伤人三起,实际上最早还有一次。 太子微服私访回宫,在城郊遇险,幸得一白衣女子所救。 前几日将军府的小将军便是被派去监视这白衣女子动向了。 “太子宅心仁厚,将来必是明君。”洛笙淡淡道,“我所救并非太子,而是天下百姓。” “好一个天下百姓!”谈知节大笑,看她的眼里多了些许赞赏,“姑娘既有如此胸怀,实乃我朝幸事!” “非也,”洛笙却出言反驳,“并非心怀天下,只是不愿天下大乱波及自身。” 谈知节也不探她话里真假,将茶水递过去:“姑娘修为颇高……太子府近日正招纳暗卫贤士,不知姑娘是否有兴趣?” 洛笙闻言神色一变,也不接他的茶,眸子里带了几分寒意:“太子这是——想从我镜花水月挖人?” 谈知节听闻那四字愣了愣,却也半分不惧:“原来姑娘是镜花水月的人。” 他说着起身,终于肯对洛笙作揖:“是小王鲁莽了。” 洛笙面上情绪不变,也没回礼,只冷笑道:“太子这话须得反一反。” 并非她属于仙门,而是仙门属于她。 谈知节又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揖礼未收:“笙姑娘见谅。” 镜花水月洛笙,虽不常出面,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 她像是满意了谈知节的态度,也起身回礼。 谈知节见她态度有所缓和,又道:“小王只请姑娘保护一人,姑娘可得荣耀,也必定不受欺侮。” 洛笙并不松口:“谢过好意。但在下此生、生生,均只护一人。太子请回吧。” 谈知节还要说什么,又被她一句话挡了回去。 “望殿下莫耽误民女赶路。” 洛笙言罢也不多留,只是离开时又警告一句:“奉劝太子一句,再有暗探,我见一个杀一个。若好言相劝无用——在下不介意与太子为敌。” 谈知节不知她态度如此坚决,眉头微皱有些犯愁。 洛笙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推门进来。 谈知节看一眼来人,颇有责怪道:“你跟着几日了,怎么一早不言明她是洛笙?” 小将军张翔宇闻言垂眸,面上不带情绪:“轻纱掩面,未曾见真容。” “也罢,寻别人吧。”谈知节摇了摇头,又问一句,“事情可查清了?” 张翔宇面不改色:“不归臣管。” 谈知节扶额:“是——本王糊涂了。” 那边洛笙出了望月楼并不耽搁,径直回了马车所在。 正要再与车夫商讨,却听闻有个富家公子早把她车钱付了。 洛笙转身去看只见得一角的望月楼,心中一叹是个什么人能让太子这么大手笔。 她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也不过暗自感叹一句,还是赶着去见她的大白萝卜。 其实她的大白萝卜原本打算待孙慕清在流蔬阁的帮工罚完了便下山去找她的,却不料这日在翠竹栈遇着了许久未见的师父。 镜花水月除去掌门共有六位长老,其中五位按松、竹、梅、兰、菊排位,再有就是乱羽这位师父沐玄扬。 沐长老来历成谜,修为极高,平日里也少在仙门。他坐镇扬云门,收徒全凭天资,但座下弟子几乎放养。 其他长老所教均各有长,但扬云门弟子所学并不统一。譬如西侯爷家那位小公子学的多是兵法,孙慕清常看的却有关玄门。 至于乱羽——此人并无大志,倚仗天资什么都学个七七八八,没人探得他真本事。 不过散养归散养,沐长老对弟子要求却也不低。 这会儿到了晚间,孙慕清终于结束了厨房的帮工,伸了伸懒腰准备坐下吃顿好的,睡一觉再同乱羽下山去。 他前脚刚进翠竹栈,瞧见坐着的那气定神闲的老者,惊得一转身,险些撞到乱羽。 齐少侠愣了片刻,走过去站在一旁。 孙慕清见状忙追上去,跟在他乱哥身后半步。 沐玄扬桌上放着一只荷叶鸡,这时还散着热气。 少年双双行揖作礼:“师父。” 沐玄扬放下品了一口的陈酿,抬眼看了看两个徒儿,未发一言。 乱羽给孙慕清使了个眼色。 小少年小心翼翼看一眼师父,对他乱哥摇了摇头。 齐少侠翻了个白眼,知道靠他是不可能了,索性在桌前坐下,拉过荷叶鸡扯下一个腿,又拿筷子把鸡肉剥离下来,堆在碗中。 随后推过去给师父。 沐玄扬瞟一眼碗,终于开了口:“你倒真像我那二徒儿。” 乱羽赔笑道:“师父这话已经说了第九次了。” 镜花水月有个规矩,凡上了山便不问过往。不论在山下家世如何,仙门通通一视同仁。 弟子如此,长老亦然。 即便听过许多次那“二徒儿”,但本着尊重,乱羽从未多问。 沐玄扬把视线移向孙慕清,又道:“你可是长本事了!也不过那点家当,全都拿去押注?” 孙慕清低头服软:“弟子那是……原以为师兄能赢的……” “你就指望着他!”沐玄扬怒其不争,破罐子破摔道,“明日起去流蔬阁帮工,让刘子诺付你工钱!” 孙慕清一时瞪大了双眼:“师父!弟子今日才回来!” 沐玄扬不理会,夹了一口爱徒为他剥好的荷叶鸡。 乱羽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你偷乐什么?”沐玄扬放下筷子,站了起来,“随我去一趟后山。” 乱羽意料之外:“那这荷叶鸡——” 沐玄扬又看向满脸委屈的孙慕清:“便宜你了。” 乱羽暗自窃喜。 他这师父啊,最是心疼弟子的了。 这荷叶鸡本就是拿来给孙慕清的,否则师父为何都不尝一口? 孙慕清本就出身低微,在仙门还好,若是哪日出师下山——不攒点家底如何维持生计? 也就这傻小子看不出来,还以为师父罚他。 傻小子孙慕清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消失在黑夜之中,有些不满地嘟囔一句:“打个巴掌赏个甜枣……” 随后赌气一般坐下来吃他新得的甜枣。 镜花水月的后山清幽雅静,这时候更是无人来访。 “我试试你如何?” 老者面容慈祥,身穿灰色长袍,下摆卷云图案点缀。 他只一挥衣袖,四周装着萤火虫的夜灯尽数打开。 夏夜漫天流萤。十几束光柱升上夜空,说不出来的漂亮。 乱羽刚要感叹如此美景,却被老者一句话堵了回去:“把它们全部捉回去。” 刹那间明白过来的他一跃而起,心中暗暗抱怨了一句师父不解风情。 沐玄扬静静看着,眼里看不出一点儿波澜,等他装完才满意一笑,问:“你可知青竹私下常在他门下弟子面前夸你?” 乱羽意料之外,低了低头:“弟子不知。” “你天资高,他看着心里羡慕,很早便想把你收入门下,只是被我拦下了。”沐玄扬道,“但他心有不甘,竟想去请掌门出关做主,无奈之下,我只好把许燚送出去。” 他话里语气寻常,却还是听得出几分叹息之意。 乱羽顿时心下一惊。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夏夜流萤训徒儿 第十七章 夏夜流萤训徒儿 说起许燚,九少之争前只是在青竹门有些名声,但自半年前起可是好不风光! 他是青竹长老门下得意弟子,平日里沉默寡言少见着人,可却在九少之争得了第二的位子! 那位许少侠向来避世,这么些年也没见他露过什么锋芒,比试之后明明可以继续留在山上,他却出乎意料地出师下了山,再不知去向。 乱羽拜在扬云门十多年,倒是听说曾有个同门被送去了青竹门,只是并未留意。 没成想,那弟子竟是许燚…… 没成想,师父竟在两者之间留了他…… “弟子不才,”他低下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不及许燚。师父该是后悔了吧。” “何谈后悔?”沐玄扬突然间却严肃了三分,“但——既有如此修为,为何九少之争却只得了第七?” 话里微有怒意。 乱羽不答。 沐玄扬沉思片刻,又道:“听闻九少之争前夕,梅青峦那爱徒找你请战——你没应下?” 乱羽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三年前便比过的,技不如人,何须再比?” 沐玄扬长舒一口气,才说:“你当我不知你是故意输的?乱羽啊乱羽——你何时能有点出息!” 少年再次沉默。 “南安枫庭世代显赫……你祖父若知你如今样子恐怕都要被气活过来!”沐玄扬闭了闭眼。 乱羽却察觉奇怪:“祖父作古多年,师父年少相识?” “你还有脸问?配剑毁了我还没收拾你小子!”沐玄扬一时气急,“自明日起——你去打扫书语楼!新届弟子上山前,势必一尘不染!” “是……”乱羽闷闷应声,却忽的想到了别的事,“师父,弟子还有一事。” “讲。”沐玄扬此时怒气未消。 “白雪枯木——是何处之景?为何弟子从未听过?”乱羽心下疑惑,眉头微皱。 沐玄扬神色一变,很快掩饰了震惊,问道:“怎的想起问这个?是亲眼所见?” “倒并非亲眼所见……是梦中景。”乱羽看得出沐玄扬神色有异,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师父,又补充一句,“书语楼古籍中也无记载。” “梦中景……”沐玄扬轻声喃喃,又铁了脸,“既然书语楼没有,那你觉得为师就一定知道?” 既然书语楼里没有,就不必知道。 师父这话是告诉他不要再问。 乱羽心下了然,也没追问,只低了低头道:“弟子不敢。” “也罢,你还是收了这些心思,把精力都花在修习上。”沐玄扬背过身去,“别再做什么蠢事给你祖父丢脸了。” “是。”乱羽作揖想要告别。 沐玄扬又是长叹一声,轻轻自语:“若真是梦中景……” 齐少侠听闻这一句顿住脚步,回头来看他:“师父……” 沐玄扬这才意识到他还没走,刚想赶人却瞧见少年眼中坚定,只得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且过来,闭上眼。” 乱羽见状忙凑过来,闭了眼难得乖巧。 沐玄扬手中幻出一团紫色光芒,缓缓自少年眉心注入。 乱羽有所察觉,眼睫微颤。 沐玄扬一手扶他,一手控制着灵力。 不多时,紫色荧光自乱羽额前而出,像是原途返回,悉数消散在空气中。 沐玄扬松开乱羽,后退几步,面上难得疑惑。 乱羽听到他退后的声响,睁了眼:“师父?” “不对!”沐玄扬摇了摇头,又来抓住他,“再试一次!” 乱羽不明所以,只得顺从。 紫色光芒再次现于夜幕,这回却是半点靠近不得少年。 乱羽诧异睁眼,却见师父面上竟带着些许慌乱。 “师父?发生了何事?” 饶是他修为不如沐玄扬,这时也察觉不对。 沐玄扬皱着眉思考片刻,忽的纳闷道:“为何为师窥不得你的记忆?” 乱羽原本还有些担心,听了这话却不肯再信他:“师父,未经允许窥人记忆可是小人所为!” 沐玄扬似乎有些心虚,话也压低了些:“你懂什么?” 他又想了想,问:“可曾有人对你记忆动过手脚?” 乱羽一时面带伤感,却也没隐瞒:“家父……曾担心弟子受了惊吓,封印过。” 沐玄扬闻言松下一口气:“难怪……那便无事了,你回去吧!” 乱羽因他一问想起旧事,这时候也没了多问的心情,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开。 沐玄扬目送他走远,本以舒开的眉头又锁了起来,轻声自语一句。 “究竟是你像他……还是他像你……” 乱羽经这一出也没心思再去翠竹栈用膳,不料刚出了后山就见到那小少年蹲在假山前。 “做什么呢?”乱羽喊他一声。 孙慕清瞬间眼前一亮,把怀里的东西捧出来给他:“乱哥!我留了半只给你!一直抱在怀里的,没凉!” 乱羽垂眼一看,发觉方才正是那只荷叶鸡,婉拒道:“师父给你的。” 孙慕清眼底闪过失落,却并没把手收回来:“乱哥,眼下翠竹栈已经歇息了,你晚膳没吃什么,拿这个垫垫肚子!” 乱羽还想再拒绝,却瞧见小少年眼中有光,一时有些动容,也有些不忍。 不多时,两人在后山一处凉亭坐下。 乱羽扯下一个鸡腿递给小少年:“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孙慕清刚想说他吃过半只了,冷不防听到后面半句,还是乖乖接过。 乱羽终于满意,又撕下一块自己吃。 “乱哥,”小少年咽下一口鸡腿,“师父跟你说什么了啊?” “也没什么,”乱羽简单概括,“不过是让我去打扫书语楼。” “打扫书语楼?”孙慕清一惊,“书语楼那么大,可是要费好久!” 乱羽愣了愣,逗他道:“怎么?你要来帮我?我可没工钱付你。” “不要工钱!”小少年一扬脸,一双杏眼乌黑发亮,“怎么能问乱哥要工钱呢!” “不用你帮,攒些家底吧!”乱羽摇了摇头,忽的想到什么,问了句,“慕清,你我相识不过三年,为何这般信我?” “因为乱哥是乱哥!”孙慕清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在我看来——乱哥是世间最厉害的人!” 乱羽闻言一笑:“可九少之争我只第七呢?比你强不了多少。” 孙慕清却突然正经几分:“不论乱哥与旁人相比如何,在我这里永远都是第一。” 乱羽无奈不再问他,心中却颇有感慨。 他与孙慕清相识是在三年前,那时刚记起旧事从山下回来,心情算不得很好。 不过是刚巧遇上这小少年一人搬行李,他在廊上发愣,顺手帮了一把。 却不料,得了个这样的跟班。 从前他虽掩饰锋芒,却也不在乎在旁人眼中如何,也让这为他说话的小少年吃了不少苦头。 扬云门素来人少,眼前这个又是个没城府的,他身为师兄,今后还是护着些吧…… 若是孙慕清知晓他乱哥竟有了要护着他的想法,想必做梦都要笑醒。 乱羽抬眼看看天边月牙,面上的笑意却渐渐地浅了。 也不知那小馋猫如今在何处…… 这么些日子不见……还记得他吗? 齐少侠心心念念的小馋猫这时缩在一户农舍里。 她计划有漏,傍晚只来得及赶到一个小小村庄。 这一路车夫已是换了好几个,马车也由奢入简。 洛笙刚打了个喷嚏,心想有机会定要学会了御剑。 若不是这户人家好心允她借宿,今晚可是要去找个祠堂或者破庙过一夜了。 不过—— 她双手握着乱羽赠给她的那块望月牌。 ——这样赶路下去,也不过再有两日便能回山上了。 不知明日这小村子里能租到的是辆什么车…… 银两她倒是不缺,只是环境不允许,也只得受着。 洛笙借着月光盯着屋里的浮尘出神。 不知那不告而别的大白萝卜会不会想起她…… 毕竟……记得旧事的只她一个…… 兴许是白日里赶路辛苦,不多时,洛笙便沉沉睡去。 只是这农舍不比她住过的京都客栈,更比不上仙山金殿里的软榻。 一觉醒来,她只觉得腰酸背痛,天刚破晓便到院子里活动手脚。 借宿这户的大娘是个热心肠,不仅邀请她留下过早,还替她问了赶路的牛车。 刚喝下一碗糊糊的笙姑娘觉得,尝过了山珍海味,偶尔品一品农家菜也不错。 可惜这样的感觉在准备离开时被击了个粉碎。 饶是她早有预料,在见到干草垫的牛车和时不时偷吃两口干草的牛时,洛笙还是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 她在大娘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银子,满脸悲壮地坐上牛车去往远方的小镇。 赶车的是个憨厚的大爷,操着一口方言问长问短,多是说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 洛笙在颠簸中揪下了发上的干草,硬着头皮应几声她根本听不懂的问话。 远方红日初升,回山道阻且长。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书海茫茫又遇卿 第十八章 书海茫茫又遇卿 进了仲夏,鸣蝉也热得聒噪。 洛笙停于仙门山脚,拾阶而上。 她走的是小路,并不通往正殿,反倒见到一座小楼,牌匾上“书语楼”三字。 骄阳似火,山间小楼里却凉爽许多。 这是一栋两层的八角楼。 楼下中心一层铺有圆状台阶,架上摆的是有些年代的竹简。 阶下地域更宽,周围立着许多书架,个个都险些碰着天花板。书架一侧均特制了木梯,供阅者去取上层的书。 地上印了八卦的诡图,既不凸起也不凹陷,好像只是为了装饰地面。 洛笙进门后没走几步,却发现屋里还有别人。 她贴着书架把步子迈小了,轻轻走过去看。 只见一人背对着她立在群书之中,四周堆满了古籍。 书语楼收尽天下之书,应有尽有。此人身处书山,染上些书香气。 一袭蓝衣,山中最为普通,却又最不普通。 他一挥手,周围空书架上的灰尘尽数消失。再一挥,那一座座书山自行散开,一本本典籍落回原处,好似从来没有人动过。 洛笙正疑惑什么人这时候会来这儿,一不小心碰到旁边的书架,发出了细微声响。 “什么人?”那人立马警觉道。 书架后,洛笙扶住一本险些落下的书,心下疑惑。 怎么这就被发现了?山上还有修为如此之人吗? 正想着,那人一个翻身站在她身前几步远,一把轻纱剑直指她的鼻尖。 洛笙直直看着他,眼里似乎藏着一片星海。 一时间,剑客也忘了收剑。 还是洛笙先反应过来,拍开他的剑歪着脑袋喊了一声:“大白萝卜!才几日不见便把我忘干净了?” 虽有责怪,声音却是听得出喜悦的。 乱羽回了神,先是把剑收了,低头赔了个不是:“你怎么回来了?” “没钱了不就回来了?若是露宿街头,到时候真如你所说被人卖了……”洛笙仰着脸看他,眉眼也带笑意,“出息了?敢不告而别了?” “一时糊涂……”乱羽看看周围数不尽的书,“原本想着下山寻你,不料……” “不辞而别是你,要下山寻我是你,如今被我逮着在书语楼里乘凉的也是你——”洛笙见着了他已然心情大好,也忘了路途辛劳,只逗他道,“你叫我如何相信?” 乱羽一时心虚,为自己开脱的话也变得轻声细语:“并非乘凉……是师父罚我打扫。” “被罚了?”洛笙愣了愣,忽的笑了,“你那师父是哪位长老,怎的罚人也这般稀奇?” “师父姓沐,坐镇扬云。”乱羽赔笑,“既然你回来了,那这些书——便不着急整理了。” 洛笙原本正打算四处转转,听了这话收回了步子:“为何?” 乱羽随手捡起散落的竹简:“原本打算下山也只为了寻你,眼下便是待到入秋都是好的。” 洛笙闻言抿了抿嘴,并未反驳。 她四下打量,却在见到书桌前那副小画时愣住了。 乱羽余光见到她朝那边迈步,收拾着书籍只是随口一提:“白雪枯木不像是人间景象。这几日整理古籍却并未找到相关记载。你可曾听说吗?” 洛笙向来都能把情绪藏好,却在看到清幅画时整个人惊住,连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顺畅。 乱羽发觉她情绪不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近了,张了张口想问什么。 不料他还没开口,就被人狠狠抓住手腕。 洛笙抬眼盯着他,眼里的情绪好像是感到意外,又好像是感到惊恐。 “同旁人说过吗?” 她好像瞬间戒备起来,一身都裹满了风雨都不敢靠近的刺。 乱羽手腕被她攥得生疼,但也没觉得一丝不快,只是一时没答她的话,垂眸看了一眼手腕。 洛笙将他反应看在眼里,连忙松了手,却还是看到腕上一瞬的痕迹。 虽然很快便消去了,但她还是不由得过意不去。 乱羽见她似乎有些心虚,也没理会手腕上消去的痕迹,答道:“除你之外,便是师父。” 洛笙闻言像是死里逃生一般松下一口气,又抬头去看乱羽,眼里话里都带着几分哄诱:“别再告诉旁人了,好不好?” 乱羽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又问:“你是不是知晓些什么?” 刚松懈下来的洛笙这时又整个人紧绷起来,垂着头眼神躲闪。 乱羽神情严肃几分,低下头想看清她眼里的情绪,学她方才的语气哄她松口:“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洛笙终于横下心来直视他,冷不防撞进乱羽眼中的深邃。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也只是一瞬,随后她便移开视线:“传闻……传闻北方极寒之地是鬼界地盘,府邸名为刹冥府,白雪皑皑终年不化,草木枯死未曾逢春。” 乱羽愣了一愣,笑了,随手把那幅画引燃,烧尽。 他还笑洛笙:“不过是捡到的一张纸,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洛笙眨了眨眼,分明对他所言存有疑虑,却并未再问。 乱羽又道:“怎么?这是怕我惹上什么不属于人间的东西?这才相识几日——这么关心我?” “并非——”洛笙下意识出言否认,解释道,“只是这样的画颇为奇怪,不像人间景色,一时心有余悸。” 乱羽又拿起方才搁置一旁的书,去寻该放的位置。 洛笙倚着书架抱臂问他:“暑期还有两个月,打算在书语楼过了?” 乱羽手中不停,答她的话:“兴许吧。山下也没什么有意思的。” 洛笙轻轻点了点头,又问:“若是我帮你收拾了这些——多出来的时间同我去一趟山下如何?” 乱羽意料之外,满眼疑惑地看了看她,思考片刻一挑眉:“未尝不可。” 洛笙听他应得干脆,一时有些愣神,却并未再说什么。 接下来日子她都会来书语楼帮着乱羽整理古籍。 原本就不剩很多,独自一人也不过一个月的活儿,如今多了个人帮忙,倒是不出半月就理完了。 这日洛笙整理着最后的一小部分,瞟到书语楼来了个小少年。 那小少年一进门就四处寻人:“乱哥!乱哥?” 洛笙正要过去看看,却看到乱羽放下了手中的典籍。她心中好奇,也跟上去。 小少年一见乱羽就露出笑脸:“乱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乱羽对他竟难得像个大哥哥似的:“你不是在流蔬阁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流蔬阁今日没什么事——”那小少年还要再说什么,忽的瞄到了书架后走出来的白衣人。 洛笙只看到,这小少年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孙慕清有些慌乱,才想起给她行了个揖礼,又急急去看乱羽。 洛笙觉得好笑:“怎么了?” 小少年作揖的手还未收回,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抬眼:“笙,笙姑娘?” 仙山虽有几位长老,可掌门洛亦尘只有两名弟子,身份自然特殊。 洛笙作为关门弟子,自白衣斗笠现身后便有了“笙姑娘”这一称谓。 她微微点了点头:“我是洛笙。” 她把重音放在前面两个字上,说自己的名字却轻飘飘的。 和一个月前在京都郊外遇见乱羽那时完全相反。 小少年听到“我是”二字似乎受到了惊吓,险些脚底打滑摔一跤。 多亏乱羽抬手扶住。 “那,乱哥……”小少年抬起头去看乱羽,“你,你们相识?” 乱羽先是看了看洛笙,又把视线移了回来:“相识。” 小少年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洛笙打量他一番,觉得眼前这小少年两眼圆圆像个小孩子似的,故意逗他:“吓到你了?” 小少年慌忙摇头,恢复了作揖的手势:“笙,笙姑娘,我是孙慕清,扬云门弟子。是……乱哥的同门。” “孙慕清?”洛笙嘴角上扬,“我记住了。” 孙慕清整个人一怔,连忙摆手:“别别别!不用记住!不用记住……” 洛笙又看了看乱羽,上前几步道:“孙慕清小兄弟,你应该不介意我把你乱哥带下山去玩几天吧?” “啊?”孙慕清下意识去看乱羽,只看到他乱哥一副看戏似的表情,他只好又去看洛笙,“不介意!不介意……” 但他说出口似乎又有后悔,暗地里又看了洛笙几眼,终究是欲言又止。 “他年纪小,你别逗他了。”乱羽终于看不下去开了口,“眼下离暑期结束还有一个半月,打算去哪儿?” 洛笙仰脸神情一变,语气带了几分调皮:“无论哪儿你都去?” 乱羽暗觉好笑:“自然。” 孙慕清站在一旁,看看他乱哥,又看看洛笙,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想不清楚的疑难,这时候皱起了眉头。 洛笙看在眼里,只瞟一眼:“西边有座城唤作西窑,我去那边寻人。” 乱羽也没再细问:“好。” ------题外话------ 感谢喜欢,全靠眼缘,不喜勿喷 支持养肥了再看 下一章:世人皆有难言隐 第十九章 世人皆有难言隐 转眼又到了月圆之夜,没遇上下雨,繁星点点。后山蝉鸣声声,四下安静无人。 白衣女孩轻步于小路赏景,忽听得几句人声。 她屏了呼吸凑近了些,在假山后不远的凉亭里看到了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个小少年孙慕清。 他坐在石桌旁吃着瓜果,时不时叫好两句。 四野无人,孙慕清嗓音清脆,在空旷的环境下更多几分少年气。 凉亭边是少侠练剑。 除去个别因天资另有灵器外,镜花水月弟子多用轻剑,因而剑库里存了不少备用。 轻剑灌入灵力,划破空气时闪了闪光。 洛笙认出那是乱羽,看到那个小少年时却又收回了迈出去的腿。 孙慕清似乎有些怕她,还是不要贸然打扰毁了人家心情才好。 毕竟,于他而言是重要的人吧…… 她也没站很久,忽听得不远有脚步声传来。 不算稳当,似乎有些跌跌撞撞。 洛笙心下疑惑,抬眼望去,见一便衣书生握着个酒坛朝着凉亭去。 她也不上前,只于假山后观望。 只见乱羽收了剑,孙慕清也起了身,两人不约而同去扶那醉酒的书生。 “星翼哥?”孙慕清喊他,“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 洛笙离得远,没看清那书生的长相,倒是因着耳力不凡听到了只言片语,也并不贸然。 倒是乱羽手疾眼快,一把抢过了书生手中的酒坛,往凉亭里一抛。 酒坛没被他摔了,反而稳稳当当落在石桌上,一粒瓜果都没撞掉。 那书生喝得烂醉,面色都红了,话也说不清楚,还不忘扬起手来跟乱羽讨他的酒坛子。 倒是不符合他本该有的气质。 “唐星翼!你清醒一点!”乱羽终于对他耍酒疯忍无可忍,吼了一句。 这下洛笙听得真切,眸子一动牵扯到了什么记忆。 书生终于不讨要他的酒,却仍是站得不稳。 乱羽无奈闭了闭眼平复心情,视线移向了一旁的孙慕清:“我先把他带回去,你去翠竹栈讨碗醒酒汤。” “好!”小少年爽快答应,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见他离开,洛笙终于放心出来。 乱羽也不顾书生何感,利落把这醉鬼背起来。 只是他抬头看到洛笙时有些错愕。 白衣洛笙看看他背上那个大醉的书生,礼貌开口:“需要帮忙吗?” 乱羽回了神,不觉嘴角一扬:“那你帮我看着,别让他掉下来就行!” 夜幕低垂,圆月皎皎,虽是夏时,影子也被拉得稍长。 镜花水月弟子寝室是两座土楼围屋,在花园里南北相望。 北面那座稍大一些,一层约有百间房,题字“玄风堂”,住的都是男修。 眼下暑期,山上人少。洛笙倒也不顾那么多,跟着他们上了三楼,在众多房间中拐进了一间。 门上挂着两个木牌,均已陈旧,想必是挂了很多年。 “原来你姓齐。”她多扫了一眼进了房间,“是叫齐羽的。” 房里有个小小的正厅,正厅两侧是稍大的隔间。隔间里都设有一张床,两相对望。除此之外,一面书桌,一把木椅布置在朝外的窗下。书桌旁有个细长的书架,上面散着几本书。 朝着围屋内侧没有窗子,一个素色屏风占了一半的位置。余下的位置放了个简单的剑架,想来是放置灵剑的。 “是,正是鄙人名字,”乱羽把唐星翼安置在了右边的隔间,直起身回她,“一直也没机缘告诉你。‘乱羽’是前几年我爹传出来的,是在外的名声。那时觉得新鲜都这么喊,后来喊惯了,便也听习惯了。” 洛笙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哎不是——”乱羽这才想起来什么,一下子笑出来,“你怎么跟进来了?” 洛笙眼中疑惑。 乱羽笑着摇了摇头:“算了,那边那个隔间是我住的,若是不打算现在回去就过去歇会儿。我看他这次喝的不少,恐怕待会儿得难受,我先照顾他。” 他说着把唐星翼那边隔间里的屏风一搬,正好挡在了右侧隔间和小厅之间,又发现了什么似的自语:“原来慕清已经把醒酒汤送来了,也难怪,上次星翼喝酒把他吓着了,这会儿应该是回房躲着去了。” 洛笙眨了眨眼,转身走向另一个隔间。 两个隔间并没有什么不同,乱羽这个也整整洁洁的。 洛笙四处打量,并不伸手去碰,时不时看看另外那边:“原来你就是南安枫庭的那位浪迹在外的小主子。” 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只听到乱羽的声音:“原来姑娘不仅爱吃还爱玩?南安你也去了?” 他语气玩笑,并不惹人生气。 “对啊!”洛笙似乎试探着说,“早知道那是你家,我该去拜访一下的!” 乱羽还是语气轻快:“拜访就不必了!我跟我爹关系一向不好,已经好几年都没回去了。你要去,还是等哪天我带你去吧!” 洛笙听了这话笑出了声。 寻常哪有带姑娘回家的? 她正要开口,又听得那边隔间里传来声音。 “哎你别乱动!把脸擦擦!” 乱羽似乎正忙着照顾唐星翼,对自己的话没有细想。 等到屏风后不忙碌了,洛笙才又开口:“这书生看着斯斯文文的,原来却经常喝酒吗?” “以前不会。”乱羽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也不过是这半年才开始的事。酒量那么差劲还上瘾了……” 洛笙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应了句:“原来世人皆有难言隐。” 乱羽似乎是叹了一声,随口道:“也不算难言之隐吧……不过是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个坎,不知后果,因而选择逃避罢了。” 说完他才忽的愣住,发觉虽然这话说的是唐星翼,其实也是说他自己。 乱羽手上动作一顿,侧头想要去看屏风后的人。 无奈屏风挡住那边白衣的身影,也听不到她有什么回音。 能在书语楼重逢本是意外之喜,若是给了他希望,在未来哪一天知道了母亲的死因……洛笙会不会当即离去? “笙——”乱羽下意识起了个音,却轻轻地戛然而止。 洛笙隔着屏风侧头看过来:“什么?” 乱羽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声问了句:“为何……待我亲近?” 不知是否因为他压低了声音,又或许带着些许忐忑,脱口的话听来竟有些发颤。 洛笙在屏风后做了个深呼吸,似乎已经为这个问题准备了许久,才道::“见少侠面善,加之京都有缘,故而亲近。” “是吗?”乱羽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苦涩道,“可我并非姑娘那位故人。” 洛笙一时怔住。 那日在京都小巷里她说了一句,没成想被人记到如今。 哪里是“并非”啊…… 分明只是缺失了记忆…… 洛笙并不急着证实,也笑着掩饰过去:“世间万物多有相似,爱屋及乌也不在少数。” 乱羽原本还期望她能否认这样的相似,听到这般答复不免有些失落,却没再多问什么。 两个隔间里的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言。 很快,窗外月亮越爬越高。 乱羽替唐星翼把外衣脱了下来,帮他盖上一层薄被。 终于安顿好。 等他绕过屏风回去的时候,只看到白衣女孩在他的隔间里睡得正香。 走近了才发现,洛笙蜷着身子横躺在榻上,曲着手臂放在面前。 她好像睡着了还在警惕什么。 乱羽轻声笑笑,轻手轻脚侧卧在旁边。 两人距离很近,他甚至能听到洛笙平稳的呼吸声。 若是当初他没有被人抓走,若是当初那人没来救他……洛笙应该会在一个普通人家做个平凡快乐的小丫头吧? ——而不是做这第一仙门的月亮,被迫去管那些本不用多费心思的事。 醒着的时候洛笙眼里有星海,睡着的时候她又乖巧得像只小猫。 乱羽这次没有像在望月楼那晚那样出声喊她,只是静静看着,不觉嘴角上扬。 若是能一直这样相处,也挺好。 他不是枫庭那个幼时被劫走的小主子,她也不是洛若夕留在竹屋的小姑娘。 不论自己是否与那位故人相像,他只是存着私心,想要占眼前人心里多一点位置。 又过好久,乱羽原本打算喊醒她的伸手动作,最后变作了扯过薄被一起盖在两人的身上。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洛笙,却不知月光下自己的眼里浸满了温柔。 洛笙说得不错——世人皆有难言隐。 饶是他这样目空一切的人,也藏着个不愿告诉别人的秘密。 不管缘浅缘深,不管今后得知真相两人会闹得怎样,至少如今这番景象,便能算做这么些年终于也轮到他圆了一个好梦。 不去想身后诸多纷扰和繁杂,不去想牵涉的恩怨与挂念。 没有旧事,没有亏欠,只有咫尺之邻。 更没有过去谁欠谁,只有眼下夜晚静谧。 ------题外话------ 下一章:万般心事诉谁听 第二十章 万般心事诉谁听 等到次日阳光从窗子照进屋里,洛笙悠悠转醒,才发觉自己昨晚竟在这里睡着了。 她坐起身打量了四周,发现身上的薄被也是横盖着的。怎么昨晚乱羽没喊她? 洛笙眨巴眨巴眼睛抛去倦意,顺手把被子叠了朝外面走。 对面的隔间里唐星翼尚未清醒,倒也安安静静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洛笙本想过去见见这醉酒的书生是个什么模样,可再一想,还是决定等哪日有机会再正大光明地结交。 她刚来到门边就听到两个人正站在外面议事。 “就这些事,你能办好吗?” 也许是怕吵醒不知是否转醒的她,乱羽的叮嘱都说得很轻。 声音隔着木门带上一层朦胧,洛笙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她还是抬手拉开了门。 “笙,笙姑娘!”孙慕清被突然打开的门吓得不轻,好不容易回神,第一反应便是朝她行了个揖礼,随后他又一脸惊恐地看看身边的乱羽,“乱,乱哥……” 乱羽没怎么在意他的脸色,朝着洛笙看了过来:“醒了。” “嗯,”洛笙应得自然,“眼下几时了?” “辰时刚过,再去睡会儿?”乱羽接得也自然。 洛笙摇了摇头:“不了。倒是我鸠占鹊巢,耽误你休息了。” “说笑,”乱羽垂眸,“昨夜我倒难得好梦。” “稀奇。”洛笙眼睛一转,“少侠应了今日同我下山的,可还记得?” “自然。”乱羽轻笑,“姑娘出门可别忘了早膳。” “忘不了。”洛笙说着要往楼下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约在巳时,少侠可记着了。” 乱羽轻轻点头以示回应。 一旁孙慕清看得目瞪口呆,急急地凑到乱羽面前扳回他的视线:“乱哥乱哥!这是怎么回事?笙姑娘怎么会——你们……” 也许是觉得不可思议,他的话到这里顿住。 乱羽没答,反而问他:“方才跟你说的可都记住了?” 小少年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正了正身笑道:“记住了!你要下山几日,我照顾好星翼哥别让他再喝那么多酒!还有就是——若是搞不定了就找刘掌厨来!” “记住了就行,”乱羽拍拍他的肩,“去用早膳吧,等会儿回来换我。” “好!”孙慕清得令一阵风似的跑了,把刚才的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 夏日山间蝉鸣,给仙山平添了几分乡土气息。 辰时末,巳时初,相约下山的两人一同走在长长的石阶上。 “镜花水月的规矩众多,却只这一条是师父吩咐了不许改的。”洛笙迈步轻快。 “姑娘是说仙门之上需得步行?”乱羽接了话,“山门设在山脚,下山不难,但上山要走好些台阶。若没诚意,又怎配当这第一仙门的弟子?” 洛笙侧头看他:“据说当年师父拜师也有几千石阶,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 “如今可是少有那般尊师的心气了,”乱羽应声,顺势问她,“说起来——姑娘上山多久了?” 洛笙一愣,这个问题她好像真的记得不太清楚,仔细想了想还是无奈:“好些年了吧?记不清了……” 乱羽心中有个答案,但见她如此便也没再追问。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多时也来到了山脚下。 眼见乱羽要召出轻纱剑,洛笙这时扯扯他的衣角,声音压低了,颇有些难为情道:“尚有一事未曾告知……” 乱羽动作一顿:“何事?” 洛笙静默做了做思想斗争,好不容易才像是赶出来一句:“我久居深山……并未学过御剑……” 乱羽听了这话一愣。 洛笙见状忙解释道:“不常下山,下山也走不远,师兄未曾教过……若是路远了只蹭他的剑就好。” 说到这里,她又低了低头,语气像是犯了什么错:“并非有意要隐瞒……你若不愿捎我一程……雇辆马车过去也可。” 乱羽许久不答,洛笙一时有些慌乱,更不敢抬头看他。 终于,少年轻声一笑:“小馋猫,一天天吃那么多,御剑——我带得动你吗?” 洛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猛的仰脸看他:“好哇!原来如今你都会调侃我了!” “怎么?眼下是你有求于我,我为何调侃不得?”乱羽微微倾身,眉眼带笑。 尾音上扬,分明是句玩笑话。 洛笙没往后仰去躲他,反倒心下一横打算也凑过去拦他。 不料她刚有这个想法,乱羽就正了正身子重新站好。 “我不带你,”他说,“我教你。” 原本听前几个字洛笙还有些发愣,听到后面却有些惊喜:“当真?” “你那师兄应当是想着护你周全的,如此,我便教你成长。”乱羽再一次倾身,盯着她的眼睛,“学不学?” “学!”洛笙满眼欢喜,召了轻剑递过去给他。 乱羽接过灌进灵力,抬手一抛把剑横悬在膝边,向她伸手:“过来,我牵着你。” 洛笙放心把手递上去,感觉乱羽掌心微凉,还带有薄茧。 她先抬了一脚踩上灵剑,看了看乱羽,又把另一只脚也提上去。 踩在剑上的高度让她比站在地面的少年高了一些。 她刚想开口,乱羽却足尖一点跃了上来,护在她身后。 并未有过多停留,剑身轻轻一晃,待洛笙再回神时,已然御着剑到了空中。 她此时双臂张开,两只手腕都被乱羽握着。 她微微侧头仰脸,只看到把她护在怀里的人目视前方。 洛笙也学他收回了视线,并将方才一急握成的拳头一变,伸出了两指。 倒是有模有样。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姑娘芳龄几许?可是三岁了?” 洛笙这次没仰脸看他:“怎的?少侠嫌我幼稚?” 不料乱羽还笑:“非也——稚子分明可爱,怎能以幼稚概之?” 洛笙一愣。 正当她欲言又止的时候,乱羽却又开了口:“姑娘身上的香囊是什么味道?淡淡的,不似花香。” 洛笙回了神:“何来香囊?本是习武修仙——要香囊作甚?” 乱羽闻言忽的愣住了,盯了怀里的人许久才不自在地把眼睛看向别处,耳侧的风却怎么也吹不去尖尖上的那一点泛红。 若不是香囊……倒让他猛然间觉得该非礼勿视了。 眼下距离这样近,他垂眼瞧见怀中姑娘发顶,倒觉得洛笙竟比他印象里娇小了些。 笙姑娘肤色很白,眼下低头乌发滑落,露出后颈光滑,看得齐少侠心下一惊。 他尽量轻微地平复了呼吸,却惆怅万般心事该诉与谁听。 等到洛笙远远瞧见城池的时候开口问他:“乱哥,那是不是就是西窑了啊?” 乱羽却意外地御了一柄剑跟上:“谁教你这么喊的——这样大的城池天下几座?” 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平添几分修士独有的仙风道骨。再加上那张脸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其实也是难得一见的如玉君子。 洛笙反应过来,不忘答他的话:“我听那小少年这么喊!你何时离开的?我一人御剑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乱羽歪了歪脑袋冲她一笑,“这不是学会了?” “对啊!我这便是学会了!”洛笙好似才意识到,“那这样!大白萝卜!咱们比比谁先到西窑怎样?” 乱羽见她兴致不错,也没拒绝:“怕你不成?” 西窑繁华,抵得上半个京都。 洛笙像是被这异域的风情带动了,这时候一改往日的清冷孤傲,这里跑跑,那里站站。 乱羽跟在她身后不远,只是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方才御剑他自然是没敢赢的,只是洛笙一开始也没想好赌约,只不过是在城外占了两句言语上的便宜,竟也能哄这小馋猫高兴一阵儿。 洛笙挥得了剑训得了人,但现在这样子倒像是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不一会儿,不经世事的孩子停在了一个卖香囊的摊位前,手上多了个白色的小小香袋。 那香袋样子简单,不比其他香囊花里胡哨。 “姑娘看上这个了?”那小贩一见她拿了这个,笑道,“这香袋挂在这里许久了,城里小姐嫌它太不起眼,都不挑它。姑娘一看就不一般。” “她们不喜欢,自有人偏爱。”洛笙把香袋凑近了闻闻,“这个多少钱?” “原本也没打算卖的,既然姑娘喜欢,拿走就是了。”那小贩憨憨道。 “那不成!”洛笙不乐意了,“这香袋我甚是喜欢,对别人来说没什么,对我而言可算得宝贝。” 那小贩是真心没想收这个钱,见她这么喜欢,也只好答应:“既然如此,姑娘随意给吧,真不值几个钱。” 乱羽走近,猜猜也知道那香袋只值几文钱,正准备帮她付了。 没成想洛笙从怀里拿出钱袋来,放了一个白花花的银子在摊上。 小贩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就这个价。”她说完潇洒转身,把香袋攥在手里,朝着前面去了。 乱羽轻叹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题外话------ 下一章:前辈当年辞水月 第二十一章 前辈当年辞水月 “乱哥你闻!”洛笙把香袋凑到他面前,好像是跟他炫耀。 乱羽当然配合。 香袋味道不浓,难得地不刺鼻。 洛笙又把香袋收回来,宝贝似的双手捧好:“这是梅花香。” “嗯,”乱羽的声音轻轻的,好像怕打扰了她的好心情,“我知道。” “这香像极了母亲身上的味道。”洛笙捧着香袋,一会儿拿近一会儿拿远,“她长大的地方开满了梅花。” 乱羽一愣神,许久才又露出笑脸,轻轻应了句“嗯”。 洛笙又把手垂下,略带失落道:“她虽已离开多年,我却仍觉得梅香亲切。” 乱羽心中一惊,愧疚地低了低头。 当初要不是因为他,洛笙的家应当还是和和美美的吧? 虽然他无意破坏,但却的的确确是因他才被破坏的。 乱羽正懊恼着,突然间迎面冲过来一大帮行人。 不知他们是听了什么消息,竟全都朝着一处跑。 不像是躲着什么东西,倒像是有几分兴奋。 乱羽心下奇怪,还没等他拦下一个,就有人冒冒失失地往他身上撞了一下。 那人其实撞得不是很重,但乱羽没有防备,明显歪了一歪。 一旁的洛笙把一直拿在手上观赏的香袋一收,看向那个人,眼里平白多出几分敌意来,好像又变回了客饮居里提剑的笙姑娘。 那人刚反应过来就被她眼神一吓,慌乱去看乱羽:“真是对不住!少侠你没事吧?真是对不住!” 乱羽并没注意身边人的脸色,摇摇头看看了人群跑去的方向,正好问他:“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都往那边跑?”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问:“少侠,我看你眼生,不是西窑的吧?” 洛笙终于变了脸色仰脸看向乱羽,眼里清澈仿佛刚才吓唬人家的不是她。 “我从南安来。”乱羽礼貌道。 “南安?”那人一听乐了,“那你也去看看吧?今天全西窑讲得最好的说书先生外出回来了,据说他这回要讲的正好是南安那边的一位仙士!” 两人一听这话下意识互相看看。 怎么又是茶馆? “南方仙家众多,”乱羽朝那人作了个揖,“不知他讲的是哪位仙士?” “哪位仙士?近些年像是不太张扬,但在二十年前可是名气很盛,不过他神神秘秘,一般人很少知道他的消息。”那人神气道,“说出来你别不信,是江迟!” 江迟…… 乱羽顿时愣住,又问:“你说的,是二十多年前仙云大会第六的江迟?” “可不是!”那人冲他拱了拱手,“少侠,我得赶紧过去了,若是去晚了可就没位子了!” 乱羽确认了消息,没再拦他。 “匿迹多年,倒是少见……”他自语几句。 他倒是没注意,一旁的洛笙自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愣住。仿佛周围一切瞬间都离她很远。 “姑娘怎么了?”乱羽轻轻唤回她的思绪,“这位江大侠——姑娘可识得?” 洛笙回了神,舒了一口气:“识得。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乱羽一听笑笑。 原来笙姑娘要找的是这位江前辈。 “走,咱们抄小路过去。” 齐少侠抓住她手腕,轻轻一跃踩上了街边的屋檐。 两人飞檐走壁自然是比寻常百姓两条腿小跑快一些的,不仅没有晚,还得了个二楼的位子。 洛笙似乎心情不错,倒了两杯白水,递过去一杯。 乱羽打量一阵儿楼下的宾客,拿起茶杯仰头喝下。 洛笙笑着帮他又倒一杯。 乱羽轻轻点一下头算是道谢,又把茶杯举到嘴边:“想不到仙云大会过了这么多年了,江前辈名气还是很盛,只是不知今日讲的是什么故事。” 说罢把水喝了一半,放下。 洛笙笑笑不语,这次没再帮他倒。 乱羽看看她,一番犹豫,开口问:“姑娘这是——仰慕江前辈?” 女孩想了想,认真地答:“算不得仰慕,但不否认他是个人物。” 乱羽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见她样子,若不是仰慕,一定也有别的感情在里面。 既然她不愿说,就不问了。 洛笙静静地看着楼下那个空空的位子。 先生还没有来。 她不知能听到什么,但总归有些期待。 等到乱羽三杯茶下肚时,楼下安静了。 “迟日出青山,轻舟冰方涣。烟柳画桥边,江上独一人。”那说书先生已经坐好,捋了捋胡子,“江迟——诸位可都是听过?今日在说他之前,先和诸位闲聊几句他出山前的事。” 洛笙似乎很是期待,下意识又伸手去倒水。 乱羽连忙把空茶杯放在嘴边,生怕她又倒。 “江迟其人,平生侠义。说起此人诸位别不信!他是镜花水月洛亦尘一手带大,算得半个义子。”说书人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洛笙顿时一愣,手里的茶壶悬着没倒出水来。 乱羽早先听说过这个消息,倒是不觉意外。 洛笙回了神,却把茶壶放回去,这时神情带了几分警惕地去看楼下那说书人。 “江迟自小跟着洛亦尘,四处飘零。后来洛亦尘建起镜花水月,江迟成为她的手下。镜花水月原本只是个住所,江迟也一直留在山上。直至十多年前,洛亦尘打算对外招收弟子,俩人意见不合,这才分道扬镳。今日我们要讲的,就是这段故事!”说书人说到这儿拿起了醒木准备拍下。 “意见不合?怎么个意见不合?”有人插嘴。 说书的被人打断也不恼,轻轻放下了醒木:“洛亦尘希望广收弟子,将她所得的绝学流传下来,但江迟以为学艺贵于精,应该隐于世俗才好。于是二人产生分歧,争论无果,江迟一气下了山。” 有人闻言产生了怀疑:“如此,那江迟也算不得多大气量,老先生,你这话可不可信?” 也有人附议:“就是,江大侠可不是这样的人!” 洛笙听到这一句,下意识的点点头,朝着那说书先生看过去。 乱羽见她这副模样,一时觉得有趣,也不去看别人,只盯着她的脸。 笙姑娘眼中明亮小嘴红润,虽第一眼看不觉得惊艳,但多看两眼便渐渐移不开眼。 她其实也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那说书人遭到置疑,清咳两声:“另一种说法,江迟恋上一个凡间女子,为她下了山,诸位觉着如何?” 原先质疑的人这下犯了难:“江大侠不像是只顾儿女私情的人啊……” “如此,那便是第一种说法了。”说书人正得意着,又捋捋胡子。 这时,有个清冽女声在这馆中响起。 “不是这样的。”洛笙话一出口,引得全场望过来。 乱羽神色一紧,放下茶杯盯着女孩。 众人尚未回神,洛笙又重复一声。 “不是这样的,”女孩站起身,两手支着桌子,她看向楼下的说书人,神情严肃,“你别造谣。” 那说书人一愣。 明明是个小丫头片子,瞪着人看的时候却让人心下一惊。 但他很快恢复过来:“瞎说什么?不听就不听,别打岔!” 乱羽见周围也有人附和,忙起了身低声问她:“怎么了?” 看样子笙姑娘对这个故事不太满意。 一时间,馆子里议论纷纷。 “这丫头是哪里来的?怎么这般没规没矩?” “谁知道呢?也不知是哪家的,竟然敢在西窑口出狂言……” “爹娘都不管管吗?这可是西窑城里说得最好的先生,难得出来呢!” 周围人们语气嘲讽,言语也越来越没分寸。 乱羽忍无可忍:“说够了吗!” 不知是不是他语气太凶,说得最过分的连忙闭嘴。 他又去看低头不语的女孩:“不愿听咱们便走吧。” 那说书的见状大了声音道:“姑娘看样子不是我西窑城的人,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姑娘要这样跟在下过意不去?” 他那“西窑”二字一出口,自然有不少城里的护短帮他说话。 乱羽眉头一蹙,心中厌烦。 不过一句“不是这样的”,哪里又跟他过意不去了? “故事不听了,我们走吧?”乱羽绕开桌子走到她身前。 话说得决绝,可看过去的眼睛还是带着哄着的柔情。 洛笙终于不再发愣,回了神拦住乱羽,往前几步扬了扬下巴去看着台下的那位说书先生,冷冷一笑。 不知为何,这一笑带着轻蔑嘲讽甚至高高在上,竟唬住了大半的馆中人。 洛笙仿佛瞬间变回了镜花水月的笙姑娘,话里带了在京都客饮居对峙蒋黎黎时的傲气:“江迟离山并非是与洛亦尘不和,他下山是为了一个俗世女子。那女子美若天仙,性子也好,常人所不能及。” 话一出口,在场的都愣了愣。 乱羽则是怔怔地看着女孩。 “江迟下山,正是为了找她,”洛笙接着补充道,“也是为了和她共度余生。” 后几个字语速放缓,倒还听得出细水长流的人情世故。 ------题外话------ 下一章:女侠夜雨救孩提 第二十二章 女侠夜雨救孩提 馆内的人还没回过神来,都在慢慢理着这丫头说的话。 这和他们之前听到的故事不同,却不知有几分可信。 那说书先生先回过神来:“姑娘凭什么这么说?在下说书二十多年,还从未听过这样荒唐的故事!胡编乱造可是不好!” 周围人纷纷被这话点醒。 “就是,这话没来由也没根据,凭什么让人信服?” “姑娘,大家听听说书也只不过是玩笑一下,你又何必如此较真呢?” “江迟不问人间事,茶馆里说说听听就是了,何必找不痛快呢?” 乱羽无奈,那说书人的支持者很多,不好同他们争辩。 他去看脸色阴沉的洛笙。 笙姑娘并未反驳,只是一个飞身落到楼下,不知从哪个剑客那里抽出一把剑来,直指着说书人。 距离很短,她再迈一步就可利刃穿心。 场上这才有人惊觉:“我的剑!” “荒唐?”洛笙语气轻佻,冷笑一声,“敢问先生,究竟是谁在胡编乱造?” 不知为何,她明明白衣不染凡尘像个落入人间的仙子,眼下说话的语气还有那双眼睛给人的感觉却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头。 乱羽一个翻身也在一楼落下。 但他并没立刻去拦。 洛笙静静盯着那说书人,眼见他面露惧色,却把长剑逼近了些。 茶馆里的人一时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刻那把剑指着的就是自己。 乱羽静默一会儿,还是上前几步。 “姑娘是打算砍了他的胳膊还是割了他的舌头?”他笑着走近,顺势拿过洛笙手里的剑,“在下代劳?” 洛笙猛然回神,垂眼看了看他手中那柄长剑,最终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乱羽也放下心来,朝着那边一抛,把那柄剑稳稳收回鞘中。 那说书的还没缓过来,瘫坐在位子上,呼吸都不顺畅。 “若是再让我听见你造江迟的谣,我即便不在西窑,也照样赶过来杀你。”洛笙侧头盯着他把话说完。 最后几个字语气不重,给人一种人命是轻的错觉。 乱羽面上却带了欣慰,牵了她往外走。 只留馆中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也没能回神。 两人从茶馆出来径直进了一旁的小巷,一路却是一言不发。 终于远离了市井喧嚣,洛笙反手拉住乱羽。 “为何拦我?” 乱羽垂眸,面上看不出情绪:“人活着并非只有杀戮。” 洛笙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苦笑一声:“少侠想必走过大江南北,如何不知晓人言可畏?” “天地之大,造谣生事的人数不胜数。姑娘难道都要杀个干净?”乱羽难得语气温和,仅是在试图和眼前人讲道理。 “我难道就有闲心去顾及天下人?”洛笙抬眼眉头一蹙,“若是无关紧要的人,生死又与我何干?” 乱羽闻言一怔。 他记得早先在京都望月楼时,洛笙替那爷孙二人出头,理由却是觉得他于心不忍。 他是否可以理解为——自己于洛笙而言并非无关紧要的人? “洛洛。” 乱羽轻声唤了句。 不过一句轻唤,洛笙攥着他衣角的手猛然收紧:“你……” 许久许久,她才又颤着声开口:“喊的什么……” “洛洛,”乱羽察觉到她的异常,还是没有多问,只是温声道,“好端端的来西窑一趟,别为这些言语坏了心情,好吗?” 洛洛看着他良久,眼里竟然有些泪花:“可……” 乱羽一愣,接着哄她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江迟为人天下共睹。江大侠很好,他特别好。” 洛笙不作声。 “为这些言语心烦不值得,”乱羽继续说道,“来西窑不过才多久,我带你四处玩玩,再也不去茶馆了……江前辈当年名镇天下,一定还有别的地方有他的故事。我陪你慢慢找,行吗?” “好。”她的声音带了些许哭腔,听起来却是软软的。 乱羽总算安下了心。 看样子江迟在洛笙心里地位不低。 方才可是吓到他了。 他从没见过有人能前一刻纯良无害,后一刻却瞬间带着那么重的戾气。 他知道洛笙上山比他晚一些,也不晚很久,最多一个月。 而后不过多久掌门闭关,她的修习多半是她那位师兄在教,想来也不会这般狠绝。 如此,便是那两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竟刺激到她了吗? 是什么呢?是母亲离世的恨意吗? 乱羽心中一痛。心疼她曾经的遭遇,也担忧知道真相后她单方面的反目。 现下,他是真的有些恐惧了。 小巷外,西窑城人来人往,好像什么事都不能打扰人们日日一般的生活。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乖的。” 说这话的时候,乱羽一手支着桌子撑着头,正看着面前的女孩。 洛笙这时候已经平复了情绪,正吃着碗里的面。 两人这时正在一个面馆里,挑了个僻静的位子。 其他纷扰喧闹,都和他们没关系。 女孩闻言看他一眼,道:“洛笙杀伐果断,也不是对所有人。” 乱羽轻轻点头不做反驳。 “大白萝卜,你说,来人间一遭,真的值得吗?”她的语气出奇地平静,好像问的只是类似于“这家店的口味可还习惯”。 乱羽笑问:“怎么这么想?” “我曾下过山,也遇到过一些事情。”洛笙道,“人间与山上不同,镜花水月人人友善,可西窑城的人却好像并不关心他人安危,冷眼旁观造谣生事……” 乱羽不觉也想起暑期以来的事情。 先是在京都,听那小眼睛评价洛亦尘。还有同在茶馆却四处散播消息的人。 唐星翼家里为了权势而牺牲个人。 还有不久前西窑茶馆里说尽闲言碎语的人。 最近遇着的,都是些让人不愉快的人和事。 不过他还是尽量语气温和:“洛洛,人间值得。你看到的不过是一部分,用不着这么早下结论。或许,是你还没遇上人间的美好呢?” 乱羽想了想,又说:“我下山历练时也遇到过很多的人。有见过祖孙二人嬉笑欢闹,有见过至交好友饮酒畅谈……还遇到过素未谋面的人,他们会为了做成一件小事,满足一个心愿,费尽心思,不求回报。就像你觉得是个人物的江迟江前辈,他也曾做过许多的事,告诉数不清的人们——人间值得。” 洛笙看他样子不像撒谎,有些相信了:“那定是我运气不够好,以后还是要多看些景,多经些事。” 乱羽见她一副惋惜模样,终于还是做了个决定:“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洛笙把视线移向他,似乎有光在眼里。 “很多年以前,有个少爷家境富裕。”乱羽看看乖乖坐好的女孩,不觉嘴角一扬,“这少爷有许多修仙的朋友,其中一个,是个修为了得的女子,虽然修为很高,但她却不通世事。两人的关系很好,少爷经常帮助女侠,也教会了她很多。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女侠没了音讯。少爷后来也娶妻生子。再后来听闻女侠归隐山林,偶尔也会来府上拜访。日子倒也安逸。” 洛笙抽出一手来托着脑袋,找到了听故事的最佳姿势。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年雨夜,少爷的孩子被仇家挟持,带入山林,险些没命。女侠出现,与仇家缠斗几番终于救下了孩子。暴雨倾盆,仇家尚未走远,两人只好躲在山洞中,待人来寻。” “后来呢?”洛笙担忧道,“仇家发现他们了吗?” 乱羽朝她笑笑,又说:“那孩子当时还很小,受了惊吓也不小心伤了脚。女侠担心孩子害怕,给他讲了一夜的故事。那些故事并不有趣,却出乎意料能给孩子一些安慰。他渐渐不那么怕了,偎在女侠怀里睡了一夜。” 话到这里,他的语气都变得温暖了许多。洛笙眼里也多了几分暖意。 乱羽却又变了脸色:“可洞里光线太暗了,那孩子不知道,女侠与仇家交手时受了伤,身中剧毒。” 洛笙一惊。 “毒药发作很慢,时间不长,也不过一夜。后半夜雨势渐小,少爷一家终于得知孩子消息,匆匆赶来。山路泥泞,赶到时,天已经亮了。”乱羽说着垂下了眸。 洛笙忙问:“那女侠呢?” 乱羽看向她,继续说道:“天光大亮,孩子悠悠转醒,才发现女侠身上的伤。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女侠分明脸色惨白,临终——却还是告诉那孩子,好好长大。” 洛笙倒吸一口气:“怎么会……” “我不知那少爷究竟做过什么,竟能她把性命都豁出去。”乱羽深呼出一口气来,道,“那夜雨很大,但她若是独身一人,也不会被困在山上。” 洛笙只叹道:“少爷于她有解世之恩,她便以性命护那孩子。” 乱羽不语。 “这故事是从哪里来的?”她又问。 “忘记了。”乱羽朝她一笑,“我只觉着,那女侠是个人物。” 他终究还是不敢把真相告诉洛笙。 ------题外话------ 下一章:少年黄昏入幽篱 第二十三章 少年黄昏入幽篱 洛笙不明白更深的关联,只是点点头:“待我有恩的人,我也愿豁出性命去救。” 乱羽看她的面也吃的差不多了,站了起身:“走吧,西窑最有可能知道江迟行踪的并非茶馆的说书人。咱们现在去她那儿探探消息。” “去哪?”洛笙仰脸。 “去一个——能够打听到江迟消息的地方。”乱羽顿了顿,“不过在那之前,要带你换一身衣服。” 夏日炎热,西窑邻近大漠自然更甚。 但这座城池的夜里反倒会有些寒意。 黄昏时分,两人换了一身装扮站在了一栋小楼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地方?”洛笙看看身上的衣服,又看看面前的小楼。 姑娘们花枝招展,媚笑着往里面揽客。 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幽兰院。 洛笙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三个字,又神色复杂地看向乱羽。 乱羽当然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忙撇清关系:“姑娘可别这样看我,在下也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不等洛笙开口,他又有些发愁:“你这身行头还挺好看的,只是——还是显得女气了……” 笙姑娘这时换了一身浅棕色的劲装,长发束起甩下一个高马尾,前额留下两缕青丝短短的飘向耳前。 齐少侠这时候也是一身棕色衣服,只是颜色比她那套更深一些,装束倒是没变,但眼见着却觉得更沉稳了。 “好端端的来这花街柳巷做什么?”洛笙抬眼看他,眉眼犀利,似乎还带有几分怒意。 乱羽忙解释道:“别看这是个风月场。这幽兰院里有个幽兰姑娘乃是这院中的娇花魁首,据说身姿妖娆,面相也算得倾国倾城,来这院里的客人多是冲着她来的。不过她不接客,但若是随了她高兴,也可以去楼上找她聊一聊。” 随后他又补充:“也只能是聊一聊。这位不知来历的幽兰姑娘修为很高,一般人占不了她的便宜。幽兰院虽是烟花之地,却也因为来往人多,消息通得很。幽兰姑娘正是这西窑城中知道最多的人了。” 洛笙心下了然,原来乱羽带她到这儿来当真是为了寻消息。 “你可别轻易开口让人知晓了身份,”乱羽又叮嘱几句,“幽兰院建起来许多年,想来也是有些根基和势力的。若是被这院里的人知晓你是女儿身,怕是进去容易出来难。” 天边晚霞很美,两人踩着黄昏进了幽兰院,立刻就有一堆人围上来。 “哟!这位公子瞧着眼生啊!” “可不是吗?西窑城何时来了这么号人物呀?” “公子在西窑待多久?有空常来咱们幽兰院呀!” “公子是才搬来的?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我那房间可是这院里最好的!” “别信她的,她屋里那香能把人迷得呛出眼泪来!” “哎呀!这里还有一位小公子呢!小公子生得真是好看!要不要到姐姐屋里去吃水果呀?” “小公子这张脸要是女人就好了,怕是女人也难找出这么好看的。” “小公子喜欢酒吗?姐姐那里备了许多呢!” “小公子,你也别信她的!她那里的酒可没我屋里的辣!” 洛笙个子稍小一些,不比乱羽能够轻松避开。她被那些五颜六色的帕子甩得都要分不清是从哪里进来的了,鼻尖萦绕的浓郁香气也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正打算退几步出去,突然觉得腕上一紧,被人拽了过去。 乱羽把她护在身后,朝众姑娘作揖道:“抱歉了各位,我们兄弟二人,此行是来找幽兰姑娘的。” 周围突然安静了一阵儿,接着又是满面的脂粉气息。 “原来是找幽兰姑娘的。” “我就说呢,这么嫩的小公子,怎么会来咱们这里。” “没劲没劲,散了吧散了吧!” 一众姑娘听说是来找幽兰姑娘,纷纷散开,都朝着别的客人去了。 不等两人回神,楼上下来一个老妈子,嗓音沙哑朝着他们道:“幽兰姑娘请两位上楼坐坐。” 乱羽看看洛笙:“走吧。” 洛笙点了点头,跟着上了楼。 过了长长的楼梯,便来到小楼的最高层。 老妈子领了两人过来便又退了出去。 一扇门将纸醉金迷隔绝于楼下,只有窗外天边传来的鸟鸣,空旷而又遗世独立。 屋里光线很暗,点了香却不似楼下的那般刺鼻。反倒有几分空谷幽兰的意境。 一扇屏风落在屋中央,屏风后烛光晃出来一个人影。 “两位请坐。” 那影子的主人开了口。声音不似楼下那些女子一般娇媚,反而听得几分身居高位的优雅淡然。 洛笙抬眼看向屏风,眉头微蹙暗中警惕几分。 乱羽心想这语气倒是比刚刚在楼下的那些听着让人舒服。 两人互相看看,在一旁的桌前坐下。 屏风后的人又问:“不知两位来我幽兰院所为何事?” 洛笙知道自己此时不便开口,只是去看身旁的人。 乱羽轻轻一笑:“听闻姑娘消息灵通,在下想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清脆笑声。 “公子倒真是看得起我。”话音未落,影子缓缓起身,绕过屏风走到两人近前。 这位娇花魁首幽兰姑娘眉眼带笑面容姣好,不似楼下的姑娘衣装暴露,只看得出身形也算得翘楚。 唯一不足是她本就生得妖魅,妆容艳丽倒显得有些画蛇添足了。 洛笙不觉心下一惊。 这位幽兰姑娘确实算得倾城美貌,举手投足也带着不符合这院子的气质。 更可怕的是——眼前这人竟会让她觉得捉摸不透。 或许是被察觉到了,幽兰姑娘的目光先是看向了洛笙,抿唇一笑。 随后她又看向乱羽,这会儿微眯的眼睛不着痕迹地一眨,却不再眯起来了。 她笑着在两人对面坐下,隔着一张桌的距离。 洛笙分明看到,她倒出两杯茶后目光又瞟向了乱羽。 怎的?这是看对眼了? “不知公子想知道什么?”幽兰姑娘微微抬起头,去看乱羽的眼睛。 乱羽倒不为所动,还是对她礼貌一笑:“江迟。姑娘可知?” “哦,江迟——”幽兰姑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江迟是当年仙云大会十仙士中的第六,近些年可是杳无音信。公子拿什么来换我的消息呢?” 这个问题可把乱羽难住了。 西窑传闻,幽兰姑娘坐镇幽兰院,不为权,不为财,她想换什么全凭心情,哄她高兴就能知道消息。 哄,乱羽可是不大在行,也并不想哄这个楼中花魁。 那么,怎么才能换到消息呢? 他沉思片刻,开了口:“姑娘以为,在下这里有什么值得姑娘的消息?” 让她自己提,总比猜错了惹人扫了兴的好。 “公子真是有趣,”幽兰姑娘笑得更魅惑,“这个简单。” 乱羽神色微变,突然暗生一股子不安。 幽兰姑娘终于把目光移向了安安静静坐在他身旁的洛笙:“我只要这位姐姐穿着我幽兰院的衣服,在楼下坐一天。” 洛笙突然被点到,有些警惕地看过去。 幽兰姑娘像是被她的变化吓了一跳,又娇声道:“姐姐不要生气嘛……你只坐着就好,其他的事情都不用做。” 乱羽盯着幽兰姑娘,心中不爽。 但这决定事关洛笙,他不能代替,也只能看洛笙自己作何回应。 “姐姐意下如何?”幽兰姑娘又问。 洛笙沉默许久,眼里的警惕半分不减:“成交。” 幽兰姑娘笑着起身,走到屏风边,一手扶着那屏风,回过头来朝他们道:“今日天色不早了,二位先找个房间休息,明日姐姐好好帮我镇着这院子一天,我便把江迟的住处告诉你们。” 江迟的住处! 听到这几个字,洛笙眸子一震,还是稳稳当当坐着,只是抬眼时警惕更甚。 乱羽余光察觉,暗中拍了拍她安抚情绪。 门外的老妈子又开了门,将二人带了出去。 屋里静悄悄的,夕阳从窗子透进来。 幽兰姑娘收了笑脸,走过了屏风。 面前的榻上坐着一个人,分明坐姿慵懒,眼见却仍会让人觉得带着威压。 这里被屏风阻隔,又似乎有结界挡住,在外就好似屋里空荡荡的。 “怎么样?”幽兰姑娘把目光从外面收回来,“是他吗?” 榻上的人缓缓抬头,露出被面具遮了一半的一张脸。银白色的面具自带寒光,只见薄唇微启,开口的声音竟然也能让人不寒而栗:“是他。” “可我并未感受到,”幽兰姑娘面露疑惑,“当真是他?” 银面人不紧不慢为自己沏了一盏好茶,悠悠道:“时过境迁,以你这点修为怎么认得出?” 幽兰姑娘闻言不服道:“虽比你还是差了些,但对付他绰绰有余。” 银面人看她一眼,端起茶杯:“怕是旁边那位不答应。” 幽兰姑娘愣了一愣,手里捻碎了一小撮遗落在外的茶叶:“她倒是消息灵通,竟比我们先一步找到人。” 银面人冷笑一声:“那又怎样?不成气候。” ------题外话------ 下一章:后生今朝望镜花 第二十四章 后生今朝望镜花 窗外太阳落下,天边只剩下一抹残霞。 那边老妈子领着两位客人进了一间房,没多嘴,关上门离开了。 洛笙四处看看。 这房间和寻常客栈的厢房没什么两样,倒不像是幽兰院里的。 屋子不大但活动自由,两席软塌隔着厅中的炭火池子两相对望,窗子映下残阳,衬得氛围更加温馨。 他又转了身,只看着四处都要看看摸摸碰碰的洛笙。 明日她要穿什么衣服?总不会像楼下那些人一样—— 齐少侠不禁缩了缩脖子。 可他的视线移到笙姑娘洁白光滑的颈间,却下意识地好奇她是否肤色也匀称。 “我原本以为那幽兰姑娘是对你有意思的,”洛笙见他发愣喊他回神,轻笑,“原来她早知道了我不是男儿。” “这幽兰姑娘不简单。”乱羽撇撇嘴。 洛笙神情严肃几分,却还是同他玩笑:“能看出我是女人就不简单了?” “说不上来,”乱羽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总觉得好生熟悉。” 洛笙听闻后面这句却瞬间撤了笑意,甚至皱起了眉头。 她并起两指,随手在房间四周布下了结界,随后满意地拍了拍手,去倒茶水喝。 窗外日头西沉,小楼顶层的阁子窗前,幽兰姑娘曲着腿懒散坐在榻上。 楼下结界设下时灵力波动带起微风,吹过她鬓边碎发。 “还真是戒备。” 次日天光大亮,西窑城沐浴晨光,幽兰院渐渐苏醒。 乱羽坐在离台上最近的位子,心不在焉地等着洛笙出场。 这里离得近,若是他们给的衣服不合规矩,他就跳上去把那小馋猫带走。挺方便。 现下还早,幽兰院里其实人不多。 昨日看着生意挺好,想必近了晌午就渐渐地有很多人来了。 昨夜留在这里的人倒是不少,这会儿多半正准备离开。 乱羽正四处观察着,突然听得一阵喧闹声。 他把目光移向那台子。 洛笙从一旁缓步上来。 笙姑娘一身红衣,肤白若雪。头发被梳起一半,另一半披散下来。发饰不多,只一个做工精致的金色发簪。 其实是很正常的打扮,不似这院中的艳丽女子。 乱羽第一眼看时被惊得愣住,心想原来她白衣仙气,红衣也美。 齐少侠一愣,却忽的想到,若是妆容再精致一些,台上的姑娘倒像是新嫁娘了。 洛笙在桌前坐下,接过笔墨便开始写字作画。她坐姿端正,下笔很慢。恍若仙子下凡,恰巧落在了这烟花之地。 “呦!”有客人惊喜,“那是新来的姑娘?” 忙有人向他解释:“爷有所不知,这是幽兰姑娘远方的姐姐,这几日刚巧路过西窑,过来住几天。” “我道是谁有这般容貌呢!原来是幽兰姑娘的姐姐!” “那……爷您今晚还来吗?”女人说着朝客人身上凑。 “来,怎么不来?”客人在她身上狠狠摸了一把,“你且等着,我回家安抚好家里那位就来。” 乱羽虽算得出身名门,平日里并不轻易失了笑脸的,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虽说这也是天下人维持生计的一部分,但他实在不喜欢这地方。 齐少侠无奈摇了摇头,视线又圈住了台上的姑娘。 洛笙不受外界干扰,只静静写着画着。 乱羽觉得她干干净净不染俗尘,尤其在眼下的环境里,让人忍不住想藏起来。 日头渐高,楼下坐满了人。 多半是听说幽兰院来了个凡间仙子,赶来一睹芳容的。 客人们在席间坐着,女人们陪在左右。 洛笙终于停了笔,身旁的姑娘们把东西都撤下去。 