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天雷劈后我拿了爽文剧本》 楔子 崔渺觉得很痛苦。 就在上一刻,她还在以剑指天,问心证道。 天空乌云堆积,浓如黑墨,咆哮的雷云在墨色中激荡。 天问她:以何证无情剑道。 崔渺:“?” 怎么?何以证道?不杀个把亲朋好友还不配渡劫了? 她小声哔哔:“要不,今日这劫不渡了,等下次想好借口再来?” 可狂舞的雷云却将她彻底笼罩,如同禁锢,不容临阵脱逃。 纤细的身影立在万钧劫雷之下,发丝如墨翻飞,满眼狂悖,想起往日旧苦,一时被激起三分血性。 “天道作何?竟只余下太上忘情一条路留予我等?可惜羊肠窄桥,非我之道!” 乌云中传来震怒的咆哮,天雷降下的光柱将她淹没。雷电从头劈到脚,先是灵根被焚毁彻底,随后奇经八脉俱碎,元婴消融,直到灰飞烟灭的永寂。 可永寂恒久,置身虚空,也比不上此时此刻这莫名其妙的疲倦和痛苦。 仿佛她不眠不休与人打了一场数百年的架,临到休息,头才刚沾上枕头,耳边就有人开始吹起了唢呐。 对,唢呐,吹的还是丧乐,吉不吉利都不提,其中宫商离散,徵羽溃逃,活人闻之失神,死人入耳诈尸。 就在下一刻,崔渺睁开了双眼。 入目皆是黑暗,耳边除了唢呐,还隐约传来几声泣音。 她觉得挤胀,伸手摸了摸四周,手指传来木质漆感,光滑厚重,的确是不大宽敞。感觉到嘴里还塞了颗温热的玉石,她“呸”一声吐了出来。 崔渺想到了什么,却感觉脑海里一片混沌,索性不去思考,只想挣脱现下困境。 她捂着疲倦的头,满眼疲倦,却无意识带着怒气冲天,猛然坐起! “砰”地一声,撞碎了头顶的棺材板。 唢呐声骤停,刺目的天光坠下,崔渺一时有些眩晕,过了片刻,脑中才恢复几分清明。 山中云雾缥缈,树木苍翠,钟灵蕴秀,恍若仙境。 扫兴的是,空中不断飘落金银箔制成的纸钱,一群麻衣丧服的男男女女围在她四周,牵着数只白鹤,有的手中还维持扬着银箔的姿势。 “诈……少门主诈尸了。” 抬棺的众人看着头从棺材板里伸出来大半个头的崔渺,目瞪口呆。 满山俱寂。 领头的位置站着一位公子,同样麻衣素服,正回过头来,呆呆望着这边,面上仍旧挂着流水,神色哀戚苦痛,不似作假。 “妙妙?” 陌生人,未曾谋面,崔渺可以断定。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脑中嗡嗡作响,又开始昏昏然起来。 梧桐碎叶垂落于野,远空凌风传来一道尖利气愤的女声——“岑妙妙!你果然是装死!” 又是陌生人,这声音崔渺没听过,可她却直觉来人的气机锁定在自己身上没错。 崔渺只来得及转动麻木的脖子循着声音看过去一眼,脑海里一阵天旋地转,眩晕感呼啸而至,她顶着一头木屑,两眼一抹黑,倒回了棺材里。 第一章 第一章 诈尸了,却没完全诈 崔渺很暴躁,有人似乎在摇她的身子,像晕船,好想吐。 呕—— 她当真吐了出来,一股胃里涌上的酸意当胸,冲破了她的喉咙,自嘴里喷了出去。 虽然还睁不开眼,她脑子里却如同被清气贯通,瞬间前所未有的清醒了过来。 渡劫失败被劈成散灰的她,又活了。 其实大可不必,置身虚无没什么不好,她不想被天雷再劈碎一回。 温热感拂过,有人在她身上使了个清洁术。 刻意被压低的交谈声传来。 “岑道君,令妹方才将‘死生’的毒源吐出,已经无碍了”。 “林仙子人美心善,不愧为医修典范,岑某明日就替仙子制一面锦旗送去杜衡山。” 崔渺惊觉:完了,还是不活了,当喷射仙女被围观了,现在重新投胎还来得及吗?天雷再劈我一次,死了算球。 温和的女声再次响起:“不必了,寒露谢过岑道君好意。如今令妹只需修养几日便能恢复如初。至于方才岑道君着人送来的琼华草……” 男子嗓音柔和:“小钱,小钱,不足挂齿。林仙子尽管用便是。不知仙子更喜欢锦旗上绣山茶还是白兰?用沉金线还是飞光彩线?” 林寒露回绝道:“真不必了。还有这通脉丹与毕萝草……” “小钱,小钱。” “雪苁蓉,韧气清心露……” “小钱,小……” “岑道君,我的意思是,这些都用不上。” 躺在床上的崔渺仿佛都听见林仙子拳头硬了。 “都是小钱……噢,用不上也无妨。这里还有许多其他我着人搜罗来的灵丹仙草,林仙子看看有哪些能用上,自取便是。” “对了,岑道君,你这桌上这十瓶乾天大罗散,这一味丹药……” “此物对妙妙恢复身体有用?管够。你等着,我这就唤门人再寻它百十瓶过来。” “不,这是剧毒。服之经脉尽断,毁人金丹,死壮凄惨。岑道君,这屋内只有我二人,不妨实话实话,你若是想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我有一万种方法。” “我不是,我没有,怎么会?” 崔渺:他澄清了,却又没完全澄清。 屋中一时安静如鸡。 崔渺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依旧被粘在一起。 要睁开吗? 算了,刚吐了一身,到底不雅,还是躺着吧。 思来想去,事关性命,她悄悄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隔着打下的帷幔,屋中还有两条影影绰绰的人影,看样子便是便宜哥哥与那林仙子了。 此时便宜哥哥换了个整肃口气,“岑某关心则乱,让仙子见笑,岑某稍后便将那送药的门人抓来惩治。不过,依仙子看,妙妙今次中毒,身子会不会遗下病根,毕竟她……” “岑道君,我们出去谈,别打扰伤者休息。” 开门声响起,两人渐渐压低声音,往外去了。 两人离开后,屋子里顿时清净了下来。 随后,一道灵力打入,隔绝声音的结界打下,显然是怕影响了床上人的休息。 躺在床上的崔渺脖子上像堆了座山,她晃动了下脑袋,慢慢坐起身来。 迎着熨帖的光线,她看清了面前的场景—— 她身处一间妙龄女子的仙闺,珠光宝气,暗香浮动,鲛绡被染成桃粉碧波之色,制成层层叠叠的轻盈帷幔,数枚海珠琅玉压坠其上,挂在床头。 红帘深帐外,一应摆设上皆有灵气温养萦绕,显见价值不菲。 崔渺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空气,这屋子里连兽足香炉中点的一角线香都带有稳固神魂之效。 许是安神香燃得恰到好处,温如松风,这销金如土的风格终于让崔渺停摆的脑子终于开始想起事来—— 砌玉门,可不是修真界中最大的那家暴发户么。 虽然地位不比其他底蕴丰厚的仙门大宗,却掌控无数灵石矿脉,生意之广,甚至连妖界都有涉足。 门主岑让,英俊多金,高居《太衍美人榜》前二十。 崔渺摸了摸脸,入手柔软馥郁,皮肤细腻似膏脂般丰腴。 她走下床,趿上云缎织就的软底绣鞋,迈着沉重的身躯走到镜前,看清了镜中人的样子。 镜中的少女五官柔而不驯,每一处分明被雕琢得独具匠心,单看起来极美,尤其唇如深山茱萸——与崔渺原来的五官毫无二致。 她费力地转了转脖子,眼睛大睁——连左耳下方那一颗殷红小痣也一模一样。 只是…… 只是镜子里的人比她原来纤若扶柳的身形多了十二分丰腴,身段上多贴了百八十斤肉,看起来像块颤颤巍巍的五花膘,把漂亮的无官也挤胀得略有些变形,镜框都险些装不下人形。 低头一看,连绣鞋都分明大几号。 难怪走起来那么沉重。 崔渺,不,岑妙妙原地转了两圈:见过不少袅袅娜娜、花颜月貌的女修,小胖子倒是第一回见,哪儿能不新鲜。 仔细瞧瞧,倒有几分可爱。 岑妙妙坐回桌边,费力地给自己斟了杯茶水。 她方才重新探查了自己现在这具身体。 年岁尚且稚嫩,才十七、八岁,将将学会引气入体,尚未筑基。灵脉却一片狼藉,幼时似乎受过重伤,这次又服下剧毒,已然是神魂俱灭。 她静下心来,十数年横行霸道的记忆在脑海里接踵而至。 原主出生时因神魂过于羸弱,曾用古相术四极咒封住奇经八脉中的灵窍,逃脱了夭折的命运。 可四极咒虽然救了原主一命,却导致她开始修炼后,每逢引气入体时,无法牵动天地之间的清、浊二气。 故而浊气驻留,尽数归于身躯。这才导致她体貌畸变,胖成现在这副模样。 长兄岑让怜她体弱,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在原主还是个萝卜点大的时候,她就药翻过清苇洞司马真人的所有灵兽,烧过酒仙门的酒窖,毒过葳蕤山的灵植。 还带头约架,三不五时与以太辰宗长老的女儿吴芷汀为首的世家二代们聚众斗殴。 原主几乎没有朋友,修为也怎么样。 吴芷汀每逢斗殴,就呼朋引伴叫上有些修为在身的狐朋狗友。她不同,她带过去一水儿灵石砸来的高级打手。 但凡二世祖们断手断脚回去,事后岑让必然带上重礼前去赔罪。 这回更是不得了,跟吴芷汀在一处不远的修士城池里为争抢首饰,甚至闹出了人命来。 简单来说,她被吴芷汀气死了——气到服毒自证,于是一命呜呼。 ** 岑妙妙盯着自己灵府里几行金灿灿的留字出神,那是原主执念太深留下的痕迹。 “希望兄长重拾道心。” 不错,虽然不大聪明,却高低有些亲情。 “拜入徽衡道君所属清寂峰,与徽衡道君贴贴。” 岑妙妙心里冷笑:少怀春,你眼瞎,这是该被乱棍打死的祸害人渣。 又枯坐了一段时间,崔渺默默喝了口水,杯中残茶在地上撒了一道,以慰不知是否往生的孤魂。 她看着自己白而过分丰腴的十指,察觉神魂与身躯之间的联系十分圆融,仿佛这躯壳中留下执念的灵魂从没存在过一般。 尽管并没有经年隔世,但属于“崔渺”的一生,的确是她的上辈子了。 死而复生,从今往后,她要强身健体,苟好小命。 岑妙妙想也不想,信手将灵府中残留的第二道执念抹除了。 拒绝跟秦徽衡贴贴,从她做起。 第二章 亲哥 后来几日,岑妙妙假借还没彻底清醒,在每日林仙子来替她温养灵脉之后,会独自调息,梳理自身的识海与灵府。 这具躯壳虽然暂未筑基,可岑妙妙本身的神识却颇为强大,这才得以用神识反向温养自己的身体。 又过了两日,待岑妙妙调息好身体,才在侍女来伺候的时候“悠悠醒转过来”。 很快,得知消息的岑让带着替她诊治的林仙子匆匆赶来,见她一副西子捧心模样,眉头紧皱。 “妙妙,可曾觉得哪里不大舒服?”岑让关心道。 岑妙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似乎没什么大碍了……别这么担心,哥。” 哪知岑让听她说完话,反而大惊失色。 “完了!林仙子快替她瞧瞧,往前数十年她就没喊过我哥,别是毒坏了脑子吧。本就不大聪明,被人激上两句就服毒,偏又是她自主吞的,想找人麻烦都没地找去。” “……” 一旁的林寒露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温温柔柔道:“岑道君不必慌张,我来看看便是。” 把手腕递给林仙子探脉后,岑妙妙忍不住打量起岑让来——不愧是《太衍美人榜》上的人物,岑让与她五官有些相似,眉目温和,浅笑端方,初见便能让人忍不住心生喜悦,想要攀点关系。 只是岑让的眉间有一道色泽稍深的云雷红痕,那是道心折损,留下的印记。 可岑妙妙脑海里的记忆却没有岑让道心如何折损的来由,其中分明有古怪。 她悄然放出神识查探了一番,岑让与林寒露并无所觉。 只一眼,她便看出岑让如今修为大跌,几乎完全掉了个境界。 而岑让还在兀自念叨:“妙妙今次遭了大罪不说,昨夜岐郇山剑宗传消息过来,说是徽衡道君生辰将至,掌门趁此机会想提前摘选些苗子看看,将本门少主一并请了。可我不大想她大病初愈就奔波费神,但是不去的话,又说不准影响她半月后仙门择选的结果。” 期间林寒露忍不住接过话头,“岑道君不是与岐郇山的孙长老颇有些交情?” 岑让一拍大腿,“儿行千里母担忧,自打父母双亡后,这个担忧的人,也只能是我了。说回来,孙老狗的确与我有几分交情,可那都是灵石垫出来的,谁知道开后门会分配到哪一峰,万一不走运,我可不想妙妙去给那些泥腿子扫地打杂种灵植。” 岑让大嘴继续叭叭:“而且她这才脑子被门夹过自己吞了‘死生’,并无往日三分灵醒。”他突然拍了下腿,“不过……万一要是徽衡道君看中了妙妙天赋想收她为徒呢?” 他一脸“或许真是如此”的表情,让岑妙妙莫名心虚。 岑妙妙看了正替她输温养灵力的林寒露一眼,悄悄给仍在兀自嘀咕的岑让传音,决定打破幻想。 “哥,别异想天开了。我偷了吴芷汀的花笺手帕臭袜子,混进太辰宗送给秦徽……徽衡道君的生辰礼中。不过我抹去了痕迹,应当查不到我头上。哪怕查到了,想必徽衡道君大人大量,不至于跟我计较……吧?” 反正秦徽衡也认不出她来。 岑让一听,这才闭上不停叨叨的嘴。 他重新切回温文儒雅君子模样,伸手挽了一把岑妙妙耳边凌乱的发丝。 “没事,你去。就当看看未来师门风景,其他的哥会替你摆平。” 岑妙妙顿时了然。 看岑让这模样,想起来记忆里那足以糊墙的跋扈事迹,显见不是第一次替她收拾烂摊子。 她想到他方才一顿滔滔不绝,不由暗叹:没想到好好的英年才俊,风度翩翩,可惜长了张嘴,三句话不离妹妹。 该说不说,岑让还挺有人味。 比她被雷劈之前加起来遇上的许多人,都更有人味。 ** 林寒露为岑妙妙温养了几日灵府,才在岑让再三确定无碍的唠叨里带着大笔灵石离开。 岑妙妙也得以窥见一角传闻里砌玉门的真容。 太衍界中,即使数万年间里能飞升上界的大能寥寥可数,也依旧使无数人趋之若鹜。 修士崇尚绝对的实力,比凡人更看重宗族仙门,有些名头的修士大多目下无尘,自然对穿梭在各路仙门中修为平平的杂流们也嗤之以鼻,其中就包括上辈子的她。 而这些行走交易往来的修士大多出自砌玉门,三教九流都掺和着,生意遍布太衍。 她并非没见过世面,也着实叫金碧辉煌的门庭闪花了眼。 岑妙妙顿时觉得连带从前己在内的修士们多多少少有些大病——这可是亮闪闪的灵石。 她打定主意,安安心心当个快乐富婆。 昔日穷鬼一朝咸鱼翻身,岑妙妙站在上书“堆金砌玉,天经地义”的门楣之下,由衷发出感叹:“富婆该怎么当啊?” 外出归来的岑让施施然从旁边走过:“简单,撒钱就行。” 他打了个响指,身后的门人抬手往空中扬起一大把灵石锉成的粉末。灵粉从空中飘洒而下,缀在岑让离开的路上,熠熠生辉。 要不是灵粉落地,散在砖缝里抠都抠不出来,岑妙妙简直恨不得一路跟着扫回去捡起来。 岑妙妙滚圆的身子颠颠追了上去,“哥!” 岑让停下脚步,“怎么了?” 岑妙妙:“那天我不是出殡么?怎么那般寒酸?” 寒酸得清汤寡水,与岑让这张写满“你尽管使劲挥霍”的脸毫不相符。 岑让忙在她头顶挥了挥,直道了两声“晦气”,才解释道:“收敛之事,不宜浮夸,家人哀毁过度,为兄行事低调,免得……来悼念你的人太多。” 他说得含蓄,岑妙妙自动给他的话翻译了一道:你之前惹了不少祸事,所以得悄悄出殡,免得仇家追来,扬你骨灰。 岑妙妙并不意外。 事实证明岑让的确有先见之明,饶是当时低调,吴芷汀不还是追了过来。 要不是他们溜得快,岑妙妙的棺材都叫吴芷汀给劈了。 岑让回过身来,他扬扬手,自空中勾出一把泥金洒墨的折扇来,潇洒展开,“其实之前,我同岐郇山的孙长老提前打点了一番。想着你明日便要出发去岐郇山剑宗,这些时日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一起来瞧瞧。” 岑让边往前走,边使了个手势,岑妙妙连忙跟上。 “借着岐郇山那边送来的由头,此番剑宗引你前去,实则是我与孙奋暗中操作,待你进了剑宗门便暂时寄居内门,让他将你在仙门择选前将你记入剑宗名下。” “那你跟林仙子说的那些?” “那自然是应付外人的话。毕竟剑宗门规森严,仙门择选前有许多琐碎步骤,提前让你越过去,免得你与别人再起冲突。” 说到这里,岑妙妙心里却莫名被勾出两份愧意,“哥,我以后不会这么任性了。” 她一定安分当个快乐富婆,咸就咸得理所应当,绝不惹是生非。 岑让却不在乎,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懒散笑道:“无妨,小姑娘本该无忧无虑。” 岑妙妙不由心想:她往前干的事哪是无忧无虑,简直无法无天。 又想起最近她在养伤期间四处旁敲侧击的打听,得知岑让数年之前还曾是元婴后期的高阶修士。 如今做为一门之主,只剩下堪堪金丹的修为。 岑让修为倒退成这样,应当也少不了替她收拾烂摊子的功劳。 ------题外话------ 比起正经修仙,玩梗吐槽比较多北鼻们,轻松看文,图一乐呵-333- 第三章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兄妹二人来到砌玉门的藏宝阁门外,岑让抬手挥出一道灵力,法阵立刻打开,他引着岑妙妙走了进去。 两人身后,水波一样温柔的灵光再度闭合。 “我没法陪你去上学,也不能时时刻刻照应在身边,就给你准备了这些,好叫你在剑宗也过得顺遂一些。” 岑让喜滋滋地将摆在桌上一应宝光四溢的物件指给岑妙妙看,继而挑挑拣拣起来。 各色法器光华璀璨,差点没把岑妙妙眼闪瞎。 岑让从中拿起一件厚如冬袄的鳞甲,“这是北海鲛甲,穿上它,寻常刀枪不入,可挡元婴修士一击。” 岑妙妙皱眉,“呃,哥,外穿宝衣不都是薄如蝉翼么?这件怎么这么……厚?” 当下女修的服饰多以轻盈为主,实用为辅。 毕竟好看的确在某些境况下能当饭吃,偶尔与别的修士相争见血,也不会挨太多打。 岑让却不以为然,“这你就不懂了。那些虽然刀枪不入,没说不痛。” 他展开鲛甲抖了抖,“这件就不一样了,免痛。放心,穿上这个,哪怕别人在你身上戳个洞,也不会有多大感觉。” 岑妙妙:“……” 亲哥。 她接过这件沉甸甸的心意,扔进储物手镯里,鲛甲果真笨重,甚至发出“哐”地一声响。 岑让又挑出一面四角嵌满珍稀宝石的小手镜,晃了晃,手镜流光溢彩,露出他的脸来 “这是照影石,可以连通传音符无法传递之处。你一面,我一面,我在里面输了灵力,你去剑宗之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通过它喊我。” 好东西,岑妙妙放心收入手镯里。 打定主意在岐郇山没灵石就远程呼叫岑让支援。 随后,岑让又递过来一把寒气森森的小飞剑。 一接过来,岑妙妙只觉轻如无物,材质不俗。 “这个可不得了。此剑名为‘祚避’,你无需与它结剑心,只要滴血认主,它便能为你所用。你虽已引气入体,却尚未筑基,此剑最大的妙处就是——能自动还手,寻常一般二般修士打它不过。假使哪一日你与人发生争斗,打得过便打,若是对方比你强太多,便让它替你与对手缠斗,你么,就……” 岑妙妙敲敲手镯,发出叮的一声响,“我就拿你方才送我的鲛甲砸他?” 岑让摇头道:“不,你就趁早开溜。” 岑妙妙:好吧。 祚避,作弊。的确不俗。 她从岑让手中接过小剑,以剑刃小心翼翼划破食指,凝出一颗殷红血珠,不过瞬间便没入飞剑身躯,飞剑化作一道苍蓝流光,没入她的眉心,代表已经认她为主。 藏宝阁中琳琅满目,几乎让岑妙妙目不暇接。 岑让几乎一股脑地给她储物手镯里填宝贝,行动间大有搬空藏宝阁的意思。 不得不说,岑让的法宝盲盒开箱多多少少让岑妙妙感受到了富婆的快乐,但她还是忍不住打断。 “哥,我非要入剑宗么?能不能不去?当个散修也不是不行。” 在砌玉门当个少门主,动辄用灵石摇打手干活,混吃混喝其实也还不错。 岑让听她这么说,却忍不住长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正准备介绍的一把金光闪闪的锁链。 “妙妙,你还小。许多话现在说与你听你不一定能懂。” 他第一次露出正经的面色。 “砌玉门并没有其他修仙世家的底蕴,自然也无法助你修习高深功法。过段时日,我该去西边的妖域一趟,谈谈将来百年的海市归属。本不放心你,恰好四时一度仙门择选来了,可谓是天降时机。” “当时上君云游经过,以四极咒救下你性命。不曾想如今你神魂终于安稳,却反受此咒折磨。” 岑妙妙:胖了点儿没错,不过比起命来,这些都是小事,小事。 只是听见救她的人是谁,却着实让她心中小小惊讶了一番。 要知道,太衍往前千年,能称为“上君”的只有那么一位,是群山共主。 上君无道无号,也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 “但当时上君未曾留下解法便离去,这么多年来,我穷尽人力寻找,可他仙踪缥缈,无从找寻。上君乃是剑宗道祖,剑宗或有恶咒解法。” “我多方打听到,在剑宗藏书阁七层里,或有恶咒解法,可惜非亲传弟子不可进入,我亦别无他法,只能靠你自己了,妙妙。再者说,等你正式入门,成了剑宗弟子,日后有师门作靠山,哪怕哥哥不能帮你兜底,在外也断不会有人再轻易欺负你。” 一番话语重心长,把岑让自己都感动到了,眸中甚至泛出些许泪光来。 岑妙妙随着他的话往深处想了想:岑让不愿用丹药为她堆砌修为,以她这具被四极咒封印的身体,无法正常修炼的话,将来或许会陨落更快。 所以只能放她去寻自身机缘,以此找寻出路。 岑让看着呆愣的她,“咳,妙妙?听懂没?” 岑妙妙心思回转,刚挤出个笑想表示自己懂了,岑让却又拉着她开始选起灵丹法宝来,一边挑一边喃喃自语:“想你脑子不灵醒听不懂,不过也无妨,我自会替你提前打点好。” 岑妙妙一听,便乖乖闭上了嘴。 好不容易,岑让单方面塞完一堆天材地宝,这才带她走到一边方方正正立在的锦盒前。 岑妙妙认出锦盒上机括众多,浮雕众多,似乎是南边手艺。 其实在进藏宝阁时,她便察觉到了这方锦盒——这藏宝阁中灵力充盈,宝物众多,独独这方锦盒毫无光泽,一丝灵力也无,甚至隐隐藏着浓厚的血肉之气,几乎满溢出来。 岑让上前将锦盒打开。 只见锦盒之中,横躺着一具高大的偶人,皮肤光滑,却无脸无发,亦无任何外饰,看不出材质,独独心口空出一指宽的洞来,似乎并没有完全制成。 血肉之气扑面而来,岑妙妙忍不住蹙起眉头。 岑让在一旁道:“别怕,这是我特地自南陈最著名的窟儡子手中为你买的一名傀儡人。” 岑妙妙道:“这又是何用?解闷么?” 生怕岑妙妙嫌弃,岑让贴心地附上说明。 “你只需为它滴血授灵,它便可随你心意变化成人形,男女老少皆可。去上学的时候就让它好好照顾你。且这傀儡除了照顾你衣食住行,还能替你当打手,谁要欺负你,你只管使唤它去开他们瓢。” 她有这么招人恨么?岑让做的桩桩件件几乎全是担心她在剑宗挨揍。 说起南陈窟儡子,据说手下傀儡造价极其高昂。 她倒是听过定制白月光和梦中情人的——许多世家女修的闺阁里可说不得有个巴掌大的俊俏道君傀儡。 亏她有个亲哥,一个更比六个强,上来就是等身大小顶配打手。 “你滴个血试试,听说能随结契者心意变化人形,看看我这五百万灵石花得值不值?”岑让轻飘飘吐出一串天价数字。 五百……万灵石。 他还在兀自絮叨:“知道你恋家,变成为兄的模样也不是不行……”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岑妙妙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五十万灵石! 说干就干,她心意一动,召出祚避剑,顷刻间便划破手掌。 鲜血争先恐后涌出,凌空织就一条暗红的细线,落在人偶心口的空洞里,丝丝缕缕填充起来。 等血将将灌满人偶的心口,一阵暗香袭来,锦盒中忽然爆出一团巨大的白光。 有若实质的灵气顿时冲破人偶的躯体,将它团团裹住,在兄妹四周织成一片白色的旋涡,逐渐扩大,似有呼啸之势。 岑让施了个法决给岑妙妙手掌止血,打出一道结界将两人罩在里头。 锦盒里的白光再次迸发开来,璀璨耀目,闪得岑妙妙眼花缭乱。 许久,灼目的光芒才渐渐散去—— 岑妙妙一面抬眼看去,一面暗叹:不愧花了五百万灵石,只是与结个契,都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岑让也暗暗咂舌:“这么大排场的么,没听说过啊。或许这就是……” 岑妙妙疑惑:“什么?” 岑让:“这就是金钱的力量,让定制卓尔不群,与众不同。” 而此时,两人面前的锦盒中空空如也,一旁却伫立着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身着洒金墨衣,轮廓完美。 象征着重要契约完成的灵雨落下,丝丝缕缕,滴在男子身上,浸润入衣袂,绽出乳白的光晕。 岑妙妙倒吸一口冷气。 一时之间,她只想到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如切磋,如琢磨。 傀儡面无表情,目若星裁,正直视着岑妙妙,一瞬不瞬。分明不是活人,却仿佛只要看进一眼,便要坠入其中。 藏宝阁中贵重名珠无数,在光辉掩映着的这张脸面前,也失去颜色。 ------题外话------ 北鼻们会掉落一个可爱小评论咩?q-q 第四章 壮士甲壬肆拾陆 兄妹俩看着这尊傀儡人出神,片刻后,两人同时开口。 “这谁?怎么不是我的脸!你难道心心念念的不是把你捧在手心的为兄吗!” “公的?我发誓没见过!真的,哥!你给的太多了!多到我心里已经无欲无求了!” 沉默片刻后,两人又同时出声。 “这张脸得值不少,要么转个手卖了?加一两百万卖出去也不是不能考虑。” “可惜被你滴了血,只能与你结契了。给你带去岐郇山当管家,高低有点暴殄天物。” 岑妙妙此时想的是:光冲这眉眼一横便能随手杀生的俊脸,就这,秦徽衡顶多配给他提鞋。 岑让的目光更难以言喻。 别的世家千金顶多在太衍美人榜上按图索骥,岑妙妙倒好,才这么点大,脑子里简直藏着混乱风暴。 他忍不住开口:“脸捏得不错,下次不许捏了。” 会破坏市场的。 就在此时,英俊的傀儡人缓缓动了动,他朝着岑妙妙的方向,手僵脚硬,不大熟练地单膝微弯,慢吞吞俯下身躯。 随后,一只劲瘦苍白的手自垂落在侧的袖间伸出,叩在另一侧的肩膀,行了个礼。 “吾名,庄……” 声如寒塘冷月,玉珠迸乱,叫人无端耳酥。 顿了片刻,身形修长的傀儡仿佛重新苏醒,从喉中徐徐吐出:“吾名……壮士甲壬肆拾陆,请主人重新赐名。” 不知是不是岑妙妙的错觉,这傀儡方才一弯腰,窗外天际似乎划过一道闪电。 她麻木地转过头,“哥,你确定……这是让我好好上学?” 见过许多世面的岑让同样目光涣散,“勉强……行吧?买都买了,得用不是?” 岑妙妙脸上莫名有些热烫,忙在旁边取了一方墨色丝巾,将傀儡人上面大半张脸遮住,堪堪留出一段下巴。 嘴唇在丝巾投下的阴影里,形状优美,隐约一段暗红风流。 在场唯二活人终于舒了口气:眼不见为净,这下好多了。 想到傀儡人还等着她赐名,岑妙妙挠了挠头,顶着压力绕着他身侧转了一圈,打量了几番,假做思量,方才开口道:“毕竟你这么贵重,不如就叫‘百万’吧,怎么样?啧,足斤足两,富丽堂皇。” 岑让牙齿一酸,在旁边低声提醒,“打手得有个威风名字。言出法随,不然以后你与人斗法,别人召法宝喊话是引经据典,动辄风火山林。你呢?喊‘百万踢他下盘’,还是‘百万插他眼珠’?” 见兄长满眼写着“恨铁不成钢”,岑妙妙摸摸鼻子,觉得岑让此言有几分道理。 半晌,她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月徙一辰,复返其所,一岁而匝,终而复始。今日是你岁诞之日,你便称‘太岁’,如何?” 这傀儡实在是美得邪性,而太岁乃年中之天子,故不可犯,犯之则凶。 他与这名字正好相配。 傀儡垂下头颅,依旧朝着她的方向,肃立不动。 岑妙妙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隔着墨色的丝巾落在她身上。 为了避开,她只好看向他衣袖中露出的手。不愧是造价昂贵的灵物,连皮肤都透出莹润,除了稍显苍白,简直与活人无异。 她听见他道:“好。如何称呼主人?” 岑让准备拦下岑妙妙的嘴,“妙妙,为兄替你想了许多敬称,或霸气或尊崇,你看看这个行不行……” 岑妙妙微微一笑,冲傀儡道:“你叫我‘二姨’就行。” 岑让拳头梆硬,“好样的,不愧是你。” 暴殄天物,毫无水平。 太岁顿了顿,听话道:“二姨。” 辈分瞬间被拉大一轮,岑妙妙方才心里骤然冒出的那点绮思乱想也随之被悄然抚平。 这下舒坦多了。 …… 在岑让依依不舍的絮叨里,还没来得及把砌玉门逛一遍的岑妙妙带着傀儡太岁与众多护身法宝,踏上了去岐郇山的飞舟。 砌玉门的飞舟也延续了岑让万金一掷的风格,是华丽的画舫模样,外沿宽广,舱室豪阔。 在柔和的安神香气味中,岑妙妙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太岁,打起了盹。 窗外风和日丽,俨然是草长莺飞,风声雨滴皆带着春日甜香。 靠在美人榻上的岑妙妙做了个梦。 早已随着灰飞烟灭而溃散的悲伤情绪浮卷而来,将她一并裹了进去——恍然还是被雷劈散前十分遥远的某一日。 庭院外磅礴大雨,打落滴水桃花。 她伏在地上,口中大口呕出鲜血,一柄长剑带着寒光,已然穿透她的身躯。 片刻之后,握着剑柄的手倏忽后撤,在空中挽出一道流痕,血珠飞溅,她浑身剧痛,眼泪簌簌流下。 大雨过后,月辉结冰。 握剑的男子在清寂的月光之下,锋锐的漂亮眉目藏入一半阴影,比月光更森冷三分。 他执剑而立,站在她几步之外,“今日证道,你我情断,黄泉再遇。渺渺,我欠你一命,若你有来世,尽可取我性命。” 语气温和而无情,比门外的大雨更清寂。 她伏在地上,在恍然回想:当时这狗男人杀她断情证道时,她曾满眼空洞地仰望他,试图以眼窝里的泪水禁锢不曾拥有的虚妄。 后来她似乎是没死成……只是昏过去了。 可现在是梦里,她觉得浑身上下有无穷的力气,裹挟着心中吞吐了多年的滔天暴戾,要一并释放出来。 试试就逝世! 她枉顾穿心之痛,咬牙切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爬起来,面目狰狞,披头散发,朝月色下长身玉立的男子扑了过去。 她哑着喉咙怒吼道:“秦徽衡,你个狗娘养的!给老子死!” …… 待岑妙妙张牙舞爪地睁开眼,衣料摩挲之间,她迎面却撞上一个疏冷的怀抱。 这怀抱自带幽幽暗香,却坚硬异常,嗑得她脑袋瞬间鼓起一个大包。她捂着脑袋拉开距离,看向正接住自己梦里一记老拳的太岁,傀儡修长的手指间,俱是幽幽的冷意。 太岁歪着头,似有不解:“二姨?” 他似乎意识到她软软的手掌瑟缩了一下,手中涌起星星点点的灵力。在无声的瞬间,岑妙妙意识到握着自己拳头的手温度升腾了起来,熨帖,还有一些热。 她脑门欲裂,眼冒金星,“什么?” 他迟疑片刻,才问道:“你方才梦里在说的‘王八拳’,是哪路心法?” 崔渺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别想了,天阶心法,你才元婴,学不会的”。 “喔。” 太岁不再言语,却猛然再次凑近,空余的指尖凝出一团温柔的光芒,贴在她额头方才撞出的大包上,“那我替二姨疗伤。” 虽然重新给傀儡特制的面罩只堪堪露出半截口鼻,饶是如此,凑得太近也让人不免面热。 岑妙妙:啊这…… 她脸色微红,扭回正襟危坐的姿势,等太岁替她抚平脑门上的包后,便匆匆走到了飞舟的外面。吹着冷风,人也跟着迅速冷静下来。 她告诫自己:没事没事,皮囊再漂亮,总有一天看久了就麻木了。 飞舟行进十分迅速,外面的阵法运转不休,天空宽阔,狂风吹拂。 再狂暴的风,经过阵法的梳理之后也随之柔和下来。 她方才天涯游子重归一梦黄粱,在梦里,她把秦徽衡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捶得他眼眶鹊青,还打飞他好几颗牙。 岑妙妙回味了一下方才的梦,迎着拂过的风,顿觉神清气爽。 是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岑妙妙举目望去,远处千峰延绵不绝,苍鹤清鸣,四野莽莽。隐约能看到远处巍峨入云的岐郇山下,古朴高广的剑宗山门屹立云雾之中,一派宛然仙气,大巧若拙。 到了。 第五章 我这一剑,你可能会死 岐郇山剑宗,是当世宗门两大巨擘之一,同时也是天下剑修心向往处。 其中又以无情道证剑心的修士最为强大,只是此道艰难,证此道者必自断前情,方修得剑心。 自古以来,以无情证道的剑修寥寥无几,所以此道剑修愈发显得珍贵,而剑宗上四峰中,以秦徽衡为首的清寂峰便是其中翘楚。 传言此道巅峰,一剑荡破九州河海,上斩浩瀚青霄,可叫天地回首。 四年一度的仙门择选将至,剑宗山门脚下的城镇也热闹非常,年轻修士意气风发的身影往来于商铺市集之中,仙门子弟的嬉笑怒骂随处可见。 也有伶仃少年,形销骨立,顶着暗雨独行。 从砌玉门出发时晴空万里,离剑宗近了,却开始雨雾连绵。 砌玉门的飞舟经过城镇,太岁走到了岑妙妙身边,眼见她蹲在地上,身侧摊了一地法器丹药,她圆圆一个人,举着小胖爪,脑后的发髻一晃一晃,握着只天青玉瓶,正挨个清点。 如恶妖盘踞宝藏之上。 岑妙妙正数着家当,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二姨”,像被羽毛尖稍搔进了耳朵。 “怎么了?”她转过头,一脸被打断快乐的不明所以。 太岁修长的身躯在她身边蹲下,指向舱室外,“要去城中逛逛么?有许多等候仙门择选的修士都在此地驻留。” 岑妙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不了,以后若是得空,你再陪我下山逛。” 她之前与生人打的交道,要么流血,要么流泪,怎么论记忆都不大美好。 所以,暂时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岑妙妙打量飞舟到山门脚还要片刻,心中思索了一番娱乐项目。 片刻之后,她费力地拿起之前岑让送来的鲛甲,朝太岁努努嘴,“你把这个穿上。” 太岁:“?” 他虽疑惑,可傀儡不会违抗主人命令,于是安安静静接过鲛甲披在了身上。 岑妙妙见他披上,蓦然双眼发亮。 不得不说,岑让不愧是亲哥中的亲哥,不要太舍得花心思。 这件鲛甲虽然厚重异常,到底是不凡的法器,往太岁高大修长的身上一批,厚厚的鳞片随之变幻得软如流水,流光溢彩地附着在他身上,原本的沉重感消失,仿佛成了一件轻而软的仙人羽衣。 “别动,让我试试剑。” 岑妙妙召出祚避,化成一柄森寒长剑,试探性地放出一丝灵力缠上,便高高举起,挽出个剑花,朝太岁身上刺去。 岑妙妙没使几分力,祚避的灵契力量也随她所想未尽全力。 浅蓝剑光划过,祚避剑尖稳稳抵上一片鳞,鲛甲纹丝不动,太岁面色如常,无知无觉。 岑妙妙挑眉问道:“你方才有什么感觉?戳身上痛不痛?” 太岁面无表情道:“我不是人。” 岑妙妙这才反应过来,傀儡本就不会有痛觉。再看了眼太岁的脸,她一时没忍住,鬼使神差上手碰了碰傀儡的脸颊。 温热,柔软,甚至有鼻息喷吐的流动。 与初次触碰时感受到的冷硬已然是两个天地。 岑妙妙收回手,摸摸鼻子,低声嘟囔:“我算是明白为什么窟儡子敢要这么高的价了。只是,怎么就不会痛呢?” 太岁仍似无知无觉,离她半臂之遥,被面罩遮挡的眼眶中有微光闪过。 “痛,会懦弱,会后退,无法护主。” “……” 岑妙妙:行,你虽然不是人,但是你很会。 她当即指使太岁将鲛甲脱下,换到自己身上来。 十分意外的是,鲛甲在手中笨重,穿上身却如在太岁身上一般,轻如软云。 鲛甲附着而上,严丝合缝,岑妙妙把剑递过去给太岁,“来,你捅我一剑试试。” 太岁却迟迟不接,反而面露疑惑。 他看向朝他高举胖爪的姑娘,声音一字一顿:“你会受伤。” 岑妙妙拍拍身上鲛甲宝光四溢的鳞片,毫不在意:“先自己人试试,如果强度合适,仙门择选时倒是能穿上挨打。” 很好,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代入了一半岑让的思维。 听岑妙妙这么说,太岁便顺从地接过祚避,站定在不远处,随手振袖,手中显出一个岑妙妙从未见过的剑势。 傀儡如松竹一般硬挺的身形之后,发丝被灵力激荡得无风拂动。 这一刻,祚避在他手中驯服如一道温润水光,高大的傀儡身上骤然拔起一股锋锐无匹的剑意,仿佛孤高离群,睥睨众生。 一个傀儡,怎会生出寻常修士百年难以参悟的剑意? 她突然察觉到,他是认真在听她的话。 “你记得可别使出全……” “放心,不曾。” 还没等岑妙妙想清楚,太岁手中长剑已然平平刺来。 无形的剑意在舱室中平底卷起一股飓风,于顷刻之间便已迎面刮碎廊柱屏风无数。 轰然一声巨响,岑妙妙只觉面前白光暴闪,剑还没到身前,她眼一花,整个人被直直劈出舱室,生生砸在飞舟外的防护法阵上,又倒弹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 再次眼冒金星的岑妙妙:被鲛甲覆盖之处的确无感,但是头痛,非常痛。 太岁迅速追出来,一把扶起岑妙妙,将她全身检查了一遍,最后目光凝在她脑袋后面嗑出来的大包上。 “你看,你受伤了。” 岑妙妙嘴硬:“还、还行。筑基之后便要淬体,那比这个可痛多了。” 她曾练过的淬体,要打断浑身硬骨,再随经脉一同重塑。确实是痛的,当年她喉咙都痛到嘶声。 可如今昏头脑涨里,她却只觉得后脑勺在突突抽疼,便有些忍不住想要落泪。 到底重新活过,身体是小姑娘,可娇气了。 直到她看见眼前傀儡殷红的嘴唇缓缓开合,嗓音如琴弦起伏。 “那,再来?” 岑妙妙不说话,太岁便面无表情地戳了一下她头上的伤处,痛得岑妙妙身子跟着颤了一颤,不争气地流下两行眼泪来。 她瘪着嘴,“不来了!”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方才把她打飞,现下却面容沉静的太岁,脑子里嗡嗡直响。 他分明就不是她的打手,他是打她的狗。 太岁:她心不在焉,看样子对我的剑法不大满意,再来我得认真一些了。 岑妙妙:他想我死。 正当她心中骂骂咧咧想教傀儡做人,却察觉飞舟的速度开始明显缓慢下来,周围的云层开始消散,不多时,飞舟缓缓停在剑宗山门法阵处。 第六章 岑道君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来接应岑妙妙的是一名叫管由的内门弟子。 剑宗有四色校服,紫金为亲传弟子,藏蓝为高阶内门弟子,天青为普通内门弟子,余下的外门弟子统一为姜黄色。 管由身着藏蓝校服,一张脸皮虽乏善可陈,眯眼小脸,却时时带笑,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也正是因此,他身边正聚着几个年轻修士向管由问东问西,打探此次仙门择选的消息。 一人问道:“这位师兄,听说本次择选是剑宗为首举办,不知除剑宗与流夜阁之外,还有哪些宗门会来?师兄这里可有消息告知一二?” 管由伸手,“中品灵石,一块。” 另一人见此,十分有眼力见地从袖中掏出灵石奉上,“师兄,今次择选,清寂峰有几个名额,是否能透露透露?” “师兄,听说流夜阁崔玺道君会亲自到场选弟子,不知是真是假?” “师兄,择选还像往年一般是三关制度么?” “师兄,我比较直白,剑宗里哪个峰的师姐比较多呢?” 管由笑眯眯地将几人递过来的灵石纳入袖中,才指着远处另一名双手高举“仙门择选问询引路”牌子的剑宗弟子,慢悠悠开口道:“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去那边问,记得擦亮眼睛。” 几人大无语,觑了眼管由身上校服颜色,又不敢朝他发作,只能认栽地互相推搡着朝“仙门择选询问引路”走去。 管由摸着袖中热乎的灵石,想起孙长老的嘱咐,这才抬起脚步,快速朝山门走去。 他眼尖,方才被几人围着时,便见到山门处的法阵亮起,有一驾华丽非凡的飞舟缓缓停渡。 等他到时,底部镌刻“堆金积玉”的豪阔飞舟上刚好走下来一男一女。 男子以暗纹面罩遮脸,身量颀长风流,着墨色洒金长袍,乍一眼看去,气度十分不凡,有行云之势。一旁的少女虽娇小,却颇为富态圆润,五官微微移形,却也讨喜。 想来是砌玉门主岑让带着侍女先下来了。 管由迎上去,笑着朝墨衣男子见了个礼,“想来这位便是岑道君了,我是剑宗六合峰孙长老门下,师兄妹中排二,名管由。早前便从师尊处听闻岑道君替少门主打点了许久,不曾想还千里迢迢亲自将少门主送来剑宗。要说太衍第一好兄长,岑道君定然当之无愧。” 却见“岑让”并不理会他,反而转向身边那名圆润的侍女,看不清面色。 那圆润的侍女在管由的目光下有些吞吞吐吐,一时没说出话来。 管由猜她是第一次出远门,这才畏怯。 意料之中。 于是他又露出笑容,拿捏着大宗气度与些许客套道:“砌玉门果真豪阔,连侍女也如此珠圆玉润呢。怎么?少门主还在上面没下来么?” “……” 管由看向飞舟里,另两人看向他。 空气突然安静。 这时,那胖侍女方终于开口替他挽尊:“管师兄,别看了,里面没人。” 管由:“?” 他忽然心道不妙。 果然,那胖侍女又说话了。 “我就是砌玉门的岑妙妙,我哥没来。”憨态可掬的少女指着太岁,“这是我的傀儡。” 那高大俊逸的傀儡闻言附和道:“对。” 管由:苍了天了。 他向来自诩八面玲珑,一时不察,竟然在未来师妹面前马失前蹄。 为了补救,管由立时从手镯里掏出一只白玉小瓶,笑着递给岑妙妙。 “是我眼拙,岑师妹,日后大家都是同门,这瓶中品益气丹作为师兄一点小小的补偿,向岑师妹赔个不是。” 岑妙妙看向管由手中的丹瓶——中品益气丹能辅助尚未筑基的修士引气入体,稳固境界,只是一瓶便要数百灵石,不算便宜。 管由打量岑妙妙家大业大,定然看不上这点丹药,这才掏出来做做面子。 当然,若是岑让本人在此处,的确是瞧不上眼,只会说“小钱、小钱”,然后打发给管由几千灵石反向客套。 可岑妙妙在被雷劈前一直躲在深山老林修炼,几乎不与人打交道,心中弯弯绕绕实在不能算多,只想着岑让的叮嘱:要乖巧,不要惹事。 于是岑妙妙接过小玉瓶,笑得人畜无害,“那先谢过管师兄了。” 管由出来这一趟,赚了灵石几块,反倒损失数百。 一来一去,可谓血赔。 好在管由虽然小气,却不是蠢人。 “师妹客气。” 待岑妙妙将砌玉门的名帖给他,又将飞舟缩小收进储物手镯后,他施了个法决,召来一艘由几只仙鹤牵引的云车,依旧客客气气引岑妙妙与太岁坐上,朝剑宗的护山大阵内飞去。 …… 剑宗在太衍中最负盛名,由上、下共九峰组成。 其中上四峰分别是剑修四道,以清寂峰的无情道见长。下五峰却不修剑道,分别为仙法、扶乩、丹药、音律、御兽。 剑宗内高峰数不胜数,层峦叠嶂,白鹤清鸣,云舟从中划过,管由一边向岑妙妙介绍未来师门。 “关于仙门择选,我师尊已经替师妹打点好了,到时候走个过场就行,师妹只需在里面跟好我们另一位备选弟子一路过关,便能安全从择选通过,分数不一定高,太高了便惹眼。” 岑妙妙点头赞同,将管由的话自我消化了一番:走后门要低调,否则会翻车。 “不知岑师妹今后想入哪位师叔门下?若是有中意的主峰,我师尊会替你尽量周全。平时有什么不解之处,尽管问我就行。” 岑妙妙:你哥把我师尊安排得明明白白,我替你安排得清清楚楚。 “对了,岑师妹,我们六合峰不仅十分适合修炼且宜居,主修的丹道也十分适合女修。” 岑妙妙:我们峰适合你平躺,顺便当长期饭票。 看着一路乖巧不语只会点头赞同的岑妙妙,管由想起自家师尊的叮嘱。 “管二,无论到时候新师妹去哪一峰,你对她一定要拳拳友爱,谆谆教诲,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管由当时并不怎么当回事,“师尊,六合峰到底是天下第一宗的主峰之一,他砌玉门地位并不算高,何至于您上赶着给个还没筑基,也不知灵根长什么样的人开后门?” 孙奋对他语重心长道:“柴价涨了,丹引也涨了,丹炉耗损多了,灵石却没涨。等你们师兄弟将来继承六合峰之后,大概才能明白为师此时心中所想。哎,不是为师不够清正自省,实在是岑道君给的灵石太多了。” 第七章 小姑娘家家,爱说反话 管由想到此处,脸上笑容更真诚三分。 岑妙妙认真想了想,问道:“听说过两日便是徽衡道君的生辰?清寂峰上大概会十分热闹。” 管由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师妹也是冲着秦师叔来的?” 岑妙妙疑惑道:“也?” 她是在想,秦徽衡从前的名字并不叫“徽衡”,他名中只有一个单字“珏”。 是他那柄证道后自天际划来的仙剑剑身上镌有“徽衡”二字,故此之后,修道者都称他为徽衡道君。 管由叹了口气,道:“本宗收的女弟子十有六七都是奔着秦师叔来的,虽然如今已经不再歧视师徒恋,可秦师叔修的无情道,这数年来他身侧狂蜂浪蝶无数,却依旧孑然一身,想令他折剑倾心,艰难无异于登天。” 他看着憨态可掬的岑妙妙,可惜道:“岑师妹,你还小,不识情爱,可千万不要误入歧途。” 岑妙妙道:“管师兄,刻板印象害了你。我对徽衡道君绝无他意,只是想请师兄帮个忙罢了。” 管由当即道:“我懂我懂,岑师妹不必害羞。” 岑妙妙没管他到底懂什么,只从储物手镯里取出一袋灵石,从善如流地递给管由,“宗门里我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且我这人向来怕生,身体自小也弱,在择选之前,若有要事,便劳烦师兄来通知一声。等择选之后,我也不会不自量力拜上清寂峰的,师兄放心吧。” 管由掂了掂手中锦袋的份量,眼睛都要笑没缝了,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打传音符,“举手之劳罢了。岑师妹,有事尽可联系我。” 管由当即打定主意,为了师妹偷偷给他的这包沉甸甸灵石,他一定想方设法,找师尊将岑妙妙引荐去清寂峰。 毕竟,少女心事总是诗,小姑娘家家,爱说反话。 他却不知,临出发前,岑让就嘱咐过岑妙妙:“有事想请同门帮忙,先掏点灵石。这样的袋子哥给你放了几千个,尽管用。” 此时,岑妙妙看着储物手镯里岑让提前备下的一堆灵丹法器,突然鼻头发酸,连带眼眶登时泛起一片潮红。 她圆润的脸垮了下去,像只委委屈屈的柿子。 管由见此,叹了口气,“听说师妹是岑道君独自抚育长大,如今岑师妹孤身一人在外,定是想兄长了。” “……” 是也不是。 岑让待她如同掌上明珠,温和如同三月春风,是她生来为数不多遇上的好人,哪怕不冲着灵府中留存的愿望,她也要好好真心,并用心报答。 但,她方才是一时被手镯里灵石堆积如山发出的光芒刺到了眼睛,千真万确。 谁说只有诸般情字动听,难道富裕不令人心折? 云舟在一处稍低矮的山峰法阵停驻,岑妙妙随管由走下云舟,太岁紧随其后。 法阵之外,有一块石碑,遍布风吹雨打的痕迹,上书“风无过往,竹林听涛”。在石碑之后,便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碧绿竹海,随风簌簌飘动,落叶无数。 其间又有数座庭院由廊桥勾连,在竹海中星罗棋布,不时有光芒在某间庭院门口闪烁。 管由介绍道:“岑师妹,竹林听涛便是本次择选中为世家子弟安排的校舍,还有许多内门弟子也住在这里。待日后师妹选了主峰拜师结束,可选择从竹林听涛搬去,或是继续留居此处。” 能搬进竹林听涛,便等同于剑宗的备选弟子,端看仙门择选之后,她选择拜去哪一峰,或是被哪一峰峰主选走。 管由看岑妙妙似乎天资外貌双双不佳,却并不娇气张狂,便有心与她卖个好。 他将一枚令牌交给岑妙妙,“这是我师尊特意嘱咐为你留的一处院落,风景绝佳,灵气较之别处也更为充裕,想来岑师妹应当会喜欢。只不过……” 他看向站在一边的太岁,“那,这尊傀儡是与师妹一起留在竹林听涛还是?” “他不与我一起还能去哪里?” 岑妙妙握着那枚被雕刻成翠绿竹叶的令牌,有些不解。 管由解释道:“是这样,有些新来的师弟师妹比较喜欢自己独处,带来的仆役与灵兽会寄住在灵兽园,岑师妹与众不同,带来的竟是一具如此精巧的傀儡。” 管由已经是金丹初期,却无法查探这傀儡的修为。 他心中不由思量:想来是砌玉门为岑妙妙准备的杀手锏或者“替代品”了。 管由知道,有的世家子弟自身修为并不如何,于是长辈会备下资质不错的族人或者灵兽来辅助自家子弟修炼,这些族人灵兽便是“替代品”,届时待自家子弟破境渡劫时,就由这些侍从先行扛下天劫。 这甚至是不少修仙世家暗中不成文的规矩了。 管由以为这傀儡也是“替代品”。 果不其然,岑妙妙开口道:“他是我管家,平素照顾我生活,就与我一起住,不必去灵兽园了,劳师兄纪录一下。” 管由心知肚明,于是不再打听,在教过岑妙妙一些入门常识,又留下一门规灵简后,便先行离去了。 岑妙妙站在竹林听涛门口的法阵边沿,眺望山间云雾袅袅。 清风拂过,太岁垂眼,透过面罩看去,不远处吹来几片落叶,落在少女圆润的肩头。 岑妙妙扫过四周,只觉得哪哪儿都新鲜。 她转过头,看见太岁面罩后的系带有些松动,于是手指动了动,抬起来指着自己脑后,示意他系带松了。 太岁却不解,一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还痛?” 岑妙妙再次被痛得一颤,才想起来飞舟上被傀儡一剑轰飞砸出来的大包还没消退。 她只好拽着太岁衣袖,眼巴巴瞧着他,“疼。” 傀儡面无表情,指尖凝出一团灵力,安静地替她治疗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伤。 岑妙妙看着他歪散的面罩系带,伸手绕过他耳侧,指尖灵活地绕了几圈,再次替他系紧。 她眼中的傀儡正全神贯注地偏着头,皮肤白而薄透,下颌锋利精悍,她嘴里嘟嘟囔囔,发出气音:“分明是我滴的血,长得怎么半点也不随我……” 脑后的伤轻易被灵力抚平,太岁修长的手指缠上几根岑妙妙的发丝,傀儡的唇际罕见地轻轻勾起,“因为……” “冤家路窄啊,岑妙妙!” 又尖又利,阴魂不散的女子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啧!好不要脸!上山修道也要带着小白脸!真不愧是你啊!胖头鱼!” 吴芷汀。 怎么哪儿都有你。 ------题外话------ 今天也是想要评论的一天呜呜呜 第八章 你可曾见过成打的有求必应符? 不远处的法阵上落下几人,其中一人昂着头颅,正大步向岑妙妙的方向走来。 正是吴芷汀。 随着她一同而来的,除了她自己的侍从,还有几名穿着天青色校服的弟子,这会儿,几人都看向岑妙妙和她身边的太岁,唯有吴芷汀,毫不忌惮地暴露出眼中敌意来。 其中一人道:“这便是吴师妹方才说的……” 另一人赶紧打住他要说出口的话,礼貌道:“想来,这便是岑师妹了。” 岑妙妙也回之一笑,“见过师兄。” 等走到近前,吴芷汀插起腰来,“喂,胖头鱼,上回没来得及打一架你就自己服毒了,吃了‘死生’还能活蹦乱跳,果真是祸害遗千年。只让你带了个小白脸就来剑宗,这可不是岑道君贯来作风,听说他去了妖域,怕不是对你这鬼样子灰心失望。啧啧,万一我们胖头鱼受欺负可怎么办呢?” 吴芷汀一边说着,不忘朝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露出个嘲讽的笑来。 都说物似主人形,她身边的两个侍从同样趾高气昂。 岑妙妙放出神识,分出两缕悄然探去,探得这两人都是金丹后期的修士,周身灵力涌动十分自然,还算精纯,比一旁的剑宗弟子还要高出大半个境界。 她看了看自己,暗橙色软锦长裙轻软讨喜,分明是憨态可掬一只柿子模样。 岑妙妙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看了眼纤细的吴芷汀,后者睁着一双吊稍眼,朝她龇牙咧嘴。 岑妙妙不知想到什么,蓦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吴芷汀尖声道。 “你头是不胖,也就勉勉强强像跟锥子吧。”岑妙妙回头与太岁说,小胖手举起来,做出张牙舞爪的姿势,扯住他衣襟,仿佛真把他当成小白脸,“心肝儿,可别惹上她,当心她下巴里藏的锥子飞出来戳死你。” 太岁面无表情,“无妨,资质有限,既戳不动,也戳不痛。” 太岁说得一本正经,岑妙妙忍不住“噗”地一声大笑了起来。 成功把吴芷汀惹毛了。 她难得瞧见向来趾高气扬的岑妙妙落单,不免想起往前这些年被这死胖子带去的打手揍得断手断脚的日子。 听说剑宗里这帮狂热师兄师姐还有自己的比斗场,待来日成了同门,岑妙妙比她天赋更烂,不愁弄不死她。 如今狭路相逢,吴芷汀捏着裙摆,心念电转:趁如今没正式入门,怎么也得在此出一口恶气。 太辰宗让两名金丹后期的子弟随她拜入剑宗,一是为她日后奠基辅助,做她的“人烛”;二是做为护卫保镖,防止她意外受伤。 天时地利人和,吴芷汀简直想笑出声来:可真是瞌睡遇到送枕头。 她看向身边的剑宗弟子,软声道:“两位师兄先回吧,令牌我已经收好了,之后的路也知道怎么走。现下遇上了老熟人,我先与她打声招呼。” 方才与岑妙妙打招呼的剑宗弟子打量着她一脸嚣张神色,心中大概知道她想做什么,便忍不住开口劝道:“吴师妹,日后都是同门,得饶人处且饶人。” 另一名剑宗弟子却拦住他,直白说道:“我看不是旧相识,是有旧仇。打就打,干净利落,身为本宗弟子,当爱憎分明,打得磊落干净。大不了今日挨打,明日报仇。” 吴芷汀眉头扬起,对此深感赞同,“李师兄说得不错,我与她如今还未正式入门,不算同门私斗,只是了结一点往日恩怨罢了。应师兄,请吧。” 应师兄还想说些什么,那李师兄却拉着他衣袖去一旁,嘴唇无声开合,分明在传音。 可惜岑妙妙的神识覆盖了这小片区域,那李师兄的传音入密又有些烂,于是她将李师兄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说的是:“我们从村子里千辛万苦才踏进剑宗,一心求道。如今好不容易进了内门,谁也不要得罪,谁也得罪不起。这两个师妹摆明了都是世家子弟,又都带着打手,方才听吴师妹说起,那姓岑的妹也不是善茬,今日顶多吃些小苦头,她们能提前进竹林听涛,无论有事无事,都不是我们能管的。” 那应师兄被李师兄一番话说动,目光里虽有些不忍,到底还是被拉走了。 待两人走后,只剩下吴芷汀与她的两个金丹狗腿子,各站一边,恰好挡住了岑妙妙和太岁的去路。 她算是看明白了,吴芷汀摆明了今日是要搞点事情。 岑妙妙自诩十分爱惜身体,最近在温养神魂的同时,同时也在试探着自己以灵力冲击四极咒。 吴芷汀这人一向脑子不太好,不足为惧,她却并不想在身体没养好时与人相争。 再说了,她心中思忖,看向身侧的墨衣傀儡——祚避剑如今做为她的半张底牌,修为不能轻易示人。 至于另外半张底牌嘛…… 岑让只说这漂亮傀儡能当打手,但是她只在飞舟上领教过太岁的剑意,却不知这傀儡实力究竟如何。 以一敌三,他要是轻易打过,便暴露了实力。万一没打过,丢的只有她的脸。 于是岑妙妙转头问太岁:“会骂人吗?” 太岁:“?” 他如实道:“不会。” 岑妙妙又悄声道:“跑得快么?” 太岁看着她不动声色悄悄打开储物手镯的手,一事不明白她究竟在问什么。 太岁低头,觑了一眼自己非人的身躯,“不知……” 岑妙妙手上已经如愿拿着从储物手镯里取出一打符咒,打断他道:“等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不要动手,切记。” 太岁顿了顿,点头表示服从。 吴芷汀见他俩嘀嘀咕咕,嘲笑道:“啧,原来不单你自己是个废物,养的小白脸也不如何么。胖头鱼,要不你今天自断一手一脚,我就放你一马,如何?” 岑妙妙事实上比吴芷汀多活过两百余年岁月。不说长,却天真过,也狂悖过,流过血泪,也不是没当过恶人。 比起没换瓤子的吴芷汀,岑妙妙自认养气功夫到家。 她此前检视过自己的神魂。 在证道未果之前,她神魂上曾有三道代表言出法随的印痕,生来便有,只是被人知晓后封印住了,不曾有过使用这印痕机会。 而现在那三道印痕依旧刻在她神魂之中,并没被封锁。 所以说,只要不被人知晓,就不再会有人下咒锁她的灵府。 岑妙妙打量了吴芷汀一番,信手扬了扬手中的一打迷雾符:“听说过有求必应符么?识相的话你就滚远点,我今日心情不错,不想与你呈口舌之利。人多可不是优势,你瞧你旁边那块石头,说不准等会儿它就砸着你脚,叫你比我断得更快。” 吴芷汀不认识岑妙妙手中捂在一团的黄符,这并不妨碍她胸有成竹,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她朝身边打了个手势,那两个侍从一前一后围上来,各自祭出法器,双手中浮起淡淡光辉。 ------题外话------ 今天会有评论咩qaq 第九章 言出法随,效果拔群 两人的法器被召唤出来,一人是长笛,一人是小鼎。 岑妙妙一看架势,这哪儿是想让她断手断脚,但凡让这两人先下手,一旦他们的法器招呼上来,不说死在这里,也得残个半截。 见吴芷汀并不吃威胁恐吓,岑妙妙蹙眉,准备引燃手中一张迷雾符。 她悄悄拉着太岁的衣袖,准备一旦他们动手,立刻将迷雾符掷出,扰乱吴芷汀三人视听,趁乱溜之大吉。 大概是天不遂人愿,就在两个金丹修士各自祭出法器的同时,吴芷汀头顶突然砸下巨石,轰然在她脚边炸裂,有一块正正砸到她腿上,吴芷汀顿时痛叫一声,一时血花四溅。 “……” 岑妙妙当即撤到一边,趁那两人把吴芷汀的腿从石头边挖出来之际,眼疾手快地手撕下一张迷雾符来,让太岁用灵力引火烧了。 乳白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合围,将几人一并裹了进去,浓雾里影影绰绰,一时看不清几人方向,场面陷入混乱之中。 吴芷汀又痛又怒,“小心点!碰到我伤口了!” 扯着太岁衣袖的岑妙妙正慢慢往竹林听涛深处挪动。 吴芷汀只听见岑妙妙阴恻恻的声音不知从哪头传来,“看吧,天降石头砸你脚了吧。” 侍从之一上前替吴芷汀疗伤,她冲着雾中一个方向怒道:“定然是你这阴人,你……” 手持小鼎的修士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捏出法决,指向自己的手中的小鼎。 那黑铁材质的鼎在他手中旋转,原本弥散开来的白雾不过片刻就被小鼎吸引,涌动着被全数吸入。 雾气散开,吴芷汀见不远处两个鬼鬼祟祟正欲离开的人,瞪大了双眼。 “想跑?” 岑妙妙见溜号被当场抓包,倒也不慌,伸出食、中二指,指了指自己,又戳了戳吴芷汀眼睛的位置。 “瞧,千金小姐,这就是话不能乱说。你要是再想以多欺少,指不定等会儿掉下来块石头,把你另一只脚也砸了。” 吴芷汀俏脸一僵,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我非不信这个邪!” 她刚往前迈一步,天空中忽然雷声大作,狂风顿起,与方才的浓雾显见不是一个级别。紧着着,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正正落在吴芷汀面前,激得泥土四溅。 仿佛是告诫。 这下连岑妙妙都惊呆了。 她赶紧内视了一番灵府,三道印痕里中的两道已然变暗,只余一道,还莹莹亮着。 这简直立竿见影、效果拔群嘛。 另一边,吴芷汀被天降大石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身边手持长笛的侍从见主人遇险,立刻甩出一截碧莹莹的绳索,趁岑妙妙没反应过来,那绳索顿时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岑妙妙浑身被缚,脚下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摔去,被太岁闪身接在怀里。 他怀中有疏冷暗香浮动,被他接住时,岑妙妙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腾出手来按住太岁暗自蓄起灵力的手指,在吴芷汀等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无声比了个口型——不必轻举妄动。 吴芷汀的侍从拽住绳索的一端,他抬高下巴,语气与吴芷汀如出一辄的傲慢。 “我劝你别挣扎,这绳索被我炼化过,已经是地级法器你尚未筑基淬体,越挣扎,这炼仙索便缠得越紧,直到破开皮肉骨髓,将你的灵力吸食干净。” 说话间那绳索已经如蛇信一般,越卷越紧起来。 岑妙妙唇角却勾出点笑容来,“是吗?” 不远处吴芷汀被另一名侍从搀扶着,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来。 “我今天非亲手把你这张乌鸦嘴划烂不可!” 惦记着方才受的伤,她虽气势汹汹,却被伤腿受阻,故而行动迟缓,一瘸一拐。 岑妙妙直直盯着吴芷汀,“你这破绳子,可根本捆不住我。而且——千金,你要是再往前走五步,必然摔断一手一脚。” 随着话音落下,她灵府中莹莹闪动的最后一道刻印也随之而黯淡下来。 而现实中,被那侍从引以为傲的炼仙索果然如灵蛇般从她身上滑下,委顿在地,肉眼可见地萎缩起来。 任凭那人再怎么念口诀也无济于事,原本碧莹莹的绳索迅速失去了灵气,光芒渐消。 见此,原本执意要亲手划烂岑妙妙嘴的吴芷汀也跟着迟疑地停了下来。 “又来?” 在场几人顿时意识到一个事实。 从不久之前到现在,岑妙妙随口说的几句话都逐一应验。 一次是凑巧,两次是好运,三次就是——言出法随。 直到岑妙妙凉凉的声音在风里响起:“我没记错的话,你方才已经走了四步。” 她圆润的身子从太岁怀里轻盈地落在地上,毫无在意地走到吴芷汀身前,扬了扬手中那一打“有求必应符”,姿态嚣张。 两名金丹侍从投鼠忌器,有炼仙索的前车之鉴在,又没有得到吴芷汀的授意,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而吴芷汀手中仍举着那把匕首,却不敢往前走一步,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 难不成这疯胖子说的都是真的? 想到两人半斤八两的修为,岑妙妙有恃无恐地握住她拿匕首的手,故意在自己身上游走。 “千金~要不要试试,捅到我身上,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烂的是我的乌鸦嘴,还是你的——锥子下巴。” 吴芷汀的手被岑妙妙抓住,只觉得这胖头鱼的手又滑又腻,配上她那一脸阴森的笑容,比话本子里的魔道还邪性。 与往日那个头大无脑、横冲直撞的胖姑娘大相径庭。 吴芷汀下意识想甩开岑妙妙的手,对方却抓得更紧。 吴芷汀尖叫:“别碰我!” 岑妙妙:“诶,别动,你动这一下,万一我这张乌鸦嘴又让你断手断脚可怎么办?虽然断了立刻就能治好,可是我记得太辰宗吴长老的千金自小就最怕疼,啧。” 吴芷汀:“你!我……” 她实在是不敢用自己断手断脚来赌。 吴芷汀面红耳赤,欲言又止,成功取悦到了岑妙妙心中顽劣的一面。 岑妙妙:“怎么?是不是想说,你从小到大没见过我这么嚣张的人?那恭喜你,今天见到了。” 她扬了扬手中迷雾符淡黄的一角,“虽然不像千金带了两个大活人当保镖,我哥来之前可给我买了几千张有求必应符,你今日敢动我,那简单,都别活。虽然我来上学不想惹事,但今天也不介意打你一顿。” 也就是岑妙妙再三强调,吴芷汀才想起来,丹道中的确有一类符咒,名曰有求必应。可以以符咒中注入的灵力短暂操控天时与外物,却因为炼制分外艰难,需撰写符咒的修士有化神修为,可随时与天地通灵,所以数量稀少。 并且,它还有个致命的缺点——贵。 所以有求必应符并不被许多人熟知。 连吴芷汀的父亲吴长老也只与她笑说过几次。 但是现在岑妙妙敢张口这么说,吴芷汀还真不敢怀疑岑让能运几车符咒给她洒着玩。 第十章 竹林听涛,松风独响 虽然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后果,吴芷汀还是选择硬着头皮问:“你以为我真不敢动?” 颤抖的嗓音出卖了主人心里的害怕。 岑妙妙当即让开,一脸微笑,头顶发钗上轻盈的蝴蝶展翅欲飞。 “就这一步,你试试,断手还是断脚?自己选。” 说完她便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吴芷汀鼓起莫大的勇气,晃晃悠悠抬起了半只脚,拉扯之间,毫不意外地牵动了方才另一只脚被石头砸出来的伤处。 疼得她“嘶”了一声,到底没把剩下的半步走完,只好颤巍巍站在原处,一只脚悬在空中,上不去,下不来。 岑妙妙见状,恶劣地笑了起来,朝那两名侍从指指点点,“赶紧扶着你们千金,金鸡独立很累的。” 又问吴芷汀:“这里大概没我什么事儿了,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一步。” 吴芷汀见她拍拍屁股就要走,着急喊道:“那我呢!” 她悬着一条腿,打一开始的怒气冲冲,已经变成了满脸泫然欲泣。 岑妙妙又摘出一张迷雾符,在手中晃了晃,故意没法符咒正面露给几人看。 她一本正经说道:“千金,你今日有血光之灾,不如在此等到黄昏,此咒可解。” 岑妙妙说罢,便转过身准备带着太岁离开。 吴芷汀在身后看着她滚圆的身子迈着轻盈的步态,连背影都写满了小人得志,最终还是忍不住嘴硬嘲讽。 “胖头鱼,今日算我棋差一招。下一次你若是再赌气服毒,我定然保你死得痛快,绝无还阳可能!” 正面夯不过可以,狠话必须得撂下,这是吴芷汀跟岑妙妙从小打到大的习惯。 人可以怂,但是嘴上绝不能输。 岑妙妙本来正走着,听到这话时,手中感受到衣料拉扯,却是身旁的太岁脚步一顿。 等她转头看去时,被她扯在手中的半片衣袖已经滑走。 而太岁鬼魅一般的身形,越过两名根本来不及反应的侍从,闪到了吴芷汀身前。 他身上不同寻常的威压终于释放出来,那两名金丹侍从顿时面容紫涨,手中法器跌落,不自觉掐住了自己脖子,双膝忍不住想匍匐在地。 太岁手中拈着一片地上随处可见的竹叶,轻轻悬在吴芷汀眉心前半分。 他手上没有任何动作,吴芷汀心中却毛骨悚然,直觉若是他再往前施一分力,那竹叶便要破开她识海灵府。 她被墨衣傀儡面罩后的眼神锁定气机,如芒刺在背。 吴芷汀如坠深渊,被幽暗凝视,脑中识海倏忽一阵剧痛,喉间甚至涌起一片腥甜。 她这才意识到,面前这高大的男子根本不是什么小白脸。 她从这人身上感受不到半分生机,唯有漫无边际的死气,争先恐后地盘踞在他周身,正叫嚣着要从他指尖那片竹叶涌进她的灵府,侵蚀她的生命力。 与他身上恍若实质的杀机相比,前面岑妙妙做的那些简直就是与她开玩笑。 再过片刻,仿佛就要被…… “别闹,走了。” 岑妙妙的声音淡淡,从一边传来。 “嗯。”短暂的凝望之后,太岁一哂,随手将竹叶扔掉,又闪身回到岑妙妙身边。 岑妙妙伸手牵着他的衣袖,扯着他大步朝廊桥上去,又走了许久,才捏住手里的令牌,低声念了一段法决。 专属院落法阵的绿光闪烁后,一人一傀儡消失在竹海深处。 待两人走后,吴芷汀才恍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满身冷汗。 吹来的分明是春三月的徐徐清风,混杂着竹叶涩香。可方才却不知为何寒冷透骨,像是她已然死过一回。 而身边两个据说天资不错的侍从正大口喘着粗气,也是一副从濒临死亡拉扯回现实的模样。 吴芷汀满面绯红,渗出滴滴细汗,竖着眉毛朝两人恨铁不成钢地怒斥:“看什么看!腿酸了,快扶着我!” …… 剑宗底蕴悠久,比起砌玉门财大气粗,更注重古朴自然。 经过岑让大笔灵石打点,管由替岑妙妙安排的的确是最好的校舍院落,坐落在竹林听涛深处,精舍雪檐,轻易无人往来,甚至自带一个灵气充盈的小灵泉可供住在里面的弟子沐浴。 岑妙妙看着院门法阵边的小匾,是以剑气划下的“时晴”。 她伸手触碰上去,字迹上的锋芒争先恐后缠上来,锐光却没扎破她的手指,反而亲昵地在她手背上跳了跳。 竹林听涛,松风独响。 岑妙妙看向竹舍中,心中一时涌动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期望来。 当世四大玄门,分别是岐郇山剑宗、西境禅宗、北境流夜阁与南海皎月宗。 其中又以剑宗与流夜阁各据剑道与法修,分庭抗礼。 在她被天雷劈散前的三百余年生涯里,除去大半花在修炼上的岁月,余下的便是不堪回首的过往,而那点无法追溯的过往里,她从未拜入过一个正经师门,也未曾拥有过半个同门。 但是现在不同了。 她是富婆。 想起远在妖域的亲哥——的灵石,岑妙妙振作起来,打起精神,牵起太岁的一片衣角。 她仰着头,看向高大英俊的傀儡,久违的有了倾吐欲,“太岁。” 太岁的声音淡淡,“我在。” 她拉着他的衣袖,往竹舍中走,“我以前,是个普通人,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修炼这么难的事。” 她曾经是被流夜阁捡回去的凡人孤女,无过往,亦无记忆。后来倒了八辈子霉,遇上不少糟心事,摸爬滚打,最终躲进深山老林里,才勉勉强强修成了元婴。 再后来,因为无法证道,被天雷劈了。 一夕之间,改天换地。 她跨进属于自己的小院,听太岁在耳边低声道:“修炼不难。” 岑妙妙道:“现在是觉得不难了,毕竟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你说……” 最难的日子仿佛已经远去了。 “何事?” 太岁抿唇,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时晴院外的防护法阵加固过后,又打了个响指。 竹林深处本来还残留着些许料峭春寒,岑妙妙却顿觉周遭的空气暖热起来。 她望着太岁,眉开眼笑,“没什么,也不知道日后会有些什么样的同门。” 谁知太岁听这话后,唇际绽出一点罕见的笑意,被面罩遮住的脸微微歪向一侧,正凝视她的方向。 她又想起他刚刚化形出来时,属于这张脸上的眼睛。 兴许是因为她的血,太岁的一双眼珠是瑰丽的红,过分璀璨,在鸦羽一般的长睫掩映下,眼波流转,甚至有些诡艳的味道。 她听他道:“自然是最好的,才能配你。” 她问:“那你是最好的傀儡么?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么?” 他垂首,从善如流道:“自然,是。” ------题外话------ 今日人机。 岑:壮士,上茶。 机:其实emmmmm,我真姓庄。 第十一章 剑宗录影簿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屋子里,岑妙妙大咧咧在桌边坐下,“来,管家,给我上壶茶。” 太岁停下脚步,诚恳地摇头,“不会。” 岑妙妙奇道:“你不是来照顾我生活的么?” 傀儡抿唇,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方才开口道:“我……试试。” 他抬起二指,似是不大自然,有些生疏地凌空画出一道法决。 灵光一闪,到底还是召出了一套茶具落在桌上。 若是岑让在此,大概会一边唉声叹气惋惜高价买来的打手竟让他干这个,一边挑剔纠结到底该变出哪位大师工的上品器具供他喝茶。 雨过天青的薄透瓷杯里盛满莹润透亮的茶汤,香气四溢,在空中漂浮起来,十分稳健地向岑妙妙的方向飘过去。 第一次被傀儡服侍,岑妙妙有些兴奋,她伸出手,一把拍在太岁的腰侧,“不错嘛!” 热度透过衣襟从太岁的腰上传递过来,手下的肌理温暖而硬挺,岑妙妙没忍住捏了捏,手感意外地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太岁的腰被她这猝不及防一拍一捏,手中难免抖了抖。 于是还在空中的茶杯顿时兜头淋了岑妙妙一脸,随后杯盏落地,立时碎成一地渣滓。 岑妙妙顶着一头茶水,满脸悻悻:“你也太不经夸了。” 太岁:“我不是故意的。” 鬼知道她会突然上手,还…… “算了。”岑妙妙站起身来,“您坐,您还是歇着吧。” “我可以……” 他觉得得再证明一下自己,于是手中再度亮起灵光,却被岑妙妙瞅准时机把他手指悉数捂住,拢在自己两只手掌间。 她道:“不,你不可以。现在的你只配看着我学,懂?” 听着她嫌弃的口吻,太岁只好点点头坐下来。 他单手撑额,看她忙前忙后,熟练地归置自己的私物,拿上好的江锦擦拭头发之后,又从那他召出的茶壶中倒出两杯茶汤来,不忘顺手递了一杯给他。 等岑妙妙想起傀儡似乎无法吃喝时,太岁已经从善如流地从她手中接过茶盏,仪态矜贵,无可挑剔。 他低头嗅着茶香,神色与真人无异。 岑妙妙终于回过味来——她方才究竟在做什么?到底是谁该侍奉谁? 她站在美人榻边,一手端着杯,一手揉着未干的发丝,直觉这“侍从”怕不是个假的。 于是她低头啜了口茶,再掀开眼皮看他,慢吞吞道:“你是来陪我上学的。” 太岁放下茶杯,肯定道:“对,来照顾你。” 岑妙妙顶着柔软的江锦,一脸哀怨:“这样照顾是不行的。” 太岁放下茶杯,一脸坦然,“无妨,一回生,二回熟。” 这一刻,岑妙妙十分想拿出照影石来问问岑让:哥,我现在把它退给窟儡子,那五百万灵石能要回来吗? …… 一顿收拾停当,岑妙妙打量着属于自己的竹舍,虽不似砌玉门的红纱软幔,却也五脏俱全。 乌木多宝阁上放了几册卷轴,分别是《岐郇山弟子起居录》,《剑宗逸事》,《仙门八年模拟四年择选》和一些其他给新弟子看的卷轴。 其中有一册卷轴上面字体泛着流动的绿光,不时轻微闪动,岑妙妙拿起来,粗略看了一眼,叫作《剑宗录影簿》。 与其他卷轴不同的是,那上面正一行一行刷出字迹来,分明是个被施了灵力的活卷轴。 [乘风:听说最近要来不少师弟师妹,期待。] [上四峰第一财主:期待个屁,昨日特地去山门看了一眼,净是歪瓜裂枣。] [杜思卿:深夜不打坐,这是在聚众作何?] [乘风:大师兄来了,散了散了。] [丹引又贵了:怕什么,大师兄不也没打坐么?] [杜思卿:管师弟,明日仙法台见。] [今天也没本命剑:申请围观,有人下注么?我买杜师兄赢。] [丹引又贵了:……打扰了,我溜了。] [杜思卿:管师弟走了,那便换风师妹吧。] [今天也没本命剑:咕噜咕噜咕噜,我什么也没说过。] …… 岑妙妙一时觉得新奇,食指抚上卷轴,不曾想绿光飘出来,在她手指上轻轻圈住,一股轻盈的力量引动她的手指按在卷轴一端。 另一股光芒飘出小小一团来。 [请新入门弟子录入影簿姓名,此姓名将作为影簿、仙法台、比武场通用。] 此时,《剑宗录影簿》里不断刷新的聊天已经安静下来,岑妙妙思索片刻,又瞟了一眼那些奇形怪状的名字,才在上面录入几个字。 [仙子姓名为——你二姨家中有矿。] [姓名一经录入,不可更改。] 没等岑妙妙再犹豫要不要改,那绿光便消失了。 岑妙妙:这就定下来了?哪里是猝不及防,也太草率了吧! 她动手晃了晃卷轴,小声哔哔,“喂,影簿,还能改名字不?” 卷轴毫无反应。 岑妙妙咬咬牙,又激活卷轴,这次绿光倒是如约闪出。 [尊敬的“你二姨家中有矿”,请自行选择需要发言的板块,灌水区,山门议事,和……] 岑妙妙赶紧将卷轴阖上,两眼一黑。 算了算了,当富婆得大气亿点,不会轻易同一个卷轴计较。 要冷静,要从容,没问题,家里的确有矿,也不算瞎说,毕竟还有个叫“上四峰第一财主”的师兄,那名字比她可伤眼多了。 对。 她长舒一口气,放下影簿,回过身去,才发现太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长身玉立,静默不语,似乎专门等着她回身,才奉上手中香气袅袅的茶盏。 悄没声儿的跟个鬼一样,好险没把岑妙妙吓得一哆嗦。 细腻瓷盏边,是苍劲有力的手指,他道:“你看,我学会了。” 岑妙妙又笑了。 真呆,这傀儡。 白瞎了一副绝世好皮囊。 于是她接过茶盏,顺势拉着他一起坐下。 “今天心情好,不妨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你说,我在听。” 岑妙妙想,太岁不是人,只与她结过魂契,理论上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与他人并不相关。 所以她可以放心的说出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尘埃。 “我是麒麟命,神魂上有不知道被谁刻下过的印痕,自我出生时便有了。” “曾经有个秃驴同我说,只要灵府中的印痕有光,我就能许下不超脱天道规则的的小愿望,它会允许我言出法随。” 此处没有第二个人,她试探着说了些曾经的事。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太岁并没有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甚至连语气也波澜不惊,“言出法随,今日见到了。” 岑妙妙仍笑嘻嘻的,没有说出同时这印痕也会使她每年之中有几日必将魂魄离体。 再后来,离魂的事业被人知悉,有人将她的灵府锁住,她不再突然离魂,只是之后也丧失了许愿的能力。 与此同时,她的气运也被窃走了。 “那,你想不想听点别的?” “你说,我在听。” ------题外话------ [上四峰第一财主:后山最新这批灵兽蛋,我劝在座的各位都不要跟我抢?] [你二姨家里有矿:全买了。] [上四峰第一财主:岂可修!有种马甲拆掉,真人线下solo。] [你二姨家里] 第十二章 岁星散,舍身木,麒麟命 两百余年前,在岑妙妙还是崔渺的时候——那会儿她只是个被流夜阁前任阁主捡回去的孤女。 她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不知自己来处,也许是某个避世荒村,也许是某座凡人城池。 连西境禅宗中以观命闻名的尘心大师也推测不出她的来历,只观她天生缺失一魄,灵根只有半截,是个不全之人。 可她的神魂上有三道刻印,命也与别人不同——岁星散,舍身木,麒麟之命。 简而言之:天生大吉贵命,但人不大聪明。 据那禅宗的秃驴说,麒麟命可辅佐命定之人气运加身,得天所助。 秃驴到底是秃驴,善心大发,帮她隐瞒下了她神魂上的那三道刻印,只与她私下言明:那三道刻印,是与麒麟命相辅相成的言灵,使她可在天道规则之下言出法随。 只是这刻印切不可与别人提起。 否则便是小儿持金过闹市,怀璧其罪。 可惜她听不懂,只知道秃驴再三与她强调不要暴露她的言灵。 单凭她是麒麟命这一点,捡她回去的流夜阁阁主便如获至宝,将她认成了义女。 虽是义女,也不过是个值钱砝码,至多比一两条灵脉更贵,比两、三个纯阴炉鼎价格更高,如同一个会走动的天材地宝。 在不久之后的仙门择选中,她被流夜阁献给了剑宗,成了当时还是剑宗天才弟子秦徽衡的准道侣。 既能够很好的维系流夜阁与剑宗的往来亲近,最重要的是——她能助秦徽衡得证道心。 当年,秦徽衡是剑宗清寂峰首屈一指的弟子,天资卓绝,于剑之一道上进境神速,只差领悟道心便能突破化神境界。 数百年来仅他一人,可谓风光无限。 可恰恰秦徽衡的剑虽至刚至猛,却迟迟无法领悟道心。于是他的修为修为从几年前起便停滞不前,刚过易折,连带着也将影响他自己的剑道。 青年翘楚,总是备受瞩目。 当时的剑宗掌门偏爱弟子,听闻流夜阁主的义女是麒麟命,便做主向流夜阁求人,以期能助秦徽衡证道心突破化神境界。 剑宗掌门为换她一人,将数不胜数的宝物“赠予”了流夜阁。 阁主含笑将她推了出来。 流夜阁地处北境,终年飘雪,封冻万里。而岐郇山上四季如春,天清气朗。 她被送去剑宗,却被秦徽衡所拒绝。 彼时她还是个身无半点修为的凡人,如同被肆意观赏的菟丝子。而 修士在她眼中,无异于神仙,更何况秦徽衡这种冰雪堆就的天之骄子。 “弟子尚未领悟道心是资质驽钝,若是让弟子与她结道侣契来突破修为,那对她并不公平,与炉鼎有何差别?师尊,恕难从命。” 原本她是要被送回流夜阁的,却在临出发前,又被从掌门处知悉她来历的秦徽衡拦了下来。 那时秦徽衡问她:“你想回流夜阁么?还是留在剑宗修炼。” 她当时并不大聪明,甚至浑浑噩噩,想起天寒地冻的北境,只知摇头。 “冷。这里,暖和,橘子好吃。”一句话叫她说得吞吞吐吐。 秦徽衡似乎不擅长说好话,“那你就留在剑宗修炼,哪怕灵根有损,也总比被交易买卖得好。待你日后修炼有成,便能掌握自己命运,再也不必成为他人附庸。” 秦徽衡或许把她看成等待拯救的凄苦少女,若因他拒绝被送回北境,又要被崔氏当成额外的砝码,交易流离,抑或是因她这可以替旁人加助的气运,被送去哪个艰险的秘境消耗生命。 但凡剑修,总有一腔锐意和胸中义气。 正如她面前的秦徽衡,俊雅有之,风仪有之。 可她并不大在乎,她心中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既不知生,也不懂死。 如果说有什么希望的,她只想天天晒暖融融的太阳,吹香香的风,淋温和的雨。 可彼时,她面露不解,只呆呆看着秦徽衡,和他身后层峦叠嶂的千山。 夕阳横斜,光芒打在青年剑修意气风发的发带上,他英俊的面容稍显柔和,“剑宗四季明媚如春,即便尝试过依旧无法修炼,留在此处,也足以一生清闲。” 他说得轻松,仿佛下一刻就会替她去买几个橘子。 天之骄子,龙章凤姿。 不过如秦徽衡此刻此时。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时谁又知道,不过数年之后,秦徽衡最终领悟的道心会是无情道。 念旧对于其他人而言不一定是坏事,可对岑妙妙而言,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短时间里总念起旧时的人事音书,或许是太久没人可说,或许是因为身边只有一个造价昂贵的傀儡可供倾吐黑泥。 太岁听她絮絮叨叨,似乎只抓住了最后的尾巴,“你喜欢吃橘子?” 岑妙妙长吁了一口气,人却开始困顿了起来。 她打了个呵欠,“那是以前,早不喜欢了,吃太多倒牙。算了,跟你说这么多,想必你也听不大懂。” 太岁回应得十分诚恳:“我是南陈所制的傀儡,知山川天文,晓百千秘籍。如果你日后金丹被意外毁去,我也有法子替你续命。种橘子不难,不过花一些时间便能学会。” 岑妙妙却转手拨弄起手上的储物手镯来。 她放轻了声音,“可是后来,我在问心劫里被天雷劈散了,再活过一遍,也没找到自己的道。” 太岁鼻间哼出一声气音,透过面罩看着她簇起的淡色眉尖。 “迷茫之人比比皆是,捡起你的剑,总没错。我……” 岑妙妙忽然伸出手,戳着他的衣襟,那一处锦缎入手分外柔滑,是她滴血灌溉的位置,碰不到心跳。 她打断他的话,声音稍稍上提,含着赞许,“好全能。” 下一句接踵而至,“可是啊,你听不懂人心。” 太岁闻言,果然低头不语。 做为一个傀儡,他今日说的话已经太多了。 岑妙妙暗叹:人心里藏着七情六欲,千回百转。他一个傀儡,说白了就是会动的木偶,他懂个屁。 “过两日就是秦徽衡生辰,我记得他有一只嘴特别碎的毕方鸟。”岑妙妙咂吧了两下嘴,又舔舔唇,“忽然有点好奇烤毕方是什么味儿。”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她想着今日远道奔波,不说疲乏,也属实困倦,便没与太岁再过多闲聊。 在教过他一些如何当好“二姨的好大儿”生活常识之后,岑妙妙便罔顾修炼,早早爬上床睡了。 竹舍的窗边勾出半片黢黑夜空,天边星辰的微芒悄然闪烁,遥遥银河,天孙织锦。 月光打下几分,落了进来,洒落银霜一片。 太岁站在精简的床榻边,想起她都不记得要安排他的去处。 也是,傀儡在主人不需要的时候,也不必做无意义的动作,说无意义的话。 他看向榻上整睡得昏天黑地的少女——岑妙妙原本滚圆的身子不知何时变得纤细动人,周身却裹着一层厚厚的浓白灵气,如蚕茧一般,将她层层封住,正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仔细看去,这些灵气的源头似乎根植于她体内。 而她的手腕与脚踝的皮肤上,布满了幽蓝的咒文,正牵动拉扯着这些浓白的灵气,不让它们自她身体离开。 第十三章 昨夜你想烤只毕方吃 岑妙妙对此毫不知情,四仰八叉躺着,在旁的弟子辛苦打坐的时候兀自做着美梦。 她人挂在床一侧,单手搭在外边,垂下半截白灵灵的小腿来,可谓是毫无睡相。 太岁默然不语。 若是能揭开傀儡脸上的面罩,便能发现他此刻的目光深沉晦暗,却又专注无比。 他俯身过去,衣摆垂散,本想伸手握上岑妙妙的小腿,把她扳正了睡回去。 可苍白的手才伸出一半,刚触上她莹白小巧的脚趾,又迟疑地收回来,在空中停顿片刻,这才勾了勾手指,无声捏出一道法决。 空中默然卷起一道柔和的风,将睡得格外扭曲的少女卷到了床榻中心,轻轻放好躺平,甚至不忘替她掖了掖被子。 做好这些之后,太岁足下一动。 细微的呼啸声响起,一道幽暗的传送法阵在他脚下打开。 碎玉一般的光影打在他苍白的脖颈下,倏忽亮起,又倏忽黯灭。不过片刻之间,高大修长的人影随着光影消散在原地。 翌日。 岑妙妙在剑宗的晨钟里悠悠醒来。 她披头散发,趿着鞋慢吞吞走到院中站定,仰头深深嗅了一口清晨湿润清甜的空气,待抻好懒腰,才发现太岁站在门边。 他双手抄在怀中,身边的地上扔着个灰扑扑的麻袋,相当不合时宜。 那麻袋上遍布灰尘,足有人形大小,正在微微颤抖,里面显见是个活物。 她走过去,上下打量了自己的傀儡一番,见他站在那里,姿态端庄如松柏,衣襟上半分尘埃不染,更别说露水了。 “你在外边站了一整夜?” 太岁抿唇不语,似是默认。 她伸出足尖踢了踢麻袋,溜圆的眼眸中露出疑惑,“这又是什么?” 太岁这才勉强开了金口:“昨夜你……” 就在此时,外面传进来一阵喧哗,岑妙妙手中代表时晴院法阵的竹叶令牌闪了起来。 她指尖碰上,管由的声音从令牌中传来:“有件事想找岑师妹求证一下,不知道师妹是否方便,能让我们进去?” 似乎有不少人聚在一处,除了管由的声音,还有另外几道声音尾随其后。 “那星盘上丹彤的烙印追溯最后就落在此处,应当就是里面了。” “那贼挺狂,连徽衡道君的坐骑都敢掳。管师弟,赶紧叫新师妹打开法阵让我们进去,万一贼子藏在新师妹的院子里,保不齐要害师妹受伤。” “你蠢不蠢?本宗护山大阵牢不可破,绝无可能是外贼所为。万一是……” 岑妙妙:??? 她高声打了个呵欠,透过令牌向那头管由传音道:“管师兄,我刚起床,面貌不雅,烦请几位请师兄稍等片刻。” 那边的管由倒是很客气,“除了我还有清寂峰的几位师兄弟,事关昨夜清寂峰丢失的一样贵重宝物,打扰师妹了。” 岑妙妙刚将竹叶令收回袖里。 就听身边太岁声如漱玉,风轻云淡,“昨夜你说想烤只毕方鸟吃。” 岑妙妙联想到令牌里传来的“丹彤”二字,满脸不可置信,如坠梦中,“什么毕方?毕什么方?我什么时候想烤毕方?” 太岁理直气壮,“昨夜,你,想吃。我去那座峰上抓来的。” 他伸手遥遥指向东南,透过竹林听涛里漫天飞舞的落叶,岑妙妙远眺过去,一座孤山伫立,山巅高耸入云,巍峨壮美,那分明是清寂峰所在。 大清早来这一处,可太刺激了。 不必提神醒脑,岑妙妙眼前发黑,喉咙眼不听使唤地吞咽了两下,连声音都略显颤抖。 “所以说……麻袋里装的就是秦徽衡的那只毕方么?” 外界传言,剑宗掌门曾在秦徽衡境界停滞时,赠过他一枚昆仑墟中孕育的灵兽蛋,以锤炼他的耐心。直到后来灵兽被孵化出来,祥光遍布清寂峰,方知是罕见的灵禽毕方。 后来这毕方理所应当地成了秦徽衡的坐骑。 岑妙妙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岁。 太岁微微颔首,自觉十分尽心,“只有这一只,我抓来了,并不费什么功夫。” 想到管由还带着其他的剑宗弟子在外面等她开门,岑妙妙满心满眼只剩下了两个字——完了。 她捂住急速跳动的心脏,蹲下身,小心翼翼将麻袋的口子打开。 入目是一头耀眼的火焰色长发,虽说有些蔫吧,却还是滋滋啦啦地朝外冒着小火花。 往下瞧去,化成了人形的毕方鸟是个将将长成的少年模样,眉目清秀。 可惜丹彤的嘴被禁言咒封住,手脚也被法决束缚而无法动弹,只能瞪大一双眼珠,死命盯着把它绑走的罪魁祸首,恨不能在两人身上烧出个洞来。 岑妙妙见此,心中一塌。 好家伙,还真是。 竹叶令又闪了闪,另一端显然有人已经急躁起来。 岑妙妙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偏太岁还在身边补刀道:“昨夜我将它打晕了,想必是清醒后化作人身,这样不大方便吃。你等一等,我这就将它打回原形再烤。” 他说着便要动手,麻袋里的丹彤目眦欲裂,动弹不得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呜呜呜呜!” 岑妙妙见此,赶紧身子一偏,将太岁拦住,“别别别。” 手忙脚乱中,头发都快炸起来的岑妙妙忽然想起自己才是正经八百的主人,于是果断朝太岁命令道:“反了你,去,一边站着,今天不烤鸟。” “……” 傀儡没有反驳的情绪,太岁闻言,抬抬袖子,退到了一边。 岑妙妙这才有空去管丹彤,她蹲下去,刚想问话,见它嘴被禁言咒封着还一直低声呜呜叫,低声道了一句“别吵”。 想了想,岑妙妙又威胁它,“我现在给你解咒,敢鸡叫就真烤了你!” 丹彤见这胖姑娘年纪不大,表情也不大凶,脖子便向后缩了缩,心中却没将她当成一回事。 见丹彤“又怂又怕”地点头之后,岑妙妙便让太岁将禁言咒解开。 太岁凌空并指一抹,丹彤唇间的无形束缚顿时解开,它攒了一腔的怒气终于有的放矢。 “救命——唧!”丹彤展开喉咙,高亢的音色才拔起一个头,却被眼前凶残的胖姑娘捏住后脖颈的一小块皮。 她毫不留情地狠狠按下,如同找到丹彤身体的机括,将它的呐喊顿时按回了肚子里。 丹彤被捏得两眼翻白,喉咙里呛出两颗小火星炸出的灰,半天说不出话来。 岑妙妙似乎也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于是在它的脖子上又轻轻揉了揉,“都说让你别吵了,才多大……”她低声嘟囔,“叛逆期这么早的么?” 丹彤自破壳起便被精心呵护长大,因自家道君地位超然,在剑宗的灵兽圈里也横行霸道惯了。 哪里有人敢敲他的头,还是半夜! 光是回忆一下都能把自己气个半死。 ------题外话------ 丹彤:开玩笑,我堂堂毕方还怕火烤?等等,放下你手里三昧真火炉,咱俩有话好好说! 日后鱼塘1 第十四章 我难道是什么坏人么 想到此处,丹彤忍不住咒骂道:“好啊我知道了!你这个坏女人胆大包天!你跟他狼狈为奸!想抓我来烤了吃!知道我是谁么敢绑我?太岁头上动土!赶紧把我放了,否则等徽衡道君知道,定然将你俩碎尸万段扔进无妄海里!” 它说得又急又快,十分聒噪。 太岁见此,足下动了动,把丹彤吓得大叫一声,“你不要过来啊!” 岑妙妙一脸不胜其扰,拦住了太岁。 “看吧,就说过他嘴很碎。” 这时,她身上的竹叶令牌再次闪烁起来,并有震颤不休之势。 丹彤见状,回想起昨夜狼藉,料想应当是清寂峰的人找了过来,于是他觉得他又行了。 “快给小爷解开!见你是新来的弟子,不懂规矩。小爷肚里能撑船,顶多让道君罚你去思过崖扫个七、八年地。否则等任师兄进来,你俩休想有好果子吃!诶、诶你干嘛!痛痛痛!” 岑妙妙本来一手按着它脖子没放,见他又狂了起来,便再次伸手,捏住了丹彤命运的后脖颈。 这里是丹彤浑身上下最嫩软之处,化作毕方的原形时仅仅只有几片护心羽堪堪遮盖。 要问岑妙妙为何对它的弱点一清二楚,自然是因为——当年这鸟是她亲手选的,亲自孵的。 确切地来说,这鸟用什么姿势啄灵米,什么时候想打屁,曾经没人能比岑妙妙更清楚。 只是曾经它没有名字,她都是小火鸡、小火鸡地喊它。 岑妙妙两指头捏下去,世界顿时清净不少。 灵禽成长缓慢,区区一两百年,堪堪足够渡过幼年期。 岑妙妙打量了它一眼,的确,丹彤比起从前并没什么变化。 她忽然凑近,让丹彤后脖颈不住发凉,本能地惊惧,语气也怂了起来。 “我不叫了,你要做什么?” 岑妙妙盯着它,“好。现在我说一句,你听一句,记在心里,等会儿照做。懂我意思没?” 丹彤摇摇头,见岑妙妙面色不对,顿时反应过来,老实地点点头。 岑妙妙手上没松,微微一笑,胖乎乎的面容里透出点明眸皓齿的模样。 “怕什么,我难道是什么坏人么?”连语气也清甜如软。 缩在她滚圆阴影下瑟瑟发抖的丹彤:大姐,你此话当真? …… 时晴院外,管由一行人在此等了许久,却被院门外的法阵拦住,迟迟不见岑妙妙打开。 其中同属六合峰的丁权疑惑道:“任师兄,昨夜确定是有人将丹彤绑走了?会不会是它又贪玩悄悄溜出去,为了掩人耳目,自己做假?毕竟,它自破壳就颇为受道君宠爱,道君也从不管束它,上次它悄悄下山,要不是烧了一条街闹上山来,灵兽园每日负责给它投喂的师兄都没察觉。” 身后一人着月白校服,面容冷肃,正是清寂峰秦徽衡座下大弟子任飞廉。 此前他一直没说话,此时见丁权问,才开口回答。 “丹彤的洞府中一片狼藉,不排除是它自导自演。但是……”他瞥了一眼时晴院牌上的刻字,“洞府外留有一道极为悍然的剑气,并非我熟悉的师兄弟们能挥出的,也非是其他三峰中的剑意。” 剑修对剑意的敏锐度极高,丹彤洞府外留下的剑气,并非清寂峰弟子所有,巧的是原本被关禁闭的丹彤又恰好一同失踪了。 此时秦徽衡正在闭关,须两日后才出关。 丹彤有过胡作非为的前史,不宜把动静闹大。 任飞廉并不想打草惊蛇,这才叫上相熟的几名弟子一起跟着丹彤留在星盘上的烙印探查,沿着烙印寻到了竹林听涛来。 剑宗的星盘记录了所有门下弟子的神魂烙印,一旦在外历练遇险,便可根据烙印追踪,若是烙印熄灭,便证明此人十有八-九已经陨落。 当初因为丹彤桀骜难驯,太不服管教,怕在外惹是生非,秦徽衡把它的烙印也录进了星盘。 管由见任飞廉眼中逐渐露出不耐情绪,于是第四次叩上时晴院门牌上的法阵。 这一次门口法阵的禁制应声打开,几人愣了一下,任飞廉拧着眉,低声说了一句“见机行事,若有不轨之徒,先下手为强。” 随后他率先走了进去。 待管由几人走进院中,眼前便是这样一幅景致—— 管由口中新来的师妹岑妙妙衣袍整肃,却睡眼惺忪,满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毫无仪容可言,甚至肉乎乎的脸上还有长时间没换姿势留下的枕头印,显见前一夜没有修炼。 饶是胖得五官微微扭曲,端看她一张发甜的面相,如宣软的云朵,实心的柿饼,让人难以初见生厌。 而另一边,这位师妹带来的傀儡随从正手持扫帚,斯斯文文扫着院中的落叶,仪态堪称优雅。 在他肩上正乖乖蹲着一只小鸟,作母鸡抱羽状,它浑身遍布绯色羽毛,隐隐有烈焰流纹,正是昨夜从清寂峰骤然失去踪影的丹彤。 见几人风风火火闯进来,毕方顿时把脑壳垂下一偏,埋进了翅膀里。 管由:“啊这……” 岑妙妙适时配合地露出满脸迷茫的表情,“师兄们这是?” 身边的任飞廉冷哼一声,指着太岁肩上姿势扭曲的毕方,单刀直入道:“来寻它。” 太岁已经停下手上动作,安安静静伫立原地,毕方也跟着在他肩上装死。 岑妙妙管由和后面几名弟子都是一脸客客气气的模样,独独任飞廉气势汹汹,丝毫没收敛剑修的气势,左突右撞的锐意让她有些不大舒服。 “这位师兄,这是你养的灵禽?今早它忽然飞进来,我还以为是野鸟。” “野鸟”在傀儡肩上抖了抖。 任飞廉却摇摇头,“它是我师尊所养。” 管由连忙走过几步,附上他耳边,轻声说道:“任师兄,岑师妹尚未筑基,会被你的灵气冲伤的。” 任飞廉似乎才恍然惊觉此处是新弟子的院落,收敛了一身气势,向岑妙妙点了点头,以示歉意。 见他一脸满不在乎的冷厉模样,岑妙妙心里撇嘴:清寂峰,真有你的,什么高岭之花、臭鱼烂虾都集齐了。 任飞廉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朝着太岁的方向,“丹彤,别装死。” 丹彤被指名道姓,再也不能伪装可爱小毕方,于是摇身一变,落在地上化作少年模样,“喊你爹干嘛?” ------题外话------ 叮叮铛叮叮铛 第十五章 剑修脑子里,除了剑就是水 丹彤原想意气风发地在众人面前亮相,落地却没落稳当,没留神把脚给崴了,一时不由龇牙咧嘴起来,头顶呆毛也随风摇晃。 任飞廉抄起双手,声音冷硬,“你昨夜从洞府里离开,去了何处?” 丹彤不动声色觑了眼岑妙妙的方向,一边扭腿一边翻白眼。 “小爷去哪儿都要向你禀报?道君不在就这也要管,那也要管,你管得着小爷么你?你属二愣子还是老娘们儿?” 任飞廉将丹彤与身后的岑妙妙各自上下打量了一番,岑妙妙只觉得他眼神经过自己身上时,手背上忍不住微微发寒。 任飞廉道:“如果我没记错,道君闭关前曾罚你在自己洞府里思过。凭你的修为,根本打不开洞府禁制。” 丹彤却懒得与他扯皮,“小爷怎么打开的关你屁事!我乐意,怎么地?小爷是毕方,不找个灵气充沛点儿的地方歇着,难道跟你一起在清寂峰的山腰寒窑里苦修?快停下自虐吧任大师兄,没天赋就别学道君证无情了,平白让人笑掉大牙。” 前脚在与岑妙妙斗嘴时刚把“任师兄”捧成救星在世,如今人在眼前,到它嘴里又变成一文不值。 岑妙妙心中发笑:这小火鸡够阴阳怪气的。 管由忙出来打圆场,“任师兄,毕方属火,性格爆了点,不过它或许真是半夜自己跑过来的,毕竟时晴院原本就是竹林听涛里最适宜吸纳灵气之地。我昨日才将此处封印打开让岑师妹搬过来,或许被毕方察觉到,才半夜冲着灵气跑来了。” 丹彤闻言,挑起眉来,重重朝任飞廉哼了一声,面色颇为不屑。 竹林听涛风景独美,灵气也颇为精纯。 管由替岑妙妙安排的时晴院所在之地,更是其中的上品方位之一。 从前这一处被尘封,直到昨日岑妙妙搬了进去,才被管由打开。 要说为什么岑妙妙能住进来,万变不离“钱”宗。 灵禽比修士更亲近也更喜爱天地灵气,丹彤向来性喜自在,擅自离山来到竹林听涛,也能勉强解释得通。 管由看在这祖宗没惹是生非的份上,只想第一时间让任飞廉把他打包卷走。 在管由眼里,这俩货色,无论人和鸟,都难搞,不如回清寂峰去,随便他们打成一团都行。 丹彤虽然面上依旧傲慢,眼神却四处乱瞟。 岑妙妙在几人面前,十分有礼地保持着沉默,只偶尔飘过来一个不经意的眼神。 但丹彤毫不怀疑她眼里写着:你要是敢将昨夜被我家傀儡绑来竹林听涛的事吐露出来,那明日整个剑宗九峰上下八千弟子都会知道徽衡道君的毕方在他常去沐浴的灵泉里尿过尿。 这胖子,竟恐怖如斯。 比起立刻跟任飞廉告状,让他抓岑妙妙去后山关禁闭,丹彤思考比较了一番,若是真被所有人知道它在道君的灵泉里那什么了,那才是真没脸见人了。 它想到方才岑妙妙威胁过它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熟悉,却半天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好作罢。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蹦到任飞廉身边,“走吧,小爷跟你回去。堂堂清寂峰大师兄,得大气温和一些,别在新来的小弟子面前丢人现眼。” 任飞廉沉默了片刻,才任由丹彤扯着衣摆离去。 管由见此也松了一口气,与岑妙妙匆匆打了个招呼,一行人离开时晴院。 可就在几人踏出时晴院门口法阵时,变故陡生! 任飞廉折身,一把飞剑出现在他手中,剑光自他手中激射而出,罡风荡开面前几尺落叶,朝院中还来不及反应的岑妙妙直刺过去。 他出剑极快,根本无人来得及阻挡。 待管由等人反应过来时,任飞廉的剑堪堪悬停在岑妙妙额前分毫,赭色剑柄下,遒劲的角蟒纹路倏忽流过,剑势全开。 岑妙妙眉心处传来轻微的刺痛,一滴血珠慢慢凝出,沿着她的面庞滑下。 任飞廉眯着眼,见她迟疑片刻,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又仿佛吓呆了。 直到他将飞剑收回,她这才捂着脸,满面惊惶,害怕极了地尖叫一声,向后倒去。 任飞廉眉目一厉,冷眼瞧着岑妙妙在地上摔了个屁墩。 他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另一边,这个新弟子带来的傀儡人依旧手执扫帚站在原地,被遮盖大半面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连手上姿势也未变分毫。 事实上,自任飞廉踏进时晴院起,便对管由口中岑妙妙的傀儡人留了个心眼。 他十分在意前一夜在清寂峰留下的剑气。 岑妙妙尚未筑基,断然不会有一剑斩破徽衡道君留下禁制的本事。 昨夜里,在任飞廉察觉到禁制被破时赶到丹彤洞府,丹彤和另一人早已消失。 这傀儡显见不是凡物,任飞廉却没在他身上察觉到半分灵力流转。 故而有方才一试。 可主人面临生命危险,这傀儡依旧不动如山,分明是灵智未开的低阶机关制作,只是看上去与真人无异,格外精巧罢了。 或许是他想多了。 任飞廉敛住目光,将飞剑收回袖里,走到岑妙妙面前,抬手递出两瓶丹药。 “一时失手,这两瓶固元丹权当赔罪,望岑师妹见谅。” 岑妙妙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倒没接过任飞廉的丹药,脸上恐惧未收,说话细声细气。 “是么,我还以为任师兄方才是要……取我性命。” 倒是门外的几人反应过来,管由一马当先冲进来,娴熟地披上“老妈子”外衣,替任飞廉向岑妙妙讲情。 “岑师妹,任师兄历来刚正不阿,眼里不容沙子,刚刚想必也是出于必要才姑且试你一试,师妹别怕,他不会真下狠手。况且……”他凑近岑妙妙耳边,轻声道:“剑修脑子里除了剑就是水,思考能力有限,别介意哈,师兄明日就替你去辰砂峰讨几瓶云想花容丹给你压惊。” 又替岑妙妙向任飞廉解释。 “任师兄,岑师妹新入门才一日,来历清正,是砌玉门岑让道君的妹妹,断不会唐突地去清寂峰私绑丹彤。再说了,岑师妹尚未筑基,怕是连清寂峰的剑阵都过不去,你可真是太多心了。” 跟着进来的丹彤见任飞廉不由分说朝岑妙妙动手,心底莫名其妙不大舒服。 这新来的弟子主仆俩想烤它吃,虽说罪大恶极,可她初到剑宗,不懂规矩,不认识它是谁,勉强说得过去。 况且她还拦下那脑子不大灵醒的傀儡没让他活烤了它,她到底不算太坏。 她还知道它不少小秘密,这些事可没几人知晓。 灵禽眼比人尖,他瞧着任飞廉方才剑再往前三分,岑妙妙说不定就有性命之虞。 可毕方脑子到底只有桃仁大,根本考虑不到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 这边管由已经将岑妙妙安抚得差不多了,几人再次告辞离开。 站在外边的丹彤等两人出来,恶声恶气地啐了任飞廉一声,“道君就要出关了,你擅自伤害同门,以强欺弱,等着挨训吧!” 随后便甩开膀子化作毕方原型,怒气冲冲地向竹林听涛外飞去。 全程状况外的管由有些讪讪地摸着自己鼻子,几人一路无话,在法阵前分开时,正召出飞剑的任飞廉突然回身,拦下了管由。 他的瞳孔中映出一片刀光剑影,语气森然,“新来的师妹,是砌玉门的……少门主?” 管由不做他想,点了点头。 ------题外话------ 平安夜快乐北鼻们-333- 第十六章 岑道君,请留步,我加钱 时晴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岑妙妙与太岁。 “嚯,方才还挺险,”岑妙妙已经收起惊惧的表情,“要是以后再往剑道修行,看样子我得提前多补补脑。” 她闲闲地抬脚往里走,想看看自己额头上的伤,却在竹舍门口被太岁一把拉住。 太阳已然升高,他逆着光,将她笼在自己影子里。岑妙妙看见那段下巴,便自发地脑补出男子被面罩遮挡后的面容是怎样的诡艳。 “我的使命是保护你。” “为何不让我出手?” “方才他若是……” 岑妙妙只觉得一日还没过半,已经活得鸡飞狗跳。 她身心俱疲地打断太岁,“我相信你,”她伸出软软的手,握住他的衣摆,晃了晃,随后牵着他往里走,“你能在他的剑刺破我识海之前拦下他,不是么?” 太岁顿了顿,被她有意安抚的一个动作便顺好了毛。 “对。但是……” “没什么但是,今日我们出去逛逛。”岑妙妙一边指使太岁给额间的细微伤口愈疗,一面暗自许愿。 “哎。可怜我小小年纪来剑宗,朋友没交上几个,先轮流结了番仇。任师兄不分青红皂白,害我受伤流血。谁知现世报会不会说来就来,说不准清寂峰今日路滑,无法御剑,他得摔几个狗吃屎才爬得上去。” 她转念一想,面前站着的这个不正是害她差点挨任飞廉一剑的元凶么。 虽然打得骂得,她却下不了手。 自己的傀儡,怎么也得好好调理调理,她决定进行说服教育。 “日后你可不能这般实心眼了,今日毕方的小辫子我尚且能掏出来用用。万一我来日胡言乱语,想吃掌门的坐骑呢。” 太岁哂笑一声,“来日,抓来烤了。” “……” 山猪吃不了细糠,若是放任这玩意儿自我行动,迟早有一天,她俩真被一块碎尸万段扔进无妄海喂鱼也不稀奇。 岑妙妙抄起手,仍旧保持着披头散发的姿态,口气却义正言辞:“以后,你,听我吩咐行事,不要擅自行动。” 太岁秉承着端方雅正的气度,欣然颔首,“自然,我历来如此。” “先从帮我把头发梳了开始。” …… 与此同时,妖域中。 白茫茫的荒原上,漫天黄云,腥臊的深风自远处的血海吹拂而至。 岑让孤身一人,走在诡谲的血海边缘,紫衣下摆垂散,质地华贵。他手中执扇顶着狂风的呜咽,轻摇款摆,一如既往地卖骚。 “你邀我到此,就为了这么个破事?鬼鬼祟祟,连原形都不敢现。”岑让轻嗤。 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岑让身侧有一道虚影,正随他一同前行,在荒原上留下一行湿漉漉的痕迹。 “笑话,你既答应来此,便是应了我八分,我又有何惧以原形见你?” 飓风从虚影下方卷起,眼见缓缓凝成七八分人的模样—— 少顷,飓风消散开了,又不服气地重新聚合,终于织就一副伶仃而纤细的骨架。 片刻功夫不到,又散去一半,勉勉强强凑成个七歪八扭的形状。 一句话让它说得干干巴巴:“岑道君,在常陈山下,那个,躺了不少年头,我忘了……我本没有原形。” “得麻烦你一并给我寻个身体。” “啵”地一响,凝成的人样又散了回去,朦朦胧胧一团,继续尾随岑让。 岑让脚步停下,一展折扇,上书四个狂放大字——我算太衍。 “与我打算盘论交易,灵石百万起步。你以天大的由头把我从妖都诓到此地,穷山恶水的,却连个真容也不敢露与我看。用修士之躯长妖魔脸面,你又有什么能与我换?不能与我等价,这事儿做不下,帮不了,另寻高明吧。” “岑道君,请留步,请你聆听我的心,我加钱。” 岑让挑起半截眉头,手指在折扇后搓了搓,“诚意?” 虚影中分出几缕来,化作一双纤细曼妙的手来,轻轻遮在岑让的眼皮之上,声音也随着缥缈柔和,“我听闻,岑道君这些年在寻——上君的踪迹,不知可有消息?要知道,上君行踪缥缈不定……” 岑让闻言,唇际缓缓勾出一个弧度来,手中折扇一页页收起,轻轻在手中阖上。 “有点意思,原来你小子老早算好了,在这儿等我进笼子呢。” “不过,你要是诓我的话……” “也无妨,我这人,好说话,大气。左不过找几百个西境禅宗的秃驴,替你早日超脱便是。” …… 剑宗山门处,剑宗的弟子高举“仙门择选询问引路”,面前大排长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独树一帜。 春三月,烟雨朦胧,万物生长。 仔细听去,还能听到鲜嫩碧芽抽丝破土的动静。 今日举牌子的循例轮换成了管由,他花了两块中品灵石,让另一名小弟子举牌。自己清清爽爽站在山门八角亭的蔓草纹雀替下,正躲着雨。 远远看着岑妙妙与她那傀儡一并经过,一高一矮,那团子似的少女穿着常服,花枝招展,高大的傀儡手执素伞,一丝不苟地抻在小姑娘头顶,生怕她淋了一丝雨去。 管由只能感叹:到底是富贵世家喝金咽玉堆出来的子弟,浑身上下攒是尽是财主气。 岑妙妙与太岁也正走到八角亭里,见到在此避雨的管由,眼前一亮。 管由两只眼不大,总是双手揣在袖中,满脸市侩,不像个丹修,倒像个掌柜。 “管师兄,本有些事想请教你,还想去六合峰,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岑妙妙道。 “你我之间关系这么好,谈不上请教不请教。” 管由笑着与岑妙妙打过招呼,想到前两日任飞廉在竹林听涛对岑妙妙差点动手,便将他的遭遇笑着分享出来。 “昨日夜里我听说,任师兄回去之后,不知怎地在自己屋子外摔了个鼻青脸肿,足足摔了两刻钟,爬都爬不起来,都说他不知在哪儿中了邪。” 他看着岑妙妙毫无受伤痕迹的额头,怜惜道:“或许这就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师妹擅自动手的报应吧,昨日想必吓着你了。其实吧,任师兄人不坏,就是脑子比较轴,行事冲动,换做平时,他定然不会随手伤人,你别与他一般见识。” “还——成吧,既然管师兄都开口了,我定然与任师兄计较不到一处。”岑妙妙眨眨眼,笑着把话题盖了过去。 毕竟,任师兄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中邪”的代价。 ------题外话------ merrychristmas北鼻们 第十七章 我爱炼丹,炼丹使我快乐 管由见岑妙妙单手拿着一卷《仙门四年择选八年模拟》,惊喜道:“择选还有小半月,没想到岑师妹如此用功。” 想起方才岑妙妙说要请教他,管由恍然大悟道:“要问择选的话,你可找对了人。” 猝不及防被夸奖的岑妙妙:“师兄,你听我说,这个书是……” 是下山来买糖葫芦被顺手塞了一本只好拿在手里的。 管由一挥手,“不必多说,师兄都懂。岑师妹,你尽管悄悄地努力,猝不及防惊艳所有人,卷死他们!” 岑妙妙:“师兄,我是想问……” 想问问藏书阁该怎么去,剑宗这些年七歪八绕的法阵太多了,眼花缭乱到她都不认识路了,虽然从前她也不怎么认识。 管由见岑妙妙欲言又止,胸有成竹,自信一笑。 “师妹可是想问我这里有何通关宝典?当然有。毕竟做为曾经的择选前十,许多刚入门的师弟师妹都会来此取经。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岑妙妙僵硬地将书册收起,“既然如此,书我就不看了,师兄把通关宝典说说吧。” 简单来说,仙门择选是太衍千百仙门每四年收录弟子的筛选考试。 由各大宗门的备选弟子参与择选,即有背景门路已经提前选定宗门的各个世家子弟。除此之外,无论是散修还是草根凡人,只要年岁符合,尽可投名参与。 一旦通过择选,便能自主拜入心仪宗门修行,成为有宗门编录的弟子,享受宗门福地的供养。 这对于散修、凡人和一些没有底蕴的小宗子弟来说,无疑是最佳的通天坦途。 而与此同时,强大的宗门也会借由吸纳仙门择选中产生的魁首与前几名佼佼者,为宗门底蕴添光。 其中,岐郇山剑宗与北境流夜阁两大宗门的备选弟子总是备受瞩目,而择选魁首也往往在两宗的备选弟子之间产生。 天下宗门,剖开道貌岸然的外衣,无非是各自别苗头。 剑宗与流夜阁各自割据一方时,在八方和谐的浩荡繁荣底下,暗流涌动,时日已久。 仙门择选会将所有参与之人送进天地三才秘境之中。 天地三才秘境传闻是上君游历无妄海时从海底捞上来的一颗明珠,后来被他炼制成了一方秘境,用来收容流浪在太衍荒野的灵物们。 此秘境历来由剑宗与流夜阁共同以灵力维持至今,渊源甚久。 而其中生活的灵物与秘境本身已然自成一方小天地,且这些灵兽灵草从不与外界沟通,也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 只有在仙门择选结束时,灵物之首长泽会将该届择选的魁首与其余在秘境中表现优越者的姓名通过水镜告知在场所有人。 回想起择选中的种种,管由不禁心情激荡。 “我当年在择选时,比大部分人顺利多了。” “我是属木的双灵根,天生与植物亲近,依稀记得,当时有一根长藤总是尾随保护我,替我挡下许多心魔攻击。” “直到出秘境时,它还在地上,一会儿功夫,扭出七八个姿势来,想必是对我依依不舍。” 正当管由说得起劲时,山门之中,远处的山峰上依稀可见一道弧光放出。 紧接着,山门外有小股身负长剑的弟子步履匆匆聚在一处,少顷后,数十把飞剑被召唤而出,这群弟子向清寂峰的方向御剑而去。 管由看了一眼,随即了然道:“应当是徽衡道君出关了。” 岑妙妙提不起太大兴致,随口附和:“排场不小。” 管由便当她孤陋寡闻,立刻就要替秦徽衡正名。 “岑师妹,要知道无情道虽至刚至强,却也是最坎坷崎岖的剑道,往前数千年唯独上君一人证尔。此道艰险,后来经过这么多年,证道者依旧寥寥。” “却不想百余年前,徽衡道君得证此道,年纪轻轻便成一峰之主、剑道巨擘,可谓是旷世奇才。” 他想起六合峰虽也人才济济,却没到清寂峰那般挤破头的盛况,便悄悄向岑妙妙吐槽。 “自徽衡道君证道之后,新入门的弟子总对清寂峰趋之若鹜,都想成为第二个他,”管由摇摇头,一脸不屑,“只是大部分人压根受不了剑修苦楚,啧,不瞧瞧自己根骨几斤几两,天资如何,就妄图与天比肩,还是太嫩了。” 岑妙妙却笑道:“徽衡道君这样好,那管师兄为何不去清寂峰修习剑道?” 管由顿了顿,没想到岑妙妙会问这个,过了会儿,他那狭长的双眼中隐隐露出些意气风发来。 “丹修有何不好?我爱炼丹,炼丹使我快乐。条条大路通天,丹修事少,自在逍遥。” 岑妙妙眨眨眼,“好巧,我也是这么想。虽然想修剑道,清寂峰的人实在太多了。” 管由只当她随口附和他,于是并未当真。 随着秦徽衡出关,山门处少了不少人,管由忽然想起一事,便对岑妙妙道:“岑师妹,徽衡道君此番出关,大抵明、后两日掌门便要借他生辰为由,让新入门的弟子们去清寂峰的点珖树下测验灵根了。” 岑妙妙疑惑道:“若是我们自己通过了择选,不是就能自主在九峰中任选其一么?为什么要提前测验灵根,多此一举?” 管由解释道:“强者为上,不止是师尊选弟子,也有弟子选师尊。师妹,我不便多说,剩下的你自行参悟便是。” 岑妙妙迅速领悟了管由这话的意思:剑宗里弱肉强食。若是有天资极佳的备选弟子,强势的长老们便可先下手为强,自备锄头把墙角挪到自家来。 两人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这时雨停了,管由见状又道:“岑师妹,反正进剑宗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如随我去拜一拜道祖像?这两日大抵便要测灵根,今日恰好到了山门,万一你有缘可得见道祖真容,说不定还能得道祖赐福。” 岑妙妙满脸疑惑:“道祖?” 管由已然兴冲冲走在前面带起了路,声音飘到后面来。 “上君——便是我宗道祖。” 很快,在离山门不远处,管由领着岑妙妙与太岁走到了一尊被云雾笼罩的人像前。 人像前以暖玉作阶,腾起烟雾袅袅,又有四时不败灵草为衬,自成一派钟灵蕴秀气象。不少人遥遥在阶梯下伏地参拜,跪伏许久,方才起身离去。 两人一傀儡站在人像下首不远处。 管由抬头望去,感叹道:“道祖行踪缥缈,就连掌门师叔也只有缘见过一面。此像由后山禁地长老以昆仑墟琅嬛青玉所凿刻而成,自带禁制。是以,有缘者方可窥道祖真容,无缘者所见只有一片空白渺茫。” “岑师妹,你试试看进雾里去,能不能有缘见到上君真容?”管由劝道。 岑妙妙依这管由的话,抬眼朝缥缈的云中望了过去。 身后太岁伸出手来,轻轻拂去岑妙妙头发上不慎沾湿的水滴。 雾气层层叠叠,似轻纱一般被一点点拨开,岑妙妙的眸光渐渐往上,整座玉像周遭被莹莹灵光包围,身姿挺拔,仪态孤高,脖颈处线条细腻,如剑身清艳锐光,而其上的面容—— 她顿时如遭雷殛,浑身僵立。 管由见她表情凝固,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只当她也无缘,便安慰道:“没见到吧,意料之中的事,不必气馁。” 岑妙妙想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两人,脑袋却如有自主意识般不愿挪动半点,视线依旧挂在玉像身上,恨不能将眼中之物刻进脑海里。 她整个人如坠面前禁制中的云雾里,听见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麻木而呆滞。 “对啊,管师兄。我的确……没看清道祖真容长什么样。” ------题外话------ 辣么,咸鱼眼里的大佬长咩样呢hiahia 第十八章 点珖木 两日之后,天德昭昭,珠落玉堂,是黄道吉日。 一大清早,六合峰执事堂的传音就发到了竹林听涛,通知所有备选弟子在未时三刻到清寂峰半山松林入口集合,届时由徽衡道君授予点珖树灵力,为各个弟子测验灵根。 收到管由的传音符时,岑妙妙正泡在院中自带的灵泉里。 她正一边引气入体,一边缓慢地试探着祓除体内已经有所松动的四极咒。 她从管由处得知,剑宗藏书阁所有内门弟子都可进入借阅,但六层以上须掌门或长老以及亲传弟子方可入内。 但现下不知为何,她察觉到了四极咒在松动,体内灵气游走比刚醒来时要顺畅多了。 岑妙妙猜想,大抵她自身神识强大稳健,辅以剑宗浓郁的灵气,不过几日,她便察觉到四极咒松动得很明显。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修士神识强大的好处数不胜数,其中一点便是可以肃清识海灵府,对躯体受伤助益不大,于神魂的修复上却能如虎添翼。 岑妙妙慢慢引入天地灵气,四肢皮肤上幽蓝咒文接二连三亮起,封印边缘被徐徐撬动。 或许不必等正式拜师后混成亲传弟子才能去藏书阁七层找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解咒方法。 说不定能靠自己祓除。 她的神识无时无刻不在对躯体洗髓伐经,只需一些精纯的灵气加以辅助,她便能筑基了。 想到此节,岑妙妙心念一动。 当年她在剑宗时,因灵根不全,无法修行,又被当时的掌门严迅道君封住神魂,将她自身的气运也暗中引渡到秦徽衡身上。 她当时倒是对此无所谓,权当报答,所以这些秦徽衡皆不知情。 说不得不久之后就要遇上秦徽衡了。 虽说按她如今这吨位,秦徽衡大概是认不出她来了。可一旦她身上的四极恶咒破除,就能变回从前毫无二致的模样。 但是任谁见到被自己一剑穿心的死人脸再度出现在面前,总不会被勾起什么美好回忆来。 岑妙妙的好奇心一时之间蠢蠢欲动。 那人贯来傲慢不可摘折,若是再让他知道当年被迫窃过她的气运,也不知作何感想。 把自己埋在水里的岑妙妙钻出水面,忍不住仰天笑了两声,引来守在灵泉之外的太岁注意。 清淡的男子嗓音透过屏风与台阶传过来,带着对她迎风狂笑的困惑,“二姨?” “嗯?” “离未时三刻不远了。” 岑妙妙忍痛从灵泉里爬出来,准备迅速换上衣服往清寂峰去。 哦豁,上手一摸,衣服没拿。 岑妙妙不做他想,又沉回了灵泉之中,信口召唤太岁,“我忘记拿衣服了,帮我送过来。”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岑妙妙料到他是去取衣裳了,便又等了会儿,这才听见他的声音依旧隔得很远,语气发沉,“我不便进去,男女授受不亲。” 岑妙妙这下回过味来了,她不假思索道:“傻儿子,你没化形前那木头瓤子躺盒子里我没见过么?白花花一截桩子。按我心意化出来的模样,你本该是个身娇体软、好打交道的美人姐姐。我都没嫌弃你长成副男人模样,你倒好,跟我拿乔,可你是人么?先把衣服递进来,再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该聪明伶俐的时候笨得要死,现下却灵醒起来了。 她这一串轱辘话砸下去,太岁不再回话。 岑妙妙也不知傀儡内芯的灵力是如何运转,竟让他还能产生起“男女授受不亲”的幻觉来。 但凡他真是全须全尾的人—— 笑话,那她岑妙妙还敢把他从白日使唤到天黑?早麻溜儿跑路一万年了。 片刻后,一套藕色衣裳晃晃荡荡从台阶下飘了过来,挂在青山斜横的屏风上,从外衫到罗袜一应俱全。 把岑妙妙给看乐了。 行吧,谁说傀儡没他的倔强呢。 …… 在临出门前,岑妙妙制止了太岁一路跟随的举动。 “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自己也反思反思。” 太岁迈出的步伐停住,听话的收了回来,站在原地不再动弹。 岑妙妙与太岁身高差距明显,她仰头瞧他,虽然傀儡的模样与乖巧孤独实在不沾边,岑妙妙的脑子里却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把孩子独自丢在家里”的情绪来。 “要不,你自己去外面逛逛?别惹事就行。我什么也不想吃,哪个都不用烤。” 太岁闭口不言,只点了点头。 岑妙妙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从手镯里拿出两包灵石来。 “实在无聊,去山门的集市里挥霍,你是我的傀……四舍五入算是我的‘人’,也得置办些新行头,总穿一件旧衣服不合衬。”她捏了捏他的衣角,还是最初那一件,缀了金纹的墨色衣料入手清凉柔滑,质地上乘。 “这些灵石少说能买空几间铺子,可劲儿买,我晚些回来替你掌掌眼。” 把灵石塞给太岁后,岑妙妙便晃晃悠悠出了时晴院。 直到骑上去清寂峰的白鹤,岑妙妙还在想:多新鲜,她居然能担心一只傀儡会不会不高兴。 等她的白鹤落到清寂峰的半山时,只见乌压压一群人,除却少数穿着不同色校服的正式弟子外,剩下便全是此次仙门择选的剑宗备选弟子了。 其中有长老们下山之后从凡间收回来的好苗子,也有各个世家送来镀金的二世祖们,鱼龙混杂,叽叽喳喳。 等岑妙妙落地之后,人群中热闹的声音静了些许,她发现自己身上投来几束不大让人舒服的视线。其中有吴芷汀为首的小团体,只是约莫还记着上次的教训,吴芷汀并没有第一时间凑上前来,也有一些她从没见过的少男少女,目光中多多少少夹杂着一些既好奇又嫌弃。 岑妙妙视若无睹地走过去,找到引路弟子报上自己名字,之后便找了一处安静地站在等候起来。 依旧有人在悄悄看她,更有甚者悄悄与同伴就她的身形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谁啊?怎么胖成这幅德行?” “鬼知道,走了后门进来的吧?你看驮她过来的仙鹤,刚飞走的时候还喘粗气呢。” 岑妙妙不免有些奇怪,在场众人除了吴芷汀那几个熟面孔之外,都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与前世截然相反,她如今什么也不干,都能平白遭这么多恶意。 当世修士,大多看重身姿体貌,追求貌若高陵花,身如山间松。 俊俏少年、蹁跹美人比比皆是,像岑妙妙一般胖胖无奇的反倒是个稀罕存在。 一时不少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久久不散。 唯有远处一名衣饰朴素的少年,口中衔着半截草枝,靠在千年松木下正打着盹,岑妙妙的到来与旁人的打量私语都没碍着他半点。 第十九章 三句话,让他戳你十八个窟窿眼 岑妙妙眯了眯眼,这人身形似乎有那么一丁点眼熟…… 不过下一刻她便懒得再想,大千世界,眼熟的人海了去了。 人陆陆续续到齐,不时有比岑妙妙更奇形怪状的新人加入,有披着兽皮、头发长到脚跟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和浑身裹在白纱中的少女,更有甚者,顶着浑身长满的花花草草就来了。 后面来的人随便单拎出一个都比岑妙妙显得怪异,大家的讨论目标自然也就一并被转移了。 未时三刻已至,松林中传来法阵开合的声音,一人自远处御剑飞来,停在松林入口处,朝着外面一众人道:“人既然都到齐了,便随我进去。” “别乱走。”声音板正冷肃,正是清寂峰大弟子任飞廉。 说罢,他捏出一道法决,打入松林入口的法阵。 扑簌簌的树枝抖动声越来越大,苍茫茂盛的松林中,已经孕育出树灵的松柏纷纷退让,让出一条宽阔道路来。 任飞廉一马当先,众人随他一同走了进去。 岑妙妙挂在队伍尾巴上,与嘴里衔着草枝的少年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这人风尘仆仆,眉眼陌生,倒干净精致。 她心中自看到这人开始便有股违和感,仿佛这人并不该长成这般模样。 不过很快,那点对路人无关痛痒的疑虑便被打消了,她随着前面的弟子们一同往里走去。 众人走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才来到一株参天古木下。 这株古树体型分外庞大,在松林中独占一片广袤区域,似枯非枯,左边翠绿苍莽,郁郁葱葱,右边焦枝横挂,不见半点碧绿,分明是一副非生非死之相。 想必这就是点珖木了。 古木下站着一人为它佐证了身份。 那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他分明气势未开,浑身上下却毫无一星人气,倒似已然出鞘多时,只待饮血的三尺青锋。 只一眼,便可断定他分外傲慢,不可摘折。 “师尊,此届备选弟子均已到齐,只待师尊为点珖仙木解开禁制。” “嗯。” 秦徽衡并没多言,只抬起手来,并指为剑,凌空画出一道法阵,面容如浮冰碎雪,凌然不可侵犯。 时隔多年,岑妙妙也曾想过再次见面时会是何种情形。 比起想象过无数次的心潮澎湃,她反倒意外于自己此刻的心如止水。 十分平淡,连焚烧过往的半点灰烬也没落下,悉数随风散去。 她甚至还有闲情想,秦徽衡唇薄而浅淡,虽没尝过,单凭看上去,倒不如另一段殷红而上翘的唇。 也不知道自家那傀儡此时有没有好好按照嘱咐买空半条街。 当着秦徽衡的面,女弟子们不好当面说出什么放肆的言论来,却无一例外眉飞色舞,捂着嘴窃窃私语。 “太衍美人榜诚不我欺!” “听闻道君一直还没与人结道侣契,师妹丽质天成,去清寂峰说不得有机会。” “从今日起,我立志当一名剑修。日后道君的安危,便由我来守护。” 凡此言论,一时不绝于耳,叫岑妙妙听得有些索然无味。 就在这时,岑妙妙身侧响起少年自言自语的声音,其中饱含轻佻,并肆无忌惮地流露出恶意来。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徽衡道君,道貌岸然,也不过如此嘛。” 岑妙妙耳朵动了动,看向那与她深有共鸣之人——是那衔着草枝的少年。 “大放厥词!就冲你这句话,信不信我在你身上戳十八个窟窿?”另一声嚣张的低语自半空传来。 一道罡风袭来,红光乍现,丹彤矮小的身影出现在岑妙妙身前不远处。 他身法灵动迅捷,话音落下时,他已经干脆利落地在那少年脸上卯了一拳。 少年闪避不急,脸被打得一偏。 待他吐掉嘴里的草枝和两口血沫时,一边脸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他眯着眼,低头打量丹彤,“你是谁?” “我是你爹。啊呸,你不配当我儿子。”丹彤眼中浮出些许傲慢,指着一边毫无存在感的岑妙妙道:“你是她儿子。” 岑妙妙被丹彤三言两语无痛当妈,下意识道:“关我屁事。” 因在场人数众多,岑妙妙与那少年又本就缀在队伍尾巴上,动静不大,只有寥寥几人回头看来。 而其中没有人认识丹彤,他们只以为是同期弟子闹矛盾,也就没惊动到前面的人群。 丹彤甩了甩手,人虽矮,气势却足得很。 “我说呢,原来是冬天刚过不久,就有癞蛤蟆过了冬眠蹦出来,这么大声叫唤,生怕别人听不见么?” 少年伸舌,顶了顶被丹彤打肿的腮帮子,手指骨捏得咔嚓响,“谁家的屁孩子?嘴真臭,你家大人没教你好好说话?” 丹彤叉起腰,反唇相讥:“反弹!再敢对道君不敬试试,看小爷不把你另一边脸也打肿。” 少年冷笑道:“你试试看?” 少年与鸟,无一不叫人气更喉噎,显然都不是善茬。 岑妙妙:好!打起来,打起来! 眼看两人就要动起手来,只见任飞廉的身影迅速穿过一侧人群,匆匆赶了过来,眼疾手快地捏住丹彤脖子,夹起他半边身子,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任飞廉又扫了一旁的岑妙妙和那少年一眼,没留下一句话,带着被扼住命运后脖颈的丹彤,便匆忙御剑离去。 速度之快,岑妙妙只来得及看到一段残影,和丹彤别捏住鸟脖子憋出来的短促喉音。 “癞蛤蟆!” 少年大概以为丹彤是剑宗哪位长老的幼子,目光在两人离去的方向停驻片刻,才缓缓龇牙,低声骂了一句。 “舔狗。” 岑妙妙看了半截热闹就被中途打断,只好兴致缺缺又缩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前面人一个个测灵根。 余光之中,她扫到那少年似乎打量了她片刻,又很快收了回去。 人群中不时便会传来关于弟子们灵根测验的低语。 “前面这许多弟子里也没一个资质看得过去的,今年难不成也是没有天才的一年么?” “太辰宗吴长老的女儿似乎还不错。” “不错什么,用丹药堆上去的土木双灵根,没听点徽衡道君说么,恐心智不坚,不见得能走多远。” “看看后头怎么样吧,说不定好苗子在压轴。” 日渐西斜,终于轮到被丹彤揍了一拳的少年。 他伸直了脊背,一扫方才颓靡模样,身量居然可称颀长秀美。 秦徽衡依旧在点珖树前,单手结印,维持着唤醒点珖木的法阵,如一尊不言不语的仙人石像。 ------题外话------ 秦徽衡不是男主!不是男主!不是男主!重要的事说三遍~好冷哇,需要tianxin 第二十章 天生火,天字单灵根 方才岑妙妙已经在其他弟子口中得知,本来测验灵根的一应事宜通常由六合峰的孙长老负责,可每逢仙市打折时,孙长老都会下山赶往仙市,囤上足够烧百年的丹引。 近半月恰逢仙市开启,一应丹材腰斩卖价,孙长老老早就颠颠地赶了过去。 恰逢秦徽衡在生辰吉日出关,仙门择选在即,掌门生怕秦徽衡在这个节骨眼外出寻秘境历练,便替他找了些杂事,好把他拘在剑宗里。 开玩笑,秦徽衡可是剑宗招生的金字招牌。 为备选弟子测验灵根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负责纪录的内门弟子问道:“名字。” 少年回道:“辛辞。” 岑妙妙闻言,心中一震,眼睫方抬起半分,又坠了下去。 那弟子又道:“手叩点珖仙木,保持灵台清明。” 叫辛辞的少年依言,伸手屈指轻轻叩上点珖树的躯干。 片刻之间,点珖树周围缓缓亮起金色的光晕,越来越盛,毫无消停之势。要知道,在此前的弟子测验几乎都是几息之内便得结果,譬如吴芷汀便是可点珖树发出的金光似有不休之势。 良久,光芒骤歇,众人眼前一花。 而此时,秦徽衡终于开口,“辛辞,金相,单灵根。” 弟子中顿时爆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这不是与道君当初的测验结果几乎一致么?” “哪里一致了,道君是天字单灵根,现如今天上地下独一份,别什么猫猫狗狗也拿来与道君相比。” “那也是天才,不比你这三灵根的废物强么?酸吧你就。” 叽叽喳喳不绝于耳,辛辞收回手,眼中流光闪过,似乎对此并不意外,“谢过道君,不知点珖仙木对我有何考评?” 秦徽衡表情未变,“并无。” 辛辞眼神玩味,再次谢过秦徽衡后,便退到了一旁。 岑妙妙走上前去。 记录弟子按部就班问道:“名字。” “岑妙妙。” 她随着弟子指点的话语,伸手叩上点珖树。 指节触碰仙木的树皮时,她竟觉得心神一清,四野山林中的草植低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思绪化作山风,飘飘然升至空中。 曾经岑妙妙被断言只有半截灵根时,不曾来过此地。 所以她也不知道并非所有人在叩问仙木时,会如她一样,瞬间与这漫山草木共情通灵。 光芒再度亮起,却不是围绕树的四周。 点珖树那焦枯的一面刹那间爆出万千朵猩红的火焰,倏忽之间熊熊燃烧起来,愈来愈烈,漫山遍野,直到映得小半边天空火红,衬得天边晚霞黯然失色。 岑妙妙站在艳红的大火前,却没感觉到半点灼热之意。 而点珖树苍莽翠绿的一面同时也扑簌起来,滴滴碧色光芒坠入空中,缓缓流动起来。 一面春风化雨,泼坠苍青,一面灼灼燃烧,火焰漫天,堪为奇景。 把在场弟子看得一时失声,齐齐看向点珖树前胖胖无奇的少女。 岑妙妙贯来不大喜欢成为焦点,感受到人群目光,如芒在背,轻轻蹙眉。 就在此时,风不知从哪里卷来,脚下的大地震动起来,一道空灵缥缈的声音从点珖树里发出。 “应是三生缘夙定,福慧人间君占尽。” 竟是由点珖树树灵亲口赠她考评。 下一刻,这大树浑身枝叶抖动,再次嗡鸣起来。 “这位仙子,不才还有三百年能得人身,在此,在下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在下与仙子分外有缘,对仙子一见倾心,不知仙子愿意……与在下结成道侣么?” 众人一时不禁迷茫,点珖树的树灵骤然现身,竟是向还没入门的弟子求爱? 岑妙妙头顶也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此前一直乖乖为弟子测灵根的点珖树此时却似乎喜不自胜,如同疯魔,如茵的枝桠漫天挥舞,蜷曲而下,纷纷向岑妙妙伸去。 岑妙妙:“……” 眼看着点珖树的枝桠疾风一般探下,随着靠近岑妙妙耳开出层层叠叠的白色小花。 “胡闹。” 秦徽衡冷斥一声,仍单手阖上唤醒点珖树的法阵,另一手掐出法决,金光漫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即将抚上岑妙妙肩膀的树桠。 枝桠顿时被秦徽衡的剑意逼退,感受到强大的剑修气势,心知这是惹不得的对象,于是纷纷又缩了回去。 苍青碧光与漫天火焰也随之消失,点珖树又回到安静如鸡的状态,不再作妖。 如同一场闹剧。 方才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岑妙妙的神识反应过来了,身体却僵如冷铁。 直到秦徽衡冷冽的声音将她灵台冲回清醒。 “岑妙妙,天生火,天字单灵根。” 在众人的惊呼冲破喉咙时,他又补道。 “可惜,你身负恶咒,聚灵不起,恐怕此生无法筑基。” …… 灵根测验的结果很快传到了剑宗掌门商定涯与其余几峰的长老之处。 “徽衡,听闻这回有几个不错的好苗子?来历如何,可曾查清?”商定涯拈须问道。 作为此代剑宗掌门,商定涯如今已然七百余岁,继承掌门之位还不足百年,堪堪步入第十二个甲子光阴,蓄着青黑胡须,面上一派温文和蔼,如一中年俊书生。 秦徽衡颔首,朝旁边的弟子示意。 负责记录的内门弟子捧着卷轴,如实道:“本届备选弟子皆来历清正,身世不明者已经提前劝离了。其中,有资质劣者数十,这些已经被昭言堂的师兄负责劝退了。其中资质尚可者三百七十八名,可充作外门弟子。备选弟子中,双灵根有四十六人……” “这么少?”商定涯蹙眉,感叹道:“这届弟子看样子不大行啊……” 大殿上的几位长老也纷纷沉吟起来,深觉人不够分。 秦徽衡挥退了负责记录的弟子,开口道:“但有两人,分别为金相单灵根和火相单灵根。” 他声音清冷,不含顿挫,三言两语却将这大殿中数人的面色激得沸腾起来。 虽说如今灵气不至于稀薄,可惊才绝艳的天才已然多年不曾见过,单一纯净的灵根本就寥寥,千万人里难得数出一、二人来,更何况分别还是锐意强大的金、火之相。 “多少年不见如此天资了,往前三届,也不过流夜阁出过一个木相单灵根,这回本宗竟同时出现两个……” “这可……看样子你们上四峰又有的打了。” “可惜孙师兄不在,否则非得跳起来嚷嚷‘火灵根!用来烧炉子多旺’,暴殄天物当属六合峰,哈哈哈哈哈哈。” “虽说是过了择选便可自行选一峰师尊入门下,可用脚趾头想,十个里不说九个,也得有七、八个一心往清寂峰扑的。” “幸而秦师弟从不与我们抢,别灰心,还有机会。” 想到此处,几位长老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题外话------ 谢谢送票票的甜心,有被霸总到,妙崽会好好努力减肥der!旧年马上过啦,希望年尾巴里宝贝们身体健康,今年也无愧无心! 第二十一章 里衣半敞 秦徽衡的目光默不作声扫过殿上数人,补充道:“对了,其中一人还是天生火,天字单灵根,不过……测验时,我观她被恶咒封住了四肢灵脉,大概此生无法筑基。” 一名长老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道袍,“是何恶咒?还有我剑宗解不了的咒?” “就是就是。”另一名长老附和道。 秦徽衡并不意外这帮人狂妄的语气。 “不瞒各位师兄,我有幸观阅过几册上君留下的灵简,那弟子身上恶咒似是上君曾留下记载的‘四极定魄咒’。” 长老们的声音再次纷纷响起。 “啊这……” “可惜,可惜,竟是四极咒……” 除了聚在一团的几位长老之外,殿上还有一人,正倚在门边,身着一袭华美锦衣,姿容端丽,却是个身形妖娆的男子。他把玩着两手曼妙剔透的指甲,撩起一边长发,耳根一片绯色,显见是喝高了。 他拎起尚未喝完的酒葫芦,喉结耸动,声音吐出,醉意浓浓。 “什么上四峰?你们打,别带我,我可不收徒,先走一步……嗝。不过,若是那个不能筑基的废物没人要,叫她来我这儿,勾陈峰收留她。” 他走之后,殿中静默了一瞬,有人发出嗤笑声。 “覃师弟还是爱捡破烂。” “覃师弟这是又被哪路佳人伤心了?” “甭管了,就他这德行,勾陈峰迟早长草。不过想必这届弟子中,心思但凡活络些,也选不上勾陈峰。” 那长老话说得虽糙,可剑宗九峰虽然对外保持一致,内里却各自为政,内部倾轧与各类争夺比斗并不鲜见,对此商定涯与各峰长老也心知肚明。 而秦徽衡从不与长老们抢弟子,毕竟泰半来求学的人本身便是奔着他来的,久而久之,商定涯对外也从善如流地将秦徽衡立为剑宗的活招牌了。 是以在仙门择选前,商定涯得把秦徽衡留在剑宗里,才能一起出席择选。 不知是谁又重新起了个头,殿里又开始围绕“新弟子按需分配”热火朝天讨论了起来。 秦徽衡报备完毕,提步要走。 上四峰其中一名长老打趣他:“秦师弟这便走了?还没告知我等那名金相单灵根的弟子是什么来历呢?莫不是——秦师弟早已属意,想藏私?” 秦徽衡站在门口,“是我忘了。其中金相单灵根的弟子叫作辛辞,是孙长老在仙市采买丹材途中,在妖修手中救下的凡人。” 而那名因封印之故变得体型圆润的火灵根少女,五官叫膨胀的肉挤得微微变形,却给他带来一股扑面而来的似曾相识之感。 “此人来历已考证,没有差错。” 说罢,他便不再客套,独自离去。 …… 一轮弯月初升,继而高悬空中。 关于备选弟子中出了两名单灵根的事在九峰弟子中已然传开,处处都在议论。而议论得最多的,当属天资惊人却被徽衡道君断定无法筑基的岑妙妙了。 有人感叹,有人惋惜,也有人幸灾乐祸。 而岑妙妙本人,正守在自己的院子里,坐在一块石头边,双手托着脑袋,眼巴巴等着下山“买空两间铺子”的太岁回来。 天生火,单灵根。 当真是巨大一块馅饼砸下来,天大的的好事,放在以前,她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四极咒她反倒不担心,迟早能解。她毕竟不是真十八岁才踏入修炼不久的少女,不至于被秦徽衡三两句话就唬住。 这时,她手中的竹叶令闪了闪,是太岁走进了院中。 不得不说,剑宗对弟子隐私保护得不错——每间校舍独立,凡经过校舍主人允许者便能畅通无阻,未经允许,不得私闯。 顶着黢黑的夜,太岁身上墨色衣摆点缀的点点金线泛起冷光,俊美不似凡人。 不对,他本来就不是人。 岑妙妙曾听谁说过,人会执着于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东西。 所以前几日她在道祖像前看见的面容,她脑海中闪过万千张面容,却没料到最后会是那般模样。 岑妙妙忽然捂住脸,她可真是太敢想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少女娇软的嗓音入耳,带着些鼻子里哼出来的气息,半是嫌弃,半是撒娇。 “嗯,路上有些事,耽误了片刻。” 