乱羽一手撑着脑袋。心想今后可不能让笙姑娘做这些事了。若不是答应了幽兰姑娘—— 他心里一阵恼火,倒了杯茶静心。 整首诗读完,洛笙起身。打杂的小厮把桌子移走。 台下议论纷纷。 “这是要做什么?” “献舞?” “哎,这姑娘什么来头?从前可没见过啊!” “说是幽兰姑娘的姐姐。” “幽兰姑娘的姐姐?真是可惜了,我刚想问问价钱呢!” “你以为就你一人肖想啊?在座的哪个不想?” “也是,我倒觉得若是能上去敬她一杯酒也好,近看美人也不亏!” “酒?你说的是迷情酒吧?” 一阵哄笑。 乱羽不满地喝下杯中水,却忽的想到什么。 他愣愣地看着台上红衣纤瘦的女子,看她侧耳俯首,看她垂眸低笑,看她挥袖转身,看她虽不妖媚却也大方的举止,一时间却呼吸都不畅了些。 洛笙她啊,一直都是宠辱不惊的样子,似乎并未见过她惊慌失措过。虽有疑虑,却永远有自己的打算……她究竟都经历过什么? 未曾见过她笑得开怀,也未曾见过她哭得痛心,乱羽觉得自己好像并未见过真实的洛笙,却还是控制不住目光去追随她的方向。 如此佳人,不知今后会便宜了谁呢? 他还真的有那么一些些的……羡慕? 这会儿功夫,台上的东西都撤走了,洛笙广袖一甩,席地而坐。她动作利落一点儿都不娇气,引得台下又传出声音。 “哎哟!还是个练家子!” 洛笙刚坐下,高台两旁分别上来一群姑娘。 她们服装统一,步子一致,把她围在中间,刚好挡住台下的视线。 等姑娘们再散开时,便是一曲悠扬,舞姿曼妙。 艳丽的红色外袍被抛向空中。 洛笙这时换了一身棕色小衫,正握着笛子站在台中央。颜色样式与她来时穿的那身相似,只是更适合女子装束。 十指纤细,随着曲子灵活飞舞。 她站在台中不挪位子,姑娘们在她周围翩翩起舞。 明明这舞才是看点,乱羽却没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哪怕一次。 不愧是洛笙啊,这近似土的颜色也能带些许仙气。 一曲结束,洛笙稍稍后退,姑娘们最后的姿势把她挡了个严实。 台下,数不清的人在鼓掌。 姑娘们纷纷退下,有人朝洛笙喊话。 “姑娘这一曲妙啊!不如赏个脸陪在下喝一杯?” 乱羽闻言转身朝后看。 说话的是个年少侠客,样子潇洒不羁,眉眼桃花,该是这幽兰院的常客。那少侠只盯着台上的人儿,眼里神色变了变,就好像盯上了猎物一样。 说他不自量力吧——这少侠倒是有几分俊秀。但偏偏乱羽不想这样承认。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拳头握紧了几分。 洛笙微微欠身,她明明不是能容忍的性子,眼下虽不带笑脸,却也不失礼貌:“阁下谬赞,小女子并不下台。” 少侠了然,点了点头道:“倒也是——” 话音未落,他一个翻身到了台上,站在洛笙面前,凑近了眯着眼友好一笑:“那我上台不就好了?” 乱羽微微皱眉。这家伙是哪里来的? 洛笙倒也没失了分寸,耐着性子再次欠身:“公子,小女子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那少侠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不喝酒——也行啊,你跟我去楼上聊聊天吃吃水果,这事儿就算过了,如何?” 乱羽暗自握了拳,又把视线移向洛笙。 笙姑娘给他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终于抬起眼来看那少侠。 这少侠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弯弯,不知祸害了多少姑娘。只是他身上多染了些脂粉气,站着也不比她的大白萝卜英姿飒爽。 想到这里,她竟下意识嘴角一扬,态度和缓许多:“公子想跟我聊什么?” 乱羽听了这话心中一紧。什么聊天什么水果的借口,这小馋猫是傻了听不出来吗? 少侠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语气变了变:“自然是——聊聊风花雪月,聊聊——” 他还没说完,台下又上来一人。来人利落站定,眼神像是要把那少侠看了穿。 “阁下还请先问问我的意思。”乱羽一手拦着洛笙,语气带有警告的意味,眼里也带着警惕。 台上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台下的客人多半不明状况。 乱羽只轻轻看了眼面前的人,又把视线转向护在身后的女孩。 洛笙反应过来,轻声问了句:“你怎么上来了?” 她把声音压得低,好像在说悄悄话一样。 乱羽略有责怪又略有傲娇道:“不上来,看着人家占你便宜?” 那少侠疑惑地看着乱羽许久,又细细打量他俩的衣服一番,像是才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地笑道:“我说呢——原来是个有主的啊!” 不等别人开口,他又朝洛笙打趣:“姑娘,你看你这情郎真是好生没趣,不如弃了他,跟我走?” 洛笙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哑口。 乱羽好不容易舒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有些不满地看向那少侠。 那少侠见他像是要动怒,忙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姑娘,你看人的眼光不行啊!这么凶,我可不敢惹!你可小心些,他今后欺负你怎么办?” 洛笙被他逗得一笑,道:“不劳公子挂心。” ------题外话------ 下一章:香栏有客舞升平 第二十五章 香栏有客舞升平 乱羽原本听了这少侠的话想要发作,可洛笙柔声一句他却又没了脾气。 她这是……没否认? 那少侠趁着乱羽出神又细细打量洛笙一番,还抱了个拳:“姑娘,在下沈一墨,见了姑娘只觉一见如故,可是此前在哪儿见过??” 乱羽心中纳闷,也去看洛笙。 笙姑娘缓缓抬眼,一时间却褪了方才的亲和:“未曾。” 沈一墨愣了一愣,笑笑作罢:“也罢,许是在下见的姑娘多了,瞧着面善。” 他虽放荡了些但也识趣,长臂一伸随便勾了一个伴舞的姑娘便下了台。 倒是乱羽留在台上有些突兀了。 台下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朝着上面的两人喊话:“这位少侠!这天仙既然是你家夫人,为何还让她来这台上啊?这不是让我们大伙儿看笑话呢吗!”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也都回过味来,纷纷说着笑着打趣着。 齐少侠倒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场面,却也没慌,第一反应去看洛笙。 笙姑娘也不是面皮薄的人,这时候看向他的那双眼里却有些幸灾乐祸了。 “我家夫人玩心大,”齐少侠抬眼轻笑,“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借口挂念在西窑的妹妹,非要来玩一玩。” 洛笙刚要细品他话里的意思,却见乱羽随手用灵力变出来一段红绸。 齐少侠上前两步利落捆在她腕上,轻轻一提把她绑着的双手举高了些。 笙姑娘尚未回神,被人一拽拉进怀里。 长度多出来的绸子因着力道飘向空中,又落下来,在幽兰院的满院灯火下变得薄了些。 乱羽一手虚虚揽着她的腰,一手去握她的腕。 红绸落下,长长的一条挡住台下人的视线。 两人距离极近,几乎站成了一个,在那抹红艳的轻纱后若隐若现。 “夫人,”乱羽带着一点报复她方才幸灾乐祸的口吻,凑近了洛笙耳边,“玩够了吗?” 出乎意料,处事不惊的笙姑娘,这会儿竟在齐少侠面前红了耳尖。 乱羽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再便是眼底可见的惊喜。 这高傲的隐于山间的雪中狐狸呀,如今终于在他眼前露出了人间才有的样子。 少侠潇洒不羁,姑娘落落大方,两人相貌都是人间难见,这会儿穿的衣服也那样登对,在这院里却有些独特又出众了。 台下众人见此纷纷起哄吹哨,嚷嚷着巴不得两人当场拜个堂。 洛笙这下终于回过神来,一挣把手举到乱羽眼前:“解开。” 乱羽也没再逗她,老实解开了红绸。 未等两人再有作为,楼上一个人影飞身而下。 幽兰姑娘面上遮了轻纱,拦在洛笙面前:“姐姐今日该是累了,不如回客栈去好好歇息。”说着,还上前亲昵地拉起她的手。 洛笙本欲开口,感觉到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和乱羽交换了个眼神。 待幽兰姑娘随意寒暄几句,两人先后下了台。 幽兰姑娘又看向台下众人:“诸位莫要责怪,我姐姐身子弱,也几日不曾好好歇息,舟车劳顿,是要心疼些的。” 刚下台的乱羽察觉有道目光不似善类,仰脸只看到方才离场的沈一墨正在楼上栏前站着。 沈少侠怀里揽着方才带走的姑娘,这时候正惬意地衔过姑娘手里的水果。 只是他眉眼弯弯,却直直盯着楼下的动向,令乱羽心生不快。 但齐少侠沉思片刻并未多言。 再向前看去洛笙已经走出去好远,他还需早些追上去,免得这小迷糊走丢了。 幽兰姑娘站在台中央,朝着满厅的客人们赔笑道:“今日我姐姐身体不适,扫了大家的兴致,幽兰在这里献舞一支,算是替姐姐赔个不是。” 幽兰姑娘不常露面,更不用说献舞。 台下掌声四起,算是把这事给揭过了。 幽兰姑娘水袖一甩,院里一时响起琵琶古筝声响。 一批姑娘身着单衣上了台,舞姿曼妙统一却怎么也压不住花魁。 台下看官们纷纷搂过身边美人,坐着躺着去看那惊鸿一瞥难得一见的舞。 瓜果酒水不断摆上,院里灯火通明香气四溢。 这便是歌舞升平。 乱羽推门出来,隔绝了近日所接触的一切纸醉金迷。 天边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院外的西窑城风平浪静,人来人往。 洛笙在前面走着,乱羽悠悠跟在后头。 也不知幽兰姑娘是怎么了,说是要坐一天的,竟然中途变卦放了他们。 乱羽看着前面不远的洛笙,一时陷入沉思。 那名为沈一墨的客人绝非俗人,口口声声却说识得洛笙,也不知究竟有何目的。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幽兰姑娘的变卦与那沈姓客人有着不小的关联。 乱羽想得入神,并未意识到前面洛笙已经停下来等他。 余光见到她抱臂站着,齐少侠终于把心中的疑虑和猜测暂先放下。 “少侠还真是随遇而安,在那院子不过待了一夜,竟说得出那样轻浮的话了?” 方才幽兰院里四周闭塞,如今巷口的风一吹倒把笙姑娘吹得清醒了也冷静了,这时候停下来和乱羽算起来这占了便宜的账。 乱羽倒没把责任推给客人们哄闹,站定了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赔罪:“姑娘教训的是。” 洛笙却觉得他这歉道得不够诚恳:“小女子本以为少侠出身南安枫庭,该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不料今日却是开了眼界。少侠若喜欢这般打趣别人,幽兰院里姑娘那么多,随便找一个都不会像我这样责怪。” 她不知又想到什么,抢在乱羽开口前又道:“少侠不是说了觉着那幽兰姑娘熟悉的?小女子来西窑不过为了私事,并非需要少侠一直陪着,少侠何不回去?看那幽兰姑娘舞一曲也好开开眼?” 她说到最后有些怒意又有些委屈,倒让乱羽一时无措起来。 方才所为确实是有些应了那院子的景了,但却不是他平日的作风。 不说绑着人这样玩笑,平日里他倒是看都不看旁的姑娘的。 且方才虽是揽着,他也是暗自握了拳虚虚护着,并未碰着半分,不想还是惹得笙姑娘不痛快了。 若是别人他还能说几句为自己品性争辩一番,但……这是洛笙啊…… 是他本就亏欠的洛笙…… 素来心高气傲的齐少侠一时间变成了霜打的茄子,垂头低声重复了句:“姑娘说的是。” 不等洛笙再说什么,他又把方才的红绸变出来,乖乖把双手并起来递过去:“姑娘若是不肯消气,便把我绑一路好了。” 洛笙意料之外,余光瞥见路上行人瞧他们的眼神带着打量和疑惑。 镜花水月的笙姑娘却不是会跟乱羽客气的。 她抬手接过红绸就在乱羽腕上系了个结,又把圈了一圈的绳抓在手里往身后一拽,另一手勾上乱羽的脖颈,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把人拉近了。 齐少侠这时候双手被缚,斜斜举过她肩侧,满脸都在状况之外。 笙姑娘竟不似寻常人家的姑娘就此作罢,反倒真打算同他扯平。 洛笙凑近了些仰脸看他,轻轻一笑道:“倒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乱羽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却有些不服气了。 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争辩,洛笙却闪身走到他前头,扯着红绸往城门走。 乱羽见她似乎心情大好,一时也不愿再提什么不愉快的事。 于是目空一切的齐少侠忽略了周围行人憋着笑的打量,只看着牵着他的姑娘的背影笑得温柔。 洛笙牵着红绸也不觉得丢人,反而在小商小贩摊前都停一停,似乎巴不得全城的人都见到这幅景象才好。 那前几日卖给她香袋的小贩大着胆子打了声招呼:“哟!姑娘这是怎的?哪里拐了个公子啊?” 洛笙对他印象不错,余光看看乱羽,嘴角一扬道:“这几日闲来无事去幽兰院逛了逛,刚巧看见这小公子要学坏,这不!我领他迷途知返呢!” 那小贩闻言干笑两声,心道有趣,怎么你这姑娘去幽兰院一趟反倒说这公子哥学坏了。 但他还是接了话:“是是是!这公子眼瞅着也就弱冠吧?生得这幅样子可是不能学那些俗人!姑娘可得严加管教!” 洛笙应了声:“可不!我这不就带他游游街,看他长不长记性。” 乱羽无奈摇摇头,终于出言为自己辩解:“店家,她跟我闹脾气呢!让她出出气就好了,可别信她的。” 那小贩见他俩如此不觉笑了:“姑娘,这公子看着倒是个可靠之人,意思意思也能放了,当街牵着这个——实在怪异。” 他这样一劝,饶是洛笙原本没打算绑太久的玩闹也变得不合规矩起来,一时不知做什么回应才好。 乱羽却先她一步开口:“店家有所不知,在下方才所为确实失了分寸,任谁都会生气。眼下绑一绑倒是没什么,总要把姑娘哄高兴了才是。” 店家点了点头,只是笑呵呵地看他二人渐渐走远。 ------题外话------ 下一章:素窑避奢淡名利 第二十六章 素窑避奢淡名利 红日当空,西窑城郊多为大漠,难见南方青山,倒有飞沙走石的气势。 许是邻着西窑这样的大城,城郊并不荒凉,甚至有树木溪流拼成了林子。 穿过树林便到了连绵石山的山脚,天边偶有雄鹰展翅,空中满是黄土的干燥。 洛笙四下看看,忽的发现不远的山路拐弯处依稀见得一孔素窑。 窑洞门口围起一个小院,院里打了一口水井,还搭起一个小棚,另一侧开垦出一方田地。 此时此刻,有个中年男人刚从窑洞里出来。 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人面容。 乱羽刚想上前,却被洛笙拉到一旁的灌木丛后,蹲下藏好。 他腕上的红绸在出城时就已经被解下,这时候细长的双手正扒着灌木枝丫,这点生气在干枯的背景下显得有些突兀。 洛笙一手抓着乱羽手腕,另一手握了拳放在膝上,神情有些紧张。 素窑的主人渐行渐远,要去的并不是他们所在的方向。 洛笙盯着那边好一会儿,确认了人已经离开才松下一口气,拉着乱羽来到了院子门前。 门上贴了副春联,已经很旧了。 分明是很普通的对联,洛笙看到时却眸子一动。 乱羽不明所以,却也没出言喊她。 山间凉风阵阵吹起洛笙耳边碎发。 她回了神,手里变出来前两日在城里买的那个香袋,上前几步挂在门边篱笆上。 小小的香袋简约洁白,里面的梅香一点点渗出来,随风飘向远方。 “走吧。”洛笙低了头无声笑笑。 乱羽看看那个香袋,又看看洛笙。 这素窑里住的是江迟,而那香袋的味道与洛笙母亲身上的相似,再联系她在茶馆里说的那些话…… 江前辈离开镜花水月所为的那女子,想必便是洛笙的母亲了。 乱羽轻声问了句:“不去见见他吗?” 洛笙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身却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乱羽不催她,只默默跟着,还小心地没挡住她回头看那个窑洞的视线。 直到拐了个弯看不见那窑洞和小院,洛笙才又开了口:“那院子里的一切都与我们曾经的家相似。” 乱羽冷不防听她叹惜一句,一时间却没找到合适的话去回应。 “这么些年他过得朴素,也不要天下人给的名声。”洛笙抬眼看着盘旋于空中的苍鹰,“连住的窑洞也避过所有奢华。” “听闻他平日里也四处走走。江前辈本是侠士,不该拘于一方天地的。”乱羽也去看那自由自在的鹰,有些无奈又有些羡慕。 远方偶有飞鸟被惊得飞起,太阳也渐渐靠西。 转眼黄昏,西窑城却不同于京都。 京都晚来是安逸的,可西窑的氛围却异常欢快。 洛笙一开始没料到能这么快寻到人,接下来还有些日子才到秋天,原本她打算这就回去了。 可乱羽不同意,非要在西窑多待几天,还说要带她去别的城里逛一逛。 他还找了个借口,美其名曰“带小馋猫散散心”。 她站在窗前走神,窗子对面就是白天才离开的幽兰院,眼下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街上人来人往,也有父母长辈带着孩子出来转转凑个热闹。 洛笙望着一家人愣愣出神。 这么些年他虽然习惯了独来独往,也习惯了镜花水月偏安一隅的静谧和无趣,却到底对着那样的烟火是心生向往的。 可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月,时过境迁后也早就物是人非,既然留下的人日子安逸,她再难忘也只能是怀念从前罢了。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洛笙终于回了神去开门。 乱羽站在门口:“洛洛,外面好热闹,你——要不要跟我去走走?” 他知道这小丫头心情不好,说话也说得小心。 洛笙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笑:“你去吧,我打算歇息了。” 乱羽也不勉强:“那好,我出去转转,若是回来时你没熄灯,我再过来看看你?” 洛笙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个打算,轻轻一笑:“好啊。” 她的话也是轻轻的。 乱羽虽然这么说,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临下楼梯还回头看看她。 洛笙朝他摆摆手:“去吧!我并非稚子孩童,怕丢了不成?” 等他走了,洛笙才又把门关上,又回到那扇窗前,看着那些不属于她的热闹。 一扇窗子看不到整条长街,只见到有舞龙舞狮,还有灯笼面具,好像过节一样。 她记得那年雪夜,记得林间竹屋,记得屋里的暖光驱散了严冬的寒气。 “娘亲!星儿把碗筷摆好了!”屋里传来稚嫩的童声。 随后是女人温柔的声音:“星儿真棒!去书房喊爹爹出来吃饭。” “好!”小女孩朝着小厅一侧的房间跑去。 年轻女子把菜摆好,在一侧坐下。面容姣好,眼里看得出丝丝凌厉。看样子该是个修仙人。 这便是洛笙的母亲洛若夕。 不一会儿,屋里出来一个高大男子,怀里抱着小女孩。 这男人身形中等,个子很高,身上却意外地没有什么气场,眼里竟是与他外表并不相符的柔和。 是江迟,年轻时的江迟。 “爹爹,”小女孩伸着手指着桌上的饭菜,身子前倾想要落地,“星儿可以自己坐的。” 江迟轻轻把小女孩放在座上,像是放下什么易碎物品。 “坐,”洛若夕朝江迟莞尔一笑,“今天尝试了几个新菜品,可算是把年夜饭凑齐了,尝尝看味道如何?” 江迟微微点头,伸手拿起了筷子。 小女孩眨巴眨巴大眼睛,有些委屈道:“娘亲怎么不喊星儿吃……” 洛若夕哭笑不得,夹了满满一筷子的菜放在小女孩碗里,嗔怪道:“星儿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女孩小脸一别,埋头吃菜。 月亮只剩下一点点的芽儿,院子门上的对联正是崭新的大红色。 西窑城外江迟贴了许多年的对联,写的是当年竹屋一模一样的字句。 屋外一段距离,城中传来爆竹和烟花声响。 小女孩放下碗筷跑到门前。 远处的烟花在夜空绽放,色彩把面前的小院照得微亮。 小女孩回到桌前坐下的时候,看到娘亲把一个深色的坛子放在桌上。 “娘亲拿的这是什么?”小家伙伸手去够。 洛若夕眼疾手快,把酒坛子举高了些:“这个星儿不能碰。” 江迟这才认出来她手上的东西,不禁一愣,笑笑道:“秋露白?” 洛若夕给他碗里倒上一碗,自己倒了一碗,又把坛子封好:“尝尝味道就好,醉了可不行。” 江迟欲伸手拦下,却还是选择不争,只轻轻应她:“也好。” 小女孩看看两人,把视线移到那两碗灯下闪烁亮光的酒上。 晃着晃着,那光变成了西窑城街上灯笼的光。 洛笙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又一次听到了敲门声。 门一开,闯进视线的却是一个大白萝卜样子的布偶。 洛笙顿时一愣。 乱羽把布偶收了回去,露出脸来冲着洛笙一笑:“小馋猫,是我呀!” 洛笙眨了眨眼,视线追着他手里那个布偶不放。 乱羽见状把布偶给她:“从城郊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只是那时候你心情不好没留神——你看!我挑了一个最好看的给你带回来!” 他说着还戳了戳布偶,一双眼睛盯着女孩,暗含期待。 洛笙把布偶拿在手里捏了捏。布偶软软的,布料摸起来挺舒服。 “对!”乱羽笑着,面上难得有几分孩子气,“你要是不开心了就捏捏它!” 洛笙终于露出笑脸,抬手在乱羽的脸上捏了一把。 “不是这个大白萝卜!”乱羽配合着捂脸,眼里有光似的,音量又变轻了些,“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喜欢的吧?心情可好些了?” 洛笙不答,笑着追着他跑。 乱羽倒是配合,陪她一起玩闹。 外头热闹,屋里也热闹。 久居于高山冰雪之中的高傲的狐狸啊,终于也寻到了她的人间。 等到再晚一些,夜深月上柳梢,街上的喧闹也散了场。 洛笙紧紧抱着布偶侧身躺着,看着月光从窗口照进来。 洛笙嘴角一扬,却忽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微皱似乎很是担忧,又把怀里的布偶拿远了些。 “大白萝卜,”她说给布偶听,“我该拿什么护你……又该怎样——做到君子之交呢?” 房间里很暗,这时候,布偶身上闪了闪深蓝色的光,似乎是一张纸符起了作用。 窗外很安静,隔壁灯还未熄。 乱羽坐在桌前,手里符咒的光渐渐暗下去。 原本他是想着若是洛笙需要他就过去,临走才暗中贴了那道符。却设想到会听到这些话。 “君子之交?”乱羽自嘲地笑笑,手中纸符燃了荧光散去,“若我并非与那故人相似……是否连君子之交也没有了?” 说来奇怪,他偏偏在意这个人。 他明明做了那么些善事,却不顾这个人身上也许沾染的血迹。 桌上烛火摇曳,乱羽看着心烦,索性把它吹灭裹了被子休息。 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题外话------ 下一章:皎皎冰丸困倦舒 (其实我想卑微地求一下评论) 第二十七章 皎皎冰丸困倦舒 西窑城晚间的热闹也不过是最近才有。听说是往西那边有旅人路过,在城里摆了场子表演。 少侠玄衣,女孩素裙,行走于人群中也能显眼。 乱羽见洛笙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终于能把她哄出来玩。 街边拉了不少彩旗灯笼,各式各样的表演看得人眼花缭乱。有异域舞女轻纱遮面,有粗犷大汉口中吐火。 火光映在洛笙的眼里,总算是给这白衣的仙子身上添了人间的烟火。 乱羽手中拿着她走了一路买下来的小物件,看着洛笙时眉眼带笑。 他想好了,不管是不是凭借着所谓故人的关系,他需得让这小馋猫知道二者间的不同。 只是…… 若有朝一日得知真相……洛笙能够不恨他多好。只要不那么恨他,他就觉得是自己捡了便宜。 洛笙并不知身边的人有什么心思,她只管东看看西看看,掏荷包的事自有大白萝卜去做。 “前面是什么?怎的那么多人?”洛笙扯扯乱羽衣袖,“少侠前几日可见过了?” 乱羽远远望一眼:“那是方术,多半是异域才有的东西,去瞧瞧吧!” 洛笙心中好奇,松了手就往那边去了。 乱羽看看怀里一堆小玩意儿,无奈摇了摇头,轻步跟上。 人群围了好几层,洛笙来得晚,自然是挤不进去的。 她四下看看,轻轻一跃上了街边小楼的屋檐。 不料她刚站稳,身侧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姑娘,又见面了。” 洛笙神色一变,转瞬退出去几步远,这才看清来人。 来人一身湖蓝,手中折扇一把,眉眼桃花,肤色极白,唇角带笑。正是前些日子在幽兰院里台下那位少侠。 只是洛笙那时没怎么注意,眼下他看上去年纪也是刚过了弱冠,却是洛笙几眼也探不出修为如何。 “沈一墨?”洛笙眼中警惕,手中暗自握了拳。 沈一墨轻轻一笑,手中折扇一开却不是为了扇什么风的:“姑娘不必这么防着我。对了,你那位情郎怎么不在?” 洛笙瞄到他扇上画竹,下意识往街上的人群中看了一眼,没看到乱羽。 想来他还在人群之中,并未赶到。 似乎是松下一口气,她手中的拳头松了松:“沈少侠这话——说得好像我同你很熟一样。” “说不熟未免就太见外了,”沈一墨折扇一合,在两人周边设下一个阻拦的结界,“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我与姑娘应当是旧识。” 洛笙眉头一紧,还是否认道:“倒是少侠糊涂了。” 沈一墨却轻轻一笑:“非也——千年前六界大乱之后,那位于秋波銮旧址自毁元神的仙界遗孤——便是姑娘吧?” “是或不是又有何关系?”洛笙面色如常叫人猜不出真假,索性在檐上坐下,抬眼问他,“阁下并非凡人,待在人间又是什么身份?” 沈一墨也在距她一人之隔的地方坐了下来,看了眼刚刚才进入视线的乱羽:“那小子又是什么身份?” “仙门弟子。”洛笙答得干脆,顺带着提醒一句,“阁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一墨只瞟她一眼,眼睛还是盯着人群中茫然找人的那个少年:“原来姑娘只知他是仙门弟子?若单单只是仙门子弟——姑娘又为何与他亲近?” 洛笙听了这话神色微变,好意提醒道:“沈少侠,烦请回答我的问题。” “那日在幽兰院在下便已经自报家门了——区区沈一墨。配不上这名字,胸无点墨也无大志,不过一个流连花丛的风流浪子,也只想做一个流连花丛的风流浪子。”沈一墨终于答了她的问题,又补充一句,“不过暂时是你那位师兄的下属。姑娘对这个回答可还满意?” “师兄?”洛笙一愣,觉得好笑,“想不到叶庄还会收下沈少侠这样的人?看来有必要提醒他——小心引狼入室。” “姑娘说笑了。西林府邸尽是些老头糙汉,哪里有姑娘这般的美人?”沈一墨终于舍得把视线从下面收回来,“沈某人还算不得姑娘口中的狼。” 洛笙不理会他贫嘴,板着脸又问:“他那儿有什么值得你眼红跟着?我又为何能信你的话?” 沈一墨闻言面上严肃不少,虽身处结界却还是把声音压低了:“姑娘,你我虽交情不深,但目的却是一致的。” 洛笙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问问一愣,态度和缓了些:“我见你也不像是师兄多信任的人,无缘无故的找我作甚?” 沈一墨这回不卖关子:“西窑城郊不远有个山寨名为忘忧,有消息说,这几日将遭大祸。” “忘忧寨?”洛笙心下疑惑,“我记得它虽是仙家小户,说起来走的还是商道更多,这是惹上了什么仇怨?” “这就不属于在下能回答的问题了。”沈一墨友好笑笑,“姑娘若是想亲自去看看还请小心为妙,若是有什么闪失叶少主怪罪下来,在下也不好交差。” 洛笙不觉好笑:“我与忘忧寨素来没什么渊源,阁下怎会觉得我有闲心去管它的死活?” “我不过一个传信的,”沈一墨起了身,“既然消息带到了,那在下便告辞了。西窑城眼睛不少,姑娘赶紧下去吧!免得他寻不到人担心了。”他玩笑几句,挥袖撤了结界飞身不见了。 洛笙嘴角一扬,视线盯住了街上人群中面色有些着急的少年。 她也没再耽搁,起身一跃落入人群,正好落在乱羽面前:“怎么这么久才赶上?” 乱羽看到她才终于放下心来:“我以为这方术如此厉害,把你都给变不见了。原来是我没想到——方术有趣吗?” 洛笙才反应过来她先走一步的理由,眼睛一转:“也不过是些障眼法,见过了便不觉得怎样,西窑城待得我都腻了,明日去别处转转!” 她仰脸看着乱羽的眼里永远都有星星在闪,乱羽轻轻一笑:“好。” 洛笙伸了手把他往住处拉:“走!早些回去歇息。” 乱羽由她拉着往回走,偶尔听到断断续续的萧声,不禁感慨一句:“想不到这闹市之中还有卖艺人吹箫的。” “少侠好耳力,我都险些没听出来。”洛笙仰脸看他。 乱羽知道她是说得好听,脑海中忽的想起什么,正了色问她:“洛洛,上个月在京都城郊斩杀那魔物时,林间偶有萧声……你可有印象?” “那晚有萧声?”洛笙仔细回忆一阵,“细想起来……我的确听到了奇怪的丝竹声响。当晚魔物发狂可是那萧声有异?” “八九不离十。”乱羽回神看她,“我回山后在书语楼中找到一本古籍。上面记着,魔界驾驭魔兽用的便是萧。” “有这等事?”洛笙眉头微皱。 乱羽又补充道:“传闻四极连接六界的结界已经松动,或许,千年前大乱的秘密很快就要公布于天下了。修仙问道这么些年,总算是有了点盼头。” 洛笙似乎不太认可:“不过沧海一粟罢了,这天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乱羽笑她:“没人非要你去管,但你不是问人间值得吗?若是有些能做的事情不去做,又该多出多少人觉得人间不值得?” “倒也有理——原来你这大白萝卜也是要找尘封多年的真相啊?”洛笙沉思片刻,仰脸朝他一笑,“若是哪一日找到了答案,你同我一起归隐山林可好啊?” 乱羽忽的整个人愣住。 还没等他细想洛笙话里的意思,笙姑娘便顾自轻快地往前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进了他们暂居的客栈。 乱羽来不及拦下,只定定的站在原处出神,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一笑。 方才那句话的意思——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原来洛笙是愿意把他规划进未来的。 待到月亮渐渐偏西,西窑城的热闹也都散了场。 洛笙衣裳未解,这时候刚吹灭了屋里的油灯,正倚在窗边拿着那个萝卜布偶出神。 窗外皎皎冰丸,她却半点也没有睡意。 她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千年前于秋波銮旧址自毁元神不过是为掩人耳目,沉寂多年再入轮回也不过是为了寻那一人。 沈一墨说他们带着同样的目的……若是当初她毫不怀疑,可……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可信吗? 她把布偶放于榻上,走到门前正欲开门却又把手收回。 隔壁可是个修为极高的,不过是出门去看看,若是惊醒了怕不好交代。 她心下一横,召了灵剑自窗户跃出。 洛笙不知,她以为隔壁已经睡熟的那位其实根本没睡。 乱羽手中正拿着什么在编斗笠。桌上一片白色轻纱就那么随意摊着,细细一看就能发觉那布料也是上等的。 忽的隔壁那间房出了点动静,乱羽手中动作一顿。 乱羽挥袖带起风吹灭了屋里的灯,踏窗而出尾随笙姑娘去了。 ------题外话------ 下一章:卷卷残云眉头紧 卑微求评论 第二十八章 卷卷残云眉头紧 洛笙踏着夜色一路往城外北郊而去。 忘忧寨建于山崖之间,本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听闻里头青山绿水皆为景,花香鸟语四时歌,正是个陶然忘忧的地界,因此才有了这名字。 只是她来得不巧,并未瞧见所谓美景,眼里只有冲天的火光,在夜幕中格外刺目。 洛笙在大开的寨门外停住。不合时宜的温度借着盛夏的晚风扑面而来。 寨子里面已然听不见人声,只剩下火焰的燃烧,像是恶兽的咆哮,要将里面的一切都彻底毁灭。 原本并没打算管这闲事,但听乱羽那几句与人间值得有关的话,她心里忽然有了要来看看的想法。 可惜还是来得晚了。 洛笙惋惜着转了个身,正要收剑离开却听到不远有萧声阵阵,听来分明和京都城郊是一个调子。 奇怪的是,周边视线所及一片空旷,只来的方向有片林子,其他并无树木遮挡,但她四下张望也未见那吹箫的人。 反倒是听闻巨物移动的震地声响。 洛笙神色警惕,手中灵剑不觉握紧了几分。 先前京都那回是魔兽已伤才传出萧声,当时尚需她和乱羽两人联手才将其制服。 眼下还未露面的这头却好像是被萧声引来的,若和那头一般威力,相较而言只会更加棘手。 洛笙心中一时有了担忧。 若今日之事她放任不管,西窑城百姓怕是要遭殃。 可凭她一己之力想要拦下也绝非易事。 也罢。 她静静做了个深呼吸,提剑候着凶兽露面。 既然今日她来了,就不会在这时候走。 林间一片阴翳,脚下的震感越来越强。 洛笙屏住了呼吸,不过很久便瞧见了那团巨大的黑影。 上回在林间光线太暗,她没看清魔兽是什么样子。这回月朗星稀,她倒是看清了。 这魔物浑身棕色,两眼红光,头顶两个尖尖长长的角,似是羊头,又像是牛首。 但它头颅不小,前蹄并不着地,两条后腿也藏在鬃毛之下。 洛笙一时气息不稳。 魔物也有三六九等之分,魔力稍低者四蹄皆用于行走。 眼前这只…… 笙姑娘一时觉得没了把握,正思考着对策,忽的被人一扑。 灵剑一时脱手,剑刃与地面接触声音清脆。 那人借着扑过来的力道带着她一连滚了好几圈,躲进了不远的草丛里。 洛笙白衣沾了不少尘土,头发也松散了些,好不容易回了神,也不顾自己眼下如何狼狈,伸手抓住了来人的手腕,小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乱羽这时也不是衣衫整洁的模样,他抬了另一只手覆上洛笙的手,似乎是安抚道:“我方才试探过了。这魔兽年纪大了,感官已经不灵了,看不见也听不到我们,只是有人吹箫诱它来这儿。” 洛笙这才发觉那魔兽的眼里的红光颜色很深。它步子缓慢,想来也是衰老的缘故。 再看乱羽,发现他呼吸尚未平复,想必是方才在林子里试探魔兽去了。 可若这魔兽不是衰老的年纪,眼前这人怕得挂些伤…… “是我冲动了。”洛笙眸子一沉,又有些责怪道,“你也不见得多沉稳。” 乱羽眼看着魔兽往那被火烧着的寨子去了,这才回了头看他护在身后的姑娘。 “是了是了,”他笑着抬手摸了摸洛笙的鼻尖,又轻声细语地问了句,“姑娘早知忘忧寨遭祸了?” 不知为何,他喊着“姑娘”时并不让人觉得疏离,好像只是一人独有的称呼。 洛笙点了点头,许是这话里的亲昵让她一时想起只自己才记得的曾经,开口变得委屈又自责:“本想着能救一个算一个……若是我早些赶来,也不至于——” “你不必自责,”乱羽倾身上前将她揽进怀里,又轻声安抚,“忘忧寨地处偏远,外界消息闭塞。这火已然烧了很久,只怕是白日里的事了。” “可我……总觉得心慌,”洛笙颤着声有些着急道,“不知为何,这火烧得我心中不安……” “万般皆是命。”乱羽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见这祸事该是人为,只是今夜那吹箫人怕是想嫁祸在那年老的魔兽身上。既是顶罪,它进了火海一时也出不来。咱们先回去,嗯?” 洛笙闭了闭眼理了理情绪,没顺从说要走,也没执意要留。 “不怪你。”乱羽还是哄她,“其实自六界分治以来,人间也渐渐重视起性命,只是扯上仙者便更棘手一些,多数横尸与灭门也模糊成一桩桩悬案。不过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旁人顶多惋惜一句。” 只是洛笙在人间的机缘太少了。 也不知是谁把消息告诉她的,自己袖手旁观也就罢了,落得她这么难受。 今夜有卷卷残云时不时遮过月亮,月下的两人却都不肯舒开眉头。 洛笙莫名心悸,没想明白关联,一时却更偏向于留下了。 “也是……”她轻轻开口,“若是六界分治彻底,人间也少些冤冤相报何时了的祸事。” 乱羽不明所以,还未开口,却发觉耳畔的萧声已经停了。 那魔兽闯进了寨门就开始肆意破坏,胡乱抓了什么往嘴里塞。 一时只听得到火焰声响中隐隐约约的咬合咀嚼声。 乱羽看仔细了才发觉兽爪里混杂的是些血淋淋的尸体,下意识去挡住洛笙的眼睛:“洛洛别看。” “晚了,”洛笙缓缓拉下了他的手,迈了步子去捡她那柄轻剑,“不是说那魔物已至衰老了吗?既然没能赶上把他们救下,那便试试能否护他们体面。” 话音刚落,她已经一跃而起往着那魔兽的方向去了。 乱羽心下一惊。 魔物凶险,他从来不知洛笙会为了素未谋面的人做到如此。 谁说她清高自傲了? 明明经历过世人的恶语相向,怀疑过人间是否值得,却还是下意识想善待这天下。 这雪中狐狸,其实也是心怀赤诚的小馋猫。 或许她长久以杀伐果断自居,竟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齐少侠心中一动,挥袖幻出长剑,再次跟上。 洛笙这次是从怪物的身后突袭的。 她飞身跃上魔兽的后背,长剑狠狠地刺进皮肉。 一时一股恶臭的魔血飞溅,在她的脸上添了一笔,竟让这仙子带了几分侠士风范。 魔物虽已衰老行动迟缓,但尚有感识,立刻咆哮着摆动起身躯想把她甩下来,两只利爪也伸长了往背上挠。 洛笙手上再次使力,把剑刺得更深。 那老兽一声长啸,挣扎的幅度更大,巨大的爪子猛的拍下想赶走她。 洛笙无处落脚,手里一滑,松了剑柄从上面落下来。 乱羽御剑将她接住,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魔血,笑道:“真不让人省心。” 洛笙眼里似乎恢复了些许清明,眨了眨眼回神。 方才是她又魔怔了。 她又看看那发狂的巨兽,一时没反应过来要如何收场。 乱羽好像猜到了她提剑过来是因为意气用事,嘴角一扬,柔声道:“要斩它不难,我送你回去拿剑。” 洛笙听到这话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乱羽一手扶着她,御着剑往上走,堪堪停在巨兽头顶不远。 “它还在发狂,你小心些站稳了。”乱羽又叮嘱一句才松了手。 洛笙看看他,眼中多出几分坚定,瞅准了时机又跳回到魔兽的背上,再一次握住那柄灵剑。 乱羽幻出来几道符咒,挥下几掌将它们贴上巨兽的四肢。 任它身躯庞大,此刻也动弹不得。 洛笙见状咬了咬牙,双手握住剑柄,灌进去好多灵力。 再用了力气往下一划拉。 随后直接弃了她踩着的这一方兽身,握着剑直直地往下拉。 同时,剑刃在魔兽背上划出又深又长的口子,从肩部直至尾部。 白衣染血再一次沾上地上的灰尘,洛笙单膝跪地,手中长剑抵着青石板,剑刃滴下血迹。 魔兽眼下已是强弩之末,挣扎着站不稳了才终于倒地。 乱羽在女孩身旁落下,伸手拉她:“这回有功的可是姑娘了。” 洛笙无声一笑,抬手握上。 她深居高墙之内,不理人间世事,也只有乱羽以为她仍存赤诚。 其实只不过是因人一言,改了从前的想法,想要证明人间值得。 若不是乱羽隐隐表露想要留下的心愿,这地方她是半分不愿多待。 这一心向善的大白萝卜怎会知道啊…… 洛笙看着火焰光芒照映着的面前人和她一样狼狈的脸,一时笑了。 身旁断壁残垣火势渐小。 远处,天已经开始亮了。 次日便有人发现忘忧寨的惨祸,包括倒在寨中的巨兽尸体。 传言闹得沸沸扬扬,越来越邪乎,却没一个说法能解释魔物背上的那道长长的致命伤痕。 洛笙早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在乱羽似乎有些引以为傲的目光下吃着她心心念念的西窑烙饼。 不论是否带着相同的目的,沈一墨所言不错,这座城眼睛太多,若是久留恐生变故。 ------题外话------ 下一章:车到山前路何处 佛系大概一周一两更,要是感兴趣欢迎评论区催更嗷 第二十九章 车到山前路何处 季夏来临,南安街头早摆起了扇子。 洛笙这时一身浅绿色小衫,梳个简单的发髻,淡去了遗世独立,带上几分烟火气。 她手里拿着把小扇把玩,若有所思。 乱羽一进城就被什么人喊走了。眼下她独自走走,倒也安心看看这座城近些年的变化。 也没走几条街,她看见巷子口站着一个瘦高男子。 那人肤色极白,却也有血色并不病态。他看上去年纪也轻,面相算得出众,一张脸有棱有角,轮廓分明。薄唇颜色很浅,五官意外地显得深邃。一双桃花眼却又显得淡漠,里面似乎藏着很多隐忍和秘密。 洛笙把扇子一收,跟着他进了小巷。 “月余未见,今日寻我作甚?” 开口却不同于她在乱羽面前的样子,也与笙姑娘身份有些差别。 “不知是谁疑心六界结界不稳托我去查探,如今却是连结果都不要了?”那人抱臂倚着小巷粉墙,还有些委屈地翻了个白眼,“小没良心的。” 洛笙低了低头赔笑:“什么结果?” “确有此事。恐怕天下安宁这么些年又要生出变故来。”那人打量她一阵,又问,“怎么?方才便见你闷闷不乐,有心事?” 洛笙舒了眉,终于把视线移向他,伸了个懒腰道:“我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舟车劳顿,有些疲惫了。” 那人打量她一阵:“这是从哪儿回来?怎弄得这么辛苦?” “寻亲去了,”洛笙仰脸答他,“虽说并非生父,但见他日子安逸我也放心了。” 她语气轻快,面上也没有什么感伤,反倒叫人心生怜惜起来。 那人眨了眨眼,似乎想要换一个话题,但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洛笙却屈肘轻轻撞他一下:“做什么这副表情?” 那人被她一碰,眸子一动回了神,一本正经道:“我可没心疼你。” 洛笙一笑,眼底难得带着真诚,好像把星海抹去,却仍乌黑发亮:“十四年前你救我一命,这么些年也化了身份隐匿于仙门。这情分我记得的。” 那人愣了愣,忽的笑了:“什么化了身份?许燚是我真名——你这小没良心的近日里遇着了什么宝贝?我借口离山才帮你传的消息,怎么方才一见竟都想不起来了?” 洛笙眨巴眨巴眼睛躲闪他的视线,服软往他怀里塞了一块牌子,道:“这事是我不对——京都望月楼的牌子,许燚哥有空去尝尝?就当是犒劳了!” “你当我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许燚把望月牌塞回她手里,“也就你觉着他们家的菜品稀奇,自个儿留着吧!” 他虽是这么说,可眉眼带着几分笑意,像是看破不说破这丫头连块牌子也舍不得。 “这望月牌得来不易,你想要我还不给呢!”洛笙看出他好意,也配合着演戏。 她愤愤收起牌子,又问:“半年前你同师兄摊了牌的……虽说离山方便传出六界结界不稳的消息,可如今也难再回去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许燚似乎当真思考了一阵,“回我的死亡谷去——不然你还能偷偷把我养在山上不成?” 洛笙闻言翻了个白眼:“有手有脚的依着我作甚?不养不养!” “小没良心的!”许燚无奈,也看出她当真担忧,“放心好了,我再不济也比你见识的多。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安心寻你那位恩人去吧!” 洛笙欲言又止,听闻最后那句,终只是点了点头。 许燚也不再打趣,只抬手摆了摆,有些懒散道:“这些时日东奔西走也乏了。再有什么先自己挡着,我可回去窝着了。” 洛笙作揖送别,眼见着他抻了抻胳膊往巷子深处走。 “我送你的平安符可记得戴好了!” 许燚头也不回留这么一句,没走几步似乎跃进一个结界,这就不见了。 洛笙忽的生出“同他所见的这一面只是幻象”的错觉。 她又抬眼看看巷子里屋檐上阳光照耀的马头墙。 墙边有群鸟飞过,笙姑娘出了巷子,眼见耳闻市井喧嚣,忽的不愿去想那些想不出结果的事情了。 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南安因着东西两家大户素来繁华,都要赶得上京都街头。 洛笙走了也没多远,便瞧见街边有个乞人。 “姑娘……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那乞人衣衫褴褛,声音微弱,连碗都是破破烂烂的。 镜花水月山上富足,到底是人间比不上的。南安虽说也不贫穷,倒也生出这样的人来。 洛笙想到乱羽曾说的“人间值得”论,顺手拿出钱袋准备取出一些拿给这乞丐。 谁知这乞丐一见到钱袋就两眼放光,抢过来拔腿就跑。 洛笙回过神来,他却已经不见了。 她去看那乞丐逃跑的方向,可街头人来人往,哪里又看得到。 或许是因为依山傍水,南安城相比西窑更大,也更繁华。 天下各城因为地域和风俗的不同,城池也被装饰成不同的样子。 几条街外的城东茶楼里,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哪位英雄的故事。 乱羽刚在二楼的窗前坐下,对面坐着个眉眼犀利的公子。 这公子生得一双江南才有的柳叶眼,却带着男儿才有的刚强坚韧。他虽年纪轻轻也让人不能轻易看轻。明明面上带笑的,眸子里似乎有云雾遮掩,无论何时都带着几分警惕。 “我原以为是齐大侠又闲的没事托你们兄妹二人喊我回家,原来只是许久不见想找我叙叙旧?”乱羽看了看他,又看看一旁站着的樱粉色长裙的女子,“可不像你二人一贯作风。” 这女子两弯秀丽远山眉,一双杏眼若明珠,分明是大家闺秀最标准的样子。她的容貌与那公子相近。只是眼中虽有情绪却也清澈,不带质疑。 “早知道你不愿回去,我们若是还自讨没趣也配不上说是和你一同长大的了。”粉衣女子嗔怪道,“倒是你——这般不知我们底细。” 乱羽赔笑:“反倒是我的不是。”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却好像是在反问。 那公子没理会,只是轻声一笑,提醒一句:“灵雪,你忘了今日出门是要购置东西的?” “那是母亲交于兄长的事务——”宋灵雪话到此处却忽的顿住,又小声抱怨了句,“怎的同一天出生我却要听你的?” 她还是起了身:“既然兄长开了口,那我去街上走走,晚些再来找兄长归家。” 临走,宋大小姐还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把大家闺秀的样子做到最合规矩。 乱羽余光目送她离开,打量了眼前人一番:“好端端的寻我作甚?” “原来我们坏了齐少侠的要紧事?”宋大少爷不紧不慢品一口茶,“她说想去镜花水月。” 乱羽意料之外,只看着他并不搭话。 只见宋大少爷忽的动作一顿,把茶杯放下皱了眉道:“不是什么好茶。” 态度显而易见。 乱羽心下了然:“翎风,你都做不到的事情,何故要求灵雪做到?” 宋翎风抬眼盯着他,眼底多出几分情绪来:“唐星翼就是块木头!怎么?你也觉得她这样下去有结果?” 宋翎风本就性子沉稳,三人虽是同年出生,但他偏就像是大上两岁似的,故而连乱羽有时都有些不愿惹恼他,更不用说宋灵雪一个姑娘。 “也是,”齐少侠撇了撇嘴,事不关己一样,“我一个局外人——有什么立场劝你松口。” 宋翎风反驳:“你哪里是局外人?你简直都要胳膊肘往外拐了!” 这时候语气倒终于像了邻家的兄长。 “我偏向他你就怕了?”乱羽见状终于放松下来,笑道,“你人都在山上还护不了你妹妹?” 宋大少爷没接他的话,眉头舒开似乎有些动摇了。 他沉思片刻,开口却又换了一个话题:“前阵子九少之争不知怎的传到了山下,尹管事用灵力画的那几张画像也被人拓印了出来……你平日里张扬惯了,今后带着的可是仙门和家里两处的名声,还是收敛些。” 乱羽闻言低声笑笑,他知道宋大少爷心有动摇,也没再多劝。 宋翎风见他出神,倒也没心思多问,只喊了小二换一壶好茶来。 “说起来——”宋翎风盯着眼前人静默一阵儿,突然没来由问了一句,“也不过月余不见,你似乎变了许多。” 乱羽闻言一愣,顺手把早先接的那杯茶给泼了:“何出此言?” “说不上来,像是不那么张扬了。”宋翎风笑笑,品一口小二哥端来的新茶,“好茶——西湖龙井。” 乱羽抬手挡下小二哥倒茶,突然嘴角一扬:“宋少爷出身金贵,会品,自然知道是好茶。在下风里来雨里去的,只会饮,别糟蹋了。” 说罢,风里来雨里去的齐少侠起了身:“另有要事,先走了。” 宋翎风自然听出他一语双关,也不拦,只是轻轻点头准了他提前离席。 ------题外话------ 下一章:船到桥头怎寻人 佛系大概一周一两更,要是感兴趣欢迎评论区催更嗷 第三十章 船到桥头怎寻人 那宋大小姐出了茶馆也没走很远,却见有一乞人拔足狂奔至一巷口。 随后他与原本候在那儿的两个泼皮样子的人耳语几句,几人一起把什么东西分了,往巷子深处走。 宋灵雪思考片刻,走到巷口捡起方才轻飘飘落地的东西。 是个素色钱袋。 若说有什么花纹,也便是右下角绣了一个白色隽秀的“星”字。 “星?”她眉间一蹙,又抬眼去看巷口简陋的匾额,“稻巷……” 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各个摊位的小物件也精致有趣。 笙姑娘丢了钱袋,只能看不能买,一时觉得好生没趣。 也不过很久,她行至一个茶馆前,忽的听闻周围一阵喧闹。 洛笙心生奇怪,停下来看看情况。 不一会儿,一群泼皮突然从四面八方窜出来,周围行人被赶至一旁。 没有要紧事的闲人总是爱看热闹的,被赶至一边也便留了下来。 茶馆一楼的客人挤到门口观望。二楼喝茶的听到动静,也纷纷趴到窗边来看。 说书的也不说了,眼巴巴等着能新写来讲述的故事。 另有一窗前,宋翎风刚端起茶杯,这时候也朝楼下看,眼中却没有看热闹的新奇,反而带着淡漠。 很快,茶馆门前聚了许多人。 洛笙不急着走,抬了抬眼猜测这些泼皮有什么打算。 人群中,宋灵雪站在最内侧。她生得眉清目秀,一转脸就问站在身旁的路人:“这是怎么了?” 路人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宋大小姐下意识地要上前。 可就在看到十步外站着的那人时,她忽的愣住了。 南安何时有了这号人? 最终她把步子收回,握紧了手里刚捡到的荷包,打算先看看情况。 洛笙站在街道中间,周围方圆十步无人近身。 十步之外是七嘴八舌的议论。 终于,有一处的小混混让出一条道来,人群中走出个女子。 洛笙微眯起眼打量。 那女人穿着大红,倒不是衣裙反而是修士之装。 她脸上浓妆看不出本来面目,依稀辨认得出五官没有前些日子在客饮居碰上的蒋黎黎邪魅,艳丽的打扮反倒尽显媚俗。 洛笙嘴角一扬似是嘲笑。 那女子刚走到她面前五步远,站住。 “白欣巧?”宋灵雪轻声自语,“她这是做什么?” 茶馆二楼的宋翎风也注意到了来人,手中原本打算送到嘴边的茶微微一顿。 洛笙耳力不凡,听到了议论声中的“白欣巧”三个字,略微一想应该是这泼皮头子的名字。 白欣巧终于悠悠开口:“这位妹妹瞧着眼生,想必是第一次来南安吧?既然是第一次来,我们当然要尽尽地主之谊。这不,我手下的弟兄们想请妹妹去家里坐坐,不知妹妹肯不肯赏这个脸呢?” 人群中那粉衣女子握了握拳头,听见周围的人在低声议论。 寻常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自然话也多。 “切!说得好听,还不是想毁人家姑娘清白?” “那又怎样?白欣巧仗着自己在镜花水月学了不少本事,在城里作威作福,谁管得了她?” “每次官老爷要抓她问罪,她都仗着自己是镜花水月的弟子,第一仙门不会让自家子弟受欺负。官家也不敢招惹她。” “镜花水月怎么会收了她做徒弟,真是玷污了素来的好名声。” “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姑娘。” 笙姑娘把七嘴八舌听进耳里,这下猜了个大概。 想必是方才抢她钱袋的乞丐说了什么,竟让这城里的泼皮都想来抓她。 “家中只我一人,何时多了个姐姐?”洛笙把脸一扬,“方才你身边那乞丐抢了我的荷包,这会儿可是拎他来赔罪的?” 白欣巧身后的那个乞丐一听这话,往后头躲了躲。 洛笙轻笑。 他这动作倒是和前些日子的蒋仁修颇有相似。 “姑娘要找钱袋?不如跟我回家坐坐,家中有什么值钱的拿去抵了就是,喝杯茶咱们慢慢商议?”白欣巧缓缓朝她这边走了几步,停下时伸了手邀她,“请吧。” 本是插曲,洛笙也不愿耽搁太久,神色一变似是挑衅:“若是你请不起呢?” 茶馆二楼的宋翎风似乎是看出她有修为傍身,难得饶有趣味地托起了腮。 白欣巧依旧笑着,眸子却一沉:“看来好言相劝入不了姑娘的眼,那就只能对姑娘粗鲁些了!” 她说着把手一扬,周围的泼皮们收到示意朝洛笙逼来。 笙姑娘环顾四周想着先打哪一个好,却忽然见到人群中有个樱粉色长裙的人冲了出来。 那人身形纤瘦,却坚定地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 没等她再有动作,一旁茶馆里有个年轻剑客一个翻身从窗口跃下。 这剑客手中折扇一合,作一把利刃划出一股气浪,将周围的泼皮们掀翻在地。 动作一气呵成,好不潇洒。 洛笙见状,方才悄悄握紧蓄力的拳头松了松。 原来南安城中也不全是看热闹的人。 这姑娘身着华贵,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那剑客身手不凡,该也是个修仙的。 “兄长!”粉衣女子见到来人,惊喜地喊了一声。 剑客收了势,手中折扇一开,扇上墨色所画竟然是一柄划开水波的长剑。 “原来是宋大少爷。”白欣巧一笑,拱手示好。 洛笙顺势看过去。 他们兄妹两人分明一男一女,即使长相相似也并不觉得这样子于何人不妥。 粗略地评价——都是很好看的皮囊。 宋灵雪站到兄长身边,似乎一下子有了底气道:“白欣巧,南安城尚在官家管辖,并非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她话里没有怒意却暗含警告,带着大户人家才有的高傲。 洛笙只觉得这粉衣女子在南安也该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否则怎会话一出口引得周围不乏拍手叫好。 倒是那年轻剑客有些错愕地看看身旁的妹妹,似乎是笑了。 洛笙心下了然。 想来今日出头的这对兄妹出身不凡,感情又是极好的。 这姑娘方才能冲出来拦下那些个泼皮,想必是个正直纯善的人,倒是这兄长——若不是自家妹妹冲了出来,他原本该是打算袖手旁观的。 白欣巧意识到局势不利,准备撤下,却还是不肯轻易作罢,指着洛笙道:“今日算你运气好!” 洛笙回神听到她说这话,一时只觉得好笑,仰脸看了看那藏在混混们身后的乞丐:“今日打伤你不少弟兄,那荷包里的银钱便作医药用了,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还望好自为之。” 她这话说得不甚在意,大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井水不犯河水?”白欣巧似乎不甘就此作罢,可能以为眼前这人是怕了,“若是再被我见到——你可就没今日这般好运了!咱们走着瞧!” 她愤愤甩下一句,转身离去。 一旁年轻剑客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成想李稻一走多年,南安城如今的泼皮头子竟是个心智不成熟还大小姐脾气的野丫头。” 洛笙听了沉思片刻,又朝白欣巧喊话:“好啊,咱们走着瞧。” 白欣巧转身想要回她一句,却忽的愣住了。 洛笙不喜不怒,眼里暗藏锋芒。 风吹过她额前碎发,平添出一股不好招惹的气势。 终于一窝泼皮离开。热闹散了场,周围行人也便散开。 洛笙上前几步抱了拳:“多谢二位。” 宋灵雪欠身回礼:“姑娘客气了。” 宋翎风淡漠看她一眼,转身只给宋灵雪留话:“我还有茶未品完,你先回去。” “兄长也早些归家。”宋灵雪微微欠身目送他又进了茶馆。 洛笙垂眸不语。 “兄长他素来如此,姑娘不必多想。”宋灵雪轻声唤她,又从怀里拿出那个捡到的荷包递过去,“这该是姑娘的物件,物归原主。” “原也没指望能找到它。”洛笙有些意外,还是双手接过,“多谢。” 宋灵雪轻声一叹:“白欣巧素来蛮横无理,这些年都仗着镜花水月弟子的身份作威作福,也不知何时能收敛些。” “仙门若知她为人,怎会任她胡来。”洛笙话说得轻。 “但愿如此。”宋灵雪嘴角微扬。 洛笙沉默一会儿,手里变出来一个银色小牌,递过去:“宋姑娘收着这个,若下次遇到惹事便拿这个唬她。” 宋灵雪接过。 这牌子正面刻了楷书的“镜花水月”四字,反面是一个篆写的“洛”。 不知有何用处。 她正要开口询问,却发觉身侧站着的人早不见了踪影。 “也罢。”宋大小姐握紧了小牌,轻声自语,“船到桥头自然直。” 南安街头依旧热闹。 洛笙在暂住的客栈门口遇到了齐少侠。 乱羽打量她一番:“见你兴致缺缺,方才遇到些什么了?” 洛笙摇了摇头没打算把经历告诉他,手背在身后,抬眼看他:“少侠可是忙完了?我转了一圈觉着南安城并不有趣,明日去哪儿?” ------题外话------ 下一章:心有所念恨缘浅 佛系大概一周一两更,要是感兴趣欢迎评论区催更嗷 第三十一章 心有所念恨缘浅 南安城大户不多,桃花宋庄算一座。 桃花庄名副其实种满桃树,只是如今并非桃花盛开的时节,只见得到小湖边杨柳垂条,水中游鱼欢快。 若不是处处可见的粉墙黛瓦,倒让人觉得是置身于山林之中。 这里的夜色倒是比市井多了几分自然气息。 宋大少爷此刻正坐在石凳上喝茶。 身后传来轻微声响。 宋翎风余光一瞥:“不必藏了。” “兄长。”宋灵雪小心翼翼走过去,乖巧站好。 “怎么?”宋翎风一挑眉。 “今日乱羽怎么说的?他是支持我去的吧?”宋灵雪话里带着期待和雀跃。 宋翎风眸子一沉:“他和我是一样的态度。” 宋灵雪却不信:“兄长瞒我。” 宋翎风沉默良久,才说:“灵雪,唐星翼当真危险。” 言下之意,你不能见。 宋灵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她低了低头,眼里隐隐泛出泪来。 宋大少爷无奈地看看自家妹妹,又匆匆避开她的眼睛,似乎是有些动摇了。 他常年待在镜花水月,对妹妹也多照顾不周,虽并非自愿离家,但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终于,宋翎风还是松了口:“只许远远地看一眼。” 宋灵雪愣了一会儿,刹那间明白过来后一个劲儿地点头:“我保证!” 看着破涕为笑的妹妹,宋翎风一脸嫌弃地调侃她道:“出息。” 宋灵雪傻傻地笑着,起身而来扑进他怀里:“兄长原来没变,真好!” “说的什么话?还不离我远些,鼻涕眼泪该把衣服弄脏了。”宋翎风虽是这么说,却并没有想把她推开的意思。 很快夜渐深,桃花庄小院里点了几盏萤灯。 宋灵雪坐在花园的秋千上。 宋翎风立于她面前五步远。 “既是要去仙门,有些事情还是早些告诉你为好。” 宋大少爷一挥衣袖,幻出一个水色画轴,展开后凭空浮现出一些画面来。 “仙山除了掌门外共有六位长老,除了扬云门长老,其余几位均为‘青’字辈。” 宋大少爷这时候的语速不快,该是担心自家妹妹听不懂。 “仙门男女分修,男子拜师多师从苍松门,青竹门,白梅门或是扬云门,女子则从师玉兰门或是金菊门。” 随后,他又补充一句:“并非仙门重男轻女,多年以来上山拜师都是男子居多,女修并不多见。” “第一仙门倒也不缺文墨,除扬云门外,倒都是岁寒三友四君子。”宋灵雪思考片刻问了句,“可是兄长——扬云门为何是这例外?” 宋翎风耐心答她:“扬云门长老沐玄扬与其他几位都不同,他修为高深性子古怪,神龙见首不见尾,门下弟子几乎放养。” “没有人教?”宋灵雪不免疑惑,“那门下弟子如何修习?” “沐长老选徒也和其他几位不同。每年秋末,上山求学者过了几轮考核便可自行选择要入的师门。” 宋大少爷依旧耐心。 “但若是想要拜入扬云门,需得有极高的天资,还要等沐长老再考虑一番。每年扬云门新收弟子也不过一个两个。” “也就是说——扬云门弟子天赋极高,就算修习不用师父亲力亲为,也可以学得很好?”宋灵雪这下明白了,“这不就相当于仙门精锐?” “非也,”宋翎风道,“人各有长,沐长老的法子未必适合所有弟子。不过他德高望重,听说掌门也礼让三分。” 宋大少爷收了画轴,又挥袖变出一幅图于空中展开。 他随手指了一个地方:“这处是剑场,你在山门处登记过后沿着石阶便到这里。迎面两座殿宇,一大一小。大的那间是正殿,是镜花水月待客之所,常常大门紧闭,普通弟子不可擅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终于抬眼严肃道:“违者废去修为,永不得再入仙门。” 宋灵雪暗暗记下。 宋翎风又道:“正殿旁这座小一些的是偏殿,初到山上先来这里,把名字告诉管事的弟子,自会有人帮你刻好名牌。” “名牌?”宋灵雪一时疑惑,“那是何物?” “是挂在住处门上的。”宋翎风又指向另一处,“这是蝴蝶园,园里两座围屋南北相望。北边那座大一些的叫玄风堂,供男修居住。南边的叫玄雨庭,女修居住。管事的师姐刻好你的名牌后会把它挂在空房间的门上,吃过饭后自己去寻。” 宋灵雪点点头。 “这是翠竹栈,山上的食堂。翠竹栈后是流蔬阁,简单来说就是厨房。”宋翎风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变,声音也小了一些,“流蔬阁几年前发生过一场大火,还是离远些好。” 宋灵雪闻言神色一变,却也没多问。 宋翎风看看那画,再看宋灵雪时不过轻叹一声,面色有些严肃道:“其他地方等你上了山便能见到,我只告诉你一处禁地,和这正殿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能去!” 宋灵雪被他语气一吓,还是点点头。 这回他指在了一个距离其他建筑都远的地方:“后山风雨殿。” 宋灵雪好奇想要细问,却见兄长又开始教她别的。 “山上服装也有讲究,也只有一点你千万记住——”宋翎风再一次面色严肃,“山上着白衣者,唯掌门二徒。远远躲开千万不要招惹。” “山上凡白衣者,唯掌门二徒……”宋灵雪喃喃几句记下。 许是因着被人记挂着要提防,笙姑娘这会儿好好坐着竟也打了个喷嚏。 乱羽听闻回头看她一眼,又继续忙碌。 两人此时正在仙门的厨房,点了一盏小灯。并不很亮,但足够照明。 “不巧,什么都没有。”齐少侠两手一摊。 他身后不远,洛笙抱着他送的萝卜布偶坐在一旁:“若不是今日回山,也不必这般狼狈地躲在厨房寻宵夜。” 乱羽只觉好笑:“这几日把北州都玩遍了,荷包也空空。不回来,姑娘打算睡大街吗?” 洛笙一时语塞,争不过便耍赖抬手拍他一下:“在南安时荷包便丢了,可不就仰仗少侠了?谁知少侠也没多少银钱。” 乱羽笑笑,又起身去别处:“下次不会了。” 洛笙起身放下布偶,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来到一个熄火很久的灶台边蹲下:“去得不巧,北州的雪早化了……” “是去得不巧。原本是想带你去借宿几天,可那位朋友刚巧不在……”乱羽挑了挑眉,嘴角一扬,“你若真想看北州的雪,大不了冬天再带你去一趟。” “少侠此言当真?”小馋猫忽的一声惊喜,“我找到啦!” 乱羽闻声转过来看她。这一看,却是憋不住笑了出来。 洛笙疑惑,走近了些:“这回又是笑什么?” 乱羽话里笑意不减,伸了手去她脸上抹一把:“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洛笙不解:“那灶台许久不用了,我上次夜里回山发现的,就在里面藏了些干粮,怎么了?” 乱羽又是低声笑笑,召出灵剑来轻轻一抽,剑刃锋利映出女孩面容。 洛笙只看到自己满脸都是灰。这里蹭上一点,那里蹭上一点。 样子有些滑稽。 她愤愤把剑还了回去。 乱羽憋着笑收好剑,偷偷瞄她一眼。 洛笙沉思片刻,突然一踮脚,身子前倾,双臂环上了乱羽的脖颈。 她凑近蹭了蹭,把脸上的灰尽数蹭在了乱羽脸上。 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乱羽被这无意间的亲密怔住了,一时竟没回过神来。 洛笙松了手,站好去看乱羽。 “花萝卜!”她满意地扮了个鬼脸,绕过乱羽去做宵夜。 乱羽缓缓回神,伸手轻轻抹下一脸上的灰。然后他盯着手上的灰又出神好久。 像是突然才反应过来,血气方刚的少侠此时竟耳尖泛起微红。 齐少侠抬手掩饰着咳嗽几声,吹了吹窗间透过来的晚风,总算平复了呼吸。 那边的女孩忙碌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端上了桌。 洛笙刚在一侧坐下,又看到乱羽脸上未擦干净的灰,不禁一笑,伸手去擦他脸上的灰:“面都煮好了,少侠怎么也不擦擦?” 乱羽的面还没送进嘴里,这时却是愣住不动了。 小馋猫的手有些凉,轻轻抚过他的脸。带着几许温柔。 好像又回到那晚京郊,白衣仙子为他包扎伤口。 乱羽想,那是故事得以开始的地方。 洛笙终于把她的大白萝卜擦干净,正要收回手,却发现眼前的乱羽似乎和寻常不太一样。 她从来不知道的,乱羽安静时眼里是她的影子。 一时间,少侠眼里的江山褪色,女孩眼里的星海无光。 窗外蝉鸣,天下很大。 屋里暖灯,天下很小。 鸡蛋面的热气在空中一点一点散去。 洛笙被冷风一吹回了神,胡乱抓起了筷子:“再不吃就凉了。” 乱羽也回过神来,也连忙拿起筷子。 窗外圆月,夜色很美,风也温柔。 ------题外话------ 下一章:意有所思叹福薄 第三十二章 意有所思叹福薄 等齐少侠回到玄风堂时天色已经很晚,那么大一座围屋也只点着零星几盏灯。 乱羽刚踩上三楼要往左拐,一个人影从不远处跑来:“乱哥!乱哥!等等!” 循声望去,乱羽收了手:“慕清?这么晚还不睡?” “你先别进屋,到我那儿去瞧瞧。”孙慕清说着便拖他往右边走。 “你跑慢点!” 在围廊上跑了小半圈,孙慕清终于在门前停下。乱羽跟着他进屋,浅色的发带掠过房门。 门上同他那间一样,也挂着两个木牌。只是名字不同。 这里写的是:宋翎风。孙慕清。 孙慕清走到左侧的隔间,指着桌上一副字问乱羽:“乱哥,这是翎风哥日日收在案头的,可宝贝了。我今日不小心碰到,它就散开了。你瞧瞧,这是什么意思?” “不小心?”乱羽不信,也没细问,上前一看,只见那纸上写了一首奇怪的小诗,“翎过柳枝头,风吹春已至。浅浅踏花香,陌上故人来。” 前面两句字迹潇洒豪气写了“翎风”,后面两句秀丽大方写了“浅陌”。 “我虽不懂什么文墨,但也知道这是两个人的字迹。”孙慕清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乱哥,是不是有个名叫‘浅陌’的姑娘?” “苏浅陌……”乱羽慢慢吐出三个字,神情有些惋惜又有些无奈,“我早知他放不下的。” 孙慕清眨巴眨巴眼睛。 乱羽又道:“也怪不得他宝贝,这苏浅陌并不是个籍籍无名之人——你可知道龙凤宴?” “桃花庄的龙凤宴?”孙慕清想了想,又补充道,“听闻是一双儿女的生辰,桃花庄主请了方圆百里的少爷小姐们去做客,表面庆生,实为联姻……咱们镜花水月也被邀请,那日还有一假呢!不过我年纪小,没去就是了……” “桃花庄是什么地方?商家不一般的大贾。那些小姐们削尖了脑袋想嫁进去。”乱羽轻轻一笑,“可结果呢?宋翎风绕过胭脂水粉走到一个衣着朴素的赏花姑娘面前,两情相悦。” 他说着轻轻收起那副字,放回案头。 “这个苏浅陌……便是那赏花人?”孙慕清问。 “正是。” “可我怎么从未听翎风哥提起她?”孙慕清觉得奇怪。 乱羽眼中闪过一丝伤感,轻声道:“夕时花已谢,旧人随花逝。” “她死了?”孙慕清大惊失色,“怎么一回事?” “投井自尽。” 孙慕清一怔。三年前确实听说过有个苏家二小姐投井自尽这件事——没成想竟是翎风哥的心上人吗…… 乱羽看着那幅放在案头的字一时沉默。 不知宋翎风平时看到它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几年他对苏浅陌只字不提,却又把两人合写的字放在这里。 原本……也是该谈婚论嫁了。 孙慕清也一言不发。 “也怪不得你不知道,算起来……龙凤宴也是快四年前的事情了,你三年前才来,不知晓也合理。”乱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今日既然知晓了,平日里也别多问他,知道了吗?” 孙慕清心里难过,无力地点了点头。 他年纪尚小,不懂什么情深缘浅,搬来三楼的时间又晚,不了解这些哥哥们互相知根知底的旧事。 只是宋翎风如何宝贝那幅字,他是看在眼里的。 若是有个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该是件遗憾又难过的事情。 小少年又悄悄看看乱羽。 乱哥早先画的那幅白雪枯木——也是他心里藏着的旧事吗? 乱羽不知自己被他如何揣摩,抬手打了个哈欠往自己那间屋子走。 他刚推了门,迎面瞧见一书生坐在小厅里喝茶。 书生和那位西窑的沈少侠一般,面色有些白却无病态。一双不甚明显的桃花眼深似潭水,惊不起半点波澜。 他嘴唇很薄,五官立体,给人的印象大多是温柔清俊。 面容和善,笑脸盈盈,似乎来者不拒,实则对所有人都心怀警惕。 这便是一月前醉了酒的那位,名为唐星翼。 “这都多晚了,还喝茶?”