太岁走过去,任由她牵住一片衣角,往里走去。 他垂眸看向衣摆上少女胖乎乎的爪子,她似乎很喜欢这么做,这是有意圈认领地的意识。 岑妙妙跨过台阶,回头看他,“不会是又闯祸了吧?闯祸的话记得赶紧告诉我,省得被苦主找上门来,我招架不住。” 太岁回道:“不曾,只是迷路了。” 岑妙妙又问:“那你有没有好好反省?” 太岁肯定道:“有。” 才怪。 待他将如山的衣料铺在屋子里时,岑妙妙终于想到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这架势,当真是去买空了几间铺子。 她一件件摸过去,都是适合男子的深沉颜色,少有乍目亮眼的。 “这些料子不错。”岑妙妙抓起一件丝滑的衣衫,制式颇为简洁,却也新奇,“换上,别用术法,让我瞧瞧。” 太岁在没化形出来时,只是简简单单的木头架子的人偶模样,这衣衫也是随他变幻时一同用术法变出来的。 到现在岑妙妙也不知道他变成人的模样以后,内里是否还是木头模样,又实在好奇。 白天被傀儡“男女授受不亲”了,现在想想她还是一脑门子不知所谓。 再说,女子都爱光鲜衣料,岑妙妙也不例外,更何况身边就有个现成的衣架子。 权当消遣。 不料太岁却沉默下来,微微撇过头去。半晌,他才垂下脑袋看她,一绺发丝坠在耳侧,看不清表情。 “不会。” “嗯?什么不会?” “不会自己换。” 岑妙妙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赧然,伸手抚上他心口的衣襟,一把捏住,那里曾汪着她结契时的鲜血。 她兴致勃勃道:“无妨,我帮你。” 太岁见岑妙妙直接走上前来,身形一僵。 她的手已经覆在他的衣领上,抽出系带正往外拉开。 岑妙妙手指捏住衣领往下轻轻一抹,丝滑的锦缎落下,里衣半敞,坠到腰际,太岁胸膛的肌理毕现,肩宽腰窄,沿着肋间沟壑下去,被腰带束住。 是她从没见过的,属于成年男子修长而精壮的躯体。 太岁怔愣的眼神此时渐渐静了下来,他淡淡垂眸,目光落在离他咫尺的岑妙妙头上,乌黑秀发在脑后盘成温柔圆润的髻,睫毛有些颤动。 “在看什么?”他颔首,低沉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你这个……”岑妙妙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宽劲有力的胸膛,“变得挺真啊?” 岑妙妙从没想过傀儡的化形能这么逼真,连肌肤的纹理都细致得如同天生,忍不住又拿圆滚滚的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腰。 太岁闷哼一声,岑妙妙一抬头,和他的视线对撞。 一时之间,倒分不清哪个更像人。 片刻后,太岁挪开眼,淡淡地看着身旁的屏风,那烛光透过屏风,影影绰绰地晃得他心烦。 岑妙妙见他这反应,心想虽然不是真人,但自己还是不能太占人家便宜了,于是收敛了神色,伸手往两边一拉,便把太岁的外衣除了去。 她拿起一侧的青色衣料披在他的宽肩上,认真地替他整理了起来。 岑妙妙的手指先是触到他肩膀,穿袖子时又捏了一把他的手臂,拧那些个扣子时,更是窸窸窣窣的在他胸膛上挠个没完。 岑妙妙低头一心理着他的衣服,全然没有注意到,太岁的目光越来越深,眸光中翻滚涌动,沉在一片黑暗之中。 当她伸手捏住他的腰带时,他的手却骤然擒住了她的腕子。 “我自己来。”太岁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 “你不是不会吗?” “刚刚看会了。” 傀儡的身体本是无所谓冷暖的,在岑妙妙早前抱怨过之后,早已不再冰冷。 若是岑妙妙仔细注意,便会发现,他的身体此时热烫惊人,仿佛皮肉下有不知谁的血液在沸腾。 ------题外话------ 辣鸡作者,爆更三百,本章划重点。最近开始收到评论,敲开心! 第二十二章 造作如斯,只单纯为少阁主挡挡风 仙门择选的场地通常会在各大宗门中抽签,由抽中者举办。 今次恰好轮到了岐郇山作为东道主。 到了秘境开启这一日,一时之间各大宗门精英云齐,飞舟灵兽遍布空中,数不胜数,大大小小灵光遍野,雾霭弥漫。 尤其以流夜阁最为瞩目。 流夜阁地处北境极寒之地,此次南下,所派前来的是以少阁主崔玺为首的少许精锐。 北地寒凉,动辄狂风暴雪,呼啸千万里,纵观流夜阁宗门上下,从内门弟子到长老,两腮皆挂着饱经霜雪的酡红。 虽是择选门人,未尝不是与其余三境暗暗较量。 流夜阁作风狂放惯了,即使是在岐郇山上有所限制,也依旧驾驭数十匹神骏飞光跟在宗门飞舟之后,抬了一顶穷极奢侈的华帐上来——无妄海中鲛人花费数百年以心头血灌注织就的批盖,佩以北境封冻千尺之下的暖玉,掘地脉暗水锻成龙骨,饰以陨落银星无数。 造作如斯,只单纯为少阁主崔玺挡挡风。 唯有崔玺的身影隐在华帐之下,影影绰绰,溢散着隔绝视野的灵力,让人轻易无法窥视。 华帐所经之处,甚至有弟子沿途提前铺好盈满珠光的锦缎充作地毯,迎风泼洒香露,令路过的修士无不暗叹咋舌。 反观剑宗上下九峰,身着各色干练校服,面上整肃如一,气冲霄汉,光是上四峰拎出来已是士气如虹、万剑光寒。无需外物相衬,自有古拙遗韵。 当然,剑宗九峰背地里各自为政,对此大家也早已心照不宣。 使岐郇山底蕴悠久、大气宛然的并非外物,而是剑主留下的寂静剑墟,与剑宗弟子永远纵贯此道之巅的传说。 两宗开外,其他宗门一律退居二流。 除此之外,又以女修居多的杜衡山药宗与离楼合欢宗十分引人注目,前者悬壶济世与人结缘,在太衍界中闻名遐迩,后者则是各大宗门所求心仪道侣的官方认证宗门。 剑宗大殿外,往日整肃的广场一时人流如织。 岑妙妙换上了剑宗统一的雪白校服,在一众备选弟子队伍的尾巴上百无聊赖地挂着,与大家一起,等待秘境打开之后,由执事堂派引路弟子来将他们统一送往秘境里。 为显公平,在进秘境之前,所有人身上的储物法器以及灵丹法宝全部都要上交,防止有心人作弊。 换言之,虽然仙门择选仅仅是修士是否能入门的基准,却也只能凭借自身心智通过秘境,没有捷径可走。 引路弟子在队伍中一边检查,一边向众人宣读规则。 “仙门择选,共有三道关卡。这一次,不同于往年武比,今年秘境中的长泽前辈已经透过题了,待你们进入秘境之后,自会遇上对应考题。” “再与你们强调一遍,三道关卡,分别是风雷雨雪,春夏秋冬,问道问心。” “想必带着脑子来考试的诸位此刻已经具备了过关的要素,至于脑子不大灵醒的,我只能说,宗门已经尽力了。” “虽然秘境中的灵物在长泽前辈的辖制下性格普遍比较温和,但也并不是不会出现伤亡。在此,给你们几条温馨小提示——” “不要随意摘折灵草,不吃不该吃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不要老想着抚摸秘境里的动物,虽然他们比外面的可爱百倍,咳……总之,上一个没忍住手贱的弟子,现在坟头草已经三尺了。” “最终我们将从中选出三位最有前途的偶像炼气生,可得众多宗门联名奖励礼包一份。” “漫漫修仙长路,便从你们脚下这一步开始。” 聆训的弟子中,有许多新人围绕辛辞聚在一处,尽管后者满脸写着“懒怠搭理”。 要不怎么说人分三六九等,辛辞自测完灵根之后颇受瞩目,听说受掌门关照,也搬到了竹林听涛里,无论他走到哪里,身边总会不自主地围着一小圈人,其中不乏歆羡谄媚之徒。 当然,暗中关注岑妙妙的也不是没有。 岑妙妙神识敏锐,刚站到队伍里不久,便察觉到不少人在看她。 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含蓄隐晦者有之,张扬放肆者有之。 可要是论第一时间赶来现场嘲笑,吴芷汀永远能率先拔得头筹。 “这不是被点珖仙木求爱的岑仙子么?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儿啊?”吴芷汀慢慢从队伍中间踱过来,趾高气扬,宛若一只插满彩羽的小公鸡。 岑妙妙连眼神都没给过去一个,并不打算同吴芷汀浪费口水。 吴芷汀本来还有些怵,随后一想起每个人的储物法器都已经被收走,于是眼珠子一转,大喇喇站到了岑妙妙面前,伸出手来,就想扯上她发尾的青紫系带。 岑妙妙今日头发并未束起,只分作两股发丝在耳下拧成圆润小髻,在发尾绑了两条纤细鲛绡充作系带,在阳光照耀下,鲛绡流彩,颇为潋滟可爱。 吴芷汀手刚伸到一半,就被她擒住了手腕。 岑妙妙人胖,力气也不小,吴芷汀腕子立刻被抓得一片通红。 “小别致还挺玩意儿?跟谁伸手呢?”岑妙妙眼波流转,嘴上调侃:“看样子上次我说错了,你属牛皮糖的吧?” 吴芷被说得面色与手腕一样红。 “你觉得你还能嚣张到几时?徽衡道君断言你身负恶咒,这辈子没办法筑基。我要是你就不自取其辱了,还硬着头皮参加什么择选,早日回砌玉门挥霍完下半生得了。说来说去,还是亏得有岑道君这么个好哥哥,否则你哪儿有脸能成剑宗备选弟子啊。” 岑妙妙属实不明白,吴芷汀也不是没在她手里吃过亏,怎么总不长记性,总爱来挑衅。 放在哪个话本子里都是活脱脱的炮灰。 “你总左一句岑道君,又一句徽衡道君。到底喜欢我哥还是喜欢徽衡道君?白日做梦,病得不轻。难怪别人是钓系美人,你是鱼。” “你才……” “或许我没法子筑基,但是你要再在我面前说废话,信不信我现在花点钱摇人,打得你也跟我一样当废物?”岑妙妙挑眉,满脸不在乎。 吴芷汀手腕被捏得发酸,咬牙道:“你……你、你松手!众目睽睽之下,你有这胆子,今日也别想逃脱,道君不会放过你的!” “千金~我劝你用你那指甲盖大的脑子想清楚,你现在还没正式入门,现在咱们谁光脚,谁穿鞋,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自诩穿了鞋的吴芷汀顿时眼光飘了开去,露出的一丝胆怯被岑妙妙迅速捕捉到眼中。 于是岑妙妙难得怜爱地放轻了语气。 “择选过后,我等你筑基再约我去仙法台。但是现在,赶紧麻溜地滚一边儿去,别碍眼。” 她伸出小肥手,在吴芷汀惊恐的眼神中拍了拍她的脸。 吴芷汀只觉得那一日成打的“有求必应符”在眼中闪过,想起金鸡独立到黄昏的自己,后背立刻传来了毛毛的凉意。 “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乖,赶紧起开。” 两人虽然都卸了装备成了白板,可吴芷汀如今也没筑基,走的纤弱瘦小路子,她瞄了岑妙妙肥圆的手臂一眼,如今也并不大想挨这疯胖子两拳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岑妙妙就想冲过来刺几句,谁拦也没用。 “还看?”岑妙妙扬了扬手,眼看着吴芷汀骂骂咧咧走远了。 空气里倒是留下了她一贯尖刻的嗓音,“胖头鱼,咱们走着瞧!” 在此期间,周遭有不少人等着瞧她俩的好戏,还不忘一边指指点点。 岑妙妙无意粉墨登场,对此不置可否,找了个石墩子干脆一屁股坐下。 远处人群里,被不请自来的拥趸围住的辛辞将这一切不着痕迹地收进了眼里,龇起牙来舔了舔,微微一笑。 ------题外话------ 旧年已逝,希望宝贝们2022一切顺利hhh,欢迎来到《偶像炼气生》栏目,导师选手入场~ 第二十三章 连腰带胯,扭得又疯又生硬 到了午时正刻,由剑宗掌门商定涯与流夜阁少阁主崔玺共同敬过天地后,双方共同注入灵力,秘境方得打开。 空气无形地颤动了一瞬,难以言喻的波纹就此散开,引起不少人的共感。 不多时,澄然碧空中有万千光华坠下。 耀眼刺目的天光里,一颗透明灵珠在空中悠悠现身,引发了不小的灵气震荡。顷刻间,万里无云的空中布满烟霞,如火光坠落,叫被灵珠吸引了视线的所有人一时神摇目夺。 数白只仙鹤扑簌着翅膀飞起来,在空**卫起明珠,来到商定涯与崔玺面前。 两人各自祭出法器,引动天地清气——灵力自两人掌中挥出,缠绕住灵珠,光华顿显,天地三才秘境的光圈落在剑宗正殿之前。 在踏进秘境的前一刻,岑妙妙脑子里鬼使神差地闪过竹林听涛里自己的小院子。 “二姨。” 太岁在临出发前将她叫住,岑妙妙一时不解,难不成他还能有什么叮嘱不成。 他的确有叮嘱,言语里似有深意。 “既然踏上修道一途,除却本身天资与后天努力,还需气运机缘。但凡是秘境,其中或有机缘,二姨只需要遵从本心便可。”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她笑笑,“没事我就先走了,等我回来。” 太岁欲言又止。 这表情实在难得一见,岑妙妙便心知他还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接下来,她看见太岁双手高举,新制的衣袖丝滑,纷纷垂下,两把五彩缤纷的羽扇出现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中。 随着颜色艳俗的羽扇展开,高大的傀儡开始手足僵硬地晃动身体,上下挥动。 “二姨二姨你最强。” 他修长的身躯款款摆动,连腰带胯,扭得又疯又生硬,还不忘一边为她“鼓劲”。声音依旧动听,面容依旧古井无波,不带丝毫感情。 “二姨二姨你最棒。” 太羞耻了,太辣眼了。岑妙妙腿一软,扶着墙,满脑子都是眼前不断挥舞的羽毛。 “你别跳了,快停下……” 再跳下去,她还没出这张门就得把命交代在这里。 没脸没皮如岑妙妙强忍着要冲到喉咙的呕吐物,没扛住,迅速从时晴院逃了出去。 后悔,相当后悔。等到仙门择选之后,她一定得让这傻儿子把这个糟糕的称呼给换了。 究竟是谁教这糟心玩意儿跳舞的,简直天理难容,其罪当诛! …… 秘境打开后,各个宗门的备选弟子依次进入,岑妙妙照旧挑了人最少的一支队伍跟在后面。她以前从未有进过秘境,只在旁人嘴里听过,说是自成一方天地。 岑妙妙刚刚准备踏进入口,就感觉自己领口叫人在后面扯住。 “喂,你就是岑妙妙?”声音稍显粗糙,满含少年人的朝气蓬勃,语气里却透着十足的不耐烦。 岑妙妙转头,看向自己后肩被扯住的衣服,打量起扯她衣服的人来。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此人前段时间测灵根时尚且裹着一身兽皮,头发长到脚底,面貌模糊不清。 要说怎么能认出来是他,多亏岑妙妙当时跟他打过一个照面,闻到这人身上血腥味十分之重。 如今他把头发割得只余寸长,换上了雪白色校服,衬得肤色更深,额头上挂了一枚獠牙,坠在眉心,更添粗狂。虽然人模人样了不少,却依旧难掩野性,身上缭绕的血腥气依旧深重。 翻译过来就是:要动手的话,她一定打不过。 见这人手劲没收住,自己的衣领快被勒进脖子里,岑妙妙眼角一抽,呼吸艰难,却还是露出客套的微笑,“大哥,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样很没礼貌。” 那少年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立刻放开手中岑妙妙的衣领,一时面色有些讪讪。 “我不是故意的……”他脸一白,“我叫殷显,管师兄叮嘱过我,等会你就跟我走,我带你过考试。” “好。”岑妙妙点了点头,什么也不说,只乖顺地转了个向,跟在殷显身后。 好名字。 她绝对不会开口问他爹娘怎么想不通给他这般取名。 殷显分明也想到了此节,他挠挠头,“你怎么不像他们一样,问……” 岑妙妙:“或许是因为我比较有礼貌?你把心放肚子里,我没什么好问的。” “好吧。” 原本留了一肚子答案等着岑妙妙问问题的殷显抿着嘴,被堵得喉头发紧。他转头看了一眼胖乎乎的岑妙妙,没从她脸上发现什么取笑之意。 未必他的脑子就像氏族中长辈所言,只有二两大小? 跟在前面的人身后,岑妙妙跟着殷显一同踏进秘境,周遭光影闪烁,于一瞬间内迈进了一个全新的天地里。 面前是一片碧色青空,四野不见人影,唯有芳草茵茵,树木参天,远方依稀能听见些许潮声。 偶有皮毛丰厚的灵兽在灌木中窸窸窣窣地探出头来,若有所思看着这两个陌生人。 无论如何感受此地,皆是春意融融,一派温和。 两人身处之地分明是大山深处,却不见其他一同进入秘境的弟子身影,不由为这仙气袅袅的天地间添了一丝奇异。 岑妙妙深吸了一口秘境中浓郁的灵气,浑身舒畅轻盈,恍然如同梦回渡劫之前。细细看去,这秘境与她曾经独自修炼过的地方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大概这世间的深山老林长得都大差不差吧。 殷显已经自顾自走到一棵大树下,鼻头灵活地一耸一耸,似乎循着某种气机,正左顾右盼。 他搓了搓鼻子,停在一处,扬手招呼岑妙妙,“这里有股新鲜的气息,你等我查探一番。” “什么?” 岑妙妙走过去,刚想问殷显要如何查探,便见他整个人蹲下,随即四肢着地,趴在泥土上,左嗅嗅、右闻闻,甚至不忘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地上潮湿的泥土。 岑妙妙张了张嘴,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就在两人方才刚进来时,她眼尖,看到有只长着独角的灵兽在这里撒了泡尿,蹦蹦跶跶走了。 殷显又深深嗅了两口,这才站起来,满脸凝重,似乎若有所思。 岑妙妙猜他其实是还没从浓郁的膻气里回过味来。 啧,连她都闻见了。 ------题外话------ 元旦快乐北鼻们!新年新气象哟!今日节目:【傻子跳舞,咸鱼跑路】 第二十四章 完了,我也没记 岑妙妙皱着鼻子,小心翼翼问道:“那个,殷显,你知道怎么走了吗?” “不知道啊,要不抓一只灵兽问问?”殷显脱口而出,回得理直气壮,就差没把“不靠谱”仨字写在头顶。 岑妙妙心说别问了,方才那只与你亲密接触的那只已经没看到踪影了。 她问:“那你方才趴在地上又闻又舔地在干嘛?” 殷显抖了抖衣襟上的尘土,两只手掌扬起,交叠于额头前,偏头看向她。 “哦,你问这个,这是我们氏族的习惯。入陌生地界时,定要叩问大地,只要心诚,大地母亲会告诉我们前方凶吉。” 岑妙妙:“那前路究竟是凶还是吉啊?” 殷显目光躲闪,“想必是我资历尚欠,大地并没有回应我。” 敢情他折腾这小半天,力气通通白费。 岑妙妙扶额,看着满地的泥,“要不,你再舔舔……” 殷显却摆手:“无妨,问十次总能回应一两次的。总之,此地绝不像我们看起来这么简单。” 岑妙妙仰头看天,想:的确,此地不简单,只有你简单。 殷显又问:“对了,你还记得之前引路师兄教过我们秘境中都有哪些关卡么?” 岑妙妙有气无力地点头:“记得,怎么了?这跟你舔地有什么关系么?” 本想悄悄背过身,她还是没忍住,当着殷显的面干呕了一下。 这时,殷显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薄薄一层绯色,不仔细点还看不出来。 他抠着后脑勺,露出憨厚的笑,“我不记得师兄说的是哪几道关卡了,劳你再复述一遍。” 岑妙妙掰了一会儿指头,“风雷雨雪,然后……” 她跟殷显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写着十二分的诚实。 “完了,我也没记。” 因为管由事先替她走了后门,岑妙妙也没仔细听引路师兄的话。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不知为何,岑妙妙忽然很想掏出管由送的传音符,统一叠成个加大的耳刮子传给管由。 哦不对,传音符也在储物手镯里,一并上交了。 她暗暗咬牙:管师兄,你找的人可太靠谱了,不愧是你。 秘境里依旧暖风如熙,林间唯有轻霭飘荡,并没有任何要降下风雷雨雪的预兆, 两人无头苍蝇似的走了一阵子,终于走到了一条岔路面前。 岔路两旁乱石丛生,青碧草色渐渐变成嶙峋石林,与前面那一截路天差地别。此地荒芜,唯有荆棘上的尖针泛出冷光。 岔路是两条歪歪曲曲的青砖古道,分别还挂了个朽坏已久的木牌,上面蛛网遍布,被虫蛀得不成模样,却迟迟钉在上面,不曾掉落。左边写着“风”,右边写着“问”。 字体混乱,幼稚不堪,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含义昭然若揭,唯恐别人经过不知道。 殷显手撑着下巴,思考了片刻,这才指向“风”的那一侧,“这里应当就是择选的正题入口,要不我们走这边?” 岑妙妙看向地面:他方才在假装思考,实则吐嘴里的泥巴。 她又看到了。 她麻木地看了一眼面前自我感觉良好的殷显,点头应了声好。 殷显便率先走向左边的道路,他脚程快,三五步便把岑妙妙甩在身后,还不忘边走边说:“之后你就跟着我,有什么危险我也替你一并蹚了,毕竟我们御兽师一向敢做敢当……” 话未竟,岑妙妙眼看着殷显走的那条路上卷起巨大的飓风旋涡,咆哮着连同他的话一起卷了进去,消失不见。 岑妙妙:“……” 原本应该带路的人说走散就走散,合着还是得靠她自己。 岑妙妙面无表情地看着左边那条彻底消失的道路,连写着“风”的牌子也被连根拔起,只剩下光秃秃一片乱石,和几根被狂风拍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荆棘。 她视线平移,右边的“问”还好端端立在那儿,不动如山。 管师兄,等着把收进口袋的灵石都吐出来吧。 似乎只剩下这条路了,岑妙妙抬了半只小短腿,慢吞吞准备移过去。 她的余光里注意有什么在随着悄悄挪动,于是——一条小胖腿在空中灵活地转了个圈,准确地偏移了方向,最终落地时,离右边的路还差半只脚的距离。 她眨眨眼,停在原地,继而盯着砖面,一边单脚抬起来,足间在空中画了个圈。 那挂着“问”字牌的的青砖路面肉眼可见地随着她脚的晃动,向她脚下慢慢挪了一点距离。 岑妙妙停了下来,“左边刚卷了一个进去,当我瞎?” 见她发现了,这条砖道反而明目张胆起来,她向旁边挪了一步,那“问”字路也紧紧跟着她挪了一步。 前方未知,岑妙妙叹了口气,殷显究竟是触发了什么霉运,人生第一次,她还没准备好面对考官呢。 “瞧瞧你刚诓进去的那个二傻子,总归不能逮着一头羊薅吧……” 岑妙妙一边尝试与“问”友好交流,一边原地起跳,拎起裙子便往失去道路的荆棘丛里发足狂奔起来。 “问”字路的青砖发现她朝远处森林逃过去了,立刻紧随其后。 古道上的青砖在瞬息之间不断延长起来,直追岑妙妙的小短腿而去。 双拳难敌四手,两条小短腿自然也跑不过石头路。 岑妙妙也就挣扎着跑了一会儿功夫,就被迫踩上了“问”字方向的砖道,与殷显如出一辙地被地面上的飓风旋涡卷了进去。 伴随着山间流水潺潺的韵律,空中划过一道清澈空灵的声音。 “小姑娘,终究还是太年轻。” 两人消失后,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气息温软,山野间的灵兽依旧温顺可爱,偶尔从灌木丛中探出头,看向偶然会出现又迅速被秘境主人卷走的陌生人。 此时,秘境入口光芒闪烁,又有弟子踏了进来。 这次是辛辞一个人,他也同样身着雪白宗服,眉目沉静,如春日一枝秀竹巧立。 就在他双脚落地之时,温和的秘境也随之摇身一变。 辛辞面前出现的却不是什么苍山碧水,曼妙湖景。与岑妙妙截然相反——他眼中倒映着面前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鼻间横扫而来是挥之不去、既腥且臭的浓稠血气。 辛辞粲然一笑。 “有些年没来,如今仙门择选的‘问心’强度已经如此之高了?” 秘境的入口在他身后悄然阖上,他的问题并无人回应。 辛辞面前龟裂的土地已叫鲜血浸染透彻,残肢散落在四周,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阵一阵传来,他面前的皑皑亡骨被不知何人垒作一堆,积攒出了一个尸骨化成的怪物。 这一刻起,除却面前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唯余他一人呼吸。 ------题外话------ 北鼻们假期里都玩了些什么好玩的鸭,辣鸡作者想听分享hhh 第二十五章 七十七号心魔即将为您服务 另一边,岑妙妙在旋涡里被卷得晕头转向、七荤八素。 秘境里的缩地传送相当不友好,她只觉得自己像条扭股糖一般,在凌乱的气旋里被撞来撞去,时不时脑袋被嗑一下,头发被扒拉掉一撮。 岑妙妙一时满脑子都是“仙人何时抚我顶,快来看我秃没秃”。 要吐了。 在一片混乱里,不知过了多久,岑妙妙才头重脚轻地从空中落下,径直摔在了柔软的草地上。说柔软,是因为手下的触感分明,她趴在地上,低头嗅了嗅,是青草的气息。 入目是一片黑暗,好在这一处的空气仍旧是清甜中带着甘香,似乎处境还不太危险。 岑妙妙全然不知道自己落到了何处,索性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哎。” 她叹了口气,揉着满头被嗑出来的包,四仰八叉,并不愿意动弹。 真惨,哪哪儿都疼,可以的话,好想喊太岁来揉揉脑壳就好。 其他倒没什么,坏就坏在这里被黑暗全然笼罩。 岑妙妙怕黑。 …… 就在岑妙妙在黑暗中躺尸之际,秘境之外,端坐在高台上的各个宗门长老正透过水镜关注着本宗弟子。 商定涯正勤勤恳恳打理着自己每一根胡须,确保它们足够熨帖靓丽,就听见身边有位长老语气诧异。 “怎么水镜里看不见那名叫辛辞的弟子?” 因为身具金相单灵根,辛辞的一举一动可谓是备受瞩目。 商定涯也不例外,他凑到水镜前一瞧,手上比划,连连施展几个小术法,剑宗所有备选弟子在秘境中的行踪便一个接一个地走马灯一般出现在水镜上。 只不过始终没有辛辞的身影。 商定涯不动声色挥去这些影像,“毕竟,三才境中种种皆非我等所能控制,不是每个角落都能面面俱到地影射。” 或许是他遇上了机缘,也或许是他遇到了另外一些境主不愿轻易展示给外人看的东西。 商定涯注意到,消失在水镜中的不止辛辞一个,另一个据说是火相单灵根却身负恶咒的弟子,也消失了。 秘境此刻已经关闭,因上面是剑主曾经施加的禁制,外力无法强行打开,外面的人也无法与里面的人取得联系,只能待到择选时限结束,秘境下一次自我开启。 …… 与此同时,没带心肝上路的岑妙妙甚至“冷静”地睡了个午觉。 其实是她不敢动。 说出来多少有些丢脸,但是岑妙妙怕黑又怕鬼。 是从出生伴随到如今,不争的事实。 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她背上始终汗毛直立,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连站都站不起来,遑论寻求线索破局。 岑妙妙抱着自己的手臂:鬼知道她在这短短时间里,心里哭了多少遍。 但凡能有人带她离开这里就好了。 哪怕这个人是吴芷汀。 寂静的黑暗中,一瞬一刻都显得格外难捱,岑妙妙的眼睛睁开又闭上,反复数次,依旧没等来天亮。 直到一滴水落下的声音传来,她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并且是朝她的方向。 那声音如湖面上映照的粼粼波光,循循善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小姑娘。” 岑妙妙撇撇嘴:乌漆嘛黑,装神弄鬼。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一定是幻觉。 她紧紧闭着眼,睫毛抖得飞起,连腮边的小奶膘都在微微发着颤。 只要她不把眼睛睁开,什么恐怖的玩意儿都看不见。 “小姑娘,你为什么不睁开眼。” 渐渐地,那声音近在咫尺,如蚊蚋嗡鸣,极其细微。 “八尺太极恭迎你,七十七号心魔即将为您服务,这里会放大每个人心里的残缺和不足,如有冒犯,嘻嘻,属实是您活该。” 这声音软如烟云,搔刮在耳廓里,是明晃晃地勾引。 “小姑娘,你太急着开始新的生活了,想斩断过去,想像个普通人一般,想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该修炼时修炼,不修炼时贪玩。” 无孔不入,缥缈无踪,一时在耳旁,一时在天边。 “可是你忘了,你并不是人。”那个声音轻笑,似乎有些幸灾乐祸,“或者说,你还没真正成为一个‘人’。” 渐渐地,岑妙妙开始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将你的手给本座,只需要一滴心头血,与本座缔结契约,由本座来替你祓除心中杂念。” “从此以后,你可以选择像个普通人一般,一步步修炼寻求长生。也可以选择逆势而为,破茧成为真正的‘人’,溯天道而上行,直至飞升。” 听到这里,岑妙妙心中终于豁然澄明。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她的手不知何时放在了一处温热且毛茸茸的肉垫上。 岑妙妙下手摸了摸,又用力捏了捏,那肉垫软弹,缝隙中填满细腻绒毛,似乎是什么灵兽的爪子,她摸到指尖出,这厮的指甲钩子还像模像样地收了起来。 岑妙妙当即狠狠将手朝外一抽,气不打一处来。 “骂谁呢!你他妈才不是人。” “谁要像个普通人一样了?谁贪玩了?说你自己么?” “老娘家里有矿!你识字么?懂不懂什么叫矿?!” 于是那声音不再说话了。 天光骤然大亮,刺目的光线打下,岑妙妙眼睛被猝不及防蛰出两眶泪水,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在何方。 天子为黑,地子为白,黑白两色的珍珠颗颗浑圆莹亮,数不胜数地均匀铺开在她周围,与岑妙妙身下的太极青玉盘相辅相成,共同组成了一个硕大的两仪八卦盘。 点点星光,恍若银河倒挂,令人目眩神迷。 而岑妙妙正躺在这八卦阵眼中,八卦阵外唯有只有一望无际、时时拍岸的水浪。潮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身之所在,如浩荡的无妄海里一座孤岛。 岑妙妙从八卦中坐起身,一时有些找不着北。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在黑暗中的草地里抓着一只不知何物的爪子,不曾想天光一亮,面前的世界已经悄然置换。 岑妙妙揉了揉被刺痛的眼。 再次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远处的一道消瘦背影,依稀看去,是个身负长剑的男子。 四周慢慢腾起浓白的雾来,交织在她眼前,拨也拨不尽,丝丝缕缕,叫岑妙妙一时如雾里看花,看不分明。 是幻境么? 岑妙妙手中缠绕着一丝雾气,灵巧地在她指尖翻转。 她眯起眼来,兴致盎然地看向远处的人影——在视线接触到的那一刻,她感受到胸腔中传来狠狠地震动,一刹那间,有某个尘土掩埋的角落被万箭扎穿。 那身影本该修长高大,却不知为何分外清癯。衣裳挂在他身上,袍袖中空空荡荡,仿佛风一吹来,就会不堪一击地倒下去。 分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背影,可她眼中却无端起了酸意。 她抓紧了衣襟,无端心悸起来。 ------题外话------ 最近薛微走一点点剧情哈,暂时没辣么轻松搞笑惹,宝贝们见谅qaq但是很快我胡汉三又会回来哒! 第二十六章 云梦深处 绵绵密密地刺痛在体内升腾而上。 岑妙妙迅速摸了一把自己的眼眶和脸,手中只感受到一片干涩,没有想象中的泪水。 有声音从那道身影的方向传来,孤清寡情,似金石相撞,并非人所能发出,更像是器灵一类的嗡鸣扫弦之声。 岑妙妙伸手想要拨开迷雾,那雾却愈发浓稠起来,仿佛是在戏弄她。 她只好尖起耳朵仔细聆听。 过了一会儿,才分辨出来那声音分明自身影负在身后乌黑的剑鞘里发出,清凌凌地抑扬顿挫。 “……既非人,没有七情,却也不再是物,偏偏独得六感,虽身是人间客,也终究只能是客,始终无法与常人相提并论。” “剑主,我劝你不要再浪费灵力向外抽取自己的七情。” “你想想,你的灵脉都已经干枯多时,再这样下去,怕是肉身难存……” 那人始终不曾出声,满头长发披散在身后,发尾焦枯发灰。 他自始至终未曾回应那把剑,只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乳白浓雾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散了片刻,天地一清,岑妙妙终于得以窥见一个尖细的下巴。 她脑中骤然浮现出“形销骨立”这四个字,仿佛听到自己的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不可能,他不该是这个模样。 他应该…… 可她并不认识此人,这也并不是她的记忆。 岑妙妙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身上的衣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就在此时,远处的身影仿佛听见身后有人,骤然转过身来。 而与此同时,岑妙妙面前的迷雾连带着刚刚转身的背影,在她还没来得及看个分明时,便接二连三破碎,散作蹁跹的蝴蝶,四散而去。 她在八卦阵中走了两步,突如其来地有些不耐烦起来。 经过了重生以来数日的修身养性,岑妙妙心气才好不容易捋顺了一星半点。 可方才黑暗里的短暂的折磨和现下不知所谓的身影,让她又被轻而易举地挑起了火气。 “是谁在装神弄鬼?”岑妙妙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她慢慢牵起干裂的嘴唇,试图露出一个温和乖顺的笑容,却发现自己并做不到。 哪怕再用力,唇角无论如何也勾勒不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此时,半空中的气流隐隐波动,传来一声轻笑,冷漠而轻佻。 “小姑娘。” 岑妙妙忍不出龇牙,又是先前那道烦人的声音,阴魂不散。 “凡人一念便有三千之数,本座好心替你打开心境,拨云见日,怎么能说是装神弄鬼呢。” “此处是八尺太极中的云梦深处,即是你心中至深至暗之地,云梦深处道法自然,一切表象破除。自然——也包括你脸上虚伪的笑。” 那声音似乎怕岑妙妙听不明白,又补充道:“方才不是说过,这里会放大你心中的残缺,无论在外界掩饰得多好,到了这里也会原形毕露。你笑不出来便是笑不出来,所以,别强迫自己了。” 岑妙妙低下了头,原本扎得好好的小发髻,早前已在秘境中不太友好的传送阵法里被卷得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团散乱的鸟窝,一边的发带更是不知落在了哪里。 “虚伪?是哪里虚伪?”她压着嗓子,低声问道。 岑妙妙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般甜美。 被广袤的沧浪碧水包裹里,岑妙妙所在的这一片天地唯余黑白,在肉眼看不见之处,少女的呼吸骤然变得平缓起来,非同一般地沉静。 与此同时,她的姿态更自然熨帖,圆融通达。仔细瞧才能发现她紧紧捏住的小拳头,似乎在憋个大的。 这一切被空中隐藏着的心魔捕捉到。 它也随之支棱起来了一点,似乎十分满意岑妙妙的变化。 “这个表情不错。那么你准备好接受——” 它的声音微微发颤——为岑妙妙即将到来的情绪爆发,为终于能收割她的七情而兴奋。 “问——” 而就在下一刻,岑妙妙的确爆发了。 她四肢摊开,混不吝地朝地上仰面一倒,双手夸张且毫无章法地遍地挥舞,爪子毫不留情地将身侧珍珠悉数掀飞,肥而灵活的身子在八卦里左右腾挪了两圈,不管不顾撒起泼来。 “滚呐!什么都不接受!这狗秘境我再也呆不下去了!” “有没人来带我走啊!” “我要出去!现在!立刻!” …… 藏在半空的心魔尬住,原本接下来该问岑妙妙是否有勇气接受问心问道的考验,哪想到岑妙妙会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出,它一时不知该不该把剩下这半句说出去。 心魔彻底卡壳了。 阵盘上充作天、地二子的珍珠被岑妙妙暴躁地挥得四处都是,玉盘之上,一时珍珠击玉的叮叮声被裹在潮水声中,不绝于耳。 心魔编织了幻境无数,第一次见这么堂而皇之的老赖,多少算是小刀喇屁股——开了眼了。 心魔陷入了沉默,短暂地离开了岑妙妙这个幻境,看了一眼其他身处心魔幻境的弟子。 因为本届炼气生们人数实在太多,秘境中人手委实不够,作为秘境之主的长泽也被临时拉来兼职。 众人皆知,三才境的秘境之主是一头叫长泽的灵兽,千年之前曾在草野被修士捕猎,后被剑主所救。 却鲜少有人知道,这头灵兽有两个意识,可以一分为二。其中“长”为智脑,“泽”为力量。 而如今“长”恰好负责当岑妙妙所在幻境的七十七号心魔。 “长”正一脑门官司,对于岑妙妙这么个棘手的存在,颇有些拿不定主意。 “长”抽空看了一眼“泽”,这厮居然还委顿地蹲在角落里,口中不住地唉声叹气,因为此前被岑妙妙甩了爪子而哭哭啼啼,时不时还打个哭嗝。 没错,此前在暗中被岑妙妙羞辱的心魔正是“泽”。 被岑妙妙喝退之后,“泽”不堪受辱选择了跑路,只好由刚好结束了一个幻境的“长”临时顶上。 长泽虽然是与人为善的灵兽,却尤其擅长窥探人心,从中窃取思维与记忆过往,编织成一个个圆融的幻境,再存进自己的肚里。 他以人的七情六欲为食物,却从来不会轻易伤人杀生。 修炼的闲暇中,长泽会把身体一分为二,让“长”与“泽”各自修行,放空一会儿自己。 这一招也同样适用于被抓壮丁的时候。 ------题外话------ 泽:我是身体!长:我恁爹!(最近可能不定时对前面的内容小修一下) 第二十七章 保证人人上套,有进无出 说来话长,往前数次仙门择选,每次秘境关闭,长泽交完优等生名单之后,总会发现自己统辖的三才境被到访的弟子搞得一团乌烟瘴气。 要么被挖走灵植无数,要么被使手段窃走剑主留下的机缘。 更有心怀不轨的胆大包天者,会悄悄避开秘境禁制,意图私下带着秘境中的灵兽幼崽偷渡出去。 当真是来都来了,不顺走点什么可惜了这一趟。 等这帮人走了之后,秘境里被惊扰的大小灵兽需要休养生息,只能他这个秘境之主来当擦屁股的老妈子—— 包括并不限于施法抹掉某些不道德弟子留下的“到此一游”痕迹,清除秘境中众人野炊聚餐之后的残余垃圾,修剪弟子们武比中打斗过后被破坏的山水,种上新的灵草灵藤等待下一批人的光临。 最后还要同时承担善良老母亲的责任,负责安抚一些因为长相太可爱柔弱,而饱受“爱兽人士”蹂躏的灵兽们的脆弱心灵。 是可忍孰不可忍。 长泽也不打算忍,所以这一次择选之前,他早早就打定主意,把抹布一摔,特意为前来秘境的弟子们准备了大幻境套小幻境复试谜题,并为之测试了许多次。 这样才能保证人人上套,有进无出。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先把心思不够澄净的弟子快速淘汰出去,再留着剩下的慢慢逐一测试。 目标少才好逐个盯着,以确保万无一失,省得他们乌七八糟乱搞破坏。 什么风雷雨雪、春夏秋冬,都是拿来骗外面那帮孙子修士的幌子。 真题有是有,唯有一个——问道问心。 所有人自打踏入秘境的那一刻起,便中了长泽的幻术。 幻境由人心生。 芸芸众生,百态万象,卑微者受惊惧左右,自私者被贪婪淹没,狂妄者将经历惊心挫折。 “长”的视线自大大小小数千枚水镜中一一扫过,其中闪过无数弟子的身影,他们正身处自己的妄念里无法自拔。 有畏畏缩缩被淹没在自身恐惧中瘫软成一团的胆小之人,也有尸山血海里持剑横扫一往无前的勇者,有陷入回忆里久久沉沦无法自拔的恋旧之人,同样也有谈笑风生识破幻境睿智破局的心智上佳者。 秘境中迎来众人降临,作为秘境主人的长泽,自然有舍也有得。 舍一点剑主在三才境中留下的机缘给有缘者作为奖励,得他们耗费的灵力与七情六欲作为秘境循环不息的养分。 “长”的视线定格在岑妙妙所在的那一块水镜里。 其他人或坚定地一往无前,或胆怯地畏畏缩缩。偏偏唯有此人,说她心智不坚,她的幻境中澄澈清明,一片朗然气象,不见阴谲诡道,也不见烽火碧血。 要说她心智坚定能接受考验——她偏偏在打滚撒泼,比市井无赖还熟练几分。 压根叫人没眼看。 “长”在其他人与岑妙妙的幻境中反复横跳,内心一时大受震撼。 以往不是没有试图在里面耍无赖的胆小软弱之人,可这些人很快就会被幻境判定,之后自主剔除出去。 “长”注视着岑妙妙,心中默念她还能闹腾多久便会消失在秘境。 可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水镜里的岑妙妙还在打滚,并没被秘境自主踢出去。 不过她与之前还是有些区别。 起码已经不似之前那样精力旺盛,如今她只是瘫在地上,满脸了无生趣,偶尔敷衍地抬抬手作划水状,小嘴时不时撅起来吹吹头发,假装自己还在闹腾。 飘在半空的“长”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才是正理。 毕竟秘境通常并不会主动干涉里面的人去留。 平心而论,做为秘境之主——的一半,它并不讨厌这个胖乎乎的小姑娘。 岑妙妙身上有种十分美味的气息,像裹了一层酥酥甜甜的糖衣外壳,使它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吸引过去。 “长”一眼便看了出来,那是浩渺如烟的磅礴灵力,因无法被接纳而堆砌在岑妙妙身上,她肉身不堪重负,那些灵力便通通具象化,变作了她身上痴长的软肉。 这些纯然的天地灵力若是能作为秘境中的补养,无论如何也比外头那些苦苦挣扎之人消耗的灵力美味。 所以现在…… 既然岑妙妙选择耍无赖,那作为秘境主人,怎么也得陪酒三杯才行。 起码看在自己陪她浪费了不少时间的份上,问这姑娘讨些散碎灵力与七情六欲当利息,她应当不至于太反对。 “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思虑良久,这才缓缓飘到角落里,化作了一束青光。角落中正自顾自委屈的“泽”睁开一双美丽的兽眼,仰起毛茸茸的脑袋,鼻间哼出嗡嗡的震音。 泽:“嘤嘤嘤,人家还不想合体。” 长:“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把你变成王八——只能吃秤砣的那种,省得浪费灵力。呵,要不要合体,你自己选吧。” 泽:“贱兽就是鸡贼!” 长:“骂自己?” 泽:“……嘤。” 趁着“泽”被羞辱得哇哇大哭之际,青光二话不说,彻底没入皮毛雪白丰厚的灵兽躯体,二者迅速融为了一体。 而在另一边。 仍在幻境之中的岑妙妙,是在手挥累了的时候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空中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想来是个靠谱的心魔都嫌她这套王八翻身脚辣眼。 岑妙妙叹了口气,拍拍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 “天知道万一搭上话,它还有什么鬼话连篇等着呢,最后还不得靠我以德服魔。” 少女语气沾沾自喜,尾音上扬甚至带了点小得意。 她一边抚平衣服上的褶,还不忘伸手绕到脑后,草草把散落挂着的头发重新团成小髻。 做完这一切,她才神清气爽地在八卦玉盘中信步又走了片刻。 衣摆拖过粒粒莹亮的珍珠之后,珍珠在她身后纷纷无声爆裂,散碎成灰,溶进了底下的玉盘毫无踪影,而这些岑妙妙丝毫没有察觉。 就在她抬脚走出八卦的那一瞬间,在她袖间的手腕上,皮肤中幽蓝的封印纹路悄然亮了起来,原本在玉盘底下平缓拍击的潮水也随之骤然平地高涨数丈,如湖海倒悬。 岑妙妙虽然心中已经了然自己此刻身在秘境,任何意外都可能随时发生。 可在她眼见着浪涛高高筑起宛若城墙之时,也短暂地迟疑过一息——自己在这潮水掩埋之下是否会有活路。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滴水。奇异的是这水滴圆圆滚滚立在她指尖,虽然颤颤巍巍,却始终不曾滑落。 看着指尖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的水滴,岑妙妙好奇地凑近舔了一口。 下一刻,在她面前,百丈海浪轰然倾颓,迎面朝她兜头悉数砸下,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题外话------ 可能有宝子会好奇妙崽反复无常的心路历程,文中会有细节提到,慢慢抽她身上的线索,以及美少女战士减肥变身倒计时~ 第二十八章 上上大吉,第一签 待岑妙妙再次睁开眼时,面前的天地已然再次改换。 鼻尖浸染的是寺庙中常年熏染的檀香气息,岑妙妙看向自己织满桑花的绫罗袍袖,双手拢着一枚签筒,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脑子里混乱无比,识海中无端端空出一片白地。 她为什么会在此地?她低头看着尽染丹蔻的纤纤十指,这不该是自己的手。 她的手应当是…… 身旁不断有人来往,热闹非凡,一道清甜的声音在身旁落下。 “小姐,你这么漂亮,也要来拜月老么?” 岑妙妙转过脸,发现是一个衣衫朴素、脸带羞涩的少女在问她。 月老? 岑妙妙视线所及,发现自己正跪在簇新的鹅黄蒲团上。 她猛地抬头望去,面前不远处,红彤彤的桌案背后,神龛中立着一尊陌生的神像,鹤发童颜,慈眉善目,左手姻缘簿,右手持红线,喜庆又圆满,正是月老。 而她身边站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绿衣丫鬟,正替她答话。 “姑娘说笑了,这是我们岑府二小姐,已经与国公府的大公子定亲,这次过来,是为求月老赐下姻缘美满的吉祥签呢。” 岑妙妙似懂非懂,她姓岑没错,可什么时候与人定了亲?姻缘又是何物? 她看向手中的装满红头签的竹筒,不由出了神。 她一双眼珠子一瞬不瞬,直到憋得通红,仍旧呆呆地用目光数过那一根根红头签。 那碧衣丫鬟这时在她身后示意,“二小姐,怎么一会儿功夫,竟发起呆了?该不会是春困没消吧?签筒可当不了枕头,该是轮到抽签了。” 她恍然回神,手中僵硬地依着那丫鬟的话摇晃了几下。 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一支红头签从签筒里面滚落了出来,跌在地上,岑妙妙僵硬地向下看去,有字的那面恰好朝着她。 黑墨洇进了陈旧的木签中,刻下深深的雕凿痕迹。 福慧人间君占尽,应是三生缘夙定,上上大吉,第一签。 岑妙妙伸手捡起那支签,却发现它虽是木头制成,却坠重得很,连捡起来得强咬着牙使力,颇费了她一番功夫。 那碧衣丫鬟上前来,将她从蒲团上扶起,说道:“二小姐,咱们这就去解签吧。” 岑妙妙将那沉重的红签默默收进衣襟里,张了张嘴,说的却是:“我今日有些累,便不解这签了,先回去吧。” 碧衣丫鬟笑道:“求出签来却不解,那怎么成?方才奴婢还没来得及瞧您的签文呢。” 岑妙妙垂下眼睫,指尖在丫鬟扶着她的手上按了按。 “现在回去,别让我再说一遍。” 她脸上挂起一轮完美无缺的矜贵笑容,口吻不容置疑。 碧衣丫鬟似乎察觉自己僭越,头立刻低了下去。 待丫鬟将岑妙妙从月老庙款款扶着走出来,到了马车旁边之后,她才来得及将这喧闹的市井悉数收入眼帘。 头顶是一轮炽热的太阳,晒得人莫名心发慌。 贩夫走卒的叫卖被掩在交织不休的人流里,街道两排的摊位不时飘来刚出炉的吃食香气,与四周林立的秦楼楚馆中飘出来的脂粉气混作一堆,争先恐后往鼻子里钻。 岑妙妙拿手绢扇了扇鼻尖味道,发膻发腻。 此处瞧着仿佛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岑妙妙不免有些好奇。 就当她挪动脚步准备走去一旁的街道瞧瞧的时候,有衣衫褴褛的乞儿忙不迭地凑了过来,嗑在她面前,眼巴巴地看着遍身绸缎的主仆两人。 “小姐,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没吃过一口米了。” 被拦住的岑妙妙也不心烦,只无所谓道:“没米吃的话,喝点肉粥呗。” 她说完便要绕过那乞儿向一旁去。 乞儿:“……” 碧衣丫鬟见状,顺势拉住岑妙妙的衣袖,情急之下未免力气大了点,差点没把岑妙妙扯得脚步一歪。 在岑妙妙不解的眼光里,丫鬟解释道:“二小姐向来心善,要不,赏他一点?” 岑妙妙回过神来,打量丫鬟扯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在艳丽的绸缎衬托下,格外生嫩。 “你说要赏,可是——我偏不。” 她倒也没执意再向前走去,毫不在意地偏过了目光,落在不远处卖糕点的摊子上,饶有兴致。 见岑妙妙毫无表示,碧衣丫鬟悄悄松了口气,自己从袖中掏了些亮莹莹的碎角子递给那乞儿。 后者欢欢喜喜地接过,挠了挠帽子下显得过长的耳朵,立刻蹦蹦跳跳远去了。 “你看那摊子,糕点冒着热气,底下却没烧灶火,难不成是平白熟的么?”岑妙妙似笑非笑,“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是小翠啊,小姐不记得了么?”碧衣丫鬟鼻尖慢慢沁出了汗。 岑妙妙盯着丫鬟的脸,认认真真打量分辨着,嘴里拖长了音调。 “原来你叫小——翠啊。” “二小姐,奴婢扶你上车吧。” 小翠语气有些发虚,她走到岑妙妙身边,刚要去握她的手,却被岑妙妙灵活地绕了过去,一番交手,小翠反而被揽住了肩,被岑妙妙紧紧扣在身前。 岑妙妙踮起脚贴在小翠身后,她比小翠矮上半个脑袋,两人姿势一时显得有些滑稽。 她却依旧伸手掌着小翠的肩,一手捏上小翠的下巴,对柔软生嫩的手感毫不意外。 她温和地笑起来,眼神漆黑雪亮,丝毫不掩饰里面藏着的顽劣乖张。 “你一定没去凡城里呆过吧,见过铜板银锭子么?普通人谁掏捏碎了的灵石在乞丐面前舞?” “还有,月老庙的贡品里也不会放丹药,都是烤鸭香鱼甜果子,真没常识。” “最重要的是,你见过哪个丫鬟与小姐生得一般娇养肌肤?你又见过——哪个剑修涂丹朱粉蔻?” 她语气软软,似乎在撒娇嗔怪,还不忘记伸出自己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在碧衣丫鬟面前晃来晃去,生怕她看不见柔嫩五指上圆滑可爱的指甲。 “虽然这美甲色泽尚可,不过还是要给你一个差评哦亲。” “你是这秘境里的喽啰么?能不能转告你们老大,干活儿真诚一点?我好累。” 很快,小翠的下巴在岑妙妙的手里瑟瑟发抖起来。 “小翠”马甲下藏着的长泽:谢谢,有被冒犯到。 ------题外话------ 秘境头子怒骂:岂可修,灵力浪费到她身上不如买股票qaq 第二十九章 你一点也不尊老爱幼 “好心的姑娘,能……把你手中的水给我喝一口么?一口就行。” 岑妙妙站在风沙弥漫的城关边上,看着面前衣衫脏乱的老头子。 面前这张老人的脸,与其他任何一个在世俗中汲汲营营的人毫无二致,甚至因为年龄渐长,面相更加凄苦。 岑妙妙看着手里莫名其妙出现的水囊,心中疑惑不解。 她又失忆了。 等等,为什么她会想到“又”? 她只依稀能想起心里似乎有些细密的痛楚在反复穿刺,却无处追溯这些疼痛的根源。 她有些饿,也十分渴,浑身上下热得冒汗起油,嗓子里几乎快要冒烟,却似乎并没打算喝手里来路不明的水。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声说着,提醒她别去喝。 “小姑娘?” 老人见她凭空发起了呆,便又问了一句。 “能……”他看着她手中的水囊,眼神里充满渴望。 岑妙妙这才心念回笼,端详起面前的老人来。 他耷拉着两条眉毛,满脸的皱纹如同刀凿,面黄肌瘦,不知受过多少岁月的磋磨才能变成这副模样,总之看上去分外可怜。 岑妙妙拧着眉一脸若有所思,手上犹豫着把水囊慢慢递了过去。 老人面带欣喜,伸出双手准备接过去。 “等等。” 就在递到一半时,岑妙妙又不假思索地收回手来。 “不能。” 她后知后觉地回答起老人最开始问她的话。 旋即,在老人家期待的目光下,岑妙妙把水倒出来,随意地洗了洗手。 老人:“啊这……” 岑妙妙吞咽了一口口水,润了润自己干涸的嗓子,这才一字一句道:“老头,你的背,好像……” 老人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怎、怎么?” “不够弯。”岑妙妙道。 “得这么弯。”她猝不及防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拍在老人的背上,手劲之大,直把后者拍了个趔趄。 “嗯,还有——你的眼神,太干净,不够邋遢。” 岑妙妙打量着老人一头华发遮盖下的眉眼,手上蠢蠢欲动地想替他撩起脏兮兮的头发。 她眉眼弯弯,带着甜丝丝的笑,“老人家,需要我教教你么?” 身侧黄沙漫天,老人在她琉璃一般不掺杂质的双瞳中看见了自己微微露出恐惧的脸。 细看之下,这份恐惧尚且冒着几分新鲜的热乎气儿。 老人顶着岑妙妙似乎要上前来抠他眼珠的目光,迟钝了片刻,随后提起裤子,慌不择路地一溜烟跑了。 远远还有中气十足的声音随风传来。 “你一点也不尊老爱幼!你不道德!” 岑妙妙的视线下移,她方才洗过的手上哪儿还有什么水珠,满是黄白砂砾,不少碎砂正从她手指的缝隙里飞速跌落出去。 地上的水囊也很快化作细沙,顷刻之间融进了脚下的土里。 ** 画面一转。 无尽的苍莽密林包裹了头顶的天空,天日消失之下,只有萧瑟风声在林间快速穿行。 “救救我,救救……”一头通体雪白的灵鹿倒在岑妙妙往前的道路上,浑身带血。 与其说是“倒”,不如说是“拦”。 白鹿睁着温柔的眼,里面蓄满了眼泪,一瞬不瞬地盯着岑妙妙。 “仙子,若是你能同我结灵契,便能用你的灵力救我一命。” 白鹿探出尖端带着软绒的角,试探着拱到岑妙妙面前,一耸一耸,讨好而又哀戚。 “求求你,救鹿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等它表演完毕,岑妙妙冷漠地抬起脚,有些费力地跨过了它的躯体。 “造浮屠找西境禅宗,我修道的,不关我事。” “呃……那好,仙子,你如此美丽可爱聪颖善良,完全可以说是本届最厉害的偶像炼气生了,不会对可爱的小鹿……见死不救吧。” 岑妙妙有些嫌弃地挪开踩到血的鞋子。 “不救。” “等等!”白鹿一口叼住岑妙妙的衣摆。 “只要你救我,我便能许你九山九水,神州大地任你挑选,从这里出去,不日你便能富甲一方。仙子,考虑一下?” 岑妙妙把白鹿的嘴从衣摆上撕巴开,“不要,滚呐。” 上面还沾了点口水,烦死了,她忙着去找考官呢。 岑妙妙往前走了几步,似乎突然意识到不对,又噌噌退了回来,停在白鹿身边。 就在白鹿觉得她回心转意之际,一对鹿角已经叫岑妙妙薅在了手里,它的脑袋被拖到她面前。 “有件事问你。” “嗯?仙子你手轻点……痛,痛。”你又在发什么疯? “你知道这秘境在哪里考试么?都有哪些考官?那三关怎么还没轮到我?” 这个问题么…… 白鹿久久不语,陷入了沉默。 “算了,看你是个傻的,我猜你也不知道。”岑妙妙将它脑袋一把甩开,再次提步往前走去。 白鹿皮下看着岑妙妙远去的长泽:姑娘,都过了这么多幻境,现在问这个问题,你摸摸良心,觉得合适么? …… 事实上,闷头往前走的岑妙妙的确一心只有考试。 直到如今,她也没发现是长泽以术法干扰她的识海,挖掉了她脑子里的一点记忆,这才让她思维变得混乱无比。 同时,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智在幻境中彻底退回了十八岁那年。 反复无常。 直到方才,她终于想起了入秘境之前引路师兄说起的考题。 可无论是风雷雨雪、春夏秋冬,还是问心问道,她一个也没遇上。 一路上,经历的幻境倒是像走马灯一般放得勤快,只是做工拙劣,编织者仿佛只是无端窃来一段思想放着,等它生尘发霉之后,才掏出来,丢在她面前让她去已经过期的幻境里随意磨炼体悟。 要说什么才是精良高超的手法,她也的确一时说不上来,毕竟她现在脑子不太好。 只是这么多幻境走下来,她脚都要走出烟了,竟然还没遇上一个考官。 人脑子一旦不太擅长思考的时候,就容易把简单的想法诉诸于暴力。 岑妙妙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随手对路边的花草施以辣手。 面前的道路很快又重叠在一处,她眼中的世界再次天旋地转起来, 岑妙妙皱了皱眉,整个人却十分淡定,显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这是第多少个幻境?她掰着手指,有些数不清了。 ------题外话------ 别人打副本风生水起,妙崽进本却不认得boss,白活了那么多年,属实土鳖 第三十章 修士的悲欢并不相通 自打进了这个秘境之后,被卷进那条“问”字路开始,岑妙妙觉得自己就像个被降了智的傻子,一时钻进别人的躯壳里,一时又回到自己,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再来几次的话,想必她就要混淆不清了。 虽然来此地之前,太岁与岑妙妙说过或许会有意外的机缘,可这重重幻境经历下来,哪怕与那些看起来有些灵智的幻象交流,岑妙妙也自认没捞到任何好处。 甚至连考官都没见到。 她不由有些心急:万一别的弟子都通过择选出去了,就剩她一个人还在幻境里吃屁么? 饶是曾经修到过元婴,可岑妙妙从没进过秘境,并不知道在里面会经历些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幻境最是淬炼心智,换个有资历经验的修士在此,必然会能得此机缘而狂喜。 可修士的悲欢并不相通,岑妙妙只觉得这些幻境吵闹。 换言之,除非能用灵石计量,否则她不大识货。 岑妙妙认真想了想:难道是她跟前面那些幻象的交流有误,这才一直陷在里面出不去? 虽然在秘境之中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岑妙妙终于自作主张地“反省”了一番,觉得自己多多少少也应该有所表示了。 眼前的天地再度改换一新。 霜雪漫天,无情的寒意扑面而来。 随之而来的,是眼前皑皑白雪之上铺天盖地一片狰狞血色,和鼻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气。 远处的城门后,还掩着熊熊大火,其上黑烟漫天,映得天际一片惨然景象。 四周散乱着一些早已冻住的尸体与残肢断臂,岑妙妙刚想转过脑袋看过去,一阵锐痛传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柄刀架住了脖子。 这把刀十分普通,却显然取过不少人命——刀身血槽里已盛满新、旧二色残红,甚至有些骨头、皮肉茬子挂在上面,无一不昭示着它的主人残暴无情。 岑妙妙眼中还留着些许好奇,刀尖自她脖子上蓦然移开,向下挪了挪,如阴冷的毒蛇吐着信子,挑动着她身前的衣襟。 持刀的人桀桀发笑,面容在他呵出的白雾中模糊不清。 “这城里的人都死干净了,就剩你一个。小娘子,咱们玩个游戏,你现在站起来,我给你一炷香时间,你往前逃命。一炷香之后我再追,若是没追上,你便活。追上了……我这人好心,亲自送你上路。” 岑妙妙低头看了看自己,见身上穿的不是剑宗的宗服,衣饰纹路似乎有些古老,像许多年前凡城里时兴的模样。 这具身体羸弱纤瘦,浑身上下不过三两皮包骨,并非自己原来白白胖胖又软嫩的小肥肉们。 呼吸尚且需要用力,还跑?眼看着天寒地冻的,跑不出二里地便能死在路上。 持刀的男人浑身浴血,浊臭不堪,牙缝中一片黄黑,正看着她不怀好意地笑。 “怎么?吓呆了?” 岑妙妙抿着嘴,想了想该如何说话,才算有所表示。 那刀尖上挑,割开她领口盘扣,随即伸到岑妙妙脸侧,拍了拍她的脸。 即使呼吸被冻住,也能闻到上面缠绕的血腥。 片刻后,岑妙妙微微动了动。 她嘴唇抖索着,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许久没发出过声音,想说句话都扯得生疼。 她麻木的手颤颤巍巍抬起来,照着自己左胸的衣襟比了下位置。 这才朝那满面刀疤的男子开口道:“跑,我就,不跑了。劳驾,照这里,捅,只痛一下,死得,比较快。” 她又觑了一眼那人手中砍出缺口来的刀,费了些力气,指尖从自己脖颈滑过,脸上带着不自知的嫌弃。 “你的刀,已经卷了,刃,虽然硬,却很脆,况且,刀身受了暗伤。用来砍,我脖子,的话——说不定,刀会,先断。” 岑妙妙不利索地絮叨,自觉十分诚恳,她眨巴着眼,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刀客。 他会照她说的捅吗? 是不是只要她让心魔如愿一次,便能从中脱离去找自己的考官了? 可听完她的话,刀客却迟迟没有动作,唯有凶狠的表情凝滞在脸上,刀身上慢慢滑下一滴还没彻底冷却的浓稠血滴,摇摇欲坠。 岑妙妙:“?” 血滴落下之际,不过顷刻间,她面前的大雪与刀客通通消散。 在面前的天地土崩瓦解前,岑妙妙操控着这具身体伸出手来,在漫天的纷纷白色中,颤巍巍接住了一片雪花。 “遇到陌生人定要以诚相待,以德服人,古人诚不欺我。” 虽然似乎又失败了。 无人知晓的是,另一边在暗中观察的长泽已经快要气秃了头。 若是有人从此经过,便能见到一头巨大的美丽灵兽悬浮在半空之中,一面用脑袋哐哐砸墙,一面身上疯狂掉毛。乳白的绒毛自它身上不停落下,如幻境中的雪花一般洋洋洒洒。 长泽一生气就会掉毛。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生气了,他也不想,可是他控制不住。 这是他为岑妙妙织的第好几十个幻境,甚至把从别人那里窃来的思想也一并添了进去作为点缀,希望能以此恐吓住她。 可长泽既感受不到她身上释放出来的一丝善意,也感受不到恶念,甚至连那一星半点的微末恐惧都难以捕捉。 他本就是窥心的灵兽,这秘境中但凡有人起心动念,他便能第一时间捕捉到情绪吞食。 换言之,一旦踏入秘境中了长泽的幻术,再三伪装也无用,任来者朴实忠诚还是虚心狂妄,统统都会暴露在外。 其他的弟子是血肉之躯,身上随时释放出饱满而复杂的情绪,被长泽遍布在秘境中的神识捕捉汲取。 独独岑妙妙一个,与幻境中随处可见的一片云、一朵花毫无区别。 这小姑娘看似胖胖无奇,且浑身破绽,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完全舍不得流露出一丝真情实意。 他费尽了功夫,甚至几次三番抽去她的记忆,却楞是从她身上抽不出一丝七情六欲来。 长泽冥思苦想,直到水镜里岑妙妙面前的天地再次破碎,他才终于回忆起来,在岑妙妙一开始心底深处幻化而成的幻境里,他曾本着心魔的职业操守,沿着她识海一角痕迹,翻找出来的那些东西。 莫非她……等等。 长泽心里涌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来。 ------题外话------ 下一章机器人(假)上线,真机扒着门框:你数数我多少章没上钟了!(捂嘴拖走) 第三十一章 听从我一人意愿 岑妙妙睁开惺忪的眼,从竹林听涛中时晴院里的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巨大的呵欠。 她要…… 对了,还有三日就是仙门择选,管由替她开了后门,到时候自会有人带她通过择选,无需担心。 她揉着分外疲惫的肩膀,脑袋转出“咔咔”声。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前一夜分明睡得不错,怎么像被人打了好几顿似的浑身酸痛。 她偏过头,太岁高大的身影站在门边,眸光沉静,不知看了她多久。 见她披头散发,太岁长腿一迈便走了过来,宽大的袍袖将她拢在身前,“主人,我替你梳头。” 他的指节修长,却粗糙冰凉。 “嗯。” 岑妙妙眯了眯眼,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起来,犹疑着点点头,任由太岁牵着她的手,坐在一处水镜前。 镜中人的身影交叠,一高一低。 太岁熟练地为她梳起脑后的头发,分成两束,手指在她的发丝里灵活的穿梭,最后将她凌乱的头发团成两个小小圆圆的发髻。 冰凉的触感在脑后如蜻蜓点水滑过,勾起困意,岑妙妙迷迷糊糊地又张嘴打了个呵欠。 “主人,今日要去灵兽园看看么?还是下山逛市集?”太岁替她整理好一缕俏皮的呆毛,温声道。 听他提起这个,岑妙妙透过水镜中,看到男子身上黑沉沉的衣裳,忍不住皱眉。 “去山下逛逛集市吧。对了,我之前不是拿灵石让你买些新衣裳穿么?怎么还是穿的这件?” 太岁的声音仍旧悦耳,他慢条斯理地为岑妙妙系上一根精巧的紫色发带,“主人拿了何物让我去买衣裳?” 见头发梳好,岑妙妙晃晃脑袋,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不明所以道:“不是拿的灵石么?” 刚一转身,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穿胸剧痛,快得让她脑中迟钝了片刻才感受到剑锋上传来的冷与锋利。 岑妙妙望着穿过自己身体的半截祚避,雪亮的剑身染血,映出少女不可置信的脸。 她的视线沿着剑柄上骨节分明的手,一路往上——傀儡的面罩不知所踪,俊逸无边的脸一览无遗。 太岁睁着猩红的眸子,沉沉与她对视,唇际扬起矜持而愉悦的笑。 “主人,难道不是拿命给我么?” 婉转被吐出的话语里,能逐字逐句拧出不少毒液来。 岑妙妙发着愣,识海里被卷成一团的记忆仍在呜咽着不停下沉。 她蓦然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鲜血被傀儡墨色的长衣悉数照单全收,红溶进了黑里,只露出些许湿意,坠在衣襟上,不再分明。 太岁歪着头看她,喉结滚动,过分诡艳的俊脸倒映在她眼中。 “主人,你的脉搏渐消,灵光溃散,命不久矣。” 的确,祚避的寒意丝丝缕缕沿着伤口钻进奇经八脉,剑意包裹住她心脏的边边角角,迅速结霜,以寒霜割裂生机。 也就是这时,岑妙妙偏头看了一眼窗外。 晴空朗照,万里艳阳。 她忽然笑了,眼神中第一次透出凶狠来。 岑妙妙用力咬住嘴唇,勉励维持灵台清明,她问:“方才,你叫我——主人?” 竹叶的清香被风送入,掺杂在她血液的甜腥里,毫无痕迹。 岑妙妙伸出手,圆润的手掌漫不经心地握上了太岁手中的祚避。 剑锋锐利,瞬间将她的手掌霍开一道伤口,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淅淅沥沥流了一小滩。 岑妙妙摇摇头,掌心传来寒气四溢的痛楚,她伸出另一只手,攀在太岁衣襟上,停在他的心口处。 那里是汪着她血的位置,岑妙妙一点点握紧了那一处衣襟,骤然松开握住剑的手。 她踮起脚,受伤的手抚上太岁线条锋利的下巴,将手上的血一点点染上他的唇角,大拇指用力按在上面,才悠悠开口说话。 “不行。” 她面色如常,任由胸口不断涌出鲜血,继而被剑气封冻。 “他们皆非我所拥有,也不是我的过往,凡生何为,我无所谓。但是你不行,你是我手中铸就,管你死活非人与否,在这世上只与我一个有牵连。” “你只能听从我一人意愿,只能行我应允之事,承接对我的许诺,哪怕——你只是这海市蜃楼里的幻象。” “你是我的。” 她的语气乖顺甜美,手指自面前人的脸上滑下,留下一行干枯暗红。 太岁睁着一双空茫的眼眸注视着她,其间闪动瑰丽的光,美色依旧,却无法叫她轻易心旌摇曳。 岑妙妙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知道了么?” “等从这里出去……得罚你。” 她的傀儡可比这玩意儿好一万倍。 神识终于捕捉到一丝气机的变幻,岑妙妙的眼睛蓦然对准半空中一片无形无色的位置,眸光一厉。 “喂!” 隐在半空的长泽心中微惊,没想到被岑妙妙发现了所在。 “说你呢。” “鬼祟磨蹭,拖泥带水。” “你让我……有一点生气了。” 虽然嘴里说着威胁的话,却毫无震慑的能力。 有火焰的微芒自少女眼中乍现,长泽这才心满意足。 生气好!生气就代表他单方面与岑妙妙的博弈终于赢了,即将干涸的幻境终于要迎来第一波补给。 隐在半空中的长泽心中惊喜,并不担心岑妙妙发现了自己。 他死死盯着岑妙妙头顶处,就在她说生气的瞬间,那里噌地亮起一个艳红的火星子。 那是岑妙妙心中名为“愤怒”的情绪,正在一点点扩大,里面积攒的暴虐几乎肉眼可见。 长泽十分自信,岑妙妙修为方到引气入体,尚未筑基,即便破开幻境,也无法对他造成半点伤害。 他微笑着拭目以待,特地把肚皮腾空了一些,双臂张开,准备迎接这来之不易的情绪。 “不错。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但仅仅片刻之后,长泽便发现他错得离谱。 眼见那艳红的火星即将燎原起来,却又很快“噗”地一下——熄灭了。 幻境中的四面八方传来微妙地震荡。 岑妙妙的双手双脚处隐隐现出微弱的光,四极咒的封印篆文自她的皮肤上浮凸而起,静静悬浮在空中。 几缕幽蓝的光线从她身周的封印坠落而下,如有生命一般,沿着整个竹舍的四壁攀附而上。 长泽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无知无觉中被不具名的气机锁在了原本为岑妙妙编织的幻境里。 泥沼般的灵气自岑妙妙身上涌动而出,沿着光线向外,潮水般泼泻而出。 长泽的本体兽身也被那无形有生的灵气自虚空里强行拉扯了出来。 长泽四蹄轻盈地落在地上,晃了晃身体。 不得不说,他的兽身修炼得相当美丽——风雷作角,浮雪为尾,通体雪白莹润,不见一丝逆绒,身躯修长而矫健,似鹿非鹿,却又比普通灵兽更加高贵昳丽。 换做以往,长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翻车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无妨,非自然出场也不影响他的地位。 ------题外话------ 小鹿无辜,小鹿迷茫:我不是boss么,怎么开大的是你。 第三十二章 长泽 只是……长泽看向另一端,岑妙妙意外触发了自身封印的禁制,正向外疯狂释放着她身上那沉重如山的灵力。 无穷无尽的灵力自岑妙妙身上被抽丝剥茧,到了外界,却一反在她身上温和景象,转眼变成汹涌洪流。 全靠那几道封印上的幽蓝光线支撑着,这才堪堪形成一种脆弱的平衡。 脆弱得仿佛一旦靠近,就会崩裂。 而岑妙妙被束缚其中,无法动弹。 眼看着她释放出来的灵力走势越发狂乱无序,长泽心中顿时杀气顿生,却又在转瞬之间被自己骤然按下。 他看着越来越多的灵力自岑妙妙身上泄出,毫无枯竭之意,心念电转。 或许他的确能轻易在此地杀了她,可她一旦死去,这些已经释放出来的灵力便会瞬间暴走。 稍有不慎,秘境或许就会崩塌于顷刻之间。 长泽面露凝重。 再三犹豫过后,他腆着脸,伸出两条前蹄,趴下兽身,朝岑妙妙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 “你我皆在秘境中,相逢即是有缘,妙不可言。小仙女,你消消气。” 长泽目光殷切地看着岑妙妙,后者却不发一言。 “灵力可不是这么浪费的,对你或许不重要,一旦暴走,我这丁点大的秘境承受不住,可就岌岌可危了……”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端详,发现岑妙妙似乎正沉在某种神游的状态里,双眼放空。 她的眼神里透露着一些不自知的乖顺与天真,还有——残忍。 周遭的竹舍,连带手持祚避的太岁幻象,一切都在灵气裹挟冲刷之下已经灰飞烟灭,回归成秘境中淡白无物的本真天地。 岑妙妙悬在半空里,衣袍猎猎翻飞,狂乱的灵气织成巨大的光茧将她裹在里面,隔绝了一切声音。 事实上,岑妙妙身处光茧中心,如若被烈火环绕,正浑身煎熬、进退维谷。 就在方才,她心中一气之下,有什么不可名状之物骤然冲破了四极咒的封印向外奔逃而去。 岑妙妙在一片明光中垂下眼帘,她此时的身体就像一个容器,或者说是喷泉,源源不断的灵力正向外涌出,这具身体已经完全控制不住。 随着氤氲灵力散碎成天地灵气,不断冲刷外溢,她的身体也随之开始产生变化——尖锐的痛楚从四肢封印的位置不断袭来,由灵力外泄的奇经八脉逆行而上,钻心噬骨。 她的身子抵达临界,再也承受不住骤然溃散的封印,柔嫩的肌肤片片龟裂开来,大股鲜血接二连三自裂开的伤口里喷溅出来,被一同裹进了渐渐狂暴的灵力中。 染血的柔光往四面八方袭去。 长泽耷拉着鹿脸,心不甘情不愿地高昂起风雷云角,召出一道结界,堪堪笼住叫嚣着要突破这个幻境的灵力。 他虽然久居秘境中修炼,曾经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 “你的身体太弱小,不足以承受这些灵力。为今之计,似乎只能本座纡尊降贵与你结灵兽认主的契约,才能将这些灵力乱流重新收束起来。” “其实么,把你封印起来也一样。让我瞧瞧,就冻在这个幻境中不错,人形水晶,只是不那么美观而已。” “无论是哪个宗门,在三才境与一个未曾入门的弟子中选,料想也选不到你身上。” 吞噬了秘境中无数来者的七情六欲,长泽早已练就一副铁打不动的心肝。 一两条人命,他并不太在意。 虽然这个小姑娘与别人有所不同——他抬眼,清澈干净的瞳仁水洗过一样,远远看着光茧中被灵力绞袭而身体破碎的岑妙妙。 尽管她已经成了血糊的一团人形,那血色掩盖下勉强能看清一点五官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痛色。 虽然方才岑妙妙仅仅短暂地暴露了片刻情绪,依然被他察觉到了那份“七情”的甘美。 只是,她七情少得可怜,不类常人,也永远无法拥有丰沛的情与爱。 也没什么不同的,都是众生一粟,长泽想。 死或许对她而言会是更好的归宿。 这虚幻的情境下,长泽意外地想起了一点零星的过去。 在他在还不能化形之前,因他这一族的皮肉与角皆可入药,又因血脉凋零而异常珍贵,故而被不少修士觊觎追猎,不得不流离于荒野之中苦苦求生,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托剑主恩泽,用心血炼成此处秘境,收留无数生灵得以栖息,其中也包括他。 可自那之后,他再没有幸得遇剑主,也就慢慢在这秘境里养伤修炼到了现在。 一代又一代的灵兽呱呱坠地,而后垂垂老去。唯有他的血脉之力复苏,久而久之,反倒修炼有成。 记忆回笼,长泽摇了摇头。 风雪收就一身,环佩叮当作响,化作旷野美人。 人形的长泽仍留着一对鹿角,须发洁白,面容清雅、柔和恬静。 长泽垂下衣袖,仪态雍容,他伸手从乱流中随意地掬起一蓬灵气,放进了嘴里——在感应到灵力中磅礴浩瀚的威压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 他的目光重新探向岑妙妙,晦暗不明。 被裹在灵气茧里的岑妙妙透过眼前迷蒙的鲜血,眼睁睁看着那美丽灵兽化成了高大的男子。 现在他正朝她缓步走来。 完了。 带着走后门的同期弟子不见了,至今都没见到秘境的考官,现在眼前这头鹿,虽然面目风雅高洁,但谁也不知道看似温和的灵兽嘴里,獠牙会有多锋利。 别以为她瞎,这贼兮兮的鹿分明就是之前幻境里跟她杠了一路的心魔。 岑妙妙眼珠子乱转,手脚无法动弹,喉咙无法发声,只能看见那只心魔变成人后自言自语,可她不会唇语,听又听不见,完全不知这心魔意欲何为!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经脉中被暴乱的灵力零割碎剐的痛楚不断,一阵又一阵地侵蚀而来。 久而久之,岑妙妙的思绪开始再度混乱起来。 之前众多幻境中接连遇见的人与物纷至沓来,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指点迷津。 “慧心内照,以观灵府。” “分灵合道,玉出昆冈。” 长泽走近了光茧,手指微微张开,托起一团代表契约的淡光。 他是活过千年的灵兽,与他结灵契的话,自然也需要修士付出巨大的代价——其中之一便是折损象征修为深厚的灵力。 同样,他修为高过岑妙妙不知多少,也能逆行契约,把她作为“灵兽”的一方收归己用。 长泽想:权宜之计罢了,他才懒得使唤人类这种狡诈的生灵。 茧中的岑妙妙对此浑然不知,她看着越来越近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的长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刚被天雷劈过不久重新活过来,该不会这么轻易就英年早逝、命丧于此吧。 恍惚之间,她的意识沉进识海,抽空看了一眼灵府中暗暗闪动光芒的烙印,忽然灵机一动。 ------题外话------ 小鹿掐指一算,心说不好,不会把她搞成傻子了吧。 第三十三章 秦师弟叫我来捡破烂 “这尸山杀之不尽,魔气除之不竭,你要杀到何时,方能大彻大悟?” 心魔的声音缥缈。 天际黝黑,一望无际的长夜之下,是红光弥漫、腥气冲天的古战场。 辛辞浑身浴血,胸腔不断起伏,他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的白衣已然再看不出颜色,破破烂烂挂在身上,连同手中的长剑也被尸兽的酸液腐蚀得锈迹斑斑。 他咬着牙,从衣摆撕下一角勉强还成样子的布料,裹在隐隐可见白骨的手上。 “大彻大悟?”他伸出一截舌尖,在嘴角的伤口舔舐,满面阴鸷,“何时扯碎太衍流云、苛责万物,我便停止杀戮。何时山河崩落、天道倾颓,我便大彻大悟。” 心魔发出怪笑,“在妖域与昔归一战,想必耗尽了你的血脉之力。啧啧,败者自当归于尘泥,否则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它在空中飘了一圈,落在辛辞面前,幻化成与他毫无二致的模样,眉梢眼角甚至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它又道:“你选择自断前路,就此孑然一身,可曾有过后悔?” 辛辞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随手扔掉手中已经不能再战的剑,“问道已经过了?这是问心?” 他紧了紧手中充作绷带的布料,邪笑一声,骤然欺身而上。 地面尘土飞扬,辛辞猛地掐上变成自己模样的心魔脖颈,手臂青筋暴起,血管分明。 他干脆利落地用力一折,心魔变作的“辛辞”脖颈被巨力捏断,随后软软倒地,顷刻间散为尘土,飘飞不见。 辛辞口中呕出血沫来。 在前面的战场中,他已经屠杀了太多凶灵尸兽,身躯里的力量终于到达极致,整个人摇摇欲坠。 眼看着腿间失力,他失去平衡倒了下去,却又执拗地支撑起身体,再次爬起来,单膝跪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撑在血与泥混合的地上。 “旧王已逝,新王万代——这便是我的心。” 旷古的风声响起,心魔被碾碎成泥的尘土扬起,在半空里缓缓凝聚,再次变成辛辞的模样。 不同的是,心魔华冠丽服,面容隽秀,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辛辞,以及他已成强弩之末、伤痕累累的身体。 “好。大道三千,小子,尔来生涯,狂妄只要足够,这漫漫一生也终有一日能得证因果。” “你通过了。” 始终咬牙强忍的辛辞听到这一句话时,忍不住喉间吞吐,想要回应。 最终却一句话没说出来,向一旁倒下去,不省人事。 …… 岐郇山,剑宗。 到了秘境择选结束这一日。 商定涯站在大殿之上,一根根梳理着心爱的胡须。 放眼望去,整个太衍的强者有半数云集此地,在大殿外的广场各据一方位置,等待择选最后的结果。 若是岑妙妙在此,便会发现之前替她调理身子的林寒露也在此地,正抱着药箱蹲在医帐中,施展太一针术救治在秘境中受伤的人。 早前已经有不少不合格的人被陆陆续续从秘境中被踢出来,其中多是来碰运气的普通人,也有各大宗门里的备选弟子,或多或少触犯了秘境条例,如今已经纷纷垂头丧气地自行离去了。 身侧传来响动,商定涯转眼看去,十分意外地,居然是秦徽衡与覃非琴联袂而来。 秦徽衡姿容凌然,却罕见地跟在覃非琴身后,薄唇紧抿,面色不大自然。 而覃非琴手持羽扇,不像往日花里胡哨的锦衣,反而规规矩矩穿着长老衣袍,只眼尾一段上挑的春色,将正经道袍也衬得妖娆起来。 商定涯眯着眼,只觉得白日笼罩下,从他的角度瞧去,这二人身上的气质分明天差地别,面容却依稀有几分相似。 商定涯虽有些意外,面上却先露三分和善,“没想到,覃师弟今日竟会下山,往日难得见你如此庄重。看样子,勾陈峰这一回是打算正经收徒了?” 覃非琴发出一声嗤笑,手中羽扇展开,艳丽软绒长羽遮住面容,只露出他眼尾长睫,醉声道:“别管我,秦师弟叫我来捡破烂。” 他嗓音迷离,这话又突兀,已然影射了各个宗门身在秘境的弟子们。 果不其然,四方八方很快有不少探寻的目光凝滞在覃非琴身上。 流夜阁那一侧,有人的声音在远处被迎风送来。 “书剑自怜多病客,往日里听闻勾陈峰主不羁浪荡,醉梦逍遥,还以为风言风语俱为不实,不想今日一见,倒似不如传闻。只是没想到,连徽衡君也……” 那人是流夜阁的一位长老,一脸要说不说的模样,有隐秘的笑声在四周响起。 “如今清寂峰高居剑宗榜首,勾陈峰还有人活着?不是式微已久了么?” “谁知道呢,听说那疯子当年从秦家叛……” “秦家,那徽衡君与他是?” “嘘!快闭嘴吧,小心他发疯,听说这厮当初只喝了顿酒,便屠杀一城凡人……” “啧,失德修士还能腆颜高居一峰之主?” 商定涯耳力极好,这些小宗门中的修士言谈之间毫不顾忌,全被他收于耳中。 是一些关于覃非琴在外界传烂了了的风言风语。 覃非琴眼尾挑起,熟练地朝天翻出一记白眼,转过身去找了个柱子,浑没骨头似的倚了上去。 他将小指伸进耳朵里掏了掏,凉凉道:“流夜阁都哪路货色?跟你不熟,少来套近乎。” 商定涯这才注意到覃非琴身上浓烈的酒气,料想是又在山上喝了不少陈酿才下来。 于是他拈起胡须,转过身,迎向流夜阁的方向,风度翩翩地替师弟回话。 “覃师弟胡惯了,性爱眠花宿酒,众人皆知,三人成虎,自然流言众多,实乃敝门不幸。” 商定涯语调轻松,声音平平散落出去,盖下一片私语。 “不像贵宗人才辈出,尤其是崔道君,如此年轻,又即将从老阁主处袭位,想必事务繁杂,忙不过来,加之北境雪厚,城墙冰封千尺,阻绝外物,所以身在流夜阁的诸位往日里听得少,见得也不多,是再正常不过。” 商定涯三言两语,既点了北地偏寒,流夜阁孤陋寡闻,又把崔玺一同绕了进去,刺他稚嫩没手段。 “以及,方才谁说敝人师弟失德,咱们出来辩辩。” 当世两大宗门公然呛声,其他众人自然作壁上观。可火一旦烧到自己身上,又顿时各自安静如鸡。 还想听听什么秘辛机锋,流夜阁的方向也再没人说过话。 覃非琴倒忍不住笑了,“掌门师兄,要说阴阳怪气,还得是你。” 商定涯回身看向两人,“咳咳……覃师弟,外人面前,高低替师兄想想,多少收敛一点。说起来,”他又转向另一侧,“此前在水镜中观看时,徽衡可有中意的弟子?” 覃非琴闭着眼,半醉半醒地勉强点了个头。 秦徽衡只看了一眼远处已然开始绽放光华的三才秘境灵珠。 “或许。” ------题外话------ 感谢给辣鸡作者投票的大宝子-3333-今天也是受到鼓舞的一天! 第三十四章 剑名求不得 时间一到,秘境结界终于自主开启。 陆陆续续有弟子自里面被传出来,诸般面相,各有不同,有人欢天喜地神采飞扬,也有人一出来便跪坐在地上开始情绪崩溃。 众人不再瞩目于之前宗门间的暗流涌动,场面很快便热闹了起来,擅医的药宗已经派出不少内门弟子上前,开始有条不紊救治在秘境中受了伤的人。 通过仙门择选的弟子会在被传送出来时,收到秘境赠予的一颗烙印灵珠,灵珠由灵气所化,无法作假。 这些收到灵珠的人里,身着剑宗与流夜阁宗服的备选弟子无疑是最多的。 秘境中传出来的人越来越少。 各宗派出负责记录的内门弟子上前为这些通过的人一一记录名帖。 商定涯却在沉吟。 他一眼扫过去,没发现剑宗备选弟子里被重点纪录的那个叫“辛辞”的少年——当然,另一个叫“岑妙妙”的弟子也不在出来的人群里。 在他看来,但凡封印,总有破除之法。如今天下并不缺天材地宝与高阶心法,缺的永远是未经打磨的璞玉。 商定涯看着台下,拈须道:“瞧着他们,一个个嫩生生的,叫人想起咱们刚入门那时节,师兄弟们还都是水灵灵小白菜。遥想当年,《太衍美人榜》上我剑宗青俊独占半壁江山,如今却只剩下秦师弟一个苦苦支撑在榜首,何等凄惨。” 他觑一眼覃非琴,“覃师弟,当初我二人可是各据榜眼、探花,如今却……哎,不提也罢。” 见商定涯面色微黯,出乎意料地,覃非琴附和了一声, “没错,掌门师兄,我上一次听你这么说废话,还是上一次。” 他甚至懒散地支起两只爪子鼓了个掌。 商定涯笑脸一僵,眼看着覃非琴的炮火对准了自己,嘴里开始喷毒。 “你当时就开始蓄须,那几根毛恨不得成日打理,养三尺长。” “呵,咱们这些都是不出挑的小白菜,独你一个是老菜帮子,何止是兀自美丽,简直鹤立鸡群。” “我好歹是因为结了道侣不合规矩而退榜,不算丢脸。话说回来,掌门师兄,你可是因为——” 最后覃非琴一锤定音,“留胡子法令纹显老啊。” 本想趁机拍马屁的长老甲:“……” 得,话给覃非琴说死了,掌门胡子下脸都快憋成猪肝紫了,啥马屁也别拍了。 商定涯亮丽饱满的胡须微微颤抖:我这张臭嘴,我就不该招他说话。 他习惯性气短了片刻,再转眼一瞧,原本与覃非琴一起过来的秦徽衡已经不知所踪。 他说覃非琴怎么一反常态大放厥词,原来是唯一能治这灾星的人不在。 好在覃非琴冷嘲热讽一通之后也离开了,商定涯这才喘匀气来,问了一轮周围的人,始知秦徽衡下山去道祖像前循例悟剑去了。 山门外,道祖像前。 无论其他地界是艳阳高照还是风雪漫天,唯有此处,永远一派细雨朦胧的孤清,在暖玉上升腾的袅袅烟雾里,长风习习。 有人说这是剑宗道祖的庇佑,也有人说这是剑宗中人为道祖特殊制成的一方结界。 秦徽衡一袭白衣,收起灵力,任由雨丝落在身上,沿着暖玉台阶拾级而上。 待他踏上最后一阶暖玉,见道祖像前站着一个人,那人双手交叠于身后,头颅高昂,正仰望着道祖玉像。 修士到达金丹之后,按理早已不惧风霜严寒。 可如今分明是仲春时节,这人却身穿青莲流云纹长袍,外罩一袭灰羽大氅,仪态风流,满头长发以一枚古朴雕纹弯月冠束起——那是流夜阁的标志。 可让人违和的是他大氅之下腰侧本该配玉之处,却束着一柄短剑,长不盈七寸,尚未开刃,却古拙奇巧,有锋芒暗藏。 秦徽衡极轻的脚步声被那人听见,他转过身来,发出一声本该是病弱之人的咳音。 “许久不见,徽衡君。” “崔道君雅兴。” 秦徽衡走了过去,视线余光自崔玺身上移开,停在玉像一角,“不在殿前高坐,反倒来此地淋雨,若是被流夜阁的长老们看见……” 崔玺面容俊美,却染了几分颓态,他倦怠地掀起眼眸,解释道:“叫他们看见也无妨,此番前来,只是听说过一则传闻,能亲眼见这玉像真容,便能从中得剑主传承,不知是真是假?” 秦徽衡不答反问:“那崔道君见到了?” 崔玺摇头,又咳了小一会儿,“未曾,看样子我是没这个缘分。徽衡君如今已是一峰之首,又有仙剑自来,想必剑主是将这机缘留给了你。” “不。”秦徽衡不假思索地否认。 “哦?”崔玺微微讶然。 “得见道祖真容者寥寥,我不曾有此缘分,未能免俗。”秦徽衡看着云中露影,如实道。 “可惜了。”崔玺口中微微叹息,眼中却兴致盎然。 秦徽衡面如冷玉,振袖召出本命剑,抱剑在怀,静立在玉像前,垂首闭目,不再言语。 周遭繁花似锦,一时莺啼不休、草木潇潇。 两人共同在玉像下喝了半晌春风,直到秦徽衡悟剑完毕,准备离去时,崔玺似乎才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办,便提出一同返回大殿。 秦徽衡颔首,终于问出自二人见面伊始就在思考的问题。 “若是我不曾记错的话,崔道君并非剑修?” “是想问我身为法修,为何反而配剑在身么?”崔玺笑着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暖意融融的手炉,一同拢在袖里。 秦徽衡的确有疑问,“此剑似乎与众不同,毫无杀性。” 崔玺敛了笑,从容道:“徽衡君眼光不错,可与徽衡君的仙剑不同,我这一把,名为‘求不得’,由不可言之物所锻,其上气运交织,实为替我续这残命。所以,纵我不御剑,却也爱重它如道侣。” 他毫不在意地道出这点应该作为秘辛的事,并不怕秦徽衡会起歹心。 “若是没有它,区区这条残命想必也活不过多时。” 崔玺说这话时,手不自觉地颤抖着轻轻抚过剑身,声音沉醉,眼神里透着两分痴迷。 若非秦徽衡知道崔玺从未有过道侣,说不得会把此剑当成崔玺心爱之人所赠。 他客气道:“崔道君严重了,道君只是境界短暂受阻,一旦突破化神,精魂稳固,重塑肉身绝非难事。” 崔玺与秦徽衡修为几近相当,二人虽然年纪轻轻,俱是当世修士中出类拔萃的存在。 只是百余年前,崔玺在妖域受重伤归来,从此境界凝滞,根骨半毁,世人皆知。 ------题外话------ 喵喵火葬场开业啦,挨个摇号,看谁先烧。 第三十五章 清寂峰喜提新人 不久之后,秦徽衡与崔玺联袂回到岐郇山中峰大殿前。 此时秘境中出来的弟子已经被筛了几道,商定涯所言非虚,泱泱众人,恰恰跟菜地里将将长好的青头嫩茬毫无二致,漫山只见茫茫一片水灵灵小白菜,等着宗门师长的挑选。 就在片刻之前,辛辞已经被秘境送了出来,甫一出来就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伤得惨重一些,身上的衣裳也破破烂烂,满是不知何物腐蚀出来的焦黑痕迹,唯独手里紧紧抓着一物。 在场修为高一些的修士都识得——那分明是秘境中的机缘具象化之后所成形之物。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左手上那团充满了未知的金光里。 有弟子跃跃欲试想凑上前去,却被身边的年长者拉住了,后者对前者摇摇头,示意不要轻易凑这种热闹,于是那弟子只好悻悻站在一边远远瞧着。 商定涯当即动身来到辛辞身边,身侧跟着上四峰中的无耀峰峰主——郑药亲自替辛辞疗伤,商定涯使了个眼色,旁边自有长老抬手打出法决,在原地升起一面小结界,将身边几人圈在水幕一般的结界中,阻绝了旁人窥探。 郑药手中灵力丝丝缕缕探出,替辛辞治愈了身上的外伤。 “长泽君性格向来温和,此前可从没见过有弟子会在三才境里受如此重伤。” 商定涯揽袖在侧,拈须缓声道:“他灵府被剑意灼伤,有一丝剑气自灵台冲入识海,须得他自己理顺识海中那一丝剑气之后,方能醒来。” 此时,结界里的众人这才看清,辛辞手中紧紧握着的金灿之物是一缕无形剑意,因气机四溢而外放光影。 之前被他一直死死握在手里,任剑意的万千锋芒将他手掌割得鲜血淋漓也不曾放下。 郑药见此,喜道:“此物极有可能是剑主留下的一道剑意,如此机遇,的确万中无一,难怪会在择选的小比里受伤不轻。或许——他有望这届魁首,哎。” “哎,真羡慕。”郑药发自肺腑地叹了两口气。 他痴迷地看着辛辞手中乱窜的剑意,若非掌门与其他同门都聚在一处,说不得郑药能跪在辛辞手边去试试这锋锐在手里痛割的触感。 若说清寂峰是剑宗最强,那无耀峰聚集的便是剑主的众多追随者,只是画风清奇,舔狗嘴脸让旁人无法直视。其中又以峰主郑药为最——他自居剑主的忠实拥趸之最,天上地下都找不到另一个如他一般对剑主手捧一颗真心的迷弟。 所以郑药对一切与剑主相关的事物都奉若珍宝,比如辛辞手里这一道剑意。 在郑药见到辛辞掌中血肉里傲然锋锐的利芒时,他甚至对这个受伤的小弟子都爱屋及乌了起来。 即使郑药在道祖像前风雨无阻地悟了两百来年也没能一睹剑主真容,但他始终相信,若是哪日在茫茫人海里谁能第一眼就认出剑主本人,那一定是他郑药。 虽然但是,无耀峰上至峰主,下至洒扫弟子,同时也是剑宗每年被江湖骗子蒙走最多灵石之冠,远超第二位遍布算命瞎子,啊不,扶乩修士的天星峰数百万灵石之多。 受害者们花费灵石最多的,无一例外买的都是剑主周边的——假货。以至于剑宗每十年财报中必定有一份是《剑修圈追星可怕之一二,竟叫上四峰峰主为其散尽家财》。 商定涯察觉到郑药旁若无人的目光,趁旁人不注意,迅速伸出手来给了他个脑瓜蹦,“你收敛一点,哈喇子擦一擦。” 这些个师弟,没一个叫他省心的货色。 郑药悻悻然站好,状似看向远处,实则眼角余光依旧死死地粘在辛辞身上。 从仙市赶回来不久的孙奋走了过来,他满面喜色,嗓门粗,喉咙也大。 “嘿,瞧我听说了什么。虽然流夜阁也有个单灵根弟子在三才境中遇上了机缘,但有什么要紧,有什么比得上剑主馈赠,我看这孩子将来定不可限量!” 擅长扶乩观命的天星峰峰主犹疑道:“修为尚未入门,受如此重伤还能活下来,心智坚毅,未尝不会成为下一个……咳,可是刚过易折,他濒死也不肯放弃,虽说是好事,却也多少有些显得执拗了些。” “说起来,我禹首峰正好缺一名关门弟子。”禹首峰峰主钟闻试图浑水摸鱼,趁机卖惨。 往年优秀弟子不是奔着秦徽衡就是奔着剑主去了,少许怪胎破烂也叫覃非琴捡走了,上四峰只有禹首峰人丁零落,偏偏他又自视甚高,便落了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地位。 要不是下面还有覃非琴的勾陈峰垫底…… “嘁,你们想什么屁吃。” 靠在角落的覃非琴把一片同门笑话了个干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只酒葫芦,勾起唇来喝了一口。 “还不提前恭喜秦师弟,清寂峰喜提新人。” 此时秦徽衡恰好走进来,正疑惑掌门为何升起结界,走到近前才看清,连同掌门在内的几名长老一起围着个受伤不醒的弟子。 又见那弟子手中剑意非同寻常,加之方才覃非琴似是而非的话,顿时了然于心。 秦徽衡挑起长眉,清冷眼风扫过,粗粗看了遍辛辞根骨,冷声问道—— “此子天赋极佳是不错,可清寂峰几时又收了徒?我竟不知。” 覃非琴从他身边走了出去,随口道,“我做主,替你清寂峰收的。”他低笑了一声,“怎样,打我咯?”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覃非琴拍了一把秦徽衡的肩膀,轻声嘲弄:“毕竟秦师弟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过眼皆是云烟,差这一件也无伤大雅。” 秦徽衡撇头侧过身,目送覃非琴离去,蹙眉不语。 广场外,人头攒动。 管由在人群中穿梭,来到角落里的殷显身边,后者正蹲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擦着脑门上的血,像个铁憨憨似的等有没有哪个得空的医修过来治疗。 管由张望了一眼四周,又看一眼被殷显扔在身边象征通过的烙印灵珠,撩起衣摆蹲在他身边,道了声恭喜。 殷显呆呆地道了声谢。 管由见他面色不对,这才低声进入正题,“殷师弟,先前入秘境前,我嘱咐你带的岑师妹呢?” ------题外话------ 太岁好久没出现了,最近剧情有点干巴,明天发一个甜甜小番外给宝子们稍微甜口一下叭!(岑:没关系,我在野湖钓鱼。机:嘤!) 番外一 俗世(下章回正文) 深夜,天星乱舞,极光遥坠。 远离仙乡的凡城里,最繁华的街市上彩灯高照,串联起凡尘中体面又热闹的烟火气。 最中心客栈二楼的上房中,远处夜市的喧哗带着食物热气腾腾的甜香从窗棱里丝丝缕缕钻了进来。 莺声燕语不绝,金碧楼台相倚。 销金百花穿蝶的屏风后,浴桶里传来水声潺潺。 守在屏风之外的太岁脸色严肃,目不斜视,双手交叠在怀中。 在他身前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叠女子衣物,轻软绫罗,流烟玉褂,光华在其间流淌交织,与他身上这一袭银蓝暗纹长袍颜色颇为相衬。 太岁面容冷峻,轻咬着尖锐的犬齿,喉结分明的脖颈线紧绷着,身上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仿佛面前这一叠柔软的衣裙是他的致命克星。 滑稽的是,他脸上原本覆着的墨黑面罩外又被系了一圈豆粉手帕,将本就遮了面罩的眼睛捂得严严实实。 冬日严寒,傀儡鼻间的空气愈发清冷,从屏风后透过来的乳白水雾,以及——自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湿热软香也格外突出,其间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太岁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 岑妙妙在浴桶中慵懒地开口,声音软软甜甜透着几分水气,“递衣服给我。” 太岁僵硬地拿起衣服,僵硬地迈开长腿,僵硬地绕过屏风,来到浴桶前。虽然被手帕遮住眼睛无法视物,却不影响太岁的其余几感。 他站在浴桶旁边,矜持地将最上面的软巾递过去。 岑妙妙从水中起身,接过软巾擦拭身上的水,抽空觑了一眼太岁的面色。 “咦,你脸好像红了。” 太岁转过头,偏向屏风的方向,一绺发丝凌乱地缠在耳边,“热,熏的。” 岑妙妙从他手上拿过衣裳,慢条斯理一件件穿上。 甜而软的女孩儿香气扑面而来,太岁耳中衣料摩擦的窸窣之声不绝。 他怀中抱着零散的衣裙,恍如一尊石像,只在岑妙妙探手过来时,从小衣到罗袜,一件件奉上。 “都洗了一个多时辰,味道应当散得差不多了。那蛊魔虽然个头小,放的屁倒是臭。” 岑妙妙舔了舔嘴,淡粉的唇上很快一片水光。 “不过晚上杜师兄买的桃花酿倒是好喝。” 的确好喝,要不她也不能连干三壶,把杜思卿都干趴在当场,风铃回客房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最后的轻罗落在肩上,岑妙妙低头闻了闻手臂,仍旧有些嫌弃。 “不知道还有没有味道?” “应当没了。” 太岁身形略显僵硬,却还是熟练地伸手,精准地将她一头半湿长发自衣领中捞出,又耗费灵力替她烘干头发。 修长的手指在发丝间灵活地穿插而过,将岑妙妙满头顺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两只低垂的丸子发髻。 荧光微闪,两条银蓝鲛绡出现在太岁手中,随后一并被挽进岑妙妙的发髻中。 他替她理好头顶上一撮呆毛,“好了。” 两人自屏风后走出,岑妙妙忽然伸出手,扯住太岁的一片衣角。 后者不解地回头,岑妙妙高高举起手,一截带着甜香的雪白少女藕臂横陈在他鼻尖不远。 太岁:“?” 岑妙妙:“要不,你闻闻看?听师姐说,蛊魔放的屁专门挑人心里最最讨厌的味道,先前被那玩意儿喷了一脸,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 太岁伸手将她耳边碎发捋上去,冷淡的唇角难得微弯,“不臭,你或许该洗的是耳朵,妙妙。” 不知道是不是岑妙妙喝醉了,总觉得“妙妙”二字像是被他含在嘴里许久,最后才抵在舌尖送出。 自从岑妙妙要求太岁不许再喊“二姨”之后,这个称呼就变成了“妙妙”。 无人知道两重面罩覆盖之后的傀儡有着怎样的眼神。 蛊魔会释放勾起人心中最深欲念的毒雾不错,甚至自带奇特的暧昧气味。 也不知道喝完酒进了她的耳朵,怎么就变成了放屁。 岑妙妙闻言,边往前走边偏过头,拍了拍耳朵,自言自语,“真的么?不是我身上的么?” “不是。” “那我怎么闻着总一股味儿?” “嗯?” “其实不臭,反而有点像不见昙的香,就是淡了点——诶!” 岑妙妙向来走路不长眼,又加之先前被封印影响的腿脚没好利索,小腿迎面骨说着就嗑上了桌子腿。 眼见要被桌角绊倒之际,岑妙妙身子一轻,腰被圈上一只有力的手,被太岁揽进怀里。 傀儡的怀抱坚硬宽广,岑妙妙眨着眼,看见太岁近在咫尺的脸一分为二成了两个,她伸出手指,在他下巴上轻佻地摸了一把,深深嗅了口他怀里的气息。 “嗝——原来不是不见昙,是你。” 太岁:“……” “我说你一个傀儡,怎么做到皮肤这么滑,身上还这么香?” 她倒是也没醉,就是趁着多喝两口,嘴里没把门,借机抖擞起来了。 她的手指也跟着无知无觉地自太岁脸上滑下,沿着男子肩颈有力的肌肉线条,一路来到胸前的衣裳,无意识地轻轻抓挠着暗色流云纹上的丝线。 一下一下,如蜻蜓点水。 太岁肩线微绷,“不知。” 岑妙妙笑着问:“那你说我现在耳朵里还有水么?” 少女离傀儡近在咫尺,唇色鲜嫩,犹如朝露,上下开阖,脆弱的脖子纤细洁白。 她双颊微粉,笑吟吟地望着他高挺的鼻梁。 出乎意料地,太岁迅速低头,偏过她的侧脸,伸出一截舌尖将她淡粉耳垂上的水滴勾走,纳入口中,又退开了脑袋,松开揽着她的手,静静站在她面前。 傀儡苍白的手指上还残存着轻薄衣料之下少女凝脂般的肌肤触感。 “现在没有了。”他哑声道。 岑妙妙察觉耳上温热一闪而过,她看着他毫无所觉的表情,一时愣在当场,手和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儿放。 而就在此时,她的袖中飘出来一张闪闪发光的传音符。 岑妙妙手指触上,风铃的大嗓门立刻在屋内响彻,“妙妙快来!好物研读共享!斯哈斯哈!” 岑妙妙:“……” 两人一起看着飘到地上的传音符。 太岁:“什么是好物研读?” 她缩着脑袋,怯怯地对着手指,“那个……风师姐昨日在街前书坊买了许多天阶心法,想邀我一起去学习。” “你说的是这些么?”太岁下巴微抬,高大修长的阴影压下,墙角的空间更逼仄了。 光芒亮起,众多封皮香艳的线装话本自他的掌心落下,噼里啪啦散了一地,足有几十本之多。 岑妙妙:!!! 太岁:“她买的时候我全都拓印了一份,你可以独自修炼,这样进阶更快。” 岑妙妙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啊这……” 大可不必。 太岁十分疑惑,“《王爷的俏皮小野猫哪里逃》,《武林至尊竟是魔教教主前任》,《撩人狂妃:陛下,你的心好狠》,《农家旷野小福夫》,这些都是什么功法?竟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欺近了些,豆粉色手帕自高挺的鼻梁上滑下,露出墨黑丝纱面罩,其下有些许殷红眸光隐隐绰绰闪过。 其中一本飘回他手中,太岁的目光在封皮两个衣衫轻薄的少年图上滑过,当着岑妙妙的面,随手翻开其中一页,一字一顿念道——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身为武林盟主的张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要落在李四这个魔教狂徒手中。一想到李四素有‘赏菊圣手’的称号,张三心中痛苦不堪……” 岑妙妙当机立断拍飞他手中的书,义正言辞:“等等!这本必定是风师姐的私库里混进来的,跟我毫无关系!” 太岁又慢条斯理捡起另一本,视线扫过上面简介的寥寥数字,疑惑道:“哪一流派叫挖肾文学,为何我从没见过这种心法?” “她被吊在城墙之上,奄奄一息,心中想着那个恨了她一辈子的男人,眼前的走马灯却都是过往欢愉……” “这个暴君,竟然当真拿她的血去救他的白月光。她终于流干最后一滴眼泪:王五,我定要让你后悔……” 太岁逐字逐句念出。 他的音色清冽,犹如上扬的琴弦,缠绵悱恻,言语之间不着痕迹地藏着一个个小钩子。 如果不是在念这些就好了。 先前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岑妙妙垮下脸,冷漠地从他手里一把把书抢过来,“这些心法对你一个傀儡来说太难了,死心吧,你学不会的。” 可以的话,她恨不能当场刨个坟,安详地躺进去原地去世。 ------题外话------ 今日份粗长沙雕小甜饼早早来了!(本章是时间线快进后日常小番外彩蛋)下章重回正文,大概还小几章就到带傀儡一起快乐上学沙雕生活啦! 第三十六章 我也不想被钓啊,可是她对我眨眼了诶 “管师兄,真是对不住,我跟岑师妹走失了。” 管由十分纳闷,分明看见两人前后脚进去,本以为菜鸡岑师妹能被御兽师世家出身的殷显带飞,却不想如今殷显受伤不轻,遍寻不到岑妙妙的身影。 “那你在秘境中可曾遇到其他弟子?” 殷显本就受伤不轻,闻言立刻臊眉耷眼,更可怜了。 “未曾。” 原来自殷显被狂风卷进一片草原之后,刚一落地,便迎来了成百上千头夔首牛的追逐,自那之后,一直到出秘境都没歇息过片刻,出来一瞧,腿都跑细了半圈。 更别提在跑路过程里,他偶尔力不从心就被夔首牛角顶上天,摔在地上爬起来还得接着逃命。 要知道夔首牛可不比其他温和的灵兽,生性成群而好斗,遇上陌生人类更是凶性大发。 一直到被传出来还在大喘气。 殷显眼巴巴看着管由,“师兄,我也不想的。只是——” 只是被一众凶兽追逐,实在是疲于奔命、无暇他顾。 管由点点头,两人又聊了几句,他才从殷显处知道这次择选与往年能同盟结伴的行动不大一样。 他不死心地在人群里扫了一圈,仍然没有发现岑妙妙的踪迹。 与此同时,几大宗门的首脑也正聚在一处,静待择选结果的同时,又各自分成几小堆悄悄议论。 “人都已经出来了,往年这个时候,长泽君已经将前一百人的名单卷轴也一并送出来了。” “不对,不对不对……”酒仙门的散汤翁抓着满头白发,来回踱步,“长泽君历来守时,不至于。” 崔玺端坐在华帐中,背靠铺满皮毛的椅子,从门人手中接过暖石,满脸病容,他咳了一声,轻声道:“大家还是稍安勿躁,或许秘境中有什么意外发生也说不定。” 远处,浮游在空中的灵珠光芒渐消,毫无动静。 商定涯自剑宗的小结界中出来,面对众多掌门的疑惑,也看向空中静静停驻的灵珠,不知想到了什么。 “或许——是里面还没结束。” 在众人议论纷纷中,山上渐渐开始刮起风来。 岐郇山终年山风和煦,这风的流向却愈加暴烈。 一点浓白的瑞光自安静的灵珠中爆发。 在场几位掌门最先发现灵珠带来的气机改变,冷眼偏头看了过去。 几息之后,灵珠上光芒渐亮,甚至引来不少仙鹤围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来是长泽君出来了。”杜衡山山主扫过广场上乌泱泱的人群,“看来要提前恭喜剑宗了。” 商定涯却抚着胡须,嘴角含笑,没有第一时间应承。 灵珠陡然剧烈颤动,绽出耀目的乳白光华来,无穷的灵气自其中氤氲而出,浓雾一般遍布在珠子周围,铺洒四周,原本围绕的仙鹤也争相发出清鸣。 “怎么回事?” “这……这不是地阶灵器出世的前奏么?” 由天地孕育而生的灵器会随机缘伴生现世,分为天、地、玄、黄四阶。其中玄、黄阶灵器固然稀有,但修为高深的修士足以锻造出同阶法器。 而天、地阶灵器难寻,寻常修士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得见一次天阶灵器面世。 端看一份天定的机缘。 比起玄、黄阶灵器人人皆可驾驭,天、地阶灵器会自行择主,并且在没有认主之前会携带法则之力,使人无法强行抢夺,一旦它所认的主人陨落,灵器也会跟着自毁。 所以每每有玄、黄阶灵器面世,所到之处永远引发众人抢夺,一片腥风血雨。可一旦是天、地阶灵器面世,却少有拼杀场面。 秦徽衡手中仙剑“徽衡”便是一把天阶灵器。 这时,空中裹着浓白灵气的珠子缓缓坠落,悬停在离地面不远之处。所有人只觉一阵极淡的幽香扑面袭来,闻之使人身心一轻,灵台清醒。 又过了片刻功夫,厚如浓雾的氤氲灵气逐渐散去,众人这才看清,其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地阶灵器的影子。 一名纤细的少女自灵珠之中缓缓走出来。 待看清来人面容之后,现场不少人倒吸一口气。 灵珠中出现的少女乌发雪肤,满头青丝如瀑批在肩际。她裹着流水织就的衣裙,举手投足中有点点氤氲灵气自其间散落,宛若星光垂散。 可惜的是她下半张脸裹在面纱之后,唯独眼眸里一片波光潋滟。 饶是如此,也能凭借这双眼揣测此人生得如何柔而不驯,熙色韶光。 毕竟女修爱美,故而太衍界中美人常见,只是美到这种份上,多少天材地宝都堆不出来,只能靠老天垂爱。 “这身段,合欢宗的妹妹们可要羡慕了。” “不看就不会被钓,不看就不花灵石,灵魂剑修,没有道侣。” “我也不想被钓啊,可是她对我眨眼了诶。” 少女双手拢在身前,怀里抱着一只呼呼大睡的雪白小鹿,角如风雷,雪作长尾,一看就不是普通灵兽。 可冷眼看去,比起妖精和怀中的小鹿,她才更像生活在秘境里纯洁无害的美丽动物。 随着她的脚步,众人才发现她皎白的脚踝上系着一只流光璀璨的赤金铃铛,正轻轻摇曳,一步一响。 秦徽衡站在远处,在听见金铃响声时才转过头来,始终如同陈年古井的目光在看到灵珠里走过来的少女时——波澜骤起。 “那是什么?” 随着说话那人声音,众人抬头向上望去。 晴空白昼的天空中立时滚过来一片漆黑的浓云,接踵而来便是数十道狂暴的亮烈天雷,轰隆声猝不及防响起。 “劫……劫雷!!!”有人战战兢兢,声音中满是恐惧。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下,第一道青色的劫雷已经落了下来。 都不带再酝酿酝酿的功夫。 在场众多大能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抬手,亮出法器念咒将结界竖起,以免修为低下的门人被误伤。 原本远离这方的秦徽衡飞身而来,持剑伫立,不动如山地站在剑宗结界前,祭出法决加固弟子面前的结界。 可天雷似乎都长了眼一般,避开众人的结界法器,直奔少女而去。 “叮——” 少女脚踝的金铃铛响动,铃声清澈寒凉,不过瞬息之间已经将天雷悉数收了进去,随后而来的数十道天雷也被铃铛如出一辙的吸了进去。 天雷消散,天朗气清。此前一切,毫无痕迹。 少女周身的灵气愈发浓郁起来。 自然的,秦徽衡与少女打了个照面。也看清了——她飘飞的发丝间,左耳下缀着一枚殷红小痣。 天光耀目下,清冷剑修始终浮冰碎雪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铃音脆响,他眼见着她快步拨开人群朝剑宗众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商定涯迎上前去,笑容得体,“阁下——可是长泽君?今日怎么……” 商定涯以为长泽今日选了个女相出来面见众人,只是这阵仗多少有些弄大了。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口中的“长泽”步伐一顿,被长长的裙摆绊住,身形不稳地晃了晃,毫不留情在他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她怀里的灵兽被压了个结结实实,惊醒之后,发出一声嗷嗷怪叫。 商定涯:“……” “再骂我等会儿揍你。”少女低声啐了一句。 她摸了摸摔痛的膝盖,惨兮兮地撩起裙摆站起来,朝商定涯摇了摇头,“那个,我不是。” 商定涯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又被他强自摁了回去,面上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地一宗之主形象,只悄悄传音与面前少女。 “阁下是?” 她的视线越过剑宗一众长老,踮起脚来左顾右盼,最终在人群里找到了正低着头的管由——后者自从发现岑妙妙没有出秘境之后,急得不行准备找自家师尊孙奋,结果孙奋扎在一群长老里拔也拔不出来,他便垂头丧气就开始原地装起死来。 少女露出个甜丝丝的笑,拍了拍怀里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的雪白灵兽,轻声道:“回禀掌门,我是备选弟子岑妙妙。此地人太多,要不咱们借一步说话?” 字里行间看似乖巧恭敬,语气却随心所欲至极。 唯有被她揣在手里的长泽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四周,感受来自四面八方各有深意的目光之后,又怯怯缩了回去。 经此一摔,叫他日后如何做人,哦不,做兽。 ------题外话------ 宝子们,上一章是小番外啦,这章重回正文,岑汉三她回来了!这两天是提前发了稿,后面应该还是五点左右更-3333- 第三十七章 鹿肉是烤着好吃一点吧 时间倒退回秘境结束前一日。 彼时长泽正祭出灵兽契约的法决预备单向与岑妙妙结契。 就在他手中的灵力气团触碰上岑妙妙身外流动的光茧时,一股强大的吸力自光茧中传来,即使长泽已经有所准备,却依旧小觑了光茧中灵力的强度。 他识海骤然受创,眼前一黑。 等再睁开眼时,他却发现自己已经退回了兽形幼态。 幻境已经散去,四周是秘境里常见的碧水蓝天,鸟鸣清脆,羽毛艳丽的灵禽扑扇着翅膀,长尾划过天际。 不远处有一汪看不见尽头的澄澈胡泊,水波荡漾,不时有锦鲤在其中跃出,圆眼大嘴嗷嗷待哺。 长泽看着自己短小的蹄子,探视一番自己灵府,少说修为回退两百年,不禁一阵无语。 为了收下岑妙妙身上的灵力,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不过在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精纯灵气之后,他觉得自己勉强也没蚀本。 旁边传来磨牙声,长泽转过头,看见昏迷不醒的岑妙妙倒在自己不远处,磨牙声正从她嘴里传来,脸上尚且挂着满足的笑,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那些负载在她身上的灵力已经尽数消失,被淬炼成天地灵气归化于秘境中,只是这三才境还需要不少的时间,才能彻底消化掉这些毫无杂质的精纯灵气。 岑妙妙滚圆的身躯终于恢复了自身纤秾合度的体态。 长泽仔细打量一番:那些他不知来源的咒印未曾消失,反而在岑妙妙裸露出来的手腕脚踝上留下了青黑的印痕,交缠组成了一圈繁复纹路,凭空显得神秘起来。 照理说岑妙妙此时应当已经能醒过来,可她依旧人事不知地躺着。 长泽小蹄子踢踢踏踏奔到她身前,想试试自己刚刚完成的灵兽契约。 他看向自己的新“灵兽”——岑妙妙。 把岑妙妙反向当“灵兽”与他结契,由契约的力量消耗此前她已经暴动的灵力,再由他收束到身上,本是最省事的方法。 虽说出了点无伤大雅的意外—— 不过,长泽自恃身为一境之主,虽然反向成了修士的主人,怎么算也是岑妙妙血赚不亏。 长泽凑到岑妙妙脑袋旁边,用蹄子拨开了她的头发,却并没有在她脖子上看见意料之中的金光。 通常契约刚刚完成之际,灵兽的脖颈上会出现象征被驯服的一圈金光咒印。 长泽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心念电转,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他没有完成缔结契约的最后一步就被灵力击中识海昏了过去,难不成…… 长泽轻抬前蹄,召出一面镜子,他伸长脖子朝镜中看去—— 一圈柔和的光环如碎金般绕着镜中灵鹿脖颈上的雪白皮毛,上面还浮动着不断明灭的咒印言灵。 长泽:“???!!!”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头顶的飓风雷电被甩得滋啦作响,再看向镜中,灵兽契的金光依旧纹丝不动。 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 岑妙妙是被冰冷的水给滋醒的。 她睁开眼看向罪魁祸首——一头皮毛雪白的翘屁嫩鹿,它毛茸茸的头顶悬着一片漆黑风雷,还不停往外冒夹杂金光的小水花,仿佛随时准备再滋她一脸。 岑妙妙脑子转得再慢也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事,她摸了一把满脸的水,把头发拧干,发出狞笑,“你干的?” 这玩意儿虽然看着小巧玲珑一只,但是膘肥体壮,烤熟了一定很好吃。 长泽:“……” 顶着岑妙妙的目光,长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实在难懂,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连眼神里都写着一张今日菜单的? 岑妙妙举起双手,看向腕子上青黑的咒印,“这……” 她见长泽旁边不远处悬浮着一面术法召出的水镜,立刻爬起来朝镜子奔了过去。 长泽面色阴沉,看着这个不知道对他使了什么手段逆转灵兽契的疯婆娘扒着镜子左照右照。 他承认,压在她身上的灵力悉数倾泻之后,她的确挺漂亮。 好吧,但凡这疯婆娘姿态能优雅体面一些,也能称得上美艳不可方物。 虽然行为举止伤眼,难登大雅之堂。 岑妙妙可没管旁边心理活动丰富的小鹿,在看清镜中人影的那一刻,虽然在意料之中,却还是忍不住颧骨升天,忍不住原地转了个圈。 她探了探灵府中的四极咒,发现一半封印已经碎裂。 长泽隔老远在她身上嗅到了一股“喜悦”的味道,忍不住吸溜了一口这美味的七情—— 权当岑妙妙欠他的。 想起前面打水漂的几十个幻境,长泽又哼哧哼哧愤愤不平地用力嗅了几大口。 岑妙妙这才想起旁边的小鹿。 她走过去,一把拎起丁点大的小鹿,“喂,你是……”她凑近他,“你是先前那只心魔吧?” 长泽被岑妙妙轻而易举抄在手里,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不是他不反抗,而是—— 他现在已经单方面成了岑妙妙的灵兽,并不能违背契约主人的意志,岑妙妙能随心所欲对他做任何事。 不过显然,她似乎尚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他的主人。 长泽琢磨了一会儿的功夫,岑妙妙又手上使力,晃了晃它的脑袋,“别装死,我认识你。” 长泽:“……” 长泽:“你有没有常识?心魔虚无缥缈,乃幻象中的一种,即使有形,也如烟雾一般,你见过能凝实身体的心魔么?” 岑妙妙:“那你是谁?” 长泽:“咳……我乃此境主人。” 岑妙妙恍然,“喔——你说你是秘境头子?” 长泽虽然不大愿意承认,却还是含蓄地点了点头。 哪知岑妙妙将它一把摁在地上,将他脑袋狠狠压在草堆里,跟着蹲了下来,“骗谁呢?当我三岁么?你要是这秘境头子,我不早就考完试了?” 长泽心说:你跟三岁孩子之间,大差不差。 可臣服于契约下的他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只是被拉来当临时心魔,并与岑妙妙在各个幻境里结下的梁子一一陈明了。 岑妙妙听完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连眼神都慢慢变得涣散起来。 她幽幽问道:“绿衣丫鬟是你么?” 长泽:“是。” 岑妙妙:“那穷酸老头儿是你么?” 长泽:“对。” 岑妙妙:“那……” 长泽:“那鹿也是我,刀客也是我,通通都是我……” 岑妙妙:“都是你本鹿出演?” 长泽:“可以这么说。” 岑妙妙:“草。” 原来一开始她要不打断长泽的话,就能平平安安考完择选考试走人,何必还不停在幻境里被卷来卷去差点把自己弄掉半条命。 她心里烧了好几炷香,这才把自己做为一个土鳖的事实深刻反思完毕。 长泽眼看着她粉白软嫩的脸上滑下两行清泪。 美人垂泪,无论对象是人是鹿,高低都会心软一点。 他以为她在后悔如此粗暴地对他,心中惦记着这小姑娘毕竟是契约出岔子之后自己的主人,便大发慈悲地开口,“无妨,虽然你对我不大尊重,但是……” “鹿肉是烤着好吃一点吧?” 长泽:“……” ------题外话------ 宝贝们都什么时候放假哇?疫情还是很严重,口罩要记得戴好哟 第三十八章 别装死,我不管,我就要。 来了来了她来了,又是那种熟悉的写着今日菜单的眼神,大有拿眼刀在他身上喇肉之意。 长泽顿时垮起一张鹿脸,切换委屈模式,“不好吃,肉酸,再说——人家现在是你的灵兽了,你忍心么?强扭的瓜不甜。” 岑妙妙若是现在真想吃他,他也没办法违背的。 睿智的灵兽,认怂一定要快。 谁知道要是话说慢了,会不会自己身上的肉过几日就从别人身上长出来呢。 岑妙妙单手托着下巴,冷眼看他,“哦?不是说自己是一境之主么?什么时候成了我的灵兽?酸不酸的另说,甜不甜也无所谓,我就是喜欢强扭。” 说着,她单手做了个“咔嚓”拧断的手势。 长泽看懂了,她眼神里除了菜单,还有嫌弃。 她居然嫌弃他? 他还没嫌弃一个胖胖无奇,哦不,平平无奇的女修成了自己的主人! 长泽恼气不打一处来,准备拼着违背契约也要变回人形好好教训岑妙妙一番。 可无论他怎么疯狂运转妖丹催动灵力,都无济于事。 若是有旁人在场,便能亲眼看着一头小灵鹿原地胡乱转圈蹦跶,鹿身一会儿虚一会儿实,细碎的灵光乱闪。 半天也没变回人形。 长泽恼羞成怒,“怎么会这样?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不能变成人形了!” 岑妙妙又挂起无害的微笑,起身拍拍屁股,好整以暇地假装四处看风景,言辞乖甜,“没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契约的作用?” 她只是在心里许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小愿望罢辽。 岑妙妙轻盈地走到湖泊边,见鞋子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一只,索性把另一只也脱了扔在一边。 她伸出赤足碰了碰水面,不多时便有许多锦鲤游曳长尾冒出水面,争先恐后碰她的脚趾。 湖边有不少开满了细小粉白花瓣的矮树,风一吹,枝头扑簌落下许多花来,落在湖面,也叫锦鲤扑腾出去张开大嘴吃进了肚。 长泽跟着岑妙妙来到了湖边。 虽然他心里十二万分不愿意承认他这么一把年纪,到头来被岑妙妙降了智,可面对已成既定事实的灵兽契约,他也毫无办法。 除非岑妙妙死了。 他歹念骤起计上心头,冷哼一声,朝背对着他的岑妙妙伸出邪恶的前蹄,蹄子上滋出一串火花带闪电,猝不及防向她袭去。 岑妙妙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就在长泽的电光触碰上她身体的一刹那,只见她周身迅速竖起一道淡金的真言结界,将长泽的攻击一丝不漏的弹了回来。 妈的,他忘了灵兽不可叛主! 攻击被尽数弹回打在长泽身上,小鹿嘴里发出“嗷”一声,被自己发出的闪电巨力裹挟着撞上了一旁的苍天古树。 风声簌簌。 岑妙妙听见响动,回过身来,恰好看见长泽莫名其妙在几棵大树之间左冲右撞,最后弹到半空,又从天上摔下来,好巧不巧在她面前摔出一个土坑。 面前半死不活的小鹿四蹄抽搐,嘴里不时呸出一口灰来。 “我的天灵盖儿,我的波棱盖儿,啊……疼……” 岑妙妙蹲下身,伸出莹润秀气的手指,戳了戳小鹿的身子,“已经八分熟了,我可以——吃一口么?就一口。” 她喉咙滚动,咽了口口水,闻到了烤肉的香气。 “别,有话好说。我……”长泽内心哀嚎,身子一抖,痛苦地爬了起来,“我送你出去还不行么?” 他的腚刚刚砸狠了,还疼着呢。 此时,岑妙妙终于想起自己还在择选的秘境里。 “说到出去,”她盯着小鹿背上肥肥的膘,再次薅起长泽的脑袋,“仙门择选,我过了么?” 长泽两眼翻白,对他来说,面前的这张脸,再是皎洁清艳的长相也掩盖不了她的语气比恶鬼还渗人。 过没过,这不是废话么? 然而面对契约主人的淫威,他只敢瓮声瓮气回道:“我身为一境之主都成你的灵兽了,你说你过没过?你能松开我的角么?不要随意虐待小动物灵兽,这不道德。” 岑妙妙如他所愿松开了手,龇牙笑,“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所以,被我怜爱地殴打应当是你的缘分。” 长泽:“……” 好吧,你说得对。 岑妙妙歪着头,“那我是——过了?” 长泽:“当然是——没过。择选考评要靠你自己引动天地认可,即使我是秘境主人,也无权干涉。”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想到一点——秘境的考评得靠岑妙妙自己,要是没通过,可跟他没什么关系。 长泽想到此处,尾巴上的雪团忍不住甩来甩去,点点碎雪星子一样落在地上,消融进了草地之中。 他抬高脑袋,示意岑妙妙,“你进来时间也不短了。这样,我一边带你出秘境,一边考你?” 长泽迈开蹄子绕着湖泊向开满粉白花瓣的树林走去,岑妙妙拎着破破烂烂的裙摆,慢悠悠跟了上去。 “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那你叫什么小鹿?” “什么小鹿,呸呸。”长泽骄傲地喷出一口灰来,“吾乃长泽——愿乘长风,泽上于天。” “你也是这里面的考官之一么?” “对。” “那么……” 矮小的幼年白鹿站在落花滴粉的乌树下,回身望向岑妙妙,花雨纷纷落在他身上,散成点点柔光,白鹿高高昂起头颅,身后居然现出高大雪白、皮毛丰厚的原身幻影。 “修行乃是逆旅,你为何要踏上仙途?” 这一声“问心”自带言灵,其间蕴含的力量瞬间被送入岑妙妙识海灵台,让她浑身一震。 岑妙妙站在原处,看着白鹿周身循环往复的风雷与雪,花瓣漂浮,眸光迷离。 穿林暖风拂面而过,滴粉花瓣上悄然生光。 岑妙妙眼中回复清明,她乖乖地站着,足尖轻轻触碰野草上匍匐的嫩芽。 “不知道,踏就踏了,横竖我不吃亏。” 拗了半晌造型的长泽:“……” 好,他情不自禁想鼓掌,不愧是粉碎了数十个幻境的女人,回答相当随心所欲。 他看向天际。 渐渐地,岑妙妙发现周围起了变化—— 起先只是有一点点水珠自湖泊中升起,向她漂浮过来,悬在她四周。 而后她周遭的灵气震动了一瞬,花瓣飘飞狂舞,树灵欢欣雀跃。 一刹那间,岑妙妙神识探出,察觉到丝丝缕缕的灵气自她七窍涌进灵府,气化虚,虚化神。 长泽的声音平缓,颇有高人风范的自得,“恭喜,因为此境灵气充盈,天时正好,你筑基了。” 岑妙妙笑着翻了个白眼:废话,这么明显,她也知道。 长泽:“你的回答坦然,秘境判定共计十分。你方才已经——十二分通过了。” 鬼择选判定的什么玩意儿,他已经麻了。 连岑妙妙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答案虽然是她要的没错,长泽的声音里却透着虚。 她笑了笑,“多谢。” 熟悉的旋涡在她身边慢慢刮起,岑妙妙伸出手指沿着旋涡的气旋风向描摹,明白终于考完试能回去了,便招招手,准备与长泽告个别便离开。 “我走啦……诶!” 长泽身边一圈金光乍起,一人一鹿在旋涡两端对视,各自看清了对方眼里的不可置信。 下一刻,岑妙妙怀里一重,雪白的小鹿出现在她手上。 长泽:“……” 岑妙妙:“老实说,我也不想的。” 长泽:“你以为我想?” 于是岑妙妙扯了扯他的角,细小的雷电有些扎手,她难得好心,“你不想当我的灵兽,可以直说。” 长泽抬起脑袋,重重哼了一声,“那我直说,我的确不想要你当我的主人。” 岑妙妙叹了口气,似乎很可惜,“那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因为在光茧中时,天道已经如她所愿。 她的声音在旋涡中变得虚无缥缈起来,看向从白鹿身体中掏出来的那团雾气,“若是不想当我的灵兽,那就当一串铃铛吧。” “进来之前,我瞧合欢宗的女修们都戴着,叮叮当当可好听了。” “别装死,我不管,我就要。” …… ------题外话------ 第一个小副本完成,收获小鹿一只,即将收获师尊一个,辣么无奖问答:师尊会是谁呢2333333 第三十九章 我死得好惨呐,管师兄 于是—— 自秘境出来之后,长泽被迫一分为二,“泽”成了岑妙妙怀里抱着的小鹿。 不想当灵兽的“长”成了挂在她脚踝荡漾的铃铛,被锁在铃铛里出也出不来,还被迫吃了几十通莫名其妙的劫雷。 大殿上。 “我独自在秘境的小路上,遇上了一只受伤的灵兽,于是好心救下了它,后来才知道这只小鹿居然就是长泽君呢。” 假笑女孩岑妙妙三言两语带过了在秘境中的经历,不经意地掩饰了与长泽的幻境套娃。 “对,没错,就是这样。” 长泽落地变回人形,一边附和,嘴里一边呛出几口黑灰,很有默契地与岑妙妙一起盖过了自己狂造几十重幻境把她打暴走的事。 他俩这莫名拉近的关系多少让各大宗门的主事者陷入思考,要知道长泽君从来不曾对哪个宗门里的弟子有所偏向,一旦他心中天平有所倾斜,那是否代表整个秘境在日后择选里资源福泽的倾斜? 殿中一片鸦雀无声,唯有商定涯的手还记得时不时抚摸心爱的胡须。 各大宗门主事者私下各自传音商量了片刻过后,西境禅宗一名头顶锃亮发光的长老站了出来。 “长泽君与剑宗弟子尚有其他内务相干,我等不便多谈,现下只等长泽君放出本届优秀弟子名录。毕竟,叨扰岐郇山多时,也是时候该带着这些受历练的孩子各自回去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跟剑宗有什么内务自己一边商量,我们不瞎掺和,把排名公布一下,我们其他来陪跑的立刻麻溜儿从剑宗山头滚蛋。 “莫慌。” 长泽袖起双手,板起脸,俨然一副高人面孔。 “我听闻这些年太衍魔气反复,有死灰复燃之像,本次择选我便以此幻境作为试题。” “故而本届择选,咳……不同往届武比,非是弟子之间比斗相争,而是各自与自身的心魔较量,故而——十分残酷。”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谓道法自然。然而心魔幻境,唯坚定者可破,十不存一。” 岑妙妙见他轻飘飘以话术打发了众人,就此带过自己之前想偷懒的事实。 本以为会有人责问,却不想这些人虽然表情不一,却都未曾多言。 “这是你们要的名单,至于各位关心的姓名,便在上面自取吧。” 一份名单自长泽手心亮出,飘到诸位掌门面前。名录不长,只有寥寥几十人名字,上面附带着在心魔幻境中的简短考评。 以往数次仙门择选,通常名列前茅的几乎由各大宗门备选弟子包揽,在场诸位掌门心知肚明这一次应当也是毫不意外的结果。 出乎意料地,名单上出现了不少并没带宗门后缀的名字,挤占前五十人名额的几乎有半数是凡城中历尽艰辛上山求仙问道的普通人。 站在角落的岑妙妙看了一眼名录。 有人疑惑道:“不应当,凡夫俗子的浊臭根骨如何能与世家天骄相提并论……” 一个五大三粗的老者看了岑妙妙与殿中其他弟子一眼,打断道:“等等,我们议事时,闲杂弟子可没有听的资格。” 于是,岑妙妙乖乖跟着其他弟子一同被赶了出来,直到大殿门在她身后紧紧闭合。 里面隐约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岑妙妙晃荡着沿着石阶下去,至于里面的各位掌门与长泽究竟商量了什么,她并不太关心。 进了一遭秘境再出来,虽然补足了灵气,并且得天时地利迅速筑基了,可她却还没来得及巩固梳理自己的灵府。 加之经历的幻境太多,平白折叠了不少时光,岑妙妙无可避免地感觉到了累。 她向广场走这一路上,有不少惊艳的目光暗暗追随着她的脚步,各自暗中揣测她会是怎样的身份,直到—— 岑妙妙找到先前负责收缴外物的弟子取回了自己的储物手镯,问过之后才知道需要上缴通过择选的烙印灵珠后记档方可离去。 可岑妙妙并没有灵珠,她只从秘境里带出来一头鹿。 想来还不能立刻回竹林听涛,只能等大殿里的各位掌门议事完毕再找长泽要一颗了。 想起广场上还有不少滞留此地的人,她又问道:“那他们为什么不马上离开?” 那弟子被她眼睛眨得心都软了半截,和颜悦色地解释。 “择选结果里的前一百人会当场公布,其中名列前茅的几位可以获得来自几大宗门的赐福,赐福无论是丹药或是法宝,都是当世珍品,师妹若是没有要事必须先行离去,也可以等等看自己是否入围。” 岑妙妙了然,谢过这位弟子之后便离开了。 她当然得等,她还没拿自己的灵珠呢。 待从储物手镯里找到一套白色宗服换好之后,岑妙妙举手挡了挡有些过分耀眼的阳光,晃晃脚踝,铃铛没响,里面的芯子——“长”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里去了,自然摇不响。 岑妙妙寻了个无人的墙角窝着,刚准备在储物手镯蛰摸点小玩意儿出来找乐子,便翻到了此前管由送过来的一打传音符。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她将一张张传音符点出来,搓着手指捏住嗓子开始表演起来。 而广场的另一头,管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正来回踱步,等着向议事完毕的孙奋禀报关于岑妙妙失踪的事宜。 先前岑妙妙从灵珠中出来时,管由正满头官司并没有注意,哪怕后来尾随而至的劫雷劈下来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他也没把惊鸿一瞥里那位熙色韶光的美人与胖胖无奇的岑妙妙想到一起。 此时,一道幽幽的声线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凄凉而又无助。 “管师兄~” 虽然这声音叫得管由后脖子发凉,他却准确的辨认出来了是岑妙妙没错! “岑师妹!你在哪儿?” 管由登时站起来,等环顾一圈依旧没找到岑妙妙时,耳边声音再起。 “管师兄~这里好冷啊……” 管由浑身汗毛都跟着立起来,他犹豫了片刻,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难道……” “岑师妹,你不会……” 那声音犹自在他耳边飘荡:“我死得好惨啊,管师兄,我的手没了,我的脚也没了~” 一会儿功夫,管由已经溢出满头冷汗。 他哭丧着脸双手合十,恨不得以头抢地,“岑师妹,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你是在秘境里出事了么?师兄真是对不住你,是师兄没照顾好你。” 管由脑子里已经满是岑妙妙的游魂就在离他不远之处,正飘在空中看着他,拿尖利的指甲指着他要他偿命。 往日温和的秘境这回怎么如此凶险,竟叫岑妙妙送了命。 师尊交代他的重任没有完成,小师妹转眼之间命丧黄泉。 管由越是想,越是悲从中来,“呜呜呜师妹,你有什么愿望未了么,师兄就是拼了命也替你完成。” 管由一厢情愿自问自答着,浑没注意在他身后贴满了一道道亮起又消散的传音符。 ------题外话------ 今天也十分谢谢在起点和qq阅读给俺送推荐票的可爱宝贝-33333-辣鸡作者感受到了爱! 第四十章 那是第一个问题,现在涨价了 “管师兄,我今天晚上过来找你~”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但凡师兄能做到,必定全力以赴。” “今夜子时,山门道祖像前见~我好可怜啊~” “……” “好的师妹,我一定按时赴约!” 管由没想到在秘境里“丧命”的岑妙妙竟然还能飘到道祖像去,自顾着低着脑袋,语气万分诚恳。 “总要对你有所交代,我明日就去向师尊请罪,再去向岑道君请罪。” 管由说完,认真抹了一把眯眯眼里掉下来的几滴眼泪。 岑妙妙的“鬼魂”这次再没有回应他,只是嘤嘤呜呜地哭泣,每哭一声,让管由更是内疚一分。 角落里。 把一打传音符烧得差不多的岑妙妙拍了拍沾到衣摆的灰烬,心满意足地清了清嗓子。 真不知道管师兄听闻她做了鬼的消息会是什么表情,可惜暂时是瞧不见了。 小小的恶作剧,想必管师兄看在灵石份上,一定会原谅她的。 “若是今夜没在山门等到你,那位师兄想必会内疚许久了。” 微哑却好听的男子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反而把岑妙妙吓了一跳。 她转过身,见一袭大氅的崔玺就站在离自己不远处,虽然满脸病容,却挂着三分友善的笑,手中还擒着一朵白花——开得正好。 崔玺身后跟着一名身着流夜阁服饰的女弟子,正一脸不善地拿下巴瞧岑妙妙。 想来方才她连烧几十张传音符吓管由的操作叫他们尽收眼底了。 岑妙妙拍拍手,满脸无所谓。 这女弟子她认识,是流夜阁首席弟子之一的席萤,修为并不如何,娇蛮的功夫倒十分有一手,堪与吴芷汀平分秋色。 比起崔玺和从前的“崔渺”,席萤更像老阁主的亲生女儿,连老阁主的眼高于顶也一并继承了去。 岑妙妙倒不讨厌她,这人比起流夜阁里许多人可实心眼儿多了。 她眼风扫到崔玺一身严严实实的大氅长袍,觑了眼头顶暖热的日光,心中未免生出几分奇怪,崔玺以前身子骨不是很好么? 不过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该还的她早还了。 不该还的……也被擅自取走了。 她按下心头方才逗弄管由的雀跃,兴致缺缺地回了一句“左右也不关你们什么事”,便要动身离去。 就在岑妙妙刚拔脚要走之际,她眼前人影快速闪过,脖间骤然一冷,传来幽幽寒意。 她低头看去,是一枚细长坚硬的冰棱正抵在她脖间,大有她再往前走一步便叫她血溅当场之意。 “无礼!”席萤出声道。 岑妙妙心里笑了,这招她也认得——流夜阁修法,席萤最擅长水造风雪,归化寒冰。 岑妙妙原本在识海中召唤出了祚避,想了想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如今通过择选已经算是半个剑宗正式弟子,在剑宗的地头要是无缘无故挨打受伤,哪怕是崔玺亲自动手也别想轻易善了。 岑妙妙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微微瑟缩着脖子,鸦青色长睫眨了眨,似乎有些害怕。 “二位,我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有刚见面就动手的道理么?” 席萤眼眸一厉,呛声道:“少废话!你跟崔渺是什么关系?” 岑妙妙蓦然抬起头来,不解道:“谁?” “没什么。” 崔玺朝席萤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制止了她要脱口而出的话。 “是门人无礼,请勿见怪。”崔玺淡声道。 他抬手一挥,化去她脖间冰凌,他咳嗽了声,“这位姑娘,有些事想问问你,不知道方不方便?”他含蓄地打量了一眼她身上雪白宗服,“你是剑宗弟子么?” 岑妙妙挑起眉来,才想起四极咒的封印在秘境中被破除一半,她已经回归本来面目,的确与被天雷劈散身躯之前长得毫无二致。 这张脸多少能让一些熟人惦记着点。 也难怪。 两人堵在这里不走,看样子是非要找她聊完一块灵石的天才肯罢休。 既然如此—— 岑妙妙伸出手去,朝二人竖起一根手指,“不方便。要问问题可以,灵石拿来,一个问题,一百。” “无礼无耻!庸俗下作!”席萤立刻上前一步,眼中写满怒意,手中法决光芒涌现,“谁给你的胆子大放厥词?你可知这位是谁?” “我管你是谁。”岑妙妙轻嗤。 就在席萤要出手之际,被崔玺再次抬手拦住。 “给她。”他示意席萤将灵石给岑妙妙。 说罢,崔玺偏过头又咳嗽了几声,肺中仿佛装了个破损许久的风箱,直咳得病弱的脸上也泛起潮红。 “可是少阁主,世上哪有……她分明就是装的!”席萤愤愤不平,虽然不情不愿,却还是听话地取出一包灵石扔在岑妙妙脚下。 装着灵石的锦囊在地上发出一声沉甸甸的响。 不理会席萤眼中嘲讽之意,岑妙妙慢条斯理捡起锦囊,拍去上面的灰尘,粗粗数了数里面的数目,足有一千,全是上品灵石。 “现在可以问了么?”崔玺问道。 岑妙妙懒懒靠上旁边的白玉石柱,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席萤,凉声道:“叫她闭上嘴,你就可以问了。” 她的声音甜而绵软,似阳光下晶莹拔丝的蜜糖,一双眼珠如过分清透的琉璃,映出微黯的倒影,嘴角含笑望着二人,即使嘴里吐出恶毒的话,也叫人轻易生不起讨厌的心。 席萤紧握着粉拳,刚想说什么,崔玺回头看了她一眼。 席萤看出他目光中警告的意思,讪讪退到一边,自顾自地发脾气。 崔玺:“那现在……” 岑妙妙愉悦地勾起嘴角,比了个三,“我是剑宗弟子,问吧,你还有三个问题。” 崔玺掩去眼中情绪,似是有些奇怪,“方才锦囊中的灵石,应当足够问不止四个问题?” 岑妙妙吹了吹指甲上沾染的尘埃,又看向崔玺,比了个二,“那是第一个问题,现在涨价了,你还有两个问题,别磨蹭。” 席萤最恨这等嚣张无度之人,却奈何崔玺不让她说话,气得原地跺了跺脚。 岑妙妙的眼神肆无忌惮在崔玺和席萤之间扫来扫去,目光经过崔玺长袍上配的短剑也丝毫没有停顿地滑了过去,转到他手中才缓缓停下来,静静望着他手中那枝白花—— 不是灵植,而是一朵盛开的白芍药,花朵硕大洁白,唯有中间一星粉蕊,媚欺桃李,香夺绮罗。 崔玺见岑妙妙似乎盯着他手中的花出神,眸光闪动。 “见面即是有缘,我看见姑娘不免想起尚在千里之遥的舍妹。敢问——姑娘芳讳?” 这话若是让其他人说出来未免有些登徒子,可崔玺顶着一张病美人脸,语气诚恳并无丝毫轻佻,倒叫人挑不出错来。 ------题外话------ 妙:咋地?这会儿上赶着鸡肚我有个亲哥了?【万里外吃土亲哥:叉会儿腰。耶】掐指一算,下章傀儡(已生锈)重返人间。 第四十一章 回砌玉门继承家产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岑妙妙收回目光,掂了掂手中锦囊,“芳讳不敢当,我叫岑妙妙。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这时,崔玺走近了一些,将手中的白芍药递了过来。 “没有其他问题了,只是舍妹幼时最喜爱白芍药,姑娘与她年纪相仿,这枝白芍便赠与姑娘,权当方才门人冲动的赔罪了。” “不必,”岑妙妙却不接,抬脚准备走人,“这么热情,我会以为你想从剑宗挖人。我哥叫我不要轻易与生人说话,以防被骗。” 被当场下了面子,崔玺却不恼,依旧风度翩翩。 “说‘挖’也并非不对,若是姑娘想来流夜阁修行,崔某自当欢迎。” “那可不行,我哥的毕生梦想可是让我从剑宗光荣毕业之后混吃等死。恕难从命了崔道君,你们流夜阁派头太足风太大,我这人胆子小,没什么大志向,既怕被压死,也怕被吹折。” 席萤站在一旁,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岑妙妙三番两次说出“我哥”的时候,崔玺的眼神似乎也跟着变了。 “既然没其他问题要问,我就走了,想必您身边这位不会再拦我了吧?” “自然可以。” 见席萤也不再阻拦,岑妙妙不再理会二人作何感想,将锦囊收进储物手镯,拍拍屁股掉头就此离开。 她心里无端空落落的。 倒不是因为崔玺和席萤这俩不速之客。 有人在等她。 待她离开之后,席萤终于得了说话的契机。 “少主,你为什么就这么放她离去?她这般没脸没皮的,说不得与那人有关系!” 崔玺目视着岑妙妙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她的骨龄二十不满,不必深究。”他笑了笑,眸光晦暗不明,“或许这世上……就是有这等巧合。” 日渐西斜,崔玺拢了拢大氅,撑起一身病骨,“走吧,等陈长老与其他宗门的主事们议事完,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 “可……”席萤还想说什么,崔玺却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多言。 “是。”席萤躬身。 崔玺随手将那朵白芍药置于台阶高处,抬脚往岑妙妙相反的方向走去。 …… 首峰大殿的门终于再次打开,各大宗门的主事者依次从里面走出,长泽站在商定涯身侧,与他有说有笑地相伴而出。 岑妙妙找了个不大起眼的地方悄悄杵着,长泽打眼在茫茫人群里瞟了瞟,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角落里带着一圈金光的发呆主人。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恨起那莫名被反转的契约来。 否则这发金光的存在应该是他才对,虽然——能看见金光的只有契约中的灵兽一方。 长泽甚至都没发现自己这嫉妒心来得相当不合时宜。 流夜阁的长老将姗姗来迟的崔玺迎了过去,等待商定涯的宣读。 泱泱人群中,择出前五十人,名字被一一宣读出来,分别落在几大宗门的备选弟子中,也有少数来此碰运气的普通人。 分明有人不大明显地篡改了部分结果,旁听了一耳朵的岑妙妙大致明白了这些宗门之间的交易。 众生百态,有人狂喜,有人大为惊讶,有人紧握双拳将失望写在脸上。 岑妙妙想,幸好她没什么得失心,只是条躺平的咸鱼,实在不能在剑宗光荣毕业,就回砌玉门继承家产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名单中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宣读,不断有人得到几大宗门的共同赐福,成了一个个小圈子的关注焦点。 并列第三的是西境禅宗一个身着麻衣的光头少年和流夜阁的一名法修弟子。 第二是—— “辛辞。” 果真有他。 在听到商定涯说出姓名的那一刻,岑妙妙毫不意外,内心平静,甚至低头在储物手镯里数起灵石找起乐子来。 方才平白赚了一千呢,还是崔玺的灵石,不赚白不赚。 一阵喧哗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原来是方才商定涯宣布第一的弟子身份保密,不作公开。 旁边传来几个弟子絮絮叨叨的声音,岑妙妙停下数灵石的手。 “喂,你们说,这第一名会不会有什么内幕?” “并非没有可能,前三都是身俱坚定孤勇之心的人,能得到的赐福也都是宗门内的珍藏,不会有人走后门吧?” “你瞧,禅宗弟子与流夜阁那位仙子都在秘境中获得了天赐机缘,我听说,剑宗这个叫辛辞的弟子在秘境里获得了剑主遗留的一缕剑意,还是金相单灵根!” 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就他这等天资还屈居第二的话,这第一名要么是天资压他一筹,要么是得到了什么更不得了的机缘。可……” “可这二者能达到其一都非易事,所以只能是走后门了。” “对,走后门。” 虽然下面人声鼎沸,上面各大宗门的主事者们却都一脸平静。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里,长泽似乎感觉到岑妙妙在呼唤他,他自身体里悄悄分出一团浅淡的雾气,趁机悄悄飘到岑妙妙身边。 化为半透明雾气的“长”蹭了蹭岑妙妙的手,后者察觉到手上微妙的痒意,才醒悟过来是这厮。 她懒散道:“我珠子呢?是不是被你私下扣留了?” 雾气愣了愣,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珠子?” 岑妙妙伸手比划了一番,“就那个——证明我通过择选的烙印灵珠啊。” “长”如果有脸,一定是一副看二傻子的表情,“你方才心里那么着急地召唤我就为这事儿?” 岑妙妙:“就这事儿没错。诶,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心里在想着喊你。” 雾气在半空转了两个圈,语气一如既往的自得,“我自然知道。” “长”将一道金光打入岑妙妙灵府之中。 “这是契约法决,你以后便可凭此法决召唤我,无论当时我身在何地,都会第一时间赶到。我还有些事要与那帮臭小子交接一番,等回头忙完再来找你。” 临走之前,雾气中落下一颗清凌凌的透明灵珠,稳稳掉进岑妙妙手中。 长泽的传音还在耳边,“很重要,别弄丢了。” 岑妙妙认真打量了一番这颗灵珠,格外剔透间光晕流转,有淡淡烟霞留存。 她转过身就把灵珠交给引路弟子记档,欢欢喜喜奔着竹林听涛去了。 她得把入学的好消息告诉岑让才行。 还有太岁。 ------题外话------ 掐指一算,下章傀儡(生锈?)登场,假修罗场嘻嘻嘻!谢谢投票票的宝子!好开心呜呜呜呜! 第四十二章 你的剑好吵,会打扰到我做灯 是夜。 岐郇山首峰大殿,各路人马终于谈妥准备散去,在商定涯一路喋喋不休地“劝收徒”行径中,秦徽衡终于忍无可忍,御剑离开了大殿所在的首峰。 经过竹林听涛附近的林海时,他本命剑灵莫名开始动了动,且迅速震颤起来。 秦徽衡眉眼一凛。 这把剑极少清醒,只有在察觉到强者的存在时才会突如其来地兴奋起来。除此之外,若是遇上这把剑亲近的剑意,它也会忽然从沉睡中清醒。 通常剑灵都会说话,可这柄仙剑自天外飞来伊始,从没对秦徽衡开过一句口。 所以大半时候,他只能凭空猜测剑灵的意思。 比如现在。 秦徽衡立在云端,悄然放出神识,轻而易举覆盖住下方广袤的林海,探出下方不远处有无形剑意在不时收放。 剑意藏锋内敛、沛然无匹,可惜其中剑气太过缥缈,如穿云乳燕、沧海一粟般难以寻找,与这不时外放出来强悍的剑意毫不匹配。 剑修对于陌生的强大剑意总会好奇,哪怕是几乎半立巅峰的秦徽衡也不意外,他丝毫不做犹豫便飞身进了林海之中。 林海中有一条上竹林听涛的近路,偶尔会有弟子从这里抄近路去法阵。 为了避免与宗门中人不必要的寒暄,秦徽衡收敛气息,静静追寻感应到的剑意不断朝林海深处而去。 四周的老树越来越多,他沿着那道陌生气息来到一处人迹罕至之地,终于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剑气愈发内敛,也愈发沉寂,如醉夜檐下一壶孤酒,雪中长埋一片凉月。 唯有黯淡的青光纷飞,一道静坐的身影正低着头,坐在一截枯树木桩上,手中剑气四溢地削着什么。 秦徽衡环顾四野,这附近的每一棵参天大树看似完整,唯有以神识探查时,才会发现这些老树的躯干中都被人巧妙地取走了一截木精,却并不伤其根本。 他目力极佳,自然也看清了那静坐的身影是一名素未谋面的男子,手中不时有碎屑纷飞,剑气雕琢之下,隐约是一只灯的骨架。 看灯形是一只耳朵下垂、憨态可掬的兔子,只是与一般兔子不同,这只格外圆滚滚胖乎乎,木精被锐利的剑气摩挲至温润生辉,只差最后一步雕完唇齿就要完成。 月色降临树梢,从缝隙里投下清冷辉光,不偏不倚,在他面前露了一页白痕。 男子身前不时滑过碧莹莹的菁华微光,散落着不少奇形怪状的木精骨架,可见失败了不少次。 他身形高大修挑,墨色洒金的衣摆垂散在草地上,大半张脸上覆盖着与衣袍同色的丝质面罩,气质清净,看服制并非剑宗中人。 秦徽衡心知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手上却依旧没停,仿佛丝毫不在意。 他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既是试探,也是打量,如平湖投入一枚石子,试探对方的底线,打量对方的深浅。 果不其然,黑衣男子开口了。 “留步,前路不通。再往前走的话,你的剑tai,会打扰到我做灯。” 声如碎玉击岸,语气平淡有余。 秦徽衡:? 他的剑犹自震颤不休,依旧对面前人抱有极大的兴趣。 他并非多管闲事之人,只是本命剑不断在灵府中催促他靠近。 鬼使神差之下,秦徽衡的脚步毫无停下之意。 秦徽衡单刀直入,“你不是剑宗人。” 黑衣男子:“对。” 他一步步走近,黑衣男子除了手中翻飞于木精之上的剑气,没有任何举动。 秦徽衡站定在黑衣男子堪堪几步之遥,转眼间窥破此人为何剑意沛然却剑气羸弱。 他淡声断定,“你不是人。” 黑衣男子:“对。” 秦徽衡:“傀儡?” 黑衣男子:“不错。” 被点破身份的太岁吹去指尖最后一丝木精碎屑——眼前小兔灯的骨架匀亭饱满,在他指尖憨憨地翘着一只胖腿,栩栩如生而天然可爱。 这一盏灯架终于让他满意。 秦徽衡又问:“你的主人是谁?住在竹林听涛的弟子?” 太岁似乎透过面罩看了他一眼,却答非所问。 “你在此处吹了半天风,是看我做灯?” 他站起身,将兔子灯骨架放上木桩。 秦徽衡的眼光停在傀儡身上——他手中并没握剑,唯有二指之间犹如实质的剑形,杀气平白纵横。 “能制出剑意如斯的傀儡,也算手段超然,不知你是南陈哪位高人的血所为?” 一根树枝自草地飘至秦徽衡手中,剑修如清幽寒潭的双眼中闪过一丝隐隐迸发的狂热。 “你是元婴,我无意以修为倾轧。” 秦徽衡言语中虽无居高临下之意,却自带剑修的锐意与狂气。 “我还未曾有幸与南陈高人一比,便以这一截枯木试试你的剑。” “好啊。”太岁轻笑一声。 他似乎不曾把对方比自己高一大截的修为放在眼里。 洒金墨衣的傀儡面容被黄昏的雾气笼罩泰半,只余一段殷红嘴角,下颌锋利,如漏夜雪光。 他单手背在腰际,另一只骨节苍白的手上,食、中二指凝出三尺锋芒,平平无奇,更无锐意,却能令人无端胆寒,令秦徽衡手中枯枝竟一时发出颤音。 太岁身姿孤拔,静立不动。 “道君,听闻你修无情道,如今是此道第一人。” 秦徽衡并不意外这尊傀儡会知晓他身份。 “说笑,上有剑主,我不过忝陪末座。” “道君,何为无情道?” “清心,无求,断情。” 不知是不是秦徽衡的错觉,不远处的傀儡似乎短暂地牵起嘴角,无声而嘲讽地笑了笑。 错觉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傀儡仍旧面无表情,唯有形状优美的嘴唇上下开阖,与人无异。 “可红尘——本是无情道。” 树梢最高处一片新生的嫩芽离了枝头,向草地跌落。 是风动,也是月下的影子先动。 地面两道身影迅速交织,一人一傀儡,手中只有剑势剑招,不曾有半分灵力波动,如乍起风声,却未曾惊扰一池春水半分。 不过倏忽之间,两人已在落叶飞卷的林中过了数百招。 饶是如此,以两人为中心的四周树木身上也渐渐被扫出无数叫风刃刮伤的细小痕迹。 空中万千气机无声地叠缠过后,从树梢落下的嫩芽终于轻柔跌进了草地缝隙中。 两道身影的缠斗也戛然而止。 秦徽衡独立月下,手中枯木悄无声息断作两截落下。 另一侧,傀儡垂散的衣摆被割去一片布料。 秦徽衡眸光凝重,“阁下,这些剑招出自何人之手?” 剑招无声有形,其中扑面而来的那可谓浩淼磅礴的剑意却让人心惊。 太岁指尖光芒消逝,伫立于秦徽衡三尺之外,终于体现了身为傀儡的基础素养。 “日后道君尚有机会一试,今日不妨就此别过。庄某代二姨——祝愿道君永葆青春。” 面前的只是一具傀儡罢了。 秦徽衡敛目,或许他的主人才是其中关窍。 ------题外话------ 【太岁:装杯如风,伴我前行。】待【火化一号:刚刚是平a,等我开技能】下章有甜甜 第四十三章 才四日未见,二姨 太岁俯身,轻巧地捞起那兔子灯的骨架打算离去。 两人擦肩而过之际,秦徽衡问他:“你口中的‘二姨’,是本届新进的弟子么?” 他与这尊傀儡以前素未谋面,也不曾在弟子中见过这等剑势,只是凭空猜测。 没想到太岁颔首道:“姑且算是。” 秦徽衡尚在思索他口中“姑且”二字的含义,太岁看了眼天色,意在离开,不过几息功夫,已经走到了竹林听涛的法阵面前。 秦徽衡:“或许……” 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本命剑森然出鞘,竟然未经主人意志首肯,便直奔法阵前的太岁而去! 徽衡剑出鞘猝不及防,去势如电,秦徽衡收束不及,只好纵身跟上! 太岁面前,不远处的法阵里光华闪现,出现了一名刚刚传送过来的弟子。 傀儡不是没察觉到身后铺天盖地的剑气,却不甚在意,懒得回身—— 这把剑对他并无恶意。 果不其然,一道疾光在空中掠过,徽衡剑裹挟着千钧之力而来。 最终却只是轻轻巧巧越过傀儡的肩头,乳燕投林般轻柔地拱进太岁的怀里,贴着他的心口处,快乐地蹭来蹭去。 被无故碰瓷的太岁:? 追着本命剑过来的秦徽衡刚刚撞见这令他眼瞎的一幕,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自太岁怀中的徽衡剑上传来! 在秦徽衡来不及捏决强行阻拦之前,徽衡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一并吸了过去。 清冷俊美的剑修与不知路数的傀儡,隔着一把仙剑,互相手足无措地来了个贴贴,僵立原地。 太岁:“……” 秦徽衡:“……” 这下,秦徽衡终于听见从没开口的本命剑咕咕唧唧在说些什么了—— 气运,饿饿,贴贴。 法阵里,刚传送过来的岑妙妙呆滞地看着眼前叠在一起的两个高大男人。 她麻木地舔了舔嘴唇,“你们在做什么?” 她现在好想打开剑宗影簿,在线重金求一双纯洁干净的新眼珠子。 被迫贴在一处的两人与岑妙妙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太岁振手一挥,秦徽衡也握剑捏决,霎时间两人同时分开,各自离得远远站在一边。 太岁的头不自然向一旁偏去,余光锁住岑妙妙纤瘦的身躯。 傀儡的声音打破一片尴尬的安静,“他欺负我。” 秦徽衡:“……” 太岁给岑妙妙看自己那片被剑气割得破破烂烂的衣摆,“你看,新衣裳,破了。” 分明是旧的,岑妙妙心说。 尽管场面再伤眼,可她还是立刻接过了话头。 “那不可能,徽衡道君这等身份,怎么会欺负刚进门弟子家里的心智不全的小傀儡呢,定是你弄错了。” 她一边埋怨太岁,一边甜甜开口,“见过徽衡道君。” 虽然她口口声声嘴里说着不可能,但秦徽衡分明在她眼里看见了“我家傀儡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弱不禁风不能自理,你堂堂一峰之主,怎么能这样欺负二傻子?” 伤害不达牛毛,侮辱性极强。 秦徽衡垂下眼睫,口中无声念咒,将手里倒提着正哼哼唧唧的本命剑收回灵府,目光幽深,盯着岑妙妙不放。 他本就不善言辞,也不知如何开口:“你……” 岑妙妙颈侧的小痣若隐若现,眉目清艳,唇角高高扬起,毫无懵懂之态,丝毫不介意神情里隐藏的恶劣被人看明了去。 秦徽衡收敛了目光,不再停驻于她身上,面上重回浮冰碎雪的冷静寂寥。 是他想错了,她与那人,截然相反。 秦徽衡微微偏过头,最终选择不发一言,手中悄无声息掐了个传送法决。 随着光芒显现,剑修消失在了原地。 月亮隐进云层之中,漆黑的夜色如泼墨坠下。 “走吧,回去再说。” 岑妙妙没问太岁怎么会与秦徽衡撞到一处,只是扯着他的衣角,两人踏上了法阵。 …… 时晴院的主人时隔几日终于回来了。 太岁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腰便叫岑妙妙自身后一把抱住了。 少女娇软的身躯扑在他身后,整个脑袋埋进他背上的衣袍中。 他听见岑妙妙闷声道:“好辛苦啊。” 鲜活湿热的温度透过她的唇齿与手指,透过层层薄软的春衫,传到傀儡非人的身躯上,似乎让他以灵力假做的体温又莫名上升了一点。 他微微一动,岑妙妙抬起头,手上攥着的丝滑衣襟滑过指尖,太岁缓缓转过身来,垂首看她。 她知道他透过面罩在看着她的方向。 岑妙妙眼眶一酸,伸手将他脸上面罩用力一扯,扑进他怀里,还不忘记用力锤他坚硬的胸膛,喉间更咽。 “你居然拿剑捅我!痛死了!痛死了!你知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在那里笑!” 太岁:?? 简直是凭空飞来一口黑锅照头扣上。 可是毫无办法,只能不动,由她。 “我做了好多个梦,挨了好多的打,膝盖也痛,头也痛,手也痛。” 她脑袋深深埋在他怀中,声音低低的,哼哼唧唧,委委屈屈地撒娇。 “偏你最坏!说着给人家梳头,梳完就给我一剑!” 粉拳倒是毫不留情砸在太岁身上,发出阵阵听着就疼的闷响。 “怎么想都好气,说好回来就要揍你才行。” 面罩掉落在地上,在岑妙妙看不见的地方,太岁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被动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僵硬地抬起手,迟钝地搂住怀里的少女,一手试探着轻轻拍着她的背心,另一只手摸摸她的脑袋,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她埋在他衣襟里,眼泪稀里哗啦地流,闷闷地小声抱怨:“哪儿学的,哄孩子呢。” 她从他怀里抬起小脑袋,两颊生粉,眼巴巴瞧着他,“我去考试舍生忘死的,这么久没回来,就不知道说句好听话哄哄我。” 掌下少女的脊背单薄而纤细,肩后两片蝴蝶骨支棱出来,仿佛随时能展翅欲飞,曲线柔软细滑。 太岁语气中隐含奇怪,“才四日未见,二姨。” 傀儡完整暴露的脸上面无表情,唯有眼珠殷红莹莹流动,俊逸与冷冽糅杂,呼应眉梢眼角惊人的诡艳。 岑妙妙听他这么说,心中怒意横生,吸着鼻涕骂:“狗秘境头子给我编了几十重幻境,我在里面少说过了小半年,把我当牲口溜!老王八蛋!” 说着她伸出两只罪恶的爪子,扯住太岁脸上的皮肉往两边用力拉扯,掰成一个滑稽表情。 傀儡生人勿近的气息在这一刻悄然消失无踪。 她的手这时又收了回去。 方才这一顿用力搓摆,岑妙妙好歹顺平了点心气,她抬眼一看,太岁苍白的脸上别说青红,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少女的眼睫上还盈满泪珠,傀儡垂下头,好奇地看着她在袖子里掏来掏去,小半会儿功夫之后——从袖子里扯出来一根红头签。 她居功似的高高举起,嫩生生的小手凑到他眼前晃来晃去。 上书“福慧人间君占尽,应是三生缘夙定,上上大吉,第一签。” 她的声音还有点哑,却饱含兴奋雀跃,“喏,我在那幻境里摇了支上上签,专程留着回来送给你。” ------题外话------ 短暂甜甜之后,妙崽烧杀掳掠的沙雕日常又开始辣! 第四十四章 妙妙 星河依稀,银月高挂,偶尔能听到其他弟子院落里传来的零碎响动与喧哗。 太岁默默看着眼前的岑妙妙。 他的思维始于不久前才慢慢复苏,只有零零碎碎的意识碎片于漂泊的浩淼虚空里不断坠下,前情纷纷扰扰,以至于至今意识尚未完全回笼。 眼前的岑妙妙举着红头签,那些伤心已经被眼泪妥帖地悉数带走,雀跃的少女正邀功似的高举着递给他。 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在伤心地抹眼泪,现下又举着红头签满脸兴高采烈。 来自灵魂深处,他觉得应该安慰她。 如果傀儡也有灵魂的话。 可问出来的只有:“为何送给我?” “哪有那么多问题?岑让又不在,但凡他在就给他了,这山头也没其他人能送,自然只能给你啦。” 她嘴上这么说,却撅起嘴,强硬地抓起他的一只手,自顾自将那支旧红签用力塞进了他手中。 肌肤相贴,少女指尖的温度浸染上成色老旧、面上已经被摩挲温润的木红头签。 她的手还不老实,在他的掌心轻挠,莹润的指甲搔刮在傀儡苍白的指节缝隙里,带来奇异的痒。 太岁看着掌心里托着的少女纤细的手掌,被红头签衬得格外莹白生嫩,仿佛轻轻一握就能叫她嚷嚷着疼,发出像方才一样好听的泣音。 就在这个时候,那只被岑妙妙从幻境中带出来的木签上却发生了变化——墨色自陈旧的木纹上渐渐洇出蜿蜒,在两人的注视下,慢慢流动开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木签上被尘封的幽微灵气一同溢散。 岑妙妙从没想过还有这种展开,颇有些没见过世面的低呼了一声。 太岁打量了一番这木签上渐渐形成某种咒术篆文的墨色。 “这是一件灵器。”他思索片刻,开口确认了一个事实,“地阶,灵器。” 岑妙妙问道:“地阶灵器?这不是个吉祥物么?它有什么用?” 太岁摇头,“不知。” 若是商定涯在此,便能认出来这支旧红签便是那一件应当随着岑妙妙在三才灵珠里出来时,而一同出世的地阶灵器。 在两人的注视下,木签上流动的墨色渐渐停止,化作一个六分阴阳的小型法阵,继而光华闪烁,倏忽一变—— 那只陈旧的红头签摇身一变,竟然转瞬间成了一枚质地古拙冷硬、獠牙锋利凶狠的恶鬼半面罩。 其上锐光一闪,在面罩的眉眼处阴刻了三个蝇头小字——上上签。 岑妙妙:“……” 她摩挲了一番上面的字迹,自言自语道:“啊这,它该不会就叫上上签吧?” 没想到恶鬼面罩在两人交叠的手中跳了跳,似乎在认可岑妙妙的话。 太岁也对此给予了肯定,“的确,它已经认你为主。” 至于为什么上上签会变作这副模样。 该不该说呢。 要不……还是说吧。 在太岁莫名的目光里,岑妙妙干笑了一声,“我刚正想着呢,你这张脸可太招摇了,得下山替你买个恶鬼面罩戴上,才能显得凶一些。” “没想到它这么聪明,转眼就替我省了一笔灵石。”岑妙妙摸了摸鼻子,把上上签变成的恶鬼面罩放在手里掂了掂,“挺称心,这个灵器我喜欢,一看随了我。” 太岁虽然理解不了岑妙妙突如其来的尴尬,却还是轻轻颔首,“既然能随你心意变化,或许它还有其他用处。” “管他呢,懒得琢磨,日后总能知道,你身子矮一点。”岑妙妙扬了扬上上签变作的面罩。 太岁依言俯下身来。 两人凑得极近,岑妙妙被太岁的阴影笼罩得彻彻底底。他怀里始终有一股淡而幽深的香气如影随形,可等到刻意去捕捉时,却又遍寻不见。 岑妙妙微微踮起脚,刚想把面罩给太岁戴上,他却倏然凑近了她。 冷香骤然浓郁。 意料之外地,太岁伸手自她手里取过面罩,反而轻轻扣在她脸上。 猝不及防的黑暗与深香,令岑妙妙措手不及,呼吸一窒。 “怎么了?”她料不到太岁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何含义。 太岁也没有回答她。 仿佛过了许久,仿佛仅仅只是一个瞬间。 就在下一刻,岑妙妙眼前的面罩又被太岁揭下。 岑妙妙眨了眨眼。 时晴院的光在她被蒙住眼的时候被悉数熄灭,如今唯一的光亮只有太岁手中提着的一盏小小兔子灯—— 一撮暖融融的光芒在木精削成的小兔头顶轻轻闪动,成为这院落里最瞩目的存在,圆滚滚胖乎乎,委实憨态可掬。 太岁身上披着岑妙妙去择选秘境之前为他选的烟色长褂,前襟松松敞开,露出小片坚硬的胸膛,光滑的肌理上镌刻了大片咒文,延伸纵贯至被衣襟覆盖的心口处,让人想入非非。 在他手中,恶鬼面具两侧分外有光泽的纤长系带勾缠,吊在傀儡的指尖,那一刻,无数风流自他指尖滑过,如哪一位仙乡公子误入浊世。 如果说有什么时刻他最像一个“人”,那便是现在。 太岁面无表情的脸上牵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笑容,虽然弧度略显生硬,却堪称温和。 “过来。” “二姨。” 没有哪两个字能比这个更煞风情,岑妙妙实在是后悔,当时为什么让他这么称呼自己。 “……” 眼前的傀儡长身玉立,若戴黄金冠,高旒冕,着玄衣,系深领,说是灿灿一星、日神之子也不为过。 岑妙妙走过去,接过太岁手里的小兔儿灯,伸手摸了摸兔子头顶那团暖融融的光,居然一点也不烫手。 她甜软的嗓子里透着零星的惊奇,“这不是火么?” 太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是心火,我的。能时刻,替你照路。” 岑妙妙仰头看他,“那……这是礼物么?” 太岁却摇摇头,移开放在她头顶的手。 “这才是。”傀儡的指尖以灵力开出一朵柔软的白色花苞,他托着软嫩的花送到她面前,“送你,不要难过。” 谁说非人的存在就不配让人心旌摇曳,色授魂予。 岑妙妙从他手中接过花,珍稀地护在掌心。 她道:“既然如此,那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她扯住他的衣襟,轻轻用力,让他在自己面前俯下身来,视线平齐,她慢慢凑近。 太岁殷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听见少女的呼吸在他耳边吐着热意。 “蠢东西,以后换个称呼,不许再叫我二姨了,一点也不好听。” “那该,如何称呼你?” “妙妙。” “妙妙。” ------题外话------ (妙:男色什么的,呵。作者:口嫌体正直,你不是吃得挺开心的么?)下章师尊来啦~ 第四十五章 来当我们天星峰的看板娘吧 当夜,岑妙妙不仅忘了要把择选通过的消息告知岑让,也顺带把山门外的管由一并忘了个彻底。 以至于第二天在去首峰的路上遇上管由时,岑妙妙被他脸上眼眶处两块巨大的乌青吓了一跳。 她走到管由身边,凑上前猛地拍了拍后者的肩。 “管师兄,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叫谁打了吗?” 管由前一夜等了岑妙妙的魂魄大半个晚上,本就精神不济。 他想着岑师妹魂魄羸弱,今早刚向孙奋禀报完此事,冷不丁在青天白日又听见岑妙妙的声音,被吓了一大跳之余,心里七上八下。 他慢慢回过头,只看见凑得极近的一张出水芙蓉面孔—— 一名身着雪白宗服的纤袅美人笑望着他,眼里全是明知故问的兴味盎然。 管由挠挠头,备选弟子里何时有这等美人? 尽管他眼睛小,可凡事一旦看进眼里必然会记得牢靠,若是此前有幸见过的话,没道理他记不住。 “这位师妹,你是?” 是美,却依稀有那么一点眼熟。 正当管由疑惑之时,他就眼看着那美人师妹从储物手镯里慢慢掏出一叠眼熟的传音符来。 等等,那不是他亲手做的的定向传音符么? 这时,那美人师妹捏决催动了一张传音符。 几乎是同时,管由听见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一道出自面前的美人师妹,另一道就在他的身后,嗓音空灵,甜而娇软。 “管师兄,我死得好惨啊~你昨夜心里可有愧疚?” 管由眼睁睁看着那道传音符光芒一闪,慢慢燃尽。 他眼疾手快探向自己身后,终于摸到一角同样还没来得及烧完的传音符。 管由:“……” 恶作剧成功的岑妙妙拍拍手,走到管由身边,脚下没停,只示意他继续走,一同去前面的传送法阵。 “管师兄,行了,看见你这么不好过,我心里可舒服多了。” 管由这才醒过神来,连忙跟上岑妙妙的步伐,手上连带比划个不停,“岑……岑师妹?你不是?这怎么……” 憋了小半天,他才憋出来一句“脱胎换骨,师妹这是得大机缘了啊。” 岑妙妙边走边嘤嘤假哭,“快别提了,好气,去了秘境一趟,痛失胖妹人设,我也不想的。” 管由:得了吧你就。 他费了不少功夫,才接受几乎变了个人的岑妙妙,这才后知后觉地挂上满脸和善笑容,“看样子岑师妹在秘境中吃了不少苦头,哈哈,放心,师兄绝不多问。恭喜师妹通过择选,日后咱们真成了同门,可得互相关照。” 岑妙妙笑得人畜无害,“那是自然,对了,管师兄,今日让我们上首峰去,是拜师么?” 管由点点头,“能通过仙门择选就已经是千里挑一,有了当内门弟子的资格,其中进了仙门择选中前五十名的弟子,更是能自行选择想去的主峰,其余人则由峰主们挑选。不过……”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过这一次长泽君改换了择选试炼的方式,所以通过的弟子比往届要少了不少。而本宗九峰又向来各为其政,尤其是上四峰,那都是玩命剑修内卷一线,所以……” 岑妙妙:“所以师兄你的意思是——今日能见到几位峰主掰掰手腕?” “这个……一言难尽,总之,师妹你去了就知道了。” 管由在此之前便已经知道岑妙妙是天生火单灵根,即使她在进秘境之前曾被徽衡道君下过判语无法筑基。 没想到短短几日,她就在秘境中脱胎换骨,甚至已经筑基。 大道艰险,千仙万途,谁又知道她最后造化何如? 总之按今日的情况,岑妙妙怕是怎样也轮不到他六合峰来选。见此情景,管由很是乖觉地熄了要招揽她去六合峰炼丹的心。 两人一起经过传送法阵,往首峰大殿传去。 其余宗门的人已然尽数离去,广场上如今这片水灵灵小白菜们自然全是已经通过择选的少年少女们。 岑妙妙与管由来得不算早,等他们刚刚登上首峰不久,刚瞧了一眼沸反盈天的场面,只觉得哪哪儿都是人,立刻迎面就涌上来几名热情洋溢的内门弟子,手里各自拎着一筐代表九峰每一名峰主的吉祥纹小信物。 “这位师妹,我看你面相天庭饱……师妹你面相太好了,来当我们天星峰的看板娘吧。” “说什么呢,师妹一看龙章凤姿,与尔等完全不搭界好么,跟你们一帮算命骗子有什么好混的,来希声峰,师姐们身娇体软,既擅泼墨丹青、又擅音律怡情。” “啧,你俩都没好哪里去。这位师妹,信我,修仙还是得练剑,练剑看谁,必然是剑主,所以还得是咱无耀峰!” “滚呐,我先发现师妹的!” “我警告你别动手,你再动手我也动手了!” “来就来,皮痒了是吧,咱们比划比划!” 面前这几个不同主峰的内门弟子说着说着便一言不合,竟当场为抢人而扔下信物卷起袖子打了起来。 一时之间,音波荡漾,龟甲横飞,中间还掺杂了几道盛气凌人的剑气。 她看了一眼周围,很显然大家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言笑晏晏的师兄轻松地扔出一个结界罩住打起来的几人,就接着继续参与抢夺其他师弟师妹的热情斗争里。 管由尴尬地挠挠头,“尽管不知道新弟子们最后会投到哪一峰,但是知名度总得先打出来。所以,虽然上面的峰主们也掰手腕,但是推广公关拱火挑事儿,都靠下面的师兄师姐们。” 岑妙妙微笑,“我懂了,师兄。” 原来是这么个掰法儿。 真热闹。 人群之中,叫辛辞的少年也在其中,手里被这群师兄师姐们塞满了几乎每一位峰主的信物。 岑妙妙捡起几枚被打架的同门遗落下来的信物,其中有剑穗,也有铃铛、小鼎、琴弦等,无一不精致小巧,意趣横生。 管由见她颇有兴趣,抬起下巴,洋洋自得道:“怎么,可爱吧?全是从我们六合峰定制批发出去的。反正每年炼丹剩下的丹引金晶木材的边角料都剩不少,也算废物利用,啊不,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岑妙妙:“……” 岑妙妙:“可以啊管师兄,同门的灵石赚起来丝毫不手软,不愧是你。” 管由摸摸头,“不敢当,都是我师尊想出来的主意。” ------题外话------ 外人:剑宗赫赫威名,制霸太衍,难以望其项背。同门:搅屎棍大家庭,来鸭快(打)活(架)鸭。 第四十六章 晦气,我这就远离你们两只鸡 历经一路师兄师姐们连环轰炸的岑妙妙很快也加入了水灵灵小白菜的队伍。 除了四处招揽新弟子的人之外,每座主峰还额外在广场划分了一片区域当做单独的招新处。 只不过有的招新处被捯饬一新,格外富丽,队伍里也人数众多,熙熙攘攘。而有的招新处只随意地支了块牌子,只有神色懒散、稀稀拉拉的几人,仿佛只是路过来看场热闹。 直到掌门商定涯与九峰峰主姗姗来迟,原本闹哄哄的场面终于消停,彻底安静下来,并迅速各自为列,九峰弟子纷纷抱团,倒也显得整肃划一。 然而也只消停了一瞬间,等商定涯与峰主们惊进了大殿之后,这些内门弟子又一盘流沙似的散开在人群里,三五成群抱团拉起弟子来。 谁能想到,堂堂太衍第一宗门,招新抢起弟子来,跟凡城里赶集阿婆们抢小白菜还真没什么两样。 片刻前,管由也被六合峰的弟子们叫去加入抢人大战,岑妙妙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手里还拿着各个主峰的信物,挨个把玩。 首峰所处之地被岐郇山其余几峰众星拱月,远处高崖瀑布飞溅,云海争流。 她脚踝上的铃铛清脆地晃了晃,发出动听的响声。 长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怎么在这儿发呆?是在思考要去哪个主峰么?” “是在思考。” 不过不是思考去哪儿。 “只要你说几句好话,本座不是不能为你推荐一二。” “不劳费心,你真身呢?” “泡在清寂峰后山池子里消化灵气呢,杂七杂八的七情六欲吃了太多,消化不良。” “丹彤居然没找你麻烦?” “你以为什么小鸟崽都敢到本座面前放肆么?有一说一,清寂峰花草丰美,实在不错,尤其是秦珏那小子,本座十分中意他,若是……他当你师尊的话,倒也不错。” 岑妙妙抄起手,没骨头似的往旁边一靠,眼中浮现出一丝乖戾恶劣。 “怎么?灵兽还有拉皮条的义务么?把你脑子里的水倒干净,好好想清楚,你的主人是我,若是他当我师尊,你想想你要叫他什么?” “……” 这一声踩到了长泽的痛脚,它顿时把嘴一闭,独自窝在铃铛里生起了闷气,任岑妙妙怎么召唤也不再吱声。 世界终于清净下来,岑妙妙满意地抖了抖腿。 有弟子陆陆续续被召进了大殿当中,她扫了一眼:全是秘境榜单前五十里的人,应当是被召进去看潜在师尊们掰头,哦不,掰手腕子。 在婉拒了几个内门弟子的盛情邀请之后,岑妙妙溜达到人迹稀少的一小撮弟子面前。 这几人里有一名青年穿着不多见的紫金宗服,气质不凡,脸上盖了几页卷轴,顶着和煦的阳光微风正呼呼大睡。 其余几人都穿着与管由毫无二致的藏蓝宗服,他们三三两两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正边嗑瓜子边晒太阳,与一旁狂热的氛围格格不入,脸上也丝毫没有旁人对待新弟子的热情—— 简直是奔走不停、熙熙攘攘地人群里一道画风清奇的败笔。 岑妙妙拎着手里的一堆信物走过去,停在了其中一块石头旁边。 她这张得天独厚的脸注定到哪里都会吸引一些目光。 的确,她的到来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除了面前正背对着她仰躺在石头上的风铃。 风铃翘着二郎腿,单手靠在石头上,另外的手里握着一把小瓜子,把一块瓜子皮巧妙又不着痕迹地吐到前面的人肩膀上,正与旁边的弟子兴奋地交流着眼神,忽然头上一片阴影罩下。 她抬头看去,冷不防看见岑妙妙的脸支棱在自己头顶,差点手一哆嗦就吓得要将一把瓜子全扔嘴里。 尽管如此,瓜子还是撒了一地,旁边晒太阳的几名弟子也纷纷支起身子,视线朝这边探了过来。 风铃回过神,站起身来,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岑妙妙。 “你谁?” 她似乎没想到会有新弟子往这里凑,抖了抖衣襟上的残渣,勉强打理了一番形容。 迎面看去,风铃高挑的身材一览无遗,脖颈修长,姿态优美,唯独鼓足了劲儿的高傲中隐隐夹杂着一丝丧气。 她比岑妙妙足高了一个脑袋。 岑妙妙对她眼中的打量视而不见,手指着一旁,“师姐,这里是勾陈峰招人的地方么?” 风铃这才恍然大悟,看了一眼身侧。 的确,石头边的草地上病恹恹地插着大半块烂木头牌子,上面潦草地以剑锋刻了几个大字—— “勾陈峰,招新,爱来不来。” 对比其他几峰有专人负责举高并用上等灵木制成,再加以精心刻画之后施加各种法术大闪光的招新木牌,勾陈峰这块狗啃出来的玩意儿还真不是一般寒碜。 可岑妙妙娇娇小小一个,站在这里,像极了飘飘一朵轻云,乖巧的姿态令人挑不出错处,风铃实在是不好意思对一个新弟子恶声恶气。 每天狂暴十二时辰的勾陈峰大师姐难得把嗓门压低,重新回到寻常音量。 “咳,勾陈峰招是招,不过这位师妹,你来剑宗之前,没打听过么?”她言语里吞吞吐吐,“我瞧你已经筑基了……想必天资不差,要么去旁边清寂峰?到处看看先?” 她指着不远之外大排长龙十几米的清寂峰招新处。 再看看自家木牌。 两相对比,更显凄凉。 风铃正寻思岑妙妙的来意,旁边有禹首峰的弟子嬉笑着开腔了。 “风师姐没问错,师妹来岐郇山之前都没打听打听么?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都不知道。师妹当真好眼光,怕不是长脑子的那份儿全长脸上了?能在九分之一的选项里挑中下下签,要么……” 尽管他没说话,意思也已经表达得十分明确:要么是孤陋寡闻,要么是脑子不太好。 他旁边的人附和道:“就是就是,勾陈峰的门槛都长霉了,山鸡哪能配凤凰,师妹不如来我禹首峰。” 这话刺耳,风铃却只“嘁”了一声,“蠢货”。 先前被风铃吐了满脑袋瓜子皮的紫金宗服弟子也被吵醒,拨开脸上的卷轴,一脸不解,“你们在……” 他的话刚刚起了个音,却被岑妙妙清晰的声音盖了过去。 “这位师兄说得对,山鸡哪能配凤凰。” 风铃脸色微变。 结果下一刻自己的衣摆就叫岑妙妙牵住,后者轻声笑了出来,“真晦气,我这就远离你们两只鸡。” 风铃眼睁睁看着不知名的漂亮师妹满嘴清甜的语气里淬上了浓郁的毒汁。 “毕竟,我长脑子的那份儿好歹全长在了脸上。可惜啊可惜,两位师兄连长脸的那份都没有,更遑论脑子?” “你!” 风铃转过头,见岑妙妙正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师姐,怎么办,我好像得罪了禹首峰的师兄们……” 变脸不可谓不快。 风铃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怕什么怕,一群臭鱼烂虾而已。” ------题外话------ 咸鱼哪哪儿随意,哪哪儿都躺平,唯独在学习做“人”这件事上绝不服输,包括当喷子。(对啦,今天是北方小年,祝宝贝们小年快乐唷~) 第四十七章 笑死,原来是完全打不过 风铃此话一出,就察觉到不对。 果然那两名禹首峰弟子里的其中一个显然已经被激怒了,他手中剑芒一闪,眼看着就要冲上来找风铃和岑妙妙的麻烦。 另一个见势不妙,连忙一个脚刹将他拖住按在身边。 “千万别激动李师兄!要是被勾陈峰的人打伤了他们没灵石赔的!” “……” 笑死,原来是完全打不过。 那脸红脖子粗的李师兄虽然气得不行,却还是听了后者的话,只能偃旗息鼓,收回剑后,恨恨看了一眼这边。 就凭方才另一个弟子的话和这个眼神,岑妙妙都能从中品出不少东西来。 “岑师妹!岑师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管由匆匆赶到这里,“岑师妹,原来你在这里,跟我走吧,掌门传你去大殿。” 岑妙妙看着满头大汗的管由,风铃见状,忙从她手里抽回了自己的衣袖。 “师姐等我,我去去就回。” 风铃意识到岑妙妙是在对她说话。 她看向岑妙妙的眼睛,后者正眉眼弯弯正等着自己回答。 鬼使神差地,风铃点了点头。 在岑妙妙跟着管由离开后,禹首峰的两个弟子低声骂了两句,也一同离去,甚至把他们的招新处也挪得远远地,仿佛生怕沾上风铃这边稀稀拉拉几个人。 那名绀紫宗服的弟子已然坐起身来,与风铃对视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似是已经习以为常。 风铃哂笑一声,重新躺回了石头上,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嗑了起来。 …… 岑妙妙走到大殿入口时,恰好遇上同样被通传过来的辛辞,两人打了个照面。 “你……” 辛辞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岑妙妙笑了笑,脚步轻快地先一步绕开他走了进去。 熟人不少,秦徽衡和崔玺都见过了,再加上一个忘恩负义的臭弟弟她也无所谓。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话又说回来,她才是那个债主。 反正她马甲还捂得死紧,完全没在怕的。 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她现在势单力薄,家庭美满、身体健康,只要辛辞不犯到她跟前,那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她既懒也没闲功夫跟他掰扯。 两人前后脚走进大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尾随而来,集中在岑妙妙——身后的辛辞身上。 “你就是辛辞?” 打破一片平静的是禹首峰峰主钟闻。 他还记得辛辞这个在秘境中得到剑主馈赠的弟子,便率先抢上前来,走到辛辞面前。 “这孩子与剑主有缘,也与我禹首峰有缘,我先探探他口气,想必诸位师兄弟不会计较。” 其余人不置可否,只有一旁的郑药显然有话要说,被商定涯拦了下来,后者朝钟闻扬了扬手,示意赶紧的。 钟闻见此,便豪迈地大掌一挥,筑起结界,将一头雾水的辛辞与他一同笼进了一个小结界里。 岑妙妙站在一边,满脸新奇。 当着满大殿的人单独拉个小黑屋进去问话真的没问题吗? 宗门里的套路真多。 站在结界外的众人只能看到小结界里钟闻与辛辞的影影绰绰的身影,声音传不到碗面来。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结界里的辛辞身上,剩下的岑妙妙反倒无人问津,她便安分地退到一边。 一炷香功夫不到,结界消失,钟闻与辛辞从里面走了出来。 岑妙妙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钟闻,想必他聊得并不满意。 “钟师兄还是没变,每逢被拒绝,定要挂上这副晚娘脸。” 郑药哈哈大笑,与钟闻擦肩而过,上前揽住了辛辞的肩膀,后者身型单薄,猝不及防被拉了个踉跄。 他并不屑进小黑屋说悄悄话,就站在大殿上,当着众人的面,粗声粗气地问辛辞。 “小子,你自己也知道自己灵根出众,心里多少应该有些数,那些虚的我就不提了,我本人最看重的便是剑主愿赠你剑意,与剑主有缘即是与我有缘。你可愿来无耀峰?” 想了想,郑药又补了一句,“只要你愿意拜上无耀峰,虽然不能再收亲传,但老子愿意掏私库给你亲传弟子的待遇。” 纵观剑宗历史至今,惊才绝艳的天资出众者无数,其中更是不乏书写历史之人。 可其中被收为亲传弟子的人依旧寥寥无几,只因亲传便意味着整个宗门的资源倾斜。 即使是如今也只有在无耀峰修行的杜思卿一人,但他与旁人体质截然相反,身无灵根,是自小被前掌门严迅道君带回来的潜渊剑骨。 一直冷眼旁观的商定涯这时终于出声打断了郑药的激情邀约。 “郑师弟,这里没外人,得了吧你就,贪不贪啊。” 郑药挠挠头。 “做为剑主最忠诚的迷弟,这不是一看到跟他老人家沾边之物,就容易上头冲动嘛。” 他殷切地望着辛辞,目光跟外面为了新人打架的那群弟子几乎没什么两样。 商定涯拈须,淡声道:“这样,你先别急着给,不如先看看他愿不愿意接。” 他看向辛辞,和颜悦色地说:“孩子,你不必被他们吓着,自己做主即可。” “弟子想去清寂峰。” 辛辞的语气漫不经心,却回答得很果断,似乎就在等着商定涯这一句。 他的眼中并没有郑药,也没有其他所有人。 尽管如此,在场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两个字——果然。 商定涯看向秦徽衡,后者冷淡地与辛辞对视,片刻后,方道:“清寂峰没有亲传弟子。” “无所谓。”辛辞的傲慢终于尽数展现。 “弟子所求师尊,只有剑道第一人。” 话虽如此,他语气里实在毫无尊敬可言。 也是在此时,秦徽衡终于正眼看他。 “好。” 辛辞走到他面前,懒洋洋行了个礼,喊了句“见过师尊”,便算是入了清寂峰的门。 与此同时,正在看戏的岑妙妙心里想起一事来,在心里夺命连环召唤长泽。 “干嘛?”长泽不耐烦的声音在她识海里响起。 岑妙妙问:“长泽大人,你活了这么多年,见多识广,想必上通天文,下晓数术吧?” 不得不说,她这一发猝不及防的彩虹屁把长泽打了个措手不及。 长泽洋洋得意地回:“那是自然。” “那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长泽大人。你知不知道,有哪一类妖物的骨龄会始终保持不变么?” ------题外话------ 前面有一点慢热,基本铺垫完了,现在这就加快进度突突突突突突!小年快乐qaq好冷,手冻僵了呜呜呜 第四十八章 遭雷劈恐惧症 她终于有事求到他这里了! 溜回真身泡在清寂峰后山温泉里的长泽这下舒舒服服翘起了腿,后知后觉地摆起谱来,“我知道,我偏不告诉你,来求我呀。” 给脸不要。 岑妙妙单方面切断了传音。 “喂喂,怎么不说话了?” “小姑娘性格这么恶劣,担心以后找不着道侣!” “岑妙妙,岑……” 这时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的长泽听见了岑妙妙呼唤他的名字。 属于少女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荡开。 却一声比一声大,到了最后,原本甜软的呢喃几乎变成了响锣狂敲,震耳欲聋。 它又忘了,主人召唤所化成的言灵会不断在耳边扩大,直到它回应,可岑妙妙单方面切断了与灵兽的传音,分明不想听它的回应。 完犊子,她居然这么快就无师自通怎么折磨它了。 平静的温泉水面激起波澜,长泽胡乱地抓了一把头发,无语凝噎望天流泪。 岑妙妙! 一会儿功夫不到,不胜其烦的长泽风风火火冲进大殿里出现在众人面前,还不忘恨恨瞪了一眼岑妙妙。 恰好商定涯也走到了岑妙妙跟前。 长泽身形一闪横亘在两人之间,把手往岑妙妙面前一摊,“给你的灵珠呢!还给我!” 岑妙妙满头雾水:什么灵珠? 她心念电转。 若是那颗通过择选的灵珠,那自然是——断断不能给的。 虽然知道大部分内情却依旧状况外的商定涯十分震惊,颤声问:“长泽君!你该不会把那颗……” “别打岔。”长泽打断商定涯即将出口的话,撇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岑妙妙。 又想起来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把与她的关系公之于众,只好从牙缝里溢出几个字来,“你,听传音。” 岑妙妙了然,结果刚在识海重新连上与长泽传音的通道,立马就听见他大呼小叫的声音。 “本座今日就要与你势不两立、一刀两断!桥归桥,路归路!” 岑妙妙掏了掏耳朵,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识海里说的却是截然不同软绵绵的声音。 “哎呀,怎么突然生气了?小鹿要是总生气就不漂亮了。我错了我错了,给你认个错嘛,你乖一点。” 长泽瞪着眼,满脸不可置信。 此情此景,她居然撒娇! 她又冲他眨眨眼,眉目鲜活明朗。 连识海里的声音也似披着蜜糖外衣,“说什么一刀两断,别气了,要不然——奖励一个梳毛怎么样?” 区区梳毛…… 甜而软糯的气息蔓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长泽的满头火气冰封消融。 是梳毛! 若说方才在清寂峰温泉里长泽怒从心头起,恨不得跳起来给岑妙妙三巴掌弑主泄恨,那么现在她三言两语又轻而易举将他高高捧进云端里,软乎乎轻飘飘。 它与秘境里其他灵兽们交流时,曾得知被梳毛是一件很快乐享受的事。 可是以温和著称的秘境之主若是让其他灵兽伺候也太不像话了。 其实,但凡长泽能多与米境外的人类交流接接地气,也不会钻进岑妙妙这种十分敷衍不说,还没有感情没有技巧的不入流圈套里。 但是此刻,它有亿点点想当一头被梳毛的小鹿。 大殿中其他人面面相觑。 方才长泽君满脸暴怒地闯进来,居然是与剑宗一个小小弟子有不可告人的瓜葛,言语之间似乎还涉及到某件信物。 这…… 九峰长老连带掌门被迫吃瓜,却只见视线中心的两人不停打着眉眼官司,他们什么也听不到。 看长泽的神色,时明时暗。 这俩人似乎闹掰了,却又没完全闹掰。 大家吃瓜之际,酒气伴着脂粉气一起传来,覃非琴不知从哪里宿醉回来,慢慢晃到大殿里。 “哟,挺热闹,看样子我来得不巧。” 商定涯赶忙将他一把拉住。 “巧,巧得很!师兄弟们都在,就差你一个,还不过来瞧瞧那个弟子合眼缘,有中意的就领一个回去!” 覃非琴被他拉着袖子,脸上醉态横生。 “师兄说的是哪里话,我那鸟不拉屎的山头多少年无人踏足,也不少这一回。” 商定涯满脸恨铁不成钢。 “还不是你不争气!那谁谁孩子都四五个了,把你落在这里当情种!就这你都还惦记着,贼心不死!” 覃非琴百无聊赖地听着数落,自嘲地笑了笑,打了个酒嗝,不再说话。 一番连拉带扯,商定涯勉强把醉成烂泥的覃非琴拖到秦徽衡身侧,找了个椅子把他安置下来醒酒,便又转身往远处继续主持大局。 另一边,岑妙妙等了许久,才在识海里听到长泽傲娇的声音响起。 “那……行吧。得梳两次。” 两人快速达成和解,交换了个眼神。 恰好商定涯也走了过来。 “岑妙妙。”商定涯摸了一把胡须,面色凝重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又道:“手伸出来。” 岑妙妙:?? 不是,掌门你眼神里怎么凭空生出了一缕杀气。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岑妙妙老老实实将手伸了出去。 商定涯指尖涌现出一缕生生不息的绿意,飞速融进了岑妙妙的掌心。 “这是……” 商定涯淡声道:“是避生之术,可暂时将你的气息掩藏于天地之间,无法被天劫发现。” 此言一出,几名长老纷纷投来惊讶的眼神。 “掌门仁慈,可她不过才刚入门,又是在宗门中修炼,不至于……” 说话的长老声音渐低,他们这才回忆起来岑妙妙是何时何地如何出现在秘境之外。 “是她……” 可岑妙妙掌心里白光一闪,那缕碧意被迫退了出来,重回商定涯指尖。 商定涯皱眉,“为何没有被接纳……” “轮不着你,出秘境时她已经被地阶灵器认主,”长泽抄起手站在一边,“当时本座就已经为她种下避生之术。” 看着岑妙妙疑惑的眼神,长泽又悄悄在她识海解释。 长泽:“还记得你在秘境中时身上的光茧么?那些封存的灵力似乎本身就是为了保护你避过天劫而存在。只是你尚且年幼,灵脉阻塞,无法将其消解,当时又情绪上涌,故而会发生灵力暴动。” 岑妙妙:“那为什么当时没劈我?” 长泽:“三才境是单独开辟的小世界,你在秘境中时,无法被劫雷察觉,一旦从里面离开,劫雷就能立马追踪到你身边。” 岑妙妙:“难怪我们前脚才出秘境,后脚天雷就劈下来了。”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遭雷劈恐惧症。 长泽:“不必谢我,再说,本座法力无边,保护你一届小小修士并不费什么气力。” 岑妙妙:讲真,没打算谢。 两人说完悄悄话,这才发现旁人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对了。 尤其商定涯还在一旁慢吞吞补了个刀。 “还是长泽君想得周到,择选第一人是应当好好保护,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题外话------ 长泽不是鱼哈,是跟丹彤一样的报恩家养小宠物,小鹿,会咩咩叫的那种!会天然亲近妙崽,实际上前面有埋伏笔哒!动物都是依靠熟悉的气味认主~~ 第四十九章 你可愿来清寂峰 众人看向岑妙妙,面色不一,一时不敢相信。 郑药第一时间笑了出来,“择选第一?就她?秦师弟不是说她灵根都废了么?” 历年择选的名单都由长泽君公布,这次择选的第一人却被他隐藏了名字。 唯有私下与他磋商过的几位掌门得知。 这下连几峰峰主都无法淡定下来,开始怀疑这届榜单里是不是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后门,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其中不淡定的人自然也包括岑妙妙,她连忙摆摆手。 “掌门,我就是普通考生,在秘境中连机缘也不曾遇上,表现也是勉勉强强。” 开玩笑,何止勉勉强强,最后考试完全只能用蒙混过关来形容。 商定涯不语,只面带微笑,十分有高人风范地看着在场的峰主们乱成一锅粥。 岑妙妙一面露出尴尬的笑容,一面悄悄给长泽传音,咬牙切齿。 “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么?” 长泽却趾高气扬,轻飘飘扔出一句话,而这句话也彻底击垮了长老们的心理防线。 “怎么?各位峰主似乎对本座的主人拿了择选第一有疑问?” 他看向岑妙妙,“把灵珠拿出来,给他们挨个瞧瞧。” …… 好家伙。 众人悟了,原来两人是这种不得了的关系。 见长泽三翻四次提到烙印灵珠,岑妙妙忽然想到一个微妙的可能。 她轻轻扯了扯长泽的袖子,这次没传音,只压低了声音。 “灵珠……是那天你说很重要的那颗么?” 长泽点点头,“对。” 岑妙妙声音微妙地变小了,“那一颗……不是通过择选的烙印灵珠么?” 长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本座已经亲自把你带出来,还要什么烙印灵珠? 岑妙妙咽了口口水,“那要是丢了,会怎么样?” 长泽笑:“那是三才境珠,丢了的话,以后仙门择选的秘境钥匙就没了。” 岑妙妙:“……” 她看向大殿门口,思考了一番现在跑路来不来得及,又因为修为低、脚程慢而迅速放弃。 长泽见她欲言又止,“你不是……不会吧。” 岑妙妙选择说实话。 “我把灵珠交给负责记档的师兄啦应该还在我保证没有丢我现在就去拿过来给你不要再扔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了丢了我拿命赔啊。” 她一口气不落地快速说完,扫了一眼众人精彩纷呈的表情,心虚地看了一眼别处。 “无妨,其他人都不知道那是境珠。要不我现在去找师兄取过来?” 无妨,大家都听见了。 长泽很有风度地没开口。 岑妙妙福至心灵,立刻单方面切断了识海里与长泽的联系,及时阻止了收听来自气疯的小鹿一顿破口大骂。 弑主的念头在脑子里浮浮沉沉。 长泽闭上眼,感应了一番境珠的位置,过了片刻才睁开。 “无妨,还在,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便消失在原地。 岑妙妙想起他那咬牙切齿的语气与眼神,长舒了一口气。 一转眼,商定涯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好!不愧是本宗弟子,有胆魄,没想到一出手抓的灵兽就是长泽君。” 商定涯搓着手,“好孩子,快来为自己挑个师尊吧。” 岑妙妙这才惊觉掌门的眼神又变了。 他现在看着她,眼里就写了仨字——摇钱树。 掌门,你一看就是老资历放彩虹屁人了。 “掌门,弟子想要……” 岑妙妙正想开口,眼前倏然一花,结界落下——好家伙,轮到她被带进小黑屋问话了。 岑妙妙看向眼前召出结界的始作俑者,面容冷肃清俊,眼神孤高无物。 没想到会是秦徽衡。 后者也正因为自己偶然的一时冲动而感到微微后悔。 草率了。 可他还是问出来了。 “你可愿来清寂峰?” 岑妙妙笑:“若是我愿意去,能当徽衡道君的亲传弟子么?” 秦徽衡的目光落在岑妙妙肩侧的发丝里,岑妙妙知道他在看什么,坦然地舒展了筋骨。 秦徽衡:“可以。” 他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已经越界,这不应当。 理智在告诉他,面前这个弟子与那人全然无关,可记忆在说两人之间依稀有千丝万缕的牵绊。 十分诡异。 他听见岑妙妙道:“徽衡道君知道么?人对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总不会珍稀。” 秦徽衡心中怔然。 看,连说话方式也截然不同。 他的道心应当坚如磐石,此生不移。 可现在——他在莫名其妙执着什么捕风捉影的东西。 …… 结界消失,原本议论纷纷的长老们也停下了讨论,看向一前一后走出来的两人。 岑妙妙脚步轻快,几乎不做迟疑地离开了秦徽衡的身边。 秦徽衡看着她的背影。 想起方才在结界中她的语气也如现在的脚步一般轻快,却无比嫌弃且厌恶。 她说:“可是我最讨厌无情道。” 秦徽衡敛去眸中情绪,看着岑妙妙停在半醉不醒的覃非琴身边,勾起了唇角。 “掌门,方才弟子没说完,弟子想要——岐郇山上最好看的人当师尊。” 众人:“……” 不得不怀疑,这个弟子是不是靠脑子搭错的那几根筋荣登仙门择选魁首? 路子野啊,原来长泽君中意这种风格。 该说不说,无数眼神都在示意岑妙妙:你擦亮眼,《太衍美人榜》上第一可是秦徽衡。 “覃师弟!” 覃非琴在商定涯中头彩的呐喊里稍微清醒了些。 他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岑妙妙,眼里流露出来的困惑与招新处的风铃如出一辙。 覃非琴用眼神示意商定涯:“?” 商定涯却对他视若无睹,欣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率先一步已经盖棺定论。 他招呼着大家,“来来来,大家恭喜勾陈峰二十年后再次喜提新弟子。” “……” 毫不意外的冷场,之后紧接着是轮流泼来的冷水。 “嘁~” 几位峰主臊眉耷眼,不约而同甩了甩衣袖,二话不说带着新弟子纷纷离去,脚步飞快,如同身后有狗在撵。 热闹的大殿里顿时冷清了不少,片刻之后,只留下寥寥数人。 覃非琴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坐没坐相。 覃非琴:“掌门师兄,我没听错吧?你这二十年返老还童,要纡尊降贵来当我徒儿?” 商定涯:“……” 师门之耻。 “行了,知道不是你。”覃非琴扫了一眼商定涯发抖的胡子,这才看向岑妙妙,慢条斯理地问她,“为什么要来勾陈峰?” ------题外话------ 这里解释一下,剑宗里只有秦徽衡与严迅见过“崔渺”的真容,所以这代掌门和其他人不认识妙妙,当时妙崽因为某些原因一直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其实不是现实的剑宗,先说到这里,后面会提到。 第五十章 小骗子 商定涯忍不住替覃非琴着急:“哪那么多为什么?有弟子主动拜师就是缘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赶紧给你那山头上添点喜气也好!” 覃非琴乜斜他一眼:“添什么喜气,收徒弟又不是收童养媳。上赶着不是买卖,众所周知,上四峰剑道,勾陈峰别说第四,跌出第九也只是时间问题。她又不像脑袋被门夹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话既是对商定涯说,也是对岑妙妙说。 岑妙妙却对覃非琴的阴阳怪气充耳不闻:“我想去的原因挺多,师尊要听哪一个?” 要么说还得脸皮厚,岑妙妙这就叫上了师尊,倒把覃非琴没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在商定涯喜笑颜开地鼓励中,她挨个掰着手指,把弟子之间的传闻一一细数。 随着她逐一道来,商盯涯的脸色也同时变绿。 “二十年前,勾陈峰峰主境界跌落,扫雪剑式微许久,二十年无新人拜入。” “哦对了,还有,勾陈峰又穷又破,一峰之主买不起琼酿只能喝些糟烂劣酒,畏畏缩缩,弟子不敢与人起冲突,打伤了人也赔不起灵石。” 傲慢,嫌弃,挑衅。 全被包裹在轻而软的声音里,卷成一把软刀。 可惜戳不烂覃非琴的脸皮。 他混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面上波澜不惊,指节轻叩,发出轻轻的声音。 覃非琴:“还有么?接着说。” 岑妙妙合上白皙的手指,“既然上下梁都垮塌已久,这座山头……要不要也跟着一剑夷平种点瓜果蔬菜算了?” 方才还笑得十分开心的商定涯在一旁脸都快成了个染缸。 忽然,覃非琴笑了出来,“这里面随便挑出一条来,都足够让人避之不及,你年纪轻轻的,怎么眼神不大好,喜欢往火坑里跳?” 岑妙妙也笑:“我这人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唯独一点,喜欢精准扶贫。” 覃非琴:“喔?冤大头?” 商定涯见事态不对,连忙插嘴道:“等等,覃师弟,当时测完灵根你可不是说的,还说要是别人不要这孩子,你就捡她回勾陈峰呢。” 岑妙妙恍然大悟,假装自言自语,“原来他们说覃长老喜欢捡破烂的事居然是真的。” 覃非琴:“……” 这还是师兄么,怎么老拆他台! 他刚想说不是这样,岑妙妙又看向他,眼里亮晶晶的。 岑妙妙:“无妨,师尊把我当破烂捡回去也行。” 覃非琴冷哼一声:“你如今已经筑基了,比其他人资质强了不知道多少,已经不能算破烂了。” 岑妙妙小手一挥,“我是我是,既可以是勾陈峰最不值钱的破烂,也可以是最爱吃秤砣的王八。” 反正废话说一箩筐也掉不了一块肉。 此话一出,覃非琴默然不语,商盯涯哑口无言。 商盯涯原本以为岑妙妙毫无诚意。 现在看来她很有诚意,只是单纯少根筋,喜欢无差别脏话攻击。 听到这里,留在这里的秦徽衡终于拂袖离去。 辛辞双手抄在脑后随他一同离开,脸上还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空旷的大殿回荡着覃非琴难得正经的声音。 覃非琴:“说起来,像你这样脸皮厚如城墙的人,我印象里还真有那么一个,细看之下,你们甚至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不过可惜的是,那人年少成名,却与我落得同样……” 岑妙妙心道:不会是岑让吧。 覃非琴声音渐低:“砌玉门岑让……” 他这时终于愿意掀起眼帘,好好将岑妙妙打量了一遍。 覃非琴:“你也姓岑,他与你有什么关系?” 岑妙妙乖巧接话:“兄长,亲的。” 商盯涯从旁佐证:“千真万确。” 覃非琴一瞬间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片刻后,他才开口:“好,我准许你……入我门下。不过……我有一件事想问。” 岑妙妙:“师尊但说无妨。” 覃非琴语气微微苦涩,“我许久不问故人旧事,不是山野寻酒就是大梦荒野,对外界传闻闭目塞听。印象里砌玉门又小又破,想必岑让这些年一个人拉扯你不大容易,日子不大容易。” 岑妙妙:??? 岑妙妙:“师尊,你平时都不看坊市杂谈么?” 覃非琴:“不看。” 剑宗发的灵石都拿去换酒了。 覃非琴:“怎么?他现下在坊市做这种营生?”他嘟囔道:“百余年前倒是听他提起过喜欢坊市热闹,与人交易什么的……” 岑妙妙的眼神顿时变得难以言喻起来:要是没遭雷劈,比起岑让这个二十四孝好兄长,她跟覃非琴一定更适合拜把子做异姓兄妹——一个叫土,一个叫鳖。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师尊,您闲来无事的话可以找本杂谈看一看,我哥他现在是《太衍财富榜》第一。所以我们兄妹的日子,其实不算太难过……” 岑妙妙想起太岁和装满储物手镯的宝贝们,想起岑让连五百万灵石扔出去也不过是洒洒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奢靡作风。 眼前形容落拓的覃非琴在她眼里顿时变得魔幻起来。 显然,覃非琴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 覃非琴:“……你就当我没提过。” 直到很久之后岑妙妙问起来才知道,覃非琴当年心仪过一个白月光,在他眼中的白月光风华无匹、国色无双,无人能比—— 那个人,是岑让与岑妙妙已逝的娘亲。 …… 黄昏。 风铃手上最后一粒瓜子嗑完,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和灰尘,捡起旁边那块灰扑扑的木牌一把扛在了肩上。 新人已然各自寻好了归处,广场上人影寥寥。 她看了一眼远处的云海,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勾陈峰招新处自始至终除了那个嘴欠又漂亮的少女之外,无人问津。 风铃无奈地撇撇嘴。 小骗子。 正当她准备离开往勾陈峰去时,远处慢悠悠晃过来两条身影。 直到她发现两人是冲着她来时,人已经走近了。 为首那个浑没骨头的俊俏醉鬼不是她家师尊是谁? “风铃儿,快来瞧瞧你的冤种,不,不是冤种,是漂亮小师妹。” 醉鬼身后还跟着一个。 岑妙妙从覃非琴身后冒出来,朝风铃眨眨眼。 岑妙妙:“师姐,我就说吧,今早我起来掐指算过,你命中缺一个师妹。” 风铃不可置信:“师尊,你被下降头了么?” 覃非琴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 ------题外话------ 作者今天进山里惹,生态保护区信号奇差,过年期间每天尽量更新,就是每天时间或许不太稳定。虽然没什么人看但是还是感谢在看的宝贝们~ 第五十一章 把小醉鬼带回去吧 当日三人便在剑宗的弟子饭堂一起吃了个饭,权当为岑妙妙接风。 为什么在饭堂而不是山下的坊市。 覃非琴答曰:饭堂免费,坊市要钱。 岑妙妙没说什么,乖巧地跟着风铃端菜。 吃到一半,长泽不请自来,飘到他们这张小方桌一起蹭白食。 顺手又把境珠扔到岑妙妙手中,嘱咐了一番不能再丢,才安心举起了筷子,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风铃似乎还没来得及接纳忽然多了个小师妹的讯息,沉默地咬着筷子一言不发。 岑妙妙从储物手镯里掏出一壶酒来,放在桌上。 覃非琴拎过去打开闻了闻,瞳孔地震。 “北境月牙酿,一壶醉仙人。” 酒液从青瓷细嘴壶里倾泻而出,被随意地倒进粗陶碗里,琥珀色泽闪动,一时之间蜜香四溢,闻之微醺。 覃非琴喝了一口,眯眼陶醉。 他端着陶碗,看了眼埋头吃饭的风铃,又看着岑妙妙,“我这辈子也算是享了一回弟子的福。你刚入门,就费心买了如此贵重的礼物,为师十分感动。以后不必这么奢侈,毕竟要用到灵石的地方还有很多。” 岑妙妙替风铃也倒了一碗酒,递到了她面前,又给自己与长泽分别倒了一杯。 长泽凑近动了动鼻子,嫌弃地嗅了嗅,随后挥挥袖子,一溜烟离开了。 只留下了一句“我去清寂峰泡池子了,有事召唤,无事莫喊。” 这时风铃从饭碗里抬起头,看了岑妙妙一眼,抿着唇接过了酒。 覃非琴笑道:“你师姐有点面瘫,天生的,平时与人交流不多,担待点儿。” 岑妙妙:“师姐与我第一次见面就相谈甚欢,师尊放心。” 风铃:“我在勾陈峰砍了十年树,我的心已经跟我的剑一样冷了……” 覃非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风铃还在说:“今日我……” 她吞吞吐吐,嘴边勉强勾起一丝弧度。 风铃:“我有我……有一个小师妹了。我……” 她大概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手指哆哆嗦嗦地端起陶碗,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不知是酒气上还是害羞,风铃冷漠的脸上腾起一丝红晕。 她后知后觉地看着空杯子,对着杯子说:“小师妹,这杯我敬你。” 覃非琴在一边小口啜着酒,满脸不忍卒睹。 覃非琴:“风铃儿,这一杯可抵数百灵石,你就这么暴殄天物……” 一声闷闷轻响。 是岑妙妙把手中酒碗碰了碰风铃的空杯子。 “我也敬你,师姐。” 她仰头,学风铃将酒一饮而尽。 覃非琴眼里的心疼仿佛要化为实质。 “就一壶,省着点……” 岑妙妙把嘴一擦,从储物手镯里掏出了十几壶同样的酒来,把原本寒酸的桌面顿时填得不留一丝缝隙。 她稀烂的酒量同样叫一杯北境月牙填得满脸绯红。 她小手一挥,“师尊,喝!” 覃非琴:“……” 什么叫做泼天的富贵。 这就是了。 他还没来得及感叹,风铃已经率先将酒满上,与岑妙妙的碰到了一处。 她鼓足了勇气,“喝!喝到饭堂打烊!” 岑妙妙也瞪着醉意上涌发红的眼,“喝!师姐海量,喝到天亮!” 覃非琴一边心疼得直抽冷气,一边咬牙切齿地加入了战局。 在三人边喝边唠里,岑妙妙也大致知道了一些她此前从不知晓的事。 多年之前,勾陈峰在四峰剑道里一直与清寂峰平分秋色。 剑宗里,一峰之名往往与峰主实力挂钩,而覃非琴以扫雪剑而闻名,门人众多。 直到二十年前,自覃非琴在一处仙府秘境出来后,修为境界骤然开始断崖式跌落。 日渐倒退的修为伴随着阵阵捕风捉影的传言,门下弟子开始渐渐离心,各自出走投向了别峰。 岑妙妙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即使师尊修为跌落,可实力依旧摆在这里,什么传言会让门人都走光了?” 方才她已经自风铃话里得知,如今的勾陈峰门庭冷落,加上她也不过才三个半人。 那半个是常年躺在勾陈峰秘地冰室里如同活死人的小师弟。 现在无知无觉的活死人成了岑妙妙的师兄。 覃非琴看了她一眼,脸色平静。 覃非琴:“众人皆知,剑道之中以无情道至高至强,独独扫雪减法可夺其锋芒。可世人只知扫雪减法可跨境界力挫对手,却无人知晓扫雪剑法又名——心魔剑道。” 风铃闷不吭声地灌酒,呆滞地点了点头。 岑妙妙不解:“心魔道?” 要说到心魔,她可就不醉了。 覃非琴:“心魔道之所以能与无情道分庭抗礼,除了它喜怒无常,剑形随万物相生克化之外,一旦领悟剑心,随着修为增长,心魔也会随之增多,每一重心魔劫也会日渐暴虐可怖。” 岑妙妙低声道:“难怪……” 难怪从前她只闻扫雪变幻万千,却不知道还有这种内情。 覃非琴叹了口气,“都说无情一道中得道者寥寥无几,心魔道又何尝不是。修士的最大敌人本来就是心魔……二十年前我正是在秘境里渡化神境,却历心魔劫失败,这才道心受损,修为倒退。” 岑妙妙:“那,那些弟子……” 覃非琴仰头喝了一杯,这时候倒不心疼酒了。 风铃冷嗤一声,“他们心不正,剑心尚未领悟,见师尊渡劫失败,就一个个怕自己日后有所成而心魔缠身,先慌不择路逃了。” 反而唯一一个悟出剑心的大师姐风铃选择继续追随覃非琴修行。 风铃:“世间从来没有轻易成就的剑道,他们配不上扫雪。” 一来二去,勾陈峰就变成了如今岑妙妙所见的这番模样。 风铃:“嘿嘿!师妹我们接着喝!” …… 酒过三巡。 饭堂已经打烊,身材高挑的覃非琴一手一个,将两个烂醉如泥的弟子拎在手里,慢慢在山路中走着。 春日的晚风和煦温柔,两个醉鬼的嘴里念念有词。 左边两眼发直的风铃:“小师妹,嘿嘿嘿,嘿……” 右边闭眼傻笑的岑妙妙:“喝!还有几百壶……嗝儿!” 覃非琴拎着两个弟子的姿势虽然埋汰,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在无人看见之处,他眼里却一片清明,脸上笑得开心。 直到走近传送法阵他才停下脚步。 他原地踟蹰了片刻,晃了晃小弟子的衣领,“还记得自己住哪儿么?” 岑妙妙勉强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挠了挠头发丝,又露出傻笑来,嘴里含糊嘟哝,不知是在说什么胡话。 覃非琴凑近了一丁点,想听她在说什么。 覃非琴:“什么代代……代代太碎了?大声点儿。” 一只手自覃非琴身侧的虚空里伸出,停在覃非琴手前,轻轻托住岑妙妙垂下的脑袋。 覃非琴顿时收敛起温和的表情,眉眼一厉,“谁?” 他足下法阵亮起,一柄寒气缭绕的长剑从其中浮现,气息凌厉,伺机待发。 “她是,在叫我。” 随着虚空里最后一片衣摆落下,太岁出现在覃非琴面前。 “傀儡人?” “她的。” 覃非琴感受到他身上传来岑妙妙的气息,足下带着杀气的扫雪剑阵顿时消失。 他手中一松,岑妙妙轻轻落进太岁的怀里。 “行了,把这小醉鬼带回去吧。” ------题外话------ 明天就过年啦宝子们(w)会有甜心宝贝跟山里码字的辣鸡作者说新年快乐咩嘤嘤嘤 第五十二章 总是长夜吻美人 北境月牙,以无忧泉做基,雾霭草为引,佐以一梦三生花,辅酿常夏之雪而成。 香如早春风,烈如刀间火。 喝醉了的岑妙妙挂在太岁的怀里,整个人由内向外散发着浓浓的花雪香气,唇齿间夹杂的呼吸里尚有无尽酒意。 她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仿佛置身于星河中摇曳的小舟里,在萦满鼻间的冷香中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喝醉了。 太岁抱着她在山风里走,袍袖宽大,随着脚步轻轻摆动。 岑妙妙身形纤细,被他抱着也是小小一团,脑袋搁在他的肩头,一顿一顿。 喝醉了的人最擅长无理、胡闹和肆意妄为。 冷风一吹,她半醉半醒地低笑,“你怎么来接我了?” 太岁似乎低头看了她一眼,脚下不停。 太岁:“你方才在召唤我。” 岑妙妙闭着眼夸:“说来就来,真厉害。” 傀儡的怀里并不温暖,比起这季节里慢慢带着热意的风,显得有些孤清寒凉。 太岁:“你喝了很多酒。” 岑妙妙伸手抠起太岁衣领上的衣摆,看着他锋利的下颌,眼中一片朦胧。 岑妙妙:“我不止喝了很多酒,还要做很坏的事。” 她骤然睁开眼,蛮横地拱起身子,两只小手胡乱挽住他的脖颈,猛然凑到太岁面前。 傀儡被恶鬼面具遮挡的眼瞳中倒映着少女两颊因深醉漫延的绯色。 太岁停下脚步,不知道她意欲何为。 花雪香渐浓,她在他的唇角轻轻舔了一口。 太岁无动于衷,语气也不近人情。 “你在做什么?” 岑妙妙搂住他的脖颈,小声在他耳边吹气,湿漉漉的眼里一片波光潋滟。 她轻声道:“在轻薄美人。” 说完又大声笑出来,嘴里满是胡言乱语,又自得其乐。 “我是岐山浪荡客,总是长夜吻美人。” 太岁面露狐疑,美人皮囊下的通晓千机万法的芯子对岑妙妙的话十分不解。 “什么是轻薄?” 岑妙妙这才用手指软软摩挲起他的下巴,指尖的温度轻薄而凉爽,丝毫不带人体的温热。 奇怪,他分明也有那么些时候与常人无异。 她笑:“你学学我,我教你什么是轻薄。” 太岁微微垂下头,变作恶鬼面具的上上签识相地原地隐身,露出傀儡诡而艳的原本面目。 一双殷红的眸子里冷静自持看不出情绪,唯有眼睫克制地轻颤着。 不知道是不是岑妙妙醉中错觉,太岁有意偏过了她的脸。 她迷迷糊糊,指甲在他喉结上无意识地挠了一下,察觉指尖的温度略略升高。 乌黑的影子坠落,月光被淹没,他用鼻尖蹭开她耳边柔软凌乱的发丝,轻轻吻上她左耳下的殷红小痣。 一触即分,带着气息轻拂在肌肤绒毛上的痒意。 是轻薄的温热。 太岁的呼吸打在她脖颈边,声线压低,嗓音醇厚,透着莫名的妖异,“这便是轻薄?” 说罢,他抬起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脸。 岑妙妙缩了缩脖子,敏感地发现他身上气息有轻微地转变。 她小声嘟哝:“错了。” 云后的月亮慢慢移出来,光一点一点落下。 白皙的肌肤上一颗殷红的小痣被男子修长的指尖描摹,间或轻轻摁压,如蜻蜓点水。 少女的耳尖很快一片软粉。 “好傀儡都靠主人教,既然你不会,那我教教你。” 岑妙妙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碰,打了个酒嗝,脸在他手里磨蹭,语气轻佻。 “我对你,那才叫轻薄,你不一样,这是——服侍主人。服侍得好了的话……我一直疼你。” 太岁不解:“那,为何轻薄我?” 岑妙妙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好看,美色当前,我色令智昏,行不行?” 傀儡迟钝,不大明白,只能任她肆意妄为。 被酒气熨烫的小脸在傀儡手掌中慢慢磨蹭,触感软得像树枝梢头新开的一朵花苞,幼细而滑嫩。 太岁忽然开口:“妙妙。” 岑妙妙这时后知后觉地醒了点酒,被他这一声无端叫得身上打了个激灵。 他将手自她脸上撤开。 岑妙妙:“?” 傀儡自身的储备知识仿佛终于在这一刻缓缓上线。 恶鬼面具在脸上浮现,太岁正色道:“你日后,不能再如此行事,只有道侣之间,才可以互相轻薄。” 岑妙妙:什么玩意儿? 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柳眉倒竖,刚想教育一通这倒霉傀儡,酒意又上涌,刚刚清醒的脑子又一片混沌起来。 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只会翻来覆去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岑妙妙:“我偏不我偏不,我偏不!” 耍赖这招,百试百灵。 果然,太岁不再开口,只沉默地抱着她往时晴院的方向走去。 …… 翌日。 岑妙妙抱着敲锣打鼓的脑袋醒来,脑中一时之间各路梦境的细节纷至沓来,她满脸惊惧,披头散发地冲到了屋子外面。 不会是真的!神佛保佑,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的小院子里空无一人。 “太岁。”她试着叫傀儡的名字。 声音落下的瞬间,太岁如约而至,高大的身形从虚空中迈出来,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 “是你昨天把我带回来的?” 岑妙妙小心翼翼地开口,紧张地注意着太岁的神情。 太岁岿然不动:“是。” 岑妙妙挠了挠头。 “那我……没对你做什么吧?比如……动手动脚,”她一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动嘴……” 太岁不作迟疑,“未曾。” 岑妙妙看他一切如常,莫名松了口气。 她坐回镜前,看着身后高大的傀儡游刃有余地替她束发穿衣,心中总有点不可名状的怪异。 中途回想起梦里的一星半点,岑妙妙眼看着镜子里的少女脸上慢慢升腾起粉红的热气。 对自己家不谙世事的傀儡饿虎扑食,她也太敢了。 太变态了。 再抬眼,太岁已经替她系好了发带。 岑妙妙有些心虚地站起来,却顿时失去所有力气,莫名其妙腿一软。索性太岁眼疾手快将她揽住,才没跌倒在地。 无论她怎么使劲,腿上依旧没有任何知觉,完全无法自主行动。 恐惧慢慢爬上心头。 “不会吧……” 只是做了个丧心病狂的梦而已,老天爷不至于让她变成个残废来当以此作为代价吧。 太岁指尖探出一丝灵力,在她膝盖大穴上探测了一番。 “无碍,是你体内的封印残余影响,导致灵气阻滞,过一段时日应该会恢复如初。” 岑妙妙看着他,心神却想到了其他地方。 在方才他的灵力与她相触碰时,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梦里。 彼时,她问太岁:“心肝儿,假如你不是傀儡的话,会叫什么名字呢?” 话问得突兀。 太岁却答得轻松,仿佛无需思索。 “庄衍兮。”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你看,梦里什么都有,连傀儡都会为自己取名了。 神思回笼,她看着把自己抱起来的太岁。 “庄衍兮?” 他神色冷漠,平静地充当着拐杖,毫无回应。 ------题外话------ 窝里横的咸鱼高低有点疯批趋势,举高高的学校生活副本开启。(俺回来啦么么哒(づ ̄3 ̄)づ) 第五十三章 吐故纳新 剑宗的弟子课程繁多,无论主修哪一道,都需要上诸多杂课,以及诸多考评。 其中,上四峰的低阶弟子们都被安排在首峰课堂,由长老轮流教习,除了剑宗基础剑法之外,还要与其他同门一起修习炼丹、符篆、道法等等杂课,简而言之,是为一些没有家学渊源的弟子进行扫盲式学习。 每逢冬至日时,岐郇山寂静剑墟大开,新入门的弟子会由师长带入在剑墟选一把自己的本命剑。 寂静剑墟—— 传闻中是剑主在无妄海冥渊中挖出了一方天陨之铁,带在身上多年,后来随手抛在岐郇山的一处,结果陨铁追随剑主多时,生了灵智,化作无数飞剑,镇守岐郇一脉。 这里面便诞生了七把威名赫赫的仙剑,分别是鬼柳、敦鸟、敌九州、苍衣、徽衡、天驷、王相。 其中敌九州与苍衣流落妖域,徽衡在秦珏手中,天驷由商定涯自上代剑宗掌门严迅道君手中继承,敦鸟在海上皎月宗手里,而鬼柳与王相不知所踪。 无数名剑共振,久而久之,总有不知名飞剑落入岐郇山陨铁所在之地,堆积而成的剑山也越来越多,最终成为了寂静剑墟。 剑墟中众剑大多有灵,会在主人身逝之后回归剑墟,其中甚至会留存一些大能遗赠。 相对的,这些剑也十分擅长为自己择主。 剑修只有与本命剑结契之后,方才有资格被师尊引入剑道,领悟剑心。 也就是说,岑妙妙这批弟子在晚春入门,还需等待一段时日,寂静剑墟才会开启。 除此以外,剑宗的杂课同样也有年度考评,考评结果会直接影响到每座主峰次年的灵石补给。 众所周知,剑修的本命剑上可以加持无数法阵带来的自然之力,法阵由普通到珍贵,是路边随手买的还是由名匠打造制成,其中灵石的价位呈断崖式增长。 其中生出灵智的本命剑更是动辄以灵石为食,每年养剑的花费就能让不少剑修恨不得当街乞讨。 所以灵石补给的动力让上四峰的弟子内卷蔚然成风,每年考评争奇斗艳,小动作不绝。 上杂学第一堂课是炼玄丹,授课的长老还没来,弟子已经济济一堂。 每个弟子面前摆着丹引条案与一个巴掌大小的丹炉,条案上分门别类地放着诸多零散材料。 有人怡然自得地自顾自调着丹方,也有人好奇地烧火得烧得灰头土脸。 岑妙妙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百无聊赖地抓过自己面前的条案上一只小山参放在嘴里啃着。 就在不久之前,因为双腿失去知觉之故,太岁将她送至医修所在的大觉峰,得到的诊断与他所言毫无二致。 于是临时充当人形拐杖的太岁又将她抱到了首峰课堂里。 岑妙妙到的时候课堂里已经有了不少弟子,十分稀奇的目光在傀儡与被他抱在怀里的少女之间巡梭。 异常美丽却形如莫名其妙残废的少女,与被恶鬼面具覆脸、身形俊逸不知修为深浅的傀儡,这对古怪的组合一时让其他弟子不敢上前来打搅。 直到太岁在岑妙妙身边原地消失不见。 授课的长老也在此时姗姗来迟,岑妙妙抬眼看去,居然是几个熟人。 六合峰峰主孙奋居然亲自授课,身后跟着一同前来辅导的管由与——风铃。 风铃? 这不是自家师姐吗? 管由与风铃也很快发现了岑妙妙。 美丽的宝石总是格外引人注目,漂亮的人也不例外。 岑妙妙刚觉得有些奇怪,就看见风铃肃着一张脸,悄悄对她眨了眨眼。 孙奋刚一进来,便朝地上扔出一物—— 轰然炸响,金石之声不断弟子们顿时一静,原本瘫坐着的岑妙妙也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那发出震天响声的东西居然是个只有巴掌大点的三足丹炉。 只是上面紫烟缭绕,可见不凡。 炉身晶莹剔透,可见炉中丹液流淌凝结,而整只丹炉浑身布满奇异纹路,不断跟着炉盖上升腾的淡紫烟雾而改变姿态走势,行云流水,如诸天星图。 孙奋朗声道:“小子们,可有人知道这一炉里炼的什么丹?” 所有人凝神望去。 但见丹炉中丹液呈现一种怪异的姿态,张牙舞爪地攀附在炉壁上,不断变化,似金非金,又忽然如朽木般干枯焦硬。 下一刻,丹液又再次滚落入炉底,恢复如初,翻滚沸腾。 岑妙妙皱了皱鼻子。 有弟子举起手来,她朝那头瞥了一眼,发现是上课前自顾自调着丹方的人。 他站起来,似乎对自己的答案胸有成竹。 “是寻宸丹。由魂山旧土为引,胎气死而复生,行十三小周天方能出炉。能舒经固脉,伤复如初。” 孙奋低头,看也不看他,转动着手里一枚质地光滑的小瓶,对此不置可否。 管由敲了敲条案,“错。” 那弟子脸色讪讪坐了回去。 此时又有人站起来,有些谨慎地开口。 “是盗宵丹。以梦眬草为引,紫气浮于炉鼎之上,梦胧草难得,可盗宵丹唯有一用,那便是助人安眠,大梦一场,盗宵偷光。” 孙奋手中小瓶一转,终于肯抬起头来看了这名弟子一眼,“勉强对了一半,算你有点…” 他瞧了一眼那弟子的脸,又看向管由,截断了原本要说的话,“这是我峰上弟子?” 管由点点头,“这是今次择选之后刚入六合峰的赵师弟。” 那弟子一听,原本拘谨的脸色顿时战战兢兢起来。 孙奋看向他,淡淡道:“散学之后,手抄《大丹要闻录》一千遍。” 那弟子应了声是,痛苦地坐了回去。 有人在下面朝那弟子小声道:“孙师伯真严厉啊。” 那弟子不敢出声,只能苦笑一声。 这时管由道:“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丹道本是阴化为阳,龙虎胎息,吐故纳新。” 他换上一脸正色,“诸位以为第一堂是丹道课,是为何?” 下面议论纷纷,却慑于孙奋在此,不敢大声说话。 “是要我们理解丹中蕴涵道法自然。” “我猜孙师伯是在借外丹隐喻我们日后要练成的内丹?” “对,借物引人,仙途至理,没想到孙师伯外表粗犷朴实,内里竟然心细如发。” 直到孙奋终于听不下去,大喊一声,“错了。” 声如洪钟,满堂俱寂。 他的目光在下面这帮葱嫩的面庞上巡梭了一番,苦口婆心道:“这是告诉你们,不认识的丹药千万别吃,没准儿就遭人一气毒死了。” 众人:“……” 简单粗暴,纷纷受教。 唯有岑妙妙在下面跟不知何时跑到她身边的风铃咬耳朵。 “就是就是,这么明显的大蒜味,孙师伯这得是放了多少斤,教室都熏臭了,他们竟然都没闻出来么?” ------题外话------ 今天也比较晚,十分感谢送票票的大宝们! 第五十四章 每节课挥一万次剑 除了岑妙妙之外,其他人似乎都面色如常,她只当是自己鼻子过于敏锐了。 再看风铃,板着一张脸,落在她耳边的语气倒是轻而柔。 “丹道课向来有些奇奇怪怪的气味,习惯就好。” 可这时孙奋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岑妙妙身上,想起来在前些时日在首峰大殿中见过她,只是一时想不起这漂亮得不寻常的女娃叫什么名字,故而也没将之前胖胖无奇的岑妙妙与岑让联系到一处。 孙奋面带得色:“不多不少,六百余斤,方成这一炉而已。” 课堂里的弟子听他这语气,似乎十分满意。 再观晶莹小炉中变幻,丹液仍在流转不息。 孙奋又将岑妙妙点了出来,“既然你认识,那你来说说,这道丹是哪样作用?” 岑妙妙:“???” 她就闻到了个大蒜味而已,可全课堂的人都闻到了啊,瞧瞧隔壁桌子的 觑一眼先前答题的弟子,这会儿已经满脸疲惫,认命地铺开纸笔抄上《大丹要闻录》了。 岑妙妙为难道:“孙师伯,我经脉阻滞,暂且无法站起来……” 孙奋大手一挥,中气十足:“无妨,你坐着答!” 本在调另一味基础丹引的管由这时附在孙奋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孙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喜气洋洋起来。 这时岑妙妙循着之前弟子的回答,小心翼翼开口道:“加……加了大蒜的盗宵丹?” 孙奋面色一沉,当即一拍条案! 就在大家以为他没准儿要喊岑妙妙也去把《大丹要闻录》抄一抄的时候,就听见他抚掌大笑道:“说得好!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勾陈峰期末成绩加十分!” 众人:“……” 有没有搞错?师伯啊师伯,方才还义正言辞地叫他们别吃错药,居然就明目张胆地说起瞎话来了。 连岑妙妙都惊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灵石叫六合峰主睁眼说瞎话。 幸好有管由出来打圆场。 他手中适时打出一道灵力,条案上原本调好的几搓粉末也随之落在丹炉的顶盖上面。 原来缭绕的紫烟顿时一收,满室呛人的蒜气顿时消失不见。 异香自丹炉中重新散发出来,悠远而明丽,让众人一扫之前闷顿之感,精神一震,神清气爽。 孙奋这才点点头,语重心长道:“这一炉丹是闲时所炼,兴之所至,所以就添了些零碎材料,也是我众多研究中的一项。”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稚嫩或沉稳的年轻面庞。 “如今丹药正道,无非是固本、培元、调神、养气。那些揠苗助长与阴损害人之物,望尔等切勿沾染,自清自珍。唯有随天时进境,如此寒暑数载,百川汇流,方有得证大道那日。” 如果岑妙妙没有在课后听管由说起这其实是孙奋在仙市喝醉误投了几百斤大蒜差点毁掉的一炉,她也当真了。 …… 无耀峰,分光坪。 分光坪的一处千年老树身上还留有几道剑气划过的字痕,依稀可见“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模样。 据说是剑主年轻时所为。 而剑法课基础由郑药教习,上四峰弟子云集于此,其中也包括一些早早入宗的内门弟子。 郑药虽然是剑主的忠实第一迷弟,个人风格却十分明显——他宽肩厚背,肌肉扎实,面庞棱角分明,胡子拉茬,一身龙虎纹劲装,与其余长老格格不入,倒像一条误入仙家的粗糙莽汉。 若说秦徽衡无论外貌还是修为剑道,皆是人人趋之若鹜想要成为的剑修巅峰。 那郑药就是另一个极端,外貌已然独树一帜,他自己所用的剑法也仅仅只是剑宗的基础剑法,平平无奇,没有任何新招。 “到了老子的地盘,任你是多高的仙门世家出生,吃过几粒筑基丹,也乖乖给我把奇经八脉封好,回归肉身本源劲道,老老实实从刺、击、格、洗开始,但凡上老子的课,每节课挥一万次剑!” 没挥过万次每课的弟子,期末考试酌情扣一半分到满分不等——郑药如是说。 岑妙妙因为双腿暂时失去知觉的缘故,只能向郑药告假,后者知道她身中四极封印,倒也干脆地同意了。 于是岑妙妙得以坐在草地上美滋滋晒着太阳,看着不远处弟子们磕磕绊绊练基础招式。 美其名曰:身体做不到,用眼睛学习。 可不是磕磕绊绊么,剑宗连教习所用的木剑都是以无妄海中海底深处捞出来的沉水木制成,动辄重逾数百斤。 有人练了一小会儿功夫,便大汗淋漓瘫坐在一旁再也提不起剑来,更有甚者,任凭额头青筋爆突、咬牙切齿,也挥不出一下。 在郑药说一万次的时候,大家听上去是十分轻松的。 弟子们大多一开始意气昂扬,想着飞光逐影、风流水石。却不想怀揣着美好的剑修梦刚刚起步,就被区区一把沉水木剑差点压垮人生信标。 岑妙妙眼看着自己的同期们一个又一个瘫坐在地,跟霜打的茄子没什么区别。 只有少数弟子还在随着较早入宗的师兄师姐颤颤巍巍咬牙坚持着。 那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脸都憋白了的姿态,把岑妙妙看得牙都发酸。 直到空中传来不寻常的闷雷声。 众人纷纷看向天际,却意外发现更不寻常的是,那卷积着雷电的乌云恰好停在岑妙妙头顶的一小片天空里。 下一刻,惊雷落下! 郑药手中法诀刚刚起势,便发现岑妙妙身边立刻出现两条身影,将雷劫悉数挡了回去。 而天边的乌云也似乎是走了个过场,转瞬即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带丝毫停顿。 再看向那两道突然出现的身影,一道是在清寂峰休养的长泽,这个郑药认识。 另一个脸覆恶鬼面具,身上毫无活人气息。 岑妙妙还没来得及反应,刚抬头看见乌云,劫雷光听见了个响,没想到下一刻就被太岁和长泽挡了个结结实实,连照面都没与她打一个。 再一看两人,长泽的雪白袖子黑灰一片,太岁倒是无碍,只是发尾焦了几根。 岑妙妙:“怎么?你俩商量好的?” ------题外话------ 来晚啦qaq新的一年开始啦!之后会重新回到正常更新,包括时间~今天也爱你们!(づ ̄3 ̄)づ 第五十五章 八卦主角竟是自己 不。 正是因为没商量好,长泽与太岁各自的灵力在劫雷里微妙地互相消弭了部分,打在了对方的身上。 长泽张嘴就来,“谁啊这么不长眼,没见本座在此么?区区天雷而已,这也要抢着……” 他骂骂咧咧才起了个头,看见默然不语的太岁之后,却一脸受惊地“嗷”了一声,指着太岁,“你、你你……是谁?” 岑妙妙解释了一番以后,长泽才知道眼前这个是她的傀儡。 长泽托着下巴,一脸了然:“你说他是以你的血凝结为心而化形的?” 岑妙妙点点头。 长泽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难怪连天雷都赶着来劈你,蔫儿坏。” 岑妙妙不解其意,既没把长泽这句话放在心上,也不妨碍她嘴欠。 她踮起脚,怜爱地摸了摸太岁被劈焦的发丝。 话确实对长泽说的:“你这就不对了,天雷能有什么坏心思,还不是说劈你今日就要劈到你。无妨,劈在你身,痛在我心。” 近墨者黑,太岁当即反驳:“你不痛,你装的。” 岑妙妙:“……” 长泽哈哈大笑:真好,恶女人自有恶傀儡磨。 过了会儿,他扭扭捏捏地小声问岑妙妙能不能借走太岁去办个事。 难得长泽挨雷劈之后提个小要求,岑妙妙痛快地答应了。 两人走后,虽然有天雷这个稍纵即逝的小插曲,岑妙妙依旧坐在原处旁听着剑术课。 百无聊赖之际,她忽然想起什么,自储物手镯里掏出了《剑宗录影簿》打开。 她之前让将《剑宗录影簿》变成巴掌大小,如今正好借此消遣时光。 上面已经有弟子正聊得热火朝天。 岑妙妙拿眼一觑,没想到八卦主角竟是自己。 [上四峰第一财主:你们听说没?勾陈峰居然进人了!!还是个绝世漂亮小师妹!简直震惊我全家!] [乘风:哦豁?你家不是除了你都死完了没?你来我家当孙子了?不好意思爷爷我可没震惊。] [剑宗通报:“上四峰第一财主”约战“乘风”。] [上四峰第一财主:让你嘴欠!杂碎!有种今晚仙法台见。] [剑宗通报:“乘风”应战“上四峰第一财主”。] [乘风:来就来!怕了你?] [丹引又贵了:你俩又闹什么呢?当心等会儿把杜师兄召来挨个揍一顿。] 越过两人吵吵的鸡零狗碎,岑妙妙向下翻,翻到了一个陌生名字。 [狸:绝世漂亮?不过如此。] [今天也没本命剑:哟?生面孔。不是我说,我关注这届弟子们挺长一段时间了,这个小师妹一向深居简出,今日我才知道姓名。你倒是说说看,那些个歪瓜裂枣里倒是有谁能跟她比一比?] [上四峰第一财主:据我所知,这个岑师妹家境颇丰,只是不知性格如何?] [丹引又贵了:这个我有话说!岑师妹人美心善可盐可甜。] [你二姨家中有矿:管师兄言之有理!我十分赞同!] [丹引又贵了:有眼光!] [丹引又贵了:等等!这个又是谁?] [今天也没本命剑:喂,那个叫“狸”的,别躲起来不说话啊。] [狸:徽衡道君曾经的道侣。] [上四峰第一财主:!!!!] [找我算命十块灵石:!!!!] [我饮酒诸君谱曲:!!!!] 岑妙妙:!!! 此人不过短短一句话,却如巨石砸入平湖,炸起一片水花。居然让无数陌生名字纷纷冒头,影簿上的消息此起彼伏,炸了好一会儿,这些人似乎才清醒过来,逐渐停歇。 [乘风:想骗谁呢?秦师叔从不曾有道侣。] [找我算命十块灵石:想钓鱼?钩直饵咸,溜了。] [狸:清寂峰,山顶桃花,短碑下有一处阵法,谁可破之,便能一睹绝世美人芳容。] [上四峰第一财主:既然你这么说,今夜我就特去瞧瞧,要是你骗我,死斗场见。] [丹引又贵了:别瞎起哄,若是假的还好,若是真的,秦师叔饶不了你。] [狸:奉陪到底。] 岑妙妙关掉了影簿。 那个叫“狸”的弟子分明就是新人里的一个,虽然语焉不详明显有钓鱼意味,却又结结实实丢出了个炸弹。 让她想到了辛辞,或者说——兰台辛辞。 兰台是妖域王族的姓氏。 岑妙妙遇到辛辞时,恰好经历了在剑宗“死而复生”,被崔玺收留回到流夜阁又再次离开,正在一处凡城里过普通人的生活。 在野外打猎捡到辛辞的时候,那会儿她以为自己捡了只白毛狐狸。 带回家以后,岑妙妙刚洗好锅子,烧热油刚准备把他扒皮顿了吃的时候,结果白猫小狐狸“噗”地一声变成了人,委委屈屈瞪着她,眼里包着一眶泪,仿佛随时就要落下。 于是她悻悻把准备好的椒盐芝麻辣油又原封不动收了回去。 倒不是觉得这小妖物可怜,而是岑妙妙不吃人肉,哪怕辛辞只是看起来像人。 他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左右,丁点大小,瘦骨嶙峋。 把脸洗干净倒是个极漂亮的半大少年,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起来总雾蒙蒙的。 他小小声求她:“姐姐,能别吃我么?” 他看出来了。 岑妙妙“哦”了一声,指着熄了火的厨房,“我不吃人。” 辛辞的声音更谨慎了,“那,姐姐,能……把你嘴边的口水擦擦么?” 辛辞是个累赘没错。 当时没第一时间把他扫地出门的岑妙妙如今深以为然。 …… 一把木剑忽然出现在眼前,阻断了岑妙妙的回忆,将她拉回了春风和煦的现实里。 吴芷汀凑近放大的锥子脸上挂满讽刺的笑。 “原来是你,去秘境前说好的,来比划比划?” 她留心观察过,岑妙妙腿脚似乎不便,这可不是弹压她的大好时机么! 岑妙妙意念一动,耳边流风回舞,祚避带着阵阵森寒之气,“嗖”地一声出现,带着破空之势悍然飞起,堪堪停在吴芷汀的鼻梁面前。 岑妙妙回她一个友好的笑。 这点“友好”也可以解释为“可怜傻子”。 “是我,荣幸之至,比划比划?” ------题外话------ qaq虽迟但到嘤嘤嘤,对八起现在很晚了…… 第五十六章 来时信心满满,走时狗撵一般 吴芷汀走的时候又差点哭了。 当然,任谁被一把全自动飞剑在屁股后面追得花容失色,也会挺想哭的。 又一次找茬未遂,她咬牙切齿、怀恨在心并且对岑妙妙的氪金行为十分不耻,然而并没有任何办法。 来时信心满满,走时狗撵一般 当夜。 岑妙妙也短暂地犹豫过要不要去清寂峰试探一番。 最后还是没去成。 感兴趣是因影簿中叫“狸”的弟子的确没说错,清寂峰的山顶短碑下有个阵法,但那道阵法通往的一处幻境——她曾置身其中数年,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生活在幻境中。 百来年物转星移,不知被先代掌门严迅道君锁住的气运还在不在里面? 没去的原因则是时晴院来了个两个不速之客。 说是不速之客吧,其中一个倒是客客气气还带了拜访的礼物,另一个却厚着脸皮一路尾随而来。 “稀客啊。”岑妙妙看着走进来的辛辞与丹彤,挑了挑眉。 这俩不久前还狗咬狗打过嘴炮,如今居然一起来了。 辛辞卸下人前冷漠的模样,一双猫儿眼微微弯着,手中提溜了不少剑宗万草苑种出来的稀有灵果,放在一旁。 丹彤还是毛毛躁躁,永远臭着一张脸,刚踏进竹舍就差点被绊了一脚。 他恨恨踢了下门槛,脸更臭了。 辛辞向岑妙妙解释自己的来意:“听说你腿脚不便,左右无事,来看看你。这也是师尊教导的同期之谊。”他看向丹彤,“你说是不是?” 丹彤看了一眼岑妙妙,意味不明地点头,“是是是。” 虽然岑妙妙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辛辞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好东西。 笑话,从测试灵根起她就没跟辛辞说过一句话,辛辞要能变成个好心善良人,她当即改名叫妙妙岑。 岑妙妙:“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辛辞:“来的路上遇到的,就一起来了。” 丹彤:“我监视他。” 岑妙妙:“……” 两人对视一眼,又分别开口。 辛辞:“被他半道赖上的。” 丹彤:“碰巧遇见,来看你。” 岑妙妙无法直视地翻了个白眼:行吧,知道你俩各怀鬼胎了。 辛辞倒是十分自然地坐下,甚至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优雅地捧在手中,小口喝着。 丹彤不甘示弱,撩起衣摆跟着坐在桌子另一端,就着辛辞带来的灵果,一点不见外地啃了起来。 过了片刻,辛辞似乎才想起真正的来意,含笑道:“你看了影簿上的讯息没?” 来了。 岑妙妙点点头,丝毫不意外,“看了。” 辛辞:“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么?” 岑妙妙装傻:“好奇什么?” 辛辞:“影簿中有人说——清寂峰,山顶桃花下的那个阵法,你不想去看看么?” 岑妙妙仿佛才听懂他的话,长长地“喔”了一声,随后瞟了辛辞一眼。 岑妙妙:“没兴趣。你师尊的道侣,要感兴趣……也应该是你吧?” 辛辞:“我还好,不热衷于此。” 岑妙妙笑了,“好巧,我也一样。” 在一边埋头嗑果子的丹彤:什么阵法?什么道侣?山顶桃花? 他的表情太过震惊,岑妙妙便将白天影簿上被爆出的秦徽衡道侣一事朝他复述了一遍。 丹彤一拍桌子:“屁!什么山顶桃花!哪个瞎子误传?那分明是梅花!” 重点全错。 辛辞:“我们在聊正事,你别打岔!” 丹彤却不依不饶起来,“分明有人泄密!徽衡道君的道侣从不曾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再说他们俩根本就没成道侣!” 这事儿本来只是个桃色八卦,经过身为道君坐骑的丹彤这么一说,反而确凿无疑,板上钉钉。 辛辞脸色一沉。 岑妙妙仍旧笑吟吟的,看不出情绪。 岑妙妙故作惊讶,“也就是说,真有这么个人?那你见过没?” 丹彤刚想说自己见过,却想起来什么,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岑妙妙,撇过头去,心烦意乱地嚷嚷:“见过也不告诉你!” 见话题冷场,辛辞倒也没找新话题,似乎他真的只是来关心一下同门的身体,便找了个借口,带着不大开心的丹彤匆匆离开了。 “好走,不送。” 岑妙妙小口咬着果子,汁水甜蜜,清爽开胃,倒是不知不觉多吃了几个。 看着辛辞的背影,她想起长泽跟她说过的话。 ——妖物与人不同,练的并非金丹而是妖丹,骨龄不增反减只会是因为在天劫中受到了反噬受伤。 这日过后,岑妙妙上杂课时也零零碎碎的听说了有几名弟子擅闯清寂峰禁地,听说被掌门罚去扫灵兽园与万草苑。 除了吴芷汀偶尔会带上她的跟班来自讨没趣,其他时候她倒是中规中矩过得自在。 因为要等进剑墟选剑之后才能随师尊修炼剑道,不上杂课的时候,岑妙妙偶尔会带太岁一起上勾陈峰找风铃喝酒,覃非琴若是在宗门时,也会随手抓只野物烤来大家一起吃。 勾陈峰荒凉,不比首峰亭台楼阁一眼望不见边际,更比不上清寂峰檐牙高啄,鳞次栉比。 唯有漫山遍野不知何人种下的凡花俗草,开得热热闹闹,自成一片天地。 每次上郑药的剑法基础课岑妙妙最认真,除了郑药要求严格之外,岑妙妙自己也乐在其中。 这些名门心法,哪怕仅仅是基础也是她前世从不曾学过的,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修习,当然不能浪费一点一滴。 即使她对自己的剑道仍然迷惘。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 春去秋来,恍然已经过了霜降时分,冬至将近。 这期间岑妙妙的腿依旧始终没有知觉,平日上杂课全靠太岁抱着她进进出出。久而久之,所有弟子也习惯了她们这对奇异的组合。 过分漂亮且浪费灵根的少女,与她神出鬼没的诡异傀儡。 说岑妙妙浪费灵根的来由,是因所有杂课小考的成绩早在霜降时就陆续出来,几乎每门岑妙妙都屈居末流,只差一名她就成了倒数第一,丝毫没有表现出一点天生火单灵根的天赋,与门门甲等的辛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个只差一名,指的是—— 吴芷汀永居倒数第一宝座,岑妙妙稳稳压在她之上,每门不多不少,只高一分。 拿到成绩的吴芷汀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明明在结课小考的时候非常努力,平时表现也相当优异。 回头想起来,她炼出高级筑基丹的时候岑妙妙在打瞌睡,她做为前几个学会御剑的弟子时,岑妙妙抱着沉水木剑当枕头。甚至在她引雷符小有所成时,岑妙妙还只会舔朱砂满纸鬼画符。 然而这一分却是吴芷汀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反倒把她气得抓狂。 而另一边,风铃却找到了岑妙妙。 “师妹,我在悬赏榜上接了个任务,需要去明日城一趟。这个悬赏任务并不难,师尊说让我带你一同前去,在选剑前历练一番,赶在冬至前就能回来,你收拾收拾,我们这便出发。” ------题外话------ 今天也来晚啦qaq,最近薛微有些应酬,祝大家开工大吉哟!工作顺利哟~ 第五十七章 孟婆汤都不敢是这么个颜色 风铃虽然是水木双灵根,行事风格却毫无和风细雨之意,意外的雷厉风行。 前一天才说完要带岑妙妙一起下山,第二日清晨就出发。 翌日。 太岁带着岑妙妙快到山门时,风铃与另一个人已经在此久候多时了。 岑妙妙凑近时一瞧,这不是各峰招新那天穿绀紫宗服的那个亲传弟子么? 她没记错的话,如今唯一一个亲传弟子是无耀峰修行的杜思卿。 风铃的脸色不太好。 就在先前片刻,她刚把杜思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盖因他得知风铃要下山做悬赏任务便在无人得知的情况下提前出关悄悄跟来了。 待岑妙妙朝风铃扬了扬手,风铃这才扬起一点笑意来。 她面无表情向岑妙妙介绍:“想必你也听说过,这是无耀峰的杜师兄,死乞白赖要跟我们一起下山,赶也赶不走。”说着她又没好气地踹了杜思卿一脚,“说话啊,又哑巴?” 杜思卿朗眉星目,仪表堂堂,被风铃踹一脚也不见半点恼怒。 岑妙妙看着杜思卿对衣摆上明晃晃的脚印子视若无睹,走上前来,十分淡定地对她露出个友好的笑容来。 杜思卿:“师妹,路远,我护送,早归。” 他似乎许久不曾开口,说话有些磕磕绊绊,风铃看懂了岑妙妙眼中的疑惑,便自动充当了替杜思卿翻译一职。 风铃:“这个白痴的意思是去明月城路途遥远,他可以一路护送我们,能赶在你去剑墟前回来。他平时修炼总是一个人,闭口禅修久了,不大说话,久而久之就成了这样。” 岑妙妙:“那……” 风铃:“无妨,等他开口说一两天便好了。” 说罢,她又在杜思卿身后踹了他一脚,恨恨道:“一个悬赏罢了,也值当你提前出关,潜渊剑骨举世难得,倒是投到了傻子身上,当真让你糟蹋了。” 这下踹得十分对称,杜思卿的衣摆上,两个灰扑扑的脚印子相映成趣。 杜思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杜思卿:“你一人,身子差,不放心。” 风铃瞪了他一眼,“你这颗心啥时候放下来过?”她吹着冷风就开始数落起杜思卿来,“择选里替我跟别的弟子抢龙葵草差点被打死在秘境,刚到剑宗就拿郑师叔送的丹药装成糖豆全蒙我吃了,后来我下山试炼又把本命剑幻化成普通飞剑送给我用。” 岑妙妙:“杜师兄真好。” 杜思卿赧然一笑。 风铃伸出指头,在岑妙妙吹弹可破的脸颊上戳了戳,“快别说了,都怪他比我亲娘还实诚的心!哪次我没被郑师叔提剑追出两百里地去!” 杜思卿:“答应伯母,我,要做到。” 风铃:“得了吧,我娘不过是叮嘱了一句,你已经扎扎实实、勤勤恳恳做了好些年,我赚够本了!现在剑术平平,跑得比谁都快!” 岑妙妙:哈哈哈哈! 从风铃和杜思卿的你来我往中,岑妙妙得知了风铃与杜思卿原本只是一个凡城外小村子里长大的孩子。 两人家里的父亲都在矿山里当苦力,双方的母亲因为这层关系经常来往,互送一些番薯吃食,彼此扶持,日子过得清贫朴实。 在来剑宗之前,风铃还是个只会拖着鼻涕在杜思卿身后跑,十足抠泥巴球的小屁孩儿。 直到那一日,剑宗上一代掌门严迅道君降临小村子。 满村子拜倒在地的凡人,直呼神仙下凡,包括从没见过世面的风铃和杜思卿。 严迅道君要带走杜思卿的时候,刚开始是被他拒绝了的。 后来答应了能把风铃也带去剑宗,杜思卿才松口。 临别时,风铃的母亲叮嘱了一句,被杜思卿一直记到如今。 …… 一想到风铃还有拖着鼻涕的时候,岑妙妙嗤嗤直笑。 风铃看着她的腿,又想起岑妙妙平时一些行为举止,只能自己独自摇头,“算了,我身边怎么都这么些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要说岑妙妙这个小师妹吧,人软声娇,哪样都好,却像是只长了半拉脑子,大部分时候乖乖甜甜,少部分时候机灵狡猾、古怪刁钻,偶尔却又像个从不涉尘世的初生孩童。 有一回,岑妙妙兴致勃勃做好一桌子菜。 风铃战战兢兢不敢吃。 覃非琴凑近看了一眼,“啧,有天分,孟婆汤都不敢是这么个颜色。好心提示,”他扫了两人一眼,“别碰。” 风铃最后还是在岑妙妙巴巴地小眼神下尝了一口,她才明白难怪师尊说得那么意味深长。 当时差点就原地飞升了。 风铃仰天长叹:只有她一个正常人,人间不值得。 在她兀自可惜的时候,已经随几人登上了岑妙妙的飞舟。 杜思卿原本打算一个人去顶上的雀台导向,岑妙妙怕他无趣,便支使太岁随他一同前去。 “我跟你说,杜师兄这人就这样,婆婆妈妈惯了。” “那也是只关心师姐,要是哪一日杜师兄追着别的师姐屁股后面跑……” 话还没说完,就听风铃怒喝一声:“头给他锤烂!” 砌玉门的飞舟质量上佳,所以风铃中气十足的这一声吼传到顶上的雀台,也只剩下闷闷的回音。 杜思卿和太岁对视了一眼,一个礼貌点头,一个无动于衷。 谁也没有说话的打算。 刚走进飞舟第二层的船庐里,风铃被满厅琳琅满目的各色珍宝和随处可见用来铺地的珠玉宝石给震慑在当场。 尚且不知道岑妙妙老底的风铃东张西望,“师妹,这是你家的产业么?” 岑妙妙点点头,掏出从万草苑买来的灵果,摆了满桌。 岑妙妙:“师姐,吃。” 风铃一边落座,注意到连装果子的玉盘都价值不菲,她不禁惊叹,“你这是把大半个家底都揣身上来上学的吧?” 岑妙妙咔嚓啃了一口甜脆的果子。 岑妙妙:“师姐说什么呢?这不算什么,比这大的……”她拿手比划了一阵,“我哥得有小几十艘吧,怎么了?” 风铃咽了口口水,“无妨,我就是好奇。” 富婆竟在我身边。 风铃的表情活像个空有宝山在侧而丝毫不知的守财奴。 回想起每次叫岑妙妙去饭堂吃饭,她都不舍得让岑妙妙付账,都是一马当先拿自己在各路师叔的课上赚来的灵石请客。 风铃后悔不迭:下次一定要把自到剑宗她就开始馋却苦于囊中羞涩不敢点的四海仙瑶鲍、琼玉凝露羹、冰肌养容汤等等等等全部点个遍! ------题外话------ 来辣!比昨天早了一点耶!新副本开始啦~明天生日,可能会晚点点更哈~ 第五十八章 他长着一张与太岁如出一辙的脸 明月城地处岐郇山西南千里之外,是一座修士与普通人混居的中等城池,其中偶尔可见一些妖物的身影,灵石与金银一同在市面上流通充作货币。 岑妙妙等人在下飞舟之前,通通提前服用了幻颜丹—— 杜思卿和风铃变成了普通青年男女的模样,容貌虽然中等,却隐隐可见气度不凡。岑妙妙则不知为何服下丹药后仅仅身形缩小了一截,容貌却不减多少,变成了七、八岁的样貌,连说话也跟着奶声奶气起来。 变小了的岑妙妙玉雪可爱,岑妙妙的衣领上围了圈软毛,衬得人愈发天真烂漫、小巧玲珑,把风铃喜欢得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吸溜。 事实上她的确也这么做了。 太岁是傀儡,动手捏了个法诀,同样变成了个平平无奇的青年男子。 他单手抱过萝莉岑妙妙,小小一团窝在傀儡的半边怀中,丝毫不显得突兀。 几人把飞舟停在明月城外的林子里,随后悄然进了城。 风铃这次的悬赏任务是去明月城南方的幽梦林采几株甘罗草。 剑宗每旬会更换一轮悬赏任务榜,所有人都可以发布任务,视难度提高报酬。同样,所有弟子也可以在悬赏榜上接取任务,完成之后便能获得等价的灵石。 悬赏任务是一大部分弟子的主要灵石收入来源。 风铃接这个任务除了报酬丰厚之外,另一个原因是甘罗草同样是稳固神魂丹药的一味重要丹引—— 因为杜思卿的潜渊剑骨与生俱来,剑骨威重,能让剑修境界一日千里,同时也会与修士神识相斥,所以杜思卿每每进阶,都需要大量的固元丹稳固自身的神魂。 虽然杜思卿身为亲传弟子,自有数不尽的底蕴供养,可风铃偶尔也想做点什么。 采甘罗草不是什么艰险的任务,只是周围迷障颇多,普通人一旦吸食过量,便容易陷在其中不思归途,仅仅因为这一点,老妈子杜思卿还是因为担心她跟着下山了。 “笨蛋。”想到此处,风铃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 杜思卿却淡淡笑了笑,拉着她一起走到正站在通缉榜的太岁与岑妙妙面前。 近前一看,上面贴了几张人像通缉,居中更是一张警示告示。 [第八名少年失踪,或有绑匪、人贩,宵禁之后,切勿出门。危险程度:丙等。] [城外近日有凶残鸟妖流窜作案,杀人无数,盘踞于幽梦林中,危险程度:甲等。若有英雄除之,可于城主府领中品灵石八百。] [西北灵石矿脉垮塌,地龙翻身,发现一窝飞狮,如有御兽师可传音符联络:xxxx。危险程度:乙等。] 一堆凶神恶煞、粗糙毛边的告示边贴着一张粉色的花笺,含着淡淡花香,上面温柔缠绵的字体写着明晃晃的与众不同。 [南风馆火爆开业,薪资丰厚,含伙食铺位与资深乐师、美容师调/教,专人伺候,九九六福报,每月下品灵石六百。诚邀各路美姿容公子加入,同台竞艳,拳打潘安,脚踩卫玠。] 看到这里,风铃疑惑不解道:“南风馆是做什么工的地方?待遇不错啊。” 她指着上面加红加粗的鸟妖告示,“明月城周遭一向平和,甲等危险,这鸟妖少说是金丹修为,费老力气冒着受伤送命危险,才赚八百中品灵石。” 她又指回南风馆的粉红花笺,“这个虽然看不大懂,但是没有危险说明,每月有灵石六百入账,哪怕是下品,也十分优渥了。” 岑妙妙叹了口气。 她点了点花笺上的“美姿容公子”几个字,“师姐,歇了这份心吧,人家只要男菩萨,还要美姿容。” 她语气在“男菩萨”几个字上咬得重了些,风铃虽迟钝了些,却也回过味来。 她顿时露出“师妹虽然年纪轻轻,但很懂啊”的表情,嘴里刚说出“师妹这么小,难不成……” 没有然后了。 就被没眼看的杜思卿一把拽着衣领拉走了。 最终几人在城中最阔绰的酒楼开了几间上房,这个费用被岑妙妙一把揽下,小手一挥,提前给风铃安排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豪华席面。 可算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修士可以辟谷,但也有人依旧热衷于口腹之欲,显然,岑妙妙与风铃都是其中之一。 明月城中因为南来北往的客人成分复杂,其中更有不少长居与此的散修,所以酒楼里的菜式也五花八门,有好些菜几人根本叫不出名字。 岑妙妙饶有兴趣地一一品尝过去,忽然发现太岁自从把她安置在椅子上之后,就坐在一边不再有任何动作。 傀儡看到眼前芳香四溢的食物,也会有兴趣么? 岑妙妙视线转到太岁身上的时候,他也回应地看了过来。 岑妙妙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上的筷子夹起了一枚蘸满酱汁的丸子,对着太岁的嘴,“啊——” 太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岑妙妙夹着丸子的手动了动,“吃么?” 太岁又看回面前小小一颗丸子,似乎犹豫了片刻,终于迟钝地开口,从岑妙妙的筷子上叼走了丸子。 岑妙妙看他连嚼都不曾嚼一下便生咽了下去,随后看向岑妙妙,罕见地露出一点迷茫。 岑妙妙:“……好吃么?” 太岁:“好吃是什么?” 对不起,她错了。做什么不好,非要缺这个大德。 …… 明月城外,幽梦林几里地外的山洞里深处。 一个身穿不知名宗服的少年浑身被浮在皮肤上的禁咒束缚,无法动弹,也不能发声。 眼中满是惊惶恐惧与不知所措。 在他不远处,一道身影挑剔地在残肢碎肉中挑选,最后捡到一块什么,捏在了手里,发出一声叹息,“这是买来的最后一个了,很贵的。” 声音嫌弃而轻佻,尾音上扬发颤,暗藏着怜惜的兴奋。 黑暗中,那道身影越来越近,直至走到少年面前。 残破的月光打进山洞里,正投在他身上,如戏台上粉墨登场的主角。 他长着一张与太岁如出一辙的脸,同样模糊了诡艳与冷漠,同样眼眸如血,里面盛满残忍的甜腥笑意。 修长而苍白的手指里夹着一枚带血的妖丹碎片,“本座就喜欢你这样的干净的孩子,”说着,他话音一转,“不过,本座更喜欢干净的乖孩子变成坏孩子。 说着,他便将妖丹碎片塞进少年嘴里,毫不怜惜地强迫少年把妖丹碎片咽进了肚里。 长着太岁面容的青年男子沉醉地吸了一口空气。 “还是人间的风更香,连泥土也叫人着迷。” ------题外话------ 谢谢有宝贝的祝福~今天出去过了个生日,更晚啦 第五十九章 你的嘴也开过光么 幽梦林里迷障深深,只在每月中旬夜半子时才会散去。 如今离月中尚有两日,通缉榜上鲜红的告示历历在目,风铃与杜思卿商量好,决定这两日在明月城外附近的山林先探查一番,以确保采甘罗草时不会被影响。 然而就在几人下榻酒楼的第二日早上,明月城的各个方向城门便被城主派出来的修士把持住了,只要是从城门进出,无论是城里的普通平民还是八方来客一律从严审查身份。 前一晚上,大半夜犬吠声忽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到了第二日清晨,守城的散修才发现,昨夜不知何时,城门处竟堆了十数名漂亮少年的尸体,形容凄惨,无一例外的,浑身上下的血液不翼而飞,只剩下干枯瘪塌的皮囊。 然而直到罪魁祸首做完了这一切,守城的修士们才发现他们完全没有发觉。 “鸟妖!一定是鸟妖!” 明月城并不在太衍界中枢位置,周围灵脉稀缺,所以没有高阶修士长居,哪怕连修为最高的城主也不过是元婴初期而已。 当下城主就向附近的南陈连续发出了几道求援符咒。 消息很快被封锁起来,只是通缉榜上迅速被更换成了更大的警示告示,而那张粉色的花笺不知何时也被人悄悄揭走,从榜上消失了。 故而岑妙妙一行人对早上城门处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 几人在城门处被盘问了一番,因为隐藏了身份,只假装是来游历的普通人,那守门的散修想起城主嘱咐的是若有貌美少年万万要留在城里,切不可放出明月城。 散修觑了一眼被其中一人抱在怀里的漂亮小姑娘,后者正欢快地舔着一串糖葫芦。料想她只是个幼童,应当无妨,于是挥挥手,把面前这几个平平无奇的人迅速放行了。 出了城外,在前面探路的杜思卿与风铃也没着急召唤飞剑,反而只在前方慢慢走着。 幽梦林离明月城并不远,中间仅仅隔着一段普通的山路。 有木牌插在路边敷衍的提示:前方迷障丛生,行人后退。 岑妙妙却在太岁怀里探头探脑,一会儿指使太岁去挖草丛里大片大片生机勃勃的小蘑菇,一会儿让太岁抓树上好奇地看着一行人经过的小松鼠。 几人绕过木牌往前继续走去。 而在几人远处的小坡后,一只三头秃鹫停在大树厚厚的树荫里,紧紧盯着几人的去向。 秃鹫的爪子挠了挠身下的树干,其中最小的头往前探了探脖子。 小头:“要不要告诉主人,又有人进林子里了?” 其中正打着盹最大的脑袋幽幽醒转,“哪儿呢?” 中间的脑袋却哼了声,“刚从前边山路过去,都只长了一个脑袋,不够漂亮,主人不喜欢,一定不喜欢。” 睡醒了的大头伸长了脖子,在中头和小头猛地各自啄了一下,把小头和中头啄得嗷嗷叫。 大头:“白痴!主人又不是鸟!坏了事看主人把不把你俩轮流剁了做炉烧鸭脖!” 小头委委屈屈:“是老二说的!为什么揍我!” 大头阴鸷的小眼睛瞪了过去,“你怎么不早点叫我醒来!可看清楚了是普通人还是修士?年纪如何?” 中头傻愣愣昂起脖子:“嘿!我知道!是两个年轻修士!不好看,主人不喜欢!” 大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回去禀报主人!” 三个头磨磨蹭蹭地缩了回去,不一会儿,鸟雀振翅的声音在树丛中想起,扑楞着朝幽梦林的方向而去。 树林中。 杜思卿手里握着一只生锈已久的罗盘,罗盘上一银一红两根指针,其中的银色指针直指几人的前方,那是幽梦林的方向,红色的指针却毫无头绪地乱转着,只偶尔在银色指针的位置稍稍停驻。 风铃看着杜思卿的罗盘,若有所思。 风铃:“我记得你这个罗盘总爱吱哇乱叫,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杜思卿笑道:“往日它一示警你就揍它,今日红针未停,应当不会示警。” 出山以来,过了两日,杜思卿果然如风铃口中说地一般开口流利了起来。 不过岑妙妙却觉得口吃大师兄也挺有意思。 她摸着手里太岁捉来的小松鼠,递给它几个小干果,小松鼠很快地接过去刨了起来。 结果就在杜思卿刚说完不久,他手中的罗盘突然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叫。 风铃冲上去不由分说就是一巴掌,罗盘立马又消停了。 风铃满脸嫌弃,“你这破玩意儿……它不是不示警么?” 杜思卿:“大抵是见你问起,它想回应你。”他指着还未停下的红色指针,“你看,红针未停。” 就在几人朝罗盘看过去的瞬间,那里面的红针竟然“嗡”的一声,突兀地停了下来,与白针合二为一,完美地覆于其上,不偏不倚,直指着前方不远的幽梦林。 风铃与岑妙妙古怪的眼神把杜思卿上下打量了一遍。 杜思卿有些不好意思,求助地看向在场另一个虽然不是人却同一个性别的太岁。 没想到物似主人形,太岁反倒疑惑地看着他,“你的嘴也开过光?” 杜思卿:“……” 他赧然一笑,温和地承认:“也不是,风师妹总说我是倒霉精。” 风铃点头,“谁说不是?但凡跟他一起,不是刚避过坑,就是又落下井。” 杜思卿看了一眼罗盘,“红针落定时,所示方向定有险情。我们接下来多加注意,若是遇上通缉榜上的鸟妖,小心避开即可。” 就在他话音刚落下时,一道狼狈的身影从前方不远的地方火速朝几人的方向蹿了过来。 一个浑身染血的俊俏少年正被一只约莫三、四人高的黑影追赶,上气不接下气。 他跌跌撞撞地奔到几人面前,恰好脚下一软,被石头绊倒在地。 他朝杜思卿伸出手,语气凄惨,“求几位壮士救救我!” 风铃手中现出一把锋利的长剑,长剑一横,挡在那少年面前,“我没说错吧?” 说时迟,那时快,说话间黑影已经近在眼前。 那赫然是一只九头鬼车,身上血气浓重,利爪之间隐约可见不少粉红碎肉,像从什么新鲜的肉体上刚刚活活剐下来不久。 ------题外话------ 来啦-333333- 第六十章 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鬼车,我们要珍惜大自然的馈赠 杜思卿也紧跟着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剑,不过很快他便察觉了一丝不对劲。 他看了身边的风铃一眼,“这不是鬼车。” 因为面前这只身形庞大的鸟妖显然与剑宗百妖谱中所说妖域里昼飞夜藏的鬼车鸟对不上号。 只不过乍一个照面,几人看它长了九只滴血的头颅,才下意识会把它想成鬼车。 鸟妖浑身上下覆盖着厚厚的灰绿羽毛,肉眼可见的硬而锐利,硕大的身躯上几只断脖淅淅沥沥往下淌着粘腻恶臭的血,余下几只头颅紧闭双眼,如同肉瘤一般堆叠在一起,唯有正中高高昂起的头颅,大得异乎寻常。 最中间那只脑袋上瞪着一双婴儿拳头大小的眼,死气沉沉的眼白里布满虬结的鲜红肉筋,不满地望向面前拦住它的这几个不速之客。 它并不觉得几只蝼蚁有什么危险,声势浩大地朝几人冲了过来 跌倒的少年爬了起来,急慌慌地躲到了三人身边,瑟缩不前。 鸟妖迫近,巨大身躯夹带而来的腥风令人闻之作呕。 岑妙妙神识放出,只觉得这只鸟妖浑身上下遍布死气,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又看了一眼在鸟妖爪下险险逃命的少年,不禁皱了皱眉。 风铃见此,手中长剑泛起霜光,眼神狠辣,“管它是不是鬼车,总之丑得让人晚上做噩梦,吓着了我师妹,必须得叫它付出代价。” 话未竟,她灵巧的身子腾空而起,不由分说便冲上去与那只鸟妖打成了一团。 那鸟妖扬起翅膀在空中扇起数道罡风,与风铃的剑气遇上,炸出片片火光,灵气与妖气碰撞,双方在半空中一触即分,各自被击退到一边。 风铃并非涉世未深、毫无经验。相反,她修习扫雪剑数年,如今已是金丹初期修为,境界凝实,可与这只鸟妖初次交手,这一剑居然没有占据上风。 鸟妖退居一射之地,爪子深深陷入地里,远远盯着几人,目露不善。 风铃横剑在前,与它遥遥对峙。 明月城此前并没有任何元婴大妖存在的痕迹与传闻。 可这只妖物少说也是金丹实力。 “风师妹也太性急了。”杜思卿叹了一口气,刚要提剑过去,衣摆却叫人抓住了,他回头一看,却是那个被鸟妖追赶的少年。 少年战战兢兢地问:“仙人……你们是明月城中的修士么?” 这少年鼻青脸肿,浑身狼狈不堪,衣衫破破烂烂,隐约可见不少擦伤淤血。饶是如此,却也看得出是个清秀少年,在普通人中已经算是上乘美貌。 杜思卿点了点头,“是。” 少年眼里顿时涌出不少泪水来,“那我还能活着回城里么?我爹娘还在家等我拿草药回去救生病的妹妹……” 他身姿纤弱,流起眼泪来更是显得楚楚可怜,“结果采药的时候,遇上了……那……那怪物在吃人……” 杜思卿看着他身侧挂着的破烂布口袋,露出几把草药的叶子,“放心。” 他朝单手抱着岑妙妙的太岁身侧示意,“此地离明月城尚有一段路程,你若是熟悉来路,可以先行离开,也可以与岑师妹先待在一起,等我们祓除邪祟,自然会送你回城。” 少年泪水涟涟,“仙人,我想与你们一起……我怕一个人,回去危险……” 杜思卿点点头,在太岁身侧打下一道小结界,“岑师妹,你自己小心。” 在杜思卿和风铃眼里,每天充当岑妙妙人形拐杖照顾她生活的傀儡太岁虽然来历神秘,却从来不曾表现过一点武力值大于零的意思。 故而风铃要带腿脚不便的岑妙妙下山时,杜思卿会提前出关跟着下来。 少年慢吞吞挪到了太岁附近,好奇地看了一眼太岁怀里长相甜美的萝莉岑妙妙。 鸟妖嘴里发出怪叫,像是婴儿啼哭,却诡异尖锐,沉睡的几只头颅也隐隐有睁眼迹象。 风铃回身与杜思卿对视一眼,两人腾身而起,先手攻向鸟妖! 半空中一时剑光与妖雾纵横,四周不断有剑气划过的锐风与鸟妖的尖啸交织,响彻山林。 而风铃嘴里被“吓着了”的岑妙妙正把小松鼠轻轻护在手心,轻轻挠了挠松鼠的肚子,“咦,它怎么不吃松子仁了?” 烟尘飞扬,大地震动。 太岁稳稳站在杜思卿打下的结界里,眼风扫了一眼把林中打得狼烟地动的风铃二人与鸟妖,又看向怀里小小的姑娘,“大概是学你,看热闹。” 其实岑妙妙手里的松鼠只是察觉到危险,单纯吓僵了。 岑妙妙还在饶有兴致地跟太岁讨论,因为变小了的缘故,声音也幼齿了不少,跟老气横秋的语气形成巨大反差。 岑妙妙:“你知道潜渊剑骨是什么来历么?听上去好像很厉害,你瞧杜师兄,他使的也是入门剑法,怎么就这么飘逸好看?” 太岁:“不是什么好东西。剑骨万中无一,却如沉疴,好在他心性坚定。” 他瞥了一眼与鸟妖缠斗的二人方向:若非杜思卿心志坚定,他应当早就被生来所带的剑骨上万千戾气绞杀,早早夭亡了。 岑妙妙:“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难道制作傀儡的大师也是剑修么?” 太岁沉默了片刻。 太岁:“做‘我’的人是剑修。” 岑妙妙:“咦,他们怎么打着打着往林子里去了?” 那只鸟妖似乎不敌杜思卿与风铃联手,边打边退,向着林中深处逃窜而去。 杜思卿与风铃也迅速拔身,果断追了过去。 浮凸四溅的尘埃慢慢回归土地,岑妙妙手中的小松鼠黑豆似的眼珠子转了转,再次捧着干果“咯吱咯吱”嚼了起来。 而那躲在太岁身边听他俩说了半天话的少年这时又更咽了起来,他在躲藏的时候拿破烂的衣袖擦了擦脸,低泣的姿态让他委着一节脖颈,瞧上去弱不禁风。 少年:“嘤嘤嘤……” 他这副姿态最引人注意,怎么这一大一小毫无反应。 岑妙妙:“你看!它又开始吃东西了!方才果然是瞧热闹。” 少年:“嘤……” 小屁孩儿!松鼠有什么好看的! 大概是松鼠嚼干果嚼得香,岑妙妙响亮地咽了口口水,“鸟妖肉好吃么?妖兽里我还没吃过天上飞的……” 少年:“嘤?” 他更咽的声音卡壳了。 太岁:“你确定要吃他们追杀的那一只?” 岑妙妙:“最高档的食材往往采用最朴实的烹饪方式,就吃这一只。” 她抬手一指,恰好指着正抹眼泪的少年,“把他留着,等风师姐和杜师兄回来就烤着吃,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鬼车,我们要珍惜大自然的馈赠。” ------题外话------ 欢迎来到《舌尖上的太衍》,主播萝莉岑带你走进山林野人的烧烤天地。另外最近的内容有些匆忙没有润色,之后会修一修qaq,宝子们不要嫌弃伦家。 第六十一章 装可怜?都是她玩剩下的把戏了 那少年听岑妙妙开玩笑似的说完,抹了一把脸上的残泪,不明所以道:“小妹妹,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指着我要吃我?” “因为——你像啊。” 岑妙妙回了他个张牙舞爪的笑,手里的小松鼠爬到了她肩上,爪子上捧着干果,吱吱叫唤着。 少年脸上的惊恐还没收起,转头看向太岁,“仙人,小姑娘乱说,您可千万不能弄错了,我可与那怪物毫无瓜葛……” 太岁无动于衷。 岑妙妙:“他可不会理你。” 岑妙妙伸出小小的指头,又将肩头小松鼠引回手中,觑了一眼缩成一团的少年。 岑妙妙:“那你倒是说说自己什么来路,弱不禁风、毫无修为,倒是能在鸟妖手底下跑这么远,没受什么伤,还脸不红气不喘。” 那少年怯怯看了一眼太岁,犹豫着轻声自叙了为何被鸟妖追杀的原因—— 他名叫李甲,本是明月城中的普通人,家中做一些草药生意,故而认识一些散修,以物易物换过一些低阶丹药服用。 那些丹药对修士作用不显,对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却有强身健体之效。 所以李甲虽然看起来身形纤瘦,却因为长期服丹的缘故,体力十分好。 他是家中长子,三不五时就会出城来幽梦林这一片附近摘草药,对这一片山林中的草药位置可谓如数家珍。 岑妙妙:“那为何恰好是你碰到了那只鸟妖?” 李甲:“我也不知……”他在破烂的口袋里掏出几根有些发蔫的甘罗草,“我在摘这味草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有怪声。” 李甲循着那怪声走过去,便见到那只巨大的鸟妖踩着不知何人的尸首正开怀大嚼。 而李甲不过是区区一介普通人,何曾见过如此可怖的场面。 他吓得失声低叫加之鲜美的活物气息,顿时引来了鸟妖的注意。 李甲慌不择路地夺命奔逃,就在快要没力的关口,终于撞上了岑妙妙一行人,这才得救。 他解释完之后,却听岑妙妙长长地“喔”了一声。 岑妙妙打量着他柔弱可欺的姿态,饶有兴致地笑:“你嘴里所说,应当是确有其事。可真正的李甲,现在应该在你肚子里吧。” 她想起先前放出神识所看见的——那只鸟妖被浓重黑气包裹的庞大身躯里隐隐可见的反而是修士的灵脉与灵力,虽然先前不知其由,但既然已经狭路相逢,等杜思卿与风铃回来应当就能知晓原因。 而眼前这个人模狗样的李甲,可是从迎面遇到时,就从头到脚都被裹在乌沉沉的死气之中,连头发丝都不能幸免。 李甲听她这么说,眼神闪烁,失笑道:“怎么可能?我真的只是个……” 话没说完,岑妙妙手指轻抬,祚避光芒顿闪,如一道惊电划过,刹那间,剑尖已经停在李甲的眉心处。 岑妙妙:“你真的只是个可怜又无助的普通小药农?”她圆溜溜一双黑葡萄似的眼中光华流转,“少瘫在那儿顾影自怜,我对你这种白菜梆子可没兴趣。喔……让我想想,是哭给我的傀儡看么?你身上鸟毛都露出来了。” 岑妙妙把小松鼠递到一边的树枝上,看着它蹦蹦跳跳跑到了高处浓绿的树荫里。 装可怜?都是她玩剩下的把戏了。 李甲闻言却悚然一惊,慌不迭看向自己屁股后面——哪儿有什么鸟毛,岑妙妙分明是瞎说。 可他这个动作确实已经暴露了。 “李甲”缓缓站起身,身形如竹节般抽长挺直,瞬间变成了另外一幅陌生的模样。 他似乎并没把岑妙妙放在眼里,只凉凉打量着太岁,“原来只是个傀儡,枉我用心演一场,原来都平白做给瞎子看了。” “李甲”,哦不,应该是鬼车,他手指慢慢长出寸长的黝黑指甲,朝岑妙妙勾了勾,“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才是鬼车?” 岑妙妙心意一动,祚避仍停在鬼车身侧,保持着威胁的姿势。 岑妙妙翻了个白眼:“你演得也太不走心了。” 哪有吓破胆的人还记得哭着四面八方抛媚眼。 鬼车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失策失策。” 鬼车见岑妙妙看了一眼杜思卿与风铃消失的远处,淡声道:“他们被引进迷障去了,没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来。” 他伸手拨了拨一旁碍眼的祚避,“区区筑基,也敢大言不惭,现在你身边一个金丹也没有,谁又能保护你?” 鬼车一开始的目标就根本不是杜思卿与风铃,他口味挑剔得很,专爱吃漂亮的少男少女。 这一行人里,本来就只有这个小不点儿才是他的目标。 可他前阵子才在不明来路的人手中受了不轻的伤,跟两个金丹真打起来也有点伤筋动骨,这才想了个法子调虎离山。 没想到那两个金丹修士不曾察觉他的身份,反倒被眼前这个小不点儿看出来了。 对于掌中蹦跶的猎物,鬼车一向有充足的耐心回答他们的问题,再好好享受他们的恐惧。 巧的是,岑妙妙的眼里充满天真,似乎对面前的妖物十分好奇。 给予了鬼车虚荣心极大的满足。 鬼车倚在树干边,手中黑雾涌出,一并出现的还有大股血红的灵力丝线,红线铺天盖地将岑妙妙与太岁身侧的方位一一围堵,构筑成一副凶残锐利的网,吹毛断发。 他听见眼前漂亮的小不点色厉内荏地装相:“你要是敢动我,我师门才不会放过你。” 语气又娇气又蛮横,在鬼车看来,充满了井底之蛙的自信。 他反而想听听她会怎么说,便掏了掏耳朵,示意她有屁快放。 