乱羽冲他摆了摆手,走到自己的隔间里瘫倒在榻。 唐星翼原本好像也没打算喝,把茶杯放下起了身:“明明幻蝶传讯说是今日回来,我等得茶都凉了,你倒好意思怪我?” 这书生开口总让人感觉是温润君子,听来没了脾气。 乱羽似乎十分不情愿地坐起来,抬手托了脑袋,看着刚在他桌前坐下的书生:“唐少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觉也不睡,非要等我到这时候?” 不知是否因为家境特殊,齐少侠不靠着家中权势钱财,有时也会用“少爷”这样的称呼调侃周围的朋友。 “乱羽,”唐星翼眼里似乎蒙了雾气,思绪都飘远了,“你可还记得桃花庄的那场龙凤宴?” 乱羽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今日是怎么了?怎的忽然想起来这个?” 孙慕清好奇龙凤宴,怎么唐星翼也提龙凤宴? 唐星翼抬眼看他,轻飘飘道:“你莫不是目空一切太久了,竟都不记事了。夏末入秋——苏家那位二小姐的祭日快到了。” 乱羽猛地一怔。 当年苏浅陌的事几乎传遍天下,唐星翼又是去过桃花庄龙凤宴的客人,知晓一二并不稀奇。 反而是自己,因为那段日子齐大侠所说的当年旧事和复苏的记忆扰了心神,竟然连这事的时间都没留意。 他苦笑一声,又瘫坐了回去,舒了一口长气似的:“我怎么会不记得。” 四年前仲春二月,桃花庄摆下龙凤宴为一双儿女庆生,邀请天下公子姑娘做客,实际上是为联姻。 消息传到年轻男修众多的镜花水月,玄风堂里比平日更热闹。 “听说桃花庄那位大小姐天姿国色,性情也是极好的,不知谁有福分娶到她。” “就是就是,我在山下时便听说了,不说全天下吧……南边这几座城里,大家闺秀倒是宋大小姐第一!” “可不止宋大小姐让人眼馋呢!桃花庄是什么地方啊?富可敌国,万贯家财,就是入赘也行啊!” “这说的什么话,你想要娶的是人还是财?真是丢了镜花水月的脸。” “可别说——金山银山也不是只有桃花庄才有,叶少主的西林府邸不是也建起来半年了?虽说眼下不能和桃花庄比,日后还指不定谁第一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龙凤宴——叶少主他去吗?” “这还用问吗?叶少主平日里管着那么多事,哪有时间去赴宴?” “可桃花庄商家大贾,这么多年可都是第一商家的?他怎么也该去拜访一下的吧?日后若是生意往来呢?难道这面子都不给吗?” “叶少主年少有为,他这样的人物,想必今后也不怕那桃花庄。说不定再过几年,都轮到桃花庄讨好着叶少主了!” 感慨一出,引得一阵唏嘘。 那时的乱羽刚闯出些名声,也不知天高地厚,虽修为傍身却丝毫不知内敛,连走路也没个正经。 他刚从外头回来,路过众人,推门进了屋。 屋里,书生静立于窗前不知在想什么,眼见着愣愣出神。 “唐少爷?”乱羽玩笑轻唤一声。 那时的齐少侠并不沉稳,也多是顽皮心性,对这同室友人更是爱张口便是打趣的。 “什么事?”唐星翼闻声转头来看他。 “宋庄设宴呢,你去不去?”乱羽在小厅里坐下,倒了一杯水凑到嘴边,“姓叶的那位批了的,能去。” “叶少主放不放人有什么要紧?你不都会溜去吗?”唐星翼缓缓迈了步子走过来,在另一面椅上坐下,“为何拉上我?” “我一个人去多没意思!”乱羽往椅背一靠,斜着眼瞄他,“你去不去?” 唐星翼好笑道:“非亲非故的,我去做甚?” “正是非亲非故才去凑个热闹!”齐少侠并不赞同书生说法,“趁着这次下山踏青玩玩儿!” “你只是冲着玩去的吧?成天只琢磨着玩,当心沐长老罚你。”唐星翼起身要走。 “他可舍不得罚我!我就算成天玩也落不下修习——别走啊!”乱羽把他按了回去坐好,“也不过一天时间,不耽误的。你才出关几天,再练下去人都要痴傻了。” 唐星翼抬眼看了看他,好脾气地翻了个白眼又要站起。 再一次被乱羽按回去:“若实在不愿与旁人打交道,去瞧瞧桃花庄风景也是好的,并不比这仙门差。” “桃花庄?”唐星翼一愣,这次却不挣扎着站起来了,“设宴的那家——是南安的桃花宋庄?” “不然?还有哪个宋庄能有财力请下这么多的人?”乱羽一见有戏便趁热打铁,“你这是有些兴趣了?也不过就在这几天的事,同我去凑个热闹?” 唐星翼沉思了好一会儿,看看乱羽,又看看方才喝水的杯子,终于松口:“好。” ------题外话------ 下一章:春息渐浓红绳牵 第三十三章 春息渐浓红绳牵 龙凤宴当日,桃花庄门口人山人海。 乱羽刚把唐星翼拖进院里,这书生就自己和乱羽划清了界限。 他掸掸身上因着奔波沾染的尘灰:“不是说他二人是你自幼的玩伴?去忙你的,我自己转转,届时回山再去找你。” 乱羽闻言似乎仍有些不放心:“你自己转转?桃花庄这么大,可别走丢了。” 唐星翼摆了摆手,目送着他走远不见,轻叹一声,又摇了摇头,朝另一处走去。 桃花庄坐落于南安城东,却几乎能有小半个南安城这般大。分明进来了诸多宾客,却并不显拥挤。 花园里有一片湖,湖边种了杨柳,正是春天,柳枝抽出,垂在湖面。 书生四处看看,不禁心中感慨。 他远在东陵的家中虽也不简朴,但也不至于这般——像个园林似的。 传闻宋庄在别处更有不少家产,涉猎广泛。 果然商家和官家是不同的。 这么些年……是扩建过吗? 他路过三三两两几个一伙儿的小姐们,引得一阵议论。 桃花庄今日宾客众多,可儿女也只有一双。 也正因为宾客众多,若是与宋庄两位无缘,保不齐也能在这园子里遇着良人。 因而园中的少爷小姐们也借着机会攀谈交友。 书生意不在此,只悠悠散着他的步。 二月已然入了春,柳条抽枝,桃花也渐渐开了。 齐少侠绕过桃林来到一处小苑门前,忽的被人搭上了肩:“桃花庄就只一处容得下你是吗?园里那么多少爷姑娘你不去看,偏跑到我妹妹院子来作甚?” 乱羽转头看他:“宋大少爷这话说得可不对——” 这时的宋翎风眼里还没有云雾,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好像一眼就能看到灵魂深处。 乱羽正要再说什么,却见有个姑娘身姿轻盈,顺着小路过来了。 “乱羽?”宋灵雪打趣,“你不是日理万机的吗?怎的也来了?” “听闻宋大小姐挑选夫婿,我怎么也要来一趟的。”乱羽打量了一遍兄妹俩,“本以为你们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还说提前来见见——怎么这样平平无奇?” “打住!才念了几日的书,这般口无遮拦。”宋翎风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把他推远了些,“也不过几日不见,你倒是更油嘴滑舌了,是不是还要我恭迎一句蓬荜生辉啊?” “倒也不必如此,”乱羽笑嘻嘻地抬手在他肩头捶了一拳,“我方才过来一路见到好些姑娘,你可不得眼花缭乱了?” 少年笑得肆意张扬,眉眼熠熠生光。 “好啦!整日见着都不嫌碍眼!”宋灵雪笑者阻止他们再斗嘴,“难得你们都在,怎么把我给晾着了?” “灵雪,你这话可不对了,新妇是会嫁进宋庄的,你都不担心你哥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嫂嫂?”乱羽好笑一般看看宋翎风。 “也就仗着你家里不催——别在这儿多嘴!”宋翎风训他一句,眉眼却带笑。 宋灵雪抿唇轻笑:“兄长的眼光自然是信得过的。” 乱羽打趣:“怕是难有比得上宋大小姐的美貌。” “护短也不是给你净胡说的!哪里有什么美貌,只是别轻易给比下去了才好。”宋灵雪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 乱羽倒是机灵:“大可放心!我一路走来也没瞧见哪个姑娘有咱们宋姑娘漂亮!” 宋翎风侧了侧身撞他一下:“我可警告你,别打灵雪的主意——你这整日不着家的若是今后娶了谁不得守活寡啊?” 乱羽眉头一皱,佯怒着刚要反驳,又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快去园里吧,叫人看见了要说闲话的。”宋翎风说着摆了摆手催他。 不料乱羽不买账:“我为何要走?不是帮灵雪挑夫婿的吗?你挑你的少夫人哪有空帮她看看,我来就好了,忙你的去!” 宋翎风本想一口否决,又看了眼一旁偷乐的宋灵雪,最终只是说了声:“虽并不是板上钉钉,但事关重大,你可仔细着些。” 随后他又有些担忧地看一眼妹妹,终于还是往园子里去了。 宋翎风走后,乱羽抻抻胳膊,像是没了管束终于能舒坦一回:“灵雪,我从大门口一路走来,瞧着那些公子少爷哪个都不如我呢——真要在这里头挑啊?” 他玩笑一般地说,宋灵雪便玩笑一般地听了:“这说的是哪里话——这天底下又有几个是被你放在眼里的?母亲可重视今日宴会,一会儿你可收敛些,别把人得罪了。” “也只有商家会拿儿女亲事做筹码。”乱羽小声嘀咕一句。 宋灵雪分明收进耳里,却还是问:“我说的你可听进了没有?” 乱羽眼中有一闪而过的不明情绪,很快藏又住:“放心放心!不会把人赶跑的!” 齐少侠那时仍是藏不住心事又目中无人的少年,连未曾出过南安城的宋姑娘都能对他的言语假装充耳不闻。 虽说是同年出生,但说起来——枫庭的这位小主子,此前是一直被宋庄兄妹暗中护着心性了的。 乱羽虽也在天底下闯了闯,但这时候也不过个少年儿郎,眼中没有士农工商的阶层观念,只觉得桃花庄这么大户的商家,宋灵雪不管嫁了谁都是下嫁。 那边宋翎风已然有了一半如今的样子,但年轻毕竟有些心气儿。 他不顾母亲一早好言相劝的那些话语,避过了人群进了竹林,打算在今日这个不那么熟悉的家里找个清净。 竹林就在湖的对面,对岸人声嘈杂,这里倒是安静。 林间有个小小的竹室,是父亲建起来给他作书房的。 说起来自从去了镜花水月,他能在这书房里待着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少。 父亲特意吩咐过家中下人不挪动竹室的物件,不知上次写的两句不成诗的句子还留着吗? 宋翎风刚到附近,却听得竹室里有几句人声。 “小姐,这东西您可别动!桃花庄这么大,想来家世也是好的,您虽说了咱们高攀不上躲在这竹林里,可也别惹得主人不高兴了呀!” 宋翎风闻言嘴角一扬,心中奇怪今日来客中原来还有这样的女子。 接着便听得那女子开了口:“我瞧这竹室都落了灰了,主人想必是很久不曾回来过了。这幅字没写完呢!我瞧着新鲜,给他添两笔,说不定等那人回来还会觉得惊喜。” 声音清清脆脆,宋翎风听着竟不知怎的对这来客有些好奇了。 他轻步迈到窗子正对的林间,瞧见了窗子里书桌前站着的素衣姑娘。 那姑娘生着一双桃花眼,五官虽不比宋灵雪大方,却精致小巧更多几分俏皮。 “哎呀!小姐!”丫鬟有些急了,“本就是大小姐刚巧生了病,夫人才会让您来的,这若是惹得桃花庄不高兴了,夫人可是又要在老爷面前说坏话了!” “她要说她就说去!”那姑娘似乎有些不高兴,“不就是欺负我苏浅陌母亲去得早吗?怕她不成?她还觉得苏浅璎生病是我搞的鬼呢!多这一件事也不多!” “小姐——” “嘘!你看!翎过柳枝头,风吹春已至——”那姑娘思考一阵儿,目光移到窗外。 桃花庄顾名思义,满园都种着各样的桃花。 眼下初春草长,春燕尾羽掠过湖边柳条枝丫,清风拂过四周万物摇曳,桃花也朵朵争艳。 林间的小书房被翠竹包围,其间也点缀着几株粉或白的梅树。小小的一株两株种在一起,也飘出几缕梅香。 林间有一条泥土小路,从跨湖的桥那儿延伸至小屋。 小径两旁铺上一排两排光滑的鹅卵石,偶有桃花残瓣飘落于表面。 这里离喧嚣很远,不禁让人想到曲径通幽。 她忽的眼前一亮:“浅浅踏花香,陌上故人来!” 语气惊喜,传到宋翎风耳朵里。 翎过柳枝头,风吹春已至。 浅浅踏花香,陌上故人来。 等到主仆二人满意离去,宋大少爷迈进竹室去看那幅字,不觉嘴角一扬。 苏浅陌。 她叫这个名字。 庄园里的客人越聚越多,宴会很快就要开始。 桃花庄里的少年少女们三五成群。 有些足够自信觉得会被选中在那儿高谈阔论,还有些是心想与桃花庄结亲没戏,决定趁这机会在其他客人之中找到命定之人。 乱羽跟在宋灵雪身后,暂时做起了她的护卫。 宋灵雪这时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喜庆衣裳,发上缀了几个恰到好处的首饰,流苏垂下,落落大方。 她其实是生得很美的,人人口中都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宋夫人原本是京都大户家的女儿,自小受到的教导都教给了她。 只是这位宋夫人太过高调,一心只觉得自家孩子好。宋翎风被送上镜花水月,也不过是宋夫人怕他比不过乱羽。 宋灵雪不似母亲,她为人谦礼,虽不出南安,名声却远远地飘了出去。 ------题外话------ 下一章:秋意渐生齿轮转 第三十四章 秋意渐生齿轮转 周围有几人见宋灵雪这一身红衣美得惊艳,猜到她就是宋庄的大小姐,赞叹之余也准备行动。 “宋姑娘,你看看我这字写的如何?” 一人出手,其他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宋灵雪一看,还未开口,乱羽便走上了前去。 齐少侠双手抱臂,只轻飘飘瞟了一眼:“哟!这是什么蹩脚的小诗?怎么也敢拿出来丢人?” 他说着看向宋灵雪。 宋灵雪知会,礼貌一笑,道:“这位公子,小女子不才,怕是没有能力评得了这字,公子还是请拿与别人评吧。” 她此言客气,但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乱羽一脸神气地看着那人,只觉得是他在山上待久了,竟不知天下什么人都敢肖想天鹅肉了。 递诗那人悻悻退下。 第二人上前:“宋姑娘,在下有一套剑法想请姑娘品评。” 乱羽打量来者:文的不行来武的? “少侠请。”宋灵雪让出一片空地。 一剑出鞘,剑刃划过留下落花满地。 乱羽漫不经心地看着,余光却见宋灵雪对那人为落下的桃花满眼心疼。 “雕虫小技。”话音刚落,少年飞身而出,伸出二指作剑,轻松指在那人喉间。 被人比下来的,自然不是最好的。 下一位吹起竹笛,却被宋灵雪委婉指出有几个音吹错了。 还有献宝的,乱羽有意无意一提桃花庄一些奇珍异宝,把他逼了回去。 宋灵雪这边因着乱羽能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都能应付,却也忙碌了些。 宋翎风却是轻松得多了。 今日来的姑娘小姐们穿着多半是大红大紫,要找个素衣女子简直太简单。 苏浅陌此时正漫不经心地在桃花林里闲转悠,冷不防瞧见远远的走过来个墨色劲装的少年人。 想来也是不愿去沾染那些脂粉气和铜臭味的吧? 宋翎风见这素面朝天的女孩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脚下步子不由得顿了一顿。 他原本是被母亲喊回去换一套衣服的,但看到那一身华贵时他却下意识皱了眉。 虽说平素里对这些都不排斥,但今日竹室里那抹素色在他眼里添上了一笔,倒是弄得他看不上这样艳丽的颜色了。 宋大少爷停在苏姑娘面前十步远,朝她行了个正正经经的揖礼。 苏浅陌意料之外,欠身也回一个礼。 “我见旁人都在那边树荫里歇着,唯恐花了脸上的妆。”宋翎风开口尽显大户人家的沉稳,“只姑娘一个在这里晒太阳。” “那边树荫少,小女子身份低微,不与她们争。”苏浅陌索性伸了个懒腰,“公子不也是避过了人群?” “眼下春景正好,何故与他们争?别负了美景便是。”宋大少爷看了看桃花林中惊起的飞鸟,“相逢有缘,小生宋翎风,不知能否有幸结识姑娘?” 桃花林湖对岸,花园里的公子少爷一个一个几乎都试了个遍。 乱羽平日里虽自视高傲了些,却也没有几分大言不惭。 这满园的公子少爷侠客商贾们,倒真是没有一个能比过宋灵雪身边的乱羽。 一旁有些女子轻声细语。 “宋大小姐旁边那位是什么人?怎么像关系很好?” “他?好像是枫庭那位自幼去了镜花水月的小主子,桃花庄与枫庭在这镇上堪比日月,两家关系又好,宋小姐择婿,齐少爷自然是要来的。” “如此一说,为何桃花庄不干脆与枫庭联姻了?要说家世,恐怕这时在桃花庄的少爷里,也只有枫庭与桃花庄门当户对。” “两家世交,若联了姻还了得?这南安城的官家还要不要做了?再说了,仙家再大地位也排在士农工商后面,若是宋大小姐嫁进枫庭,宋夫人怕是不乐意。” “话不能这么说,两家几个小辈关系不也好得很?” “但这两位虽关系好,却没传出什么话来,怕是两位心里没那个意思,长辈自然也不好撮合。” “原来如此。不过这齐少爷也是个出众的人物呀,看着也不比宋少爷差。” “但他生性高傲了些,可不是凡间女子能收的住的性子。” “诶?他们去哪儿了?” “往湖边去了,这院里大半的少年不都被拒了个遍吗?” “反正宋少爷已经遇着佳人了,咱们也跟上去看看吧!” 议论中的两人来到桥上。 “今日这来的都是什么歪瓜裂枣?一个能比的都没有。”乱羽嫌弃道。 宋灵雪笑笑:“你以为呢?商家设下这样的宴会,自愿来的多是眼红我桃花庄家产,多数都不会太优秀。真正出挑的要么是被家里赶着来的不愿露面,要么就还在桃花庄外面。” “谁说的?有个出挑的不就在你眼前吗?”乱羽笑嘻嘻自夸,又沉思片刻,“怎么着你也得挑一个比我好的才行。” 宋灵雪不理他,又是笑笑,眼睛无意瞟向别处。这一瞟,却再也离不开了。 桥下不远,有个少年书生模样,坐在湖边,素色发带飘飘。他的目光不离湖水,手里轻轻一扬。 原来在喂鱼。 少年嘴角一扬,在春风里温和谦逊,宋灵雪差点从桥上跳下去。 乱羽发现她异样,顺着目光看去,登时怔住。 那不是唐星翼吗! 宋灵雪悠悠下桥,乱羽却不再跟了。 桥的两端,渐渐聚过来一些人。 “齐少爷怎么不跟上去了?”有个女孩问。 另一个少年答:“树下那个穿的也是镜花水月的衣服呢,想必是齐羽知道自己比不过吧。” “怎么会?齐少爷可是被称作‘奇侠乱羽’的,怎么轻易就被比下去?”另一女孩插话道。 少年不服:“可是你瞧,树下那个看着也不凡呢!” “这人我之前在花园见过的,他是谁家的?” “不知道呢,看着举手投足,家世一定也不差的。” “岂止是不差!他可是唐府的少爷,唐星翼。” “哪个唐府?那个东陵唐府?那可真是不得了,还是个官老爷家的公子!” 乱羽愣愣回神,忽的嘴角一扬。 树下的两人不知在聊着什么,看上去好像挺投缘的。 不是还说没兴致的吗?竟被他们看对眼了? “那日,我本不想去的。” 书生开口把齐少侠从记忆里拉回来。 “你不还是去了。”乱羽似乎并没完全回神,语气倒听出来几分木讷。 “我有时甚至羡慕你自幼和家中关系不好,即便父母之命也有理由去反抗。”唐星翼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忽的又把茶杯放下,“但我生在官家,牵涉纷争利益权谋世故。商家的女儿,我保不了……” 乱羽明白他的意思,却两手一摊,道:“虽家境不同,但人人都可去争他一争。” 不等唐星翼开口,他又道:“灵雪虽温婉贤淑,但骨子里跟她哥一样倔得很。三年前苏浅陌一事你也知晓,那之后宋夫人几次好言相劝,你可曾听闻宋翎风有半点妥协?宋灵雪也是一样的,即便不能如愿,也该是她自己放手。” 窗外月已偏西,屋里两人无言。 过了许久许久,书生才又开了口。 “乱羽,”唐星翼抬眼看他,“你没有触不及的人,你不会懂的。” 乱羽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触不及的人吗? 虽真正相识不过几日,但他听到这句疑问却想到了洛笙。 是他难得收敛性子,小心翼翼在慢慢靠近,却又不敢离得太近的笙姑娘。 洛笙……当真是他触不及的人吗? “谁说我没有?”乱羽赌气一般有些倔强地轻声应他。 唐星翼似乎对这个回答颇感意外,把手中的茶一倒,无力笑笑:“怎么?铁树也开花了?” 乱羽白他一眼,拾起了精神,起身去自己的隔间:“窗外月亮都不见了,早些歇息吧!别问那些有的没的!” 夏夜晚风带着凉意,吹动窗外树影。 洛笙独自坐在风雨殿院里的秋千上,手中拿了根白玉笛子。 季夏已然过了一半,晚风却不减半点温度。 师兄还未回山。 她不知那世人皆叹的叶少主近日在忙什么,只是毕竟是这辈子从小朝夕相处的人,忽的一别三月,倒还有些不习惯。 玉笛递到嘴边,悠悠吹出一曲。 风雨殿建得很早,距山上哪座后来的建筑都远,就好像刻意和别处隔绝一般。 她不知缘由,但一直也挺喜欢这样的居所。 虽有个人间小子作伴,但他平日里也少言沉稳,并不是爱惹什么事的主儿。 这么些年,掌门的徒弟两个相安无事,倒也过得愉快。 从前她孤单惯了不觉什么,下山也只是带着寻人的目的,匆匆又匆匆。 可此番重逢旧人,连带着尝试了新鲜的东西。 一旦体会过人间的热闹,这久居仙山的白衣仙子呀,却还是愿私自下凡去参与那些人情世故的。 经历过热闹后再回归孤寂,这便吹得出从前怎么也吹不出的凄凉来了。 洛笙缓缓抬眼,仰头望月。 ------题外话------ 下一章:仙山长老赴洛城 之前写的时候一直没搭理站短,重新修过以后申请了两回没成功 算了不申请了,希望有一天这个故事能被看到吧 我很佛,也很忙 第三十五章 仙山长老赴洛城 一夜过去,清晨露水未干。南安桃花庄里有人起了个大早。 宋翎风正在院里教宋灵雪练剑。 “这里,该是这样的。” “腿再迈开一些。” “左手抬高。” “嗯,可以。” 宋灵雪没有佩剑,既然没去镜花水月,也不好用兄长的灵剑,只好拿着一把木剑比划。 “小姐,”有个小丫鬟沿着小路跑来,“夫人喊您过去呢。” 宋灵雪收了剑,看了看兄长。 “去吧。”宋翎风抬手接过她的木剑,“我在这里等你。” 宋灵雪点点头,跟着丫鬟走了。 宋翎风看着手中的剑,沉默片刻,忽然试了一套剑法。 天下人想要修习仙法也不过是传说中千年前大乱之后的事情,在此之前多是习武的多,剑法也流传下来不知多少套。 只是千年过去,倒是没几个能修成真仙的。 就连妖神当初收下的那五个徒弟也都相继离世,只剩下镜花水月闭关的掌门,再就是一位隐世多年不知生死的高人。 近日又有传言说六界结界不稳…… 与其说是攒着修为愿望成仙,倒不如说是担忧届时结界破裂没有保住自己的能力。 宋大少爷也不过拿木剑试试,很快一套剑法便收了势。 他看看手中的剑,思绪飘散,也不知想到什么,刚皱了眉,余光却瞥见宋灵雪回来了。 她抱回来一本画册:“兄长猜猜母亲喊我去做什么?” 宋翎风把木剑放在桌上:“何事?” 宋灵雪见他不愿猜也不自讨没趣,把那画册往桌上一放:“不过拿了本画册给我。册子上的画我见过几张,画功倒是不错,似乎也不是普通笔墨,可惜净是些男人。” 宋翎风轻飘飘瞟了一眼,未见封面上有什么字:“你可翻开看了?” 宋灵雪摇了摇头:“前不久在街上看到有些小姐们抢,凑过去随意看了几张,都是些没听过的名字。” “你足不出户的,也难怪未曾听过,”宋翎风走过去拿起来,翻开第一页,“这是年初时镜花水月九少之争的画册。” 宋灵雪一听神色一变,移步凑过来看。 既然秋天她要上山,能多了解还是多了解一下的好。 “画这些的是玉兰门的尹管事,用的是灵力而非笔墨,自然更逼真些。”宋翎风随手翻了几页,停住。 “乱羽?”宋灵雪眼中一亮,“他竟在九少之中?” 宋翎风终于嘴角一扬,又翻了一页。 宋灵雪整个人一傻,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兄长——原来也在……” 宋翎风似乎有些不满,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有没有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兄长这是说的什么话,”宋灵雪下意识躲开,仰脸冲着他笑,“若是早知道有兄长的画像,我定把城中所有的都集来。” “油嘴滑舌——他几年不曾归家,你又是如何学到的。”宋翎风轻轻摇了摇头,又翻到前一页,再开口声音轻了些,“这第七的位子竟也坐得安生?” 宋灵雪眸子一动:“兄长的意思——乱羽原本不该第七的?” “九少之争第一轮比的是斩杀妖兽,放榜时乱羽分明排在第二,直逼掌门那位大弟子。”宋翎风看看妹妹,跟她讲道理似的,“若说他只有第七的实力,你信?” 宋灵雪一时无话。 “我原本也以为他只看起来狂了些,没什么放在眼里的,没想到实际上竟是个聪明的。竟能连输都算计着我主动去赢。”宋翎风抬手指了指画上的人,“你看这画上他的样子,像是只有那点本事吗?” 宋灵雪听他的话把视线移向画册。 画上的少侠背身侧首,回眸时只见得嘴角微扬,眼中轻蔑不屑。 “这——”宋灵雪又去看兄长,“画得如此逼真,总不至于是——” 总不至于是假的。 “早知他算计我,应该也收着,看看他玩什么花样。”宋翎风有些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宋灵雪不禁有些担忧:“那,依兄长之见,他的实力应该能排第几?” 宋翎风沉思片刻,轻声道:“若是没有第二,该是也能第三。” 宋灵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从前见他都是些不正经的样子,竟一直把修为藏得如此之深吗?他又为何要藏着?” “不知——从小母亲教导,不许输乱羽分毫。可如今我才发现不过是笑话一场……他那样的,谁能比得过呢?”宋翎风摇了摇头又翻过几页,“总之不是我了。” 宋灵雪闻言眸子一动,只轻声安慰道:“兄长也不必妄自菲薄。即便不与他比,兄长也已经很优秀了。” 她又仰脸一笑:“更何况——自幼书里教的、先生教的,也不都是变成更加优秀的自己,何必要把旁人的压力加在身上?” 宋翎风静默一会儿,忽的笑了:“怎的我离家这么些年,反倒还不及你通透了?” 宋灵雪也低声抱怨:“兄长在意的事物太多了,当然不及我想的简单。” 宋翎风轻轻摇了摇头:“如今也不过牵挂家里,哪有那么多事物?” 盛夏时节,兄妹两人身后的桃林长得茂盛,林间的鸟儿还在欢快嬉闹。 天边红日初升,映得仙山少有地像了人间。 笙姑娘戴着乱羽刚送的新斗笠,被山中长老前辈传讯请到了正殿。 “仙云大会?” 她这时候坐在主位上,优哉游哉放下了喝水的茶杯。 不论士农工商还是仙家,这样大的门第往往决定大事之前都会开个会讨论一番,各位前辈长老之间互相有个制衡。 镜花水月不同。 当初创立仙门便是靠着掌门那些家底,山上的长老们也多是无处可去或是走投无路才投靠于此。 他们的意见和建议也只是参考,自掌门闭关,山中大事小事便都由叶少主拿主意。 只是洛笙那位师兄那时年纪也小,半大的孩子却能井井有条,头头是道,着实让人感觉到后生可畏,也莫名生出几分畏惧来。 眼下叶少主不在山上,笙姑娘的话在几位长老面前还是有些分量的。 “既是洛城办的大会,如今掌门闭关,老城主也已离世多年。”洛笙找了个最最舒服又不失风度的坐姿,“他们要办便让他们去办,与我镜花水月有何干系?” 闻言,几位袍上绣了不同图案的长老互相看看。 最后还是最为年长的苍松门霍青松起身作了个揖:“姑娘年纪尚小不清楚,如今的洛城城主按亲缘算还得喊掌门一句姑姑,掌门虽不问世事多年,但毕竟是同族……” “是吗?”洛笙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语气平淡道,“听闻老城主当年一掷千金建起这仙门,他离世后掌门却连吊唁都无门可进……这亲缘是他们先舍弃的,镜花水月可不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可——”白梅门长老梅青峦张了张口还想再争取。 “说起来——”洛笙出言打断,“暑期三月,不知各位长老都去了哪里游山玩水?是否听说了山下关于九少的传闻?” 几位长老不明白她为何换了个话题,又互相看看。 这回是常年在竹室讲学的青竹门卓青竹搭话:“九少各有英姿,自然在山下也略有耳闻。” 金菊门长老越菊青也凑了个热闹:“九少能传到天下对仙门来说也是好事——听闻笙姑娘语气,难道是不满意了?” 洛笙笑而不语。 她知道金菊门素来较其他几处都要嚣张跋扈些,长老如此,弟子亦然。 师兄平日里对她越青菊多半不想理会,这金菊长老却自以为是旁人服她,时间久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玉兰门长老孟兰青连忙出声:“越长老多虑,笙姑娘年纪虽小,但也是能掌大权的人——” “我就是不满意了。”洛笙再一次出声打断。 话一出口,在座几位均是意料之外,却也没人指她的不是。 笙姑娘虽年纪尚小,倒也是能够处理得了大事的,因而开口带着的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气质也半分不减。 洛笙嘴角一扬,提高了音量:“实不相瞒,区区在下不才,今年也下了山,也刚巧——见到了仙门弟子在山下的丑态!”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神情一变,语气重了些,听起来该是动了怒。 几位长老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他们单知道那位叶少主说话带着这样的气势,都以为笙姑娘是他护了许多年的小师妹,性子不至于如此的。 只是他们忽略了一点。 即便只是叶少主带大的丫头也多少耳濡目染,那份掌门弟子才有的傲然是如何都不会丢的。 洛笙见他们都不再有异议,这才又开口道:“几位管不好自己门下弟子,任由他们造谣生事,反倒有闲工夫来管这名不副实的仙云大会?” 不知为何,她明明一个晚辈,却把几位长老都唬得不敢出言为自己辩解。 ------题外话------ 下一章:人间姑娘踏仙门 第三十六章 人间姑娘踏仙门 洛笙往后一仰靠上了皮椅椅背,倒像个匪里匪气的山大王:“洛城要办这仙云大会便让他们办,几位多是自二十多年前那次大会发迹,有些情怀也情有可原。” 她手里把玩着一个茶杯盖:“但如今的洛城已是新一辈当家,与我镜花水月早没了瓜葛,几位要去便算是仙门给他洛城一个薄面,去做做客也好。”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一时却谁也不敢出言反驳。 “正好——”洛笙不给他们思考其中细节的机会,“在下下山一趟,听到了许多有关九少的不实传闻。九位少爷多是各位长老带出来的得意门生,几位想必也不愿自家徒儿背后受人非议。” 她说到这里一顿。 白梅门长老梅青峦起身拱了拱手:“笙姑娘有何打算,还请明示!” 其余几位也都起身附和。 洛笙轻声一笑,坐正了身子悠悠开口:“眼下师父闭关,我没有师兄那般魄力,自然是挑不起大梁的,还望各位长老多多照应些,把自家的宝贝徒弟送出来历练。” 长老们互相看看,心里明白了什么。 镜花水月掌门人姓洛,笙姑娘这是要在叶少主手里夺权了。 早年叶添没建起西林府邸时,天下就有不少传闻,说她这小姑娘争不过叶少主。 虽然掌门言明今后仙门是交给洛笙,但叶少主实在厉害了些,几乎成了镜花水月的招牌。 后来叶庄一座大院建起来,这才堵住了大半言语。 她年纪渐长,如今也是要开始把权力收回来了吗? 几位长老均是背后一凉。 谁说的笙姑娘争不过叶少主? “仙门也该整顿整顿——”笙姑娘此时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白玉茶杯,倒颇有运筹帷幄的意味,“我镜花水月不养闲人。” 一时间竟让各位长老都摸不着底了。 运筹帷幄的不只洛笙,还有远在西窑城幽兰院中的人。 窗外月光皎皎,幽兰姑娘懒懒散散倚在塌上。 对面椅子上坐了个银面黑袍的男人,他手中握着个小小的淡紫色玉佩,似乎在思考什么事,终于问了一句:“沈一墨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幽兰姑娘摇了摇头,有些没趣道:“他盯着我这幽兰院这么些年,不就是等着哪天知道一点消息吗?这下有了消息,不得回去告诉他哥一声?” “可派人盯着了?”银面人微眯起眼,似乎是警惕起来。 “派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半道被他甩开了?”幽兰姑娘轻叹一声,不甚在意,“这么些年了,不过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好忌惮的?” 银面人看她一眼,并未发言。 幽兰姑娘忽然想到什么,眉眼似乎有些担忧:“沈一清从来都不管这些,这回会不会站在他弟弟那边?” “他参不参与有何区别?”银面人随口一句。 幽兰姑娘一时皱了眉:“他若是掺上一脚……” 银面人不为所动,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不过是复杂些,风浪再大也终会平息。” 转眼半月过去,终于到了夏末秋初,到了镜花水月收徒的时候。 每年这时候仙山都难得热闹一回,从山腰到山脚,长长的石阶站满了人。 宋灵雪站在队伍中,时不时瞧瞧头顶的骄阳。 虽是快入秋了,暑气还没完全褪去,站久了也有些热意。 周围站着的多是女子,这长长的队伍竟然男女参半。 往年都是男子居多的。 无需多想,她明白原因。 两个山上的弟子从上面下来,口中议论不停。 “真没想到,今年的姑娘这么多。” “嘁,说是求学,还不是因为传出去的那九少画像?” “平日里都还看不出,原来前辈们教出来的师兄弟竟也有能和叶少主交上手的。” “平时你可看不出来,身边的人啊,一个个可都厉害着呢!” “这些个姑娘,在家待着不好,以为镜花水月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为了见九少倒是豁出去了。” “看着吧!这几轮入门的考核就有她们怕的!到时候还不是要走好多人?” 两人渐渐走远。 宋灵雪把这些话收进耳里,低下头想着什么。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有个声音道。 原来是站在她身后的姑娘。 这姑娘一袭紫衣,长发束起,丹凤眼漆黑见不着底,细看发现她眉宇之间竟有些锐气。 “不会后悔。”宋灵雪坚定道,“今生所求,绝不后悔。” 今生所求,一是潇潇洒洒天地间,二便是浅衣翩翩少年郎。 那紫衣女子有些意外,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娇弱小姐也能有这样的决心。” “并非所有高墙大院里的小姐都弱不禁风。”宋灵雪客气寒暄,“见姑娘打扮,是江湖侠客?” 紫衣女子微微低头:“在下杨依依,不过是平日里爱走南闯北罢了。” “那杨姑娘不妨瞧瞧我宋灵雪是不是一般人家的娇弱小姐。”宋大小姐说着把头一扬。 “宋小姐真是有意思,”杨依依也是微微一笑,“那在下可就拭目以待了。 宋灵雪把目光移向前方,望着远远的石阶。 出门在外,可不能丢桃花庄的脸。 从日照当头到夕阳西下。 “下一个。” 队伍终于排到宋灵雪。 “当真来镜花水月修习?”执笔的弟子问。 “是。”宋灵雪答。 “不是为了哪位少爷?”那弟子又问。 宋灵雪一时愣了愣:“为何这样问?” “你们这些上山的姑娘,不都是为了那九少吗?”那弟子不屑道。 “不全是。”宋灵雪早做过应付的打算,再开口也有底气,“仰仗仙门许久,家中父母同意,这才上山。” “镜花水月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那弟子说,“不过也设关系,等到时候去了回音谷,你们这些姑娘还不是一个一个哭着要回家去。” 宋灵雪不争。 “写个名字。”那弟子递过一管狼毫,“希望过了这个秋天你还待在山上。” 宋灵雪不恼,接过笔来:“多谢。” “下一个。”那人不理会,朝后面道。 宋灵雪抬头看着那还有近三分之一的长阶,轻步迈上。 身后,杨依依不理会执笔弟子的询问,甩手一个牌子丢在桌上。 那弟子见了大惊失色,慌忙起身:“哎呦!洛字牌!您早拿出来啊!等这么久可是累坏了吧” 杨依依不理他,报了名字拿了刚丢的牌子就往山上走。 一步一步,宋灵雪终于走完石阶来到剑场。 她今日这才算揭开了第一仙门的面纱。 仙门独占整座大山,山脚的山门简约大气,山腰的田园蔬菜青青,殿宇坐落在山腰更上。 正殿金碧辉煌,偏殿建在两旁,面前剑场端方。四周青山绿水,不胜迷人。几千弟子散落四处,好不热闹。 这里是镜花水月。 宋灵雪深呼一口气。 这便是山下人人提及修习都会向往的仙门了。 等她按着兄长教过的一步步走完流程,吃过晚饭到了玄雨庭,夜幕已然降临。 蝴蝶园草丛里传来聒噪的夏虫声响,但山间的晚风却褪去了热意。 “这儿!”宋灵雪终于找到自己的牌子,却发现旁边还有一个。 听闻山上两人一间房,她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早早做好心理准备。 宋灵雪缓缓伸出手来去翻那牌子,想看看牌上的名字。 这时,门却被打开了。 屋里原来已有了人。 “怎么是你?”宋灵雪眸子一动。 开门的,不正是今日站在她后面的那位! 杨依依也是一愣,伸手把自己的木牌翻过来,示意她进屋。 宋灵雪回神进屋,轻轻关了门。 “宋灵雪……”杨依依坐在小厅里把玩着一个杯子,“你的名字这样写的?” 宋灵雪被她这气势微微一震,木讷道:“是。” 杨依依见她这样不觉一笑,在杯里倒了水:“你怕我?” 宋灵雪回神:“没有……” 杨依依又是一声轻笑:“宋小姐可知,六界有魔神鬼仙妖,人间凡人又为何要偏修仙?” 宋灵雪不解,愣愣摇了摇头。 “想必你也知道,古来仙尊掌姻缘,爱恨情仇皆由她管?”杨依依手中拿着茶水,悠悠晃荡。 宋灵雪这下点点头。 杨依依闭了闭眼,又看向她:“那宋小姐可知,仙尊已经不灵了好些年了?” 宋灵雪一怔,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眉头微皱。 杨依依装作没有注意她的反应,把茶水递到嘴边喝下一口:“凡人修仙,便是想去仙界一探究竟。” 宋灵雪回了回神。 只见杨依依放下茶杯,似是轻松地感慨道:“只是千年以来修仙者众多,最后却都是不了了之,也不知仙界自千年前的大乱后又迁去了哪里……” 宋灵雪似懂非懂,理了理思绪。 “也罢,”杨依依又倒出一杯水,递给她,“今后同处屋檐下了,宋姑娘,交个朋友?” 她这会儿没有再喊“宋小姐”。想来是镜花水月不重出身,也随着改了口。 宋灵雪大方接过,一饮而尽。 ------题外话------ 下一章:镜花水月面纱揭 第三十七章 镜花水月面纱揭 清早辰时,山间的晨钟响起。 宋灵雪已经换好衣服,此时正跟着众多新届弟子一起在偏殿前排好了队。 钟声未停,剑场四方赶来许多弟子。他们未有交流,却仿佛不用交流,不一会儿就排得整整齐齐。 等到钟声结束,剑场早站满了人。 突然间,毫无征兆地,万剑齐出,浅衣飘飘,整齐划一。 此等震撼,新届弟子一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个人动作有错! 宋灵雪心中感慨。 镜花水月果然名不虚传,兄长曾说早间练的这些都是基本招式。如今见到才发现,山上的一招一式,一般仙家的基本功倒是不一定破得了。 新届弟子的左右前方各站着一名女修。 一个看上去温温柔柔,一双眼睛正是江南女子温婉的柳叶眼。她规规矩矩站着,脸上笑意不减。那件浅蓝色弟子服下摆绣了玉兰,正符合这女子亭亭玉立。 宋灵雪是见过这女修的。 昨日黄昏她踩着夕阳到偏殿的时候,在木牌上刻她名字的就是这位。 看她衣服上秀的图案,想必是镜花水月两位女管事之中那位玉兰门管事——尹蝶。 这位尹管事温温柔柔,另一位看上去却不然,反而眉间带着几分凌厉。 这位时时眉头紧锁,原本那双丹凤眼是好看的,可不知怎的沾了怒意,倒叫人不敢亲近。 她的衣服下摆也有图案,是一朵盛放的金菊。 宋灵雪心下了然,这位是另一个管事的师姐,生性泼辣,和那位站在一旁的尹管事分明是两个极端。 这便是安冰婳了。 原本她也不知尹蝶和安冰婳两人的,只因着宋翎风担心她初来乍到惹了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告诉的也多了些。 她在这儿细细打量的这一阵儿,剑场上的招式已经比划完了。 所有浅衣弟子都静静立在原地,等着哪位长老出来放他们离开。 也没等很久,从一旁走出的不是哪位长老,倒是九少之争的第七位,乱羽。 宋灵雪一时惊讶,也知晓自己如今的身份不能贸然行事,下意识地低了低头避着乱羽。 所幸他只是匆匆扫了这群身着深色弟子服的弟子们一眼,并未多看。 乱羽的视线在剑场上众人那里停留了好久,似乎审视着什么。 那边安冰婳见状往前迈了几步,冲着剑场上弟子道:“笙姑娘前两日特邀各长老众议,道镜花水月有弟子竟胆子大了敢背后议论九少是非!眼下笙姑娘发话,今年开始仙门诸多事务由九少全权负责!若再有议论生事者,自有仙门规矩处置!” 听了这些话,新届弟子们不禁疑惑,一时交头接耳。 倒是剑场上那群浅衣弟子没有太过惊讶,齐齐拱手应答:“是!” 乱羽面不改色,只是抬眼间多带了几分魄力:“今日巡视晨练原本是想叹叹仙门家大威严,却不想无意瞥见几人懒懒散散不成样子!若是不愿修仙下山即可!镜花水月不养闲人,还请各位好自珍重!” 他把话说到最后语气竟是有些凶了,脸上原本就不多的笑意也换做了冷漠疏离。 浅衣弟子们多是被他这样子吓了,又是一个恭恭敬敬的揖礼,应答的声音比方才更大了些:“是!” 乱羽一挥衣袖转了身,这算是放他们走了。 剑场上浅衣弟子很快尽数散去。 尹蝶这时上前打了个招呼:“昨日听说第一轮御剑不是孙少侠管着的吗?怎么今日却是齐少侠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低头。 自半年前在这仙山上选出九少,他们几人便成了地位仅次于几位长老的人。 玄雨庭不过女修寝室,两位管事也是不及他们的。 “闲散三月早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不敲打敲打还真就敢无法无天了。”乱羽说完还语气友好地问候了一句,“你便是玉兰门那位尹管事?” “难为齐少侠替孙少侠跑这一趟。”尹蝶懂了乱羽话里的意思。 今日敲的是暑期结束后的第一次晨钟,若是九少最年纪小的孙慕清来,恐怕管不住这些个弟子。 她嘴角微扬:“若是在下做得不对,也请少侠提点。” “我?”乱羽轻声笑笑,难得打趣道,“倒是轮不着我,初冬排在我前头。” 尹蝶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再看他时他却已经走远了。 一旁安冰婳见他离开才又动了动胳膊,侧身朝着那群新届弟子道:“都去翠竹栈用早膳吧!半个时辰之后到厉修园领剑!” 听闻可以用早膳,一众子弟皆是一喜,乱哄哄朝着食堂去。 宋灵雪于原地停留一会儿,似乎看见两位管事交流几句。 杨依依路过时却是没打招呼一拽把她拽走了。 仙门的早晨有的都是包子馒头和米粥,错开了弟子们的用膳时间,眼下翠竹栈全都是些刚上山,还未沾得仙气的子弟门生。 他们没受过仙门规矩管束,食堂里的人各式各样,一如山下街边的热闹。 宋灵雪迈进翠竹栈时不禁被这幅景象一惊。 她生在桃花庄那样的大户人家,自然从未见识过早间市井的喧闹。 “再看连饭都吃不上了。”杨依依还是拽着她往里面走。 好不容易坐下,周围已经有人吃饱喝足开始谈天了。 有一女子性子豪爽,先起了话题:“方才那位你们可瞧见了?那可是乱羽!早些年倒是在山下常见,只是最近几年修为够了再没领委托下山!若是不来山上,见他可是难得!” “是南安枫庭那位小主子?我可听说他几年都没回家了!倒是可怜齐夫人了日日盼着……”旁边有女子惋惜。 “嘁!”有少年一个白眼,“也就是你们女儿家家多愁善感!男儿志在四方,何况齐少侠已至弱冠,不常回家也算正常!” 方才那位自然不服:“你这人说的什么话!任他修为高深闯荡四方,家总是要回的吧!不常回家怎的就是正常的啦?” 那少年道:“哟!听你这话,是说齐少侠不是喽?方才我可听安师姐说得清清楚楚的,笙姑娘都放话了,不准对九少不敬!怎么?你想被赶下山去?”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那女子气得面色都红了,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扳倒他。 “哎呀!你们别吵了!”那最先提起来的女子连忙岔开话题,“方才我听到齐少侠跟尹管事说到‘范初冬’,莫不是尹管事和那位第五的少爷有什么私交?” “不会吧?”另有女修出声,“那位范少侠是北洲人士,管的是案子,近年也是有美名的。‘公子眉眼有桃花,不学风流成佳话’说的就是他了!怎的如今却和尹管事扯上了关系?” “怎么不行?”又另有男子反驳,“尹管事脾气好,又与世无争,范少侠喜欢不行吗?” “我也没道不可啊!”女修不服。 一时四周争论四起。宋灵雪看着碗中的白粥叹了气。 因为来得晚,翠竹栈剩的也是偏一些的位子。 杨依依喝完了粥,见宋灵雪走神敲了敲桌子。 “怎么了?”宋灵雪下意识问了句。 “你倒有趣,还有功夫听他们吵。等会儿时间到了有谁管你吃不吃得饱。”杨依依懒洋洋地把腿挂在凳上。 宋灵雪乖巧端了碗:“昨日上山听到有师兄说,今年女修如此之多,多半是为了九少而来……本以为只是说笑,却不想果真如此。” “这也正常,”杨依依道,“半年前仙门开办这九少之争,选的就是各长老门下的佼佼者,修为自然是不用说的。暑期三月,那画册想必传遍了天下——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她们如今这副模样又有什么奇怪的?” 宋灵雪因那句“你应该也看到了吧”低了低头。 杨依依见她如此来了兴趣:“怎么?前几日听你说的那么决绝,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想来山上求学呢!原来不是啊?” 宋灵雪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是为求学,但,也不全是……”也许是底气不足,后半句声音渐小。 “这有什么?”杨依依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来山上不是为了其中一个?” 宋灵雪眸子一动,忽的感觉到了初秋风中的凉意。 “你倒不像那样的人。”她嘴角一扬,终于不再想些有的没的,安心喝粥。 翠竹栈后头有个院子名叫“流蔬阁”,两座建筑内里是连在一起的,只是一般人找不到通路。 乱羽带着洛笙来到流蔬阁小院的门前。 洛笙今日没有穿她那身白衣,换了件灰色的粗布衣服,头发也不像寻常那样披散,而是落下来两截小辫。 像个寻常人家的姑娘。 “可想好了?”乱羽回头轻声问她。 笙姑娘近来似乎有心事,总板着个脸也不常会笑了。 齐少侠有些担心。 ------题外话------ 下一章:炊烟袅袅仙子藏 第三十八章 炊烟袅袅仙子藏 流蔬阁门前种了一排小竹,竹影斑驳印在两人衣上。 洛笙沉默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忘同他解释缘由:“在山下见到有仙门弟子欺压百姓。料想仙门鱼龙混杂,师兄平日位子高,怎会见得仙门弟子的真实样子,更何况他如今不在山上。我与他们素未谋面,认不出,探得到底细。” “话倒是说的不错,今早我便瞧见了有人偷懒敷衍的。是该整治整治。”乱羽稍微倾身凑到她面前,“那就辛苦姑娘藏着身份了?” 他说着伸出手来,用食指轻轻压住洛笙的嘴角,往上推了推:“笑一笑。” 洛笙觉得好笑,抬手把他一拍,理了理衣服,正色道:“我此番带着任务,你可别坏我的事。” “姑娘是忘了给我们安排的任务?亏得我还担心忙起来了见不着你,姑娘倒巴不得不见我……”乱羽故作委屈,转身抬脚迈进了流蔬阁的门槛。 洛笙倒是有些无奈了,摇了摇头跟上。 两人刚进小院,就有个身形瘦高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迎上来:“齐少爷怎么来了?” 洛笙暗自打量。 面前这人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却系着代表掌厨的深灰色围裙。 镜花水月的掌厨仅此一位,仙门也不是能随意攀关系的,他年纪轻轻倒还真有些本事。 镜花水月的掌厨姓刘,原先的掌厨是他父亲,几年前流蔬阁失火,一家子烧得只剩他一个。 从前这个刘掌厨是个胖小子的,自那次大火后渐渐瘦了下来,虽不至于骨瘦如柴,但还是偏瘦了些。 “大牛,你们流蔬阁还缺人吗?”乱羽张口不兜弯子。 刘掌厨看到他身旁跟着的女孩,心下了然,但还是客套一句:“齐少爷这是——” “想留个人在山上,我看流蔬阁就挺好的。”乱羽胡乱打量了院子,上前几步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刘掌厨顿时神色一变:“齐少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说罢他朝着屋子里去,该是想着如何安置这新来的姑娘。 洛笙觉得纳闷,看看周围神情疑惑的小厮们,凑过去问乱羽:“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乱羽略微收敛了笑意:“说你是我舅舅家的表妹。” 洛笙不信:“原来镜花水月竟是你一句话就能把人打发了的地方?” 毕竟是她的地盘,如此轻易便能收买人心,自然是不被允许的。 乱羽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瞒她:“刘子诺是我年幼旧识。” 洛笙微怔。 她方才还纳闷怎么镜花水月的掌厨对一个扬云门弟子如此客气,虽说乱羽位居九少第七,他也不至于如此的。 如此倒合理了。 怪不得这位掌厨喊的是“齐少爷”。 “原来如此,”她仰脸一笑,“想不到我还能靠着乱哥走后门。” 乱羽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洛笙又眨眨眼睛:“乱哥,你那舅舅家的表妹叫什么名字?” 乱羽疑惑:“问这个做什么?” “既是换个身份,自然得想得周全,”洛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刘掌厨若是知晓我们唬他,这谎就瞒不下去了。” 乱羽愣了一愣,道:“我两个舅舅,一个家里只有表哥表姐,一个久居京都尚未成家……你本就是凭空变出来的,想什么名字用什么名字便是了。” 洛笙白他一眼,摆了摆手催他:“那小少年不是挨罚了托你今日帮着管的吗?怎的有闲工夫送我?” “没心没肺。”乱羽抬手揉了揉洛笙的头发,“呐!如今你这稚子到了学堂,我便安心回去忙了,可别等刘掌厨来同我告你的状。” 他也不多留,话音落下便朝着巷外去。 只听到洛笙在身后抱怨:“我梳了好久的!都给你摸乱了!” 乱羽嘴角一扬。 这小馋猫只有不困于心事时才像个这样年纪的姑娘。 略带秋意的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也沾了些许天高云淡的意味。 新届弟子在厉修园站好。 其实每年上山的人都不少,光靠几个人定是教不过来的。 乱羽也不过坐个镇,偶尔去转转,自有一些往届弟子闲来无事会帮着教。 宋灵雪这会儿刚拿到了灵剑,侧头去看身边挥剑自如的杨依依。 她早猜测杨依依是有底子的,只是想不到为何这么个人物会来镜花水月,今早才知道原来她也是为了一个人。 只是那人是谁,杨依依话说一半也没知会身份。 宋灵雪低了低头。 在翠竹栈就听到不少关于九少的言论,见这样子,为那书生上山的女修也不会在少数…… 这半日的光景无非是介绍了些仙门的规矩。 再多也不过人手一柄的灵性轻剑,分派完了就各自保管,供今后练习用。 随后便是放任他们自己做事,午后再过来学东西就成。 宋灵雪只觉得这半天站得腰酸背痛,一顿午膳都吃得没什么胃口。 她这一桌安安静静,其他几桌可是又耐不住了。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传闻仙门长老受邀远赴洛城商议仙云大会事务,今年新来的弟子考核由九少安排。”有一女修踩着凳子宣布消息,“是笙姑娘定下的。” “此话当真?”另有一女修满眼惊喜,“如此——便不是有了更多时间去看这些少爷们?” “嘁!”有一男修满脸不屑,“谁知道他们几斤几两?也不过是在弟子们中脱颖而出,怎么还能比得上长老了?” “就是!也就是你们这些冲着脸来的姑娘觉得这主意不错,我倒觉得那所谓的笙姑娘也比你们强不了多少。” “你可别小瞧了九位少爷!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怎就知道他们不如长老前辈们了?” “此言有理!且仙门并非人人可入,接下来三月六轮考核,哪一轮都能刷下去不少人!九少好歹是当初过了考核的人,怎么也能够教我们些东西!” “镜花水月果真这么难入啊?传闻往年千人中只可入百人。”一女修有些忐忑道。 “那可不是!你知道镜花水月是什么地方,第一仙家!门槛自然是高了。”另一个说。 “这第一仙家的名声我也听说过的,但名头属实吗?”还有一个也抱有怀疑。 “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当年妖神现身人间收下几个弟子,镜花水月洛亦尘便是其中一个。”说话人顿了顿,叹了一声,“只是可惜,恐怕也就只剩她一个了。” “哦?此话怎讲?其他几位呢?” “都不在了呗!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倒是不清楚。” 周围一阵唏嘘。 宋灵雪默不作声。 她久居深闺,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 也是来了镜花水月听了这些个传闻她才知道,有些人看似活在同一个天底下,实际上却又活在不同的天底下。 她刚轻叹一声,同桌坐着的杨依依却悠悠开了口:“东侯蒋府蒋亦舟,寿终。江南隐士赵亦铭,身藏。镜花水月洛亦尘,闭关。南安枫庭齐亦寒,早逝。还有第五家——十几年前不知被什么人灭了门,不提也罢。” 听到“南安枫庭”,宋灵雪一愣。 齐亦寒?不就是齐叔父的父亲,乱羽的祖父? 她只知枫庭原本也是仙家大户,却从来不知——乱羽他们家,也曾那么厉害的吗? 有男修也参与发表见解:“这齐亦寒早早过世,齐文不知为何对自家仙门的事从不过问,李英珞管理的枫庭大不如前,如今恐怕无法和其他几家相提并论了。” 又一个稍小一些的说:“我听祖父说,南安枫庭从外面看并不是很大,但背靠的那整座山都是他们家的,镜花水月建起之前的那三年,它可算得上当时的第一仙门!可见曾经辉煌……” “真是可惜了……” “好像枫庭的少爷在九少中也有一席位子的吧?他是哪一个?” “就是我们方才瞧见的那个,乱羽。” “就是方才那位?样子挺俊的啊!我就说怎么看着面熟!不过可惜了,他不是我来这儿的目的,我可是为了张少爷才来的。” “张少爷常年冷着脸,可不好亲近!我跟你可不一样,他不是你的目的却是我的目的。早知奇侠乱羽不同凡人,今日一见倒真是不假。” “你喜欢齐少侠?那我可就又不一样了,我是因为范少爷才决定要来的。” “范少爷?那你还是换一个吧,我听山上的师兄师姐们说,范少爷已经和咱们的管事尹姐姐在一起了。” “啊?真的呀?早晨我听着还不信呢!管事姐姐那么好,我果然还是要换一个。” 一顿饭下来,议论从未停止。 杨依依吃过饭就和宋灵雪告了辞,说是暑气还没退要找个地方去避避暑,不回玄雨庭歇着了。 ------题外话------ 下一章:泉水流蔬金卧玉 第三十九章 泉水流蔬金卧玉 小巷幽幽,女孩悠悠。 石子路蜿蜒至远处。 宋灵雪独自一人在小路上负手而行,思考着方才那几个新届女修的谈话。 她们还是把这第一仙门想得过于简单。 在家时兄长曾说,镜花水月不比人间。 这里拥有人间所见不到的仙山美景,也有人间所见不到的压力与竞争。 就好似一个私塾学堂,每个学生都想学会先生教授的所有事理,但先生并非一视同仁,所有的目光所及都需要自己去争取。 它是供给强者的阶梯,同时也是锤炼他们的熔炉。 宋灵雪自幼被护在深院园林里,要来山上寻人也不是唯一的动力。 她素来都伴着“温婉端庄”出场,也是会羡慕那和“杀伐果断”相提的洛笙的。 虽然成为那样的人很难,但她依旧想借着这次的机会试一试。 宋灵雪仰头看着阳光下摇曳的竹影,再抬头多了些憧憬和信心。 她不知,此时此刻,她所羡慕的笙姑娘和她仅有着一墙之隔。 洛笙佯装乖巧跟在刘掌厨身后,听他介绍着流蔬阁的规矩。 眼下午膳刚过,流蔬阁院里多是打水的小厮、洗碗的丫头还有挑水的壮汉。 刘子诺领着洛笙进了屋里:“一直忙着早膳午膳,这时候了才有空跟你说说,你可听仔细了,这话任谁我都不说两回。” “既是齐少爷送来的人,粗活儿重活儿我都帮你拦着些。”刘掌厨一路走一路随意翻看些屋里的物件,例行检查,“但我们流蔬阁除了围裙倒是没有三六九等之分的,哪怕挑水浇肥这样的事,着急了,掌厨我只要有空都得去做。” 洛笙倒是很赞同他这观点,只是默默点头。 “不过近些日子大伙儿都是刚回来,暑期里也有留下不少人,该干的都办妥了。”刘掌厨把锅盖一放,“既然是来流蔬阁干活儿的,让我瞧瞧你都会什么。” 洛笙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面前的灶台又看看他。 刘子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示意把这灶台交给她。 洛笙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上前站在案板前。 刘掌厨见她煞有其事地检查了各种调料和厨具,搬了个凳子坐在矮桌旁等。 陆续有人搬了晚膳需要的碗筷,见掌厨坐在这边,倒是不约而同先摆满了其他的矮桌。 刘子诺身高腿长,坐在那面小凳上略显拘束。 刚过午后,他余光瞟一眼在灶前忙碌的人,开始拖着下巴假寐。 洛笙偶尔回头看看他,沉思片刻又继续忙碌。 闭眼时人的耳力总是更加灵敏。 刘子诺听得几声碗碟落桌,终于睁开了眼。 眼前这一碗碗摆满了的…… 素面,青菜面,鸡蛋面…… 刘掌厨抬头看看站着的人,站着的人像是比他更在状况之外。 掌厨大人眨眨眼,随手拿了碗筷,每碗面都夹一筷子尝一尝。 “你——”他张口却发现还没问这姑娘的名字。 洛笙早有准备:“江星晚。” “姓江?”刘子诺心存疑虑,“我记得齐夫人似乎本是李姓。” “是远房的亲戚。”洛笙朝他无害地笑了笑。 刘子诺也没再问,又道:“你这面也算不上出彩……明日我在翠竹栈给你留一块小牌子,若是三日之内没什么人点,你就留在流蔬阁帮些其他的吧!” 洛笙自知厨艺不精,只是应着,并未反驳。 刘掌厨似乎颇有无奈,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人喊了过去。 “掌厨大人!您过来瞧瞧这酒是不是醒了?今儿是不是能摆出去了?” 洛笙见他大步流星却又并不匆忙,料想这年轻的掌厨倒也有些本事,心中暗暗为自己托了关系才来流蔬阁感到些许愧疚。 她正静默着等刘掌厨回来,听闻身后有人进了屋。 “掌厨大人!院里的柴我都劈完了!您可行行好,放了我吧!也不过差两天而已!就当我罚完了?” 孙慕清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少年活泼连求饶讨好都不掺虚假和驺媚。 洛笙认出是那小少年,一时眼观鼻鼻观心。 刘子诺不知是不是忙着查看新酒,无暇顾及小少年的请求。 孙慕清又往屋里走了几步,余光瞥见身边站着的姑娘,一时好奇,扭过头来看。 眼见他要喊出一声,洛笙连忙抬手堵住他的嘴。 笙姑娘素来出手都讲究快狠准,一手捂着孙慕清口鼻,只留一点点缝隙以供呼吸,另一手勾上他的脖子,掐在他颈上经脉处。 小少年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双杏眼瞪得更圆。 “如今我是流蔬阁新来的丫头,名为江星晚。”洛笙压低了声音威胁他,“若是还想留在山上就给我瞒着。” 她自觉下意识的反应吓着了小少年,又补充一句:“能做到我就松开你。” 孙慕清慌忙点头,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脖颈。 笙姑娘手指微凉,明明是带着温度的,可他还是觉着抵在他颈上像是一柄长剑。 小少年心有余悸,往远了撤一步,这下连打量也不敢。 两人无事可做,罚站似的站了一会儿。 洛笙打量他一番,发觉这小少年虽身着仙门弟子服饰,衣服外面却围了个米白色的围裙。 “怎的过了这么些天还没罚完?”她打趣一句。 孙慕清本就不是记仇的人,听她问了一句倒是也忘了方才的恐惧,道:“原本该罚完了,只是前两日新届弟子上山,贪玩去偏殿凑了热闹,掌厨多罚了三日。” “倒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洛笙轻笑。 孙慕清见她似乎没有传闻里那样难以相处,也大着胆子问她:“姑娘又为何来流蔬阁?” “身在高位,自然见不到仙门最真实的样子。”洛笙垂眸,随即抬眼威胁他,“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你可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少年一仰首:“姑娘放心!” 没等两人再说什么,刘子诺那边已经抱着个酒坛子过来了:“怎的了这是?柴都劈完了?” “可不吗!”孙慕清嘿嘿一笑,“掌厨大人,也不差几天了,您瞧我这整个暑期都待在流蔬阁了,兢兢业业的……” “你师父交代过了,半年前九少之争你把那点家底都赔出去了,托我给你攒下点老婆本。”刘子诺把酒坛塞他怀里,“把这个送到翠竹栈去。” “我要什么老婆本……”小少年闻言知晓讨假无望,只得恹恹走了。 刘子诺把视线移向新来的丫头,又看看矮桌上那几碗面,似乎有些无奈道:“准备了食材今日晚膳就去翠竹栈候着吧……” 洛笙应了一声,目送着刘掌厨去别处巡察。 流蔬阁院里墙根下种了些小竹,眼下孟秋时节,叶子还是绿的。 很快影子开始往东边斜,厉修园里新届弟子们也便开始为第一轮考核做准备。 镜花水月新届弟子考核一共六轮,练习时间各为期半月,第一轮最最基本的便是御剑。 乱羽立在阶上亭中盯着他们练习。 其实本就不用盯着的,刚上山的弟子几乎都不成什么大事,不练几天不会有成效。他站在这里不过是看他们摔跤罢了。 齐少侠觉着无趣撇撇嘴,眼睛瞄到一个人,下意识怔了怔,又多看两眼。 宋翎风果然还是松了口。 毕竟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转念一想他怎么不会明白宋大小姐的心思。 乱羽轻声一叹,招来安冰婳。 “齐师兄有什么事?”安冰婳似乎意料之外。 “我临时想到还有事情要办,今日辛苦你们。”齐少侠这谎撒得面不改色,“若是其他人有时间便换一个来。” 安冰婳愣了愣,还是客客气气地答应:“新届弟子初来仙门也没什么要紧,师兄忙去就是。” 不远握着剑的宋灵雪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她刚纳闷乱羽为何离开,杨依依就凑了过来:“你信不信?这安管事喜欢那位枫庭的小主子。” 宋灵雪远远看见安管事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连忙止住话题:“小心被她知道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枫庭的少爷可不知背后有人议论,只是径直回了玄风堂。 唐星翼正端坐桌前练字。 这书生分明年纪轻轻,看上去却好像历经风雨。 “怎么回来了?”他温声开口,正应了那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乱羽关了门,走过来却不开口,只打量他。 唐星翼觉得奇怪,搁下了手中的笔看向他:“怎么了?” “唐少爷,”乱羽盯了一会儿面前的书生,“若是灵雪来山上了,你当如何?” 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唐星翼一时愣在原地,许久才问了句:“此话——当真?” “骗你作甚?我找了个借口回来了。”乱羽懒懒往自己的椅子上一摊,补充了句,“若是得空就去看看?” 一向平和温润的书生这时也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题外话------ 下一章:小竹翠阁点葱香 第四十章 小竹翠阁点葱香 日头西斜,厉修园里新届弟子们练习御剑也渐渐找到方法。 宋灵雪先前在家时听兄长分析过御剑的秘诀,自然掌握得比寻常人要快。 她稳稳地飞在空中,还要避免被其他弟子撞上。 “不错嘛。”身边有个声音。 宋灵雪一扭头,原来是杨依依。 “早便跟你说过,并非所有高墙大院里的小姐都弱不经风。”许是被仙门的氛围带动了,她这会儿倒不似在家里那般端庄,语气都带着几分孩子气。 杨依依抬抬眼表示了解,又御剑去了别处。 这杨依依,底子倒是很好。难怪她先前说出那些话。也幸好早先没跟她放什么狠话,否则丢人可就丢到家了。 宋灵雪轻轻一叹,专心练习。 园里林间,不远处有几个往届弟子闲散乘凉。 除了衣服上有无花纹,新届和往届弟子在服装上的区别便是颜色不同。 往届是浅浅的蓝色,而新届是深深的蓝色。 曾有人戏称,往届弟子的衣服不过是新届的穿旧掉了颜色。 那几人站在树荫下,张望着这边。 为首的那个正是暑期在南安城宋庄兄妹那里吃过瘪的白欣巧。 她虽生得不出众,倒也不至于难看,眼下不抹什么浓妆,穿着绣了金菊的弟子服,竟还带着几分侠士的飒爽。 “老大,我可没骗您吧?宋庄那位大小姐可真来了镜花水月。”有个跟班似的弟子驺媚道。 另有一个忙伸长了脖子去看:“哪个哪个?” 白欣巧瞟他一眼,笑道:“喏!那个!真是胆子大了,以为镜花水月是什么地方?有她兄长护着我就收拾不了她了?”她伸出手来指指宋灵雪的方向。 “哦,那个啊!仔细一看倒还算有几分姿色。老大想怎么处置?”一个弟子试探她的心思。 白欣巧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镜花水月一向不重财,不管对哪个弟子都是一视同仁。她就算仗着家里的有钱,在山上也逞不了威风。” “老大的意思——”那弟子看看宋灵雪的方向。 白欣巧白他一眼:“齐少侠离开有一会儿了,九少未至,事情也闹不大。宋灵雪这高度若是一个不小心摔下来,不少胳膊也要断条腿吧?” “原来老大是这个意思。”一旁几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纷纷御剑而去。 白欣巧饶有趣味地坐上枝丫,眼睛似乎盯上了猎物。 那边宋灵雪正小心御着剑。突然间不知从哪儿冲出来几个人。 她心下一惊,避开两个。 兄长说过,也有往届弟子喜欢在这里练剑的。要小心些才是。 可是那些人没撞到她却又折了回来,接着冲向这边。 宋灵雪慌忙避开,心中警铃大作。怎么回事?他们是冲着她来的! 一时分神,周围又有人靠近。 不好! “啊!”宋灵雪反应过来时已被人从背后拍上一掌,整个人从剑上跌落。 她心里一慌,下意识闭紧了眼。 这个高度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在这时,忽见剑光一闪,飞身而来一个人影。 来人接住宋灵雪,御剑而行。 白欣巧一时变了神色,坐直了身子险些从树上掉下来,神色似乎还有些慌乱。 宋灵雪察觉有人救她,小心翼翼地睁眼一看。 一时间,她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书生发带随风飘飘,虽是侧颜也瞧得出几分风姿。 宋灵雪倒也不惊讶于如此美颜,倒是来人身份令她心中欢喜。 仙门如此出众的书生,除了唐星翼又有何人? 书生带着她一直到了厉修园中心才终于落地。 唐星翼微微低头,开口谦逊有礼:“姑娘,冒犯了。” 宋灵雪瞬间回了神清醒过来,有些慌乱地跳下了地,作揖道:“多谢少侠相救。” 厉修园里这么多人,她初来山上还是装作不认识的好,免得生出事端。 唐星翼听她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也不觉奇怪,配合着道:“无妨,御剑小心些,别再有下次。” “是。”宋灵雪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她微微抬起眼来瞧,发现唐星翼竟是比三年前更出挑了。 书生身后阳光耀眼,整个人就好像沐浴在光里。 但他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淡漠,虽为人谦和却总让人暗觉距离。 突生事端,周围弟子都慢慢聚过来。 尹蝶忙去看宋灵雪是否伤着了。 “尹管事,”唐星翼面上不带笑意,一时倒把这书生样子都变得冷清了,“新届弟子还未定下,并不算在仙门规定能自负责任的范围内,若是有什么闪失……可没人逃得了责任。” 九少在镜花水月的地位是比玄雨庭两位管事要高的,唐星翼作为第四自然也能够说这话。 尹蝶低了低头:“唐少爷说的是,是尹蝶的过失。” 只是这样的两个人,一个是仙山男修里的最温柔,一个是仙门女修里的最温柔,如今对上却叫人觉得有些难办。 安冰婳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既然尹蝶担下来了,她就没必要去出这个头。 宋灵雪很想说那不关尹蝶的事,可话却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虽是带着个人的情绪,但她毕竟还是不能做到一视同仁的…… 这是唐星翼啊…… 宋灵雪只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正为难着,只见唐星翼突然朝身后不知哪处说了句:“还不出来领罚?” 