岑妙妙:“听说过北境流夜阁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火眼金睛,我就是少阁主崔道君的小师妹——席萤。你要是不想死,识相点儿就快滚吧!” 鬼车点点头,“似乎听说过。” 鬼车妖异的瞳仁里倒映着岑妙妙莹润如玉的脸颊,看起来就十分美味可口。 之前那些货色都不足以与她相比。 他一点点操控绞紧血红的丝线,向岑妙妙席卷而去,“席萤小妹妹,来日我再替你向师门转告遗言,如果——我还记得的话。” ------题外话------ 来啦!!替妙崽谢谢宝贝送的糖葫芦(票票)qaq 第六十二章 坏鸟鸟,叠词词,恶心心 鬼车有一个习性不大好,他吃了什么食物,总有一时半会儿行为思想都要受食物的影响。 大概是胃里的残肢骨头茬子没消化完,他现下脑子就如同前不久吃进去皮包骨的李甲一样,少了油水,不大灵光。 他自认邪魅狷狂地低笑,“来吧蝼蚁,小可怜见的,忐忐忑忑地向我摇尾乞怜吧!” 他一气学了不少从李甲那儿领会的言语,本就混淆夹缠不清,还有不少是书坊里胡乱听来的。 祚避已然自动与这些血雾灵网打作了一团。 岑妙妙看着鬼车自顾自散德行,眼神却一言难尽:难得见一次高阶妖物,这别是个二傻子吧。 铺天盖地的血色灵网向她兜头罩下,空中经过的飞鸟不慎沾上,顿时躯体腐烂朽败,不过转眼之间已经变作一堆烂骨坠在地上。 鬼车:“如此血腥残酷!如此可怕凶猛!” 可惜没收到现场唯一观众反馈,他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半只手掌化为骷髅指爪,更多的血雾自其中涌出,直奔岑妙妙而去。 另一边,祚避十分贤惠地在逼近岑妙妙与太岁的灵网中切割穿插,不断挥退蛛网一般勾缠而来的血网,灵巧而不失稳重。 不愧是岑让千挑万选出来的好飞剑,果真出类拔萃。 岑妙妙终于挑了挑眉,颇有闲情逸致地点评了一句,“坏鸟鸟,叠词词,恶心心。” 这一波灵力消耗下来,鬼车倒是迅速消化了前日里囫囵吃下的人,终于变得正常起来。 驱除了脑子里的干扰,他重新审视起岑妙妙来,随后嗤笑出声,引着血雾将祚避于空中一绊,随即将纤长的飞剑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鬼车面沉如水,舔了舔唇际,“虽然不大舍得你这张小脸蛋,不过做为消食的余兴节目,你的命也到此为止了。” 这么小的女童,想来是再滋补不过。 岑妙妙似乎也没指望祚避能挡太久,毕竟鬼车与一二般的山野小妖不能相提并论。 她腿脚不便,又是个小小筑基,决计不可能冲上去与不知深浅轻易择人而噬的妖物硬碰硬。 鬼车引着红线疾风一般高高掠起,身形在原地留下一段残影,叹息了一声,“还有其他闲话,留着到我肚子里慢慢说吧。” 伴随他猫捉耗子般的语气,鬼车的人形在半空渐渐崩裂,变成了九头妖鸟的原身,与引走杜思卿二人的妖鸟截然不同的是——它的原身并不如何庞大,九只头颅却纷纷昂起,一只只眼瞪得斗大,如澄黄的小灯笼,滴溜溜乱转。 锈红的羽翼扑扇之下,狂风卷积,鬼车两只骷髅脚爪回缩,作猛禽捕兔之状,向着岑妙妙疾冲而下! 被妖物气机包裹之下的岑妙妙与太岁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向下扑的妖鸟见这女童并未驱使傀儡逃生,只当她是见到自己的妖身,又见救兵被拖延在远处,事情再无转圜,这才吓坏了。 没有收获到足够甜美的恐惧,鬼车的利爪再度伸出,眼看就要抓住这小孩儿的脑袋,钩出她的眼珠子,轻轻一碰,这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就要肠穿肚烂,融进它的胃里,变作它的一部分养料。 千钧一发之际,鬼车觉得有些无趣起来:人中弱者,性命连草芥都不如,经不住割一茬的镰刀。 然而就在下一刻,它的利爪扑了个空! 鬼车的九只脑袋乱晃,齐齐转首一看—— 原来是那名抱着女童的傀儡动了,就在不久前女童使唤的那一把飞剑不知何时也被那平平无奇的傀儡握在手中。 鬼车下意识心中一沉,他一直没把这个看起来毫无修为的沉默傀儡算在里面。 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只听见那女童问傀儡,后者开口说了一句话,声如碎玉动听。 岑妙妙:“好快!这不是入门剑法么?你怎么做到的?” 太岁:“……傀儡的基础素养。” 鬼车纳闷他们在说什么,却忽然眩晕起来,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痒,从未觉得沉重的身躯如此轻盈,如若无物。 不,不是眩晕,也不是轻盈。它想看看自己怎么了,却惊觉五感麻痹,失去所有知觉。 下一个瞬息,鬼车身首分离,九只怒目圆睁的脑袋齐齐从脖颈断裂,断口处平滑如镜,等脑袋与身体同时落在地上激起剧烈的尘土与落叶时,鸟妖残尸上才迸出大量黑紫的污血,天女散花般四散落下。 尚未死僵的鬼车只来得及在走马灯里想起族中前辈的教训。 这世上最可怕的修士,莫过于老病丛生的朽烂之躯,与葱嫩面憨的黄口小儿。 当然,假“黄口小儿”岑妙妙并不知道鬼车心中的遗言,只顾着看向太岁手中,祚避剑身上清透如水,全然不曾沾染半分妖血的腥秽。 方才太岁带着她移形换影里出手的那一剑太快,她置身其中,却毫无所觉。 太岁似乎看懂她心中所想,手指灵活地拧转,倒提祚避,缓缓向前方递了个平平无奇的剑势。 太岁十分诚恳:“这一式,你再练十年挥剑,应当能勉强入门。” 换做平时岑妙妙一定认为他吃错了药在说胡话。 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想着方才太岁行云流水又从容不迫地淡然一挥。 若说是居高临下的蔑视也不对,仿佛在他眼中并没有发生什么一剑斩杀鬼车的事,只是轻轻掸去要落在她衣上的一粒尘埃。 回忆方才太岁那一瞬间的起势,岑妙妙闭着双眼,沉浸在一种玄之又玄、超然物外的状态中。 秋收冬藏之际,原本阴晴不定的天忽然下起小雨来,穿林打叶,淅淅沥沥,四处传来鸟雀扑棱翅膀躲雨的声音。 太岁摊开手心,苍白的皮肤上顿时砸下不少水痕。他顿了片刻,抱着睫毛上挂着小颗水珠得岑妙妙缓步走回了树荫下。 起码不必淋成落汤鸡。 不远处,鬼车的尸身正迅速化为尘埃朽烂,露出一颗紫得发乌的小小珠子,那是鬼车修炼多年蕴养而成的妖丹,光晕深深,显然已有不少凝实的修为在里头。 终日打雁,倒叫雁啄瞎了眼。 怕是鬼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阴沟里翻船,一个照面就命丧黄泉。 ------题外话------ 啵啵啵-333-来啦!!!很快腿好了就不能当被抱着的小盆友啦,这里还有一点剧情收尾然后妙崽即将迎来自己的本命剑啦! 第六十三章 寂寥 岑妙妙在太岁这其貌不扬的一剑里,隐隐约约接触了半分上辈子从不曾触碰的真实剑道。 她在识海深处无穷的虚空里,触碰到了一丝裂隙里透出的光。 在证道雷劫之前,她一直练的是从秦徽衡那儿七拼八凑学来的剑法。 然而乾坤正法,大道无情,心中无道,自然光有剑势,有形无心。 当时的岑妙妙空有不断进阶的修为与强大浩瀚的神识,却始终于剑道不得要领,遇到稍微凶悍一点的散修劫道,只能赶紧跑路。 重生之后进了剑宗,她才勉勉强强摸到一点修道的边。 岑妙妙平生见过不少人的剑,远的有秦徽衡的不近人情的孤高决绝,也见过严迅大开大阖的心狠手辣,而后遇上其他剑修,剑心剑意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近的有杜思卿的温润如水与风铃的意气昂扬。 可太岁的剑意与他们截然不同,其中不夹风霜雨雪,也无雷电凶炎,只有一段离群索居的平静。 岑妙妙对自己能窥见太岁这一剑中收束的剑意,也挺意外。 大概是郑药平日里苛刻的挥剑锻体大法多多少少帮她弥补了一点。 太岁是傀儡,若说他仅仅只是由她心血浇筑而出的木偶,那他的剑意代表的又是谁? 她在自己漆黑的识海里忽然听到了一声模糊的叹息,不知来源,也没有归处。 寂寥。 接着她识海中温和地卷起一片波浪,浪涛推进,扫过来一些堆积已久的意识尘埃。 岑妙妙的意识一起被波浪卷走,置身于一片轻薄而柔软的温热中。 她看到了一些跌落在识海里的记忆碎片,随手捡起了一片,走马灯一般的画面在她面前展开—— 少年时选择留在剑宗后,在严迅为她织就的幻境里渡过不知岁月的可笑数年。 为了秦徽衡能气运加身,严迅锁了她的灵府,以异数窃走她的气运,叫她的麒麟命成了秦徽衡修炼的泉眼。 涉世未深的岑妙妙心动过,为秦徽衡的美貌,也为他虽为人冷漠却待她暖如春风,直到秦徽衡证道问心,往日种种一剑俱消。 现在再看见这些记忆碎片,真是蠢得冒泡。 却让岑妙妙想起严迅道君说过的话——一代掌门威名赫赫、声震太衍,却在即将陨落的时候让秦徽衡杀她证道。 秦徽衡似乎并不愿意,可后来他从严迅的洞府出来时,却对她说:非他所愿。 那又如何?她跟秦徽衡之间如今剩下的,只有一剑没报的仇。 只是她打不过,要是能打过秦徽衡,她一早就冲上清寂峰给他来个万箭穿心了。 岑妙妙将那枚记忆碎片一把丢得远远的。 心脏被秦徽衡的长剑穿透时,她许愿:想要真心实意的一份爱意。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严迅曾断言她不是人,让秦徽衡“速速除之,过问心劫,得天下运”。 可她身俱奇经八脉和人魂,她凭什么不是人。 严迅老贼!可惜逝者已矣,否则有朝一日她定要找他的坟放几挂鞭炮! 她没死成,不知道是秦徽衡剑捅偏了还是怎么回事。 岑妙妙在温热的潮水中摸出另一片记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是漏夜离开清寂峰幻境之后遇到了崔玺…… 岑妙妙瞥了一眼,怎么摸到的是这一段? 碎片的画面里,“崔渺”的义兄崔玺手中握着短短一截血淋淋的莹润白骨,投进面前锻造法器的炉鼎中,炉温炽热,紫金烈火迅速将那节不大粗壮的骨头吞噬入炉。 别问,问就是她这个老倒霉鬼的。 “无妨,渺渺,就取这一次骨,这是最后一次。杜衡山的医修回生之术你也见识过,连灵脉中仅剩的暗伤也能医好。相信我,这次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回想起崔玺变态又迷恋的眼神,哪怕只是意识也觉得浑身发抖、阵阵胆寒,岑妙妙赶紧把这枚碎片扔到了一边。 可奄奄一息时,身体剧烈痉挛带来的痛楚并不如被所谓的亲人当成灵丹妙药。就当是还债,把流夜阁抚育她这些年的恩一并报了。 彼时,她只希望自己如果死得够快,赶早投胎,下辈子如果不能有一个疼她爱她的亲人,那就…… 那就什么都不要了,当个孤家寡人。 岑妙妙晃了晃脑袋,企图晃走这些不美妙的回忆。 此时的她正躺在自己的识海中慢慢随潮水飘荡,高处的虚空中慢慢坠落一点星芒,恰好在她随波逐流的方向。 岑妙妙不知道那点星芒是什么,却能感觉到自己隐隐的期待。 摸到第三枚碎片时候,岑妙妙扫了一眼就松手丢在了原地,任由它沉入识海深处。 果不其然,是见鬼的兰台辛辞。 晦气! 崔老道君捡到她时,替她取名为“崔渺”,难怪秃驴说她命不好,而后也一直像个灵智未开的二傻子。 可不是这晦气名字带来的么。 幸好,她的证道雷劫倒是一把将那些痴傻懵懂一并劈了个干净,那雷劫不像是叫她证道,倒像是助她重生,特地来噼里啪啦送她一程。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傻逼了。 她成了焕然一新的傻逼。 不远处,星芒离识海越近,坠落愈快,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微光。 等岑妙妙周身的潮水退去,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手高举,稳稳接住了那不知何方坠入她识海的星芒。 当真是一颗剔透晶莹、熠熠生辉的小星星,里面装载着无数画面,是一张张如今的她的笑脸充斥其中。 是了。 她有一个忠诚地“爱”她的傀儡,和一个疼她爱她的兄长,还有师尊师姐师兄师弟,什么都有,不再是被嫌弃被当成工具人的小可怜。 岑妙妙摸了摸手中不足手指大小却沉甸甸的小星星,触手暖热真实,并非梦幻泡影。 她把星星轻轻的放进足下识海的潮水里。 这一刻,岑妙妙似乎摸到了一点自己的道。 …… 等岑妙妙醒来时,发现太岁和自己都淋成了落汤鸡。 也不能说是完全的落汤鸡。 因为抱着自己的傀儡似乎不知伞为何物,又念完一次法决,迅速把两人浑身烘干。 可在瓢泼大雨之下,不过数息,两人又淋了个浑身透湿。 太岁再次打了个响指,转瞬间两人身上又干透了。 岑妙妙麻木地打了个喷嚏:“你方才一直在做这个?” 太岁见她醒了,便点点头。 雨又落,人透湿,不停打响指,不断在烘干湿透之间反复横跳。 岑妙妙无言以对,“笨!你就不会找个地方躲雨吗!” “师妹!!!” 太岁正要开口说什么,此时风铃担心的声音却遥遥传了过来。 远处,杜思卿与风铃浑身狼狈,各自挂彩,正急匆匆地御剑朝她与太岁的方向而来。 ------题外话------ 恭喜妙崽猜对了,那就是你的大变活人劫!!另外秦徽衡崔玺辛辞分别对应七情里的几环,大家任意代入,这里面没有真爱,在他们身上学不会,只能学废…… 第六十四章 好好保护我方妙妙 半个时辰之前,风铃与杜思卿追至森林深处的一片空地,气喘吁吁地斩下鸟妖的头颅。 巨大的尸首倒地声震耳欲聋, 可随之而来的,是两人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开始,竟慢慢缀上了一阵一阵浓白如蛛网的森森雾气。 风铃与杜思卿对视一眼,这才惊觉差点被鸟妖带进了幽梦林的迷障中,幸好除之及时,还没被彻底带进去,可即便如此,两人依旧离之前所在之地已经有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风铃皱着眉,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鼻间是浓烈潮腥、令人作呕的气味,她正欲收起长剑,眼角余光里看到剑尖上原本青紫的妖血渐渐变成深红。 人兽妖魔里,唯有人的血是红色。 “这不对,师兄……”风铃立刻转过头,看向鸟妖尸体倒下的地方,“别碰尸体!” 就见杜思卿正蹲在鸟妖尸首旁边,准备翻找身体中的妖丹,也就在此时,那鸟妖的尸体上升腾起大量浓稠的紫气,破败的尸体开始急剧收缩—— 不多时,那巨大的妖物躯体眼看着缩水成了小小一团人形。 风铃心中一颤,不可置信地呐呐:“这是……” “是修士。”杜思卿看着那团浑身软散、残破不堪的人形,目光在模糊的血肉与片角零星的宗服上停驻了片刻,自储物戒中取出一只灰不溜秋的巴掌大口袋,手一抖,那口袋迎风变大,瞬间将地上躺着的人尸吞了进去。 风铃疑惑道:“明月城地处西南,此地也没有与妖域连接的结界,几乎不曾发生妖物伤人之事。更何况……” 那片地面上不知名的少年修士尸体已被杜思卿收容进了储物戒中,只余下一片浓红的血,将小片土地上的枯枝败叶层层浸染,诉说着一条性命消逝。 杜思卿自地上捡起一枚妖丹碎片,“这不是普通的妖物伤人,妖丹碎片只有半块,只不过,不知是这少年吞下妖丹却没完全炼化反遭妖丹反噬,还是有人刻意喂他吞下妖丹,强行炼化成了妖物模样。” 他看向远处,依稀可见城池高耸的门楼,“明月城地处在剑宗庇佑的范围之内,此事可大可小,回去之后要向掌门禀报才行。” 忽然,杜思卿眉头一抬。 风铃下意识紧张道:“怎么了?” 杜思卿看向她,手中已经召出飞剑踩了上去,一把将风铃带上,“中计了,走,我替岑师妹画下的结界被打破了!” …… 就在两人十万火急差点把杜思卿的飞剑踩出火星子沿着原路赶回来之后—— 还好,一路上风铃脑补里血腥残忍的画面并没有发生,隔老远就见到岑妙妙的傀儡抱着她躲在树荫下,安然无恙地数着蘑菇。 两人悄然松了一口气,飞剑速度也慢了半拍下来。 “师妹,结界怎么回事?”刚刚落地,风铃就拉着岑妙妙上下打量,确定她一根汗毛也没掉之后,这才想起还有个鸟嘴逃生的少年,“对了,那人呢?” 岑妙妙从怀里掏出一颗深紫色妖丹来,示意风铃:“喏,这儿呢。” 紧跟着,她便把鬼车吃了李甲之后假扮成他却被太岁击杀的事向风铃与杜思卿复述了一遍。 不过没说鬼车是被太岁一剑毙命,岑妙妙煞有介事地胡编了一番,故意将鬼车在朝她动手前就已经受伤的事实夸大了不少。 饶是如此,杜思卿也露出钦佩的目光,“端看这只鬼车的妖丹,想来已有元婴修为。之前它扮作普通人,我与风师妹都不曾察觉,若是贸然同时与两只鸟妖动起手来,即便鬼车身受重伤,也定然不能轻松脱身。然而师妹的傀儡以一己之力便能毫发无损地将其祓除,当真是深藏不露。” 风铃却想到另一处,指着太岁比大拇指:“我一直以为他是你的管家呢,多少灵石入手的,回头我也去南陈定两个,一个负责照顾师弟,一个平日下山跑腿替师父买买酒,其余时候还能陪我练剑。” 她再看向太岁,只觉得十分顺眼——要是勾陈峰能多两个这样的侍从,也显得十分有人气呢。 岑妙妙比了个数,乐呵呵地答:“我哥定的,五百万。” 她把怎么激活傀儡与两人说了一遍,“你们要是有需要的话我回头找我哥联系一下那位南陈的工匠。” 太岁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岑妙妙一眼。 还好,清楚价格的风铃并不打算再问下去,把好奇全咽进了肚里。 她再看向太岁时,透过他幻化出来平平无奇的长相,想起那张覆盖着恶鬼面具的脸容,只觉得处处金贵哪哪儿值钱,连头发丝都闪烁着灵石的光辉。 不知道缺灵石的时候能不能跟他借几搓头发使使。 风铃不知道的是,她的想法与一年之前刚从棺材板里爬出来的岑妙妙想到了一处。 杜思卿也将两人在幽梦林迷障前遇上的鸟妖化人一事告知了岑妙妙。 等几人掉头打转回明月城时,已经是星坠于野,蟾宫倒悬。 雨已经停了许久,几人各自使了个除尘诀将自己从头到脚打理得焕然一新。 风铃借口怕岑妙妙冷,夹带私货把一早准备好的小斗篷从储物戒里拎出来,围在她身上。 岑妙妙小小的脸蛋叫白绒绒的软毛一围,愈发玲珑可爱。 城中燃起万家灯火,城中的通缉榜虽然告示高悬,可喧哗热闹的街市上,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毫无忧色,不时有孩童兴奋的尖叫着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偶有几个带着帷帽的身影低头在暗处匆匆走过,互相交换着眼色。 道路的另一旁是岑妙妙一行人,她窝在太岁怀里,不时使唤他买这买那,不到一会儿功夫,面无表情的太岁原本空着的手上已经提了一串小零嘴。 风铃一路上再三保证下次一定去哪儿都带着岑妙妙,再也不把她一个人丢在一边。 岑妙妙递给她一串糖葫芦,眼睛弯弯如一轮月牙,“放心师姐,要是有任何危险,我一定不逞强,先溜为敬。” 风铃舔了舔糖葫芦,没再说什么。 她想:虽然师妹的傀儡实力应当不低,但不可托大。她是光杆司令下山惯了,这回第一次带着师妹下山,要是岑妙妙真出了任何事,别说覃非琴打不打死她,她自己…… 风铃晃了晃脑袋,暗暗握拳,打定主意:算了,以后一定好好保护我方妙妙。 回到几人住的酒楼,岑妙妙照例点了一桌上等佳肴。 虽然白天遇上了鬼车与不知身份变成鸟妖的修士,但面对山上不多见的凡城美食,倒没影响风铃和岑妙妙的胃口,两人依旧大口吃席。 唯一不必吃饭的太岁却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杜思卿虽然斯文小口地吃着菜,却总是不着痕迹地悄悄看着岑妙妙的方向。 ------题外话------ 元宵过啦,船新的一年开始辣,谢谢这本文起步的时候就有小可爱愿意看,很开心,你们都是我的小天使。感谢可爱哒背书的男护士,吟唱的风,侍蓝,还有其他的小宝贝,今年俺会好好努力哒! 第六十五章 呵,男傀儡 无人知晓的是,就在岑妙妙一行人离开后不久,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出现,恰好停在鬼车尸体消融的草地附近。 “紫嵇大人,那只鬼车在从您山洞中盗走狂化的小鸟之后,就是在此处消失。” 天空盘旋着一只三头鸤鸠,缓缓落在那个长着太岁面容,被唤作“紫嵇大人”的男子肩上。 紫嵇转头看了一眼鸤鸠,手中弹出一缕黑气,绕着鬼车死去的地方盘桓了一阵。 在黑气似乎触碰到什么的时候,三头鸤鸠缩了缩脖子。 它敏锐的感知到停靠的这个躯体浑身上下正紧绷着,似乎沐浴在什么难以言喻的情绪之中。 是兴奋。 紫嵇龇起牙,沿着口腔里锋利的齿槽舔了一遍,眸中闪动着猩红的光,轻轻笑了起来。 “是他的剑气没错……” “竟然先醒一步……” “恶心。” 他单手摁在自己脸上,自顾自暗笑着轻声呢喃,越来越低,直到身影缓缓消散在夜里,与极致的暗色融于一体。 三头鸤鸠顿时浑身暗羽倒竖,受惊一般飞起,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空气里一阵冲天杀气。 不过片刻,又蓦然散去。 …… 半夜三更,夜凉如水。 岑妙妙在床上打坐修炼,静悄悄的门边唯有月光笼罩,一片静谧无物里,窗棱处忽然投下一个黑影。 岑妙妙腿脚毫无知觉,只能靠在床上堆叠的柔软被褥中坐着,双手结印。 她紧闭着眼,意识沉入灵府中,悠然运行大、小周天,消化着白日吸收的灵气,慢慢引动进入灵脉运转,化为自己的修为。 自从测完灵根之后,她就发现,自己现在这具身体会在没修炼的时候自行吸收身边的天地灵气。 别人的修炼是引动天地灵气入体,一旦身处之地灵气贫瘠,便难以为继需加倍努力。她却是相当于提前吃了个撑,得靠修炼来消化这些平白得来的“食物”。 岑妙妙猜想过,她的身体并非能无穷无尽的装载下去,若是任由这些灵气堆积,会不会再次变成刚刚爬出棺材板那副圆滚滚的模样。 其实若不是不利于修炼,圆溜溜胖墩墩,其实看久了也十分喜庆可爱。 正闭眼修炼的岑妙妙并看不见的是—— 床帏轻柔的纱帐随着她的一呼一吸无风自动,她身后不知何时浮现出一副稀稀落落的星图,只不过影影绰绰,光芒微弱,无数星芒在其中半明半灭,随着每一个大周天的灵力运转,有星子在图中蓦然黯淡,与此同时,另一颗星芒冉冉升起,如此交织反复。 因为有太岁随身保护的缘故,岑妙妙将自己的神识全部收束了起来,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窗外的人影。 在窗棱处停住的人影慢慢移动,走到了岑妙妙的房门前。 屋内,空气水波一样震荡开来,太岁的身影从虚空中缓缓出现,面无表情的脸上毫无任何警惕的意思。 来人敲了敲房门。 杜思卿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岑师妹,睡了么?”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 岑妙妙闻声睁眼,一脸莫名:二半夜的,杜师兄偷偷摸摸这是要干嘛? 不作多想,她还是让太岁打开了房间门。 门外站着的的确是杜思卿,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却不多见地腾起了一片红云,似乎十分害羞。 太岁又闪到屋内将岑妙妙像个汤圆一样抄进了怀里,走到了门边。 门外的杜思卿:“岑……岑师妹……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岑妙妙一脸疑惑:“何事啊师兄?非得挑这个时候说?” 她没说出口的是:这是你特殊的癖好么?你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么? 她越过杜思卿看了看他身后。 杜思卿仿佛知道她在看风铃是不是也来了,摇摇头,轻声道:“风师妹在房中打坐呢。” 现在压力给到岑妙妙这边。 杜思卿这个人并不奇怪,杜思卿时常害羞也不奇怪,杜思卿说话结巴更不奇怪。 可是杜思卿三更半夜站在她的房间门口还一脸害羞的看着她说话结巴,这个画面任谁看都十分诡异。 杜思卿抬眼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去看自己脚尖,“我睡不着……” 杜师兄,你这么说话会让人想歪误会的。 两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深夜在酒楼上房门口窃窃私语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岑妙妙挥挥手,把杜思卿引了进去。 还好,杜思卿没吃错药,也没鬼上身,一进门就把自己的来意说清了。 准确的来说他的确是半夜三更,既睡不着,也不想休息,更无心修炼,再三考虑,于是选择过来找岑妙妙——的傀儡太岁了。 杜思卿:“我实在是太好奇太岁兄的剑招了!之前在林中就想问,夜里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仍旧无法沉下心修炼,还是唐突地找了过来,望师妹千万别见怪。” 杜思卿的剑骨使他天生会对剑势与剑意格外敏锐,回想起在林中感受到那一缕余下的剑意,他眼神里透出的直白与狂热简直露骨,直直射向太岁,满是想讨教三分的渴望。 岑妙妙:“……” 她松了口气,并不意外。 要么说剑修的脑子里除了水就是剑,杜思卿能干出这样的事实属正常。 岑妙妙:“师兄的意思是?” 杜思卿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我看外面天气正好,岑师妹可否愿意让太岁兄与我去外面,让我向他讨教一、二?” 岑妙妙随他目光看了过去——外面夜色正浓,已有霜打草叶,你说天气正好? 岑妙妙正想拒绝,“师兄别开玩笑了,要打架明天等风师姐摘完甘罗草让你俩打个够……” “好。”太岁淡声答应,“不事余天,唯当一心,你很好。” 杜思卿点点头,一剑修一傀儡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个是“我好欣赏你咱们打一架?” 一个是“那我就纡尊降贵教教你。” 片刻之后,岑妙妙已经被裹在小斗篷坐在明月城一片不知名的大湖边草地上,看着远处停驻于水面的两人。 吹着临冬小冷风的岑妙妙:我真的可以不来,我没兴趣看你们比剑招,我愿意回酒楼挨着风师姐睡大觉。 呵,男剑修。 呵,男傀儡。 ------题外话------ 来啦!今天是快乐小日常,emm,紫嵇来了,不久要把妙崽的身份遛一遛啦,不是什么前世今生苦大仇深的哈,沙雕修仙里因果肯定也是沙雕der~ 第六十六章 别说了快逃吧你这个蠢货 杜思卿这一讨教,足足讨教了一晚上才罢休。 “这一式‘平沙落雁’我也见许多人使过,却不曾见过如斯剑意,回山之后再向太岁兄请教。” 直到一起凑在酒楼大堂吃饭时,他甚至一脸隐隐兴奋,特意坐在太岁身边,一反温和淡然的形象,不停伸手比划,难掩热情。 “来,师妹多吃点儿长个头,明日摘完甘罗草之后咱们返程回岐郇山,路途正好能赶在选剑前回去。” 风铃不停给岑妙妙投喂,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前一夜岑妙妙在湖边吹了半晚上冷风之后,不曾想居然能走路了,这令她十分高兴。 好得早不如好得巧,毕竟弟子们进寂静剑墟选剑时,如傀儡与侍从这一类都不能带进去,岑妙妙若是到时候还是个“半身残废”,剑墟中一旦有变故发生,想来选剑之行也无法顺顺利利。 几人闲来无事在明月城里消磨了一日,才知道前一日里城门处发生的事。 风铃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会不会就是那只鬼车干的?” 杜思卿摇摇头,“听师妹所言,鬼车身上负伤,实力大打折扣。若是前一夜吸食过数人精元,应当不至于此,记得那个妖化的修士么?想来除了鬼车之外此处还有另外一拨妖物盘踞,绝对不是易与之辈。” 见大家认同地点头,他又补了一句,“我也向师门送去了讯息,明日去摘甘罗草时我们小心为上,谨慎一些避开。” 岑妙妙咬了一口桂花米酒小圆子,“杜师兄,我还以为你要说咱们几个先下手为强,为明月城除害呢。” “师妹,时代变了。”风铃又给她递了一碗,“若是那妖物修为高深、实力强横,就咱们几个这点修为,怕是还不够给它填牙缝的,就不强出这个头了,保存实力才是上策。南陈与岐郇山这两日便有高阶修士过来,他们出手,想必不在话下。” 岑妙妙恍然大悟。 再看城中,似乎死的那些人并没有掀起多少风浪,若不是早晨在通缉榜上见到新告示,还以为什么都没发生。 “这样看来,我们遇上鬼车与那半妖,想来不是偶然。” 三人在城中消磨了一日,的确见到一些新面孔进城,一个个灵光内敛,穿着南陈特有的服饰,灵光内敛,足下生风,被恭恭敬敬地接进了城主府里。 第二天的夜半子时,岑妙妙一行就向着幽梦林出发了。 此时已是月中至阴之时,原本围绕幽梦林的重重迷障已经消散了个干净。 几人走在林中,只觉得除了脚下枯枝败叶被踩踏的声音之外,一切安静得过分,不闻鸟鸣,也无虫声。 只有不远处的小溪流水声潺潺,在静夜里不疾不徐传入耳间。 甘罗草生长在林间深处,几人又往里走了许久,才见到无数矮搓搓毛茸茸的草球匍匐在地上,不甚显眼。 风铃矮下身子开始采起来,她避开根茎,快准狠就是一掐,甘罗草球便落在手里,挤在一丛的甘罗草球还像小孩撒娇喊疼一般,接连不断地发出“哎呀哎呀”的声音。 风铃才不管那么多,辣手摧草,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拔秃了一片草地。 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在甘罗草“哎呀”声里,悄悄在草地上滑动,滑到几人不远处,又暗暗退了回去。 杜思卿始终保持警戒地守在一侧。 风铃摘得差不多之后,刚站起身,“师妹,一个小知识,知道为什么甘罗草要选在月中夜半子时来摘么?” 她转过头,一看岑妙妙,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召出太岁,把几人周围的二里地上长的草都一次薅完了。 风铃:“……” “丹药课还没上到固元丹,有什么缘由么?”岑妙妙见她看过来,拍拍手,指着身边堆成小山的甘罗草居功:“师姐,你一个人拔太慢了,我帮帮你。” 她话才说完,空中飘着的祚避剑光一闪,二里地外的甘罗草瞬间被割了一茬。 难怪刚才甘罗草的嘤嘤声弱了一大截。 她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莫名干巴,“师、师妹……” 不待她解释,被割完韭菜,哦不,甘罗草的秃地里已经开始凝出了新的浓白迷障,并迅速朝几人所在的方向蔓延了起来。 几人见机不对,便开始召出飞剑朝林子外退去,风铃与杜思卿各自踩上自己的飞剑,太岁的身后却伸出一双漆黑的蝠翼,习惯性地把岑妙妙一把抄在怀里便飞了起来。 风铃一边疾飞一边柳眉倒竖地叉腰骂杜思卿,“你傻的吗!师妹不知道迷障就是从甘罗草根里萌发出来的,你也不知道?!你平时练剑练傻了吗!” 杜思卿一脸无辜地解释,“可是我从不上杂课……” 风铃:“别说了快逃吧你这个蠢货!” 风铃疾风骤雨地骂完杜思卿,转头又和颜悦色地安慰被太岁裹在怀里飞驰的岑妙妙,“师妹别怕,都怪杜师兄没提醒你,那些迷障本身就是甘罗草根中散发出来,唯有每月中的此时才会随月相收敛入土,采摘时不可翻搅,你还没学到,再正常不过。” 只是岑妙妙一番动作,把二里地里甘罗草根又掘了不少翻出土来,这才引起了新一轮的迷障丛生。 岑妙妙在太岁怀里缩在脑袋赔罪,“都怪我都怪我……” 师姐,你骂杜师兄的样子比迷障可怕多了。 然而他们脚程虽快,可几乎是霎那间,四面八方的迷障已经追了上来,林中树荫高而浓密,幽静如荒郊坟地一般。 久而久之,看哪里都是如出一辙的相似,越是往外退,反而越想朝树林深处去。 眼看三人多多少少都吸入了些许迷障,杜思卿道:“这样没头没尾跑下去不是办法,以防走散,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停下来再做打算吧。” 风铃与岑妙妙当即同意了这个决定。 杜思卿四下打量一番,此时周围已经布满迷障,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异香,他不可避免的心跳加速,心中默念清心诀保持灵台清明。 待发现了附近一处山洞之后,几人立刻飞了进去,在洞口停下。 “好香……”风铃低声说完,打了个喷嚏,莫名头昏脑涨起来。 岑妙妙吸了吸鼻子,她倒是什么也没闻到。 诡异地是,此时“咔嚓”一声,山洞深处竟点燃了一束火光,那明灭的光在浓重的迷障里甚至慢慢向几人移了过来。 三人警惕地看向火光,却听见深处的迷障里传来一道轻而恬淡的女声,“你怎么才回来?” ------题外话------ 宝贝们,编编通知俺,这个文下周一要v啦,希望到时候还有人看t-t 第六十七章 拒尾 火光逼近,举着火把的却是一个眉目温和的女子。 女子衣着朴素,却满腮愁绪,弱柳扶风,似乎身处之地并非阴冷潮湿的山洞,而是青瓦屋檐、堆粉翠绿的亭台楼阁之中。 她似乎并看不见几人,只看向洞外的方向,郁郁寡欢。 等她近前来之后,几人才看清这女子并非真人,仅仅只是一段虚影,确认“她”无法伤人之后,这才放松下来。 绕过那女子虚影,洞穴中并不深,只散落了一些零碎的残骨与陈旧得看不出颜色的一些衣物。 风铃扫了一眼四周,“……你们也见到了?” 杜思卿与岑妙妙各自点点头,杜思卿从储物戒里取出几丸清心丹,递给风铃与岑妙妙,“先服几粒清心丹,待那一片甘罗草根平复一阵,应当就能离开。万幸此时迷障尚不深重,否则我们几个说不得要被骗入幻境里。” 岑妙妙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女子的虚影在洞口不远处徘徊。 太岁冷眼看了片刻,这才告诉她:“这是有人刻意留在此地的记忆。”他指着洞穴里几处被挪动过的石块与陈旧的符咒划痕,“咒印仍在,只是时间已久。” 过了片刻之后,那女子见没有人的踪影,似乎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后一手撑腰,一手在自己尚不明显的小腹上摸了摸。 几人又听见她模糊的声音,“不知道你爹爹这次要多久才会来,还有四个月……” 女子的身形忽地消失了。 岑妙妙若有所思看着洞口一丛丛的枯草,问风铃:“她怀孕了么?” 风铃点点头,“应当是,只不过哪个怀了孕的母亲会孤身跑到幽梦林的山洞里……” 听那虚影女子的口气,更像是住在这里面一样。 片刻后,几人就知道了为何她住在此处—— 女子的身影再次出现,却是在他们不远处,山洞中一处草堆边,她与另一道身影依偎在一处。 她依偎在一只妖的怀中。 那妖不过中人之姿,面孔平庸,身形高大,身后长着两只巨大的羽翼,彩羽丰厚。他温柔地搂着女子,两张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神色。 女子在他耳边低声问着什么,几人并听不清楚,只见那鸟妖脸上忽然不知所措起来,扳过女子柔弱的肩膀,急着同她解释。 鸟妖:“你万不可听他们胡说,我虽是妖……却从不伤人,”他指着山洞外的地上,“我每日都是去溪边捕鱼,送去城中换些吃食,灵娘,你知道的……” 被叫作灵娘的女子虽然眉眼中仍挂着愁绪,却勾起一个笑容,手抚上鸟妖异色的眼皮,“我信你,只是孩子或许将要出世,上回出山洞见到了几位飞着的仙人,说是……后来我便不敢再出林中,怕他们找到你……” 鸟妖垂下的一只手在灵娘看不见的地方暗暗握紧了拳,他的口气却还是柔和的。 鸟妖:“那些混蛋!他们……只是仗着人多势大,根本只是觊觎妖丹可助他们提升修为,这才借口妖物伤人,四处捕猎我们这些低阶小妖……” 看到这里,风铃皱起眉,“如今妖物踪迹等闲难见,偶然遇上也多是在深山老林中,其中大多数甚至只能在《妖界图鉴》看个新鲜,哪还能有修士四处捕猎小妖?所以……这应当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杜思卿点头,“也没有很久,正是百年前,严迅道君坐镇,率四境宗门之首在太衍八极升起拒尾阵法,自那之后,人界妖域以拒尾阵为结界,大妖纷纷带领部族退居妖域。” 几人谈话之时,灵娘与鸟妖的虚影又悄然散去。 岑妙妙不解:“拒尾阵?这是什么?” 杜思卿道:“昔年魔物肆虐,侵扰凡间城池。原本修真界与妖域达成共识一同退治魔物,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无数大妖反水背刺修真界,前辈大能凋零无数,后来人、妖、魔混争不休,直到剑主横空出世,以一己之力将魔物尽皆封于极北之地……” 太岁奇怪地看了过来,打断了杜思卿的话,“一己之力?” 岑妙妙赶紧抓着他的手臂,拉到自己身边,嗔怪地看了一眼,“别插嘴,剑主的事你懂什么。”她又看向杜思卿,“杜师兄你别管他,接着说。” 太岁:“……” 杜思卿笑了笑,“太岁兄大概不知,我师尊的藏书阁中几本典籍都是这么说的……不过重要的也不是这个,而是魔物尽皆俯首之后,人与妖之间的争斗反而愈演愈烈,已成水火之势,互相狩猎捕食。” “难怪……”风铃指着鸟妖与灵娘虚影消失之处,“照它所说,可不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么。” 杜思卿:“后来剑主下落不明,严迅道君率四境各宗之首与妖族首领何谈之后,以西境禅宗为界,划出一半土地,升起拒尾阵,禅宗以东皆为人界,禅宗以西俱是妖域。此后大妖纷纷率众避退妖域,只有零星一些妖还留在人界。” 风铃嘟囔:“拒尾阵费数宗之力,疆域辽阔,千里之堤尚且还有几个蚁穴,难怪偷渡客那么多。” 听见“偷渡客”几个字,岑妙妙笑了笑,想到了远在剑宗的辛辞。 此时,山洞外骤然劈下一道惊电,却只是一片森然冷光,并不带雷声。 紧随其后的是数道脚步声,正朝这里聚拢。 风铃悚然一惊,可看向洞外仍旧浓厚的迷障,哪儿来的人? 杜思卿却指向不远处再次出现的虚影,示意她看。 这些脚步声同样来自百年之前,带来了十数名面容陌生的修士,而这些不速之客全是冲着鸟妖而来。 奇怪的是,这一次除了脚步声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鸟妖遍体鳞伤,正拉着灵娘不住朝山洞中退,虚影浅淡的光穿过几人的身体,仿佛有数年前的风一同灌了进来。 不少修士面红耳赤地叫嚷着,一拥而入。 鸟妖并不是什么强横的大妖,寡不敌众,很快被当着灵娘的面被打回了原形。 剥皮拆筋,折羽断翅。 那些陌生的修士们心满意足地各自带着妖丹与鸟妖的彩羽血肉离去,看也没看身后随时快要断气的凡人女子一眼。 风铃倒吸一口凉气,“这……” 没有声音,可几人看得见的是灵娘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在哭喊。 在她身下,裙子间尚在不停地淌下血来,笨重的躯体已经彻底不堪重负。 灵娘奄奄一息,很快就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窝在一小堆仅剩的不成人形的鸟妖残尸边,慢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女子死后不久,她纤弱的尸身里诞下了一只九头鬼鸟。 ------题外话------ 来辣!一点正经剧情~今天也是被看文的宝贝感动到了的一天,嘿嘿,敲开心哒! 第六十八章 它以为它爱上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然而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 九头鬼鸟,身圆如箕,十脰环簇,又号鬼车。 人与妖物结合所诞下的半妖,天生便妖力强大,擅长修炼。原本应当怨力极大,可它似乎并没有从凡人母亲处继承妖物的记忆。 它连鸟妖与灵娘的身份都一知半解,眼看着尸体日渐腐朽,这才衔来不少枯枝败叶与泥土沙石,在山洞外草草刨了个坑,将这对殊途同归的伴侣卷进去一同落葬。 加之离群索居的原因,一开始,鬼车过得更像一个山林隐士,猎户渔民。 它大多数时候会待在山洞里默默修炼,偶尔飞出去一趟,会叼着鱼与野兽的尸体回来慢慢吃掉,也会衔来不少草籽,撒在山洞门口,用妖力滋养,草籽便迅速长成一丛丛热闹的野花野草。 日复一日这种生活,鬼车也乐在其中。 或许是妖物与人的血统交杂,鬼车的原身并不丑陋,九只懵懂的脑袋下,并不庞大的身躯上覆盖着丰厚的彩羽,色泽艳丽,如仙人羽衣。 这一日,它学会了化形,变作俊逸的少年,身姿翩翩,彩衣明丽。 也是此时,一个女子提着剑误打误撞闯进了山洞里。 万事逐流,或者说世事无常。 一段狗血的相遇,让鬼车在山林中消磨的无数岁月里依稀见到了一缕天光。 鬼车如它弱小的父亲一般,遵循本能,同样爱上了凡人。或者说,它以为它爱上了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它跟着那名女子离开了山洞。 虚影再出现时,鬼车原本身上的彩衣却不知为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浑身血肉模糊的它瘦骨伶仃地蹲在地上,唯独眉眼里依稀可见还是鬼车的模样。 它面前还躺着一个昏迷的男人,衣着华丽,昭示着非富即贵的身份。 鬼车的双手化为尖利的指爪,撕扯着面前人的躯体,连皮肉带骨头一起填进张得巨大的嘴里,不多时便将那人整个吃进了肚。 鬼车血肉模糊的身上也慢慢糊上了一层人皮,连面容也跟着幻化成了他吃的男子模样。 他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却紧跟着眼眶里落下大串的泪珠来。 岑妙妙与鬼车的虚影仿佛隔着时空对上了目光。 此后岁月,无数人被拖进这个山洞里,被无情吞噬后,只能化为游魂呜咽,挣扎着消散,而鬼车摇身一变,变成“食物”的模样,继续出去勾人。 只是它眼中干涸迷惘,再无一滴眼泪。 凭添的只有越来越多无处安息的灵魂。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杜思卿想到几人前两日在这片林子不远处遇上的鸟妖,“这只鬼车……” 岑妙妙从储物手镯里取出光华流转的妖丹,“如果这些留在此处的记忆是真的,那我们遇上的李甲应该就是这只鬼车。” 风铃想起它血肉模糊的模样,“它身上……那是皮被活生生剥下来了么,所以后来才吃人……” 她记得分明,在虚影中,这只鬼车在遇上那女子之前从没伤过人,若非它的父母生平太过凄惨,单单只看它,甚至是一只格外天真的小妖。 谁能料到几人碰巧落到此地,却误打误撞窥见了一段闻所未闻的过往。 在他们不知之处,岑妙妙却能听见山洞外有不少细小的声音在叽叽喳喳,是那些被鬼车撒下草籽催生的花木草灵。 “是鬼车的妖丹!他们拿着鬼车的妖丹!” “鬼车死了,呜呜呜,呜呜呜。” “坏鸟鸟!死就死了!吃人,坏鸟!” “都怪坏女人!坏女人!鬼车吃人!怪她!怪她!” 这些花木草灵不知在此处生长了多久,却始终未开灵智,翻来覆去只有一些懵懵懂懂的声音,吵闹不休。 好在这些阵法投下的虚影消失不久之后,甘罗草激出来的迷障也薄了许多。 明月离怀,西风入袖,一时冷寂。 几人又多服了几颗清心丹,在山洞中调息了一番,趁着日渐东升之时离开了幽梦林。 回到明月城后,杜思卿主张回剑宗前向明月城主报备一番关于前几日遇上了化妖修士之事。 于是几人到了城主府,提交剑宗信物之后,很快也见到了明月城主。 明月城主名唤夏锦,是一名气度雍容的中年美妇,对杜思卿一行剑宗门徒十分热情,亲自来引几人前往花厅。 意外地是,几人在夏锦身上见到了一件熟悉的羽衣——几个时辰之前才在幽梦林山洞中的虚影中见过,明丽流彩。 风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夏锦见此,便主动问道:“姑娘也喜欢羽衣么?” 风铃愣了愣,杜思卿笑着接过话,“夏城主勿怪,我师妹向来喜欢浓墨重彩,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都能引她看上片刻。” “……是。”风铃反应过来自己表情有些怪异,从善如流回道:“我在岐郇山养了不少岩鹭与彩鹦,都是太衍一级保护灵禽,小心翼翼呵护着养大,平日只敢捡点它们换羽落下来的零碎羽毛存着做两把扇子。夏城主身上这件羽衣十分完整,看上去仿佛是从活物身上完整剥下来……” 夏锦倒也不打算瞒她,反而扬了扬手,颇为自得地笑,凑近了风铃,轻声说与她一人听。 夏锦:“不瞒你说,这就是从半妖身上活活剥下来的。只是如今妖踪难觅,再想弄一件一样的,怕是没那么容易。” 风铃:“看看就行,不敢不敢。” 谢邀,完全没打算要。 到了花厅落座之后,杜思卿便将前日几人去幽梦林附近,遇上化妖修士之事向夏锦一一禀明,其中关于化为李甲的鬼车一事却被他故意撇去隐瞒了。 杜思卿:“夏城主恕罪,此人尸身我们要带回剑宗做为证物,向掌门陈明后,自然会有其他同门来明月城负责查清此事,也请城主不必过于担心。” 说话间,外面有几名修士匆匆赶来,岑妙妙认出来,这是南陈来的高阶修士,几人身后还绑着一名容貌阴柔的男子。 为首的修士目光在杜思卿一行人身上一一扫过,随后指着绑着的那个战战兢兢匍匐在地的男子。 “夏城主,此人便是造成城外十数名少年被吸血而亡的罪魁祸首。” “正是他与妖勾结,以南风馆招工之由,将那些家中生计艰难却姿容尚可的少年骗去城外卖与妖物为血食。” “不过这么屁大点事,也值得你连三赶四发传音求援南陈?夏城主,你的胆子倒是一日不如一日啊。” “下次若还是如此,明月城还是换个胆大的当城主,如此最好不过。” 那为首的修士丝毫不顾岑妙妙几人在场,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题外话------ 保护野生小动物人人有责嘿! 第六十九章 我年纪小,不讲武德 杜思卿几人并没在城主府停留太久便告辞离去。 风铃想起夏锦方才短暂的花容失色,似乎对什么心怀恐惧,却又碍于众目睽睽,无法暴露出所想之事。 风铃心事重重,直到几人出了城门之后,岑妙妙提议再去幽梦林附近一趟,才从方才所见所闻中拔出一些心神来。 杜思卿听岑妙妙这么说,不明所以道:“师妹是有什么落在那里了么?这明月城外附近恐怕还有另一波势力,我们不宜在此地流连太久。” 岑妙妙摇摇头,神秘兮兮地露出袖中藏的一角彩羽,亮给他与风铃看了看。 风铃满眼不可置信:“!!!” 还是杜思卿道:“我们过去再说。” 城门外太显眼,不是好说话的地方,于是几人迅速御剑到了那日遇上鬼车之处。 凛冬将至,呼吸里已是风雪寒霜之气。 山林不复春日郁郁葱葱,落叶纷纷,满地昏黄,将前日里一场逃杀掩盖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只是回想起那记忆留下的虚影,七拼八凑成了一段隐秘却血腥残忍的过往。 被捕猎而无处容身的小妖,异族殊途的爱情,心性大变的鬼车,和最终沦为食物的无辜凡人,一时叫人说不清是人残忍还是妖暴虐。 甫一落地,不等风铃问话,岑妙妙便从袖里取出那件艳光四射的羽衣。 几人凑近一看,羽衣上纹理流丽,如有呼吸一般轻轻起伏,连藏在内里最柔软的绒毛都跟着轻轻颤抖。 风铃伸手轻轻触上,“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一只妖心甘情愿……被活剥皮囊。” 不需要回答,众人都知道。 明月城主夏锦虽然如今因为修为倒退以致年岁渐长,但不曾改头换面,不难认出当时闯进鬼车所居山洞的女子便是她。 世上有许多欲望可使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趋之若鹜。 “是爱吧,我猜的。” 直率而残忍,又不加掩饰的欲望,唯有一腔错付东流的爱意。 岑妙妙伸手抚上羽衣,另一只手中却燃起了一粒炽白的火星,虽然看似微小羸弱,却格外暴烈。 她的火灵根与众不同,连寻常引火的法术召出来的也并非凡焰。 烈焰迫不及待地舔上羽衣,轻薄的衣衫落地,很快被炽白的熊熊火焰包裹,不多时便付之一炬。 看着羽衣留下的灰烬,杜思卿看向岑妙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杜思卿:“岑师妹,这件羽衣不是穿在夏城主身上么?怎么一转眼就到了你手里?你是什么时候……” 岑妙妙眨眨眼,“就刚才啊,使了点小手段偷来的。” 什么小手段,当然是岑让当初送一大堆东西里的替身法器,加上太岁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在那几名南陈修士来之前便玩了一手李代桃僵。 在见到夏锦第一眼时,岑妙妙就下达了指令。 风铃虽然对从夏锦身上偷羽衣一事觉得多少解了点恨,却又暗自担心起岑妙妙来。 风铃:“那要是夏城主发现了怎么办,会不会找你麻烦?” 话虽如此说,若是夏锦真追来,风铃也做好了替岑妙妙承担她怒火的准备。 岑妙妙摆摆手,“别怕,那么多人呢,她此刻只怕压根没空找我麻烦。再说了,想必以她那三脚猫的修为,这会儿还没发现呢。” 杜思卿点点头,“岑师妹这话不假,夏城主虽然身为一城之主,听闻是元婴中期,可今日拜访城主府时,我看她似乎内息混乱,境界并不稳固,有崩乱之兆,应当服用过不少丹药才能维持如今的状态。” 他看了一眼太岁,“太岁兄的原身出自窟儡子之手,这一位虽说自谦称自己是木偶匠人,可听说他早在多年隐居前便已迈入反虚境。是以太岁兄动手移花接木,夏城主即使发现了,想必也想不到我们几个身上来。” 风铃点点头,“可师妹,你偷这件羽衣,是为……” 她以为岑妙妙心中如她一般,出于微妙的同情,抑或是出于看客的愤慨。 岑妙妙却笑了笑,“鬼车死在我手里,自然就由我了却这段因果,将它的东西带给它,送它一个清净全尸。” 风铃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无妨,即使夏城主知道是我们做的,到了那时候,她也拿剑宗没法子,不敢闹上岐郇山。” 岑妙妙大言不惭:“若真有那时候,师兄与师姐光明磊落、风光霁月,从不曾做下什么偷明月城主外衫之事。我么,小小年纪不谙世事,涉世未深,不讲武德。” 大不了拖师尊与家兄一起垫背,仗势欺人,人多热闹。 自古以来,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是么? 风铃:“听闻人临死之前,眼前会出现生平过往的走马灯,回看一生所见,只是,不知道妖物临死前又会是哪般景象。” 如杜思卿所言,风铃虽然在岐郇山上吃过不少人情冷暖的苦,可剑宗里规矩并不严苛,弟子中白眼蔑视往往都是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 她真正直面这些动辄一掷生死、七情交织的时刻并不算多。 另一边,岑妙妙本已经转过身,从储物手镯里召出了飞舟。 听风铃叹息,她又回过头,神情天真,眼神又有些直白的残忍。 “它怕是没空去回忆什么,”岑妙妙摊手,“毕竟死得太快了。” 羽衣燃烧殆尽的灰烬中腾起一缕青烟,冉冉随风直上天际。 三人登上飞舟,踏上重返岐郇山的路。 岑妙妙故意落在最后,于灰烬处取出了鬼车的妖丹,悬于空中,轻声念动了引火的法决。 无声而暴烈的火焰包裹住空中悬浮的深紫妖丹,妖丹之中,鬼车蕴藏多年的修为逐渐被尽数焚毁,归于尘土。 极致纯净的苍白中映照一泓干净的紫,煞是好看。 岑妙妙不再回头看一眼,转身走进了飞舟。 此时几人先前服下的幻容丹效力已经消失,回复了自身原本的体态容貌。 岑妙妙扫了一眼,舱室中风铃眉间紧皱,似有淡愁,正闭目打坐修炼,而杜思卿不见人影,想必是去了雀台。 华丽的飞舟缓缓腾空,岑妙妙倚着法阵边的船舷处,看着地面越来越远,眼中的情绪也随之消失,直至七情尽消。 数息过后,太岁出现在她身边。 岑妙妙听见太岁问她:“鬼车妖丹可贵,能助你一夜突破金丹,巩固境界。为何不汲取其中修为,反而弃之不用?” 此地没有别人,岑妙妙脸上也懒得重新挂笑,“不稀罕,也没必要。” 太岁面具之下的脸看不出神情,“妙妙。” 岑妙妙:“嗯?” 太岁不解:“你心有所想,故而有所掩饰,是什么?” 岑妙妙莫名烦躁起来,“要你管?走开,一边去。” 太岁:“……好。” 傀儡不做丝毫停顿,依言闪身离开。 岑妙妙自知失言,咬了咬嘴唇,抿下了情绪。 她瞟了一眼身后明月城的方向,自袖里取出一朵干枯已久的小花,上面连花瓣也不剩几片,再看不出原本新鲜的色泽。 她把鬼车的妖丹碎了,却留下它居处挂在洞口这多隐蔽的枯花。 那只蠢鸟小时候不是喜欢在幽梦林的山洞门口种满花花草草么? 妖丹被焚毁之后,其中修为尽失,独独剩下灵气尽归幽梦林的地下,重新滋养万物。 她是山高水远的萍水之客,并不屑间接取食妖丹里无辜之人的性命。 杀妖焚丹,是奠告无辜丧命的亡灵。 偷羽衣舍灵力,却是回馈掌中枯花那一小段无疾而终的花期。 短暂的情绪出走之后,岑妙妙光速后悔了。 然而找遍了飞舟上下,也没见到太岁的身影,连打坐的风铃都被她惊动了。 风铃看着岑妙妙四处蛰摸,疑惑道:“师妹在找什么?” 岑妙妙头也不回,“我找狗呢。” 风铃一头雾水:哪儿来的狗? 走到雀台上,却见到杜思卿与太岁正迎风而立,各自背手不动如山,在两人之间,剑意被圈在小小一方天地之中,磅礴汹涌,呼号喧嚣。 杜思卿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眼看着就要毫无招架之力,岑妙妙赶紧风一样穿进两人之间,手指勾着太岁的衣襟,将他拎到了一边。 杜思卿苦兮兮地回过神来,见岑妙妙与太岁分明有话要说,便很有眼色的把地方腾给两人,退下雀台迅速溜了。 雀台上风声猎猎。 岑妙妙摸了摸太岁冰凉的下巴,软软靠进傀儡同样冰凉的怀里。 岑妙妙:“刚刚是我错了……不该凶你。不气了不气了,杜师兄脸都被你打绿了。” 她仰着脸,一双眸子湿漉漉地,脸色懊恼地认真反省着自己方才不知来由的暴躁。 一只手的手指也隔着恶鬼面具安抚地来回在太岁凌冽的眉眼处摸来摸去。 另一只手圈在傀儡劲瘦的腰上,顺着脊背轻轻拍着。 太岁:“?” 岑妙妙八爪鱼似的扭来扭去,心里小算盘打得好:只要滑跪得快,傀儡反应慢,脑子转不过来,一定来不及生气。 哪怕他不知七情,不会生气。 她还是不舍得伤害他。 ------题外话------ 今天是v的第一天,qaq,看到有宝子的订阅了,好开心呜呜呜呜 第七十章 含泪忍痛,暴打同门 飞舟在途中的经过的坊市停靠补给过后,岑妙妙一行终于赶在冬至之前回到了岐郇山。 此时山中尽白,一片连绵苍莽的新雪,将九峰悉数覆盖,徐徐遮上一层晶莹剔透的冰衣。 意外的是覃非琴居然在山门不远处等着他们。 他堂而皇之地没骨头一般挂在树梢上,嘴边噙着一只酒葫芦的木塞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 与其说是等徒儿,但看他身下的树桩子边,已经丢了十好几只空了的小酒坛子,不如说是找了个好位置赏雪烂醉。 偏生他身材高大,长手长脚,山野中一片簌簌冷白里,独独他身上一袭明亮的孔雀蓝袍子招摇过市,实在是太醒目,不叫人发现都难。 风铃与岑妙妙走到树边,递上在坊市里一同挑好的藏酒,惊喜道:“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记得在与岑妙妙下山之前,覃非琴正好有事外出,只留下交代后便匆匆离开。 覃非琴落在地上,理了理衣襟,将风铃手中送过来的酒纳进了袖里。 覃非琴:“前几日才回,不巧,今日又要下山。”他看向岑妙妙,“你们在明月城的事我都听风铃儿说了,一个两个,修为不高,胆子倒是挺大嘛,当人家面就敢动手偷衣裳。” 杜思卿正要上前告罪,就听岑妙妙接话道:“哪里哪里,都是师尊教得好。” 覃非琴笑了笑,朝她招招手。 岑妙妙乖觉地把脑袋递了过去,让家师揉成了个鸡窝。 覃非琴:“我这次得出趟远门,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怕是顾不上妙妙选剑。” 风铃:“是要去哪里?” 覃非琴遥望远方,随口说道:“去西境补拒尾阵。” 岑妙妙:“这不是各宗共升的结界么?才多少年就要补了?” 覃非琴摇摇头,难得正色道:“数日前,禅宗被身份未明的不速之客袭击,死伤数人,拒尾阵也被轰出缺口。当时禅宗的中坚力量都随佛子在浮屠塔里静修,宗门中防守薄弱,这才让人趁势钻了空子。” 他看向杜思卿:“我不在宗门的时日,你得空多照看下两个师妹,我怕她俩……” 覃非琴一番话还没说完,风铃当即拍胸道:“师尊放心,哪怕没有杜师兄,我一定会好好照拂师妹,不会叫她受一点委屈的。” 杜思卿也跟着拱手,“覃师叔放心。” 覃非琴眉眼一挑,分别朝风铃与岑妙妙各自扔了个玉简,“这个我倒不怕……” 他指尖光芒一点,之前咬在嘴里的木塞子自手中落下,迎风化作三尺青锋。 覃非琴踏上飞剑,衣袍猎猎。 他朝两个小徒弟笑道:“你们别叫别人受委屈就行,否则烂摊子一多,苦主轮流上门,我指不定都不敢回山里。” 这人大概几百年凑不起半斤师德来。 岑妙妙挥了挥手:“放心吧师尊,下次回来记得带点西境的特产。” 不做多言,覃非琴足下流光一纵,倏忽之间人已远去,只遥遥可见空中招摇过市的一泓孔雀湖蓝。 覃非琴离开之后,杜思卿也跟着先一步离开,带着化妖的修士尸体去首峰向商定涯禀报。 风铃与岑妙妙一同进山之后,在竹林听涛的小院阵法前分开。 风铃如今就住在岑妙妙时晴院的隔壁不远。 分别之前,风铃将自己要闭关的事告诉了岑妙妙。 风铃:“这次下山回来,我隐隐有要突破的预兆,从明日起要闭关一阵,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你选剑前出关。” 岑妙妙:“师姐把心放到肚子里闭关便是,再说了,到了选剑时,规定只有无剑者可入剑墟,师姐也不能陪我进去。既然如此,你安心突破金丹中期,就当是替我加油打气啦。” 风铃点点头:“我已经拜托了杜师兄在我闭关期间多看顾你,对了,你在《剑宗录影簿》上录过身份没?” 岑妙妙点点头。 风铃:“不是用的真名吧?” 想到当时手快录下的“你二姨家里有矿”,岑妙妙迟疑地点了点头,“师姐,怎么了?” 她指着竹林听涛的南方,向岑妙妙示意,“你看那边,往南的山脚下有一处隐蔽的阵法,是弟子间的匿名地下演武场,现在正值冬休,你平日无事可以去里面逛逛,看看别的同门斗法,挑几个实力差不多的切磋一、二,说不定能更快助你领悟剑心,选剑时拿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岑妙妙:“那……师姐,我要是忍不住下场把别人打了,出了演武场会被群殴么?” 风铃:“在地下演武场里,你的身份是你在《影簿》里录的名字,从阵法进演武场之后,可以重新捏造在演武场中的模样,掩饰你的真实身份。真实身份只有宗门长老与掌门能知道,不必担心让别人知道。” 风铃:“但是吧,有几个其他峰上的师兄在演武场里名号众所周知,也就无所谓了。那几个人你轻易不要招惹,不过按排名算你短时间内也没法挑战他们。” 紧接着风铃便把一些奇奇怪怪但是听起来很耳熟的名字都告诉了岑妙妙。 她看着岑妙妙吹弹可破的小脸蛋,有些心疼:“哎,要不是选剑日将近,师姐真舍不得你去里面挨揍。但是挨打多了人就会皮实,若是上了青秀榜,还能领一些外面没有的奖励。” 岑妙妙见她如此熟悉,便小声问:“师姐,你是不是在榜上啊?” 风铃点点头,同样小声回答她,“你也知道咱们峰上清贫,弟子少,补贴也少,把师尊卖了也换不来几块灵石,要不是靠着地下演武场里奖励的灵石与草药,那咱们勾陈峰的境况就只能是师弟没药吃,师尊没酒喝,我和你一同痛饮西北风。” 所以风铃平日常去地下演武场,一边借机修炼剑心,一边含泪忍痛暴打同门,以换取青秀榜的奖励糊口。 以至于她在演武场里彻头彻尾换成了个糙莽大汉的外表,就是因为怕被同门掀了马甲追杀到现实里。 岑妙妙心想:凶猛,残暴,可怕。 但她嘴里却云淡风轻地说着:“哎,师姐平时这么温柔善良,想必虽然打在师兄师弟身上,痛的是师姐的心呢,真是不容易,都怪生活所迫。” 风铃长叹了一口气,与岑妙妙惺惺相惜:“就是就是,还是你懂我。” 跟着风铃又讲了不少,恨不得一口气把容易疏漏之处挨个提醒自家师妹一遍之后,才依依不舍地跟岑妙妙分开。 她哪儿能想到,岑妙妙当夜就去了地下演武场。 ------题外话------ 虽然妙崽很富,但是师姐不会掏师妹来养勾陈峰的~谢谢宝贝的票票-33333- 第七十一章 她都见到那张鹿脸上都快笑豁牙的大嘴子了 夜半三更,山中宁静,地下演武场里却是另一副人潮汹涌、火热朝天的境况。 岑妙妙原本想带太岁一起,结果太岁被拦在了阵法之外。 没有身份通行,不让进。 岑妙妙表面十分惋惜,日常掏出一包灵石打发家中傀儡:“我去里面探探路,你先……下山逛逛,该买买,别替我省钱。” 随后毫无良心地摸了摸太岁的头发,转眼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阵法里,活像个大家长管不着的熊孩子。 太岁站在原地,看着阵法里稍纵即逝的娇俏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 “请仙子择定形象。” 岑妙妙仔细看了看面前这道可以随意扭曲身体部分组成的小阵法——阵法是一面镜子的模样,她可以所以捏造镜子里的自己,身形缩短拉长,大小眼厚薄唇,甚至还能改换性别。 原来师姐说的更改外貌就是这个,她撇撇嘴:分明是高级幻颜丹嘛。 能自己控制长相还不错,只是捏成什么样…… 一炷香后。 一个女童出现在地下演武场里,身条不过豆丁大小,却顶着一张违和的少女脸,稍稍分辨,就能看出与这届新弟子里太辰宗千金吴芷汀长得一模一样。 捏成吴芷汀脸的岑妙妙身前顶着[你二姨家中有矿]的胸章,萝莉身少女脸,整个人高不过桌子,既可笑又诡异。 刚一走出来,岑妙妙就发现有几道目光射了过来,隐有窥视之意。 她迟疑地站在原地想了想,若是吴芷汀看见自己,哪怕她那个笨脑子不会转弯,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认出来是她。 她可是还打算在演武场里捞一点回去给勾陈峰添砖加瓦呢。 要是沾上千金,虽然容易打发,可少不了又得有些乱麻一样的破事。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岑妙妙又退回了阵法,把脸换成一张普通的孩子脸,扔进人堆里都显不出来。 再出来时,她脸上也戴了个小小的狐狸半面具,红白交织,看着十分喜庆热闹。 这是她照着在明月城的夜市上摆的面具捏的。 好在地下演武场里奇形怪状的人并不少,一眼看过去,带面具面纱面罩的不在少数,甚至无脸人也有,岑妙妙平平无奇往里一站,反而略显突出。 不难看出这个地下演武场是额外开辟的一方天地,一眼望不到头,极目望去,更远处只有云雾缭绕,这样里面打得多热闹也不会损害到剑宗一草一木。 其实无耀峰上另有一个仙法台,供人光明正大的斗法,可平时并没有什么人去。 反观这个地下演武场就热闹了不知多少。 里面井然有序地分布着大大小小自带结界的擂台,按照天地玄黄排列开来,几乎靠前的每一个天字号大擂台周围都挤满了人,远处的小擂台上也不停有人被挑战上去决斗,只不过围观者少了一圈。 有人刚刚走下擂台,觑了一眼岑妙妙的胸章,“哟,哪儿来的小孩儿?”高大的男子摸着下巴,“这名字很陌生啊,是新人?” 岑妙妙看了一眼他胸前写着[乘风]的胸章:从天字号擂台下来,气势挺足,就差没把“强力、健壮、不好惹”写在脸上。 这名字十分眼熟,似乎在影簿见过,她一时没想起来,也不看乘风一眼,小心的点了点头,迈着小短腿就要避开。 结果被乘风手一勾,拽着衣领子就扯了回来。 乘风哈哈大笑:“别怕嘛,我又不吃人,怎么跟个小兔子一样。” 岑妙妙:兔你全家啊兔…… 有擂台下的观众过来拍马屁,“加上方才这一局,乘风兄今日可是赢了足有二十场,今日的青秀榜前十定然有你一席之地!” 乘风语气毫不谦虚:“过奖过奖。” 岑妙妙衣领子还被乘风拽在手里,在无人处翻了个白眼:这谁啊?一看就是老舔狗了。 她抬起头来看,只见那人胸前赫然写着[丹引又贵了]。 这不是管由么。 管师兄,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果不其然,批着一张俊俏药童皮囊的管由凑近乘风,低声道:“方才这一把赢了八百灵石,加上你前面打的十九场,今日赢了不少,晚些分账。” 什么啊,听听这熟练的口气,还真是六合峰灵石不够用来这里开盘当庄了。 管师兄,你可以再小声一点的! 她还被乘风拎在手里呢,全被她听见了好吗! 等管由毫不知情地离开之后,乘风就把轻飘飘的萝莉岑妙妙提到了眼前,“小孩儿,打一场?我对新来的师弟师妹最怜爱了。” 谁要跟你打啊,她连青秀榜都没看见呢,形势没摸清,要挨打岂不是白挨了。 天道啊,让这抓着她脖子的玩意儿赶紧肚里窜稀滚犊子吧。 岑妙妙心中不停默念。 “怎么不说话,”乘风伸出指尖,在岑妙妙的圆乎乎的下半边脸使劲捏了捏,“难不成是个小哑巴?” 你礼貌吗?! 下一刻,乘风的脸就忽然绿了。 他面色发绿,五官扭曲怪异,佝偻住身子拧巴着脚步,犹豫了不到几息,就猛然放下岑妙妙,“嗖”地一声拔身向演武场出口慌不择路地跑了过去。 乘风是吧,祝你好运。 岑妙妙默默给他心里点了个蜡,便退到了离天字号擂台远远的地方,继续溜边观察着这个地下演武场。 里面所有人几乎都没用自己原本的面貌,仿佛成了另外一个小世界。 演武场边还隔着一个灵圃,其中零零散散地放养着不少灵兽,想必是做为御兽师斗法的辅助,每一只都秀丽健壮,甚至连稀有的雷猫、狂心鸟都有。 等等,岑妙妙揉了揉眼。 她没看错的话,它怎么在这里? 岑妙妙的视野里,一头体型不大的白鹿姿态优雅地卧在灵圃的一角,皮毛肉眼可见的柔软丰厚,鹿眼半眯,看上去悠闲极了。 灵圃里灵兽不少,唯有它身侧一片清净,似乎是其他灵兽隐隐敬畏地划出了一片区域专供它休息。 风雷角,云雪尾,不是长泽还有谁? 也是,岑妙妙想起当时兼职“心魔”的长泽恨不能把满秘境弟子的七情六欲都吸个干净。 这里人多。 岑妙妙停下脚步,在识海里用灵兽契呼唤了几声长泽。 识海里很快传来了长泽慵懒的声音:“在呢在呢,这就回山了?” 岑妙妙张口就来:“刚到山门,累死了,你在哪儿?来接我。” 再看灵圃中,小鹿拱了拱前蹄站了起来,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又重新卧回原地。 长泽面不改色的撒谎:“没空,前几日下山与同族打架受伤了,在清寂峰泡温泉疗伤呢。” 似乎觉得不够真诚,它还装模作样虚弱地咳了几声,“胸口痛,角也断了一小截,最近没法儿见你了,咳咳……” 她都见到那张鹿脸上都快笑豁牙的大嘴子了。 岑妙妙:“是吗?是地下演武场的味儿太冲才受伤了吧?闻不着我是不是?” 眼看着灵圃里的白鹿病中垂死惊坐起,在空中仔细嗅闻了起来。 长泽很快就与人群之外的岑妙妙对上了目光。 两只瞪大的鹿眼里清清楚楚写着:王八蛋,倒霉孩子,骗我感情! 哦豁。 ------题外话------ 来辣!今天也谢谢宝贝的打赏嘤!妙崽:哦豁,抓了个现行,嘻嘻嘻嘻。 第七十二章 反命附魔符 灵圃里的其它小兽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紧张感袭来,有尾巴的纷纷都把尾巴迅速夹了起来。 岑妙妙朝傻愣着的白鹿勾了勾手指。 长泽夹着尾巴踢踢踏踏小跑着到了她身边,讨好地拱了拱她的手心。 岑妙妙揶揄它:“这不是长泽大人么?怎么不在清寂峰疗伤跑到演武场来了?” 长泽顶着一张鹿脸,毛茸茸一片,看不出害不害臊:“疗完了,就是……胸口痛。” 之前没痛,现在是真痛。岑妙妙多看过来一眼,更痛一分。 岑妙妙微笑:“哦?要不要给你揉一揉?” 小鹿的脑袋顿时摇得像只拨浪鼓。 开什么玩笑? 相信岑妙妙会来给它揉胸口,不如信她会邦邦两拳把它脑袋捶飞。 长泽:“怎么能劳烦主人纡尊降贵来替我……梳梳毛行吗?” 岑妙妙温柔地摸了摸小鹿的脑袋,小声告诉它,“梦里能梳,梳一整天。” 长泽:“……” “不过……”岑妙妙话锋一转,“有些事问你,答对了的话可以奖励一次。” 小白鹿头顶的雷角顿时爆出一片滋啦啦小火花来。 长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快问!斯哈斯哈!” 岑妙妙:“等我想到了再问吧。” 一人一鹿闲庭信步地走在演武场里,耳边充斥着斗法的厮杀声与看客的叫好声。 走到风铃口中的青秀榜前,岑妙妙才停下脚步。 她一眼就看到那个叫“乘风”的名字,不高不低地卡在第十的位置,稳稳压在“上四峰第一财主”之上。 到了这时,岑妙妙终于想起来这两人之前似乎在《影簿》里发生过口角,还堂而皇之的约过架。 再往上看去,前十里有几个陌生且熟悉的名字,高居第一的便是杜思卿,他用了本名。 岑妙妙的目光很快被榜上标注的“本赛季奖励”吸引了过去—— 天运玄晶一份,碧华十方水一份,地极息壤一份,摧心断续花十盒,晴情木芽一枝,上品灵石一万,榜首额外获得反命附魔符一张。 抛开灵石,这些奖品五行俱全,都是寻常难觅其一的上等珍稀材料。 无论是为法器附魔还是开炉炼丹,从这些奖品随便拎一份出来用都能大有助益,即使一时用不着,也可以用来在珍宝阁置换自己想要的材料。 岑妙妙见到青秀榜的这一刻,才明白难怪地下演武场的人气会这么旺盛。 在这里能披皮斗法,固然既扮猪吃老虎,又能磨砺修为。 但其中定然有不少弟子来此是与风铃有着同样的目的——赚灵石。 长泽见她的目光停留在“反命附魔符”几个字上,便道:“每个赛季的榜首都有一份独特奖励,比如这张反命附魔符,便是为剑修的飞剑所用,只是不知效果如何。这赛季还有三日结束,下赛季的奖励大概明日就会公布出来,听他们透出来的消息,说是藏书阁出入玉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藏书阁出入玉简。 岑妙妙摘下脸上戴的面具,随手系在长泽毛茸茸的脖子上,顺手大力在软乎乎的小鹿下巴薅了一把。 岑妙妙:“那要怎样才能打到榜首啊?” 长泽:“据我所知,你从黄字号擂台打到天字号擂台,把前十纷纷打下马,榜首就是你的了。” 那没戏,她刚入门,现在肯定打不过杜思卿。 除非能把太岁弄进来,假装剑宗弟子。 岑妙妙:“那你知不知道这些奖励是谁提供的?” 长泽摇摇头,“我不知道,这里面的弟子也没人知道。在青秀榜上上过榜的人只能凭《影簿》去珍宝阁兑换奖励,大概是掌门或者哪个长老暗中鼓励才兴起的吧。等等,有人来了……” 有脚步声朝这边快步走来。 长泽立刻闭上了嘴,当即低下脑袋,假装一只普通的小鹿。 岑妙妙想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刚拔腿要走,领子又叫人一把拉住,对方语气还格外颐指气使。 “小孩儿,站住。” 岑妙妙:“……” 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跟她衣领子有仇么? 她一个眼刀横回去,就看见对方的胸襟上纹着[上四峰第一财主]。 可惜岑妙妙捏脸的时候把眼睛捏得太小,[上四峰第一财主]完全没接收到她这个眼刀。 他见岑妙妙回了头,便将她放下,“哟,你这小孩儿名字倒挺有意思,还家里有矿,我看是脑子有水吧。” 岑妙妙:“……” 他连珠炮似的说完,不等岑妙妙说话,他又指着她身边低头装傻的长泽,“这玩意儿卖不卖?” 岑妙妙看着身边的“老实小鹿”:“……从小养到大,不卖。” 上四峰第一财主奇怪地瞟了她一眼:“谁问你这鹿了,又瘦又丑,角还弯弯扭扭,这么磕碜,鬼才会买。”他指着鹿脖子上岑妙妙方才随手系上去的狐狸面具,“我说这个面具,挺有意思。” 长泽猛然抬起脑袋,圆溜溜的鹿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紧跟着岑妙妙就听见它在自己识海里破口大骂:磕碜?他说我磕碜?我长这么大从没被如此羞辱过!别让我知道这小崽子是谁!等我知道我非弄死他! 岑妙妙显然也没想到:啊这…… 上四峰第一财主还在等她答复,“问你话呢,张嘴啊。” 岑妙妙顶着脑袋里长泽的惊魂咆哮,麻木地开口:“一万灵石。” 上四峰第一财主:“……诓二傻子呢?这赛季上榜奖励也才一万灵石。” “爱买不买。” 这人神神道道的,岑妙妙懒得跟他废话,抬脚就要带着长泽离开。 “哎,等等。”他思忖了一小会儿,从袖里拿出一只锦囊扔进岑妙妙怀里,“行吧,拿去拿去,面具给我。” 从财主如愿拿到面具直到离开,他从头到尾看也没看长泽一眼。 高高昂起脖子、抖开长角雪尾等着他回眸一顾的的长泽大受打击。 等人走远了以后,它懊恼地趴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小王八犊子,别让我逮着……” 岑妙妙蹲下身,摸摸它丧气的小脑壳,摇摇小锦囊里的灵石,“气什么?白赚一万。你看,面具是我随手捏的,他又带不出去,可灵石是真的,这样,我花五千灵石给你买一把整块琅嬛灵玉雕的梳子如何?再去万草苑买一兜秋叶果给你当零嘴,还有……” 好说歹说,终于把小鹿的心情劝回来了点儿。 祸不单行。 往黄字号擂台走的路上,岑妙妙再次叫人截住。 是乘风。 他窜完稀回来了。 大概是腚疼,他走路的姿势一拐一拐,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古怪地看着岑妙妙,“小二姨,你老实告诉我,方才我……是不是你在搞鬼?” ------题外话------ 今天早一点点,下章咸鱼终于要跟人堂堂正正(误?)打一场架了。 第七十三章 强制决斗,不可拒绝 乘风紧紧盯着面前的小不点儿。 岑妙妙装傻,眨巴着大嘴塌鼻上的一双小眼睛:“这位师兄,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语气矫揉造作,令人一阵牙酸。 乘风却不再追问,反而把她往擂台边拖去,“不管是不是你,陪我打一场就放过你。” 岑妙妙有一瞬间的脑子空白。 她重生至今,尚且没跟人认真打过一场。 只不过渡劫失败前也没跟谁真刀真枪地干过就是了。 长泽抬起蹄子紧紧跟上乘风,一边在识海给岑妙妙传音:“完了完了,你这回被铁板踢了。只要上了擂台结界,外面的人统统不能插手。” 地下演武场霸道之处还有一点,便是无法投降。只能打到一人彻底丧失还手之力之时,才会撤下结界。 岑妙妙的识海里,小鹿大嘴叭叭,喋喋不休,“你快想个法子脱身啊!这个叫乘风的弟子虽然不是演武场里最强的,但是他打起架来比谁都凶,从来不会对新弟子放水。” 岑妙妙忽然想起一事,疑惑道:“论理来说,他应当比我修为高一大截,拉我强上擂台,那不是明晃晃的以大欺小么?不公平啊。” 长泽立马给出了解释:“你当这里怎么会如此受到追捧,当然是因为——在擂台上,斗法双方的修为都会被压制到金丹,虽然做不到绝对的公平,这样便无法伤及根本,避免真正下黑手同门相残。” 长泽事先答应过掌门商定涯,来地下演武场蹭七情时不能暴露真身于人前,一时急得团团转。 一人一鹿传音之间,乘风已经三两步拎着岑妙妙轻松跃上了一处玄字号擂台。 擂台边阵法中顿时显现出一行铭文—— [乘风]向[你二姨家中有矿]发起了强制决斗,不可拒绝。 岑妙妙:“……” 还能这样耍赖皮的? 有观众走向了这边,“哟,乘风又到处拉人打架了?还是新弟子,也就是他拿了‘不可拒符’,才这么猖狂,到处欺负新弟子。” 另一人笑道:“上次不就碰壁了么,被‘狸’按在地上,脑袋都被打成了猪头。” 岑妙妙与乘风各自站在擂台两端,结界已经升起,将他们包裹在其中,外面人说的话全然传不进来,连长泽也跟着噤了声,似乎怕影响她思考。 乘风站在对面,一身短衣,身形高大健硕,额上系了根雷纹抹额。 他松了松筋骨,看向对面比他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岑妙妙,“小二姨,你的小鹿怎么没带上来?御兽师的伙伴可不能落单。” 话音刚落,他就见对面的小矮子摇了摇头,“我是剑修。” 乘风见她两手空空,觉得好笑,“那你的剑呢?” 岑妙妙走到擂台边准备的兵器架上随手挑了一把沉水木剑,歪过头,眼里忽然升腾起一丝难明的情绪,轻声道:“还没来得及选呢,师兄。” 她口气嗔怪,声音甜得能沁蜜拉丝,仿佛在向对手撒娇。 长泽:喂!现在是撒娇的时候吗! 擂台上,乘风同样也以为小矮子在向自己讨饶,咧开嘴笑了笑,“既然是个还没来得及选剑的小师妹,我一定怜香惜玉,轻一点打。” 他双拳对撞,肌肉虬结的有力臂膀相互交错,竟然发出金石之声,一道暗光稍纵即逝。 锻体淬炼,以身为武,易经洗髓至金身神力,是为体修。 乘风已有半数金身,平日除了修炼便是浸在地下演武场里,找各路剑修来当自己陪练。 他半张着嘴,舌尖抵了抵腮,眼看着又到一年入剑墟时,新人颇多,老对手们也眼看着就要回山。 上次竟然在一个叫[狸]的新弟子手上栽了跟头,这回好不容易逮着一个面生的小孩儿,他不会再掉以轻心。 岑妙妙懒洋洋地掸了掸手中沉水木剑上的灰,慢吞吞挽了个剑花。 是剑宗入门剑法中的第一式。 乘风眼一挑,口中低喝一声,足下气流运转,待掌中雷鸣声骤然迸发之时,他高大的身躯顿时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气流波空,而他已经猱身扑向岑妙妙! 人未至,千钧之力已至! 拳对剑,身为武。 裹着鸣雷声的重拳眼看着避过木剑,径直冲向岑妙妙脸颊,几乎感受到了掌下皮肉传来的颤抖,乘风心里已经胜券在握。 他心里忍不住轻叹:本以为能有惊喜,结果还不如个蚊子肉。 然而重拳之下竟是空气,岑妙妙的身影骤然从他身前消失。 乘风一拳落空,等再见岑妙妙时,她已经脚踩闪避阵法到了擂台另一侧。 他兴味盎然地扬起嘴角,“小二姨,有意思,身法不错。” 顷刻间闪到远处的岑妙妙懒得回应他。 有没有想过,是她自身神识压过他许多,以至于他的动作在她眼里都变慢了许多,这才能轻松逃脱。 饶是如此,她也感受到了对方拳风带来的余波。 哪怕避过了那一拳,可体修的余力之强,让才筑基的她身体有些吃不消。 再看向手中木剑,上面已经有了龟裂的纹路。 可没功夫容她细想,乘风单掌指地,噼里啪啦的金色光点在空中接连爆响,带来冷冽寒气,无数尖利的冰棱浮凸而出,其中不少冰棱上甚至萦绕着金色的电光。 地面一阵强烈摇晃,旋即,岑妙妙的脚下变成一个巨大泥潭,细沙流动,如有生命一般将她绊在原地。 乘风:“小师妹,忘了告诉你,我可是既炼体,也修法。” 他手中结咒,无数雷水交错的冰棱登时朝被泥潭绊住的岑妙妙激射而去! 尽管岑妙妙张开神识想闪身再次避开,可足下绊住她的泥潭却死死吸附在她膝下,叫她一时无法挣脱开。 冰棱比乘风先前那一拳快了何止千百倍,霎那间,雷电夹杂的冰棱纷纷射中岑妙妙身上,“噗噗”声接连不断,在她身上爆出一团巨大的冰雾,随即引动电光,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地爆炸声响起。 听着都疼。 擂台下的长泽拿蹄子捂住了眼。 小半天过后,被爆开的冰雾才散去,露出被绞在原地的岑妙妙。 她被迫单膝跪倒在地,一只脚还被流沙缠住,陷了半只小腿,浑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露出来的皮肤血肉模糊,深色的衣料一片濡湿,狼狈不堪。 ------题外话------ 妙崽:热身还没完,等……等我回忆一下基础剑法第二式 第七十四章 君火 这场决斗看似已经定调成了乘风单方面的殴打。 可只有乘风心知:他方才暗中使了七分灵力,这一记冰雷碎爆一旦命中,足以叫人脏腑俱伤,可岑妙妙几乎被全数打中,却还能支撑着没完全倒下。 足见她身板并不是外表上看出来的小脆皮。 擂台的结界也没有降下,证明岑妙妙还有还手之力。 这时,擂台下的长泽忽然感应到——从岑妙妙回山之后那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来的美味七情六欲,又短暂地消失了。 它瞪大眼,一错不错地看着擂台上,心里暗暗感叹:幸好那一位不在此处,否则…… 可岑妙妙却在笑,她脸脏得不能看,嘴角也被冰棱划开了一条口子,探出舌尖舔了舔流出来的血。 “好像也没有特别疼,还可以,再来。” 她歪了歪头,脖子发出“咔嚓”怪响,深吸一口气后,勉力站了起来。 可她矮小的身子正慢慢被流沙的旋涡吞噬。 岑妙妙站在旋涡上,闭上眼,努力调整周身奇经八脉的灵力,直至灵府震颤。 除了台下的长泽以外,乘风也敏锐地发现了岑妙妙身上传来的气机改变。 他毫不犹豫念动口诀,转瞬间又有数道法术落在深陷流沙里的岑妙妙身上。 迅电如光,冰晶横飞,乘风手中层出不穷的术式轰落下去,很快岑妙妙身上又添了不少新伤,血洒流沙。 结界仍未消散,也并没有判定乘风获胜。 他掌中雷电嗡鸣不休,谨慎地观察着岑妙妙的举止。 一瞬,一息,一刻。 咳她除了前头嘴硬那一句之外,看起来毫无变化。 仍旧像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流沙中。 “师妹真是个没什么情趣的人,难道练的是王八小法?这就躺平了?” 地下演武场里曾有一个非著名赖皮招式,便是将铜筋铁骨决练到高阶,往擂台上一插,一动不动一直挨打,打到对方无法忍受自伤筋脉,便可获得判定获胜下台。 因为既恶心又赖皮,这一举动也被嫌弃地说成“王八小法”。 岑妙妙仍闭眼握剑,充耳不闻。 “再不还手,我可就……” 乘风抡了抡手臂,手上隐隐化出一只气劲扩散出的巨大拳刃,他蓦然闪身,冲上前去,猛然一拳打在岑妙妙脸上,随后一记飞踢,将她踹得飞出去老远。 岑妙妙面朝下重重砸在地上,随后被乘风早就布下的流沙阵再次追上,将她整个人重重包围起来。 岑妙妙的手指动了动,重新握紧剑,似乎想要爬起来,可流沙的旋涡始终不停将她向下拉扯,最后只能艰难的半跪在其中。 见她仍旧没有还手的打算,乘风终于不耐烦起来,不欲再等。 他退开几步,左手引动鸣雷与尖冰交织的法阵,右手整条厚实的手臂浑如金石,带着猎猎罡风,袍袖无风自舞。 他是雷水双灵根,早已能熟练地操控雷、水属性,以灵力渡之入法阵,收放自如。 此举即是代表他不耐烦与岑妙妙周旋了,同时也是炫技。 体、法双修并且能精于此道,放在哪里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擂台下追逐他而来的观众见状立刻直起了脖子。 “乘风这是准备下狠手了么……” 气旋激烈地刮上结界,撞出金玉之声,擂台上的乘风一分为二,一个站在原地结咒引动术式轰向岑妙妙,另一个的右手则蓄满劲力,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就在此时,携重拳破空的乘风视野里,岑妙妙终于再次动了动。 她骤然睁眼,与此同时,手中的沉水木剑上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白光。 近了看,是火焰,只是那火焰皎洁如银,才氤氲生光。 生死相搏之间,他觉得好笑:“水能覆火,师妹竟不知道么?这么点小火星也拿来螳臂当车?” 眼看乘风欺近岑妙妙不过方寸之距,金鸣玉动,他悍然出掌! “是么?”岑妙妙浑身狼狈,粲然一笑。 千钧一发之际,她轻飘飘地举着手中木剑,向上平削,对上乘风锻体有成、大开大阖的拳风。而另一只手上同时行云流水地画出一道阵法来。 轰然巨响,宝光激荡中,大地震颤。 在巨大地轰鸣声中,擂台上流沙炸开,尘土飞扬,台下众人只见一道身影被猛然拍在结界上,又重重摔了回去,发出一声闷顿地响。 黄烟弥漫中,有什么在地上划过的滋啦声随着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一步一步,似迈在观众心头,可惜抓心挠肝也看不出场上尘埃落定的结果。 终于,有人开口了。 “乘风师兄,水或许能覆灭火,可是你的水,似乎连我的小火苗都没法灭掉啊……” 是岑妙妙一如既往乖而甜的嗓音,只是语气淡漠,轻描淡写。 烟尘终于散去,长泽放下捂眼睛的蹄子,伸长了脑袋往擂台上看去—— 擂台上四处落满花朵一般的乳白火苗,星星点点,就缀在那里,烧得不炽烈,却始终不熄灭,甚至有不少火星溅上了结界,便如跗骨之疽,噼啪焚烧起来。 岑妙妙衣衫上焦黑一片,看不出哪些是血,哪些是灰,她刻意捏出来的大嘴天真地咧开轻笑。 倒在地上的乘风身下是一个巨大的坑,身周破碎的地面层层龟裂开来。他双目放空,嘴角溢血,身子还在不停的抽搐,浑身上下都是烈焰灼烧后的斑驳痕迹。 乍一看岑妙妙反而比他惨多了。 可岑妙妙却是站着的那一个。 台下的一个观众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乘风可是青秀榜前十的人,上次碰到[狸]已经很惨了,毕竟[狸]是怪物,如今榜上比他还高两个位置,可今天这个前面挨了这么久的打……” 他身边的另一个女子比他淡定多了,“那又如何?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让他整日拉新人强制决斗,这不是又踢到铁板了么。我看这个新人倒是很有潜力,攻高防厚耐打不说,方才若是我看清了的话,她对上乘风冰雷碎爆的法决……似乎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引火术。” 另一人道:“还没判定谁胜谁负,我信乘风仍旧有一战之力。结果尚未可知,再看看吧。” 长泽却嗅到了岑妙妙散发出来愉悦的味道。 它比这些人看得清楚多了。 方才岑妙妙手中木剑与乘风铁拳对上的那一瞬间,木剑上的点点火星爆出飓风卷袭的强大威压,不过霎那,便将乘风体内灵力席卷得一干二净。 那并不是什么小火苗,而是君火,凡夫俗子认不出罢了。 摧枯拉朽,万物焚尽。 ------题外话------ 认真一剑,教师兄什么叫真男人火中做自己【误 第七十五章 真男人,要敢于火中做自己 擂台上,岑妙妙一只脚踩在乘风打过她脸的手上,脚尖轻轻碾动。 岑妙妙:“师兄不妨说说喜欢哪样的情趣?喜欢寒冰还是烈焰?如果师兄不说的话,那我来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跟师姐、师妹决斗的话,可绝对不能打对方的脸。” 说着,岑妙妙轻描淡写地扔掉了手中已经烧成三尺长焰的沉水木剑,她松了松腕骨,随后抡圆了小拳头,高高扬起,猛地一拳砸了下去! 乘风原本还抽搐两下的身子这下彻底不动弹了,立刻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岑妙妙:“下次再向师兄讨教一、二。” 结界散了。 玄字第一百二十四号擂台,[乘风]对阵[你二姨家中有矿],[你二姨家中有矿]胜。 演武场的医修一拥而上,当即把人事不知的乘风架下来开始替他疗伤。 [上四峰第一财主]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嘲笑。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你个傻缺!”他无情地踢了踢昏迷不醒中的乘风的裤裆,“人家就一剑,一剑就给你削没了,哈哈哈哈!” 岑妙妙身边也围着一个女医修。 发现岑妙妙身上几乎全是一点皮外伤之后,女医修喂了她一颗生肌丹便收起了药囊,离开之前,纳罕地问了一句:“小师妹,你自愈能力这么强,之前有淬过体么?” 言下之意即是:她要是再晚来一步,岑妙妙身上的伤就好了。 岑妙妙摇摇头。 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这具身体并没有修习过任何锻体心法,若说有任何淬体经历的话……只有仙门择选中在长泽编织的幻境里那一次释放灵气的裂变。 正想着,长泽已经拱到岑妙妙身边,拿角蹭了蹭她的手。 长泽:“吓我一跳,还以为躺着下来的会是你。” 从头至尾,她虽然皮糙肉厚,仍旧挨了不少打,最终只出了一剑。 一剑定胜负。 岑妙妙瘫坐着,方才毫无察觉,这会儿五感回笼,心肝脾肺肾象征性地串在一起疼了起来。 她“嘶”了一声,忽然笑了起来。 岑妙妙怕疼,怕死,怕饿肚子,唯独不怕也不在乎只能在底层游曳,当一条安稳度日的咸鱼。 既然要把她这条浑浑噩噩的干瘪咸鱼强行翻身,那被咸鱼甩一尾巴腥水也是命中注定。 在她的识海里,有一丛星光温柔地被点燃着,微微地热。 …… 告别了还想赖在演武场里吸七情六欲的长泽,岑妙妙踏出了阵法。 她咬了咬唇,太岁的身形几乎是立刻出现在她身边。 岑妙妙习惯性的牵住傀儡的衣袖,两人并排朝竹林听涛走去。 迎着夜幕缀满的天星,岑妙妙问:“你怎么不问我玩得开心么?” 太岁转首看了她一眼,“玩得开心么?” 岑妙妙乜斜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两人一路安静地走了片刻,竹岑妙妙忽然问:“你是谁?” 林听涛四季常青的碧叶上缀满了薄雪,偶尔滑落些许,掉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太岁顿了顿,不解地看着她的方向,脑袋微微歪着,几缕发丝偏过耳侧垂在肩际,不知何时从发冠中漏了出来。 尽管她知道傀儡面具下的面容能轻易摄人心魄,但他此时的动作却十足像一条迷惑的大狗。 太岁:“……” 岑妙妙心里叹了口气,口中道:“没什么。” 她笑眯眯地在他冰冷的手掌里挠来挠去,“忽然有点期待去剑墟了,不知道本命剑握在手里会是什么感觉。” 见她没有再追问,太岁的唇角似乎隐隐上扬。 “有了,便知道了。” 岑妙妙:“今天我在演武场里遇到了一个勉强还行的决斗对象。诶,你别装哑巴,快问我谁赢了。” 太岁:“谁赢了?” 岑妙妙:“当然是我,要是你也能进演武场便好了……既然长泽能进去,那我得想个法子让你也进去,跟你决斗的话,应该进境更快。” 太岁:“什么决斗?” 见岑妙妙点点头,太岁道:“你不会想与我决斗的。” 岑妙妙:“???” 到了时晴院里,太岁诚恳道:“与我决斗,你会死。” 岑妙妙:“……你就不能放水么?就当自己是个陪练。” 太岁却异常郑重,连语气都冷下三分,认真道:“所有交锋,如不能全力以赴,是藐视对手。” 岑妙妙小手一挥,“你尽管藐视我,点到为止,受点伤无所谓,别打死就行,我不需要无意义的尊严。” 太岁:“抱歉,做不到。” 岑妙妙脸上一时写满一言难尽。 聊不下去了。 这傀儡脑袋高低少了两根筋,完全没法儿转。 她转念一想:算了,傀儡本来就没脑子这玩意儿。 …… 冬深无客到,一路落松花。 之后的一段时间直到冬至,岑妙妙几乎都泡在地下演武场里,借找人斗法之机领悟剑心。 因为之前与乘风一战的结果很快被上四峰第一财主传了开去,她近段时间可谓是声名鹊起。 但也遇到了一点难题。 大概是财主嘴里夸大其实了不少,以至于岑妙妙在黄字号擂台附近流连时,但凡请求与看起来生嫩一些的新人决斗,几乎十次里能被拒绝八九次。 自然也没有人来找她。 岑妙妙只要盯着乘风的动向,但凡乘风的身影在地下演武场里出现,她就粘上去发起决斗。 起初乘风也有几分血性,想着得在小师妹面前扳回一城,在岑妙妙找他发起决斗时,便欣然答应。 玄字第七十九号擂台,[乘风]对阵[你二姨家中有矿],[你二姨家中有矿]胜。 乘风依旧不服,岑妙妙继续追着陪练。就有了后面的三四五六次…… 直到乘风屡战屡败,连名字都跌出了青秀榜前十。 每每与岑妙妙打架时,他不说使尽浑身解数,也是拿生平所学全力以赴,却发现无论他把岑妙妙打成多重的伤,只要她没彻底倒下去,否则一旦小火苗在她手中木剑上燃烧起来,就昭示着这一剑出完,胜负既定。 打得乘风都要质疑自己到底行不行了。 两人站在青秀榜前,乘风看着自己不断下滑的名字,欲哭无泪。 乘风:“师妹,放过我,找别人吧,算我求你。那个,听说你们明日就要进剑墟了……” 再打下去,前五十都难保了。 岑妙妙乖乖地站着一边,递出又一次决斗申请。 “这不是趁着今晚来热热身么?乘风师兄,真男人,就要敢于火中做自己。” ------题外话------ 乘风:我要不是舍不得这些年打下来的成绩,一定换个马甲。师妹,要注意可持续发展,保护生态环境,逮着一只羊薅羊毛,达咩达咩! 妙:薅定了【冷漠脸】 第七十六章 寂静剑墟 逢壬数九,到了冬至这日,丑时正刻,寂静剑墟大开,剑墟所在的残山万丈青光直逼天际。 剑宗上下,无数有灵之剑齐齐共振,嗡鸣声与剑气交织无休,共同构成一道奇景。 剑修欢欣鼓舞,等着选剑的新弟子们大清早便等在剑墟入口,终于迎来了这一刻。 其余峰出于习惯纷纷从六合峰提前购入降噪棉塞,并表示“隔壁上四峰剑修聚众制造噪音又害我们平白浪费灵石”。 剑鸣一刻即止,唯有万丈清透天光游曳于天幕。 剑墟入口。 杜思卿引领众人走进残山。 杜思卿:“诸位师弟师妹,寂静剑墟里的剑与我等的七情六欲一般,其中有王剑,仁剑,威仪剑,同样也有杀戮暴虐之剑,贪婪、厌憎、胆怯不一而足。” 有人问:“那若是选的剑并非自己心仪的剑该如何是好?” 杜思卿看向那人:“师弟,你想多了,剑也是会择主的,唯有与你心志相当之剑才会飞向你手中。” 另一人凑到杜思卿身侧,“剑墟里会有危险么?” 杜思卿微笑:“只要你没有邪念,剑墟里自然不会有危险。” 问这话的弟子挠了挠脑袋,“邪念是什么?” 杜思卿:“自行揣测即可,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去细想。毕竟——剑墟中剑灵性格百态万相,其中不少飞剑岁数比后山的长老还大,一旦其中有一、二感念到师弟的心念,也说不定会干出什么。” 那弟子缩了缩脖子,立刻老实了许多。 杜思卿朗声道:“剑墟大开七日,七日之后若是仍未寻到本命剑的弟子,可待来年再到此选剑。若对选剑有任何疑问,可以找我解惑,其余没有疑问的弟子现在即可自行进剑墟。” 在他说完之后,一撮人争先恐后地涌进了剑墟。 同样另有一撮不大自信的弟子在原地踟蹰,企图在杜思卿口中多了解一些剑墟相关之事,避免进去之后被坑。 杜思卿生得仪表堂堂又一身正气,在山中多年养得举手投足间清贵温和,兼其对所有同门一律有问必答,不过短短时间里,很快便收获了一群迷弟迷妹。 他一边为众人解惑,一边还腾出空来与岑妙妙传音。 杜思卿:“师妹留步。” 原本往剑墟里走的岑妙妙收到传音,第一时间回头看了过去,就看见杜思卿被人群淹没只剩半片衣袂的身影。 她想了想,继续往剑墟里走去。 然后,杜思卿的传音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岑师妹,风师妹闭关前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否则就把我……咳,师兄近段时间疏漏了许多,望岑师妹勿怪。” “不过师妹心志坚定,此去剑墟,师妹一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本命剑,这点我并不担心。” “对了,剑墟中前年飞来一把天阶灵剑,名为‘却命’,我师尊观之似由天火所锻,是一把火系飞剑,生有剑灵,只是它一入剑墟之后便失去踪影,恐怕已成剑墟之尊也说不定。” “师妹是天生火的天字灵根,与它相亲,此剑或许与师妹有缘。” “加油!” 这一串传音听完,岑妙妙只想说:杜师兄,你有点婆婆妈妈啊…… 被数九寒天的冬风糊了一脸的岑妙妙给杜思卿回了一串十分敷衍的“嗯嗯嗯”之后,便举步踏进了剑墟。 剑墟名为寂静,实则非常热闹。 放眼望去,残山广袤,新雪之下,一片苍青之色。 其中数不尽的飞剑砌成大大小小数座剑山,积在剑墟中经年风吹雨打,已经锈迹斑驳。 但岑妙妙知道,一旦飞剑择主定契,便意味着第二条生命注入,这些锈迹断残转眼便会消失不见,又是一条好汉,不,一把好飞剑。 飞剑材料各异,金玉铁木石的材质琳琅满目,外面修士们手中金贵的高阶飞剑在此处比比皆是,随意地插得到处都是。 只要她放开神识,就能像听见草木心声一般,听见面前这些剑山里细碎的声音。 “又有弟子来了。” “噤声。” 面前的飞剑数以万计,爱说话的倒是不太多。 大概这就是历经沧桑,腹有桑田的模样了。 “她的眼睛好圆喔,像你柄上的宝石,真漂亮。” “说了,噤声。” “哎呀,难得热闹一下嘛……” “再不噤声的话,吵到那把‘却命’,小心它嫌聒噪,飞出来把你断了。” “唔……” 听了个首尾的岑妙妙:……原来剑也会自相残杀的么。 她走过一座低矮的剑山, 不知是障眼法还是剑墟太大,自她进来之后,只在一开始遇到了零星几个弟子的身影,越往里走,随着脚步的深入,仿佛在这孤寂的重重剑山与剑冢之中,最后只剩下了她一个。 一路唯有淡泊冬雪相随,周身遍布萧杀之气。 岑妙妙站在一处空地上,手中接了几片空中飞舞而下的雪花。 到了此刻,她才知晓何为寂静—— 死与新生相接,命途与利刃交缠。 天含和而未降,地怀气而未扬,虚无寂寞,萧条霄雿。 她在识海里呼唤太岁的名字,几乎是心音才落,傀儡冷漠的声音便在她识海中响起,泛起点点涟漪。 太岁:“何事?” 岑妙妙:“你对剑是不是很了解?” 太岁似乎顿了片刻,才回:“皮毛而已。” 岑妙妙默默翻译了一下:太岁口中的“皮毛而已”大概等于她眼里的“浩瀚烟海”。 岑妙妙:“本命剑与别的剑有何不同?它会跑到你面前跟你招手么?” 她一路走来,所见诸剑俱是沉默,至今还没遇上一把有任何异动的飞剑。 太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辱剑折。至于它会在何时出现,你不妨耐心等待,冥冥之中,自有召唤。” 识海里一时无声,直到那冷月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太岁:“妙妙,你心里期待着什么同伴,它自然会出现在你眼前。” 期待。 她期待的是什么呢? 岑妙妙带着这个疑惑一路向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剑墟深处的各路飞剑却不再堆叠在一处,反而各自圈地为冢,自成格局的杵在一方,安详地当一截冷铁积灰。 这其中,每一把剑上都隐有流光闪烁,毫不吝惜地告诉来人:我不好惹。 旷古以来,神兵自有骄傲,不与凡剑为伍。 冥冥之中,岑妙妙似有预感,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机在牵引着她。 她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上了一侧的剑山。 大地轻轻颤动。 不,不是大地,而是方圆几里的剑山与剑冢在震颤不休,连绵不绝地起伏,如同万把飞剑共同呼吸。 倏尔安静下来。 岑妙妙鬼使神差地回过头,一柄周身烈焰流转的三尺长剑无声无息地停驻在她背后不远处,悬浮在半空中,安静地与她对峙着。 ------题外话------ 却命:我我我,选我选我,我全场最佳,能carry。妙崽:兄弟别这么自信,骚瑞,恐怕你的对手还有三十秒(下章)就要抵达战场。 第七十七章 春风 长剑之上,猩红的烈焰分外透亮,将剑身映照如同一块上佳美玉,绯红剑柄上洇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墨色,从剑柄到剑身,每一处都缀满了大大小小的凶兽面纹。 整把长剑有如万丈霞光被截断在流畅的夜色下,被黑夜悄无声息笼罩,凶猛狰狞蚕食。 剑身铭文:却命。 岑妙妙放开神识,听见却命中剑灵铮然发声。 “是你……想做我的主人么?” 岑妙妙:“我……” 她刚想说自己只是想起杜思卿说的这把天阶灵剑,随便叫叫罢了。 可却命却凑了上来,“别多说,我愿意,来与我结契,快点。” 岑妙妙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找本命剑这么快的么?不互相考验一下的么? 听说您是天阶灵剑,没有一点架子的么? 岑妙妙磨磨蹭蹭,有些犹豫。 然而就在下一刻,天外有流光急速下降,以龙卷狂雷之势席卷而来,直奔岑妙妙的方向而来,迎头恶狠狠地将却命悍然撞开! 浮在半空的却命猝不及防被直直撞飞,沿途轰开数座剑山,一时之间,耳边飞剑相击声缭绕不绝。 岑妙妙眼尖地发现,不远处原本在剑冢里躺得好好的不少高阶飞剑已经迅速地挪了个窝,似乎对却命以及不速之客十分恐惧。 至于么…… 岑妙妙惊讶地看向始作俑者——那竟然是一把朴实无华的木剑。 那木剑很有礼貌地朝她晃了晃,围着她转了个小小的圈。那股欢天喜地的劲头,藏也藏不住。 还挺机灵可爱,岑妙妙想。 然而没等她看清,远方有破空声传来,是却命裹挟一阵流星火雨气势汹汹地飞了回来。 木剑迎头而上,天雷勾动地火,两把剑迅速打作一堆,瞬息之间已经交手了数个回合,眼看没分出胜负,便在空中缠斗不休起来。 刷地一下,周围有灵的飞剑又纷纷退得更远,让出一片巨大的空地。 唯一插在空地上的活人岑妙妙:“……” 但她并没打算退开,因为无论是却命还是那把撞飞它的木剑,都很有眼色地把战斗圈子绕开了她。 却命虽然遭遇了一轮背刺,威势却不减,卷起漫天火焰,一招一式无不凶狠激进。 木剑慢条斯理地与它对线,除了一开始撞飞却命时显得有些心急火燎,之后都不疾不徐地反击着,时不时撩却命一下,顿时激得却命剑身火焰更盛。 岑妙妙拾起一团艳红的火星,放在手里搓来搓去——嗯,杜思卿口中的天火么?看似暴烈,实则温吞,比起她的火,有那么些不够看。 空中两把长剑打得不可开交。 岑妙妙注意到,那把木剑与却命相抗时,发出的却是金玉相击之声,清脆动听,响遏行云。 似乎是发现她捡了一团却命落下的火焰,空中的木剑也不甘示弱,黢黑的剑身上竟然渐渐凝出不少莲花般的青色火焰,渐次绽放开来,光华夺目。 等它再撞上却命时,也一改之前的温柔姿态,开始变得凶狠起来。 岑妙妙:“哟,你的本事不少嘛。” 木剑上青焰大涨,每每与却命相触,浑身带火的后者却仿佛被灼伤一般,不大明显的退了几分。 岑妙妙的眼珠子追着两把剑从东边转到西边,南边打到北边,甚至有闲情从储物手镯里掏出一把瓜子,兴味盎然地嗑了起来。 渐渐地,场面开始从有来有回变成了一边倒。 木剑越打越凶,反观却命,已然不复先前的威势,被追得满场乱窜。 如果把两把剑比作人的话,已经演变成了胡咧咧叫嚣的炸毛小师弟被心狠手辣满肚子黑泥的二师兄按在地上摩擦暴打。 终于,却命不堪受辱,“一瘸一拐”地淌着火焰飞向了远处,活像小师弟挨揍了一边放狠话一边哭唧唧地跑路了。 岑妙妙已经嗑了一地瓜子皮。 四周安静如鸡,悄然挪走的飞剑们也并不敢动。 那把获胜的木剑灵巧地飞到岑妙妙身边,讨好地在她手边蹭了蹭,随后静静地浮在半空,任由她打量。 岑妙妙的视线落下,木剑通体漆黑,其上既无一道纹路,也无一丝光泽,所有光芒色泽一旦映照到上面,竟似要被那沉沉墨色吞噬吸收。 唯有剑身上笔走龙蛇的二字刻印:春风。 岑妙妙轻轻抚上剑身,叩出一道动听的轻音:“春风?是你的名字么?” 木剑轻灵地围着她转了一圈,如同一只调皮的小兽,在她手边拱来拱去。 一道细小的声音在岑妙妙耳中响起。 “是我是我,我的名字好不好听?” 怎么说呢?总不能直说有点土吧。 岑妙妙勉强道:“好听?嗯……好听。” 看穿了岑妙妙的春风:“你嫌弃我!” 岑妙妙赶紧笑了笑,“哪有……对了,引我到此的气机就是你吧?” 春风:“啊对对对。” 春风的剑尖又凝出一道小小的莲纹青焰,抖落在岑妙妙手中,“送给你。” 她手指在青焰中穿梭,感受着上面暖烫的热度,满意地搓了搓手。 岑妙妙:“就这么想当我的本命剑?明明自己晚来一步,还把别的剑一脚踹开,你好霸道。” 春风:“它老几,敢抢我的……哦,呸呸呸,不是,我当然想!我从万里之遥的地之极专程飞来,就赶着今天落到你手里,哪成想差点就被那宵小趁火打劫了,它再赖着不走,我就把它打成烧火棍!” 它委委屈屈地抱怨:“我连着飞了几天几夜,都快没灵力了,只能省着大招跟它交手,不然见面已经把它撞进无妄海了都!嘤嘤嘤……” 敢情你还放水了。 “原来如此。”岑妙妙点点头,伸手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春风剑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可是我还没有跟别的飞剑交流,万一这里有更合适我的剑可怎么办?” 春风趁机拱进她怀里,“不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剑了,你要是不信的话,大可以问问这帮老弱病残喔呵呵呵呵~” 春风的尾音都荡漾了。 岑妙妙:“……” 她忽然回过神来,等等,她这是被一把剑威胁了么? 不止她,就在刚刚,周围的剑山和剑冢好像又朝她的反向挪了一大圈。 很优秀,那么…… 她瞟了一眼赖在她怀里撒娇的春风,“既然想认我为主的话,你什么都会听我的么?你不会反噬主人的吧?” 春风立刻飞到她面前竖着,“当然不会反噬主人,只要给够灵石,我就不会肚子饿!” 岑妙妙:“……给够是多少?” 春风迟疑了片刻,方道了声:“……也不多,每月嗑个两三千块?” 岑妙妙想起风铃说勾陈峰的灵石补给似乎折算到每月也才两千来块上品,她看了一眼春风,“不多?” 春风声音渐低,“那……一、两千?” 见岑妙妙闭上嘴,它连忙讨好地贴在她手边,“五……五、六百也行!” 哪想下一刻它心心念念的主人就从储物手镯里随手掏了一只锦囊出来,“两千,吃吧。” 春风:“!!!” 呜呼起飞! 冥冥之中,岑妙妙能够切身地感应到这的确是她的本命剑,在见它的第一眼,她就清晰地感知道这把剑又皮又欠,霸道护主又讨嫌。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预感。 她割破手腕,鲜血淅淅沥沥地滴落在春风的剑身之上,转眼间便悉数溶于其中。 春风通体流淌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光,无数咒印自剑身慢慢浮出,在半空凝结成一段冗长的咒文。 旋即,咒文化作金光,倏然之间,尽数没入岑妙妙眉心。 本命剑认主,灵契已成。 ------题外话------ 皮皮剑来辣!今天来早早!求表扬qaq 第七十八章 比雪还冷硬三分的怀抱 灵契结完之时,岑妙妙心中一定春风跟着归化入她的灵府之内。 将残山剑冢冷雪抛之脑后,岑妙妙拍了拍手沿着来时的路而去。 绕过一座又一座剑山,她看到了辛辞。 与此同时,辛辞也看到了她。 岑妙妙正准备客套地问一声“没有心仪的剑么”,结果话到嘴边就卡了壳。 因为辛辞不动声色地自一边随手抽出一把锈剑,并指在剑上抹过,视线静静锁定着她。 少年的胸膛随着喷薄的呼吸快速起伏着,眼尾一抹绯红,脸色却异常苍白,黑白分明的眼珠死死盯着岑妙妙的一举一动,一瞬不瞬。 岑妙妙:“???” 这人怎么好像有那个大病一样。 准备绕开的她停下了脚步。 不对,辛辞的眼神不对,他在……戒备她。 岑妙妙想不通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回事?” 辛辞并不回应,眼里俱是兽性,只充满敌意地看着岑妙妙。 与其说是看她,不如说是观察猎物。 他浑身紧绷,左脚微微向后退了半步,龇出犬齿,探出舌来舔了舔牙尖,随即咧开唇际,勾出一抹嗜血的笑。 岑妙妙认出这是他即将妖化的征兆,“喂,你……” 新雪开始簌簌落下,无声地溶进她的鬓发里。 再看过去,辛辞所在的原地只余一抹残影。 电光火石之间,岑妙妙起心动念,春风落入手中,被她折身朝后一架,堪堪挡住辛辞取她后颈的长剑! 一股悍然巨力从手腕传来,岑妙妙低喝一声,灵力暴起,震断辛辞手中锈剑,旋即她纵身朝后疾退。 断剑被高高震飞到半空,辛辞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已经变为赤红,遍布阴鸷,他左手化为利爪,右手果断地弃掉断剑,随手又抽过一把,足下气流震荡,紧追岑妙妙而去。 岑妙妙看见他的爪子,心中不由得滑过一丝愤怒。 春风感应到她起伏的情绪,剑身青焰骤起,火焰腾上,缭绕至岑妙妙半条手臂,衣袖瞬间化为灰烬,青焰化作流痕,烙印上她光裸的生嫩小臂,围成一圈青碧灵环。 岑妙妙退至一处石崖附近,辛辞划出一道剑风,扫落山壁岩石,将岑妙妙面前的路通通挡住,随后丝毫不停顿向她破空而来,势如破竹。 岑妙妙回身横扫,长焰击空,辛辞灵活地避过,直追而上。 短兵相接之际,辛辞身法诡异,几次重招全被他悉数避过。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比起兽类的诡谲身法,岑妙妙自然不如,刚躲过辛辞剑上一道风刃,眼角余光就见他左手化作的兽爪直捣自己面门,只好翻出一张遁术符格挡,立刻旋身向后跃开。 可是仍晚了半步,被辛辞的爪尖勾了上来,岑妙妙脸上被豁开一道血口子,顿时染红了半张脸。 岑妙妙“嘶”了一声,秀气的眉毛高高挑起,“真欠揍啊,臭狐狸!” 辛辞对此充耳不闻,折身再次追来,他的两耳此时已经变成如新雪颜色一般的狐耳,嘴里犬牙也愈发尖利,看向岑妙妙的双眼尽赤,瞳仁已成血色。 管他有什么不对劲,被幻象迷惑也好,如杜思卿所说心生邪念也罢,今日不把他在此拿捏了,她出剑墟左转就扇自己两巴掌。 岑妙妙穷极速度御剑至半空,云层破开,视线一清,随后又迎来鹅绒大小的雪花狂舞,两人一前一后被糊了满脸。 岑妙妙手臂上的烙印疯狂闪烁,此时此刻,终于停了下来,浑身上下的灵力聚集于此。 她冲到至高之处,回首折身,发丝在云中飘飞,纤细的身姿背后是乱云青空,狂雪之下,一副诸天星图隐隐露出法相。 “果然臭狐狸都不大行,陪练还是乘风师兄好。”岑妙妙露出个意犹未尽的笑来,“认真一剑,送你回家!” 辛辞的脸已然近在眼前,左手化作的利爪间缭绕着极其不祥的黑雾,发出威胁的喉音。 岑妙妙手中三尺春风斜立,挽下一丛云雪。 她足下一点,拔身朝辛辞而去。 随着春风一式雷霆万钧的下劈,惊电划过天幕,闷雷滚滚,云端落雪纷纷一顿。 辛辞手中长剑将将触上春风狂放的剑气,顷刻之间便化作齑粉,他左手五爪怒张,直直向上抓来。 依旧是枉然。 不过一霎那,辛辞就被岑妙妙这一道剑气怒撞,裹挟着一起直坠而下! 辛辞整个人摔上石崖,剑气穷追,连石崖也被悍然截断,上面堆积依旧的厚雪轰然垮塌,爆出重重白雾,将辛辞与石崖一同埋在了下面。 岑妙妙落在地上,就听见断崖下接连不断地传来利响,与辛辞的怒吼混淆在一处,听也听不清。 就在她准备转身走人之际,身后蓦然传来一阵令人恶寒的气机。 辛辞纵身跃上断崖,他浑身上下已经伤痕累累,嘴角鲜血四溢,利爪兽耳已经消失不见,却依旧凶狠地看着岑妙妙,到了这般田地,仿佛还要与她不死不休。 他低吼一声,拖着伤躯冲了过来。 这就不够看了。 岑妙妙顶着半边脸的血,叹息了一声,“我是造了什么孽,选个剑都能遇上你。” 她转了转脖子,蓄好余下不多的灵力,一个利落干脆的回踢,将冲过来的辛辞一把踹到了远处的剑山里。 这一脚威力不小,辛辞仰头喷出一线热血,头顶的剑山摇摇欲坠了片刻,骤然倒塌,大大小小的飞剑夹着雪花,叮叮当当砸了下来,将他再度埋进了里面。 两人所在是剑墟深处,闷顿震响一路传到外围,几乎所有选剑的弟子都朝里看了看,却只能见浓云流转,雪落不休。 岑妙妙用力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手下败将。” 她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 可脸上的伤口分明在半空中那会儿已经被冻了起来。 她伸手摸上去,居然摸了一手的眼泪。 这眼泪来得毫无征兆,可岑妙妙心知,绝不会是因为辛辞。 她恍然听见春风剑灵发出一声叹息。 恍惚之间,她的心跳倏尔变得极快,继而一阵尖锐地绞痛袭来,岑妙妙眼前一黑,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慢慢蹲下身去。 绞痛没完没了,眼前重重幻影纷至沓来,耳边同时传来不知名的声音胡乱的呓语,似乎要将她拉进黑暗深渊。 岑妙妙的眼皮似有千金重,怎么也睁不开,她银牙紧咬,嘴里溢出傀儡的名字,气若游丝,“太岁……” 身侧的虚空传来极轻的震荡。 岑妙妙倒在一个比雪还冷硬三分的怀抱里。 她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故而没见到在太岁现身之时,寂静剑墟里万剑退避,悄然无声整肃恭迎。 ------题外话------ 今天也来早早!感谢宝贝们的票票,开心心!接下来回归一点短暂的沙雕小日常~ 第七十九章 抱着我不松手,也不让走 等岑妙妙醒来时,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了。 她迷迷糊糊地,眼睛打开了一条缝,自觉体内灵气空前充盈,半分浊气也无,精神充沛得能起身挥几万次剑都不在话下。 她打了个呵欠,舒展了下四肢。 刚一翻身,热乎乎的脸就碰上了一段光滑的皮肤。 岑妙妙猛然清醒,睁大了眼——近在咫尺的胸膛肌理漂亮而紧实,却没有呼吸的起伏,连微微的温热都是因为她滚烫的体温而染上,衣襟不知何时被揉散而大敞着,露出流畅的锁骨线条,几缕光亮顺滑的发丝凌乱地附在上面。 她的视线沿着一路向上,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太岁的脸。 他脸上的面罩不知所踪,双眸紧闭,处处都是棱角,处处皆为惊艳,一张干净的“睡颜”就这么呈现在她面前,杀伤力被无限放大。 迎着她的视线,他鸦羽般的长睫之下,薄薄的眼皮刷一下睁开,眼中两星瑰丽的殷红如有实质,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岑妙妙:“……” 她赶紧把眼一闭。 她还迷糊,她还没醒,她好污浊——她居然睡了自己的傀儡! 她心想:岑妙妙,你不对劲。 脸上也跟着热了起来,怎么回事?岑妙妙忍不住很想伸手拍拍,不,给自己脸上来两老拳。 然后,她的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阴影落下,有什么伸过来在轻轻戳她的睫毛,有一搭没一搭,漫不经心,带来一点悄无声息的痒。 “醒了?” 太岁低沉而动听的嗓音响起,如那日剑墟里落下的大雪一般,纷纷扫在她的心弦上。 岑妙妙悄摸睁开一丝眼缝,被他抓了个正着。 太岁的手自她眼睛边擦着皮肤下滑,带起一串冰凉的颤栗,停在她的鼻尖上,戳了戳,毫无情绪道:“醒了。” 装不下去了,岑妙妙索性手一扬,爬起来坐在榻上,叉着腰恶人先告状。 “你怎么……怎么擅自睡我榻上了?!” 很好,先发制傀儡。 哪知太岁也坐了起来,对岑妙妙色厉内荏的问话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略微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反而认真替她理了理她肩头被她睡乱的衣襟。 随即他就这么大敞着胸襟下地,抬手一挥,一层淡光波动,岑妙妙这才注意到整个时晴院不知何时被设下了一层厚厚的结界。 随着结界散去,太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动手随意地拢了拢,又看向榻上顶着一头乱发的岑妙妙。 太岁:“你在剑墟昏过去之后,身体开始疯狂吸收周围的灵气,水满则溢,引来了金丹雷劫。以你当时的境况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渡劫,我就擅自与你同掌灵气,扛过了雷劫。” 他三言两语,风轻云淡地把岑妙妙梦中渡劫之事说了出来,似乎他替她扛个金丹雷劫似乎只是下山逛了趟坊市。 岑妙妙惊讶地内视了一番自己的灵府,这才惊觉灵府中多出来了一颗流光溢彩的小小金丹,圆润饱满,滴溜溜地转动着,周遭灵气氤氲,发出淡淡霞光。 结丹的惊喜还没消化完,此时她又听太岁道:“只是雷劫过后,你体内灵气暴乱,我便替你梳理了几日,待灵气平复之后,你就……” 岑妙妙:“嗯?” 太岁:“抱着我不松手,也不让走,又不能打你,比捆仙绳还缠人。” 睡梦里还不安生,哼哼唧唧像只滑不留手的小八爪鱼,他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她在梦中要么打拳,要么乱摸,最后连衣裳也被她肆意拨乱。 直到她醒来这日。 他面无表情,不疾不徐地扔下这个大雷,就平静地闪身消失在原地。 剩下岑妙妙一个独自坐在榻上,瞪圆了眼珠子独自消化这个事实,满脑子凌乱不堪,闪过无数不应当出现的废料画面。 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对一个傀儡想入非非。 …… 六合峰上,孙奋正亲自招待着今日前来的贵客。 他将人引进议事厅中,从管由手中取过一只小肚茶壶,倒进早就备好的薄胎瓷杯里,分外殷勤。 “岑道君试试,这是万草苑的野物,虽然比不上你平日喝的那些上等灵茶,也是这些师侄们尽心培育数十年,才育成这几枚黄芽。” “贵客”岑让紫衣轻漾,手中折扇轻轻点了点额头,款款坐了下来,“孙长老几时变得与我这样生份了,倒叫我难过起来。” 他嘴上说着难过,手已经端过玉杯,毫不见外地将孙奋的好意一饮而尽。 孙奋当即满意的笑了,跟着坐下。 “咱们这么多年交情,跟谁生份了也不能跟岑道君生份不是?不然哪能才知道你来岐郇山,就放下所有要务,赶紧去山门把你请来六合峰喝盏茶。” “孙长老的茶向来金贵,众人皆知。”岑让把杯子放下,“咱们还是开门见山,说吧,我从妖域带回来的那些丹引都炼毁了?” 孙奋搓了搓手,向来红光满面的老脸上难得露出为难的表情。 “不多不多,未曾全部炼毁,只是我研究新丹药时……无意之中,折了大半。” 岑让的生意遍布太衍,如今更是从四境外扩,愈发向外域深入。 恰好孙奋是当世为数不多的丹修大能,故而岑让历年穿梭妖域带来的不少稀有金贵丹材都送来了六合峰上,以期孙奋能制成新丹,好独占先机,奇货可居。 岑然闻言,沉吟了片刻,“那些丹引可不大好找,其中不少是从毒障丛生、妖魔环伺之地所获,再想采摘可并不容易。” 孙奋叹息了一声:“倒令岑道君难办,都怪我当时醉心于炼一炉奇药出来,故而出了意外,这才接连毁去了不少丹引。” 孙奋这么说时,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毕竟亏的丹材来历艰险,其中不少可称无价,任谁听了都该心疼肉痛许久才对。 只是他脸皮厚惯了,一时没现出来。 谁知岑让大手一挥,全无愁苦之意,“好说好说,小钱小钱。即使是毁在孙长老手里,也是这些花花草草的荣幸才对。” 孙奋一时没接上话,差点把“小老儿峰上弟子众多,宗门发的补给可不够赔”的心声脱口而出,好险拦在了嘴里。 岑让自己续了一杯灵茶,才笑道:“我家妙妙上山修行这段时日,在照影石里可跟我说过不少关于孙长老与峰上师兄照顾她良多的事,我自然得好好替他答谢孙长老才是。” 孙奋:有这回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管由,想起这个徒弟与岑妙妙来往甚多,不由满意地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长眉。 有这回事。 孙奋连忙道:“啊这……哪里哪里,应该的。” 他当即就放弃卖惨,从善如流地把岑妙妙胡天胡地的夸了一通,夸得岑让心满意足,连眉梢眼角都挂上了自豪的笑。 ------题外话------ 工业糖精哐哐砸上来!下章继续欢乐沙雕日常哎嘿!今天也爱在看文的宝贝们,因为你们喜欢辣鸡作者就觉得敲快乐! 第八十章 都靠这位男菩萨 岑让平日繁忙,往往白日还在海上皎月宗边谈事,夜里就去了西境跟禅宗的秃驴们吃斋,脚不沾地,行程如风。 只有在照影石里传来消息时,他才会第一时间打开看岑妙妙发来的消息,尽管这些消息被因为路途遥远被延时了些许。 岑妙妙偶尔会在闲暇之余,在照影石里留下一些自己的日常。 譬如变瘦了,变强了,挨打了,报仇了,不过头发茂密,身体倍儿棒,又交了朋友,饭堂好吃诸如此类的琐事。 儿行千里母担忧,兼职当娘的兄长也不例外。 这厢孙奋话音刚落,岑让就轻咳了一声,自袖中取出一只形态分外富丽的小鼎,通体乳白,霞光四溢。“为了感谢孙长老对妙妙的关照,这只从常陈山脚挖出来的圭玉鼎便算作我对孙长老的小小谢礼。” “妙啊!”孙奋狂喜,立马从岑让手中接过圭玉鼎,当即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我就知道,岑道君当真是个品格非凡的妙人。” 岑让摆摆手,“哪里哪里,你喜欢最重要,小钱,都是小钱。” 与此同时,岑让的扇叶里溢出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气,缓缓飘向孙奋,黑气极细,其中却夹杂着极其暴烈的幽微阴诡,只是悄然隐匿了所有气机,在场其他人包括孙奋对此丝毫没有察觉。 两人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圭玉鼎,黑气眼看着就要钻进孙奋的耳朵里—— 就在此时,议事厅外传来了岑妙妙雀跃的声音,“哥!” 岑让闻声朝外看去,手指轻叩上桌面。 那如有意识的黑气倏然一停,似有不甘,却还是赶在岑妙妙进来前无声无息地撤回了岑让的折扇中。 见到那个越来越近的灵巧身影,岑让的眼里这才渐渐浮上真正的笑意,温柔含蓄。 “妙妙。” …… 饭堂里,岑妙妙热情地给岑让端饭夹菜,“哥,你怎么到岐郇山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早知道我好去山下定一桌咱们吃席啊。” 对于岑让这个兄长,虽然只有寥寥数面的缘分,岑妙妙却总觉得对他发自内心十分亲昵。 “你也吃。”岑让端着堆成菜山的碗,仪态优雅地小口吃着,眼睛却半点不错地看着自家妹妹,“虽然四极咒解了大半是好事,但你瘦成这样,可见修炼用功,平日吃了不少苦,待我回头叫让孙长老多炼些强精固元的丹药,给你补补身体。” 岑妙妙怕他真能让孙奋炼一座药山给她补身,连忙摆手道不必了,顺便秀了一把纤细却结实的小胳膊。 “你看,现在能打赢我这只胳膊的的同期一只手都数不出来。” 岑妙妙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饭堂里还有不少其他弟子,无人知道她就是地下演武场里心狠手辣的[你二姨家中有矿],光听见她大言不惭的放话,便纷纷低声笑了开来。 并不以为意,只觉得这位漂亮师妹是在家人面前装相罢了。 “还是这么淘气。仙子,快收了神通吧。”岑让笑了笑,并没把她细胳膊细腿的当回事,直到—— “师妹!”风铃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逮着还在吃饭的岑妙妙就是一个熊抱。 被风铃拉来的杜思卿站在一旁,端方地向岑让行了个礼,“见过岑道君。” 风铃想起面前这位是师妹的家人,顿时收起了兴奋劲儿,捏着嗓子正儿八经行了个礼:“见过岑道君。” 岑让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妙妙已经同我说过二位,谢谢两位小友对她平日的照顾。” 杜思卿与风铃从善如流地坐下,加入了饭局。 岑妙妙起身又去端来几盘菜,回头就见风铃与杜思卿面面相觑,两人面前各自都放着一件被法力缩小的高阶法器与数瓶散发异香的丹药。 “收着吧,这是我哥的习惯。”她挤在风铃身边坐下,看着自家亲哥一脸收也收不住的笑意。 岑让率先举起筷子,“不必放在心上,拿去玩,小钱,都是小钱,不足挂齿。” 被真实的阔绰给震到的风铃连忙找回了自己掉在饭桌上的下巴,笑嘻嘻地谢过岑让,把眼前这堆礼物悉数收入囊中,嘴里还一边说着“这怎么行呢,让道君破费了。” 真是罪过,跟师妹一起还没待多久,近墨者黑,她也变得油嘴滑舌起来。 一边聊了会儿琐事,风铃才想起自己来找岑妙妙的正题。 风铃:“师妹,我今日才闭关出来,就听杜师兄说你院子顶上炸了整夜的天雷,只是外面升了结界无法探查,刚刚听说你已经结丹,人在饭堂,我俩就立刻追过来了,给你道喜。” “这么快?”这回岑让倒是真惊讶了,不过也只惊讶了片刻,就恢复如常,“应该的,毕竟是妙妙。” 那么风铃听谁说的? 别问,问就是与岑妙妙结了灵兽契约的长泽。 至于风铃为什么会遇上它,只能说勾陈峰上那片繁花草地里结了不少小灯笼串儿似的野果,被四处溜达的长泽看见了。 从没吃过凡草的长泽狂喜,躺在勾陈峰上胡吃海塞差点啃秃了两块地去。 风铃出关之后,听着前来看她的杜思卿说道岑妙妙院子顶上不知来由的天雷,经过那一片野地,就听见长泽漫不经心地吧唧着嘴,嘴里还塞了一把野果:“她已经结丹几日了,今日与你不过前后脚出关,在饭堂吃饭呢。” 原来是它。 岑妙妙刚想起来倒霉小鹿,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了它的声音。 她转过头,就见翘屁嫩鹿就化作骚包的人形,嘴里叼着一只红果子,施施然走了进来。 “怎么着,见着本座来了也不腾个地方?” 好家伙,我能让你装到? 岑妙妙当即站起来,捏着脖子把它脑袋一按,按在了岑让身边,笑眯眯道:“叫哥。” 变作俊美公子的小鹿十分有骨气,“什么阿猫阿狗的也配本座……” 话没说完,长泽的嘴就被岑妙妙一把捏住,她在识海里悄声威胁它:“你吃的用的所有花大价钱买的玩意儿都靠这位男菩萨。” 回到自己座位之前,她不忘拍了拍长泽的肩,继续在识海里传音道:“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 在场几双眼睛一起看着他俩,岑让掏出折扇,颇有风度地摇了摇。 “原来是兄长大人。”好在长泽只僵硬了一瞬间,随后便立马换上狗腿子嘴脸,开始疯狂给岑让夹菜,“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本……我是主人的灵兽,兄长大人叫我小泽就行,有眼不识泰山,兄长大人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计较。” “乖。”岑让当做没听见之前的话,像凡城里过年给小辈发压岁钱的大家长一般,自袖中掏出数把臻品灵植,微笑道:“拿去当零嘴。” 在长泽的土狗震惊里,风铃与杜思卿已经迅速接受了事实,并且习以为常地与岑妙妙碰了个杯。 杜思卿这时道:“太岁兄呢,这么热闹,他不来么?” “喔,忘了。”岑妙妙一拍脑门,想起醒来时发生的事,脸上又迅速蒸腾起不少热意。 片刻后,太岁自虚空中踏出,在已经十分拥挤的四方小桌边,坐了半边岑妙妙的椅子。 “是你。”岑让出于习惯伸进袖子里掏压岁钱的手停住,才想起这不是外人,是自家妹妹的傀儡。 太岁也看见了他,微微颔首。 于是不吃不喝的傀儡也迅速加入了假装吃席行列。 ------题外话------ 妙:我可真是团宠。让:今日男主角,我。提前强调并预告:是真·亲兄妹,哥哥如文里所说,当妈又当哥,毫无威严,所以不当爹。 第八十一章 她不是这具躯壳的窃居者 岑让不能在剑宗久待,黄昏之后,岑妙妙便一路单独送他,来到山门,不远处停着砌玉门的飞舟。 临走前,岑让伸出手来,摸了摸岑妙妙的脑袋,“长高了。” 岑妙妙懵懵懂懂的,莫名鼻头有些发酸,她在夜色里分辨岑让的脸,“哥哥脸上似乎黑了些。” “大抵是最近时常往东海里跑,晒的。”岑让道。 他想了想,还是总觉得不放心,又嘱咐岑妙妙。 “你之前去明月城时,想必也多少见识了些险恶之事,我让你带在身上的那些替身法器可曾用过?切记,无论何时,命最重要,除此之外,其他都不值一提。” 岑妙妙点头,悄悄将自己纵横地下演武场的逸事说与了岑让听。 当然,这个“纵横”包括且仅仅包括乘风与一些同样“友好切磋”的同期们。 岑让听后,沉吟了片刻,方道:“妙妙,你年轻气盛,剑宗地下演武场人蛇混杂,水深得很,别总把别人说得那么菜,平时还是尽量谦虚一点。” 岑妙妙欣然受教:“哥哥说得对,不能对任何对手掉以轻心,绝不能小看他们。” 哪知岑让笑了笑,“不,我的意思是——水再深,里面也是王八扎堆,除了不能碰的几个硬点子之外,反正他们拉垮不相上下,你谦虚一点,稍微示弱,再斩尽杀绝。小套路,小套路,不必用多,偶尔试试即可。” 简单的嘴臭,极致的享受。 岑妙妙心道:不愧是亲哥,想必他在外结的不少仇里一大半就是这张嘴招来的祸事吧。 可岑让话锋一转,慢悠悠叹了口气,收了脸上的玩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只是你成长得太快,倒是做兄长的拖了后腿,只能多挣点家当,让你日子过得不那么艰难……不说这个,当初应当早些将你送来岐郇山,才不算浪费你的天赋。” 岑妙妙:现在的生活何止不那么艰难,简直是几乎富甲半个太衍好么! 远处护山大阵上荡漾着灵光,诸峰上渐次燃起了光亮,一片灯火幢幢,漫无边际。 离时已近。 岑让又发出一声叹:“我们妙妙真厉害,已经是个大美人了。想当初你还在襁褓中,若是没有剑主相救之恩,怕是活不下来,更别提像如今这般活蹦乱跳……” 岑让至今仍能想起那一日,那道孤拔冷寂看不清面貌的身影告诉他:这是岑妙妙的命劫,虽然强以四极咒挽留她躯壳中的生气,可从她的命运之轮转动之初,她体内唯有一道恶魄留下,不类常人,直到十余岁应下命劫之后,方能补全人魂,到了那时—— 才算真正的活下来。 果真如剑主所说,只有恶魄的岑妙妙性格尤其恶劣,不记人名,不知回应,鲜少与他说话,浑身充斥戾气,四处惹祸的本领倒是不少,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 他就是这样收拾了十几年的烂摊子。 直到那一次与吴芷汀闹起来,岑妙妙误服剧毒,等林寒露将她救回来之后,她才终于应了剑主所说的命劫,补全心智,彻底活了过来。 岑让仿佛看见一只长满獠牙不停向外喷毒的小妖物一朝收回了所有的刺。 父母惨死之后,唯一的宝贝妹妹历经如此坎坷才懵懂地活了过来,令他多少有些心疼。 不过,他也能放心地把准备多时的东西交到岑妙妙手上,送她来剑宗。 听岑让淡淡说起这些过往,岑妙妙有些不好意思。 “哪有?我以前也没很爱惹祸。”她吸了吸鼻子。 岑让却道:“那是自然,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些都是小事。你如今天资优越,不说全力培养,剑宗定然也不会把你随手弃置,又有覃非琴当师尊,那老小子虽然为人很不怎么样,但是一定会好好护着你。如此,我才真正能放心。” 岑让从袖中掏出一包灵石,“再过不久就是凡城里的除夕,提前给你发点压岁钱,拿着,不多,这次只是经过,来得匆忙,没有特地给你准备其他的礼物,赶明儿再叫人送来剑宗。” 岑妙妙摆摆手,刚想说没关系,就看见远处走来几个高阶修士,个个气息圆融,眼中神光内敛。 岑妙妙认出来这都是岑让随手带着的保镖。 “哥得走了。”岑让把装满灵石的锦囊轻轻放在岑妙妙手里,“来年又快到了,就祝我们家妙妙……岁岁平安吧。” 这一下,岑妙妙差点泪洒山门,险些说不出话来。 她也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软软地喊了一声,“哥……” “行了,回吧,好好修炼。”说完这句,岑让摸了摸她的脑袋,替她理好披风上歪掉的系带,便步履匆匆地带着门人一同离开了。 岑妙妙站在山风里,远处的黑暗中,漫山遍野覆盖着厚厚的冬雪。 回首看剑宗诸峰灯火通明,她觉得一颗心仿佛在温热的泉水里泡过,却连灵魂都被熨得滚烫。 岑妙妙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冥冥之中,她忽然想通了,这本来就是为她准备已久的躯壳—— 是了,禅宗尘心观她天生残缺一魄,而这具才出生不到二十年的躯壳中唯有一恶魄,无比契合的身体灵魂,甚至“岑妙妙”与“崔渺”连容貌面相命轮灵府都如出一辙。 原来她在这具身体里刚刚苏醒之时,见到的愿望也并非原主留下,而是沉睡已久投生于此的恶魄在与她融为一体时,为她留下的点滴讯息。 她不是这具躯壳的窃居者,岑让是她真正的兄长,她有亲人。 这个事实让岑妙妙回去之后就扑到了太岁的怀里。 整个晚上,她都窝在太岁的怀里耍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时不时拿傀儡肩头袖口的衣料擤鼻涕,两只眼睛肿得像桃核,像任何一个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一样。 她不再是一个没有归处的孤魂,也不是偷了别人躯壳的野鬼。 她的心里,到了此时此刻,终于真正的落地生根。 太岁坐在榻上,质地柔软的衣裳被岑妙妙蹂躏得十分凌乱, 他无声地感受着怀里这团暖热的小身子微微地颤抖,看着无知无觉的她身后星图隐现,交错的星轨缓缓互相衔接,其中冉冉升起一颗极其璀璨的星辰。 ------题外话------ 妙崽之前流过不少眼泪,但是真正意义上的眼泪只有从择选里出来对着太岁的那次和因为有了亲哥的这次,她在一步步变成一个正常的人。虽然狗血但是绝不苦大仇深哎嘿!【无奖竞猜:她大概会是个啥玩意儿呢?】 第八十二章 有人抄袭你的脸 过了几日,岑妙妙又恢复成了元气满满的模样,兴冲冲拖着太岁奔到了地下演武场的法阵里。 她让长泽托掌门走了后门,保证太岁绝不会在里面伤人之后,给他弄了个身份,也带进了演武场里。 理由是:高贵的三才秘境主人长泽君客居剑宗,孤独寂寞冷,想要一点冬日里的温暖陪伴。 “你的名字和长相在里面可不能像现在这般,太招摇了,会被认出来,这样,我便不替你取名了,你自己想一个,模样也自己捏。”岑妙妙道。 太岁:“好。” 于是岑妙妙在入口法阵边等了许久,直到光华一闪,一个身姿轻盈却明艳非常的少女出现在她面前,少女胸前纹着一个单名:[矿]。 岑妙妙条件反射性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前:“……很好。” 倒霉傀儡把她本人的脸完完整整地照搬进来了。 岑妙妙安慰自己,反正他只能站站桩给自己加油打气,无法与别人上擂台决斗。 还好还好,这么一想也挺美。 直到她带着太岁走进中心擂台区域,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光是从天字号擂台到玄字号擂台,一路走过来,她就已经见到了不下十张与自己的本相毫无二致的美艳脸蛋,纷纷顶着截然不同的名字在里面上蹿下跳,穿着长衫短打或仙气飘飘的衣裙,要么打人,要么挨打。 岑妙妙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太岁此时终于开口:“阵法里有一个‘常见容貌’选项被选得最多,我随手选的,没想到是你的脸。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大像你,我便稍微调整了一番。” 说到这里,他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有人抄袭你的脸。” “啪”! 细碎的粉末自岑妙妙的指尖倾泻而出,她把旁边的玄英石栏捏碎了一个角。 远处灵兽圃里躺着吸七情六欲的长泽登时悚然一惊。 就在方才,它感觉到了一股来自岑妙妙空前强烈的杀气。 小鹿伸长脑袋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功夫,发现杀气并不是针对自己,便又安然地躺了回去,嘴里小口小口嚼着岑让送的灵植。 另一边,岑妙妙低着头避免去看那些长着自己脸的妖魔鬼怪,勉强告诉自己: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正顺着气,一道人影已经从旁边的地字号擂台身姿敏捷地翻身而下,精准地落在了岑妙妙面前。 “小二姨!”刚打完一场的乘风欣喜地拍了拍岑妙妙的肩,“有一阵子没见到你,干什么去了?怪想你的!” “我下山做悬赏,刚刚才……”听见乘风的声音,岑妙妙连忙胡扯了个理由,抬起了脑袋,“回……呢……” 面前乘风高大健壮充满力量的男子躯壳上,顶着一张岑妙妙小巧秀气的脸。 怎么看怎么诡异。 岑妙妙瞳孔地震,嘴角抽搐,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地干笑着。 “师兄,你怎么也变成了这幅模样?” 七尺男儿!头小身子大!你不觉得诡异吗师兄! 乘风挠了挠脑袋,笑着说:“那你一定是前阵子下山了不知道,昨日勾陈峰新来的小师妹在饭堂大言不惭,说能打过她那细胳膊细腿的不超过一只手。 “所以今日就有人变成了她的样子,咱们都有样学样呗,哈哈哈哈!不过你还别说,岑师妹当真标致,他们都捏不出她那张脸的五分美貌。” 岑妙妙:“……” 乘风:“对了,你应当也认识岑师妹吧?” 岑妙妙麻木地点点头,“不大熟,几面之交吧。” 就见乘风粗壮的手指头朝她脸上一戳,“那你看看——我的脸有没有捏出她的九成神韵?” 岑妙妙内心气抖冷,面上一派平静,甚至带了点微笑。 “像,太像了,不愧是你,乘风师兄。” 乘风意犹未尽,还不忘对太岁评头论足一番,“你身边这位小师妹捏得也不错,颇有岑师妹的气质啊,乍一眼看过去,就跟她本人站在这儿一样。” 呵,可不就站您老面前么。 这时,乘风忽然又矮下身来,挤眉弄眼地刻意把声音压低,变得十分阴阳怪气:“小二姨,嘿嘿,你说,岑师妹要是站在人群里看着大家都变成了她的脸,会不会气得回去偷偷哭?” 当然。 你的一举一动,你岑师妹尽收眼底呢。气不气哭回去再说,高低先得把你打哭。 她活动了一番指骨,把关节松得噼啪作响,杀气横生。 岑妙妙:“乘风师兄,我在山下做悬赏时,也很想你。” 