书生眼中竟是少见的凌厉,抬起眼来不怒自威。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边丛中走出几个往届弟子来。 几人低着头,皆是沉默不语。 这些人尹蝶认得,她只记得是跟着白欣巧混的。 尹蝶都认得,唐星翼自然也是知道的。 “仙门自有规矩,这罚你们自己去领。再告诉白欣巧——”他神色一变暗含警告,“若有下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温润的书生语气一改平常,把周围几个往届的弟子唬得怔在原地。 其实白欣巧在山上作威作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说来也奇怪,在所有弟子中除了叶少主,白欣巧也就只服唐星翼。 只是叶少主不管这些小事,唐书生素来与世无争,白欣巧也就肆无忌惮。 怎么今日这书生忽然管起她了? 那几个弟子跟着白欣巧那么久,自然也知道唐星翼于自家老大而言是个什么地位。 他们原本就被这位少爷的突然出现吓坏了,只会哆哆嗦嗦地答应,随后便一溜烟跑了。 尹蝶见他们都不见踪影才轻轻问了声:“齐师兄说有事要先走,唐少爷这会儿可是替齐师兄来的?” 唐星翼这下才拾起书生的温润,轻轻点了点头。 宋灵雪看看这个她三年不曾见过的人。 意料之外。 原来他明明书生模样,却也是能够镇得住一方的。 唐星翼原本也只是过来看一眼,尹蝶问过自然也接过了乱羽的担子。 他和齐少侠又有些不同。 齐少侠虽说近来收敛了些,眼里渐渐能看得到人了,但依旧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书生不同,他担着责任便亲力亲为,还考量过女修避嫌,能上手的纠正都用折扇代劳。 如此,小半天下来,认真练习的那些也能收获颇丰。 不过,来的是他,哪怕宋灵雪早给自己做了多次心里建设,也还是忍不住目光去追随那发带飘飘的书生。 直到杨依依拉着她去翠竹栈用晚膳,宋大小姐仍是一副出神的样子。 杨女侠端了两碗鸡蛋面放在桌上,推过去一碗:“我见它挂的牌子是‘金卧玉’,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东西,原来是鸡蛋面。” 宋灵雪终于回神,拿了筷子:“倒也说得过去。” “就是味道普通了些。”杨依依咽下一口,“不过说来流蔬阁管着山上这么些人的吃食,这个味道也还凑合。” 宋灵雪嘴角一扬,不予置评。 翠竹栈自天亮起便开着门,一直到入夜就寝。 往届的弟子们用膳并无规定时间,只要开着门就有得吃。 不过新届弟子训练考核为期三月,这段时间还是一窝蜂地来,一窝蜂地走。 乱羽因着搪塞的那句“有事要办”不好出门,在屋里闷了半日,这会儿才来了翠竹栈。 这地方不小,他进门贴着墙根,并没惹人注意。 齐少侠掩人耳目到了一个小窗口前。 “乱哥,”孙慕清从后面探出个脑袋,“眼下人多,你怎的也这时候来了?” “闲来无事,”乱羽看了看小少年的身后,只看到挡着流蔬阁内景的屏风,“怎么是你在这儿?” “我替她守着,乱哥今日想吃面吗?”孙慕清说着指了指挂着的小牌。 “她煮的面?”乱羽一时来了兴趣,随手摘了一个递过去,“我也点一个。” “点葱香?”孙慕清看了看那牌子,好奇道,“乱哥你怎的不尝尝这‘金卧玉’?不好奇是什么吗?” 乱羽看了看挂在那儿的牌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道:“尝过了。” ------题外话------ 下一章:月下宿酒可安眠 第四十一章 月下宿酒可安眠 洛笙的口味一向偏清淡,忙绿了一天的新届弟子尝起来就有些不够味儿了。 齐少侠也并不是就会闭着眼睛夸人的。 平心而论,确实很一般。 甚至没有家常面的味道。 乱羽尝了两口却觉得有些郁闷了。 没有家的味道……是因为没有家吗? 孙慕清不知他乱哥是为什么愣神了好久,但见着他闷闷地把面吃完了,小少年还是喜滋滋地去汇报给了笙姑娘。 洛笙第一顿摆摊也推出去几碗面,一时竟有些怀疑刘掌厨质疑她的话来。 不过她一脚迈进风雨殿大院,又想起多少年前她把面端给师兄时那人脸上的表情,还是找回了对自己厨艺的自知之明。 一夜好眠,笙姑娘早早去了流蔬阁,却被刘掌厨逮住。 “昨儿个上哪儿去了?”刘子诺不知她身份,长臂一伸揪住她后衣领。 洛笙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子诺松了手轻咳两声,道:“昨日忙着给忘了,流蔬阁住处统一安排,你昨日睡的哪儿?” 洛笙这下终于反应过来,虽面不改色,却思绪飞转来考虑回他的话。 正赶着孙慕清从外面进来路过,一脸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掌厨您还说呢!贵人多忘事——把人给忘了吧!昨日还是乱哥托我关照些,喊了尹管事在玄雨庭安排了一间屋子,若是怠慢了这位——乱哥可是不会轻饶的!” 洛笙静默着看这小少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只在他说完后轻轻点了点头附和。 一向精明的刘子诺这会儿也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掩饰尴尬,又道:“罢了!我找个人带你去住处看看,免得今后再麻烦人家仙门弟子。” 随后他四下里看看,招呼了一个扫地丫头过来:“白欣恬!” 镜花水月向来是喜欢把空间藏在地下或是山里的,流蔬阁的厨子厨娘们便住在翠竹栈的地下。 因着白日里多在上面忙碌,这里头东西也少,不过一些泥砌的隔间和几个大通铺。 扫地丫头白欣恬说男女住处是分开的,有不同的入口,只有成家的夫妻能领一间单独的卧房。 壁灯并不是用火点上的,反倒像是灵力所置,只有人来了才会亮起。 “这是掌门的主意?”洛笙惊奇于壁灯精巧,开口问了一句。 白欣恬听她问一声意料之外,但听闻这人是托了齐少侠的关系来的流蔬阁,还是应她:“是叶少主的意思。掌门闭关多年,仙门许多事物都是叶少主改的。” 洛笙了然,跟着她下了台阶。 也没再走很久,两人来到一间隔间。 里面安置了长长的通铺,每个枕头之间却又一段距离,不至于人挨着人。 白欣恬指了指靠墙的那个位子:“诺!那就是你的东西了。” 洛笙走近了去摸了摸,只觉得这被褥枕头也不是什么次品,想来每年拨给流蔬阁的银两倒是没被那掌厨私拿。 一时间,她心里对这刘掌厨多了几分赞许。 白欣恬打开靠墙的柜子里对着她位子的这个,道:“这个柜子是你的,这里三套流蔬阁的衣裳,若是大小有偏差便抽个空去山下改改——不过我见你身量正好,该是不必改了。这柜子上面放的是冬日的棉被,待天凉了再拿出来。” 洛笙点了点头,又问:“仙门置于江南,怎的地下也没感到潮气?” “也是叶少主办的。”白欣恬道,“白日里这里通风,再贴上几个符咒能引来几只小兽,该是回音谷里分离出来的妖兽吧,平日里养在后山,它们来滚几圈就不湿了。” 洛笙沉思片刻,轻笑:“你倒是知道挺多。” 不知为何,她这句话说得白欣恬一愣。 按理一个流蔬阁新来的丫头,怎的从她话里听出了警告的意思? 洛笙察觉她异样,也没多问:“走吧,回去帮忙了。” 笙姑娘其实适应地很快,不过两日便也忙忙碌碌了。 她的面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多人喜爱,早早揭了牌子回了流蔬阁帮忙洗菜送水端菜。 没听得仙门子弟几句闲话,倒是和那跟常在乱羽身后的小少年处好了关系。 孙慕清也不过多罚三日,临走还不忘找近日熟悉起来的笙姑娘喝酒,说了好些有关他乱哥的光辉事迹。 等到白日里的一切喧嚣都回归沉寂,后山更是夜深人静。 乱羽在空空荡荡的后山练剑。 他不过代孙慕清管着三天,这三天都找着借口推给了唐星翼。 可那书生不知是怎的,偏就规规矩矩教了三日的御剑,除去那日刚巧救下了人,他竟连宋大小姐的面都不曾再见。 乱羽毕竟年轻些,不懂官场和人情,只是浅略知道些世态炎凉。 他是从小叛逆惯了的,自然不理解唐星翼素来乖巧背后的隐忍和委屈。 这几年来宋灵雪对那书生的欢喜他看在眼里,唐星翼对那千金的犹豫他看在眼里。 他们二人相识多年,也都知根知底,齐少侠也知晓这书生不是自幼生活在规矩和条条框框里的人。 考虑不及其他原因,他只觉那唐星翼不知为何只在这件事上软弱可欺。 灌进了灵力的剑锋带着怒意划过空气,一记轻剑把树上的叶子折下一节,只剩半片留在枝丫上。 乱羽才把剑收回,发现有个人影从身侧现出。 洛笙这时两眼迷茫,走到他身前,突然间抽出那剑。 月光下的轻剑剑刃闪过寒光。 笙姑娘未言,自顾自的舞起剑来。 乱羽不禁心下一惊。 这些都是方才他的招式! 洛笙学他的最后那破空一斩,竟是折下了不少的树枝,齐刷刷掉在草地上,发出似有若无杂着一点点清脆的闷响。 乱羽又是一惊,还未开口,剑锋直逼而来。 “洛洛!”他连连退后避着那剑。 洛笙脚下步子不停,似乎没听到他一声叫唤。 乱羽心下一横,突然站住,看着飞身而来的笙姑娘。 她仍没有停手的意思。 乱羽手里暗中蓄力,准备接下这一剑。 不料,洛笙一个翻身,把剑丢到一旁。 乱羽来不及防备,被她扑倒在草地上。 那柄灵剑被使了力气一丢,直直没入草地和泥土。 “洛洛?”乱羽回过神来。 洛笙近在咫尺:“大,大白萝卜……” 乱羽这才闻到鼻尖萦绕的酒香。 怎么又喝酒了? “我该……我该拿什么弥补错过的这些年……”洛笙把脑袋埋进乱羽怀里,轻声喃喃。 乱羽一时怔住,思绪飞转才想明白缘由。 “洛洛,你不用弥补。”他小心开口,声音却有些颤抖,似乎带着些不舍和不甘,“我也……并非你那位故人。” 洛笙好像听不到他说的话,只是一个人难受。 乱羽见她安静许久都不答话,偏头去看才发现她已经沉沉睡去。 她轻轻伸出手指点了点笙姑娘的鼻尖。 没醒。 画过眼睛。 也没醒。 若不是与那故人相似,他还能吸引洛笙的目光吗? 乱羽想了想,抽出一手来轻轻揽住她,更加放肆地去描摹她的眉眼。 好像是他在赌气,想把人折腾醒,然后认认真真教这小馋猫区分那位故人与他的区别。 但他抬手缓慢却又轻柔,又好像生怕一不小心把人弄醒了。 真是矛盾。 乱羽猛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比那书生强几分。 怀里的人呼吸平稳,安安静静。 乱羽眉头微蹙,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委屈。 他想问问那位故人究竟有多大能耐,能让洛笙连喝醉了睡着了都这么念叨? 心下一想,他却平生第一次不敢知道答案。 最终,乱羽闭了闭眼,认命似的看着远远的星空。 他曾经想问的。 问那与他相似的人是什么身份,问他们曾有怎样的故事。 可……既然是她寻了那么久却还没有结果的人,想来重提旧事也不会开心的吧? 只是……被她牵挂的人,竟是那么令人羡慕呢…… 乱羽自以为自己孤傲惯了的,却不知为何,竟从一开始就把这笙姑娘看得重要。 暑气将将散去时,御剑的练习已经结束了。 厉修园里新届弟子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这是在进行考核。 “下一个。”尹蝶道,“宋灵雪。” 宋灵雪深吸一口气,一剑抛空,一跃而上。 她听了兄长的话,并没去练什么花里胡哨的样式,一直飞了一段距离,平稳落地,这才忐忑不安地等待结果。 尹蝶没再看她,朝身旁的弟子道了句:“过。” 那弟子便手一抬,挥笔写下名字。 宋灵雪松下一口气,又去看另一边。 “半个月——这么简单的御剑都不会!留在山上做什么?滚回家去!” 被训的那小女子哭哭啼啼,还没抹眼泪就跑开了。 安冰婳又道:“以为镜花水月是你想来就来?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本事!” 宋灵雪暗自庆幸。 ------题外话------ 下一章:秋阳议论疑团生 第四十二章 秋阳议论疑团生 宋大小姐在上山前就听说了山上的安管事飞扬跋扈要求严格,这些年不知赶了多少弟子下山。 虽说是全心全意为了仙门,但初来乍到的新届弟子还是不愿对上她的。 而另一位管事尹蝶又是另一个极端。 据说她刚上山不久便当了管事,温温柔柔也管不下来人,还被某些爱惹事的弟子挑衅过。 但尹管事不知从哪儿学到一身医术,反手就给那些人扎上了几针来了个杀鸡儆猴。 除此之外便是这么些年也再没有见过她动怒的了,碍于那几针的魄力也没人再去捣乱。 不过,尹管事虽然温柔至极,却也不是没有原则。身在仙门,尽心尽力。 宋灵雪回了神,越过人群进到原来设下结界的那片区域。 兄长曾说,山上也有不少弟子会在厉修园练剑。 他指的其实并不是宋灵雪一直待的厉修园外围,而是对新届弟子设有结界的内侧。 只是他上山太久,忘了第一轮时会有结界,才早早提醒了宋灵雪。 这里才是真正的热闹。 不仅有比试招数的,还有御剑飞行的。 他们的速度至少是新届弟子的好几倍,御剑而行也变着花样不走寻常路。 宋灵雪看见栏板前围了许多比她先进来的姐妹,心生奇怪,便走上前去看那栏板。 一看却是惊住了。 栏板上贴着九张画像。 正是山下疯传的那些画册上的。是半年前九少之争截取出的画像。 纸张比画册上的大了不少。 宋灵雪明明九张都见过,但那时却是一页一页翻的,很少见到这么多张贴成一排。 虽不是每张都贴得正儿八经,偶尔东倒西歪,整体地一看却也别有一番年少肆意。 画是从最后一位开始贴的。 第一张是孙慕清。 画上的小少年笑得灿烂不乏阳光,眼里却又多了几分和外表不符的张扬。 “孙慕清可真是九少中最顽皮的了。”一旁有个女孩道,“这不屑的样子是从齐少侠那里学来的吧?竟还学得有模有样!” “他本来也是九少中年纪最小的嘛。”另一个也笑。 宋灵雪对他没什么印象,只扫一眼,匆匆略过。 先引起她注意的是第三张,乱羽。 背身回眸,眼中不屑。满纸轻狂。 宋灵雪心中暗笑:不知当时九少之争意气风发,在场弟子所见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乱羽前一名,便是宋翎风了。 画上的兄长沉着冷静,和平日里并无不同,双眸一抬,也别有一番英气。 宋灵雪接着往前,没走两步又站住了。 眼前书生衣襟微摇,发带随风而飘。 像极了初见时他的模样。 第四,唐星翼。 没等她细想什么,周围又有议论。 “齐少侠这个侧脸简直——画上一点儿也不比现实差!我真是好惋惜没有当场看到啊!” “尹姐姐可真是厉害,竟能用灵力画出这么多画像。” “你瞧唐少爷,画上就像书生一样,那天他在厉修园训斥那几个惹事的家伙,气势真是看不出来。” “那你可真是小瞧他了,四年前乱羽不是还找唐少爷下了战帖?那次乱羽惨败,我听说啊,交手不过三招。” 听到这儿,宋灵雪一愣,忙问:“下战帖?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吧?”那女弟子神气地说,“四年前宋庄大摆龙凤宴,乱羽本是想拉着唐星翼去看看他自幼的心头所爱宋大小姐的,可宋大小姐对他无意,反倒看上了与他同去的唐星翼。” 宋灵雪闻言差点笑出来。 南安宋齐两家世家交好,也未见有什么“联姻”一说。 她和乱羽那可是清清白白的好朋友,想不到风言风语都能传成这样。 说四年前唐星翼和乱羽交手赢了,她倒是信,可要说他们两位交手的原因是她这个小女子——谁扯的谎也不编一个可靠些的。 偏偏那女修还说得有模有样:“乱羽心里当然不甘啦!回到山上就给唐星翼下了战帖,但技不如人,输了以后就说他今后不会再念着宋大小姐,这才一直没有回家。如今四年都要过去了,乱羽究竟放下了没有,谁也说不清楚。” 又偏偏还有人真的信了:“那齐少侠也算是可怜,心心念念那么多年,却不如旁人一眼。” 还有人添油加醋:“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不记得唐少爷那样子了?看这幅,传闻当年龙凤宴池塘边,‘温文尔雅园中客,浅衣翩翩柳下人’,就和这幅画很是相像!若我是宋大小姐,我也选他!” “各人喜好不同吧,这个不好比。我倒是觉着齐少侠不比唐少爷差的,你们没听说啊?当初九少之争第一轮回音谷斩杀妖兽,齐少爷开场就拿了第二,仅次于叶少主,前几日孙少侠不是还说——说他斩杀了千年灵蟒吗!” “可他后来不是只得了第七吗?唐少爷可是得了第四的!” “第七又怎样?我听闻啊,他是不愿与唐少爷比才故意输的!这里头说不定还有隐情呢!” “那也不一定!若是他斩杀妖兽的本领强些,可跟人比试却有所欠缺,得了第七也正常。” “有什么好争的!你信你的我信我的她信她的,不赞同的听听就好,伤了和气,小心被安管事训责!”杨依依不耐烦地打断。 一提安管事,众人纷纷闭口。 后面的内容宋灵雪都没有听,只当个笑话过了耳朵。 也不过是生活在市井的人无聊编了个谈资,竟还有人当真了? 不过乱羽能在回音谷那一试里拿第二,他就一定不止第七的本事。 为什么又要藏着掖着? 她想不明白,但出神这会儿,身边又换了个话题。 “听说今日九少要进寒兵洞取剑了!” “当真?” “还能有假?今日可是中元节!山下林子里关了不少鬼怪,九少想来是要去排查危险的,不配剑怎么行?” “可我听说只有弟子离山时才能进寒兵洞。自己的佩剑……山上可就只有掌门和几位长老才有!” “哎!反正今天考核完了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去看看?” “去看看?能去吗?这一身衣服,还不算入了仙门呢……” “到时候不行就回来嘛!去不去?” “好,走!” “算我一个,我也要去!” “带上我!带上我!难得九少聚齐了,不去看看怎么行!” 很快周围的人都散了,杨依依轻轻撞了一下宋灵雪。 “见你盯着这书生许久了,”杨依依抬眼看了看那幅画像,“怎么?相识?” 宋灵雪抬手轻抚板上书生的画像,往事如溪水潺潺。 杨依依看一眼画像,打趣道:“原来是唐少爷——救你一回你记了半月?” 宋灵雪轻轻摇头,重复一句方才那女修说过的话:“温文尔雅园中客,浅衣翩翩柳下人。” 杨依依自诩“走南闯北”,自然也是听过这些话的,这时候只抱臂不语,等着她后文。 宋灵雪缓缓收回了手,视线却并不离开那画像,又轻声说了句什么。 风吹过园中叶落,吹过她鬓间乌发,像是指引着发梢去追寻画上的人。 也把她的坦诚带进了风里—— “他是我忆中人,也是我意中人。” 可惜风能带动的只有实物,轻飘飘的言语早散在了中途。 唐星翼抬手接过风中的落花,又任由它继续流浪在风里。 这里是后山,寒兵洞前篱笆围起了一个小院。 这时候后山的花草还很茂盛,山间只一处仅通一人的洞口,巨石上雕着“寒兵洞”三个大字。 “还没来?”唐星翼侧头看看一脸着急的孙慕清。 “可不是?”孙慕清又一次朝着篱笆外望过去,“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到了这时候还不来,取剑可是大事,乱哥他不会是忘了吧?” 按理天下仙器法器众多,不论拿了什么只要有灵性便都能御敌。 可人间修仙毕竟只是自发,也没见过什么真仙来访,用的也多是剑类,旁的用一两次尚可,多了便受不住灵力要毁的,因而并没有折扇一合就能天下无敌的事例。 “旁人我不敢说,他——”唐星翼轻声笑笑,“倒是有这个可能。” 孙慕清叹了一口气:“人家前三的肯定一早就来了,我连见都没见到。其他三个半个时辰前也走了。乱哥究竟在干什么。” “我传个信给他。”唐星翼无奈扶额。 说罢,他伸出一手,幻出一只小蝴蝶。 孙慕清只看到这书生朝着指节上停留的小幻蝶低语几句,小家伙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他觉得有趣,一脸新奇道:“星翼哥,你们白梅门这是什么仙术?我们扬云门没教过呢!” 唐星翼笑笑,本想说你们扬云门什么不都是自学的,话到嘴边却又换了一句:“书语楼右手边靠墙第三个架子上第四排,从左往右第九本,你有空去看看。” “好!”孙慕清暗暗记下。 ------题外话------ 今天开始随缘更新,应该会一周两更以上吧 下一章:少侠斩浪破水出 第四十三章 少侠斩浪破水出 还没等幻蝶传讯找到齐少侠,留在寒兵洞外的两人却听到篱笆外传来一阵喧闹。 两人朝院门一看,一群新届女修正扒在篱笆外朝里面瞄。 “诶?那是唐少爷和孙少侠吧?怎么只有他们两个?其他人呢?” “我都来这里半个月了,只见到了他们两个还有齐少侠,想见见其他少爷……” 唐星翼闻言低声笑笑,不做评论。 “怎么了,这就开始不待见我们了?”孙慕清撇撇嘴,“好歹也在几千人里排上了名次的,怎么见过了就不待见了……” 他声音不大,没被外面的人听见。 没等书生找话安抚他情绪,忽的听闻一句。 “什么事情非喊我来寒兵洞?” 乱羽越过一众女修,捏着眉心走到两人近前。 “乱哥你终于舍得来了!这些日子没见我可想你了!”孙慕清忙迎上去,却猛的愣住,“怎么这幅样子?” 乱羽眼底带了些乌青,面容明显憔悴不少。 书生一听小少年担忧也凑过来:“还是睡不好吗?” “不过是近些日子总做些奇怪的梦,闭了眼耳边却比醒着还要嘈杂。”乱羽抻了抻胳膊,一眼瞟到门口,“寒兵洞有什么要紧事?怎的还来了这么多女修?” 唐星翼温声应他:“昨日我可是知会了你的,今日寒兵洞取剑,这时候才来我便知晓你没听。” 乱羽眨了眨眼想了想,反倒怪起他来:“唐少爷上次骗我的事我可没翻篇呢,谁知道你的话几分可信?” 书生低头笑笑不答。 孙慕清闻言满脸疑惑:“乱哥,星翼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我怎么不知道?” 乱羽白了唐星翼一眼,转头哄那小少年道:“他打不过我,还想讹我一笔。” 孙慕清眉头微蹙却不信这话,又看了看他,开口有些小心翼翼地:“乱哥,今日可是中元节……你这休息不好……莫不是被什么找上了?不若去山下请个道士驱驱邪?” “什么乱七八糟的?”乱羽扬手在他背上拍了一掌,“我站在这儿驱个邪还需要靠道士?” 小少年连忙摇头:“乱哥这么厉害,必然能解决的!” 唐星翼无奈笑笑,倒像个兄长似的看他们玩闹。 三人说笑被远处私语的女修看在眼里,一时那边的议论声更大了些。 乱羽再一次捏了捏眉心:“聒噪。” 孙慕清两眼一亮:“今年的弟子净是些喜新厌旧的。前几日还夸我呢,这会儿又想见其他人了,乱哥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她们轰走!” 小少年年纪小爱玩闹,说罢忿忿而去。 乱羽目送着他走远,又看向书生:“都进去过了?” “九人里头你是最后一个了,”唐星翼垂眸,“进去吧,别误了时辰,晚了结界该恢复了。” 乱羽被他推着走了几步,又看看那说是赶人但眼下又和女修们聊得正欢的孙慕清:“他是什么剑?” 这小少年心思简单,不该吃什么苦。 他自幼孤单流浪,吃的苦已经够了。 唐星翼也把他当个孩子:“放心吧,是庇佑。” 乱羽暗暗松下一口气。 寒兵洞里灵剑多在山下也有传闻,后人整理成册,也便定下了灵剑凶吉。 庇佑灵剑正如它的名字,保了几任主人平安,想来能护着那个澄澈透亮的小少年。 “进去吧。”唐星翼送他到洞口,“怎的也不好奇自己的是凶是吉?” “该来的躲不掉。”乱羽朝他一笑,转身进了寒兵洞。 洞里昏暗,点点荧光。 在外看不出洞中光景,进来却发现里面竟有一个深湖。 只一条小路通到湖中央,中央的陆面呈一不太规则的圆形。 四周湖水因着光线黑漆漆的,洞中比外界更多寒意。 乱羽刚刚站定,洞里的景象却变了。 一湖的水荡漾起来,更有点点荧光缓缓自水中升出。 空中飘浮的荧光越汇越多,洞里也越来越亮。 荧光渐渐幻出一个老人的虚影。 “年轻人,你来取剑吗?” 那虚影声音听来苍老,却暗含几分威严于其中。 “是。”乱羽打了个哈欠看了看他,并不多言。 那虚影轻笑着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似乎很是疑惑:“奇怪……” 或许是环境昏暗,乱羽面上的疲惫更明显了些:“若是没有我的我便走了。” “非也,”虚影笑笑,好像做了个摸胡子的动作,“年轻人,你的剑可是等你很久了。” 乱羽还要再问,那虚影却忽的消失不见了。 不等他再作出反应,湖面的荧光却是更亮了,把整个洞里都照得亮堂。 他正奇怪着,水里沉闷一阵儿,猛地跃出一条黑龙来。 乱羽一时愣住,整个人顿时清醒不少,甚至连呼吸都要忘了。 那黑龙一跃至洞顶,绕着盘旋两圈,悠悠俯下来,巨大的龙首停在他身前,似是称臣。 黑龙并不催他,只是温和地保持着那个姿势。 乱羽回过神来,嘴角上扬着无奈一句:“玩这么大?” 那黑龙只静静地看着他,不含威胁,不含脾气。 乱羽清了清嗓子,移了步子缓缓上前,伸出手附上那巨大的龙首。 黑龙鼻尖一动轻哼一声,喷出两股淡淡的白雾。 随后它便化作了点点荧光,散在空中。 未等乱羽再有反应,湖中传出来一声铮鸣。 紧接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忽的破水而出,稳稳悬在他的面前。 剑鞘精美细致,剑柄纹路奇特。 乱羽打量它许久,终于伸出手,慢慢抽出剑来。 剑刃锋利,泛着寒光。 只有靠近剑柄处,篆文写着两个字——斩浪。 洞中气氛一时压抑紧张,洞外却叽叽喳喳热闹得很。 孙慕清早已忘了他的目的,说说笑笑和女修们打成一片。 唐星翼看着那小少年,无奈摇了摇头,又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朝着幽黑的洞里看去。 不多时,乱羽打着哈欠从里面出来。 孙慕清远远的看见他,撇下众多女修朝这边过来了:“怎么样啊乱哥,你这是把什么剑?” 唐星翼也看着他。 “斩浪——”乱羽眼睛一转,“可曾听过?” 两人均是一愣。 乱羽见他们表情便也猜到了。 这是把不知底细的剑。 “寒兵洞收进天下奇兵,怎么会有这样的无名小剑。”孙慕清猜测道,“是不是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糊涂了?” 唐星翼却不赞同:“不该。寒冰洞中的仙器都有灵性,剑挑人,无名之剑是排不上的。” “可世上也从未传出过这把剑啊!”孙慕清道,“寒兵洞里每一把剑都有曾经的主人,那些故事早在人间传遍了。” 孙慕清说的不错。 人间修仙自发,灵剑凶剑几代主人的事迹也被收进了剑录话本和说书人的故事。 斩浪既然不被天下熟知,或许它的前主人名声不大。 又或许这柄剑已经沉寂多年。 唐星翼想了想,又问乱羽:“剑中兽是何物?” 孙慕清也想起来这一点:“对对对!乱哥,庇佑剑中是只貔貅,你这剑中兽是什么啊?” 乱羽看看两人,神气一般的笑了:“是龙。” 这两个字却把两人都唬住了。 一柄无名小剑,剑中兽竟会是龙? 乱羽伸了个懒腰又补充一句:“却并非书里的样子。” 黑色巨龙,倒是传闻少见…… 虽不知凶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唐星翼轻声猜测:“或许,斩浪并不是无名小剑。” “那它为什么沉寂多年?”孙慕清问,“这么些年来寒兵洞取剑的人也有几千了,更别说天下剑录,怎么都没听说过斩浪?” 唐星翼深深看一眼乱羽:“或许,它一直没等到合适的主人?” 一直没等到合适的主人? 孙慕清仔细想了想,猛地看向他乱哥,眼里分明是闪着光的。 斩浪眼光高,一般人它看不上! “乱哥!我早说了你厉害的!”小少年简直比他自己拿了剑还兴奋,恨不得跳起来去够他乱哥的脖颈。 书生像是一副早就料到的看戏模样,抬眼只看着乱羽。 乱羽无奈,抬手把孙慕清拍下来,面上却是不带什么嫌弃的:“多大的人了还往人身上跳。” 小少年朝他嘿嘿一笑。 秋风送爽,孟秋树叶仍旧绿意盎然。偶尔风吹落几片,飘着飘着落到山下一处。 深林中石台上的宝剑微光一闪,那一瞬变得更亮了些。 一旁守着的人见状划破手腕,顿时鲜血直流。 血流过剑身,宝剑安静了不少。 “这是怎么了?”许燚轻轻开口。 声音里完全听不出痛感,看样子喂血已经成了习惯。 不同于暑期在南安的样子,这时候他的打扮不像凡人,额前水滴图案更衬得与众不同。 他身后众多妖兽纷纷屈膝。 它们朝着这死亡谷的王示敬。 许燚不看它们,只看着石台上那柄剑,忽的有了个猜测:“斩浪出世了?” 宝剑不再有变化,微光还是浅浅淡淡。 靠近剑柄的地方,和那柄斩浪同样的篆文写着两个字——破风。 ------题外话------ 下一章:书生天煞匿雨夜 第四十四章 书生天煞匿雨夜 天边云霞,北雁南飞,第一仙门也镀上了一层金色。 唐星翼回了屋,刚进门就看见乱羽躺着发呆。 “念在你这几日没睡好,原本今日进刹幽林也没喊你,我们忙了半日尚未喊累,怎么你却还是这幅样子?”唐星翼倒了杯水,打趣他一句。 乱羽翻了个身,抬手支着脑袋:“好端端的去刹幽林做什么?” “今日可是中元节——你呀!平日里什么都好,”唐星翼把杯中水仰头饮尽,解了渴,走到他身边,倚着一旁梁子看窗外景,“只是一旦有什么烦心事便整个人跟傻了一样,什么也记不住,什么都要问几句。” 乱羽白他一眼又翻回去,懒懒道:“是了是了,就你净数落我,换你一连十来天睡不好,可不见得记得的能比我多。” 唐星翼笑笑并不反驳:“你不问我今日取的什么剑?” “你求我我就问你——”乱羽回头看他一眼,还是配合着问了一句,“什么剑?” 书生垂眸,不甚在意道:“天煞。” 乱羽闻言一惊,忙坐起来盯着他:“是那柄剑中兽为穷奇的天煞?” 唐星翼不语。 齐少侠却是坐不住了,一个翻身下来:“剑呢?我看看!” 唐星翼轻笑着避开他,把视线移向窗外天边飞鸟:“乱羽,你相信命吗?” “别跟我扯什么玄学!”乱羽不理他,只伸了手问他要那柄剑,“胆小懦弱才把事事都归咎于天命——剑呢?拿来我看看!” 唐星翼依旧避开:“这是乱羽才会说的话。” 这是乱羽才会说的话,并不是唐星翼会说的话。 “惯的你——”乱羽争了两番无果便也作罢,“你今日怎么这般古怪?” 分明素来不争不抢的书生,拿到这么一柄大凶之剑都还是这般云淡风轻。 却不愿拿出来给他瞧一眼。 唐星翼眸子一动,似乎暗暗下了什么决心:“我有事瞒你。” “废话!”乱羽白他一眼,“你瞒我的事多了去了!” “你正经些。”唐星翼闻言一笑,既无辜又无奈,“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样的人?” 乱羽张口刚要反驳,却忽的回过味来似的,眉眼弯弯打趣一句:“怎的?唐少爷这是想明白了要与我做知心朋友了?” 唐星翼不理,静静等着他什么时候不说废话。 乱羽没等他答话便也觉得无趣,这才神色一变认真思考一番:“我总觉得——你心有不甘,却不愿去争。” 书生闻言终于一挑眉看向他。 乱羽自觉一针见血,抱臂看他:“说吧,什么难言之隐?” “还是瞒不过你,”唐星翼低头笑笑,“我避世,是为了救世。” 乱羽终于遇到意料之外的事,难得蹙了眉:“什么意思?” 唐星翼只是看着他笑笑不语。 乱羽近些日子脑袋昏沉也懒得多想,上前两步抬手一拳捶在书生肩头:“相识也有十多年了,你还瞒着什么秘密?” “乱羽,”唐星翼无力一笑,终于打算把藏了很久的心事说出来,“你记得青竹长老总给我们讲的千年前大劫吗?” “我忘性没那么大,”乱羽一手勾着他,哥俩好似的,“继续。” 唐星翼终于把眉头舒开,看向他的目光里尽是坦然:“我身上的就是那东西。” 乱羽闻言愣神了好一会儿,思绪飞转也想不明白,忽的把他推开,面上难得带了严肃:“说清楚。” 他想了想又把人拉近:“你身上的东西是什么?千年前的大乱明明众说纷纭,你怎的这般肯定?” 唐星翼拖了张椅子示意他坐,这才做了个深呼吸开始解释:“原本六界混杂,五子同治,人间处处见得妖鬼仙魔。直到一千年前,魔界有一魔兽异变,大杀四方。” 乱羽缓缓坐下,仰头听着他讲。 “当时六界魔神鬼仙妖皆前往神界天辕庭小聚,等到他们发现时,人间已是一片苦海。” 书生声音很轻,像是把什么故事娓娓道来。 “仙尊血祭魔兽换来六界安宁,仙界宫殿秋波銮一夜坍倒。魔君愧疚难当,亲手毁了魔界暗夜冢,此后不知下落。鬼帝把罪责推到神界头上,两界从此交恶。妖神心灰意冷,开始游历人间。五子反目,六界从此划分,少有来往。” 他说的很简洁,乱羽顿时明了。 “怪不得千百年来长辈们说起鬼帝都是厌恶,代代相传,原本的故事已经忘了,埋怨他倒是一直都记得。”齐少侠托腮评价一句。 唐星翼没接他的话,又道:“可——魔君当年亲手毁掉的暗夜冢,已经被人秘密重建了。” “重建了?”乱羽抬眼看他,“事关重大,你有证据吗?” “我身上的东西就是一千年前异变的魔兽留下的。”唐星翼自嘲似的笑笑,“每年冬天来临它就会不受控制,我若不闭关……会伤了镜花水月。” 乱羽看得出他眼里的无奈,再发问音量也小了:“你是怎么染上这东西的?” “这个……说来话长。”唐星翼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符,施了灵力将它悬浮于空中。 纸符瞬间化作灰烬,凭空幻出来十多年前的画面。 乱羽走近了抬头去看。 “我并不是生来就在官家的。那时父亲远赴京都说是要考取功名,可一去几年都没有消息。我与母亲蜗居南方小城,本以为他是不会回来了,日子也便那样过着……却没成想,他竟真的回来了……” 画面上的小小少年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裤子都短了一截。 春节期间四处喜气洋洋热闹非凡,但寒冬腊月其实也才过去不久。 他这一身实在单薄了些。 黄昏下的南安城是十多年前的模样,不比如今繁华。 那男孩子瑟缩着身子拐进巷子,进了一个小院子。 不同寻常冷冷清清,这院子里此刻多了好些人。那群人穿着一样的官服,站在院子里恭恭敬敬。 小男孩面露疑惑去敲门,门一开却看到一个官袍加身的男人坐在屋里。 他正纳闷,一旁的粗布女人连忙过来拉他:“傻孩子,愣着干什么!这是你爹啊!爹爹回来了!还不快跪下!” 小男孩闻言试探着去看那个坐着品茶的男人,忽的有些胆怯了。 原来这男人便是他的父亲唐远山。 他自幼没见过父亲,如今已长到这么大了,家里突然多了个人出来倒还真不习惯。 那边唐远山终于放下茶起了身,在小男孩面前蹲下,颤着声道:“小翼,你都长这么大了……” 小男孩不禁有些慌了,抬头去看身后站着的女人:“娘——” 被唤的冷楚月瞪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喊爹啊!” 小男孩被她一吓,终于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爹……” 唐远山好像含泪地点了点头,伸手把他揽进怀里…… 书生像是拾起了什么回忆,嘴角微扬:“那天家里这么个小房子热闹得很,我年纪尚小,白日里玩闹得累了早早便睡下……” 等他再醒来时,却听得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自己眼下却是躺在个马车车厢里,路面不平震得他晃晃悠悠。 车里不见他人,掀了帘子才看到这是一队车马。想来他的父母可能另有要事在另一辆车里商议。 这时候行至林间小路,连原本的南安城是个什么方向都认不清。 他刚揭起帘子,就有个骑着马穿着蓑衣的人凑近了窗口:“小公子醒了?可是有什么事?” 小男孩忙问:“大哥哥,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那人低了低头:“老爷现如今可是东陵城的高官了,眼下自然是去东陵任官的。” “东陵!”小男孩大惊,“那——那再也不会回南安了吗?” 那人觉得好笑:“小公子,既然去了东陵,自然是不会再回南安的。” “啊?”小男孩一时慌乱,“不能回去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大哥哥,你现在带我回去一趟好不好?” “小公子,”那人有些为难,“老爷和夫人都在前面的马车上呢!这哪儿能说回去就回去啊?” 小男孩眉头一皱,沉思片刻心生一计,却没有立刻实行。 他闷闷不乐地说了句“那好吧”又把帘子放下,重新钻回车厢里。 书生想来觉得好笑,不知是笑那时年幼还是笑那时机敏。 画面上马车并没有再走很远,也不过小半柱香的路,又见小男孩再一次把脑袋探出来:“大哥哥!我要出恭!快停下来!放我下去!” 骑马护在一旁的那人登时一愣,只得应他。 马车停下,那人将头顶的蓑帽摘下来扣在小男孩脑袋上,停在原地等他。 小男孩扶了扶蓑帽,一路小跑着藏进草丛中。 他躲着看看路边,放心那人看不见他,这才把蓑帽摘了丢在地上,朝着与车马前进相反的方向跑。 雨天路滑,他跌倒了再爬起来,滚下土坡也立刻去找方向。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何时会被发现。 ------题外话------ 下一章:救世灭世何能辨 第四十五章 救世灭世何能辨 夜雨渐歇,孩子毕竟年幼,跑到林子深处没了力气,却还不甘心地一刻不停地走。 忽的,林中传来人声。 小男孩见状心中疑惑,停下脚步蹲下来偷听。 不远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黑衣人,他面上戴着个银白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薄唇微启。 “有消息了?” 他个子很高,又黑衣银面,语气玩味听来让人不由得心慌。 “是,”一旁那个单膝跪着,手上抱拳,“该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忙着些别的才脱离了出去。大人……可要召他回来?” “随他去吧,这几年倒也尽心尽力,走了便走了吧。”银面人手中捏着一片绿叶,只轻轻摩挲着,“那孩子呢?” “眼下正在镜花水月。”那手下仍未起身,“大人打算如何?是要去抢回来吗?” “不急。”银面人似乎笑了一下,“眼下暗夜冢刚刚重建,事情太多。若是抓回来了恐怕还养不成我希望的样子。放在镜花水月养着吧。” 这话里仿佛把人当个宠物,轻飘飘的传进小男孩的耳朵。 他小小年纪没见过这般人物,被吓坏了跌坐在地上。 银面人登时往这边看过来手上一用力把那片叶子捏了个粉碎。 身旁那个立刻起身:“什么人?” 小男孩吓得爬起来要跑,没跑几步却又停住。 他眼前多出一柄长剑悬于空中,直指喉咙。 不等小男孩再有反应,那人已经一个飞身揪住他,反手就丢在了银面人脚边:“大人,这孩子怎么处置?” 他挣扎着爬起来仰脸看。 面前这人身穿黑袍,身形瘦高,帽檐下的银色面具在夜里竟反出寒光来,令人眼见发怵。 雨势刚歇,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却让小男孩更加慌乱。 银面人垂眸看他,嘴角带着玩味的笑,面具下藏着一双眼睛,猜得出神情淡漠。 小男孩只觉得那双眼睛里似乎有冰凌,能狠狠地刺进心里,能把人吓得心跳都差点停住。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连孩子受了惊吓本会的大哭都忘了反应。 “我看杀了便是。”身侧那人召回长剑眼见就要刺下来。 小男孩吓得一闭眼。 银面人却伸手拦下:“不必,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小男孩好奇睁眼,只见那银面人手中多出个黑色气团。 旁边那人一惊:“大人!这可是冢渊的——千年前的魔气,他一个孩子……” 小男孩听进耳朵正疑惑着,未等多想,那黑色的气团被整个灌进他的心脉。 一时间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似乎有股力量能把身体整个破开,撕裂。 疼得他话也说不出,也不顾地上泥泞,整个人蜷成一团,却根本连打滚都力气都没有。 恍惚间,只听到那银面人冰冷的一句。 “若是死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死——今后便是利器。” 稚子年幼,不过多久便失去了意识。 画面到这里终止。 “这便是我能记得的所有了。”唐星翼拍了怕手,又理了理衣襟,“天亮时我被家里找到带去了东陵,许是那股力量加上淋了雨,大病一场浑浑噩噩了月余……也是过了段日子那力量突然爆发,爹娘堵不住悠悠众口,也实在心疼,这才送我来的镜花水月。只是可惜——” “可惜洛掌门也没能将其根除。”乱羽接他的话。 说来也是。 否则依那时的局势,连商家都看不起的仙家,官家又怎么会送人来。 齐少侠皱着眉,半真半假地遗憾一句:“这样的事怎么就没找上我呢……” 唐星翼白他一眼:“你还觉得是福气了?” “反正齐大侠也不顾我的死活,”乱羽说得轻描淡写,“若是我遇上这样的东西,他恐怕说什么也要先打死我。” 唐星翼无奈摇了摇头,也不愿争论他的家事:“我所知的皆说与你听了,有什么想法?” “暑期京都和西窑均有魔兽现身,想来是这被人重建的暗夜冢有所动作。”乱羽这时托着腮思考,“若是六界结界不稳,恐怕又是一场大乱。” 他所言不错。 六界分治千年,在最初可能颇有不惯,但如今千年已过,谁也不知当年大劫之后暗生了多少误会和猜忌。 若是这时候结界被毁,带来的只能是敌视和混乱。 “乱羽,”唐星翼沉默许久后又再一次看向他,“若我生来为了灭世……若你的斩浪是为救世而出……还请你——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还请你不要手下留情。 唐星翼不能救世,却也更不愿灭世。 都是少年儿郎,自有雄心万丈,满腔热血走上这条路,谁又愿意留后世诟病。 乱羽细细理解了这句话,语气轻快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斩浪不是为了灭世才来?到时候生灵涂炭还得比个赛?” 唐星翼笑笑,心情像是好了一些。 “如此说来——”乱羽一眨眼,“什么士农工商是假,你对灵雪的纠结,多半也是因这魔物?” 书生心事被揭穿,倒也大方承认:“即便真有婚约也能想办法解了。但若真是那银面人藏于人间的杀人利器,我怎么敢去招惹桃花庄的小姐……” 乱羽心下了然,拍了拍他的肩,不再多言。 仙门地势偏高,玄风堂三楼视野开阔。 两人所住的这间面朝西边,刚好能看到落日渐渐沉于山间。 等到残霞淡去消失不见,后山凉亭里却见一姑娘倚着石柱假寐。 闭着眼的人微微侧头,听清了的确有人靠近,这便抬眼去看来人。 “是你啊……” 笙姑娘开口略显疲惫。 “听闻叶少主近来不在山上,我来看看你。”许燚轻步进了凉亭,坐在她的斜对面,“近来忙着什么?见你这样子——可是没休息好?” 洛笙抻了抻胳膊伸了个懒腰:“闲来无事,去流蔬阁混了个身份,整日夜里听着豪放派奏乐,倒是疲乏了些。” 许燚闻言略有惊讶:“从前你可不会为别人着想。” “镜花水月毕竟养我这么多年——”洛笙吹了晚风也清醒了些,“不是打算去死亡谷守着吗?怎的回来了?” 许燚无奈:“听闻九少今日去寒兵洞取剑——奇怪,你竟未曾听说?” “许是师兄定的吧,”洛笙不甚在意,又看看他,“你去了吗?” 许燚轻笑:“我本是人间小妖,如何用得了仙器?” 洛笙轻轻点头:“也是。虽灵气滋养这么些年,也别让那些东西误伤了你。” 许燚默然,神情严肃几分,终于说明来意:“今日破风异动,许是斩浪出世了。” 洛笙顿时一愣,整个人警惕起来:“斩浪出世?此话当真?” 许燚见她如此反应轻轻一笑:“你着急什么?一般人可未曾听说过斩浪。” 洛笙被他一问回了神,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只是略有耳闻而已。” 许燚却不信:“别瞒了,我知晓你的身份。” 洛笙闻言整个人一僵,手里下意识攥紧了衣摆,明明警惕着,却还强装镇定。 许燚见她如此,不禁暗觉好笑:“怕什么?这么多年我可害过你吗?” 洛笙只瞪着他,却仍不敢吐一个字。 许燚静默着看她一会儿,忽的坐正了笑起来。 他的笑声很轻,却在空荡荡的后山引人发怵。 洛笙手里攥得越发紧了,思绪飞转却仍猜不到眼前这人的底细。 许燚注意到她泛白的指节,终于不再逗她:“自十多年前你出现在死亡谷时我便知晓你的身份了,若是敌人,这么多年我早可以除了你,留到现在做什么?” 洛笙手上一松,面上却还带着警惕。 许燚又笑起来:“你这小没良心的原来也会怕啊?以后还压榨我吗?嗯?” 尾音上扬,态度却像是兄长。 洛笙终于放下戒备,抬手一拳锤在他肩上:“骗我?” 不等许燚开口,她反手又是一拳:“吓唬我?” 许燚被她实打实锤了两拳也不喊疼,却是笑得更欢了:“你呀!还是年纪小了,没经历过什么风浪,随便一唬就吓成这样!怎么样?好受吗?” 洛笙一气,站起来又是两拳:“好端端的骗我做什么?方才我连杀心都起了!” “你可杀不了我,”许燚眉眼弯弯,终于抬手拦她,“可别打了!我还送了你那么贵重的平安符呢!也就你这小没良心的下得了手!” 洛笙闻言挥了挥拳头,最终还是没落下来。 许燚也收了笑脸:“我跟你说认真的,那平安符你可千万收好了。” 洛笙难得见他正经,一时也不知该回什么,只点了点头。 “还有——”许燚也不知她听进去几句,起身拍了拍衣服,“那柄破风该是你的吧?什么时候有空,记得去把它取了。” 说罢,他足尖一点飞身而去,也不过一瞬便又不见了。 洛笙站在原地思考片刻,最终松下一口气。 所幸,他并非敌人。 ------题外话------ 我觉得还是要去试一下能不能签约 之前一直没签上好像是因为我更新太随缘 下一章:是敌是友难断决 第四十六章 是敌是友难断决 天色渐晚,再逢初阳。 中元节已过,新届弟子开始了第二轮考核的修习。 御剑这一轮刷下去的人并不多。 想来这第一仙门也讲究循序渐进。 第一轮御剑原本安排的是位列第九的孙慕清,乱羽和唐星翼现身也不过是私下的原因。 这一轮原本按排名安排的是第八的凌司牧,可那西侯爷家的小世子近来在京都另有要事,这便转交给了第六的宋翎风。 第二轮教的是招式,镜花水月弟子每日晨会的基本功。 等到半月过去,晨间剑场上练剑的会换成新届弟子,合格者留下,不合格则下山。 日复一日的训练让原本闲散的弟子开始忙碌,时间便也过得很快了。 厉修园里的弟子们多半记下了招式,只是还不熟练,这时候正重复着渐渐熟悉。 镜花水月向来对弟子宽裕,并不强求着无时无刻留在仙门。安管事近日也因着一些事情被召回了家。 尹蝶管着倒也不那么懒散。 宋灵雪有意藏着身份,也好在她这么些年并未出过南安城,天下传着也不大肆去说姑娘家的闺名。 但尹管事找来说凉亭里有人等她时,宋大小姐还是有些惊讶的。 厉修园几座凉亭,均建于高处。其中最中心的那座四周围了纱帐,据说归属掌门二徒。 宋灵雪循着尹管事的指示迈上石阶,找到了偏小的一座。 凉亭里坐着的人背对着她来的方向,刚沏好了茶。 宋灵雪走近几步,欠身:“兄长。” 宋翎风示意她坐下,递过茶杯:“见到是我失望了?” “兄长说笑。”宋灵雪低了低头,乖乖坐下。 宋翎风不说破:“长老们远赴洛城,前些日子忙着白梅门事务,又赶上中元去巡察刹幽林鬼怪。这会儿才得空,借着第二轮来看看你。” “兄长将我当做寻常弟子便好。”宋灵雪垂眸,“从前因着不是自己的事不觉着,眼下我倒是不喜那些托了关系要有照应的做派。” 宋翎风看她一眼:“乱羽所言不错。” 宋灵雪微微一怔,很快便明白——这半月里兄长再担忧也不曾找她,多半是枫庭那小主子提的建议。 她抬手握了杯盖,却并不急着饮:“从前我不知他为何喜欢往外跑,眼下自己也出了家门,才发觉天下还有好些没见过的稀奇景色。” 宋翎风眸子一动,轻笑一声:“当年初见你们一见如故,原来竟连骨子里也是相似的人。” 宋灵雪被他所言拉回到过去的记忆,也笑:“不过是他觉着我面熟——几岁大的孩子而已,何来一见如故之说?” 宋翎风这回没接她的话,又问:“见你心情不错,这大半个月过去——可是见到他了?” 所言并非那自幼相识的齐少侠,而是当年柳树下的俊书生。 宋灵雪闻言一顿,轻声答了句:“见过了。” 随后她又有些失落道:“也只是见过而已。” 宋翎风闻言轻轻一叹,好言相劝:“灵雪,我与他同门这么些年,也听过些传闻。你别见他一副谦逊样子,却并非容易亲近的人,我至今也不敢断定他是敌是友。” “我知道的。”宋灵雪闭了闭眼,“若是容易亲近,这几年我托乱羽送他的东西,他便是早早收到了也该回个信了……” 宋翎风闻言面上更加心疼:“我自然盼着你得偿所愿,但去年年末你费心求来的那琥珀,还说是什么珍稀的品种——他不也束之高阁吗?虽说商家不比官家地位……但桃花庄如何也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兄长,”宋灵雪语气带几分哀求,想来是不愿多听,“不论他待我是否有意,哪怕一厢情愿也是我所情愿……我不求再有交集,待哪天他东陵唐家传来喜讯,我也能大方备上贺礼送去。只是眼下,离他近一些,多看两眼,便了我心愿,少些遗憾……” 宋翎风眉头一蹙,一时严肃几分:“还是早些放下的好。” “我放不下了。”宋灵雪低着头,看上去柔弱却又倔强,“兄长知道的……那年树下见他一眼,我便放不下了。” 也许是担忧被赶下山回家去,不等宋翎风开口,她又道:“兄长,我答应过的,只远远的看,我保证!” 宋翎风低声叹叹,最后松口:“罢了。母亲聪明一世,四年前办的那场龙凤宴,倒是把我们都折进去了。” 宋庄兄妹,龙凤一胎。四年前生辰宴宴请天下少年。 桃花庄商家第一,全靠着宋夫人为人精明,一手打点。 但她这一笔龙凤宴会,却是亏了一双儿女。 宋翎风从此心中只留苏浅陌。 宋灵雪从此眼里只看唐星翼。 偏偏两兄妹又极其相似,认定了一人便是轻易不会改。 即便苏浅陌不在人世。 即便唐星翼没有回应。 宋灵雪明白兄长是懂她的。或许是双生儿的心有灵犀。 她也懂宋翎风。 兄长生性多疑,也一直觉得那与他同门的书生不可信。 尤其是三年前苏家那位二小姐不在了。 当年桃花庄中赏花,只有苏二小姐素面朝天。她性子也好,乐观开朗,精明善良。 宋灵雪是很希望苏浅陌能来桃花庄的。母亲也难得不在乎苏家家境一般。 当初明明都和苏家人谈好了,就等着那年冬天成亲的。 谁想得到呢? 旧时花落,一口枯井,葬了少年深情。 若是她那天没有去那座荒废多年的姻缘庙就好了。 明明管姻缘的那位仙尊殿下……都不灵了好些年了。 “想什么呢?”宋翎风见她出神,轻声问道。 宋灵雪摇了摇头,仰脸朝他一笑。 他们兄妹二人迫于来自母亲的压力,一个长成了翩翩公子,一个长成了大家闺秀。 分明都不是最初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但在对方面前,都能放下大家庭里的表面礼仪,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在母亲势利的追求里,妥协着,也反抗着。 所有的挣扎和无奈,也只有对方才能理解。 一旁树上的小鸟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张开了翅膀往后山去。 这里一处瀑布。 周围安静,唐星翼立在水边。 他微低着头,素色发带飘飘。 “天煞,召来。”声音不重,却并不无力。 不多时,书生手中多出一柄长剑。 这柄剑同斩浪一般通体乌黑,但却自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子力量。 平白给这书生添了一笔不符合文人的气息。 唐星翼皱皱眉头,压制住身体里的另一股力量的涌动。 寒兵洞里得到这剑,也是他意料之中。 那日,他顺着幽深的小径,洞里的样子慢慢显现。 走到湖中心时,湖水翻涌,不时传出厉叫。 唐星翼倒是不甚在意,也只静静等着。 渐渐地,声音淡去。少年面前幻出一个老者的虚影。 那老人声音沙哑:“年轻人,你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书生轻轻点头:“老人家,我知道。” 他本不愿来这里的。拿了剑就会更强,而他其实是不能变强的。 虚影长叹一声:“年轻人,你这把剑可是大凶。” 唐星翼不语。 这一点他也料到了。 虚影又问:“你——还取剑吗?” “会伤到他人吗?”唐星翼沉默许久才轻声问了句。若是会伤到他人,不仅今日,日后他都不再来取。 虚影摇了摇头:“会伤及他人的只有你身上的那个东西。” 唐星翼了然,释怀一般地一笑。 会伤及他人的只有他身上的东西。 那么寒兵洞里这把等着他的剑,只是会伤及他自己。 “那便是了。”他看向虚影。 “你不怕会后悔吗?”虚影多问一句。 唐星翼沉默一阵儿,道:“命中有劫,如何能躲得过呢?” 虚影无奈摇了摇头,似乎是叹了句“造化弄人”,慢慢消失在幽暗的洞里。 洞里的书生仍是安静等着。 不一会儿,刚才的厉叫声又传出来。 过不多久,被一声长啸掩盖过去。 水面泛起涟漪,自湖底缓缓浮出一头凶兽。 这巨兽样子像虎,但却满口獠牙凶猛骇人,且有翅膀长于背侧。 它一步步缓缓出了水面,四肢健壮爪甲锋利,好似挥掌便能把眼前一切毁灭殆尽。 书生盯着面前的庞然大物,虽有意外却并不太过惊讶,只是苦笑一声:“穷奇?” 那状如虎的凶兽被他认出来,又是长啸一声张开了双翼,化作丝丝缕缕黑色的烟雾慢慢散去,只留下一柄长剑在唐星翼手中。 这剑,便是此时他手中握着的天煞。 周围很静,只听得到瀑布的水声。 “天煞……”唐星翼自嘲笑笑,“天煞孤星?” 他缓缓擦过剑身,又把它收起。 书生眼眸里的黑色雾气慢慢散去,终于重获清明。 他垂眼抬手,抚上颈间新挂上的一块小巧的琥珀,随后扯了扯衣领把它收进衣里。 ------题外话------ 今天开始日更,签约签约 祝一周后的我签约成功 下一章:枯木雪中又何妨 第四十七章 枯木雪中又何妨 洛笙在流蔬阁的日子说繁重也自由,说轻松也忙碌。 倒是渐渐习惯了这胡诌的“江星晚”的身份。 这天一早她随手拿了抹布擦着流蔬阁的桌椅,却听刘子诺喊她。 “星晚啊,”刘子诺这些日子已然与她熟络,这时候一条胳膊挂在她肩上,“来我流蔬阁也有大半月了,作为一个新人倒是不容易。呐!今儿掌厨的给你放个假,出去走走,看看这第一仙门的风景。” 洛笙手上动作一顿,拿着抹布却没多问什么,只是抬头看他,眼里是有疑惑的。 刘子诺眼睛一转,确认了周围大伙儿都在忙碌,这才压低了声音:“门外有人找你呢——去吧。” 并未收到师兄回山的消息。 洛笙将信将疑,把抹布塞他怀里,解了围裙挂上墙上的铆钉。 流蔬阁的大门对着隐蔽的小巷。巷子墙底种了些竹子,这时候长得茂盛,已经高过了院墙。 乱羽背手站在竹影里,正仰着脸闭目养神。 斑驳的影子在他衣上画下图案,其间落下的阳光衬得岁月静好。 洛笙眨了眨眼,想起他们二人也有半月不曾见过了。 “少侠怎的来了?”她移步凑近了,距离把握得刚刚好。 “半月不见——姑娘似乎冷漠许多。”乱羽有些委屈似的,“早不是醉了酒会往人怀里扑的小馋猫了。” 洛笙哭笑不得:“哪里是整日都泡在酒里的。” 乱羽见她毫无反应,变本加厉道:“亏得我前些日子日日睡得不好,担心精神不佳不敢来见姑娘,原来姑娘一进流蔬阁却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简直要把“快问我为什么睡不好”写在脸上。 洛笙却并不按常理出牌:“我在流蔬阁整日忙碌着,倒是少侠悠闲得很?” 乱羽见她不买账也不再玩笑,抬手把一直藏在身后的东西举给她看。 洛笙只见他提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冒出些许香气来,却并不能猜到是什么:“这是何物?” 乱羽又把牛皮纸袋在她面前晃了晃,有些孩子一样地神气道:“馋了吗?” 洛笙仔细闻了闻,瞬间神色一变,眼里都亮了起来。 乱羽把那牛皮纸袋放下,另一只手来牵她:“走,带你找个地方吃去。” 这时候仙门弟子各有要事,也就九少相对自由。 叶少主不在山上,许少侠隐匿多年。 京都似乎有什么要紧事,张家的小将军和凌家的小世子仍在山下。 唐家的书生近几日开始在书语楼查阅古籍案卷。 第五的那位范家的少爷也忙着他们青竹门的事情。 宋庄的少爷管着新届弟子第二轮考核,小少年孙慕清也去凑了热闹。 齐少侠仗着四下无人,带着笙姑娘自长阶而下,这便来了半山腰的那处枫树下。 乱羽把牛皮纸袋放在石桌上,还不忘擦擦石凳上落的灰,请他的仙子坐下。 洛笙也没去解那袋子,仰脸看他:“少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时候暑气开始褪去,枫叶尚未红透。 洛笙一袭浅色小衫,比她白衣仙子更显灵动一些。 乱羽在她临近的位子坐下,去解袋子:“今日处暑,人间习俗吃鸭子,仙门下山城镇不多,这烤鸭——姑娘将就一下?” 话音刚落,他已经扯下来一只鸭腿递了过去。 洛笙意料之外,一时竟忘了去接。 乱羽又把鸭腿凑近了些催她:“我寻你之前净过手了。” 洛笙还是愣愣的只盯着他看。 乱羽又空出一只手来在怀里掏出来一块素净的手帕来:“等会儿去山间寻个溪水,再拿这个擦手。” 洛笙这下终于回神,接过那只鸭腿,却还是问他:“怎的……突然想到这个?” 乱羽随口便答:“仙子既然入了凡尘,总该有些人间烟火气吧?” 洛笙低声一笑,终于去咬一口鸭腿肉。 “怎样?他们家的烤鸭素来出名,我护着一路生怕它凉了,”乱羽两眼放光,邀功似的,就差一条小尾巴给他摇起来,“你觉得呢?好吃吗?” 洛笙闭口咀嚼,只轻轻点点头,好不容易咽下去一口,终于忍不住把另一只鸭腿塞给他:“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乱羽也没谦让,但却并不关心烤鸭的味道。 见这小馋猫的样子,该是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吧? 他和那位故人……在洛笙看来也该拉开距离了吧? 主要目的达成了,齐少侠啃完鸭腿也没忘了次要的来意:“前些日子寒兵洞取剑,后来去翻了些古籍,本想着有了消息再来告诉你,却不料一无所获……” 洛笙这时候刚在溪边洗了手,顺手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又还给他:“寒兵洞取剑?是柄什么样的剑?” 山间溪水并不隐秘,沿着青石板走上去便到了暑期刚开始时齐少侠于林间听学的竹室。 这时候竹室当是空的,乱羽便引着洛笙往那边走。 “一柄奇怪的剑。我寻了几日也不见相关的记载,不知来历也不知凶吉——”齐少侠话到此处却见笙姑娘一脸担忧,眉头意外地舒开了,“他们与我相识多年,都觉着怪事找上我来便不叫怪事的,怎的反倒是才认识几个月的你担心起来了?” 洛笙眉间微蹙:“那柄剑……可否予我看看?” 乱羽见她神色不像玩笑便也不再打趣,召了剑来递过去。 洛笙并未立刻接过,盯着长剑许久似乎在打量着,随后才缓缓伸了手。 齐少侠并没把这剑当做宝贝,见她拿去更是再看都不看一眼。 洛笙握住剑柄轻轻一抽,“斩浪”二字正刻于刃上。 乱羽却忽的愣住了。 那日唐星翼说要见一见斩浪,不巧的是认主,只有乱羽抽得出剑刃来。 书生告知他时他还不信,过后找了宋翎风和孙慕清,才认定了这剑有灵性。 他也以为这剑清高孤傲只认他的,没想到洛笙竟然也能抽出剑来! 只是千万别把他的仙子牵扯进什么危险就好。 齐少侠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没注意到笙姑娘见到“斩浪”二字时似乎松下一口气。 像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犹豫的事情盖了章。 洛笙把剑收好还给他,语气比方才轻快一些,尾音还有些上扬:“就这件事?” “当然不是,”乱羽把斩浪收起,“暑期传闻六界结界不稳,我倒是觉着——千年前的旧事很快便不是秘密了。” 洛笙见他一脸神气不觉眸子一动。 她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 “是我忘了,你是你啊……”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无意间坏了乱羽是好心情。 他与洛笙相识不过三月有余,即便洛笙知晓他名声,此前也只是偶有耳闻,如何说得出这般了解他似的话来? 原来与那位故人的边界还是不能清晰。 齐少侠闷闷叹了口气。 要让这仙子眼里有他心里有他,怕是仍旧道阻且长。 两人一路静默着走到山间的竹室。 齐少侠忽的加快了脚步走到一张桌前,四下打量像是在寻找什么。 洛笙也扫了眼周围:“丢了何物?” “不过一幅画了很久的画。我想着青竹长老眼下不在山上,这竹室也没人,本就打算今日过来,昨日画了几笔便拿镇纸压了没收走。”乱羽疑惑一阵便也没再找了,反而还开起玩笑,“许是哪个爱慕我许久的小姑娘私藏了?” “大言不惭——怎么天底下人人都爱慕你?”洛笙白他一眼。 “姑娘可是冤枉我了!”乱羽面不改色地喊冤,“也不过玩笑一句罢了,若是指名道姓的我可不胡言,若是坏了人家清誉可不亏了?” “净瞎说了!”洛笙把脸一扬不看他,“暑期在京都,我不过好心提醒你别蹚那朝堂的浑水,你却张口说我是看上你了——这我可没忘。” 乱羽登时一愣。 想不到这仙子记性倒不差,记不住他辛苦喂养小馋猫的情分,倒是记住了他张口一句玩笑话。 “你可与她们不同。”他下意识把心里话轻声说出了口。 齐少侠冷不防听闻自己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慌张,却发现那仙子好奇竹室摆设,这时候已经走到屋里的另一侧去了。 他松下一口气,缓步跟上。 既然来日方长,有些话还是别轻易脱了口,免得把人给吓着了。 洛笙不知——乱羽所言的画作描绘的是白雪枯木的景色。 乱羽不知——他玩笑被小姑娘私拿的画此时远在西窑城幽兰院的小楼。 幽兰姑娘坐于窗前,正悠哉地插着花。 一旁塌上倚着个黑衣银面的男人。 银面人手中摊着齐少侠画了许久的画,嘴角上扬,笑却是冷的。 画作已然被渐渐完善。 枯木旁还有两个小人。 其中一个倚着树干微微仰首。 另一个站在一旁。他手中一柄长剑刺入对方胸膛。 ------题外话------ 争取签约第一天,加油加油 下一章:纷杂市井能怎样 第四十八章 纷杂市井能怎样 很快孟秋结束,八月仲秋来临。 第二轮学的招式多亏是兄长亲自指导,到了考核时,宋灵雪也未出什么差错。 他们兄妹明明龙凤一胎,可宋翎风看起来却沉稳得像长她几岁。 接下来半个月,该是乱羽教的射箭了。 第二轮的考核严格了不少,大部分新届弟子即便通过了也没歇着。 第三轮尚未开始练习,这时候他们刚在厉修园里领了弓,箭要等明日才发。 这便有些弟子先上手摸索起镜花水月的弓来。 宋灵雪见一旁的杨依依扯了扯弦。 “算得中等的弓了。”她评价一句。 宋灵雪知晓她是自言自语,却仍好奇问一句:“我见你不像是惯用弓箭的,何出此言?” 杨依依轻声笑笑:“这弓虽是不赖,可也算不得上品。我不过随口一说,见笑。” 宋灵雪知她不愿多说,也没再追问。 她虽和杨依依同吃同住,却实在难猜透这人的心思。 杨依依大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并不和谁关系友好,即便是宋灵雪也能从她身上感觉到疏离。 说穿了,她似乎并不需要朋友。 修为不低,消息灵通。 不管是镜花水月还是九州天下,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宋灵雪不禁好奇,她这样的人要来镜花水月做什么? 若真是为了九少中的哪位…… 她倒猜不出九少之中谁有这么大魄力引得杨依依要见。 宋灵雪猜不出来,索性不再多猜,余光却瞥见一个有些面熟的身影也挑了一把弓。 洛笙听从乱羽的建议,换了身新届弟子的衣服来厉修园打探仙门实情,刚巧赶上一众弟子对着这些弓挑挑拣拣。 笙姑娘许久不曾摸过弓箭,一时心痒,也拿了一把在手里。 被宋灵雪找到时,她甚至有些做贼心虚似的慌乱。 “姑娘,”宋大小姐有模有样地抬手做了个揖,“姑娘可还认得我?” 许是近来听乱羽喊“姑娘”的次数多了些,洛笙第一反应还以为她被人认出来了,再一想自己从前戴着斗笠,该是没人知道她真实身份的。 既然理清了,她便客气回礼:“南安城一事不过月余,宋姑娘近来安好?” 仙山弟子众多,宋灵雪眼见着一个面熟的便觉亲切,连眉眼都带了笑意:“那日匆忙,还没问姑娘名字?” “江星晚。”洛笙应对自如。 没等二人寒暄几句,杨依依却突然出现在了一旁:“你倒是眼毒,这么些里头没几把弓是上品,难得给你挑中了。” 洛笙闻言看向来人,却忽的感觉有些古怪。 这人面相分明温和的,一双眼睛却分外犀利了些。像是见多了尔虞我诈,第一眼就要把人看穿似的。 笙姑娘按兵不动:“阁下说笑,我不过随手一拿,运气而已。” 杨依依看她一眼,,也不多言,迈了步子像是要往玄雨庭走。 洛笙目送着她走远,一时只觉得那双眼睛似乎曾经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细节。 “那是杨姑娘,”宋灵雪轻声唤她回神,“平日里便是这个性子,你别多虑。” 洛笙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她,又把弓塞到她手里:“这弓着实上品,宋姑娘拿着练习用。” 宋灵雪却一时不解了:“你并非新届弟子?” 洛笙本不愿过多透露,但见她两眼澄澈却一时有些不忍瞒着。 她也担心这宋庄的小姐今后会在新届弟子中寻人,便多说一句:“我在流蔬阁帮工,今日不过借了件衣服来凑个热闹。” 宋灵雪了然,正要再问什么,抬眼却发现人又不见了。 她探不出旁人修为,只感叹这位江姑娘怎么总这样去得匆匆。 洛笙一溜烟跑到了流蔬阁附近的小巷,刚停下来歇会儿,忽的听闻有人故意咳嗽两声。 她抬眼一瞧,乱羽正抱臂倚着墙看着她笑。 齐少侠张口便是打趣:“姑娘这是做什么去了?怎的如此慌张?” “还不是少侠出的好主意?去一趟厉修园险些被人认出来。”洛笙白他一眼似有责怪,“少侠今日是来做什么?” 乱羽被她一问也收了笑脸:“你可还记得京都客饮居里造谣的那疯子?” 洛笙眨了眨眼,终于想起来三个月以前的事:“可是有变故?” “我回来前托张大将军查了查,如今那位小将军回山,顺带着把结果也带来了。”乱羽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等着他的仙子凑过来看。 洛笙却只是盯着信封,见他不动还催他一句:“拆啊。” 乱羽意料之外,又把信封收起来:“这信是张将军写给我的,姑娘想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总得拿什么来交换才好。” 洛笙也没料到他这时候还能玩笑一句,一时还真托了腮思考。 乱羽本想着借这个机会讨一个她知晓当年真相后能够得到的原谅,话一出口却觉得此法并不可行。 他正要出言收回方才的话,却见这小馋猫手一伸,变出个什么东西来。 “你说不说?”洛笙把那物件揽在怀里,另一手伸了去抓它,“你不说我就掐死它。” 乱羽定睛一看,一时哭笑不得。 被她拿在手上的不正是自己在西窑城买的那个萝卜布偶吗? 这时候笙姑娘一手锢着它,另一手掐在布偶的菜叶以下些许,颇有一副挟持人质即将灭口的架势。 “我说我说!”乱羽没忍住笑出来,却也愿意配合她玩闹,“我说还不行吗……姑娘可饶了它吧……” 洛笙见他配合不禁嘴角一扬,拍了拍布偶又把它抱在怀里。 像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乱羽四下里看看,拉着她去后山一处凉亭。 凉亭周围视野开阔,何况后山本就少有人来,并不担心被人偷听。 “姑娘猜的不错,”乱羽把那信拍在桌上,“他背后的确有人,且牵涉到了朝堂利益纷争。” 洛笙眸子一动:“如此——京郊魔兽伤人先伤的是太子一行——这便不奇怪了。” 乱羽点了点头,又一挑眉:“太子一行是被姑娘救下的吧?原来你早去趟了这滩浑水。” “刚巧路过而已,”洛笙语气平淡道,“原本我可没打算接着管这事。” 乱羽看破不说破,又道:“京都共有四侯:东侯蒋府,南侯墨府,西侯凌府,北侯欧阳。其中这欧阳府早年间做的都是些行于夜里的勾当,后来得势才有这么个爵位。” 洛笙坐于桌旁,一手捏着萝卜布偶的菜叶子:“六界结界不稳也不过近来的事,这欧阳侯爷竟早便与魔勾搭上了。” “不错——张将军毕竟是朝堂中人,有些事情也只能点到为止。据说是太子近来在查一个陈年旧案,牵涉北侯势力,这便出了手。”乱羽翻了桌上的茶杯想要倒杯水喝,却发现这里的茶水还没人来添过。 他轻轻一叹只得作罢,顺势抱怨一句:“原本他们官家的事情牵涉不到咱们,相安无事便好。只是——这欧阳府,在早年间曾是暗夜冢的势力。” 洛笙意料之外,不觉手上一紧。 乱羽余光看到还有闲心打趣一句:“我才把它救下来,你可轻点捏。” 洛笙白他一眼,把布偶一收:“魔物事关重大,定然并非欧阳府能够决断的,想来背后的人也有参与。” “这便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乱羽神色一变,比方才多几分严肃,“当日那人早知你在茶馆还让人散布谣言,想来是要探探仙门底细。” “暗夜冢近年来收拢各方势力,”洛笙抬手捏了捏眉心,“镜花水月素有第一仙门的名号,被他们盯上并不稀奇。” 乱羽见她眉头紧锁,一时心中一动有些心疼了。 他也没再接话,只是看着眼前的人。 这误入凡尘的仙子,下山一趟终是被世俗叨扰了。 洛笙察觉他目光,放下手也明目张胆地看回去:“看我做什么?” “我是想说——”齐少侠嘴角一扬,轻轻答她,“既然你遇见我了,这事情也是我们一同遇上的……” “你想跟我一起担着?”洛笙拦下他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眼里褪去星海,反多了坚定和稳重,“镜花水月虽说弟子众多,但掌门一直姓洛。” 乱羽一愣。 洛笙拍了拍手起了身:“少侠家有南安枫庭,不必管这镜花水月的事。” 她说罢便转身去往流蔬阁,也没打算放慢步子等齐少侠去追。 乱羽眨了眨眼总算回过味来,忽的没来由冒出来一团火气。 “好歹是过命的交情,”他轻声抱怨又像是自嘲一句,“同甘却不许我共苦了?” 原本他只以为洛笙因着那位不知身份的故人待他颇有距离。 今日一见,他却又觉得那故人或许待这仙子有恩。 否则以暑期三月的相处,这小馋猫怎么这样着急把他择出去? 只因他与那故人相像? “谁愿像你那故人——”齐少侠愤愤控诉一句,“冷酷无情。” ------题外话------ 芜湖~ 今天也在为签约做准备 下一章:锋芒毕露替出头 第四十九章 锋芒毕露替出头 镜花水月好歹人间第一仙门,要收弟子也挑的是资质上等。 几轮考核间隙并没有休息的时间,新届弟子一早便握了前一日挑好的弓候在了厉修园。 第三轮安排坐镇的是排在第七的乱羽。 这位齐少侠素来踩着点出现,眼下时间尚早,尹管事便也静静候着。 不过很久,却是孙慕清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尹姐姐,怎么不给他们发箭啊?” 尹蝶还未回答,倒是众女修一见又是他纷纷叹了声气。 孙慕清装作埋怨道:“怎么了这是?想见乱哥,不愿见我啊?半个月前还舍不得我呢!这才多久就喜新厌旧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女修不禁低笑出声。 孙慕清却没打算揭过:“还笑呢?是不是你啊?半个月前还说我御剑教得好呢?怎么?变卦这么快啊?” 也有大胆的去问他:“孙少侠,齐少爷今天怎么没来啊?” “哎!怎么回事儿?怎么在乱哥那儿还是少爷,到了我这儿就是少侠了啊?镜花九少——九位少爷你听过吗?”小少年把头一扬,有些不满道。 “是是是!孙少爷!齐少爷今日怎么没来啊?”女修们忙哄他。 不料孙慕清一个哆嗦:“得了得了,还是喊少侠吧!我可承不起少爷的称呼。浑身都凉了!” 他年纪小,嘴也甜,又是爱玩爱闹的性子,早便和女修们打成一片,这时候引得一阵儿哄笑。 尹蝶嘴角也微微上扬:“孙师弟可是来补齐师兄先前代你的那天的?” 被她言中,孙慕清愣了愣,像是要掩饰尴尬:“乱哥才不会跟我计较那么多呢!是他另有事情才托我来的!” 说罢,他又朝一众女修道:“你们可别嫌弃我了!过了这几日,你们想见我可还见不着了呢!” 尹蝶笑而不语。 宋灵雪身在人群之中,远远地看着这小少年。 听兄长说,这孙慕清虽是和他住同一间屋子,却还是和同门的乱羽更亲近些。 小少年其实早早便上了山,却是近几年搬到玄风堂第三层才和乱羽相识,从此便成了乱羽的跟班。 虽然是九少最末,但年纪小,在这山上几千人中倒也不容易。 孙慕清帮着尹蝶把箭分下来,又演示了几遍,像是放心了便让大家四散开来练习,他四处看看有什么地方不到位的再去教。 他生性顽皮,倒也显得有些懒散。 新届弟子们练习射箭,也有不少往届弟子围观。 男修情况还好。只是多半女修力气小,射箭自然是困难些。 不过也有例外。 杨依依本是侠客出身,一箭轻轻松松正中靶心,引得一阵儿拍手叫好。 宋灵雪远远看着,又看看手中的弓,暗暗给自己打气,终于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来。 搭弓,拉满。 一箭离弦,勉勉强强钉上了靶子。 宋灵雪轻轻一叹。 虽说在家时和兄长讨教了皮毛,但应付镜花水月的考核还是太勉强了些。 “手再抬高一些。” 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宋灵雪下意识照做,又是一箭离弦。 这一箭比刚才那一箭更接近靶心一些。 她循声看去,发现旁边树下倚着个人。 洛笙手里拎着个食盒,刚从靶心收回视线。 “江姑娘?”宋灵雪一时惊喜,小跑几步迎上去,“你怎的又来了?” 洛笙把食盒递过去,示意她看看身后。 八月已然到了仲秋,太阳底下却也还是热的。 镜花水月从来不苛待弟子,这时候流蔬阁备了新鲜的龙眼送来解渴。 “是刘掌厨的意思。”洛笙手里空了便顺势拿了她的弓,“宋姑娘怎会想到来镜花水月?” 或许是这话问得随意懒散,倒让宋灵雪生出一种眼前的人在与她提及所有物的错觉来。 她抬眼看看远方的云,道:“即便生在高强大院,也会向往海阔天空。” 洛笙了然,从一旁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箭来,随意一搭瞄准靶心:“看惯了天地景色的人才是最想家的。” 话音刚落,一箭离弦。 宋灵雪心下一惊。 这一箭明明看上去轻飘飘的,怎的离弦时能有那么大的力量? 她明明瞄准得那么随意,怎的还能正中靶心? 洛笙看出她眼下并没心思吃什么龙眼,便把弓还给她,又去拿她手里的食盒:“试试?” 宋灵雪却是头一回被兄长以外的人鼓励一句,这会儿也有了些许信心。 她学着方才所见,动作干净利落,又是几箭离弦。 虽然没能正中靶心,但好歹比之前要好很多了。 她刚舒下一口气,又听得一旁传来不友好的声音。 “怎么?就这点本事还想要留在镜花水月?宋大小姐未免想得太美了吧!我劝你还是早些收拾东西回家吧!免得丢了脸面到时候还是要下山!” 那话说得语气轻佻,听着只觉不适。 宋灵雪停下练习看过去,不出所料,正是先前刁难她的白欣巧。 想来是一个月前挨了罚心有不甘,这会儿又来找麻烦了。 不远,洛笙打量着白欣巧,神色微变。 宋灵雪冷着脸:“不劳白姑娘费心。” 白欣巧轻蔑一笑:“就你这个箭法,镜花水月留你何用?” 宋灵雪微微皱眉。在这山上白欣巧是前辈,她连反驳都得三思。 洛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树下的阴影里走出来:“听闻往届弟子修习几年便可自行离山,怎么?白姑娘还打算赖着?” 白欣巧一眼便认出了她,打量一阵儿笑道:“我当是谁呢?怎么?一个流蔬阁的小丫头也管起镜花水月的事了?刘子诺是怎么管你们的?” 洛笙不恼,反倒挑衅几句:“掌厨大人怎么管就不劳白姑娘费心了。依我这流蔬阁丫头之见,白姑娘的箭法好像连我这个厨房丫头都不及呢?” 白欣巧冷冷一笑:“笑话!流蔬阁如今人手不都是最近几年才招的?我来山上可比你早多了,且不说你不是镜花水月弟子,就算你是,也不会能赢得了我!” “白姑娘这是怕被我比下去?”洛笙故意激她。 白欣巧不觉轻哼一声:“怕你作甚?我赢了你可别哭鼻子说我欺负新人才好!你倒是说说,怎么比?” 洛笙往宋灵雪身旁一站,道:“这样,十丈之外,十箭之内,你若是射得中我,便算你赢。” 白欣巧眉眼带笑:“十丈?就是百丈你也逃不过!” 不等洛笙开口,她又笑道:“若是我赢了,宋大小姐就乖乖收拾东西下山,至于你——便乖乖跟我去稻巷住一晚,如何?” 宋灵雪自然听出话里深意。 “星晚……”虽探不得二人修为,她仍担心白欣巧得逞,便轻轻拉一拉身旁人的衣角,“白欣巧的箭术在仙门是排得上的……你可别逞能……” 洛笙未曾料到还有人会为她担忧,原本不过想告诫一下这在她地盘撒野的弟子,眼下却更想赢了。 “白姑娘的话可别说得太满。”她轻轻附上宋灵雪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随后垂眸轻笑,“若是你十箭之内射不中我,今后便老实本分些,别再找新届弟子的麻烦。” 笙姑娘才是这仙门的主子,怎么会容忍旁人猖狂? 孙慕清本是贪玩的性子,这会儿不知溜去了哪里玩,更不管厉修园里聚集了多少弟子。 洛笙退到十丈外的这会儿,周围已经围上来不少人。 新届的挺多,往届的也不少,还有送来龙眼还没回流蔬阁的小厮丫头们。 镜花水月对弟子间的切磋向来支持,只要有规有矩点到为止即可。 只是白欣巧在山上也很多年了,要说箭术,虽不是数一数二,但也排的上号。 一众弟子也都好奇,是什么人不自量力要避她的箭? 远远的,洛笙在那边站定。 这边白欣巧搭弓拉箭。 她将灵力灌进箭羽,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宋灵雪手里下意识抓紧了衣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欣巧弦上的箭。 灌进灵力的箭羽划过空气时带动的气流会比寻常箭羽更快,威力也会更强。 若是被它刺破皮肉,后果不堪设想。 她见白欣巧手中的弓越拉越满,觉得好像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一箭离弦。 明眼人都看得出,白欣巧这箭瞄得准,姿势,力道,都没什么问题。 可远远地只瞧见洛笙背着手身形一晃,那箭竟像是避着她的,直直钉在了她身后的靶上。 “这功夫可以啊!” 有看热闹的来了兴趣。 白欣巧听进耳里,动作利落又是一箭。 只见那边的人不仅轻松避开,还嘲讽她似的往这边逼近了几步。 新届弟子不懂,只是傻傻地看着热闹。 往届弟子凭这两箭也看得出这是个有修为傍身的,不禁赞叹几句。 白欣巧咬咬牙:“别得意。” 她一手取出三箭,三箭齐齐发出。 洛笙不慌,足尖点地腾空一跃。竟是踩了那三支灵箭一步步向上,最后一个漂亮的空翻落了地。 “好!” 人群中已有人在鼓掌。 ------题外话------ 嘿咻嘿咻,加油加油 一个字一个字码起来 下一章:掩武遮文无缘由 第五十章 掩武遮文无缘由 周围起哄频频,听得将败者有些急了。 白欣巧眼里带了狠意,又接连取出几箭,却始终不能近洛笙的身。 眼看到了最后一箭,洛笙甚至还和围观的人有说有笑起来。 “这小丫头厉害啊!” “可不是?能躲过白欣巧的箭!她的箭术可是能在仙门千人里头排上双数的!” “是流蔬阁的衣服?这原来还不是咱们仙门弟子!” “刘子诺难道是怕有人对他那厨房下手不成?怎么近来招的人也这般厉害!” 白欣巧一言不发,只是悄悄把瞄准的位置从先前的四肢变作了心脏。 最后一箭离弦。 宋灵雪下意识往那边迈了小半步。 这一箭赌上白欣巧在仙门的颜面,自然方方面面都做到最好。 洛笙察觉其中暗含的杀心,身形一侧,整个身子往后一仰,腰背几乎贴近了地面。 她后仰时,那箭堪堪从头顶飞过,最终钉在她身后不远的靶心位置。 洛笙顺势手上一用力,又是借一个空翻重新站稳。 一共十箭离弦,十箭全钉上了靶子。 洛笙避过最后一箭,周围不少人拍手叫好。 宋灵雪撇下别的想法不管,箭囊未摘,手中的弓也未放,只朝那边的姑娘跑去。 方才看着白欣巧一箭又一箭,她心里像是被什么揪紧了。 不论这江星晚平日里是何为人,也不管她总匆匆离开不打招呼。 总归这次冒险是替她出头。 “我早便说了,”洛笙见她面色着急,随口安抚,“仙门不会放任她胡来。” 宋灵雪几番欲言又止,却终究不知该如何接这姑娘的话,只是轻轻点点头,又仔仔细细打量她是否受伤。 未等两人又有什么举动,只见一箭从那边飞来。 险些射中宋灵雪。 不远处的杨依依神色微变,像是突然关注了这边。 洛笙顿时脸色阴沉。 还未等旁人反应,宋灵雪只意识到手中弓被抢去,箭囊轻了一轻。 仿佛只隔一瞬。 白欣巧周身五箭擦身而过,刺入她身后的树木躯干。 箭羽划过带起气流,把白欣巧吓得整个人愣住。 其中一支擦过她的脸颊,划开脂粉伤着了皮毛,只留下半指长的伤口,隐隐渗出血来。 一旁喝彩的弟子们也不禁噤声。 不论是学过的还是没学过的,眼见这五箭齐发便也知晓。 这流蔬阁姑娘的箭术不会比白欣巧差。 一时间空气寂静。 洛笙眼里不藏锋芒,细眉微皱,眼中怒意,也才刚刚放下手里的弓。 一旁的宋灵雪也像是傻了。 她也不过才看到有一箭险些射中自己,突然间却成了白欣巧面上带伤。 杨依依目睹了经过,心下疑惑:方才白欣巧离弦的——不是两支箭吗? 不远的林间,乱羽刚把目光从人群外围移开,落在牢牢没入树干的那把通体漆黑的剑上。 “书语楼就这般容不下你?好好的乱跑什么?”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将斩浪取下。 他倒没注意,这棵树后的草丛里,还落了一支被利刃斩断的箭羽。 乱羽轻轻吹了吹剑身,把剑上的像是木屑的东西吹落,目光又移向不远的人群。 “好端端的都聚着做什么?” 他自语一句,手里召来一只幻蝶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踩着那不安分的长剑离开。 那边洛笙缓缓放下弓,朝着白欣巧一步步走来。 “白姑娘,镜花水月第一仙门,就教了你偷袭的伎俩?” 她微微仰头,眼里轻蔑:“好歹也算上山多年,你丢了脸面到是不要紧,若是传了出去,毁了镜花水月的名声——你说这仙门还留不留你?” 洛笙脚步一顿,这时离白欣巧不远了。 “镜花水月不养闲人,若是着急下山还用得着眼巴巴等着旁人赶吗?” 这话虽不无道理,但她此时身份不过流蔬阁的人,说的话也算不得代表仙门。 但白欣巧却被她这气势给唬住了。 洛笙故意说得严重,效果却不止镇住了白欣巧。 周围的弟子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相互看看。 宋灵雪从那边追来,拿过她手中的弓。 洛笙神色一变,收了收带着压迫感的气势:“还望白姑娘遵守约定,不再找新届弟子的麻烦。” 白欣巧终于回神,不服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她毕竟上山多年,在镜花水月也有几个跟班,此话一出,人群中自有附和。 “就是,老大什么时候答应过!” “老大答应了?我怎么不知道?” 洛笙正要争辩,又被宋灵雪伸手拉住。 不管星儿来镜花水月的真正目的,五箭齐发为她出头,宋灵雪也不想再有所猜忌。 “不必争,”宋大小姐温声道,“和她讲理本就不可靠。”她后半句声音渐小,只容一人听到。 洛笙轻轻点点头,算是听进了。 白欣巧眼珠一转,神色变了变,带着几分凌厉:“我倒是想问问——镜花水月第一仙门,像你这样的人却不是仙门弟子,上山究竟有什么目的?” 几句话点醒众人,人群中窃窃私语。 洛笙不甚在意:“怎么?镜花水月素来欢迎天下人,我上个山,是来修习还是来煮饭都有人管?白姑娘是否把手伸得太长?” 众人回味,只得一个结论:说来在理。 白欣巧还要开口,人群中却出现一个声音。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这是射箭都练习完了?” 顺着声音,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 孙慕清此时清咳两声,负手而来。 竟不像他寻常的样子。 周围弟子见状四下散开。 白欣巧不满地轻哼一声,也御剑而去。 宋灵雪松手放开洛笙,带着她的弓箭退开了。 新届弟子尚未入门,自然是本分些好。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孙慕清这才脸色一变:“笙——星晚姐,方才出什么事了?” 洛笙摆了摆手不打算提,又问他一句:“你怎的过来了?” 孙慕清撇撇嘴,委屈道:“乱哥方才路过,见这里一堆人聚着,找我问罪呢!” 洛笙闻言四处看看,却没能找到那个身影,这才回过头来看他。 这小少年看上去年纪小小,似乎也不是肯乖乖听话好好修习的。 扬云门素来不收资质平庸的弟子,如此说来,他倒是有几分天资的。 “没什么大事——”她张了张口刚想问那少侠如今身在何处,又想起前两日乱羽所言暗夜冢一事,一时也不愿把人牵连进来,“忙你的去吧……” 孙慕清年纪虽小,因着身份低微却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这时候看出她面上犹豫,却也没多言,只是暗暗记下了,作个揖便告了辞。 日子一天天过去,孙慕清把那委托的三日还清,这便找了个凉快的夜晚把他乱哥约到了后山凉亭。 乱羽这几日泡在书山书海里,若不是小少年提醒一句,只怕他第二日都不记得自己该去管厉修园的事。 “乱哥,”小少年犹豫再三,终还是开了口,“近些日子,你和笙姑娘……你们闹别扭了吗?” 乱羽心下奇怪:“为何这么问?” “先前我在流蔬阁那几日,笙姑娘一有机会就来打听你的事……”孙慕清皱着眉有些担忧,“可前两日她分明想问你近况的,却忍住了径直往流蔬阁走……” “打听我的事?”乱羽一时神色紧张,“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自然是好话啦!”孙慕清仰脸一笑,“还有你和家中矛盾多年,其实跟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区别。” 乱羽抬手拍他一掌:“从哪里学来的?年纪轻轻倒会说孑然一身了?” 孙慕清嘿嘿一笑,又问:“乱哥,你和笙姑娘分明过去那么多年也没什么交集的,怎么近来关系那么好了?” 乱羽听他一句“关系好”,想到前几日那几句不必他管的发言,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地苦笑一声:“若当真关系好,她怎的有福同享,有难却把我赶得远远的?” 孙慕清却是听不明白了:“什么有福有难?乱哥,你若是真要告诉我,为何还说得这般隐晦?” 乱羽看看他,轻笑一声,又是一掌拍过去:“谁要告诉你了?告诉你有什么用?” 孙慕清却是不干了:“我虽年纪小,但也不是傻的,怎的就不能告诉我了?” 他说着竟有些委屈了:“明明我也很厉害了的……” 乱羽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又是一笑,起身要走:“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做什么?” 孙慕清被他这句“小孩子”一激,蹭地一下也站起来,面上严肃又带着几分赌气的意思:“乱哥不是小孩子,等笙姑娘眼里不见你了才知道自己幼稚!” 乱羽闻言步子一顿,转身看他时神情一整个变了:“你有胆再说一遍。” 孙慕清被他一吓,匆忙摇了摇头。 乱羽走后,小少年往凳子上一瘫,许久才平复心情。 这样的乱哥他见都不曾见过……好像是被惊醒的洞中兽…… 似乎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孙慕清有些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题外话------ 哼哧哼哧 今天也是码字人 下一章:风平浪静涌暗流 第五十一章 风平浪静涌暗流 小少年被吓得不轻,回到玄风堂时还心有余悸。 唐星翼正站在廊里吹着晚风,见他回来便轻声打了个招呼。 书生向来温文尔雅的,让孙慕清突然生出几分委屈来。 “星翼哥……” 孙慕清年纪小,只觉着这些个哥哥们哪一个都很可靠,才被他最敬重的兄长凶了一回,这会儿只想找个脾气好些的哭诉一通。 唐星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看身旁紧闭的门,又看看委屈得眼里都浸了泪花的小少年:“这是怎么了?” “星翼哥……”孙慕清听他关心一句更委屈了,“乱哥……乱哥他凶我——” 唐星翼意料之外,下意识又往屋里的方向看了一眼,柔声安抚道:“乱羽平日里心气高了些,有时放放狠话却是无心之举——不必放在心上。” 孙慕清眼泪汪汪地摇了摇头:“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好像随时都能杀了我一样……” “他为什么凶我啊——”他说着说着回忆起方才的情形,哇的一声哭得更惨了,扑进这性子温和的兄长怀里想求些安慰。 唐星翼别无他法,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安抚道:“他嘴上不说,实际上很在意你的,真有什么也只是吓一吓你,不会真的动手。” 孙慕清不知听没听进,只是呜呜呜地闷闷地哭。 唐星翼哭笑不得,又问一句:“你做什么惹恼他了?” 孙慕清想起自己只说了一句就受到那样冷冷的一眼,一时有些后怕起来,更不愿眼前的书生也去冒这个险,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唐星翼知他不愿说,也不强人所难,还是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背。 好不容易等小少年冷静下来,刚重新站好,面前一直紧闭的房门却被猛的拉开。 乱羽站在屋里,眉头微蹙,只轻飘飘看他们一眼。 孙慕清哪知道他人在屋里,被这动静一吓竟打了个轻轻的嗝。 唐星翼连忙拍拍他:“他早便回来了。见你哭得伤心,一时也没机会告诉你。” 孙慕清没止住呃逆,只愣愣地盯着他乱哥看,像是刚哭得太惨,这时候还一抽一抽的。 乱羽又看他一眼:“知道什么话不该说了?” 孙慕清连忙点点头,眼泪是止住了,却还是一下一下地吸着鼻子。 乱羽见他哭得可怜,也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真就那么可怕来。 孙慕清眼见他眉头舒开,料想他眼下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想讨一个乱哥也重视他的证据。 乱羽思索一番,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抬眼又见这小少年哭得眼睛红红,看上去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 他终究心软了,有些无奈地微微张开双臂。 孙慕清顿时眼睛一亮,不肯错过这少有的机会,整个人扑过去把他乱哥推得一个踉跄。 他年纪还小,个子倒是能窜。这些个哥哥们年纪相近身形相仿,他也只是矮了小半个头。 乱羽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好了,哭够了就回去睡觉。” 孙慕清难得从乱羽这里讨到什么好,眼下摇了摇头不肯松手。 乱羽自觉今日吓着了他,便也没执意把他推开,只得把目光移向一旁倚着栏杆的书生。 唐星翼原本抱臂看着他二人,瞥见他求助似的眼神只装聋作哑,转头去找天上的月亮。 他找了找没瞧见,便清了清嗓子,拍了拍衣服,进屋去了。 乱羽一阵儿无奈,却并不打算再说什么话。 所幸宋翎风今日也有事晚归,这时候刚走上三楼。 “这么喜欢他,怎么不搬去跟他住?” 宋大少爷好歹是富养着长大的,足下生风很快便走到近前。 他抬手轻轻一拽,孙慕清便自觉松了手重新站好。 宋翎风一手拎着小少年的后领,一手拿了个信封交给乱羽:“你托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不过也就查到这些。关系重大,捡些有用的便烧了吧。” “多谢,”乱羽接过也不急着拆,又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小少年,“我可不敢留着他,若真如你所说哪天传出去什么——可就追不上喜欢的姑娘了。” 宋翎风只当他玩笑一句并未多想。 倒是孙慕清闻言忽的不再挣扎,再一次愣愣地盯着他乱哥看。 “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乱羽往屋里退了一步,“过些日子中秋——可有得忙的。” 宋翎风颔首应了,松了小少年便往自己屋里走。 孙慕清又看看他乱哥,张了张口似乎还想找些话说。 “明日厉修园,我不会忘的。”乱羽先一步开口保证了一句。 孙慕清被他这句话打了岔,一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什么,只得点了点头,跟着宋翎风回屋去。 乱羽关了门便去拆那信封,拿出来不过两三页纸,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便走到灯前点燃。 唐星翼这时候换下外衣挂上屏风,注意到他的举动:“最近又在查些什么?” 乱羽看着手中信纸烧得越来越小,终于丢进桌上的瓷碗里。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他拍了拍手,“官家见不得人的底子罢了。” “官家?”唐星翼思考片刻,“是京都北侯?” 因着天下多有士农工商的潜在认知,宋翎风这样的商家少爷即便有了名声也轻易查不得官家的事。 除非这官家与他有些亲缘。 京都北侯欧阳府,如今当家的主子名为欧阳彰,有个妹妹取名影,在二十多年前嫁进了南安桃花庄。 桃花庄这些年生意能够风生水起,也有部分原因是欧阳侯府在帮持。 唐星翼见他不答,又打趣一句:“你倒有意思,托人家去查他舅舅的底?” 乱羽见着最后那一点纸片烧成灰烬,这才接了话:“北侯早年是如何攒下家底的不是秘密,翎风早看不惯欧阳彰为人。” 唐星翼了然:“查出什么了?” 乱羽看看他,忽的笑了:“唐少爷还关心这些?” “你又不知我年少时跟着什么人——我可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书生神情淡漠,“身在官家,抓住些把柄也多一条路。” “倒不是什么把柄,”乱羽道,“欧阳彰有个女儿名为欧阳玉漱,三年前因着官家的联姻嫁给了京都一户官家,前些日子却说因为产子受了风寒,把人烧坏了,成了个痴傻的疯子。毕竟官家的事,又藏在院里,寻常人家倒还不知晓。” 唐星翼思索一番:“这其中可是另有隐情?” “当然。”乱羽轻笑,“太子近日也在暗中调查北侯府,张小将军护着太子,自然不会将细枝末节告诉我。但翎风不是官家子弟,又厌恶官场,凭我和他的交情还是够换这消息的。” 唐星翼见他似乎有些自得,一时也好奇起来:“什么内情?” “京都那几家显贵,小辈多是混养着长大的。这欧阳玉漱与谈知节青梅竹马。”乱羽随口一句,“似乎还是他心上人。” 唐星翼白他一眼:“也只在仙家才容你这般直呼太子名讳。” “太子又如何?不就是投胎运气好了些吗?遇着了魔物还不是要我们去救?”乱羽撇撇嘴。 那晚他与洛笙合力才将魔物降服,若是太子遇袭那晚洛笙来不及脱身…… 乱羽不敢细想,只是暗暗对那太子颇有不满。 唐星翼不与他争:“从前只知你不爱拘束,可不见你这般厌恶官场。” “三年前那场面我见过的,那新郎官算不得人中龙凤。若是欧阳姑娘有让太子看上的本事,嫁了他倒真是可惜了……”乱羽惋惜轻轻一叹,又不屑道,“连自己中意的姑娘都能让她嫁到别人家去,这太子当的也够窝囊。” 唐星翼听闻最后一句只觉他似乎有些含沙射影的意思,下意识替那远在京都的太子殿下说话:“听闻太子近些日子在查什么陈年旧事,许是想把北侯拉下台了。” “人已经这样了,他再护着又有何用?早几年做什么去了?”乱羽愤愤一句,转身回自己的隔间,“一封信看得我一肚子火,早知道费心思欠这个人情做什么?” “要管这事又觉得不平了?既然事不关己,便早些熄了火歇息吧!”唐星翼无奈摇了摇头,抬手掌风熄了灯,“明日该你去厉修园了,若是怠慢了——笙姑娘恐怕找你麻烦。” 乱羽刚换下外衣,闻言下意识看过来,刚想反驳一句“她找我麻烦才好”,却想到书生不知他二人交情,若是贸然暴露了,只怕那仙子又要不理他。 他整个人一瘫,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窗外月光照下,给屋里镀上一层冷冷的银白。 月亮西斜,光也渐渐偏向他这一边。 书生已经在对面的隔间里睡熟了。 睡不着的齐少侠也没翻来覆去,只是看着渐渐移向自己的月光,突然有了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镜花水月的月亮正渐渐偏向他。 ------题外话------ 虽然但是…… 洛笙在每一次冷静思考过后都会奔向乱羽的,放心放心:-d 下一章:岁月静好捧真心 第五十二章 岁月静好捧真心 晚间没休息好的后果是——次日新届弟子练习射箭时,乱羽躲在凉亭里打瞌睡。 宋翎风远远看了他一眼,越过人群去寻宋灵雪。 “兄长怎么来了?” 宋灵雪练习射箭已经逐渐掌握了要领,总算不再只堪堪中了靶子边缘。 “前两日回家一趟,代你向母亲报了平安。”宋翎风说着上前将她手臂托得稍微高一些,“毕竟头一回离家,她很担心你。” 宋灵雪瞄准了靶心却不松手了,视线也渐渐偏下,有些抱歉似的:“自幼母亲便护着我,虽说很是幸福,但——被养在庄园里也错过了许多人间景色。” 宋翎风看出她的顾虑:“担心还是会有的。她既然放你来了镜花水月,也不会强行要求你回去。” 宋灵雪闻言放下心来,终于把手中那一箭离了弦。 正中靶心。 宋灵雪意料之外,一时间放下了弓,甚至想凑过去多看两眼。 宋翎风见她一副小心翼翼又想笑不敢笑的样子只觉有趣,便开口道:“中了,没眼花。” 宋灵雪难得朝他吐了吐舌,又想起来什么:“兄长——可还记得暑期在南安城中遇到的那个姑娘?” 宋翎风思考片刻,只想起那日那人手中握紧的分明是蓄了力的拳,神色也变了变:“怎么?” “那姑娘名为江星晚——如今也在山上呢!”宋灵雪仰脸笑道,“前几日白欣巧来厉修园找不痛快,她还出头教训了一顿。” 桃花宋庄虽说是商家大户,可也是世家商贾,对儿女的培养都是往谦谦君子和大家闺秀去的。 宋翎风在山上待了多年,言语间带些江湖气不奇怪。 宋灵雪不过上山月余,竟也字里行间露出些顽皮来了。 宋大少爷不知该对妹妹的改变抱有什么样的态度,眼下却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她明知白欣巧在仙门还上山——难不成冲着在南安结下的梁子来的?” “我却觉得不像,”宋灵雪轻轻摇了摇头,“她虽上了山,却并非仙门弟子,而是去了流蔬阁。” “厨房?”宋翎风闻言一时严肃几分,眉头也微微蹙起。 宋灵雪从他神情瞧出端倪:“兄长,是有什么问题吗?” 宋翎风看她一眼,道:“那日茶馆,出手前我见她暗中蓄力。想来——若是你并未拦住白欣巧,她也能脱身。” 宋灵雪赞同道:“前几日她与白欣巧对峙时那几箭也瞧得出并非常人。” 宋翎风了解到另有事端,惊讶之余却更加担忧:“她修为不低,为何来了镜花水月却在厨房待着?” 宋灵雪被他一点拨,突然间想到什么:“兄长的意思是……” 宋翎风神情严肃:“毕竟第一仙门,总不免有人觊觎。” 他面上严肃,眉头始终未舒开。 “兄长怀疑她来山上另有目的?”宋灵雪试探道。 宋翎风也没否认:“暂时想不出其他解释。” 宋灵雪轻轻点点头:“身为仙门弟子,小心些总是好的。” “灵雪,你素来也不是爱管闲事的,那日为何会替她出头?”宋翎风话锋一转。 商家儿女自幼也养成了趋利的性子,宋灵雪再心善也不是路见不平会不顾及自己而相助的。 更何况那时她明明没有修为傍身。 “说不上来,”宋灵雪微微低头,思考片刻又道,“但我总觉得她好熟悉,分明自己才是什么都不会的人,但似乎我就该护着她。” 宋翎风沉默一阵儿,过了好久才轻声说了句:“今后离她远些吧。” 宋灵雪闻言一愣:“兄长……” 兄长的话她向来都会听,可是—— “若是她没那个心呢?”她蹙眉争取,“兄长多疑的确能规避许多错处,但若是误伤了人,岂非让人心寒了!” 宋翎风见她着急不像伪装,一时也好奇那江姑娘有何特别之处,最终妥协:“你自己有分寸就行。” 宋灵雪闻言松下一口气。 宋翎风又道:“前几日我回家时,齐婶母特来家里做客,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希望乱羽回家看看……我的话说了这么些年他也没听,正巧这段日子是他在管,你若是有空便去提一句试试,奏不奏效都随他去。” 宋灵雪垂眸应下。 乱羽也不过偷了半日闲,过了午后便开始纠正大部分新届弟子的姿势。 直到日头偏西,他才一边巡视着,一边去找同乡的宋大小姐。 毕竟那么多年情分,人家上山多日,他也该来问候几句。 宋灵雪这时已经可以偶尔正中靶心。 “寻常弟子可做不到这般——看样子进步挺大。”乱羽轻轻出声。 宋灵雪扭头看他:“齐少侠得空过来看我了?怎么?你也要同兄长一般给我开个小灶?” “即便你要这小灶——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吧?”乱羽一笑,“还习惯吗?” “有什么不习惯的?”宋灵雪又是一箭瞄准,“倒是齐少侠,三年了,不打算回南安?” 话音刚落,箭羽离弦。 正中靶心。 宋灵雪将弓箭递过去:“早听闻奇侠乱羽名声,今日可否见见?” 乱羽轻笑着接过,好像并未使力,轻轻松松搭上三箭,这才接她方才的话:“我和齐大侠的新仇旧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三箭离弦时分散开来,稳稳插上三个相邻箭靶的中心。 宋灵雪收回视线,难得不像个大家闺秀一般打趣他:“也是,想想你小时候做的那些事,哪一样不是挨打的?” 乱羽微微愣神,轻声道:“上山多年,倒是都忘了。” 宋灵雪闻言顿了顿,才又抬起头来笑他道:“你忘了,我可没忘——年幼时我们缠着齐老夫人听故事,你回家便假装齐爷爷转世吓唬你爹……有一次枫庭来了个小少年说要拜师学武,你骗人家说齐叔父就是个怂包骗子,一句玩笑不要紧,传出去可是枫庭的名声,齐叔父只得破格收下他自证……” 乱羽听她描述终于想起些模糊的记忆。 随后那些记忆逐渐清晰,变成一段段的画面迫使他温故。 “我记忆有损,”乱羽随口道,“倒是你记得清楚。” “你们都上了山,只我一人在墙院里长大,闲来无事便想想旧事,这便记得了。”宋灵雪呼气卸下感伤,“天底下的父母多半记挂儿女,三年未见,当真不考虑回枫庭看看吗?” 乱羽原本默不作声,只一箭一箭戳着靶心,听了这话终于收手,把弓箭递还给宋灵雪。 仍是沉默。 齐少侠的母亲李英珞,是典型的江南美人,也是极其温柔细腻的女子。 她从不恼怒生气,说话永远温声细语。 齐少侠虽不会贪恋这样的温柔,但对于母亲,无论如何也是会想念的。 见他沉默,宋灵雪走近一步:“乱羽,回家看看吧?” 乱羽出神许久,似乎轻轻叹了一声,舒出来背负许久的压力:“等忙完吧。” 宋灵雪无奈,目送着他去别处巡视。 等她再搭弓拉箭瞄准时,才发现靶心已经被乱羽方才的一通发泄给占满了。 也不知……这么久不见,他又多了什么心事…… 乱羽近些日子的确有心事。 他并不迟钝,也被孙慕清那时气愤的一句话点醒了。 虽有自己的高傲,但洛笙于他而言终究不同。 那是他认知里在天底下唯一一个亏欠的人。 身边的人总说他谁都不放在眼里,可分明有人是从一开始就在他眼里的。 洛笙只知她寻觅了乱羽很久,不晓乱羽也追逐了她很久。 自三年前目空一切的少年人知晓当年旧事,他便把这素未谋面的姑娘记在了心上。 从最初的想要报恩,到后来相遇相知,再到如今潜移默化中想要相伴一生。 于是他开始明里暗里给身在流蔬阁的洛笙送很多东西。 但他的仙子像是跟他置了气,每次都托刘子诺出面。 刘掌厨碍于齐少侠的面子,也便来回地传着话,不知何时在暗地里地和孙慕清通了气,一齐盼着这两位早早一起。 这日远方落霞,炊烟袅袅,厨房正是最忙的时候。 刘子诺一碟小菜刚刚摆好,随手揪住一个过路小厮的衣领:“把这小菜给齐少爷端去。” 那小厮也不过新来的,满脸疑惑:“哪个齐少爷?” 刘子诺一时犯了难,余光看到不远站着的人,却没底气喊她。 “给他的?”洛笙知道刘掌厨这是在等她开口,拍了拍手上的灰接过了盘子,“我去送。” 这么些天乱羽的所作所为她看在眼里,细想也知什么原因。 也罢,如今天下太平,什么暗流涌动就等起了苗头再做决定。 洛笙前脚刚走,又有个丫头拿着扫把凑过来。 那丫头生得一双丹凤眼,面上几分笑意几分疑虑:“大厨?这个江星晚究竟是什么来历啊?怎么近日总瞧着您给她送东西?” 刘子诺摆手赶她:“不该问的别问,扫你的地!哪儿那么多问题?” 那丫头撇撇嘴,一扭头走了。 ------题外话------ 敷面膜真的是一件很爽的事哈哈哈 以后尽量固定一个时间更新 下一章:中秋重逢提旧事 第五十三章 中秋重逢提旧事 这晚刚巧八月中秋,镜花水月难得张灯结彩。 蝴蝶园里挂了些灯谜,厉修园的擂台也被占用排些歌舞表演,就连山间小路上都有不少人忙里偷闲要去人间小镇凑凑热闹。 宋翎风拿了一提月饼在园子里找到了宋灵雪:“仙门的月饼口味多,不知你吃不吃得惯,这是母亲嘱咐了今日回家拿的。” “我刚念叨着,兄长便来了。”宋灵雪一笑,与兄长告了别,接过月饼挽着杨依依去听歌看舞去了。 不知是否因着节日的氛围带动,那平日里喜欢独来独往的杨女侠今日却由着宋灵雪了。 瓜果夏虫的喧嚣里偶有烟花绽放,一声盖过一声,给仙门添了些人间才有的气息。 “怎么今日要约我来翠竹栈喝酒?” 唐星翼听闻乱羽一句,收回看着窗外烟花的视线。 两人此时正面对面在翠竹栈靠窗的角落里坐着。 难得开了一坛子陈酿美酒。 乱羽摆了两个小碗,倒满了酒推过去一碗:“今日中秋,你既来了山上,我还没面子约你喝酒了?” 往年这时候唐星翼尚在家中,中秋佳节实属难得。 “难为齐少侠看得起我这书生,”唐星翼端起酒碗时褪去了儒雅,倒有几分反差下的仙风道骨,“射箭可是你在管,听闻白欣巧去厉修园闹事了?” 乱羽闻言,伸手要去端碗的动作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前些天吧,”唐星翼仰头把碗中酒饮尽了,“怎么?你不知道?” “头几日是慕清在管。”乱羽虚虚握着小酒杯,难得好奇,“是什么事?” “像是有人和她比箭术?”唐星翼想了想,还是继续倒酒,“记不清了。” 乱羽回忆片刻,想到那日在厉修园收回斩浪时瞧见的人群:“倒是有点印象。” “听闻——白欣巧还是败了的。”唐星翼笑笑,“也好!挫挫她的锐气,她其实心地不坏,作威作福多半家境使然。” 乱羽也跟着一笑:“想不到家住东陵的唐少爷会知晓一个南安泼皮的家境?莫不是偷偷回过南安?” 不料唐星翼摇摇头,眸子一沉:“我在南安时——曾跟着李稻混日子。” 乱羽闻言一愣。 李稻,于南安的百姓来说并不是个陌生人。 他是十多年前南安的梦魇,烧杀抢掠打家劫舍,不敢招惹城东城西两家大户,却连官家都拿他没辙。 南安城有一处最为混乱的市井,被人称为“稻巷”,便是李稻当年的大本营。 若是泼皮也有所谓盛世,那么李稻在时的南安城便是泼皮们的盛世。 他们在市井中打出一片稻巷,还搜罗穷人家的孩子,自小便培养起下一辈的泼皮。 至于为何他们能够无法无天——官家尚有勾结,这泼皮之间也有。 李稻有位结义的大哥名为李麦,是京都一带的泼皮头子。李麦年轻时不知有哪门子行当,攒下了不少家底,更是贿赂了不少高官,于是哪怕在天子脚下也能作威作福。 南安的李稻右臂上有一道狰狞的的旧伤痕,据说是曾经为李麦挡下过险些致命的一刀,差点废了一条胳膊。 他原本没有名字,因着这一壮举被李麦收为结义的小弟,给了名字,打下泼皮的江山后便把南安划给了他。 只是十多年前不知发生了何事,传出李麦身受重伤的消息,李稻也不知所踪。 如今南安城的泼皮头子正是被当年李稻培养的那群孩子中的一个,也便是白欣巧。 若非仙门习得的修为,白欣巧也坐不稳这个位子。 乱羽出身城西的枫庭,本就是李稻惹不起的家世,对于传闻也不过略有耳闻。 “怪不得白欣巧服你,”他打趣一句,“原来唐少爷险些成为南安的泼皮头子?” 唐星翼白他一眼:“若轮得到我,定然第一个把你这枫庭的小主子绑了,然后狠狠勒索一笔。” “得了吧!”乱羽不屑,“就齐大侠那个样子——你就算把我脑袋扔给他,他也不会多眨一下眼。” 唐星翼无奈笑笑,终究没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过——”乱羽摸了摸下巴,“若是我能做泼皮头子,第一个下手的,也会是枫庭。” 唐星翼有些惊讶:“齐少侠好品性!竟愿为了弟兄们搬空家底?” “你知道什么?”乱羽笑他不懂,“别看他名字里带个文字,在二十多年前可是赫赫有名的齐亦寒之子!若是打败了他——” 他话到这里拖长了尾音,颇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 唐星翼无奈又翻了个白眼,好意提醒一句:“你可是他亲儿子。” 乱羽眉头一蹙,刚要反驳,却被一碟小菜落桌的声音打断。 他下意识仰脸去看,瞬间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新来的不认得你,”洛笙随口应他,“掌厨让我送小菜过来。” 随后她的目光从移向坐着的书生。 想来这便是暑期醉酒的唐星翼了,生得清秀,倒是书生该有的样子。 只是见他碗中剩下的酒少,想来酒量不差,不知为何那时醉成那样。 唐星翼也起身,抬手作揖算是问好。 洛笙客套回他一个。 乱羽正要开口介绍,却忽的听闻这书生一句。 “小生是否见过姑娘?” 洛笙本打量一阵儿便不打算客套,闻言却是多看了一眼。 “不曾见过。”她礼貌回了句,又看向乱羽,似乎有些心虚,“东西我见过了,却觉得都没那萝卜好,分给别人了。” 乱羽眉眼一弯:“既是送你的东西,转手他人也不要紧,那布偶喜欢便留着,若是哪天不要了可千万还给我。” “亏你说得出。”洛笙瞪他一眼,“流蔬阁今日分月饼,你喝你的酒,我吃月饼赏月去。” 乱羽笑笑目送她离开。 虽只有短短几句话,但他知道,这一页已然翻过去了。 书生重新落座:“看样子齐少侠暑期收获颇多?” 乱羽听他一句回了神,也坐回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官家之子唐星翼被他这话一呛,轻咳两声又问:“那便是你前些日子魂不守舍的缘由了?” 乱羽默然,思绪一转又怪起他来:“唐少爷见多识广啊?怎的何时开始——逢人便觉得面熟了?” “那是她不记得我了,”唐星翼跟他讲道理似的,“不会错的,那姑娘我见过。” 乱羽不信:“你倒是说说,何时何地又如何见过?” 不料,书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一惊。 “十多年前,南安城中,我曾见她随母拜会枫庭。” 唐星翼见他难得一副惊讶样子,心情不错又多说几句:“我并不知她姓名,只知晓她跟着母亲生活在郊外小屋,至于生父是谁——传了多年也未曾坐实。也是那年冬日,母女两个身边突然多出个高大的男子来,坊间传闻才渐渐消下去。” 乱羽木讷地眨了眨眼。 “小生不才,这么些年修为无甚长进,记人面相却尚未出现过偏差。”唐星翼以为他不信,又道,“我那时跟着李稻,曾见过泼皮养着的孩子想拉她入伙,她年纪小却自有清高,几次相邀都被拒绝。那么小的孩子懂得什么是非善恶,她却知晓不该和我们玩了。” 他回忆起过去时,眼中还有几分赞许:“后来孩子们从家中长辈那里得知了三言两语,开始见面便喊她野孩子,说她没爹养,更有甚者拳脚相加。” “我猜测她的母亲该是位与世无争的仙者,起初怕是不知晓她被人打骂的事。”唐星翼想到这里有些无奈,“后来该是渐渐教了些皮毛,对付那群孩子便也够了。” 乱羽眸子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多出几分不忍和愧疚来:“我原以为……她曾过得很好……” 唐星翼不知他话里深意,又道:“我上一次见她便是那年腊月,她随母亲拜访你们家——那瘦高男子一直守在外面,因而也没留很久。” 乱羽想起早在西窑城茶馆中洛笙所说的那番话。 想来——唐星翼记忆中那男子,便是如今隐居西窑城郊的江迟了。 虽不知江前辈为何姗姗来迟,但家事多半不便过问。 乱羽摸了摸鼻尖。 知道的多些,也便注意些别脱口了不该说的话。 唐星翼自顾自地倒酒,微醺也没注意他情绪:“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竟能在镜花水月遇上。” 乱羽抬头看看窗外高悬的圆月。 今夜中秋,本该是团圆的日子。 他虽做着闲云野鹤好些年了,却总想带着那下凡的仙子体会一下人间的热闹。 也罢。 乱羽倒了一碗酒去和微醉的书生碰杯:“这顿算我欠你的。” 不等唐星翼再说什么,他一仰头把酒喝了个干净,放下碗就往外走。 唐星翼怎会不知晓他意欲何为,无奈摇了摇头。 读书人自有雅兴,便是没了酒友也能对月自酌。 他仰头看看圆月,一气儿又是满满一碗饮尽。 ------题外话------ 申请签约的结果今天能出来了 紧张紧张 下一章:霁月登高怜曾经 第五十四章 霁月登高怜曾经 第一仙门节日里许人下山,流蔬阁里分完了月饼也有人要带回家去的。 洛笙并无安排,便自己排在了最末,等着大家都领完了,她才从刘子诺手中接过一提。 掌厨的忙碌完便伸了伸懒腰,说是许多年不曾过节,也想着回去歇息。 洛笙拿着月饼,抬头看看圆月皎皎,一时也觉得无处可去了。 后山她住了多年的风雨殿里倒是有栋赏月绝佳的小楼,只是这些年来那位师兄总在中秋前后离山。 说起来,今年倒是她上山后头一回拿到月饼。 她刚出了流蔬阁大院,忽的听闻身后传来哨声。 洛笙步子一顿,嘴角微扬猜到来人。 她转身朝着那边抱臂过来的齐少侠举了举月饼:“赏个脸吗?” 乱羽提了一坛子酒:“荣幸之至。” 中秋夜无人管着,洛笙领着乱羽进了后山风雨殿的大门。 在外便可瞧见院里一株银杏冲破了高墙探出些许枝丫,如今进了门,乱羽才发觉这银杏苍老粗壮,暗猜也有不下八百年树龄。 横长的那根枝干上被人以灵力牵引打了个秋千,承载了屋子主人的欢愉童年。 洛笙见他视线盯着银杏,眼睛一转道:“当年筹建镜花水月,这银杏便在这里了,它年岁颇高,师父便没忍心伐了,索性留在院里。” “既然人间相信六界存在,必然也是信万物有灵的。”乱羽垂眸,“何况掌门曾是妖神弟子。” 洛笙轻笑不语。 两人绕过风雨殿,登上了后院的小小阁楼。 这里地处后山,远处有瀑布飞溅。虽远远地看得见林子,赏月却并无遮挡。 洛笙随意一坐,倚着栏杆看天边的月。 乱羽在她身侧隔着一人远的地方落座:“仙门处处是景,怎么想到来这里赏月?” 小楼地势高,天幕便只剩下一轮圆月,反而显得空旷了些。 “高处不胜寒——”洛笙闭着眼感受晚间的风,任凭凉意带起长发吹向耳后,“这两日会有外客来访,事事都得注意些。” “什么样的客?怎么连你都忌惮了?”乱羽拆开包装的油纸递了一块月饼过去。 “京都来的——官家的人。”洛笙接过月饼,长舒一口气,颇感疲惫道,“恐怕又与京郊魔物和太子遇袭有关。” 乱羽了然,冷嘲热讽一句:“太子身边竟都没有能人了。” “可不是?”洛笙笑笑,“否则怎会想要请我?” 她又盯了月亮一会儿,忽的轻飘飘问了句:“大白萝卜……你——会劝我过刚易折吗?” 乱羽正巧把手里一小块月饼抛进嘴里,伸了手去拿下一块,听她一问便一时着急咽下了:“官家若是真想与仙家合作,得把士农工商的位置往后排排。” 言下之意,礼尚往来。 若是来人并不客气,镜花水月也不怕他们。 洛笙白他一眼:“大言不惭。” “若说过刚易折——”乱羽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吃月饼,“这词本就不是适合劝我们的,本就不擅刚柔并济,何故给自己找不痛快?到时反而扰了心绪。” 洛笙缓缓眨了眼。 她知道乱羽能做到通透的事不止于此。 “我听那少年说——”她两手握着月饼不着急吃,“少侠在山下素有美名,不妨与我说说山下的事?” “一时想想也没什么有意思的,若是想起来了再说与你听——说来也没有什么美名的,只是师父不管山中事,那便弟子多接委托函。”乱羽随口一提,“我初次面对那些时也有十三四岁了,拜师七八年,没点本事怎么行?” 洛笙不接他的话,起了身又语气轻快问了句:“相识也有几个月了——我还没问,乱哥生辰何时?哪个星次?” “鹑尾,”乱羽一挑眉打趣一句,“怎么?姑娘打算给在下备生辰礼吗?” 许是刚想到他的不易,洛笙竟没驳回:“既是鹑尾,也不过这几日了。赶上及冠,自然是要重视几分的——少侠可有什么想要的?” 乱羽不曾料想洛笙对他的事这般上心,一时心中欢喜,又故作为难道:“虽说如今观礼已然简化,但那日我怕是还得回家一趟——不若到时我早早来寻姑娘,姑娘为我束个发可好?” “我?”洛笙虽居于深山多年,但好歹知晓人间习俗,皱了皱眉只觉不妥,“我并非德高望重,亦非你族中人,既是及冠这样的大事,我又如何能为你束发?” 乱羽本玩笑一句,见她神情认真,却一时鬼迷心窍道:“可我……真心想你能参与的。” 洛笙闻言一怔。 正因为是及冠这样的大事,我才真心想你也能参与的。 乱羽只盯着面前的人,余光瞟到她身后的圆月。 他喝了些酒,眼下晚风温柔,倒把这不轻易醉酒的人吹得微醺,只觉得这白衣的仙子是从月亮里出来的一样。 若是…… 若是这仙子能为他留在人间就好了。 洛笙静静看着他,看着他面上的失落和眼中的期盼。 分明这么小一件事,她却忽的心疼了。 “好。”洛笙轻轻应他。 因着醉意,乱羽的思绪并不连贯,只停顿在“仙子留在人间”的想法里,冷不防听见一句好,惊喜得险些把手里的月饼掉了。 “但若是不合规矩,”洛笙又正色道,“便让家中长辈散了重新束。” 乱羽闻言终于明白过来她应的好是因为什么,一时又有些失落,想起前几日眼前人只同甘不共苦的发言,耷下脑袋盯着手中的月饼:“我真心待你的,不管遇到什么……你别……把我择出去……” 洛笙意料之外,却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乱羽年幼离家,与家中常年不合,分明家世在众多仙门中算得显赫,却总让人觉得漂泊无依。 在外人看来他是南安枫庭浪迹在外的小主子,但——与父亲不合的小主子,在外又能凭借家世得到多少好处? 好不容易遇到个能交与后背的朋友,却说得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话来。 “是我言错。”洛笙轻轻起身,移步到他面前。 乱羽本坐着出神,忽的面前站了个人,正要抬头看,却被人轻轻柔柔地拉进怀里。 “我也是真心待你的。” 洛笙身上常带着淡淡的香,像是风雨殿院里常年浸满的草木,让人觉得安逸悠闲。 乱羽听闻这句眼里忽的闪了闪,好像这几日里所有的不快和郁闷都瞬间消散了。 难得遇上笙姑娘主动亲近,他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洛笙不知他喝了多少酒,也瞧不见他情绪,还以为他像个孩子似的诉委屈,手里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背,视线移向天边圆月时却眉间微蹙。 “六界结界不稳,官家虎视眈眈,”她轻叹一声,低头去看莫名算得上乖巧的齐少侠,“我不想你受牵连。” 乱羽缓缓睁开眼,心知这便宜他不该再占,便稍稍后仰放洛笙退了几步,这才面色如常道:“唇亡齿寒,何来牵连一说。” 洛笙思考片刻,也不知想到什么,松下一口气终于释然,伸手去捞那酒坛子,这才发觉那坛酒尚未揭盖。 饶是素来精明的笙姑娘这下也傻了眼,开口都有些磕磕巴巴:“你,你没醉啊?” 乱羽叠了胳膊垫在脑后,倚着小楼石柱去看那轮圆月:“这几日我可郁闷得很,姑娘倒是当做没事人了,难为我一口气堵了这么些天——怎么着也得骗姑娘服个软才好不是?” 洛笙白他一眼,赌气似的揭了盖,抱着坛子猛灌一口。 乱羽下意识起身去抢那酒坛:“这可是陈酿!哪有你这么喝的!” 洛笙一个转身堪堪避过,伸出食指举起来抵在他唇上,笑嘻嘻道:“醉一次,不要紧。” 乱羽无奈,脑海中闪过前两次洛笙醉酒的场景。 这小馋猫酒量极差,却每次醉了都能准确地找到他,然后沉沉睡去。 也罢。 他嘴角一扬。 他清醒着便不担忧人丢了。 天边圆月被人赏得多了,这时羞涩似的扯过一层薄云来遮掩。 山下往西北方向过千里,有个庄园坐落林间。 这是商家的后起之秀,西林府邸——叶庄。 按理说商家若是位置偏僻,应当没什么生意才是,但这里却堆着不少的东西。许是有着别的原因,各路商家即便绕远也要来一趟。 放眼商界,也就只有叶庄有这待遇。 鹤发童颜的管家在前院安排好事项,随后便朝里走去。 过了前院,叶庄之内另有一个庄园。 大叶庄富丽堂皇,小叶庄内敛雅静。 管家绕进后院一间屋子,朝里面作揖。 这间屋子光线很暗,屋里点了许多的蜡烛。珠帘垂下,帘子那边的案上放了许多灵位。 案前有个白衣青年背对着外面。 青年人身姿挺拔,白衣出于浊世淤泥。 ------题外话------ 特意加更一章来说明一下它给我的站短又是“未达到签约标准” 我正式躺平了摆烂了不申请了 码字码的就是个我高兴 下一章:仙门少闻世烟火 第五十五章 仙门少闻世烟火 圆月西斜,云影明明灭灭。 “少主,今日的货已经清点好了。”管家只停在门槛外边,朝着里面拱手。 屋里珠帘后的人未有举动,只是缓缓开口:“镜花水月近来怎样?” 句子虽是问句,但并不带什么温度,好像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一切如常。不过,听说——”管家顿了顿,“近日官家有客要访。” “官家?”帘后人准备上香的手一滞,“官家不是素来看不起别家的吗?怎么要去镜花水月做客?” 这句话没了方才的气势,但慢条斯理尾音上扬,一声轻笑听得出不屑来。 “少主前些日子忙着,不知晓外界的事——几个月前京都郊外突现魔兽,正是笙姑娘和另一位仙门子弟摆平的——那魔物早先险些伤了太子,官家自然也重视……” 帘后人回了神,继续把香插上:“这次是什么人管?” 管家早有打探:“原本京郊一事是大将军张轻鸿在管,可将军近些日子养伤,这差事便被北侯揽了去。” “欧阳彰?”帘后人疑惑,“他怎么有闲心管这事?” 管家闻言,又压低了声音道:“听闻张将军前些日子在查什么事情,查着查着抓住了北侯的什么把柄……” 帘后人轻笑着摇了摇头:“张轻鸿养伤不过是托辞,怕是欧阳彰嫌他管得多了。” “如此——”管家顿了一顿,弯了弯腰试探着问他,“少主可要回去看看?” 帘后人沉默着思考了许久,终于抬手:“不必,这么些年都没经什么大风大浪,让她亲眼见见这浊世真相也好。” “少主……”管家话说一半,犹犹豫豫又弯了腰,“少主当真打算去找许少侠?” 帘后人沉默。 管家又道:“少主,若是您真打算对许少侠下手,笙姑娘恐怕——” “许燚是妖。”帘后人人出声打断,话里颇有语重心长的意味,“尘世本就肮脏,人都没有几个可信,更何况是妖?” 管家闻言一惊,许久才轻叹一声:“如此,少主若是没有别的吩咐,仆——便先退下了。” “等等。” 管家停住:“少主有何吩咐?” 帘后人似乎舒了一口气,却给人感觉提起了更为沉重的东西:“今日——是中秋了吧?” “是,十五月圆至。”管家顿了顿,似乎是提议道,“院里桂花开了不少,少主整日在屋里闷着,得了空出去看看吧?只当散散心也好……” “十五月圆至——”帘后人微微抬了抬头,长叹一声,“十五年了——当年旧事到如今了还没查出些眉目吗?” 他说这话时语速极慢,好像话说完了就能把什么东西放下。 只可惜没有。 屋内烛火微微一晃,照在案上的许多灵位上。 摆在最中央的也被这烛光一晃。几个字被晃得亮堂:先考叶亦闻。 原来帘后人的父亲,便是先前在翠竹栈新届弟子们闲谈时,杨依依说“不提也罢”的,妖神破格收取的第五徒,当年西林府邸的叶亦闻。 西林府邸在当初也算得大户,虽不收弟子,但在世人眼中地位也高。 可惜一朝遭祸,引人唏嘘。 “还在查,不过时隔多年,不知还能否查到。少主……还是莫要抱太大希望。”管家低了低头,“小姐的下落,也还在查。” 已经整整十五年了。 十五年前中秋佳节,西林府邸却一夜被人抄了家。 火光里只逃出来两个同父母捉迷藏玩的孩子——八岁的哥哥叶添,和三岁的妹妹叶沁。 只可惜年纪太小,稚子走散。 后来叶添在旧址重新建起西林府邸,题字叶庄,天下议论也有,却没几个敢信当年的孩子尚在人世。 更没有人敢把当年的孩子同如今的叶少主联系起来。 “不抱希望?”叶添自嘲似的笑笑,随后语气一冷,“她一个孩子能走多远的路?这么些年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的语气到最后半句时渐冷,言语间带着压力。 管家连忙跪下:“少主!” 他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却对这年轻人人身上带着的某种气息没来由地恐惧。 帘后人人缓缓起身:“既然你们办事不力,那我便亲自去查!” “少主!是仆无能!沈少侠那边还没松口,仆一定尽快请他答应!”管家心下一惊连忙劝他,“前些日子京都,西窑皆有魔兽现身,南边保不齐也要遭祸——依少主的性子,若是洛掌门的心血——少主,镜花水月可万万不能抛啊!” 叶添这时站在帘后,白衣背身独立,似乎是闭了闭眼,一叹:“也罢。” 管家暗自松下一口气,慢慢起身退后,临走还不忘带上房门。 屋里,叶添揭过珠帘,斜穿过隔间来到一个剑架前。 这柄剑是他前不久才找回来的,日日有人擦拭,一尘不染。 他伸手抚上宝剑,轻声开口。 “十五年……太久了……” 他把面目藏在阴影里,声音微颤,听得出故事。 圆月皎洁,夜晚纵逝。 管家悄悄给因疲惫伏在案前睡着的叶少主披上一条薄毯。 管家走后,墙角处的沈一墨从阴影里出来,抱臂倚着墙根抬头望月。 天边烟火阵阵,天灯点点。人间欢声笑语,举杯换盏。 西窑城中幽兰院,幽兰姑娘在耳边喧闹声中不紧不慢地插着花。 对面窗下,那银面人正对月独酌小酒,倒也生出几分惬意。 外边街道空旷,城中万家灯火。 正对着幽兰院的小楼里有孩童举着香点燃爆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难得点燃烟火爆竹的还有远在南边的镜花水月。 仙门子弟嬉笑玩闹着在厉修园里摆了几桌无伤大雅的赌桌。 宋灵雪挽了衣袖拉着杨依依下注,丝毫没有半点家中培养的闺秀模样。 平日里板着个脸不屑这些的安冰婳竟也视线不离赌桌,看样子玩得不亦乐乎。 孙慕清坐在一旁角落的桌前吃着月饼,难得不关心桌上的局势。 尹药子静坐一旁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直到身边多站了一个人才忽的露出笑脸。 翠竹栈窗边凌司牧刚斟一杯陈酿美酒,端端正正坐好了摆在张翔宇面前。 张小将军端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视线移向窗外月光下斑驳的竹影。 玄风堂书桌前宋翎风面上柔和正端坐展画,画上一女子垂眸轻嗅桃花。 唐星翼于远离喧闹的一处空地放飞一盏孔明灯,双手合十闭着眼样子虔诚。 那孔明灯飞过树梢山峦,一摇一摇地飞进风雨殿小楼能够望及的视野。 洛笙原本抱着的酒坛子已然空了,这会儿她正坐在长凳上倚着栏杆和石柱,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乱羽倚着石柱的另一侧,偏头过来看看她,嘴角上扬笑意不掩。 许是圆月也被这人间的热闹吸引,时不时从薄云后探出来,不过一会儿又有些害羞似的缩回去。 中秋过后便是新届弟子的第四轮考核。 这一轮比的是擂台,正式考核前,所有弟子有充分的练习时间,或邀往届的师兄师姐们稍作指点,或几人之间相互切磋,待半月后上了擂台,打败三个对手即可晋级。 宋灵雪难得拒绝了兄长的帮助,托杨依依陪她过招。 这一个半月来她收获颇多,只是近半个月来很少见到流蔬阁的江星晚。 洛笙不知,自那日她在厉修园替宋灵雪出头,总有弟子向宋灵雪打探她的消息。 新届,往届,都有。 新届的想跟她讨教几招,好在后面阶段的考核中通过。往届的想跟她切磋一番,以便想想法子提升修为。 还有的眼中波澜,想打听这姑娘可有意中人。 宋灵雪记得第一眼见到这江星晚是在南安,那时白欣巧正拦她找麻烦。 第一眼,宋大小姐便觉得这姑娘生得好看。不同于闺中小姐,也不同于江湖侠客。 不是温柔的美,也不是张扬的美。 是飘然的仙气,是修仙人的仙气。 镜花水月流蔬阁,衣着浅绿,简单没花样,却也藏不住那股子仙气。 不知她为何带着这样的气质,也不知她最近在忙什么。 宋灵雪打算找个时间去流蔬阁问问。 已过中秋,八月下旬秋意浓,山上的万物好像比山下入秋得要早。 乱羽坐在风雨殿的窗前,听着晨间窗外鸟鸣,看着银杏渐变。 风吹过带起树叶沙沙作响,眼下太阳还没整个出来,更生出世外的静谧安逸。 临入深秋,树上的叶子渐渐由绿转黄,偶尔飘落。 洛笙此时刚把东西备好放下,歪了歪头朝他一笑:“乖啊,把头发摘了。” 乱羽轻笑,抬手解了发带。 洛笙拿着木梳也不多耽误,很快便利落地束起发来。 只是开始之前握着他的头发,笑嘻嘻地打趣道若是扮作姑娘定然也是好看的。 乱羽无奈看她一眼,反驳一句天下可少见这样高的姑娘。 ------题外话------ 我傻了,不知道一天都在干嘛 27号忘更新了啊这 虽然没人看吧但是自娱自乐也是乐哇 等睡醒再更下一章 下一章:官家难有两袖清 第五十六章 官家难有两袖清 阳光刚刚照进风雨殿大院时,洛笙为乱羽插上一根素色的玳瑁簪子以作收尾。 “少侠及冠,在下未备生辰礼,这簪子便当做薄礼赠与少侠。”洛笙拿来一面铜镜与他,“怎样?这不比你之前的束法好看多了?” 乱羽点头赔笑,又道:“这几日官家的人也该来了,虽不劝你过刚易折,但若是他们没惹到咱们头上,还是客气些好。” “只要来的不是蒋黎黎——”洛笙顿了顿,只仰脸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乱羽又对着镜子看看:“你这束法——倒不像时下男子及冠会束的样子。” “这样束好看,”洛笙推他一把,“好了,下山去吧!及冠礼可有得忙,晚了来不及了。” 乱羽正儿八经地站好,又正儿八经地朝着洛笙行了个揖礼。 洛笙也回他一个,目送着他步子轻快出了门。 乱羽刚出风雨殿院子,许燚自假山后绕出来停在院门前。 洛笙换了身流蔬阁的衣裳,正打算出门时在门口遇着他。 “你怎么来了?”笙姑娘一时蹙眉,面色严肃,“是山下出了什么事?” 许燚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方才那个便是你寻了多年的恩人?” 洛笙沉默不语,只是眼睛一转看向了别处。 许燚又道:“怎么我见他今日束发不像人间常有,倒像是——” “有事说事。”洛笙出言打断,面上难得挂了一个假惺惺又好像无害的笑。 许燚自知无趣,便也不再打趣:“听闻这几日官家有客来访,你可知要来的是什么人?” 洛笙摇了摇头:“有问题?” “北侯欧阳彰。”许燚看她一眼。 洛笙了然,又有些奇怪道:“听闻这北侯早些年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的君主倒是难得没登上高位就踢开他。” 许燚却收了笑脸:“因为他不仅是官家的人。” 洛笙闻言神色警惕:“什么意思?” “若仅仅是官家倒还无妨,”许燚也难得正色道,“可这北侯隶属暗夜冢势力,也算得与仙家有些牵扯。” 洛笙整个人一怔:“如今仍是?” 北侯欧阳曾效力于暗夜冢,这她是知道的。 却不知晓原来如今也是。 前些日子她与乱羽闹得不快,究其原因也是疑心暗夜冢的动向。 难道暗夜冢果真盯上镜花水月了? 许燚见她出神,又开口把她的思绪拉回来:“暗夜冢是什么地方……想来你比我更清楚。” 洛笙轻轻点点头。 “千年来修仙者越来越多,官家也默许了这部分存在——”许燚道,“暗夜冢不知何时被何人重建,但做的事却不带半点善心,全然没有当初六界合治的风范……也不知魔君若是知晓此事会作何看法。” 洛笙沉默不语。 “我帮你查清楚了,”许燚一抬头看天边初升朝阳,“欧阳府当年受暗夜冢指使,灭门过一户大家,那家人的小女儿还被欧阳彰收养了多年。只是手里的案子多了,家里的暗道也多。三年前那小女儿无意间发现身世秘密,找到欧阳彰讨要说法,被他嫁去了京都一小官家里,后来又传出新妇产后高热烧坏了成了疯子的说法。” 洛笙不免唏嘘,又问:“可这事情与我镜花水月何干?” 许燚又把视线看向她:“当朝太子谈知节与那姑娘是青梅竹马,只是几年前太子生母也就是先皇后病逝,他自请赴陵守孝。三年前……他并不在京都。” 洛笙这下明白过来:“因而——太子回到京都知晓此事,想要查出那姑娘的身世真相,牵扯陈年旧事恐伤及北侯利益——所以几个月前京都郊外的魔物……竟是北侯欧阳彰想要除掉太子?” 她话说到最后竟也尾音微颤。 “官家最不缺的便是尔虞我诈。”许燚道,“你路过救了太子,事后又斩了魔物,坏了欧阳彰的好事,他自然想来镜花水月要个说法。” 洛笙又有些不解道:“可太子毕竟君主之子,即便君主早年为巩固势力放任欧阳彰利用这些手段铲除异己,如今欺负到皇家头上,他还能坐视不理吗?” 许燚轻笑:“皇家可是比寻常人家要冷血得多。” 洛笙眨了眨眼,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 许燚又道:“太子是君主第三子,不过因为贵为嫡长子而立为太子。几年前先皇后去世,太子的位子坐得便有些不稳,更何况二皇子素来野心勃勃。君主为天下培养下一代君王,要的不仅仅是治国的才能和宽厚的仁心,还要有雷霆的手段,不至于被哪个官家盖过了势力。” “所以他宁愿牺牲掉羽翼尚未丰满的儿子?”洛笙沉默一阵儿,又轻轻感叹一句,“也是——不说人间,六界也难有护着孩子的主子。” 许燚闻言猜测到了什么,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揭过话题:“总而言之,他来任他来,只是立场需得表明了,官家的事情你别去参与。” “我自然不会参与。”洛笙拍拍手掸了掸衣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许燚这下终于放下心来:“如此我便先走了——今日都到下旬了,你那师兄也该回山了,若是被他察觉我偷溜回来,怕是又要找我打一场——麻烦。” 洛笙默然,微微低了低头。 许燚刚走几步,却又折回来警告似的叮嘱一句:“官家的水比仙家深得多,你可千万别去掺和。” “我像是那么闲的人吗?”洛笙白他一眼,“这样——今日这流蔬阁我也不去了,请人来把正殿打扫一遍,给那北侯最高的礼遇——如何?” 许燚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摆摆手,转身便走。 洛笙说的打扫正殿并非玩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衣服,还是打算换成白衣斗笠去流蔬阁喊几个人来。 许燚所言官家秘事,洛笙其实是不大好奇的。 她虽身在高位,却并没有兼济天下的仁心。她只管护好镜花水月,护好仙门千余弟子。 只是想起在京都时有过一面之缘的谈知节,知晓他平日里原来也背负着这么多的压力,不免有些感慨。 但也仅仅是感慨罢了。 远方朝阳露出山头,云雾缭绕衬出河山大好。 深秋时山间偶有鸟鸣,天边也有大雁飞向更南的异乡。 乱羽终于站在了阔别三年的家门前,一时盯着门匾上的“枫庭”二字愣了神。 虽说待在枫庭的年岁很短,但这里毕竟才是他的家。 乱羽迈步踩上门前几级石阶,却头一回有了近乡情怯的感触。 南安枫庭建在山脚,背靠整座大山都属齐家的地界。眼下八月下旬,山上枫树开始慢慢地变作红色,再过不久便会染红整座山头。 刚到辰时,守门的家仆正赶上换班,也没人来迎他这枫庭的小主子。 乱羽静默着站了一会儿,回忆起上一次回家到如今这么长时间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枫庭大门缓缓拉开,两个守门值班的家仆一左一右从门后出来。 一同出门的还有三个十六七八的少年。 没等两个站岗的回过神来,倒是三个少年里中间的那个眼尖发现了乱羽。 “师兄回来啦!” 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石阶,一条胳膊往乱羽脖子上一挂,勾肩搭背哥俩好似的。 乱羽愣了愣神,才把他拍下去:“没大没小——一边去!” 另外两个看着眼生,听他这么一嗓子也便知晓了这是小主子,忙跟过来作揖。 乱羽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又问:“这是做什么去?” 那少年笑嘻嘻答他:“今日可是师兄的大日子,师娘托我去集市上瞧瞧有什么缺的都补上,免得临时找不着。” “不过一个冠礼,哪里那么重要?”乱羽摆了摆手,“走吧!” 那少年却不乐意了:“师兄这话可说得不对!这日子师娘可盼了许久的,自然要把什么都备齐了!” 乱羽闻言一笑,朝那两个守门的吩咐一句:“回去告诉我娘一声,不过一炷香我便回来了!” 两个家仆低着头作了个揖,其中一个便往院里去。 那少年也回头道:“你们也先回去吧,我和师兄去城里转转。” “姜师兄……”两个少年人互相看看,又不约而同地去看小主子脸色。 乱羽轻轻点了头允了,他们这才又行了个礼往回走。 待他二人走远了,乱羽才又调侃那少年人:“几年不见,你倒是还没压得下这帮新人?” “还不是师兄每次回来都得和师父杠上那么一场?”少年扁了扁嘴控诉道,“如今的枫庭,还是您二位的话最有力道。” “就你会说话?”乱羽白他一眼,“走吧!去买些小物什等你下次回家带给小南渡玩。” 那少年一听这话,瞬间变了脸色,眼里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来:“北枫可谢过师兄好意了!” ------题外话------ 我会记得更新的 下一章:金碧辉煌锁小姐 第五十七章 金碧辉煌锁小姐 “齐大侠不在家?” 乱羽说这话时面上带着明显的不满。 这时候他和姜北枫刚从城里回来,好不容易在自己院里歇下,正开始了解及冠礼的流程。 忽的听闻一旁家仆说漏了嘴,他却一刻也不能忍了。 “今日可是他儿子及冠!”乱羽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嘲讽似的笑笑,“不来便不来!谁稀罕他!” 姜北枫忙抓了一把扇子来扇风:“师兄莫要生气,听闻仙云大会要再办了,师父出门也是寻当年旧人赴会去的。” 乱羽却不信:“他都一把年纪了赴什么会?二十多年前也不过第七,不嫌丢人?” 姜北枫一见他这架势,心知自己劝不住,只得悻悻闭了嘴。 乱羽愤愤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是!这么些年我是和他不合!及冠礼与我而言也没多重要,不过是想着你们常记挂着,盼着我低头服个软……” 他说着音量渐小,越发觉得自己委屈起来:“我自小便知道的——他不喜欢我。