乘风眼前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没有比此时刻次更诚恳地想——揍你了。 [你二姨家中有矿]向[乘风]发起决斗。 乘风:“不好吧师妹,这么快就进正题,我最近有勤学苦练,不像你游山玩水的偷懒哦。” 岑妙妙乖巧一笑:“那就靠师兄好好指教了,能被师兄教训一二,我求之不得。 你完了,傻逼,死吧。 乘风:“好说好说。” 然后他就被岑妙妙三下五除二打成了一个猪头。 岑妙妙一顿输出完之后神清气爽,“可见师兄最近的确有勤学苦练,比往日皮实了不少。” 乘风顶着满头大包,瓮声瓮气地抱怨:“师妹太过分了,你都说不能打女孩子的脸的!” 怎么尽往他上三路尤其是漂亮的脸蛋子招呼呢? 他花了大把时间好不容易捏这么好看的! 之后的这一整日,岑妙妙几乎把能找到的“岑妙妙”们挨个发起了决斗一遍,咬牙切齿地把每一个都打成了乘风同款猪头。 以至于第二日她本人在饭堂跟风铃吃饭时,管由神神秘秘地端着盘子也凑了过来,紧张兮兮地问岑妙妙。 “岑师妹,我有话问你。你最近……没跟别人结过仇吧?” 岑妙妙不明所以,“没有的事。怎么了管师兄?我还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管由便将前一夜地下演武场的惨事悉数道来:“那个叫作二姨的小师妹,也可能是小师弟,简直太凶残了,啧啧……你最近一个人最好是小心一点。” “哦,这样啊……”岑妙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甜甜一笑。 “放心吧管师兄,我一定会非常小心,好好保护自己。” ------题外话------ 日常谢谢宝贝们的票qaq,以及沙雕文也许可能大概逻辑感不是那么强哈,主旨是当一点让你轻松笑笑的小甜饼~ 第八十三章 剑主庄衍兮 西境,一处偏远的山庄中。 此地人迹罕至,草木萧条,饱经风霜的门框屋檐结满了蛛网,檐下冰棱倒挂,石阶枯苔丛生。 大雪夜,落白纷纷,飘絮鹅毛,被裹在呼号的风声里窸窸窣窣下坠,不多时,屋顶上的青瓦已经铺满了一层轻绒般的细雪。 偏偏朽坏已久的花厅中门大敞,一豆孤灯却照得满室生辉,软雾向外轻飘,在铺天盖地的冰冷里溢出暖而烫的苦涩香气。 白墙青瓦之下的雕花窗扇后,两道身影坐在穿堂风里闲闲饮茶。 岑让、紫嵇分坐一端的破椅,两人面前残桌上,立着一套上好茶具与一只巴掌巴掌大的莲纹镂空香炉。 茶具从壶到杯盏每一只都通体白得无一丝光影,与花厅外的落雪仿佛,装满雪水的鹤首壶里已被小火煮得沸腾,咕嘟出水汽来。 紫嵇愤怒地拍了一把身下的椅子,“说吧,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眼看孙奋就要被本座主宰意志之际,你竟然悬崖勒马,啊呸!临阵脱逃!今日不在此把话说清楚,你别想出这扇门。” 身下的椅子本就破败不堪,顿时成为齑粉,紫嵇险些摔了下去,好险在半空停住身形,已经破碎的的木椅慢慢由齑粉倒流回了初始的模样。 总算维持了脸面。 再看坐在对面的岑让,他似是什么都没发现,仍旧仪态万千、端方优雅地调着手中的香方。 紫嵇见他一副爱答不理的脸色,心中怒意愈炽,刚想伸手拍向桌上,想起方才差点酿成的惨案,落到一半的手便往下去,在腰间的玉带上拍了拍不存在的灰。 紫嵇冷哼一声:“怎么?岑道君这是心虚了,所以不愿意面对?” 岑让慢条斯理地将香方弹入炉中,引火点燃,这才看向紫嵇——“此地是你所选之后约我前来,并没有门,也没有窗。” 紫嵇顿了片刻,才发觉岑让在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 “你……” 他心中不悦,几缕黑气凝成针芒破空而去,堪堪停在岑让的眉心处,闪烁着危险的神光。 岑让就着煮沸的雪水,朝里散了一些浓香内蕴的茶叶,待其中翻腾数次之后,随即慢悠悠地为自己倒了一杯。 紫嵇翘起二郎腿,有意放轻力气,单手敲了敲桌,“为什么我没有?” “什么?”岑让轻嗅一番,觉得火候尚没到位,雪水也差了些。 紫嵇的下巴朝茶壶的方向抬了抬,“你喝的。” 岑让从茶盏里抬首,“哦,我以为魔气聚合之物没有这方面的认知和需求,你自己倒。” “那就没你份儿了。”话音落下,就见紫嵇一把抄起茶壶,连茶带叶带壶囫囵朝嘴里一掷。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瓷片破裂咀嚼声之后,他象征性地拿袖子抹了抹嘴,学着岑让的姿势,斯斯文文却轻蔑地笑了笑,“你们修士吃喝的这些,并不怎么样嘛,有点扎嘴。” 也就扎你这种没长脑子的蠢货。 “好说,好说。”岑让面色不变,自袖里重新取出一只深色砂壶,重新取雪水煮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紫嵇双手抱胸,“那你说,那日为何不让我取孙奋神志而代之?魔种一旦种下,无人可知,之前的钉子不都是这么安插下去的么?” 岑让不置可否,放下手中杯盏,淡声道:“我自有我的打算。” 紫嵇眼中浓红诡异幽深,他舔了舔后槽牙,蠢蠢欲动,“你最近行事总不与我细说,莫不是心生悔意?两面三刀,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信。”岑让坦然亮出了眉心与脖颈要害之处,漫不经心道:“要动手么?我喜欢干脆一点的死法,没兴趣看自己的走马灯。” “……”紫嵇垂头丧气地歇了火,翻了个白眼,“无聊!蝼蚁!愚蠢至极!” 窗外狂风一卷,风雪倒灌。 岑让看着对面紫嵇这张当空皓月一般,模糊了诡艳与冷漠的面容,心中想起另一道身影,“紫嵇大人。” 这一声散漫敷衍,不过其间尊敬的口气久违地叫进了紫嵇的心里,他顿时挂上一张笑脸,“无事献殷勤,有屁就放。” 岑让的视线在紫嵇的面容上缓慢描摹,“紫嵇大人自常陈山下醒来,后来在妖域找上我想要以修士金丹为基寻个能在人间行走的躯壳,化形时日并不长,我想问的是……紫嵇大人实力深不可测,就连变出来的面容也同样仙姿凌然,令人见之难忘。” 紫嵇手上把玩着一只玉杯,倒是没再吞进肚里,闻言只瞟了岑让一眼。 “谁说这是我变出来的模样,我本身面貌即是如此。” 岑让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变颜色,眉目清润儒雅,启唇一笑。 “原来如此,是我格局小了。” “既然问到这张脸,”紫嵇指甲暴凸,在脸上随意划出一道深痕,搓下粘腻的血肉,“趁着今日天气不错,你先给本座倒杯茶,不妨跟你说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紫嵇颐指气使道。 岑让当下替紫嵇倒满一杯色泽清亮的茶汤。 紫嵇眼中看着岑让的动作,嘴角扬起一个甜腥的笑。 “剑主庄衍兮,你可曾听闻?” 岑让眼睛定定看着新的茶壶,“剑主之威自然声振太衍,只是本名却是方才从紫嵇大人口中所知。” 紫嵇一哂。 “本座原是庄衍兮心中恶魄所化,他当初扶天柱、斩地极,引群山称他为共主,随着他修为愈高,本座灵智愈发齐全,直至分离出他的人魂,在他体内吸收无数恶念,逐渐壮大。可他身佩无事玉,那块王八犊子玉镇日嘲笑本座……” 说到“无事玉”,紫嵇语气登时咬牙切齿起来。 “那玉生有先天器灵,伴他多年,是他心爱之物,若是相安无事倒好,可那块玉偏偏嘴又欠又毒,与我相克,将我压制在庄衍兮体内多年无法出逃,直到——” “地之极里镇压的魔物暴乱,庄衍兮前去封印,我便使计,让他将无事玉遗落在地之极里,同时本座也借机离了庄衍兮……” “本以为没了本座与无事玉,他会因为无法压制随灵气一起入体的恶念而狂乱失格。没想到许多年之后,这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竟然将本座封印在了常陈山下!” “幸好本座有先见之明,在妖域留有分身做为后手,否则也寻不到你帮我重化人形。” 面对一直安静聆听的岑让,紫嵇终于话锋一转。 “不过,若是让本座知道还有第三个人知道了这些。别人本座不管,你么,一定死得不大好看。” 岑让轻笑一声,“自然不让紫嵇大人失望。” 紫嵇学着岑让的模样,认真端杯喝起了茶。 唯有眉眼沉沉,自杯盏后的阴影里露出些许心思,“本座知道,你在此世还有一个妹妹,几时带来让本座瞧瞧才好。” ------题外话------ 来晚啦qaq,今天有事,抱歉哦宝子们 第八十四章 考虑让我当你日后道侣么 “我掐指一算,今日是个炙肉的好日子。” 适逢冬日尾巴里难得的艳阳日,天光如水,万里无云,趁着天气不错,风铃提出前两日从万草苑里提了头肥肥的小草羊,下午就在无耀峰的八角亭里加餐烤肉。 于是风铃出羊,岑妙妙出酒,杜思卿负责起炉灶,太岁片肉,管由负责掌火候当主烤官。 长泽不请自来,负责出张嘴。 在管由去万草苑提处理好的羊肉间隙,几人凑在一起,七歪八扭各自叼了根狗尾巴草,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唯有太岁直直端坐,岑妙妙安逸地枕在他腿上,还嫌“枕头”太硬,把太岁一段衣摆卷叠在一处,待拍得松软,才又靠上去,舒服得长叹了口气。 风铃瞟了一眼,只觉得师妹今日的黛色软裙与她依靠着的傀儡身上一袭灰湖绿长衫十分合衬,仔细一瞧,两人还系着同色发带。 虽然傀儡面上系着恶鬼面罩,可身段高大挺拔,不知他非人的话,看起来与师妹倒是说不出的登对。 不过如此有灵的傀儡,也就是师妹这种富婆才能拥有啊。 风铃心想。 岑妙妙的手指正捻着一缕太岁的长发,绕在指尖把玩,他的发丝乌黑,格外柔软,与本人的冷漠大相径庭。 恰好春风在识海里吵吵着要出来一起晒太阳,吵得岑妙妙耳朵起茧,便将它召出来。 春风甫一现身,便直直奔向岑妙妙靠着的太岁,在他肩侧热情地贴了贴。 虽然只是一触即分,却被岑妙妙看在眼里,她微微一愣,而后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这便是师妹在剑墟中选的本命剑?” 一见春风剑形,杜思卿与风铃各自来了兴致。 春风静静悬浮在半空,任由二人凑在面前细细打量。 片刻后,杜思卿才托着下巴道:“因体质原因,我曾数次出入剑墟,倒是从未见过如师妹这把本命剑一般的材质——似木非木,似石非石,锋芒内藏,颇有大巧若拙之气度。春风,好名字。” 岑妙妙听春风在识海里显摆:什么锋芒内藏,小屁孩儿见不到罢了,老子锋芒铺天盖地,有幸见者,非死即伤。 风铃点头,“看起来虽然朴实无华,但是以师妹的资质,此剑定非凡物。” 春风:有见识! 它赏脸地蹭了蹭风铃的手指。 风铃当即大喜:“它它它!这……这把剑难不成已经到了灵智初开的阶段了?好家伙,有望化出剑灵的飞剑万里挑一,若是师妹的本命剑如今灵智已然开启,就有望不日化出剑灵了,妙啊!” 岑妙妙笑笑,一把抓住春风插进旁边的草地里。 “它就是皮,光长得漂亮而已,兴许是听见师姐夸它,才喜欢师姐,别说灵智开没开,我有时候指东它还要打西,日后真能生出剑灵的话,大抵也不太聪明。” 杜思卿闻言:方才不是我夸得更多吗? 被嫌弃了,他选择不说出来。 被插在草里的春风:早八百年就生出来了!我这么大个剑灵你看不见吗? 岑妙妙:你要是当着他们面开口,我就把你丢进无妄海里喂鱼。 紧接着春风就被岑妙妙在识海里连三赶四地威胁了一通。 原本它还犹自不肯善罢甘休,嘤嘤呜呜,直到岑妙妙识海里冷不丁加入了一道长泽的声音:想想她旁边站着谁? 剑灵这才老老实实把嘴闭上。 她身边站着谁? 岑妙妙一脸疑惑看向身边—— 是太岁。 哦豁,有点意思。 在她一边在识海教训春风之际,却听风铃在一旁开口。 “听闻本次选剑途中剑墟深处几次三番地动,后来才知道是清寂峰的辛辞与那把天阶飞剑却命遇上,降服却命与之结契之故。” 把辛辞埋进剑山的岑妙妙诚恳附和,“我醒来以后也听说了,他真厉害,我和我的剑都自愧不如。” 杜思卿接过话头,“我原以为师妹会与却命结契……不过,缘法既然如此,可见春风才是最适合师妹的。” 岑妙妙摸了摸春风,将它收回灵府,“我也这么想呢。” 春风:这话中听,小子有点前途。 岑妙妙:闭嘴吧你。 几人说话间,八角亭下来了几人,居中的是一名岑妙妙有些面熟的弟子,是清寂峰的师兄,彼此有过几面之缘。 他被身后几人拱到前头,摸了摸鼻子,温文有礼地朝几人拱手道:“想请岑师妹一叙。” 风铃顿时挑了挑眉,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来了来了,经典剧目。” “什么?”岑妙妙一头雾水地走了过去。 待她走到那弟子身边,“师兄,找我何事?” 那弟子见她俏生生站在面前,眼中一汪水雾朦胧,叫他起先准备的一肚子话顿时被噎在喉中,只好临时自由发挥。 “岑师妹,我……我叫郎臣,六岁便引气入体,八岁开水木双灵根,十岁上山到如今金丹后期,一天只吃三顿,下雨天会撑伞,天晴爱晒被子,从来不乱捡地上的食物吃,熟练操作飞舟,使用符篆与各色丹药流畅自如。” 岑妙妙不知他是何意,“原来是郎师兄,所以?” 郎臣看了她一眼,又偏过头,一张脸红得像被熨斗烫过,支支吾吾,声音逐渐变低。 “岑师妹……能考虑考虑,让我当你日后的道侣么?” “师兄,啊这……” 岑妙妙哪里经历过这个,脸上端着微笑,在识海里疯狂摇人。 “人呢?速来!” 不等她开口拒绝,长泽与太岁在岑妙妙身后一闪而出,一个高高昂头,拿眼底扫人,一个身上寒气四溢,默不作声。 长泽的口吻一贯阴阳怪气,“这也能当优点拿出来说?本座洗澡还从来不朝地上甩水呢。” 岑妙妙视线转向与长泽一同出现的太岁,示意他说点什么。 太岁歪着脑袋:“???” 漂亮废物! 岑妙妙在别人看不到之处狠狠瞪了他一眼! 太岁似乎才反应过来,于是慢吞吞开口道:“我不必吃喝,省钱。下雨下雪会带她进屋子,天晴会贴身教她剑法,会踹路边乱捡东西吃的人,会抱着她飞。” 岑妙妙:虽然高低有点歧义,不过还算说得好!批准再说两句! 太岁下颌微微抬起,视线透过面罩冷漠地射向郎臣。 “熟练当打手。打你,一根手指也不费。” 长泽跟着拿眼刀子赶人,冷哼一声,“不用你上,我来就行。” 仔细听,语气里带着一点不着痕迹的谄媚。 傀儡与鹿,单独拎出来已是气度不凡、芝兰玉树,更何况两人往岑妙妙身侧左右一站,活像两尊黑脸煞神,威压仅仅漏出一星半点,便让郎臣和几个同伴差点支撑不住。 何止容貌修为,郎臣从头到脚顿时被衬得如草芥黄泥,连身高都被吊打。 短短片刻,郎臣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原本兴致冲冲前来,如今垂头丧气离开。 想临走前看一眼岑妙妙,刚转过眼,就见两道凶残的目光刀一样刮来,把他立刻刮得远远的了。 风铃看着郎臣远去的狼狈身影,啧啧笑道:“真惨。” 这边岑妙妙已经带着傀儡和鹿回到了亭子边,不远处,已经能看见管由自另一个方向朝这边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处理好的小羔羊肉。 这时,岑妙妙看向太岁,笑了声:“狠话撂得不错,哪里学的?” 太岁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旋即,她听见他在识海与她传音。 “未曾,不过从心而已。” ------题外话------ 心智逐渐清明的傀儡:就你也配当她道侣?想屁吃。今天也来晚了点,节日快乐嘻嘻嘻嘻~祝大家都优秀独立快乐自信!耶! 第八十五章 我扫门前落雪,也成他人心魔 不得不说,管由不愧是孙奋的得意弟子。 不仅炼丹颇有心得,就连烤肉的火候十分到位,连各色瓶瓶罐罐里调料的蘸刷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羊肉已经被太岁和杜思卿片得厚薄均匀,随着烤炉里炭火的“毕波”声与滋啦啦的油花爆响,不多时,阵阵馥郁焦酥的肉香紧随其后,钻进众人的鼻间。 长泽守在炉边,迫不及待地尝了第一口,轻而易举被鲜咸不腻的滋味哄骗了心肠。 几人围炉而坐,风铃与杜思卿一手举着一只竹筒酒,小声问岑妙妙:“灵兽不是一贯饮甘露食灵植么?长泽君怎么……” 岑妙妙看着被长泽撂到一边的几只空竹筒,想起这头鹿看似可爱娇小,实则肚子里比谁都塞得多。 “除了屎,它大概没有什么真正不吃的东西吧。” 被长泽听到了,它斜斜飞过来一记白眼,见是岑妙妙,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转回了烤炉前。 夜空灿烂,星河无边,八角亭里几人很快拼酒拼得一片热火朝天。 长泽一片接着一片囫囵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流油。 岑妙妙没骨头一般赖在太岁怀里吨吨灌酒,还不忘颐指气使,“喂我。” 太岁不做他想,伸手夹了一块喂了过去,递到她嘴边。 “师……”管由见机不对,正准备提醒,岑妙妙却看着对面吃得正欢的长泽,想也不想地张嘴接过—— 她顿时被烫得一激灵,嘴里像含着一块烙铁,迅速戴上痛苦面具,吐也不是,吞也不是,费了老大力气,才囫囵咽了下去。 岑妙妙抹去眼角被烫出来的泪水。 管师兄!你确定这是肉?这真的不是一团火星子么? 她这一番动静不小,管由见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好像是有些烫……” 再看风铃和杜思卿,哪个不是放在小碟中晾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咬下一角来吃,见她被烫,各自露出了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 “是这样,为了维持肉的内芯软嫩多汁,我用了平日炼丹的八成火候,先将生肉的几面迅速催熟封边,又以灵力维持温度不变,如此肉就外焦里嫩,随之变得多汁鲜嫩,避免丧失风味。” 亏岑妙妙以为他们只是为了维护端庄与风度。 的确,是避免了丧失风味,不过差点丧失条舌头罢了。 不是谁都像长泽这厮长了一张铁嘴。 岑妙妙嘴里发麻,含了两口酒降温,冷不丁脸颊上贴上两段冰凉的掌心,她抬眼看过去,是太岁捧着她的脸。 她愤愤横了他一眼:你故意的吧? 太岁无辜地弯起了唇角:没有。 酒足饭饱之际,风铃靠在杜思卿肩头,愉快地叹息了一声,“真开心,要是师尊在就好了……” 岑妙妙闻言,刚想开口,又听风铃接着说:“要是师尊在……嗝……见我们糟蹋了这么多好酒,他一定……能气得半夜睡不着,翻来覆去抓心挠肝,哈哈哈哈。” 长泽喝了太多酒,又吃了大半的肉,此时后劲上来,它吃着吃着就变回了鹿身,伸长了鹿嘴,追着尾巴上不停散落的雪团,原地绕起了圈圈。 大概是喝高了发晕,过了片刻,众人一时不察,它一头撞上不远处的参天古树,一树雪簌簌落下,把整头鹿屁股朝上埋了进去。 “救……” 几人听见一声巨响,这才听见雪地里小鹿半死不活的声音,连忙七歪八扭、同手同脚地冲去树下,挖了好一会儿才把脑门上顶着大包的小鹿从树根下刨出来。 长泽晕晕乎乎还不忘看着面前的大树骂骂咧咧,“你是哪路不长眼的瘪三,敢在岐郇山撒野冲撞本座!” 树顶一丛雪应声落下,恰好又砸了它一头。 长泽:“啊啊啊啊啊!” 众人狂笑。 …… 勾陈峰。 “师妹,原本应当由师尊引你入道,可眼下师尊不在山中,他在此之前对我有过交代,所以,今日由我来传授师妹扫雪剑法入门。” 岑妙妙站在草海中,对面风铃执剑而立,衣袂飘飘。 “扫雪剑为心魔道,一旦入此道者,剑势千回百转,判若天渊。”风铃横剑在前,笔直的剑锋上隐有黯淡的群青之色流转,泛起点点霜光。 “这便是我的剑心——根孤伎薄。” 才浅智薄,同行者寡,这便是勾陈峰弟子集体出走之后风铃悟出的心魔。 见岑妙妙似有所感,风铃道:“将神识沉入师尊留下的玉简中,一边运转扫雪心法,一边随我感应。” 岑妙妙依言取出覃非琴留下的心法玉简,依照风铃的话释放出灵力与之感应,神识沉入其中。 眼前一黑,她陷入无限虚空中。 耳边回荡着风铃略显缥缈的声音,岑妙妙随即感应到玉简中的心法之力,便立刻全心沉入运转起扫雪心法来。 风铃见她眉心隐有亮光,继续道:“邪妄不侵,存心定灵,智慧圆明,大沉入腑。” 数息之后,岑妙妙背后轻云涌动,狂风乍起,卷起漫天乱草。 “太清启道,虚生自然,守缺感类。” 春风随着一点灵光破开凭空出现,稳稳停在她身前,不动如山。 “羽盖光辉,藏神应身,玄灵化极。” 今日能否…… 风铃也紧张地盯着岑妙妙:若是她能在修炼扫雪之前领悟剑心,势必能在日后的修行途中减少大半心魔带来的阻碍。 可许久之后,不见岑妙妙与春风之间有任何变化。 直至日落西山,岑妙妙才睁开眼,她摸了摸春风,看着风铃略显失落的脸色,朝她笑了笑,“师姐,大抵是我愚笨,运行了数遍心法,却依旧没感悟到剑心所在。” 她隐隐约约感应到了什么,却在触碰之际错手失去。 风铃见此,赶紧安慰她,“无妨,师尊也是让你先试试罢了,若是能一举成功才叫稀奇,我足足练了十年的第一式,才在人去楼空时领悟自己的剑心。只是此道崎岖,有剑心坚定信念,能在心魔劫中省去不少麻烦。” 岑妙妙歪头一笑,“知道了,师姐。” 风铃见她毫无气馁之意,心中满意:毕竟此道崎岖,若是岑妙妙丧气,反倒不适合了。 她道:“既如此,我们便从第一式练起……” …… 扫雪剑法不同于其他繁复华丽的剑道,拢共下来唯有四式。 第一式,逐影。仅此一式就让风铃在勾陈峰上劈了十年树。 第二式,不击水。风铃止步于此,苦练又数年。 第三式,狂。 第四式,也是覃非琴此生巅峰时才使出的一式——四千流光。 岑妙妙听完,疑惑道:“那对敌之时,仅仅一招半式难免用老,该当如何?” 风铃挽了个剑花,傲然道:“此道修心,纵一招一式也足以变化万千,我扫门前落雪,也成他人心魔。来,师妹,我们比划比划,过后你就知道了。” ------题外话------ 虽迟但到,嘿!最近在准备存稿,每天可能有点晚,之后还过段时间大概开始双更,爱宝贝们-3333- 第八十六章 别让我久等 扫雪第一式逐影,顾名思义,追形逐影,光若仿佛。 不像地下演武场中动辄生死相搏,风铃手中长剑往往点到即止,每每缠斗,只隔空轻点岑妙妙要害位置,意为已经得手。 她手中长剑如臂使指,霜光飞舞,在剑气相撞的间隙问岑妙妙:“你在忍什么?伺机还手么?” 风铃的剑招正如她所言,一招一式变化万千,落在岑妙妙眼里如若天罗地网化为实质,绵密得让人透不过气。 岑妙妙的确在伺机还手,可惜风铃似乎对她的身法了如指掌,始终不给机会。 虽说只是以剑势缠斗,即便如此,岑妙妙仍旧愈战愈弱,最终气喘吁吁躺在了草地上,只觉浑身上下哪怕是一丁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哪想风铃纵身而上,长剑点在她膝关,“这样打下去无用,你没将我视为对手,起身,再来。” 岑妙妙汗流浃背,“师姐,让我歇会儿……” “不行,趁现在要珍稀天赋。”风铃一反平日宠溺姿态,俏脸一寒,“若是遇上魔道中人,你歇一会儿就与世长辞了。” “……” 岑妙妙一口气还没提上来,风铃的剑气已然削了过来! 师姐的话当真不掺一点水分。 岑妙妙险险避过,被削落几缕发丝,她重拾心神,折身执剑迎上。 无数次被打退,又无数次被风铃强行拖起来继续喂招。 如此日复一日。 …… 岑妙妙发现自家傀儡与灵兽最近一段时间不大对劲。 偶尔会消失许久不出现,甚至会故意忽视她的召唤,一旦出现的时候,身边永远跟着一条老大的尾巴——长泽。 长泽却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总不敢与她目光对上。 岑妙妙问过几回,傀儡与鹿总是一个沉默,一个逃避话题,永远没有老实回答。偶尔抓包落单的长泽也总被它顾左右而言他逃了过去。 “你跟长泽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岑妙妙靠在太岁的胸前,看着镜子里的傀儡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过发丝,为她系上一段发带。 太岁摇摇头,“没有,只有……近来察觉到,偶尔会有另一段思绪试图左右我的意志,脑海里偶尔会出现几段空白的记忆。” 另一段意志…… 岑妙妙牵起他的手指,“未必窟儡子是表面高价卖出,背地里想悄悄把你回收回去?” “要是他想把你从我手里抢回去。”她眨眨眼,把脸埋进他的手心,“无论他修为多高,我也要杀了他,把你抢回来。” 声音甜蜜而无害。 太岁:“……不会出现这种事。” 话题到此,无疾而终。 她当然知道太岁话没说全。 原本以为是家里孩子大了各自有了小秘密,可还没等岑妙妙施展手段强行逼问,太岁却毫无征兆地出了事—— 他陷入了沉睡,不过,说是沉睡也不完全对。 只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岑妙妙一觉醒来,发现太岁双手抱胸,歪着头靠在她的床榻前,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姿势,从容沉静,无声无息像睡着了一般。 可傀儡并不会睡觉。 岑妙妙忽然觉得不对,喊了傀儡的名字,发现他并不似往常那般,轻声喊她“妙妙”,对她说“今日有何安排?” 岑妙妙又唤了几声他的名字,随后立刻上手,摸了摸太岁的手和脸,是全然的冰冷和僵硬。 即便他的身体平日也不见温暖,却绝不是这样毫无“生气”。 岑妙妙平静地看着太岁,她忽然抓住了衣襟,面无表情地感觉心底忽然紧缩,随后猝不及防地迎向四分五裂。 她找出岑让留下的照影石,急忙给岑让发去几条关于南陈窟儡子下落的消息。 而受到岑妙妙召唤的长泽第一时间赶来,见到沉睡的太岁,面色一沉,他看向坐在床榻上慢条斯理正系着发带的主人。 陈年妙妙身边丢着一块宝光氤氲的照影石,衣衫熨帖平整不见凌乱,脸色也白皙剔透,毫不惊惶。 长泽鼻子轻轻耸动,当即愣在当场。 它听见岑妙妙问:“小鹿,发生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岑妙妙声音很轻,有些刻意为之的漫不经心,却听得长泽心头一跳。 “我……” 长泽一时有些踟蹰,她知道它知情。 岑妙妙没有愤怒,甚至也没有不高兴。 相反,她在害怕。 长泽刚一进来就嗅到了她不稳的情绪。 经过这段时日,它对岑妙妙不时散发的气息已经分外敏感,能在人群里准确地捕捉到她。 现下他所直面的,便是她藏在平静脸皮下那不断疯狂朝外涌的恐惧与不安。 长泽心道不好,立刻变回高大的鹿身,轻盈地跃上床榻,凑在太岁僵硬的身体边,把岑妙妙纤细的身子用自己柔软的肚皮和尾巴团起来。 还不忘伸出特意变小的软角,安抚地蹭着岑妙妙的手心。 “别怕……” 岑妙妙僵硬地窝成一团,眼里第一次露出些许空洞的情绪。 “我明日启程去南陈找窟儡子。如果你知道什么,现在告诉我。” “其实……” 长泽第一次有些拿不定主意,咽了口唾沫,道:“其实,他前一段时日起,体内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伴生意识,却并不像受他人控制,反而像是有魂魄在他体内苏醒。” 它察觉到肚皮下岑妙妙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抖,继续道:“可我观他傀儡心脉,里面只有你一人的鲜血作为他的命源,不可能再出现其余的魂魄。” 岑妙妙:“那他发现之后,有什么反常么?” 长泽:“我只知那段意识自称‘紫嵇’,似乎想要控制太岁的躯壳在剑宗行走,后来那段意识发现太岁只是一具傀儡,并非活人之躯之后,就……” 岑妙妙:“然后呢?” 长泽看了看岑妙妙,至于其他的,暂时还不能跟她说。 它的尾巴轻轻抚着少女单薄的后背,“就有意强夺,却反被太岁压下……其他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太岁在有意地祓除那段意识。他曾对我说过……如果他一旦陷入沉睡,让我提醒你,一定不要去南陈。只需等他苏醒,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三、五年,他一定会醒来。” “三、五年么……” 岑妙妙面色如常地道了声好,眼中却依旧没有焦点。 在她灵府里,许愿的印记纷纷黯淡,被期待已久的天道毫无回应。 四周出奇的安静。 …… “我要去勾陈峰随师姐练剑了。”不知过了多久,岑妙妙抬起埋在长泽丰厚皮毛中的脑袋,拍了拍雪白的尾巴。 她走下床榻,来到太岁身边。 长泽也跃下地,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你在担心什么?才让我不去南陈。”岑妙妙并指划破手腕,猩红的鲜血登时涌出,被她以灵力指引,灌进太岁的心口处。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依你一回。”岑妙妙静静看着面前无声的傀儡,轻声道,“别让我久等。” ------题外话------ 必要的短暂离开,小孩子就是要独立地在血与火力成长嘛,下章开启时间穿梭大法,保证很快就见面,同时开始世界线收束。 第八十七章 你眼神可真脏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时光飞逝,四年一度的仙门择选即将来临,一大波新鲜面孔已经纷纷涌入心仪宗门的山脚。 开春之后,流夜阁老阁主隐退幕后,由少阁主崔玺继位。 崔玺向太衍各大宗门发来名帖,提出与本次择选一同举办弟子小比。 岐郇山千里开外的同心湖边,两条人影在空中一触即分,剑气纵横,遁术符光乱闪,其中一条身影借机迅速朝着反向逃遁而去。 杜思卿收剑落地,传音给风铃:“陈伦似乎逃向死门去了,是你守在死门么?” 风铃很快传音回来:“是师妹。” 杜思卿看着远远逃遁而去的背影,心中默默点了个蜡。 就在几日之前,杜思卿与风铃、岑妙妙三人奉命前来同心湖端掉一名邪修的老巢。 邪修名唤吴甫伦,在同心湖边私设秘地,捉来大量少男少女放在其中,供其采补之后残忍杀害。 离同心湖不远的小城饱受其害,年轻人流失众多,这才向剑宗求助。 故此,杜思卿三人在同心湖边设下两仪八卦八门阵,趁吴甫伦前来同心湖采补时,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其诱入阵中。 在此之前,吴甫伦已经与杜思卿和风铃在惊、伤、杜、景四门各自交手了两次。 吴甫伦靠采补之术成婴,在这周围的小城里呼风唤雨、称王称霸,实则却是根基浅薄,虚高的修为在身具剑骨的杜思卿与风铃的扫雪剑法下完全不抗揍。 在与杜思卿、风铃打过几次车轮战后,心神与灵力消耗颇巨,眼看着已经无力回天。 他凭着记忆朝八门中的死门所在之处亡命般逃去,之前与他打的那两个年轻修士似乎从未在这个方向出没,因此吴甫伦也心存侥幸。 说不好,这死门就是他的“生门”。 吴甫伦捂着受伤的手臂,憋着一口气运转灵力,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同心湖边水草丰茂,死门所在恰好是湖边一株通天巨木。 吴甫伦远远飞来,见四周空旷,心中一喜,顿时松了口气。 “天不亡我……” 正待穿过巨树时,一柄漆黑飞剑自重重树荫后穿出,破空而来。 吴甫伦尚且来不及掏出符咒法器抵挡,就被一剑贯胸而过,巨力袭来,将他击落,狠狠钉在湖边草地里! 吴甫伦身心受创,仰天吐出一口鲜血,眼珠暴凸,胸中冷透。 他动了动手指,视野里出现一道素未谋面的纤细身影,自树上一跃而下,站定在他面前。 即使身受重伤,吴甫伦在见到来人时,采补已久的习惯让他在剧痛之下的心里第一反应仍是惊艳—— 明眸善睐,柔而不驯,皮囊如此,骨相更是干净澄澈,当属天生的尤物。 “啧,你眼神可真脏。” 纤细的手握上长剑猛然抽出,鲜血溅了岑妙妙满脸。 “下手似乎有些重了,你没事吧?” 吴甫伦看着她明艳的脸孔,假装关心的语气后,脸上充满恶意,他心中惊惧之下,立刻偏头又呕了一口血。 岑妙妙笑眯眯地抹去溅在脸上的猩红,一脚踩上他胸前的伤口,足尖轻轻碾动,“我猜没事,毕竟刘阿叔家的幺娘死时,胸前几乎插满了窟窿……” “我……啊啊啊啊啊!” 吴甫伦眼前炽热的火光一闪,左手手腕上后知后觉地传来尖锐剧痛。 随着一截断掌落地,鲜血再次溅上草地。 这次岑妙妙小心地避了过去,没让血溅上自己的衣裳,她甚至颇有闲心的在削去吴甫伦左手的同时给自己放了个清净咒,消除了之前的血迹。 “李大娘家的娇妹被削去了四肢,被你装进坛中酿酒……好喝么?半夜里回想起滋味是不是还会销魂蚀骨?” 吴甫伦在听到这些名字之后,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得一干二净,两颊塌陷的腮肉甚至微微颤抖着。 岑妙妙眸光森冷地盯着他,蓦然俯身,高高举起春风,剑尖对准吴甫伦的眼睛,笑得天真烂漫,“听说你最喜欢少女干净的眼珠,‘灿若琉璃’,这话是你亲口对侍从说的么?” 下一刻,男人粗哑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不过瞬息之间,吴甫伦已经被戳瞎了右眼。 “小……”他紧紧咬住腮帮,灵府中的元婴疯狂运转起来。 岑妙妙收起剑,“小什么?听不清。” “小……贱人!”吴甫伦趁她松懈,飞剑出现在重新长好的左手里,口中大喝一声,破釜沉舟的一式直奔岑妙妙面门而去。 他原以为尽管自己力竭,但面前这个看似凶残的小姑娘显然生嫩,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近距离元婴修为爆发的一剑。 岑妙妙偏偏就轻飘飘躲了过去。 吴甫伦一击不中,去势不减,他趁机全力向湖心飞去,准备就此逃走。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不过才说了两个名字,你就这么不耐烦听?那还有更多冤魂,想必你也记不起了。” 下一刻,岑妙妙鬼魅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铺天盖地的剑影也随之而至,带着愤怒的绞杀之意。 吴甫伦感觉背后的皮肉被暴烈的剑意灼伤,他猛然向前一蹿,却感觉身体有些怪异,他忍不住回头看去,登时心中大骇。 他的双手双腿已经被对方悄无声息地斩去,正朝地面急速下坠。 那少女甚至面带微笑,从容地放了个引火诀。 吴甫伦来不及有任何动作,被斩断的四肢已经被那少女放出的白火于顷刻间烧成了灰烬。 元婴修士的躯体可以不断再生,直至灵力断绝。 可他现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再也无以为继。 空中血线激飞,失去四肢的身体再也不堪重负,吴甫伦眼前一黑,再次摔落在地,失去了所有意识。 …… 等杜思卿与风铃收到岑妙妙的传音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蹲在水边悠闲洗手的岑妙妙,与她身边模样十分凄惨的吴甫伦,后者几乎被削成了人彘,两只眼下血泪横流。 之前因采补之术而保养得宜的皮相如今更是苍老丑陋。 岑妙妙见二人赶到,连忙擦了擦手,笑道:“人已经抓到了,这下能收工回山了?” 相比起来,干净清爽的岑妙妙才像个折磨人的大魔头。 风铃点点头,嫌弃地戳了戳吴甫伦,待听到后者尚存一息的喉音,这才道:“吴甫伦作恶多端,交予城主当众处死,方能告慰那些被残忍杀害的女子亡魂。此间事已了结,只是……” 她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如此不眠不休已经许久,无论如何,这次回山之后你都得休息一段时日,杂课上我替你告假,地下演武场也不许去。” 岑妙妙本想说什么,却只顿了顿,便扯住风铃的衣袖撒娇,“好嘛,我都听师姐的。” 风铃看着她眼底的淡淡青黑,摸了摸岑妙妙的脑袋,想起三年前师妹的傀儡失灵一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一旁的杜思卿抓住吊着一口气的吴甫伦,召出飞剑。 “这便启程吧。掌门传讯与我,说是本次仙门择选在即,有事要找岑师妹与长泽君商讨,同时,崔阁主欲邀请各大宗门举办弟子小比,不止师妹,咱们怕是都没什么休息的时间。” ------题外话------ 来了,长大一点的妙崽。 第八十八章 我谁也看不上 三人交付任务回到剑宗之后,岑妙妙先回了竹林听涛。 暗中有一道目光,若有似无地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 直至时晴院中小屋门关上,才将窥伺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外。 岑妙妙走到窗台,见缝插针地放下一把小花——这三年多来,她每一次下山回来之后,都会带回来一些零碎小物,置于窗台上,久而久之,这里几乎堆得放不下。 她给自己施了个清净咒,这才慢慢撩开床榻四周挂着的的鲛绡软帘。 太岁静静躺在上面,满头黑发并未戴冠,倾泻铺散开来,上上签幻化而成的面罩早已让岑妙妙收起,薄薄的眼皮将殷红的眼眸遮掩,没有那双眼睛的注视,整个傀儡失去了所有侵略性,显得温和又沉静。 乍一眼望去,仿佛美人春睡。 “我回来了。” 岑妙妙坐在榻边许久,抓着太岁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到脸边。 热烫的脸颊触上冰冷苍白的手掌,岑妙妙露出了个恬淡的笑容。 “这次下山,在同心湖附近抓了一个专门采阴补阳的邪修,差点没忍住,险些就把他杀了。后来一想,留他一口气,让那些被他害了的孩子亲人手刃仇人,大概才是最合适的吧。不过……虽说有个煞风景的玩意儿,但是同心湖真漂亮,要是把你和长泽一起带上,他一定很开心。” 傀儡冰冷的手掌在她脸上贴得久了,似乎也染上了一星半点少女身上的温度。 “师兄与师姐太照顾我了,上次替孙师伯送药去西境时,师姐带我去了当地有名的倾玉楼。里面的公子个个俊俏,健壮有之,风雅亦有之,头牌倾玉陪一夜酒也才一千灵石。甚至还有小公子模仿禅宗的大师,别说,的确有几分味道,挺像囊中窘迫被迫出来挣外快的佛修。” “我明白师姐想让我开心,就替杜师兄给她点了十七、八个公子,后来听他俩在雅间里吵了一夜嘴,你没看杜师兄的脸色,啧……” “我啊……我谁也看不上。” 已经见过天光烈火,如何钟意片野枝花。 岑妙妙忽然往前一栽,伏上太岁胸前,把脑袋埋在傀儡的衣襟里,闷闷地抱怨。 “你跟剑主是什么关系,到现在还没告诉我,嘴里总没有一句实话。长泽那张鹿脸,见谁都拉得腰带那么长,恨不得拿眼底子瞧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总悄悄找你卖乖,你这个诡计多端的傀儡。” “还有……都三年了,我长得很快的,你再不醒过来,说不定等你什么时候醒过来,我连道侣都有了。就找个……找另一个像你这么好看的,秦珏那款看腻了,哎,谁让我喜欢眼里有钩子的男人。” 例行纾解完情绪,岑妙妙又恢复如常,将太岁的衣襟规规矩矩整理好,掩上床边的鲛绡纱帘。 在日月更替、星辰流转之中,这三年,岑妙妙每逢回山后,总要独自对着沉睡的傀儡说上小半天话。 她的麒麟命和气运似乎在此处陷入沉寂,向天道许下了无数个将太岁还给她的愿望,至今仍没实现。 竹舍的门“吱呀”一声关上,重新恢复死一样的寂静。 在岑妙妙见不到的地方,紧靠着堆满鲜花小物的窗台边,晶莹流光的深帐里,太岁单薄的眼皮之下,眼珠轻轻转了转。 …… 剑宗首峰。 原本来想去地下演武场松松筋骨的岑妙妙想起风铃的话,到底还是选择了听自家师姐一回。 岑妙妙与三才秘境中修炼的长泽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带着境珠一起到了议事厅中。 见过商定涯后,才知道是事关仙门择选,商定涯找过长泽之后,被隐晦地告知需要岑妙妙这个主人来决定是否将三才秘境借与各宗遴选弟子。 “当然可以,以后也统统可以,随便用。”岑妙妙当即拍板。 “不错,我宗弟子,深明大义。”商定涯拈过胡须,露出“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岂知岑妙妙小手一挥,“掌门,本宗弟子自是可以。其他宗门的话,权当是租给他们,打个骨折折上折,每四年一次,就算八十万灵石租赁费用。” 商定涯一愣:“这……会不会有损……” 不等商定涯把犹豫三番的话说完,岑妙妙手里随意地抛着境珠,又插了一句。 “灵石七成汇进砌玉门的账,余下三成,一半作为长泽的口粮费,一半就作为掌门为其他宗门牵线的中介费,用以维持剑宗形象。” 反正割的不是自家腿肉,老奸巨猾的商定涯略一思索,便当即拍板。 “好,就这么定了。” “如果掌门没有其他吩咐,那弟子先去上课了。” 覃非琴此时人在西境,并不在岐郇山。 商定涯想起禁地中枯荣长老的话来—— “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星轨出缺,如今生变。弟子中如有天灵根火属者,同为阴命,速速带至严迅兵解之地来。” 禁地长老的命令,连身为长老的商定涯也不可违抗,且枯荣本人修扶乩一道,岑妙妙的存在绝瞒不过他。 虽然不知禁地长老何意,商定涯想起他的话,却难免心中惴惴。 带着岑妙妙前往位于首峰后的禁地之前,商定涯将枯荣的话如实告知了岑妙妙,又递给她一块刻满玄纹的命牌,嘱咐道:“禁地之中,连我也仅去过一次。里面隔绝灵气,万法无用。说实话,我也不知枯荣为何会找上你。” 听到“严迅兵解之地”时,岑妙妙心中疑云丛生,当下就想了无数个不去的借口。 不是商量一下秘境租赁事宜么?怎么莫名其妙还有这一出? 枯荣长老是谁?剑宗什么时候还有禁地这么个玩意儿?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岑妙妙犹豫道:“我能不去么?” “不行。”商定涯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我跟枯荣关系不大好,禁地中传出的命令,即使是我也只能乖乖听话。不过,你放心……应当不会遇上太大的危险,若有万一,你可以随时捏碎命牌,可保你一命。” “弟子谢过掌门。”岑妙妙一头雾水地自商定涯手中接过命牌,心知这下非去不可,不过商定涯既然有此担保,应当如他所言,不至于遇上太大危险。 “不过还是小心为上,切忌……” 切忌什么? 商定涯话音未落,下一刻,岑妙妙面前紫光大胜。 紧接着,她被传进了一个黢黑的巨大石窟里。 ------题外话------ 谢谢宝贝们最近的票,辣鸡作者感冒了,状态有点不好,最近可能更得略晚,请见谅qaq 第八十九章 人魂未全,谈何修炼 一番熟悉的天旋地转之后,岑妙妙脚下终于落在了实处。 入目是一片极致的黑暗,将她温柔包裹,四周有水不断滴落的声音,鼻间传来微微湿润的气息,脚下动一步,随之而来是悠远空洞的回音。 岑妙妙试着调动灵力放出引火诀,却发现商定涯口中的“万法无用”所言非虚,她周身的灵力似乎被抽空置入虚空里,在此地全然无用。 好在还有别的。 岑妙妙从储物手镯里掏出了一枚夜明珠,柔润的明珠光芒熠熠,顿时照亮了岑妙妙面前一小片区域,让她得以看清四周。 她此时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石窟中的过道中,一眼望不到头。 足下是介于玉石之间质地的青砖,两旁依次分列数根鲛油长烛,岑妙妙凑近看了看,但见长烛上并无灯芯,却有燃烧过的痕迹。 岑妙妙放出神识静静感应了一番,察觉到此地除她以外并没有第二个人。 走一步看一步吧。 随着心念一动,春风出现在她手中。 岑妙妙隐隐发现手中长剑似乎有些躁动不安,“怎么了?” 春风:“我感觉到,这里有个……很大的阵法,可一时有一时无,飘忽不定,说不上来,有些古怪,你自己小心。” 岑妙妙不由苦笑一声:事先商定涯已经给她打了底稿,如今当然只能自己小心。 她也不是没试过在识海召唤几次长泽,可惜试了几次,所传讯息却如羽毛沉入死水。 好吧,万法无用,连灵兽契约也能切断。 算你厉害。 岑妙妙一手举着夜明珠,一手执春风,索性沿着宽阔的青砖古道往前面的黑暗走去。 一路上石窟中的水滴声不绝,走了不知多久,前路才逐渐变宽。 砖道两旁的鲛油长烛也开始消失,被一尊尊石雕取而代之。 朝石雕细细看去,每一尊都是身长八尺、仙风道骨的人像,有的手持拂尘,有的身佩长剑,发丝肌理分毫毕现,连衣衫上褶皱纹理也栩栩如生。 唯独可惜的是没有把脸刻上,无法分辨谁是谁。 不过,即便刻上了脸,岑妙妙也未见得就认识。 只是一众石雕身上所穿皆是代表身份的掌门道袍,这数尊石雕的身份顿时不言而喻。 一路寂静,前路仍是黑暗,岑妙妙信步向前走去,直至来到一尊双手拄剑,傲然仰头的石雕前。 这座石雕与其他石雕并无什么不同之处,同样身穿掌门道袍,没有雕琢五官,只是—— 岑妙妙的视线落在他手中长剑上,这柄剑她认识,是剑宗先代掌门严迅所有,如今传到商定涯手中的天驷。 毫无疑问,面前这座石雕刻的便是严迅。 说时迟那时快,一粒石子携着破空之声向岑妙妙后心所在飞速袭来! 她手中夜明珠一转,足下急急后退,春风倒折,将那粒石子迅速震开了去。 “有点身法,尚可。女娃,你便是那天灵根火属者?” 一道嘶哑且苍老的嗓音在无边的黑暗里响起,不待岑妙妙回答,又啧啧叹了口气,自说自话,“哦,还真是……严迅那小子竟然没诓老朽。” 岑妙妙戒备地望向石子飞来之处,却发现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放出的神识如泥牛入海,根本无从探寻。 那声音偏偏仿佛无孔不入。 “岁星散时魂,舍身木化玉,麒麟命始成。”那声音笑了数声,“竟是真的。” 听到这里,岑妙妙心中一紧,同时也更加迷惑,“阁下是谁?可否出面一叙?” 她一面警惕地环顾四周,一面打开储物手镯,暗中悄悄翻找起来。 “你这小娃,倒是鸡贼……劝你放下手中那些符咒,别做无用功,此地处处皆是禁制,符咒一类,但凡用者,不过徒遭反噬而已。”那声音似乎在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那声音才落,便见少女身前落下一丛灰烬,同时,岑妙妙面色一白,血迹从她嘴角慢慢溢出,被漫不经心反手擦去。 尝试失败之后,岑妙妙似乎明白了现下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便干脆将手中春风收入眉心,不再做防御的姿态。 她的视线落在严迅手中的天驷剑上,“您是……枯荣长老么?” “咳……不听老人言,被反噬了吧,固执。”被叫破名字的枯荣徐徐道:“想必商定涯那小子已经告诉过你了,吾名枯荣,乃禁地守卫。” 听枯荣承认以后,岑妙妙手持灵珠,继续向前走去,一边问道:“敢问长老,此番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事先禀明长老,弟子胆小,怕黑,修为低下,杂课倒数第二,不信可以问问我师尊覃非琴。” 枯荣:“唤你前来此处,所为只有“填星”一事,无需多言。况且,无论是商定涯还是他师弟,这些臭小子全都管不着。” 岑妙妙面前突如其来一阵风动,她停住脚步,便见一道老迈的身影出现在身前,鹤发童颜,身着一袭缟白道袍,看似和善,眼神流转,却是鹰视狼顾。 岑妙妙:“……见过枯荣长老。” “随我走一走吧。”枯荣一撩拂尘,慢慢朝前走去。 “老朽曾经听严迅所言,流夜阁送来一人,身为麒麟命,却灵根不全,无法作‘填星’所用。老朽当时当他胡扯说梦,前段时日一算,原来身兼天灵根的麒麟命是当真存在,只是不知,当初清寂峰上那灵根不全的女娃现如今是哪般景况……” 岑妙妙跟在枯荣身后,无声翻了个白眼:哪般景况?我要说正站你面前呢,是你傻还是我傻? 枯荣如同能听见她心中在骂,回头笑了笑,倒是消弭了那股天然的狠戾之感。 “想必你离真正成人不远了,居然连假金丹也结了出来……啧,人魂里长全不远,属实难得。” 岑妙妙被他说得糊里糊涂:“不知长老所言何意?弟子三年前便结丹了。况且……” 填星又是个啥? “哦?”枯荣背过手,走在前面,声音在幽暗里显得格外缥缈起来。 “喜、怒、哀、惧、爱、恶、欲。你之七情,全靠他人填满,如今尚且有缺,人魂未全,谈何修炼?孩子,你之结丹,不过是你心中幻想所造荒谬之物罢了。” ------题外话------ 有太岁的妙崽:让我独享经验。没太岁的妙崽:为什么要让小小年纪的我独自承受这么多? 第九十章 填星 心中幻想所造……荒谬之物。 枯荣究竟在说什么?每一个字明明她都认识,怎么合起来完全听不懂? 岑妙妙心中纳闷至极,无奈按下万千思绪。 不过即使听不懂,她却觉得枯荣并不似严迅那般唬她。眼前的老人浑身上下并无恶意,甚至隐隐透着和善。 可枯荣半遮半掩的话里,分明意有所指,但指向的究竟是什么,恕她这个脑子实在是听不懂。 “敢问长老,什么叫人魂未全?什么又是心中臆造的金丹?七情六欲全靠他人填满是什么意思?长老……要不要瞧瞧我的人魂?” 岑妙妙挠了挠头,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毕竟她三魂七魄好端端的长着呢,可不信这个邪。 枯荣驻足,“不错,老朽也十分疑惑,那便来瞧瞧吧。” 一束灵光自枯荣指尖弹出,跃向岑妙妙,倏而没入她的眉心之间。 岑妙妙感觉识海灵府里瞬间一阵清凉,不过片刻,那灵光又自她眉心浮出,回到枯荣手中。 他搓了搓手中灵光,再次抬足向前,语气略显诧异。 “即使站到了面前,竟连你真身是何物也不无法堪破。如此,倒叫老朽不好将你马马虎虎就此祭入阵里‘填星’了。” 真身? 岑妙妙愈发如坠云雾,“长老……‘填星’又是什么?与弟子又有什么干系?” 拿我祭阵?祭什么阵?不是还在打机锋么长老?怎么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开口闭口就要拿我小命说事了? 岑妙妙这么想着,便见枯荣足下又是一停。 他看着眼前年龄尚小的少女,缟白陈旧的衣摆飘荡,面露调侃之意。 “不如你自己思索思索?” 岑妙妙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第一次觉得无计可施。 面前老人纵然鹤发鸡皮,看似垂垂老矣,却是这禁地中唯一的守卫,连商定涯站在枯荣面前,认真说起来,怕也连一、二胜算也无,更何况是她。 禁地里万法无用,岑妙妙意识到:掌门果真料事如神,这生命危险说来就来。 算了,她自暴自弃地想:既然打不过,还是躺平吧。 只要躺得够快……不对,似乎躺平也没太大用,只能靠掌门给的杀手锏保命了。 她摆摆手,企图做一点最后的挣扎。 岑妙妙:“难道是杀弟子祭天么?不不不,弟子这条小命怎么能与天上星辰相比,填进去也是白做工。人被杀,就会死,长老,我还小,你忍心吗?……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看枯荣面色不变,于是轻声试探道:“是弟子想的那个意思吗?” “有两分聪明,不过猜错了。”枯荣摇晃着脑袋,向她解释:“天中星轨缺漏,有空星乱流,如轨迹崩乱,则天坠,届时太衍生灵涂炭。所以需要一个足以容纳星辰之力而不崩毁的容器,取空星而代之。” 岑妙妙:“所以……我是那个容器么?” 枯荣:“人魂不足以接纳星辰,唯有与生俱来的大气运麒麟命兼天灵根,方有此能力,很显然,就是你了。” 枯荣又睇了她一眼:“一百余年前,严迅兵解于此地,他于临终前托我推演,可惜当时他口中所说的女娃灵根残缺,无法填星。都怪那小子,在我耳边足足念了上百年,不如他所愿,少不得老朽魂归九天之前耳根都落不下清净。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严迅严迅,又是严迅,好事儿永远没他的份,阴损诡道里总少不了他。 诡计多端的糟老头子。 岑妙妙意识到枯荣口气是认真的,却察觉到他话中似乎有所保留,她将手藏进袖子里,暗暗捏住商定涯给的命牌。 枯荣缓缓道:“不过不会是现在,起码等你活到三百岁后,根骨小有所成能承接星辰之力再说。麒麟命罕见,非人所化,于他人而言,以身接星辰或许是自毁性命之事,于你而言,填星却是实打实的气运加身,并非坏事。” 跟着枯荣话锋一转,“哎,算了,剩下的就不告诉你这个小娃娃了,你不方便听,听多了,招祸。” 长老,您说话太大喘气了。 该说不说,岑妙妙顶着冷汗湿透的后背,终于松了口气。 又听枯荣轻描淡写道:“不必紧张,老朽若是当真要取你性命,如今你焉有功夫扣着商定涯那小子的命魂牌?” 哦豁,掌门的杀手锏被发现了。 岑妙妙心知枯荣此时不会再取她小命,便将命牌收起,小心翼翼打量着枯荣的神色。 “长老,掌门与严迅……道君在你面前都是小辈么?” “不然?”枯荣眉梢一挑,悠闲道:“如今剑宗能说得上话的,哪一个不是老朽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奶娃娃。” “那……长老守在此处,只为‘填星’一事么?” “那倒不是,嫌烦罢了。即便身在山中,也并非跳出方外,徒增满身尘埃,老朽守在禁地里,耳朵眼睛倒也没聋没瞎。” 此时枯荣挥了挥手,两人头顶亮起点点火光,岑妙妙抬眼看去,只见石窟中顶端也悬挂着无数无芯的鲛油长烛。 在二人面前,一尊玉雕独立于所有石雕之外,周遭散落无数碎玉堆砌而成的莲灯。 岑妙妙只朝那处堪堪扫了一眼,便叫那座玉雕夺取了所有心神。 她的视线自下而上,最终缓缓停驻在玉雕的脸上。 所有雕像里,独独这一尊刻好了面容。 火光明灭中,玉雕通体洁白无暇,不染尘埃,尤其面容更是泛着清冷的光。 “魂兮归来。”枯荣见她目夺神摇,以为她被玉雕里透出的威压摄走心神,于是手中拂尘一甩,“女娃娃丁点大小,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快——问过道祖安。” 岑妙妙:并没有胡思乱想,只是发发呆罢了。 不过她还是假装受到惊吓,乖乖朝玉雕拱手行礼,“见过道祖。” 行礼时,她的目光仍然胶着在玉雕的脸上,神思游离。 如果说初到剑宗时,在山门的道祖像前,在缥缈云雾里见到了傀儡的脸是胡思乱想。 那么现在……她看到的这张与太岁肖似的面孔,是在证明什么? 不等她真正的胡思乱想起来,耳边又响起了枯荣苍老的声音。 “这是本宗道祖——庄衍兮,也是第一个以凡人身躯填星之人。” ------题外话------ 来啦,咸鱼妙的真实身份暂时还卖点关子。咸鱼:我凭空想出来的金丹也是金丹啊喂! 第九十一章 弹指须臾 庄衍兮。 岑妙妙记得这个名字,在她梦里出现过,自太岁嘴里吐露而出。 可她看着眼前的玉雕,现在想来,那真的只是梦而已么? 眼前似有伏脉千里的草蛇灰线逐渐清晰。 枯荣道:“道祖当年未至弱冠,已是旷世奇才,在以命魂填星掌星辰之力后,更是号天下剑灵,群山无不俯首。” 岑妙妙的目光在玉雕的眼眸处徘徊,瞳仁清透,倒映火光,远远望去,分明一段朦胧诡艳之色。 岑妙妙:“若是千年之前无人填星,此世该当如何?” 枯荣:“轻则星辰分崩离析,火雨降世损伤黎民。重则……群山崩毁,河海倒灌,星坠于野,天裂而太衍不复存也。在道祖身代空星之前,已有数位大能因此而舍身兵解,其中便有你方才所见的历任掌门石雕中的大半。” 她转过头轻声道:“可月满则亏,有得必有失,那位道祖应当也因此失去了什么吧?” “不错。”枯荣接过话,“承接星辰之力,势必有损,即便是道祖也无法与高于此世的规则相抗,只是我等并不知道他当年付出过什么代价,只知填星百余年后,道祖决定离开剑宗四处云游,从此仙踪缥缈,来去成谜。” 岑妙妙:“所以,在道祖取代星轨中的空星之后,又有其他星辰失序了么?” 枯荣点点头,“三百余年前,原本平静的星轨略有动摇,所幸当时老朽扶乩占卜后的箴言未变,尚算安全。直至前段时日,星轨又隐隐显示崩乱之兆,这便是你来此地的原因了。” 他指着后面几座石雕,“如今离道祖填星已过千年时光,可修士终其漫漫一生,除却飞升上界,也同样无法改变星象,是以老朽迟迟不敢魂归九天,也是因此。” 岑妙妙不解道:“既然事关太衍,那其他宗门可有办法?” 枯荣道:“自然不止本宗筹谋,可知晓这些的人本就越少越好……” 他叹了一口气。 “若你有朝一日得见厌积山地宫中的衣冠冢,便知那些尝试过身代空星的灵魂早已消逝,可……事与愿违,凡魂哪堪承受法则之力?他们在寿数将至时,以无**回的代价献上自己性命以身填星,却也只稍稍推迟了当时的天坠日罢了。若没有道祖,哎……” 又是一段对道祖长吁短叹的感谢三连。 虽然枯荣满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但岑妙妙已经为他打好了标签—— 她不合时宜地想:幸好他在禁地,若非如此,怕是无耀峰峰主的“剑主头号迷弟”之位不保,郑药哪敢跟他争呐。 岑妙妙问道:“长老,以弟子这三两身板,当真能‘填星’么?” “自然。”枯荣将拂尘柄倒插进后颈衣领,手中飞出几枚晶莹剔透浑六边骰子,在两人面前飞速勾勒。 不多时,这些浑如流星一般的骰子带着灵光轨迹,在空中交织成一副混乱的星盘。 枯荣一边伸出手指在星盘中漫不经心地挥舞,一边道:“麒麟命自然不止你一人,天灵根虽然寥寥,放眼整个太衍大陆也有不少,可这星盘占卜之人,却对应的只有你。” 岑妙妙不解,睁大了眼也看不明白。 枯荣随手在星盘里轻点,一点灵光荡漾着散开去,星盘里的轨迹顿时又彻头彻尾变了副模样。 枯荣道:“当年严迅央老朽以麒麟命为因果占一卦,卦象乃言‘岁星散时魂,舍身木化玉,麒麟命始成。’星象如潮汐流动,星辰时生时灭,可惜当初清寂峰那女娃灵根不全,否则这颗星辰应不到你头上……你便是岁星陨落时降生之人,又兼身负大气运的麒麟命,老朽卦中对应之人——唯有你一个。” 岑妙妙疑惑道:“那‘舍身木化玉’又是何意?” 枯荣微微一笑,“这个嘛……老朽也不知啊。” 那你说个屁…… 岑妙妙暗自咬牙,表面仍旧恭恭敬敬,“那长老今日召弟子来此,是为?” “哦。”枯荣眼珠一转,“本意是让你修炼勤勉,不求来日有道祖的万分之一卓越,但求平安活过化神,方可填星。只是看样子,你似乎对自己的原身尚不了解,既然如此……” 说着,枯荣扬手一挥,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老朽助你一臂之力。” 一个巨大繁复的法阵在老者足下亮起,缟白的衣袍翻飞不休,以星光为符的纹路逐一被点亮,中心处更是光华夺目,从中绞出一阵夺人心神的旋涡来。 枯荣笑得慈眉善目,偏偏岑妙妙在他眼里看出了几分不怀好意。 “此阵名为‘弹指须臾’,阵中千日不过是阵外须臾。入阵者若不能堪破过往,不论是心念摇摆还是庸懦无能,便会长长久久陷于其中,直至殒身于过去。” 岑妙妙:法阵? 老头你什么意思? 又听枯荣道:“别说老朽无情,已与你留下一线生机,能否堪破,端看你自身。届时你若是无法破阵,老朽便取你魂魄温养,直至可供‘填星’所用,反之,你要是能凭借自身之力从中脱逃,老朽便放你自行离去。” 说罢,枯荣颈后插着的拂尘便骤然伸长数尺,将毫无防备的岑妙妙一把卷起,不由分说便抛入了阵中。 待岑妙妙的身影消失在道祖石雕前,片刻之后,不断向外溢散灵蕴的星图重新回归黯淡。 枯荣敛息往回走了一截路,忽然停在严迅的石雕前,袖中一展,抖落几枚神识凝成的针芒。 “方才是你?” 他不笑时,深邃的眼窝里狠戾感回归,鹰视狼顾,不怒自威。 “但凡她方才身中一根你的神识化针,此时早已没了命。小子,你心肠颇硬啊。” 针芒散落在青砖上,竟如有实质一般发出叮叮响声。 枯荣面前是严迅的石雕,石雕不言语,他也不动弹。 直至许久后,里面传出来严迅嘶哑的声音。 “……长老为何不立刻将她祭入星轨?分明直取她魂魄温养才是最保险之策。” 枯荣呵呵一笑,“保险之策?依老朽看,是如你一人所愿吧。” 他凑近石雕,冷下脸来,“他人未必知道,别以为老朽不知道你小子打什么算盘。取她命魂温养是假,夺她命魂以你身取而代之,行摘星之事……这才是你的本意吧。” 石雕中严迅的残魂沉默了片刻,随后道:“长老,将太衍的将来系于一介黄口小儿身上,实不如由弟子承此大任,你我皆知这才是万全之法。” 枯荣横眉一哂:“活人之事何须你一缕残魂置喙?若是天道当真倾颓,太衍不复,就算到了那时,还有老朽这把骨头垫着,烧不着尔等。” 枯荣语气不重,却自有力量,每随一句话音落下,严迅的石雕前便多了一层禁制。 严迅:“原来如此,枯荣,你在帮她。将她投入须臾阵中,也不过是想让她真正能结……” 禁制已成。 严迅也随之消声,石雕里不再传来任何声音与神识的波动。 枯荣一扫拂尘,叹了口气,“执念深重,你小子安能成事?” 形容枯瘦的老者身影渐消,在他身后,千万长烛尽数熄灭,石窟再次空寂下来,只闻水滴声声。 ------题外话------ 来辣,今天早早-33-疫情比较严重,宝贝们要多小心防护噢,有必要可以囤点吃喝~ 第九十二章 怀孤高天资,又配鲜衣怒马 另一边。 被卷入须臾阵的岑妙妙浑身疲软地睁开了双眼。 她动了动脖子,抬起手来,只觉身躯异常沉重而笨拙,全无往日的轻盈灵动之感。 平心静气后,意识回归黑暗,她试着将神识沉入灵府之中,却屡屡失败。 岑妙妙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成想连手上的剑茧也消失了,白皙柔软,皮光水灵。 识海空寂,灵府混沌。 无论是与长泽的灵兽契还是春风的本命剑灵契全都消失不见,遑论最早与太岁结的傀儡血契。 岑妙妙又闭上眼感应了一番天地灵气—— 很好,什么也感应不到,鼻子里只能勉强嗅到一点窗外飘来的青草花香,是春三月里最软嫩的味道。 一定都是枯荣那老小子的诡计,把她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 怎样?来这个叫“须臾”的劳什子阵里绝地求生么? 岑妙妙越想越不开心,心里忍不住又骂了严迅三千句不重样的话。 就这么气了一会儿,等她再睁眼时,才后知后觉地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入目所见,是一间不大的竹舍,布置清雅宜人,受女修喜爱的闪亮萤石四处可见,作为点缀装饰在各个角落。 岑妙妙托着腮想:嗯,她没见过世面那会儿也挺喜欢萤石。 视线来到窗台,见到了一个圆溜溜的……青壳鸟蛋。 等等,鸟蛋? 岑妙妙跳起来走到窗边,一手将垫着鸟蛋的软巾一把抽出来薅在手里,另一手握起鸟蛋。 展开软巾一瞧,软巾上能绣着几根看起来不太直的烧火棍,颜色不一,七歪八扭,十分伤眼。 岑妙妙连忙把软巾卷成一团塞进了袖子里,恨不得双眼一闭,就地升天。 这狗屁倒灶的玩意儿是她重生之前曾经客居剑宗时为秦徽衡绣的名剑图。 那么现在…… 她撩起萤石与海珠串成的隔帘,推开门向外一看,鸟雀轻鸣,天朗气清,远山有云雾笼罩,四处苍青,郁郁葱葱,好一番风和日丽的春日景象。 可现在的她已经知道,无论是眼前这些美景,还是鼻端所有香气,俱是一处幻境里的存在。 这幻境里唯二能蹦跶的活物,只有她和现在揣在手里的鸟蛋。 岑妙妙低头看了一眼,温润光滑的蛋壳上正泛着暖融融的热意。 回想起来,这时候秦珏刚刚将她送进清寂峰山顶短碑下的幻境不久,随后他就将这只毕方的蛋一同送了进来,说是给她解闷。 所以她这是回到了过去那段流逝的时间里。 岑妙妙一时有些恍然,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不能让人快乐一些么?苍天,她跟秦徽衡之间完全没什么好说的啊?她还需要堪破什么过往?她不是早就堪破了么? 她看着身上光华熠熠如流动水波的浅云色长裙,过往如雪中炭灰,清晰可见地浮现在眼前。 当初她对这些温软而鲜亮的色泽十分喜爱,故而秦徽衡过来看望她时,会带来许多坊市里新上的长裙钗环,每一件都仙气飘飘,矜贵奢丽。 就像手中的衣料,广袖流云,精工巧织,色泽昳丽。 可如今的岑妙妙提着轻软却繁复的裙摆,再无以往热衷之情,只觉得十分绊脚。 在她不远处,有一株硕大的东海梨花树,每当微风吹荡时,浓密的树梢花瓣簌簌落下,如纷纷白雪。 岑妙妙一度觉得自己住在仙山琼阁里,连梨树落花也美轮美奂。 如今想想,当年土鳖,可见一斑。 这里与外界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四时交替,因她不爱寒冬,故而冬日十分短暂。 她看向那株郁郁葱葱的大树,其余草木都会随着四季更迭,只有它,是她独居的山头里唯一一株四季常青的树。 如果说这个幻境中有出口,那极有可能便是此处。 岑妙妙刚迈步要走,立刻被长长的裙摆绊住,摔了个五体投地。 揣在袖子里的毕方蛋也摔了出去,在草地上滚了老远。 岑妙妙早已经不习惯这种拖沓的裙摆,等她走过去把蛋捡起来,跌跌撞撞走到大树前,那里早已站了个人。 是…… 那人见她摔得灰头土脸,微微蹙眉:“这是……又摔了?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甚至顺手还替她摘走了头发上沾着的叶子。 岑妙妙:“……” 是秦徽衡的身形,秦徽衡的声音,秦徽衡做过的事。 可面前的秦徽衡偏偏长了一张太岁的脸,偏偏眉眼疏冷,眼中隐隐袒露出少年人的心动与关心。 岑妙妙从未在太岁脸上看见过如此细微却生动的眼神。 她顿时哭笑不得,一腔脏话不知说给谁听,被噎在嘴边。 枯荣长老,不得不说,你和你的阵法都十分擅长捉弄人心。 她可以与秦徽衡划清界限,也并不对他抱有幻想,甚至跳起来给他邦邦两老拳也不是不行。 但是他现在长了这么一张脸,让她还怎么好狠心下手在太岁这双漂亮的眼眶上打俩鹊青? 更何况她如今实打实被封了所有修为,又变成曾经在修士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实在是……差劲。 大概是见她愣怔,秦徽衡自袖中取出一方精致的锦盒,交到她手中。 “你之前吵着闹着要吃,怎么这时候反倒闷不做声起来?还是说,我又惹你生气了?” 岑妙妙看着手中散发着甜香的锦盒,嘴唇抿了抿。 是么?她不记得了。 如今想来,严迅千方百计从流夜阁将她弄到剑宗,在这时已经有了要将她送去填星的打算。 即便秦徽衡拒绝她作为道侣,想必严迅也会千方百计将她留在剑宗。 只不过一开始不知道她灵根有缺,这才让严迅后来功亏一篑。 再往后,严迅窃她气运,甚至是要秦徽衡杀她证道时,大概只是为了榨干她最后一滴价值罢了。 想到此处,她掀起眼帘。 面前人的脸又悄然变回了秦徽衡当初的模样。 面容俊美如浮冰碎雪,少年意气风发,怀孤高天资,又配鲜衣怒马。 他看着她,目光里露出了些许困惑,如所有少年人一般,对反复无常的少女心思无计可施。 岑妙妙一声不吭地提着裙子又磕磕绊绊走回了竹舍里。 秦徽衡只好随她一同进去,在桌边的椅子坐下。 不得不说,矜贵的白衣剑修进来之后,整间竹舍顿时蓬荜生辉。 秦徽衡不大熟练地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几枚色泽鲜亮的点心。 他思索了片刻,才迟疑地开口问道:“是师尊……与你说了什么?还是……” ------题外话------ 妙:从今天开始改变过去【另外修改了第七章中“秦珏”变成“秦徽衡”一名的来由,删除了原文里的“证道后”,小bug,不影响观看】谢谢宝贝们的票票-333-比超大心心!! 第九十三章 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岑妙妙笑而不语。 她倒是想起来了,在过去的这个时间节点,可不是才被严迅威胁过么—— “你连最差的天资也不具备,魂魄有缺,心智不全,原该是短折之人,若非身负麒麟命,怎堪匹配……罢了,既然你有心于珏儿,想必以气运助他证道也是心甘情愿的,你说呢?” 不愧是剑宗掌门,连放狠话也别有一番威仪,似乎并不屑恐吓她这只蝼蚁。 岑妙妙回想起当时缺了一魄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似乎是问严迅:“有心……什么是有心?” 留下一句“蠢物”,严迅拂袖而去。 不过临走时,还不忘给眼前的蝼蚁下了一道闭口言灵咒,涉及二人之间的所有谈话,都不能说与秦徽衡听。 傻子,活的。 她兀自回忆得暗暗发笑,坐在一旁的秦徽衡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前一日的“崔渺”还眉眼弯弯地让他下山买坊市明楼里最近时兴的春日点心。 可今日他提着她要的点心来了,却不见她开怀,也不像之前,每日一见面,就缠着他问东问西,学了什么心法,什么时候能带她去山下玩,像只叽叽喳喳的小山雀。 这时候的秦徽衡除了性子孤高一些之外,并无城府可言,心里想着何事都写在脸上,恍如一张点墨白宣,被岑妙妙看得一清二楚。 她想:当然不像,因为不是。 秦徽衡自然不知道对面的少女芯子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见“崔渺”低垂着头,满头黑发如瀑,只以一根系带松松挽着,有几缕溜出来被捋到耳后,露出半截柔嫩的脖颈,即使面无表情也娇憨可爱,手中自顾自地扯着一枚腰间悬挂的明珠把玩。 半晌,她终于抬头看向他,问出见面的第一句话。 “若是有朝一日,你被逼无奈,会杀我么?” 秦徽衡一愣,立刻道:“自然不会。” 岑妙妙倏然一笑,两条小腿在凳子下踢踢踏踏起来。 秦徽衡轻斥:“你整天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岑妙妙托着腮帮子看他,眼里蓄着两汪星光。 “那要是非你所愿却又必须为之呢?要是有人强迫你呢?要是……师长嘱咐你必须要取我性命,才能得证道心呢?” 秦徽衡皱着眉,有些不悦:“这种事断然不会发生。不会有人能在剑宗要你性命,即便是我……也一样。况且,得证道心若是必须以鲜血灌注,便非我心中之道。” 他说这话时,语气郑重,神情不似作伪。 嘁,那是因为你此时尚未真正踏入无情道呢。 拿她当三岁小孩儿哄,岑妙妙心里撇撇嘴,便懒得再说。 大概是心里的嫌弃溢于言表,秦徽衡见她面露不屑,想了想,他开口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对山下的坊市很好奇么,要不过两日我带你下山散散心?” 她几时还有过这种小姑娘家的心思……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岑妙妙放下手中把玩的明珠,伸手取了两枚锦盒里的点心扔进嘴里,口中含混道:“明日再替我带两身弟子服来。” 这种长得绊脚的漂亮裙子她是一天也穿不下去了。 她嚼了嚼嘴里的点心,是很香很软还糯没错,呃…… 齁甜,她以前怎么会喜欢这种齁死人的滋味? 秦徽衡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不大认同,“为何?” “没有原因,你照做便是。”她回忆了一番往日长泽的表情,拿眼底扫秦徽衡,口气傲慢,“对了,顺便带一把沉水木剑来。” 即使灵力全失,根基俱毁,她还没忘记日日苦练的剑法。 再说,时时待在这幻境里,怕不是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寻得到破枯荣老贼须臾阵的法子。 “好。” 岑妙妙本有心刺秦徽衡两句,却不料他应得干脆,一时哑然。 秦徽衡虽然不知她为何心性大变,却也愿意照顾这点举手之劳的小要求。 岑妙妙并没有留秦徽衡叙话的意思,吩咐完之后,便找了个理由将他赶出了幻境。 等秦徽衡走后,岑妙妙倒了杯水给自己漱口。 被动的给予,与无从选择的寄居,那时候的她的确不知山外世界广袤,不知人心千回百转。 她从被崔老阁主捡回去之后,便单独养在流夜阁的一处雪窝里,自小离群索居,与流夜阁中弟子往来甚少。 毕竟她是流夜阁的“货物”,而“货物”并不需要任何心智。 是以被泼墨的那一纸白宣是她,从来不曾有过自我的也是她。 说起来,的确是从来到剑宗开始,她才慢慢见到更多的人,心性跟着渐长。 到如今,不是口味习性变了,而是现在的她早已有所选择,只不过对于面前漂亮的点心选择不喜欢罢了。 既然是在须臾阵中,既然有机会重来一遍,偏偏此时的秦徽衡还认认真真地当君子,那么与其再过一遍那样的生活,不如—— 跳下秦徽衡发善心堆砌的空中楼阁,当个黑心烂肺的坏东西。 毕竟严迅也对她说过不少“不识好歹,不知进退”,是时候遵师长言,把他说的话落到实处才对。 崔渺可能输不起,因为她不止断了半截灵根,脑子里还少根弦,没心没肺地蠢了大半辈子。 但是岑妙妙输得起。 …… 翌日,秦徽衡早早如约而至。 不仅替岑妙妙带来了弟子服与沉水木剑,甚至还替她带了不少形制简洁的漂亮裙子。 岑妙妙挑挑拣拣一番,还是从中选了最常规的弟子服,换上之后,又将头发高高竖起,挽了个弟子发髻。 去掉了繁复的缀饰之后,顿觉浑身一轻。 原本打算将沉水木剑也一同别上,结果发现此时毫无根基的字节集根本就举不起这重逾数百斤的木剑。 岑妙妙试了试,发现只能勉强拖着剑在地上划,只好作罢。 待收拾了小半天的她站到秦徽衡面前时,平日寡言少语的剑修破天荒露出了个浅淡的笑,“这样也很好,适合你。” 岑妙妙白了他一眼,“我什么不适合?天底下属我最好看。” 殊不知身旁的白衣剑修表情虽不动声色,独独眼里盛满了她此时坦坦荡荡的熙色韶光。 当是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题外话------ 来辣~这个幻境类似时光阵法,无法变动已经发生的事实,但是某种意义上会改掉当事人心里的部分回忆,不过暂时妙崽还不知道。 第九十四章 徽衡君青眼竟是它 秦徽衡与岑妙妙前后踏入梨花树下的幻境出口。 “渺渺,你体质不好,魂魄有缺,故而师尊择了这一处幻境为你温养神魂,不可流连于山下久久不归。今日出来的事我并未向师尊禀报,仅此一次,说好了。” “放心,说好了。” 岑妙妙眨眨眼,心想:什么仅此一次,当然是可一可再。 傻孩子,严迅嘴里的温养神魂是假,暗夺气运才是真。 秦徽衡看见她自出来之后便不停四处张望,一双猫儿似的眼顾盼生辉,心中猜测大概是前段时间始终闷在环境里,把她憋坏了,这才有些反复无常。 一路上,岑妙妙跟在秦徽衡身后老实地当着小尾巴,顺带将当年的剑宗好好打量了一番。 剑宗九峰巍然屹立云中,自带的瑞气千条与后来差别不大。 大巧若拙,浩气凛然。 往来弟子大多面容整肃,姿态仪容均无可挑剔,比后来连抢新弟子都要先大混战一番的师兄师姐们看上去有气势多了。 她扫了一眼这些看上去都长得差不多的人,心中叹道:正经得多,不过也无趣得多。 待离开清寂峰时,秦徽衡召出飞剑,刚想叫岑妙妙上飞剑时,就见岑妙妙打了个唿哨,在半空招了一只仙鹤下来。 她熟练地翻身上鹤,完了还不忘笑着招呼他,“愣着干嘛?走啊。” 秦徽衡:“……” 她不曾出幻境,怎么对这些驮人的仙鹤熟门熟路? 不等秦徽衡问出口,岑妙妙已经抱着仙鹤纤长高昂的脖颈,在仙鹤头顶轻轻摸了摸,在低声说了句什么之后,他便眼看那仙鹤舒展双翅,迅速远去了。 待两人一前一后抵达山门时,驮着岑妙妙的仙鹤似乎还对她依依不舍,流连了片刻,才再次飞走。 秦徽衡:“这些鹤对你……” 竟也格外热情。 山道上,对面一人正迎面而来,与秦徽衡、岑妙妙撞了个正着。 “秦师兄这是要下山么?”迎面而来的女修身着一袭月华长裙,与岑妙妙在幻境里的裙子形制颇为相似。 秦徽衡淡淡应了一声,“商师妹。” “多嘴问一句,秦师兄这是去哪儿?” 商幸雪生就一副娇美容貌,柳眉凤眼,眸光流转之间注意到秦徽衡身后的岑妙妙,看她一身弟子服,“这位又是哪一峰的小师妹?我竟没见过。” 秦徽衡蹙眉道:“商师妹似乎有要事在身,我们要去坊市,不便打扰,就此别过。” 商幸雪轻笑一声,软声道:“真冷淡啊秦师兄,我才从烈阳城回山,若是去坊市的话,不如一道?这位师妹面生,想必对山下的那些老油子行商不大熟悉,若是有什么心仪想买的,正好我有空,能替师妹鉴别一、二,免得她年纪轻轻被骗。” 秦徽衡刚想说“不必”。 “好啊。”不待秦徽衡拒绝,岑妙妙脆声应道,“谢谢热心大姐,我正有许多想买的小物,有大姐帮忙真是太好了。” 听岑妙妙一口一个“大姐”,商幸雪好险才稳住平静的脸色。 适才听到秦徽衡念出商幸雪的名字时,岑妙妙恍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她看着此刻霞姿月韵、气质如兰的商幸雪—— 记在秦徽衡大师兄商定涯名下的养女,实际却是严迅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她似乎心仪于秦徽衡,却在岑妙妙假死脱离剑宗之后远去东海皎月宗修行道法一途。 要问岑妙妙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得感谢自毕方蛋里孵出来的丹彤。 有好些年里,她靠听丹彤用四处收罗的八卦讲相声度日,从合欢宗与皎月宗的女修暗自比较到宗门法会里的弯弯绕绕,从《太衍美人榜》私下收受某修士重金替换排名到秦徽衡成为一众女修心里白月光第一人。 其中剑宗不多的八卦里,当属商幸雪的身世和客居在清寂峰的“流夜阁崔仙子”在暗地里流传最广。 客居清寂峰的是她无疑,却担不起流夜阁崔仙子这个名头罢了。 原本她觉得商幸雪居然是严迅那只老乌龟的女儿,未免可惜。 后来商幸雪赶着来见证秦徽衡证道,又补了她一剑,她才觉得这女人不愧是严迅的女儿,连心狠手辣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三人前后走在山道上。 秦徽衡察觉到岑妙妙的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落在商幸雪身上,不免有些疑惑,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秦徽衡:“渺渺。” 岑妙妙如他所愿地转过了视线:“怎么?” 秦徽衡停下脚步,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岑妙妙:“不去。” 你是不是很闲?商幸雪的眼刀子等会儿要是嗖嗖飞过来,扎死的反正不是你。 秦徽衡无奈,只好调整了自己的步伐,拦在她与商幸雪之间,刻意挡住她视线后,才淡声道:“你肩上落了灰。” “哦。”岑妙妙不在意地掸了掸。 站在一旁的商幸雪始终保持着娴雅微笑,对两人状似亲昵的举止不置一词。 等到了坊市之后,岑妙妙很快就将方才那一星半点暗流抛之脑后—— 岐郇山下九衢三市风光流丽,熙熙攘攘, 当然,岑妙妙逛之前忘记了自己现如今身无分文的事实,兴冲冲一头扎进了如织的人流里。 秦徽衡:“渺……” 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方便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岑妙妙影子都不见了。 与他并肩走在一处的商幸雪见此,笑了笑,“坊市里所贩之物五花八门,小师妹还是见什么都新鲜的年纪,女子偏爱多是鲜亮衣饰,师兄不好干涉,我去看看师妹吧。” 秦徽衡心中闪过一丝无奈,“有劳商师妹。” 另一头。 岑妙妙在人群里穿梭,注意到街上有不少女修穿着与商幸雪相仿的绰约衣裙,走起来飘飘如风,美不胜收。 难不成是她们影响了秦徽衡的审美?以至于他之前给她带上去的长裙一件件都繁复华丽如行走的春天。 直到她站在一处法衣铺子前,见店铺招牌边上大喇喇刻着一行大字—— [近日得徽衡君青眼竟是它!海珠留仙裙、多宝镶兰衣,姐妹们闭眼买它!穿上它!明日清寂峰第一剑修道侣就是你!买它买它买它!] 这种花里胡哨的招牌也能存在的么?剑宗不来点人整顿打击一下? 果不其然,岑妙妙听见旁边有一名女修小声抱怨,“竟如此明目张胆地说是徽衡君青眼有加的法衣,给徽衡君代言费了么?良心在哪儿?道德在哪儿?” “管他良心道德,店主在哪儿?我现在就要买。”她身边的人已经踏进了店里。“两件八折,三件骨折,真划算……” 岑妙妙:“……” 抱歉,原来是她目光短浅。 ------题外话------ 感冒导致状态不大好qaq见谅 第九十五章 分明是一只仇魇 “小师妹在此地出神,是想看法衣么?”商幸雪温柔的嗓音在身边响起。 有心想避开二人的岑妙妙笑着转过身,“想,可是如师姐所见,我身无分文。” 商幸雪拉着她进了店铺里,“秦师兄不曾给师妹买过么?” “什么?这些么?”岑妙妙的目光从琳琅满目却又大同小异的法衣上掠过,想起清寂峰幻境里堆成山的漂亮裙子,随口道:“不曾,秦师兄抠门得很。” “可……”商幸雪欲言又止。 岑妙妙瞥了她一眼,“商师姐有话要说?” 商幸雪道:“秦师兄时常会来坊市中挑选女修所用的法衣与饰物,你与师兄如此亲密,我原以为……如今想来,应当是带给那位客居在清寂峰的崔仙子吧。”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你想过是否你眼前这个面生的小师妹就是那位“崔仙子”呢? 岑妙妙想。 她随手拿起一支手掌长的剑形发簪,摸了摸上面刻画精细的纹路,敷衍地笑道:“这样啊,那看样子秦师兄只是对我比较抠。” “倒不是。”商幸雪看了过来,“都传秦师兄心仪那位崔仙子,也不知是真是假,看师妹服制,是刚入门不久么?可曾见过流夜阁那位崔仙子?” 岑妙妙:“刚入门不久,专事洒扫,没有见过。” 听商幸雪说话夹枪带棒怪没意思,偏偏岑妙妙走到哪儿商幸雪又跟到哪儿,话里话外都是打探“崔仙子”住哪儿长什么模样性情如何。 “师姐还是找秦师兄问最靠谱。” 岑妙妙从南边的博物集走到北面的灵兽集。 博物集里贩售多是法器与丹药,而灵兽集里贩卖的则是或豢养或捕来驯好的灵兽,甚至偶尔会出现一些小妖混在其中售卖。 在此地贩卖的灵兽中,最后的归宿并不全是与修士结契后供人驱策,其中有不少灵力薄弱的灵兽被买走之后,基本只有一个下场—— 被暗地里取骨放血夺灵,制成丹药或是炼成法器。 虽然明面上并不被各大宗门认可,可在黑市里灵兽血骨往往价格不菲。 岑妙妙站在一堆笼子前,里面关着许多只不同种族的幼兽,毛团们见有人驻足观望,也眨巴着眼嗷嗷叫唤起来。 贩卖灵兽的商人看了一眼岑妙妙身上的宗服,连忙笑道:“仙子很招这些毛团喜欢呢,要不要带一只回山上养着?打小养起的毛团在结契时比起成年的灵兽更能通主人心意。” 岑妙妙眼光落在其中一只灵鹿身上。 灵鹿的角尚未长成,还是弯弯的小月牙,浑身上下一色乳白短毛,湿漉漉的眼看得叫人心软。 可惜既没长风雷角,也不是云雪尾。 她微微勾唇:打小养起更通心意?这话要是被长泽那厮听见,还指不定怎么埋汰呢。 贩兽人见岑妙妙似乎有兴趣,连忙拍胸脯保证。 “我胖老三这里的灵兽比别处更多三分灵性,仙子要是不信的话,尽可去找贵宗徽衡君问一问,贵宗的灵兽圃里有不少是打我这儿进的幼崽。” 说完,贩兽人一脸“想不到吧”的表情。 岑妙妙立即配合地表示:“失敬失敬。” 的确没想到。 没想到秦徽衡小小年纪还没证道就成了岐郇山的半个招牌。 她的视线转向另一侧—— 在关着众多灵兽幼崽的笼子的后门,单独放着一只格格不入的大笼子,露出来的底座为乌金材质,其上以黑布笼罩,周围甚至锁了几道符咒。 岑妙妙稍作辨认了一番,发现这几道新贴上去的符咒多是一些禁锢之用。 原本呵呵笑着的贩兽人也凑近来,“仙子对这个感兴趣?这里面关着的可不是等闲灵兽。” 他收敛神色,低声告诉岑妙妙,“这里头……有一只雷魈,前几日才从南境捉来,还是活的,新鲜。只是不方便给你瞧,这东西要是见了光容易狂暴……” 说罢,他挑了根悬在笼边的手杖,往黑布盖着的笼子缝隙里戳了戳。 笼子里的活物起初毫无反应,贩兽人又使劲戳了戳,里面才传出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呜咽。 雷魈,岑妙妙在杂课上的百妖谱里见过这种妖物。 形似山猴,目赤红,爪如刀,血液剧毒,夜出,见日光则狂化,如遇之,避其鸣雷。 贩兽人在旁边感叹生意难做。 “自从严迅道君率各大宗门升起拒尾阵之后,如今妖类踪影愈发难觅。雷魈产子艰难,原本就稀少,而我这里面……便是一只雷魈的幼崽。仙子有没有心仪之人?雷魈的血与骨都是难以多得的丹引,爪子更是炼器的上佳材料,实乃居家旅行、访友赠礼的好物。” 岑妙妙刚想说“不必了”,却猛然感觉手臂上汗毛一片片竖了起来。 她立刻转头看向远处,隐约感应到山风传来远处木灵的窃窃私语。 “……要来了,来了……” 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夹杂在温润的山风里,悄然拂过这一片灵兽集。 身在阵中,这具前世的身体虽然因无法修炼你五感落于人后,可唯独对草木的感应极其敏感。 与此同时,她面前笼子里的毛团们纷纷开始躁动不安起来,连温驯的灵鹿幼崽也睁大了眼,满是惊惶地瑟瑟发抖起来。 不等她细想,分不清哪个方向就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啸叫! 一声之后,头顶的天空几乎是一瞬间黑了下去,一只巨大的法印闪烁着暗红的森然光芒,刺在坊市当空,昏沉的阴影于顷刻之间将这一方天地笼罩隔绝。 “是翻天钟!” “有妖来袭!警戒!” “翻天钟倒,进出无能,咱们这是被瓮中捉鳖了?” 坊市在岐郇山脚,又龙蛇混杂,自有庇佑的法阵,里面凡人与修士混杂在一处,随便拎出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之人,怕也并非易与之辈。 敌人不知身在何方。 饶是如此,岑妙妙也依旧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原本喧闹的集市里顿时人人自危,各自祭出了法器,面色发沉。 就连岑妙妙身边的贩兽人也大手一挥,将灵兽笼顿时收进储物戒里,自袖中掏出了一把沉甸甸的大锁链来。 只是不知为何,关着雷魈的笼子并没被他一起收走。 翻天钟倒扣而下,边沿隐隐可见隔绝外物的流光,将坊市里所有人都关在了里面,法印笼罩之处,半空里电闪雷鸣。 一时之间,狂暴无形的气旋自空中纷纷卷下,气旋所至,瓦烂木碎,岑妙妙身无半分灵力,只好随着贩兽人一同避到一处颇为扎实的矮墙边。 远处关着雷魈的笼子上黑布被狂暴的气流卷起一道边沿,稍纵即逝的瞬间,她匆匆往乌金笼中一瞥,见到了被关在里面的妖。 你们都不带眼珠子猎妖的么?这哪是一只雷魈? 分明是一只仇魇。 ------题外话------ 来啦,今天有一点点晚,谢谢宝贝子的票票,感恩qaq 第九十六章 她耳边响起太岁久违的声音 若是妖物里也分三六九等的话,身具人形则为上等,能收敛妖气在人族中穿行无碍,譬如辛辞所在的兰台一族。如无法修出化形来,则为末等,譬如蜉蝣与魇之流。 魇一族本是妖物中最不入流的那一族,不具身形、妖力微弱不说,只能靠蛊惑别的妖物族群依附其身上,凭借蛊惑之术从寄生的妖身上骗取妖力才得以勉强生存。 妖族内厮杀不断,即使羸弱之流也求强大,否则便无以为继。 每逢数代,魇族会出现一只天生可化人形的仇魇,号令族群,被仇魇附身的妖类额间生有白星,对其言听计从,丧失本能与心智,从此沦为仇魇的仆役。 岑妙妙从未见过仇魇,可她却清晰地记得百妖谱上用萤石粉所画,被仇魇寄生后,妖物额间的白星光芒妖异,栩栩如生。 “列阵!” 博物集的方向闪起点点法阵亮光,一众剑宗弟子面色凛然结起了剑阵,为首的似乎是秦徽衡,身边站着商幸雪的身影,皱眉在与前者说着什么。 秦徽衡的目光不经意地四处巡梭,似乎有探寻之意,却因站得太远,岑妙妙无法看清。 坊市中的凡人商贩也纷纷赶到剑阵里接受庇护。 翻天钟倒扣此间天地,殷红的法印镇在半空,众人有进无出,光线昏沉幽暗,坊市里点起了长龙一般的灯,也无法尽数照亮。 这时有人惊叫:“不好!是锁灵阵!翻天钟上带了锁灵阵!阵法在抽空大家身上的灵力!” “遭了,我的灵力都消失了!” “我的也……” 这一瞬间,所有人恍然大悟,明白过来这是一次妖域针对修士有预谋的反击。 剑修肉身强悍,又有本命剑的情况下,失去灵力尚有一战之力,其余如符修、丹修、御兽师也多少有保命之道,剩下的法修没了灵力结咒,顿时落得与凡人无异。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第一声惨叫不知从何而起,凄厉直冲天际。 惨叫如同无声的信号,最外围原本埋伏在暗处的妖物们伸着长长的尖牙利爪,猛地一跃而出,坊市里登时火光冲天,修士与妖的混战一触即发,四面八方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身边的贩兽人已不知所踪,匆忙间,岑妙妙迅速捡起方才贩兽人落在一边的手杖护身,又随手拿起旁边的破布披在身上,破布上带着混杂的灵兽气息,很好地遮掩了大部分她身上的人族气息。 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她往灵兽集深处远离人群的方向走。 趁着大半妖族还被外围的修士拦着,身边不停有人朝着博物集里剑宗弟子结下的阵里跑去。 岑妙妙避过乱流走在坊市间错综复杂的小巷中,无比鲜明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纷繁情绪。 恐惧,惊惶,愤怒,绝望。 居然还有鲜有的幸灾乐祸夹杂其中,显得诡异。 人之七情,实在难料。 一条身影迎头撞来,岑妙妙这具身体五感迟钝,待来人到不远处才察觉到一丝异常。 漆黑的天色被火光映衬,连视野也跟着昏暗发黄。 来人面庞扭曲狰狞,手已经化成长长的尖利肢节撑在地上,因坠重而动作迟缓,上半身鼓胀,眼眶中的一双眼珠被漆黑浸染,混沌不堪,正无神地望着岑妙妙的方向。 他在异化,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恶臭传出来,身上乍看去却没有被妖物袭击的伤口,反而有些像——魔化。 若是妖族袭击修士,尚有拒尾阵之因在里面,若是其中还有魔道参与,这一场袭击的成分顿时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巷道狭小,岑妙妙悄然往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杖。 来人抬起头,深深修了一口气。 忽然,他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信号,肢节骤然横起,朝岑妙妙扫来! 虽然来势笨重,却显得力大无穷,岑妙妙横抬手杖勉力一挡,借力就地一滚,不大灵活地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往另一侧更窄的巷道里跑去,想借此挡一挡这魔物的动作。 凭借这副拖后腿的身躯,完全打不过。 如今也管不着什么须臾阵法隐约信号了,得先想法子除去这魔物才行。 不等岑妙妙气喘吁吁地跑去窄巷,魔物的衣袍里顿时射出一根长满尖刺的漆黑触须,一把将岑妙妙脚踝锁住,大力倒卷着往回拖去。 触须上坚硬的倒刺横生,顿时将岑妙妙的脚踝勾穿,剧痛之下,鲜血淋漓。 被倒卷着的岑妙妙很快被拖到魔物身前,触须高高扬起,将她整个人倒提着,猩红的血沿着触须的尖端留下,须臾之间便在地上流出一小洼来。 诡异的香气升腾而上,引得她面前的魔物忍不住鼻子抽动起来。 几乎是几息之间,巷道四面八方的黑暗里睁开一双双森寒的眼。 不知何时被悄然魔化的人,或者说是掏空了凡人躯壳的魔物,拖着沉重的躯体自里面走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无声无息地将岑妙妙围在其中。 倒挂在触须上的岑妙妙两手空空,原本聊胜于无的手杖在方才已经已经被魔物的肢节抽得粉碎。 害怕么? 冥冥之中,脑海里有个声音在问她。 要向命定之终焉臣服么? 劲风袭来,几根触须自近前的魔物衣中伸出,尖锐地贯穿了岑妙妙腰腹,又迅速抽了回去。 更多的鲜血流下,这些魔物脸上纷纷露出痴迷的神色来。 岑妙妙眼前泛出一阵黑红光晕,呕出一口血来,呛得咳嗽不停,牵动伤处,惊痛连连。 “怪自己,大意了,咳咳,死得……死得这么潦草……是活该。” 她在回应脑海里那道声音。 “我死了也是一个艳鬼。只是……” 只是不能就这么死,还不到死的时候,她还有…… 还有个傀儡在竹林听涛里睡着没醒。 蓄力许久的岑妙妙猛然咬牙折身,自发髻的木钗里拔出一柄短匕,一把扯住吊着脚踝的触须,尖刺扎进手中,她毫不犹豫猛然割下! 先前在博物集里拿起那支剑形发簪时,岑妙妙就想起剑宗的束发簪中都藏有一柄削铁如泥的短匕,以作不时之需。 虽然对修士来说,可有可无,十分鸡肋,却因藏在木钗中,形制精巧,岑妙妙一度颇为喜欢,备下不少在储物手镯中。 秦徽衡早晨给她带的便是这种木钗。 触须断开,一串血珠绽放在半空,她滚落在地,顾不上痛便朝抓住她的那只魔物身后滚去,其他的魔物察觉她垂死反扑,缠绕在衣下的触须纷纷射出! 岑妙妙苍白着脸,咬牙爬起来,身后无数触须紧随而至,锋利的尖刺倒钩布满寒芒。 千钧一发之际,她耳边响起了太岁久违的声音。 “妙妙。” ------题外话------ 来晚了,今天排队做核算去惹。这个文是真的很慢热t-t,不足的地方太多了,槽点缺点比比皆是,之后会回头大修一次,感谢俺的宝贝们的包容。 第九十七章 野猫也想与本座龇龇牙 “太岁……”岑妙妙费力偏过因剧痛而冷汗涔涔、苍白如纸的脸,却辨不出声音的来处。 声音来自何处? 从风而来。 不知来处的风裹挟着原该永眠的力量,在身后温柔地托了岑妙妙一把,将她重伤的身躯托起。 清风相送,将她迅速推离魔物触须能够伸远的范围。 片刻后,岑妙妙落在一处偏僻的石桥边后,身边的风无声地迅速散去。 岑妙妙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在空中虚握了几下,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长久以来挂在她脸上如同面具一般的没心没肺轰然崩塌,露出痛苦的神情,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幼童。 “太岁……别离开……” 指尖的风已经停止了流动,太岁的声音如同幻觉般昙花一现,只有先前那一霎那。 不是失血太多带来的妄想,她确定是他。 岑妙妙跪坐在地上,没掉眼泪,咬牙撑起身子站起来,昏昏沉沉地扶着一边的护栏往石桥上走。 记忆之中,她始终待在清寂峰的幻境里不曾出来,所以并不知道此间劫难何时发生,又是如何收场。 但既然秦徽衡在此,两百年后的坊市依旧繁华热闹,定有解决之法。还有许多凡人等他去当救世主,许多苦难等他去渡。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走进受秦徽衡庇护的剑阵里。 她自渡。 岑妙妙一路走得头重脚轻,耳边有远处楼阁燃烧的噼啪爆裂声,也有铮然出鞘的刀兵之声,妖物的呼喝啸叫与修士愤怒地吼声交缠在一处。 腰腹有几处伤口还在不断向外流血,脚踝那一处看上去一片血肉模糊,却意外地并没多痛。 托平日里风铃带岑妙妙修炼时,每每下狠手把她打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 被剑气刺伤灵府的苦楚可比现成肉体上这点触目惊心来得痛多了。 虽然如今灵府被封,修为俱无,却不妨碍岑妙妙脑子中记忆里来自风铃的赫赫剑风,一时把身上这点痛悉数麻痹,掩盖了下去。 在枯荣点破她真正非人之后,她还来不及努力思索一番自己应当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就被枯荣不由分说地抛进了这个阵里。 所以她的同族是被关在笼中的仇魇亦或雷魈?是长着锋利触须与笨重肢节的魔物? 不可深思,往深了想,心都要跟着下坠,仿佛置身冰窖。 被推翻与生俱来的认知真不是件愉快的事。 “嘶嘶,嘶嘶——” “嘶嘶——” 不远处魔气涌动,化为实质,吐出恶毒的蛇信。 岑妙妙的眼眶在之前被魔物合围时被溅上了一点血,此时迟缓地转动一番。 眼前的世界因失血而交错重叠,半天才看清那一处站着一只半人立起来的雷魈,额中带白星,是此前被贩兽人关在笼中的那只,被仇魇附身控制。 那只雷魈身边倒着几个早已死去多时的修士,另有一地残肢断臂,兼血流成河。 雷魈便在这浓烈腥甜的漫天锈气中,驼背弯腰,恭敬地捧着一截银鼠灰的衣摆,生怕那衣摆染上半天猩红。 岑妙妙一边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前去,视线一边沿着那节在黑暗中也依旧耀目的银鼠灰向上—— 那人身姿修长挺拔,长着与太岁毫无二致的脸庞,却偏生一脸阴鸷狂相,搅碎了原本寂寥冷清的美感。 绕开这身皮囊,第一眼,岑妙妙便认得这不是她的傀儡。 “你……” 她想问他是谁,可脑子有些昏沉,不及多加思考,只凭借本能往那一处挪过去。 对方乌眸深沉,脚下踩着一具尸体,手中拈着一块刚掀下来的天灵盖,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不远处这个正朝他一步一顿走过来,不怕死的陌生美弱惨小姑娘。 美,是她柔而不驯的眼,欺霜赛雪的面孔。 弱,是一眼可以看穿的手无缚鸡之力。 惨,是残破了的身躯,鲜血即将流尽快要死去的略微可惜。 “让本座好生瞧瞧,这又是哪一处撞出来的小猫小狗?啧……一副可怜相。”他随手将手中皮肉黏连的骨头扔掉,顺势在雷魈身上的皮毛擦干净了手上的污血。 岑妙妙脚下一顿,被绊得跌了一跤。 引得灰袍男子发出嗤笑,有些索然无味,一道黑气停在指尖,跃动翻转,随时能夺去他眼中这条看起来不大鲜活的生命。 此时,雷魈的额中白星闪了闪光,嘴里发出人声,“紫嵇大人,早前在坊市北面散下的魔种如今已悉数苏醒,翻天钟里灵力已经吸纳完毕,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将那帮小妖与修士一网打尽。” 紫嵇胸有成竹,发出轻笑:“不急,容他们再打打,妖物脑小蠢笨,人族狂妄自大,这一时半会儿想必分不出胜负,本座等着收尸便是。” 他似乎注意到岑妙妙又爬起来,发现少女的眼珠子直勾勾正盯着自己看。 紫嵇:“怎么?野猫也想与本座龇龇牙?” 的确。 在听见“紫嵇”这个名字时,岑妙妙初始只觉得有些耳熟,旋即,她倏然从失血发懵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她的喉咙里滚上来一声嘶哑的“紫——嵇——” 这一声,似叹息,从唇齿间溢出来,轻拢慢捻,如梗在喉头多时,含着嚼了片刻,才缓缓吐出。 紫嵇懒懒挑起眉,“名字好听,本座知道,未必你对本座一见钟情?” 前所未有的汹涌恨意袭上心头,在身体里张牙舞爪,横冲直撞,急切地寻找着一个宣泄口。 直至撞破一道未知的桎梏。 岑妙妙握紧了拳。 春风化雨,发光的不一定是明堂上慈悲端坐的神明,也有可能是独行在雪路里震怒的修罗。 一霎那间,福至心灵。 充盈的灵气自翻天钟的法印里飞速倾泻而下,灌入少女羸弱的身躯里,迅速修补好她身躯上每一处伤痕,经脉里每一处破碎的根基。 识海空震,灵府中明光大作。 灵气入体,肉身上灰雾阵阵破散,顷刻之间,筑基初期,中期,后期…… 一颗金丹破开蒙尘的表象,流光溢彩,莹润生辉,疾飞之中落定于灵府。 见翻天印中灵气爆蹿,仇魇发出惊呼:“这!” 紫嵇眯了眯眼,“敢情不是猫儿狗儿,是来半路截胡的?” 不远处,岑妙妙呼出一口清气,睁开双眼。 发髻半散、衣衫破烂的少女迎风而立,手中化出一把漆黑木剑来,她并指在剑身一抹,以血喂剑,露出一个笑。 有些迷人,又无端疯狂。 岑妙妙:“不止一见钟情,我心中对你可是——朝思暮想。” 紫嵇:怎么?如今外面的野生迷妹这么狂热的么? 不容细想,他眸中已经倒映一剑挥来,天光劈裂。 ------题外话------ 疫情当前,飞机失事,希望有奇迹发生,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好好活着就很好了。 第九十八章 心肝儿,你上当了 剑势暴戾,狂风倒卷,紫嵇终于稍稍施舍了岑妙妙一个正眼。 “气势不错,好姑娘。” 过分诡艳的眼角微弯,他从容抬手,身形在原地一跨,随即凭空消失,瞬间出现在不远处的石桥上,衣摆垂坠。 与太岁如出一辙的身法。 原本他所站之处已经被劈出一道深坑,被仇魇附身的雷魈惊叫着避到了一边,好险被剑风齐齐削去一片皮毛。 紫嵇将将站定,岑妙妙的第二剑已如影随形而至,飞沙走石里传来少女兴奋的喘息与轻笑。“跑得真快啊,让我怎么追——” “啧。” 紫嵇一边控着天际庞大的翻天钟,一边皱眉再次避过,他本体尚被镇压在常陈山下,如今身在此处的是他的分身之一,不甚灵活。 他扫了一眼在远处窥伺的仇魇,喝道:“废物!呆着作甚?先去蛊惑一些修士把岐郇山那群毛头小子解决了。” “是。”仇魇眼看这女修发狂时心中已觉不对,听紫嵇下令之后,立刻忙不迭往博物集的方向飞奔过去。 岑妙妙瞟都没往仇魇身上瞟一眼,星眸之中唯有紫嵇翻飞的倒影。 翻天钟里先时从坊市里的修士处抽空的灵力如今仍在往岑妙妙身上疯灌,丝毫没有止歇之意。 紫嵇一面试图结印停下翻天钟的法阵之力,一面身姿左右飘忽地躲避着岑妙妙的攻击。 可岑妙妙却如跗骨之疽一般,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每一剑都夹缠着绵绵不绝的气息。 “狠辣有余,心境不足,稚嫩。就这也配叫剑修?” 翻天钟里法阵狂暴流窜而出的灵力终于有停止之势,紫嵇也终于得以腾出手来对付岑妙妙。 逐影一式,意在浮光掠影,于昼短处竞逐长夜。 紫嵇手中法印一闪,几缕如有实质的魔气狡猾地趁着昏沉天色绕到岑妙妙身后,待要袭上岑妙妙后心处,她却如背后生眼一般反手折剑向后削去。 那几缕单薄的魔气照面之间已被春风斩尽,同时削下的,还有几缕岑妙妙披散下来的长发。 光滑柔软的乌发落在地上,她毫不在意地暼了一眼,随后脚下气旋波空,再度朝紫嵇袭来。 即使岑妙妙的乱剑并未真正伤到紫嵇的分身,在他的躲闪中顶多只叫她削去一些飞散的发丝与衣袍。 明明更狼狈的是岑妙妙,可她这无穷无尽又层出不穷的剑招也叫人眼花。 更别提这不知从何而来如疯狗一样的执着。 “不像话,不雅,当诛。” 紫嵇不耐地叹息一声,弹指一挥。 无尽魔气自他猎猎作响的袖中飞出,与岑妙妙手中春风悍然相接。 紫嵇口中轻念咒语,浓黑的魔气顿时暴涨,极大的威压被释放出来,铺天盖地的凶残魔气顿时将岑妙妙击飞出去,她仰天喷出一线鲜血,重重摔进了桥下河中,激起漫天水花。 野猫停止了嚎叫,四周终于再度安静了下来。 紫嵇却回想起方才短暂的交手里见到岑妙妙手中那柄漆黑长剑,眼中跟着兴味盎然起来。 “春风剑……我说怎么上赶着送人头,如此不自量力,原来是半个老相识。” 他视线落在岑妙妙落水之处,那里正向外不停散开阵阵涟漪。 “啧……也不知死透了没,倒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不知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他手中一道暗红法阵亮起,紫嵇单手一抬,法阵中涌出更多的魔气扑进了河里。 此时远方响起了嘈杂的人声,有怒吼,有尖叫。仇魇的蛊惑之力大抵生效了。 紫嵇冷哼一声,仪态万千地甩了甩手,松了松指骨,轻松惬意地嗅闻了一番指尖—— 他的指尖与半空中的翻天钟法阵连着一根细细的灵线,翻天钟停下了此前被岑妙妙截胡而疯狂灌输的灵力,调转方向回到于他这里。 “再过不久,等这具分身恢复七成,四只脚还是两条腿,就把你们一锅烩了。” 此前妖域里因背刺人族而受重创的小族在找上他想借翻天钟一用,打的便是能拖一个修士垫背便多拖一个的主意。 可紫嵇的分身在妖域停留许久,早就不如从前强盛之时,急需大量血肉灵力补养本体。 见妖族求来,他本着来者是菜的想法欣然同意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正这些妖族也没打算好好活下去,不如助他一臂之力。 待翻天钟里的法阵消耗完抽取来的灵力,便会两仪翻转,开始抽取身在阵内的生灵血气。 届时将这方天地下的人与妖一锅烩了,想必能饱餐一顿。 紫嵇轻轻舔了舔嘴角。 片刻后,魔气自水里深处捞起来一个湿漉漉的纤细人影。 被捞出来的岑妙妙紧闭着双眼,黑发如墨,脸白入纸,身子绵软细柔,被魔气拉扯着后颈挂在紫嵇面前。 饭前点心。 紫嵇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开始打量起面前昏死过去的岑妙妙。 “咦,剑呢?”他讶异地挑眉。 魔气再一次扑向水中,却在不久后无功而返,示意里面并没有春风的下落。 紫嵇兀自想了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他摊开手掌,手心里探出一道锐光。 正要刺向岑妙妙眉心之时,原本昏过去的少女骤然睁开双眼,龇出一口森白牙齿,朝他甜美一笑。 “心肝儿,你上当了……” 紫嵇悚然一惊,此时后心却后知后觉地传来一点灼烧的痛楚。 他低头看去,春风被岑妙妙单手握着,直直插进了他心口正中,而自他心口处,烧出了点点白色的火光来。 少女的手里的猩红血液不停流下,每滴落几滴鲜血,乳白火焰更盛。 紫嵇当即五指成爪,捅向岑妙妙心口,身后跟着爆出滔天的魔气,疯狂叫嚣着向面前的少女袭去,要把她彻底绞碎泄愤。 血肉撕裂的声音闷而重,一只指节分明的手轻而易举穿透了岑妙妙单薄的身躯。 紫嵇却没捏到意料之中的人心。 岑妙妙嘴里溢血,苍白着脸朝他眨眨眼,目露狡黠:“找不到么?对了,库荣长老可是才告诉过我……我不是人,你当然找不到……” 紫嵇大怒,“你!” 他面色大变,扔下岑妙妙,猛然后退,心口处被春风豁开一道深伤,不断向外冒着白焰,火苗舔舐之处,散发着熔金一般的光芒。 漫天的魔气倏然自紫嵇的躯体离散,争先恐后地逃离这可怖的君火。 他的身体开始飘絮一般疾速溃散。 岑妙妙费劲地转了转眼珠,眼前渐渐发黑,“解决你……此间应当,从此安然了……” 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要在傀儡睁眼前赶回去,告诉他:她把跟他抢身体的坏东西赶走了。 君火星星点点落下,在四周燃烧起来,少女破败不堪的身体终是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题外话------ (两百年前的)紫嵇分身:这尼玛哪里来的病娇小王八犊子啊!!鬼他妈认识她啊!!上来就搞我啊!!(两百年后的)紫嵇本体: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不祥的预感。 第九十九章 坏人姻缘要倒十八辈子霉 片刻之前的坊市,博物集中。 手无寸铁的平民挤在秦徽衡率众立下的剑阵中,不断有嘶吼着的妖兽自阴影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与护卫的剑宗弟子缠斗在一处。 “这些妖物怎么越杀越多?都跟疯了一样往剑上扑,我快支撑不住了……” “这些是……当年背叛人族的枭妖!” 无论是自天际飞来的枭妖还是阴影中涌出的兽妖,无一不是双目赤红,形似癫狂,似乎受什么所控,潮水一般涌向火光所在的人群。 除此之外,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气中似乎还隐隐传来不明的呓语波动,趁着妖兽与修士争斗的缝隙里,钻进身在剑阵中的平民耳中,影响着众人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神。 秦徽衡一剑削下面前发狂的枭妖头颅,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群,一面放出神识朝远处巡梭,却丝毫没发现岑妙妙的任何踪迹,像是人间蒸发。 他心头不由浮上一丝怪异感:仿佛岑妙妙从来不曾出现于这里。 天空阴沉一片,坊市所在的这片天地被突然出现的翻天钟彻底隔绝,修士的灵力不断被抽离,越来越多的人只能凭借手中武器与指爪锋利的妖兽肉身互搏。 “秦师兄,灵气阻绝,还是无法向山中发出求援令。”她看向剑阵中已经初现恐慌的面孔,“这样下去,会不会……” 商幸雪修为平平,浑身灵力早就被翻天钟里的法阵抽空,肉身本就不算强悍,此时也只是在战圈内围支应着。 秦徽衡看向远处,凛声道:“镇定,此地离剑宗不远,一旦出现变故,山门的弟子定会发现,我等只需坚持到宗门来援即可。” 说话间他眉眼一厉,利落地将扑往商幸雪身后的一只兽妖劈成两半,想到下落不明的岑妙妙,“商师妹,可否问一问……” 商幸雪:“什么?” 秦徽衡甩下剑尖的血珠,“算了,没什么。” 情况危急,平民众多,他必须坐镇于此,不能轻易离开。 但商幸雪脑中却瞬间领悟了秦徽衡没说完的话,“师兄是想问那个小师妹么?” 她轻蹙着眉,愧疚道:“都怪我没跟紧她,当时小师妹似乎是往灵兽集的方向去了,我一时没跟住,便不见了小师妹身影……” 灵兽集……秦徽衡握剑的手紧了紧。 “无妨,事出突然,与你无关。” 商幸雪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迟疑道:“不行……我还是去灵兽集那边找找她。” 她刚迈出脚步,便被秦徽衡拦住,后者皱眉道:“你身无修为,若是贸然前往,也只是羊入虎口而已,如今不是春游踏青,且在此处支应其他弟子,守好剑阵缺口。至于渺渺……” 只盼她吉人天相,能坚持到他去寻她的时候了。 商幸雪急道:“可是秦师兄……” “没有可是,天意如此。” 秦徽衡定了定心神,冷清的视线扫向一地残尸,有人的也有妖的,血流遍地,嚎叫哀哭萦绕耳中。 若他此时离开去寻不知生死的岑妙妙,余下的弟子是否能抵挡潮水一样的妖物袭击仍未可知。 天意如此,他无从选择。 秦徽衡不再多说,手中长剑雪亮,以最后的灵力震出清音,白鹤一般的身影纵身疾跃,投身于新一波妖物合围的厮杀中。 …… 岑妙妙又做了这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三才秘境里的云梦深处,四周灰蒙蒙的一片纷繁乱影,光怪陆离,迷雾丛生。 不远处,仍旧站着那一道清癯的背影,高而瘦削,孤拔平静,宽大的袍子空空荡荡,披在脑后的长发干枯焦灰,似乎失去生机已经多时。 他不停往前走去,身姿缓慢,背负一把漆黑的长剑,令岑妙妙依稀眼熟。 形似春风,却又感应不到春风的分毫气息。 岑妙妙捧住心窝的伤口处,感受着胸腔里一阵又一阵传出的酸涩痛楚。 可她分明没有心,就连紫嵇穿破骨与血肉也没找到她的心。 可心底池浅,动辄泛出剧烈震荡。 岑妙妙咬着牙站了起来,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狼狈不堪的伤口,一头乱发散在脑后,看起来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那把剑灵又一次发出同样的声音。 “……既非人,没有七情,却也不再是物,偏偏独得六感,虽身是人间客,也终究只能是客,始终无法与常人相提并论。” 岑妙妙一改之前的茫然等待身影回头,挪动着脚步,跌跌撞撞向那一头跑了过去。 “剑主,我劝你……” 下一刻,尖而气愤的女声打断了剑灵要说的话。 “劝什么劝!闭嘴吧你!坏人姻缘要倒十八辈子霉!” 岑妙妙跑了许久,这才紧赶慢赶奔到了身影之后,劈手照着男子身后的剑鞘就是邦邦两记老拳。 剑灵:“……” 剑倒没什么事。 反而是岑妙妙白皙的手背转眼间已经肿成了馒头,她喘着粗气,丝毫不顾手背传来的痛,顺势向下,死死扯住了面前人的一片素纱衣角。 终于,面前高大却清癯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不知为何,岑妙妙忽然害怕起来,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这一次,身影朝她缓缓转过了头。 “妙妙。”他唇齿里溢出一声叹息,不知情绪,“受伤了。” 面前人是太岁,又不完全是。 岑妙妙的眼里氤氲着一层薄雾,猛然自身后搂住了面前高大的身影。 素纱长袍之下的身躯,不似傀儡那般精壮,反而像是踽踽独行于荒漠里的久病之人。少女柔润的脸颊靠在男子的脊背上,感受着衣衫下嶙峋的骨,有起伏的呼吸,和隐隐的热。 “太岁。” “是你么?是……一定是你。” 岑妙妙哑着嗓子喊,肩膀轻微地抖着,却死死地咬着牙,一滴眼泪也没落。 她又许多话与疑问,堆了几年积在一起想问她的傀儡。 可到这一刻,尽管只是在梦里,她却忽然不想再问。 管他是谁。 是她的。 她小心眼地想。 手里圈住的人默默转过了身,岑妙妙依旧把头埋在他怀里。 直到一只微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太岁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 “你来早了。” 枯瘦的手轻轻点上了岑妙妙的眉心。 “不要……” 岑妙妙呢喃着,眼皮坠重不堪,慢慢阖上,浑身上下也同时如抽空了力气一般变得疲软。 恍恍惚惚中,她感受到太岁的手在她背心轻轻拍了拍,带着安抚的意味。 “不必担心,在那里等我去接你。” 最后的清明里,她听他如是说。 ------题外话------ 今天是正文实际的第一百章,也是更新的第一百天,谢谢看文的宝子们,陪辣鸡作者这么久,希望大家每天都平安健康~下一章也是新一卷开始,揭开妙崽身份,开始新的征(日)途(常)。 第一百章 吹吹毛,痛不着 黑暗,浓稠如墨。 无边无际的幽暗里,唯一的一团淡光正没头没脑地乱窜。 咻咻—— 岑妙妙感觉自己似乎被困在一团光芒之中,看不见身躯与四肢,唯凭意念驱使着自己所在的这团小小的光,漫无目的地胡乱漫游。 咻—— 她试了试,除了在碰不到壁的黑暗里四处乱窜之外,她既发不出声音,也摸不到自己的躯体。 可是困住她的这团不知名光芒十分滚烫炽热,让她的神魂感觉到无比熨帖舒服,就像是……回到了生命本源之处,或者说是母亲的怀抱。 此处无日月天光,不知时光流逝。 岑妙妙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游荡了多久,直到她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传来。 来人只有一个,脚步声不重,却沉稳有力。 岑妙妙听见了长剑破风的声音,她激动地转了转。 面前的黑暗顿时沸腾搅动,浓稠而粘腻地发出“咕叽”声,直到许久之后,无穷无尽的幽暗破开了一道缝隙,一线刺目的天光劈入,与岑妙妙的光团连接在一处。 透过越来越大的破碎缝隙,岑妙妙看清了来人的脸。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是一张格外生嫩清隽的少年面庞,依稀是倒退了几许年华的太岁,眉眼如风雪裁成,挂满清冷寂寥,偏偏身上一袭亮烈的雀蓝外袍,丝丝银线勾进一丝不苟的领子里,鲜活明艳,反衬得少年风华无双。 他正将一柄黏连着黑云的墨色长剑收回身后,随后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岑妙妙十分激动。 他一定是来接她的。 她刚驱使着光团朝他冲过去,却猛然被面前一堵透明无形的壁障狠狠弹了回来,冥冥之中,有一股凶戾可怕的气机将她掼回了原处。 岑妙妙呆了呆,她费力地想发出声音来—— 太岁!太岁!我在这里! 他好像并没有认出她来。 好气啊。 她使劲了全力,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急得在原地团团转,附身的光芒也随之左冲右突起来。 而在缝隙之外。 庄衍兮静静地看着里面那颗没头苍蝇似的岁星,微微抿了抿唇,并指为剑取代了脾气暴烈的春风,又将面前的浓黑死气划开了几道。 虽然面前毫无一物,他却心知肚明,无穷无尽的妄念堆积在天之极中,等着他这唯一的活物上钩。 他花费了数年才来到无妄海的尽头——天之极,只为拨正失序的星轨,找到那颗走失的乖戾岁星,以身代之。 传说中天之尽头,瑞兽夹道,仙乐飘飘。 可此处一无唯有一望无际的幽暗昏黑和冥府死气。若非他冥冥之中对那颗遗落的岁星有所感应,此刻也决计无法从渺无人踪的浓稠死气里找到它。 随着缝隙不断扩大,庄衍兮察觉里面的岁星愈发狂躁起来。 就在不久前打过照面之后,它似乎想迎头撞出来,可惜被面前这无形的妄念之墙拦住以失败告终,此后就开始在里面胡乱撞了起来。 “春风,定。” 庄衍兮抬手,春风应声出鞘,高居星辰之位悬于半空,剑气横扫之下,圈出他与岁星所在之地,堪堪将潮水一般的无边妄念截断,只余下他与岁星面前这一小部分早已筑好的无形之墙。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凝望着眼前的岁星,面无表情道。 “别撞了,出来。” 奇怪的是,那颗耀目的岁星居然在他出声之后当真停止了乱撞,甚至还乖乖往他的方向凑了凑。 可惜出不来,岁星有些丧气的在地上滚了滚,光芒不再刺目,反而软趴趴的,活像只被雨淋湿的野狗。 如今春风阻断了此地源源不断的妄念,只需破除面前无形的壁垒。 庄衍兮沉吟片刻,朝岁星所在的位置伸出了手。 在另一边的岑妙妙看来,朝她伸来的这只手性状优美,骨节分明,比傀儡化出来的人形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瘪了瘪嘴。 他是来接她了,可他似乎真的没认出她来。 变故陡生。 血色自庄衍兮手中涌出,须臾之间他的掌心皮肉翻飞,已然可见隐约的森森白骨,无形的墙壁上似乎有无数张嘴,争先恐后地咬上他贴在墙上的手掌。 啃噬之声接踵而至,很快便将他的手掌啃出半幅骨架来,少年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他伸出另外一只手,随意结了个法印,只见贴在墙上那只血肉即将被啃噬一空的手掌又迅速回复如初,五指纤长光洁。 饥饿的妄念哪有那么好打发,一时之间,窸窸窣窣的噬咬之声不绝于耳。 淡淡的粉色慢慢在空中显形,很快便沿着岑妙妙面前原本无形的壁垒慢慢扩散开来。 那都是他的血。 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把岑妙妙看得心疼坏了,她立刻炸毛,迎头撞上了他手心的方向。 又一次被打飞之后,岑妙妙眼冒金星,倒是庄衍兮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岁星的焦急,以为它迫不及待想逃出来。 他只轻声说了一句,“别急。” 周而复始,岑妙妙与他之间,原本的淡粉慢慢转红,原本无色无形的妄念之墙终于露出了贪婪的全貌。 与此同时,庄衍兮心中的默念结束。 十、九……三、二、一。 他陡然撤回受伤的手,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春风回到掌心,发出澄净无声的冷然光芒。 凌空一剑,平平斩出。 破碎的声音接二连三、连绵不断,在春风先前圈下的范围里响彻。 在一阵惊天动地中,妄念之墙分崩离析。 还没来得及收剑回鞘,他眼前一花,那颗温热的岁星已经离弦之箭一般撞进了他怀里。 心有所念,风和云散,青山入怀。 不知是否是错觉,庄衍兮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跳,差点忘了来时的目的。 岑妙妙正在少年坚硬的怀里肆意的翻滚,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滴落到了自己身上。 是血。 一线血花自庄衍兮的左眼中迸开,向下流淌,沿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她身上。 而光芒也自她身上慢慢剥离,变成点点荧光,填进了他轮廓优美的眼中。 她感觉自己重新有了身躯,却因失去光芒的托庇而蓦然下坠,幸好被少年眼疾手快接住,她躺回了他手心。 岑妙妙:…… 她变成了一块玉。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一千年前,剑宗道祖庄衍兮身代空星,在天道法则的约束下,失去了一只眼睛。 与此同时,少年庄衍兮看着手中这块岁星变成的碧玉,神情怔忪。 岁星剥下的暖光将他失去一只眼睛的眼眶重新填满,渐渐变成了一只眼珠的形状,如琉璃一般剔透干净,顾盼之间流转着星辰的光泽。 却这只眼再也无法视物。 这是填星的代价,想必其余前辈,已经微乎其微。 就在此时,他听见手中的碧玉里传出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细而稚嫩。 “吹吹毛,痛不着。” ------题外话------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相遇,嘻嘻,但是妙崽还没真正的想起来,她要堪破的过往,其实不是秦这个烟雾弹,而是她真正的来处。 第一百零一章 你不中用 此时此刻,岑妙妙清晰地知道自己身在须臾阵中,可她仍旧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庄衍兮的脸。 真要说起来,这张稍显稚嫩的面孔与傀儡的脸并不能说是完全一样,眉梢眼角的冷淡里偶尔可见蓬勃的生气,还没将桀骜难驯悉数收起。 反倒是那个不知来历与傀儡争夺躯壳的紫嵇,虽说长得一模一样,性子却是南辕北辙。 岑妙妙尚且记得枯荣将她扔进阵里时,说的是“堪破过往”。 但她不是早就不在乎与秦徽衡之间那点虚妄缥缈的情愫么? 可为何她会在踏出清寂峰的幻境不久就误入一千年前庄衍兮填星之时? 在岑妙妙的认知中,无论是与秦徽衡到了山下坊市遇到妖族袭击,还是变作岁星落入庄衍兮眼中,都并非她的过往。 这究竟是枯荣有意为之,还是—— 这一幕与她息息相关。 想到在自己面前化形,由自己赠予姓名的傀儡,岑妙妙一时有些迷惘。 要是可以的话,她想反手给自己两拳把自己砸晕。但是很可惜不行,如今她只是一块玉。 岑妙妙,你是不是想摆烂,输不起。 她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悄悄询问。 庄衍兮微微歪着头,即使片刻之前失去了一只左眼也依旧波澜不惊。 他看着手中发出声音的碧玉,色浓而透,浑圆一颗,通体光滑无一丝痕迹,温润得仿佛用力一握能捏出一汪清水来。 他还没忘记这是星轨里走失的岁星所化,自这颗星辰自星象轨迹里遗落伊始,太衍各处便开始天灾不断,各大宗门擅长扶乩一道的高人推演许久,才反推出天灾祸乱的起源。 数年来,不断有命数将至的修士自愿以身代空星,燃烧命魂,短暂地填上了星辰轨迹。 先辈身教,历历在目。 在岁星取代他的左眼时,他才若有所觉,感应到即将陷入混乱的星象在那一刻回归正轨,心中一定。 如今这“祸端”的星辰之力尽数归于他眼中,那么,手上这枚玉即是它的本源? 庄衍兮仅剩的一只眼淡淡抬起眼皮,骤然对着手中玉发问:“你是岁星?还是器灵?” 岑妙妙:星你个鬼,器你个头。 少年剑修的手掌并不单薄,反而十分有力,温热随着他的心跳源源不断地传来,岑妙妙躺在他手心,暖和得有些熏熏然,恨不得翻个身睡大觉。 她想开口说话,可明明能感受庄衍兮的温度,能思考,却偏偏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所以庄衍兮没等来任何回答。 他眼看着手里的碧玉悠悠“嘤”了一声,就不再搭理他。 庄衍兮:“……”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天之极时,足下一抬,发觉滞重,被粘稠湿润的空气陷住了步伐。 不知什么时候起,蛰伏的阴影已经悄然将他合围,蠢蠢欲动地开始织起了妄念樊笼,一旦笼成,连星辰也可埋葬。 何况这小小人修。 岑妙妙只觉得四周莫名森冷了起来,接着,她听见远处传来低低的怪声,怪声无迹可寻,夹在无所不在的黑暗之中,嘶哑着,如同千万生灵一同癫狂地呓语—— “无知人修,嘻。” “凡人,美味的血肉,你已经被妄念侵袭,且好好承受着魂魄撕裂的苦楚,待来日……” “待来……” 庄衍兮将碧玉收于掌中,偏过头,凝望着黑暗里翻滚着阴影的某一处。 “来日又如何?无论是魑魅魍魉,还是阴谲诡道。”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春风。 “我面前,鬼神无用。” 胡乱的呓语被一道冲天而起的雪亮剑光打断,“啊啊啊啊啊——” 万籁俱寂。 许久之后,庄衍兮御剑在无妄海上御剑疾飞,终于摆脱了天之极的范围。 而岁星化成的碧玉被他始终拢在手心,自一开始之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那一句“吹吹毛,痛不着”,若非他记忆清晰,确认了决计来自这枚碧玉无误,他都要以为这枚玉只是一粒星辰的空壳了。 玉当然不会说话。 话是岑妙妙说的。 吹着咸涩的海风,岑妙妙也反应了过来——或许是天道法则束缚了她与庄衍兮的交谈,未免她吐露一些扰乱时空的事。 见手心碧玉久久没有回应,庄衍兮也收起了一开始的些微好奇,冷静地将它收回了袖里。 罢了,管它是岁星之灵还是器灵,他将它带在身边,长长久久,日后总能知道。 …… 主峰禁地里,枯荣银白的长眉抖了抖,眼前的阵法肉眼可见地慢慢溃散开来,露出了岑妙妙的身形。 “哟,有点儿意思。” 而另一边,在洞府里闭关的秦徽衡蓦然睁开双眼,铺天盖地的杀气向外溢散开来,徽衡剑应感召而出,静静横在他身前。 那一刻,整个清寂峰的弟子都察觉到了自上而下一股强烈的杀气,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秦徽衡单手撑在一侧,面色沉沉,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近日心境莫名动荡,便来此闭关,却不想引来了心魔。 他慢慢向前回忆,起因居然是自己鲜少地做了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回到了两百余年前,那一次妖族与魔道携手来袭岐郇山下,至今也不知背后主使是谁,那一役妖族死伤惨重,剑宗严迅道君被偷袭重伤。 可在秦徽衡记忆里,明明当时被袭击的是岐郇山剑宗,而这个梦里却意外地变成了坊市。 梦里崔渺也在,性子却鲜活明亮得仿佛是另一个人。 那是…… 秦徽衡闭上眼凝神屏息,慢慢平复心境。 越来越多的细节涌现于眼前。 在梦中,他与一众剑宗弟子守在坊市里抵挡黑暗中倾巢而出的妖族,崔渺落单不知踪迹,他心中焦急,却不能示之于众,只能干等宗门来援。 可危机似乎戛然而止,在他们苦苦支撑之时,原本隔绝天地的翻天钟却陡然消失,法阵也随之而溃散。 被抽空的灵力虽然一时半会无法全部回归,可坊市中众人多少回复了一些,须臾之间,攻守调换,原本气势汹汹来犯的妖族不多时便如丧家之犬一般被打得七零八落。 秦徽衡见胜负已定,便放下心离开博物集去找崔渺的踪影。 很快,在灵兽集他如愿找到了崔渺。 可彼时她身上布满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被另一个面容模糊的男子抱在怀里,珍惜而小心翼翼,似乎一不留神怀中人便会魂飞魄散。 她轻蹙着眉,脸色苍白,偏过一截脆弱的脖颈,奄奄一息,人事不知。 秦徽衡想过去,却被一堵无形的结界挡在石桥这边。 而此时,结界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终于笑了声,缓缓开口。 “你不中用,我把她带走了。” ------题外话------ 下章回到现实啦,傀儡也要醒啦~一些坦白局也要来了,首先春风酱就得被按住打屁屁(谢谢宝贝的票票qaq,有时候后台没看到呜呜呜) 第一百零二章 坦白不从宽,抗拒会更严 最后的画面被切割成尘埃落下,秦徽衡清晰地看着那个不知面容的男子把崔渺拢在怀里,原地消失,散成一地碎光。 可他并不认为这仅仅只是一个梦,自证道之后突破化神以来,他已经许久不再做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征兆。 他总有一种直觉——有什么既定的事实被悄无声息更改了。 …… 与此同时,岑妙妙刚向商定涯回复了在禁地中相关事宜,因为被枯荣再三提点的因由,只捡了几个不痛不痒的理由禀报。 “谢谢掌门将如此重要之物借与弟子,弟子感激不尽,特此归还。” 岑妙妙将命牌双手奉上。 “枯荣长老一向喜怒无常,你不必介怀。”商定涯接过命牌,瞟了岑妙妙一眼,“怎么回事?你的金丹呢?我记得你此前已经渡过金丹雷劫。” 岑妙妙不动声色地把枯荣现教的谎话说了出来。 “此前在禁地之中,枯荣长老观弟子境界并不凝实,担心弟子日后修炼误入歧途,特意以秘法辅助,替弟子将修为压制回了筑基,希望弟子脚踏实地,待境界稳固之后再徐徐图之。” 商定涯意味深长地转过眼,呵呵一笑,“长老有心了。” 自首峰出来之后,岑妙妙悄悄松了一口气。 就在不久之前,她从须臾阵中出来,发现自己灵府中的金丹不复存在,修为也莫名其妙掉回了筑基后期。 须臾阵,与她而言在阵中回溯时光,渡过了一段时日。 可于现实而言,她在枯荣眼中也不过才消失了弹指一挥的时光罢了。 “你这女娃,也太狡猾了!” 前一刻还在无妄海吹咸风,下一刻就晕乎乎地回到了禁地里,一落地岑妙妙就看见对面的枯荣朝自己吹胡子瞪眼。 “说说看,你是从何处借的天道法则之力强行破阵的?”枯荣如是说。 气是气,又有点好奇。 关于面前少女的来历,行将就木的老者心中又多了几分成算。 岑妙妙:“……什么天道法则?” 长老你怎么又开始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长老你还好吗? 我觉得自己不太好,浑身上下跟挨了无数下痛打似的。 岑妙妙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立刻在自己灵府里巡视了一圈,然后发现—— “怎么,发现修为倒退了?金丹跌落了?” 在岑妙妙脸色越来越差之际,枯荣冷笑一声,对她灵府中的变化了若指掌。 岑妙妙当即一个大跳,冲到了枯荣面前,原地滑跪,熟练地开始演起了小白花,“长老,请长老解惑啊!!!” 苍了天了! 这可是她辛辛苦苦搏命修来的金丹,怎么进了糟老头子的法阵里一趟,出来说没就没了? “咳……”枯荣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仿佛随时要被无情的现实压倒,这才慢悠悠开口道:“你忘了老朽在你入阵之前曾说过你非我人族么?” 岑妙妙:“对!我不是人……等等,那我是什么?妖么?” 枯荣摇摇头:“既然能借用天道法则,你的身份老朽也约莫有了成算,只是……暂时不能告诉你,等你什么时候自行了悟方可。” 您这说了不等于白说么! 这时,枯荣眼中寒光一闪,“不过,凡是非我族类,要渡化成人,必要经过修身劫与修心劫。而你如今的确身俱人魂与人身,看样子已经过了修身劫,至于这修心劫么……大概等你遍尝七情之苦以后,也差不离了。” “修为倒退,是因你虽身在阵里,却借用外力破阵而出,自然要付出代价,喏,就是你那颗假金丹……” 说罢,枯荣面色一换,不再向岑妙妙解释,反而嫌弃地将她赶离了禁地。 当然,在把岑妙妙赶出去前也敷衍地教了她几套如何应付商定涯的话术。 岑妙妙在回竹林听涛的路上,仔细想了几番与枯荣的交谈,却没找到一点事关自己真身的蛛丝马迹。 她想得太认真,以至于远处一道灼灼视线落在她身上许久都没有发现。 “岑妙妙。”有人叫她的名字。 思绪中断,岑妙妙掀起眼看向出声的人。 她心里嫌弃地撇了撇嘴,面上迅速换上一派天真温软,“见过秦师叔。” 秦徽衡就站在竹林听涛的传送法阵前,似乎恰好等着她走过去,三月里的春光轻盈,面前的少女在与记忆里的某个影子互相重叠。 两人擦肩而过之际,秦徽衡道:“留步。” 鉴于尊卑关系,岑妙妙倒是如他所愿停下了脚步,漫不经心地把视线停在了一侧。 她的脸色十分明显: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不伺候。 写满了蛮横傲慢又无端娇憨。 秦徽衡的视线落在她与梦里如出一辙的脸上。 “你还……记得我么?”口中却是没头没尾地迸出这一句来。 “当然。”岑妙妙对此不置可否,“你可是——” 秦徽衡的面色依旧古井无波,呼吸却悄然乱了一瞬。 “秦师叔啊。”岑妙妙挑衅地笑了笑,“弟子不过才领了两个悬赏任务下山,怎么会不记得师叔了呢?” 秦徽衡想说什么,却听岑妙妙轻笑了一声。 “师叔该不会是把弟子认错成了……谁吧?”她眨眨眼,似乎恍然大悟,“难怪,影簿里的师兄们都说师叔的清寂峰上有一处……” 秦徽衡:“渺……” “哎呀,瞧弟子这张嘴。”岑妙妙似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不该在秦师叔面前大放厥词。秦师叔,若是无事找弟子的话,弟子便先行告辞了。” 秦徽衡张了张嘴,终于不再说什么。 岑妙妙的身影轻快地消失在传送法阵里,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 秦徽衡喉间隐隐涌上一股腥甜。 心魔。 无论如何,让他感到困惑与痛苦的是痛失了这个人,还是痛失这个事实的本身,在无处比较的同时,对方似乎已经笑着拔剑向前去了。 …… 时晴院里,岑妙妙再次推开对她来说已经许久不曾踏足的竹舍。 实际上也不过才半日功夫罢了。 等她一进屋子,环顾了一遍四周,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再次散去,甚至隐有怒容。 她快步走到床榻边,将帘子一掀,叮咚之声不绝于耳。 傀儡高大修长的身躯仍旧静静地躺在上面。 “还装睡呢?给我起来!” 岑妙妙心念一动,召出春风,将长剑猛地往床上一丢,正落在傀儡身侧,砸出一声闷响。 她柳眉倒竖,冷着脸抄起手,好整以暇地倚着床栏。 “你们俩,今日不好好给我挨个交代完,我就把你俩一起交代了。” “坦白不一定从宽,但是抗拒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题外话------ 傀儡:甜甜的恋爱终于轮到我了吗?妙:甜你x个头,先给我把话说明白了,还有你!(死亡视线扫射春风) 第一百零三章 是一个冰凉而血腥的吻 她话递了出去,却半天没有回应。 无论是床榻上躺着的傀儡还是春风,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我知道你醒了。” 岑妙妙轻轻叹了口气,灵透的眼里透着一点在阵法中穿梭的疲惫,她坐在床榻边,将太岁的一只手掰过来,手指在后者苍白的后背上有节奏的轻轻叩着。 肌肤短暂的触碰带来零星的凉意。 薄光打入窗棱,藏在阴影中的少女脸上浮现出一丝鲜明恶意。 “我数三声,三声之后……若是还没有回应的话,那好办——” “傀儡我不要了,本命剑我也不要了,你们俩下山去浪迹天涯。” 手指在傀儡冷白的手背滑动,她漫不经心地拖长了音调数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撒手离开。 “三、二……” “一。” 无声无息。 说到做到,岑妙妙毫不犹豫起身走人。 衣袂带起纤软的风,门扉轻薄,就在她伸手打开之际,垂下的手蓦然被一股大力牵住,冰冷的指节穿过她温热的指缝,严丝合缝地扣住,随后猛然向后一扯,将她整个带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傀儡的怀抱疏冷,岑妙妙被他紧紧地扣在怀里一动不动,两人的长发交缠在一处,在她肩头落下几缕,太岁一只手扣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围过她纤细的身躯,握在她窄秀的肩头。 岑妙妙鼻尖的空气里,踪迹难寻的不见昙清幽的香气又一次弥漫开来。 她挑起眉,并没有回过头,“装睡?嘴硬?不敢睁开眼看我?” 太岁没有说话。 “留我干嘛?耍我呢?机会给过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没法儿补救了,说不要就不要了。” 把岑妙妙气笑了,索性也不理他,一人一傀儡就这么对峙着。 傀儡的头搁在她的肩上,两人的阴影投在窗外打进来的薄光下,仿佛巨大而凶残的野兽向心爱的玩物俯首。 岑妙妙动了动,想挣开太岁的手,可架不住傀儡为了让她无法离开,不声不响之间连禁制都施加了上来。 暗光闪动,傀儡一声不吭地将她的手不动声色扣得更紧。 岑妙妙冷笑一声:“在须臾阵里不是很能蹦跶么?怎么这会儿当死狗了?” 一想到这几年自己对他无时无刻在挂心,在他刚沉睡之际修行甚至几度差点走火入魔,须臾阵里再见他时重逢的欣喜,结果这玩意儿不知道在哪一处虚空里静静看她笑话,岑妙妙就气不打一处来。 挣扎之间,岑妙妙肩头的衣领也略微松散了些许,露出一小片白皙细腻的肌肤,那一处恰好枕着太岁的下巴。 软腻的温热肌理上被突如其来的凉意笼罩,她猝不及防地轻轻抖了抖。 傀儡察觉到之后,默默将体温提到了与常人无异。 岑妙妙鼻子里哼了一声,色厉内荏地威胁:“别以为不出声我就拿你没办法,出了这扇门我就解开契约,把你变回木头桩子,一把火烧成炭灰,扬到山脚下去!” 终于,太岁有些低哑的声音贴着她耳边响起。 “是我错了,抱歉。” 虽然毫无情绪,温热的吐息钻进岑妙妙耳中,带来一丝微妙的痒。 “妙妙,别难过。” 她撇过头看他,猝不及防撞进傀儡猩红瑰丽的眸光中,一瞬不瞬,仅仅装着她一脸惊愕的倒影。 岑妙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流的眼泪,直到太岁的手指在她眼眶脸颊轻轻摩挲时才察觉自己鼻酸眼热。 但凡傀儡展现一次对她的纵容就变成哭包,实在是……太丢脸了。 太懦弱了,这不应当是她。 在红尘里摸爬滚打过一遭,她清楚但凡动心,便是先输一城。 她似乎是来人间赴过了一场约,却被彻头彻尾的孤独杀死,到如今都瑟缩踟蹰不前,看似随心所欲却从不敢与谁推心置腹。 眼前傀儡的目光静而专一,能蚀人肌骨,他在向她解释。 “我……似乎只是一片碎裂的魂魄,不知此身寄于何方,不知自己到底是谁。直到另一片恶魄与我争夺躯壳时,才恍惚明了了一些过去发生的事。” 他终于松开了一只手,探向胸前,单手结了个岑妙妙看不明白的咒印。 不多时,一小团暖光自他胸前浮凸而出,落在傀儡宽大的掌间。 太岁:“这是我醒来时身体里多出来的不明之物,不知从何而来。” 岑妙妙视线随之一定,“这是……” 思绪回到彼时身在须臾阵中,她附着在岁星之上,而眼前太岁指尖有序跃动不停的暖光,正是那团落进庄衍兮左眼的星光。 岑妙妙不由分说将那团光芒推进了太岁胸口。 眼看着星光没入,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放心,这原本就是你的。” 哪怕藏在另一个躯壳里即将散碎成灰,她永远会第一时间认出他。 太岁的眼眸里微光莹莹流转,鲜活的少女近在咫尺,指尖按住的衣料下是光滑软腻的皮肉,若是置于唇齿之间,似乎轻轻一抿就能将甜美的味道纳入喉中。 是令破碎的灵魂都想叹息的甘美。 他隐隐察觉自己动荡的魂魄在渴望什么,叫嚣呼号着想拥有什么。 岑妙妙看见后知后觉的傀儡似乎发现自己行为逾越,慢慢松开拥着她的手。 她哂笑,以为他想离开,于是反手抓住了太岁的衣领。 “喂,又想当死狗?睡了这么久,没想过要怎么补偿我么?” 可傀儡只是飞速地将她提在衣领上的手握在指尖,锁在身侧按住,蓦然俯首探去。 不见昙的香气扑面而来,岑妙妙感觉自己后颈被太岁另一只手牢牢掌住,她被迫半仰着头,傀儡眼神沉沉,身影彻底将她笼罩,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冰凉而血腥的吻。 傀儡的犬齿将少女柔嫩的唇角咬破,舌尖卷过冒出的血珠,继而追寻着舔舐上去。 伴随着细微的刺痛和清晰的吞咽声,岑妙妙的脸一点一点红了个透。 少女口腔里的芬芳被傀儡掠夺一空,气息交缠。 良久,在快要透不过气的时候,她空着的手有些无措的抓上了傀儡腰间的系带,胡乱地攀扯一气,直到听见傀儡喉中传来一声浅浅地闷哼。 这才被放开。 太岁的鼻尖贴着她的鼻尖,缓缓开口道:“这……算补偿么?” 心里有十万句脏话,很想现在就说。 岑妙妙腹诽。 可是无处不在的男色和诡计多端的傀儡,让她只能抹了抹发肿的嘴角边仍在往外冒的血珠,被迫打消念头。 ------题外话------ 做核酸做到扁桃体长茧q-q,有在看文的宝子能吱吱一声告诉蠢作者你在陪我咩,打滚滚。 第地一百零四章 乘风,归曲 至于事后岑妙妙准备“拷问”另一个知情者——春风的时候。 才知道这一柄春风实际上是被重新淬炼出来的剑灵。 剑或许是曾经那把庄衍兮的旧剑,剑灵也或许是那个紧说废话且毫无感情的剑灵。 可它失去了所有记忆,变成了一个只会一心想着跟岑妙妙贴贴的二傻子。 “自我苏醒时,只知要跨越恒久长日与无边海域来找寻你——我唯一的主人。” 这是春风被岑妙妙威胁丢掉时说的原话,自陈心迹,确凿无疑。 为此,岑妙妙又去了一趟山门,在道祖像下发了许久的呆。 已知她的剑疑似道祖庄衍兮曾经用过的剑,她的傀儡拥有庄衍兮填星时的岁星之力,且二人长得一模一样。 已知她非人,可现下拥有的这一具肉身躯壳又的确是她本人。 已知重生之前,她从没与这位剑主有过任何瓜葛。 除非是她成为“崔渺”之前,被崔老阁主捡到之前…… 想不通,头要炸了。 正要往偏了想时,天际开始下起雨来,簌簌万点,如丝如雾。 头顶滑过一小片阴影,是太岁撑开了一把伞。 良久,岑妙妙将眼光投向更远的北边—— 似乎得抓住流夜阁到访剑宗举行弟子小比这个机会,看看有什么线索才行。 …… 新一届仙门择选临近,又遇流夜阁同时邀请以剑宗为首的东境各宗门举行弟子小比。 因为三才秘境境主身份特殊,固此几大掌门决定将小比的地点也同时定在岐郇山。 最近岐郇山附近的城池又热闹了不少,连坊市的人气也空前高涨。 人均武痴的剑宗弟子自然是蠢蠢欲动、摩拳擦掌。若非宗门规矩立在那里,一个个都恨不得下山把别宗弟子提前约到仙法台来一个爱的贴贴。 总而言之,春日里虽然草长莺飞,同样,蛇虫鼠蚁闻风而动。 比如拦在岑妙妙眼前这个忽然窜出来的陌生男弟子。 “这位师兄,你要约我去……仙法台?” 归曲倒也不是故意来堵岑妙妙,可在此之前,他与自称上四峰第一财主的好友林未识打了赌,还赌输了,这才不得以来向岑妙妙下战书。 “对,岑师妹,我也是被迫无奈,并非是存心想让你当众出丑,可是吧……” 可是打赌输了,林未识都放话让他找山上最漂亮的师妹决斗,否则未来三年林未识出灵石给他的加餐就甭指望了。 他看岑妙妙抄着手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处,连忙找补道:“岑师妹,这样,我倒时候让你一只手,再补一盒培元丹,你看如何?” 归曲说完这番话之后,感觉周遭的温度都隐隐低了一些。 他看向眼前这个师妹,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眼风扫向她身后站着的太岁。 怕是见他对主人无礼,这个看起来不大好惹的高大侍卫不高兴了。 归曲如是想。 岑妙妙却对他口中的补偿不予置否,只问:“师兄,我能问问你为何要来找我的原因么?” 归曲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与林未识打的赌说了出来。 “关于这个赌约吧,其实也不是小林子说的,虽然他与师妹同为剑修,可平日还喜欢与天星峰的那帮神棍混在一处。至于‘找最漂亮的师妹决斗’这一事,其实是他用龟甲胡乱占卜出来的结果,不可更改。所以,我就只能硬着头皮来找你了……” 岑妙妙: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 “归师兄……” 归曲归曲…… “我可以答应决斗。”岑妙妙忽然想到什么,她凑近了一些,笑道:“归师兄丰神俊朗,与我十分崇拜的一位师兄很像呢。不知——你认不认识地下演武场里化名叫[乘风]的师兄?” 归曲:“啊这……” 不太方便暴露啊。 岑妙妙补充道:“乘风师兄勇武矫健,威风堂堂,尤其是剑势肃肃如松,实在令人着迷,在演武场里的身姿让我魂牵梦萦。师兄同为高阶弟子,想必与那位乘风师兄相熟吧?” 归曲立刻喜上眉梢,“其实吧,‘乘风’就是我在影簿里的艺名,呵呵呵。” 顺带把林未识的[上四峰第一财主]一并卖了。 他再看面前的“迷妹”岑妙妙:被最漂亮的师妹都默默关注崇拜着,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身姿高大伟岸起来,苦练已久的胸肌藏在宗服下自豪地鼓动着。 岑妙妙趁机补了个条件:“师兄可是青秀榜榜上有名,即使我输了也不大丢脸,就当历练了。那么……师兄可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么?” 归曲见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双剔透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崇拜的光芒,立刻拍板。 “那必须的,你说便是,但凡师兄能办到,绝不推诿。” 岑妙妙:“想请归师兄替我约战那一位林师兄,同为剑修,想必归师兄也知道我们勾陈峰式微已久,我才疏学浅,能与同门讨教的机会实在不多……” 归曲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委屈巴巴抱着剑被四处嫌弃的小小身影来。 哎,覃师叔是那样跳脱的一个人……想必这个师妹一定受了不少欺负。 他拍着胸脯,豪情万丈道:“包在我身上,届时我拖也把小林子拖过来给你喂招!” 岑妙妙眨眨眼,眼波荡漾飘出一个又一个的小钩子,“那就先谢谢归师兄了。” 被无差别击中。 归曲离开的时候,走路的姿势略微有些僵硬。 “咦,芳心纵火犯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吃肥了一圈的长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嘴里还嚼了一个紫色果子,鹿嘴上被汁水染了一圈深紫,长角上还顶了几丛枯草,看起来滑稽得很。 走到近前它才发现久违的太岁也在,鹿脸肉眼可见地变得惊喜起来。 “傀儡也醒了?真是可喜可贺。” 莫名地透着几分心虚。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岑妙妙睇了它一眼,朝它挥挥手,待长泽蹦跶到近前,一把将小鹿毛茸茸的耳朵揪了起来。 岑妙妙凑到长泽耳边,压低了声音,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谁了?” 明明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大白天的,长泽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 ------题外话------ 长泽belike:我好无辜,我就不该出现,淦qaq 第一百零五章 连漫不经心地勾勾手也让她心痒 眼看再不说实话就要遭遇一顿毒打,小鹿三下五除二便把肚子里那点小秘密竹筒倒豆子似的赶紧坦白了。 根据长泽的交代—— 早在岑妙妙参加仙门择选,渡过重重幻境最后却灵力暴走时,长泽便从她身上感应到了浩渺无穷的灵气。 灵兽对气息格外敏感,那时长泽感受到岑妙妙的灵气中之中夹杂着熟悉的气味,也正是来自于剑主庄衍兮。 剑主是长泽的恩人,早年将弱小无助的受伤鹿灵救下后,就将长泽放进了三才秘境中疗伤。 “虽然剑主后来仙踪难觅,可他身上的气息本座记得。” 说罢,小鹿还陶醉地抽了抽鼻子。 “既然你身上有数重灵气保护,想必与剑主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不,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时傀儡不想你担心,毕竟依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无论对上哪一个剑主那一辈的老东西都是送菜。” 小鹿挺了挺胸膛。 “见过剑主的人少之又少,傀儡虽然蒙着面,可我能嗅出气息,其他感知灵敏又对剑主熟悉的人若与傀儡相距很近,也一定能有所察觉。所以……咱们不能让人知道。” 岑妙妙:“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全是废话。 长泽还在张大嘴叭叭,她连忙摆摆手,“那……有什么法器或者宝物能隔绝他身上的气息么?连你也嗅不到的那种。” 长泽想了一会儿,“隔绝气息的灵物是有不少,不过一时半会不太好收集,听说鬼市中有擅长隐匿行踪的大妖会以此易物。” 太岁此时淡声接道:“鬼市如海中漂萍,寻常难遇。” 岑妙妙道:“我让兄长留意一番吧。” 长泽忽然抬起脑袋,“想到了,还有一个法子,只是……” 岑妙妙:“只是什么?” 长泽:“若是能遇到正阳之体,取其血肉或者毛发,混在我的兽血中,以烈阳之气可以暂时将气息掩盖。正阳之体不算难找,寻常体修只需锻体三十年且未泄元阳即可成就。剑宗有不少体修弟子,只是不好挨个去问,怕反而暴露。” 体修弟子,没有道侣,正阳之体……无巧不成书,似乎方才不久刚遇见过。 只是尚且需要验证一下。 岑妙妙伸出一截嫩红的舌尖,舔了舔唇边结痂的伤口,“无妨,交给我。” …… 转眼便是归曲与岑妙妙约定好的日子。 消息不知被谁走漏了出去,到了这一天,平日里无耀峰上冷冷清清的仙法台边居然围了不少人。 “勾陈峰岑妙妙对大觉峰归曲,买定离手,岑妙妙一赔一百——” 不止归曲与林未识,甚至连其他几峰都有弟子来围观。 岑妙妙与太岁刚到仙法台,就听见了管由熟悉的吆喝声,“下注可得岑师妹与归师弟的应援旗帜一面,数量不多,先到先得。一炷香后封盘,还有机会下注——” “管师兄,生意不错嘛。”岑妙妙凑到管由面前,看他身边已经堆了一大堆灵石,旁边还有红、蓝二色的旗帜,红色的那一面绣着一个意趣横生的“妙妙”,甚至以墨线勾勒了几缕黑光,而蓝色的那一面却是铁画银钩的“乘风”二字。 不用说也知道是管由临时找宗门里的绣娘连夜赶出来的。 岑妙妙一看“乘风”二字,便知道在场的大家都是被谁吸引而来的了。 想来归曲在地下演武场里也算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有追随者不足为奇。 但是她看了几乎举满了蓝色小旗的人群里零星几面数得出来的红色小旗,想不通居然还有人下了她的注。 定睛一瞧,其中有久未谋面正抱剑冷眼旁观的辛辞,鬼鬼祟祟一见她视线横过去就迅速抬头看天的吴芷汀,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正假装四处看风景的杜思卿与风铃。 怎么回事? 明明早上才问过风铃,今日她与归曲相约决斗,要不要来仙法台指教她一番,结果师姐冷着一张脸明确拒绝了,当时风铃得知决斗的前因之后,说的什么来着? ——师妹,你只管去尽全力便是,若是你输了,我自会带上杜师兄去将那臭小子套上麻袋揍一顿。 所以师姐你是梦游过来的么?说好的平日承担半师之责一定严厉凶残高冷呢? 还捎带上了杜师兄?如此口嫌体正直也太明晃晃了吧? 管由见岑妙妙也到了,绿豆大的小眼仿佛见到了行走的灵石矿脉,避过所有人,偏过头向岑妙妙说悄悄话。 “岑师妹,不瞒你说,我也悄悄押了你。” 他比了个二。 岑妙妙一挑眉:“两百灵石?” 管由摇摇头,眉飞色舞道:“不,两千。” 岑妙妙还真有些惊讶,“管师兄对我颇有自信啊?居然下这么重的注。” 以管由平日里的抠鸡性格,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才会如此。 管由哼哼两声,自信得很,“他们都不比我与师妹相熟,我知师妹天纵之姿,三年前便已结金丹,如今新一辈弟子里,除了清寂峰的辛师弟之外,谁能望师妹项背?只是师妹平日低调罢了。” 岑妙妙蓦地笑了出来,“管师兄,忘了告诉你,我修为跌落了,如今只有筑基。今日与归师兄一战可是跨小境界对决。” 不想管由的脸色只变了一瞬,不过片刻又回到胸有成竹的模样。 正当岑妙妙以为他视灵石如粪土时,管由才慢悠悠开口道:“无妨,我早有准备,在归师弟身上压了六千。” “敢情我就是个添头。”岑妙妙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掏出一包灵石扔在管由手里,“既然如此,我一定得替管师兄争光才行。” 管由捧着沉甸甸的灵石,听见抬脚往仙法台走的岑妙妙回头留下一句话。 “不压多了,就一万吧。未免管师兄明日买丹引的灵石都输光要来找我借。” 一炷香后。 仙法台钟响三声,决斗双方入场。 无耀峰的这一座仙法台已经落灰许久,直到岑妙妙轻盈地跳上来,纤细的双足踏破扬起的尘埃。 对面的归曲今日特地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玉簪束发,黑衣劲装,肩宽腰细腿长。 “岑师妹,”他摸了摸鼻子,“今日必然多有唐突,师妹勿怪。” 岑妙妙的视线却落在台下的一处空地。 那一处乍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她却能轻易窥破隐身在人群中正看着她的太岁。 任归曲肩再宽腰再细腿再长,她也懒怠正经看上一眼。 毕竟比不上傀儡严丝合缝衣领下坚硬的胸膛。 连漫不经心地勾勾手也让她心痒。 ------题外话------ 排队核酸的一天1,今天的短小是为了过段时间的加更t-t,原谅辣鸡作者,在努力存后面的稿惹!另外谢谢亲爱哒们的票票,我会好好努力! 第一百零六章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师妹?” 归曲发现岑妙妙并没看他,反而眼神飘忽,落在台下的某一点,以为她面对下面围观的人群有些怯场。 的确,仙法台周围围了一圈弟子,一汪蓝色旗帜的浪潮里只有零星几面红色小旗散落着,看起来十分可怜。 要不等会儿让她一只手? 归曲如是想。 就见对面的岑妙妙眼光转回了自己身上,又灵又透,她轻启花唇,娇声对他说话。 “归师兄,让你替我请的另一位师兄也到了么?” “到了,喏——”被蛊到的归曲立刻点头,朝台下身着藏蓝宗服的林未识指了指,“就是他。你放心,你说的我全都转达了,他也答应了无论输赢,愿意与你一战。” 岑妙妙顺着归曲指地放下,看了一眼林未识,后者面容略显阴柔,有几分病风流的韵味,只是脸上一只鹰钩鼻有些违和,此时正满面春风与她打了个招呼,面带得意之色。 很好,管用不久前才说就是这个人下了两万灵石押归曲赢,才把赔率拉得更大了。 若是别的弟子拿家底来赌这一场,岑妙妙反而有些不大好意思。既然这一位林师兄自名上四峰第一财主,从他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她一定好好笑纳。 归曲见她眼神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身上,最终停在了他脸上。 岑妙妙问道:“师兄好威风,是体修么?有道侣么?” 归曲点点头,脸色有些发红,“是体、法双修。道侣么……不,不曾有过。” “归师兄,我改主意了,你若是输了,不如赠我一缕发丝?”软而轻的字句吐出,少女的面庞色若春晓,浸染一层明亮日光,“好不好?” 此时仙法台的结界已经升了起来,故而擂台下的观众们完全听不见岑妙妙在说什么。 她的话落在归曲耳中,分明是—— 师兄,你懂的。 我仰慕你,想要你的发丝作为念想。 归曲听懂了! “好。”他一口答应下来,刚想回应岑妙妙的话,却见岑妙妙手中乌光一闪,一柄与沉水木剑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漆黑木剑露出真容来。 “归师兄,冒犯了。” 随着台上春风出现在岑妙妙手中,一直站在仙法台远处的辛辞感觉到自己的本命剑却命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 转眼间台上已经打了起来。 台下人只见两人之间云雷滚动,冰棱横飞,一时又换成流沙狂舞,气旋在结界中左冲右突,归曲不动如山,脸上气定神闲,周身灵光腾飞。 反观岑妙妙始终没有出剑,只一味被动地在归曲各路招式中闪避,如同狂风卷积中随波逐流的枯蝶。 台下众人一看,是意料之中漂亮师妹被按着打的剧本了,只希望岑妙妙能多少保留一点颜面,不被打得太惨。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同情岑妙妙,其中也夹杂着不少兴致勃勃想看好戏的脸。 只是同情归同情,众人纷纷已经想好了等会儿去管由那里取胜利的彩头。 在两人一追一避的对决中,台下的嘘声也不断响起。 杜思卿和风铃蹲在不远处,遥遥看向仙法台,各自的肩膀上插着一枚红色小旗,柔软的绸布迎风飘扬。 杜思卿:“岑师妹还未出剑,是在等什么?” 风铃稳如老狗:“师兄说得对,不知。” 杜思卿:“……我记得在山下一起做悬赏任务时,岑师妹剑势狠辣老道,似乎短短时日已将逐影一式融会贯通。” 风铃老神在在,“师兄说得对,在理。” 杜思卿这才发现风铃的眼珠子始终粘在仙法台上交织的身影里,抠都抠不下来,屏气凝神,连嘴也微微张开,完全没搭理他说什么。 杜思卿:“师妹,我心悦于你。” 风铃了然挑眉,“师兄说得对,改日再议。” 杜思卿:“……” 她的确没听他说话,确凿无疑。 另一边的仙法台上仍旧自顾自地风起云涌着。 字面意思,风是归曲的流沙卷出来的,云雾也是他的冰棱被震碎之后那一瞬间炸开而成的。 归曲暗暗心惊:怎么岑师妹的闪避路数这么眼熟,是他记错了么?可此前他甚至没与这位师妹打过一次交道。 除了那一此整个地下演武场里有半数人换作她的头脸,其中也包括了他。 随后就被…… “师兄,决斗时可不兴走神啊。” 他的思绪被一道绵软的声音扯断,回到了现实里。 迎面破空而来的是一点柔嫩的白焰,看似柔弱无力的飞舞到他身边,在他眼前飘飞散开,渐渐灼人。 随后,一柄剑轻而易举地穿透他引以为傲的法术,上面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白焰,与冷山横陈的新雪仿佛。 相比起归曲动辄天摇地动的法术,这一柄剑与其上绽放的火焰看起来反倒温文无害。 可是…… 归曲慢慢瞪大了双眼。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他无数次在地下演武场里遇到过,是被那个胸前挂着[你二姨家中有矿]的小师妹一次又一次暴打的噩梦气息。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仙法台上烟尘四起。 “这是……” “看,结界散了,想必是胜负已定。” “哎,有些心疼岑师妹。” “心疼个屁,换你上去,只怕比归师兄打得更狠吧。” 尘烟渐渐散去,其中收剑的身姿矮小纤细,分明是岑妙妙。再一看,归曲倒在仙法台一角,心口处的衣裳被烧得洞穿,化为灰烬。 众人:“……” 仙法台上一行灵气行云流水地组成了几个大字—— 岑妙妙胜。 这也行的吗?见了鬼了吧?一定有什么内幕吧? 大家的脸色各有各的不可置信,尤其就站在台下的管由和林未识,脸上白中发青,陷入了迷茫与震惊。 台上的归曲看岑妙妙一步步向他走来,顿时脸色一白,“岑,不,小二……” 岑妙妙先一步捏住了归曲的嘴巴,两人一时凑得极近,直到她反手干脆利落地自他头上削了一截头发。 “谢谢师兄相赠,我一定好好收起来。” 归曲一口气更在喉咙里,要说出来的“姨”也成了“咿——” 岑妙妙面上挂着八风不动的乖甜笑容,实则压低声音威胁归曲。 “师兄,你在二什么?是实在不敢相信以至于难以接受么?” 归曲睁圆了眼,嘴皮子被岑妙妙死死捏住,“呜呜呜呜”地叫,一边疯狂摇头。 正阳之体的头发已经到手,岑妙妙心满意足。 “我们这是第一次切磋,此前从未交过手,对不对,乘风师兄?” 归曲顿了顿,随后急忙点头,嘴里发出混乱的“嗯嗯”声。 “归师兄,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么?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我相信师兄人这么好,一定会替我去请林师兄上来的。” 归曲神情恍惚,几乎已经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娇软可欺的绵羊小师妹还是演武场里那个乖戾狠辣的小二姨。 要了亲命!救救我! 他在心里无助地呐喊。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而妙妙…… 妙妙就薅一头羊。 ------题外话------ 给我滴宝贝们比心心=33333=疫情期间,大家一定多多注意安全。 第一百零七章 你偷袭我 远处山风吹拂,全神贯注到一双眼珠子快瞪脱眶的风铃站起了身。 她摆摆手,脸上冷意回笼,“走吧,不必看了。” 杜思卿看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从容跟了上去,“为何?岑师妹不是还向清寂峰的林师弟约战了么?” 风铃淡淡笑了笑,“是我太小心了,就这三瓜俩枣,师妹必胜。再来十个,在我们天资过人的妙妙面前照样不堪一击。” 杜思卿默默看着风铃接连把提前准备好的麻袋、捆仙绳和锁魂钉甚至还有不知名暗器若干一把卷起收进了袖中。 心中有疑惑,杜思卿还是问了出来:“我们在山下历练时,岑师妹大大小小的伤也受过不少,不见你时时保护身侧,现在提前准备这些东西又是为何?” 风铃头也不回道:“在山下若是我时刻护着她,她就无法成长得这么快。现在这不是在山上么,师尊久久不回宗门,那些臭弟弟又是有心而来,但凡欺侮了师妹半分,我自当替她拿捏一二,不能叫她平白挨打。” 听到这里,杜思卿不禁暗叹:幸好是岑妙妙赢了,否则……只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而仙法台这边,观战的弟子们大多还没从方才那一霎那间分出的胜负里走出来,面面相觑,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儿戏还是黑幕操作。 归曲已经捂着受伤的胸口去找林未识替岑妙妙约战了。 反观岑妙妙身边倒是没什么人凑过来。 一来勾陈峰所处偏远,她与同期弟子来往不多,二嘛—— “岑师妹,方才有好几个人说归师弟放水,你胜之不武。”管由走过来,凑到岑妙妙身边告诉了她如今的境况。 管由一面输了六千灵石,一面又靠压的两千赢了更多,心中五味杂陈,却不敢当着岑妙妙的面露出来。 岑妙妙听完,看向了不远处的林未识,而后者刚好听完归曲的诉求,饶有兴致地抱着胸,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如果说与归曲你来我往之间,岑妙妙尚存一丝对正阳之体的稍稍礼让,那她后来约战林未识原本只是做为一个添头罢了。 岑妙妙肚量小,气性大,睚眦必报。 既然是林未识胡乱占卜找事,除了赢他的灵石,不给他一点其他的教训实在是说不过去。 工具人林未识的作用这不是立刻就凸显出来了么。 在听见林未识应战时,又点燃了在场弟子的激情,原本准备离开的一些弟子也停下脚步折返了回来。 “林师兄不是清寂峰的万年老三么?先被任师兄压一头,如今甚至被才入门不久的小师弟也压了一头,哈哈哈哈……” “小声一点,被林师兄听见了下次上仙法台的就是你。” “归师兄虽说是个练体狂,但有放水的嫌疑,以林师兄这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大概不会对岑师妹放水了。” 此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这个岑师妹,我记得她是什么灵根来着……哦,天生火单灵根!对对!只是她平日总不在山中,这才声名不显。” 众人一致把目光投到了仙法台下另一边的辛辞身上,后者手里还拿着一枚红色小旗。 听说岑妙妙是当时择选时唯一一个资质与这位分庭抗礼之人。 可如今大家都早已知道辛辞是地下演武场里迅速窜上青秀榜前五之人,始因一次决斗里他用了自己的本命剑却命。 实力可见一斑。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二人也互相见了个礼。 “今日一见倒令我刮目相看,原来岑师妹并非空长了张脸。”林未识先开口道。 就你长嘴了? “林师兄的鼻子亦然。”岑妙妙客套地笑了笑,随意打量了他一眼。 总觉得此人身上很有些让她不舒服的感觉。 方才她已经在管由那里听说了,林未识自称上四峰第一财主并非没有道理,他出生于东海皎月宗,是宗主唯一的孩子。 偏偏皎月宗里只收女修,恰好小小年纪的林未识与自岐郇山去东海修行的商幸雪交好,于是宗主一拍脑袋,将林未识送来了岐郇山,空降清寂峰,特地点名徽衡道君作为师尊。 这个面子商定涯替秦徽衡给了。 林未识虽然根骨一般,悟性平平,却胜在家底丰厚,东海时不时就有圣药灵物流水似的往剑宗送来。 放在岑妙妙眼中,林未识完全是个加大号男版吴芷汀么。 结界再次升起,淡蓝的光幕中两人的身影也多了一层影影绰绰的意味。 林未识手中有一把泥金折扇,看起来颇为富贵。他把岑妙妙上下打量了一遍,似乎想起来什么,“听说岑师妹是砌玉门岑道君的亲妹?难怪……瞧上去比你那寒酸师姐要顺眼多了。” 话音刚落,他就见迎面一物扔了过来,又快又准还狠,林未识措手不及间被砸了个准,头上瞬间鼓起了一个大包来。 林未识捂住额头:“……你偷袭我?” 岑妙妙扬了扬双手,无辜道:“我什么也没做,不信的话林师兄可以等会儿问问下面的归师兄,他还看着呢。”她眼睛倏尔睁大,掩了掩唇,“难道是……林师兄发癔症了么?” 的确,放眼望去,仙法台的地上除了零星几点水渍之外,什么也没有。 台下也无人发现他被偷袭,就好像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林未识四下看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可他脸色彻底沉了下去,手中泥金扇面一扬,转眼现出原身——一把富丽堂皇缀满各色宝石的长剑。 “常听砌玉门岑道君行走太衍黑白通吃,又称千面狐。依我看,岑师妹像极了令兄,果真好手段,我今日便来领教一番,归曲怜香惜玉,我可不会像他一般手下留情。” 他已经把归曲叮嘱的“喂招”抛之脑后。 岑妙妙嘴角翘起,眼中腾上一点意味不明的恶意,低声道:“岑师妹的手段,只怕师兄‘一番’还不够领教——不会说话还是少说为妙。” 林未识身为清寂峰曾经的老二如今的老三,卡在金丹中期已久,加上皎月宗取之不尽的灵丹从旁辅助,实力与归曲不相上下,甚至隐隐胜出。 见归曲轻而易举被岑妙妙打败,那一剑他看在眼中,虽然心中暗暗有些惊诧,却也存了些认定归曲放水的心思。 但他不会掉以轻心。 毕竟剑修不以修为论高低。 ------题外话------ 今天就很早!嘿!下面两章小糖,有宝子表扬人家咩?辣鸡作者继续努力存稿争取开启双更t=t 第一百零八章 第二式,不击水 仙法台上剑气横飞,两人剑锋每一次碰撞都会引来台下一阵小小的议论。 “不对啊,这不对,不应当……” “依林师兄目下无尘的性子,看样子这个岑师妹有点实力在身上。” “也说不得,毕竟还有美人计呢。” 归曲抄着手,心口处还在隐隐发痛,一错不错地看着台上疾风一般的两道身影。 林未识虽然人长得阴柔,平日总是眼高于顶,剑意更是大开大阖、至阳至刚。 他的视线落在岑妙妙手中的剑上,这一次她并未召出君火,也不似此前灵动闪避,反而与林未识面对面,一招不落地接下了后者所有的剑气。 归曲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岑妙妙有心在破林未识的剑意。 “抱元守一,万法不存!” 林未识虎口崩裂,全力朝岑妙妙心口、灵府与下盘打出三道煌煌生威的罡风,所经沿途法台塌陷,砂石卷积,将二人的头脸刮出不少血丝。 “抱元守一?别是抱残守缺吧师兄?” 春风悍然回击迎上,刮出的剑气对上林未识剑上横飞而来的罡风,发出阵阵轰鸣。 岑妙妙本意是把林未识当个普通工具人。 如今么…… 她倏然收剑,旋即又折身荡开,人也轻飘飘踏上半空,自每一道横飞的剑气上掠过,如轻盈地蝴蝶。 直到欺近林未识身前,剑意自春风上蓦然迸出,绵绵不断,温柔而从容卷上林未识手中长剑,如蜻蜓点水。 春风架上了林未识的颈项,隐约的杀气流泻出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世上事,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岑妙妙勾了勾唇。 第二式,不击水。 林未识满脸不可置信,嘴唇翕动,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我……” “林师兄,承让。” 岑妙妙懒怠与他多说,跳下仙法台以后,在管由处数好了自己赢来的灵石便径直离开了。 辛辞向她的方向迈了几步,似乎有话要说,却在看到岑妙妙身侧骤然出现的傀儡时停了下来,最终折身向另一侧走去。 …… 岑妙妙趴在太岁背上,耍赖让他背着自己回勾陈峰。 她嘻嘻哈哈地笑:“不知道林师兄要多久才会发现自己的裤腰带被我割断了,有点后悔没留在无耀峰亲眼看一看。” 太岁:“所以你走这么快,是怕被他追杀?” 岑妙妙:“哪有,这不是急着带你去找长泽么?” 说话间,面前又经过几个其他宗门的弟子。 这几日剑宗里客人不少,多是其他宗门的弟子,每每遇上陌生人,岑妙妙总要迎来一些奇异的目光。 但她无所谓。 看就看呗,既不稀奇,也不少块肉,她还见过吴芷汀的两个“人烛”给她抬过小轿去上杂课呢。 她伸手,绕过傀儡的耳侧探到前边,摸了摸太岁脸上的面罩,手指划过上面的三个小字,窃窃地笑。 “你真是摇了个上上签,才能遇到我这么人美心善的妙人儿。文能羞辱众生,武能暴打同门。” 太岁并不出声,她也不嫌无趣,手指在他下巴摸来摸去,时不时地轻轻勾一下,也不知傀儡会不会有“痒”这种感觉。 岑妙妙把脑袋往前伸,埋在傀儡的肩窝里,嘟囔道:“你又不理我。” 背上背着的人是娇的软的,撒起娇来小小声,半点也不见不久之前作威作福的模样。 傀儡拖着她的手紧了紧,“别乱碰。” 岑妙妙转了转头,贴着傀儡衣领的衣料吐气,“真冷漠,一点也不像那天那般……” “热情”二字被她没脸没皮地含在嘴里,化作气声传进他耳中。 太岁:“妙妙……” 傀儡张了张嘴,最终只硬声说出一句,“乖一点。” 论搓火,她简直无法无天,是混世魔王。 岑妙妙撇撇嘴,“我就不,今天好累,还受了伤,要心肝儿疗伤才行。” 太岁一皱眉,脚步慢了下来,“我有眼睛,你分明没受伤。” 你是有眼睛,你没嘴。 岑妙妙想。 她双手握住太岁的脖子,一把死死掐住,“你是不是不会哄人?!说句好听的这么难么?” 她越想越气,“今天决斗完回来,你都还没夸我。” 太岁:“你真厉害。” 岑妙妙:“您还是闭嘴吧。” 结果太岁冷不丁来了一句:“此前在仙法台上,你对那个体修眨了很多次眼,平日你不会如此,是那时受的伤么?” 岑妙妙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她向归曲抛媚眼的事。 岑妙妙:“……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傀儡,那是为了骗他的头发给你!” 太岁不明所以:“为何要骗他?堂堂正正抢过来即可。” 岑妙妙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个什么芯子,“那是正当理由!你懂不懂!不然我无缘无故削了他一撮头发,任谁看都有鬼啊!” 太岁:“哦。” 岑妙妙鼓着眼,在太岁背后变本加厉地搓他的衣服。 憨憨傀儡! …… “这么快就弄到手了?”等太岁与岑妙妙到了勾陈峰之后,长泽自野地繁华里蹦出来,化作人形,将信将疑地接过了岑妙妙手中归曲的一缕头发。 “是正阳之体,有戏!” 长泽惊喜道。 随后它自指尖凝出一滴颤巍巍的血珠,灵力运转了一番,将归曲的发丝融成火红的光点,缓缓压进了血珠中。 不多时,那一滴血珠与光点慢慢凝实,成了一颗小小的浑圆坠子,似玉似石。 岑妙妙自长泽手中接过淬炼之后的血珠,摇了摇,发现其中殷红隐隐流转,并未完全凝固。 她问道:“这怎么用?吃么?” 长泽摇摇头,“佩于身上即可,我怎么会让他将这微末小技吞进肚里?” 它本意是让太岁挂在脖间即可,结果岑妙妙反手就将血坠扣在了傀儡的耳朵上。 长泽:“……” 你很敢。 太岁倒是不以为意,“这样就行了么?” 岑妙妙踮脚伸出手碰了碰傀儡的耳垂,油嘴滑舌道:“心肝儿真好看。” 于是太岁喜提耳坠一枚。 恰好风铃的传音到了,岑妙妙一看,是杜思卿与她约大家去坊市吃岑妙妙在仙法台一穿二的庆功饭,仙肴佳酿已经备好,只等主人携家属前往。 当然,岑妙妙请。 故而她也就没听见长泽小声嘟哝了一句“这正阳珠子我也是第一次做,说不得会有些什么疏漏……” “走吧,师姐和杜师兄在明楼等咱们呢。” 说起吃来长泽当然最开心,立刻摇身一变,雄姿英发的雪白灵鹿出现在岑妙妙面前,两只前蹄微微曲起,姿态谄媚。 “走走,女菩萨,我驮你。” ------题外话------ 妙崽:感谢看文的男菩萨女菩萨,你们都是我心肝儿~新的一个月来了,好好生活,好好保护既几~ 第一百零九章 他怀里少女时不时小小的哼唧 几人在明楼吃饱喝足,酒酣耳热之际,岑妙妙也向风铃说了之前意外去了禁地之后发生的事。 如她告知商定涯的一般,同样略过了在须臾阵里发生的事,把金丹折损之因告诉了风铃,惹得后者唏嘘一声,借机多灌了十坛美酒。 等到酒足饭饱,几人在离山门不远处分道扬镳。 长泽抱着几只烧鸭早就不知去向。 而杜思卿扶着已经晃晃悠悠不认识路的风铃,淡声道:“岑师妹,自明日起我要闭关一段时日,大概会错过弟子小比,希望你与风铃都平安无虞。风铃她……” 风光霁月的青年看了一眼身边醉醺醺的人,“有时候暴躁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 岑妙妙心领神会道:“放心吧师兄,我一定——” 迎着杜思卿“你懂”的眼神,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替师姐好好善后,不留蛛丝马迹,保证没人能找她麻烦。” 杜思卿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扶着风铃离开了。 等人走之后,岑妙妙的眼前也开始转起了重影,于是故技重施,站在原地耍赖让太岁背她回时晴院。 这次太岁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岑妙妙直起身子坐在太岁的臂弯里,打了个酒嗝,晃荡着两条小腿,心满意足地揽住了傀儡的脖子,活像只因偷腥得逞而餍足的猫。 她还不满足,指着夜幕里的一处胡言乱语。 “我要那朵花,你摘给我。” 顺着她高高扬起的指尖看去,唯有一轮高悬的皎白圆月。 太岁只好单手托着她,空出另一只手来,指尖凝出一朵雪白花朵来,递到岑妙妙眼前。 她嘟哝了一声:“怎么这么小。” 不过还是欢欢喜喜地接到手中,高高举起来,在太岁的面罩上重重亲了一口。 傀儡唇角拉直,对装醉撒娇的少女毫无办法。 他能闻见她身上并没什么酒气。 可—— 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得惯着。 沿着星月,傀儡的步伐沉稳而有力的走在山路上,月色流淌,两人合并成一个影子投在地上。 还未到深夜,若是从法阵走,偶尔会遇上本宗或者其他宗门的弟子。于是太岁足下一拐,自山门的另一侧走了过去,此处与清寂峰的后山是一个风向。 岑妙妙把脸埋在太岁的肩窝里,享受片刻的安然,任他走进了竹海的阴影之处。 竹海静谧,不闻人语,唯有叶片碰撞,沙沙作响。 除了傀儡沉稳的脚步,和他怀里少女时不时小小的哼唧。 直到一道音色柔婉的揶揄将这份安宁打破。 “这位小师妹似乎与其他剑宗弟子不大一样,有些不注重仪表风度,还未到熄灯时,怎么就抱上了?” 哪儿来的烦人精? 岑妙妙抬起头,穿过几丛树叶,竹林外正站着两名身段曼妙的女修。 等等。 岑妙妙微微晃了晃脑袋,立刻酒醒了大半,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其中一个的确是陌生人,可她身边另一个身着柔粉宗服,以广清芙蕖为主腰的人她认识—— 非著名岐郇山仙二代商幸雪。 容色比之两百年前更盛不少,艳光四射。 方才的话是商幸雪身边的林蓉所说,见在竹林中厮缠的男女没有从暗处走出来的意思,她再度开口道:“怎么?是师尊没教过么?” 林蓉是皎月宗主的亲传弟子之一,年纪不大,人却干瘦,脸上挂着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啧,这位仙子姐姐门规真严,想必姐姐的师尊教你——平日多看外男一眼都要戳瞎眼珠子吧。” 岑妙妙自太岁身上跳了下来,撩开挡在面前的竹叶,走到了光亮处。 “还是说……姐姐修的不是皎月宗玉圭圣女经?”她反手在自己鼻梁边摸了两下,“姐姐看起来倒像是修的老妪长舌经呢。” 林蓉听得此话,当即大怒,“牙尖嘴利,我看你是被人撞破恼羞成怒了?” 岑妙妙撩起鬓边的发丝,学片刻之前的林蓉一般绕在指尖,笑了笑。 “恼羞成怒,姐姐在说自己么?” 林蓉气得咬牙:皎月宗里门规森严,女修各个纤雅端庄,连粗话都没听过几句,哪有这种混不吝的坏秧子? “蓉蓉,你又忘了不与人生口舌是非,现在可不是在东海,不可失礼。” 在林蓉身侧,商幸雪看清了阴影中走出的少女,心中暗暗惊诧,面上却不显。 林蓉听她出声,立刻恭敬道:“商师叔所言极是。只是师叔你瞧,那林中的男子还躲在里面没出来,推一个女子出来算怎么回事。” 可惜林中的傀儡对这点讥讽无动于衷,连一丝回应都欠奉。 “卫道士姐姐可还有别的事么?若是想找人说教,这边建议左拐往清寂峰去呢,上面有位姓林的师兄也与姐姐一样热衷于斤斤计较、无中生有,想必你们二人一定可以相谈甚欢,说不得还能促成一段情缘。” 岑妙妙挥挥手,不想被这两人打散今日尚存的愉悦,抬脚就想离开。 林蓉脸涨得通红,“……你!!” “小仙子,请留步。” 说话的是商幸雪,语气如从前一般斯斯文文,处处充斥着养尊处优的气息。 “不知小仙子是哪位峰主的弟子?我出生于岐郇山,而后在东海皎月宗修行数年,许久不曾回山,竟然不知——如今剑宗收人的风格与之前倒是大相径庭。”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含蓄的微笑,“蓉蓉初来乍到,或许没想到剑宗风气如此……奔放,才让她觉得小仙子与她想象里的剑宗中人不大一样。” 话里话外总归没什么好意思。 你在教我做事? 可惜如今的岑妙妙多了一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脑子不大好使的崔渺,无论是调侃同伴还是辱骂对手都信手拈来。 她撇撇嘴,反唇相讥道:“那我只能对二位漂亮姐姐说,山鸟和鱼不同路,一方土养好好的人,一方水养臭鱼烂虾,与这位瘦姐姐想的自是不大一样。” 少女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得格外灿烂:“打个不成熟的比方——有人有意中人,有人有心爱傀儡,有人呢,只能痴恋镜花水月,从头孤寡到尾。有缘再见了二位,失陪。” ------题外话------ 今日份绿茶嘴炮咸鱼小嘴叭叭,傀儡无动于衷,内心疯狂鼓掌。马上开启新副本剧情。 第一百一十章 狐狸出嫁 首峰议事厅里,面色沉沉的郑药正来回踱步,时不时朝门外看一眼。 可惜门外始终空空如也。 “覃师弟在回来的路上了。”商定涯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沫,慢条斯理地开腔,“你能不能别晃了,晃得我眼都要花了。” 郑药蓦然停下,走过去劈手夺过商定涯手里暖热事宜的茶,仰起脖子两口灌进嘴里,含混道:“这都过了多久……西境阵眼被魔气围困至今,还没消息么?” “暴殄天物!”商定涯没来得及抢回来,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北山琅翠被郑药囫囵吞枣下了肚,一脸痛惜道:“你可知道……罢了罢了。” 都是师弟,骂不得,骂不得。 商定涯挥了挥袖,闭眼掐指一算,“不必多虑,灵卦指示覃师弟平安无虞。况且了空大师吉人自有天相,法力高强,也轮不着你在这里干着急。” 郑药一愣,“我……” 商定涯弹指一挥,桌上杯盏焕然一新,两杯北山琅翠散发着袅袅茶香。他自顾自端起一杯,一边吹起浮沫,满脸唏嘘。 “说起来,与了空大师已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了,当初他将你领来岐郇山时,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全,现如今……” 他瞟了一眼旁边正牛嚼牡丹的郑药,“我老了,郑师弟浑身上下……” 他的目光四下一扫,停在郑药的头顶,“也该长不少毛了,怎么脑门上反倒越来越光亮?未必师弟你也想放下道心皈依禅宗么?” 郑药:“噗!” 头发稀疏是他的错么? 他摸了摸艰难束好的发髻,愁眉苦脸道:“还不是被那帮兔崽子愁的,单说前阵子,无耀峰上几个弟子聚众博彩,还是高阶弟子,拉个场子凑了不少赌资,老子过去一看,师兄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过分!” 商定涯放下杯盖,“哦?愿闻其详。” 郑药把桌子拍得山响,“他们居然拿道祖的画像卷轴做赌资!” 商定涯听得一愣,“道祖还有流落在外的画像?” 郑药的鼻子里哼出一声,“当然是假的,被我一眼就识破没收了。一帮不尊师重道的狗东西,都被我打发到后山幻境里,先修半年结界再说。还有几个不争气的,跟孙师兄的几个弟子混在一处,恶意炒高道祖的纪念字画小物,诓山上新来的弟子买,你说都是干的什么事?” 商定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无耀峰上卧虎藏龙,有你这么个拥趸头子在,我其实并不太意外。” “哦对了……”郑药忽然想起一事,凑近商定涯,压低了声音道:“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十七年前,淀西城中‘狐狸出嫁’一事?” 商定涯闻言,拈须沉声道:“狐狸漏夜出嫁,家郎一去不回。原本只是百姓夜遇鬼火之后口口相传而至。不想十七年前,淀西城外疑似有狐妖作祟,方圆百里二十岁以下男子一夜间失踪过半。而后三十七名金丹修士与四名元婴修士前往援助,结果到了淀西城后发现城中百姓无一生还,唯余行尸遍野,城中地裂,魔气四溢,去援助的修士中……十五人入魔未归。自那以后,太衍再无淀西城。” 郑药道:“若覃师弟传回来的消息不假的话,那这一下数座城池同时有狐狸出嫁,适逢西境拒尾阵豁了个口子,想也知道其中有阴谋吧。不论十七年前淀西城外狐妖一事是真是假,可天狐一族本是妖域皇族,避居妖都,自拒尾阵升起之后,放眼太衍大陆,哪里来这么多狐妖?怕不是有心人故意散播。” 商定涯手中端着的北山琅翠汤色渐浓。 他点头道:“在不知真假之前,姑且当它是真的吧。就近的宗门已经出发前往援助,但如今尚且不知是哪方势力所为,只能先等覃师弟回来再做讨论。幸好地之极魔巢早在千年之前已经被道祖封印,否则……山雨欲来啊。” 二人说话间,议事厅里闯进来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覃非琴二话不说一把夺过商定涯手里的茶,两口喝完便随手丢到了一边,走到一旁拉过椅子坐下,立刻就瘫成了一滩烂泥。 商定涯:“……我、这……桌上不是还有一杯吗?你们怎么都喜欢抢别人手里的杯子!万草苑刚进上来的北山琅翠,我还没喝上一口,倒叫你们祸祸了!” “西境拒尾阵阵眼一事有眉目了,郑蘅,不,了空大师他……” 话音中断,覃非琴瘫在椅子上猛地咳了两声,“水。” 郑药立时把桌上另一杯茶端了过去,眉头紧皱,“喝了快说,了空大师他怎么了?受伤了么?” 覃非琴就着他手灌完一杯,长长舒了口气,“已经把口子暂时堵住了。郑师兄,令兄佛口圣心,八重金刚身,连妖域老祖重降太衍也能掰掰手腕,你就甭担心了,不如想象吃点什么灵药把脑门上少的头发补一补。” 虽说师弟嘴欠了点儿,郑药到底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决定不与他计较。 不想覃非琴话锋一转,“二位师兄可曾听过最近四处发生的‘狐狸出嫁’一事?” 可不呢,就方才还在说呢。 商定涯与郑药面面相觑,不知他怎么从西境破漏的拒尾阵突然提到了狐狸出嫁上。 就听覃非琴问道:“流夜阁不是举办弟子小比么?本次有哪几个世家宗门不曾应邀?” 商定涯道:“鬼刀府,枫叶山庄、晨阳谷和擘陵秦氏……” 听到“擘陵秦氏”时,覃非琴的面色冷了一瞬,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 郑药在一旁托着下巴道:“鬼刀府所处荒漠深处,不来是常事,至于其他三家,其中枫叶山庄与晨阳谷半月前传讯说参加小比的弟子已经在路上了,或许途中有事耽搁,至于擘陵秦氏……” 商定涯接过话道:“秦氏盘踞于东南,势力庞杂,族人遍布太衍,小比一事放在平日不可能不来参加。我已经问过秦师弟,擘陵秦氏此次并没有传讯来岐郇山,也没告知他,这与秦氏平日里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覃非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秦氏惯爱装腔作势,又以家族里出了一位徽衡道君为无上殊荣,剑宗小比,他们不可能不派人前来。再等等吧,若是五日内仍无音讯。那就只会是——擘陵本家出了什么事,让他们无法联系外面的人……” ------题外话------ 新副本,这次终于可以带着傀儡一起粗发-3333-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微乎其微的喘息 “就是她,行为不端,在树林里与男子卿卿我我,还趾高气扬,十分跋扈,不敬师长。” 饭堂里,林蓉拿筷子戳了戳正单独吃饭的岑妙妙,对一旁相熟的皎月宗弟子说。 “你是没瞧见,那姿态,那姿势,光想想都觉得脏了我的眼。” 林蓉打听清了,前一晚在山门附近遇到的人不过是剑宗没落已久的勾陈峰上弟子,于是今日仗着身边几个都是自己人,她说话没压低声音,言语之间满是嘲讽,将她所见所闻夸大了不少。 故此,周围一圈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山中弟子也不尽是刻苦清修之辈,私定道侣契约的不在少数,听点桃色绯闻也不当什么,付之一笑罢了。 偏偏林蓉还向身边弟子详细地描述了一番与岑妙妙“勾勾搭搭”的男子模样。 “与她歪缠在一处的那人长得贼眉鼠眼,形容邋遢,看起来不像个正经仙君,可惜当时黑灯瞎火,辨不清服制。” 此时的饭堂里只有寥寥几人,除了林蓉那张桌子全坐着皎月宗的弟子之外,也只剩岑妙妙和几个其他宗门弟子在此。 林蓉还要细说一番当时油腻的画面,肩膀上冷不丁搭上来一只细嫩幼白的手。 “贼眉鼠眼,形容邋遢,还有什么?”岑妙妙的声音软软的响起,与前夜里呛她的语气截然相反。 旁边的人都看了过来。 林蓉身边坐着的女修察觉不对,“你要做什么?!” “怎么?被戳到痛脚恼羞成怒了么?”林蓉下意识去掰岑妙妙的手,却发现那只乍看起来软软嫩嫩的手里一股巨力袭来,压在她身上,完全挪不动。 岑妙妙踩在林蓉身边的椅子上甜甜一笑,另一只手朝身旁的无人之地勾了勾。 她放开压在林蓉肩上的手,捏着后者的下巴,“我能做什么,我还不是来帮一下这位姐姐,姐姐昨夜里想必没看清,不如趁着现在天色好,瞧瞧你嘴里的狗男人是不是这个?” 林蓉下巴被拧得生疼,被迫看了过去。 “何事?”风声流动,太岁应声自虚空而出,恶鬼面罩下毫无血色的肌肤昭示着非人的身份。 岑妙妙撇嘴道:“喏,这位皎月宗的姐姐说你一看就不是正经仙君。” 不是正经仙君的太岁没有开口说话,反而看了一眼脸上兴致盎然的岑妙妙。 后者自然懂他这一眼的意思—— 你好无聊。 “傀儡?”林蓉并非没见过傀儡,相反,商幸雪身边也有一个来自南陈的心血傀儡,只是不常出现于人前。 林蓉偶然见过商幸雪的傀儡,与人无异,甚至脱俗除尘,行止高贵。 据说长得有七分像徽衡道君。 可眼前这一个傀儡,虽然覆着鬼面不言不语,却似乎隐隐更胜不少。 岑妙妙见林蓉的目光围着太岁上下流连,心里不知怎么有些不舒服起来,她撤下捏着林蓉下巴的手,在衣摆嫌弃地擦了擦。 “东西可以乱吃,话也随你乱说,我家的‘不正经仙君’在此,你大可以四处说他与我勾勾搭搭狗男女,但千万不能说他獐头鼠目长得不好看,否则……” 林蓉气不打一处来,“你……” 岑妙妙轻佻地拨弄着一束头发,看起来比合欢宗的女修看起来还要娇媚不少。 “否则,他不一定不开心,但是我一定不客气。” 若是她嘴里没有漫不经心地说着威胁的话,这散漫的语气反而更像是与林蓉调情。 对剑宗来说,皎月宗是客。 旁边的弟子正打量林蓉怎么一不还嘴,二不动手,就感觉自己眼前一震一花,耳朵里传来重重呓语,让人昏昏欲睡。 林蓉身边的几人连忙甩了甩脑袋,清醒过来。 可岑妙妙撂下话就与太岁携手离去,甚至远远的背影看去,她刻意歪了大半身子靠着傀儡,还不忘回头朝林蓉抛了几个媚眼。 而后者同样软倒在椅子上,费力地支起身子,才发现自己的两片嘴唇牢牢粘在一起,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来,只能呜呜地叫。 是谁悄无声息给他下了禁言咒! 一定是岑妙妙! 林蓉怨毒地看向了饭堂大门,那里早就没了那小贱人和她傀儡的身影。 …… 岑妙妙发现,经历沉眠之后的太岁除了偶尔能想起一些支离破碎却又无从佐证的记忆之外,仿佛有了一点变化。 具体变化在哪里她有点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他的视线似乎总落在她的身上,若有似无的,如影随形,偶尔带着研判的意味,和活人的气息。 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弯弯绕绕,她总归无从窥见。 比如此时此刻。 “你怎么了?最近奇奇怪怪的,发生了什么事么?”岑妙妙从万草苑买了些长泽爱吃的果子出来,觑了一眼身边的傀儡。 太岁自她手里接过包袱提着,“……无事发生。” 信你才怪。 岑妙妙一抓他的手,才发现傀儡向来冰凉的指尖居然变得滚烫,加上他这欲盖弥彰的话,让她顿时起了疑心。 可偏偏傀儡不说话时,比谁都嘴紧,说是艳尸也不过如此。 “好哇,跟我也不说实话,你是睡了一觉多长了个心眼子么?”她拿个锯嘴葫芦没办法,气呼呼地就要往前走。 太岁一语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岑妙妙后背也没生眼,自是不知道他如今是个什么表情。 岑妙妙光想着傀儡的异状,没留神步子渐渐慢了下来,结果她转头一看,旁边本来亦步亦趋的傀儡这时忽然跟抽了风似的往前冲去。 岑妙妙:??? 她都没生气呢他往前冲个什么? 不行,输人不输阵,凭什么她要跟在他身后?岑妙妙立刻把方才的一时之气抛之脑后,往前追去。 结果她走的越快,前面的太岁步子迈得更快,简直跟后背着火似的。 岑妙妙额头上渐渐出汗,摆正心神用了写灵力更快地往前追去。 不想前面的太岁忽然身化疾光,直直往时晴院的方向追去。 什么鬼? 他魔怔了吗? 岑妙妙想也不想就召出春风御剑追了回去,与自竹林听涛经过的管由擦肩而过。 管由本在山道上低头慢慢走着,聚精会神地算前一日的账,结果迎面一道疾风擦着他耳边呼啸而过,“哗啦”一声将他手中的账簿纷纷扬扬吹散在地。 今日的风儿有些喧嚣啊。 管由如是想。 他迅速将账簿的纸张一一捡起,结果刚摞在手里,又是一道疾风与他擦肩而过,将才捡起的账簿重新吹飞,还扬了不少去远处。 管由:…… 这下看清了,不是风,是人。 “哎!哪来的臭小子不守行路规矩!” 本想追过去教训这不成器的新弟子两句,管由就眼看着那光落进了时晴院的法阵里。 罢了罢了。 他是大度的师兄,怎好与师妹计较。 另一头,追回时晴院的岑妙妙在屋子前吃了个闭门羹。 门窗都被太岁的灵力封了起来,摆明了是不让她进去。 “心肝儿,你怎么……”岑妙妙的手指刚触上门扉,却诡异地感觉指尖上蹿上来一丝傀儡的灵力。 她浑身一抖,顿时打了个激灵。 与此同时,识海中传来一声来自太岁的,微乎其微的喘息。 ------题外话------ 长泽:我也不知道正阳之体和神鹿血混成血珠会对傀儡有什么影响诶。喘什么的,可能是渴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让你吃一口 来自傀儡的那点灵力在她指尖歪缠,隐隐散发着灼人的气息。 岑妙妙皱了皱眉,轻声敲门道:“太岁?” 屋子里没反应,她就接着敲。 识海中自那一声过后倒是安静了下来。 可那点来自傀儡的灵力仿佛生有意识,自她指尖跳跃开,游曳而上,沿着衣袖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一点热意自肩头蔓延,滑过锁骨,沿着脖颈一窝嫩白转了一圈,缓缓向下。 若有似无地触碰,像是傀儡的手指按在她的心口。 什么鬼。 岑妙妙甩了甩头,想到近来能出幺蛾子的也只有长泽为太岁掩盖神魂气息而做的那颗血珠,于是向长泽传音问了问那颗血珠会不会有副作用。 后者不知在哪里喝酒,醉醺醺地回了她一句。 “我也不能确定,但是正阳之体和本神鹿的血混在一起,寻常修士禁不住的确有可能,你给他浇点冷水试试?” 鹿嘴里长不出象牙来,简直是大写的不靠谱。 岑妙妙咬着唇,手贴在门扉上,释放出的一点灵力全被悉数挡了回来。 她只好放软了声音,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乖,让我进去,否则……否则我……有什么不能与我说的?非要古里古怪地把自己关起来?” 门扉依旧紧闭,她却敏锐地察觉上面覆着的灵力产生了一丝波动。 很好,还得靠耍无赖。 她伸手猛捏了一把大腿肉,登时逼出了几滴眼泪,整个人倚在门上,红着眼眶装模作样地撒娇,“还是说……你不要我了,回来的时候也冷着脸不说话,现在也不见我。” 眼泪说掉就掉。 她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这浮云一般的三年。 傀儡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何止是坚强,简直是锋利无双。 可是到了他身边就无端想耍赖当小孩儿。 她总是迟半拍,感受不到七情六欲的存在,抱着无可无不可吊儿郎当的心思,从头到尾只有他的存在是完完全全属于她。 想靠近,想占有,想拥有一个傀儡的话,她做“人”也没关系,不做人也无妨。 岑妙妙抽了抽鼻子,这回是真红成了兔子眼。 不等岑妙妙哭第三声,门终于打开了。 一股热意扑面而来。 等她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太岁曲着一条腿坐在门背后一旁的墙角地上。 上上签落在一旁,失了化形的力量,回到了卦签的形状。 他紧紧闭着眼,唇齿间溢出炽热的炎气,手边的地砖上短短时间内已经被抠出了几条深深的痕迹。 “太岁?”岑妙妙小心翼翼地凑近,蹲在他身边。 傀儡对她的到来毫无所觉,或者说感觉到她到身边了,却无暇他顾。 他似乎在经受什么剧烈地折磨,平日不苟言笑的漂亮嘴唇紧紧抿着,偶尔粗喘一声,浑身隐隐颤抖。 岑妙妙从没见过这样的太岁。 她伸出手撩开他带着湿气掩盖在额前的头发,发现面前男人的脸起了一些不大明显的变化。 怎么说呢? 像是从如松如竹的诡艳大美人变回了更小一点的时候,回归了少年的面貌,少了点沉静,多了些许出尘清透。 岑妙妙一时愣住,想到了在须臾阵法里她莫名变成那颗逆反岁星时,遇到了身代空星的庄衍兮,正是与眼前人如出一辙的模样。 她得探一探傀儡的灵府。 就在岑妙妙的指尖触碰到傀儡额心之时,一阵奇异的响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嘭。 嘭,嘭,嘭。 富有节奏的律动,有力而健壮。 少女的目光被声音引向傀儡的心口。 他有了心跳。 而面前莫名变回少年面孔的太岁也随着她的触碰,浓而长的睫毛微不可查地抖了抖,继而睁开了眼。 岑妙妙悄悄松了口气,确认过眼神,还是她的傀儡。 可下一刻,她就被太岁一把捉住手,跌坐到了后者滚烫的怀里。 “唔……” 高大修长的男子将怀里少女的身形全然拢住,一手捏着少女的后脖子,迫使她微微仰着头,下巴轻抬,唇瓣微张。 不见昙的香气微妙而浓厚,两人乍看起来仿佛是毫无缝隙地镶嵌在一起。 岑妙妙耳边听着健壮有力地心跳,看着面前妖冶又清俊的面孔缓缓欺近,湿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鬓发。 太岁贴着她的脸,将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一一舐去。 “不要哭。”他说。 岑妙妙被亲得浑身发软,体温也被他染得相差无几,她有些毫无来由地慌乱,手撑在傀儡坚硬的胸膛上,无力地绞着他散乱的衣襟。 “也不要乱摸。” “才没有。”岑妙妙脸上也跟着烫了起来,没话找话说,“你现在这样……这是小鹿给你的血珠有什么副作用么?” 太岁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你怎么样?” “我还好。” 岑妙妙只好伸手揽住太岁的脖子,轻声道:“方才也没如何,不过是在饭堂与人斗了几句嘴,好端端的,你就突然抽风……” 太岁紧紧皱起的眉头依旧没有散开,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或许是,我似乎有些……有外散的灵气在不停被引进这具躯壳里。” 在将那道恶魄驱离之后,这具躯壳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漩涡,不停自主地吸收着溢散在天地间的灵气,就连他落在虚空中的意识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完整。 不止是有了心跳,他的表情也似乎变得生动起来,虽然皮肤依旧苍白如纸,却有了一丝活气。 太岁耳边一滴艳红的血珠坠子轻轻摇晃,荡出一道旖旎的波澜。 长泽一族的血或有意想不到之用。 但这具躯壳……绝无可能变成“人”。 岑妙妙见他难得欲言又止,眉头拧成川字,担心道:“有些什么?你是不是又难受了?” 太岁罕见地默了默,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难堪。 他的目光分明在说——抓心挠肝。 岑妙妙睁着圆溜溜的眼,看见面前的太岁喉结上下动了动。 “妙妙。”傀儡眼中两汪殷红缓缓流动,如同下一刻就能滴落出来。 他哑着声音说—— “你看起来……很好吃。” 吃?什么吃?哪个吃?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她摸了摸自己变得滚烫的脸,小小声道:“那要不……让你吃一口?” 他歪头,贴着她耳朵低低地笑,带着压抑着什么的意味轻声道,“……一口,不够。” 你最好是。 岑妙妙面红耳赤地想。 下一刻,清俊的面容欺近,将少女紧紧拢在怀里,与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什么叫年轻优秀有力量。 岑妙妙忽然深有体会。 淦。 ------题外话------ 话说会不会太腻歪了?嗷嗷嗷嗷嗷t-t挖昨天企鹅这边忽然涌现了好多新的宝子,给送票票的所有宝贝们比心心,也谢谢一直陪着蠢作者慢更到现在的你,是开心的一天! 第一百一十三章 在这人间炼狱中闲庭信步 “敌袭!是敌……” 话音猝不及防被中断,血线长飚——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划破了晨阳谷的风平浪静。 宵白练抱着膝盖,拿着师尊死前交给他的隐身灵器,躲在画好的法阵中,瑟瑟发抖,热泪不断滚落双颊,他努力瞪大着双眼,一错也不错地看着谷中正上演的屠杀。 恐惧让他将青紫的唇咬出了血,他发誓一定要记住今日惨景。 就在宵白练的不远处,日光晴好,花草丰茂,蝴蝶竞相追逐嬉戏。 是晨阳谷每个清晨随处可见的春景。 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了过来,停在隐身的宵白练面前几尺。人头断裂的脖颈处鲜血尚未流干,圆睁着眼,脸上恐惧未散,还停留在临死前的那一刻。 宵白练抖着手把嘴捂住,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二师姐,平日最爱惜美貌,虽然说话有些刻薄但是为人不错,她的头上还挂着早上刚摘的一串柔嫩花朵。 为了等清晨摘下这串滴露花朵,二师姐特地早早起来等着。可如今花朵上露珠尚未干涸,二师姐却先一步永远凋零了。 一具又一具尸体自云端跌落,在干净碧绿的草地上炸出绚丽的艳红花朵。 四处可见稠白的脊髓和血肉,铁锈气粘腻腥臭,浓烈得令人作呕。 宵白练的眼里却看不到任何杀人凶手的身影,可杀机无处不在,往日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在他不远处倒下,四散溃逃的门人接二连三被无形的气机绞杀,身首分离。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人也僵如冷铁。 最后一条被收割的性命是掌门的小儿子,他与宵白练年纪仿佛,被千娇百宠地长大,学个引火控水能学半年还不会,平日爱对门人摆脸子,有些小心眼,很有些趾高气扬。 可是此刻,他单薄的身子就在宵白练眼前被凭空扭曲折叠,弯成了匪夷所思的形状,胸前被看不见的锋利之物割开,一颗热腾腾的心脏被无形的手一把掏出来掷在地上。 宵白练看到那颗沾满草絮灰尘的心脏一点也不小,仍在兀自挣扎着跳动。 他感觉到脸上溅上一点温热,连擦也不敢擦—— 那是人心爆开后飞溅而来的血。 杀戮之后,晨阳谷里又重新归于沉寂,宵白练却不敢离开师尊画下的法阵,他手中紧紧握着的隐身灵器仍在发热。 直到这谷中来了新的客人。 来人停在满地残尸之间,举止优雅地袖着手,在模糊的一团团血肉上逐个踏了过去,在这人间炼狱中闲庭信步。 远方飞来一只红眼三头鸤鸠,浑身散发着死气,在来人身边盘旋了几圈,最后停在了一旁低矮的树梢上,口吐人声。 “紫嵇大人,我们晚了一步,这谷中现下已经无一活物,怨气冲天,炼制魂俑的诸多要素已经具备,端看大人抉择。” “魂俑?”紫嵇嗤笑一声,踩烂了面前一颗人头,“还炼个屁,谁这么缺德,连个全尸都不留。” 他周身死气弥漫铺开,把正在悄悄啄食血肉的鸤鸠吓得炸毛,“那……那大人岂不是白来一趟。” 紫嵇状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四周,随后目光落在宵白练藏身之处。 “随便看看有什么能废物利用的吧。” 躲在角落法阵中的宵白练悚然一惊,与紫嵇的目光倏然对上,宵白练顿时缩着脖子偏过目光,紧紧闭上了眼。 不对,他应当看不见自己。 一声,两声,水滴落下的声音,和什么东西在草地上滑行蠕动的声音,窸窸窣窣接二连三地响起。 宵白练等了许久,再次睁眼看过去时,那个带着鸤鸠的男人身影已经不翼而飞。 在他面前,无数曾经的门人,包括如今只剩半边身子的掌门—— 这些人的残尸无一例外被铺天盖地的黑气包裹着“站”了起来,缓缓向谷外的方向挪去。 想起那个男人的脸,宵白练顿时打了个激灵。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艳的皮囊,同样,也从未见过如此邪佞的手段。 眼泪夺眶而出,宵白练哆嗦的嘴唇上一片被咬出来的模糊血痕。 他不能死,他要去岐郇山剑宗,将掌门临死前的嘱托告知参加小比的师兄们。 要回来报仇! …… 擘陵,刺耳的尖叫与压抑的哭泣同样无处不在。 秦三松浑身是血,费力地维持着掌中结界,带着所剩无几的族人往秦氏地宫的方向疾速退去。 “快走!只要能躲进地宫,秦氏祖先遗留下来的阵法必定能抵挡这些妖邪!” 冰冷的风声贴着耳朵根响起,似有无形之物猛然朝秦三松刺了过来! 秦三松眼眸一冷,手中不动声色抓起一个身型单薄的少年转到身侧。 “噗噗——” 硬物入体的声音接连不断,那少年转眼间就被射成了一只筛子。 他嘴里发出“嗬嗬”声,灌满了血说不出任何话来,顷刻间便已经殒命当场。 众人都忙着奔逃,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并无人察觉到秦三松这瞬息之间动的手脚。 终于在最后一课赶到了地宫里。 秦三松撤下结界,待身边族人都进入之后,反手便将地宫法阵关上。 黑暗中,一时只闻劫后余生的喘息。 “家、家主……四哥他们还在后面……”有人道。 秦三松回身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我知道,可是必须有人断后,否则只怕……我秦家最后一点血脉不保。” 地宫大门厚重,上面加诸了无数庇佑法术。 外面隐约传来断断续续地惨叫和令人牙酸的血肉撕扯声。 秦三松看了一眼惶恐不已的族人,“可有人见过来袭之人是何面貌?” 众人纷纷摇头,有人想到片刻之间的惨事,哀哀地泣音在黑暗的地宫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压抑而茫然。 “张乙,快、快给珏儿传讯……”秦三松转头道。 被他点到的张乙哭丧着脸,“家主,方才逃的路上小的已经连发了数次求援……可是,可是……无一例外都没有发出擘陵!” 秦三松听着一墙之隔传来的惨叫,沉声道:“接着传。” “是。” 擘陵秦氏算是仙门世家大族之一,做为秦家这代的家主,秦三松并非蠢货。 来袭者无形且无法捕捉气息,不知来处。 但他心知肚明,无论是妖还是灵兽,抑或是魔物,若是想将身上气息在打斗中全然掩盖是不可能的事。 向秦家发难之人,只有可能是——修士。 周围的哭声渐低,逃进地宫的族人各自在疗伤,等待着家主的进一步指示。 很快,外面隐约的动静停了下来。 秦三松屏气凝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墙之隔的地宫大门外满是血手掌印,留下断后的弟子已经不知所踪。 也许只是数息,也许是小半日。 秦三松听见了一声冷笑,他蓦然抬起头,浑身发凉。 “啧,此处尚有活口,这样才像话嘛,不枉本座动了这个分身来此一趟。” ------题外话------ 妙崽:不想参加弟子小比,不想碰到讨厌的人。作者:那就下山除魔叭,可以带家属。妙崽:好耶!我要打十个!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她的队友,五毒俱全 “你听说了没?今次的弟子小比取消了。说是有许多宗门的飞舟在路上被乱野之雾迷陷住了,传讯来说的宗门都被困在了乱野之雾里,无从得出,幸而还能向外求援。” 乱野之雾是一种浮于旷野千尺天空之上的雾气,薄而透,几乎不见其形,可一旦有修士或者飞行物从中穿过,便会被这一团看似温柔的雾气裹在里面,前行不得,也无法后退。 可只需要有人在雾外与被困之人说两句话,这雾便不攻自破自然散去了。 “不止是这个,似乎还有几大宗门没来。” “执事堂中十分繁忙,这几日似乎有不少求援令发来了剑宗,我听其他人说,太衍边界有些早已荒僻的偏远小城里又出现了人烟。” “人烟?别是鬼影吧。” “且等着吧,听说现在几大宗门掌门正在议事,大概晚一些就会有结果了。” 一开始只是枫叶山庄与晨阳门卡在路上久久不到,不想几日之后,擘陵秦氏也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剑宗发过去的数道传讯也无一例外地石沉大海。 勾陈峰上,覃非琴带着风铃在与岑妙妙告别,后者正不要钱似的往风铃兜里装东西,仔细一看,件件宝光闪烁,价值不菲。 覃非琴见岑妙妙将鲛甲给风铃披上后,没忍住戳着岑妙妙的脑门,“小王八蛋,怎么心里眼里只有你师姐,这一别不知多久,连一件送师尊的都没有么?” “师尊又说笑,方才不是从我这儿顺走了十几坛酒么?”岑妙妙瞟了他一眼,继续往风铃手里胡乱塞了一堆瓶瓶罐罐,刚想说杜思卿之前叮嘱过她,话到嘴边又顿住,换了个口气,“有人叮嘱过我,要好好看着师姐,替师姐收拾烂摊……不,做好善后工作。师尊法力高强,人还俊俏,实在不行还能甩个美男计卖卖惨,就不需要我担心了。” 风铃僵着一张脸,假装高冷,“什么有人,不关我事。” 覃非琴闻言托着下巴打趣,“这个‘有人’十分有心呐,要知道风铃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总是拼命三娘,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啧啧,妙妙多给她塞点生肌稳骨丹。” 他转头看向岑妙妙,“想必掌门再过不久就会发出征召令,将你们这些低阶弟子派往各地援助被乱野之雾围困的宗门,正好妙妙也提前接触一下外面的人。此次我另有要务,带风铃儿去常陈山查探,她心境停滞许久,常陈山早前异动,似有魔气破出,正好可借魔气历练一番心境。” 岑妙妙不解道:“以魔气——历练心境?” 覃非琴抄起手道:“其他修士或许对魔气有所忌惮,可心魔道不正是要以魔气为养料,捕捉而化为己用么,所以我道孤独有此一因。毕竟乱我太衍的魔道大能早已被道祖尽数封印于地之极,可其实地底深处仍有魔种与魔气的踪迹,我此前许久不在山中也是为了此事,只不过有些东西如今未知全貌,暂时不便透露给你们。” “妙妙此行应当会与本宗与其他宗门里的弟子组队,须知乱野之雾虽然常见,可是如此规模之大,覆盖之广,未必其中没有诈。掌门与其他掌门商量过,对此有所考虑,应当会给你们配一个修为高一些的弟子作为领队,权当弟子小比的内容了。” 在岑妙妙与风铃低声叽歪时,覃非琴眼中滑过一道不明缘由的担心。 这个弟子成长得太快了,无论是资质,还是资源,她统统不缺。 甚至进境神速,虽然此前修出金丹又倒跌回来,可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短短时日已经领悟了扫雪二式,似乎并未困于心魔。 可覃非琴知道,神明才能永远完美无瑕,凡人终有困局。 覃非琴困于旧爱,不能走出。风铃囿于同门出走,所以对师妹看似严厉,实则珍惜。 不知道……岑妙妙的困局又会是什么。 岑妙妙接过覃非琴递来的新玉简,以为是剑谱,眼前一亮,“这是?” 覃非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岑妙妙身边始终没开口的太岁,笑道:“是南边的话本子合集,下山之后无聊时你或许用得上。” …… 覃非琴和风铃离开之后,岑妙妙果然收到了剑宗下达的令讯,是一块发着莹莹光芒的信风石。 商定涯与其他几位掌门商量过后,决定取消原本定在剑宗的弟子小比,将各宗弟子打散编队,组成数个小队前往太衍各地援助被困在乱野之雾中的其他宗门。 “事出异常,路途或有危险,权且作为试炼,在此为每个队伍配了一名金丹后期高阶弟子作为领队。除此之外,有来报说太衍各地陆续出现‘狐狸出嫁’之事,若是沿途遇到,切忌打草惊蛇轻举妄动,联系其他小队一起查明原因后,回报宗门之后再另行商议。” 岑妙妙晃了晃太岁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此行不大简单,会不会与紫嵇有关系?” 提到这个名字,太岁反手握住她,“无妨,我知道他是什么,见面就把他做掉。” 你不对劲。 岑妙妙奇异地捏了捏太岁的手,“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没说的?” 太岁低头,感觉少女柔弱无骨地指头在他手指的缝隙里穿来插去。 心随时在跳,随着天地灵气往这具躯壳中疯狂涌入,越来越多的触觉回归到身体。 “我……” 他俯下身,面对岑妙妙剔透溜圆的眼睛,还是选择道出实情,“紫嵇……或许是我的恶魄。” 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岑妙妙:“那……” 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是不是代表—— 他会回剑宗? 不对,他现在也算是“在剑宗”。 “妙妙。”太岁随即摇头,似乎看清她心中所想,“不必担心,记忆仍旧破碎,况且,我不会离开。” 听他这么说,岑妙妙连忙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嘴还是硬得理直气壮,“无妨,你要是敢走,我转头就找十七八个俏郎君当道侣,谁稀罕。” 太岁不语,只摸了摸她的头。 这时,岑妙妙抬头一看,不远处的主峰上一道光柱急促地闪了几闪。 是领队的信风石在召唤他们。 手中信风石的光只有自己小队中人能看到,岑妙妙掂了掂手里发光的石头,抬头一看,果不其然,除了闪动的光柱之外,另有三道光芒隐隐散在不远之处。 不多时,岑妙妙带着太岁朝光柱所在之处。 到场的几人脸上各有菜色。 好家伙,岑妙妙看着她的队友——林未识,归曲,林蓉,商幸雪。 啧,五毒俱全。 ------题外话------ 傀儡不说话,傀儡土狗,但是傀儡已经做好暗鲨十七、八个俏郎君的准备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简直辱没了徽衡道君 看清了眼前的队友,岑妙妙和归曲基本是两眼一黑。 岑妙妙嫌烦人精多,没一个善茬。归曲本来就觉得女人太多,再一看可怕的岑师妹也在自己这一队,恨不能当场就跑路。 林未识是皎月宗掌门亲子,与林蓉、商幸雪本就互相认识,自然第一时间就上去攀谈了。 商幸雪身边站着一个看上去颇为俊逸的白衣男子,落在她半步之后。 林未识印象中从未见过此人,“商师叔,不知这位是?” 林蓉戳了戳林未识的手臂,瞟着岑妙妙的方向对他挤眉弄眼,特意扬高声音道:“这是商师叔的傀儡,出自南陈名匠窟儡子之手,可不是什么一般二般的货色可以比的。” 这话摆明了说给岑妙妙听的,毕竟剑宗不少弟子都知道她身边有个如影随形的傀儡,话不多,看上去很不好惹。 林未识连忙装傻,“难怪,看起来与真人无异,丰神俊朗,窟儡子当真神乎其技。” 说这话时,林未识有意无意地瞟了瞟岑妙妙的方向,生怕她又来找茬。 惹不起惹不起。 几人之间暗流涌动,唯有归曲憨憨地挠着脑袋想:商幸雪的傀儡看是好看,可眼神相当空泛,稍显木讷,总有点花架子的意味。 这么一看,反倒还不如小二姨的傀儡呢,那个虽然蒙着面,起码人家凶。 岑妙妙倚在为自己挡阳光的太岁身边,懒懒打了个呵欠。 她才懒得理会林蓉这张毫无火力的嘴,只伸出食、中二指,无声地在嘴边划了一道,挑衅地笑了笑。 可惜林蓉非但没半点眼色,一见岑妙妙的动作就想起当日莫名其妙被下了禁言咒,当即恼怒起来,眼看就要往岑妙妙冲去,所幸被商幸雪拦住了。 商幸雪朝岑妙妙淡淡笑了笑,随后亮出作为领队的那枚信风石,“接下来这一路,希望几位与我一起,勠力同心,”她看了林蓉一眼,“我不希望发生争执,毕竟救人才是第一要务。” 她话锋一转,“先将被困的晨阳谷弟子救下之后,我们或要转道明月城,解决一桩‘狐狸出嫁’。” 正事最要紧,听到“明月城”几个字,岑妙妙便想起几年前的少年失踪案,便将此事与当时城主府中所抓住的凶手告知了几人。 商幸雪闻言蹙起了两弯漂亮的眉毛。 “既然几年前就有少年失踪,或许不止当初那几个与妖里通外敌的人,既然掌门将几位交到我手中,我会格外留心,大家还需小心为上。” 商幸雪看起来柔弱清雅,又作为小队领袖,说话自然以上位者自居。 林未识摇着扇子,“商师叔修为高深,年纪轻轻已是元婴中期,我与归曲也已金丹中期,带上二位师妹,想必明月城一行顺风顺水。” 他比了个手势,笑呵呵地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偏偏这当头,林蓉非要插一嘴,指着岑妙妙,“啧,她一个筑基跟着我们捡漏么?一看就弱不禁风的,我们在前面冲锋陷阵她在后边乘凉不成?” 曾经被“弱不禁风”漂亮师妹拍飞的归曲、林未识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倒是“弱不禁风”本人岑妙妙笑了笑,“谁知道是不是呢?毕竟我一介小小筑基,跟各位元婴、金丹站在一起,的确有些格格不入呢。不过林师姐既然做不到把我踢出退伍,那就——把嘴闭上为好。” 她扬了扬手,袖子垂下,露出一截皓白的小臂,“不然我也不介意替林师姐把嘴闭上。” 林蓉有些莫名发憷,却想起“自家人”都在身边,于是挺了挺胸脯,小声嘟囔道:“境界不高脾气不小,别不是谁加塞进来涨资历的吧?” 仿佛为了验证她说的话是真的一般,远远一道剑光飞来,落在几人面前。 来人居然是秦徽衡。 商幸雪见他来此,以为是来见自己,便从容一笑,“道君,许久不见。” 岑妙妙暗自发笑,商幸雪作为严迅的女儿,与秦徽衡一辈,论理本该叫商定涯一声大师兄,表面又作为商定涯的养女,该叫商定涯一声义父。 幸好她去了皎月宗,否则这又是义父又是师兄,还真是各赁各的。 可秦徽衡只微微颔首,便越过了商幸雪,径直来到了岑妙妙身边。 几人:??? “这只鼎昕镯你带着,里面我存了二分真元在内,若是遇到危险,它可保下神魂,救你一命。” 秦徽衡掌心托着一只通体冰透的玉镯,朝岑妙妙道。 “秦师叔真大方,谢过师叔了。”岑妙妙直截了当地从秦徽衡手中拿过镯子。 林蓉一脸“果然如此”,商幸雪仍旧面带微笑。 秦徽衡刚想说“你喜欢就好”,不料岑妙妙转过背就朝归曲和林未识扬了扬镯子,“归师兄,林师兄,这是好东西,你们方才听到了,两万灵石一口价,给钱就卖。” 林未识有买的心,可谁敢当着清寂峰主的面说这话? 秦徽衡一口气更在喉中,上下不得,“各地魔气有蠢蠢欲动之势,我要去往晨阳谷一趟……大大小小变故不断,路途时有危险,是以我亲手制成这只镯子,是给你的。” 他微微加重了后半句的语气。 “那……既然是秦师叔亲手制成,”岑妙妙立刻笑得更灿烂了,“得加价,两万怕是不成了,三万吧,谁买不亏,我不赚多少。” 当着几人的面,秦徽衡到底碍于颜面,加上得立刻前往晨阳谷,便不再多说,只道了一声“随你”,就转身御剑离去。 待他离去之后,林未识立马就凑到岑妙妙身边,干脆利落地掏出一袋上品灵石,从岑妙妙手里把鼎昕镯买了过来。 见岑妙妙喜笑颜开地将灵石收入袖中,商幸雪温温柔柔一笑,“我反而觉得道君心意难得,妙妙这般举动,不知会不会伤了道君的心?” 林蓉同样指着岑妙妙义愤填膺,“呸,把东西送给你,简直是辱没了徽衡道君!” 岑妙妙的好心情全然没受影响,反而有兴致招猫逗狗了。 “那林师姐给说说,这是不是秦师叔上赶着送的啊?” 林蓉撇撇嘴,哼了一声。 “那他是不是说了‘随我’啊?” 林蓉白眼都快翻上了天,“你可以拒绝啊。” “这就是林师姐的不对了,秦师叔送礼送得开心,我转手卖得开心,林师兄买得开心,一举三得的大好事,你有什么不开心?嗯?” 她凑近林蓉,眨眨眼,“这么替秦师叔不值当?要不要我替你备好百万灵石当嫁妆连人带物一并送上清寂峰啊?” 太坏了!这个女人!无耻之尤!欺人太甚! ------题外话------ 太岁:这章又没我?作者:下章全是你!全是!(谢谢宝贝们的票票-333-感恩的心,比哈特)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和傀儡互换了身体 林蓉咬牙切齿,又完全说不过她,回头求助般地看着商幸雪和林未识。 可惜林未识刚刚四舍五入白嫖了一件上品灵器,正新鲜热乎宝贝得不行,压根没空搭理她。 还是商幸雪出来做和事佬,“闲事少说为好,已经有不少人出发了。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先出发救人要紧。” 天际一道道亮光接二连三离开剑宗,那是已经结好队伍的弟子们,若是再不动身,就要落于人后。 最后,各怀心思的几人还是坐上了林未识的飞舟。 岑妙妙拉着太岁走上雀台吹风。 云层渐破,岑妙妙挠了挠太岁的掌心,“你在不开心什么?” 从方才起她就隐隐察觉到身旁傀儡有些莫名的低情绪,却不知来由。 可太岁却偏过头,“没有。” 远远看着下方船舷边站着的白衣傀儡和摆弄着手镯的林未识,岑妙妙恍然大悟。 “知道吃醋了?” “没有。” 她踮起脚,捧着太岁的脸强硬地掰到自己眼前,嘴里不要钱似的说小甜话。 “快转过来,我得多看看心肝儿的脸,好洗洗眼睛。” 察觉到那点隐隐约约的情绪瞬间散去了,岑妙妙继续放软了声音。 “别不开心,等到了明月城,再带你去买糖葫芦。” 他歪了歪头,脑袋靠在了她手上,一缕发丝被风吹起,指尖触碰之处,有力的脉搏将两人连接起来。 啧,口是心非的男人。 给自家傀儡顺好了毛,岑妙妙心满意足地靠在太岁怀里打了会儿盹。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渐渐起风,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急转直下,飞舟在半空盘桓的气旋中晃动起来。 岑妙妙揉着眼睛醒来时,恰好听见飞舟上的警戒铃响起。 在飞舟不远处,一团团浓雾互相交织卷积成巨大的旋涡,倒挂在旷野之上,如同天际垂下的小漏斗,白得松松软软,远远地望过去,并不可怖有几分可爱。 一丛乱野之雾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家小心。”商幸雪肃立船舷,足尖一点芙蕖形的粉光飞旋,神色警惕,“此地离明月城尚有千里,并非我们要去的那一处乱野之雾。” 林蓉手持一柄拂尘,指尖灵光闪烁,她蹙眉道:“我感应到了里面有生人的气息,有活人。” 归曲与林未识也各自戒备,岑妙妙走近船舷,太岁化作一缕灰雾藏进她的影子里,剑光一闪,春风出现在秀气的掌心。 “先救人。”商幸雪道。 几人各自颔首,御剑来到乱野之雾附近。 岑妙妙识海里传来太岁的声音,“当心。” 岑妙妙:“怎么了?” 太岁的声音低沉好听:“直觉而已,具体是什么……容我想想。” 岑妙妙:“老人家,您慢想。” 太岁:“……” 而另一边,商幸雪的灵力裹上厚雾,如涓涓细流往里探去,“雾中可有人在?” 雾中传来响动,似乎是有人隔着厚厚的墙在向这边发出声音,而惨白浓雾却丝毫没有消散之意。 商幸雪道:“按理来说,这鬼雾的消散只需雾中人与雾外人言灵相合,即互通有无即可,可我们遇上的这一丛看起来远比我之前遇见过的要庞大得多,不如将灵力放入雾中感应一番。” 几人便各据一个方位,掌中释出灵力往雾中探去。 岑妙妙心中想着太岁方才提醒的那句,一面按上近在咫尺的雾气,灵力平缓地释出,沉入阴冷惨白的雾里。 她展开神识,四下感应之后,却没有除了他们几个之外的任何一点活人气息。 乱野之雾横亘在面前,他们既穿不过去,也无法看清雾中究竟裹着的是谁。 数息之后,归曲忽然脸色一变,咽了一口唾沫。 “商仙子,里面,那个……会不会已经……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何时出现在此地,毕竟若是最近出现的鬼雾,宗门应该安排了前来营救的小队,我们只是经过而已。” 话音未落,林未识便高声道:“等等,我好像碰到了什么……” 几人对视一眼,岑妙妙掌中不断释出灵力,却如泥牛入海,她才隐隐感觉雾中似乎有什么在不动声色地吞噬着几人的灵力,便听见识海中迟迟没开口的太岁这时说话了。 “若是一般乱野之雾,自然无妨,可此地顶天癸六象,鬼雾吞噬灵气之威或会加重,从而出现短暂的灵力紊乱,改换神魂。” 岑妙妙:!!! 你不早说! 她刚想提醒几人撤回灵力,可一道道阴冷的视线不知从何处降临,正凉凉刺在她身上。 岑妙妙脑后骤然传来一道疾风,惊变陡生! 太岁自她身后的影子里拔身而起,还来不及将她卷到怀里,面前的乱野之雾忽然张牙舞爪地原地扩大了一圈,雾气层层卷迭,一时将几人的视线彻底扰乱,将他们围困起来。 “当心!” 不远处传来了林蓉的尖叫,傀儡一把将岑妙妙带进怀中,紧跟着她只觉得掌心一痛,浓雾中数道刺目的光破雾而来,让她眼前一花,整个人五感全失,连神魂也似乎轻飘飘地腾了起来。 而失重只在顷刻之间。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等岑妙妙再次睁开眼,晃了晃脑袋,却发现自己似乎—— 变高了不少? 感觉怀里紧紧抱着个香香软软的纤细身形,她大惊之下连忙放开,与怀里长着她脸的人对视了一眼,后者显然也有些震惊,紧紧抿着唇。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岑妙妙大惊:“你!” 这出口的声音低沉而悦耳……没有意外的话,是太岁。 岑妙妙:瞳孔地震。 一个事实摆在眼前:就在方才这一瞬间,她和傀儡互换了身体。 穿到岑妙妙身体中的太岁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眉目冷淡,耳尖眼尾却微微泛红。 他轻声道:“是鬼雾灵力紊乱,神魂改换……” “哈哈哈哈哈哈——”岑妙妙顶着太岁的身体,伸手穿过少女的的腋下,轻而易举将太岁一把举高高抱到面前。 “该说不说,你这张嘴真是开了光,什么叫一语成谶,这便是了。”岑妙妙道。 眼前这张脸还是她的脸,可太岁略显慌张的表情实在太罕见了。 岑妙妙还来不及好好利用一番两人的体型差调戏一下穿进自己身体里的太岁,就听见不远处此起彼伏、惊慌失措的刺耳叫声。 等她和太岁赶到时,就见商幸雪一脸沮丧地蹲在地上疯狂挠头,面前归曲躺倒在地,人事不知,而林未识与林蓉各自跌坐在地上,看着对方,脸上同样写满了不可置信。 见两人赶到,“商幸雪”一跃而起,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乱发冲到如今芯子是太岁的“岑妙妙”面前,抓着后者肩膀疯狂摇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岑师妹!这可如何是好?!我、商仙子、我……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我……我苦练多年的金刚不坏正阳童子身!今日便算是白白葬送了么!” ------题外话------ 来了来了!互穿身体什么的!搓手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手滑了 “商幸雪”见面前的“岑妙妙”盯着握在她肩膀上的手隐隐露出不耐烦,不知怎么有些心里发憷。 “岑师妹,我是你归师兄啊!” 穿进商幸雪身体的归曲不熟练地把乱发挽到耳后,指着不远处满脸呆滞、大眼瞪小眼的林未识与林蓉,“他俩的身体也互换了……方才这乱野之雾忽然将我们罩住,随后就变成了这样。” 归曲看着自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身体,无语凝噎。 “商仙子想必穿进了我的肉身中,你师兄我苦练这么多年的正阳童子身,如今怕是保不住了……幸好岑师妹方才离我们远,故此没遭这一遭。” 说完,归曲的视线不确定地在眼前的“岑妙妙”和她身边傀儡之间扫了一圈,最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在“岑妙妙”的肩膀上拍了拍。 “幸好傀儡没有魂魄,这才保住了师妹你这根独苗。” 藏在太岁躯壳中原本想吱声的岑妙妙顿时哑了火。 现在确实不能让面前这几个人知道傀儡的魂魄所在,否则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随后,归曲托着手,忽然转口道:“为了以防万一,师妹,我们还是来悄悄对个暗号确认一下。让我想想,有什么只有我二人知道的事。” 太岁眉头一皱,“什么暗号?” 他回头看了一眼岑妙妙,隐隐透露出不悦。 岑妙妙迅速读出了其中的意思:你居然还跟别人有暗号? 她只好赶紧顺毛,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悄悄捏了捏太岁的手,示意他先听听归曲怎么说。 就听归曲清了清嗓子。 “师妹,你在地下演武场里的另一个名字叫什么?第一次遇到我是什么时候?” 岑妙妙连忙在识海开启了“二姨速成班”。 “你二姨家中有矿,第一次遇到乘风师兄是因为……被你强行拖上擂台。” 太岁一字一顿地说完,每一个字里都含着逐渐发沉的煞气。 几息后,他凉凉地看了归曲一眼,“所以,乘风师兄……可以把手放开了么?” 师妹小小年纪,怎么眼神里杀气腾腾。 归曲立刻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被软如轻云的长裙绊一跤。 岑妙妙本本分分演绎好默不作声的傀儡,站在太岁身后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紧绷着小身板站得笔直,在识海里一顿闭眼瞎夸:“心肝儿真厉害!真像我!” 太岁回过头,悄悄朝她笑了笑。 虽然岑妙妙看着自己的脸不大习惯吧。 但是太岁这小模样又还挺别致,眼神是凶,却像把狼魂装进了小猫身,一顿张牙舞爪起来,怪招人的。 她尽职尽责地用眼睛记录着太岁的一举一动,对神魂改换带来的诸多不便浑然不觉。 尽管这具傀儡的躯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但是没有活气。 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忽然从岑妙妙的心里蹦出来—— 太岁的魂魄应当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 另一头,林蓉和林未识也爬了起来,各自顶着对方的身子,高低有些不习惯,互相对视一眼,俱都尴尬不已。 尤其见旁边的“岑妙妙”似乎并没受影响,林蓉心里顿时不好受起来。 “怎么偏偏你没事?” 林蓉还想说什么,这时地上不省人事的“归曲”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商仙子——” “商师叔——” “归曲”满脸迷茫,尚有些不知今是何时,见几张脸凑了过去,吓了一跳,不解道:“我乃擘陵秦深,被困在乱野之雾中多时,不知几位是?”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自称“秦深”的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 林蓉奇怪道:“那既然商师叔的身体被归道友占了,那她的魂魄会去了哪里?” 几人不由看向面前凝实得几如白墙一般的乱野之雾。 片刻后。 在归曲体内醒来的“秦深”脖子上一左一右架上了两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分别来自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雍容美丽的女修一脚踩在他两脚之间的咫尺之地,足尖又颇为小心地收回去了一点。 一旁鹰钩鼻的男子凭空掏出一把彩绢羽扇,翘着兰花指吊着眉梢把腰一叉,语气又急又利。 “说,你是何人?师承何处?为何被困在这雾里?几时被困?你把商师叔弄去哪儿了?据我所知,擘陵离此地万里之遥,你自称姓秦,若是去岐郇山怎么会绕到西南此处来?若你胆敢不说实话,我们就将你神魂摄出,等死吧你!” 一连串的问题把秦深砸得头昏脑涨。 偏偏太岁的剑架在他脖子上,还甚有闲心地轻轻划拉,仿佛手上没掂量好力道,不小心就要给这粗壮的脖子上来一条血道子。 “道……道友饶命。” 归曲原本是个浓眉大眼的健壮模样,可被秦深这一附身,仿佛没睡醒似的半眯着,臊眉耷眼,倒像个不知疾苦的懵懂少爷。 “只是几位道友如此凶悍,我也不知几位是从何而来,万一……”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指,想把压在肩上沉如千斤的春风挪开一点,结果—— “少废话。” “嘶!!” 太岁轻轻挑眉,“哦,我手滑了。” 春风何其锋利,秦深的脖子登时血流如注。 “岑师妹!爱惜些!这是我的身体!” 归曲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想替秦深捂住脖子止血,结果脚下被商幸雪精致的长裙一绊,反而没刹住车,往前陡然一脚,重重踩上了秦深的两腿之间! 脖子还在狂喷血的秦深:“!!!”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惊飞远处一串鹭鸟。 林未识亲眼见归曲把他自己的裤裆差点踩没了,加之秦深这一嗓子,感同身受,顿时痛得不行,甚至忘记自己还持剑架着秦深的脖子,手上下意识跟着一动。 下一刻,秦深脖子的另一侧血线狂飙,剧痛之下,捂着裆往后栽了过去。 林未识颤着手收回剑,沉重道:“……兄弟,你是了解我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归曲一把接住翻白眼的秦深,欲哭无泪:“我的身子!” 这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戏! 岑妙妙背地里快笑岔了气。 幸而几人都被受伤不浅的秦深吸引了目光,没人看见背后一动不动傀儡脸上就快要绷不住的扭曲嘴角。 唯有太岁回过头,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细碎的水光氤氲在眸中,眼神里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顽劣与恶趣味。 ------题外话------ 来啦,恭喜龟师兄喜提被三杀。(我们这儿解封辣~希望疫情早点退散,被封在学校的那个小宝贝早日解封t-t)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尸鬼 许久之后,商幸雪体面精致的行头都快被归曲败坏了个干净,大喇喇地将秦深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暂时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我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干过,你们俩下手也太狠了。” 林未识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又转而指着秦深裤子上的鞋印,面露不屑。 “最狠的不是你自己么?裆都要踩爆了。” 归曲眼泪汪汪地收了声。 众人又是包扎又是疗伤,如此下来,秦深终于再次悠悠转醒。 见几道视线齐齐射向他,他连忙睁大了眼一把捂住裆,“别……别再来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说着他便在自己口袋里掏啊掏,掏了半天只掏出了几根附有金铁的棍棒。 还有长满倒刺的木桩,铜锤铁索之流。 ——那都是归曲用来淬炼自身肉体的器具。 在几人“善意”的提醒之下,秦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改换了神魂。 无奈接受之后,他只好四下比划一番。 “我们秦氏族徽便长这副模样,说起来,岐郇山剑宗的清寂峰峰主正是我秦氏家主之子。” 林未识托着下巴,沉吟片刻后,开口确定了秦深并非有人冒充。 “这是秦师叔的族徽,我见过。” 几人这才放心与秦深互通了身份。 原来秦深的确是擘陵秦氏派来岐郇山参加小比的弟子,只不过因不识路,将族人一行彻底带歪了,不知不觉就经过了目的地岐郇山,最后于此地被乱野之雾围困。 偏偏之前因为迷路之故,传了不少求援令回擘陵,却不知为何秦氏久久没有回应。 于是秦深这一行人足足在雾中关到现在,若非被林未识这艘前往明月城附近捞人的飞舟撞见,怕不是要被关到日久天长去。 “几位道友大恩我记下了,来日必定报答,只是我还有几个族人在这乱野之雾中,再加上我意外上了这位归道友的身,我自己的身体也还在雾中,所以……” 林蓉冷哼一声,“少叽叽歪歪,即使你不说,我们也要把商师叔的魂魄给捞出来。” 她看了一眼披头散发的归曲。 回去之后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此间发生之事,否则商幸雪一世“芙蕖仙子”之名怕是完犊子了。 几人重新运转灵力往雾中探去,连秦深也加入了进来。 不多时,雾中传来了其他人的灵力回应。 两边人各自的灵力触碰到的一瞬,厚如城墙一般的乱野之雾须臾间便散尽了,露出了被困在里面的几人。 穿到秦深体内的商幸雪便是适才放出灵力与他们连接的人。 汇合之后,她也知道了几人之间神魂乱穿的事。 “我记得,若是在天生异相时的旷野,这乱野之雾中的确会偶尔出现神魂改换一事。或许离开此地之后便能恢复正常,大家无需担心,当务之急是赶往明月城外将困在雾中的晨阳谷弟子救出来,毕竟这雾会慢慢吸食吞噬被困住之人的灵力,虽然缓慢,却也让人不易察觉中变得虚弱不少……” 她看向秦深的方向,后者正扶着一个面色不大好的女修,将固元丹喂了过去。 “妙妙真是好运,逃过此劫。” 秦深的眼睛不大,与管由有些相似,总眯条细缝儿,长脸阔腮肉鼻,身长九尺,虎背熊腰。 可商幸雪偏喜欢温温和和地袖着手,斯斯文文地笑。 于是众人的眼里—— 五大三粗的壮汉连说阴阳怪气的话也显得十分憨厚呢。 尽管这斯文的笑在看到披头散发的归曲时隐约出现了一点裂痕,但商幸雪不愧是皎月宗如今的门面担当,仍旧体面地保持了自己的好涵养没发作。 太岁冷淡地站在一边,对商幸雪不阴不阳的话连一丝笑意也欠奉。 秦深带的几个弟子都有些虚弱。 却又显得过于虚弱了——眼窝塌陷,嘴唇青灰,两目无神。 归曲把剑宗几人悄悄招呼了过去。 “若只是照秦深口中所说,他们在雾里仅仅被关了一段时日,不至于此啊。” 他指着其中一个走路都踉跄的少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就见商幸雪不动声色地微微摇头,“方才我穿进雾中这具躯壳时,他们都昏迷着,我试探了一番,察觉这几人——包括我所在的这具身躯,他们统统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说罢她伸出手,用硕大的身躯掩住了秦深那一边隐隐看过来的视线。 几人在她手上一探。 果然没有任何脉搏。 “我的灵力也在这具躯壳里被尽数封印了,之前使出全力也只能探出分毫去用来感应雾中的你们。” 太岁微微一蹙眉,淡声道:“是尸鬼。” 几人闻言纷纷一震。 “岑师妹,你说的是……”归曲满脸震惊。 商幸雪却扶着冰冷的手腕与不曾跳动的脉搏,缓缓点了点头。 无他,魔道已有千年不曾踏足太衍,而太岁口中的尸鬼正是魔道产物。 千年之前,魔气由地底散发,无处不在,尸鬼是活人被魔气侵蚀之后,由人心潜移默化中所变而成,且在此过程中,被转化为尸鬼的人并不会觉得自己遭遇了侵蚀,仍然维持着与以往一般的行事。 直至彻底化为尸鬼时,才会被魔气彻底掌控,从此以后变成不可见光且以血为食的地下魔物。 普通人若成尸鬼,肉身会变得强悍无比,力大无穷。 而修士化为尸鬼后,除去强悍的肉身之外,修为境界也会随之高涨一截。 但凡被尸鬼咬上一口,狡猾的魔气便会趁机侵入,再次开始将伤者慢慢转化为尸鬼的过程。 “他们几个看起来,似乎还没完全被转化,只是不知这魔气从何而来……” 商幸雪话音未落,身后不远就传来了秦深的声音。 “诸位,现在我的师弟师妹已经安然无恙了,我们几人便随你们去明月城救人吧?之后再一同去岐郇山可好?” 他顶着归曲的肉身,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是几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些不对劲的少男少女,各自拖沓着步伐,双目无神,眼中血丝遍布。 仔细看去,有两人的指尖冒出隐约发黑的尖利指甲。 偏偏秦深对此浑然不觉,还抓着其中一个少年的手将他带上前来。 “这是族中这一辈里最优秀的弟子,与贵宗徽衡道君同出一脉,秦玑,快来谢过几位恩人。” 那少年脑袋一歪,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两颗尖长的犬齿于须臾之间向外凸了出来,他嘴边慢慢滑下来一滴口水。 ------题外话------ 太岁:应该早点直接割断脑袋送他去死。林未识:就是,岑师妹说得对。龟师兄:你们是不是忘了,那是我的身……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想要独占你 归曲偏过头小声道:“他身边的几人看起来很饿,似乎想找点什么吃吃。” 林未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脑子糊涂呢吧?你就是他眼里那碟子菜。” 秦深身边的秦玑面色肉眼可见变得灰白,喉间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岑妙妙心道不好。 这边几人纷纷拔剑。 这当头,归曲瞟了一眼,见自家师妹居然还有心特意挡在傀儡面前,仿佛生怕这玩意儿受个一星半点的伤。 真稀罕。 他便拍了拍身边少女的肩,“岑师妹,都这会儿了,商仙子灵力被封,我们这边平白缺了个战斗力,要是那几只没转化完的尸鬼当真暴起,说不得还得指望你这傀儡挺身而出,不成想你如此宝贝。” 归曲说完,身旁的“岑妙妙”视线几不可查地扫过他的脖子,眼神极其冷淡而妖冶。 “不想死在他们之前,就别废话。” 语气浅淡,却丝毫不似作伪,简直与平日里嘴甜手狠的岑妙妙判若两人。 归曲:“师妹?” 太岁的剑当真慢慢朝他移了过去。 岑妙妙见状不对,赶紧上前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在太岁脑袋上轻轻呼了呼。 同时在识海里安抚道:“不理他不理他,等会儿要是真打起来了你就把我扔出去挨咬,这木头身子咬上来我可不会变尸鬼,你要好好保护我的身子才是。” 一旁的归曲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无端满身煞气的少女被身后傀儡轻而易举地就安抚了下来。 好家伙,还有这妙用呢。 林未识哼了一声,将灵力被封的商幸雪护在身后,“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有空拌嘴呢?” 秦深笑眯眯地挥了挥手,一团浓雾不知何时又悄然在几人身边腾了起来。 他向归曲鞠了一躬。 “弟弟妹妹们饿久了,好难得见到活人,才如此失态,实在抱歉。秦深感谢几位救命之恩,尤其感谢这位道友赠予的肉身,否则我被这天癸六象困在此地这么久,反倒不知该怎么投喂弟弟妹妹们了。” “既然如此,”他指尖弹出几根韧而纤细的傀儡丝,直直扎入身后几人的身体中。 “各位不如送佛送到西,好心人给点肉吃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惨白的乱野之雾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众人一时视线迷蒙,而秦深身后尚未转化完成的几只尸鬼已经嚎叫着扑了过来。 一道与春风如出一辙的剑光出现在岑妙妙的手中。 太岁回头与岑妙妙对视了一眼,紧紧护着彼此身后,剑光飞闪,击退了两只尸鬼。 岑妙妙在傀儡的身躯中有些不甚灵活,动作稍显迟缓,用起轻灵的剑招总有些笨重。 浓雾里刀光剑影,法术横飞。 时不时传来一声归曲的“哎哟”和林未识的低骂。 看样子也不止是她一个人不灵活。 与此同时,岑妙妙脚下一绊,身后有令人胆寒的声音响起。 一道浓黑的裂隙生生在地面撑开,极其阴冷的寒气自其中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岑妙妙就险险擦着裂隙站着,差点掉进去。 谁也不知道这诡异的裂隙里究竟有什么,又或是通往哪里。 可此地正如太岁所言,顶着天癸六象,出现什么都不意外。 太岁击退一只尸鬼,正准备回身把岑妙妙拉到安全的地方,却不想身边冷不丁出现一个壮汉的身影。 是商幸雪。 “我始终不明白,秦珏究竟中意你哪一点。是脸么?分明我也不差……不过,任你是崔渺还是岑妙妙,先说一声对不起了。” 她看着眼前的少女,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丝情绪裂痕。 太岁:??? 商幸雪一掌拍出,沛然灵力集于一处,正正拍在太岁心口,将他朝地底裂隙击去! 刚站稳的岑妙妙转身就看见这一幕,连忙伸出手去拉太岁,却不想商幸雪这一掌根本不像她所说灵力被封。 她只勉强擦到了太岁的手指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者的表情甚至还隐隐有些没听懂垃圾话的迷茫。 那双沉而静的眼眸镶嵌在纤细的身子上,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他如枯叶流星一般向下急坠而去。 岑妙妙怒不可遏地看了一眼已经商幸雪踪影的方向。 淦,搞偷袭,王八蛋。 她记下了。 后方是看似温和的敌人,前方是不知底细的裂隙,不是拦路虎豹就是龇牙豺狼。 岑妙妙想也不想,纵身一跃跳进了裂隙里。 …… 裂隙之中,如同置身于另一片虚空, 好冷。 也好黑。 比起凶悍的妖兽尸鬼,她从来更怕没有尽头的黑暗。 岑妙妙的神魂在这具木偶躯壳里,完全无法抵御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阴森寒意。 可是很快,一点暖热的源头就贴上了她的身子。 两条手臂挂上她的腰,纤细却有力地抱着她,如同寒夜中一点落下的炽热火星。 尽管入目唯有黑暗,可几乎是瞬间,岑妙妙就知道了抱着她的人是谁,她蜷缩着高大的身子,鼻子抽了抽,战战兢兢回抱了过去。 她的识海里传来太岁清隽的声音。 “别怕,我在。” 两人身躯互换,岑妙妙像只毛茸茸的大动物,拱在太岁小小的怀抱里,委屈得不行。 “嘤嘤嘤……” 她好屑啊。 岑妙妙心虚地想。 可就这么一小会儿,当一小会儿的哭包,没人看见,短暂的放任自己软弱一小会儿,应当无妨吧。 暖热的手从她心口沿路向上,摸到了面罩遮挡的眼眶上。 她听见太岁说—— “好凉……原来平日你碰我时,是这样的触感。” 是啊,于她也是一样。 太岁的指尖如若轻盈的蝴蝶,栖息在她冰凉的皮肤上,点燃一簇又一簇的小火苗,最终落在她的唇际,细致描摹。 岑妙妙觉得浑身奇异地热了起来,“我……” 太岁的声音显得缥缈而浅淡:“妙妙,我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方才我被推进裂隙的一瞬间,看到那人身上有许多奇怪的情绪与欲望,嫉妒,不甘,占有,零星的愧疚……” 在隔绝人世之地,拥有肉身的太岁将短暂打破壁垒之后感知的一切七情六欲倾吐而出。 “我的这颗心跳得很快,你听。” “它与那人的占有欲产生了共鸣。” “它想要独占你。” 岑妙妙抬眼看去。 尽管身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但她能清晰地感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意,仿佛能隔开这片墨色“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底。 下一刻,不等岑妙妙说什么,两人身边罡风猎猎响起,无色无形的旋涡席卷而来,将两道身影甩了出去。 ------题外话------ 妙:学习变成人。傀儡:学习娶道侣。怪:不打我了吗?就这样把我抛在一边。 第一百二十章 有愁消愁,卖命买酒。 夜幕四合,弯月流影。 层云卷叠下是一片灯火通明的闹市,阴影交叠之间,垂下花灯丝绦,在敞亮的地砖上摇摆着投下各异的形状。 街市上两边的店铺里热气腾腾地飘着食物香气,人声鼎沸,夹道旗帜随风荡漾,嬉笑怒骂声穿插其中。 偏偏整条街一路通到底都不见半个人影,只闻其声,恣意纵情。 沿着街市到底,一堵玄岩高墙矗立,其下一道角门,通往另一侧毫无光亮之地。 无光之地同样也是一片街市。 被笼罩在黑暗中的街市沿路挂满皤帆,本该熙熙攘攘的人群皆刻意静默,每人额前缀一面惨白绒布盖住脸面,连交易也是轻声细语。 偶有商人窃笑着自袖中伸出七、八只枯瘦手臂,自粗心大意的客人腰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勾出锦囊灵器,转而凭空消失在原地。 阴市与阳市的交界处昏暗无光,充满朽烂之气。 瘦得跟猫儿似的小煤头缩着脖子,挑着一盏碧莹莹的灯笼,蹑手蹑脚地往南面空有喧哗却无人影的街市走去。 黑黢黢的交界处,另一侧隐蔽的角落里,盘根虬结的老树伸出一根细而崎岖的枝桠,轻而易举将他拦下来。 “小煤头,又去给胡三仙子送灯?” “啊是……” 刮瘦伶仃的少年抿了抿嘴。 明明很小心,还是被发现了。 “小滑头,又想溜?” “没有……树爷爷。” 他点点头,习以为常地撩起袖子,露出干柴一般的手,上面遍布大大小小的撕裂圆疤,有新有旧。 老树的枝桠卷曲着蜿蜒爬上小煤头的手腕,眼看就要扎进血肉之中—— “噗。” 气波声动,枝桠吸血的动作停了停,小煤头顺着细微的声响向更暗之处看去。 黑暗中凭空滚落出两个人来。 顺着灯笼里幽幽的碧色灯火看去,依稀可见是一男一女。 小煤头常年身处黑暗,能清楚地看见两人之中,矮小纤细的少女堪堪拥着高大男子的肩膀,将后者抱在怀里,还伸手轻轻拍背摸头。 男子的脑袋搁在少女的窄秀的肩上,哼哼唧唧地低声抱怨。 小煤头站在这里,还能隐约听见少女清甜的声音,在细细说着什么。 “……别怕,这里有人。” 太岁转头,视线巡梭了一番,在不远处的老树与小煤头身上平淡如水的掠过,略略在后者手上的枝桠与疤痕上停留了短暂几息,最后停在小煤头手中的灯笼面前。 “我去给你找盏灯,有光亮就不怕了。” “嗯。”岑妙妙声音嗡嗡的,抽了抽鼻子,脑袋从太岁肩上挪开,乖乖站起来,任由他牵着一路走到了小煤头面前。 在他们来之前,老树的枝桠已经扎穿了面前少年瘦骨嶙峋的手,从中缓缓榨取血液。 小煤头浑身一颤,手中的灯笼落在了地上。 岑妙妙还没从裂隙令人作呕的黑暗中走出来,站在昏暗的阴阳坊市交界地,人还有些发晕。 她转了转脑袋,正好听见一声闷哼,与小煤头对上了视线。 少年的眼神如同一尾已经放弃挣扎的将死之鱼,仿佛已经麻木的接受了这一切。 太岁对小煤头与老树视若无睹,提起落在地上的灯笼,抬头朝岑妙妙开口道:“喏,有灯笼了。” 岑妙妙却看向手上扎着一根树藤的干瘦少年,一时有些不解。 “……他们这是在?” 此地只有她与太岁,故而岑妙妙不必再装傀儡。 小煤头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要去阴市给胡三仙子送灯,这是给树爷爷‘过门钱’,否则去不了。你把灯还我,这是要给胡三仙子的。” 太岁直勾勾地盯着小煤头,单刀直入。 “是么?你的眼神不是这么说的,它告诉我,你想杀……” 见被看出心中所想,小煤头顿时瑟缩了一下。 “别乱说话,你可知这是哪里?阴阳坊市里不可随意动武。” 岑妙妙和太岁莫名被裂隙卷入到此,当然不会知道。 太岁将灯火拨亮了一点,碧莹莹的灯火将少女的面容衬托得格外诡艳。 “无论送什么灯,我只说一句,你被这消魂藤再抽几次心血命元,命就真的没了。与你谈个条件,我们需要引路人。把你人留下,灯给我,这一株朽木,我自然有不动武的法子替你——” 他伸手在脖间一扫,漫不经心地看向小煤头,等着他的答复。 单薄的少年咽了一口口水,看着岑妙妙与太岁身上形制简洁却价值不菲的衣饰,又见二人面貌矜贵,眼里隐约扬起一星半点希冀来。 此地名为阴阳坊市。 有愁消愁,卖命买酒。 小煤头没什么记忆了,只知道他和妹妹是被买家曾经置换来此的“货物”,他已经忘了买家是谁,可能是亲爹娘,也可能是捡了他们的人。 在卖家手里讨生活的凡人哪有那么容易,偏偏小煤头命贱却硬,挣扎到了十来岁,混迹于阴阳坊市的交界地,给买家们贩点无关紧要的情报换两口饭吃。 这里除了卖家和买家,自从胡三仙子蛰居此地之后,除了仙子的夫郎们,阴阳坊市已经很久没有外来人了。 可是眼前这两个凭空冒出来的外来人十分奇怪,尤其那个脸上覆着面罩的墨衣男子,看上起高高大大不好惹,反而怯懦地缩在身边娇小的少女背后。 这个看穿他心思的漂亮少女倒是镇定自若。 其实他对这种卖命的生活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妹妹…… 妹妹的脖子上长了人面疽,小小的,像是另一张嗷嗷待哺的脸。 他去阴市送灯,只是替胡三仙子将府邸里死去的夫郎带到交界地填葬罢了。 这种活在阳市里没有卖家愿意做,只有他这样既没有本领又要讨生活的凡人才会上赶着去干。 就这,还要被守在交界地的老树搜刮“过门钱”。 因为尸体埋在它的根系不远处。 这样日复一日,能换取一些灵石草药,替妹妹治一治脖子上的人面疽。 看不到未来的生活并不一定会因为面前这个随口说着大话的外来人有什么变化。 但是。 万一有呢? 小煤头压抑住了渐快的心跳,口舌发干。 “你们是仙人么?真的……可以吗?” “要是可以的话,你能再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答应你。” 太岁转头与岑妙妙对视了一眼。 “说。” 小煤头道:“我想带着妹妹离开阴阳坊市。” ------题外话------ 傀儡咸鱼抢先一步抵达狐狸副本。(谢谢宝子们的票么么扎-3333-) 第一百二十一章 鬼疫 小煤头大概是鼓起从不曾提起的勇气,才敢这么说。他手上新鲜的创口里,血液汩汩流出,被虬结的枝桠慢慢吸取。 这老树盘踞在此,也不知道吸了多少人血才长成今时模样。 “先弄死再说。” 岑妙妙嫌弃地暼了一眼远处丑陋的老树,一想到脚底下满是这盘根接错的玩意儿,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太岁提起春风就要削断树枝,却被岑妙妙拦了下来。 “砍它难免要多费许多功夫,还叫它察觉了,反倒惊动了别人。” 她并指在太岁手上一抹,汲取了几滴鲜血凝在掌中。 “枯柴烧起来最快也最旺,君火是它命里的克星。” 说罢,岑妙妙便以灵力裹在血滴上,悄然弹入那一截枝桠里,后者吸取到一段沛然灵力,便果断地甩开了小煤头没几两肉的手。 少年虚弱地道了声谢。 岑妙妙注意到,这孩子的眼神只有在提到妹妹时会露出一小截散碎的光。 “先带我们去看看你妹妹。” “好。” 在离开此地时,岑妙妙问他:“之后离开了这里,你想去哪里?” 小煤头想了想,摇摇头,“无论是哪里,只要是外面,总好过这里。” 他捏了捏拳头,“我要带小萝卜……治病,治好之后,活着就行。” 太岁却淡声道:“可外面人间也并非乐土,挣扎与残酷无处不在,不一定会比这里更好。” 岑妙妙轻轻地笑了笑,“但也应当不会再坏了。” 小煤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 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这个姐姐看起来很冷淡,也很漂亮,却对旁边这个怂包一样的男人千依百顺。 他挠挠头,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 小煤头的屋子在交界地一个荒僻的巷子里,残瓦土屋,一扇破败门扉,就是他和妹妹的栖身之处。 在太岁与岑妙妙踏过门槛时,虚空中丧钟鸣响,火星迸乱。 三人身后的远处,地面开始高低起伏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在地底下剧烈地翻腾。 一点、两点。 无数乳白的火星自地面涌出,仿佛天空倒悬落雪,一地银花落碎。 火焰悄无声息地爬上老树,将这吸食了不知多少单薄的生命快要化妖的老树彻底裹了起来。 枯树的确是好柴禾,君火铺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攀爬得飞快,不多时交界地便已经火光冲天,水泼不灭。 阳市中骚动渐起,不少面覆惨白绒布的修士闻声赶到交界地,却只能看着那团雪色火焰有生命一般跳跃飞舞,独独将那株树一把烧成了灰烬。 静默围观的人群里终于冒出了第一个声音。 “这火不同寻常,消魂藤死了,快去找胡三仙子。” 几人避过人群,匆匆往对面灯火通明的阴市赶去。 …… 先时的灯笼被挂在了小煤头家的门口。 岑妙妙掰着太岁的手腕,自储物手镯里随意掏出了两颗明珠用来照亮。 屋子里昏暗无光,一眼看尽,一张桌半条椅,两卷凌乱破旧的铺盖堆在土坑上,连个像样能坐的地儿也没有。 苦了岑妙妙,过屋门时险些撞到头顶的门框。 太岁如今占据了岑妙妙的身子,走进这逼仄的空间里倒是怡然自得。 小煤头看了一眼屋外远处,随后跟了进来,半大的少年第一次带生人来自己的小屋,脸上隐隐有些窘迫。 “哥,是你回来了么……” 铺盖里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虚弱而无力。 小煤头赶紧走了过去,将那团看起来不大暖和的被子掖了掖。 “回来了,萝卜乖,哥、哥给你带了两个好厉害的仙人,给你治病呢。” 被困在木头身躯中五感不灵,岑妙妙这才注意到床上躺了个人—— 瘦瘦小小的女孩儿,奶猫似的,软面条一样。 脑袋上稀稀拉拉长了老鼠尾巴长的头发,原本应当甜美可爱的脸蛋深深凹陷了下去,脸色泛黄如同老妪,身子比小煤头还要单薄不少,瘦成了小小一个。 偏偏她腮边的脖子斜下方长着一团鼓胀的肉瘤,上面的皮肉缓缓蠕动,一呼一吸,像是刻刀不经意地在肉瘤上凿出了凌乱的五官。 人面疽。 这种鬼疫落在人身上,起先只会冒出小小的肉芽,等扎根五脏六腑之后,便会慢慢在肉芽处生长起来,直至长成完整的人脸,将宿主的血肉吸食殆尽继而占据这副身躯,最后变成长满大小畸形人脸的行尸走肉。 若不能清除体内的疫源,即便是将长了人面疽的位置挖去,新的人面疽也还是会在身上再次长出来,即使削肉剔骨也无用。 即使是骷髅架子也能长艳丽毒花,人面疽乃是十分地道的魔道产物。 她悄悄拿手肘捅了捅太岁,与他悄悄说话。 “你能治人面疽么?” 本是轻轻的动作,太岁却被很明显的捅了个趔趄。 岑妙妙眼疾手快地把他拉住,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这么弱?” 太岁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是你,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高大了。” 岑妙妙:“……” 好像还真是。 太岁干脆倚在她身边,眼眸如水般流过被褥里干瘦的人影。 “我是剑修,不会治鬼疫。不过鬼疫如其余魔道万物同根同源,或可暂时将她脖颈人面封印,找到为她种下鬼疫的源头。万恶伏诛之后,自然由死新生。” “现在对于他们更重要的大概是能吃点东西,否则人面疽没消,人要饿死了。” 听他这么说,岑妙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她在储物手镯里扒拉出几瓶固气益元的丹药,却见太岁摇摇头。 “这些他们吃不了,虽然丹药药力不强,性也不烈,却是道门产物,他们吃下去,根骨单薄身子羸弱,怕是会虚不受补。我再想想……” 毕竟从前也没遇上过这么羸弱的普通人。 小煤头站在床头紧张地见两人倒腾来倒腾去,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他今日的“过门钱”没交足,没去阴市替胡三仙子送灯。 自然也没有换到药草口粮。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轻而易举的答应这个看起来不大的漂亮仙女,又将他们带回了自己破烂的小屋。 可就像是与生俱来的预感。 鼻间忽然蹿上一股清甜的香,沁人心脾。 那漂亮却冷淡的仙女身边的高大男子递过来一包东西,香气正是从里面漫溢出来,勾得小煤头顿时腹中肠鸣不止。 男子朝他展颜一笑。 “吃吧,吃完了给你妹妹治病。” ------题外话------ 问:被媳妇儿一胳膊肘差点捅飞是什么体验?答:体验很好,勿cue。(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来晚了蠢作者自罚一杯板蓝根qaq)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奖励你抱我一下 小煤头小块小块地掰下岑妙妙递过去的灵莲子,一点点喂到小萝卜的嘴里。 莲子入口便化清气,才吃了一点,小萝卜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好了一些。 连小煤头吃了两颗灵莲子也跟着觉得自己顿时耳清目明,浑身上下一霎那间充满了力气。 “谢谢恩人所赠灵丹,我……我当牛做马,报、报答二位。” 小煤头强自镇定地向两个外来人表达着感谢。 “你就当甜豆吃,吃完还有。当牛做马的就算了,你这牛马也太弱小,我没这功夫虐待童工。” 看着小煤头崇拜感激的眼神,岑妙妙反而十分不好意思。 她适才翻找许久才想起来这包给长泽带的零嘴,不过现下也只有这点能让他们吃进肚里,其余的丹药若是草草服下,对于身体孱弱的两个半大小孩儿来说,无异于殒身剧毒。 灵莲子虽然是长泽的零嘴,不过在万草苑培育多年,清灵之气饱满,价值不菲,勉强算半颗仙草。 对于现在的小煤头兄妹来说,反倒助益良多。 小萝卜虽然气色好了一些,却因为脖子上硕大的人面疽挂着,看起来仍旧虚弱。 岑妙妙其实对他人之间的联系也好,感情也罢,并没有特别在意。 这个死气沉沉的单薄少年眼里并没有光,走在路上的脚步也生无可恋,充满了无目地的颓丧。 在提起妹妹时,打开这扇漏风多时不知浸染了多少污迹陈灰的木门时。 他眼里会短暂地闪光,紧绷的脊背也松泛了一点。 让她想起了岑让。 兄长是一种奇怪的存在。 思绪回笼,面前两个半大小孩儿叫几颗小小的莲子吃撑了,正打着饱嗝,小煤头俯下身子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小萝卜的额头上,丝毫不在意她脖子上长着可怖的人面瘤。 岑妙妙撺掇着太岁去给小萝卜假装切个脉,等小煤头兄妹信服之后才好先封印人面疽。 他看了她一眼,在识海给她传音。 太岁:“我是剑修,不会切脉。” 岑妙妙:“那你从前不曾上过杂课么?胥草峰上有许多漂亮的医修师姐,课教得好极了。” 太岁:“我自小游历群山,不曾上过剑宗杂课。” 自然,也无人敢追在屁股后头叫他上就是了。 岑妙妙:“……等等,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你记起了些什么?” 太岁:“一点。” 一点? 岑妙妙慢慢睁大了眼:他居然学会耍她了? 岑妙妙:“你装傻,你什么都会。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当初我这具身体里的四极咒是不是你下的?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她想问。 太岁却顿了顿,罕见地对她的问题避之不答,“不如你来切脉,我指点你。” “喂!”岑妙妙立刻抓着太岁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捏了捏。 而就在这一瞬间,岑妙妙眼前乱象纷繁,蓦地一花。 短暂的天旋地转之后,她甩去眼前模糊,感觉自己的手被托在一双大手的掌心中,视线跟着上移,太岁覆着面罩的脸近在咫尺。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 岑妙妙猛地拍了拍属于自己脸上的肉,掐得龇牙咧嘴。 太岁将她的手轻轻牵了过去,放在一起,捏了捏她软乎乎的手,又伸出食指比在唇边。 “嘘。” 原来是床上瘦成一把枯柴的小姑娘睡了过去。 小煤头慢慢走了过来。 “二位恩人,有什么事尽管问吧。” 从小煤头这里,岑妙妙才知道此地名为阴阳坊市,从前受魔气所囿,故而有不少繁缛规矩。 北面无论是白日还是长夜,永远灯火通明,却是无人阴市,只有来此蛰居的胡三仙子盘踞于阴市街后的府邸之中。 南面阳市则是陷于永夜之中,连私语都窃窃,不见灯火,入阳市者需面覆白绒,才得以见此间“卖家”,以物易物。 无他,阳市卖家皆是非人一族。 小煤头兄妹是被卖家交易而来的货物,来时就被卖家喂了暗食,即使后来被弃若敝屣,却还能在阴阳坊市里来去自如,在交界地里混口饭吃。 只是没有卖家的暗食之后,小萝卜的脖子上就慢慢长出了肉芽,那肉芽日渐变大,最终成长出了人脸。 “那暗食大概就是魔气之流,本应当根植于肉身之中,待人慢慢长成,最终一暴而出将人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养料。却不想中途截断,故而小萝卜尚未长成,身上的人面疽就已经长了起来。” 太岁调转方向,面罩下的眼眸看着小煤头,“至于你,同样作为‘养料’,同样断了暗食,你却不曾长出人面疽——” 灵力自傀儡指尖喷薄而出,绕着小煤头浑身上下走了一遭。 少年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在一瞬间里如堕冰窟,可那感觉却转瞬即逝。 他浑然不知面前两人的芯子已经调了个个,只是觉得这个高大的男人忽然变得恐怖了起来,与先前躲在漂亮仙子身后的怂包判若两人。 “他体内虽有魔气盘桓,却引而不发,被他胸中意志压下,并不曾变成鬼疫。要知道,魔气最怕的便是不驯服——比如坚定。若以有形之物来言说,你的君火也是如此。” 太岁得到了答案,转身对岑妙妙道:“你为她切脉,我教你封印人面疽。” 这是间接承认什么了。 “回头再找你算账。”岑妙妙看了一眼凌乱的床褥里,抿了抿嘴,手中一点白焰凝成灵力细丝,轻轻悬在小萝卜的手腕上。 火灵根的灵气蓬勃,同样也霸道烈性,岑妙妙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控制着细丝不落在小萝卜皮肤上,自细丝上再探出轻微的灵力触上小姑娘的皮肤。 屋子里一时无人出声,落针可闻。 小煤头原本紧张地看着漂亮仙女手中迸出光芒,落在妹妹的手上。 看着看着,他发现小萝卜脖子上的人面疽五官皱成一团,似乎在恐惧着什么。而那团钉在脖颈上让小萝卜连喘口气都困难的硕大肉瘤肉眼可见地慢慢变小了。 真……真的是仙人! 他刚想谢谢仙女,抬眼才看过去,瞬间感觉自己仿佛成了街边一条被踹的狗—— 太岁的双手穿过身前少女的双手,落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虚虚搂住。 在小煤头听不见的地方,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交叠着。 “看,我做好了,人面疽暂时被封印住了。” “嗯,妙妙真厉害。” “那……奖励你抱我一下。” “好。” ------题外话------ 哔哔哔,今天也是好忙的一天,累傻了q-q 第一百二十三章 鲜肉 算算时辰,应是更深露重。 可这么个万物沉睡的点,阴阳坊市之间的交界地却喧哗起来,有人成群结队地闯入一座座孤棚陋居,掀翻无数门扉桌椅,却因寻找无果而如蝗虫一般涌进下一家。 很快就有几名面覆白绒的修士踹开了小煤头的屋子。 “你们做什么?!” 小煤头拥着昏睡的小萝卜缩在床角,看着浑身煞气的来人。 一行七、八个,整肃有序地把守在屋子唯一的出口。 为首一人挥了挥手,身后有人撩开面上的绒布,匍匐在地上尖起鼻子嗅了嗅,紧接着伸出长满倒刺的长舌在门框上卷起一点灰尘吞了进去。 他直起身,白绒落下,轻轻点头。 “有外来人的气息,不过很淡,不一定在此停留过。” 为首那人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看向屋子里两个脏兮兮的半大小孩儿。 “这男童我见过,常替仙子送灯。” 小煤头听他说的话,身子害怕地抖了抖。 说起送灯,几人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两只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料他也没那胆子敢和外来人打交道。” 几人将屋里能藏人的桌椅木板一一掀翻,就在准备去下一家时,为首的人忽然看向小煤头怀里的小姑娘,白绒下的脸面模糊不清,视线却如鹰如狼。 “人面疽不见了!”他掩在白绒底下的鼻子抽了抽,恶声道:“那女童身上有修士灵气,走,带去仙子府上!” 两个半大的孩子连挣扎都不曾有便叫来人拉扯着带走了。 临走前小煤头在门槛绊了一脚,爬起来时回头看了一眼屋中最暗的角落,眼里闪过一点被压抑回去的泪花。 很快,远处响起了陌生的哭泣声与吵闹。 破屋重归寂静,太岁与岑妙妙自阴影中走了出来,岑妙妙手边用来短暂遮掩气息和身形的符纸顷刻间燃烧殆尽。 就在片刻之前,两人自小煤头口中得知了阴阳坊市如今进出艰难,原因便是胡三仙子蛰居之地便是坊市进出的咽喉。 这也是为什么岑妙妙和太岁没有在小煤头兄妹被带走时出来阻止的原因。 在此之前她已经把祚避和另外两件暂时可以保命的法器拓印在小煤头兄妹的手背上,以防万一。 据小煤头所说,坊市之前并不是这种规矩,只需在关口上供灵石便可以自由出入。 可自从胡三仙子定居之后,无论是想要进来还是意图出去,需得给胡三仙子送一个俊俏的夫郎才能被允许。 小煤头平日辛苦攒下的那点灵石连给小萝卜治人面疽都不够,遑论在卖家手里买一个夫郎给胡三仙子上供了。 再说,每次他替胡三仙子送灯,自那府邸中拉出来的尸首模样都十分可怖,一看就是受了番大折磨,原本七、八尺高的男子,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血,在地上拖着走也轻飘飘的,堪堪能堆成一抔埋进挖好的坑里。 “此间主人胡三仙子听起来法力高强,加上上供的美夫郎和这种眼熟的死法,小煤头所说的这些倒是与我们要去处理的‘狐狸出嫁’听起来像是一回事。” 太岁似乎感应到什么,忽然转头,看向远处。 岑妙妙顺着他面朝的方向看去,是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阴市。 “怎么了?” 太岁淡声道:“方才,我似乎感应到了魂魄的气息,我的魂魄。” 岑妙妙手轻轻握拳,随后笑了笑。 “那看样子咱们要带出去的,除了那俩倒霉孩子,又多了一样。” 岑妙妙并没有问为什么“庄衍兮”的魂魄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七零八落碎成如今这样。 除非他想说。 岑妙妙自储物手镯里拿出两颗幻颜丹,与太岁各自服下之后,立刻摇身一变,变成了与方才来小屋里捉人的几个狗腿子如出一辙的装束模样。 装戴好收敛气息的法器,岑妙妙学着方才看见的狗腿子们,稍稍佝偻了脊背。 “初到贵宝地,也是时候该去拜拜地头蛇了。” …… 阳市藏于永夜之中,长居于此的卖家有修士也有妖魔,通通藏于一张覆面的白绒布之下,是美是丑,是人非人,尽皆遮掩。 岑妙妙和太岁大摇大摆走在阳市里,发现其中不少店铺里堂而皇之放着许多精铁制成的一人高笼子,里面大多空空如也,少量笼子里装着面貌不错却满脸麻木的少年。 “他们好看?” 太岁的声音猝不及防在岑妙妙识海响起。 “不好看不好看,笑话,谁能有你好看?我这不是看哪个腿脚健壮,到时候好从胡三仙子那里逃跑么。” 诡计多端的傀儡,差点没把她吓一跳,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挠了挠后者的掌心。 走了几个铺面,岑妙妙注意到,这些少年人身上的衣物都缀有弯弯的月牙形制,分明是明月城中被掳来此。 既然如此,阴阳坊市必定就在明月城附近不远,而几年来明月城中少年失踪与狐狸出嫁的真香,顿时呼之欲出。 这些被贩卖的俊俏男子看样子便是阴阳坊市里想要出去的人用来让胡三仙子通行的“买路钱”了。 不成想她与太岁倒是先一步到了这里。 就在此时,岑妙妙见到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他打开了一间紧闭门窗的铺子,挂上“鲜肉”二字的招牌,又取出白绒布将脸覆上。 这人在几年前岑妙妙就见过,当时被绑在城主府里跪着,被认作与妖勾连贩卖招工少年。 明月城南风馆的馆主。 当时不是被抓进城主府了?他怎么没死?反而在阴阳坊市里招摇过市的开了个鲜肉铺子? 岑妙妙思索间,曾经的南风馆馆主,如今的鲜肉铺老板已经折身往铺子后走去了。 岑妙妙暗道不好,牵着太岁的衣袖,两人悄悄缀在老板身后,走过一截路,便见到另一行人走了过来。 手里还牵着一串绳索,绳索上捆着几个青春年少的男子,都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 其中一个被捆得尤其紧实,双手双脚都缠得死紧,只能在地上蹦着走,因为面色不忿还被无声地抽了一鞭子。 岑妙妙一眼望过去。 嚯,被捆成粽子的这个老倒霉蛋居然又是熟人—— 林未识。 ------题外话------ 来晚了,自罚一杯q-q,谢谢给俺投票票的宝贝,啾咪啾咪! 第一百二十四章 胡三仙子钦点夫郎专营店面 老板就等在这里,掏出一包灵石交给来人,将那串捆着人的绳索拎到了手里。 看样子是在“进货”。 两人再度尾行老板,见他把连同林未识在内的几个人牵到自己的鲜肉铺子里,分别塞进了铁笼子里。 