自我去了镜花水月那年,在他看来便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可我这次服了软了,我回来见他了……他倒好?” 姜北枫见势不妙,忙给一旁家仆使了眼色,手里扇子摇得更卖力了。 乱羽委屈一阵儿,越想越觉得自己该好好地生个气,把这些年的不满和怒意全发泄出来才好:“说他谈薄名利不问世事——你拜师那会儿我才说了几句,他便觉得有损他名声还破格收你……这么些年待我不管不问的,我做几件事他要满天下地传我名声?” 姜北枫不敢应和,只得赔着笑一个劲儿地往小院门口瞧瞧有没有救兵。 乱羽猛灌了一杯水,又道:“他倒好意思指控我不像个儿子,怎么也不反省自己是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姜北枫一听这话可是吓出一身冷汗来,一时间扇子也停住忘了扇。 好在他千等万等的救兵已然来了。 “怎么这么些年连这点长进也没有?净会在家里耍威风了?” 枫庭齐夫人名为李英珞,是素来温婉贤德的,连两句训责的话也说得像是打趣。 乱羽闻言不甘不愿地起了身,朝着母亲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姜北枫也跟着作了个揖:“师娘。” 李英珞向来喜欢深色素净的衣裳,无论出门与否身边也只带一个丫头一个侍卫,但毕竟管家多年,也磨砺出旁人不敢轻易招惹的气场来。 “思静都知晓去怀柟铺学些医术,怎么就你这么些年还是这个性子?”李英珞颇有责怪地瞪一眼乱羽,“你爹出门事出有因,却也并非全然不顾你的及冠礼。” 乱羽闻言疑惑,眼睛一转只盯着她看。 李英珞从身后丫鬟手里拿过一卷写好的字来,递过去:“及冠理应由长辈取字,他离家之前便替你想好了。” 乱羽将信将疑,接过来展开一看。 只见纸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念恩。 乱羽两眼一翻,把字丢进一旁姜北枫怀里。 日影倾斜,镜花水月白日里的忙碌也随之渐渐沉寂下来。 “请问——” 宋灵雪停在流蔬阁大院的门槛外,扣了扣门环礼貌开口,“江星晚江姑娘在吗?” 院里这时没什么人,只三三两两打着井水,几个丫头搬着碗碟。 一个丹凤眼丫头自她身后小巷而来,闻言停下来打量她一阵:“你是——” “新届弟子,宋灵雪。”宋灵雪自报家门,斟酌再三又补充一句,“她认得的。” “你找星晚?一早笙姑娘带了几个人走,想来也是过去了。我给你带路吧。”那丫头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劳。” 不远,刘子诺余光瞥见两人离开,自语一句:“好不容易打扫完正殿,这是又把什么落下了?” 小巷幽长,宋灵雪被领到一个屋子前。 扫地丫头掏了钥匙开了门:“星晚就在里面,姑娘请。” 宋灵雪却有些犹豫。 这屋子里头光线很暗,却让人下意识觉得它建得气派。 不像是流蔬阁的人会来的地方。 见她踌躇,那丫头语气一冷:“姑娘这是信不过我?” “非也。”宋灵雪意识到自己失礼,心下一横进了屋子。 她刚进屋里,壁灯感应到有人来访忽的亮了起来,这便看清了里头的样子。 倒真能算是个金屋了,比她刚上山时见到的偏殿还要贵气。 想到这儿,宋灵雪心下一惊。 比偏殿还要华贵的地方——风雨殿坐落后山离流蔬阁甚远,眼下只有一种可能…… 这里是正殿! 她很快意识到这个扫地丫头的用意,转身要走。 可那丫头比她更快一步掏出锁来将门锁上。 宋灵雪听到落锁声时已经追到门前,却还是晚了一步,只得试图询问缘由:“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何故把我锁在这里?” 屋外的人凑近了门,有些好笑道:“可笑,宋小姐莫不是从小被家里护得太好了?随意遇着的陌生人也可信吗?你可曾问过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宋灵雪愣了愣。 “南安稻巷,白欣恬。” 宋灵雪这下明白了:“你是白欣巧的妹妹?” “不错,”白欣恬一抛钥匙,“宋大小姐,擅闯正殿可是大罪,这回任谁都护不了你。” 她似乎做成了一件心情大好的事情,哼着小曲儿走了。 果真是正殿…… 宋灵雪背倚房门缓缓滑落,最后瘫坐在地。 擅闯正殿是大罪,她知道。 兄长曾说过的—— “正殿平时大门紧闭,弟子不可擅闯,违者——废去修为,列入仙门黑名。” ——废去修为,列入仙门黑名。 宋灵雪闭了闭眼,伸手扶额。 “不行,”她轻声安慰自己,“不能自乱阵脚,再找找有没有别的出路。” 她又站起身,朝着殿内走去。 所到之处,灵灯亮起。 宋灵雪不知,屋子角落里静坐着沉思的白衣人这会儿被亮起的壁灯吸引了注意力。 斗笠的轻纱滑落,打坐的人起了身。 日头开始藏进远处山后时,正殿大门前聚起不少人。 “安师姐,有位新届师妹无视规矩闯进了殿里。”白欣巧语速稍慢,听起来好不驺媚,“您可得杀鸡儆猴。” 安冰婳虽然嚣张跋扈,却也反感白欣巧这样的,她看看紧闭的大门,又看看身旁的宋翎风和张翔宇。 白欣巧得了妹妹的消息,自然是要兴师动众,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她不仅找来了安冰婳,还把张翔宇和宋翎风找来了。 若不是其他几位好说话,她怕是想把位高的那些全都喊来。 不仅如此,周围还有一群弟子聚过来,新届的往届的都有。 张轻鸿家的独子素来冷面,沉默寡言,这时候只是掸了掸衣服,像是在表达被人打搅的不满。 宋翎风与那张小将军素来没有瓜葛,遇到这事也没那闲工夫对视一眼,只疑心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既然白师妹一口咬定里面有人,张少爷,宋师兄,咱们不妨把门打开看看。”安冰婳无奈只得问了一句。 张翔宇没有言语,安冰婳只得又看向宋翎风。 宋翎风有些心烦地点了点头,又朝白欣巧道:“若是你说谎,最好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白欣巧一脸得意洋洋,像是看热闹一般看着他。她觉得一会儿宋翎风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厚重的大门缓缓拉开。 正殿坐北朝南,夕阳斜斜地照进来,宋灵雪呆在原地。 “灵雪?”宋翎风一时瞪大了双眼。 安冰婳听闻这二字一愣,看向里面。 原来那便是传闻中奇侠乱羽心心念念好些年的宋灵雪? 她生得很漂亮,好像与生俱来地带着一种端庄的美,虽然此时面上有些慌乱,也没失了那份大方。 白欣巧一脸得意道:“擅闯正殿可是大罪,宋师兄身为镜花水月之首,该不会徇私枉法吧?” 宋灵雪虽猜到她的好计策,听到这些却还是微微一怔。 枉她在南安待了那么些年,竟不知白欣巧是这般不计后果的。 宋翎风自然也不傻,只消一瞬便明白了这是白欣巧设的计。 但当着众人不好明说,宋灵雪出现在正殿不会有假,他也想知道事情的原因。 宋灵雪正欲解释,可细想起来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白欣巧看看屋里的宋灵雪,又余光瞟了眼宋翎风。 张翔宇面不改色观察一阵儿,心下也对事情有了个猜测。 他视线移向安管事。 安冰婳自然明白他意思:“擅闯正殿者严惩不贷!来人!把她抓起来。” 宋翎风一听这话,下意识地想冲出去拦着。 张翔宇伸手拦下。 宋翎风被拦也寻回理智。 他是兄长,既是在仙门,自然得避嫌。 眼下出手,弄不好连帮她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人群中两个弟子应了安冰婳走出。 宋灵雪下意识退后几步,一个小小的令牌掉落在地,落下几声清脆。 安冰婳很快注意到那令牌:“慢着。” ------题外话------ 今天狠狠地体会到刚到家就倾盆大雨的幸运了 下一章:富丽堂皇现白衣 第五十八章 富丽堂皇现白衣 一声清脆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宋灵雪下意识低头,却一时不敢有什么动作。 “你脚下的令牌,拿过来。”安冰婳眉头紧锁,语气冰冷,带着管事的凌厉。 宋灵雪这才想起来这南安城中得来的令牌,捡起来递过去。 安冰婳接过一看,面色凝重起来,问:“这洛字牌你是哪里来的?” “这令牌……怎么了?”宋灵雪一头雾水,茫然地看向兄长。 不知缘由,她不敢贸然道出实情。 宋翎风瞟一眼安冰婳手中的牌子,开口解释:“洛字牌是掌门二徒握着的信物,算得他们二人请来的客人。持洛字牌者,不论修习与否,镜花水月以礼相待。” 安冰婳蹙着眉轻声自语:“往年两位的令牌都不曾派出去过,可今年叶少主的牌子已经现身了。这一块……又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白欣巧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笙姑娘素来不喜人间铜臭味,怎么会把洛字牌送给一个商贾世家的小姐? 宋灵雪听明白这令牌只有叶少主和笙姑娘才有,又知晓了叶添那块牌子已然现身仙门,一时间开始怀疑起流蔬阁那自称为江星晚的丫头是何身份来。 但怀疑也仅仅是猜测,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江星晚身份,这事情也不好以笙姑娘当挡箭牌。 若二者并无关系……怕还会惹得笙姑娘不快…… 白欣巧本处于下不来台的处境,见她低头不语,这便眼珠一转:“既然答不上来,那这牌子就不是你的,亦或是你使了什么手段偷来的!” 宋翎风闻言险些扬手一掌拍过去,只是中途又被张翔宇拦下。 白欣巧原本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无意间瞥见张翔宇神色,最终松了松拳头。 这冷面的小将军眸子终于动了动,视线聚焦于宋灵雪,客气地行了个揖礼:“劳请姑娘告知缘由。” 宋灵雪一时寻不到合适的托辞,眉间紧蹙却又无可奈何。 见她不开口,白欣巧两手一叉腰又道:“正殿庄严肃穆,即使你有令牌护着,擅闯正殿还是该罚!” 的确,仙门十多年的规矩在那儿,即使有令牌护身,擅闯正殿也还是大罪。 “你们怎么回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抓起来?”白欣巧又朝那两个弟子道。 两人回神,刚要迈步进殿,却听见另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 “是谁好大的口气,要抓我的客人?” 不紧不慢,却让人感觉到压迫。 话一传出,除新届弟子外,所有人呆在原地。 掌门闭关多年,如今山上有底气以这样的语气说话的——除了叶少主,只能找出一个。 循声望去,只见殿里有一白衣人漫步走来。 来人头戴斗笠,斗笠上围着一层层的白色轻纱,容貌若隐若现,可却实在看不清。 洛笙步子走得不疾不徐,也算不得正儿八经。 她一路整理了些摆放在正殿大厅里的物件,最后将将停在夕阳找不到的阴影里。 分明漫不经心,却给人一种——用方言来说便是“老神在在”的感觉。 宋灵雪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门外那些往届弟子,包括安冰婳和白欣巧,竟都弯了腰作着揖行了礼。 就连张翔宇和宋翎风,也只是比他们站得直了些。 还是距离正殿最近的安冰婳先代表众人开了口:“笙姑娘。” 她这一句只是简单三个字,可把新届弟子们吓傻了。 这位便是仙门难得一见的笙姑娘! 一行人又惊又喜,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学着师兄师姐行个礼,又听白衣人开了口。 “新届弟子未定,不必行礼。”洛笙略显懒散地整理一番自己的衣袖,再开口却让人有些后怕起来,“我方才问了什么?” 安冰婳听闻这句,顿时揖礼不敢收,只低着头,脑海里飞快地寻找合适的说辞。 宋灵雪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感慨一句风水轮流转。 那两名险些踩进正殿的弟子慌得咚的一声跪下:“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白欣巧从不知晓这笙姑娘惯会笑里藏刀的,早是被吓得傻了,更不记得自己所作所为。 “是你们啊?”洛笙轻笑一声,话里仍然带着笑意,“敢作敢当——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众人闻言皆松下一口气。 张翔宇和宋翎风却是不约而同地抬眼盯着那层薄薄的轻纱。 果不其然。 “可——方才不是见到了洛字牌吗?”洛笙倏地收了笑意,冷着脸厉声训斥一句,“怎么还有胆子踩到我头上?” 两名弟子吓出一身冷汗,只知一个劲地重复着:“姑娘息怒!姑娘息怒——” 这些年仙门虽是叶添管得多,但洛笙这不常现身的掌门弟子更是让人捉摸不透,反而把众人唬得多生出几分忐忑来。 安冰婳平日里跋扈不假,但也不至于敢做不敢当,这时上前一步低着头道:“他二人也不过听命行事,望姑娘恕罪——” “听命行事?”洛笙转过头来隔着轻纱看她,“镜花水月第一仙门,即便弟子众多也早该教了规矩——何时有了这般呼风唤雨欺负新人的风气!” 宋灵雪愣在原地,只盯着阴影里的人。 此前她未曾听闻有关笙姑娘的言语,如今一见却觉得…… 分明也是一般年纪,洛笙却带着些她没有的东西。 白欣巧藏在人群之中早是吓傻了,这时候好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整个人僵直着动弹不得。 宋翎风一时间有些疑惑。 方才他听得一句客人的说法,可他家妹妹自愿来的仙门,何时又成了洛笙的客人? 若说上山前接触过什么人……那自称江星晚的流蔬阁丫头? 她虽有修为傍身,却并未在南安城中出手。 眼下洛笙作为……是同一人吗? 宋翎风试图证实自己的猜测,一旁的张翔宇眼中却多了些百无聊赖的意味。 张小将军素来不参与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但迫于九位少爷中其他人或有要事或构不成威慑,白欣巧竟大着胆子托了人来打搅他的清净。 他是见过洛笙真面目的人,也并非多事多嘴的人,这时候只觉得无趣,又莫名生出一种“被人耍着玩拉出来溜一圈”的不满。 周围弟子们多半是没料到笙姑娘语气里笑嘻嘻却真生了气,听她这么一训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洛笙隔着轻纱看不清他们,也不打算安抚他们情绪,一甩袖背过身去:“玄雨庭管事安冰婳——自我认识不清,对仙门认识不清——罚禁足半月,期间不得以除家中变故外任何理由出户。” 安冰婳闻言眸子一震,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洛笙也并不在乎她的反应,又偏头过来看那两个弟子的方向,道:“你们两个——资历太浅,听命他人——罚闭关一月——下月廿一我亲自查你们成效。” 那两名弟子一听后面这句吓得险些瘫坐在地,只知道以同病相怜的目光对视一遍又一遍。 洛笙这下才往宋灵雪的方向看了一眼,抬步往正殿里头去:“没别的事就散了吧,过两日有客来访,弄脏了正殿便给我里里外外拿抹布擦干净。” 她这话语气有些随意,但经过方才那一出,已没人轻信她的随意。 张翔宇早便想走,这会儿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不及在场任何人凑热闹的兴致高。 有人带头离场,周围围着的弟子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陆陆续续有些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宋灵雪回过神来,低着头小跑到兄长身边。 洛笙见她出门也不多留,挥一挥衣袖施了些灵力,把门带上不管外界的事。 厚重的大门缓缓合上,白衣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安冰婳转身看到低声喃喃的白欣巧,上前几步甩手一掌把人打得后退几步,瞪着她道:“你胆子倒是不小!我还没发话,你就敢指使弟子?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说罢,安冰婳也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只狠狠剜了她一眼,随即甩袖而去。 白欣巧被一巴掌打回了神,眼里顿时浸满了泪。 宋翎风白她一眼,也不忘冷嘲热讽两句道:“擅闯正殿?白姑娘这话可是言重了。也难怪这么些年没有半点长进,竟连仙门的客人都不认得。” 他平日里沉稳内敛,眼下也是生了气。说罢便拉着领着宋灵雪离开。 白欣巧不知事情闹得这么大,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捂着脸瘫坐在地。 一门之隔的正殿里,洛笙挥掌熄灭了灵力控制的壁灯。 她将斗笠摘下,面上不带一点儿笑意。 看样子仙门子弟胆子不小,竟然还会拿山上的规矩做文章了。 有趣的很。 她把白色的外衣一解,和斗笠一起收起来,又换上流蔬阁的外衫,从隐藏的暗门出了正殿。 ------题外话------ emmmm这两天有点忙,忘了更新 下一章:隐藏身份遭猜疑 第五十九章 隐藏身份遭猜疑 正到了晚膳时间,宋灵雪一言不发地跟在兄长身后去往翠竹栈。 经过正殿这么一闹,她出身桃花庄的事情很快便会传开,眼下跟着兄长倒也不算突兀。 宋翎风到了翠竹栈先喊过来一个小厮,随后两人被领去了楼上的雅间。 翠竹栈之所以取名一个“栈”,是因为它虽地处仙门却和山下客栈一般。 不仅一楼座位很多,楼上更有两层的包厢。 这第二层有十个大小相近的雅间,供仙门子弟聚餐议事玩乐。 第三层便只有三五间,却有个很大的露天观景台,只在仙门招待贵客时才会开放。 镜花水月如此仙门,平日里却并不收学杂。 千年前六界分治事发突然,人间仍存有大量的妖魔鬼怪。虽与原本的那些相比已是少数,却仍隔三差五生出些作乱的祸端。 第一仙门靠着长久以来的名气,揽下众多邪祟妖鬼的委托函。待事务处理完便和弟子五五分成,开支皆从这些钱里扣。 若是哪日用度不够,便象征性地收一些住宿费、伙食费。 仙山钟灵毓秀,只要不生变故,也能够自给自足。 只是这翠竹栈的二楼,却是素来都要交钱的。 宋翎风抛了块碎银给那小厮,这便引着宋灵雪坐下。 宋灵雪自知添了麻烦,也乖巧坐好等他开口。 宋翎风倒了杯温水给她:“今日乱羽及冠,齐叔父却早几日出了门,齐婶母好一顿劝才劝得他在家中多留几日。” 宋灵雪低头抿一口解渴:“及冠这样的大事,齐叔父竟不在场吗?” “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宋翎风猜测一句,抬手也喝下半杯水,“听说把取字给他留下了。” “什么字?”宋灵雪好奇。 “念恩,”宋翎风说话的当儿,小厮也摆上了菜品,“齐念恩。” 宋灵雪一笑:“他是什么反应?” 宋翎风递一副碗筷过去:“不论是何反应,这字已然定下了,不管他愿不愿都改不了。” 宋灵雪接过,等着兄长先动筷。 宋翎风第一筷子却是给她夹的:“荷叶粉蒸肉——听说是暑期时掌厨从东陵那边学来的——尝尝味道。” “兄长何时对美食菜肴颇有研究了?”宋灵雪打趣一句,小小尝了一口。 “前些日子中秋,偶然间看到乱羽桌上摆着,心想着也来尝尝。”宋翎风也尝了尝味道,“尚可。” “东陵名菜,”宋灵雪道,“我曾试过的,才知自己当真应付不了厨房。” 提及东陵,两兄妹都能想到那唐姓的官家少爷。 宋灵雪不知兄长要说什么,只沉默着生怕又多出什么劝她的话来。 小厮陆陆续续在桌上摆齐了四菜一汤,收了托盘退了下去。 “若是不甘心,”宋翎风的视线由菜肴移向她,“去找他问清楚。” 宋灵雪整个人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兄长……” 宋翎风面上并不带什么情绪,别开视线泼她一盆凉水:“早些死心了也好。” 宋灵雪一时哑口,小声一句试图转移话题:“兄长怎么不问我洛字牌的事……” “你倒还有脸提?”宋翎风白她一眼,语气却并非当真责怪,“今日若不是笙姑娘解围,你当仙门规矩是摆设?” “是我掉以轻心了,决计没有下次。”宋灵雪坦诚认错,又试探着问了句,“兄长不好奇我如何得来的洛字牌吗?” “还能怎么得来?今日之前我还不敢断言,”宋翎风无奈轻笑,压低了声音,“那江星晚——便是笙姑娘。” “兄长竟也猜到了!”宋灵雪一时有些懊恼。 “早便知晓她不寻常,”宋翎风动了公筷自己夹菜,“是洛笙便不稀奇了。” 宋灵雪点了点头,又问:“传言笙姑娘久居风雨殿,怎的今年暑期会去南安?” 宋翎风闻言一顿,沉思片刻忽的想到了什么:“或许并非偶然。” 宋灵雪不明所以,见他不像想要多说的样子,便也接过了公筷先用晚膳。 窗外晚霞一点点散去,天幕被染上更深的颜色。 欧阳彰即将来访,官家地位不容忽视。 洛笙借口家中有事和刘子诺告了假,这时踩着月光回了风雨殿。 从前她不管仙门大小事务,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练练剑看看书,偶尔下山寻一寻故人音讯,这么些年倒也安逸。 但今时不同往日,多少还是得关注些。 刚进风雨殿大院,洛笙便察觉这里进了旁的人。 她神情一变,袖中一枚暗镖已经扔了出去。 银杏树下那人本坐在秋千上,这时下了地侧过身堪堪避开,甚至抬手两指接住了暗镖:“这树长了千年,姑娘可别伤了它。” 洛笙思索片刻,认出来人声音:“沈少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传话的。”沈一墨从树下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把玩着那镖,“姑娘素有美名,此等偷袭之事不妥,这镖——我替姑娘收起来。” 洛笙不理会他客套,冷着脸道:“沈少侠说笑,在下从不以名门正派自居,何来美名?” “两个月不见,姑娘似乎更冷漠了,”沈一墨觉得没趣,把那镖抛还给她,“你那师兄托我来问问你,这些日子管着仙门甚是辛苦,近来一切可好?” “有劳挂念,”洛笙垂眸收了暗镖,这回带了些许客气,“一切安好。” 沈一墨像个兄长似的点了点头:“这几日北侯即将造访,姑娘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洛笙抬眼看他,“他是官家,我是仙家,本就互不来往毫无交涉,我在京都时也未得他什么好处,请他去正殿喝杯茶已然是再客气不过了。” 沈一墨意料之外,又道:“可他不仅是北侯,还是暗夜冢势力,你不惧官家不假,难道也不忌惮暗夜冢吗?” 洛笙闻言手中拳头一紧,被沈一墨看在眼里。 他又道:“暗夜冢自多年前被人重建起便不断扩张自身势力,不说天下仙家诸多,光京都一处,天子脚下,只一个北侯不算,就连东侯府也在它麾下。” 洛笙听闻后面这句蹙了眉:“东侯府蒋黎黎?” “你知道她?”沈一墨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看她,“看来姑娘也并非传言所说的全然不知天下事。” “什么井底之蛙传出这样的谣言?”洛笙抬眼看他,“沈少侠上回说——与在下是旧识?既然少侠知晓在下安居深山已久——敢问何来旧识?” “姑娘认知里的旧识也只这十几二十年吗?”沈一墨一挑眉朝着她笑,“实不相瞒——咱们来人间的目的是一样的。” 洛笙原本只是打量着他,听到这句眼中却多出几分凌厉来,牢牢盯着沈一墨。 沈一墨被她死死盯着也不在意,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月,道:“斩浪出世在人间恐怕不是什么大事,在六界却很容易被人发现,姑娘以为瞒得住吗?”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一柄剑架上脖颈。 洛笙一手握着仙门轻剑,另一手已然把拳头握得更紧:“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早便说过了——区区沈一墨,”沈一墨嘴角微扬,露出个无害的笑,不动声色地伸了两指推开她的剑,“既然我都知晓他在仙门,你想瞒着的人自然也有所察觉。” 洛笙没有把剑架回去,这时手中竟有些颤抖。 “姑娘的镜花水月——”沈一墨稍稍倾身,“已然不安全了。” 洛笙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把剑收了仍旧瞪着他:“那么沈少侠且说说,眼下有什么办法?” 沈一墨好似料到了一般,抬了手招她凑近些耳语几句。 洛笙听完分明眼前一亮,却还是对他保持怀疑:“你说我们目的相同,可我如何信你?” 沈一墨盯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确认了今日没个缘由她怕是不会相信,这才叹了口气,无奈道:“怎的?元神毁了,脑子也不灵光了?” 洛笙突然想起来什么,眸子一震,眼中更多几分警惕,声音也几乎发颤:“你……是鬼界的人?” 沈一墨轻笑:“鬼界不同其他五界,众鬼对主子拥有绝对的服从。若在下真是鬼界的人,少帝和姑娘——在下怎么可能会站在姑娘这边?” 洛笙闻言终于镇静许多,松下一口气来问他:“为何帮我?” “因为姑娘想瞒着的人——”沈一墨嘴角一扬颇带玩味道,“恰好是在下最厌恶的人。” 洛笙了然,却没多说什么,只问一句:“我要护的人——你认得?” 沈一墨闻言眸子一沉,很快又重新亮起来:“不认得,只是知道姑娘想瞒着谁。” 洛笙本就随口一问,他不愿多说便也作罢,只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这便算作一伙儿的人了。 沈一墨也抬手回一个礼,随后便足尖一点飞身离去。 洛笙松下一口气,摊手却发觉早下意识抓了一个平安符在手里。 ------题外话------ 月底了,更新到六十章吧 作为我忘记更新的补偿 接下来还有一章 下一章:北侯出言语不善 第六十章 北侯出言语不善 八月廿三,临近秋分。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停在了仙山脚下。 一顶枣红色八抬的轿子停在仙门正前,抬轿的并非凡人,而是修成了能够两腿直立行走的魔物。 这些魔物口鼻皆被一套索限制,两眼本该是赤目放光,这时却显出被人控制才显的暗红色。 轿子里的人一双丹凤三角眼,面上皱纹已清晰可见,胡子也蓄了三四寸长。 一袭墨绿色长袍看得出是绸缎布料,点缀了些金丝银丝样的蚕丝绣的花纹。 他怀中抱着一只蓝黄异瞳的黑猫,手里一下一下抚摸着。 俨然一副朝堂高官的模样。 有一家仆刚从前边探路回来,在轿前单膝跪下来,手上抱拳:“侯爷,前面千级石阶,镜花水月素有规矩,若是贸然上山,怕是……” 轿中那人手上一顿,引得黑猫不满地抬起头来抱怨两声。 北侯爷脾气颇好地安抚它,这才悠悠开口:“仙门求学者才需徒步石阶,本侯一个做客的,她有什么胆子拦下本侯的轿子?” 那家仆闻言低了低头,应了声是,这便退开让在了一边。 八只抬轿的魔物得到继续前行的命令,相继仰着脖子闷闷地嘶吼一声,齐齐抬步朝山上去。 孙慕清正藏在不远的树丛中。 他年纪小,是不曾见过魔物的,更何况这样似人的魔物。 小少年目送着他们走远有些后怕,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回过神来即刻足下生风抄了小路往山上跑去。 仲秋下旬,后山风雨殿银杏金黄。 “当真?”洛笙这时刚拿了斗笠,在自己院子里被拦下,也停下来听完了小少年的描述。 “千真万确!”孙慕清想来有些后怕,缩了缩脖子,“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用那东西来抬轿的……虽眼中颜色暗了不少,仍能一眼辨认出那是魔物。” 洛笙闻言眉间一蹙。 本想着乱羽平日里也多会找机会锻炼这小少年,今日派他去山脚仙门处迎客也算帮着培养,却不料来人这般猖狂。 孙慕清该是被吓坏了,低着头再不敢去迎接那大有来头的客人。 洛笙轻声一叹,吩咐道:“你先去通知仙门子弟,平日里怎样今日也照常,若是有这时候来这边见着了的,也得安抚好了,切莫因魔物分了神,更无需担忧,天塌下来也是我顶着,轮不到他们。” 孙慕清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连连点头应下来。 “只是新届弟子眼下无知,别吓着了就好……”洛笙沉思片刻,又问,“眼下考核到第几轮了?是谁在管?” “第四轮,”孙慕清答得积极,“本该是凌师兄管的,但星翼哥下月便要闭关,这轮便被他换了去。” 洛笙点了点头:“告诉那书生,千万看好新届弟子,无论如何今日都好好留在厉修园比划。” “是!”孙慕清应下,笑嘻嘻道,“以星翼哥修为,设下个结界该不是难事。” 洛笙不应,只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忙。 小少年得令,一转身便又足下生风地跑远了。 洛笙抬手将斗笠戴上,终于动身前往正殿候客。 许燚调查过,师兄提醒过,就连沈一墨前两日来时也多了一句嘴…… 这北侯欧阳彰倒真不是简单人物。 约莫一炷香后,她终于在正殿等到了今日的客人。 北侯怀中抱着那只异瞳的黑猫,步子缓慢很是安逸:“姑娘怎的还戴着那顶斗笠?莫不是觉着本侯不配得见真容?” “侯爷说笑。只是幼时修习伤了脸,此后便一直戴着了。还是别摘下来污了侯爷的眼。”洛笙同那西侯客套几句,双方这便都坐下来候着上茶。 镜花水月不常迎客,连一旁侯着要点茶的丫头也是流蔬阁拨过来的。 虽然如此,但仙门素来培养的都是些年轻人,因而追求也一向高雅些。 八月下旬早入了秋,待客的茶也换做了温润的青茶铁观音。 那流蔬阁的丫头一步步不紧不慢,洗杯落茶,冲茶刮沫,倒茶点茶,无一不带着韵味。 仲秋下旬的气候并不燥,更何况仙山地势颇高。 过程虽说漫长了些,但也不至于让人看得心浮气躁即刻想走。 那丫头点了茶移步分别送到两人桌上,这便欠身退下了。 洛笙只是略晓茶道,不常品茶,更不甚了解其中奥义,只抬手向那西侯做了个请的动作,端了端茶盏做做样子。 欧阳彰倒是很给面子地浅尝了一口,摸着膝上的猫道:“姑娘这茶不错,可本侯却觉着还是碧螺春更合口味。” 洛笙莞尔:“侯爷是京都的贵人,当然不同我们这样的江湖人。” “本侯原本也是江湖人,”欧阳彰笑着点了点头,手上还是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那黑猫,“许是京都的繁华景也养人吧!” 洛笙垂眸:“侯爷想必处江湖之远也忧其君。” 欧阳彰闻言终于抬眼看向她:“听闻姑娘暑期时在京郊救下太子,想来也是个江湖中忧君的人物。” 洛笙听出了他的试探,只不咸不淡道:“路过而已。仙家提升修为离不开实践中所得经验,偶遇魔兽实乃一大机遇,在下怎好袖手旁观?” 欧阳彰闻言大笑起来,怀中的猫也被他一吓嗞了一声,他又不着痕迹地安抚:“本侯素来不知姑娘也是爱说笑的——听闻这山中也有不少官家子弟?” 洛笙沉默一会儿,似乎思考一阵儿,这才回他:“侯爷消息灵通。镜花水月官家子弟确实不少。” “既然如此,”欧阳彰抬手放了怀中黑猫落地,“姑娘不如归入我北侯府,今后也算为官家效力?” 饶是洛笙早料到北侯此行或许带着这样的目的,听闻这一句时仍然整个人一愣。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识蜷缩,很快又重新舒开。 “侯爷,”洛笙微微抬首看向客人的方向,“我镜花水月虽是第一仙门,可素来也从不自诩名门正派,仙门长老出身各异,山中弟子更是鱼龙混杂,既有望族之后也有小巷泼皮——怕是承不起官家的邀请。” 欧阳彰倒是没料到她会有这番说辞,回过神来干笑两声:“官家既然请了,便是镜花水月有这个实力,姑娘可别不识抬举。” “仙门永远不会归于官家。”洛笙表明了立场,又补充一句,“若是侯爷对我镜花水月某个弟子感兴趣——倒是可以问问其是否愿意归入北侯府麾下。我第一仙门来去自由,只是——”她说着又端起茶盏来送进斗笠的轻纱里,像是吹了吹,“不接受回炉重造。” 不接受回炉重造,即出了仙门便不许回来。 洛笙将对官家的排斥表达得很明显。 欧阳彰也不是愚钝的人,这下早明白了她的意思。 “姑娘到底是年轻了些。”他轻笑着提醒一句,“本侯还是奉劝姑娘——年轻气盛终究会有被浇灭气焰的时候。” 他招了招手,那自己玩了有一会儿的黑猫叫唤了一声又跳回到他怀里。 欧阳彰抱着黑猫往外走,语气带着不算善意的提醒:“姑娘可得小心,我这啸铁已然嗅到了老鼠的味道。” 洛笙知他话里有话。 说是替官家来一趟仙门,其实更多的还是为暗夜冢探路。 朝堂尔虞我诈防不胜防,暗夜冢冷血无情手段雷霆。 无论哪个,都不是她想去参与壮大的势力。 只思考了一会儿,北侯爷的身影早消失不见。 倒是个小少年在轻纱前摆了摆手吸引她回神。 “笙姑娘,”孙慕清刚把视线从外面收回来,“那北侯怎么这就走了?他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连我进了正殿你都没注意到?” 这小少年跟着乱羽倒是胆子越发大了,从前还会敬称,这会儿相处了没多久已经不讲究这些了。 “你也知道这是正殿?”洛笙起身把茶水倒在盆栽里,“擅闯者可是该罚的。” 孙慕清嘻嘻一笑:“以咱俩的交情——我这也不算擅闯吧?” 洛笙存心逗他,回过头来,斗笠微微倾斜:“如何不算?” 孙慕清眨巴眨巴眼睛:“怎么能算!我可是有要事禀报的!” 洛笙抬了抬下巴等他后文。 孙慕清仰脸一笑:“方才那北侯爷出了门便爽快地走了!我一直盯着呢!这时候不早不晚,也没人来剑场,此番该是没惊扰仙门弟子的!” “意料之中。”洛笙把茶盏收进托盘交给他,“让刘子诺把这茶盏里里外外洗干净了。我下山一趟,晚些回来。” 孙慕清刚刚接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斗笠边沿的轻纱便从他眼前飘过,笙姑娘姑娘朝着外面去了。 他看看手中托着的茶盏,又看看已然远了的白衣,撇撇嘴感慨一句:“要是乱哥在就好了。” ------题外话------ 芜湖~ 六十章啦耶耶耶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呢,先码着吧 下一章:记忆回溯梦清晰 第六十一章 记忆回溯梦清晰 南安城郊外有一座孤坟。 洛笙熟练地拨开小路两旁的杂草,最终停在这里。 碑上只有几个字:故人洛若夕。 虽经历了十多年的风吹日晒早已旧了,却看得出这里常有人来打扫。 洛笙不知这碑是何人所立,更不知是谁每年都会在她来之前在这里放上一束花。 十多年来,那些花从来都不同。 刚开始是各色的菊,后来是逝者曾最喜欢的桃。有时只是白白的几朵簇在一起,是她认不出的品种。 分明都不是那个季节能寻得到的花,也不知是谁这么些年哪怕耗费灵力也要违背侯令地养着。 这回她来的时候,看见了没来得及枯萎的秋菊。 在寻常日子里,洛笙来时并不会带什么东西,也不会絮絮叨叨地说什么话。 她总是静静地站一会儿。 晴天便摘了斗笠,雨天便只掀开轻纱。 这里长眠的人一直温柔且强大,护住了她为时不久的一段童年时光。 洛笙摘了斗笠握在手里,站了也没有很久,听得身后草丛中传来沙沙声响。 她回过头去看,只见杂草分开中间勉强算得小路的位置窜出来一匹小狼。 “你怎么来了?”洛笙并未太过惊讶,视线一转又垂头看着碑上那几个字。 那小狼抖了抖身子,不一会儿变作一个人形。 “听谷中妖兽禀报,知晓你每次遇到些什么事都会来这儿站一会儿。”许燚一身灰色劲装,额前留了个水滴样的花纹,“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 “也没有。”洛笙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只是有些想念她。” “我只知人间孩童依赖母亲,”许燚似乎颇感意外,“原来你也会。” “你既早知我身份,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洛笙轻轻拍了拍手中的斗笠,“提及身世,我是仙界遗孤。生母仙尊,生父凡人。父亲曾是古国太子,那年国破,血溅疆场。我成了遗腹子。” 许燚素来不知还有这样的故事。洛笙所言也是千年前大乱时的传闻旧事,甚至早于他的出生。 “出生不久,仙尊血祭魔界恶兽。我也成了流落人间的仙界遗孤。”洛笙说到这里轻笑一声,像是嘲讽自己自一开始就从未登上过神坛,“这辈子好不容易得来一个母亲,却也不过相处几年光景。” 许燚眸子一动,视线也移向那旧了多年的石碑。 “我也是贪恋母亲怀抱的孩子。一开始总在梦里见到她,后来却连梦境都能明确地认识到她已经不在。其实与我而言,日子也还是要继续。”洛笙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只是偶尔下山时,听得几句姑娘家提及母亲,会忍不住异想天开,想着若是她还在,我们又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许燚垂眸,下意识伸手想要安慰她,却最终收了回去。 他是妖物历经千年修炼成人,碰不得高贵的仙界殿下。 “我庆幸自己入了轮回没失心智。相比其他孩子,那几年里的记忆我记得更牢。”洛笙抬眼时眼里带着泪花,“我想象不出她若有一日苍老慈祥的模样,猜想或许天下的母亲在儿女看来都是一个样子,只是……我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了……” 许燚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本是只自幼孤苦的狼,无法理解复杂的人情温热。 “我的家族里,只有杀戮和利益,”他抬眼看着远方晚霞染上天幕,语气却也没有多沉重,“因为年幼体弱,我是早早被抛弃的那只。” 洛笙一时疑惑:“那你又是如何到了如今地位?” “不过是承人一恩,”许燚抬手伸了个懒腰,“同你一样,在等着恩人的轮回。” 洛笙了然。 也难怪许燚待她一向友好,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那你等到恩人了吗?”洛笙随口一问。 许燚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又笑笑掩饰了情绪,似乎很是轻松:“恩人不记得了。” 许是洛笙也有相同的遭遇,这会儿看他的目光里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情绪。 “小没良心的,”许燚白她一眼,“我还要你同情?” 洛笙笑笑,突然认真了些:“许燚哥,谢谢你。” 谢谢你,不仅仅因为今日。 许燚轻笑:“承你这一句谢,那平安符可记得得带在身上。” 洛笙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天色不早了,”许燚把视线从远方晚霞收回来,“早些回去吧。” 说罢,他又变作来时的小狼,一会儿便又在草丛里没了影儿。 夕阳西下,天边鸥鹭振着翅追随最后一抹残霞。 乱羽正坐在家中自己的院子里擦拭着斩浪,忽的想起近日常做的一个梦。 梦境之地白雪皑皑,寸草不生。 天地混沌,空中一片阴沉,给人的感觉很是压抑。 眼前有个传送门一样的东西。 有个少年行者走了很久,到这里终于停下。 他周身黑衣,让人感受到强大的气场。像是藏在雪地的帝王之才,却又好像掩住了大半的锋芒。 “这便要走了?” 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少年转身。 一旁黑漆漆的树上坐着另一个少年。 准确来说,应该是青年。 梦境中有虚有实,与这少年行者相比,那青年的长相并不模糊。 棱角分明,眼中傲气,一张脸更是称得上绝色。 他微微抬首,眼睛却是往下看。平白有一种睥睨众生的豪情。 相比之下,树上之人更显成熟。相比之下,他更是藏身雪中的帝王。 “原来是哥哥。”树下的少年一笑,分明不怕树上的帝王。 “人间不比刹冥府,此去千万小心。”树上人说道。 “我可是鬼界的小主子,区区人间,怎么也让哥哥都能忌惮几分。”少年嘟囔道。 “在刹冥府众鬼都敬你畏你,人间却由不得你胡来。”那青年好意提醒一句。 “怕什么?”少年人不屑,“人间不也有些没资格入我鬼界的鬼怪?我若有什么事情他们敢不帮?” 那树上人一跃而下,落在他面前:“你虽能纵鬼,毕竟也是神界一员。天辕庭掌的才是神界,面对他们还是该低下头的。” “天辕庭?”少年笑笑,“若是天辕庭真有本事,不说哥哥,他们教出来的小辈除了宁天游——还有谁能跟我过上三招?” “听话,”青年人耐心劝他,“收敛一些对你没坏处。” 这会儿他只是个兄长,那帝王之气倒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我知道啦。”少年撇撇嘴,“哥哥说的我什么时候忘过。” 青年顿了顿,才说:“若是在人间被欺负了,就报上我的名号。” “可我终要靠自己。”少年微微一笑,“放心吧!我去打一片天下来给你看!” 那青年不再言语,把他送到门前,只叮嘱了声:“小剡,人间繁华,你可万不能留恋。” 少年先是一愣,有些心疼地看看哥哥,随后又笑笑:“是了是了!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每次都是到这里就醒来。 乱羽扶额,闭了闭眼。心中不爽。 传说中六界最早被五位创世神分治,却并没有结界阻隔,因而六界神仙妖魔鬼怪皆可自由来往,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也有创世神治下。 五位创世神都有自己的地盘,分别布于东西南北四极,还有一个神界上达天庭。 就如人间传闻仙尊的府邸名叫秋波銮,位于南方,只是很多年前便已坍倒荒废。 因着周围林子茂密,秋波銮旧址被千年前大乱中没来得及回妖界的一群小妖收为据点,人间称那里为死亡谷。 而他梦中被提及的刹冥府,其实是传闻中鬼界的地盘,在北方的极寒之地,以白雪和枯木为特征。 偏偏这鬼界神秘非常,早在大乱之前也是没有半点消息,为何近日会频来入梦? 乱羽想不明白,闷声继续擦着斩浪。 姜北枫一路小跑着从外面过来。 “师兄,”他在乱羽面前停下,“师父传讯说——此番仙云大会他不会参与,眼下交代完事情这就回来了。” 乱羽手上动作一顿:“他可说了何时回来?” “明日就能到了!”姜北枫笑嘻嘻道。 “明日?”乱羽整个人一惊,手里已经提了剑起来。 他拍了拍姜北枫的肩,匆匆交代一句:“告诉我娘一声——就说仙门有事,我先走了。” “哎——”姜北枫刚听明白想要拦下,却见他已经御剑上了几重天。 乱羽虽想着要避开他家齐大侠,可心里多少还是记些事的。 他在山脚仙门处落地,收了斩浪踩着刚刚降临的夜幕上山。 他没走前往剑场的大道,中途拐了小路去书语楼。 夜深无人,他要去古籍里查查那传说中的鬼界是个什么情况。 或许能了解到近日频来入梦的白雪枯木的线索,以及这几日梦中二人的身份。 ------题外话------ 下一章:遮掩再三情已定 第六十二章 遮掩再三情已定 中秋过有段时日,第四轮考核也渐渐有模有样。 这一轮是唐星翼在管。练习期间弟子们互相切磋。 宋灵雪虽没什么修为傍身,但凭着那枚洛字牌得了直接晋级的资格,只是不愿落后于人,仍然会拉着杨依依比划比划。 现下想想,来山上已经这么久了。 自那日正殿一事,她好好走在路上总遇到些不认识的弟子问好。 宋灵雪这才知道,原来镜花水月弟子皆从山下来,也是会有这样的风气的。 她一早等在厉修园,这时候杨依依还没过来,她便从怀里掏出那个小令牌思考着什么。 据说这是镜花水月的洛字牌,每年都只有叶少主和笙姑娘可以递出来。 拿到洛字牌的人无需考核,可以直接留在山上。 不过自叶少主上山,以及笙姑娘拜师都已经好些年了,每年都没发现有人带着洛字牌的。 那日听闻,叶少主的洛字牌已经派出去了。 如此说来,今年倒是两块牌子都送了出去。 也不知自己这个水平……若是没有洛字牌能不能通过这一轮。 她正想着,看见白欣巧自那边带着一伙人过来,以为应该不关自己的事,却不想白欣巧在她面前停下。 “白姑娘这是何意?”宋灵雪半侧着身警惕地看着她。 明明是商家小姐,在这山上待了这些时日,一时竟也多了几分侠者之风。 白欣巧先笑起来:“宋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担心在下对你做什么?” 她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称宋灵雪为“宋姑娘”。 前几天正殿那一闹,宋灵雪和宋翎风的兄妹关系也被捅了出来。 仙门不少弟子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对她的称呼也不知不觉间变了。 宋灵雪犹豫片刻,收了架势,朝她道:“白姑娘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 她这话语气虽然不含敌意,却也论不上客气。 白欣巧又是笑笑:“宋大小姐倒是爽快人。” 宋灵雪眉头微皱,下意识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礼貌地等她下文。 白欣巧终于收了笑意:“这不第四轮快要结束了吗?我想和你那位流蔬阁的朋友比试一番,不知宋大小姐意下如何?” 宋灵雪听了这话一愣,心里暗暗盘算。 白欣巧这是咽不下这口气,想着她是笙姑娘客人不好做什么,这便想着拿流蔬阁那位出气。 只是……白欣巧却不知——那位才是当真不能招惹。 不管怎样,即便洛笙真愿意抽空和白欣巧比一比比,这话也不该是她去说。 “据我所知,”宋灵雪神色微变,眼神一时间凌厉几分,“镜花水月收徒十余载,考核向来只是针对弟子进行,与流蔬阁并无关系。” “宋大小姐有所不知,”白欣巧早想好了说辞,“镜花水月虽对那些打杂烧火的没什么要求,却是素来都支持山上的切磋的。厉修园中有一擂台——想来宋大小姐这几日也见过了——那擂台便是做这用处的。” 宋灵雪心下了然,又问:“白姑娘若是想找她比试,去流蔬阁问问便是,何必兴师动众来厉修园找我一个新届弟子?” 白欣巧察觉到她话里的意思,又笑道:“宋大小姐如此聪慧,怎么想不到——我既是要同她比试,自然是不能给她拒绝的机会的。若不是她主动下战帖,被拒绝了我也脸上无光。” 她说着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白欣巧的相貌其实也算得好看的。 只是不知受什么影响,宋灵雪只觉得她这张脸媚俗:“白姑娘倒是真看得起我。” 白欣巧笑脸盈盈:“我方才说过了,镜花水月素来主张弟子切磋,宋大小姐毕竟是新人,若是不敌也情有可原。那丫头待你那么好,自然不会不理。” 宋灵雪闻言神情严肃几分:“若我不答应呢?” 她一个新届弟子,不可能是白欣巧的对手。 白欣巧这是断定那流蔬阁的丫头会来出头,届时两人的比试名正言顺。 宋灵雪虽希望知道自己的水平,但也自知不会是白欣巧对手,更不愿扰了笙姑娘清净。 白欣巧笑脸一收,朝身后的人示意。 如同暑期里南安镇上围着洛笙一样,这回宋灵雪也被围在中间。 白欣巧手中蓄力:“这可由不得你。” 厉修园素来是弟子各练各的,这时候冷不防在园中围起来这么一圈,倒引得旁人想要围观了。 也有弟子机灵的,猜到这是闹事,便一路小跑着想去找唐星翼过来。 书生这时候正搀着一夜未眠的齐少侠从书语楼的方向过来。 乱羽眼底乌青,眉头却并没舒开,纳闷自语道:“怎么就没有呢……” 唐星翼扶他到凉亭坐下:“什么事情需要你这么着急去查证?若不是我去书语楼捞你,还不知道要吓坏多少看书的弟子。” “哪有那么夸张?”乱羽摆摆手,“不过是有些憔悴,坐着绊了人一跤罢了。” “有人过来也不知道收腿的?”唐星翼无奈摇了摇头,数落道,“方才我被喊去时旁人还以为你是没命活了!” “我那不是太困了吗……”乱羽嘟囔着为自己辩解一句,往凉亭石桌上一趴。 唐星翼张了张口正要劝他回去睡,余光瞥见来了个弟子。 那弟子袍上绣了梅花,该是他的同门。 “师兄,”匆匆赶来的人站住脚作了个揖,“白欣巧又在厉修园闹事了。” 唐星翼眉头一蹙:“闹什么事?” “不知,”那弟子摇了摇头,补充一句猜测,“像是在找新届弟子的麻烦。” “怎么又是欺压新届弟子……”唐星翼扶额,“成天胡闹。” 乱羽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他一眼,起身伸了胳膊往他肩上一搭:“走吧泼皮头子?看看去?” 唐星翼轻轻一叹,也没拍开他。 那弟子是个热心肠,发现闹事便动身来寻唐星翼,可路上耽搁,一来一回已然半柱香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白欣巧一行早接了放哨的报信离开。 宋灵雪正扶着一旁的老树,只觉得肩膀、胳膊和腿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杨依依抱臂倚在一旁。 宋灵雪朝她摆了摆手,还有心情玩笑一句,说白欣巧到底是个姑娘家,无冤无仇的打人也避开了脸。 唐星翼见到是她便远远站住,低了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乱羽收回胳膊撞他一下:“人家走了那么多步才到你面前,你总不至于一步都不迈吧?” 唐星翼看他一眼,终还是迈开了步子朝那边过去。 乱羽远远打量了一番杨依依,神情却不那么自在了。 不知为何,本该是温和的面相,她看过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却让乱羽觉得自己像是被苍鹰盯住的猎物,像是被毒蛇吐信的小兽。 幸好,这弟子也没打算和他说些什么。 像他们这样有些修为傍身的修士,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否与自己志趣相投。 乱羽不必和陌生人虚与委蛇,这便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树下。 唐星翼停在宋灵雪面前五步远。 他似乎斟酌了许久,也几番欲言又止。 宋灵雪想起前几日在翠竹栈兄长说的话来,这回隐藏好情绪先开了口:“唐少侠管着第四轮考核,也算得日理万机,在下并无大碍,不打扰少侠忙碌。” 唐星翼看出她在忍着伤痛:“仙门医馆名为清风楼,宋姑娘稍后可请朋友去找迟大夫拿些药来。” 宋灵雪不知他有何隐情,听着语气只觉得客客气气,顿时心底生出些失落和委屈。 “唐少侠,”她喊住正欲转身离开的唐星翼,“镜花水月收徒要求严苛,在下并无基础却敢前来一试,只为亲口问少侠一个问题。” 唐星翼心下一惊,下意识想要离开,脚下却好似被钉住一般动不得半步。 他努力舒出一口气,才抬眼把视线移向宋灵雪:“宋姑娘请说。” 这书生这么些年一直以来都带着谦逊温和的标签,眼里更是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惊不起波澜。 宋灵雪微微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见到他眼里的平静,一时间却有些忐忑,担忧会得到令人失望的答案。 她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唐少侠以为——人生在世几十载,什么才该是毕生所求?” 唐星翼面不改色地思考一番,轻声笑了笑:“鄙人胸无大志,不求功名利禄,不求达官显贵,只求平淡一生。愿遇事顺遂,得人相守。” 宋灵雪闻言心中暗有猜测,却不敢妄下定论,犹豫再三还想再问什么。 乱羽却长臂一甩,往唐星翼肩上一挂:“走了!唐少爷,有不少人往这边看了,再待在这儿可要被说闲话了。” 他说着朝宋灵雪一笑,这便把人推得走远了。 宋灵雪没拦,抬着带了伤痛的胳膊向两人离去的方向作了个揖。 方才乱羽来时撞得那书生身子一歪,她眼尖瞧见意中人领口滑出来一件东西。 唐星翼项上挂了串红色琥珀,藏在里衣内侧。 ------题外话------ 最近有很多事情要忙,经常忘了更新 不过也没看到有评论,可能也没人看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也要闪闪发光! 下一章:风言风语剑无情 第六十三章 风言风语剑无情 在宋灵雪那儿没问出来个什么,乱羽心知唐星翼也不是会就此作罢的。 他眼见日晷指向辰时七刻,料想还早,这便借口回去补觉离开了厉修园。 他一路来了翠竹栈点了些吃食做早膳,张望着没等到那近日来沾染上人间烟火气的仙子,反倒听进了几句闲言。 邻桌两名弟子该是吃完有一会儿了,这时候还留在翠竹栈闲聊。 旁边还有要走的听到两句停下来:“真的啊?笙姑娘当真现身了?” 乱羽捕捉到关键的三个字,这时候也竖起耳朵听。 “可不是!”坐着的其中一个一扬脸,“那日我刚巧路过剑场,本是看一堆人聚着觉得稀奇过去凑个热闹,却不想见到笙姑娘从正殿里出来……” “笙姑娘怎么会在正殿的?”又有人凑过来,“她不是素来都待在风雨殿的吗?” 坐着的另一个沉思片刻,道:“今年长老们下山,叶少主眼下又不在山上,笙姑娘当然要主持大局。” “就是!”那仰脸神气的弟子附和道,“你们可不知道吧?笙姑娘虽是被叶少主藏在风雨殿里那么些年,可论起罪来也不算轻的!安管事被她罚了禁足半月,那两名险些进了正殿的弟子也被罚闭关去了,说是下月廿一笙姑娘要亲自查他们修为!” “还有这样的事?早知晓我那几日就不该接什么委托,也去剑场凑个热闹的……” “想不到安管事那样嚣张的人也甘心受罚……不过她又是为何被罚啊?” “这事说起来也不能全怪安管事,还不是那个素来爱惹事的白欣巧!她一口咬定有个新届弟子闯进了正殿,要安管事领着一帮人去来个杀鸡儆猴!” “没想到那新届弟子带着洛字牌,是笙姑娘请来的客人!这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笙姑娘可是掌门弟子,叶少主不要这仙山,镜花水月日后便是归她的,这怎么能容忍别人爬到她头上去?” “不过话说回来,那新届弟子究竟是什么身份?怎的成了笙姑娘的客人!还带着洛字牌!笙姑娘自小在山上长大,还有山下的朋友吗?” “这倒是没个说法……只是那弟子似乎也并不是第一回被白欣巧找麻烦了,半个月前射箭那一轮,说是出了个流蔬阁的丫头替她出头,躲过了白欣巧十箭,倒是让白欣巧下不来台。” “你说那次?那次我可是刚巧在厉修园的!不得不说,刘子诺这回招的人却真是有些底子的,躲过白欣巧的箭不说,反而还了三箭给她,寻常弟子到还真不一定有那样的功力!” 听着他们闲话的当儿,乱羽已经胡乱拿两个包子垫了肚子。 他拍了拍衣服起身,路过那伙闲谈的弟子时只轻飘飘扫了他们一眼。 乱羽毕竟是九少第七,这么些年也因为扬云门师兄的身份得了很多关注。 偏偏他又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与生俱来那种眼里看不见什么人的高傲。 不同于女修,仙门男修对这九少之争的几位没有面相上的喜恶,一般都是一视同仁的。 除去一些自视甚高的仙门子弟,余下的对他多半是又敬又怕,也有些很是羡慕的。 乱羽并未说什么话,连扫那一眼也是匆匆而过,并不带什么情绪。 坐着聊天的这几人却是不约而同起身,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规规矩矩行个揖礼。 待乱羽出了翠竹栈,他们这才又低声私语。 “我一直觉得齐少侠该是不止第七的实力的。” “我也觉得。可那日比试他输得滴水不漏,我也说不出哪里奇怪。” “我有时会觉得他是故意输的,可九少之争排名时咱们都在台下看着,确实每一位都修为了得,前面那几位,哪个又是省油的灯?” “可能……优秀的人多少脾气都有些古怪?” 乱羽没听也没兴趣听这些关于自己的评价,一路从翠竹栈到了流蔬阁。 洛笙不在,刘子诺也不在。 一个丹凤眼的扫地丫头告诉他,江星晚请了好几日的假下山去了,刘掌厨刚被唐星翼喊去。 乱羽心下了然。 笙姑娘近日似乎多了什么心事,要把自己藏在风雨殿好好思索一番。 至于那书生喊走刘子诺……应当是了解了些白欣巧挑事的缘由,想问问替宋灵雪出头的是他厨房的哪位。 也罢。 乱羽抻了抻胳膊往玄风堂走。 他先回去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去找他的仙子。 宋灵雪和白欣巧的纠葛……就交给那书生好了。 乱羽前脚刚走,白欣巧后脚便等在了流蔬阁门外。 那扫地丫头放下了扫把过来同她汇合:“怎样?” “那可不得好好把气出了?”白欣巧心满意足道,“若不是那江星晚近些日子不在山上,我还真担心她得了消息跑来阻拦我出这口气。” “姐姐出了气就好,可别再找宋姑娘麻烦了。”白欣恬提醒道,“上回正殿一事已然惊动了笙姑娘,虽不知她二人如何相识,但这若有了第二次,保不齐会闹到笙姑娘那儿去。” 白欣巧却觉得不够解气:“那这气岂不是只能出一半?多没劲!” 白欣恬沉思片刻,又道:“姐姐不若等江星晚回来了再同她算这账?宋灵雪有笙姑娘撑腰动不得,她可是动得的。” 白欣巧有些迟疑:“你不是说她来历不明,却连刘掌厨都对她态度不错?” “是不错,”白欣恬又想到什么别的,面露疑惑道,“可镜花水月最忌讳这样托了关系走后门的,她虽来了快两个月,流蔬阁的花名册上却还没有她的名字。” “奇怪,”白欣巧也觉得不寻常,“按理,两个月便该登记在册了,刘掌厨还拖着什么呢?” 白欣恬垂眸不再言语,只让白欣巧一人琢磨。 刘掌厨确实被唐星翼喊去了厉修园。 两人却都不曾料到,这回会面竟是多年后的重逢。 刘子诺被人引到凉亭时,唐星翼正侧身对着他同一个白梅门弟子说着什么。 那弟子作揖应了声是,这便退下了。 “小……小翼哥?” 刘子诺观察了半晌,几乎是哆哆嗦嗦地吐出这几个字。 唐星翼听到这几个字一时愣住,视线移过来打量许久,这才试探道:“大牛?” 刘子诺几乎颤抖着走近,唐星翼也缓缓起身。 “大牛,多年不见,你变了许多。”书生轻咳一声,补充道,“瘦了很多——” “听闻唐少爷有事找我,”向来精明的刘子诺这时竟也憨憨一笑,“没想到,竟是老熟人。” 唐星翼也是笑笑:“原来你当初说来镜花水月是来了流蔬阁,原以为你拜了师。” “小翼哥你是知道的,我可不是修仙的料。”刘子诺说着挠了挠后脑勺。 唐星翼又想起来什么:“刘叔叔呢?也在山上吗?” 听到他这么一问,刘子诺低下了头,音量也小了很多:“六年前流蔬阁失火,我爹他把我丢出火海,自己……却没出来。” 唐星翼心里一紧。 他怎么忘了,六年前山上的大火,先烧的是流蔬阁,烧的也只有流蔬阁…… “你……也是在那之后瘦下来的?”唐星翼的眼里有些担忧。 “嗯……不过,”刘子诺又把头抬起,笑了笑,“叶少主照顾我让我留下,还让我接手我爹的位置,小翼哥你看,我现在是掌厨。” 唐星翼这才看到他身上系的是灰围裙:“也是,你不说我都忘了找你来的本意。” 刘子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小翼哥想问什么尽管问!” 唐星翼示意他在凉亭坐下,也不遮掩目的:“前些日子替新届弟子出头的——是流蔬阁哪位?” 刘子诺闻言一愣。 他好歹管着流蔬阁和翠竹栈,镜花水月有些传闻也是听过的。 但那江星晚是乱羽送来的人…… 刘子诺轻轻一叹。 虽不知唐星翼有何目的,想来两人各有立场,真有什么也该他们自行解决。 “那姑娘名为江星晚。”他仍是不放心多问一句,“小翼哥找她有什么事吗?” “江星晚?”唐星翼一愣。 他素来记性不差,记得乱羽曾说过的,知晓这名字属于中秋那晚送来小菜的姑娘。 刘子诺见他思考着什么,又补充一句:“小翼哥,这姑娘平日里本本分分,只偶尔来厉修园玩玩,倒也无伤大雅的。” 唐星翼点了点头:“知道了。” 刘子诺思考片刻,语气轻快地换了个话题:“小翼哥,我还没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你爹……还是回来了的吧?” 唐星翼回过神来暂时不想那些:“回来了,那年春节过完的春天他就回来了。不过我爹考取功名,我们一家去了别的镇子。” “离开了南安?”刘子诺一惊,“那你们去了哪儿?” “东陵。”唐星翼轻声应他,面上看不出半点或是喜悦或是惋惜的情绪。 ------题外话------ 这几天先是嗓子疼然后流鼻涕然后有鼻音 拜托拜托流行感冒不要找上我 空调我都关了哇 下一章:咫尺之邻却忧虑 第六十四章 咫尺之邻却忧虑 “东陵?那个泼皮们都不敢靠近的东陵城?”刘子诺闻言惊得差点站起来,“近些年我听说那儿的官老爷严苛,把东陵治得可好,没有哪帮泼皮会去自讨苦吃。” “你口中的‘官老爷’正是我爹。”唐星翼淡淡道,“当年我们不过跟着跑,虽年幼时算不得根正苗红,但后来也都没走上那条路,不必以泼皮自居。你可比那些打家劫舍的强了不少。” 刘子诺有些难为情,忙转移话题:“那——小翼哥,你爹他知道你在南安跟着稻二哥的事吗?” “他知道。所以刚搬过去就把我狠狠打了一顿,在铺子上躺了一个月才好。”唐星翼说得轻描淡写,“此后便教我读书认字,教我舞刀弄剑。” 刘子诺闻言,面上多出几分心疼。 仙门也有人知晓他家祖上三代都在南安桃花庄掌厨,是他年幼时父母担忧受李稻影响太大,这才在仙门招收弟子后来了镜花水月。 桃花庄与枫庭两家世交,这么些年宋翎风不入后厨,他和乱羽倒是多有来往。 可说到底,这两位都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们,他自幼年起便不是他们的玩伴。 与唐星翼之间虽然阴差阳错阔别多年,但到底是一起在私塾先生脸上画过胡子的交情。 刘子诺会真情实感地心疼,心疼十多年前弱小无助的唐星翼。 嫉恶如仇的父亲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曾经成天跟着一个罪大恶极的地痞流氓鬼混,大发雷霆下的产物也绝不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伤痛。 不知唐星翼这么些年从街边小子长成公子如玉……那顿毒打起了几成的效果…… “那你后来,见到过稻二哥吗?”刘子诺斟酌许久才又开口。 唐星翼摇了摇头:“我只知晓他当初丢下南安是因为麦大哥抢了别人的东西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稻二哥也花费了很多时间为他四处求药。” 刘子诺感慨:“稻二哥这人虽坏,但对他那帮兄弟们却是常人所不能及。麦大哥不过给他一个名字,他却能做到如此……” 刘子诺这话倒是没说错。 “稻二哥对我们这些孩子也不算坏。白欣巧一个女孩子家,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都是稻二哥养着的,他这一走,还不忘给姐妹俩找条出路。”唐星翼轻声笑笑,颇为感慨道,“年少不懂事,如今想起来,他也就重情重义这点拿得出手了。” “白欣巧如今可是南安稻巷的新主人,在镜花水月也是拉帮结派好不威风。”刘子诺撇撇嘴,“也算和小时候一个样。” “说起来——”唐星翼思考一番,“怎么没听过她妹妹的消息?是叫——” “白欣恬。”刘子诺接过他的话。 “是了,”唐星翼这才想起来,“她自幼乖巧的,我倒只记得闹事的。” 刘子诺却摇了摇头:“我原也以为白欣巧嚣张跋扈,白欣恬乖巧听话,但这么些年她在流蔬阁帮工我才知道——白欣恬可是另一种危险。她比她姐姐藏得住。真要整起人来——她才是心狠手辣的那个。” “真有此事?”唐星翼意料之外,又想到什么,“稻二哥知道了恐怕要夸她。” 刘子诺怔了一怔,问:“那,小翼哥你——也会夸她吗?” “夸她?”唐星翼冷笑一声,“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论山上还是山下,都不该容她们胡来。” 刘子诺笑笑:“这才是小翼哥。” 就像小时候他会带着刘子诺去画花私塾先生的脸,却不会拉着他去偷包子铺的包子吃。 那时起刘子诺就知道——他一直跟着的小翼哥,从一开始就不属于稻巷。 唐星翼可以容许小打小闹,却一定不允许胡作非为。 日晷的影子一点一点移动着,远方褪去暖阳金色,渐渐变得天青如水。 乱羽白日里已经去过流蔬阁,心知洛笙不在,便径直往后山的风雨殿去了。 风雨殿院中落下银杏金黄的叶子,铺在地上成了脆生生的地毯。 院门对着大殿的正门,洛笙正坐在矮桌前,一手握书,一手扶着后腰轻轻揉着。 乱羽拉过门环轻扣两下,等她发现了才迈过院子进到屋里。 “这是怎么了?” 乱羽刚进屋就发觉他的仙子面色有异。 洛笙早停了手,听他发问便抬眼看他:“回来了。” 乱羽却不许她敷衍盖过,三步两步在她身侧隔着一人的距离坐下:“腰怎么了?受伤了?” 不知她近来忙着什么,近看竟发觉唇色也白了几分,莫名生出几分虚弱来。 眼见乱羽下意识想要伸手,洛笙连忙拦下,还假意思考了一阵儿,逗他道:“少侠或许知道……天葵?” 乱羽整个人顿时一僵,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洛笙见状一笑:“只是这几日忙着北侯的事没歇着,不是什么大事。” 乱羽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眉间微蹙面上严肃。 他抬掌化出一股温和的灵气,缓缓推至洛笙方才用手轻揉的位置,只隔空把那股温和的灵气送过去,尽量避开了不合规矩的接触。 深秋将至,这一团温热像是能破开凉意暖进人心里。 洛笙稍稍转了个身面向他:“还是我替你束的发……难得回去一趟,怎么不多待几天?” 乱羽见她样子憔悴实在心疼,不经意间自己说话也轻了:“枫庭无需我管,整日闲着,也只有晓看天色暮看云。” 洛笙轻笑一声,把手里的书放下,又顺手合上。 “在看什么?”乱羽倾身从她手里拿过来,一见不觉一惊,“官家史?” “不过是镜花水月建起之前的了,”洛笙补充一句,“本想找找北侯欧阳早年的事迹,寻了几日也没收获。” 她说着手里一摊,扬了扬下巴指了指桌角摆着的几本。 “过去多年,没有倒也正常。”乱羽把手里这本也摆上去,“镜花水月怎会有官家的书?” “师父出身洛城,正好是风光无限的时候,权势滔天,誊个几本不是难事。”洛笙抬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肩,“坐了一日有些乏了,该起来走走。” 乱羽闻言利落起身,自然而然地伸手把她也拉起来:“说起这个……书语楼的古籍是被人换过吗?掌门曾为妖神弟子,该是有些千年前六界事物的记载的……” “没有吗?”洛笙眉间微蹙,又很快舒开,“许是这些年被人借阅,放在了其他地方吧……” 乱羽沉思片刻也没过多纠结,眼里闪了闪光又问她:“眼下酉时三刻,你可用过晚膳了?想吃些什么?” “少侠想给我开小灶吗?”洛笙眼里也带着笑意。 “既然姑娘这么期待——”乱羽佯装纠结着思考了一会儿,“也并非不可。” 他领着洛笙走到院里,眼里见得风吹动银杏,耳边听得叶沙沙作响。 洛笙把视线移向他的侧脸。 乱羽的眼里是藏着江山的。虽与她相处时隐藏得很好,可洛笙还是能寻到一丝壮志和张扬。 这时候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下去,他眼里的光就显出来了。 云卷云舒,幻出乱羽手中斩浪。 风行风止,吹动洛笙额角碎发。 夜幕悄然而至,两人在山下小镇的一家粥铺坐下。 乱羽从店家那里拿了个生鸡蛋,一遍一遍试图立在桌上。 洛笙捧着一碗红豆汤圆一勺一勺慢慢喝着:“这是做什么?” “今日秋分,人间有竖蛋的习俗,”乱羽说着手上慢慢放开,竟当真把那鸡蛋立了起来,“你那汤圆也是——我问过了你能吃才点的,习俗里本没有红豆,只是我听说有益加的。” 说完,他还弱弱补充一句:“只是我并不知两者放在一起是什么味道,若是不合姑娘的意了……还请担待些?” 洛笙朝他亮了亮碗底:“我也不是娇生惯养大的,哪里需要你小心翼翼了?” “倒是我客气了。”乱羽低头赔笑,又想起什么,“姑娘若是不忙——与我同屋的那书生想请姑娘帮个忙。” 洛笙闻言眨了眨眼:“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乱羽斟酌一番把来龙去脉同她说清楚。 唐星翼从刘子诺处了解到,射箭那轮替宋灵雪出头的人名为江星晚,又想起乱羽与这姑娘有些交情,这便想请他帮忙转述。 洛笙觉得有趣:“我若是帮了他,有什么好处?” 乱羽想了想,求情道:“唐星翼与我素来交好,是极少会求人办事的,今日却同我说这事——姑娘就当给我个薄面?” 洛笙轻笑,拖着下巴看着他:“那少侠愿意给我什么好处?” 街边大红灯笼点亮,在仙子眼中映了些火光。 乱羽看在眼里,却觉得她嘴角一扬多出几分仙气之外的魅惑来,一时觉得自己呼吸都慢了一步。 许久,他才哑声应一句:“只要……我有。” 只要我有,只要你要。 眼前的人,有朝一日能否属于他呢…… ------题外话------ 最近在脑子里改了改后面的情节,继续码字 下一章:心烦意乱下战帖 第六十五章 心烦意乱下战帖 第二天一早,洛笙见过了刘子诺,这便算是回流蔬阁了。 