其他人大概是被喂了迷药抑或是中了幻术,都迷迷瞪瞪走进了笼子里,或是蹲着,或是站着。 只有林未识,嘴上虽然被封得死紧,却直愣愣地卡在笼子门口不愿意进去,老板在他腰间猛踹了两脚,才把他踹进笼里。 林未识腰一弯,脸色煞白,鼻子里“嗯嗯”两声,显见是受了暗伤。 岑妙妙与太岁对视一眼,两人重新回到大街上,假装转了一圈之后,兑了许多阳市里为了保持静默专用的传音符,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 两人装模作样地在贩活人的这一线铺子里逛了逛,挨个挑三拣四完之后,停在了鲜肉铺的门口。 “鲜肉”二字旁边还有小小的标语——胡三仙子钦点夫郎专营店面,曾创下一夜御二十美男之壮举。 岑妙妙:“……” 广告打得真好,下次不许打了。 老板原本如之前的店主们一般,并不见多热情。而在岑妙妙手中传音符闪动,有明显的购买欲望时,才迎了上来。 “二位,可有看中的?” “今夜要向仙子上供一人,你给介绍介绍。” 岑妙妙掏出一包灵石,砸在柜台上,发出重重一声。 这一下把老板的热情瞬间调动了起来,带着二人在店里的铁笼子前挨个介绍了起来。 他手里拿着一截水烟袋,见里面的人不动弹就随手伸进去戳一戳,使了些巧劲,不见他怎么动作,又保证能把人戳得支棱起来。 “这两个是本店的招牌,刚进坊市不久,长相也极其出挑,身段风情俱佳,我敢保证是仙子喜欢的那一挂。” “太瘦了,要皮实一点的。”岑妙妙摇了摇头,指着后边新关进来的几人,“再瞧瞧。” 老板发出心照不宣的笑。 “客人果然是个内行,想必已是熟门熟路,不知道客人是第几次来阳市了,做的是何种交易?” 岑妙妙并不答他,反而是太岁手中的传音符亮了。 “做你的生意,多问多错,少问平安。” 莫名的威压隐隐自他身上传来,老板顿时不再刺探,老老实实带着两人走到关着林未识前的笼子边。 “客人来得巧,这几个便是今日刚送来的小鲜肉,虽然长相上欠缺了些,不过保证皮实。” 老板拿着水烟袋往几个笼子里分别戳了戳。 “客人不必担心,他们只是暂时中了失心咒,客人付账之后,我便会为他们解咒,保管到了仙子面前活蹦乱跳。” 岑妙妙注意到除了林未识之外,其他几人身上衣物形制几乎一模一样,应当是出自某个宗门,又经历了什么才会被捉来此。 可—— 她转头看向笼子里两眼愤恨四处扫射的林未识,明明像只快上蒸笼的斗鸡,却还有余力拿眼瞪人。 他不是应该在中途遇上的乱野之雾里,与秦深和那几只尸鬼正搏斗着么?既然他被捉到此,那其他三人呢? 按下这些疑团,岑妙妙看着笼中鼻头发红的林未识,按说这位师兄的作风应当不至于如此不知隐忍。 大概这皮囊里的瓤子还是林蓉。 岑妙妙想。 见她总盯着这一处笼子发呆,老板心领神会地凑了过去,却被太岁插在中间隔开,只好站在一旁介绍。 “客人好眼光,这块鲜肉可是我花了大价钱进的高货。” 岑妙妙的手在笼子上轻轻叩了叩。 “长这么丑也能是高货?怎么说?” “此人虽然面貌并非上佳,可他的修为相对其他空有皮相的小鲜肉高了一大截,是阳市里的猎手专程从外边捕来的。不信您瞧瞧,其余人中了失心咒都多少有些发傻,唯独此人仍旧清醒,可见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高货啊。” 老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胡三仙子对美姿容的俊俏少年多有偏爱,可对这等有修为好采补的元阳少男也是十分中意的。” “我再看看,这几人瞧着还还行。” 岑妙妙故意在几人之间挑来挑去,将一圈的人底细都摸了大半,最后才“勉为其难”从老板手中买下了林未识。 老板用捆仙绳将林未识拴着牵了出来,特地叮嘱岑妙妙:“此人有些修为在身上,在没到仙子的府邸之前,客人切莫松开这捆仙绳上的禁咒,否则叫他逃了未免得不偿失。” “店家售后优质,我记下了。” 临走之前,老板还将一盏与小煤头此前提过差不多的灯笼递给了岑妙妙。 “既然说到售后服务,虽然客人不一定需要,可是我还是多嘴一句,客人到了阳市记得点灯,以防仙子府邸法阵不认识信物。” 岑妙妙转手就将灯递给了太岁。 等牵着林未识从鲜肉铺离开之后,几人又走回交界地,找了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岑妙妙并没解开捆仙绳,只一把撕开林未识嘴上牢牢封住的符咒。 后者张嘴就要骂,却被岑妙妙一手卡在脖子上。 “你是林未识还是林蓉?” 岑妙妙和太岁都服下了幻颜丹变作先前来捉小煤头的阳市中人模样,此时却用了自己的声音问话。 她看着被卡住脖子的“林未识”涨红了脸,似乎是意识到面前可能是熟人,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喉咙发梗。 “我是……林、林蓉。” 果然。 互通身份之后,岑妙妙隐去了之前与太岁互穿身体时,后者被商幸雪一掌打落裂隙的事,原想问林蓉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那乱野之雾再涌来之时,不止那几个尸鬼,还有许多此前埋伏在暗处的修士,他们似乎打了一架,我……我被人打晕,醒来就、就到了此地。” 林蓉说话颠三倒四,显然是惊吓过度导致神思不属。 可就她断断续续的话里,太岁大致推断出来了一些,在识海传音给岑妙妙。 “乱野之雾所在之地除我们之外还有两拨人——那个操控尸鬼却穿进了归曲的身体,名为‘秦深’之人,另一拨应当是此间出去捕捉少年的‘猎手’。大概是我们掉下裂隙之后,埋伏的‘猎手’想坐收渔利,与另外两方打了起来。” 林蓉见岑妙妙和她的傀儡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一时说不上是恨这人讨厌希望她掉进裂隙死了好,还是劫后逢生被她救了好。 好话歹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嘤嘤小声哭着。 皎月宗的仙子迎风垂泪或许凄美令人怜惜,可是一个身长七尺的鹰钩鼻男子抹眼泪就是另一幅情景了。 岑妙妙与太岁合计完之后,一把拽起了林蓉的衣领。 “别急着哭,算算自己命值多少灵石,回头折算给我。” 她轻轻笑着,语带嫌弃。 “或者——你就坐这里哭也行,最好大点声,把人招过来,再把你抓回鲜肉腊肉铺里,供胡三仙子采阳补阴。” 哭声顿止。 “咱们要出去找其他人汇合,现在我说,你听。否则……” 少女的语气阴恻恻地夹了些意味不明的威胁。 “没有否则!我……我都听你的。” 林蓉弱弱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叫奴伤心 阴阳坊市不分白天黑夜,无论何时,胡三仙子府邸中都是灯火通明。 幽深的香气被或高挑纤瘦或健壮有力的躯体裹挟着,在偌大府邸的花厅走廊中进进出出。 这些被送进来侍候的男子大多长相上佳,各个身上衣着清凉得过分,却是肉眼可见的价值不菲,丝缎如水般光滑,轻易可见裸露在外的胸膛和大片皮肤。 他们眉眼里多是乖顺温和,伴以丝丝缕缕的麻木。 花厅里极尽奢华,雕梁画栋,用来照亮的大颗明珠随处可见,恨不能嵌满整个屋顶。 胡三躺在一堆柔软的皮毛之中,斜斜靠在软枕,美眸半闭。在她身侧有两个样貌清正的男子,一人为她松松按着鬓边穴位,另一人持小木槌轻轻替她敲腿。 胡三手里捻着一块星点大小的青光,无尘无垢,脱俗出尘,与此间其他事物大相径庭。 阴阳二市之间的交界地那株老消魂藤于昨夜无声无息死去了,这事一早禀到了她这里。 她把持坊市出入口的确不久,却几乎没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放肆。 她将指尖青光置于眼前,狐族的妖冶于抬眸间顾盼生辉。 这样艳烈的样貌,其实并不需要上供,只需朝哪个中意的男人勾勾手指头,就轻而易举有愿者上钩。 可她心里只有一个既令她倾心不已又叫她时时恶心的臭男人。 ——小狐狸,你在常陈山多年,竟没见过男人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本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本座当妈呢。 ——与你苟合?痴心妄想。本座不爱你们这些狐狸啊猫啊狗啊长满毛的小玩意儿,滚一边去,没得沾本座一身骚。 ——小狐狸,本座有一物需以元阳男子的心头血时时浇灌,便交给你了,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本座所托的吧。 一想起之前被困在常陈山的那个臭男人,胡三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恨便齐齐涌了上来。 “狗男人,迟早叫你知道老娘的厉害。” 胡三低骂一声,直起水蛇似的一截腰来,丝缎自肩头滑下,露出一片柔白春光,仿佛弱不胜衣。 “去,把人都提过来。” “是!” 很快,小煤头兄妹便被提到了花厅中,匍匐在一堆,怯懦地低垂着眼,连一丝直视厅中之人的勇气也没有。 胡三只赏了个眼风下去,看向左右。 “大动干戈一番,就带回来这两个小孩儿?凭他们也能杀消魂藤?” 将小煤头兄妹抓来的侍从正是坊市中的“猎人”首领,他脸上仍以白绒布覆面,只上前拱手回话。 “回仙子,鬣狗已经闻过,独他二人身上有修士气息,且所居之处也的确有外来人停留的痕迹。” 胡三慵懒支颐,眼波流转,翘起一条腿,微微侧着,侍奉的男子心领神会,屏气凝神地轻锤起另一边来。 “本不想支使你们这帮废物,费尽心思却连偷渡进来的小猫三两只也抓不着,焉知不是怕惹麻烦,抓了两个替罪羊来顶事?” 她说得轻巧,下首的猎人却冷汗涔涔,立刻跪在地上,比一旁吓傻的小煤头兄妹好不了多少。 “万万不敢欺瞒仙子,这……的确只有他兄妹二人,陋居在交界地,是以最有可能遇上火焚消魂藤之人。” 胡三娇笑了声,趿着缀满珊瑚与明珠的绣鞋走到猎人面前。 她体态娇柔雍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拥着轻薄的衣衫,在跪下的猎人身前俯首,胸前雪肤一览无余,可后者却是万不敢抬头一看。 “废物,让你抓的是外来人。闹了半天,连来人的一片衣角也不曾抓着,领回来两个半大老鼠,倒是打草惊蛇。真是……” 说话间,她袖中一只纤纤细手已然攀上男人的衣领,暧昧地抚下。 “叫奴伤心啊。” 她叹息着,手掌化为毛绒兽爪,须臾之间已将面前人当胸贯穿,掏出一颗鲜活蹦跳的人心来。 胡三转过头,似乎才发觉小煤头兄妹还趴在一旁。 “小孩儿,我记得你来过几趟。” “来给仙子送灯……”小煤头哪敢开腔接话,只护着妹妹将她一并按住,两颗小脑袋紧紧贴在地上。 血腥气蔓延开来,胡三已将人心咽下。 她兴致缺缺地在指尖凝出一点血珠,浇在那点青光之上。与此同时,地上被剜心之后的男人尸首也肉眼可见的塌瘪了下去。 “把他带出去埋了。”胡三抬手理了理如云的鬓发,语气淡漠,“后院还有几个,都一并带走。” “是……” 小煤头如奉纶音,抽出一截腰带将小萝卜眼睛遮住之后,随即熟练地低眉顺眼收起尸来,尽管腿肚子仍在抽抽,却也明白方才已经在阎王殿里绕了一圈回到人间。 就在两人即将踏出花厅前,小煤头手中一轻,转过头却见小萝卜已被胡三提在手里,交给了一旁的男侍从。 “你且去,回头再来领她。”胡三仍是无精打采,并没为按住小老鼠的尾巴而多开心起来。 小煤头别无他法,只好先去后院收尸了。 他惨白着脸,心乱如麻,直到在出花厅不远的游廊之中与一行人擦肩而过,后头还有一个被绳索捆住的年轻男子,小煤头退避在一边,认出来这是给胡三仙子上供的人。 在这行人经过后,他却发现地上无声无息地落下了一物。 方才分明是没有的。 待看清之后,他左右看了一眼,随后快步走近捡了起来——那是一颗灵莲子。 …… “想出去?” “正是,此间事已毕,某打算出去置一份业,这是献给仙子的鲜肉,望仙子开恩应允。” 胡三轻轻嗅了嗅,面前这几人分明并无外客气息,被做为信物的碧眼灯也好端端的被最高大的男子提在手里,可不知怎的,其中这个矮个子令她有些不开心。 当然,这阴阳坊市里出入的人她都不喜欢就是了。 可母狐狸的第六感总是准得吓人,上一个让她不开心的就是被关在常陈山底下的那个老孽障臭男人。 被胡三直勾勾盯着的岑妙妙只觉得自己被剥光了衣裳站在大庭广众之下。 还好,下一刻胡三的视线就转开了,淡淡落在后面的“鲜肉”身上,随后轻斥道。 “啧,真丑。” 林蓉:??? 胡三并不多看她一眼,如水的眸光停在最高大的太岁身上,伸出舌尖在唇边描摹了一圈,隐隐可见还未咽下的殷红血丝。 “你,把绒布卸了,让奴瞧瞧是何模样。” ------题外话------ 岑妙妙:大声告诉我你想看什么???(磨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狐族魇术,不可细思 胡三修为深厚,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这花厅四处遍布她的威压神识,是以岑妙妙和太岁确认过小煤头兄妹暂且安好之后,并没有在她眼皮子底下传音,唯恐被发现。 胡三看见面前高大的男子解下了盖在脸上的白绒布,露出一张平平无奇且毫无情绪的脸来。 “奇怪,你不应当是这副模样。” 可面前这人该生成何种模样,她却说不出来,只盯着这素未谋面的男人看了一遍又一遍,从平平无奇的眼皮褶子滑到又宽又阔的腮边胡子。 “你呢?”她又指着岑妙妙,“你也卸了,让奴瞧瞧。” 岑妙妙卸下绒布,露出一张黑且黄的粗胖面容,一颗大痦子上还突兀的戳着一根毛。 胡三打量了二人片刻,眼前明明是阳市里扔进人群也炸不出水花的买家之一,却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罢了,不过浊臭男人,看多了脏眼。 胡三打了个呵欠,兴致缺缺地挥挥手,掷出一道符咒,扔进岑妙妙掌心,“奴也乏了,得补补觉。人留下,你们走吧,中庭大阵出去即可。” 中庭大阵就在花厅外不远,胡三懒怠看守这出口结界,也并不觉得会有人敢在她的地盘撒野。 就在二人转身之际,太岁无意瞥见了背对着他们的胡三手指上——那点碧莹莹的青光迅疾地闪了闪。 其上有汹涌澎湃的猩红血气缭绕,正丝丝缕缕地往里钻。 他稍一愣怔,岑妙妙自然察觉到了,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太岁衣角,后者却只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岑妙妙原本小算盘打得好极了,先来此地刺探一番情况,用供品换得出入坊市的信物之后,再悄悄将小煤头兄妹先捎出去,再与太岁一起用隐身符咒通过他的感应找到并窃走魂魄碎片,最后再重新服下幻颜丹来此故技重施并脚底抹油。 计划虽然粗陋,却实施得相当高效且成功。 走出花厅之后,两人悄悄缀上把小萝卜带走的男侍,后者是此前别人送来的供品,并没什么修为,于是太岁出手悄悄将人打晕之后,把昏睡过去的小萝卜抱在怀里。 余光中,他瞥见岑妙妙在那男侍清凉的脊背和大腿狠狠摸了一把。 太岁顿时皱眉,传音道:“你在做什么?” 岑妙妙暗自防备着胡三,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这一身皮肉保养得真不错,连大腿都细皮嫩肉的,紧得简直能榨汁……啊不,真的,没什么。” 岑妙妙被抓了个现形,但见太岁唇线绷直,明晃晃的“你好色”就笼罩在他头顶,显而易见地不高兴了,她当即选择原地滑跪。 “我就是刚刚手上沾灰,借他衣裳擦擦罢了,这等庸脂俗粉,哪儿能跟你比。” 两人跟做贼似的,循着岑妙妙拓进小煤头体内祚避的气息找到了后者,将其悄悄带到了中庭大阵。 兴许是胡三天生自信,此处并无人值守。 小煤头接过岑妙妙递过去的通关符咒和剑宗信物,搂住小萝卜,眼泪汪汪地扯着岑妙妙的衣袖。 “二位对我们兄妹恩深似海,来日一定报答。尤其是仙子姐姐……你好像、像我娘亲。” 岑妙妙勉强维持着嬉皮笑脸,差点儿没忍住给他来一记老拳。 “是么?那你的母爱一定天崩地裂。”她想了想,还是嘱咐道:“祚避会好好保护你,拿我的信物去剑宗六合峰,找一个叫管由的弟子,他知道该怎么做。” 因为封印的关系,小萝卜始终半昏睡着,说不出什么话来,小煤头挠了挠头,很是实心眼儿地奉承了一句。 “姐姐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漂亮的人了,姐姐好白,我死三天尸体都没这么白。” 倒霉孩子。 阖该让管师兄先搓你几层皮。 岑妙妙懒怠再听,掂量着力道,飞起一脚把他踹进了大阵里。 中庭大阵光华闪烁,小煤头兄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其中。 岑妙妙和太岁各自捏碎一枚隐身符咒,复又潜入花厅附近。 此时太岁告诉岑妙妙:“如无意外的话,我的一枚魂魄碎片在胡三手里。” “怎么会落到她手中?”岑妙妙看着往来穿梭在花厅的一个个俊美男侍,想起方才摸人大腿的事,迅速倒打一耙,“你该不会与她有什么前情吧?” “不认识。”太岁循着她的目光看向风格各异的男子,鲜见地哼了一声,“也不会无端摸人大腿。” 岑妙妙摸摸鼻子,在他手心轻轻挠着,“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 “真没了,我保证。” 记起胡三说要补觉,两人鬼鬼祟祟地摸回花厅边,却发现花厅四周冷冷清清,浑然不似方才男侍穿梭其间的模样,于是凑到了巨大的窗边,扒着窗台往里瞧去。 花厅深处有一张巨大的床榻,层层叠叠纱帐垂下,远远看着便能知晓上面能躺数人,四角风铃高悬,玉石明珠不计其数地散落在床幔上,只要轻轻要换,珠玉摇响,叮叮咚咚地清脆动听。 而此时,床幔垂落,四角摇动,影影绰绰中可见人影交织翻滚,细碎暧昧的呻吟混在不绝于耳的叮咚声里,从其间肆无忌惮地传了出来。 虽然服下幻颜丹后面上不显红色,可岑妙妙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烫到能摊个饼不在话下。 啊这…… 岑妙妙张口结舌:这这这……这究竟是补觉还是采阳补阴? 她忍不住拿眼角余光悄悄看向一旁的太岁,寻思他怎么就能做到一脸浩然正气无动于衷的? 胡三的声音叫得也太好听了,连她一介女子都听得心旌摇曳。 “狐族魇术,不可细思。”太岁猝不及防地戳上岑妙妙的腰,仿佛洞悉她心中所想,吓得她浑身一紧。 “怎么了?” “在那里。”太岁变出两团棉花塞进岑妙妙的耳朵里堵住,随后又遥指花厅一处。 他的手很稳,棉花塞进她耳朵时都透着仔细温柔。 随着耳朵里胡三的嬉笑声变小,岑妙妙心中顿时一清,沿着太岁所指之处定睛看去,就在胡三的卧榻一侧,那点青光被端端正正放在梳妆台上,周围散落着几件轻薄的衣物,桃红柳绿。 ------题外话------ 岑:说实话,你思没思?啊啊啊啊不管你思没思我思了!傀儡:你说呢?(叼住手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妙妙,别碰了 听见里面的动静,岑妙妙深深吸了口气。 “我们趁现在去拿?林蓉方才被带着朝安置男侍的院子里去了,不知道火放起来了没。” “好。”太岁点头,两人刚要蹑手蹑脚往里摸去,胡三的声音拉拉杂杂,一句接着一句,花样百出。 一时“宝贝儿”,一时“甜蜜饯儿”,把白日做贼的岑妙妙和太岁震得不轻。 这可比大腿紧得能榨汁狠多了。 岑妙妙粗粗扫了一眼床榻里纷乱的人影,不由感叹,胡三仙子当真有阅历,玩得真花,她还是太年轻了。 也亏得这床结实…… 太岁见她脖子伸得老长看得津津有味,伸手将她拉到另一侧,不动声色地横亘在岑妙妙的视线与床榻之间。 隐身符咒尚有一段时间,两人硬着头皮摸到床榻附近。 那道青光稳稳的钉在梳妆台上,近看才发现光源深处似有流转之象,无垢无尘,尽管有血气妄图钻进去,却被一层薄薄光幕挡在外面,不得进入。 岑妙妙靠得近,人小轻灵,便伸手去拿魂魄碎片。 而在她指尖刚好触碰上魂魄碎片时,那道青光顿时急促地闪了闪,而身后太岁蓦然扣住了她的肩膀。 岑妙妙回过头:??? 现在很关键诶,万一被胡三发现了怎么办? 太岁的眼中浮出一层极其浅淡的水色,眉头紧蹙,神情有些不大对劲。 可岑妙妙第一回顶着人家“午觉”做贼,正紧张着,加之两人还是服下幻颜丹的模样,是以并没有太注意太岁的脸色。 趁着里面闹腾得厉害时,岑妙妙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想把青光抓进手里,再取出方才准备好的青光赝品放在原处。 结果她手刚伸过去,那青光似乎怕了她,有生命似的往一旁避了避。 岑妙妙再捉,它再躲,她又捉,它又躲。 一旁床榻之中梨蕊穿衣,这头梳妆台上有岑妙妙的贼手和魂光左右互搏,平分秋色。 一时也不知是哪个更紧张。 岑妙妙满头大汗,扯过太岁衣角想让他自己动手,可傀儡却仿佛中了禁咒一般,不知为何只站在原地捂住心口,手背青筋暴起。 岑妙妙看向他的脸,后者苍白诡艳的的一段面容下,唇色浓红,如能滴血。 糟糕!幻颜丹失去了效力。 可又不能在此地传音,在这里出现任何法术的波动没准都会引起胡三的察觉。 岑妙妙端详了片刻,才发现这厮光替她耳朵塞棉花了,倒忘记自己没堵耳朵。 大概是多少受了点他口中狐族魇术的影响。 岑妙妙这般想着,伸手取下耳中棉花不由分说塞了进去。 她转过身,硬起心肠,纤细的手掌一把盖在了青光之上。 魂魄碎片猝不及防被拍在案上,在她手心动弹不休,如一尾滑溜溜的青鱼。 岑妙妙将它牢牢捂住,迅速取出了前面准备好的赝品放在桌上。 太岁忽然喘了口气。 岑妙妙立刻折身,空着的那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两人一同缩回了角落里,离床榻只有一道屏风相隔。 可床帐中人似有察觉,倏尔静了下去,一条光洁的手臂从中探了出来,捞起一面轻纱,露出胡三香汗淋漓的脸。 “我方才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 岑妙妙心中紧张,手里不由得将魂魄碎片攥得更紧了,掌心细滑的肌肤顶着几分温热的青光,莫名有种奇异的触感。 幸好胡三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四周,这时床帐里传出另外的轻笑。 “仙子听见什么了?我们都没听见……” 胡三娇笑一声,又倒回了帐中,喁喁私语,不得而听。 岑妙妙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看向太岁,悄然摘下他脸上面罩,但见傀儡苍白的俊脸上眉头紧皱,唇角被他自己咬得泛了白印,即使面无表情,眸光却如被水洗过,却还是避过了她的眼神。 不是给他堵着耳朵了么?这是中了什么招? 岑妙妙不解,手中无意识地摩挲了一把方才取到手的青光。 太岁蓦然转头,将她抱到怀里,身姿如狡狐一般在地上轻纵而过,带着岑妙妙离开了花厅。 到了一处游廊,他才将她放下,岑妙妙抬起眼睫,恰好遇上他俯身看过来。 不过片刻功夫,太岁的额头上薄薄一层细汗。 他这才轻轻靠过来,抵住她的额头,岑妙妙听见他压抑着紊乱的气息,在她耳边哑着嗓子说话。 “妙妙,别再碰了。” 岑妙妙下意识问:“什么?” 太岁看向她攥成一团的手掌,“我的神魂碎片……” “那之前胡三碰得,你也不见如此,怎么我就摸不得了?” 岑妙妙刚想张开手把青光交还给他,却不想他这么一说,倒叫她反射性地长了几根反骨,冷哼一声,“我偏摸!” 她手上使劲儿,恶狠狠地拧了拧手心的青光。 太岁直勾勾地看了她一眼,按在一旁墙上的手指已然青白。 可不知道是岑妙妙一个猛子使大了力还是怎么的,手上一热,那青光居然自她手心透肤而入,钻进了她身体里。 岑妙妙:“……完了,我好像……你的魂魄碎片钻到我手里头了。” 岑妙妙张开手指,作势抠了抠,可白生生的掌心里哪还有青光的影子。她急忙内视了一遍自己的灵府,果不其然,那点细碎的青光正停在她灵府深处,静静盘旋着。 岑妙妙顿时一脸闯了大祸的表情,愧疚道:“它跑到我灵府之中了。” 这可怎么办? 太岁却从自方才起便一直颤栗的神魂颠倒之中缓了过来,他从容执起岑妙妙的手。 “无妨,或许是它心悦于你,再说,这具傀儡的躯壳也未必就比你的灵府更适合温养神魂,来日再取便是。” 听他坦然说出“心悦”二字时,饶是岑妙妙没脸没皮惯了,也依然红透了耳尖。 隐身符咒的光芒闪了闪,岑妙妙与太岁朝正门外打算与林蓉汇合的地方走去,刚掏出新的符咒,她就见到了不远处寒光闪闪的一排笼子,与阳市鲜肉铺老板店里的铁笼如出一辙。 在看见被抓的人之后,岑妙妙瞳孔地震。 穿着商幸雪皮子的归曲,刮瘦的林未识本人与其他几个灰头土脸的少年蹲在一排小笼子里,委委屈屈。 真是男默女泪。 好想一走了之啊,可后面林蓉的火怎么还没放起来? 还有,你们是怎么做到“一家人”齐齐整整都被抓进了这里的? ------题外话------ 今天准时打卡!耶!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笔交易,包卿满意 仿佛是为了应和岑妙妙心中所想,此时靠近后院那头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很快浓烟四起。 不错,林蓉终于如几人计划一般把火烧了起来,只是—— 岑妙妙看见一条艳红的身影迅倏而出花厅直奔后面而去时,顿时心道不好! 两人还来不及动作,就听见林蓉一声短促的尖叫。 一道人影向两人的方向狂卷而来,身后缀着胡三的身影。岑妙妙发誓她从没见过男人跑步用内八,不想今日林蓉倒让她见识了一番。 可惜胡三身法更快,轻轻松松就把林蓉擒回了手里,她脸上略烦,一脚踹了出去。林蓉仰头狂喷一线血,如破布一般重重摔到了墙角。 这头的动静很快惊动了笼子里关着的人,归曲眼珠子都快瞪穿了,他拍打着栏杆。 “林林林……是林仙子。” 林未识也看见了,他抓住栏杆,发出刺耳尖利的女声。 “放开!!放开我的身体……” 这是怎样一帮灾同门…… 对这些阶下囚,胡三连一丝回应都欠奉,不过他们说的话倒是落入了她的耳朵里。 “在奴的院子放火,你胆子不小,这般三贞九烈,未必那笼子里关的是你相好的美人儿?” 饶是林未识身上有宝甲护体,林蓉也叫这一脚差点踢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丑人多作怪,坏心的郎君,留你不得了。”胡三香汗淋漓,她矮身欺近林蓉,手掌化为尖利而巨大的兽爪,眉梢眼角俱是横生的媚态。 眼看着兽爪就要破开林蓉的衣襟,岑妙妙与太岁身上隐身符咒乍破,两道剑风一左一右自身后而来,直取胡三面门! 惊变陡生,剑气四溢,胡三纵身后退,两人从她手中将林蓉堪堪夺下。 胡三府邸里的男侍从没见过还有人敢在她的府上搞偷袭,顿时乱作了一团,混乱与叫声此起彼伏,加之后院蔓延过来的滚滚黑烟,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胡三眉眼一厉,“奴竟不知这院子里几时来了几只老鼠,还如此来势汹汹。” 此时两人的幻颜丹已经失效回归了本来面目,胡三眼中闪过红光,掠过太岁时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低声道:“你是……” 迎接她的是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剑招。在胡三走神之际,几道剑气擦过她的身上,在割裂出几道 岑妙妙倒是由衷地赞叹:“还是姐姐厉害,左拥右抱,满园春色,真是让我羡慕不已。” 剑招中错手而过的间隙里,太岁意味深长地偏头看了看岑妙妙的方向。 傀儡虽然依旧脸覆恶鬼面罩,可岑妙妙就是觉得,他方才似乎是瞪了她一眼。 “打断一下二位,奴可不大喜欢别人在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 胡三虽在二人默契的剑招下形容有些狼狈,此时却闪到一边,轻笑一声,袖中涌出无尽妖气,死灵哀嚎的怨气充斥此间。 “奴可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小妹妹,你年纪轻轻这般凶残,怕是日后难以找到心仪道侣哦。” 她信手一扬,粉色沙尘扶摇直上,无尽异香拔地而起,将胡三的整个府邸笼罩。 岑妙妙虽然第一时间屏息凝神,却还是不甚吸入了一点。 几乎是一瞬间,她眼前出现了无数个太岁的幻影,朝她扑了过来,岑妙妙手执春风,忍着魇术带来的脑中剧痛,不停挥退眼前幻象。 一剑横飞而来,将快要伸到她面前的胡三兽爪击退,太岁横剑挡在她面前,伸手点了一记岑妙妙的额心,顿时让她清醒了几分。 与此同时,岑妙妙灵府震动,那片安然待在其中的魂魄碎片不知何时透体而出,倏而没入了太岁后心。 胡三眼见紫嵇给自己的魂魄碎片落入这不明来历的二人手中,召出手中绿光,但见那绿光毫无灵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赝品在她手中碎成齑粉,胡三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 “虽然是臭男人腆着脸塞到奴手里的东西,却也不见得随手就能让旁人偷了去。” 胡三手中光华一现,一只刻满阴文的铃铛出现在手中,她毫无犹豫地摇响了铃铛。 铃铛声似无形音波荡开—— 岑妙妙只觉得眼前重重幻影顿时一清,可挡在她身前与胡三缠斗的太岁却骤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奴辛勤浇灌了好些时日的果子,上边可是有奴的魇阵包裹,你们以为这么轻巧就能随意盗走么?” 胡三再次摇动铃铛—— 视线被阻碍的岑妙妙只见太岁背心处蓦然塌陷一块,似乎有什么在他体内搜刮吸取血肉。 是那块魂魄碎片! 神魂本就在撕扯不休,又逢魇术影响,太岁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 “太岁!” 岑妙妙怒从心头起,她执剑冲向胡三,万千剑影如星河倒悬,千钧一发之际,胡三另一只手中荡出一段绫罗,缠住太岁的身体,却没将他扯到自己身边,反而身形一飘,就此躲到了太岁面前。 岑妙妙咬牙撤招,剑光疾飞到太岁身前纷纷跌碎,胡三借机再打出一蓬隐蔽的粉沙,打在岑妙妙剑上,沙尘激荡飘扬,岑妙妙视线一时受阻。 因着最近神识逐渐回归的影响,太岁实力本就有所折扣,偏偏此时强融被附上魇术的魂魄碎片,更是雪上加霜。 他本欲反击,胡三的兽爪已经扣了上来。 她在威胁岑妙妙。 “小姑娘,奴打累了,现下那枚魂片正在你情哥哥的体内搅风搅雨,我见他身子骨健壮,有几分眼馋,故而爱惜。你若想早点送他归西,尽可拿剑刺奴,可若是不想他受什么损害,便乖乖自封经脉为好。” 岑妙妙站在一侧,与胡三各据一方对峙着。 就连太岁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沦为他人用来威胁岑妙妙的工具。 体内的确如胡三所言——割裂的神魂互不相让,又有魇术相激,震颤剧痛不休,融合之争怕是一时片刻不能休矣。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无视体内剧痛与脖间被利爪割出的伤口,平静地告诉岑妙妙,“不必管我,动手杀她。” 可岑妙妙的动作比他快多了。 她三下五除二就干净利落地点上周身大穴,将浑身经脉悉数封住。 春风“当啷”落地,化为碎影。 “既然已经是仙子的手下败将了,不如我们谈笔生意?仙子不必急着拒绝,这笔交易,包卿满意。” ------题外话------ 谁能想得到昨天那一章人家改了两遍才解禁呢q-q被迫删了好多互动嘤嘤嘤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今夜便与他成亲 远处笼子里的归曲和林未识见岑妙妙和太岁出手时,本还燃起了一点希望,如今见场面急转直下,干脆抓着栏杆在笼子里对胡三骂骂咧咧起来。 偏偏两人都是正经名门高族出生,骂人也四不像,来去都是些车轱辘话。 “好吵。” 胡三挥了挥手,一道粉雾飘然而去,笼子里本就中了咒术的两人迎头撞上,顿时昏了过去。 世界清静了。 她制住太岁周身要穴,令他灵力阻断且无法动弹之后,伸出兽爪围着他的脖颈饶有兴致地划了一圈,媚眼如丝。 太岁修长的脖颈顿时血流如注,苍白猩红交织在一处。 “左右你也没什么反抗能力,说来听听。” 岑妙妙的视线落在太岁身上。 他大概很疼,因为两人之间的契约联系,她好像能感受到。 傀儡从没有沦为他人鱼肉,也从没有这么落魄过。 岑妙妙忽然笑了,轻声道:“仙子不妨看看他的脸,就知道我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上上签化作的面罩落地,岑妙妙细数胡三在见过太岁面容之后沉默的时间。 数息过后,胡三蓦地笑了一声,“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岑妙妙回头扫了一眼笼子里与墙壁边人事不知的三个毒瘤队友,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从没有这么冷静过。 “你嘴里那个臭男人……是叫紫嵇么?” 胡三眯起了眼,轻佻的脸色倏而发沉,“你想说什么?” 岑妙妙看了太岁一眼,道:“得不到的才是心头最好,不是么?这个傀儡是南陈窟儡子所铸,又经我一手打造而成,平日最是得人心意,无论是肉身还是知情识趣,比紫嵇可不差什么。” 胡三思忖片刻,“小丫头,那你告诉奴,为何紫嵇的魂魄碎片会落入他体内?他们之间,或者说,你与紫嵇之间是什么关系?” 岑妙妙面不改色,张嘴就来:“紫嵇大人算是我半师,之前有过授课之恩。至于这傀儡嘛,若是我身死或是契约中断,他便也化为乌有。若我能自这里出去,自然将他留下赠予仙子聊作慰藉。” 光芒闪过,胡三的兽爪变为纤纤玉手,在太岁的面庞滑过,岑妙妙触及他平静的目光,微垂了眼睫,看不清眼神。 “你竟是那臭男人的徒儿?”胡三轻嗤,对岑妙妙的话半信半疑,“当真不成体统,嘴里叫着师尊,转过背就造一个同样的傀儡,心眼子真多,你们这些玄门中人,奴可一点也不喜欢。不过……” “这尊傀儡,奴很喜欢,不介意留下他。” 她看着岑妙妙,“既是南陈工艺,想必体力很好,奴不介意今夜便与他成亲。” 岑妙妙微微一笑。 “听凭仙子意愿,那么……”她指着昏迷的几个傻蛋队友,“这几个是我的同门,仙子不介意的话,我便将他们一同带走了。” “急什么。”胡三勾起唇角,细长的弯月眉高高挑起。她把持着不能动弹的太岁,说变脸就变脸。 有之前跑出去的男侍已经将阴阳坊市中的猎人们找了过来,这些猎人齐齐站在花厅外,等待着胡三一声令下。 “奴瞧你面善,不如留下来,一起喝盅喜酒再去吧。” 岑妙妙对她的两面三刀并不意外,任由一拥而上的猎人将自己身上的储物手镯搜刮了去。 “等等。” 是太岁的声音。 “让她带着人滚,我不想再看见她。” 岑妙妙努力辨认,在话音末尾摸索到一丝他平静语气里压抑的痛感。 可胡三却风情万种地笑了起来。 “年龄不大,心里花花肠子不少。”她一指太岁身上沾染的灰尘血迹,“把他带下去洗干净再换身喜服。” 她楚腰一扭,又朝岑妙妙说:“今日奴的这杯水酒,你呀,可别推拒,或者不如这么说——非喝不可。” …… 胡三府邸的内狱中,与所有其他的监狱一样,阴暗潮湿,腥气扑鼻。 归曲和林未识悠悠转醒,就见旁边岑妙妙正在打坐,面色奇差无比。 林未识见自己浑身上下的法宝都被搜了个干净,瘫着地上,看着昏迷不醒的林蓉,一脸生无可恋。 “联系不上师门,商仙子也不知所踪,我们等死吧,我们走不了了,现在联系一下买副薄棺还来得及吗?” “你嘴里怎么净是些有的没的,少废话,我还想等寿元到顶时给自己安排一串白鹤跳舞呢……” 归曲还在想昏睡前发生的事,一边揉着脑袋凑近岑妙妙,这一看她面色奇怪,便惊觉不好。 “不对!岑师妹眉心发红,似有走火入魔之兆,或会道心折损,快……咱们快叫她醒来!” 两人在一左一右蹲在岑妙妙身边一顿鬼哭狼嚎,可后者丝毫没有醒转之象。 归曲急了,“这可怎么好?师妹这这这……” 林未识下意识看向自己倒在一边被林蓉占据的身子,两眼放空,“我还得定两副棺材……” 这时,岑妙妙的眼睫轻颤,重新睁开了眼。 她额心的红印悄然褪去,眼神沉静。 “师妹,你醒了。你还好么?方才你打坐时……道心可有折损?”两人凑上前去,或许是一同落难,又心知逃出生天的几率渺茫,因此对同门显得格外珍惜起来。 岑妙妙在布满青苔的墙边找了处干燥之地靠着,听两人三言两语间将之前的遭遇说了出来。 他们与秦深和尸鬼交手中,正在两败俱伤之时,一行面覆白绒的修士不知从何而出,将他们一举擒获。 可彼时地面裂隙忽然扩大许多,裂地百里,尘烟四起,秦深与商幸雪双双失去了踪迹,他们三个则被那些突然出现的修士种下失心咒,送到了这里。 与之前岑妙妙和太岁的猜测差不多。 “我们真是……”归曲看了岑妙妙一眼,唉声叹气道:“太拖后腿了,还要劳师妹来救。” 林未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点头,“也不是技不如人,说到底我们不够阴险。” 归曲愁眉苦脸地探了探自己的脉,“储物法宝都被搜刮走了,灵力半封,看样子是逃不出去了。” 林未识:“我的棺……” 岑妙妙缓缓吐出一口浊息,有几分恶狠狠的味道。 “你俩,闭嘴。” ------题外话------ 小小憋气,下面抢亲!打劫!虾仁放火! 第一百三十章 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岑妙妙咬牙,将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她想,这一定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她一时冲动,见太岁被挟便听凭胡三指使自封经脉,是第一蠢。 她居然为了保全眼前这几个倒霉玩意儿跟胡三做了笔买卖,赔了夫人又折兵,是第二蠢,也是最蠢。。 就这,当时还不如自爆灵府拼着重创胡三,大不了与傀儡一起死了,神魂俱灭,一了百了。 但是算了。 “我与胡三谈了个条件。”岑妙妙道。 归曲和林未识两眼震惊,“什么?!” 岑妙妙将与胡三的交易取了与紫嵇无关的内容说给了两人听,揉了揉眉心,“今夜狐狸出嫁过后,她应当会将中庭大阵打开,你们带着林蓉速回岐郇山求援,我能活下来与否就看两位师兄的脚程有多快了。” 归曲不解道:“岑师妹不跟我们一同离开么?那说到底也仅仅……只是一个傀儡罢了,远没有师妹的安危来得重要。” 林未识附和道:“是啊,一个傀儡,管他是南陈窟儡子所铸还是哪位大能亲手打造,今次换我等平安也算他有所造化值回本钱。” 他拍着胸脯,“这傀儡许是岑师妹爱物,师妹高义,我记下了。回头你师兄我便差人马不停蹄去南陈替师妹再找一个,保管比如今这个的原物更加精益求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何?” 岑妙妙摇摇头,“无妨,回头要是能活着回去,师兄替我买空大觉峰的珍宝阁最新一批法衣珠宝即可。” 林未识一口答应,“那必须的。不对……你这话的意思是?” “我那傀儡,与我的家人无异,我要么把他一起带走,要么与他一起留在此处。”岑妙妙道,“二位师兄带人回援得快想必还能捞我一把,可要是我没能回去的话,你们就把那些法衣烧给我吧。” 归曲当即摇头,“不成,我一个当师兄的,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逃回山里去?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让师尊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激起一层灰来,“那我还不如跟你一起留在这里大家同进退一起死呢,横竖现下这半条命也是岑师妹你捞回来的。别跟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可不怵那些。” 林未识一边凑到归曲耳边暗骂,“你这呆子,能活命干嘛非要留在这里送死,那胡三少说元婴修为,手下不知多少人命,拿尸山血海填来的境界,你当是咱们几个就能轻易拿下的小角色?” 一边可怜兮兮地想劝岑妙妙苦海回头,“岑师妹,你看,一个不够师兄就给你买十个,只要时间足够,再深的感情也能培养出来,没必要为了一个没有魂魄感情的玩意儿把自己也赔进去,你说是这个道理不?” 可惜岑妙妙充耳不闻,归曲也硬着脖子誓要与岑妙妙共进退。 林蓉呻吟了一声,林未识凑过去想把自己的身体扶了起来,就听林蓉断断续续说起话来。 “我不想……不想死……” 林未识:对嘛,果然是与他互穿身体的人,都十分惜命。 结果林蓉话显然还没说完。 “但是她救了我,”她苍白着脸看向林未识,“少主万金之躯,您离开之后回剑宗求援吧……我留下来,多一个人拖着,多一分把握。” 面前但凡有张桌子椅子,林未识一定反手就给掀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犟得要命,上赶着要寻死。 是个长了脑子的人都知道,不趁岑妙妙与胡三谈妥的时间里赶紧离开,那胡三又是个阴晴不定的女人,后头还不知还有多少危险。 说啥求援,其实只是把“逃命”叫得好听了一些。 留在此处竟然是为了捞一个傀儡,并为此枉送三条性命,说出去怕是无人为之可惜,只觉得愚蠢罢了。 林未识也这么说了,他沉着脸,真心实意地放下了往日的架子。 “经脉被封,储物法宝也被搜刮一空,拿什么去跟人斗法抢人?我只问最后一次,你们走不走?” 岑妙妙不置可否,“不必如此,我留下即可。林蓉尚且身受重伤,还需师兄赶紧带回剑宗疗伤。” 反而是看着她的归曲缓缓摇了摇头,“既然是岑师妹的家人,那便当他是个‘人’,我等修道虽为长生,不也为救死扶伤,兼济天下么?” 林蓉嘴里呛出一口血沫,“不,我也留下……” 林未识彻底拿这几个二愣子没法子了,他瘫坐在地,满脸写着“我去买几副薄棺”。 “你们真是……”林未识低低笑了起来,“算我怕了你们几个!” “我一个人回去又算什么?”他用力挠了挠头发,几步走到林蓉身边,伸手在她袖中的手腕皮肤狠狠一拧。 一层薄薄的皮肤落在地上,转瞬之间变做了一张眉眼俱全的小小纸片人形。 “这是许久以前我母亲为我身上烙印的禁咒,可日行万里,行传讯之用。等今夜中庭大阵打开,便将它送出去回剑宗传信,我……与你们一起,拖延时间。” 归曲冲过来一把将他的头薅到自己饱满的胸前,“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扔下兄弟不管的!” 林蓉又呛出一口血沫,“你……用商师叔的脸……也不许轻薄我的身体。” 决定一同留下以后,归曲与林未识也学岑妙妙打坐调息起来。 抱着一种“我大概是前世欠了你们”的心情,林未识强打精神做着计划,一边唉声叹气,几乎把前半辈子的气都给叹完了。 “咱们几个虽然经脉被封,一时无法冲破桎梏,但多多调息还是能引动不少灵气入体,起码这么多年勉强还有几分身手和身板,勉强拖个一时片刻应当不难,保住性命,只要拖到剑宗来援就好了。” “既然师兄与林仙子有心,妙妙替太岁谢过,然后就是——” 说话的是岑妙妙,她干脆利落地在自己手掌并指一划。 “我有办法让大家不这么艰难。” 沾染了尘埃却依然细嫩的肌肤顿时血流如注。 归曲和林未识见此,纷纷露出疑惑地表情,皱起眉头,异口同声地问她。 “歃血为盟?” 岑妙妙摇摇头,真心实意地笑了笑,有几分真心的羞赧。 “不,只有我的血,喝下它,你们就会知道。” ------题外话------ 来晚了,抱歉宝子们,人在外地q-q 第一百三十一章 拉杂摧烧之 时间回到几人刚被丢进胡三府邸的内狱中,岑妙妙打坐之时。 她将神魂沉入自己灵府之中,看着许久不曾动用的三道烙印,浅浅的金色流转,光华雍容。 什么叫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她现在就是了。 三道烙印被她随手抹在手心,揉杂在一处,变成一点悬浮的金光,暖意融融,期间似有无数因果交织翻涌,闪烁着动人的魂光。 对,魂光。 若非她手上触碰过胡三手中那片魂魄碎片,本不会发现—— 追溯到她上辈子还是“崔渺”的时候,加上这辈子,一直在她神魂灵府中可以用来对天道许愿的烙印,居然是一枚千疮百孔的魂魄碎片。 也是,试问除了声震太衍的群山共主,谁的魂魄又能做到向天道博取愿望这种地步。 岑妙妙的灵体小心翼翼地握着那团魂光,细细凝望,发现其上有不少细碎的断点,如同被徒手撕裂的布帛,参差不齐的伤痕遍布各处。 是荒唐。 却不虚妄,可以揉揉捏捏,真实暖热的存在着。 她左手掌着魂光,右手指尖凝出一道剑意,温和而绮丽。 下一刻,岑妙妙毫不犹豫地挥动剑意朝自己的魂魄削去。 也就是此时,她察觉自己的耳边传来乱糟糟的声音。 “不对!岑师妹眉心发红,似有走火入魔之兆,或会道心折损,快……咱们快叫她醒来!” …… 出了胡三府邸的中庭大阵之后,放眼望去,穹庐四野,弯月西沉。 如同自地狱里爬出,重回人世。 不远处,赫然便是明月城的城池,原来与阴阳坊市竟如此之近,一枚巴掌大小的纸片人自阵中走出,足下出现一枚小小的纸剑。 它短暂地在此停驻之后,便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原地。 而阴阳坊市中的胡三府邸如今正四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之中,只有岑妙妙这一桌客人。 林未识和归曲各自臊眉耷眼地各坐一侧,浑身上下脏兮兮,头发也绞在一处,偏偏顶着女仙的皮子,再看不出娇柔美丽的模样,一个赛一个的疯婆子。 林蓉病歪歪地趴在一侧,被林未识支着身体。 唯独岑妙妙看起来尚且衣冠整洁又体面。 太岁不知为何不见踪影,而胡三则一身凤冠霞帔,红艳艳地站在几人面前,巧笑倩兮。 杯中酒已尽,胡三打了个呵欠。 “诸位自去吧,奴要与夫君洞房了。” 夜凉如水,周围站了一圈面覆白绒的猎人守在府邸四周,静默不语,怎么看怎么诡异。 方才到手的通行符咒已经悄悄交由林未识的纸符人,他斜着身子,朝岑妙妙缓慢地眨了眨眼。 “慢着。”岑妙妙叩了叩桌子,慢悠悠地说道:“既然是大喜的日子,仙子姐姐怎么能不请新郎官出来说几句吉祥话呢?” “毕竟……”她弹了弹自己贝壳般剔透的指甲,“离了原来的主人,也总得来道个别吧。” 胡三脸色未变,娇声回道:“既然已经离了主人的傀儡,自是不再相干。” 岑妙妙转动酒杯,脸色带了点薄红,眸中一片水光潋滟。 “他是这么说的么?” 胡三始终带笑的眼角一点点沉了下去。 “对,他正是这么说的。不妨告诉你,那傀儡现下被魂片侵蚀融合,周身俱是噬魂禁咒,不止是你,连我也触碰不得。别看了,也别想了,只消等上几个时辰之后,噬魂禁咒把他颅脑之中关于你的记忆彻底抹除,他便彻彻底底不再是你的傀儡了。” “可傀儡离得,我的男人却离不得。“闻君有他意,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岑妙妙眨了眨眼。 “臭丫头,你说什么?”胡三俏脸微寒,“若非看在那臭男人的面子上……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说到算盘,我家中行商,从不做蚀本的买卖,今次我一算,可不是大亏特亏?既然明知是蚀本买卖,于是——” “只好找上买家退货了!” 岑妙妙手中轻掷,不远处墙上碎裂声乍起! 春风剑光一闪,如天外惊鸿,长鸣不止。 原本在桌边故作柔弱的其他三人同时拔剑而起! 胡三并没将几个低阶修士放在眼里,她振袖一扫而过,将三人顿时逼退,迎头却撞上春风锋锐无双的剑意,猝不及防间被削去几缕精心养护的长发。 周围戒备的猎人见此,纷纷掏出武器一拥而上! “岑师妹,我们处理这些杂毛,母狐狸就交给你了!”归曲大喝一声,灵活柔韧地与林未识空中半击了个掌,“相信师兄们!等你带上太岁一起回去!” 在内狱时,三人喝下岑妙妙的血之后,发现体内咒术尽解,甚至连灵力也隐隐可见的充盈了起来。 “气运”与“麒麟命”掺杂一处,岑妙妙的血在某个层面来说,无异于修士的灵丹妙药。 只不过控制着男子躯壳的林蓉不大适应,她法扇飞出,险险擦过归曲与林未识击掌的手,差点没把归曲的手指头齐齐切下来。 吓得归曲一哆嗦,手中雷电也蔫了吧唧了一瞬。 胡三对恢复修为的几人略感诧异,正思索间,岑妙妙已经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一剑悍然劈来! 胡三身后当即伸出六七条大尾巴,挡在身前,如同坚不可摧的壁垒。 剑光劈下,以为万无一失的胡三却蓦地吐了口血。 她死死盯着一步一步向她走去的岑妙妙,后者身上弥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脸色带着从容的微笑,而胡三肉眼可见她的修为前所未有地疾速攀升着。 “你……”胡三擦去嘴角鲜血,“我当是发生了什么?原来你点燃了自己灵府。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娇娇儿,好姑娘,犯得着么?” 岑妙脚步轻快地走向胡三,母狐狸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去的气机俱已被她锁定。 她沿途细细体会着神魂撕裂燃烧的痛楚,脸色风轻云淡。 原来是这样的么? 要不是现在这里人多,她大概会在地上滚来滚去嚎两声“好痛啊”,再凑到太岁怀里委委屈屈地撒个娇。 “我这个人心眼可是很小的,现在仙子姐姐尽可以来猜猜,我是好姑娘还是坏姑娘?” 岑妙妙眼中蒙上一层血色,眉间浮现出几斑隐隐约约的红。 ------题外话------ 营救娇夫倒计时。(谁能想到蠢作者在江边写存稿呢t_t,好热哇)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纵情任性,心魔万出 “奴看你可不像好姑娘……呵,出尔反尔,黑心肝的小坏东西。” 胡三向后缓缓退去,狐尾高高扬起,其中有一根尾巴蜷缩起来,鲜血淋漓,是在方才在抵挡岑妙妙的剑锋时被劈出的伤口。 “答错了。” 岑妙妙以肘弯的袖子抹去春风剑身上一点血迹。 须臾之间,一堵被灵力铸就的高墙便将胡三的府邸彻底笼罩,上面滋滋烧着乳白的火星,有猎人不慎触碰上去,一声哀嚎间,半条手臂已叫火星烧毁了去。 胡三躲过不断扑面而来的火焰与剑气,恨恨看着面前的岑妙妙。 “名门正派,高门子弟,哈哈哈哈,竟有堕魔之兆,奴活了这许多年,看的稀奇不计其数,痴男怨女见得多了,倒是头一遭见为了一个傀儡上赶着自爆灵府的人。” 若论起修为,胡三的修为自然要比岑妙妙几人加起来还高,可大多都是靠吸食他人精血得来,并非苦修精炼所得。 加之面前的岑妙妙自燃神魂,等闲元婴难以撄其锋芒,胡三自然也是如此。 短短时间内,两人就已经交手了数次,现场狂风乱卷,君火爆燃,胡三的长尾铺天盖地,绒毛化针疾射而出,另一头岑妙妙出手看似毫无章法,春风荡过的剑气却狂飙如龙,君火悍然缭绕其上。 被两人打斗扫到的屋檐回廊登时轰然倒塌。 要不是归曲和林未识被岑妙妙在地下演武场打多了,还算是熟悉她的套路,灵活地扯着林蓉闪到一边,就这都差点没让岑妙妙的无差别攻击给送走。 “岑师妹这是……”归曲并不知道岑妙妙自燃神魂,只觉叹为观止,“看样子往日在地下演武场时,她的确对我还是温柔的。” 林未识想起此前岑妙妙让他们喝下她的血后,关于她的麒麟命一事并没多说。 “虽然不是特别了解,可我的印象里,麒麟命虽有大气运傍身,却并没有让人功力一时大增的说法。她是怎么做到能与胡三打成平手,甚至……隐隐还更胜一筹的?” 林蓉抽空看了庭中一眼,“不好!她身上气息改变,要……要堕魔了!” 三人与围剿上来的猎人边打着车轮战,边往岑妙妙和胡三的方向追去。 他们嘴里有堕魔倾向的岑妙妙嘴角溢血,手中长剑却愈发灵活,如灵蛇乱舞,将胡三逼得左支右绌。 痛。 她浑身上下的灵脉被震荡奔涌的灵气疯狂冲刷,大刀阔斧地不断被迫拓宽着适应陡然攀升的修为。 而在岑妙妙的识海里,一枚布满篆文的剑法玉简却升至半空,滴溜溜地运转着,散发出如雪光芒,寒彻万里。 扫雪剑法第三式——狂。 放荡骄恣,超出常度。 纵情任性,心魔万出。 胡三原本想尽快将岑妙妙压制住杀掉一了百了,可打着打着却发现与她交手的少女不知怎地竟然越战越强。 已经杀不掉了。 胡三心中一沉,开始不动神色往后院的方向撤去。 另一头,岑妙妙快痛昏了,强忍洗筋伐髓的同时却带来另一种异样的振奋,她感觉神魂轻飘飘的,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混沌的,恣意的,不知善恶的。 少女青丝狂舞,眉间一点血泪煞红,面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一路追着尾巴受伤的胡三身后打,沿途石碎檐飞,声势浩大。 剑光飞闪,胡三身上再添一道新伤。 她心头火起,可手下的猎人却被归曲三人绊住,无法前来帮她断后。 分明是拖延时间等宗门驰援的背水一战,应当是有些悲壮的。 可眼下这般场面,尤其胡三浑身浴血,几条尾巴断的断伤的伤,倒一时让另外三个同门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早前被关在内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小可怜了。 三人对视一眼,看清了各自眼神:留着命出去再买棺材的几率又高一点了。 另一头,胡三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臭丫头!你胆敢再动手,奴便让那傀儡粉身碎骨,大不了玉石俱焚!” 岑妙妙果然停下了,剑气后撤,齐齐收束入春风之中。 她“哈”了一声,乌沉沉的眼直直锁在胡三的脖颈上,似要以目光撕扯她的血肉咽下。 胡三又如何不是这样想的?她从未如此狼狈过,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逼到如斯地步。 胡三八尾齐张,硬声道:“那魂魄碎片乃是一位不可言说的大能所有,小小木偶傀儡,如何能接纳此物。只要我心诀一出,魂片为我所控,便能叫你的傀儡立刻化作齑粉,扬都扬不尽。” 她等岑妙妙的答复。 等来的却是一串来自少女的轻笑,如银铃一般,却带着莫名的邪气。 胡三将岑妙妙嘴角不屑的笑意净收眼底,她梗着脖子问:“如何,不信么?要不要试试?” 下一刻,密不透风的剑气直直奔向胡三面门,四周俱是轰然炸响的冲天火光,岑妙妙的身影悄然执剑欺近。 在其他人所听不见看不见之处,胡三却看见岑妙妙秀气的嘴唇开阖,无声地对她说了几个字。 ——那本就是他的东西,谈何为你所控? 面前少女眼神冰冷,胡三悚然一惊,等她再回神时,脖间一凉,剑气已然近身,她连忙化作狐身,忙不迭地朝后院逃去。 眼前柔软的丝缎跌落,狐狸影子一闪,岑妙妙毫不犹豫地提剑追去。 归曲几人本想追过去,却叫后院迎头而上的猎人们挡住了前路,无奈只好认命,各自祭出法器继续与这些来历不明的修士周旋。 豪华奢靡的后院之中,一处挂满晶亮玉石的房门紧闭。 胡三一路逃命至此,身后气势汹汹的岑妙妙紧随而至。 剑光飞至,红毛狐狸原地一滚,险险避过,长满毛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却不妨碍她暗咬银牙。 “罢了!你那傀儡就在这屋子里,你将他带走便是!奴与你无冤无仇,你自燃神魂想必受伤不轻,不如彼此放过可好?” “你我的确无冤无仇,可坊市交界地里且躺了无数与你无冤无仇的人……” 岑妙妙的指尖轻颤,悄然咽下一口涌上喉间的血。 偏偏此时,中庭大阵里一道弧光飞出,正正落在胡三府邸,就停在两人之间。 一道人影长身玉立。 “真热闹。”来人一打折扇,脸色笑意盎然,看向岑妙妙。 “啧,这位美人瞧上去似乎颇有几分面熟……” 胡三转过头,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救星。 “是你……” ------题外话------ 妙崽:她的后台来了,我的呢?!!太岁:充电ing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归师兄,听我说,谢谢你 来人正是紫嵇。 胡三悄悄松了口气,重新化为窈窕的美人模样,勾着紫嵇的一条手臂倚在他身侧,身子软得不成模样,“臭男人……你看她给奴打得呀……好疼。” 她身上的确伤痕累累,凄凄惨惨,拿湿漉漉的泪眼一瞥人,端的我见犹怜。 “你这狐狸,总没个正形。”紫嵇淡笑一声,眉梢眼角邪气横生,睨了岑妙妙一眼,倒比一旁正经八百的胡三还要勾人。 他折扇一点,落在胡三白玉一般软腻的手臂上,“挪开。” 胡三挽了挽耳后的发丝,不大自然地离了他身后半步。 “那么这位仙子该怎么称呼?”紫嵇袖中轻轻鼓荡,些许魔气在他指尖缭绕,他上下打量着岑妙妙,眼中净是研判,“你似乎出现过……让本座想想,对了,是梦里。” 他说到梦时,岑妙妙的眼皮轻轻跳了跳,一时间心念电转,脑中闪过后山,枯荣,对了,是须臾阵…… “怎么?你们竟不认识么……”轮到胡三不解了,接着她便反应过来,瞪着岑妙妙,轻斥道:“贱-人!你诓我!” “对小动物多说了两句调笑的话也叫诓骗么?原以为你长了个脑子,不成想,长得不太大嘛。” 岑妙妙远远看着另一侧的两人,眉间血泪一般的嫣红烙印一点一点消失,溶进了肌肤里。 “我猜这个梦,我与尊驾的相处应当不太好。” “不错。”紫嵇含笑颔首,眼中兴味十足。 岑妙妙却有点想吐。 明明紫嵇的这张脸同样俊逸堪比清夜无尘,可岑妙妙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皮囊之下散发出来的恶意。 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丝毫没有一处与太岁相同。 她在须臾阵中就遇上过此人,不知深浅,也不知来历,只知道他手段残暴乖戾,能够轻易腐蚀人心诱惑修士的魔气在他手中乖顺无比,供他驱使。 她对上胡三一个已经十分吃力,遑论现实中这个紫嵇,岑妙妙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不,也不能说一无所知。 须臾阵中的紫嵇怕的是—— 岑妙妙指尖蓦然凝出一团雪白火光,猝不及防向两人射去。 果不其然,紫嵇携着受伤的胡三身形一动,原地消失不见,于瞬息之间出现在了另外一侧的游廊边。 果然。 岑妙妙百无聊赖地又弹了几朵火焰,被紫嵇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他妖冶的眸子里似乎点亮了无数星光。 “有趣有趣。同样的招数,本座可不会上第二次当了,心肝儿……” 话语的尾音被他刻意拖长,被他逐字念过,缠绵悱恻。 岑妙妙嘴角噙着一丝笑,“也没指望你上当。” 她将春风横在身前,“既然大家各有前缘,想必你应当也认识这把剑?” “自然认识,要不是这把剑,本座也……” 紫嵇心念一动,手中折扇展开。 “梦中可忘记问了,小美人儿,你身负君火,又手持旧剑,倒让我有些不舍得杀你,既然有前缘,你不妨告诉我,你跟姓庄的究竟是什么关系?” 姓庄的。 “这个问题,经由我深思熟虑,还是决定——” 岑妙妙骤然抽手,高高举起春风,万千剑气围绕在她周身,结成气旋倒卷的剑阵。 “就让姓庄的本人来告诉你吧!” 千丝万缕的剑气集于春风一身,她持剑朝院落中唯一紧闭的大门悍然劈去! 与此同时,岑妙妙大吼一声。 “姓庄的!再不出来你的小心肝儿就要叫人干煸油炸清蒸红烧碎尸万段吃进肚了!” 剑光震荡,轰然一片炸响。 岑妙妙气喘吁吁地看过去——那处屋舍纹丝不动,连瓦都不曾破一片。 除此之外的府邸四处,几乎被夷为平地,成了个大写的“凹”。 一堵无形的结界将这处屋舍彻底笼罩,悄无声息,也不知是困住里面的人,还是护住里面的人。 岑妙妙摸了摸鼻子,略有一点尴尬,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即将燃烧殆尽的神魂碎片已经不再是眼前困境。 很显然,她倾力一击,劈了个空气。 王八蛋啊,臭傀儡,再不出现的话,她真要死翘翘了。 “噗嗤”一声,是紫嵇笑了出来。 “姓庄的人呢?难不成方才被你一剑劈没了?” 归曲几人收拾完那些坊市里被胡三豢养的猎人,听见巨大的响动之后,也纷纷赶了过来。 “这,狐狸多了个帮手……不太妙啊。” 归曲与林未识谨慎地对了个眼色。 方才两人已经说好,实在不行就放弃太岁,怎么也得夹着岑妙妙先跑路要紧,事后任她责骂殴打都没所谓。 林蓉对神魂尤其敏感,在看见胡三身前好整以暇站着的男人之后,差点被他身上骇人的气息吓得厥了过去。 饶是如此,几人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岑妙妙身边。 “岑师妹,你没事吧?” 归曲急道。 他在岑妙妙的背上拍了拍,又因方才激情退敌没收住力道,一发入魂,岑妙妙被拍得往前一栽,呕出一大口血来。 她回身看了一眼归曲,呛了两口才稳住气息,眼神饱含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 “差一点就不好了,归师兄,听我说,谢谢你。” 您亮身份吧!您是对面派来的奸细吧?! “那就好那就好,一定是师妹受了内伤,把血吐出来就好多了。”归曲挠着脑门,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这谁?” 他指着紫嵇。 岑妙妙笑着道:“当然是……胡三的后台啊。这你都看不出吗?” 跟狐狸站一处,难不成还能是你搬来的救兵? 归曲叹道:“不愧是天生火,我们还跟虾兵蟹将打群架呢,师妹就以一敌二了。” 岑妙妙白了他一眼:废话,要不你也烧一片神魂试试。 短暂突破境界换取极高的修为与无穷的灵力。 由此而来的代价也自然高昂。 林未识忽然出声道:“援军快到了,暂时被阻在外面,正想办法打破此间结界。” 他朝紫嵇施了一礼。 “我等是岐郇山剑宗门下弟子,不慎落入此间,与胡三仙子有些小小误会,阁下仪表不凡,不知是何方大能?” 紫嵇懒得理他,手上轻轻一抬,魔气骤然出袖狂卷。 他猝不及防出手,却并不是对着岑妙妙,归曲三人躲避不及,顿时便被卷得老远,各自重重摔在了地上。 “凭你们也配让本座回话?” 可恶,好装。 就在下一刻,紫嵇与胡三却被另一团自紧闭门中爆冲而出的狂气震到了另一边! 胡三径直摔了个七荤八素,紫嵇勉强稳住了身形,只脚下微微打了个趔趄。 始终安然无恙站在风暴中心的岑妙妙:装逼失败的不止我一个,舒坦了。 太岁如疾风欺至,一脚将站稳的紫嵇迎头踹飞,嘴里鲜见地骂了句脏话。 “滚你,蠢货。” ------题外话------ 妙:娇夫好凶!我好爱!归:师妹你还好吗(十全大力安抚掌)妙崽捱过了狐狸,捱过了紫嵇,最终卒于师兄手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坦诚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 太岁出现时,岑妙妙心中猛地一抽。 她第一时间看了过去,想到的是生怕被其他人发现太岁与紫嵇如出一辙的长相。 太岁落在岑妙妙身边,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待看见上上签化为的恶鬼面具好端端戴在他脸上时,岑妙妙悄悄松了口气。 太岁却戏谑地弯起唇,指尖在她腰上的衣料虚虚一扯,“为什么……叫我姓庄的?” 岑妙妙抿了抿唇,学胡三撒娇那般朝太岁哭哭啼啼,指着紫嵇,“是他这么叫的,多不尊重,你看看他们给我打得……这里,还有这里。” 她把身上受伤之处一一点出来,眼里水光闪烁。 “好痛,他打我一下要痛好久。” 说时迟那时快,几滴鳄鱼的眼泪说掉就掉,自少女软而白的脸颊滑落,更惹怜爱。 被一脚提到远处的紫嵇又飞了回来,停在不远处,阴阳怪气地一展折扇。 “别瞎说,要你命的可不是本座,本座还没来得及动手。” 他看着太岁,嘴里啧啧有声。 “一别多年,你倒是……该怎么形容呢,或许应当说是——今不如昔。不过还是得向你道谢,若非你先醒,本座还指不定要何年何月才从一堆朽灰中爬出来。” 太岁淡声道:“是么?镇压多年,你似乎并没长记性。” 岑妙妙回想起须臾阵中掏心之痛,立刻捂住胸口,暗搓搓地贴着太岁耳朵告状。 “就是他!一见他我哪哪儿都痛,眼睛痛,心口痛,就像……就像他伸手掏过我的心一样。” 她软绵绵地温热吐息在傀儡耳边萦绕,比胡三更多三分楚楚可怜。 告状有用吗? 岑妙妙不知道。 不过,太岁摸了摸她的头,“那,杀了他,有奖励么?” “嗯……” 少女踮脚,笃定地捏上他的下巴,左右掰了掰,一本正经地问:“美人你谁?不过一时不见,怎么从哪儿学得油嘴滑舌起来了?” “当心。” 太岁身形微动,搂着岑妙妙“唰”地离开原地,避过扑面而来的魔气与狐火,在空中荡下来,将她放下。 “是你的人。” 说完这句,他的身形就在原地扭曲消失,下一刻出现在紫嵇的脸上。 排山倒海的剑意对上无处不在的魔气,两个从身形到轮廓长相都一模一样的人神出鬼没地交起手来。 紫嵇的袖间冒出无边无际的魔气,而太岁手中虚挽着一段缥缈的灵光,两人的身形几乎同时消失在原地,又同时出现在半空中,每每惊涛骇浪地出手,偏偏又点到即止、一触即分。 不知道别人看不看得见,但岑妙妙能看见两人手中的魔气与灵光在彼此吞噬,反复席卷,此消彼长间,太岁愈发从容随性,反观紫嵇,虽然脸上神情未变,可眼神已经隐隐有些变得暴戾了起来。 两人的打斗卷起巨大的风暴旋涡,摔在远处的归曲三人被风暴阻断,一时难以靠近。 胡三明显也看到了发生在太岁与紫嵇这一幕,她心中左右不定,慢慢向后撤去,决心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却不想她才退几步,眼前一道剑光迎面劈来,是岑妙妙阻断了她的去路。 岑妙妙虽然已几乎到了强弩之末,却兀自硬撑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慎地看着胡三,“有说让你走了?” 胡三见后路被堵,自个儿的尾巴又受了重伤,她叉起腰来,粉面含霜,试图讨价还价。 “你这小姑娘,心肠也太黑了,无缘无故跑到奴家地界,寻衅挑事不说,还动辄要取奴性命。奴与你究竟是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这样对奴穷追到底?” 岑妙妙看向了胡三身后的远处,目光有些放空。胡三却知道那是阴阳坊市中交界地的方向。 岑妙妙歪着头,语气轻飘飘的。 “没什么仇怨,不过是交界地的黑土里挣扎痛呼的千百个亡灵而已。” 胡三闻言,掩住破破烂烂的袖子,娇媚的眼里闪动着诡谲的光。 “敢情你还是个公道人?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弟子,又有那个手里没几条无辜亡魂?依奴看呐,你不过是差点被奴占了那傀儡,才如此气急败坏,急着要奴的命。” 岑妙妙轻笑了声。 “我们家傀儡,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老实得很,实际上也有许多花招和弯弯肠子。至于你嘴里的亡魂,无不无辜我不知道,若有冤者,欢迎来报仇,起码你——绝对不无辜。” 她笃定地挽起一道剑光。 “很简单,你大可自陈无罪。可我今天要踩踏这月下光、花前影,取你性命,也无伤大雅。毕竟,坦诚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 胡三恨声道:“坦诚二字,在你们修士嘴里,不是动辄被牺牲么?啧,道貌岸然,蛇鼠一窝。” 岑妙妙:“无妨,你说是就是吧。” 剑光极快地划过胡三的喉咙,与她擦身而过。 另一边的打斗迅疾而诡谲的到了尾声。 岑妙妙被一道侵袭而至的魔气阻断了前路,魔气中尽是汹涌澎湃的凶残妄念,她回身后撤,被太岁抬手一接到了身边。 而紫嵇手里提溜着浑身冒着粉雾的红狐狸,虽然脸带嫌弃,却到底没有把她丢下。 他撤到一处屋顶,脸上失了往日八风不动的轻松写意,低声问胡三,“你一个元婴,竟连个根骨都没长齐的毛丫头都没打过?” 他探看了一番胡三的灵府,脸色微变,“怎么回事?小狐狸,你的灵力怎么……” 变为原形的胡三挂在他手上不大舒服,哼唧道:“不知,不久之前就开始自奴的灵脉中泄了出去,起先只有微末,是以奴并没在意。” 紫嵇抬手在自己双眼前一定,光华闪过。 在他眼前,清浊二气顿显,是被之前打斗搅乱的天地灵气。 他的目光落在胡三身上,只见红狐狸的四肢里不断泄出灵力,如涓涓细流,随着此间天地灵气的运转不休,不,不止是胡三,还有在场所有活人身上的灵力,最终与离乱的灵气一同汇成一股庞杂的河流,齐齐涌向了太岁—— 身边正微微气喘的岑妙妙身上。 紫嵇的眼神顿时变得阴鸷起来。 “无事玉……” “你说什么?”胡三扬起脑袋,没听清他嘴里刻意压低的声音。 “没什么。”紫嵇远远看了一眼岑妙妙,勾起唇角,扬声朝二人道了一句“后会有期”,便原地身化黑雾,就此消失不见了。 ------题外话------ 妙:蠢作者又单机了好一阵子,读者老爷们赏个脸给挥挥手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圆滚滚胖嘟嘟加大号岑妙妙 紫嵇来去无影,带着胡三原地消失之后,连气息也不曾留下半分。 “这只是他的一个分身。”太岁牵过岑妙妙的手,低头验看她受伤的地方。 岑妙妙感觉痛麻木的身体里有股隐隐的热向上攀升,她抬眼看着太岁,“算了,赶狗入穷巷并非好事。怎么回事?我……好热。” 飞速窜上来的热意很快就将岑妙妙意识笼罩,她感觉浑身上下像是要烧着了,连头发丝的尾巴也带着灼人的感觉。 脑袋也跟着昏沉起来,她捂着额头,歪在太岁怀里。 他却没说什么,只是慢慢细细渡过来灵力的细流,安抚她紊乱的灵府。 她以为他会说她冲动,毕竟她在对上胡三之前,曾割下了一小片神魂自燃以短暂的换取修为,如今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无恙,可神魂有损对修士而言并非小事。 轻则阻碍进境修炼,重则无缘证道。 幸而太岁融合了自己的魂魄碎片之后,赶在紫嵇才来时就出现了,否则岑妙妙不一定能在后者手里活下命来。 她很想问太岁,他现在算是他的“太岁”,还是几分之一个“庄衍兮”。 也想问他融合的时候有没有痛。 可是岑妙妙好困……她试图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眼皮子越来越耷拉,似乎有自主意识般想要黏连在一起,无论如何也睁不开来。 意识归于黑暗之前,她感觉太岁的怀里似乎变挤了一些,她不适地挪了挪脑袋。 耳边还有归曲的惊呼。 “岑师妹……这是师妹没错吧?她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什么模样? 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岑妙妙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中庭大阵被破,杜思卿与任飞廉带着一行高阶剑宗弟子踏出大阵时,手上还躺着一枚纸片小人,正是林未识那一枚派出去传讯所用的纸人。 面前的胡三府邸几乎被打成了一片废墟。 因为之前岑妙妙筑起的结界隔绝了气机,所以阴阳坊市中的其他人并不大清楚,如今因她昏睡过去,越来越多的坊市中人察觉了这边的异动。 林未识的传讯中情况十万火急,是以杜思卿足足带了剑宗小半中坚力量,又集几峰长老之力开了个千里传送法阵,这才紧赶慢赶赶了过来。 杜思卿放眼望去,眉头紧紧皱起,向身后一众弟子叮嘱道:“原来覃师叔追查已久的贩人暗市是在此处,这里或有妖魔横行,守好大阵,切不可让一个妖邪逃了去。” “是!” 待他嘱咐完,任飞廉便点了不少精干弟子往暗无天日的阳市那端去了。 杜思卿口中覃非琴追查已久的贩人暗市,便是以明月城为主的诸多小城饱受其害的根源,大量少年和小宗修士离奇失踪,可这数量可观的人去向成谜,似乎存在于另一个须弥芥子中,在太衍大地上消失了一般。 有奸诈狡猾的卖家已经卷好细软想要逃跑,可整个坊市的出入口唯有胡三府中的这一处。 往日由胡三把守、规矩森严的阴阳坊市宛如豁了个巨大的裂口,无处不在的火光从阴市烧到了阳市。 任飞廉抬手一挥,弟子们纷纷射出手中的明光箭。 常年黢黑的阳市被强光笼罩,脓疮蛊毒流出一地,阴暗中的东西无处遁逃。剑宗弟子们有序开始清剿起来,打斗声很快响起。 越来越多被关在笼子里的少年们被放了出来,只是受失心咒的影响,大多还是懵懵懂懂的情态。 一时之间,四处都是奔逃和反抗试图冲关的卖家们。 岑妙妙几人大概也想不到,阴差阳错落入此间之后,折腾了不少功夫,险些送命,最终便宜了任飞廉瓮中捉鳖。 杜思卿安排完一应事宜之后,找到了在一旁排排坐的三个倒霉蛋。 “见过商师叔……”杜思卿笑着刚说完半句,就见“商幸雪”一骨碌蹦起来,抓着他的手就是一顿输出,“杜师兄!是我!!归曲!” 杜思卿不着痕迹地从归曲的爪子下抽出自己的手,“这……发生了何事?你……” 他立刻反应过来,看向另外两个倒霉蛋,“你们不会也……” 三人不约而同地重重点了点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里饱含千万辛酸,如同几头不大聪明的迷茫小兽终于找到了家人。 “啊这……” 在几人的七嘴八舌里,杜思卿总算听完了乱野之雾里几人互穿身体,遭遇尸鬼化的秦深,又落入阴阳坊市。 了解到商幸雪下落不明之后,杜思卿这才问了一句,“岑师妹呢?” 他才问完,就见归曲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另一边。 “受伤了?” 他顺着归曲指着的方向看去,太岁远远站在光线不大明朗的一处,怀中还抱着一个人,高大的傀儡似乎有意无意挡着投过去的他人视线,却也无碍他怀中之人看起来颇有份量。 归曲小声说道:“岑师妹的傀儡好厉害,能与那魔头打得不相上下……” 说完他挠了挠头,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岑师妹在她的傀儡怀里,就是,就是……嗨,你自己看吧。” 他们三个已经为此流下过不可置信的泪水了。 听归曲这么说,杜思卿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走了过去。 归曲看着他的背影,摸着后脑勺上肿起的大包,问身边两人,“你说杜师兄要是也说岑师妹那啥,他会不会挨打?” 林未识摇了摇头,“不至于,你也太小看杜师兄了。” 林蓉白了他一眼,“不至于,毕竟你哭着喊着嚎完了之后,人家也没打你,只外放了些许威压罢了,还不得怪你走路不长眼自己四脚朝天摔一跤?” 归曲委屈地扯了扯裙摆,瘪着嘴,有气无力道:“那能怪我么?我堂堂七尺,不,九尺男儿,长这么大也没穿过裙子,还不兴摔一摔,你小时候穿裙子就没摔过大马趴么?” 另一边。 “太岁兄,别来无恙。” 太岁转过头来,微微颔首,“你的剑骨,又进阶了。” 杜思卿这才看到他怀里抱着的人。 他冷静地再三分辨之后——是岑妙妙没错。 只不过是个圆滚滚胖嘟嘟加大号的。 ------题外话------ 就像大家辛辛苦苦减了肥,一放纵,一任性,肉肉吧,它又回来了。夏天快到了,妙又要为减肥奔波劳碌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最喜欢的当然是你 等岑妙妙醒过来时,人已经回到了剑宗的竹林听涛。 她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床似乎变挤了一些,她手一支棱,就戳到了床榻边一坨热乎乎、暖融融的玩意儿。 岑妙妙迷迷糊糊手下也不收力,用力戳了下去,就听一声“嗷嗷”叫唤。 浑身长毛还叫声高亢还能在她院子里出现的玩意儿,放眼整个剑宗上下也不过只有一头小鹿罢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梦里还一阳指打人呢!” 岑妙妙在小鹿的叫唤里睁开了眼,随即坐了起来,脑子依旧有些不大好使,只好把小鹿捞了过来。 她搓掉眼角糊的眼屎,嘟哝道:“你怎么在这里?太岁呢?” 长泽拿蹄子揉着被戳痛的屁股,嘴里没好气地抱怨:“人家好心来照看你,不领情都算了,还恶意伤害自家灵兽……” 小鹿委屈巴巴,岑妙妙心里翻了个白眼,在它头顶敷衍地呼了呼毛,又捏捏鹿耳朵,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哎呀,这不是我最最喜欢的小鹿吗?都怪我手贱,现在就给我们英明神武、丰神俊朗,拳打太衍所有山头,脚踢美人榜上仙君的长泽大人揉揉尊臀。” 她小嘴叭叭,手也跟着伸了过去。 果不其然,小鹿这些屁话十分受用,耳朵扇了扇,尾巴立时就摇得跟桨一样。 “吱呀——” 说话间,房门应声打开,太岁手中搬着一只巨大的箱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岑妙妙一张自动播放废话的嘴顿时消音。 可太岁耳朵尖,还没进来,走在院子里就听见了里面人说的话。 箱子啪一声落地,太岁拍了拍手,面罩后的眼睛扫过床上醒来的岑妙妙和长泽,偏了偏头。 傀儡平静地活动了一番手腕与指骨,发出不善的声音,“最最喜欢?” 长泽:“……” 四肢趴在床头的肥壮小鹿心头警铃大作,大事不妙吧?这一定是大事不妙吧?它敏锐地察觉到空气里传来一缕若有似无的杀气。 针对的就是它。 岑妙妙大惊失色,当即找补道:“啊这……最最喜欢的当然是你!” 长泽意识到不妙,“呵呵……我忽然想起来,跟剑宗掌门约好了一起喝下午茶,然后去灵兽圃里做个美毛按摩通经活络一条龙,我先走一步,回见。” 岑妙妙眼睁睁看着小鹿甩下她,化作一缕白烟脚底抹油跑路了。 淦。 背主的糟心玩意儿,你倒是跑得快! 岑妙妙隐晦又愤怒地拍了拍床,视线所及之处,她看见自己的手圆圆肥肥短短,从青葱水嫩的十根嫩葱变成了…… 她不可置信地举起双手,十根胖嘟嘟的竹笋手指配上软嫩肥美的手腕子。 看起来可真好吃。 太岁见她一脸不可置信,走了过去。 “妙妙。” 岑妙妙实在对自己又变回了大胖子太过震惊,以至于来不及思考方才差点把长泽酿成肥美鹿肉火锅的事,她一把扯着太岁的衣角,“我我我……” 她抬手召出一面水镜。 水镜里面的人脸宣软肥美,像张抻开的面团,十分筋道。 她沮丧地捏了捏腮帮子,丝滑软腻的质感不变,只是丰腴了数倍,当着太岁,或者说,庄衍兮的面,她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 “我怎么……变回了这样?” 对于容貌一事,岑妙妙其实原本并不算太在乎,毕竟修士大多窈窕貌美,注重青春形貌。 她原是不大在乎的,哪怕最开始见到太岁,也顶多是馋他貌美馋他身子馋他言听计从。 但是现在,她并不太愿意他眼里的自己五官变形、痴胖笨重的模样。 她肤浅,希望自己能一直漂漂亮亮的顶着姣好容颜站在他跟前。 可显而易见,面前的太岁并不通少女心里的弯弯绕绕。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么?”他的手抚上岑妙妙的额头,又落下去,替她将一缕乱发捋在耳后,面色如常。 “你神魂小有损伤,还好,不曾伤及根本,长泽在大觉峰拿了不少药过来,姑且还算有点用,最近一段时日就不要动灵力了,魂魄有裂,再养一养。” 他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岑妙妙心里却空落落的,并没有仔细听,自然也没有发现太岁嘴里“魂魄有裂”说得风轻云淡,仿佛不过是举手投足中摘一朵花,抑或不小心跌了跤一般。 要知道,在纵贯修士一生道途之中,与神魂相关之事,无论是什么都绝非寻常小事。 只有两人时,上上签自动隐藏了身形,面罩消失在傀儡的脸上。 七情六欲身,八风不动眼,既干净又矛盾的妖冶,真真养眼。 看着他冷白的面容,被一身雀青的衣袍衬得华美矜贵,发丝一丝不苟被玉冠拢住。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是上《太衍美人榜》孔雀开屏去了。 太岁见她有些怔楞,也不多话,又起身去了一旁打开刚刚搬进来的箱子,从里面挑出一套水烟色的衣袍拿了过来,放在她面前。 “给我买的?” 这不是废话。 看模样是弟子服的形制,衣摆和领口处却有许多岑妙妙喜欢的小花样,衣料轻软细密,暗纹处一个个护身阵法闪烁着浅淡的光,分明是山下坊市里花重金定制的法衣。 只不过比她平日穿的要大上好几号,一看便知是他特意去嘱咐过重新做好送来的。 太岁敏学,已经通过观察周围的人无师自通了如何关心一个人。 岑妙妙轻轻吸了口气,“我……” “抱歉。”他忽然说道。 岑妙妙愕然看向太岁,便听他再次开口。 “在阴阳坊市里,当时情况不是很好,你神魂裂伤,又心境不稳,有魂魄分离之相。是我自作主张,引动了你体内的四极封印咒。” “是你?” “这具肉身于你神魂而言并不完美,四极封印于他人而言是苦不堪言的恶咒,无法助益修行。对你来说,却可以强行吸收周遭天地灵气,不仅能用来保护稳固你的魂魄独一安定,还能避免天道察觉。只是会短暂委屈你皮肉鼓胀,不比往日灵活。” 岑妙妙刚醒来不久,脑子还不够清醒,有些听不懂太岁说的话,浑浑噩噩,只捕捉到了其中几个关键信息。 “你……怎么……” 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可她张了张嘴,呐呐不能言。 太岁却揽过她的脑袋,在少女发面一般的额心落下浅浅一吻。 “抱歉,当时设下禁咒只是情急之策,唯有此咒能保全你失落的一魄,别无他法。女修大多性喜窈窕形貌,可我的确不想戏弄于你,让你为皮囊困扰,是我的过失。” ------题外话------ 来晚了抱歉宝子们t-t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卖艺 传说中的庄衍兮拥有许多称号,剑主,道祖,群山共主,种种外衣包裹之下,他仿佛天生阖该站在高高筑起的祭坛上,被香火鲜花簇拥,受凡人修士顶礼膜拜。 偏偏他身代空星以后行踪缥缈,愈发神秘,如世间神明。 可岑妙妙只觉得正注视着她的这个男人,对她奉上全部的诚恳,不似泥塑木偶,反而如同一头巨大的,尽露短处让她栖息在柔软肚皮的温和野兽。 他轻轻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别难过,你永远最可爱,也最光芒夺目。” “是么?” 当然是。 岑妙妙原本有些沮丧的脸又露出一点狡黠的笑。 她原本就只是仅仅沮丧了片刻,在看见箱子里那一大堆简洁又漂亮宽大的弟子服之后,转瞬就丢开了那一点点因为“女为悦己者容”的难过。 又不是没当过小胖墩,她有经验得很。 只不过她想起来自己的储物手镯落在了胡三手里,现在浑身上下就剩一把春风,还不能典当,可谓一穷二白。 去悬赏榜接几个任务,到地下演武场打上青秀榜前十,找岑让求援也不是不可以…… 岑妙妙忽然脑中精光一闪,她看着太岁,吐出心中的疑惑。 “买这么多,得费不少灵石吧?你哪儿来的?” 据她所知,太岁身上没有储物法宝,同样的,也没几块灵石。 “卖艺。”他说。 “卖什么艺?”她问。 太岁转过了目光,“别问了,是正当所得。” 岑妙妙半信半疑地止住了话头,又欢欢喜喜跑到箱子边扒拉新衣裳去了。 临下榻还头重脚轻差点跌了一跤,幸好太岁眼疾手快把她捞了起来。 …… 不过很快,岑妙妙就知道太岁口中的“卖艺”说的是什么了。 她和太岁刚一出竹林听涛,就被大批无耀峰的弟子围了起来。 “诸位师兄,这是???” 根本没有人看她,一群人吆喝着涌向太岁,很快傀儡的身边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傀儡兄!我今日只要一字即可!” “竟然比我那日在临海集上觅得的道祖墨宝真迹上剑意更纯,这声太岁兄我先喊为敬!” “走开走开!太岁兄每日只写两笔,一个个穷酸鬼想屁吃呢,今日咱们仍旧竞拍,价高者得!” “赵师兄说得有道理!没带灵石的赶紧滚呐,别妨碍我们!” “就冲太岁兄这一笔字模仿得惟妙惟肖,我今日这九千灵石摆在这里!冲了!” 任由一群弟子吵得沸反盈天,太岁仍旧仪态无可挑剔,他空出一只手隔着人群牵着岑妙妙,另一只手自袖间慢条斯理掏出两张沾了笔记的绢布出来,随手交给其中一人。 他淡淡说道:“拍完之后,灵石记得挂在时晴院门口。” 说完便带着岑妙妙往饭堂去了。 岑妙妙张口结舌地看完这一切,回头看那一个个师兄师弟失了智的样子,简直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擦擦干净再装回去看看。 岑妙妙难以置信:“这就是你说的卖艺?” 太岁轻轻颔首,“嗯。” 岑妙妙指了指身后的一众哄抢之人:“我没看错的话,你是用我的眉黛在平日我练完剑的擦手巾上写的?” 太岁转头看她:“准确的说,是你用剩丢掉的眉黛和旧擦手巾的边角料。若是带着你的气息,我并不会给他们。” 岑妙妙咽了口唾沫,“那……一张多少钱?” 太岁继续闲庭信步,“分摊下来,大概一字价值五、六千灵石。” 岑妙妙闻言,嘴角差点流下嫉妒的口水。 随手动动就进账万逾灵石,不比她在悬赏榜接任务香? 真有你的,商业鬼才啊。 不过她转头一想,也不算白赚,毕竟身边这一位……是无耀峰上那群迷弟拥护的正主。 要是他们知道手里拿的真是道祖真迹,那还了得? 要是把太岁的身份暴露出去的话……一个新的大赚特赚的点子即将形成之际,立马被岑妙妙挥出了脑海。 她疯了么?居然想把群山共主拉到首峰去卖书法…… 带着这种想法,岑妙妙踏进饭堂里,空荡荡的大厅一眼望到底,她见到了小煤头。 应当是管由师兄收留了他们。 她昏迷了数月,有些时日不见,也不知是岐郇山养人还是剑宗伙食好,这小孩儿倒是迅速地长开了,也白净了不少,连个子也蹿了一节。 如今也不是饭点,穿着杂役衣裳的小煤头正扫着地,就见门口来了两个人。 见到其中一个时,他眼前一亮,放下扫帚就跑了过去。 “大哥哥好!”他热情洋溢地喊完之后,颇有眼色地看了一眼岑妙妙,礼貌道:“见过仙子。” 太岁轻轻颔首,依旧不苟言笑,“长高了。” 岑妙妙刚想伸手摸摸小孩儿的头,就见小煤头仰头望着太岁,“大哥哥,我的恩人姐姐在哪儿啊?小萝卜身上的病被这里的仙君治好了,我和她想找恩人姐姐道谢。” 你恩人姐姐就站在面前呢!只是胖了一丁点而已,这就不认识了么?你瞎吗臭小孩儿! 岑妙妙差点仰倒,坏心顿起,她伸手拦住太岁想说的话,叉起圆润的腰身,邪恶地笑了一声,“你恩人姐姐死在阴阳坊市了!去烧点纸钱谢恩吧!” 太岁皱了皱眉,偏头看向岑妙妙,虽然他脸上表情她看不见,但是能凭空猜到他在想:连个丁点大的孩子都欺负,也只有你干得出来了。 小煤头一听,眼眶立刻就红了,他紧紧握着拳头,抖着嗓子,“不可能!恩人姐姐那么漂亮厉害,不可能死的!不可能……” 岑妙妙非要较劲,“就死了就死了,死得好死得妙。” 太岁无声叹气,在她识海传音:“有这么咒自己的么?” 岑妙妙噘着嘴,把小煤头的肩膀一掀,“让开,本仙子要吃饭了。” 这时,小煤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蓦地扯住岑妙妙衣摆,大吼了一声,“不准你吃饭!你这个坏女人!死肥猪!” 岑妙妙:“……” 不等太岁说话,有人自外面一脚踹开了饭堂大门。 几人回头一看,风尘仆仆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风铃凶神恶煞冲了过来。 “敢不让我师妹吃饭?倒让我悄悄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我给你狗头拧掉!” ------题外话------ 这章以后,勾陈峰上下立碑为证:再也不敢欺负小孩儿了。——风铃、岑妙妙、助纣为虐的岑妙妙家属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雨欲来 饭桌上依次坐着一脸尴尬的风铃和岑妙妙,岑妙妙身边是循例不苟言笑的太岁,对面是嗷嗷大哭的小煤头和正摸着他头轻声安抚的杜思卿。 罪魁祸首岑妙妙和抢着背锅的风铃坐得板板正正,只有眼神丰富地你来我往,诉说着各自的言不由衷。 岑妙妙抠脚:师姐,你是了解我的,我就是想小小的恶作剧一下,哪知道会变成这样。 风铃捏桌角:师妹,你是了解我的,以为是其他弟子找你麻烦,鬼知道是个半大屁孩子。 岑妙妙:杜师兄好会哄孩子啊。 风铃:那是自然,我小时候哭都是靠他哄好的。 岑妙妙:哦豁,我好像发生了什么。 岑妙妙脚下地面被搓起一层浮灰,风铃青白的手指下一块木桌角悄悄断落。 两人面面相觑,对彼此的尴尬心有灵犀,却只能各自呜呜,低头夹桌上的花生米。 片刻之后,杜思卿好不容易安抚好小煤头轮番受伤的心肝,这才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岑妙妙和风铃一眼。 他接收到岑妙妙求救的眼神,清了清嗓子。 “我那位师妹向来古道热肠,与人为善,她没死,只是受了轻伤,如今在勾陈峰上疗养,你在饭堂好好待着,跟师傅们一同学着,等她伤好了,自然会下来看你。” 岑妙妙和风铃立马看人下菜碟,对面前鼻子里冒着大泡抽噎的小煤头再三赔罪,表示再也不随便吓小孩儿,这才作罢。 接下来,杜思卿又好生点了一大桌子精致的菜肴点心,招呼小煤头与几人一块儿吃,还额外给小萝卜打包了一份长成双兔戏月模样的点心。 对于杜思卿的细心,岑妙妙不得不承认,他身上天然自带一股温和气质,这股气质与岑让的“我的脾气温不温和全依靠你口袋里灵石碰起来的声音响不响亮”截然不同,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风入松,沁人心脾。 她用眼神给杜思卿比了个大拇指:连面不改色的说谎话,也让人心悦诚服呢,不愧是你,杜师兄。 小煤头初来乍到,因管由的特殊照顾,在饭堂谋了个外门杂役的活,如今好不容易遇上有几分熟悉的“大哥哥”太岁,恨不能一双眼珠子粘在他身上,里头写满了孺慕之思。 再看坐在太岁一旁吃得满嘴流油正风卷残云的岑妙妙,他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嘴巴恶毒的坏女人哪里就值得大哥哥嘴角带笑地看着吃饭。 岑妙妙觉得很饿,在来饭堂的路上已经有些头昏眼花,如今见了发出阵阵香气的食物反而有种控制不住的饥饿感。 仿佛肚中额外长了一张深渊巨口,朝外疯狂呐喊:炫我嘴里,都炫我嘴里,我不挑,啥都爱吃! 一桌子给小煤头点的漂亮点心转瞬之间便叫她炫了一半。 太岁又替她添了半桌子,语气虽然一如既往,却无端透着些连小孩儿都能看出来的爱怜。 “你现在太虚了,吃慢一点,不够还有。” 他甚至细心地替岑妙妙擦了擦嘴。 小煤头:呕…… 而杜思卿和风铃显然已经习惯了。 经过剑宗的数月生活,小煤头已经对自己增长的阅历颇为自豪,不过短短一顿饭时间里,他已经脑补出了一场面前的恶毒胖子与漂亮姐姐还有大哥哥之间狗血又酸臭的三角大戏。 她爱他,他爱她,她爱他。 小煤头简直替“恩人姐姐”气得七窍生烟,一门心思想着等见到恩人姐姐之后,他一定要狠狠告一状,眼前这两个人居然趁她受伤的时候勾搭到了一起,当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小煤头想:自他与两人相识伊始,这个不常说话的大哥哥就成天戴着一张凶死人的面罩,大概是瞎了眼睛,没办法,这不能怪他,要错也一定是这个恶毒胖女人的错! 岑妙妙要是知道对面的小孩儿内心戏长成什么样,大概会把他拎到山门一脚踢飞了。 另一边的风铃就没这么好运了,安抚完小煤头之后,几人又吃过了饭,回想起她此前的“豪言壮语”,杜思卿冷着脸把她拉走单独教训去了。 至于教训些什么,岑妙妙表示并不知情,因为杜思卿的圆谎之恩,只好选择出卖师姐,对风铃苦大仇深的眼神视而不见。 岑妙妙牵着傀儡的手一路往山脚逛过去,耳边传音符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显然不止一个人找她。 挨个听过去,分别来自归曲林未识和林蓉,还有管由。 太吵了,她听了一会儿,分辨出大概是一些关心身体的话之后就把一应传音悉数屏蔽,吵得她脑瓜子嗡嗡的。 越靠近山脚,周围来往的守备弟子皆神色肃然,走路如风,无论是谁路过都会投去一个审视的眼神,像岑妙妙和太岁这般在山道上摸着肚子闲庭信步的倒显得十分突兀。 岑妙妙低头一寻思,以前可不这样。 她悄悄扯过太岁的衣角,“这是发生了什么?” 因为岑妙妙在床上躺了数月,可谓是对如今的剑宗孤陋寡闻,只好听太岁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因为他们这个小队齐齐落入阴阳坊市之后,晨阳谷被困在乱野之雾里的弟子被另一个小队的弟子救了出来,带回剑宗之后,晨阳谷来了一名叫宵白练的弟子。 据围观人管由所知,宵白练本是扑倒在山门下,被守备弟子带进剑宗之后,拿出了晨阳谷谷主的令信,随后商定涯将他带去首峰议事堂,不久后,九峰长老随之而来,议事堂紧闭大门,结界升起。 之后宵白练便被严密地看管起来,商定涯与一众长老面色沉沉。 在乱野之雾里,商幸雪队伍中几人曾互穿神魂,地裂发生,秦深引发的尸鬼动乱之后,乱野之雾再起,商幸雪随之失踪, 顶着她躯壳回来的归曲被保护起来,神魂也由商定涯做主,协同几位长老以神导之术摄出,替归曲重塑了一具莲藕肉身,暂时安置归曲。 至于林未识和林蓉,同样以神导之术将二人神魂置换了回来。 与此同时,听闻擘陵秦氏出了大事,一夜之间整个秦氏上下音讯全无,擘陵附近有妖鬼出没,秦徽衡已经率人赶往擘陵查探处置。 听完之后,岑妙妙托着下巴,与太岁对视了一眼。 “怎么有一种……” 山雨欲来的味道。 ------题外话------ 五一快乐宝贝们~劳动最光荣~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了断 秦徽衡回剑宗之后,在首峰与商定涯密谈了许久。 离开之后,他直奔勾陈峰去。 彼时岑妙妙正独自在勾陈峰的瀑布下练剑。 扫雪剑法里,狂之一式中,心魔万出,纵情任性,有人平生难懂,也有人朝夕顿悟。很显然,岑妙妙就是后者。 在她察觉自己剑道上似乎很有天赋时,风铃还特意观察了许久,生怕岑妙妙领悟太快,突然降下来一个心魔劫,为此风铃还担惊受怕了许久。 秦徽衡过来时,见到的便是春风击流中,纷繁水滴里灵活的——小胖子岑妙妙。 远远看着这道身影,他不自觉露出了一点怀念的神情。 岑妙妙意识到身后有人,便停了下来避到一边,收起春风后,她察觉自己浑身湿透,随即捏了个法决蒸干了身上的衣裳。 等她从瀑布离开,毫不意外地,被秦徽衡拦住了去路。 “见过秦师叔。” 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瀑布巨大的水流声里,岑妙妙听见了鸟雀飞过翅膀的扑扇声。 秦徽衡仍是一袭白衣,清贵出尘,看向她时,却意外地带了点笑,如冰川裂了一点痕,随即消融。 “渺……妙妙。” 岑妙妙一脸吊儿郎当,“不知秦师叔今日到勾陈峰来所为何事?若是找师尊的话,他去山下买酒了,大抵要夜里才回。” “我是来找你的。” 秦徽衡视线向下,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岑妙妙今日穿的弟子服与往日略有不同,似乎为了更适合她而在衣摆处绣了许多暗色纹路。 圆润的少女脸上原本洋溢着笑容,虽然在见到他时收了大半,也无碍他看得出来她心情似乎不错,她脑后缀着两根发带,尾端还细心的缀着两颗浑圆的明珠,随着人走动而轻轻飘荡。 岑妙妙闻言,眉心微微蹙起,歪着脑袋,“不知秦师叔找弟子是有什么事?” 谁也不知道,秦徽衡藏在袖中的手指有些微颤。 他道:“我自掌门处得知了你们在阴阳坊市发生的事,据林未识几人回禀,也知晓了你是麒麟命之身。不过你放心,此事除了林未识三人与掌门还有我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不想岑妙妙凉凉打断他道:“秦师叔不应该先与掌门一同解决擘陵之事么?怎么反倒有空来寻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若是担心我这体质会遭人觊觎,那秦师叔大可以放心,一点自保之力我还是有的。” 她说完便打算抬脚离去。 秦徽衡道:“你现下灵力紊乱,清气入体之后阻滞不前,又因四极咒束缚之因,体貌变形,若是我有办法消解此咒,你可否愿意给我一点时间,听我说完?” 果不其然,岑妙妙闻言,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秦徽衡接着说。 她抄起手,眼珠子看天,看云,看风景,就是没看秦徽衡,全无一丝弟子在师长面前的尊重模样。 秦徽衡却觉心头长长久久为止辗转反复的肉中刺忽然有了拔出来的希望。 “我知道,贸然来寻你或许有些唐突,可此事在我心里已经存下许久,望你能给予我一个答复。” 岑妙妙的眼珠子转了回来,停在秦徽衡的脸上。 薄唇星眼剑眉,高岭之花标配。 她却想起因为她对那一箱子衣裳表达出了十二分的喜爱,而今日早间兴冲冲下山去给她置办新衣裳的太岁。 秦徽衡察觉到她瞬间的走神,随后便见她笑了笑,嗓音清甜地说:“那秦师叔问吧,不过弟子可不能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了。” 秦徽衡的声音始终都很冷漠,古井无波。 此时,这口老井罕见地凭空生出了波澜。 他想起早前做过的那个梦,不再执着于问关于岑妙妙身份的问题,反而选了另外一事。 秦徽衡抬手,手上一道昂贵的显像符闪了闪,瞬息过后,他从身旁的空气中扯出一只呼呼大睡的红色小鸟虚影。 “我曾经有过一个意中人,这只毕方便是当初她替我孵出来……” “秦师叔,您时间宝贵,想来不是拉家常的?” 见岑妙妙对此不为所动,秦徽衡便再度开口,将与崔渺的往事悉数说出。 岑妙妙在秦徽衡的嘴里听到的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少女崔渺在到岐郇山时,因为灵根半废,魂魄离失的缘故,身体已经离溃散不远,无奈之下,彼时的秦珏只好央求严迅道君替她编织一个温养魂魄的幻境作为居处。 而少年秦珏并不知道那个幻境虽然的确能温养崔渺的魂魄,与此同时,却不停地夺取她的气运,渡到了秦珏身上。 之后秦珏果然进境神速,一日千里,不多时便有了要渡化神劫前的心魔劫征兆。 可等秦珏发现心魔劫中有崔渺时,严迅却抓住时机对他下了兑心咒,控制他的身体,将崔渺一剑穿心。 他在关键时候抢夺到了一丝身体的控制权,勉强将那一剑偏了半分,却不知崔渺最终生死如何。 之后,他证道成功,一跃成为人人敬仰的徽衡道君,可只有严迅和他知道他所证是伪道。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暗中寻找麒麟命的孩童,同时也不断承受着心魔渐强之后的苦楚,只能勉强凭借修为死死将心魔压制住。 “当初种种,是我过错。”秦徽衡看着岑妙妙,眸光一瞬不瞬,“若是还有机会,我希望能补偿她所遭受的一切苦楚。” “哦,这样啊。”岑妙妙眼中笑意一收,“那她要是想取你的命,也愿意么?” 秦徽衡颔首,“我欠她一命。” 岑妙妙却嗤笑道:“秦师叔找我说这些,又有何用?莫不是把我当成了她?抑或是——她的替身么?” 秦徽衡不想她忽然如此咄咄逼人,“我没这么想。” “秦师叔,我思来想去,还是应当与你把话说清楚,免得给大家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岑妙妙看着西沉的金乌,短短片刻,许多往事浮现于眼前。 “普天之下麒麟命虽然稀少,却也不止我一个。你几次三番看我,眼神怀缅,可恕我直言,这些怀念并没有狗屁用。无论你把我当谁?本人,替身,或者说以为我是你口中那人的转世也好。可将对一个人的愧疚补偿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你自个儿想想,不可笑么?” 她眼光一调,忽然看进秦徽衡眼中,口气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还颇有几分嫌弃。 “迟来的愧疚也好,深情也罢,比草都贱,秦师叔追着一个与你毫无瓜葛的人身后哭着喊着,叫着嚷着要补偿要还命,会不会有点令人不齿?” 秦徽衡被她说得一时无言。 “不要再找我了,虽然你我无关,便将这回当了断。”岑妙妙掉头就走,“容我猜猜,纵然她没死个彻底,可大概沉疴难愈……啧啧,老病随一生,倒比你更长情。” ------题外话------ 抱歉宝子们t-t,昨天忽然有急事没更,这两天补上来,超级抱歉 第一百四十章 滋儿哇,滋儿哇 秦徽衡独自站在水花四溅的瀑布边,身板依旧直如白鹤。 他应该知道,无论从哪一面来说,她生还是她死,此世已无崔渺。 就在方才,他徒劳地想拦住她的去路,却说不出任何理由,只能藉由她身中四极封印来作为挽留的借口。 可岑妙妙是怎么回他的? “秦师叔,即便你告诉我,杀她证道时是被人所迫,但是告诉我又有什么用?我能擅作主张去替一个死去的灵魂原谅你么?抱歉,你欠她穿心一剑。” “秦师叔,您贵为徽衡道君,大抵从没尝试过怎么挽回一个女子的心,不是谁看了你这副纡尊降贵的模样,都会心动心痛不能自已。只是……”她哂笑,“说不得你也从来没得到过那个意中人的心罢了。至于四极封印,它或许的确是恶咒,让人修为难以寸进,形貌改变不大雅观。但我并不在乎,谁又知道这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护呢?” 岑妙妙像一朵恣意绽放、饱满灵动的花朵,却不像表面上那样乖甜软糯,偶尔会伸出爪牙,滴下腐蚀人心的汁液。 她眨眨眼,半是炫耀半是真心地说:“我要证的道,唯靠本心。即使卡在筑基一辈子结丹无果,那也是我自取因果,与人无尤。说不得我就是那个最强的筑基呢?毕竟,我可是天生火的麒麟命呐。” 秦徽衡袖中的手指紧了又紧,似乎手握稀碎的一腔真心。 可真心来迟,的确无用。 正如岑妙妙所说,哪怕崔渺还活着,也与他再无瓜葛,唯有仇怨。 即便岑妙妙与崔渺有关系,她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也无非是嫌恶与不在意。 对,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对他有意接触她、示好她的行为表露出嫌恶。 至于其他的,她都不在意。 秦徽衡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蓦地心神不稳,吐出一口血来。 那不再是懵懵懂懂满眼满心皆是他的人,而是另一朵亮烈不可靠近的花。 可即使情根早已斩断,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心魔终究早已深种,此生无法自愈。 …… 岑妙妙哼着小调走在回竹林听涛的路上,冷不防身边薄雾一动,太岁的身影显露出来,左手一只装衣裳的大箱子,右手提溜着一串放饰物的精致宝盒,一看就是给她大出血买买买了。 对于傀儡大度的养家行为,岑妙妙勉强满意。 太岁冷不丁手中化出一朵白芍,簪进她鬓边,“怎么?连追妻火葬场的机会也不给他么?” “你偷听了?”岑妙妙“嘁”了一声,奇怪地看着太岁,“不对,你在哪里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早到了,见你们在聊天,没靠太近。”太岁托着下巴,正儿八经地回答她,“之前你的储物法宝里有许多书,《多情王爷爱上我》、《仙尊娇妻攻略》、《太衍仙君入我怀》、《炮灰师妹升级录》……” “好了好了……” 岑妙妙连忙捂住太岁的嘴,转移话题道:“凭他秦珏也配追那什么?跟他还没来得及天雷地火半生痴缠呢,太小看我胸襟了,在我心里,那一个个的都只配烧成一锅炉底灰。” 她比着小拇指甲盖,“合共一起就这么丁点往事,都叫吹开散去了。” 两人对了个眼神。 虽然隔着面罩,岑妙妙确认她与他对了个眼神,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心里有蝉在叫。 滋儿哇,滋儿哇。 …… 四处发生的狐狸出嫁事件在剑宗弟子调查之后,得知大多是拒尾阵升起之后的妖族残余与散修之间暗中的勾当。 原本被乱野之雾围困的各个大小宗门弟子也基本捞了回来,只有零星几个小队里有人在乱野之雾中被突然出现的地面裂隙卷走了身影。 岑妙妙早前就在风铃口中得知,皎月宗和剑宗都各自派了精锐出山,寻找商幸雪的下落。 可晨阳谷中发生的灭门惨案疑是魔道中人为始作俑者,而擘陵似乎同样发生了什么大事,秦徽衡回剑宗之后对此事三缄其口,只与商定涯单独密会许久。 之后剑宗九峰再次悄然派出几位长老,连同其他宗门大能,继续负责暗中前往晨阳谷和擘陵,其中就包括了覃非琴和秦徽衡。 底下的人对此全然不知,因为另一件大事盘踞了一干没在弟子小比中大出风头的弟子们心神。 这个消息是覃非琴和风铃从常陈山回来之后,经由商定涯之口宣布出来的。 常陈山下有一地下小秘境,可能是剑宗道祖消失前的洞府之一。 秘境中设有禁制,只有元婴以下弟子可以一探,剑宗将不日派出元婴境以下弟子前往查探。 这个消息一出,可想而知多少弟子陷入了狂热当中。毕竟与剑宗道祖相关之物,无有不奇,无有不珍。 有想进去一探的高阶弟子甚至不惜自损修为,只为一探秘境中宝藏。 “去么?你什么时候在常陈山挖过洞府?” 岑妙妙嚼着嘴里的果子,生无可恋地靠在太岁怀里赏星星。 她才与太岁试过扫雪剑法,可想而知,差点没被打成一条死狗。 眼看着他以一届傀儡之身毫无阻碍地复制出了与她一模一样的剑势剑法,独独剑意是不一样的。 ——疯狗打法虽然伤敌一千,却同样自损八百。 太岁如是说,他嘴里温柔,剑意平静,却毫不留情地把她削得差点呼吸不能。 岑妙妙躺在他怀里,等着他的答复。 良久,太岁点了点头。 “想不起来了,不过当初在剑宗总有人喜欢借故搜罗我的贴身物品,是以后来我久居山外,各处都有洞府,但是也没放过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一些兴之所至、有感而生的剑法,再就是穿过的法衣,用过的旧剑吧。” 听完之后,岑妙妙咽了口口水。 她不禁想,难怪有人愿意自损修为也要进去一探,蠢傀儡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他嘴里平平无奇的贴身物品放到现在,是一笔何等庞大财富…… 在她发散脑补的同时,又听见太岁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少见地有些郑重。 “常陈山下或许有我最后一块魂魄碎片。” “当初我裂魂碎魄时,便是以魂魄之一将紫嵇镇压在常陈山下。” ------题外话------ 寻宝副本来辣(妙:寻什么宝?它们都该叫我一声女主人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常陈山秘境 常陈山在太衍众多名山高峰之中只能算是平平无奇,毫无特色。 众所周知,但凡灵气充盈的好风水好山头,多多少少或是被各大宗门盘踞为仙府灵圃,或是因蕴养天地灵物而出名。 最出名的莫过于剑宗所在的岐郇山九峰,崇山峻岭遥相呼应,仙姿凌然不可侵犯,自成一派雄浑气象。 在缭绕的云雾中远远望去,比之其他雄伟峻峰,常陈山低矮一片,匍匐延绵的丘陵也灰头土脸,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出点天材地宝的地界。 唯一一点能拿出来说道的,大概是常陈山背靠一个大湖,是无妄海引流而入,因形似新月而被取名为弯月泊。 常陈山籍籍无名,弯月泊却因风景优美而曾入选“太衍十大道侣云游圣地”。 但凡此山生有地灵,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座山头的草都差点被人踩平。 岑妙妙和太岁两人顶着隐身符咒藏在一处灌木后,兴头头地从旁边悬着累累果实的树上摘了一只下来,也不吃,只拿在手心揉捏把玩。 太岁俯身拢住她的手,与她传音道:“给我,这有毒。” “这不是多罗果实么?怎么会有毒?”岑妙妙撒开手,果不其然如太岁所说,手上已经浸染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连同掌心也洒落着斑驳的黑点。 “若是寻常的多罗果实的确无毒,只是修士误食之后会短暂地灵力失衡,但是此处曾镇压紫嵇多年,一草一木,早就不是原本模样。”太岁道。 “也不能说是毒,溢散的零星魔气罢了。”他指尖一勾,那些暂时栖息在岑妙妙皮肤上的轻薄黑气便被拂开了去,散作云烟。 岑妙妙循着他面朝的方向,看着不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草木,偶有簌簌振动,却不见人的影子。 她皱着眉,“此地草木丰茂,我们一路过来却没有发现任何灵兽的身影。” 太岁点头,“是人,与你我目的一般,都是想去地宫秘境中一探,却又忌惮这些无处不在的魔气,只好等在此处。” “我们怎么能叫探呢?这是你带我回自己的地盘,顺手拿点趁手的宝贝出来补贴家用,可惜你不记得打开秘境的密匙了……”岑妙妙仰着头,索性勾住太岁的腰带,“不对,瞧我说到哪里去了,掌门不是说去西境请禅宗大师们过来以佛前玄光清洗魔气么?” 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那些禅宗里标志性的光头锡杖? 太岁悄然转过她的脑袋,“那处岩石后和山脚大树上都有人,还不少,即便是魔气被清空,秘境打开了,我们也不急着先进去。” 岑妙妙撅起嘴,“怎么不急?我听说不少与剑宗交好的宗门高层都得知了此事,用脚猜也知道他们要来不少人。元婴以下弟子好找,带脑子的也未必多,再说你在哪儿开洞府不好,找个这么犄角旮旯的位置,任谁猜大概也是幌子居多,毕竟遍天下谁都知道,一旦跟剑主挂上钩,凡草也能卖出仙丹价。” 太岁摇摇头,“我虽然忘了许多事,但总觉得大可不必急着进去,你信我。再则,这则消息各大宗门已知,可周遭魔气是真的,常陈山下的秘境究竟有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危机与宝物相伴相生,是以如今这些隐身在各处与我们一同前来的,定然是宗门中的先遣精英。” 岑妙妙见他坚持,也就作罢,“虽然很想知道你过去究竟有多富……呃,辉煌,不过也无妨,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定然也不会叫人轻易夺走。” 岑妙妙这么一说,便想起来自己出发前重新买了个巨大的储物手袋,如今就系在腰间。 山脚坊市的老板对这个手袋夸下过海口,称其装下一整个洞府的天地灵宝也绰绰有余。 不论其他人是前来夺宝也好,见识感悟也罢,她岑妙妙是打定主意来搬空秘境的。 这时,岑妙妙托腮道:“此前紫嵇在阴阳坊市出现,他的存在已经上报给了掌门,此处曾是你镇压他的封印地,那他既然已经出逃,里面会不会有别的危险?” 可在离开剑宗之前,太岁也不让她将常陈山下曾镇压紫嵇一事禀报宗门。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剑宗上下,并非一心,我的存在,暂时不可贸然暴露。 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岑妙妙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太岁,连半点犹豫也不曾有。 既然他的存在暂时不能暴露,那必然是剑宗里有对他产生威胁甚至危险的存在。 听完岑妙妙这么问,太岁抿着唇,再次摇头,“不知,除了镇压之外,我对此处并无太多记忆,只依稀记得待过一段很长的时间,似乎是为了,为了让一个……” “一个什么?你还记得么?” “唔……”太岁忽然轻哼出声。 岑妙妙见他一把扶住了额头,手背不可控地爆出青筋来,仿佛被什么剧烈的痛楚击中,却站得笔直,连肩背都板板正正。 她连忙踮脚,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抚摸,“吹吹毛,吹吹毛,痛不着,别急,别想,等魂魄完整之后再想……” 太岁转过身,将她用力地锁在了怀里,俯下身来,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轻轻喘息。 岑妙妙察觉到他浑身上下炙热滚烫,搂住她的手臂也如烙铁一般。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岑妙妙悄然竖起一道结界,避免四面八方隐隐的窥探。 她感觉自己灵府中有什么在腾挪滚动,随着太岁的一呼一吸而时缓时急。 是那团化作烙印的魂光! 岑妙妙念头才起,神识就跟着沉入了灵府,悄悄裹挟起那一团之前怎样也无法带出身体的魂光,想慢慢自眉心引出。 可魂光虽然能被她的神识裹住,却似乎并不愿意自她眉心离开。 她正踟蹰着,太岁湿热的呼吸打在她耳边,慢慢沉稳,似乎好转了过来。 岑妙妙忽然灵机一动,她当机立断捧住太岁的脑袋,轻轻吻了上去。 太岁似乎有些惊愕,却并不拒绝,反而单手扣住岑妙妙的后脑勺,回应了起来。 果不其然,两人气息交缠之际,岑妙妙灵府中的那团烙印魂光似乎受到了太岁魂魄的感召,慢慢向上升腾而去。 而就在岑妙妙向太岁“传渡”魂光之际,远处的常陈山脚也响起了土崩之声。 魔气尚未驱散,一个黑黢黢的秘境入口却赫然出现在埋伏四周的众人眼前。 ------题外话------ 新副本,寻宝同时也终于要交代一下正主的往事啦~搓手!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是洞府,也是地宫 岑妙妙与太岁待的灌木丛比较隐蔽,也离山脚那处秘境入口格外远。 几乎是秘境入口出现的一刹那,就有数道破空之声向那一处疾飞而去。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地顶着隐身法宝或者符咒,可半空中隐约传来的碰撞声和心情激荡之下不甚暴露出来的残影在山野间十分显眼。 一众修士都紧张地关注着秘境入口处,是以并无人发现远处这道灌木丛下如何旖旎。 “认真一点,不要看……” “被人抢先,来不及了……” “来得及,别分心。” 岑妙妙几乎是气息不稳地趴在傀儡怀里,被细细密密地亲吻,任凭他伸手将她视线遮盖住。 她实在是没想通,明明魂光很快已经传渡到他体内了,怎么就变成了在索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些率先冲到秘境入口的身影被自里面一涌而出的黑雾吞噬,不过顷刻,这些人什么也没看清,便带着身家一同被溶为碎渣。 一刹那间,地上叮铃哐当落了一地大大小小的法宝,红光闪过,昭示着法器主人身死道消,几条生命就此陨落。 有后来者及时在秘境入口不远处刹住了身形,这才险险保住了性命。 一点因为秘境入口显现乍起的热闹重新归于冷寂。 几条身着不同宗服的人影在入口不远处显出身形,脸上写满了后怕。 而秘境入口却在吞噬了几条性命后,肉眼可见地变得圆融透明,甚至有清风自其间飘出,带出一股异香。 几人中的一人仿佛不可置信,呐呐道:“为何……为何剑主洞府所在秘境入口会有‘喋血去肉咒’?” 岑妙妙听不懂,看向太岁,“他口中的‘喋血去肉咒’是什么?那入口处的黑雾么?” 太岁仿佛对此心中早已有数,颔首道:“但凡大能洞府所在的秘境,总要留点恶咒在外间,避免有心之人觊觎。喋血去肉,顾名思义,这入口的恶咒须得用修士血肉来净化,方才那几个筑基弟子想来也只是被往前送的炮灰罢了。” 在太岁向岑妙妙解释的功夫,另有几人自山间御剑飞到那人附近,为首女子一袭大红长裙如火艳丽,笑声如银铃动听。 “怎么就不能有恶咒?剑主就阖该大度任你在人家地盘上横行霸道?想夺取洞府的底蕴就该有送命的觉悟。依我看呐……” “一道‘喋血去肉咒’可挡不住蝗虫。”她粗粗拿脚在地上损坏的法器里扒拉了一遍,“只这么几条命填进去就能将这秘境打开,到底还是便宜了你们。” 那红衣女子周身清光闪动,一马当先走进了已经被净化的秘境入口之中,她的扈从紧随其后也在入口消失了踪影。 在红衣女子一行之后,另有不少没有显露身形的人闻风而动,纷纷飞进了秘境入口。 岑妙妙晃了晃腰间的储物手袋,“我们现在去?” 太岁却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对,再等等。” “难道是……近乡情怯?”岑妙妙抱臂叹气,不明白他怎么迟迟不愿跟着那群修士一同去山中秘境,“不对,你这缺心少肝的,没这种情绪。” 算了,既然他觉得不对,那就不对吧。 还能怎样呢?自己家的,只能听之任之,惯之随之。 她虽然心中也好奇,最终却还是听了太岁的话,没急着往里去。 周围不断有人飞过的呼呼风声,岑妙妙神识放开,感应到其中有几道暗藏在四周许久、终于飞入秘境的修士原本境界不低,只是应当用了什么法子暂时压制住了了修为。 被喋血去肉咒吞噬而死去的几人很快就被遗忘,追随主人多年、临了失去灵力的法器被踩得破破烂烂,七零八落地掩埋于青草黄土之下。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后,已经过了大半日时间,岑妙妙所能感应到埋伏在常陈山附近的人几乎都追进了秘境之中。 等岑妙妙百无聊赖地打了第三个呵欠时,已是月上中天。 她的神识范围里,已经感觉不到第二个人。 太岁不算,他不是人,起码现在还不能算是人。 也正是此时,太岁终于起身,带着她御剑飞到秘境入口处,却绕过不进,反而落在地上,口中快速念了一句岑妙妙听不懂的法决。 岑妙妙只觉得那圆融透明的入口顿时扭转了一个方向,随后她被太岁拉进怀中,两人自入口穿了进去。 滴答。 第一声听见的水滴落下,可鼻间分明是地下干燥的尘埃气息。 岑妙妙放开太岁的手,脚尖落在地面,扬起一层淡淡的灰尘。两人掌心同时亮起一丛火焰,火焰照亮了前方小片区域,随后围绕着彼此,漂浮在半空。 四周安静得过分,远处并无声音传来,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地面除了两人的脚印之外也再无其他。 岑妙妙看着前面一片沉沉黑暗,问道:“我们……跟他们进的不是同一个地方么?” 太岁的表情起初有些迷惘,在巡梭了一遍四周之后,才确定地点了点头。 “我并没有在洞府外留下过任何恶咒,这里是我的洞府没错。” 岑妙妙想起他进来之前念出的法决,以及入口倏然反转,立刻道:“是紫嵇!他们此前去的是……” 太岁点头,指了指下面,“镇压他的地方。” 身后是一堵画满符咒的墙,而两人身前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两边的砖石上几乎凿刻满了颜色纷乱的壁画。 “这里是……墓道?”岑妙妙开口道。她莫名其妙看向太岁,“你不会给自己修了个坟墓吧?还把紫嵇镇压在墓底下?” 太岁略一思忖,答道:“是洞府秘境没错,也是地宫,没错。” 还真是个坟墓? 身为堂堂剑主,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修地宫当洞府?简直莫名其妙。 岑妙妙见他神游天外,显然一副“虽然是我的洞府也是我的地宫,但是我忘了当初为什么凿这么个玩意儿出来”的表情,便知道从本尊这里是找不出答案了。 可她才一转头,就被两边墓道上的壁画吸引了全部视线。 无他,这些壁画上几乎每一段都有庄衍兮的身影,笔意灵动,稍稍勾勒几笔便如活了一般。 壁画中的少年剑修如岑妙妙见过的世间大多天之骄子一般,意气风发,白衣胜雪。 同样,每一个庄衍兮的身影边总有另一个人如影随形。 即使面容模糊不清,却依然能看出此人身形窈窕纤细,满头长发天然烂漫散在脑后,分明是个少女模样。 第一百四十三章 苗苗?渺渺?还是妙妙? 落笔的线条到了壁画中少女身上时,显得格外细腻温情,除了模糊不清的脸之外,几乎整个轮廓都栩栩如生,肤如凝脂,长发如瀑,连裙摆、飘带的飞舞都形如山岚拂过。 几乎是瞬间,岑妙妙转过头去瞪太岁,而太岁的脸同样从壁画的方向转过来看她。 “这谁?” 他难得做出一副摊手的姿势,“我……不记得了。” “是你画的?” “也不记得了。” “那你为何要修个墓出来也不记得了?” “嗯……” 太岁的确不记得了,他如今魂魄不全,慢慢拼凑神魂之后,那些曾经清修的漫长岁月在短短时日里如走马灯一般频频在他眼前闪现,每每想起一段记忆的半数,却又失落遗忘了剩下的一半。 壁画中的人是他无疑,他的视线凝滞在壁画中少女的身形上,刚想好好回忆,熟悉的头痛又再度来袭。 岑妙妙这时却扯住了傀儡的手,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听见他再度低声开口,语气里透出一点几不可察的坚定。 “我只记得你。” 岑妙妙笑着摸了摸他的手,爱怜地在他手背狠狠掐了一把。 “那是自然,你可是花了我哥足足五百万灵石。” 两人身边各自飘着一团温柔的火焰,沿着墓道一直往前走,而两边的壁画虽然始终有庄衍兮与少女的身影,场景同样开始发生变化。 不难看出,画下壁画的人意在纪录一段时光。 壁画中,庄衍兮看不出年岁,与太岁如出一辙的俊脸尚不如现在这般不动声色,浑身锐意锋芒悉数外放,不曾收敛。 当然,也无人能叫他收敛。 他手中剑是春风没错,腰间配了一块令岑妙妙十分眼熟的碧玉——正是岁星所化的那枚。 彼时星轨乱序,天道纷扰,而人间妖魔横生,拒尾阵尚未升起,庄衍兮持剑佩玉,在一个个人迹罕至之地,以簌簌剑光荡尽邪祟。 在风沙遍布的荒漠祓除龙脉蟲,于极寒之地冰封魔道大能,或是肃立风和日丽的大泽中央水面,怒斩因吞食过千人头颅已经长角的大蛇。 这些除魔卫道的画面并不血腥,因为画者并没在上面着墨太多。 更多的是明媚风景,春夏秋冬,庄衍兮经过的太衍每一寸山河都被细细纪录下来。 无一例外的,那个不知名少女身影也在其上,笔触悠然愉悦。 岑妙妙注意到,起初岁星化成的玉一直被庄衍兮以灵力编成的丝络佩在腰间,壁画越往后,它的位置却变了。有时被系在庄衍兮胸前,有时被他握在没执剑的另一只手中,更多时候则是漂浮在他身边。 “唔……”太岁有了意外的发现,“这些女子的画痕,较之原先的壁画,要更新一些。二者并非同一时间画就。” 岑妙妙歪过头,经太岁一提醒,她也发现了,壁画上有新旧两段痕迹。 她伸手朝壁画中的少女摸上去,“谁这么无聊,还专程给你拉郎配,笑死我……” “可这的确又都是我的笔触,不曾有误……”太岁转头解释,却见岑妙妙鬼使神差地触上了壁画中庄衍兮肩头漂浮的碧玉。 随即她身子一软,太岁紧跟着身形挪动,将不知何故蓦然陷入昏迷的少女接在怀中。 “妙妙!” …… 一阵天旋地转里,岑妙妙听见呼呼的风声,感觉自己在急速向下坠,同时身体似乎被封印住了,无法动弹。 她连忙睁开眼,果不其然,下方是一片她从没见过的瑰丽大泽,被遮天盖日的树林环抱。 可此时她只感觉擦过脸的风如尖刀,割得脸生疼,下面的大泽也离她越来越近,原本应当水波粼粼的湖面正卷动着惊涛骇浪。 耳边传来腥风与魔物的嘶吼,还有簌簌风声,岑妙妙却无暇他顾。 她心里将口诀念了个遍,却完全没有任何办法现在在半空刹车。 即便岑妙妙心知肚明自己从常陈山地宫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古怪,但是现在,起码现在,她一点也不想成为第一个从半空摔死的剑修! 还好岑妙妙没来得及多考虑几息,几乎是瞬息之间,她落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不对! 哪有这么大的人? 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不是别人变大了,而是她变小了,她正躺在一个人的手心里,而那张凑近过来放大的脸,不是庄衍兮还是谁? “乖一点,加上蛟龙魂的滋养,很快你就能化形。”庄衍兮随手将一团幽幽紫雾朝岑妙妙打来。 透过软烟一般的淡淡雾气,从庄衍兮眼中的倒影里,岑妙妙清楚地看见了自己——变成了那块被他佩在腰间的玉。 她越过庄衍兮的脸,见他身后一头庞然巨兽将将身首分离,轰然倒下,击起巨大的水花。 岑妙妙稍一辨认,这可不就是才在壁画上见过的长角大蛇么? 没想到妖魔与人族共存时,居然真有这么大的妖兽…… 很快,庄衍兮带她重新落回大泽水面,岑妙妙察觉他的食指轻轻在玉身上摩挲了一番。 老实说,有点痒。 他将她捧在手心,语气疑惑,“怎么不说话?还在生闷气?不是说好带你来尘梦泽看风景就不生气了么?” 别人她不知道,她生气是要千哄万哄的你懂不懂! 虽然她清楚眼前人与太岁中间相隔的时光已经甚远。 可心性之简单倒是如出一辙。 剑修的右眼如一丸黑水银,漆黑如夜,左眼却格外剔透,如水洗过,收束了杀气过后,站在一片繁花灵草中,倒真像个来野外踏青的公子。 岑妙妙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无端冒了出来。 “哼!你为什么要对那只四脚灵兽喵喵喵地叫?怎么它就是喵喵喵,我就是喂和喂喂喂?” 声音脆生生的,听得出来火气不小。 庄衍兮皱了皱眉,“因为那就是一只灵猫,不是你对它好奇的话,我为何要引它过来?” 不知怎的,岑妙妙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来少年剑修矮着身子,正拿狗尾巴草逗灵猫过来的模样,语气诱哄,带着刻意为之的温柔宠溺。 很怪。 岑妙妙又回忆了一遍。 不能说跟俊逸风流毫不沾边,只能说简直滑稽蠢笨。 她一边在内心哈哈大笑,一边听见自己的语气更冲了,已经朝耍无赖的方向一溜烟冲了出去。 “我不管!‘无事玉’一点也不好听,‘喂’更不好听!你叫四脚兽‘喵喵’,我也要!不对!我不要喵喵!啊啊啊!” 庄衍兮却被她这怒火朝天的模样逗笑了,他微微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条丝缎擦拭玉身上沾染的水渍灰尘。 “那等你化形之后,就正经取个名字,比如——苗苗?渺渺?还是妙妙?” ------题外话------ 妙崽三变,变玉变人变星星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名叫长泽的灵鹿会踹人吗 “都……勉强还行。”岑妙妙听见自己又开始傲慢地指点庄衍兮,“苗苗听上去比较好吃,这样,逢初一到十五叫我渺渺,之后到下个初一叫我妙妙,就这么决定了。” 岑妙妙:……脑子好像不太好使。 一人一玉说着说着,问题就被庄衍兮有意带偏了,他仿佛深知这块玉是什么德性,轻而易举就让她往他引导的方向想了过去。 比如—— 庄衍兮似乎有些苦恼,“等你化形之后,我要是找不到你怎么办?” 碧玉信心十足,“我说一个只有你知道的暗号,肯定能找得着。” 庄衍兮很捧场地问道:“什么?” 岑妙妙心中一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庄衍兮。谁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他的左耳上方,藏在鬓发里有一颗暗红小痣。 “那你先答应我几件事。” “好。” “等我成人了以后,也随你一同修道!把春风借我用!” “可以。” “带我去吃好吃的,去看春天的雪!夏日陨星!还有还有……” “好说。” 庄衍兮不厌其烦地答应了一堆条件之后,碧玉终于满意了。 “等我化形成功,左边的耳朵下会有一颗小红痣,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是男是女还是老弱病残,它也不会变,姑且留着让你相认吧。” 碧玉的语气又甜又乖,还颇有些自得。 岑妙妙:破案了,确定了。 她也许似乎大概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只是没想到那一次在须臾阵最后她落入的居然不是幻境,而是实打实的一段回忆。 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往这方面深挖一下自己的来历呢? 联想到自己两世的名字,对这冥冥之中的缘分,岑妙妙发自内心的沉默了。 饶了她吧,就把这段记忆留给还没做人的她,求求了,诸天神佛,天道爷爷,不要再用这铁憨憨童年再来凌迟她的脑子了! 抱着这样强烈的想法,岑妙妙眼前忽然一花,紧接着,太岁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他将她搂得很紧,却又处处透着小心,见她睁眼还有些迷茫的模样,才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岑妙妙转头看向两边的壁画,一想到虽然毫无印象,可这上面的画全都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事,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 一半是因为没成人时憨蠢得可以,一半是因为尽管那样,面前这人还无条件的纵容着。 下一刻,太岁搂住她的脖子,将她带过去,额头轻轻触上她的眉心。 随后,她听见他轻轻松了一口气的叹息。 “我方才在壁画中,似乎看到了一些……我与你的过往。” 岑妙妙将方才陷入壁画中的事悉数告知给太岁听过之后,却见后者表情如常,似乎对此毫不意外。 两人各自丢了一段记忆,差别在于岑妙妙已经对自己化形之前的事毫无印象,只在须臾阵与眼前的壁画中得到了一点零星琐碎的片段。 而太岁并非全然不记得,只是魂魄不全而导致记忆琐碎。 岑妙妙很想问他—— 既然她当时既然离化形不远,又怎么会离开他身边,转而成了北境流夜阁被收养的孤女呢? 若是出了意外还好。 要是是跟他因为什么事闹掰了,那等他恢复所有记忆,岂不是相当尴尬? 两人沿着墓道继续往里走。 而在他们身后,壁画上的少女渐渐生出了一张雪捏玉砌的脸,左耳下一点殷红小痣,眼神轻灵,笑容似蜜。 来到墓道尽头之后,一堵厚重石墙挡在了两人面前。与此同时,墓道地下传来阵阵爆响,岑妙妙脚下也开始响起了不祥的碎裂声。 岑妙妙询问地看了一眼太岁,后者摇了摇头,“我印象里,此处地下并没设任何阵法机关。” 正说着,岑妙妙脚下又震了一震,动静愈发大了起来。 此时太岁说道:“应当是紫嵇被经年累月镇压在下面,他心中俱是天地间无限膨胀的恶念,也拥有我的一部分力量,他的造物也会与我的洞府相互影响。久而久之,大概地宫与镇压他的那处秘境合二为一了。” 他顿了顿,“先进去再说。” 面前的石墙不似之前的墓道,反而簇新,一张巴掌大的白玉台静静悬浮在正中间,不惹半分尘埃,而玉台上只有一张被卷起的小纸条,孤零零地躺在上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可以看,没有危险。”太岁抄起手站在一边,姿态放松。 岑妙妙遂从玉台上取走纸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歪七扭八地写了几行狗刨一样的字。 ——春天的雨下得勤快么?陨星有多大?云雷会不会很凶?名叫长泽的灵鹿会踹人吗? 看着纸上伤眼的字迹,岑妙妙皱起眉,“这都写的什么狗屁倒灶?猜谜么?猜不出不让进?”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话,纸张上的墨迹变了,不过一会儿功夫,便重新组成了一个字。 ——对。 这天真又蠢笨的口气,怎么听上去那么像壁画里的无事玉? 就在岑妙妙疑惑之际,在她与太岁的脚下数百尺处,倒悬着一座与他们进来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地宫。 而此前率先冲进秘境入口的修士也正是进了此处。 凌红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处秘境里面竟如此凶险。 她和身边一行共十数个修士一同倚在墓道尽头的石墙边喘着粗气,身上大小不一的伤痕昭示着片刻之前一番恶战。 她带来的人已经悉数折损,现在这些人之间也是互不相识。 不过一截短短的通道而已,两边光秃秃的墙中竟然蓄满了恶咒幻术与阵法机关,不少还是已经失传的妖魔道禁咒,把进来的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凌红音将扈从当做肉盾挡了一波,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避过了后面的阵法,却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她想起身后的遍地残尸,竟然对面前这面莫名将去路堵住,却分明丝毫没有灵力波动的石墙有些发憷。 想到已经蒙受的损失,再看一眼身后还活着的人,凌红音吞了一口生肌补气的丹药,怎么也不愿意放弃,她生生折损了多年修为强压境界来此,可不是见过几道恶咒就打退堂鼓的。 “此处一定不是剑主洞府!剑主身为正道之光,他的秘境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魔道恶咒?!” 凌红音身后,一个葛衣男子抹去脸上鲜血,左边眼眶里眼珠已经不翼而飞,只余一个黑黢黢的眼窝,仿佛被什么粗壮之物捣过一般。 ------题外话------ 妙:好简单,散步啊,猜谜啊。另一边的野人:啊啊啊啊要死要死,啊啊啊天上落刀子了,哦不是,下雨了耶 第一百四十五章 狂心仙子 在葛衣男子不远处,另一人同样服完丹药,对他的说法并不赞同。 “这消息可是从岐郇山中买到的,定然不可能有假,不见剑宗都去西境请人来祓除魔气了么?或许是后来有妖魔在此地修过邪法,将秘境污染了也说不定。” 有个少年面露后悔,一脸愁苦,“哎,应该等魔气散尽再进来就好了……都怪我师兄,兴头头地往里冲,刚进来就送了菜,我回去可怎么向师尊交代啊……” 葛衣男子轻哼一声,“等剑宗清完魔气之后,还能有你能进来的份?只怕是别人吃肉,你连口汤都捞不着。” 那愁苦的少年见他面色阴鸷,想起自己身陷囹吾,不敢高声迎战,只好缩到一边,低声嘟囔了一声“怎么说话的……” 凌红音坐在角落运功,冷漠地嗤笑,“废物不早点去死的话,留着浪费天地灵气么?” 众人见过她在入口外的凶残,想起刚进此地就死伤过半,方才也是她一马当先越过阵法机关抵达此处,猜想这红衣女子来历不简单,故而也没人愿意上前找茬。 反倒是葛衣男子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试探着说道:“阁下……可是狂心仙子凌红音?” 此言一出,在旁边苟命的修士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凌红音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反驳。 在她几乎默认的态度下,“狂心仙子”这个名头顿时在众人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之间,细细的讨论声接二连三在暗道中响起。 那死了师兄的少年缩在最末尾,问身边的年长者,“狂心仙子怎么了?她很厉害么?” 年长者摸了摸胡子,小声与他说道:“这一位……并非真女子……” 在年长者口中,少年得知了原来眼前美艳非常的狂心仙子乃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男子。 狂心仙子在散修之中颇有一些名字,只因其手段残忍——凌红音曾活活剥下了数百个妙龄少女的皮肤,用异法练就一件艳红法衣,正是她如今身上这件。 穿上这件法衣的那一日,“他”便改头换面成了“她”,从此变作了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而这法衣也如同皮肤一般,永远地穿在了她身上,邪性非常。 也曾有人冒犯,骂她男不男女不女大阴阳人,被她细细零切碎剐,锉了骨灰、碎了骨灰去养花。 众人确定了她的身份之后,不由暗暗庆幸此前与她没有过过节,同时更是对这常陈山下地宫中的藏物更加期待起来。 毕竟连狂心仙子夜不惜强行压制境界、损耗修为也要入此秘境,想必是对此间藏物势在必得。 凌红音也不是蠢货,身旁剩下这十几人能从一应机关阵法中活下来,说不得有人并没以真面目示人,有没有韬光养晦蛰伏其中的高手也未可知。 趁着方才几人开口的功夫,她同样暗暗记下了这些人的面貌。 可人不找茬,天也有茬要找。 正当凌红音一行人在石墙前调息时,头顶上探不到顶的浓稠黑暗里竟然慢慢往下落起雨来。 起先只是点滴,细微的声音在密闭的暗道中格外清晰。 凌红音察觉肩头沾上湿意时,差点以为是什么机关偷袭,立刻闪身避到了一边。 