她听刘掌厨提了一嘴白欣巧闹事,拍了拍手中的抹布出门一转去了厉修园的方向。 时间尚早,新届弟子们也才陆陆续续到场。 安冰婳尚在禁足,眼下便是尹蝶管着。 洛笙找了棵大树,一跃坐在最粗的那根树枝上,等着白欣巧。 宋灵雪刚添了伤,解散后便找了个地方歇着,坐在离她不远的树荫下。 笙姑娘此时一条腿悬空,另一条曲起,手随意地搭在膝上,嘴里不知从哪儿叼来一根狗尾巴草。 眼中不屑。样子别提有多飒。 眼下不见九少坐镇,看样子尚在别处。 她扫一眼没看到白欣巧,也不着急,倚着树干闭目养神。 一闭上眼,就不免想到些什么事。 昨晚乱羽那一句“只要我有”,着实让她乱了心绪。 这么些年,她觉得自己是带着千年前记忆轮回的人,也固执地认为自己比他们多活了那么些年。 即便只是十几二十年。 然而,也是最近她才想明白——等待轮回的千年岁月里只有不尽的沉睡,其中并没有什么时间去回顾短暂的上一世。 实际上,此番重返人间,除了心底残留的那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秘密,她并不占优势。 沉睡许久,她记得的已经不多了。 她重新接受人间的万事万物,接受自己“凡人”的身份,也接受着身边人想要替她着想的好意。 她懊恼曾经经历得少把事情想得简单,舍弃了一千年看着沧海桑田变迁的机会。 这样的变迁,如今是乱羽带她去看的。 是一个刚刚及冠却名满天下的少侠,带着她重新感受人间。 洛笙有些恍惚,也有些忐忑。 她的恩人是不记得当年旧事的,却依然活得通透潇洒。 若是把那份恩情抛开一边,若是没有这隔着时空的牵连,自己当真有能力……能够和他并肩吗? 她正想着,耳边听进一句挑衅。 “宋大小姐,怎么?这是没把那丫头带来?” 白欣巧果然又来了厉修园。 洛笙一跃轻轻落地,凑过去看这热闹。 白欣巧抱臂站在树下的阴影里。 宋灵雪缓缓起身:“白姑娘,仙山掌门可是姓洛的吧?仙门的规矩也是作数的吧?凭什么你在这山上呼风就是雨?你说要比,旁人就一定要同你比?你说带来,我就一定要把人带来?” 先不说她猜到江星晚的真实身份不便叨扰,即便是不知晓,她也不觉得白欣巧这与人切磋的理由站得住脚。 “如此便是没有了?”白欣巧不答,从跟班那里拿来一把灵性轻剑缓缓抽出,“宋大小姐,上山修习做的便是斩妖除魔的事,伤痛早就成了家常便饭,镜花水月素来主张弟子切磋,你自己技不如人,也不能怪我下手没个轻重吧?” 剑刃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晃得宋灵雪闭了闭眼。 就在这时,白欣巧飞身一剑朝她刺来。 周围不禁有人惊呼。 剑刃未刺进皮肉,倒是被另一把剑挡下了。 洛笙穿过人群时抽了一弟子手中灵剑,手里一抬将宋灵雪护在身后。 宋灵雪睁眼,瞧见一个浅色小衫的姑娘挡在她身前,仔细一瞧才发现是此刻不该在这儿的人。 宋灵雪大惊,一时不知该作何称呼,只能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洛笙轻声一笑,把轻剑拋回那弟子的剑鞘:“听闻有个仙门弟子费尽心思想要和我比一场。白姑娘,恭敬不如从命。” 她说着把流蔬阁小衫的袖口折了几折,倒像是穿着一身劲装,开口连语气也带着修士才有的气势。 白欣巧认出眼前人:“你倒是不劳我费心,竟赶在第四轮结束之前回来了!若是你不回来,我还要想着下一轮怎么找你呢!” 洛笙想笑这白欣巧胆子大了敢在仙门撒野:“白姑娘既然是来找我比试的,何故牵扯上无辜的弟子?若是传出去还误了仙门的名声。” 宋灵雪只盯着洛笙。 原先未有猜测,她看不出什么。可如今知道了眼前人的真实身份,她却发觉原来笙姑娘一言一行都是有迹可循的。 洛笙抬眼看了看树叶繁茂,又看向白欣巧:“白姑娘,今日廿九,明日便是新届弟子第四轮考核的最后一日,不如我们就上那考核的擂台?也好给新届弟子们看看,什么才叫切磋。” 她说的擂台是专供仙门子弟第四轮考核用的,平日里也欢迎弟子上去切磋,更是大半年前九少之争比试的擂台。 厉修园中不少往届弟子早围了过来,听到这话更是拍手叫好。 镜花水月虽支持弟子切磋,但有胆子上擂台的却并不多,除去四年前乱羽找唐星翼下战帖的那一场,平日里倒少有这样的热闹看。 白欣巧见她胸有成竹,一时心里也没了底,只是人已经伤了,话也已出口,无论如何,这擂台她还是该应下:“那好!一炷香后,咱们擂台上见。” 仙门弟子多是年轻气盛活泼爱凑热闹的多,她既应下了战帖,消息便很快传开。 有个流蔬阁新来的丫头要和白欣巧上擂台,时辰便是一炷香后。 玄风堂的走廊上也在议论。 “你瞧见了?是天仙一样的?” “还能有假?我原以为只有尹管事像天仙一般的,没成想今日又出来一个。” “是尹管事那样的啊?那能打得过白欣巧吗?” “哎呀!我又没说是尹管事那样温温柔柔的,那姑娘啊!她看上去比安管事还要厉害呢!” “如此一说她倒还挺特别的?上山这么些日子怎么没见过?” “谁知道呢?哥儿几个去不去啊?我可是要去看的!” 乱羽推开房门就是一片吵闹。 “怎么回事?”他抱怨一句回了房,门又关得紧紧。 孙慕清正好路过,看了看他乱哥紧闭的房门,忙把几个聊得正欢的弟子推到一边:“来来来!哥儿几个往那边站点儿,别吵着乱哥。” 几个弟子像是对他这样的狗腿行为见怪不怪,顺着意思就往一边去了。 孙慕清满意点点头,又去敲乱羽的门。 得到允许,小少年推门而入。 “乱哥,”孙慕清走进隔间,见乱羽正翻着书,“看什么呢?” “都是些传闻,想找找斩浪前主人的线索,”乱羽把书放下,“找我有事?” 孙慕清嘿嘿一笑:“笙姑娘要和白欣巧上擂台呢!这事儿乱哥你知道吗?” “上擂台?”乱羽有些意外,“怎么好端端的扯上擂台去了?” 孙慕清点点头,又问:“所以——乱哥你去不去?” 乱羽沉思片刻把书一合起了身:“走,看看去。” 他们到的时候,厉修园里的擂台周围早围满了不少人。 白欣巧在台下等着,周遭的跟班们说着巴结讨好的话。 传言中那新来的流蔬阁丫头尚未到场。 乱羽只知挤不进人群,找了个方便观战的树枝往上一坐,静静候着开场。 周围一片嘈杂。 他其实是不喜欢这么热闹的。 但要上擂台的是他的仙子。 是他哪怕昨日才见过,今天却仍然会想念的人。 孙慕清刚刚在树下站稳脚跟:“乱哥,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乱羽不答,只四下张望着寻人。 唐星翼缓步而来:“真是奇怪,你们怎么也来了?” 孙慕清眨眨眼:“星翼哥?你不用管着新届弟子吗?” 唐星翼笑笑:“仙门难得有这热闹,新届弟子都吵着要跑来看擂台,等比完再管也不迟。” 乱羽环视周遭。 众弟子七嘴八舌,有的还在押注,完全没瞧见他们三人也在现场。 “这还真像是大半年前的九少之争,”孙慕清来了兴趣,“那时的擂台下面也是这么热闹。” 乱羽神色微变。 当初九少之争也是这么热闹的吗?他当时是想着什么才没注意? 他从怀里掏了个钱袋交给孙慕清:“帮我押注去。” 孙慕清笑嘻嘻接过,又明知故问一句:“乱哥,押谁呀?” 乱羽白他一眼,小少年立刻会意。 “怎么?”唐星翼目送着孙慕清挤进人群,视线收回来看乱羽,“你就这么相信白欣巧会输?” “不止白欣巧——”乱羽轻笑,语气却很是轻快,“不管她和谁比,我都希望是她赢。” 唐星翼无奈,刚要开口,目光却定在一处不动了。 乱羽没听他打趣,低头发现他定定不动才明白过来,顺着视线看去,只瞧见宋灵雪被人扶着找了个椅子坐下。 扶她的那人松下手后便一跃上了擂台。一身剑气,眼中凌厉。 乱羽坐在树上隔着人群看她,一时间也看不见其他景色。 孙慕清见到来人后便下意识看向乱羽,只发现他乱哥眼里瞬间没了别人。 唐星翼已经回神了,他也注意到这一细节,看看乱羽,又看看台上的人,好像明白了什么。 ------题外话------ 下一章:大张旗鼓挑擂台 第六十六章 大张旗鼓挑擂台 洛笙已经在台上站好,这时候理了理衣摆。 台下的气氛更加活跃。 “果真是个美人儿!怎么我之前都没见过?” “镜花水月山上多少人,你岂是人人都见过?” “只是不知这姑娘修为如何呢!” 白欣巧推开巴结她的跟班,也跃上了擂台。 有个跟班也翻上了擂台,手中还拿着一个不知从哪里要来的金灿灿的锣。 一声锣响,台下安静。 那小跟班清咳两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今日比试不论输赢,比试双方后果自负,不得记仇。” 他说完还冲白欣巧眨了眨眼。 这个环节是当初九少之争没有的。 乱羽轻轻一笑。 白欣巧这是故意要找罪受?她可不是洛笙的对手。 唐星翼看看一脸胜券在握的乱羽,沉思片刻又把目光转向台上的人。 看样子,这流蔬阁的姑娘大有来头? “比试开始!” 语毕,那小跟班又敲了一下锣,在擂台一侧点了根香,急急忙忙退到台下。 台上,白欣巧缓缓迈步。 洛笙也顺着她迈起了小步。 两人大概绕了半个小圈。 虽未听得鼓声,可又好像每个人心里都击了鼓似的。 气氛一时紧张不少。 白欣巧神色一变,手中蓄力,化了掌出其不意朝洛笙袭来。 不料洛笙反应不慢,身形一侧,愣是让白欣巧扑了个空。 白欣巧也没一时慌乱,顺势侧身便是一腿踢过去。 洛笙身子一仰,整个人的重心向后退了退,堪堪避过了这一踢。 等那条腿从眼前扫过去,她重新站好似乎多看了一眼。 好像暗暗记住了是哪条腿。 白欣巧两次没碰着人,这便手上蓄力一掌灌进灵力来。 洛笙眸子一动,按掌也催动了灵力去接她的招。 两掌对上,划出两股气浪呈半圆形散开,吹过台上两人和台下数人的发梢。 白欣巧自知一掌敌不过,另一手也抬起来动了灵力抵上去。 她动作太快,洛笙没有防备,被她推得后退几步。 远远看着台上状况的乱羽神色微变。 洛笙垂眸看了看两人抵在一处的掌。 白欣巧虽把她推得倒退几步,却也不能再奈她何。 也没有坚持很久,洛笙视线移向自己空闲的那手,抬掌,蓄力,重重搭上。 她这一掌没隐藏实力,掌风带起吹过鬓边须发。 白欣巧不敌,整个人向后倒去,急中生智在台上翻了个身,最后单膝跪着撑住身子。 洛笙收了势重新站好,这时低头看她,眼中平静。 白欣巧缓缓起身。 她这会儿也意识到对手修为了得,不得不换了策略。 只见她手上一挥,一柄长剑握在手里。 台下众人皆是一惊。 这还能带武器的? 洛笙眉头微皱,目光移向她那柄剑。 “怎么?我可没说不能带兵刃。”白欣巧握剑挥舞两下闪过银光,嘴角扬起笑意。 她施了灵力把灵剑稳在空中,手上并了两指指示着长剑进攻。 洛笙下意识想召出剑来挡,却又想起自己现如今的身份是流蔬阁的人。 她一时寻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一连转了几个身堪堪避开那锋芒。 她停步时披散的长发来不及停下,借力从后边落到了身侧。 不知为何,乱羽见到这样的画面,却觉得他的仙子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婉。 灵剑飞了一圈回到主人身边,白欣巧抬手握上,甩出两个剑花便又朝她刺过来。 洛笙连退数步,已退到擂台边缘。 她自知无处可退,于是脚下一点,轻松跃上了白欣巧的剑尖。 白欣巧未曾料到她会踩上来,抬眼看她时,两人之间形成一个平衡。 未等她回神收剑,洛笙借力一个翻身落在了擂台中心。 白欣巧迅速转过身来,手里又换了一套剑法朝着她袭来。 洛笙余光瞄到那根烧了半截的香,也不知她后续还能使什么招。 只是笙姑娘不愿陪着玩了。 “跟你打,我还用不着兵器。” 这次她不避着,站在原地等着白欣巧的剑。 众人皆是大惊。 白欣巧几乎逼近身前时,洛笙迅速弯下了腰,抬腿一踢正中白欣巧的手腕。 白欣巧腕上一疼松了手,再想拿剑时却发现那柄长剑已经由于力度飞向了空中。 洛笙眼见白欣巧轻剑脱手,也没耽搁,手上一扣抓住了她的胳膊,又换了一条腿发力,踢向了她的膝弯。 白欣巧猝不及防,一条腿先跪了下来,两手被扣在身后。 眼尖的人便能瞧出,这跪地的便是她之前踢出的那条腿。 洛笙抽出一手来接住了白欣巧的剑,一挥便抵在她脖子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笙姑娘语气轻快说出这几个字,又看着剑下已然败绩的对手,“白姑娘,咱们点到为止。” 瞬间定格。 台下沉寂片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还混杂着欢呼声。 乱羽轻笑一声。 想不到他的仙子玩心还挺大。 孙慕清捧着一兜押注赢得的战利品,在树下一脸震惊地喊他:“乱哥乱哥!你看!这么多东西呢!今日这场是吊打吧!明明打得过也要陪她玩这么久!杀人诛心呐!我今日真是来对了!不亏不亏!” 乱羽笑而不答。 唐星翼察觉到什么,开口问他:“你知道什么?” 乱羽一跃落了地,从小少年怀里一堆东西里挑出了自己的本金:“我不知道什么,只是信她会赢。” 说话间,台上又上来几个人,围着他们老大嘘寒问暖。 白欣巧揉着生疼的肩膀,瘸着腿后退了几步。 这小丫头最后那几下看着没什么,实际上每一手都灌进了灵力。 眼下她的骨头就跟错了位一样,火辣辣的疼。 “白姑娘,”洛笙伸手作了个揖,“承让了。” 白欣巧忍着疼痛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修为如此却甘愿待在流蔬阁?你来镜花水月有什么目的?” 洛笙还没答话,台下倒是开始说起白欣巧来了。 “白师姐,你这输了就输了!这又是做什么啊?” “这么些年你欺压的弟子还少吗?不要咬着人家不放了!” “就是!输了就要给人家找不痛快吗?镜花水月欢迎天下四方!” 洛笙听了几句,心里生出几分欣慰来。 想来旁人虽不知她身份,倒也是能分得清是非黑白的。 镜花水月的境况也不算太坏。 乱羽脸上丝丝笑意并不收起,喊了声孙慕清便离开人群。 往届的弟子们交头接耳,三三两两离开了厉修园继续自己的事情。 新届的弟子们按捺不住雀跃,集合在一处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唐星翼见了便放弃追问乱羽,朝着他要管的一众弟子走去。 他还没站稳,就有弟子张口闭口地问。 “唐少爷,我们以后也能变的那么厉害吗?” “方才那姑娘用的是什么招式啊?看着好厉害啊!” “唐少侠,如果是你的话,遇上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啊?” 唐星翼无奈笑笑,卖了个关子道:“若是不勤加练习,可是学不到这些的。” 新届弟子们闻言更加跃跃欲试,忙拉着身边陪练的要比划比划。 唐星翼眼见他们吵吵闹闹地来又吵吵闹闹地散开,轻轻摇了摇头,又看见树下歇着的宋灵雪。 料想没什么事,书生移步向那边。 宋灵雪原本震惊于洛笙修为原来比白欣巧高出这么多,余光瞥见他过来也回了神先行了个礼。 “昨日托尹管事给你送的药可有效?”唐星翼停在她面前五步远,礼貌开口。 “有效的,”宋灵雪也客气回他,“多谢唐少侠好意。” “昨日是我失职才让白欣巧找上你的麻烦,”唐星翼作了个揖给她赔不是,“宋姑娘见谅。” “本就是些私人恩怨,”宋灵雪垂眸,“我还该为影响少侠管束新届弟子赔个不是才对。” 唐星翼闻言沉默了会儿,也没走。 宋灵雪等了半晌没有动静,只听得风吹树叶的声响,终于又开了口:“少侠可是有别的话要说?” 唐星翼回神,赔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问宋姑娘——可认得方才台上的人?” 宋灵雪当然知晓他问的是谁,只是…… 方才擂台之前那一炷香的时间,洛笙猜到自己知晓了她的身份,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莫要告诉旁人…… 虽是笙姑娘随口一说,但宋灵雪知晓,若是违背了,决计不是表面那轻描淡写的后果。 可……这是唐星翼。 兄长已然知晓,唐星翼……也算不得旁人的吧…… 宋灵雪纠结一番,还是示意书生附耳过来。 听闻答案,唐星翼眸子一动,面上一时严肃几分。 宋灵雪低着头,轻声补上一句:“她不愿旁人知晓,还请唐少侠……若非必要便止于此吧……” 唐星翼舒开眉头低了低头:“宋姑娘放心。” 许是初见时他便是在山下,宋灵雪下意识想要欠身拜别。 刚刚屈膝她便反应过来,匆忙行了个揖礼,这便找杨依依去了。 ------题外话------ 下一章:少主回山揽诸事 第六十七章 少主回山揽诸事 热闹散了场,乱羽便带着孙慕清回玄风堂,打算继续翻那本没看完的古籍。 小少年喜滋滋地数着怀里的宝贝,刚上了楼梯到三楼,忽的发觉他乱哥停下了。 宋翎风正抱臂倚着两人前方不远的柱子,发觉他二人回来还嘴角一扬:“回来了啊,念恩?” 乱羽整个人一怔。 孙慕清眨巴眨巴眼睛没反应过来:“什么?翎风哥,什么念恩?” 宋翎风指了指他旁边这位暗中握拳的齐少侠,又打趣一句:“可不就在这儿吗,齐念恩?” 乱羽抬眼扑过去要揍他:“宋予燎你是讨打吗?” “宋予燎?”孙慕清再一次眨眨眼,却见两个哥哥闹作一团,谁也不理他。 他正纳闷着,余光瞥见楼上下来个人,一时两眼放光:“初冬哥!” 来人像是听到他们动静才下来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弯弯:“慕清。” 这第五的范少侠五官立体,眉眼深邃,肤色格外地白皙,却不带半点书卷气。 小少年给他炫耀一番自己怀里的宝贝:“初冬哥你看!这都是乱哥押宝送我的!” 范初冬轻笑,又看了看那边比划着几招打闹的两人,问他:“这是怎么了?” “噢!”孙慕清这才想起来方才听到的两个名字,忙问他,“初冬哥,我方才听乱哥说什么……宋予燎?翎风哥说什么……齐念恩?那是什么?” 范初冬闻言神色微变,决定先把那两人喊停:“你们两个先别闹了!来吃片柚子去去火?” 乱羽闻言止住,朝宋翎风一挑眉:“予燎兄,隽疑兄请咱们吃柚子呢!” 宋翎风本是难得同他闹的,这时候竟然也配合道:“不吃白不吃?” 乱羽一点头:“走!” 两人到了近前,范初冬提了手上的木头盒子,揭开上面一层让他们自己拿。 眼看着小少年眼馋却抽不出手,乱羽毫不客气地替他拿了一片,还好心掰下来一块喂到他嘴边。 孙慕清两眼放光,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幸福过。 “隽疑兄好雅兴,怎的有闲情剥这么多柚子吃?”乱羽打趣一句。 范初冬轻轻一叹:“自安冰婳被罚,新届弟子便都交给了我家尹姑娘管,我看着心疼,于是便每日都送点什么过去。” 乱羽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随后两手搭着身边两人的脖子,像是密谋一样:“兄弟们,他好像在炫耀。” 宋翎风朝他举了举手中的柚子:“拿人手软。” 孙慕清刚咽下一口柚子,弱弱补充道:“吃人嘴短。” “朽木不可雕也。”乱羽无奈只得放开他们。 范初冬笑得人畜无害,又提了提手上的木盒:“我再不走,这冰可就化了。” “去吧去吧!”乱羽朝他摆摆手,又感叹一句,“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更何况这么点柚子。” 他说着掰下一截扔进嘴里,剩下的都递给孙慕清。 孙慕清只觉得受宠若惊,无奈自己两手都拿满了东西,只能求助地看向宋翎风。 宋翎风平日里也不是喜欢逗他玩的,这便接过来替他拿着。 乱羽似乎被范初冬所作所为刺激到了,眼下不知思考着什么越走越远。 孙慕清眨眨眼问宋翎风:“翎风哥,你们方才说的那些……念恩,予燎,隽疑……都是什么啊?” 宋翎风看看齐少侠远去的背影,最终还是同他解释:“男子二十及冠,需取字。乱羽前几日回家一趟,念恩便是他的字了。” 孙慕清点了点头,又问:“那等我及冠时……能请乱哥帮我取字吗?” 宋翎风突然不知该回什么话。 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家里是天下第一的商贾世家,从不需要为什么吃穿用度操心的。 但眼前的小少年不同。 孙慕清是从难民堆里爬出来活下来的,一路来到镜花水月吃了不少苦头。 他在山下孤苦无依,在山上也只有这几个哥哥照顾着。 虽说取字理应家中长辈做主,可…… 这小少年,还有亲人在世吗? “你不妨问问。” 许是受这些因素影响,宋翎风开口语气也温柔许多。 他知道乱羽虽看上去谁都不放在眼里,其实也是很关心这小少年的。 他都懂的道理,乱羽不会不明白。 孙慕清眼里闪了闪光,有很快藏起来:“我现在十六,过两年,不,三年吧……等乱哥更看得起我了……到时候我再去问问!更有把握一点!” “我可得再努力一点,要让乱哥看得见我!”他像是又有了什么奋斗目标,一路碎碎念回自己屋里。 宋翎风目送着小少年走远,一时没跟上去。 他一直很好奇,镜花水月弟子众多,他们扬云门师兄弟也有几十个……为什么孙慕清独独对乱羽这么重视? 直到很久以后,这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见过人间疾苦才会明白。 原来,吃尽苦头的人,只要那么一点点甜就能满足。 而乱羽,恰好是孙慕清遇到的第一个,肯给他那么一点点甜的人。 天边夕阳落下,远方孤鹜秋水。 洛笙刚从山腰摘了些菜回来,抱着个大白萝卜准备洗干净。 她刚迈进院里,却发现哪里不对。 厨房大门紧闭,小厮们站成两排,毕恭毕敬。 他们一个个敛声屏气,低着头不敢言语。 流蔬阁里是来了什么人? “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刘子诺飞身来到洛笙身前,又压低了声音道,“你有这身份怎么不早说啊?今儿流蔬阁差点就被拆了。那位现在正在里面坐着等你呢。” 洛笙当然知道刘子诺口中的“那位”说的是何人,她把手里的大萝卜递过去,声音不觉更轻了些:“大牛哥,你先把他们带走吧。” 刘子诺反应过来,幽幽应道:“好。” 屋里屋外这两个要是打起来,他的厨房可就救不回来了。 所幸今日流蔬阁留下的人不多,也没几个见到了屋里那位,剩下这几个,稍微恐吓一下忽悠一下便也能瞒过去。 待一行人走后,洛笙缓缓上前,抬手推开了门。 两边都是灶台,不过都熄了火。 这时候刚忙完晚膳,洗碗什么的都是后续的事宜。 屋里正中间放了把椅子。 椅子上坐了个白衣青年人。 阴影里的人面容冷峻,配上那一身清冷可称得美玉无瑕。 他只是坐在那儿缓缓抬眼,却带着强大的气场。 分明这时候才刚过秋分,正是暑气退去的时候,可这房里的氛围却好似寒冬。 那人目光清冷,却在看到洛笙的那一瞬柔和了些。 只是他站起身时,本就在阴影中的双眸更暗几分:“五个月不见,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话音刚落,人已近在咫尺。 他借着身高优势,可以给洛笙带来足够的压迫感。 洛笙试探着抬起头来,细看却能发现她是底气不足的,开口也磕巴了一下:“屈,屈尊流蔬阁,不知叶少主有何目的?” 一别几个月,她这才又看清了师兄的样貌。 师兄面色白净似有病容,但眉眼间带着的狠厉却不显突兀。他双目狭长,眼中带着这个年纪的人少有的深邃,似乎运筹帷幄。 每次中秋节后,他从山下回来,几乎都是这个样子。 这样的叶添,洛笙其实是有些怕的。 只盯了洛笙一会儿,叶添哑然,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 他这一笑,又好像变作了邻家兄长,眼里的狠厉瞬间被抹去了,只余下温情。 洛笙终于松下一口气:“师兄的事情都办完了?” “差不多,”叶添正了正身,“不过几个月,你怎么变得像个小丫头了,还跑到流蔬阁来了?” “我也不过一个丫头的年纪,”洛笙轻声道,好像犹豫了好久才纠结着问了一句,“师兄,我能质疑你吗?” 叶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仅仅一瞬便又舒开:“怎么?” 洛笙垂眸:“出了一趟风雨殿,长了不少见识。就觉得——你不该把我困在风雨殿的。那斗笠……戴不戴其实并无关系。” 叶添也盯着她:“是觉得我把你护得太好了?” “只是觉得,人间虽有险恶,但也并非全无公道。”洛笙一笑,“也不是长得好看就什么都是对的。” 叶添被她一夸心情好些,嘴角微扬,思考片刻:“斗笠若是不想戴,就摘了吧……反正你从来都不信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的还要顾及我?是觉得我一个西林府邸不够吗?” 洛笙抬眼看他:“我倒更希望镜花水月也是师兄的。我管不了这么大个地方,只盼着哪天找个小院子,安安静静地过完这辈子——” 她还没说完,见叶添抬手作势要拍她一掌,后面的话都给吓了回去。 叶添无奈摇了摇头,又问:“现下我回来了,这流蔬阁你打算待到几时?” 洛笙眼睛一转,并不答他,伸了食指抵在唇边:“天机不可泄露。” ------题外话------ 下一章:姑娘偷闲学糕点 第六十八章 姑娘偷闲学糕点 与刘子诺通了气,洛笙也不必再住流蔬阁的地下通铺。 只是叶添回山接手她尚未处理的事物,笙姑娘一时轻松不少,于是整日待在流蔬阁同刘子诺学做各式的糕点。 此时八月刚刚到了末尾,刘子诺便第一个教了她桂花糕。 这桂花糕分了三层,上下皆为米糕,中间那层晶莹剔透,还嵌些桂花蜜滴落其中。糕点切得四四方方,最上层又雕些月如钩的纹样,撒些桂花点缀,名曰“月中香”。 洛笙制成后先在流蔬阁留下一份,这便提着食盒回了风雨殿送给师兄。 叶添此刻手里握了案卷端坐于正厅矮桌前。 他自揭盖便知晓这是什么糕点,只是拧着眉犹豫着没有拿一块。 洛笙又把食盒推得近些,试探着劝道:“师兄,清秋不止有离别。” 叶添盯着那食盒上的三个字沉默许久,最后竟轻笑出来:“昨夜西池凉露满,桂花吹断月中香。” 洛笙垂眸。 她这师兄什么都好,只是凡事涉及这桂月仲秋便样样都提不起兴致来。 她张了张口还想再劝,叶添却把那食盒推回来。 “拿回去吧。”白衣的青年轻声开口,“添叶无花香。” 添叶无花香,他是配不得这样的桂花糕的。 洛笙闻言不再坚持,默默把盒子盖上便又拎走了。 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余载,叶少主的身世在天下众说纷纭,可她却是知道些的。 年少时家门遭祸,至今不知何人行凶,也一直没寻到小妹的下落。 平日里叶添忙着,却素来都把中秋前后的安排推得一干二净,整个秋半都在山下那座庄园里藏着。 今日桂月三十,她只愿明日到了菊月,师兄能暂时把自己肩上的担子卸一卸。 洛笙拿着那食盒,兜兜转转来到了厉修园。 今日第四轮考核便已经开始了。 新届弟子通过抽签决定比试的对手,两两对决,胜者晋级。由于弟子众多,时间只一天,于是便由往届的弟子盯着,私下里比试。 得胜者可凭借两枚抽签得到的竹简去尹管事那儿登记名字,这就拟下第五轮考核的名单。 抽签比试虽有时效,但也存在着许多因为运气而晋级或是淘汰的情况。 于是每年的九月初一,也就是第二日,都会安排落选的弟子向晋级者挑战,这便是那擂台的作用。 因着擂台只有一个,每一场便规定了只能在半柱香之内。挑战成功的名额替换,失败的也可以换一位再递战帖。 镜花水月素来收徒严苛,每年都有千人拜师,可最后留下的也不过百人。 今年因着九少之争,来了许多姑娘小姐们,又赶上长老们下山赴会,管事的弟子们平日里更忙碌许多。 虽来的人多了,可仙门留下的还是那么些名额。 洛笙缓步而行,忽的瞧见了那贴有九少画像的栏板。 她从右往左看,一眼便看到那白衣的叶少主。 画上的人生得清冷,悬于空中,身后幻出数把利刃,像是瞄准了盯死了对手。 洛笙神色微变,偏过头去看下一张。 这幅画里尘土飞扬,人像位于正中。 许燚单膝跪地,这时候抬了手去擦嘴角的血迹,眼里却流露出丝丝嗜血的兴奋。 洛笙闭了闭眼,刚要去看第三张,却发觉身边站了个人。 宋灵雪因着洛字牌的缘故得以休息,这两日不愿错过,要去看旁人比划几招。只是她才站一会儿,便瞧见流蔬阁的那抹浅绿。 “昨日多谢姑娘。”宋灵雪规规矩矩行了个揖礼。 洛笙看她一眼,淡淡回了句:“举手之劳,分内之事。” 笙姑娘素来不喜与人亲近的,也觉得这山下来的商家小姐更是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既是给了洛字牌,又几次出了头,今后在仙门的日子也能顺畅些。 她便不愿多管了。 可宋灵雪是向往洛笙这样的生活的,试探着多看她几眼,不出声套近乎,也不欠身离开。 洛笙怎会察觉不到她的视线,手中食盒递过去:“若非暑期一事,宋姑娘也不会招惹白欣巧。这盒桂花糕就当赔罪了。” 宋灵雪听出她话里冷漠,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也知道是自己逾越了,接过来道了谢便匆匆离开。 洛笙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舒了一口长气,也没再继续看那些画像,转身去往流蔬阁。 待这两日第四轮考核结束后,便要接着开始第五轮考核了。仙山各处都是弟子们对第五轮的议论。 若说前四轮都是小考核,那第五轮可是能给新届弟子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第五轮考核逐渐开始带着新届弟子们接触仙家打交道最多的东西之一,便是鬼怪。 镜花水月好歹第一仙门,自然也有一片林子是关着鬼怪的。那林子有仙器设下围栏围着布了结界,平日里怕误伤了人也锁着,随着委托越来越多,里面的鬼怪也一年年增加着。 林子叫刹幽林,是扬云门长老沐玄扬题的字。 当初有不少弟子问他为何叫这个名字,沐玄扬摸摸胡子,意味深长道:“鬼帝长子罗刹,幼女罗幽。” 询问的众人均是愣了愣神。 传闻,鬼帝这一双儿女手段狠辣骇人听闻,在古籍里记载着都是寥寥几笔。 沐玄扬还真是大胆,竟拿这二位的名字来命名一个林子。 这些事其实平日里都没有人提,只是每年到了第五轮考核才有人想起,往届的说给新届的听。 乱羽路过时正好听到,不由得站住了脚步。 鬼界少帝罗刹? 得了空去找找有没有关于他的记载。 乱羽晃了晃脑袋,想起此行的目的。 他是去找宋灵雪的。 原本听闻流蔬阁姑娘为新届弟子出头,他只觉得是洛笙要挫挫白欣巧的锐气。 可昨日晚间同屋的那书生回来,却告诉他宋灵雪与那风雨殿的白衣姑娘似乎早有交情。 还有及冠下山那几日出现在正殿的洛字牌。 眼下他还没有立场去问洛笙,便只能去幼年玩伴处探探消息。 听闻昨日叶添已经回了山,他的仙子该是得了大把空闲时间的。 孙慕清昨日还与他说笑,说是自上午那场擂台比试,下午到山间菜园帮忙摘菜的弟子都多了不少。 乱羽身份是管不得刘子诺给洛笙安排什么差事的,眼下盯着的人多了,他也不便正大光明找到厨房去,便只能四处打探些消息。 这时候已入深秋,白日里的太阳早不毒辣,倒像是往暖和的方向去了。 洛笙拿了早早留好的糕点来到蝴蝶园,准备去给玄风堂的乱羽送点心。 许燚下山后,她在这仙门亲近的人也不过师兄和那位齐少侠了。 蝴蝶园里人不多,去玄风堂的路也不算远。 只是她从南门进了园子,未走多远,却看见了要找的人。 不仅有他,还有方才刚见过的宋姑娘。 站得有些远,但可以看得出,两人聊得愉快。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看出是宋灵雪在说,乱羽安静地听。 洛笙少见齐少侠眼中有人的样子,下意识迈了一步刚想过去,又听到一旁两个弟子闲谈。 衣摆卷云纹样的那个弟子皱着眉:“那个新届弟子是什么来头?怎么和齐师兄关系很好的样子?” 另一个衣服上修了梅花图案:“她呀,就是当年让齐少侠和唐师兄大打出手的那位宋大小姐。” 洛笙一怔。 什么意思? “原来是她,怪不得齐师兄这样平日里一堆兄弟们围着的都会亲近女修。” “南安枫庭和桃花庄世交,这二位据说是青梅竹马,齐少侠喜欢了很多年的。只是她偏偏在四年前的龙凤宴看上了唐师兄。” 洛笙又是一愣,再一次看向花丛那边的两人。 “我听说那次龙凤宴回来,齐师兄就找唐少爷下了战帖,结果是输了的。” “当初他整日悠闲,又是沐长老门下弟子,虽上山多年却未学到什么什么本领,这才输得一败涂地。在那之后,他就一改往常认真起来了。” “可不是?九少中他能排上第七,可见这几年他的功力真可用突飞猛进来比。” “也是,不过唐师兄可是得了第四的,不管怎么说,荒废多年再用功也还是比不上唐少爷。” “这倒不一定。也有人说他是不愿和唐少爷交手才输给宋少爷的。” “也不知三年过去,齐少侠究竟放下了没有。” “谁知道呢?” 洛笙也不知自己听进去多少,只是忽然感觉和所有人都遥远了。 原来,他二人本是旧识。 原来,乱羽身边并不缺她。 看着远处交谈甚欢的两人,她站了不过小半柱香,这又拎着食盒回去了。 是她在风雨殿里孤陋寡闻,忘了外界浮华乱眼,忘了人与人的相识交织成网。 洛笙也没走很远,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召来灵剑往山下去。 ------题外话------ 浅浅猜测一下后续会发生什么 下一章:深林刹幽现魔兽 第六十九章 深林刹幽现魔兽 见到洛笙的时候,许燚有片刻的愣神。 随后他发觉这小丫头情绪不对,便故意抢过了食盒打趣道:“来就来呗!带什么吃的呀?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小没良心的终于有良心了一回啊?” 洛笙听他几句回了神,开口却没什么力气:“新学的,你尝尝。” 许燚察觉异样,却也没多嘴,揭了盖扔一个进嘴里:“甜而不腻,还成吧——你尝过了吗?” “没呢……”洛笙慢半拍扯出一个笑,抬手也在盒子里拿了一个尝了尝,“太甜了些,不合我口味。” 许燚皱眉,不相信似的又拿了一个放嘴里:“不可能啊!我觉得刚刚好。” 洛笙顿了顿,把他手里的食盒抢回来:“年纪大了少吃些甜的!谷中可有修炼成人的小妖?这些给他们分了。” “这怎么行!”许燚还想挣扎,“这是你拿来送我的!哪有给他们的道理!” 洛笙白他一眼作罢,食盒塞回他怀里。 许燚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食盒,又看向她道:“好端端的你来我这儿作甚?你那师兄不是回山上了?他该不会打来我死亡谷要人吧?” “我只来散散心,日落便走。”洛笙瞪他一眼,快步上前去了。 许燚耳朵一动听到一旁树丛里传来的小妖小兽的哼哼声,轻轻弯腰在路边放下两块糕点,抱着食盒追上去。 “前阵子叶添在山下,镜花水月大小事物都归你管……那时也没见你说什么散心。怎么?事关叶添?”许燚试探着问了句,眼见洛笙没反应,又补充道,“还是关于你那恩人?” 他语调轻快,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算事情似的。 洛笙闻言终于放慢了步子,沉默许久才问他:“许燚哥,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许燚一笑:“怎的?这是撞到哪儿了竟然开始心疼我了?来让我看看!是哪儿磕坏了?” 他作势就要凑过来,洛笙忙挥手拍开:“我可没心疼你。” 许燚也没再闹,把食盒往路旁石桌上一放,挥绣施了妖力扫去凳子上的灰尘,邀她去坐。 洛笙也不管这石凳是真干净了没有,一提衣摆坐得干脆。 “只是寻了这么多年他的音讯,忘了这辈子他有自己的生活。”她说着垂下眸子,“可我却不知……我还能做些什么事……” 许燚沉思片刻,轻轻问了句:“你这十多年的日子里只有他吗?” 洛笙静默着想了想,忽的带着些自嘲的情绪笑笑:“尚未重逢时,满天下地寻他。寻到了之后……” 她的话在这里止住,变作林间风吹树叶的沉默。 许燚了然,又道:“我不知你那恩人是仙门的哪位,但——既然他不记得你,他有他的生活,你为什么不能以自己为中心?”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语调平和像是长辈对小辈的开导。 洛笙把话听进去,思考一番,愣愣地又说一句:“可我亏欠他……” 许燚神色未有变化:“亏欠他……就要把这一世都赔给他吗?” 洛笙默然。 “我不知晓你欠他什么。”许燚把手中的桂花糕捏下一小块扔进嘴里,“心怀感恩没有错。但报恩需要力所能及,需要量力而行,也并非必须无时无刻地盯着护着。” 他静静看着面前皱着眉的姑娘:“有时候,不打扰才是最佳的做法。” 洛笙神色微变,抬眼看他,却再问不出别的话。 许燚的眼睛里一直都藏着故事。 那里藏着她所不知的沧海桑田的变化。 她不知这死亡谷的王经历过什么,也不知这内力高深的妖见过多少年的风雪,更不知那忘了曾经旧事的恩人他是否仍在挂念。 但这一刻,她觉得许燚言之有理。 一直以来她都在为恩人而活着。 “我该去见见更多的人。”洛笙轻声自语,“我该……去见见更多的风景。” 许燚浅浅一笑,把盒子里最后一块月中香递给她:“现在,它该合你的口味。” 洛笙缓缓接过。 这回浅尝一口,却觉得没有方才那么甜了。 她起身收拾了食盒要走,不料又被许燚喊住。 “小丫头,”许燚仰脸看她,一双桃花眼带上了难有的赤诚和温柔,“这辈子为了自己活着。” “一定。”洛笙召出长剑,拎着食盒一跃上了几重天。 许燚闭了闭眼,变作幼狼跑进了林子深处。 镜花水月新届弟子六轮考核,每一轮都有九少中的一位坐镇指点。 菊月悄然而至,第五轮排到了位列第五的范初冬。 但后两轮的考核涉及鬼怪和妖兽,非同小可,新届弟子需委托历届弟子陪同入林。 倒是范少侠乐得清闲,设下一个结界,倚着他的尹姑娘吃柚子。 宋灵雪自然不愿浪费这么个好机会,也大着胆子想去请兄长帮忙。 只是她尚未出门,宋翎风就已经在玄雨庭外等着她了。 “兄长怎的来了?”宋灵雪故意问他。 “你该会想去试试,我带你去看看。”宋翎风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怎么净板着脸……”宋灵雪无奈,大着胆子伸手去碰兄长的嘴角,“你就笑一个嘛……” 宋翎风后退半步避开:“跟谁学的?” 宋灵雪没碰到,只得退一步乖乖站好,耷拉下脑袋:“我只是觉着兄长的日子过得一点乐趣都没有……” 宋翎风捏捏眉心:“走了!若是缺了这一轮,今后遇上鬼怪你都无措!” 宋灵雪眼底一亮,加快了步子跟上去。 刹幽林林子阴森,一眼看不到深处。 兄妹二人站在入口。 “怕了吗?”宋翎风看看身边有些发抖的妹妹。 她在深院长大,可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宋灵雪晃了晃脑袋,正正站好:“不怕!” 宋翎风不禁一笑:“走吧!我会护着你的。” 宋灵雪点点头,召出她的灵剑抓在手里。 林子里光线很暗。明明是白天却好像置身黑夜。不知亭午夜分时能否见得曦月。 宋灵雪抬头看看,发现天空中弥漫了黑色的雾气:“那是什么?” 宋翎风头都不抬:“是跟鬼界要来的鬼气,养着这些鬼怪的。” 宋灵雪不理解,却也没再问。 两人正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只女鬼。 “哥!”宋灵雪吓得躲在宋翎风身后。 宋翎风面不改色,反而打趣一句:“你不练习了?” 宋灵雪不语,像是还在犹豫。 见她未下决心,宋翎风又淡淡道:“这只还只是初级的鬼,你看,我们来了她都不动,很好对付的。去试试怎么样?” 话说到后面半句,已经开始掺进哄着的语气了。 “真……真的?”宋灵雪缓缓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她轻轻举起剑,慢慢朝着那女鬼走去。 没想到还有五步远的时候,那女鬼一声厉叫,竟朝她扑过来。 “你骗我!”宋灵雪吓得闭上眼,看也不看,挥着剑就刺过去。 一声闷响。 是兵器刺入身体的声音。 宋灵雪缓缓睁眼。 只见她手中一柄长剑,把那女鬼刺了个透心凉。 刺中了! 她还没回过神,眼见那女鬼化作了点点荧光,融进了灵剑。 “这是——”宋灵雪不解,又看了看兄长。 “算你杀了一只,”宋翎风把手背在身后,施了灵力悄悄收回定身的符咒,脚下步子不快却也不停,“走吧!刚遇见一只,前面还有不少。” 宋灵雪回过神来忙追上去:“兄长你等等我!” 兴许是杀了一只壮了胆,再遇着鬼怪宋灵雪也不躲了。 她甚至还能睁大了眼睛去瞄准下手的位置。 初入刹幽林,遇到的都是些外围的低阶鬼怪,见宋灵雪逐渐得心应手,宋翎风也暗中收起了袖中的定身符。 树林渐深,宋大小姐斩杀的野鬼也有七八只了。 她看着泛起荧光的灵剑,觉得来仙门这么久也没这样自豪过。 忽的,宋翎风停下了步子。 宋灵雪也站住:“兄长,怎么了?” 宋翎风一时不答,一手拦住她,闭上了双眼。 似乎在感受什么。 不一会儿,他拉着宋灵雪躲进一旁的灌木丛,匆匆蹲下。 宋灵雪刚要开口询问,只见他们要去的方向跑来两个弟子。 一个身穿浅蓝,一个身穿深蓝。也是一个往届弟子带着一个新届弟子的组合。 二人该是跑了有一会儿了,这时候都是气喘吁吁。 宋翎风一时眼睛微眯,手上也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两名弟子跑来的方向传出一声长啸,惊得似乎脚下的土地都抖了一抖。 宋灵雪一时脸色煞白,下意识手上攥紧了衣摆:“兄长……那是什么……” 路上的两名弟子闻声头皮发麻,那新届弟子更是脚下一软跌在地上。 那浅衣绣上点点梅花图案的弟子忙退了几步去拉他。 这时,林子深处一阵阴风刮过,投射出一个巨大的阴影。 那藏于阴影的怪物身形巨大,眼里闪过红光。 红眼睛! 宋翎风一惊,皱紧了眉头面色严肃,整个人都绷紧了。 ------题外话------ 南边也出现魔物了喔 下一章:斩浪剑出众鬼服 第七十章 斩浪剑出众鬼服 宋灵雪察觉兄长异样,正想问什么,却见他一跃翻身去了怪物那里。 “逆灵——召来!” 宋翎风两手一合,落地时手中凭空多出一把晶莹剔透的剑。 宝剑闪着微光。 他一跃而起,施了灵力对那怪物劈下几剑。 剑锋带起的光刃不断扩大,每一斩都狠狠劈在怪物身上。 宋翎风落在一旁树杈上,堪堪站稳,双眼却还是紧紧盯着那怪物。 怪物受了伤,却不肯倒下,反倒一声狂怒,更加发起狂来了。 “麻烦——”宋翎风有些嫌弃地吐出两个字,足尖一点蓄力一跃,又是一剑刺去。 这一剑刺在怪物的后背,它疼痛难忍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宋翎风抵不住这样的发狂,半摔半滚地从上面跳下来,沾了一身的泥土灰。 宋灵雪躲在树丛里,紧张得一张小脸渗出汗来,可她资历尚浅,除了攥紧衣摆并不能做些什么。 宋翎风这会儿已经重新站直了,手上施了灵力把佩剑召回来。 逆灵长剑脱离魔物,带出些颜色奇异的鲜血溅了三尺。 宋灵雪看着那血液飞溅,一时两眼愣愣的。 原来这便是她不知晓的、素来向往的仙门修士…… 宋翎风召回长剑并未走神,趁着那魔物发狂,又念了个咒诀。 逆灵长剑迸射出一道耀眼的光,直直冲破那层鬼气的屏障上了云霄。 随后,那束光亮又立刻收回来,幻出一只灵兽麒麟。 那麒麟体型与魔兽相似,只嘶吼一声便向那魔物冲去。 与此同时,逆灵长剑也幻出巨大的剑形光影,跟随着剑中兽刺向魔物。 一时,刹幽林里光芒四射,爆发出极大的力量,震得树木都为此轻摇。 就在这时,另一侧的灌木丛里飞出两个飞镖,正正扎进怪物的一双赤目。 魔兽痛苦地挣扎咆哮,终于倒地不起。 宋翎风整个人脱力,召回长剑单膝跪地才稳住身形。 “兄长!”宋灵雪忙跑出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无妨,”宋翎风唇色泛白,但还是收了剑站起来,抬眼去看那两个弟子,“你们怎样?可受了伤?” 新届的弟子早吓得说不出话,到底是往届的那个还有些镇定。 浅衣弟子站定了,恭恭敬敬朝他作揖:“多谢宋师兄相救。师父教导,赤目为魔,不敢妄动。” 这弟子修为不浅,却也没有自负的坏毛病,见到赤目知道自己打不过,所以拉着人就跑,并未和怪物交手。 宋翎风轻轻点了点头:“虽只是个年岁尚轻的小魔兽,但刹幽林出现魔物,想必事有蹊跷。林间还有不少弟子,想来范少侠也有所察觉,我去帮他收拢结界。眼下叶少主已经回山,你且把这事禀报于他,凡事听他定夺。” 宋翎风吩咐完又看看那怪物,却忽的眉头紧锁。 他走近几步仔细一看,发现怪物眼睛处也渗了血。 明明怕刺激到魔兽,他每次出手都避过了眼睛。 宋翎风踩上魔物尸体,扒开了眼皮,才发现刺进这血色眼睛的是个飞镖。 是什么人? 不远,杨依依站在树后,饶有趣味地看着这边。 刹幽林出现魔物,新届弟子第五轮考核中止一天。 消息很快传遍仙门。 弟子们虽也是下山接过委托的,但却多是妖兽鬼怪,少有遇着过魔物,这时候整座仙门人心惶惶。 正殿像往日里一般大门紧闭,可此时却是叶添召集了几人训话的。 “这就是你们管着仙门的结果!” 叶少主站在高座旁几级台阶上,虽情绪并不激动,但仍看得出面有怒色。 张翔宇垂眸一言不发。 凌司牧跟在表兄身后,也是低头不语。 孙慕清从未见过叶少主发火,这时候下意识往书生身后缩了缩。 唐星翼一个眼神默默安抚小少年情绪。 范初冬抬眼看看叶添,又迅速把目光收回来。 宋翎风面上擦伤刚刚处理,眸子一沉看不出情绪。 就连站在一旁的洛笙,这时候也看得出斗笠是低垂的。 乱羽却不顾叶添,低着头视线直往他的仙子那边瞄。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洛笙近日又开始避着他了。 叶添何尝看不出他心不在焉,只盯着走神的这个冷声道:“中元节那日你们当真仔细排查了?” 张翔宇神色微变。 凌司牧上前作揖:“君主信鬼神,兰月有大祀。七月时我与表兄尚在京都,恕不知仙门诸事。” 他虽态度恭敬,话里却净是不卑不亢。 叶添捏了捏眉心。 他素来不愿与官家牵扯,便是这官家子弟在仙门地位特殊,媚不得,羞不得。 孙慕清忽的想起他乱哥那几日不知为何状态不对。 鬼节清查刹幽林,乱羽是没去的! 小少年一时惊出一身冷汗,生怕叶少主揪着这个做文章。 乱羽却不当回事,终于抽出来思绪仰脸去看阶上的白衣青年。 “我没去。”他开口坦坦荡荡,“叶少主打算怎么处置?” 几人闻言皆感意外。 这枫庭小主子果真是目中无人惯了的,叶少主尚未开口,他倒先要求定罪了? 孙慕清不知叶添会作何反应,忙替他乱哥说话:“叶少主,齐师兄他……那几日身体不适……” 他尚在思考如何说辞,却被乱羽淡淡一眼扫得什么话也忘了。 宋翎风看在眼里,神色微变,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既然你也觉得这事该处置——”叶添不理会孙慕清的发言,只盯着阶下笔直站着的乱羽,“新届弟子考核耽搁不得,这责任也不该你一人担着。” 他闭了闭眼:“明早卯时破晓之前,清查一遍刹幽林。外围归他们,内侧归你。” 乱羽听闻最后四字终于抬眼直视叶添。 齐少侠是东奔西走了好些年的,肤色不黑但也算不得白净,这时被罚了又瞧见叶添面相,暗暗在心里骂了句“小白脸”。 与他们下山接些委托得了历练不同,这么些年叶添的心思只放在仙门和他那山下的叶庄,虽修为颇高,但却少有下山实战的经验。 乱羽暗里撇撇嘴。 不过是师父拜得好罢了。 他正腹诽着,却听闻他的仙子开了口。 “我同他一起去。”洛笙扶了扶斗笠,“虽事务交与他们,但这两个月也是我做的主。若说责任,免不了我的。” 张翔宇闻言眸子一转,看她一眼,并未过多停留。 宋翎风意料之外,又去看叶少主反应。 叶添顿了顿,摆了摆手由她去。 洛笙得令,规规矩矩朝师兄行了个揖礼。 唐星翼侧头,发现齐少侠嘴角微扬似有笑意,忽的明白了什么。 乱羽本以为洛笙这是不再避着他了,可一路去了刹幽林两人却是一路无话。 进了林子,洛笙更是踩着灵剑径直往更深处走。 乱羽召来斩浪跟了一段,却七拐八拐地把人跟丢了,一时有些无措,只得跳下来被迫分头行动。 这林子他是第一次来。 十多年前镜花水月刚开始收徒,刹幽林尚不完善,他们那一批弟子年纪又小,仙山长老们担忧他们安危,这林子和那关着妖兽的回音谷都是是没进的。 也没走多久,他却发觉了异常。 林子的异常,亦或是……他的异常…… 斩浪自进了林子力量就强了不少。 更奇怪的是,他一路所见的所有鬼怪都是蜷缩在地上的。 这只甚至自己往他剑上撞! 乱羽险险避开,那鬼怪却是在他面前跪下来,又缩成一团。 他才想起来先前看到的那些蜷缩在地上的竟都是跪下来的! 传闻刹幽林鬼怪凶狠,怎么在他这里却不是? 齐少侠这时注意到手上的剑。 斩浪周身围绕着淡淡的黑色烟雾。 他看看面前的那只野鬼,心下做了个危险的决定。 他后退几步,紧盯着地上的那一团。 手中斩浪突然收起来。 突然没了斩浪的压迫,那只野鬼果然一跃而起。 乱羽心下一惊,闪身退开。 但奇怪的是那只野鬼扑了一次以后就没了动作,只是立在原地。就连鬼气都收敛不少,说是安安静静也不为过。 乱羽正郁闷着,忽然发觉四周围上来好些野鬼。 他警惕环视四周,随时都可以再把斩浪召出来。 突然,野鬼们竟齐齐吼了一声,又齐齐跪下来! 乱羽从未料想过这样的情况,这时候难得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正郁闷着,众鬼群中走出一个红衣女人。 这女人的长发并未遮住脸,露出渗人的惨白皮肤。她的指甲很长,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红衣女鬼往前迈步,这次停在乱羽面前五步远,随后单膝跪下,一手撑地,一手护于身前。 乱羽后退半步,眼中警惕。 那红衣女鬼嘴里咕噜咕噜几声。 她一开口,周围一众鬼怪也都咕噜咕噜大喊起来。依稀听得出是在重复她的话。 乱羽听得一头雾水。 似乎他们为鬼许久,早忘了原本的语言。 乱羽心下奇怪着,余光看到一抹白衣立在不远,心里咯噔一下。 ------题外话------ 下一章:目空一切终低头 第七十一章 目空一切终低头 乱羽猜到那白衣是洛笙,却怎么也不敢侧头去看。 他尚未弄清楚事情原委,担忧洛笙看他的眼神会像是在看一个怪人。 余光瞥见笙姑娘手上灵剑闪了闪寒光,乱羽心里暗叫不好。 也许是刹那间,快得让人看不清,原本贴在地上的众鬼竟然齐刷刷地跃起来,朝着洛笙的方向扑过去。 几乎同时,一道剑光闪过,反射的亮光把众鬼怪晃得愣了一下。 斩浪爆发出前所未见的力量,掀翻了所有野鬼,却只是吹起了洛笙的长发。 洛笙回过神看向这柄长剑,忽的眸子一动。 她想起了与斩浪相似的纹路。 乱羽飞身而来。 “洛洛,你没事吧?” 洛笙把视线收回来,摇了摇头又看看周围。 “这是……”乱羽下意识开口,却发觉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洛笙像是懂了,转身要走。 乱羽只觉得她是误会了或者失望了,忙去拉她:“洛洛你听我说!我当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自知理由站不住脚,他后半句的声音也渐渐小了。 “我看到了。”洛笙把他的手推下来,“不论在六界何处,那样都算是大礼吧。” 好似当头一棒。 乱羽向来宠辱不惊,这时候却意外地慌了:“洛洛……” 他想说什么,却只能词穷。 周围野鬼们爬起来以后都是愣愣地看着这边,没有行动。 洛笙也没迈步,沉默了许久。 乱羽只觉得眼下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既然他们认得你……”洛笙终于转过身来看向他,眼眶却红红的,也没再说出来一句话。 乱羽一时没反应过来。 洛笙盯着他看了许久,眼里红着红着竟逼出泪花来。 乱羽下意识抬手想帮她擦,却被一掌拍开。 洛笙红着眼看着他,终于憋出来一句:“你怎么这么讨厌?” 乱羽没明白过来,想要多问一句,她却甩袖走了。 “我讨厌?”乱羽被这一句砸得晕头转向,一转头发现周围那些野鬼还没散去,这便抱臂倚着一旁的树问他们,“她说什么?我讨厌?” 许是没料到他会发问,那群野鬼互相看看,竟七嘴八舌地又“咕噜咕噜”起来。 乱羽听得心烦,皱着眉呵斥一句:“都给我闭嘴!” 本是下意识反应,却不料那群野鬼听完当真一个个垂下脑袋不做声了。 乱羽一时又惊又喜,又试探着问一句:“你们听得懂我说话?” 眼见这群野鬼又要群起答他,乱羽忙伸手制止:“慢着慢着!点头,或者摇头!” 野鬼们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点起头来。幅度之大,乱羽竟有些担忧他们把脑袋给晃下来。 “好好好!”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停下来,又问,“这林子里近日可有出现魔物?点头,或者摇头。” 不出意料,野鬼们再一次上下晃起脑袋。 乱羽神情严肃几分,又问:“那魔物如今可还活着?” 野鬼们思考一阵儿,这回开始摇头。 乱羽一时来了兴趣,又问他们:“只有一头魔物吗?” 野鬼们点点头。 乱羽松下一口气,眼睛一转又问一句:“你们可知晓是什么人把魔物带来的?” 野鬼们听了这样一问互相看看,低声咕噜咕噜地讨论一会儿,这才统一了答案点点头。 乱羽一惊,面色顿时严肃几分:“是仙门弟子吗?” 他私心希望鬼怪们摇头,可结果却不尽人意。 众鬼点头虽然缓慢,方向是上下晃动却并不含糊。 乱羽见状手里一松,也不再抱臂,再开口声音轻了些,仿佛被抽去了力气:“那弟子……可是深色衣服,下摆未绣花纹?” 众野鬼回忆一阵儿,有些不记得便没做表示,只有几只点了点头。 “新届弟子……”乱羽忽的觉得站都站不稳了,思绪飞转又问一句,“男修?还是女修?是男修就点头,是女修就摇头。” 几只野鬼沉默一会儿,纷纷摇起头来。 “好。”乱羽自觉问得足够清楚,也不再待,从乾坤袋里捞出个烟花信号,一擦发向了空中。 这时候其余几人尚在林子外围,见到信号便把手中长剑背向身后,警惕地观察四周环境,原路退回到刹幽林入口。 乱羽不知洛笙见到这信号会不会赌气不见他,于是临走又吩咐一句:“刚才那白衣姑娘你们可护好了,她若有损我必烧了你们这林子。” 众鬼闻言纷纷屈膝,口中“咕噜咕噜”地回应。 乱羽从林子深处回到入口时,其他几位也都到了。 张小将军和西侯世子那时不在仙门,对刹幽林一事也不过作壁上观,早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剩下的几位也都是乱羽信得过的朋友。 “乱哥!”孙慕清见他出来忙迎上去,“我刚进去便见到那烟花信号了,是出什么事了?” “我方才打听到了——”乱羽匆匆往山上去,“仙门有内鬼,新届弟子,女修。” 他只丢下这些消息就往山上赶,听得留下的几人一头雾水。 孙慕清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和他一样迷茫的三个哥哥:“乱哥说‘打听’?这林子里全是鬼怪……他跟谁打听的?” 范初冬摇了摇头一脸疑惑。 宋翎风皱着眉没有头绪。 唐星翼看了看刻有“刹幽林”三字的石碑,道:“进去问问?” 四人沉默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规规矩矩再清查一遍。 乱羽一路来了山上,踩上剑场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充足的理由向叶添说明。 刹幽林众鬼对他的态度奇怪,这事说出去本就不可信。 唯一亲眼见到这场面的笙姑娘又同他置了气…… 乱羽捏了捏眉心,只觉得烦躁极了。 眼下刚到酉时,空中却飘来一朵乌云,不断地越聚越多,似乎正酝酿一场秋雨。 乱羽被头顶轰隆隆的雷声一惊,整个人竟有些发抖。 闭眼便是十多年前风声雨声雷声里兵器碰撞的脆响,还有那刀刃剑刃划破皮肉的闷声。 鲜血混在雨水里流淌而下,在闪电和惊雷的争鸣声中更添上惊骇的一笔。 乱羽闭了闭眼。 他倒不怕风雨雷电,只是那段记忆尘封多年,自三年前想起却一遍遍更加记忆犹新了。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才是齐大侠给他的惩罚。 若是一直记着,恐怕也不敌如今这样清晰。 乱羽忽的想起什么,召出斩浪来握在手里。 他记得……这剑似乎格外护着洛笙。 “你能不能……”乱羽开口时觉得自己简直是疯魔了,“带我去找她。” 斩浪好似听懂了他的话,闪了闪微光邀他踩上。 如他猜测的一般,洛笙并未离开刹幽林。 斩浪带着乱羽飞在空中,这就到了一个山洞前。 洞口围了几只野鬼,因着乱羽临走前的嘱咐特来守着,又不敢进去,也不敢轻易离开。 乱羽凭借表象看不出洞内情况,一跃下来并不收剑,任由斩浪落地也不回头看一它眼,径直往里面去。 “洛洛!” 乱羽转过一个弯,终于看见了他担心一路的笙姑娘。 他的仙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洛笙抱膝缩在篝火旁,两眼盯着火光却失了平日里的光亮。 她在思考着什么。 “洛洛?” 乱羽小心翼翼地靠近,在她身旁蹲下,然后缓缓伸手去擦她眼角落下的泪痕。 洛笙思路被打断,视线由篝火移向他。 乱羽有些不知所措,他第一次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纠结。 不止是纠结,还有疏离。 哪怕京都初遇都不曾有过的疏离。 乱羽心里一紧,他知道洛笙在审视他。 思绪飞转,齐少侠快速地把暑期相遇以来几个月的记忆都过了一遍,猛的明白了什么。 他轻轻开口:“笙儿……” 果不其然,眼前人眸子一动。 乱羽心下一横,两手搭在洛笙两侧防止她跑开,又做了个深呼吸,郑重又坚定道:“你听好了,我——并非你那位故人。” 这时再想起初次听闻“洛洛”二字时她眼里的雀跃,乱羽便知晓了这是那位故人对她的称呼。 尽管有些话说出来不知结果,他却仍要试一试。 “我不是他。”乱羽沉思片刻,两手捧着洛笙的脸,“看着我。” 洛笙被他禁锢着无处可逃,加上思绪混乱,当真仔仔细细打量起他来。 那目光纯粹懵懂又无助,狠狠刺痛了乱羽。 他心软了。 “我的确记忆有损,可我确信,在今年暑期之前并没有关于你的记忆。”乱羽低下头,眼里多出些无奈和温柔,“如果你还坚信那位故人真的是我,用你的方法证明。” 听闻最后一句,洛笙眼里又重新燃起希望来。 “我能证明……”她颤着声道,“我能证明的……但是……在那之前,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乱羽柔声应了句,闭着眼与她额头相抵,“我陪你去。” 随后他又补充一句:“不过现下领近黄昏,你好好休息,明早我们再去。” ------题外话------ 其实洛笙和乱羽之间一直存在这样的没解决随时可能爆发的矛盾 下一章:杀伐决断却动心 第七十二章 杀伐决断却动心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后的仙门笼罩在云雾之中。 天边破晓,刹幽林的清查终于结束。 宋灵雪早早来到玄风堂外,终于等到宋翎风回来。 “怎么样?”她面上焦急,“昨夜下了雨,兄长可淋着了?” “傻,我们学的那些咒法结界都是做什么用的?”宋翎风此时困得不行,还是扯出一个笑来,“所幸,就那一只。” 所幸,刹幽林混进的魔物就只有昨天他们遇到的那一只。 宋灵雪松下一口气,把他往玄风堂推:“那你快去休息!我不乱跑。” 宋翎风实在没力气跟她玩笑,摆摆手朝着围屋里去了。 宋灵雪笑着目送他进了屋,又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尹蝶。 尹管事面前刚刚停下的那位是九少第五的范初冬。 范少侠眯着他好看的桃花眼:“怎么?我在刹幽林待了一夜,还险些淋了雨,你就这样对我?” “淋了雨就回去泡个澡好好歇着,今日我替你看着刹幽林。”尹蝶语气像是哄孩子似的,“你想我怎么对你?说来听听?” 现在还早,附近没什么弟子。 但他们二人所站的位置还是偏僻了些。 毕竟地位在那儿,在这山上自然是要做表率的,尽管两人的事山上差不多都知晓,但人前仍需收敛些。 范初冬眼睛一转,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尹蝶一下子低下头,耳朵都红了。 “就一下,行不行?”范初冬哄她声音很轻,带了些蛊惑的意味。 这位第五的范少侠虽因为有了尹姑娘而少有仙门女修关注,但其实九位少侠不管哪一位若论相貌也算得仙门翘楚。 骨相优越,眉眼柔和,那双桃花眼只是最出众的一笔。 良久,尹蝶缓缓抬起头,轻轻踮起脚,飞快地在范少侠脸上落下一点。 不料范初冬趁她不备把人扣住,也在她脸上亲了亲。 尹管事愣在原地,红透了脸。 罪魁祸首乐呵呵地进了玄风堂,看样子心情大好。 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尹蝶脸上的颜色才褪去。 她看看这座围屋,一笑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这才转身朝着别处去了。 宋灵雪目睹经过,嘴角微扬,也往玄雨庭走。 兄长不在,即便是没有魔兽,她也不会擅自前往刹幽林。 前两天在翠竹栈听一位师兄讲这名字的由来,她心有余悸。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声音。 “怎么就交给我们啊?忙了一宿了,还要避着下雨,可把我累坏了!” 宋灵雪身后不远,孙慕清正跟身旁的人抱怨。 “方才瞧见翎风哥也累的够呛……”小少年打了个哈欠,“星翼哥,乱哥不在,我去他那儿睡一觉行不?” 宋灵雪一时停下脚步。 随后,孙慕清身边那人温声开口:“为什么要在他那儿睡?” 孙慕清撇撇嘴:“你不知道,乱哥的抽屉里锁了一抽屉的安神草药,都是那时候他做噩梦笙——有位姑娘送的,睡一觉可香可美了!” 唐星翼笑笑:“随你,只是他若知晓了这事,我可不替你说话。” 宋灵雪站在不远处,目送着两人进了围屋。 嗓音温润,发带飘飘。 又一次只能眼睁睁看着离开的,是她心心念念却又可望不可及的人啊…… 待朝阳初升,山间雾气也散去许多。 山脚山门往上看,两个人影从台阶上悠悠迈下。到山门前却停住了。 洛笙召来长剑,放在了一旁的剑架上。 “怎么不带着?”乱羽下意识问一句。 洛笙好像是才回过神,眨了眨眼笑他:“这灵剑是镜花水月独有。非暑期和山下委托是不能下山的。这是规矩,少侠忘了” 乱羽见她不似昨日,这才松下一口气:“是我忘了。” 这时候红日初升,阳光避过了云层树影照在两人身上。 也许是乱羽身后的晨光太刺眼了,洛笙轻咳两声,开口有些不自然:“昨日……是我任性了。” 乱羽想起她昨日说的那句讨厌,半开玩笑道:“是吗?那,说我讨厌也是气话?” 洛笙刚思考了措辞想要辩解几句,冷不丁一抬头看到阳光下乱羽的侧脸。 齐少侠眼里是前方,嘴角的笑意还未收起。 一时,洛笙原本想说的话好像都被太阳晒化了。 可,明明已经快要入冬了啊……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是气话。” 她大方承认,反倒是乱羽一时无措。 洛笙见状也不知因为什么憋不住了笑,饶是她一身白衣满是仙气,这时候却笑得像个小孩。 乱羽一挑眉毛:“好哇!亏得我昨晚为你那句讨厌琢磨了一夜,竟是句气话?” 洛笙闻言终于停住,一挥手指了指他手上握着的那柄黑色长剑:“呐!我的剑方才扔山上了。若是死亡谷中妖兽想要伤我,还劳烦乱哥不计前嫌?” 说到后半句时,她忽的收了笑脸,手上正正经经作了个揖。 正巧走到两山之间,峡谷风带起她耳边的碎发。一时竟有了丝丝侠者之范。 乱羽一笑,抬手还以一个揖礼,算是答应。 他此行陪着,本就带着这个目的。 日晷上影子移动,午后的阳光终于开始有了一点点温度。 说来讽刺,明明是人间妖兽聚集最多的地方,死亡谷却安静非常,不似仙门的回音谷那么阴郁,更不像刹幽林那般不见阳光。 若不是入口周围的木头围栏,还真看不出里面和外面的树林有什么不同。 死亡谷建在仙尊曾经的府邸秋波銮的遗址,四季草木茂盛,在外围根本看不出这林子有多大。 洛笙抬手抚上了木头围栏。 这么些年她少有来这死亡谷,每次也都是御剑停在许燚所活动的林子深处。 许久没面对这死亡谷的入口了。 她好像看到当年的自己仰头问那个额前水滴纹的少年人。 “大哥哥,既然不让外人闯进来,为什么不在林子外面围上围栏呢?” 原来,后来他真的围起来了。 围栏一眼望不到头,又花了他多少时日呢? 洛笙目光所及甚远,再闭了闭眼,险些掉出眼泪来。 乱羽的目光移到路旁刻了“死亡谷”三字的巨石,却忽然想起什么猛的一怔。 这地方……他是来过的! 十多年前冬季的雨夜,他跟着恩人一路小跑,曾路过这块巨石。 只是如今上面那血色的三个大字令人一颤。 乱羽一时震惊极了,他不知洛笙来此意欲何为,脑子里却突然萌生出一个想要拦下她的念头。 可犹豫再三,他还是拳头一松。 有些事情,迟早要说的。 两人沉默着进了死亡谷,没走很远,突然飞出许多禽鸟,叫声在空寂的蓝天显得异常突兀。 洛笙见状警惕了不少。 此前她不过来了死亡谷两三次,每一次都是径直找了许燚。 这次没有许燚陪着,谷中妖兽不见得能认得她。 她身后的乱羽面上平静,却是把手中的斩浪握紧了几分。 “这里离谷中心还有很远,”乱羽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便伸手牵她,“妖兽出动,想必是这死亡谷的主子知道有人来了。” 死亡谷的……主子? 死亡谷的主子……不是许燚吗? 洛笙整个人一怔。 许燚邀她来取剑,怎会不知是她来了? 谷中妖兽忌惮的……其实是乱羽吗? 这样一想,她被乱羽牵着的手也下意识地握紧了些。 乱羽表面上好像并不怎么紧张,但实际早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然都没有注意到洛笙的反常。 他只知道死亡谷和仙门的回音谷不同,这里养着的妖兽比仙门养着的那些要厉害得多。 若是他分神了,他的仙子就时刻暴露在危险下。 “这林子定然不像表面安逸,保不齐早暗潮涌动,”乱羽虽然是在告诉洛笙,但视线却不能放在她身上哪怕一小会儿,“若是妖兽聚过来,倘若我能解决,你就找个安全的角落,尽量避着它们,倘若……我解决不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迟疑了,视线却也没有呆滞,仍是警惕着看着前方,看着林子更深处的方向。 “倘若我解决不了,你看到地上的树影了吗?”乱羽这时候终于看向他护在身后的人,“现在已经过了正午,你往影子朝向的相反方向跑。” 他的话里有几分坚定又有几分不敢去想的惶恐。 他不担心自己能不能平安出去,却担心自己护不好身后这位身穿白衣的姑娘。 洛笙盯着影子沉思片刻,双手握住了乱羽牵她的手,眼里干干净净:“本来就是看到你这柄斩浪才会想到这谷中那柄长剑的。若是你解决不了,我就拉着你跑。” 乱羽意料之外,反应过来低头轻轻一笑。 他生得出众,若不是素来不把人放在眼里的高傲,恐怕仙门不少女修都想方设法地靠近了。 乱羽的眉眼五官棱角分明,挑眉时带着挑衅,轻笑也灭不了嚣张的气焰。 他一定没有想到,洛笙这个角度仰脸看到的这一抹笑意,从此她再也没忘掉。 ------题外话------ 有些话还是得说开了才好哇 下一章:坎坷难过曾经事 第七十三章 坎坷难过曾经事 云雾缭绕,映射霞光,仙门一如往常。 午休阳光正好,宋灵雪终于等到宋翎风养足了精神,这便抓着灵剑跟在他身侧前往刹幽林。 “兄长,”宋灵雪纠结再三还是想问一问,“昨日要你们清查刹幽林的是什么人?掌门闭关,长老们下山,镜花水月还有谁有这样大的权利吗?” 宋翎风也没打算瞒她:“在家时我可告诉了你——山上凡白衣者,唯掌门二徒。” 宋灵雪思考片刻,补充道:“你还说若是遇上了——远远躲开千万不要招惹。” 宋翎风看她一眼:“罚我们重新清查的那位便是掌门首徒,名为叶添。” “是洛笙的师兄吗?”宋灵雪仔细想了想,又问一句,“他有那么厉害吗?为何我都没在旁人嘴里听过这个名字?” “你在家待着又听过几个人?”宋翎风无奈摇了摇头,“你不知晓大概是因为——旁人提起时少有会报他名字,大多称为叶少主。” “叶少主?”宋灵雪神色一变,“这个称呼倒很是熟悉……” 宋翎风提醒一句:“西林府邸的那户叶庄你总听过吧?” “这个我知道的,”宋灵雪忙给兄长介绍,“是商家新起的大贾,母亲不止一次提起,说再过两年他们都要赶上我们家了——这个叶添……难不成……竟是叶庄的小主子吗?” “可不是小主子,”宋翎风正色纠正道,“叶庄是他的庄园,他是年少的主子。” “年少的主子……”宋灵雪有些震惊,“这么说来——叶添他修为高,家底厚。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等你真正见到他时就知道了。”宋翎风步子一停,目光移向眼前刻了“刹幽林”三字的石碑。 宋灵雪心中不禁后怕起来:“我原以为修仙也不过如此的,没想到一个镜花水月都能有这样的人……” “怎么?后悔了?”宋翎风忽的笑了,“我看你还是把那洛字牌交了,老老实实回家待着吧!别去蹚这滩浑水了。” “那可不行!”宋灵雪神色一变,平日里温婉的小姐眼下多出了几分调皮,“我都到了第五轮了,哪里能说回去就回去?” 宋翎风也没想真劝住她,又迈开步子往林子里走:“既然如此就接着练。” 宋灵雪重重点头,再抬眼时面上多出几分坚定。 忙碌时,时间总是比平常要走得快些。 入夜的死亡谷安安静静,好像所有的住户都没有发现今日造访的两个外来者。 一个小小的山洞里,不同寻常地升起了灵力燃起的火堆。 洞穴小,洞口也不大,灌不进深秋即将入冬的风。 “想不到少侠还会烤鱼,”洛笙坐在火堆旁的大石头上,一手放在膝上托着下巴,“你如何知晓这里有个山洞的?” 乱羽把手上烤好了的鱼吹了吹递过去,顺便接过她手里那条还没怎么处理的:“若我说是梦中景,姑娘可信?” 洛笙轻笑:“当我好糊弄?” 乱羽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把手中的鱼架上火堆,拍了拍衣摆起身:“我去看看洞口结界是否需要加固。” 洛笙只觉他有事隐瞒,默默咬了一口烤鱼,打算待他回来再问。 山间谷中安谧,最是适合静心思考的环境。 也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乱羽检查过结界回来的时候,洛笙刚拿着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画。 乱羽看不出她画的是什么,只是一时也不忍出言打断。 余光瞥见他回来,洛笙丢了树枝起身,拍了拍手凑过去:“少侠有什么事瞒我?” 乱羽垂下眸子,做了个深呼吸平复情绪,这才有胆子开口:“姑娘可还记得……当初在西窑城,我说那个故事吗?” 洛笙像是意识到什么,眸子一沉有些手足无措:“是那个……女侠夜雨救孩提?” 乱羽心里忐忑极了,不自在地想去抓她的手,好像握在手里才能够心安。 洛笙好像突然懂了什么,带着轻微的挣扎想要抽回,但只轻轻抽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力地任他握着。 乱羽低着头,轻声道:“那孩子是我,那女侠……” 他不敢说得太重。 这件事情太过沉重,他怕说重了他的仙子今后就再也不会理他。 是他间接导致洛若夕的亡故,是他改变了洛笙的成长轨迹。 也是他,间接毁了一个好好的家。 “是我母亲……”洛笙接过了话,声音细弱蚊丝。 她想起来当初许燚曾说洛若夕的死不是意外。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 那天晚上狂风大雨,她缩在小屋等着雨停,而娘亲哄着另一个孩子,忍受着毒素发作的剧痛,等着第二天太阳升起死亡来临。 “所以,这个山洞,”洛笙抬头去看乱羽的眼睛,“是她救你那晚待的山洞?” 乱羽不敢说话,仅仅是轻轻点了点头。 洛笙眼里已经有了眼泪在打转,她努力地想扯一个笑脸把泪憋回去,可还是差一点点就要溢出来。 她仿佛隔着时空看到那年雨夜,看到洛若夕捂着伤口护着孩童。 她在竹屋里等着雨停等着人归,雨停后打着灯笼却再不见归人。 乱羽自问走过大江南北,自略有小成便能解决些山下委托的小事,却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的心神不宁。 他不等洛笙脱手,手上用了力气揽她入怀,好像这样才能牢牢把人抓住:“笙儿,对不起……对不起……” 他慌乱中下意识地把手臂收紧了,试图凭借怀里的温度驱散自己心中的惶恐。 “对不起……笙儿……对不起……” 乱羽不知该如何赎罪,只能圈紧了人一个劲儿地重复着道歉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 说到最后,这瘦瘦高高早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齐少侠,竟然也更咽起来。 洛笙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轻轻抬手回抱他,轻声安慰道:“是她自愿救你,伤她的人不是你……” “洛家常言,见义勇发,不计祸福。” “从小,她便这样教导我了……” “我信她当年无悔……” 乱羽恍惚之间不知有没有听清,只是整个人好像终于放松下来,把身上最沉的石头放下了地。 月初时天边只有月牙高悬,仙门也添上些带着秋意的清冷。 宋灵雪刚拿着毛巾擦了把脸,转头看见杨依依回来。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宋灵雪打量她一番,“你不是最爱歇着的吗?” 杨依依在小厅里倒了杯水喝:“遇到些惹事的,耽搁了点时间。” 宋灵雪疑惑:“这仙门原来不止白欣巧喜欢寻人麻烦?” “第一仙门鱼龙混杂。”杨依依把手中一个小玩意儿一抛,又接在手里,“不然你以为笙姑娘为何说要整顿?” “可她——”宋灵雪想了想,“好像也并未做什么治一治这些弟子吧?” 杨依依闻言一顿,坐正了有些好笑地看她:“第一仙门多少弟子?” 宋灵雪眨眨眼:“千余。” “这不就对了?”杨依依看她一眼,摇了摇头笑她无知,“这么些年未曾管过,暗中有多少勾结尚未可知,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整顿的?” 宋灵雪不解:“那就没有时效最快的办法吗?” “有啊,”杨依依把手中的小玩意儿往桌上一放,“出件大事,杀鸡儆猴。” 她说完回了自己的隔间,开始铺被子准备歇息。 宋灵雪拿着毛巾又站一会儿,余光瞄到她放在桌上的那个小玩意儿,一时愣住。 那桌上静静躺着的,是个和她腰间挂着的一模一样的洛字牌! 外面月亮挂上树梢,死亡谷的山间洞中安静,只听得到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乱羽紧张了一路,又担惊受怕了许久,这会儿放松下来,正坐在稻草上靠着那柄倚着石壁的斩浪睡得正沉。 洛笙在他身旁坐下,小幅度转了个身,静静看着面前的人。 乱羽今天没有穿山上的弟子服。 他穿了一身黑色,跟那柄斩浪一般。黑也黑得不沾灰尘。 他面朝的方向偏向洛笙这一边,一条腿蜷着踩在稻草上,胳膊随意搭在膝上。 若是扣一顶斗笠,倒有了侠客的风范。 火光照得出他的轮廓,却并不能十分清晰。 洛笙看着看着,眼里又浸满失落来。 在乱羽亲口承认之前,她就已经猜到当年旧事的真相了。 这样的真相,不止乱羽不敢面对,洛笙也不敢。 她从没想过要迁怒母亲当年救下的人,但她不敢去想这个人是年幼时的乱羽。 她不敢信……这些日子的相处,乱羽是因着十多年前的那一份恩情待她好。 若是没有这层缘由,他们还会有机会相识吗? 洛笙闭了闭眼。 她更不敢去相信…… 她寻了多年的恩人……这辈子……原来真的不缺她出现的…… ------题外话------ 误会没有机缘解释就只能是误会 下一章:溃不成军当年情 第七十四章 溃不成军当年情 死亡谷天光大亮,石台边早早候着的是额前水滴纹的许燚。 不多时,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小妖,停在了他身后几步远。 “他们到哪儿了?” 千年的狼王缓缓转身,凭借着身高能够居高临下。 那小妖被他眼神一吓,哆哆嗦嗦地“吱吱吱”答了几声。 许燚了然,一垂眸子:“既然快到了,我们也不必留了。” 小妖看他抬手更是一惊,慌得四处乱窜。 许燚不作理会,只是轻飘飘看它一眼,径直离开。 他离开后没过多久,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远远的站定。 “是那个吗?” 乱羽看了看石台上泛着微光的长剑,收回了目光只盯着洛笙。 洛笙看着那柄剑,恍惚记起了小时候许燚牵着她的情景。 “这剑叫做破风,是这死亡谷中最具灵气的东西……” “若不是它在这里,你也就遇不到我了……” “我守了它好些年了……” “谷中妖兽也认得它……” “我相信终有一天,一定会有人来拿走它……” 前些日子许燚劝她来取剑,洛笙以为,自己取剑的时候他一定会在。 可如今,她来了,死亡谷林深不见鹿,那年幼时救过她、成年后帮过她的人,此刻却又不愿见她了。 洛笙沉默良久,一撩衣摆,竟然朝着那边的石台跪了下来。 不问白衣染上尘土。 乱羽不禁一愣,一时忘了戒备。 只见洛笙缓缓低头叩首。 一叩首,敬宝剑——敬长剑破风为她所用。 二叩首,敬恩人——敬许燚曾经救她水火。 三叩首,敬宽容——敬行于谷中未得叨扰。 深情而又郑重。 最后礼成,洛笙抬首之际,四处林子飞出许多不曾见过的鸟禽。 那飞禽鸣声如凤,像是古籍记载中的神兽重明鸟。 似有实体,又似幻影。 她不知。 身侧不远粗壮的树干后,额前水滴纹的狼王收回了侧目看她的视线,眼里似乎没有一丝不舍,转身就走。 那边的乱羽好像察觉到什么,四下看看却没半点发现,只得作罢,又去盯着缓步上前的洛笙。 洛笙在石台前停下,仔细去看那柄长剑破风。 长剑横摆在石台上,却并不实搭着,好像是靠着点点微光在做支撑。 剑柄瓷白,刃上纹路独特,细细看看却真的和乱羽此时握在手里的斩浪有相似。 就连“破风”这两个字都同样是篆文所写。 乱羽在原处等她,并不上前,却没发现手中的长剑此刻竟然散出了些淡淡的黑色烟雾。 诡剑斩浪蠢蠢欲动。 洛笙慢慢伸出手,缓缓握上那瓷白的剑柄。 就在她握上破风长剑的那一瞬,一束白光自剑身劈上天际,随后炸裂。 不算伤眼,却还是让死亡谷中的两人下意识闭了闭眼。 乱羽站得不近倒是看不清楚,只是知道前面散出一片雾气挡住了他的视线。 提着斩浪的手不禁握紧了几分。 洛笙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白光之中有什么朝她飞下来。 到了近处才看清。 那是破风的剑中兽,白凤。 白凤并未落地,只是稳稳悬在了她头顶的天空。 凤首在下,长颈弯曲成一个流畅的弧度,好像试探着想要讨她伸手去抚。 两翅展开仿佛有飓风之力,一身白净,纯洁无瑕。 漂亮的白色凤尾微微散开,还未来得及落下,险些绕着围成了和地面垂直着的方向。 洛笙白衣,一手提剑,剑尖斜斜划过地上的大理石。 她仰脸伸出另一只手,不轻松但也并不费力地去碰白凤两眼之间。 触碰的一瞬间,一声凤鸣冲破白光,白凤的幻影瞬间散去。 所有的荧光蓄足了力量重进灵剑破风,剑身吸收了灵力变得更加耀眼。 洛笙低头去看,发觉那“破风”二字比剑身更为夺目。 大雾尽散。 乱羽终于看到了前面不远立着的人儿,暗自松下一口气,随后片刻都不耽搁地朝她的方向跑去。 洛笙好像刚刚才回过神来,提起破风。 她抬另一只手去接时,慢慢地,剑刃周围幻出了瓷白的剑鞘。 她不等什么,直接抽剑出鞘,又看了看才轻声念道:“破风。” 距离近了,乱羽才发现—— 眼前洛笙手里的破风,和他手中握着的斩浪,除了颜色和刻字有差别,竟看不出哪里有异! 乱羽眼中惊讶,也抽出了斩浪以做对比。 是了,剑刃的纹路,剑柄的样式,甚至幻化出来的剑鞘,竟然都惊人的吻合。 更别提一个叫斩浪,一个为破风。 一个剑中是潜于深海的黑龙。 一个剑中是翱翔九天的白凤。 两柄剑凑到一起的时候,洛笙好像听见了一个声音。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穿过了千年时空重新在她耳边响起。 “留她在人间,换我入地狱。” 只这一句,却让洛笙红了眼眶。 是她迟钝了。 一柄剑中卧黑龙,一柄剑中藏白凤。 能送她这柄破风长剑的人,能替她挡下那可能魂飞魄散的一剑的人…… 怎么可能甘心做朋友…… 那千年前护她周全的恩人,精心准备了这样的礼物。 为何斩浪会护着她……为何破风会等着她……又为何这两柄剑这样相似…… 她全明白了。 洛笙神色复杂,视线移向一旁的乱羽。 眼前人一身黑色劲装,束发也沿用了及冠那日她的编法。 这样的装扮,像极了她模糊记忆里一千年前的那位故人。 鬼界等级严苛,鬼怪对高层拥有绝对的服从。 那故人在鬼界拥有高位,即便人间的鬼怪也听他号令。 若非在刹幽林亲眼所见,哪怕是见过了斩浪,洛笙也不会这般笃定。 他是那人入了轮回的转世。 是千年前以性命护她保全她的那人……失了记忆的转世…… “笙儿?” 乱羽见她沉思,出言轻唤一声。 洛笙却猛的清醒过来,只觉心上狠狠一痛。 那人不会像此时的乱羽一般茫然。 眼前人这辈子已然有了心之所向。 是她来晚了…… 这辈子,已经不缺她了…… 洛笙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是我错了。” 乱羽闻言心里一紧。 洛笙又轻轻补充一句:“你不是他。” 既然这辈子本不缺她…… 千年前那段模糊的旧事…… 那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等着她去领悟的情愫…… 也不必提了。 这四个字轻轻的,却好像在乱羽心上割了一刀。 他一直想要同那位故人有个区别,可没人告诉他,真有一日区别开了,他却觉得心都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真疼啊…… 是洛笙眼里的疏离刺痛了他? 还是与那故人区分而突然间横加在两人间的距离感刺痛了他? 亦或是眼前人的失落与难过刺痛了他? 乱羽一时区分不清,第一反应却是怪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和那位故人争个高下…… 真疼。 为什么能这么疼。 他竟从来都不知,不敢输给别人需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乱羽想要开口收回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是不是那位故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要洛笙眼里有他,只盼着洛笙哪日心里有他…… 又是这样的疏离。 又是这样的,哪怕是初次见面,他也未曾从洛笙眼里见过的疏离。 乱羽只觉得脚下仿佛有千斤重,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我当你那位故人…… 他想说——你别这样看我…… 他想说——把我当成他吧,只要你别撇开我…… 可他看到洛笙面上神色,他说不出口。 他的仙子似乎瞬间憔悴了许多,眼里的情绪让人觉得此刻心如死灰。 他不能再说什么刺激的话了。 死亡谷寂静无声,好像所有的妖兽都躲了起来。 洛笙轻轻一提手,收了剑,转身也不看乱羽:“走吧。” “好。” 乱羽轻声应她,缓缓收剑入鞘。 两人走后许久,林中的兽类终于又重新聚集在这里。 许燚轻步走到石台前方,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他们入谷时,他下令谷中妖兽不得伤。 他们出谷时,他下令谷中妖兽不得阻。 他邀请洛笙来这死亡谷取剑,是邀请她来取回她的东西。 他是人间死亡谷的妖王,是出身泥泞生长泥泞哪怕如今也在泥泞中生存的妖物。 他碰不得仙界的遗孤,碰不得他高贵的恩人,更碰不得他守了千年的殿下。 更何况,殿下已经不记得他了。 如今破风带走谷中灵气,也带走他喂血千年守剑千年的的心酸苦楚。 额前水滴纹的狼王嘴角一扬。 他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单膝跪下,两手相抵与眼齐平。 这是妖界最高的礼。 一众妖兽见状,也都跟着朝那个方向屈膝。 再抬眼时,许燚的眸子里终于有了很多年不曾亮起的光。 “殿下,欢迎回来。” 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主宰死亡谷近千年的狼王,这一跪,不知是送别还是恭候。 ------题外话------ 这一章算一把刀……? 下一章:火势汹汹流蔬阁 第七十五章 火势汹汹流蔬阁 九九重阳,人间习俗登高赏菊。 仙门虽远离喧嚣,倒也是会过这些节日和节气的。 就连流蔬阁和清风楼今日都有一假,由刘掌厨和池大夫分别带着,去采些菊花酿酒或是药材入柜。 只是新届弟子和带他们入刹幽林的师兄师姐们辛苦一日,今年是参与不得这样的活动了。 玄风堂和玄雨庭的弟子们多在收拾着行囊,带上些吃的玩的解馋的准备出发,像是春日里郊游踏青一般雀跃。 素来贪玩的孙慕清却没心思出门。 因为他乱哥近几日心情不好。 自死亡谷回来也有几天了,乱羽整日闷在屋里,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一天也吐不出几个字来。 孙慕清问过原因,乱羽只摇了摇头翻了个身避开,还让他别猜。 小少年这时候坐在乱羽的椅子上,盯着榻上他乱哥的背影愣神。 唐星翼刚从外面回来,见到他在很是意外:“慕清,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想登高,也没赏菊的心境。”孙慕清仰脸一笑并不多言,又问,“星翼哥你怎么也没去?” 唐星翼开始整理自己桌上的笔墨纸砚:“过几日我该闭关了,在那之前先把处理的事情分给师弟们管着,该吩咐的都要吩咐下去。” 孙慕清点了点头,又道:“翎风哥说他需带着家里的妹妹去刹幽林练练手,今年也不去了。” 唐星翼听到这句愣了片刻,又看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乱羽:“还没缓过来呢?自那日从山下回来就是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下山那一天一夜受了什么打击……” 乱羽的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来,闷闷的:“都说了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孙慕清闻言朝唐星翼两手一摊,很是无奈。 “静了这么些天了,还没静够啊?问你什么你也不说……”唐星翼摇了摇头,又出门去了。 孙慕清坐着无聊,随手从他乱哥桌上拿了本书来看。 没翻几页,外头突然热闹起来。 “流蔬阁失火了!快去救火!” “流蔬阁失火了?真的假的!” “幻蝶传讯还能有假?你看那边黑烟都冒起来了!” 一时间,镜花水月忙碌起来。 闷在被子里的乱羽听清楚喊的是什么,忽的把被子一掀坐起来:“他方才说哪里失火了?” 孙慕清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被他这一吓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只能哆哆嗦嗦道:“流,流蔬阁……” 乱羽眸子猛的一震,跳下来就召了斩浪推开门往那边去。 流蔬阁大火不知烧了多久,火势很旺。 刘子诺先前在园子里摘菜,还是看到山上浓烟才赶来的。 不断有人从井里打来水往屋子上泼,却不起什么作用。 乱羽刚到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院里忙上忙下,井边挤满了人。 掌厨刘子诺,他站在屋前眼神惶恐,两手举在面前时不时往脸上抓一把:“火……火……” 乱羽知道,六年前的那场大火一直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大牛!”他抓着刘子诺的的肩,“大牛!你给我冷静一点!这屋子里可还有人没有?” 刘子诺全然不理,只不断重复着“火,火……”,痛苦地蹲下身。 六年前也是这样一场大火,改变了他的世界。那个憨厚老实,做得一手好菜的人,终究是没从火海里出来。 刘子诺抱着头,低低地哭起来。 乱羽见状放弃问他,朝着院子里其他人喊:“都给我仔细想一想!这屋子里可还有人没有!” 其他人一听,才想起这么重要的事。 还有人没有?他们不知道啊! 孙慕清刚刚落地,瞧见这大火顿时吓了一跳。 一个扫地丫头眼睛一转,忙朝他喊道:“江星晚!江星晚还在里面!” 那一瞬,乱羽只感觉他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你说谁!” 他几乎是吼着的。 “江星晚!今天是她任职,她还在里面!” 乱羽来不及细想,飞身到井边抢过了小厮的水桶泼了自己一身,然后朝着火势正旺的流蔬阁里冲去。 “乱哥!” 孙慕清没来得及喊他,又随手抓了一个小厮:“流蔬阁失火这么大的事——报给叶少主了没有?” 那小厮被他吓到了,连忙摇了摇头。 “还不快去!”孙慕清把手一松,从怀里掏出一个卷云纹样的烟花信号发射空中。 其他人才听了方才那几句都吓傻了。 这火烧了这么久,里面竟然还有人! 倒是刘子诺,在听到有人还在里面的时候一下子清醒过来,朝着那堆愣住的小厮大吼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火!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都不用活了!” 自叶少主回山他便知道这江星晚的真实身份了。 他总想着,笙姑娘不愿让人知道她的身份,那他种种表现都体现这小丫头很特殊,总该不会有人欺负新来的。 没成想,千算万算,还是出了问题。 若是洛笙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叶少主怪罪,他自己也难以自谅。 大火仍在烧着,越烧越旺。 乱羽置身火海,眼前满是浓烟。 “笙儿!笙儿!你在哪儿!” 回应他的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笙儿!” 一根房梁倒下,乱羽闪身避开。 “什么第一仙门,一个破厨房建这么大干什么!” 他踉踉跄跄地往里面走。 “笙儿!笙儿!听到回一声!” 仍是一片浓烟。 “笙儿!笙——” 乱羽看见忽的看见他的仙子倒在前面不远。 洛笙并不是没有能力自保的人,昏迷前还为自己设下一个结界阻挡火苗。 “笙儿!”乱羽闪身过去,拍着那层薄薄的结界,“笙儿!快醒醒!笙儿!醒醒把这结界撤了!” 求你了,快醒过来。 脚下的青砖被火焰烤得烫人,若是再昏睡下去,不被火烧着也要被烫着。 洛笙微微睁开双眼,虚弱得说不出话。 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昏睡了这么久,她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视线由于结界和烟雾变得模糊,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人来寻她,竟把现实和记忆重合了。 “剡哥哥……” 洛笙张了张口,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乱羽见她还能清醒终于松了口气,也没注意她说的什么:“笙儿,你把结界撤了,我带你出去!” 洛笙恍惚间听到“结界”二字,一挥袖把那层屏障撤下,又被浓烟一呛,整个人倒在乱羽怀里。 碰到她的那一瞬,乱羽总算放下心来,揽过她抬头去找出口的方向。 与此同时,院里一片忙碌。 “掌厨大人!井里没水了!” “这口井也是!” 刘子诺一听,整个人一下子泄了气。 流蔬阁上下百来人,皆因为这火乱了阵脚。 他呆呆地看着舔上天幕的火舌。 这位精瘦干练的掌厨大人,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掌厨大人,就一个小丫头,用得着这么在意吗?还是赶紧把齐少爷叫出来吧!”有一个小厮上前说了句。 刘子诺一下子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一个小丫头?用不着在意?一条人命啊!就因为是个小丫头就用不着在意?” 他把那人狠狠一丢,“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整个流蔬阁都要陪葬!” 那小厮吓得腿软,还没从地上爬起来,更不敢再说什么。 “愣着干什么!找水啊!”刘子诺又是一吼。 人群四下散开。 不多时,或许是孙慕清的烟花信号起了作用,流蔬阁大院里涌进了许多浅衣弟子。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朝着那燃烧的流蔬阁施起法来。 火势逐渐被压下去一些。 宋灵雪跟着一众新届弟子匆匆赶到,站在一旁围观师兄师姐们施法。 这群弟子衣服下摆的纹路各有不同,领头的正是九少中的几个,有他们见过的,还有没见过的。 宋灵雪眼尖,瞧见兄长身边是唐星翼。 孙慕清眼见这些哥哥们来了,眼泪都要逼出来:“星翼哥……翎风哥……乱哥方才冲进去了!” 唐星翼和宋翎风皆是一怔,随后手上灌进的灵力更多了。 宋灵雪听闻这句心下一紧。 一同赶来的尹蝶和安冰婳也是一惊,带着玉兰门和金菊门女修加入救火的行列。 也好在这是重阳并无大事,否则可难找齐这么多人。 尹蝶走到下意识走到了范初冬身边,手中绞紧了衣摆。 范初冬手中牵制着火焰,却还是抽空安慰她:“别担心。那是乱羽,是他就不会有事的。” 尹蝶轻轻点点头,又看向熊熊燃烧的流蔬阁,仍是皱着眉头。 火海中房梁被烧毁,一根根不断地倒下来。 乱羽揽着洛笙左避右躲才险险避开。 眼下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洛笙的神志尚未完全清醒,全靠着乱羽找到方向。 “笙儿,就快到了,坚持住。” 乱羽只能时不时地重复这一句让她别睡过去。 眼看着离出口只有不足十步,横在上方的梁却带着大片的火舌一齐压了下来。 ------题外话------ 自觉闭麦 下一章:信誓旦旦求真相 第七十六章 信誓旦旦求真相 乱羽不曾料到临近门口还能遇到房梁坍塌,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往后退了几步。 他环顾四周发现无路可走,腾出一手来甩出个结界,又弯了腰去探他的仙子是个什么情况。 “笙儿?笙儿?”乱羽出声喊她保持清醒,“醒醒……别睡……” 洛笙皱了皱眉,却依旧未能睁眼看他。 乱羽扶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手去握她的腕想探脉象。 这一探,却惊得他脸色煞白。 “怎么回事……”乱羽一时神色慌乱,只盯着怀里昏睡的姑娘,觉得呼吸都要急促起来,“怎么会这样微弱……” 即便是在这火势中昏睡许久,她设了结界,也不该这样虚弱的…… “笙儿?笙儿……” 乱羽颤抖着又唤了声,这回却是连皱眉的回应都没有了。 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一时间连火势中能否见到出口都不那么重要。 乱羽慌乱去握住洛笙的手,掌对掌把自己的灵力输给她。 “笙儿……睁开眼睛看看我……” 算我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不知输了多少灵力,也看不见自己因为在火海中太久而唇色泛白,只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对周围一切都视而不见。 只是他险些脱力时,瞧见洛笙张了张口说了什么。 乱羽顿时放下心来,还未回想她说的是什么,一柄白色长剑便凭空悬于两人面前。 乱羽后知后觉,才想起方才洛笙说的是“破风”…… 他看了看这瓷白的灵剑,也把自己的那柄斩浪召来。 一黑一白两柄灵剑终于触碰在一处,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似的,突然迸发出一束两束黑白的光柱,缠绕着冲破流蔬阁的屋顶,直直冲上九天云霄。 天幕厚厚的云层中听得一声两声的长啸,或粗犷或尖锐,像是来自不同的灵兽。 不多时,光束中盘旋而下一条黑色巨龙,张开大口吐出源源不断的水柱,就这么浇在了火势汹涌的流蔬阁上。 与此同时,从龙尾处的云层中窜出来一只振翅的白凤。随着一声凤鸣,阵阵秋风将残存的火苗吹向空中,将千万火舌泯灭在风里。 在场的弟子纷纷收了势,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流蔬阁大火终于被扑灭。 黑龙又是一声长啸,这便缩回身子隐匿于云层。 白凤也张开翅膀扑扇两下,一头扎进云中。 随后那黑白相间的光束变得越来越细,最后像是融化一般消失在空中。 院里的众人还未从这样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便听闻出口处有了动静。 他们循声看去,只瞧见他们担忧万分的齐少侠抱着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姑娘从大门出来。 乱羽实在没有力气再撑,脚下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却不忘把怀里的人护好。 “乱哥?”孙慕清抹了一把眼睛这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连忙跌跌撞撞地迎上去,“乱哥!乱哥你怎么样?” 众人眼见人已经救出来了,纷纷松下一口气。 刘子诺更是脱力直接滑坐到了地上。 范初冬同宋翎风暗中交换了个眼神,轻轻拂开尹蝶的手。 两人悄悄越过人群,溜进火势刚灭的流蔬阁中。 乱羽不理会外界言语,只把头埋得低低的,试图唤醒他的仙子:“笙儿?我们出来了……你醒一醒……” 尹蝶注意到异常,也轻步过来去探洛笙的脉象。 乱羽见她过来,视线下意识移向她,眼神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尹蝶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手搭在洛笙腕上不过多久却疑惑自语一句:“怎么会这样……” 乱羽像是渴久了的人终于见了水,喉结滚动一下终于平复了心情问她:“尹姑娘,这原因当不止是大火吧?” 尹蝶眉间微蹙,正要开口,却听得一个令人不觉一怔的声音。 “刘子诺,这是怎么回事?” 嗓音低沉,却好像具有极强的穿透力,穿过人群,能被在场的所有人听进耳里。 流蔬阁大火,果然惊动了才回山不久的这位。 众人还未回神,只见翩翩白衣飞身越过人群稳稳落地。 来人冷清,目若寒冰。 撇开他那张脸不看,只觉得光是站在那儿都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宋灵雪只想起兄长曾经说过的。 山上凡白衣者,唯掌门二徒…… 果不其然,整个院子位卑者纷纷弯了腰作揖,甚至少有人敢抬头看他。 宋灵雪身在人群,暗暗抬眼打量,只觉得这人好像生来就该如此。 镜花九少人人相貌出众,为人处事也都各有千秋。 但眼前这人,与他们全都不同。 他给人的感觉——是不容辩解的绝对服从。 他是仙门弟子不论新届往届都只能仰望的九少第一,是镜花水月的太阳。 怪不得先前问兄长叶添是个什么样的人时没得到详细的回答,而是说等她真正见到时就知道了。 现在她知道了。 叶添其人,名不虚传。 刘子诺才想起叶少主刚才问了他问题,作着揖单膝跪下来:“少主……是……” 他只开了个口,却发觉自己也不了解内情。 叶添的目光移向流蔬阁,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流蔬阁大火并非首次,六年前的事情你还没长记性吗?” 白欣巧见状眼睛一转,忙凑上去:“叶少主,这事不能怪掌厨大人!流蔬阁近些日子混进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小丫头,今日这火保不齐就是她烧起来的!” 刘子诺心里咯噔一下,也不避讳叶添,只狠狠瞪她一眼。 “身份不明?”叶添沉思片刻似乎意识到什么,见刘子诺低着头回避,这便又去看白欣巧。 白欣巧刚被刘子诺瞪了一眼,这会儿又直视着叶添的眼睛,只觉得好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这下子也不敢答话了。 叶添眉头皱得更紧,视线再移向刘子诺时也更冷了些:“人呢?” 刘子诺自知这事躲不过,便哆哆嗦嗦抬手指了个方向。 叶添顺他所指看过去,一时间整个人愣住。 一时间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感觉得到,素来清冷高傲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叶少主,周身气场明显弱了下来。 叶添蹙着眉,眼里隐隐流出些许隐忍和心疼来。 白欣巧这时候终于缓过神来。 她站在叶添的身后,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只觉得叶少主是在思考着处置的对策。 “叶少主……”白欣巧看一眼跪在一旁尚未起身的刘子诺,给自己壮了壮胆,“这丫头是刘掌厨动用关系私自塞进流蔬阁的!我昨日去查过了,流蔬阁的花名册上根本没有她的名字!” 刘子诺听她开口就暗觉不对劲,几次拉她衣摆这人都没有半点理会,无奈一甩袖不再管她。 叶添被她一嗓子喊回了神,碍于身份和这山上的威严不得去查探洛笙情况。 只是师妹闭着眼昏睡着,被烟火熏得灰头土脸…… 他手中暗暗握了握拳,看见范初冬、宋翎风二人从残垣中出来。 范初冬路过尹蝶时附耳过去听了几句话,随后点了点头同宋翎风一道过来禀报给叶添。 “叶少主。”两人停在几步远的距离外作揖。 宋翎风接收到范初冬示意,这便一句话总结了他们的发现:“此番大火并非意外,实属人为。” “人为?”叶添配合着一挑眉毛,几分严肃又有几分暗觉可笑。 想来,是有人敢陷害他的小师妹了? “是,”宋翎风面色沉着,垂眸只让人觉得可靠稳重,“今日重阳,仙门素有登高习俗,屋内灶台并未生火,锅中也并未准备膳食。” 范初冬接过他的话:“且我们二人查看了屋内外的火势残况,发觉——相比室内,倒是室外的损害更大些。”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且——尹管事探过脉象,那姑娘似乎服下了类似蒙汗药的东西……” 叶添闻言眸子一沉,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发白。 范初冬见状向宋翎风使了个眼色,两人再一次抱拳:“望叶少主彻查此事,还事件真相。” 叶添闭了闭眼平息怒意,视线又看向尹蝶:“带她去风雨殿。” 尹蝶立刻会意,附身告知乱羽。 乱羽只守着怀里的人心疼,也不顾叶添已经到场,听闻尹蝶一句终于回了神,起身把人抱起来就要往后山走。 白欣巧见状一时慌乱,下意识冲过来拦在他们面前,又去同叶添争取:“叶少主!真相尚未可知,这小丫头身份不明,明明修为不低却在流蔬阁待着,带她去风雨殿不是引狼入室吗!” 叶添忍无可忍,闪身过来抓住她手腕一扭,押着她向昏迷不醒的洛笙低头:“给我睁大你的眼睛看好了——这是洛笙,是我的师妹洛笙!” 白欣巧尚未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却听闻他这一句,整个人傻傻愣住。 这是……洛笙? 是镜花水月的月亮……洛笙? ------题外话------ 身份公布啦,有关相貌的传闻也不攻自破啦 下一章:午时过书翻新页 第七十七章 午时过书翻新页 正午阳光从银杏树叶的缝隙里透过来,照在风雨殿的窗子上。 树上隐隐藏着些清脆的鸟鸣。 屋里洛笙静静躺着,呼吸已经平稳可察。 尹蝶帮她褪下了脏兮兮的外衣,一张脸也重新擦得白净。 乱羽此刻坐在床边,面色疲惫却不肯轻易离开。 “没什么大碍,本是想扎几针醒神开窍的,但见她这几日似乎也没好好休息,睡一觉也好。想来过半个时辰也能醒了。”尹蝶收拾好东西,“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乱羽抬头看她,“多谢。” 听到这句道谢,尹蝶似乎愣了一下,才补上一句:“无妨。” 乱羽这半日也不轻松,只是觉着既然叶添没出言赶他,他也不愿意轻易离开。 只是他近来也没好好休息,又忙碌这么半天,眼下看他的仙子脸色渐渐好转,这便也一手支着脑袋打起瞌睡来。 尹蝶一路轻步穿过院子,在风雨殿门口遇上了来接她的范初冬。 “叶少主不是说——让你查这大火真相的吗?”尹蝶小跑着过去牵他的手,“怎么还过来等我?” “又不是只我一人会查案。桃花庄那位也厉害着呢!”范初冬佯装责怪地白她一眼,“今日这事,可大可小,要看叶少主如何打算——不过我倒觉得,既是同笙姑娘有关,他当是不会轻饶的。” 尹蝶默然,又仰脸看他,像是分享什么新鲜的事情道:“传闻齐少侠素来都是事不关己的,我本以为他这次难得热心了一回,可原来竟是我想错了。” 范初冬配合着应了句:“怎么?” “他方才同我道谢——”尹蝶想了想觉得不够准确,又补充上一句,“他方才——在替笙姑娘同我道谢。” 范初冬听了这话,眉毛一挑来了兴趣:“安冰婳守着这么些年不许旁人觊觎的齐少侠——竟对她惹不起的人动了心思?” “她的禁足还是笙姑娘罚的——这两日也该解了,不知知晓这事会作何感想。”尹蝶有些无奈地低下头,“从前只隔着轻纱见过,今日没有那层轻纱,我却觉得洛笙也不过一个小姑娘家,这么些年在风雨殿……着实孤独了些……” 范初冬看着她独自郁闷,漂亮的桃花眼带了几分柔情:“若是有机会——去和她交个朋友?我知道你早就想这么做了。” 尹蝶闻言仰起脸来朝他笑:“今日可是累坏了吧?走!去清风楼借个屋子,我给你推拿放松一下!” 两人笑闹着往清风楼的方向走,身后一座殿宇安静伫立,院里银杏一片金黄,偶尔飘落随风起舞。 院里日晷指向午时五刻,洛笙缓缓睁眼看见屋里熟悉的布局。 随后她看见一旁将就着午睡的乱羽。 洛笙轻轻翻了个身,支着胳膊凑近了些,看见他眼底淡淡的乌青。 乱羽像是察觉到有人靠近,眉间一蹙睁了眼,这便看见他的仙子近在咫尺。 洛笙长发披散,乌发从肩头滑落,难得一幅人间姑娘才有的闺阁样子。 乱羽眨了眨眼清醒一些:“你醒了啊,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也不知自己都问了什么,只是觉得需找个话题找些事做。 洛笙抬眼看他,许久才轻轻一句似是试探:“我想吃秋分那日的汤圆了。” “我去买。”乱羽闻言下意识起了身,却又忽的回过头来,附身盯着洛笙的眼睛,“不许再躲着我。” “好——”洛笙把尾音拖长了,像是应答长辈的孩子。 乱羽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往外面去。 那株千百年的银杏枝繁叶茂,后院也依稀见得伸长的树枝。 路过风雨殿大院时,乱羽遇到站在树下的叶添。 白衣置身于一片银杏金黄,笛声悠扬。 秋风吹动白衣飘飘,吹动落叶金黄翩翩起舞,吹动笛声飘向远方。 像是谪仙现世展开这样一幅画卷,并不浓墨重彩,却仍然令人震撼。 乱羽素来和这位叶少主没什么交集,但眼见这样的景象还是会一惊。 来仙山十余载,能被他放在眼里的人并不多,眼前这人一直都算一个。 叶添余光瞥见有人从后院过来,这便停下了吹笛抬了眼。 乱羽规规矩矩行了个揖礼,开口语气也不低人一等:“叶少主这曲,在下倒是未曾听闻。” 叶添放下笛子:“此曲为赠别,是我自己作的。” 乱羽意料之外:“赠别?” “不过临时想起才吹一吹。”叶添垂眸轻笑,又问,“她可醒了?” “才醒。”乱羽也不多言。 叶添了然,手中转着笛子往后院去。 乱羽不着急走,只看着叶少主的背影心生不满。 虽知晓叶添是洛笙自幼的同伴,但他眼下却并不觉得这叶少主有哪处不同。 若是当初齐大侠派去竹屋接人的家仆动作再快些…… 他不用年幼离家来这镜花水月…… 洛笙也不会拜师洛亦尘…… 兴许……洛笙……会是他青梅竹马的同门…… 而不是被叶添藏在风雨殿里,藏在斗笠轻纱下,做这第一仙门的皎皎月亮…… 乱羽面上不喜,撇撇嘴调整了情绪,这便步子轻快去给他的仙子买小汤圆。 叶添浑然不觉自己被暗自腹诽,这时候刚敲了敲门进到屋里:“可觉着好些了?” “哪有那么娇弱?”洛笙轻笑,“方才隐隐听得笛声,师兄又在感伤什么?” “不过是十多年前识得的一位前辈,与他分别时也是九月重阳。”叶添在她面前坐下,“听闻今日大火并非意外,你可还记得是怎么回事?” 洛笙从模糊的记忆里剥离出些有用的碎片,简洁明了地概括了事情原委:“前些日子遇着个爱挑事的仙门弟子,我便用流蔬阁丫头的身份敲打了两次,今日她拿着菊花酒说是一笑泯恩仇……是我大意了。” “一笑泯恩仇?”叶添冷笑一声,伸指一戳她的额头,“这理由也就你信。” 洛笙赔笑服软:“吃一堑长一智,这事不会有下次。” “你总说不会有下次,然后又惹上不同的事。”叶添白她一眼,又问,“方才离开的那个是什么人?听闻他冲进火海救你,总不见得是见义勇为吧?” 洛笙愣了愣,眼里的光都暗下去几分:“普通人。” 叶添不信:“当初我问你有关许燚时,你也说是普通人。” “这个真是普通人。”洛笙重复一遍又补充一句,“扬云门弟子,祖籍南安城,并非来历不明。” 叶添将信将疑:“你注意着分寸,别又惹什么不该惹的人上山。” “知道了,”洛笙配合着点头,又问,“师兄,流蔬阁大火如何善后?” “先放他们下山用膳吧……”叶添轻轻一叹,“这么大个厨房,要重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临近冬日,山下恐怕又要闹些灾荒了,仙门弟子下山赈灾……见见这人间疾苦也好。” 洛笙默然。 叶添起身抚平衣服皱褶:“流蔬阁大火一事尚待查证,我去看看他们查得怎样。” 洛笙乖巧仰脸目送着他离开。 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洛笙静坐了好一会儿,终于动身轻步迈到桌前,看见纸篓里她丢弃的写着大大小小地名的纸条。 这么些年,她一直在满天下地寻找。 上一次把这些纸条收进纸篓时,她笑自己寻了那么多年却不知人就在山上。 这一次,她伸手拿起那个用朱笔圈了红的“京都”,一时间五味杂陈。 过去十多年是她太固执,为了个执念找遍了天下。 这十多年来分明走过那样多的地方,却从没有好好看看天下的山川湖海…… 是她目光短浅了…… 洛笙轻轻一笑,带着些自嘲,后又变作释然。 她将桌上油灯燃起,把那些纸条凑近了火苗一张张烧掉。 和过去告个别吧…… 今后乱羽只是乱羽,只是南安枫庭的小主子。 今后洛笙只是洛笙,只是镜花水月的笙姑娘。 他们该有新的故事…… 院中日晷指向未时三刻,乱羽终于去而复返拎着食盒回到了风雨殿。 洛笙听见开门声,转过身来裙裾微摇。 她朝着来人一笑:“你回来啦。” 乱羽差点连手中的食盒都摔了。 他的仙子啊,最适合穿着一身白衣,也和白月最衬。 白月冷清时他已然一颗心偏了大半,更何况仙子笑得明媚,像是特意把光照在他身上。 洛笙见乱羽愣住,走过来摆摆手:“乱哥?才这么一会儿不见,你不认识我了?” 乱羽回神,提了提手中的食盒:“没,没有。我给你带了小汤圆。” 幸好,他还有小汤圆可以转移话题。 洛笙轻笑。 “重新认识一下。”她朝着乱羽行了一个揖礼,“初次见面,我是洛笙。” 不愿做那千年前的人便不做。 她愿意认识这辈子的齐少侠。 乱羽一愣,吹了门外灌进来的秋风才回过神。 他把手中的食盒置于桌上,也回了一个揖礼。 眉眼带笑。 “再次相识,在下乱羽。” ------题外话------ 第七章初遇—— “初次见面,在下乱羽” “再次相识,我是洛笙” 下一章:黄昏至水落石出 第七十八章 黄昏至水落石出 镜花水月的叶少主手段雷霆,上午流蔬阁大火,下午就必须查清事件的真相。 决不拖延到日暮黄昏。 流蔬阁大火是大事,牵涉掌门弟子也是大事,险些闹出命案更是大事。 叶添听闻宋翎风收集全了证据,结合了洛笙处听来的那几句,便让唐星翼把人带到了正殿。 他坐在主位上,轻描淡写看了眼台阶下畏畏缩缩的白欣巧。 事关重大,仙门长老又都不在山上,便只能请各门弟子来听这大火真相。 扬云门有乱羽,苍松门有张翔宇,白梅门有唐星翼,只是青竹门的范初冬近日忙着第五轮考核,这便托白梅门的宋翎风代他。 金菊门的安冰婳和玉兰门的尹蝶也到了场。 事关流蔬阁,刘子诺也受邀坐上了客位。 落座没有多久,洛笙从暗门过来。 这回她不戴斗笠,却好像穿上那身白衣便有了仙门的威严。 白欣巧这时对她仍有些后怕,抬眼只匆匆一扫,这便急急往后退缩。 洛笙一撩蔽膝在另一侧主位上坐下,也不端正坐着,看着白欣巧时眉眼弯弯似有笑意,眸子却是冷的。 客位上的乱羽难得见到这样的洛笙,一时眉毛轻挑只盯着她看。 叶添默不作声瞟了洛笙一眼,目光移向唐星翼。 书生会意,这便起了身朝着在座各位作了揖:“此人名为白欣巧,祖籍南安城,年幼父母双亡,幸得人救助,于镜花水月金菊门求学十余载。” 他简单介绍了白欣巧的出身,这便又重新落座。 叶添的视线又移向安冰婳。 安冰婳起身只朝着那两位白衣人作揖。 安管事是素来不喜这师妹的,上个月更是因为她被洛笙禁足了半月,更是头疼刚解了禁又听闻她闯了更大的祸。 “白师妹头几年上山还算安静,只是后来在南安城混了个泼皮头子的位子,这便在仙门也拉帮结派起来,更是做了不少欺压师弟师妹的事。”她顿了顿,眉间一蹙更冷漠些,“按理——早该惩治。” 她发表完意见也安静坐下,面对两位掌门弟子将那点跋扈专断收得一滴不剩。 “拉帮结派?好的很啊!”叶添轻笑着拍了拍掌。 他话中讽刺显而易见,把白欣巧吓得缩成更小一团。 洛笙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真相呢?” 刘子诺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自觉插不上话,这便静静坐着。 他知道,叶少主既然把人喊来了,就一定会还洛笙一个真相的。 叶添又看向宋翎风,这回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翎风起身也朝着各位行了揖礼,随后从乾坤袋中掏出个小巧精致的淡黄色酒瓶:“白姑娘,你可认得这个?这是在流蔬阁废墟中找到的。” “瓶底刻有一朵盛放的菊花,是南安城中余记酒肆特有的标记。这菊花酒差不多是余记的招牌,别家即便模仿也难以假乱真。虽经过大火这瓶中仅剩的酒已然变味,这菊花印子却是不会说谎的。”他将酒瓶底亮给大家看,“除此之外,瓶中还检出有蒙汗药残留,这一点——想必尹管事已然取证过了。” 尹蝶配合着起身:“是,且从残留的成分看,这蒙汗药的计量多得可怕……若今日流蔬阁中不是笙姑娘……若是笙姑娘未设结界……只怕早葬身火海……” 白欣巧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抬头与他们争辩:“余记每日卖出去那么多酒,仙门也有不少弟子馋他家的酒香,宋少爷如何断定这是我去买的?尹管事又如何认为这里头的蒙汗药是我放的?” 或许是不曾料到证据确凿她还会辩驳,宋翎风和尹蝶一时间竟都没想到什么话来反驳她。 倒是乱羽抻了抻胳膊起了身:“巧了,白姑娘,你要证据,我有。” 他开口随意,却惹得在场所有人都看过来。 “在下今日下山去了趟南安城,听闻那余记酒肆的掌柜训话他店里的小厮。”乱羽佯装沉思,弯唇一笑,“说是那小厮毛手毛脚,前两日运送炭火时把一个买菊花酒的姑娘给烫伤了。” 白欣巧闻言神色大变,却还是低着头不肯承认。 “更巧的是——”乱羽又是一笑,“后来在下去了趟药房,恰好听那药房的伙计提起——前两日有个姑娘怪异得很,腿上被炭火烫得衣服都破了,却只买蒙汗药而不买烫伤药。” 他说完耸了耸肩,自觉功成身退,这便又坐下了。 宋翎风看了眼乱羽,这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乱羽总是出其不意给人惊喜。 就连那张小将军此时也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乱羽。 宋翎风微微抬头:“白姑娘,若是你执意证明自己清白,可否让尹管事看看腿上是否有烫伤?” 白欣巧听了这铁证如山,整个人瘫坐下来,也不再为自己辩驳。 尹蝶心知此事已然板上钉钉,便也没当众去看她伤势。 叶添悠悠理了理衣领:“白欣巧,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没……”白欣巧闭了闭眼,声音轻得几乎不可察,“没有了……” 叶添又看向与她同门的安冰婳:“她既是你同门师妹,该受什么刑罚也该是有你盯着。” 安冰婳得令,上前押上了白欣巧。 洛笙冷着脸起了身,下了台阶朝叶添作揖:“既已明了,这事便交给师兄处理。” 叶添垂眸,批准了她要离开的深意。 唐星翼看看几乎要精神失常的白欣巧,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终究是没说什么。 火烧流蔬阁,买药,假意和好,嫁祸。 放火时连个出口都没留下,目的便是置人于死地。 流蔬阁再次失火,刘子诺神志不清,到时候安上一个另有所图的罪名,即便是逃出火海也难逃罪责。 这一把火,能烧得一个新来的姑娘身败名裂。 然而,白欣巧是想不出这计策的。 显然她妹妹白欣恬才是主谋。 这女人,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连他姐姐都能做到如此。 果然,刘子诺先前说的不错。 白欣恬整起人来,才是心狠手辣。 唐星翼想明白前因后果,悄悄朝着殿外走去。 火烧流蔬阁是重罪。 伤了洛笙,只会罪上加罪。 念在曾经朋友一场,他还是不愿看她最后下场。 书生推开了厚重的大门,夕阳余晖正照在他脸上。 一时间,原本冷冰冰的正殿也钻进些暖意。 他身后的大殿里,安冰婳押着白欣巧跟着叶添从后门走了。 张翔宇做了个见证人,这时候没事了正往外面走。 宋翎风也松下一口气,忙碌了一天终于能回玄风堂休息。 尹蝶与乱羽和洛笙二人说笑几句,也打算去厉修园找范初冬告知结果。 乱羽想邀洛笙下山去用晚膳,却被刘子诺打了个岔把人抢走了。 乱羽无奈,只好叮嘱一句别喝多了酒,随后小跑了几步去追上唐星翼。 晚间夜幕刚刚落下,玄风堂和玄雨庭还没开始亮灯。 镜花水月其实是没有门禁的,但历来少有弟子在夜间外出,这便被默认作了不成文的规矩。 只是今日流蔬阁大火,仙门子弟多半下了山去买些东西,有的把晚膳带回翠竹栈,有的便在山下吃饱了再回来。 洛笙来到后山凉亭,刚坐没一会儿就见刘子诺左手一个食盒右手两坛小酒。 “大牛哥,”洛笙看向来者,喊的还是她在流蔬阁时的称呼,“今天连累你了。” “说的什么话!”刘子诺一笑,递给她一小坛子。 “这是什么?”洛笙接过,捧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 闻着是酒,但不是她喝过的味道,闻着可比她喝过的那些刺鼻多了。 “好东西!珍藏了好些年的!”刘子诺说着提了提另一坛。 “怎么你的看上去要多些?”洛笙玩笑一句。 刘子诺在她面前坐下,不满意道:“小丫头片子逞什么能!今儿你大牛哥来找你聊聊天。” 洛笙揭了盖往坛子瞅瞅,没防备被那酒味一呛,一脸嫌弃道:“这什么酒啊,能喝吗?” “秋露白,”刘子诺揭盖闻了闻酒香,满足地闭了闭眼,补上一句,“这可是南安的名酒!” 洛笙又试探着凑过去闻了闻,这回却觉得没方才那样难以接受了。 “笙儿——”刘子诺顿了顿,“我该能这么喊你吧?” “当然,”洛笙抬手品一口酒,自觉味道还不错,“大牛哥今日有心事?” 刘子诺往桌前一坐,手中酒坛往桌上一放:“只是白欣巧是我旧识,不论叶少主如何处置,多少都会有些感慨。” 洛笙沉思片刻,问了句:“大牛哥……曾是南安的人吗?” “你才发觉?”刘子诺仰头饮一口酒,“说起来,年幼时我还见过你一面,只是听小翼哥说你不记得了。” 洛笙愣了愣:“是那书生?” 刘子诺点点头:“也是。那是他一副街头小泼皮的模样,我也是个胖小子,你不认得也正常。” 洛笙眸子一动,想起来了什么尘封的记忆。 ------题外话------ 唐星翼记性真好 下一章:仙山琼阁有私情 第七十九章 仙山琼阁有私情 洛笙的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段陈年往事。 那时她跟随母亲居于城郊,难得有机会进一趟南安城,却有一群小泼皮凑上来对她拉拉扯扯。 迫于稚子身份她不得出手,好在有两个孩子跑来赶走了那群小泼皮。 但她并非年幼的孩童,早是不会因这一个小忙就全然信任旁人了。 加之她初来人间,什么都更警惕些。 因而,若不是被人提起,她倒还真不记得这么个小插曲。 “那书生曾与我提过,”洛笙眨了眨眼拉回了思绪,“已经想起来了。” 刘子诺又道:“小翼哥这人吧,记性向来不错。原本那日齐少侠带你来流蔬阁,我只觉着眼熟,还是后来他问我,我才想起来是你。” 洛笙沉思片刻,问了句:“可他不是东陵人吗?” “曾是南安人的。”刘子诺坛子中的酒已经饮下大半,“那时他虽跟着李稻,可我却是看得出他与那些泼皮不同的……也难怪宋姑娘会一眼相中他。” 洛笙闻言整个人一愣,半晌才问:“桃花庄的宋姑娘?” “不然还有哪个宋姑娘?”刘子诺喝多了酒,这时候神智也不是完全清楚,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四年前桃花庄龙凤宴,温文尔雅园中客,浅衣翩翩柳下人……这可是桩美谈呢!” 洛笙又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多问一句:“那——那书生又是什么想法?” “他是什么想法……”刘子诺饮尽坛中最后一口酒,“这我倒是不清楚了……不过婚姻大事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桃花庄宴会邀了那么多人,这门亲事多半是南方这一片小城小镇里公认的了……谁不知小翼哥是桃花庄的准女婿啊?” 许是他喝多了酒,说起旧事来也口无遮拦,这便把四年前桃花庄宴会的大致情况都照着路人的口吻说了个七七八八。 洛笙听完若有所思,再想一想却一时更加烦闷。 她晃了晃脑袋想清醒一些,手里却下意识地把那坛秋露白往嘴边送。 月上柳梢时,乱羽终究是不放心来了后山的凉亭。 他不知这两人都聊了些什么,只是他到时只见两个空空的酒坛子,桌上饭菜如新,碗筷都不曾用过。 刘子诺已经神志不清回了翠竹栈歇息。 洛笙抱着空空的酒坛倚着凉亭的石柱,面上被晚间秋风一吹更显得白了些,小脸微微泛起醉酒才有的红。 “饿不饿?” 乱羽俯身轻轻问了句。 因着酒意,洛笙五感迟钝,像是这时候才意识到有人来了。 她抬眼时有些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有一点。” 乱羽伸手拉她起来,接过酒坛放在了一旁,又让她在桌前坐下。 他看了看饭菜已经不冒什么热气,便按掌灌进灵力,稍稍加热了些:“都说了别喝酒的,你倒好,还学会空腹喝了。” 洛笙撇撇嘴,刚要反驳,张口却打了个酒嗝。 乱羽无奈,再数落时嘴角却是上扬的:“你看看,嗳气了吧?” 洛笙瞪他一眼,拿了筷子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随即放下:“戌时到,不进食。” 乱羽也不催她,只顺手把饭菜收回那食盒:“刘子诺这菜是哪儿来的,看着倒是不错,只可惜没有一样是你爱吃的。” 洛笙配合着点头:“就是就是。” 乱羽静静地看她一会儿,悄悄把乾坤袋打开。 星星点点的荧光从袋子里出来。 漫天的萤火虫荡漾出一片绿海。 其实暑期沐玄扬喝令他抓那些流萤时,他就觉得那场景漂亮。 今日用过晚膳回山时便瞧见林间有,也不耽误很久,抓了些回来。 洛笙眼见此景起了身,又抬头看看面前的人,眸子都安静了些。 “暑期时这后山的纸灯笼里装的都是宵行,我同师父争取一番才换成了蜡。”乱羽收回视线看她,“你在风雨殿多年,该是没见过这样的景色的。” 洛笙轻笑:“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她其实是见过的。 只是记忆太久远,如今已然淡忘了。 “乱哥,”她抬眼静静注视着乱羽,带着酒意眼波流转,“谢谢你。” 乱羽未曾料到她会说这样一句,反应过来轻轻一笑:“怎么了?” 洛笙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算再说。 也没有站很久,她却觉得眼皮沉重,弱弱补一句:“困了……” 乱羽以为她要坐回去,却不料她下意识是往自己身上靠的,便顺势把人拉进怀里。 这个小馋猫啊,每回喝醉了都犯困,犯困前还会下意识亲近他。 乱羽微微俯身,伸手将他的仙子抱了起来。 或许是知道身边是他,洛笙明明修为不低却没有半点防备,反倒哼哼唧唧地伸手想攀上他的脖子。 只是睡梦之中并不用很大力气,最后胳膊还是滑下来落在了怀里。 乱羽又是一声轻笑,侧头在她耳边细语道:“放心吧,我抱得稳。” 一路踩着月光到了风雨殿。 白衣翩翩于月下而立。 叶添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 见到二人,叶少主好像微微一怔。 乱羽沉思片刻,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把洛笙交给他。 最后他默默把手圈紧了。 叶添倒也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领着他去后院,把洛笙屋子的门推开了,示意他往里走。 乱羽暗中警惕几分,还是先把怀里的姑娘安置好。 等盖好被子起身准备出门的时候,乱羽才注意到桌上放着几本书。 多是古籍,像是书语楼中剩下的几本记载六界的书。 原来他之前说的那些,他的仙子暗中也记下了。 齐少侠嘴角一扬,莫名心情大好,只是出门遇到叶添时立刻收了笑脸,轻轻关好门便随着叶少主去往前院。 “今日流蔬阁大火也算结案了。”叶添走在前头冷不防开了口。 “不知叶少主打算如何惩戒白欣巧?”乱羽跟在他身后五步远,虽地位不及他,却也并不唯唯诺诺。 “念她在仙门多年,且并无人伤亡,打算废了修为,赶下山去。”叶添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暗含冷意,“只是山下会将她名声传得怎样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乱羽心下了然。 没了修为的白欣巧是当不了那泼皮头子的,南安的官家早对城中泼皮恨得牙痒痒,逮着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比起一帮五大三粗的泼皮莽汉,白欣巧倒成了好下手的那一个。 如此做法,看似并未取她性命,实际上这一手算是借刀杀人,既能达成目的又能护住美名。 叶添见他沉默,看了眼后院的方向,轻飘飘来了一句:“若是少侠处理这事,恐怕白欣巧也落不到安然无恙吧?” 乱羽垂眸:“在下只怕会把人丢到刹幽林或是回音谷,凭她自生自灭。做不到叶少主这般。” 做不到叶添这般……作壁上观。 叶添轻笑,又道:“明日一早我下山一趟,这段时间仙门诸多事务,还劳烦你们几位继续照应着。” 乱羽怎么也没料到他刚回来没多久就又要走,几乎脱口而出:“叶少主下山做什么?” 叶添眉间一蹙。 乱羽才想起来这话问得不妥,轻咳两声解释道:“前阵子刹幽林混进魔物,叶少主却要这时候下山?” 叶添盯他一会儿,才发现眼前这个九少第七仿佛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不起眼。 虽不是许燚那般的千年灵妖,倒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句句不卑不亢,想来也是个机灵的。 若不是这小子排在第七,只怕他也要忌惮几分。 不过他还是轻声一句带过了这个话题:“一些私事罢了。” 乱羽自知越界,不再多问。 仙门重阳登高的出行算是因着大火取消了,但山上有些弟子也因能够借着用膳下山瞧瞧而雀跃。 镜花水月人数众多,每年上山下山都有不少,且无论拜师还是出师,讲究的多是实学,并不考虑求学者的品性如何。 加之久居第一仙门的高位,在这天底下没有什么需要忌惮的,也没培养出仙门子弟同仇敌忾的士气。 这样的仙门,说白了,并不具有灵魂。 洛笙试图改变这样的仙门,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在风雨殿里与世隔绝这么多年,要立威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立得住的。 重阳过后,刹幽林一试也接近了尾声。 洛笙在厉修园找到了交代白梅门后续事宜的唐星翼,这才想起来乱羽曾说这书生每年都会闭关。 唐星翼见到她时颇感意外,却也没失了礼数,一个揖礼道:“笙姑娘可有要事?” 身边白梅门弟子心知来者何人,纷纷退下忙去了。 “听闻唐公子与白姑娘是旧识。”洛笙回他一个揖礼,“师兄已然惩戒完了,希望唐公子不会……蒲鞭之罚?” “姑娘说笑,”唐星翼知她来意,“唐某出身官家,对律法也略懂一二。若是这事在人间,她可难逃一死。” 洛笙眸子一动。 有趣。 这书生竟不是会心软的人。 ------题外话------ 白欣巧的事情告一段落啦 下一章:命运之争帷幕拉 第八十章 命运之争帷幕拉 “唐公子竟会说这样的话。”洛笙垂眸轻笑,“本以为既然你们是旧识,你该对师兄的责罚感到不满。” “若是姑娘,恐怕这样的责罚算是很轻了吧?”唐星翼反问一句。 “唐公子说笑。”洛笙面上一时冷了几分,“她都想取我性命了,若这事是我来处理——白欣巧怎么能活着出这仙门?” 书生闻言一愣,随后笑笑:“昨日我问乱羽时,他说的也是和姑娘相似的话。不过——他的原话是……” 他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齐少侠的语气:“那都算轻的!若是我来查——你瞧我留不留她全尸?” 洛笙被这话惊得一呛,脑海中想象出乱羽说这话时的样子,一时憋不住笑出声来,觉得与眼前这书生的关系都近了些。 她这便把今日来的目的也说明,规规矩矩一个揖礼:“前几日刘掌厨同我说了当年旧事,先前是我没认出来,在此多谢当年的小公子。” “区区小事,姑娘客气了。”唐星翼礼貌回一个揖礼道,“姑娘若没有旁的事——在下可要前往洞天闭关,便先告辞了。” 洛笙微微颔首,目送他走远,也足尖一点去往后山。 镜花水月的后山有一处瀑布,瀑布的水一泄而下,注入清澈的小湖。 九月中旬,湖中零星几点地飘着秋日的落叶,湖面轻轻划开一点点水波痕。 湖边横卧着一块完整光滑的大理石。 一道剑光闪过,一个浅蓝色的身影轻轻落在大理石上。 尚未站稳,又是一道剑光,一袭白衣飞身而来。 乱羽一跃向后,躲开那剑。 洛笙一剑刺空并不懊恼,握着破风又朝他袭来。 乱羽左躲右闪几次避过锋芒,却始终不还手。 洛笙眼睛一转,变了招式,每一剑都偏近要害逼他还手。 乱羽挡下一招,猜到她目的心中好笑,立刻也不再躲了,甩了个剑花换了招式一剑朝刺过来。 洛笙反应也快,眉眼带着几分笑意。 两人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玩得不亦乐乎。 一时间,后山只传出两剑交锋的声响。 最后,一黑一白两柄灵力流转的长剑,都指着对方的脖子。 算是平局。 两人相视一笑,在那块大理石上盘腿而坐。 “多谢少侠放水了?”洛笙抬眼看他,“九少之争你若是用了全力,如今在那榜上可不止第七。” 乱羽眼里泛起微微波澜,笑道:“我当什么事,原来是这个。” “既然有资格更靠前一些,为什么输给宋翎风?”洛笙随口一问。 乱羽一怔,又笑了笑道:“素来不计较那些名声的,前一名后一名又如何?” “可我听那小少年说,”洛笙去看他的眼睛,“你在第一轮回音谷一试里……得了第二。” 乱羽沉默半晌,才道:“因为……有人骗我说……位列九少,能见到你……” 一时间空气安静,四下无人,只听得瀑布水声。 乱羽闭了闭眼,思绪被拉回到大半年前的九少之争。 洛笙静静看着他的侧颜,也想起去岁年末的旧事。 除去常年闭关的掌门洛亦尘,镜花水月几位长老个个年纪也过了不惑,苍松门的霍老前辈更是年逾花甲。 仙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相同或相似的事情,实在无聊。 只是去年冬月时,隐隐约约传出要办一场九少之争的议论来。 等到传言在仙门整个铺开,已是腊月的事情。 议论声最多的要数仙门子弟平日里用膳的翠竹栈。 “哎,你听说了吗?这月月底,九少之争就要开始了。” “九少?你怎么知道是九少?不是还未定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前些天路过玄雨庭,听到玉兰门的妹妹们在谈论,该是尹管事说的。” “叶少主怕是要排第一的吧?管着仙门这么些年,又是洛亦尘首徒……这谁比得上啊?” “这可说不准,想来仙门广招弟子十多年,却从不弄个排名什么的,各位的本事只怕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如今身在仙门的也有千余人吧?九少一旦选出,怕是在山上威望不低。” “不过,选这九少又有何用呢?” “用处可大了,今后长老们退位,九少可就是接任的!” “九少接任?” “可不是,事关重大。据说这次,就连笙姑娘也要出风雨殿来观赛呢!” 听到这儿,于角落里坐着的许燚不禁一愣。 他望着眼前的饭菜出神。 那边的议论还在继续。 “听说,这次玄风堂所有人,不论上山多久,都要参加。” “所有男修?那可不是该在玄雨庭的妹妹们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得了吧!就你那点修为,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怎么了?咱们俩谁技高一筹还不一定呢!” 许燚用餐完毕,不再听这些言语,一步跨过门槛。 他出门的同时,乱羽和孙慕清刚巧从外面进来。 乱羽站住脚,回过头去看。 许燚已经拐了一个弯,不知去了何处。 “乱哥,怎么了?”孙慕清奇怪道。 乱羽又回过头来,面上有些疑惑:“方才过去的,是青竹门的许燚?” “许燚?”孙慕清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觉得好笑,“怎么可能?他可是青竹长老的得意门生,这时候应当下山历练去了,怎么可能在这儿?” “也是,”乱羽想了想,“许燚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我都要怀疑他是师父的弟子了。” 两人刚刚落座,就有弟子从离席凑了过来。 “齐少侠,月底的九少之争您可听说了吗?” 这话问的是乱羽,他在仙门十四年,论起资历倒不枉这一句尊称。 齐少侠不解,看看一旁的小少年。 孙慕清低头看桌子:“我前些日子都被师父罚去拔萝卜了,山上的事不清楚。” 乱羽了然,又看那发问的弟子:“听说了——这不是才听你说吗?” 这下子,一众围观者可是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环境太吵,乱羽眉头微皱。 孙慕清瞬间理解,朝着大伙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乱羽上山多年,又是扬云门的师兄,毕竟小有名气,平日里待人也不错,众弟子见状纷纷闭口。 乱羽看看周围众人,又看看孙慕清,朝方才问他的那个开了口:“怎么一回事?” 那弟子忙向他解释:“前一阵子山上几位长老前辈们商议,决定在镜花水月办一场比试,玄风堂一众尽数参加,选出九位少爷,日后帮助下一任掌门接管仙门。” 乱羽这下听懂了,又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那弟子还没答话,旁边有人一句话脱了口。 “齐少侠修为甚高,定能位列九少!” 这话一出口,周围立刻多了几声附和。 乱羽暗觉好笑,等他们安静下来才又看向那个弟子:“我是南安枫庭的小主子,还能管得了镜花水月?” 乱羽虽是镜花水月扬云门弟子,但也是南安枫庭的公子,这一身份,并不适合管这仙门。 周围弟子听了这话都垂下头。 “是我们考虑不周……” 乱羽正要打发他们回去坐好吃饭,孙慕清却眼前一亮。 小少年激动万分,眼里闪着光同他乱哥分析:“乱哥,镜花水月不讲究这个的,你看——安姐姐是何求谷谷主的女儿,不是照样管着玄雨庭吗?她以后也是要接手金菊门的啊!” 乱羽还来不及瞪他一眼,周围弟子们听到这话好像又有了希望一般地附和他。 眼里似有光,点头如捣蒜。 乱羽沉思片刻。 他其实对什么九少之争并不感兴趣,南安枫庭也不过是推脱的借口。 齐少侠环顾四周,还是不喜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先让围在他桌边的一圈人先去吃饭。 “我知道了。” 乱羽长舒一口气。 什么九少之争?麻烦。 到时候找个理由输掉就行了。 窗外飘雪,落雪压上银杏枝丫。 后山风雨殿里炉子闪着火光。 两个白衣人面对面坐在垫子上。 叶添手上握笔,坐姿端正。 洛笙百无聊赖磨着墨。 屋里暖和。 “师兄,九少之争你也是参加的吗?”洛笙抬眼尽是无聊。 叶添停笔搁置一旁,看向她:“怎么?不愿我去?” “非也!”洛笙忙放下石墨,两条胳膊都支在桌上,“你是掌门之徒,在山上也算数一数二,为什么不去?不仅要去,还要拿个第一!第一的名次才配得上师兄。” 叶添怔怔,会心一笑。 他重新坐好,把刚才誊的诗拿给小师妹看。 “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洛笙缓缓念出来,又看看窗外,“师兄,今夜无星无月,只有雪花满天。” “星星落在你眼里了。”叶添无奈笑笑,接着念道,“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洛笙眼中闪烁似有星海。 不知叶添所说,是她眼中的星星,还是镜花水月这颗甘为星星的太阳。 ------题外话------ 接下来是回忆篇,交代一下半年前的九少之争,大概会有三四十章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