后知后觉的众人顿时如遭雷殛,纷纷放出法器防御。 水滴仍不疾不徐地落下。 等凌红音看明白之后,伸手接了几滴,“这是……普通的水?” 水滴声渐大,丝丝缠绵,轻软柔和,如梅雨时节的春日细雨,众人在不大宽敞的墓道尽头,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兜头盖脸淋了一身。 这疑似坟墓的地宫秘境里,居然下雨了? 众人一时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而另一头,岑妙妙和太岁对着纸条大眼瞪小眼。 “春天的雨当然下得勤快。”岑妙妙笃定地说,拿着那张纸条转了转,“只不过有些阴晴不定,一时大,一时小。” 少女如鸟雀般灵动软糯的声音飘入虚空中,两人面前的石墙微微闪了闪,仿佛在哄她多说两句。 面前变化被岑妙妙收入眼中,她轻轻嘟囔了一声,“竟然是言灵么?” 没新意。 圆嘟嘟的手指戳着上面洇开的墨迹,她看了太岁一眼,又朝石墙的方向促狭道:“可春日的雨时不时来一场,烦死人,还不如天上下点儿凶刀利剑流星锤,还能趁空练练身法,悄摸着卷死清寂峰那帮死人脸。” 太岁:“……” 随着她话音落下,两人足下原本随着展开纸条而平息下来的动静又再次翻覆起来。 岑妙妙:“哦豁???” 看不出来,原来这纸条上的言灵阵法喜欢这样的回答? 沿着她足下,言灵的力量纵贯往另一边,一干修士正准备冒着不知来历的雨,集力将面前的石墙打破。 凌红音周身清光流转,隔绝雨幕,她袖着手,冷眼旁观这些人又铲又杵,法技乱出,可任由无数灵力与清气轰炸,石墙却犹自动也不动。 忽然半空一阵叮铃哐当,凌红音目光凝重,足下一动,随即挥开即将落在头顶之物,触手却是冰冷硬重。 不知何时,温和的雨幕变成无数残刀锈剑,带着肃杀之声朝众人飞落而下! 凌红音拂开刀剑之后,忽而脑后生风,她回身一卷,手中伸出一段幻彩流光的绫罗,将飞坠而来的千斤流星锤一把卷起,顺力砸至一边。 其他修士见此突如其来的怪异变化,也纷纷躲避起来。 哪想这些四处飞舞的残刀锈剑居然身带灵力,如被人持于手中,自顾自地与众人缠斗起来。 若说凶残倒也不是,不过是些废旧的法器,随便豁出一点真力便能轻松挥开。 可刚拂开一把刀,又有两把剑痴缠过来,这些毫无生命的东西打也打不走,仿佛无穷无尽,众人缠斗不及,又要往四处腾挪躲避,一不留神就有几人身上挂了点彩。 远远看去,倒像是被师长放到幻境里练身法的小孩子。 凌红音眸光一厉,手中绫罗注入灵力,无风自动,将袭往周身的刀剑卷于一处,碎为齑粉。 其他人见她如此,便也有样学样,磨了一会儿功夫,损耗了大半飞坠而来的刀剑,才慢慢止息。 在众人没发觉时,凌红音气息均匀,静静看着眼前的石墙似乎向后退了一截。 恍惚中,她心中一紧,跟着神识全数散开。 就在石墙后退之际,她似乎听见了一个软糯的女声。 那声音说:“夏日的陨星有多大?云雷凶不凶?陨星降世不都伴随着云雷么?自然是手挽手,一起走,比春日的雨……可凶多了。” ------题外话------ 妙:b-box。野人:只是下雨啊……啊啊啊啊真落刀子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窃取星辰的代价 待见到无数炽热的火星凭空自虚空中浮凸而出,凌红音终于确信方才她没听错。 “这是什么?!” 有人被火星险险擦过,瞬间被掠去一线皮肉,顿时惊叫起来! “是阵法!” 凌红音一边避过,一边回想起方才所见所闻,她心中疑惑渐起:传闻中的剑主难不成是个……女子? 可摆在面前的景况并不容她细想。 头顶响起闷顿暗沉的轰鸣,半空中赫然浮动浓黑云雷,与此同时,那些橙红的火星愈来愈大,来势汹汹,此前的残刀锈剑与之相比,如同小儿嬉戏。 陨星,云雷,确如那道女声所言。 散发着剧烈热意的火星纷纷砸下,原本就不宽敞的墓道尽头顿时鸡飞狗跳,更有深紫色的炫光夹杂在霹雳惊雷里左右击落,将原本的风平浪静彻底打碎。 “好凶残的咒力!我就说这堵石墙是拖延咱们的障眼法吧!原来在这里憋个大的,竟是不打算留人性命么?” 掉以轻心的结果就是惨叫四起,皮肉焦化的气味扑面而来。 凌红音足尖一点,几道火星左右夹击而来,燎断了几缕发丝,她敏锐地感受到火星中蕴含的精纯灵气,心知不可正面抗衡,否则—— 她看了一眼石墙之后的方向,现在如果就掏底牌尽全力,之后还不知有什么夺命危机。 就在此时,石墙之后隐约传来四蹄奔踏的响动,仿佛有什么凶兽在那里不安地徘徊,随时准备扑出来择人而噬。 火星漫天,云雷呼号,周围人群手中法器光芒闪烁不休。 而隐隐之中,那石墙正中竟然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一闪而过。 竟然是个时真时假的虚幻之墙。 凌红音顿时福至心灵! 同一时间,那道清凌凌的少女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长泽……小鹿一般不踹,都是拿屁股拱,哈哈哈!” 凌红音悚然一惊,却又意识到能穿过石墙的时机或许到了! 趁其他人自顾不暇时,她手中绫罗猛地朝一旁飞出,扯过一条身影封住四肢,不管不顾地挡在身前,强硬地朝石墙正中闯去。 就在她拿身边人当盾牌强行朝石墙正中冲去时,一头巨大的灵鹿幻影也从石墙中冲了出来,雪堆似的长尾一通狂扫,将火星卷在暴风的旋涡之中,朝众人激射而来。 虽然明知是幻影,可那高高昂起的鹿角上缠满了危险的闪电,滋滋外放,裹挟在暴风中的火星带着灼人的罡风席卷得遍地都是。 凌红音撑开一面结界,靠着身前被她死死压制的人肉盾牌,越过人群与倒卷的火星,等到了石墙正中再次变得半透明时,一掌轰然拍了上去! 似乎是极小的波动,又似乎是排山倒海的巨响。 火星飓风灵鹿纷纷消散。 猝不及防的惊变过后,众人面前,之前任凭法术轰击的石墙陡然消失,幻化作一道澄澈冰透的水幕,一行人纷纷愣怔在原地。 而凌红音已经随手甩下已经面目全非的人肉盾牌,似乎笃定不再有危险,凌空一跃,率先穿进了水幕。 “居然真的只要回答问题。” 同一时间,岑妙妙扬了扬手中的纸条,后者在她指尖化作晶莹的飞灰。 两人一同穿过面前全透的水幕时,岑妙妙忽然抬头看向太岁,冷不丁问了一句话。 “你跟紫嵇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把他镇压在这地宫底下?” 分明处处留有她的痕迹的地宫底下。 岑妙妙与太岁之间隔着重重的水幕,隔着面罩虽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她却莫名知道他现在一定不像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 他侧过来看她,上上签自他脸上消失不见,蓦然散作胭脂般色泽的一段红光,就此溶进了水幕之中。 “他是我的恶魄。至于为什么将他镇压此地,似乎是因为他做了一件我无法忍受的错事……可是我忘记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他……” 岑妙妙抿了抿唇,脑海里一瞬间将与紫嵇的数次短暂相遇连接了起来,竟然全然无法理解紫嵇与太岁之间居然会是这种关系。 岑妙妙已经对自己身份心知肚明,三魂七魄乃是生造出来,之前有一魄散落在这具躯壳中时,也未曾长出格外危险的人格。 可寻常凡人抑或修士,三魂七魄乃是命源,不可分割,裂魂碎魄只这么一听都叫人毛骨悚然,单单一道恶魄就能生出自我意识并且强大危险,简直闻所未闻。 况且紫嵇残暴诡异,反复无常,长着与太岁同样的脸,浑身上下却毫无一处与他相像。 太岁看清了她眼中的不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的凉意让岑妙妙的头皮一阵颤栗,“大道艰险,身代空星只是一场骗局。” “我其实也是……你将魂魄碎片渡过来之后,才明白。”他拨开岑妙妙面前的水帘,“这大概就是窃取星辰的代价,能获得最强大的仙力,自然也要容纳时间最大的恶意,直到容器不堪重负产生裂隙,过载的恶意与魔气却早已因为无所不包容的仙力形成了单独的自我。” 他在说什么?怎么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却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岑妙妙心中恻然,喉咙也不禁发干,“我听不明白……” 会是她想的那样么? 太岁却不再细说,只温和地执起她的手,意味不明地轻声说道:“在这具躯壳碎裂之前,我一定会除掉他,不会让你再吃苦了……” 两人已经自水帘中走了出来。 光影摇曳,展现在面前的是一片广袤天地。 无数参天古木围绕着中间一片瑰丽大泽,蘸水桃花落在水面,点点漂浮,水波幽碧,倒映着天空日光,薄薄的晨雾笼罩在古木之间,灵草葳蕤,幽静美丽,异香扑鼻。 是尘梦泽。 两人身后的水幕倏而消失,与之一并消失的还有岑妙妙身上因灵气淤积而圆圆润润的小肥肉。 岑妙妙尚未从因太岁方才的话而产生的恍神中走出来,两人正对的远处树林中蓦然飞出一柄青碧的利箭,方向竟是赫然对准了岑妙妙的眉心! ------题外话------ 妙:你说的是什么外星话?傀儡:(简洁)你是我偷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尘梦泽 呼啸声里,太岁纵身在水面掠过,夺下力道刚猛的飞箭,反手掷了回去,去势不减反增,又添上了一抹锐利的剑意,夹杂惊电之势直奔来处而去。 很快,大泽对岸的密林中响起一声短促的痛叫,十几条身影陆陆续续自林中走出,为首之人正是凌红音。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隔着广阔的湖泊,拂落枝头不知名的花瓣叶片,纷纷落进水面。 岑妙妙与太岁看着对岸的人。 凌红音一行散修同样也远远看着二人。后者正端立薄雾,男子俊美无俦,少女娇憨清艳,从头到脚沐浴在光中,一时看去,如同画境中人徐徐走出来。 “这里面居然还有生人?是幻影?秘境造物还是?”葛衣男子面露疑惑。 方才射箭过去试探的修士已经被飞箭反噬,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足见那两个“神秘人”并非易与之辈。 打断葛衣男子疑惑的是凌红音,“你看那女子身上是剑宗服制,不论他们是生人还是幻影,说不得与这洞府中秘藏有关联。” 隔着大泽,即便是修士目力极佳,也依旧看不清人脸表情,可凌红音偏偏就想起了方才在墓道中隐约听见的女声。 她自炼化身上这件法衣之后,对女子声色极其敏感,往往能在百里开外便能听见灵性极佳的妙龄少女之音,感其动人之色。 岑妙妙打量着对岸蠢蠢欲动的一干人等,心头泛起一点不舒服,仿佛对面的人不是与他们一同前往秘境的对手,而是不打招呼就进了自家地盘的恶客。 她晃了晃太岁的手,指着面前波光粼粼的大泽,试图让他记起点什么,“心肝儿,你对这里有印象么?” “尘梦泽。”太岁点头,露出温煦的神色,“我与……与谁来过此地。” 岑妙妙不计较他混乱的思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与我,与还没化形的我。” 她伸手比划一点小小的形状,“当时我……应当也就这么点大吧,无妨,等我想起一切,也等你找回所有记忆,都能慢慢想起来的。” 太岁的手在她浓密的发间揉了揉,“对。” 他歪过头,看着微光熠熠宛若幻境的山林水泽,“这里,似乎缺了点什么?” 岑妙妙哈哈一笑,“缺条大蛇啊,形如山峦,额头长角,双目如灯,当时你是这么砍的——” 她正回忆着壁画中所见情景,冷不丁足下一震! 岑妙妙:“???” 一股不祥的预感直奔心上,她眼睁睁看着面前尘梦泽澄澈冰透的水面忽然冒出了一连串起泡,随之而来是下陷的旋涡,水面之下一道硕大无朋的阴影慢慢上浮。 大泽对面的凌红音显然也见到了异动,顿时纷纷掏出法器,严阵以待。 在那道形如山峦,额头长角,双目如灯,鳞片冷厉的巨蛇自大泽下施施然盘旋而出时,带出的水花澎湃外涌飞溅,声势浩大,大泽的水面也随之高涨一截,波涛拍岸,两岸古木一时被冲落许多枝叶。 太岁手中一道灵力挥出,将飞来的水花一一挡住,不叫一点落在岑妙妙身上。 被挡得密密实实,岑妙妙从太岁身侧探出小脑袋,瞠目结舌,“不是吧?这也能言出法随的么?!” 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吞风食光,怒号了一声,水泽波涛再起,一股腥风卷动不休。 它调转澄黄的双眼,很快锁定了这些打扰它休憩的不速之客。 同时岑妙妙和凌红音也看见了巨蛇头顶的一边角上挂着一把圆环,上面寒光一闪,分明是一把钥匙。 尽管暂时不知钥匙作何之用,起码能断定这巨蛇栖息在此,定然是在守卫什么。 很快,在大蛇的身形全然拱出时,从庞大的身躯倾泻而下的水幕之间,岑妙妙隐约看见了大泽水底似乎有一道石门。 “看样子想溜也溜不成了,钥匙非拿不可。”她岑妙妙念一动,春风出现在手中,她与太岁对视一眼,撒娇道:“怎么办?上次是你独当一面,我在旁边看着。这长虫生得可怖,又湿漉漉滑腻腻,我可不好这一口,要不这威风再让给你一回?” 太岁轻笑,手中同样幻化出一道与春风毫无二致的剑形,“那我自当替你夺来。” 而大蛇很快也感应到了这边的灵力波动,古木一般粗细的长尾顿时横扫而来。 岑妙妙随他一同纵身疾退,躲过蛇尾,眨眨眼睛,“罢了,这回我有手有脚,你又比不得当初年轻力壮,总不好让你一人受苦!” “不再年轻力壮”的傀儡:“……” 凌红音眼见对岸两人向巨蛇头颅攻去,眼风一扫,同样见到了水底石门,心下了然其中关窍,她手中绫罗一展,也随之飞身而上。 “看什么?狂心仙子都上了!定是有利可图!还不快上!” 常陈山外,那平滑如镜的秘境入口仍八风不动的立在原地,不曾消失。 几波人马自各方而来,包围着常陈山,严阵以待,其中手持锡杖随剑宗而来的禅宗弟子已经有条不紊分开列阵,很快开始吟诵起来,肃清四周的魔气。 宵白练也与晨阳谷剩下的弟子们跟着剑宗一并到了此地。 他已经将晨阳谷遇袭之事,还有那魔人面貌悉数禀报给剑宗掌门。 如今晨阳谷尽毁,又得知常陈山秘境出世,只可元婴以下弟子进入,而他们这些晨阳谷剩下的弟子如今须为生者计,便也随着剑宗弟子到了此处,不求分一杯羹,只希望能增进些许修为见识,慢慢为复仇所计划。 自晨阳谷遇袭之后,宵白练短短时日里瘦得形销骨立,从阳光爽朗的少年变得一看到玄色便战战兢兢,畏手畏脚,让人看得不免心酸。 毕竟自拒尾阵升起之后,妖魔道动辄屠戮的惨事已经很少见到。而和平时代的怨怼太少,不少宗门的弟子并不明白仇恨为何物。 况且如今连屠戮晨阳谷的凶手是谁都一无所知,更是让目睹一切的宵白练心中痛苦。 禅宗弟子的吟诵声清朗悠长,宵白练眼中望着远处慢慢溢散的魔气,胸腹中一阵怨气翻腾,因此,他并不曾察觉后脖子的皮肤上缓缓拱起一团细微的虬结,形状扭曲,正贪婪地吸食着什么。 ------题外话------ 来晚了t-t抱歉宝子们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地宫之中,尘梦泽里,已是一片乱战。 美如幻境的水泽波浪滔天,数条人影在巨蛇身上和周围翻飞,时不时发出刀剑与蛇鳞相斫之声,锐光四射。可蛇鳞冷硬如玄铁,无论是法术还是刀剑都无法短时间内杀伤其身。 巨蛇不耐地翻滚横扫,时不时卷起一人丢入口中,囫囵吞下之后再追寻下一个。 它生有灵智,心知这些蝼蚁中隐隐有让它忌惮之人,便也不曾真正大开杀戒,只猫戏老鼠一般追着显而易见的弱者身后,待其气竭之时再捉来填肚。 “啊啊啊啊啊!”浑身湿透的少年在水面疾跑,身后追来的腥膻之气已经浓得化不开来。 巨蛇庞大的头颅离他只有不到一射之地,可它悠闲地耸动着身躯,眼珠左右微微转动,不疾不徐地追着。 眼看着猩红蛇信探出,就要卷到少年之际,两道剑风并一把绫罗自三面同时袭来,灵力迸乱之间,蛇信被顷刻击落,而来势汹汹的三人已经掠过蛇眼,想要飞上巨蛇头顶。 而巨蛇同样也在等待这个时机,头角上猝不及防喷出一片赤色浓毒,如有生命一般随风飘下,在空中打转的花叶遇之顿时消融,朝着三人兜头盖脸而去。 同时巨大的蛇尾不知何时悄然劈开,分为两条遮天蔽日的长尾,兵分两路,朝着想掠至它头顶的几人拍击而来。 太岁把岑妙妙往手边一带,于浓毒把少女包围之前将她裹进怀中,于湿漉漉的冰冷蛇鳞边擦身而过,共同坠入水中。 水中寒凉,蛇尾如白练灵活,在后面追击不休,岑妙妙与太岁无奈,只得再钻出水面,眼风扫过,却见他上半身后面的衣裳已经丝缕不剩,露出苍白的脊背,被毒雾烧得伤痕累累。 太岁却恍若不觉,手上牢牢抓着她,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岑妙妙可能被袭击的周身要害。 尽管他不觉痛,背上斑斑勃勃、深可见骨的伤却刺着了岑妙妙的眼。 “你这……”岑妙妙抿了抿唇,越过他的肩膀,反挡在他身侧,“蠢货,别光想着当爹,我又不是没手没脚的破玉佩了,现在也可以保护你的。” 太岁眼中滑过一丝讶异,“抱歉,我只是……” “我知道。”两人拉过一段距离后,岑妙妙抬手朝蛇尾追来的方向扔出两副迷踪咒,身形如风,“你想说你只是本能,要保护我的本能,但是——” 她恶狠狠地咬着牙,“你自己的身体现在还不知所踪,就你这副破烂木头躯壳,和几片拉拉杂杂的碎魂烂魄,要是哪一日不小心打碎了,我上来找你去?移山填海再生造一个?你还回不回得来?” 两人避到一颗千年铁杉上,躲进遮天蔽日的重重树荫之后。 下面追袭的巨蛇果然受迷踪咒所扰,转而游曳折身,不停地四处拍着尾巴,驱赶凑在它身前的“蝼蚁”。 古木上,岑妙妙自储物手袋里取出几丸灵气充盈的丹药,绕过太岁身后,细细敷在他后背被毒雾灼出的伤口上。 尽管他身躯非人,那伤却也颇深,红白骨肉之间虽然没有鲜血外流,周围没被腐蚀的骨肉上仍有深红的毒雾残留,岑妙妙当时那一眼只觉得蛇毒凶狠,如今看来,太岁背后几乎烂了半副脊背,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可他偏偏对此无动于衷,只温和地任岑妙妙摆弄,又是涂药又是驱毒。 丹药的清香驱散了蛇毒的腥臭,透过树荫还能看见大泽中远处的混乱渐渐停息,原本围攻巨蛇的人们对它铜墙铁屁一般的身躯似乎束手无策,只得远远避散进密林之中。 被搅浑的水底还能隐约看见那道长满苔痕的石门。 太岁垂下眼睫,睫毛上还沾着冲进水底带出的水珠,也是在此时,几滴滚烫的泪落在他冰凉的背脊上,仿佛致命的利刃,沿着眼泪流过之处扎进去,剖开了他因为魂魄填补而生出的心肝。 被那眼泪划痛的同时,太岁终于从无穷无尽的模糊记忆里找出了一段——关于水底石门后的东西。 岑妙妙将丹丸揉散在他伤处,眼见那伤口毫无变化,正无声地落着泪,就被太岁转身勾住了手。 他伸手擦去她脸颊上挂着的眼泪。 岑妙妙鼓着腮,又气又心痛,“擦什么擦!连头发丝都湿透了,擦两滴眼泪就行了么?” 于是他手上发力,将她带了过去,岑妙妙一时不察,跌坐在太岁膝盖上,他撩开她额头上粘着的发丝,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不痛,真的。” “这头角蟒的要害我大概知道了。”太岁默了默,“只是湖底石门里的东西,你可能不会喜欢。” “关我喜不喜欢什么干系?”岑妙妙见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你心事重重很久了。” 尤其到了常陈山之后,更是明显,总是走神,仿佛思绪不在此地,偶尔对着她欲言又止,让她想不通他心里究竟藏着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光影交织中,太岁却忽然问她:“妙妙,若是我曾经没有遵守诺言,失了约定,让你因此而吃了很多不应当的苦,你会恨我么?” 岑妙妙一时被他话里的寥落惶恐吓到,若非太岁如假包换地坐在她面前,她都差点要以为他被人夺舍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剥离冷静淡漠和离群索居的神性,孑然一身、空抱两眼忐忑的男人。 远处复又响起巨蛇的嘶吼,树木断裂倒塌之声不绝于耳。 “你这样……跟传说中一剑劈裂天光的剑主差别也太大了。”岑妙妙俯下神,白皙的额头软软贴上太岁的额头,手也小心翼翼环住他伤痕累累的肩头。 “姑且与你保证一回,不论发生过什么,我不会怪你,更别提恨你。” 她怎么忍心。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她和他之间万缕千丝已经是注定,只待拾起遗落过往。 岑妙妙却觉得,想不起来也没什么打紧。 “倒是你这么一说,我对那石门后的东西却更好奇了,要不你透露透露?” “……” 太岁偏了偏头,避过她直勾勾的眼神。 “等你看到之后,便能知晓了。” ------题外话------ 有点齁齁的emmmm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来断后 凌红音从面前的尸体头颅中拔出尖利的指爪,伸出舌尖舔了舔长长指甲上的红白之物。 方才被蛇毒灼伤露出半截白骨的手臂肉眼可见地长出新的血肉,很快便平滑如初。 她试过攻击巨蛇七寸之处,可后者显然并非凡品,连本该是要害的七寸也硬如玄铁,竟让人无从下手。 她和其他散修避入密林,藏在一丛水洼之下,看着远处巡梭的巨蛇不知为何放弃追击那两个生人之后,调转巨大的身躯向这边游曳而来,澄黄双目竟是隐隐锁定了这一群里的哪一个人。 凌红音四处探看,发现躲起来的散修中一人格外畏畏缩缩,手中竟拿着一块碎鳞,只是已然不再光亮,显然是被巨蛇曾经蜕下,被那人当宝似的藏在手里。 凌红音绫罗一卷,将那散修手中碎鳞打得高高扬起,“不要命了么!快把它扔掉!” “散开!” 可悄然蓄力已久的巨蛇已经按捺不住,猛然俯冲进人群藏身之地,参天巨木在它面前如纸糊一般,它冲向蛇蜕所在之处,同时卷起那个之前藏着蛇蜕却来不及奔逃的修士高高扬在空中,巨尾竖起,顷刻间将人拦腰截断。 空中炸开一蓬血雾,巨蛇往前一拱身躯,原本盘踞作堆而藏在水中的下腹也隐隐往上拔了一截。 “动手!” 水中两道身影雪练似的狂飙而出,从巨树下藏身水底之后埋伏此处的岑妙妙和太岁一左一右,各执三尺秋水长剑,数道锐光顷刻没入巨蛇下半截的软腹之中。 随着轰然爆响,命门被重伤,巨蛇疯狂哀鸣,蛇头卷回,头顶的尖角再次疯狂喷出赤色浓毒,同时张开血盆大口朝岑妙妙二人吞去。 在察觉蛇头回身时,两人已经灵鱼一般钻进水底避开了蛇毒,同时点燃四散在各处的引爆符。 水底接二连三的爆炸让巨蛇一时无法判断两人的位置,而撕心裂肺的剧痛更是让它恼怒成狂! 水底被尘土与腥血彻底搅成黄汤,巨蛇长尾狂轰滥炸,嘴中胡乱吐出一丛丛火球,将周遭古木一一点燃。 凌红音悄然围观片刻,心下已经了然这两个看不清身前的男女并非秘境中造物,而是与她目的一致。 水下暴动不断,猩红鲜血愈发弥漫开来,巨蛇挣扎的气力也渐渐微弱。 凌红音见时机已经差不多,果断飞身往巨蛇头顶掠去。 然而不等她绫罗先至,另一道剑光已经疾飞而来,将绫罗拍向一旁,再转头看去,一张极度冷漠又俊美无俦的脸已然欺近,凌红音避之不及,被太岁膝顶着心口一脚踹飞老远。 巨蛇头顶的钥匙已经众所周知,其他修士见状也纷纷加入抢夺大战,有意无意拦住了岑妙妙夺取钥匙的前路。 然而尽管巨蛇垂死,染上猩红的双目犹自写满不甘,它嘶吼哀鸣着,蓄满最后的气力,蛇信卷起,喷出一团表面裹满浓烈蛇毒的爆裂火核,触水即炸,无差别攻击。 尽管众人十分谨慎,仍有几人被火与毒沾上,顷刻间惨叫声四起,蛇火触身,无论如何也无法扑灭,毒雾更是腐蚀肌骨,短短片刻功夫,被火毒袭身之人便滚落在地奄奄一息。 岑妙妙心中一颤,手下洒落几颗生肌祛毒丹药在受伤之人身边,又见巨蛇终于不堪重伤倒在水中,连忙赶到蛇头之处,劈手夺下那把寒光凛冽的钥匙。 钥匙落于她手中后,瞬间化作一道清光。 眼前水面中突然钻出一人来,欲将岑妙妙手中钥匙夺过,同时一段绫罗携着杀气意图缠上岑妙妙的脖颈,却不想她嗤笑一声,春风剑光四起,卷住绫罗反手一甩。 被太岁踹飞的凌红音偷袭不成,便退守至水底石门之上,同时一干没受什么伤的散修也纠集在她身侧,隐隐有拱卫之势。 巨蛇已死,凌红音除了方才意外受过太岁一脚之外,并不曾出太多气力,因此气定神闲打量起面前的岑妙妙和太岁来。 岑妙妙将春风插在巨蛇头颅之上,高高抛起手中的钥匙,尽管浑身被水与血打得透湿,也站得笔直,如一柄将将开刃的利剑。 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水,语气漫不经心,“怎么?才当完缩头乌龟如今就想以多欺少?以为守在门口拦住我就进不去了?” 一众人的目光随着她手中清光上下,凌红音却听出她软糯的声音异常熟悉,“之前是你搞的鬼?” “搞什么鬼?”岑妙妙挑眉,“凭你们也配?” 凌红音心中有所计较,转头扬声告诉身边众人,“诸位还记得之前在墓道中的阵法诡计么?那些残刀锈剑和陨星云雷——” 她伸手指着岑妙妙,“背后始作俑者就是她!” “少信口开河泼人污水,天该让你倒霉就得是你倒霉,有本事就来抢,少说些有的没的!” 岑妙妙撇撇嘴:什么狗屁倒灶的残刀锈剑,陨星云雷,听上去还挺熟悉…… “我可以以数年声明作证是她干的!”凌红音一口咬定,“她手里还有此间密藏钥匙,为他人做嫁衣还是夺过来自己用,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此话一出,凌红音身边一干人等看着岑妙妙的目光顿时变了变,有打量,有恐惧,也有暗藏其中的凶狠与狂热。 与此同时,太岁的身影在蛇腹钻出,带出一枚光华闪烁的妖丹,闪身来到巨蛇尸身头顶,递到岑妙妙面前。 他对挡在水底石门前包括凌红音在内的一干人等视若无睹,也并不在乎,眼里只有岑妙妙一个。 “这颗妖丹虽说与真正尘梦泽的角蟒相差甚距,却也是这秘境中的灵气凝聚而成,勉强可堪一用。”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岑妙妙顿时一脸委屈地告状,“他们想以多欺少!” 凌红音:“……” 一干修士:“……” 面前一对男女明显实力强横,凌红音也没把握以一对二,又怕身边这些不知底细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好拱火引其哄抢钥匙。 可显然论拱火能力,她尚且输太岁一段。 “借剑一用。”太岁指尖轻挥,春风如有所感飞至他手中,与此同时,半空中一道无声的波澜向天际四散而去,传回一声隐隐的嗡鸣。 岑妙妙只觉识海里传来一声春风剑灵的轻叹,眼前一段挥洒自如的剑意流转,见太岁横剑在前,眼睫半垂,目光落于春风之上。 “你自去石门之后,我来断后。” 语气镇定浅淡,且不容置疑。 ------题外话------ 叮咚,开门见喜 第一百五十章 他的记忆 “那你下手轻点,别把他们都创死了。” 交代完太岁之后,岑妙妙站在水底石门前,身后一片腥风血雨被不再清透的水泽隔绝。 如太岁所言,仅仅凭他一己之力,就把以凌红音为首的一干虎视眈眈的修士拦在后面。 钥匙的光没入石门之后,几息之后,里面骤然传来一股吸力,将岑妙妙的身影卷了进去。 黑暗中的双脚很快触碰到地面,随即有了光影。 冷,钻进头发丝骨头缝的冷。 岑妙妙没想到的是,石门之后居然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冰川,天地之间一片蒙蒙的白,上书“地之极”的黝黑界碑蒙上厚重的碎雪,天际之中,无时无刻不在落白纷纷。 亘古久远的气息弥散旷野,猛一阵裹着飞雪的风吹来,差点把岑妙妙撂倒在地,她身子晃了晃,视线落在脚下,浑身汗毛顿时直起,在冰天雪地里激起了一身热汗。 不知堆积多少年的深厚封冻层里,影影绰绰可见无数条或大或小的身影,有的形如山岳,浑身上下长满淬光带毒倒刺的触手。有的喙长数里,翼展如天幕。有的只剩骷髅,却目生瞳火,被封在冰中仍熊熊燃烧。有的甚至成群结队,悉数被挨个罗列堆在一处。 一眼看去,地下冰层中的身影竟然看不见尽头。 通过几个在《传奇妖魔通鉴》里出现过的身影,岑妙妙终于识得,这些密密麻麻被封在冰层之下的俱是曾经在太衍为祸一方的妖魔。 从这里随便拎一个放出去,怕不是都够包括剑宗在内的仙长宗门喝一壶。 太岁,或者说是庄衍兮,他的秘境中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处地方? 岑妙妙顶着漫天风雪向前走去。 冷不丁迎面飞来一团暖融融的光,闪着碎金的色泽,停驻在她指尖,只小小一点,便迅速驱走了岑妙妙浑身上下的寒气。 岑妙妙好奇地伸出另一根手指碰了碰,那碎金光点便绕着她指尖动了动,上面传来一股惊人的熟悉感——与之前依附在她灵府之中的太岁魂光十分相似。 光点忽然飞起,绕着她舞了舞,又在她面前上蹿下跳,兴奋劲儿十足。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么?”岑妙妙看它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 似乎是应和她的话,光点慢慢向前飘去,岑妙妙立刻抬脚跟了上去。 循着光点飞舞,不知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多久,等到终于停下时,岑妙妙身边的半空已经依附了许多一模一样的光点,如萤火一般温柔地缀在她身边,悄悄将狂暴的风雪隔绝在她周围,像极了某个不苟言笑的傀儡。 光点们如旋涡般卷积在一起,又很快随着漫天雪花飘扬而去。 一团光斑无声无息投进岑妙妙的手心,在她手中绽放出温热的气息。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太岁在说到石门后所藏之物时,会罕见地表露出欲言又止和惶惑不安的情绪。 他放置在这里的,并不是地之极里被残酷镇压封印的无数魔物,而是藏在这渺渺天地中,如倦鸟投林落入她手心的这小小一团—— 他的记忆。 岑妙妙嘴角露出一个心软的笑,将神识沉进了这团光斑之中。 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落,你待如何? 庄衍兮的清修过往枯燥乏味,又比所有天之骄子更胜一筹。 彼时人妖魔三道齐聚太衍,妖族魔道欺凌人族,人修式微,久久不能在前面二者更恐怖的力量与肉体面前占据优势。 庄衍兮横空出世时,剑宗并非天下第一宗门,偏偏他连挑妖族数座山头,随手便诛灭数个魔道数得上名号的大能。 过程很“平淡”,也很“老子天下第一”,只是他入世清修的一部分。 可彼时无论是妖族还是魔道,数量更胜人族多倍,庄衍兮即便实力强横无匹,也无法头头兼顾,光凭借手中一剑定山河安稳。 也正是此时,庄衍兮接到师门传唤:星轨失序,须由他以身代空星。 他花费数年抵达无妄海的尽头找到那颗岁星,并获得了它的所有力量。 再回首,人间仍是处处生灵涂炭,哀声遍野。 待星辰之力加身之后,庄衍兮才得知,仙门各家经过重重推算,于星宿动乱之时推演出一颗偏离星轨的岁星踪迹,数名命数将至的大能以命行瞒天过海欺天之阵,才将那一颗岁星藏了起来—— 可谁也不知道这颗星辰偏爱于谁,于是彼时所有惊才绝艳的青年修士都如庄衍兮一般,接到了宗门这个“填星”任务。 最后却只有他找到了真正的星星,作为凡人的代表,窃取了天道之力。 此后庄衍兮带着岁星化成的碧玉,为它取名为“无事”,与一柄旧剑春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奔波于诛灭为祸人间的大妖劣魔之途,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将如风中残烛的人族气运强行扳了回来。 妖魔从此得见佩无事玉与旧木剑之人,纷纷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渐渐地,四境人烟重新兴盛起来,田野复绿,山林葱郁,妖族避居草野,魔道消失于太阳之下。 庄衍兮将所有无法屠灭的妖魔尽封于地之极,以星辰之力镇压。 但以人修身躯容纳天道之力自然有弊端,地之极中无法被杀死的妖魔虽被尽数封印,却源源不断散发出极致的恶念。 人间遍布疮痍,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天地之间遍布的恶念若再遇上这些妖魔的强大念力,很容易化为新的魔种,污染人族堕入魔道。 庄衍兮作为封印之人,咒力反噬带来的妖魔恶念自然也由他一人承担。 丛生的恶念悉数汇聚于魂魄的一魄当中,处于鼎盛之时本该光耀太衍的青年剑修从此开始离群索居,人前风光于他再不相干,空留一堆名号作为他人谈资。 唯一的好事,大抵是那枚岁星化作的无事玉生有灵智,陪他一路,永远精力旺盛,永远叽叽喳喳,在他累成死狗的时候还问东问西,不回答就死皮赖脸魔音穿脑,恨不能把他脑仁都轰穿。 活脱脱一个才睁开懵懂双眼看大好山河的幼儿。 如稚子天真烂漫,同样,如稚子猫嫌狗厌。 在庄衍兮将一个又一个妖族魔道送进地之极,从此远避尘世时,顽劣的玉终于有了想化形的意愿。 ------题外话------ 之前妙子在须臾阵里变成岁星,的确是他们真正的相遇哟~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拖油瓶再重,他也拖得起 庄衍兮离了剑宗之后,云游四方,不曾与师门再有联系的缘由之一便是岁星。它是横在他面前的证物——证明并非是星辰失序致使太衍天灾不断,要靠人命去填。而是卑微的人族瞒天过海,盗窃囚禁了它。 但它无知无觉且无忧无虑地躺在庄衍兮的手心,偶尔会使大劲儿翻过身来,格外热衷于哼哼唧唧无事生非。 庄衍兮平生第一个桀骜难驯、目中无人,偏偏被师门被人间用最沉的因果绊住了手脚。 罢了。 拖油瓶再重,他也拖得起。 若是把无事玉比喻成幼童的话,它很明显就是个嘲讽开满、尖酸刻薄的臭小孩儿。 在他身边,好的不学,倒把混迹于市井下三滥的话学了个全乎,不高兴了骂起人来连见惯杀戮的春风剑灵都要甘拜下风。 可庄衍兮偶尔会想,就它这样,竟然还挺可爱。 无事玉与他一路走走停停走过四境,横渡外海,见过了许多风景,遇见了形形色/色的生灵,尽管对他愈发依赖,性格却养得刁钻霸道,毫不容人。 庄衍兮的形貌自不必说,加之实力卓绝,连于妖魔洞窟中救出几个仙门女弟子都要听几段羞涩的心迹表白。 环肥燕瘦的女子对他而言如同红粉骷髅,过眼云烟,庄衍兮每每避之不及。他虽非修炼无情道,对“道侣”二字却并没有太多的触动。 大道与他而言,其实也平淡,总有登顶飞升那一天,不过时日长短罢了。 可偏偏无事玉却蔫坏,若是有女修离他三尺之内,就故意指使春风烧别个姑娘的裙子头发,打乱她们的钗环衣饰,做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恶作剧。 他能怎么样?自己的孽债,自己担着。 “我会化作一个……我想想,顶顶漂亮,花容月貌!”它是这么期许的。 庄衍兮听得它想要化形成女子模样伊始,方觉心脏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也不知是忐忑,还是期待。 可岁星之灵该如何化人,这世间无人得知。 于是他苦心搜罗天材地宝,出入于各个神秘艰险的洞府秘境之中,寻得罕见的灵物,便炼化成灵气渡与无事玉。 但它似乎是因为原本承载天道之力的缘故,消化灵气很慢,故而庄衍兮只得寻了一处平平无奇唤作“常陈山”的山头,花费数年在里边雕雕凿凿了一座洞府,把寻来的灵物都堆在里边,闲时就在此处修炼,顺便为无事玉炼化灵气。 他掐算时间,猜测大概就是这一甲子里,无事玉或许会化形,他便又勤勤恳恳如同一个老父亲般把辛苦搜罗来的灵物挨个汲炼,打造了重重结界,希望能在从未遭遇过的化形劫下保住无事玉。 他想起它的所有力量如今都到了他体内,便也生生从自己遍布星辰之力的魂魄上削了一块,溶进了无事玉的小小身躯里。 偏偏赶上他封印好魔物的几百年后,那些凶残妖魔遗留的怨念遇上星辰即将化形的潮汐变幻,两相碰撞,地之极总是平白发生各种暴动,须得庄衍兮前往镇压。 庄衍兮便寻来异宝,将地之极的界碑与常陈山下的洞府连在一处,方便他迅速来回穿梭,避免无事玉经历化形劫时无法第一时间赶到常陈山。 尽管每次穿梭时要花费大量的灵力,庄衍兮也并没当回事。 待在此处的时间长了,久而久之,无事玉似乎把此处当成了半个自己家,大摇大摆地让庄衍兮在此间复制了许多幻境,将他们共同见过且喜欢的风景都存于洞府之中,方便时不时流连一番。 等它化形大概是庄衍兮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有所期待”的情绪。 但意外必然比“明日”来得更快。 无事玉的化形或许影响了庄衍兮眼中的星辰之力,地之极的暴动越来越频繁。 在又一次赶去地之极,镇压了一次妖魔蓄积已久的狂乱暴动之后,庄衍兮灵力耗尽,加之神魂有缺,一时力竭,昏倒在了界碑附近。 等他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岐郇山剑宗禁地里,面前站着自己的师兄枯荣,告知他已昏迷了数月。 原来枯荣同样在地之极附近巡守,等他感应到远处魔气横生赶到之后,只见到了早已平息的冰雪和昏迷不醒的庄衍兮。 也是在此时,庄衍兮发现腰间一直佩着的无事玉失踪了,而春风剑灵早在他力竭昏迷时,同样陷入了沉睡,对此一无所知。 少了叽叽喳喳的碎嘴子声,庄衍兮只觉得耳边一片麻木空旷的平静。 走出山门时,他听守门弟子提起了几月前的一日,北境迎来了从未出现过的漫天璀璨极光,声势浩大,连西境不毛之地都有所耳闻。 等庄衍兮悄然赶到北境时,却发现无事玉已然修得人身,出现在流夜阁里,成了崔阁主的义女,被取名为“崔渺”。 渺可以,崔就算了,他不无嫌弃地想。 如无事玉期盼许久的那般,她是一个出落得漂亮极了的小姑娘,一双眼珠剔透清澈,如含着夜空星辰。 可惜灵根有缺,魂魄有损,显然对前事毫无记忆。 一想到这光长了尖牙利齿的无事玉怕是生扛了化形天劫,才会变成这般模样,让在一旁窥伺的庄衍兮暗暗后悔不已。 可她却有了新的人生,睁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 原本过得很“平淡”也很“老子天下第一”的庄剑主当即决定悄悄把她偷走。 可很快,他失落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只要他出现在她百米之内,或是被她感应到自己的灵力,少女如雪堆成的身躯便会很快出现微微消融的迹象,如空烧之烛蜡化一般。 尽管她还没来得及发现,他却感知到了,及时离开她所在之处。 稍一细思,庄衍兮便知道是他体内的力量在吸引她的灵魂。 若是他强行靠近,说不得她这具因为生受天劫而有缺损的身躯会很快融化,连那将将长成的脆弱人魂也不知会变成怎样。 不可接近,不可触碰,不可听也不可言语。 几百年的朝夕相处如同尘烟,造下重重结界的常陈山地宫没来得及用上,他也还没来得及仔细与她说一句话。 他独自怔然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崔渺在天劫里失落了一魄。 如今太衍之中,除了地之极偶尔暴动之外,剑宗已经率领各大宗门升起了拒尾阵,等闲妖魔无法再穿过结界,人族兴盛,可谓海晏河清。 所以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去替他的无事玉寻回那一魄。 等她神魂完整之后,或许他可以……再把她悄悄偷回去吧。 ------题外话------ 一点必要的裹脚布回忆,别嫌弃宝子们t-t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动喜爱 后来的记忆散碎而凌乱,似乎因为记忆的主人心神紊乱而变得七零八落起来,断断续续,却足够岑妙妙东拼西凑出一段她作为“崔渺”那死水一般的前生。再看过去,却有些无端陌生。 不可名状的情绪铺天盖地地袭来,在岑妙妙的胸腔里左冲右突,懵懵懂懂地营造出人心蹦跳的悸动。 周身的风雪忽而一静,随即洋洋洒洒地重新席卷而来,她若有所觉的转过了身。 裹着庄衍兮记忆的光团重新散作漫天荧光,扭结成一条晶莹透亮的光线丝绦,流淌着碎金的光泽,逐渐凝结成最后一枚魂魄碎片,朝出现在冰天雪地中的傀儡飞了过去。 太岁的身上几乎一尘不染,连一点血也不见,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把那一干修士挡在石门之外。 他身后的石门在他进来之后,便悄然消失在茫茫白野之中。 踩着深厚的软雪,他朝着岑妙妙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此时若有人细看,便能发现他双眼中,藏在半垂眼睫下一星半点的忐忑。 透过远处修长挺拔正一步步朝她走来的身影,岑妙妙看到了另一段虚影。 在两人刚进来的那一处墓墙边上,他披头散发自困于此处,浑身浴血,身形半虚,几要溃散,手中一点化墨的灵光却笔走龙蛇地落下一道道少女的身影。 魂魄碎片夹杂着记忆涌进太岁的身体,傀儡的膝弯蓦然撇顿了瞬息,脆弱的傀儡躯壳无法容纳过于强大的神魂,他的身形停滞在原地,仔细聆听着身体各处不断发出微不可闻的碎裂声。 这些岑妙妙都听不见,也不知晓。 她眼里一片干涩,剔透的眼珠泛着薄光,眼尾濡红,头一次笨拙地、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木木然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一拳拳捶上太岁的心口,有气无力。 最后,她一头顶上他的胸口,人却直愣愣站着,没向以往一般投进他的怀里。 太岁忍着浑身上下传来不断崩裂又不断融合的剧痛,抬起一只有些僵硬的手,穿过岑妙妙的发丝,轻轻地,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脖子。 “你都知道了,不要哭。”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又含着一点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的尘埃落定。 岑妙妙顶着他的心口,脑海一片空白,默默细数着傀儡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任由他比雪更冷三分的指尖在自己脖子上时轻时重的捏着。 她沉默了很久,才捉住太岁放在她后脖子上的手,反手禁锢在自己双手之中,脑袋从他身前离开,仰头直直看向他的双眼。 被狂风吹得干涩而粘连的嘴皮子乍一张开,撕裂了一条小小的破口,很快洇出一线血色。 “你是个蠢货么?”岑妙妙舔了舔唇上的咸腥,张口就骂:“你怕的就是我会因为发现你把我丢了之后而生气么?” 太岁并没回避她的目光,耿直地点了点头,“因为我的过错,让你过得很不好,受了许多的苦。” 说这些时,他还不忘记露出一个温柔安抚的笑,抬起手将她拢进怀里,细心替她挡住地之极永远在呼号啸叫的狂风暴雪。 岑妙妙想起他记忆中的过往,迟疑了片刻,才问:“那你……为什么最后没有与我相认?后来又是怎么把自己魂魄搞得四分五裂,成了现在这样?” 她懵懵懂懂又战战兢兢活着的时候,他在哪里? 岑妙妙真想收回不久前才说的那句“不论发生过什么,我不会怪你,更别提恨你。” 可为什么在墓道壁画上刻下她身影时,他又一副行将就木,快要身死道消的模样…… 太岁一愣,随即无奈一笑,“大概是因为……你失落的那一魄太过狡猾,天地广袤,找到它费了不少功夫吧。” 他轻描淡写地盖过了一些岑妙妙在光团里看见的支离破碎的画面。 岑妙妙攥紧了身侧的衣摆,抿着唇,抱上眼前人精悍有力的腰,手圈在他身后脊骨的凹处。 “苦心孤诣地温养我数百年,又费尽心机想保护我化形,知晓我前身孱弱,替我寻找失落的一魄,又寻找适合的亲人,令我那一魄重新投生,引我魂归此间,再世成人。而你四分五裂之后的神魂又化作傀儡来保护我,对么?” 太岁感受腰间箍得越来越紧,可死死抱着他的人分明身形在轻轻颤抖。 “不错,因为改换了你本身的命轨,这是我应当偿还的因果。”他轻声道。 纵然语气宠溺,可太岁的话却如同一根溢满寒气的冰棱,直直插进她既酸且涨的胸腔里。 岑妙妙不管不顾地将太岁后腰的衣裳揉成自己衣摆同款,眼里颤颤巍巍积满了眼泪,双眸通红地看着他。 “那你告诉我,你对我的爱惜,保护,纵容。是因为你心悦于我,心动喜爱,还是因为你承接的因果,必须得偿还,怜爱?” 她单刀直入,剖开了所有的旖旎暧昧和风雨霜雪,眼泪将落未落,眼眸深处还闪烁着极其细小的,亮烈的火焰。 太岁形状完美的嘴唇动了动,却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 宵白练和其他宗门弟子一同跨入魔气消除之后的秘境入口,入目所及便是一地残尸和两边墙上数座已经失去效力的阵法。 “这些人里,咦……”有人那剑拨开几张被发丝衣物遮挡的尸体头脸,“这几人,我此前在几座城池里的通缉榜上见过,都是恶名昭彰的散修。” 的确,又有几人辨认了一番,很快就确定了这些尸体里大多人的身份,几乎都是散修中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之辈,人头画像高悬于各大城池的通缉榜上。 可大概这些人也没想到,任你凶残几多,压制修为到了此间之后,机关阵法恶咒法术可是一视同仁无差别扫射。 宵白练心中暗自咬牙,担心此间秘藏已叫人捷足先登。光这么一想,他便有些后悔没悄悄避过剑宗中人先走一步。 看着地上死状凄惨的数人,他的视线有些可有可无地一一扫过,若是自己也在这些人中,当不至于折在开门杀里。 残尸与机关的尽头,是一张流水水幕织就的小门,宵白练随着众人一同,各自紧握着自家法器,保持着警惕鱼贯而入。 ------题外话------ 妙:张嘴吃我一记直球!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无主之剑 经过短暂的黑暗之后,众人眼前天光大亮。 入目所见是一片原该瑰丽无暇的山林水泽,可现如今强势插进众人眼中的,却是一头巨大的蛇尸,如小丘陵起伏堆在大泽正中,身侧水面溢满猩红,血气冲天。 周围巨木倒塌,遍地残枝败叶,和零星散碎的肢体。 先前认出墓道法阵的剑宗弟子这时皱了皱眉,托腮环顾了一遍四周。 “这里……看起来十分眼熟。” 他视线落在一旁的蛇尸头顶的角上,这才猛然忆起。 “这不是《山海图》上的尘梦泽么?没想到原是这般模样……” 其他人沿着大泽周围巡梭时,他看着一片秋风落叶般的芜杂景象,轻轻叹了口气。 “沧海桑田原是真事,当真可惜了灵草遍野的宝地,如今现实里只余下一片沼泽坟地。不曾想还能在道祖留下的秘境中得见昔日大泽风景。” 不等他感慨完毕,那边厢穿过巨蛇尸体的晨阳谷弟子已经嚷了起来。 “快来!这里有人!” 等众人闻声赶过去时,见到的便是一干被五花大绑成粽子的散修们。 走近一瞧,这帮人居然还被统一下了禁言咒,见到一群名门正派的弟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到来,原本蔫巴巴的散修们几乎是个个睁大了眼,继而再次蔫了下去。 等一众弟子见到绑住这帮人的居然只是一条完整纤细的绫罗,眼中愈发惊奇了。 宵白练走到散修们身前解开其中一人的禁言咒尝试打听点消息,就被那名见多识广的剑宗弟子拦了下来。 “这些人里,有不少人头也挂在各大城池的通缉榜上。” 此言一出,众人一凛。 宵白练转身道:“可这四周并没有其他出入口,不问一问,怎么知道是谁绑了他们在此,下一道门又在何处?” 此时被绑在一边的凌红音脑袋动了动,下巴冲着巨蛇半边尸体覆盖着的下面水底使劲扬了扬。 “水底有玄机?” 几人循着她示意的方向走了过去,费劲挪开了一截蛇尾,在浑浊的水底见到了一扇紧紧闭上的石门。 可无论施展什么法术,石门纹丝不动,丝毫不见打开的可能。 而在大家议论纷纷之际,众人视野见不到的地方,一点零星的黑气自宵白练的袖中悄然没入水里,而他本人仍旧无知无觉地钻研着如何打开石门。 黑气在水里冒着一串几不可察的起泡,很快穿梭至被绑着的一名散修足下。 它在水底微微熠动,随即悄然没入那人肉身之中。 不多时,聚在一起正在热烈钻研石门的弟子忽然听得身后一阵气泡翻涌之声,众人回过头去,却纷纷露出了极端震惊的表情。 挣扎的动静来自被捆着的其中一人,他此刻如同被恶鬼附身,整个人剧烈地抖动,宛如筛子,嘴里溢出白沫,双眼时而全白,时而墨黑,细看之下,众人发现似乎有什么活物在他的衣裳之下翻滚滑动。 可几道清净咒打在那人身上却丝毫无用。 几乎是几个眨眼的功夫,此人衣裳下迅速瘪了下去,脖颈上一只摇摇欲坠的头颅也很快失去了反应,枯藤一般垂下,头颈交接处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断裂声,被急速缩水的皮肤挂着,一只脑袋才没掉进水里。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这样被顷刻间夺去了所有生机。 “一定是恶咒!” 大家顿时各自肃立戒备了起来。 可等待了许久,也不再见再发生第二次恶咒夺命之事。 于是弟子们谨慎地悄然讨论了一番。为今之计,只能消解这些被绑之人其中一个的禁言咒,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了。 最后他们在一众凶神恶煞的大汉和恶名罩住的狂心仙子里,选定了其中一个看似最温和无害且没在通缉榜上出现过的少年,解开了他的禁言咒。 “来历师承报上名来,再把你们到此间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都细细说来。”为首的剑宗弟子问道。 于是这个自称来自擘陵名叫“秦深”的少年便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包括在大泽中遇到身着剑宗服制的一男一女都说了出来。 “将我们捆在此地的是那名手持墨色木剑的男子。”秦深将太岁与岑妙妙的形貌一一转述给了众人听。 那剑宗弟子蹙了蹙眉,“你口中之人——倒像本宗一个师妹,至于那男子,莫非是师妹身边的傀儡?” 无人发现,在秦深描述那名进入石门的男子面貌时,一旁的宵白练早已面色煞白,眼中血丝密布。 他骤然喘出一声粗气,身边的晨阳谷弟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你脸色不大好,方才被吓着了?” 宵白练身边的水面咕噜噜冒出一串细细的起泡,水底的黑气已经餍足地游了回来,在谁也没发觉的时候重新钻进了宵白练的身躯里。 宵白练却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在见到方才那散修死相之后,他耳中便开始一片嗡鸣,而后听得秦深口中形容的男子面貌时,恍若回到了晨阳谷惨遭屠戮殆尽的那一日,他见过的那张气定神闲的脸。 无尽的恐怖从他心中升腾而起,他一双眼珠子麻木地在眼眶中转了转,停驻在说话的剑宗弟子身上。 剑宗…… 剑宗难道与那魔头早已勾连在了一起? 宵白练不可置信地牙齿打颤,喉中短促地冒出了一声呜咽,随后冷汗涔涔地强行压制着自己镇定下来,朝关心他的师兄摇了摇头。 “我没事……” 他身后的衣裳隆起一个小小的包,慢慢涌动至肩膀处,一缕黑气悄悄钻进了安慰宵白练的师兄手中。 后者皱了皱眉,感觉指尖轻轻传来刺痛,收回来看时,却不见任何伤口,只以为是宵白练肩头的衣裳抽丝了,并不曾当回事。 这边厢,听完秦深的话,众人只道石门后应当就是这秘境中的传承所在,叹息被剑宗之人悄悄拔了头筹。 “叮——” 就在众人对石门一筹莫展之际,清越的灵光翩然而至,落下细碎光辉,将大家的视线引向头顶的方向。 一柄通体冰透的长剑虚影缓缓现身于半空中,剑身上氤氲着沁人心脾的灵光,几近透明的健身中跃动着零星的艳色,宛如一团被冰封的烈火。 仅仅一段虚影就饱含了澎湃的灵气,不知飞剑本体该是何等强悍。 “这……居然是天、天阶法器!还是将将问世的无主之剑!” 不知是谁咽了一口口水,清晰可闻。 ------题外话------ 无奖竞猜:这剑会是谁的耶? 第一百五十四章 游星 无主之剑的虚影在半空敷衍地飘荡了一会儿,收获了无数视线与欲-望。 干净的、好奇的、艳羡的、贪婪的和狂热的,不一而足。 它百无聊赖地围着众人转了一圈,最终在宵白练的身边短暂停留了一瞬。 这短短一瞬,便让在场诸人的脸色各异起来。 大抵是确定了一番这些人里似乎没有无主之剑要找的人,它又迟疑地飞回了半空,剑柄处迸发出一道淡色的火焰,遥遥指向大泽对岸,为这些。 循着火焰的对岸一棵通天巨木上烙出来的印痕,众人这才看清,印痕之下是一道不知通往何处的门。 紧接着,无主之剑又化作一道流光,倏尔没入那烙印之门所在的巨木中。 “这是……仙剑在为我们指路么?还是说是陷阱?”有人犹豫地说道。 “这尘梦泽一圈已经探遍了,除了这些人之外连根灵草的毛都没有,除了进去一探还能如何?难不成白来一趟么?” 宵白练与几个晨阳谷的弟子对视一眼,几人毫不犹豫地朝大泽对岸的烙印之门掠去。 他心中虽然对那散修的话不无怀疑,可一想起漏夜时分耳中响起的哀嚎哭叫,到底还是暗自下定了决心,悄悄捏紧了袖中一物。 巨木的烙印之门之后,如同隔绝气机的须弥芥子,让外间神识无法查探。 宵白练甫一踏入,便觉一股通透精纯的灵气朝自己兜头盖脸扑面而来,如清泉一般将他浑身上下都洗刷了一遍,颇有伐毛洗髓之感。 “这才是剑主真正的洞府吧……”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地宫,被重重岩柱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区域,入目所及,处处披珠挂玉,异香扑鼻,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堆着数不胜数的天材地宝。 不知存放了多少时日的丹药仍然碧光氤氲,蕴含滋养灵力的奇花异草俯拾即是,有的叶片上甚至垂挂露珠,呼吸甜雾,如同前一日才从灵圃中摘下。 地宫四壁上鲛灯高悬,照得每一处都丝缕毕现,灯火通明下,更衬得这些被随意堆在地上的法器闪闪发光。 众人站在巨大的宝库中,又不见机关阵法来袭,一时被馥郁的香气与灵气熏花了眼,愣怔在原地。 “汲灵散,等神丹……花宵聚灵丹,此地怎么这么多蓄养灵力的高阶丹药?” “见者有份,哈哈哈哈。” 后边进来的人快步走上前,想拿起一瓶丹药探看,手却伸到半途中时,却被一层薄薄的结界挡在外面,无论如何也拿不起那瓶正吐纳灵韵的丹瓶来。 他又试了试旁边其他的丹药法器,结果无一例外都拿不起来。 宵白练虽然心系那一柄在他身边短暂停住的飞剑,可见那人一脸困惑,便上前提示道:“这会不会也是洞府的试炼?锻炼我等不为外物所迁的心智?” 那人抬了抬手,“别说笑了,这些如今显然已是无主之物,剑主哪有功夫来给咱们留这些个有的没的。” 说话间,他手中凝出一道冰息,朝那丹药骤然轰去,也不在乎是否会破坏这些结界下的灵物。 可惜眼前这结界看似单薄,实则精纯,那人的冰息打在上面根本就不痛不痒。 “你说错了,这些法器丹药……或许包括这大殿中所有的天地灵物,都已经在我们之前认主了。” 说话的是在墓道中认出恶咒阵法的剑宗弟子,他上前冷淡地扫了一眼二人的脸色,“不要问我丹药是如何认主的,这些灵物大抵被一道阵法悉数束缚住,最终归于一人之手罢了。” 这时,宵白练眼角余光里白影一闪,居然是那道无主之剑的虚影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可它这回却没绕弯子,反而直奔着鲛灯所照不及的深处飞去了。 眼见天阶飞剑踪影再现,一行人顿时也不顾探索这珠光宝气的大殿,纷纷追逐着飞剑身影而去。 与此同时,地宫深处的一间角落石室里,岑妙妙独自一人,正在一堆丹药中挑挑拣拣,没兴趣的被她随手弃置在一旁。 “‘好想出去丸’?有点意思。”她掏出一瓶稀奇古怪的丹药,脸色平淡,百无聊赖地扔进了腰间的储物手袋里。 在她的储物手袋里已经囤了不少能用上的稀有灵物,可这陡然的富足却并没有让她开心一星半点。 “就你没长嘴,没长嘴,蠢货。” “话本子里的仙君要是不同意中人好好解释,就等着百年虐恋和追妻火葬场吧,呸!” “不会说话又没什么干系,听我说啊,一声不吭就跑了,算什么男人……” 岑妙妙越想越气,一边又有些隐隐的难过,连手边的高阶丹药也不香了。 就在她转身离开石室之际,迎面却撞上了一件无比坚硬之物,嗑得岑妙妙脑门子金星直冒,几息的功夫,额头上就高高肿起了一个包。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了。 岑妙妙眼泪汪汪地睁开眼,好歹是淬炼过的躯体,不说刀枪不入,也算是身强力壮皮实得很了,竟然被——一只剑柄差点开瓢。 不对,一把飞剑? 岑妙妙看着刚一飞到她身边就开始疯狂转圈的飞剑,眼光掠过剑身处的“游星”二字,福至心灵地回过了神。 这是一把无主之剑。 但凡它是条狗,大抵尾巴已经摇成桨了。 见过了冰透剑身中偶尔爆亮的火星,和它巧夺天工如纸片厚薄却丝毫不减凶性的气息,岑妙妙可以毫不吹嘘地说,这把飞剑貌美度之高,也就比春风强十几条街吧。 春风似乎感应到岑妙妙嫌弃的想法,“刷”一声冲了出来,可见到面前的飞剑之后,却并没有如以往一般咋咋呼呼,只漂浮在岑妙妙身边,甚至谦虚地晃了晃身躯。 它如此“温文尔雅”,全然不似之前在剑墟暴打却命时的凶残狂野。 岑妙妙:“???” 春风,你没事吧? 游星似乎并未诞生出剑灵,却十分有灵性,丝丝缕缕的冰雾自剑身溢散而出,轻轻抚上了岑妙妙额头上的一片红肿,想要弥补方才自己急切下的冒失。 岑妙妙却警惕地退后两步,“你想干嘛?我可有主了,一身不容二剑。” 当然,祚避不算,祚避是哥哥爱的礼物,作全自动摆烂用。 若是游星像却命那般油腻地往前拱,岑妙妙大概带着春风邦邦两拳送它哪儿来哪儿去。 可它只是在听见她的话之后,有些委屈地朝后退了退,秀秀气气,温温柔柔,倒让岑妙妙有些拿不定主意起来。 再想说话时,她也不再那么警惕。 但身边的春风已经先她一步飞了上去,冲到游星面前,同时春风剑灵逼逼赖赖的声音自然也传进了岑妙妙的识海。 “漂亮!剑剑!我要贴贴!” ------题外话------ 妙:好家伙,你主人我还没谈上恋爱,倒是你先一见钟情了?嗯?你不对劲!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的意中人似乎被我的表白吓跑了 岑妙妙反手就把春风剑灵这个恋爱脑重新收进了识海。 “不要理它,它有点傻,但事实如你所见,我有本命剑了。”岑妙妙的神识对非人之物格外敏感,心知面前这把游星很明显想认她为主。 可游星似乎并没听懂她的拒绝,只憨憨地跟在她身侧,任岑妙妙怎么解释也未曾打算离开。 岑妙妙不是没听到前殿不辨敌友的响动,只谨慎地往地宫深处的石室走去,心里却总有些恹恹。 在太岁一言不发地消失在“地之极”之后,她便被一股力量传送到了此间,见到了当初庄衍兮为了让她能顺利化形而备下的无数奇珍异宝。 这么说来——她看向游星,目光一时温软了下来。 她还记得,春风是庄衍兮的旧剑,在她剑墟选剑时急匆匆从地之极赶过去,抢占了本该是却命的位置。 岑妙妙伸出指尖,抚向游星剑柄上尚未雕凿完成的几缕纹路,她对它有天然的好感,神魂在靠近这把剑时甚至发出舒适熨帖的喟叹,这会是庄衍兮为她备下的本命剑么? 明明就对她予取予求、无有不依,她是真不信他口中所谓的“偿还因果”。 呵,傀儡,男人。 可一想到不知所踪的太岁,岑妙妙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柔软顿时散得无影无踪,转而化作熊熊怒火,烧得五脏六腑都发苦。 在她身后,远处数道破空之声呼啸而至! 在岑妙妙察觉并抽出春风挡下数道厉风时,游星自作主张替她挡下了另外的数道袭击。 不多时,几道人影逼近,出现在了岑妙妙眼前。 为首的凌红音轻巧一笑,“倒费了一番功夫好找,不成想你落单了啊。” 在她身后是另外几个眼神凶戾的散修。 而在来路的中途,剑宗与晨阳谷的数个弟子或昏或伤,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生死不知。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在这些弟子们依次进入大泽巨木的烙印之门后,暗暗蓄力已久的凌红音察觉到因为死了人而被破坏的束缚咒,便重新操控绫罗,将几人放了出来。 当他们匆匆穿过烙印之门后,却传到了地宫的腰腹之处,而秦深借口自己修为低下又体弱,并不曾随他们一起进来,反而朝水底那处已经封死的石门摸去了,对于这种小虾米,凌红音自然也没管他。 原来地宫庞大,烙印之门的传送全凭随机,是以凌红音几人在听见两宗弟子们毫不设防的声音之后,又查探到此间随处可见的天材地宝都附有不可动摇的结界之后,便暗自做了一番商量,悄悄埋伏了起来。 等游星的虚影在几人眼前闪过,朝地宫深处飞去,听见那些弟子远远缀在后面的声音,凌红音眼前一亮,心知机会来了。 在宵白练等人经过几人所在的暗处时,凌红音当先暴起,身后几人猱身跟上,果然将这些弟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心中记挂着那把天阶飞剑,凌红音等人杀了几人,又重创大半弟子,确保他们再无还手之力之后,便紧追着游星朝地宫深处去了。 几人老练地收敛了所有气息,谨慎地跟进了重重石室中,不想却见到了在一堆器物中挑挑拣拣的岑妙妙。 起先凌红音还担心岑妙妙身边的黑衣男子是否蛰伏在暗处,故而不曾露面。 可后来见岑妙妙一副赌气的模样,而无主之剑的虚影消失之后不久,飞剑本尊却骤然出现在了岑妙妙面前。 故而猜想岑妙妙与那黑衣男子疑似分道扬镳的凌红音抱着先解决一个是一个的打算,准备先把看起来柔柔弱弱连金丹都没修出来的少女解决掉。 岑妙妙的目光在面前几个来者不善的人里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凌红音身后手腕上系了防护手镯的葛衣男子身上。 “你身上怎么会有我剑宗弟子的法宝?”她认出了那个手镯上的剑宗印记,故此一问。 凌红音没出声,那葛衣男子摸了摸鼻子,不以为意地指着外边道:“你说后边那小猫三两只?应该死得差不多了吧。” 听他话音,岑妙妙心知应当是常陈山外魔气已经肃清干净,各宗弟子都到了秘境之中。 “是你们把他们杀了?”岑妙妙淡声道。 葛衣男子身边另一人扬了扬方才搜刮来的一柄尚算不错的法器,上边同样打着显眼的剑宗徽记。 “小妹妹,你说呢?” 岑妙妙:“哦。” “好冷血的姑娘。”凌红音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刀恨不能在岑妙妙娇嫩的脸上刮两层皮肉下来。 她指了指身上衣裳被太岁割破的几道裂口,“不过我喜欢,等会儿就将你制成桃花补丁打上来,应当很漂亮。” 就在方才,他们已经探查了四周的各个角落,除了这附近,其余石室都空无一人,的确没有之前与岑妙妙一同前来的黑衣男子身影。 于是葛衣男子一脸淫笑地凑上前来,搓着手向凌红音谄媚道:“仙子,杀她之前能不能让我采补一番?看她尚是元阴之体,不能浪费了不是?” 见凌红音乜斜过来一道眼风,他立刻保证:“决计不伤一寸皮肉,完好无损地让仙子炼制法衣。” “喂。” 岑妙妙不耐烦地舒展了一番肢体,伸着小拇指剔剔耳朵。 “你们是当我已经死了么?现在就开始讨论怎么拆人尸体了?” 一阵浅淡的清风翩然而至,将石室内几人的衣摆稍稍掀起了小半幅。 在岑妙妙话音落下之际,她的身影忽然鬼魅地原地消失了一瞬,转瞬间又出现在石室远远一角,好整以暇地摸了摸挨在她身侧的游星。 而在凌红音身后,紧贴着葛衣男子身侧的一人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脖颈,脸膛由朱转紫,在他指缝间,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他喉中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肉身轰然倒下的声音响起,扬起一层地砖上浅浅的浮灰。 此人方才还在岑妙妙面前举着搜来的剑宗法器耀武扬威,转眼间就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我的意中人似乎被我的表白吓跑了,我有一点生气。” 岑妙妙幽幽的语气回荡在石室里。 凌红音握紧手中绫罗,冷笑一声,“我当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小姑娘,没走过多少江湖,还是少吓唬人为妙。” 岑妙妙看着眼前这张美丽而虚假的脸,和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红不祥血气。 这整座地宫仿佛都在往她身体里灌注无穷无尽的灵气,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轻盈。 “好啊,希望你们不被吓跑。” ------题外话------ 妙:好气,杀两条咬了人的疯狗助助兴叭。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道祖救我 此起彼伏的爆响和风刃很快将石室劈得稀碎。 除了凌红音之外的几个散修几乎是用命在证实什么叫“死于话多”。 “她只是个筑基!!!” 下一刻,说话的人眼前顿时心魔乱出,铺天盖地的血气袭来,他一个不慎,被斜刺里横出来的一剑削去了手腕子,光秃的手臂里喷泉般的溅出血来。 凌红音一边躲避着那把无主之剑自发的袭击,一边捕捉着岑妙妙神出鬼没的身影,见己方又有一人受伤,顿时爆喝一声! “不要以常人眼光等闲视之!她不是人,她在进阶!” 哪有人会在顷刻之间能凭空结出一颗金丹来?! 剩下的几人闻言,顿时心中一紧,要知道这群散修虽然占了人数优势,却并不齐心,各有各的小心思,根本就拧不成一股绳。 先前虽然能偷袭晨阳谷与剑宗弟子成功,也是占了埋伏先机,加上两宗弟子并未设防。 如今不想面对一个单打独斗的岑妙妙,倒吃了不少亏。 虽然他们的法器也在她身上造成了一些伤害,可大家如今都被压制了修为,在不大的石室里施展不开,又要防着误伤自己人,加之岑妙妙身法诡谲,每每出手便是杀招。 看上去还真像她一个人把一群人包围了。 可岑妙妙心知肚明:她是靠着无时无刻往她身体里灌注的灵气和不知道为什么替她打下手的游星在强撑着场面。 虽然灵府里不知怎么又蹿出来一颗金丹,流转如火流星,灵力沛然,岑妙妙也只能让它姑且这么待着。 逞强无用,要是再拖个一时三刻,等太岁想起来找她时,怕是人已经凉了。 她直觉中最危险的凌红音始终在边缘游走,偶尔一根绫罗卷来都是替别人封死她的退路,她身上几道不太重的伤口就是由此而来。 很明显,凌红音想坐看鹬蚌相争,好渔翁得利。 岑妙妙暗暗打定主意,要趁着凌红音没真正对她出手时赶紧跑路了。 “听说你要采补我?” 她蓦然欺近之前污言秽语的葛衣男子,扫雪二式齐出,打了一个佯攻,趁后者吓得肝胆俱裂之际,足下一点,纵身疾退,瞬间离开了石室。 岑妙妙运起全身的灵力夺路而逃,还不忘一边嬉皮笑脸,游星也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片刻间便已逃远了。 “抱歉诸位,我的时间很宝贵,不能留给不值得的人,得找我的心肝儿继续表白去,咱们就此别过!” 身后被她耍了的众人愣在原处,这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想一对多。 偏偏远处还留着岑妙妙狂妄的余音—— “别看了,都认主了,除非把我杀了,嘻嘻嘻嘻!” 凌红音眉目森冷,为了不破坏岑妙妙那张稀罕漂亮的脸蛋,方才她一直寻找时机务必一击必杀,这才给了岑妙妙可趁之机。 “你们也都看见了,这里面的天地灵物都已悉数认主,又无法轻易毁之。” 凌红音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边嘱咐身边的人,“剑主的这处洞府里最珍贵的秘藏想必就是那把无主飞剑,这秘境中已经没有再探索的意义。你们之中,要是想追的可以继续追,剩下的人跟我去秘境外埋伏,我就不信她一辈子待在这里面,等她出去之后,咱们打她个措手不及。届时等她一死,大家再瓜分这其间宝物便是。” 葛衣男子露出黢黑的牙花子,酸笑一声,“咱们自然是跟着仙子。” 余下几人自然也没有真敢独自去追岑妙妙的勇气,于是稀稀拉拉地响应了凌红音的计划。 凌红音将几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待出了常陈山,她的修为便能恢复,届时若是岑妙妙身边的黑衣男子也在,便将这几个小虾米丢出去当炮灰。 至于岑妙妙,她看向少女消失的远处,眼底一片寒意—— 不知道毁掉那张漂亮脸蛋、戳瞎那双灵动眼珠时,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 风雪地里,太岁站在界碑处,手虚虚按在碑文名后的“生者勿闯”上,眼神晦暗不明。 碎魂裂魄固然痛苦,同样,神魂重新融于一体的感觉也并不好受,如油煎火烹。 岑妙妙直白坦诚的表情切进他的眼里。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是他逃了,隐藏气机躲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原地发呆,看着她气走了。 太岁不曾对她说出口的是,他的道心已损,连春风的剑灵也重新熔炼过,折剑损心,碎魂裂魄之后,这具傀儡的身躯并不能容纳下他完整的魂魄,更何况七拼八凑的魂魄碎片融合得并不牢固。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具躯壳会溃散,而不稳的魂魄又会再次裂开,这个时刻他几乎能看得见到来。 若是说自始至终都偏爱她,心悦于她,那要是他在不久之后不慎魂飞魄散,岑妙妙不一定能承受这么大的打击。 太岁眼前再度浮现出此前他沉睡于这具躯壳中,醒来之后见到岑妙妙的那个眼神。 可他记性似乎真的不好,已经忘记自己真正的肉身遗落在那个荒山野岭。但太岁同样知道,一旦他的魂魄回去真正属于“庄衍兮”的肉身,就意味着—— 再度成为这世界妄念缠身、渴血食肉的疯魔之人。 世间最圣洁的星辰之力,与世上最肮脏的贪嗔痴恨,皆系于一身。 可他又怎么舍得离开岑妙妙。 “阁下……是剑宗道祖么?”一道柔弱可欺的女子嗓音蓦然响起,在冰天雪地里格外清晰。 太岁转过头,他早已察觉到暗中靠近之人,并不意外,又或者说,魂魄融合的吸引,必然会将它招来此处。 “秦深”嫩生的面孔微微含笑,嘴里温温柔柔吐出商幸雪的声音,“道祖救我。” 太岁:“你是谁?” “我是严迅道君之女。” “紫嵇。”太岁歪了歪头,“妙妙没说错,你的确很缺德,这副躯体再让你霸占几日,这女子的魂魄怕是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 “可我本就没有实体,”强行占据了秦深身体,又绑架了商幸雪魂魄的紫嵇全然不以为意,“哦,忘了,你如今也一样,填进了木头壳子,压抑了无尽修为,就为了让我没法恢复全力,好借此保护你的小岁星,是么?” 紫嵇笑了笑,抬手化出一面水镜,里面恰好映照着岑妙妙被凌红音一行人包围的场景。 太岁的脸色倏然变冷。 ------题外话------ 紫嵇(油腻):“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太岁:“救你ma个头,滚。” 紫嵇:“@!#¥!@%” 第一百五十七章 陨天夺星阵 紫嵇却伸出舌尖,在雪白锋利的牙齿上扫了一周,又伸出手来,温柔地在水镜里岑妙妙的脸颊上刮了刮。 “可惜你只有一个心爱的女子,如今的我又无法靠近那只君火走脉的小星星,更没有其他的白月光让我去绑架。只好拿一个无辜路人来开刀了,忘了说,严迅的女儿长得其实也不错,你要不要考虑未来道侣的方向?毕竟,你我一体同生,力量同源,商美人可是背靠两大宗门,虽说是配不上咱们,娶她做道侣也不算吃亏,是不是?” 商幸雪的魂魄似乎受到了什么痛苦,一声凄楚的痛呼自“秦深”的嘴里吐出。 “道祖……救……我……” 同一个人,身附二魂,一半脸笑,一半脸哭,看上去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仁慈无用,这是你说的。”太岁指尖拈了一点雪,口吻轻柔,纵身朝远方传送到地宫的法阵掠去,“所以你大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演独角戏,妙妙还在等我,我走了。” “别啊,你这样无情,我可是——” 紫嵇毫不犹豫紧紧缀上,手中两道魔气激射而出,受到冰封之地下一众妖魔的呼应,演化得尤为壮大,宛如两条收放自如的巨尾。 “会特别伤心的!” “嘭——” 两道掌风同时袭向对方,拳对拳,掌对掌,狂放的魔气与平静的剑意交织,激起沿途百里雪白的冷雾,余波直抵封冻层千尺之下。 远处水镜里,尽管岑妙妙穿行于众人之间似乎游刃有余,太岁瞟去一眼,已经看出她马上就要面临左支右绌的境况。 “分心?” 紫嵇欺近,裹满魔气锐化成铠甲的右手毫不犹豫地一拳轰上太岁的侧脸。 “傀儡的躯壳,怎么会有活人灵活好用?” 太岁险险避过,下巴却还是被划下一道伤口,皮肉翻卷,却并不见血流出,他反手一记游鹤回身,在紫嵇的脖子上同样豁开一条口子。 鲜红的血夹带着热意淅沥沥的流下,滴进地缝深处,底下无处被封冻的妖魔嗅到人血的气息,费尽心机缓缓张开迟钝许久的感官,汲取了活人的甜味。 紫嵇随手一抹,带下一串殷红血珠。 “躲了许久才还这么一下手么?区区放血可杀不死我。还是说,你在这里绕圈子,是为了赶紧把我甩开去救那岁星?” 他哼笑一声,再次与太岁缠斗起来,掌间魔气架住太岁身无寸铁的左手,语气不无嘲讽,“可惜啊可惜,等你寻到她时,怕只有一颗陨星散碎在那堆满爱意的旧地了呢。” 任他怎么讽刺,太岁始终挺着一张古井无波的脸,连一丝回应也欠奉,唯独在不断闪避紫嵇无孔不入的魔气中,掌风老辣耿直地回击着。 “窟儡子也老了啊,亲自制作的傀儡也大不如前,你的剑意披荆斩棘不错,但是身上僵硬的机扩关窍能承载这份锐不可当么?” 紫嵇放纵魔气倾巢而出,化作绵密无偿的幽微雾点,费尽心机想要钻进太岁这具身躯浑身上下的关窍中。 虽然太岁此时看起来依旧有血有肉,可在魔气不停的腐蚀侵袭之下,苍白的肌肤逐渐化去,显出了一点木质的纹理。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陪你兜了这么久的风,也算对得起咱们朝夕相对的数百载光阴了,这就请你先死一步,容本座找回肉身之后,再将这早已污浊的世界重新洗刷洗刷。” 在太岁越来越慢的回击和他逐渐迟钝的脚步中,紫嵇任由密不透风的魔气将他全然包裹,感受着傀儡的躯壳在魔气的腐蚀中溃散,再慢慢撕裂他的魂魄。 想想的确不错。 “很巧,我也这么打算。” 一只被腐蚀了大半的木头从魔气中穿出来,稳准狠地掐住紫嵇的脖子,干脆利落地收紧。 紫嵇的喉咙瞬间被捏碎,脑袋虚弱地歪在一侧。 一道浓黑的虚影自“秦深”早已僵死的躯壳中脱出,被太岁抬起一脚眼疾手快地踩住了尾巴。 “嘶……” 化作虚影的紫嵇感到一圈亮烈刺目的光芒在四周渐次亮起,迅速包围了太岁与他,化作一个巨大的精密法阵。 而他此时此刻正好落点在法阵中央。 “你!好大的阵仗,我说怎么一言不合光顾着躲,原来是在这里算计我。” 虚影疯狂地扭动,尾巴却被太岁踩进阵眼里,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 太岁抬手,几道剑意嗡鸣着顷刻穿透周身魔气,削得一干二净。 化作木纹的肌肤又重新回归苍白,他淡淡看着紫嵇,眼中直白地写着嫌弃。 “首先,你太看不起妙妙,大抵是忘了被她岁星业火焚烧时有多疼了,我替你回忆一下。” 阵法中燃起几缕乳白的火焰,星星点点,朝着紫嵇所在的方向汇聚而来。 “你想杀了我?我分/身何其之多,杀不尽的!” “呃!”君火袭身,紫嵇惨叫了一声。 太岁对此无动于衷 “其次,我对你这块臭抹布一样的恶魄,毫无一点容忍度。你敢趁我融合神魂时来此,抱着吞噬我的目的,想必是本体。只要杀了本体,余下的小猫两三只并不能兴起多大风浪,若有,我杀之即是。” 在君火中扭卷腾挪的紫嵇嘶哑着叫道:“动用陨天夺星阵,你也会受到反噬!哈,若我身死,你便是……便是这天地间最邪恶的魔道!” 太岁看向远处的水镜,那里面已经失去了所有人的身影,方才他已经见到岑妙妙夺路狂奔的全过程,想到此处,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 “最后,方才忍你这么久,是在蓄力。至于反噬,我无所谓。” 他松了松手骨上不大灵活的指节,眉心亮起一点艳丽的光,徐徐浮出,直入半空。 随即,隐隐伴随着清越的鹤鸣声,一线极窄极细的剑意自浮雪的半空重重落下,无声没入被君火围困的虚影正中。 悄无声息,万物封禁。 “说杀你,就是杀你。” 随着话音落下,法阵中再无紫嵇的身影,只余一点零星的灰烬。 太岁垂下眼睫,一片飞雪落在他眉间,陨天夺星阵随着紫嵇本体的消逝而慢慢收束,君火的火星跳跃了几下,也熄于雪地之中。 一点温热的血溅在火星熄灭之处。 太岁抹了抹唇际,听见自己胸腔里传出的心跳声愈发沉重缓慢,他毫不在意地转身,朝地宫中所在的传送法阵走去。 ------题外话------ 紫嵇:我死了,却又没完全死,嘻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只属于她的木头人 岑妙妙在大泽兜了一圈,藏在巨木上收敛了所有气息装蘑菇。 身边原本明晃晃跟着她的游星也在她的示意下重新化为虚影,藏进了大树枝叶投下的光影之中。 巨蛇的尸体仍横陈于水面,挡住了通往地之极的石门,原本的人间仙境因为争斗而满目疮痍。 就在岑妙妙蛰伏在巨木后不久,晴朗碧空很快变灰,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大泽上很快溅落之声簌簌,潮湿的泥土混合着巨蛇的腥气,完美的掩盖了属于岑妙妙的气息。 烟雨如洗,云雾蒸腾。 待看见那些以凌红音为首无端追杀她的修士自墓道的水幕门撤出去之后,岑妙妙又重新起身,蹑手蹑脚回到了地宫。 果不其然,在她逃离的反方向一处石室外,见到了七零八落躺倒一地的剑宗、晨阳谷弟子。 那些散修一看就是杀人越货的熟手,靠前的几人都是直接伤在要害,已经药石无医。 剩下奄奄一息勉强还吊着半口气的几人勉强还能睁开眼珠。 岑妙妙认出了其中一个被折断双手双脚的剑修是清寂峰的任飞廉,若不是他身上还有微微的气息起伏,她都要以为他已经死透了。 岑妙妙立刻从腰间储物手袋里掏出几瓶疗伤丹丸,用灵力化之,徐徐渡与几人身上,等他们稍微能张嘴动弹之后,又取出另外的伤药与补给灵力的丹丸,一股脑塞进了几人嘴里。 也不管猛药还是良药,如今状况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支起一个小小的蓄灵阵,将散在四周已经任她为主的数件灵物引动过来,作为维持法阵的阵眼,又从法阵中朝尚且活着的几人身上引渡灵力过去。 好在地宫中灵气充盈,任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做完这些之后,岑妙妙又刻意在能找到的所有烙印之门边沿放下了一枚符咒,一旦有人进入,她便能第一时间感知,方便戒备。 在精纯的天地灵气和高阶丹药的双重效力之下,受伤最轻的宵白练慢慢清醒了过来,他艰难地挪动了一番身体,支起来靠在了墙壁边,第一眼便见到了尚在给其余人疯狂喂药的岑妙妙。 “鄙人……咳咳,晨阳谷宵白练,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岑妙妙回过头,见他面色渐渐红润起来,粲然一笑,“不客气,都是友宗,应当的,既然是救命之恩,就当涌泉相报,等你回去数个万把上品灵石送去勾陈峰就行。我叫岑妙妙,送牌匾什么的就不必了。” “咳咳……”宵白练一噎,“好,只是希望岑仙子能否宽容一段时日?容我回岐郇山之后多领几个悬赏任务,再偿还仙子救命之恩。” 宵白练,岑妙妙暗自咀嚼了一番这个耳熟的名字,而后想起来,这是晨阳谷那名目睹了满门被屠的幸存弟子,如今随其他几名来参加弟子小比而逃过一劫的晨阳谷弟子客居在岐郇山。 岑妙妙想了想,摆摆手,“罢了,你也挺惨的,灵石就不必啦,回去好好修炼方是正道,什么时候有钱傍身了记得给勾陈峰修两条路。” 说罢,她将手中几瓶高阶丹药丢到了宵白练手中,“你在队末,受伤最轻,如今能动弹了便自己疗伤吧。” 宵白练呆愣愣地看着手中隐隐带香风的丹药瓶,不知想到什么,脸颊蓦地红了一大片。 “剑宗里强者如云,我此前只听闻过剑宗清寂峰,倒是第一回听说勾陈峰,想必……” 他不善言辞,一时竟找不出其他话说,眼里晃着岑妙妙细白幼滑的手指,灵气被她一缕缕引渡到重伤之人的身上,倒也赏心悦目。 “第一回听说很正常,毕竟勾陈峰可是……”岑妙妙手上药粉不要钱地撒个不停,嘴里开始瞎说八道:“不世出的高人云集所在,剑宗明日之星的修炼处,元婴大能俯拾即是,随便拉出一个就能把清寂峰那帮卷……憨憨拉一波剁了。” 宵白练认真听她胡言乱语,“原来如此,失敬。” 旁边昏迷不醒的任飞廉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岑妙妙立刻闭上了嘴,又去探他脉搏,察觉到他的伤在被慢慢愈疗时,便也不再担心。 断手断脚无妨,哪个剑修没损失过几条胳膊腿呢?回剑宗续上便是。 一气忙完,岑妙妙累得不行,刚囫囵坐下喘了口气,识海里就敏锐地收到一处门口符纸燃烧殆尽的讯息。 “我去去就来,你看着他们,别动。” 朝一旁闭目调息的宵白练说完后,她果断从地上弹起,浑身戒备地祭出春风,朝一处烙印之门的方向悄悄摸了过去。 太岁刚踏出传送法阵不久,就嗅到了一旁有灰烬余味。 而岑妙妙很快也蛰摸了过来,可不等她看清那黑暗中的人影是谁,旁边剑光一闪,游星从隐遁的虚空里陡然现身,热情洋溢地朝暗处飞了过去。 等见到来人是太岁之后,岑妙妙才松了口气。 可她又想起来自己算是表露心迹被拒,原本因为紧张而放下的那些闷气顿时又浮上了心头。 没有人告诉过岑妙妙什么是动心,可她从见太岁第一面时,不过是木头伴以灵力做成的傀儡壳子,就轻易勾得了她的喜欢和起心动念。 甚至没有心的她每每想到太岁时,都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有活物在跳。 岑妙妙转过身去瘪着嘴,眉梢眼角半是气闷,半是失落,落在太岁的眼里,像极鼓着胸脯生气的粉白山雀。 于是他这回直接多了。 “妙妙。” 太岁轻而易举拉住少女羽毛一样轻盈的手臂,将她勾到身边。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喁喁低语,说了许久,直到岑妙妙耷拉的眉梢和嘴角重新一点一点勾起弧度,越来越大。 “闲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她佯装发怒,“这些话你以前从没说过,这又是哪里现编现学来的?” 不过无妨,只属于她一个的木头人啊,终究还是来到了她身边。 不远处,宵白练想起方才岑妙妙临走前的紧张和防备,有些担心她的安危,凭着这些效力卓然的丹药,他闭目调息了片刻,便已好了七七八八。 他沿着岑妙妙离开的方向追去,在拐过一处墙角时,就见到了她。 和她身边的人。 这一刻,宵白练站在阴影里,眼睛死死盯着两人所在的那一处,如遭雷殛,亦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唯有浑身上下血液逆流,其间流淌尽是“报仇”二字。 ------题外话------ 后面,可能,大概,或许,有点高能emmmmm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来投奔狂心仙子 太岁很快也发现了宵白练,尽管他察觉到了强烈的敌意,可后者却用担心岑妙妙的安危解释了过去。 宵白练随两人到了伤者休憩之处,便找了一处隐蔽的位置闭目调息,他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阻止自己看向太岁的方向。而在他颈后,一团小小的肉瘤一耸一耸,不断刺激着他心中汹涌的情绪。 魔头。 宵白练有些无望地想,若是他现在说出来,岑妙妙会信么?尤其岑妙妙和这魔头显然关系匪浅,看起来他隐藏在剑宗之中,且颇为成功。 他要如何才能让这些人看清隐藏那张俊美面孔下残暴狠戾的真面目? 就在宵白练吐息不顺时,受伤的任飞廉等人呻吟着清醒了过来,待恢复些许之后,一行人便打算离开此地。 毕竟秘境空荡荡,盖因妙妙在人间。 这秘境里面,属于她的全认了主,不属于她的,抱歉,没有不属于她的。 就连唯一一把无主之剑游星还是庄衍兮曾为岑妙妙所锻飞剑,尽管已经在春风面前失了先机,却还是乖乖躺进了岑妙妙的储物手袋,随她一同离开。 索性岑妙妙“大方”地从手里漏了一些高阶丹药和不用的法器出来,每一样都换成了亮闪闪的灵石。 任飞廉勉强恢复了几成,也在岑妙妙口中听说了此前伏击他们的人先一步离开了秘境。 一行人出了秘境之后,常陈山周围业已杳无人迹,岑妙妙便提出与任飞廉、宵白练一行分头离开。 “我猜那些人说不得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就在哪一处暗中埋伏着,师妹若是落单,或许会正中入他们下怀也说不定。” “谁说我落单了?这不是现成的大活……傀儡么。”岑妙妙眼角余光瞥过太岁微微不自然的手臂,软软一笑,“与回岐郇山路途相反,我们要转道去南陈一趟。” 任飞廉不明所以道:“为何?” 岑妙妙不想把去找窟儡子为太岁换一具新身躯的事告知外人,便随便扯了个理由,拉着太岁向众人匆匆告辞。 宵白练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灵巧地拉着那魔头悠然远去的一双背影。 出得常陈山数十里,岑妙妙终于松了一口气。 “万幸不必与任师兄一道回山,否则一路上对着他那种谨慎小心的脸,怪不好打趣。” 太岁一面留意着路途中的境况,一面任岑妙妙时不时过来勾勾手,“你如何得知我这具躯壳维持不久了?” “我能看见你身上——”岑妙妙指着太岁身上几处被紫嵇重伤过的位置,尤其是肉眼可见有些扭曲的左手。 “这几处灵力阻隔,无法流动。毕竟,群山共主的魂魄也不是什么肉体就能随便承载的,不是么?” 她状似稀松平常地说完,随手从路边的树上摘了一只鲜红浓香的果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在互诉完心意之后,岑妙妙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在她眼中,太岁若是真的没对她动过心,那她倒追一番未果,大不了调头换下一个便是。 如今太岁这个木头壳子要坏了,去南陈找窟儡子再买一个便是,否则她也不会急着把方才在秘境里带出来的灵物变现。 他忘记肉身留在何处,慢慢找,不急。 这么一想,连道心都更坚定了呢。 太岁见她并不愁闷心烦,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用完好的那条手臂摸了摸岑妙妙的小脑袋。 柔润多汁的口感立刻征服了在秘境里没有好好进食的岑妙妙,引得她三、两下就解决了一只太岁拳头大的果子。 岑妙妙满脑子都是如今这个傀儡身躯太贵,还得想办法去弄点灵石,待发现自己灵力一滞时,才哭笑不得地发现:“多罗果居然还能长成这样子?” 太岁看她对自己灰头土脸浑然不觉,轻叹了一声,“去就近的城里找个地方先休整一番,再去南陈也不急。” 岑妙妙窃笑着一把跳到傀儡的背上,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轻盈的身体一晃一晃,“好的呀,心肝儿,你说什么都好,都听你的。” 她心里暗想,自己真好说话,身前背着她的这人得是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才能在漫天星辰里遇上她这么颗独一无二的星星。 …… 凌红音一行人在常陈山外蛰伏许久,没等来岑妙妙和太岁,却等来了孤身一人的宵白练。 “仙子高抬贵手,我有你要的东西。我知道仙子和诸位心中所想,正是来告知仙子那两人行踪。若是仙子愿意带上我一起,我有把握……有把握杀了你忌惮的那个男人。” 当凌红音用绫罗锁住少年的脖颈时,那少年不见惊慌,反而平静地看着她的眼,不疾不徐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凌红音却并未松开绫罗,反而手上多施了两分力,勒得宵白练一张脸顿时紫涨起来。 “我凭什么能信你?殊不知是不是你们引我入瓮?” “咳咳……我、我来投奔仙子,实乃千真万确……”见凌红音不信,宵白练只好抬手指着南边的方向,“岑妙妙带走了所有秘境藏物,包括那把无主之剑,她和那魔……她的护卫朝着南陈的方向去了。” 原本以为岑妙妙得到剑主洞府秘藏之后会即刻启程往岐郇山去,故此凌红音才带着一同撤出的几个散修埋伏在此处,打算暗中劫她。 如今听宵白练说她朝南陈去了,便朝另外几人中的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即贴在地上,双手双脚化为老迈的木藤径直插入土中,就连一半张脸也同样化成长满碎花的藤蔓,延伸着朝外探去。 此举显然花费了巨大的灵力,片刻之后,那人再从长藤变回人形时,脸色都苍白了许多。 他笃定地告知凌红音:“的确有两人的足音刚出常陈山外二十里,其中一个是元阴一体,未满百岁的女子。另有一行人仍在常陈山脚,那处灵气逐渐稀薄,应当是在休憩调息。” 凌红音唇角一勾,又看向宵白练,“你不是与他们一伙的么?这么不要命地跑来自投罗网,难不成只是想与我卖个好?” 宵白练惨然一笑,喉结艰难地吞咽了两下,“不瞒仙子,我的确是特地离群来寻找诸位的,而且,诸位不是忌惮岑妙妙身边那人么?我有把握——保证能取他性命。” ------题外话------ 下章可能、或许、大概开刀00 第一百六十章 杀阵 清寂峰上,长泽化为鹿身正霸占着最好的温泉池堂而皇之地泡澡,偶有三三两两弟子到此,也碍于峰主秦徽衡不在而不敢上前搭话。 无他,前阵子的新一届仙门择选里,不少通过的弟子出来都一脸神情恍惚,仿佛被秘境中的心魔试炼榨干了全部精力,就连本届前三甲也不例外。 有消息灵通的弟子得知长泽与本宗的某个弟子缔结了灵兽契约之后,才因此长居于剑宗内,顿时对那个弟子肃然起敬,得是什么勇士才能降服这么穷凶极恶的灵兽啊。 穷凶极恶的灵兽长泽躺在水雾氤氲的池中,思考着今日去九峰的那个山头白嫖灵植。因为岑妙妙至今未归,长着巨胃的长泽口味又极其刁钻,“不小心”把岑妙妙院子里放的灵石差不多吃空了。 长泽自己? 长泽常年生活在秘境里,秘境中能养出来变卖灵石的仙草还不够塞他的牙缝,穷得也只剩一张连穿堂风都能喝的嘴了。 他心知给在阴阳坊市丢了储物手镯的岑妙妙本不富裕的小金库雪上加霜,便开始轮流上剑宗九峰明目张胆的打起秋风来。 湿热的暖气袭人,令长泽昏昏欲睡,他乏味地叹了口气,蓦然感觉自己后颈一痛。 那痛来得猝不及防,又尖锐异常,如同将他后颈一块皮肤撕扯灼烧下来,长泽伸手触上那个位置,再一看指尖上的血痕,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那是灵兽契约结成之后留下的烙印。 温泉池水花“哗”一声炸响,长泽身化流光,如一团风一般卷过九峰,最终在勾陈峰找到了正在锄草的风铃。 冷风扑面,人还未至,风铃刚转过头,就听见了长泽略显焦急的语气。 “我的灵兽契约方才突然毁断,妙妙出事了!” 通常情况下,灵兽与主人之间的契约骤然毁断,便代表其中一方遇上了性命攸关的大麻烦,在垂死边缘,不大牢固的契约便会自行崩断。 也有另外一种罕见的情况,即是契约主人堕入大道之外,与一切感应天地灵气的外物切断联系。 化作原身白鹿的长泽脊背上倏然破开,长出一对洁白的巨大羽翼,其上遍布微微闪烁的青蓝霹雳。 “你是她唯一的师姐,可愿随我去寻她?” “事不宜迟,走!” 一人一鹿对视一眼,风铃连给杜思卿发张传音符的犹豫都不曾有,二话不说跨上了白鹿的背上。 长泽张开羽翼,矫健美丽的四蹄之下,一道布满紫电的巨大法阵赫然出现,如同深而艰险的丘壑,在道道光线中,流转着长泽一族日奔万里的密文。 法阵中的罡风如利刃刮着风铃的脸,临走前,她匍匐在白鹿脊背上,抓紧了柔软的乳白长毛,问运转阵法的长泽。 “师妹此前是悄然去往常陈山,但算算时间如今他们早该离开了,长泽君可知师妹如今身在何处?” “契约不曾全然断裂,但也不远了。人修口中的我族如陆地奔云流电,在那之前,应该能找到她。” 随着话音落下,白鹿浑身上下连同头角上的云雷倏然一收,巨大的法阵下陷,一人一鹿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 …… 就在半日之前。 岑妙妙和太岁在附近的小城里修整了一番,继而朝南陈的方向行去。 太衍南境的地理特殊,时有雾起,九山一水,不便御剑,岑妙妙恰好又因为多罗果的原因灵脉阻滞,两人便索性徒步走几座山头。 途经人烟稀少的晨阳谷附近时,岑妙妙甚至短暂地想起了在常陈山遇到的那几个晨阳谷弟子,与太岁说起时,难免有些叹息。 “晨阳谷被灭门之后,只剩下这寥寥几人,客居岐郇山久了,日后大概会重新拜入剑宗,毕竟大道朝天,他们也须得为生者计才是。只是……太突然了,不知道师尊有没有查出罪魁祸首是何人。” 不远处山峦中,一线晨光乍破,鸟雀清鸣,站在岑妙妙和太岁的位置,能见到一轮明日缓缓爬上山峦头顶。 若是站在不远处山峦下的晨阳谷中,恰好便能看见青峰抱日,灵气袅袅,白日生烟。 晨阳谷一名也正由此得来。 但此时透过谷口残破的旌旗看去,只有一派萧索惨淡。 两人举步正要离开,便听一声嘶哑的惨叫划破了旭日光辉,随之而来的是晨阳谷中冲出来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踉踉跄跄逃往两人所在的小径。 可他似乎身受重伤,步履蹒跚,在他身后四五个人紧随其后从谷口追出,当先一道艳丽的绫罗打出,缚住外逃之人的一条手臂,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和嘶叫,那人的一条手臂软软垂下,人也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岑妙妙定睛一看,都是熟面孔——受伤被打断手的是宵白练,他身后几人正是之前包围过岑妙妙的凌红音一行。 他怎么会在这儿? 不容岑妙妙细思,那头几人也看见了她与太岁的身影,宵白练更是目眦欲裂,用尽了浑身力气朝她大喊了一声,“岑仙子快逃!” 面前便是友宗晨阳谷的残址,宵白练算是为数不多的几根遗苗之一。 人命要紧,岑妙妙按下心中隐隐升起的狐疑,将春风召出递与太岁,后者接过,两人对视了一眼。 太岁身形如鹤掠起,顷刻间闪身至宵白练身前,一剑劈碎凌红音的绫罗,又划出一道凌厉的剑风,顿时将欺身至宵白练身边的几人短暂逼退。 岑妙妙趁机跑到宵白练身边,蹲在地上,掏出几颗保命的高阶丹药一股脑塞进了宵白练嘴里。 后者喘出几声粗气,“我本想……本想来故地悼念一番谷中亡魂,不想却遇上了他们几人在此休憩……这才……着了他们的道。” 说完,面如金纸的宵白练便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岑妙妙试了试运转体内的灵力,发现多罗果实的效力已经减退大半,便从储物手袋中取出了游星。 她身形一动,人已经到了太岁身边,替他架开了一柄迎面而来的长剑,又见太岁虽然身形依旧灵活,可细看之下,会发现他的小半边身子有些僵直。 果不其然,太岁轻轻喘了口气,在识海中与她传音。 “我神识受躯壳所限,感应失灵,此处有诈,许是杀阵,当心。” ------题外话------ 好冷清啊呜呜呜呜 第一百六十一章 镇灵刀 当悄然退至外围的凌红音听见太岁说出此话时,无声一笑。 正如他所言,凌红音一行中那能化木藤的修士在感应到两人灵力停留在上个小城休憩时,便与宵白练一同先赶来了晨阳谷。 晨阳谷恰好是从常陈山前往南陈必经之地。 一夜光景,便已足够他们织成一张令岑妙妙二人插翅难飞的网。 随着旭日高升,晨阳谷前这一条小径却丝毫不见升温,反而肉眼可见地,自岑妙妙脚底开始处处结上了寒霜,蔓延出去,爬上两旁的山壁,蜿蜒扭曲,逐渐组成了一道杀气凛然的阵法。 在凌红音一声呼哨下,几个散修纷纷撤出了寒霜笼罩的区域,只留下各自的法器牵制着岑妙妙和太岁。 两人眼见不对,正准备离开尚未完成的杀阵,脚下却传来拉扯的力道,竟是数道半枯的木藤从土中钻出,如灵蛇一般窸窣绊住了两人腿脚。 岑妙妙眸光一厉,太岁与她对视一眼,两人心中明白这帮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岑妙妙抬手打出数道君火阳炎,白火所至,瞬息之间将那木藤烧为灰烬,太岁默契地祭出春风,剑意凌空振声长鸣,重重落下的剑气同时挡住了绫罗与另几样法器。 拼着硬扛几人远远操控的法器,太岁和岑妙妙各自受了点无伤大雅的小伤,已经掠至山壁边缘,眼看就要离开杀阵。 在她余光之中,原本昏迷倒在地上的宵白练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失了踪影。 短短一瞬间,一些零散断续的念头在岑妙妙心中串联了起来,宵白练在片刻之前对她说的话如烧尽的纸灰一般,根本经不起推敲。 即使他要回晨阳谷中悼念,那为何只有他一个,其余弟子怎么就不见一起回来? “岑仙子。” 少年嘶哑着声音,叫她的名字。 千钧一发之际,岑妙妙却觉胸腔里一阵蓦然下陷,脖颈发凉,身后也同时传来不祥的预感。 她转过头,但见宵白练无声地出现在自己身后,半边身子隐藏在虚空之中,脸上哪还有方才面如金纸的影子?在他身后,铺天盖地俱是黑沉沉的魔影,而他手里握着一把缭绕魔气的匕首,半点光芒不现。 “抱歉了,岑仙子。” 岑妙妙下意识想避开,却发现这诡异的阵法中处处皆是多罗果实的气息,搅得她灵力无法正常运转,身体跟不上意识,变得迟钝起来。 “妙妙!” 眼看短匕就要落下,岑妙妙面前忽然一花。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岑妙妙身后宵白练和伸过来的匕首被太岁掷过来的春风一把打飞。 而失去武器的太岁被凌红音的绫罗趁机绞住了唯一灵活的右手,裂响再起,一条栩栩如生的木偶手臂连着半截衣袖落在结冰的草地上,滚落数尺之远。 太岁才赶到岑妙妙身边,僵硬的左手才勾上她的手要带她离开杀阵,冷笑声再起,岑妙妙撇过头,却见被春风打飞的“宵白练”随风沙化,只是一个普通的化身罢了。 那真的宵白练…… 冷刃扎入皮肉,遇见骨头时会有所凝滞,随即利落削过,触碰到柔软炙热的——傀儡身上唯一一颗鲜活的,由血脉构筑的心脏,随即狠狠扎了进去! 宵白练形如恶鬼般悬在半空的黑雾里,随着他手中的匕首扎进太岁后心,他身后的魔气也开始疯狂摇曳起来,隐隐露出他裹在黑雾之中只余白骨的下半身来。 “太岁!” 太岁连闷哼都不曾,身体微微晃动之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连神情也凝滞,还保持着将她维护在身前的姿势。 岑妙妙目眦欲裂,也不管今日是死是活,提起游星反身就朝宵白练刺去,后者却避也不避,任她一剑捅进心口,脸上闪动着大仇得报的欣慰。 “岑仙子,你看清楚,你身边的人,是屠戮我晨阳谷满门的魔头啊。” 宵白练口中吐出一口黑血,轻轻说道。 “岑仙子,你如今身在阵中,再也出不去了。明人不说暗话,本来我的目标其实不是你……只是,你太不走运了,就如同我晨阳谷一般。” “他是我的傀儡,从不曾离开我半步,你去问剑宗上下皆知此事。晨阳谷灭门时,我们在千里之外的明月城附近的阴阳坊市中。” 岑妙妙嘴唇颤抖,而宵白练手中那诡异的匕首上,无数魔气正汹涌而至,攀爬撕咬起了太岁的皮肉。 可宵白练显然没打算相信。 “岑仙子不必多说,垂死挣扎也没有意义了,他这张脸,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这把镇灵刀上汇聚了极阴之力,曾是我晨阳谷镇守拒尾阵的枢纽之一,想来便是对上仙人魂魄,也足够让他魂飞魄散,算起来也是便宜了这个魔头。况且,仙子黄泉路上必不孤单,我愿意陪你一同下去。” 面前的宵白练,在一开始见到时可以说是毫无存在感的一个少年,彬彬有礼,容易脸红,修为平平无奇,人更是尘海砂砾。 可就是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手中紧紧握着那把扎入傀儡后心的匕首,甚至恶意地搅动了一番。 一霎那间,寄居在他身上的魔种汹涌喷发而出,让他一张原本尚算俊朗的脸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扭曲模样,他已经不再是个人了。 此时太岁的眼睫微微一动。 与此同时,岑妙妙的识海里传来他温柔的声音。 “别怕。” “我不怕,你怎么样……” “镇灵刀性极阴,试图裂散我三魂六魄,你如今灵气被影响,这阵法中不知还有几重蹊跷,旁边几人虎视眈眈,当是觊觎你手中秘藏,若是让你一个人对上他们,凶多吉少。稍后我自爆灵府将他们引开,你趁乱赶紧离开,追上剑宗弟子,到就近城池求助。” 太岁冷静地说出他的打算,三言两语间已将自己置于微末尘埃。 “那你呢?” “你知道的,我魂力顽强,即使再碎一次,或许在外漂泊一阵,又会去找到你。” “我不。” 岑妙妙眉间一点殷红烙印倏而浮出。 “没有这天地灵气,不要便是!无法引动天地灵气,还有魔气妖气!哪一样能为我所用,我便归入哪一道,我不能让你再死过一次了,独独这一件事,我绝不能承受!!!”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要堕魔,妙妙 用来针对岑妙妙和太岁的杀阵中阻绝了天地灵气,此阵以晨阳谷所持拒尾阵枢纽之一镇灵刀为阵眼,只待完成时,杀阵中人再也无法引动天地灵气运转真元,凌红音几人知晓之后,对此愈发胸有成竹。 寒气丝丝缕缕蔓延开来,其上笼罩着由宵白练血祭镇灵刀过后引来的无数魔气。 宵白练盘算得很好,岑妙妙是火灵根,而极阴之力恰好能死死克制她的灵力,但凡她想救太岁也无法做到。 他握紧镇灵刀,彻底刺穿了太岁的心脏。 镇灵刀下魔气狂躁的喧嚣,宛如面前这个魔头魂魄不断发出哀嚎,宵白练心中一阵快意难挡。 可很快他就发现,周围丝丝缕缕的黑雾忽然转了向。 青天白日中,天际划过一道龟裂万段的霹雳。 “当啷”一声,游星无力地落在地上,慢慢挂上霜雪之色。 原本盘踞在杀阵之上的万千魔气瞬息之间朝岑妙妙身体中疯狂涌去,她神识陷入混沌之中,双手垂坠而下,双眸紧闭,眼角一滴晶莹的眼泪落下,于半空迅速结冰,碎于游星一旁的地面。 太岁的魂魄被缚于残缺的躯壳里,又被镇灵刀锁住魂魄,周遭如陷真空泥沼,无论如何也无法动弹,三魂六魄再次碎裂带来一阵钝感,痛得并不真实。 “不要堕魔,妙妙。” “听我说,我不会死,我答应你。” “魂魄散于天地间不会身死道消,等重归肉身时,我一定去找你。” 太岁张不了口,只能一遍又一遍通过傀儡的契约与岑妙妙传音,企图阻止她堕入魔道。 “妙……” 黑气尽数没入岑妙妙身躯之时,太岁这具傀儡躯壳与岑妙妙的血契倏而断裂,他无法再以任何方式向她传递出一点信息。 凌红音收回被太岁打退的绫罗,身在法阵之外,同样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息,她抬眼看向杀阵之内,入目所及却是一片模糊,瞧不分明。 旁边可以身化木藤的男子见杀阵里一片静寂,便借机开口道:“不知那小子有没有骗咱们,凌仙子,依你看,咱们什么时候能收网捕鱼?” 凌红音摇摇头,“他将晨阳谷镇守法器祭出来,又以身饲镇灵刀,布下这杀阵,显然没打算活着走。咱们不急着进去,只管等法阵消耗殆尽,再坐收渔利便是。” 说罢,她便不再理睬焦心等待的另外几人,跃上一处石台,自顾自打坐闭目调息起来,实则将神识外放,感应着方圆数里,若有异动,便能第一时间察觉。 被冰封的杀阵里,长发如瀑的少女睁开了眼,眼瞳之中毫无光亮,化为全然一片墨黑,肌肤在阵法迷蒙的光亮里白得泛光,眉心殷红浓艳欲滴,宛如一尊恶鬼。 宵白练第一时间就被更为刺骨的气息定住,一动也不能动。 他立刻反应过来,在掌中的镇灵刀下注入最后一丝魂力,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要送身前魔头去死。 岑妙妙单手点了过来,冰冷无声的风拂过,宵白练的双手顿时离体,血液随之从他肩头两侧爆出,已然俱是浓稠紫黑。 可宵白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太岁美丽的躯体应声散碎,落在地上变作一节节枯木,被寒气顷刻笼罩,同时一团金光自他心口处浮出,本就不大稳固的光团,因镇灵刀强大的咒力作用,在离体时同样散作零散几片。 岑妙妙手中自如地挥出一道魔气,想要拢住太岁光芒微弱的魂魄,可挥出的魔气却在触碰到金光时化为飞灰。 太岁。 那个傀儡,死了么? 还是短暂的消失一阵子? 他之前跟她说过什么?岑妙妙不记得了。 她抿抿唇,神智煎熬地被魔气影响着,触及指尖落下的灰雾,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些脏污的力量的确无法触碰洁净的灵魂,便调头对上了宵白练。 无数魔气在她体内左冲右突,似乎想要冲散她好不容易积攒学会的七情六欲,想要冲破肉身这座樊笼,将她彻底释放,嘶吼咆哮,冲杀血肉,变作颠倒而尖锐的不可名状之物。 可岑妙妙忽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她转动眼珠,眼前骤然一片血红,唯有半空中暖热的微光一闪一闪,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去追逐,去保护…… 宵白练被削去了双手,半身与法阵融为一体,整个人宛如一只立在虚空中的桩子,法阵里被镇灵刀引来的魔气被岑妙妙尽数吸空之后,将他只余白骨架子的下半身彻底暴露了出来。 心中认定的魔头已经在他面前死去,大仇得报,宵白练心中快意之余,透过几乎不可视物的法阵边缘看了一眼晨阳谷的方向。 报仇原来这样轻易,只送了他一条性命而已,还有师兄他们,晨阳谷不算断绝。 看到面前的少女僵立原地,她眼中蓦然滑下两行血泪。 宵白练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断臂,镇谷法器镇灵刀插在地上,在寒冰上洇出一点墨痕。 “岑仙子,恭喜你脱离肉体凡胎,重新获得了力量,如今你……可以做到把我杀了。” 把与法阵融为一体的他抹杀掉,不要玷污晨阳谷。 “暂时没空。” 岑妙妙歪着头,毫无情绪地转过了身,捡起地上掉落的游星,察觉到剑上传来抵触的微弱灵力在尝试消解她的魔气,她毫不在意地单手拎着,另一只手平平一扫,生生撕裂了杀阵上以宵白练的命为阵眼而阻隔灵气的结界。 宵白练尽管已经舍了肉身,可受到魂魄撕裂的反噬,还是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就在岑妙妙手撕结界时,杀阵外的几人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一股冰冷的恐怖杀气,凌红音察觉之后立刻从石台掠了下来,全神戒备。 岑妙妙从冰霜碎裂的缺口中踏出了一只脚,立刻就有数道攻击落在她出现的位置。 几人以为岑妙妙会第一时间躲开,却见少女身侧张开数道魔气,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把攻击悉数挡下,而她只是不紧不慢地指尖释出黑雾,将结界再次修补完整。 仿佛那杀阵里有什么珍贵的宝物。 当然,珍贵的绝对不会是宵白练。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雷落下,崩山摧海 待黑雾散去,只露出岑妙妙独自一人的身影之后,凌红音便知道宵白练的计谋成了,她身边的男人想必已经丧命阵中。 剩下的,便是—— 几人同时看向了岑妙妙手中尚未认主的游星。 可只不过一个闪神,凌红音眼前一花,岑妙妙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人呢?” 身化木藤的修士躲在一侧,忽然感觉从天灵盖到脚趾一阵发寒,就听见一声幽幽的“暴露行踪了,第一个。” 随后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就掌住了他的后脑勺和下巴。 他下意识想逃,却来不及了。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一只沾满血肉的头颅被凌空扔到凌红音的面前,砸碎一地红白之物。 少女几乎听不见的足音落在凌红音耳中,却如同虚空中暗自设下的丧钟。 “在你们身上亡魂的哀嚎声太大了,好吵。” 凌红音握紧了手中绫罗,冷汗滑过鬓角,她从未直面到过如此恐怖的威压。方才被岑妙妙瞬间毙命的修士虽然修为仅仅是金丹后期,但灵根却是木系单灵根,生命力极强,等闲折断身子也难以死透。 可现下那人被薅乐脑袋的尸体匍匐在原处,头颅又稀碎一地,显然已经凉得不能再凉了。 灵府倒置,魔气纵横,颠倒而尖锐的痛楚在岑妙妙体内蔓延,可她并不在乎。 “你的衣裳我喜欢,能借我穿穿么?” 岑妙妙指着凌红音身上以无数少女命元炼制的长裙,饶有兴趣。 “有命喜欢,可不一定有命能穿!” 凌红音心知岑妙妙骤然堕魔,其中定然有鬼,便不再藏拙,手中绫罗率先呼啸而出,在空中织成万千红影,朝岑妙妙的方向扎去。 暗中藏在一旁的另外几人虽然同样被岑妙妙瞬间夺命的举动威慑住,见凌红音动手,又想到岑妙妙这座行走的宝山,便不再迟疑,各个祭出法器,咬牙使上了本命招数。 万千红影中,似有无数莺声燕语穿行其间,细细看去,有无数女子曼妙的身影在其间穿行,环肥燕瘦,各有媚态。 岑妙妙空门大开,歪着脑袋,似乎想数清到底有多少个女子身影,待光影随着绫罗到了面前,转眼又见那些女子身影摇身一变,各个青面獠牙,死状凄惨地朝岑妙妙扑了过来。 比绫罗更快的是一柄雌雄双剑。 岑妙妙不闪不避,任由刀兵加身,嘴唇微勾。 “这就忍不住了?看样子你们并没有被师尊好好教导过嘛。” 就在各方攻击汇聚到她身上的那一刻,岑妙妙手中虚虚一握,从她身上爆出骇人的魔气,将攻击一一吞噬,随后疾速蔓延,追踪到了其他几人藏身之处。 将除了凌红音之外的几人一一找出之后,岑妙妙就近身形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法炮制,徒手拔了几人的脑袋。 死亡来得悄无声息,凌红音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几人之中的为首之人,是你吧?就放弃了?不想要我的命了?” 岑妙妙的声音骤然贴着她的耳朵响起,凌红音瞬间捏碎了早已备在手中的替身符,远远遁到一边,就见岑妙妙的双手已经交握在那替身的后脑勺与下巴上。 她轻轻“啊”了一声,目光如电射向凌红音的方向。 两条绫罗一左一右袭来,上面蓄满恶咒与真元,如毒蛇般,瞬间绞住岑妙妙的双手,朝两旁拉扯,大有要将她分尸之意。 少女脸颊上的血泪已经被风干,大有支离破碎之感,她抬眼,天空中乌云蔽日,而这一方天地,云层格外浓黑。 “怎么?天道也想来插一脚?降个雷劫把我一起劈碎么?” 凌红音暗中控着身上红衣化出的绫罗,灵力源源不断注入,意图先将岑妙妙的两手像太岁那样绞断,却不想绫罗上陡然传来极其恐怖的吸力,冷不丁将她朝岑妙妙那段拖拽而去! 凌红音尚且来不及壮士断腕以脱身,岑妙妙便倒扯着绫罗飞至她身边。 象征命运的手已经捏住了凌红音的下巴,幼滑,却毫无热意。 她只来得及说一句“你……” 身体变得前所未有地轻盈起来,她最后的的视线停驻在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躯上,那身姿曼妙的身躯肩膀之上,只余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 岑妙妙冷眼看着凌红音飞出去的头颅慢慢变成了一个样貌平平的男子模样。 而委顿在地的尸体身上,美艳的红裙因为失去灵力的加持而慢慢卷边变幻,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息,最终碎裂扭曲,还原成了数块尸斑累累的无辜皮囊。 岑妙妙指尖凝出最后一点能支配的君火阳炎,将那团皮囊单独烧了。 天空中传来闷顿的雷声,岑妙妙头顶的天空已是墨黑一片,昭示着风雨欲来,天劫即将降临。 岁星成人已要经历不凡劫难。 而堕入非道,更是闻所未闻。 天道如何不怒? 可岑妙妙却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她一腔七情六欲再次陷入混沌,只隐约知道自己在方才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她看向被她亲手封起来的结界。 对了,这里面还有个晨阳谷的弟子,吃里扒外的东西,她得去把他彻底弄死,不,弄死太便宜了。 与杀阵合二为一又如何,她要把他的魂魄拘禁此处,用魔气维持法阵运转,要让此人永远陷于此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魂魄被封冻,神识受煎熬。 才能怎样? 似乎并不能怎样了,这么做连她的半分怒气也消解不了。 而一点带着微芒的金光也正是此时挣扎着破出杀阵,轻轻巧巧地攀上岑妙妙的指尖,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温热,继而越来越多的光芒从杀阵中涌出来,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恍惚之中,岑妙妙听见一道如碎玉落盘的温柔嗓音在耳边响起,细细低语,像她在被谁拥抱。 “妙妙,答应我,醒过来。” 第一道带着惊怒的天雷落下,崩山摧海,声势浩大,裹挟着不可名状的威压,将岑妙妙彻底淹没。 与此同时,包裹岑妙妙全身的金光中,一道澎湃汹涌的神念自上而下,落进了她的眉心。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断手断脚不赔,丢了脑袋勿怪 长泽扇动巨翼,载着风铃落地时,见到的已是一片狼藉的晨阳谷口。 在几条死状统一的尸身附近,是一块巨大的废墟,他们在其中找到了岑妙妙。 她跌坐在地上,身上的魔气与眉间魔印俱已消失不见,只是双目无神,双手交叠,久久维持着一个虚虚抱着什么人的姿势。 “师妹……” 岑妙妙恍若未闻。 风铃和长泽慢慢走了过去。 直到身边被白鹿温柔地拱了拱,岑妙妙才缓缓僵硬地转动着眼珠子,看向一脸担忧的风铃。 下一刻,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少女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涌出,她嘶哑着嗓音,轻轻喊了一句“师姐”,继而仰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抱着在天雷降下时从指间漏去早已不在的魂光,岑妙妙从没这么声嘶力竭、颜面尽失的哭过,嗓子哑得发不出声,眼眶到眼尾一片濡红,直着纤瘦的脖颈,上气不接下气。 风铃和长泽沉默地守在她身边,并没问发生过什么。 此地发生过什么,也无需多言。 长泽四周环顾一番,等到始终没发现太岁的踪影,便了然地沉默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岑妙妙终于精疲力尽地倒在了风铃的怀里,体内魔气不存,灵力业已消耗一空,如今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风铃抿唇,把岑妙妙扶上长泽的背,见她紧闭的眼角仍不断溢出透明泪水,继而摸了摸她昏迷中也颤抖不止的肩膀。 “不哭了,师姐带你回去。” …… 长泽一路赶来时,动用了族中秘术,耗费巨大,故而回程的路上也慢了许多。 等两人把岑妙妙带回剑宗后,风铃背岑妙妙回竹林听涛,长泽则去寻剑宗医修为岑妙妙诊疗。 风铃经过清寂峰不久,适逢任飞廉一行才从主峰下来。 两两相遇,任飞廉第一眼便看见了被风铃背在身后昏迷不醒的岑妙妙。 风铃也发现了任飞廉,尤其他看着自己脸色十分怪异,不大寻常,可她心中记挂岑妙妙的安危,并不曾注意任飞廉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忍。 擦肩而过时,任飞廉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风师姐,留步。” 风铃停下脚步,面色不耐,“怎么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任飞廉想了想,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风师姐当心,岑师妹她……” 之后他又踟蹰了片刻,仿佛后文不可言说,便保持着欲言又止的表情,不再多说,匆匆离去。 “什么人呐?”风铃仰天翻了个白眼,“说话还带说一半的就跑的?有病,迟早天灵盖给你掀掉,舌头拔出来看看是不是禁言咒没除干净。” 可不久之后,她便知道为何任飞廉会在看到岑妙妙时欲言又止了。 在风铃背着岑妙妙才到时晴院的片刻功夫里,一行数十个执法堂的弟子并一名执法使赶了过来,将不大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风铃把岑妙妙妥帖地安置在榻上,这才出门询问因由。 执法堂的人在九峰出现的次数并不算多,唯有在弟子犯错时才会出现,予以惩戒。 风铃高挑一个站在木门边,双手交叠,大有一夫当关之势。 “执法使亲自前来,想来必有要事。可因何要把我师妹的院子给围了?我师妹奉师尊之命密探常陈山,身受重伤,人事不知,正等长泽大人带医修来诊疗呢。执法使阵仗这么大,别把我师妹一个不小心给吓得一命呜呼了。” 她手指关节噼啪作响,目光在一行人中转了一圈回来,“执法使若是有别的事烦请绕行,在此地咋咋呼呼扰我师妹休养,我少不得要替师尊正一正上四峰风气。毕竟众所周知,我勾陈峰民风淳朴,自然——道德感从来不怎么强,失手打伤了同门都是家常便饭。” 风铃一面威胁执法使,一面百思不得其解,暗中疯狂摇人,给覃非琴和杜思卿分别传音——救命!速来!有人欺负岑师妹和我! 执法使见风铃不问因由就把持院落,甚至大喇喇把剑也亮了出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勾陈峰人虽凋零,下手却一个比一个黑,他面对这个煞神,不好轻易带走岑妙妙。 “风师妹先听我一言。” 执法使打量着风铃喜怒不辨的脸色,只好与她详细解释。 “据清寂峰任师弟一行回禀,他们曾在常陈山中与岑妙妙相遇,而后分开,后又于晨阳谷遇一效力不存的阴邪法阵。其中有一残魂,原为晨阳谷弟子宵白练,他指认岑妙妙……” 他斟酌了数息,继而说道:“指认她堕入魔道,诛宵白练肉身,并夺取晨阳谷镇灵刀,将他魂魄炼作杀阵阵眼。他是晨阳谷仅剩的几名弟子之一,与任师弟等人留下遗言后便魂飞魄散,这点有数位弟子可以作证。而我等是奉掌门之命前来,带岑妙妙去霜居阁问讯。” 风铃闻言皱眉,她与长泽到晨阳谷时,虽然来去匆匆,却并未察觉到当时有何残阵存在,而在回岐郇山的一路上也不曾发现岑妙妙身上有任何堕魔的痕迹。 “师妹绝不可能做出将活人魂炼入邪阵之事。”她想也不想就回绝了执法使,单掌抵住门框,“再说,当谁不知霜居阁是什么地界么?四时交替,寒冰热炎狱轮转,刑罚万千,酷刑无数,师妹进去之后,焉能活着出来?” 执法使讪讪一笑,“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风师姐莫要为难才是。” 风铃气笑了,“单凭那谁一面之词就要置我剑宗弟子于死地?他脸大?我师妹如今重伤不醒,还不知是谁下的黑手,不如执法使告诉我,该去哪儿找仇人扔霜居阁去?” 执法使:“这……只好请风师妹见谅。” 他看向身后数人,抬手一挥,“上。” 风铃大马金刀挡住小院的门,抬手划出漫天剑阵,眼里心魔万千,“有种的来,断手断脚不赔,丢了脑袋勿怪。包管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双方一触即发之际,长泽带着两个医修施施然前来,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分外有高手风范。 随后雍容的鹿灵脚下一拐,袖手站到了风铃另一边,将她没挡严实的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哦豁,要打架?算本座一个。” 执法使一脸问号:“长泽君这是……” 他话音未落,远方一天青一绀紫两道身影已经如狂风倒卷而至。 人影落地,分别是面沉如水的覃非琴和杜思卿。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祖传护犊子 比起面色看不出端倪常年阴阳怪气的覃非琴,杜思卿身为无耀峰亲传弟子,为人最是中正和善,在岐郇山声望向来不错。 眼下两人不约而同来此,执法使用脚趾头都能想出与岑妙妙有关,也心知今日怕是无法从几人手里带走岑妙妙去霜居阁。 非要动手,他和这帮来充数的弟子也难讨好,不如先退一步。 他挥退了身后剑拔弩张的执法堂弟子。 “见过覃师叔。” 执法使与覃非琴见过礼,又向才来的二人重叙了一番来意,苦笑道:“覃师叔也知道,清风身为执法使,真算起来也不过是尊师长命办事的微末人物,还请覃师叔高抬贵手,莫要为难我。” 覃非琴似笑非笑不做声,觑了一眼身边的杜思卿,半边眉毛挑了挑。 “哦,既然如此。”杜思卿找到一处树荫下,慢条斯理取出一块洁净的白布,就地盘腿叠坐,姿势矜贵地开始擦起手中长剑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来问岑师妹借几样东西,晚些再走。” 执法使踟蹰片刻,朝覃非琴行了个礼,“清风思来想去,既然覃师叔与长泽君都愿意亲自做保,想来覃师叔之后定然有话与掌门亲自说明,便不过多打扰,先行一步,告辞。” 覃非琴眼睫半垂,半边翠丝袖袍迎着烈日泛着质地精良的光,见清风识趣地当真立刻带人离开,才懒洋洋地张了嘴。 “清风。” 执法使一听煞神开口,立刻转过头,乖觉道:“不知秦师叔还有什么吩咐?” “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知道,至于来龙去脉,清寂峰那帮小子几张嘴加起来也只能算一面之词,还得等我徒儿醒了方知真正始末。” 覃非琴乜斜清风一眼,眼神森寒无比,“你去告知掌门,我勾陈峰之人,若手中沾过一条无辜人命,无需你执法堂多事伸手,我自当清理门户。可若是她并未犯下过错,执法堂今日既然能因清寂峰一面之词,就要来带人去霜居阁讯话——” 执法使一听,心中顿时七上八下,“覃师叔,清风这不是还没……没带走师妹么……” 别说见岑妙妙人将她带走,他可是连时晴院的门都还没进就被风铃拔剑相向了。 风铃手上重重一拍,立刻就冲了出来。 “这感情好!方才是谁要动手强行带人的?!” 覃非琴将她拦住,轻笑一声,看向执法使清风,“我无意为难你,你回去向执法堂那几根老骨头回个话,就赶紧把霜居阁里讯问犯人的那些劳什子法阵赶紧拆也好,搬也罢。” 至话尾,他拖慢了声调,一如锋利纤长的眉尾,到末端才落下浓墨重彩。 “因为明日,剑宗便不再有霜居阁。” 执法使瞬间明白了覃非琴的话中之意,脸色一白,不再多说,只匆匆道下“告辞”,便带着来时气势汹汹的一帮人灰溜溜离开了竹林听涛。 等旁人散尽,风铃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再来晚点,你们大抵就得去霜居阁捞我和师妹了。” 与长泽一同前来的医修连月在他拦住门时,已经带着药箱先一步进院中为岑妙妙疗伤。 几人在院中等了小半日,风铃进屋探看岑妙妙伤势如何,覃非琴与杜思卿在长泽口中重新又听了一遍两人此前到晨阳谷前找到岑妙妙的始末。 覃非琴始终托腮不语,最后才问了一句,“妙妙身边的傀儡呢?” 长泽顿了顿,淡声道:“不知所踪。” 可从岑妙妙的反应来看,或许不只是不知所踪,长泽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此时风铃打开门,连月从岑妙妙的屋子走了出来,将方才施过的太素针收了起来,见几人不约而同看过来,微微一笑。 “几位不必过于担心,岑师妹没什么大碍,只是真元耗尽,灵力枯竭,经脉中曾有被穿刺打碎的痕迹,应当是受了相当凶险的重伤,可这些伤在我为她施针之前,就不知为何已经自主恢复得七七八八,尤其灵府被护持得很好,真是相当罕见的体质。” 风铃问道:“那我师妹为何一直昏睡不醒?多久才能醒来?” 连月:“风师姐切勿急躁,真元耗尽只需多多休养,待灵气充盈,神识自然随之恢复,人也会清醒过来。至于时间,短则三、五日,长则多半月。我观岑师妹灵脉,大约三、五日便可醒来。” “道祖保佑!”风铃当即握住连月双手,“我是说谢……谢谢连师妹。” 连月与几人再三确认之后,才告辞离去。 覃非琴也先行一步前往主峰找商定涯了解情况,据他所说,还要顺便去一趟执法堂把霜居阁拆了。 等他走后,杜思卿看向风铃。 “别担心了,人都走了。” 他身后捏了捏风铃始终因为忐忑而紧绷的肩膀脖子。 “覃师叔和你……勾陈峰真是,祖传护犊子啊。” “你懂什么?我们这叫师徒情深,别羡慕,你要出事,我也替你挡门。”风铃白了他一眼,肩膀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而屋子里,岑妙妙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兀自昏睡着。 在天雷降下时,眉心里灌注的那一道神念,让她想起了被遗忘数百年的那些纷乱如麻的记忆。 不再是幻境和地宫中模模糊糊的碎片,是完整的一年又一年,是风霜雨雪的陪伴,和春风烈日下的起心动念。 温柔的淡金魂光将她包裹住的那一刻,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魔气于一刹那偃旗息鼓。 在魔气即将将她彻底腐蚀殆尽成魔的临界那一刻,太岁把她从堕入非道的深渊强行拉扯了回来。 那星星点点的淡金摇曳着散碎在她不能动弹的周身。 与此同时,太岁为她注入的神念解开了岑妙妙识海深处的所有记忆。 她似是多长出一双眼,穿过时间的河流,见到多年以前的庄衍兮为她能够成功拥有人魂而折损道心,从天道手里强行以半世修为夺过本该殒命于雷劫的“崔渺”魂魄,最终托寄于已经接纳了岁星恶魄的躯壳肉身之中。 换取她人魂俱全地重获新生。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伥鬼栽赃 在岑妙妙伤好苏醒后不久,便被传唤至首峰议事厅里。 踏出院子时,陡然见到炎炎烈日,她下意识眯了眯眼,想撒娇让身边高大的傀儡挡挡阳光。 她转过头,左边空空荡荡,唯有清风树叶,沙沙作响。 而院外正等着岑妙妙一同前去首峰的风铃眼神关切地看了过去,恰好捕捉到少女一霎那里露出的迷茫。 风铃并不真正了解过太岁这个傀儡,只知岑妙妙心系于他。 虽然她并不大懂岑妙妙分明容貌灵根俱是上佳,又为何不在这太衍诸多年少成名的修士里选一个当道侣,反而颇有要与太岁走到证道以后的天荒地老之意。 但她也同样知晓人皆有偏爱私心,这是岑妙妙的选择和自由。 “师姐。” 风铃见岑妙妙短暂地迷茫过一瞬之后,立刻朝自己露出个笑,乖甜乖甜,看起来并没有哀毁过度的模样,不由稍稍放下了心。 “走,师尊传信回来,他从晨阳谷调查完毕,已经收敛查验了那帮邪修尸首,同样也见到了宵白练残魂所在的那处法阵。师尊如今已经在回山的路上,他命我陪你一同前去主峰,省得他们说一句话绕个九曲十八弯,给你强行定下莫须有的罪名。” 听见风铃口中的“宵白练”时,岑妙妙秀美的眉尖蹙了蹙,眼中划过一丝极度的厌恶,又转瞬即逝,消失不见。 同一时间,她感觉自己胸腔里的心紧缩了一瞬,仿佛在为消失不见的那个人而痛苦。 在太岁的躯壳土崩瓦解之后,在他于漫天雷劫中魂光湮灭时,她凭空长出了一颗心。 在失去他以后,她才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长出人心,有了软肋。 多可笑。 主峰大殿中,任飞廉等几名清寂峰弟子站在下首,主事者亦只有掌门商定涯和无耀峰峰主郑药,大有关起门来处理家务事的意思。 除此之外,殿中一侧还坐着须发皆白的枯荣,满殿中人神色各异,独他一人坐在古檀木椅上闭目养神,无人敢上前攀谈。 岑妙妙跨入殿中那一刻,数道视线射向了她。 她无意回应,漫不经心走到殿中。 “弟子见过掌门。” 朝上首掌门长老一一行过礼后,便随风铃一同,站在了下首任飞廉的对面,随即眼神锁在了他身上,直勾勾地不带任何情绪。 任飞廉被她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盯得心中有些烦闷,冷不丁又听见商定涯唤他,忙走出列。 “弟子在。” 商定涯心知覃非琴把徒弟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也就愿意替他着意留点时间,便清了清嗓子,让任飞廉当着岑妙妙的面将他所见所闻再详细与事主说一遍,方便对质。 任飞廉便将此前在晨阳谷的遭遇说了出来。 “当日岑师妹说找了个借口说要转道南陈,出常陈山秘境之后便先行与我等分开。随后我们与晨阳谷的几位师弟一同在原地调息半日之后启程回山,宵师弟提出有法器落在秘境中,就独自离开朝原路返回。” 岑妙妙嘴一撇,“他这借口找得也很一般,凭什么说我?” 任飞廉:“……”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翌日,在我们再度启程之后不久,晨阳谷又有两名师弟提出常陈山与晨阳谷相近,之后想必要长居岐郇山,想回谷中悼念一番,顺带等一等宵师弟。可等我们赶到晨阳谷时,却见满地无头尸首,死状凄惨,而晨阳谷口尚有一效力不存的法阵,其中……” 岑妙妙蓦然打断他的话,“任师兄,你看起来气色不大对呀,怎么这张大饼脸看上去比我那日救你才醒来时还要灰多了?来栽赃我之前,不知任师兄是才烧过窑炉还是卖过银炭?” 任飞廉手指一紧,衣摆之下藏着的一处皮肤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咕哝”动了一动。 岑妙妙轻笑一声,“接着说,任师兄,不要停,说出你究竟看到了些什么,我可是还等着跟你对质呢。” 任飞廉看了一眼上首位,商定涯和郑药皆眼观鼻鼻观心,而枯荣更是连眼都不曾睁开。 “其中杀气横生,更有残留的魔道气息,而宵师弟的肉身已经陨灭,元神被困在法阵之中,已然奄奄一息。正是他向我们指认岑师妹——” 他咽了一口唾沫,看回岑妙妙,正撞见她眼里戏谑的笑。 “岑师妹在他出秘境之后半路将他截杀,强行夺取晨阳谷法器镇灵刀,又将他魂魄炼入杀阵之中,暗自以杀阵骗散修入阵,汲取人命提升自身修为。” 岑妙妙淡声道:“说完了?” 任飞廉点点头,“我说的这些千真万确,而宵师弟在控诉之后便难以维持残魂,当场陨落,几位清寂峰师弟与晨阳谷弟子皆可以作证。” 果不其然,他身后几人见状纷纷点头。 “好。”岑妙妙转过身,礼貌地请示商定涯,“启禀掌门,听完了任师兄所言,弟子有一点小小的疑问。” 商定涯拈须颔首,“你问。” “我想问任师兄,”岑妙妙抄起手来,眼睫微微垂下,“你还记得那些死了的散修都有谁么?其中就有在常陈山打断你手脚被明月城通缉的几人,伏击各位师兄的散修,虽然丢了脑袋,但是衣着法器,几位师兄竟一个也认不清了?” 她眼神自任飞廉身后一一扫过,其中一人显然有些回避。 岑妙妙:“身为你们的师妹,我几斤几两诸位难道不知?要能有一日半功夫就能完成杀人越货,炼魂结阵又诛杀多名通缉榜上恶名昭彰的邪修,想来我不该是勾陈峰的小弟子,应当出山自立门户才是。” 郑药认同地点了点头,商定涯不置可否。 “即便是你不行,加上你那修为非凡的傀儡呢!” 任飞廉被她堵得一时语塞,色厉内茬道。 岑妙妙却转身朝上首行礼。 “弟子当日的确是动身前往南陈,却并非如任师兄口中所说那般。” 随即,岑妙妙将她与太岁在经过晨阳谷口时遭遇埋伏,直到她差点堕入魔道,最终太岁于雷劫中殒身一一诉诸于殿上。 “弟子最重要的人被害身死,如今还有伥鬼栽赃,弟子也很想要一个公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包管不伤你爱徒半分 岑妙妙最后看向任飞廉,话却是对着上首说的。 “可是谁能给弟子公道?弟子也很想知道。” 秦徽衡和覃非琴走进大殿中时,恰好听到她这一句。 少女面色平静,不带悲喜,消瘦的脸颊仍有一丝苍白,花唇也少了些许血色,满头长发松松系在脑后,尽管秀气的颈项与脊背绷得笔直,也盖不住弱不胜衣的虚弱感。 任谁都看得出她元气大伤,可那双眼里却燃着两簇火,似乎仅仅靠这点火星,将她整个人支撑了起来。 岑妙妙直勾勾地盯着任飞廉,后者皱了皱眉,不舒服地捏了捏脖颈有些发紧的交领。 岑妙妙不疾不徐地问:“我与宵白练毫无瓜葛,他却与邪修勾结,宁可身化阵眼,也想置我于死地。在师姐来找我时他还藏在法阵中,不曾神魂俱灭,为何你们一去,他就这么迫不及待魂飞魄散了?还是说……” “说什么?!你若是与他毫无瓜葛,宵师弟为何不惜与邪修联手也要对付你?”任飞廉道。 覃非琴和秦徽衡走到主位一边,见秦徽衡脸色不虞,出手拦住他要说出的话,摇了摇头,示意等岑妙妙和任飞廉说完。 接着,岑妙妙面前光华闪过,抖出了储物手袋中的游星。 “为了它,或者说是为了整个落入我手里的常陈山洞府秘藏。以及——” 宵白练口中的魔头一说,岑妙妙早就想清楚了。 他口中的魔头只有可能是紫嵇。 但当时身化杀阵的宵白练显然已经陷入疯魔,任凭她怎么解释,他也不曾相信。 “宵白练将我的傀儡认作一名魔道中人,对我的傀儡动手,我即便是真要杀他,也是天经地义,说起来我的确是有点后悔——后悔没去修习一番炼魂之术,好将宵白练日日夜夜困在身边,看他嚎哭痛苦,悔不当初。” 也后悔只顾着伤心,后悔猝不及防地强行接受太岁消失,后悔没有出手,把宵白练连同那个阵法一起挫骨扬灰。 身体里又传来心脏窒息带来的痛感。 她默默感受着,垂下眼睫,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病态又甜美。 见两人各执一词,商定涯捋了捋胡须,大手一挥,“罢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几方求证中我已经知道了。如今晨阳谷虽然人脉凋零,却还是需得给在场的弟子们一个交代。要证明岑妙妙是否当真害过宵白练,也很简单,能做到炼魂入阵者,需得身带魔气,即堕入非道。” “但魔气踪迹难觅,潜入凡身即成蛊毒操控人心,”商定涯看向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枯荣,语气放缓,“长老,还请您来当场一验,摄取神识,去魔存道。” 他看了一眼下首,岑妙妙对此毫无反应,仿佛神识离去在神游太虚。 反而是另一边的任飞廉一听,立刻道:“弟子与其余晨阳谷、清寂峰弟子都是宵师弟的证人!苦主尸骨未寒,又亲口指证,难道还不够证明岑师妹犯下的过错么?” 他此言一出,身后几名此前一同前去常陈山的清寂峰、晨阳谷弟子立刻上前附和。 商定涯缓缓说道:“只是摄取神识一事,被验看之人需经历噬心之苦,痛苦难当,稍有不慎,灵府伤灭,变为废人。” 岑妙妙“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任师兄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么?还有几位师兄,在地宫中半死不活地感谢我救命之恩那会儿,任师兄可比现在更像个人。要不然,任师兄也让枯荣长老验看验看吧?毕竟我心眼小,叫我一个人受摄神取念之苦,保不齐之后会不会报复任师兄呢。” “好。”枯荣睁开了眼,“莫急,是人是鬼,容老朽一观便可得知,女娃,你上前来。” 见岑妙妙乖乖走到枯荣面前,风铃顿时露出着急的表情。 “师尊!”她看向覃非琴,“您不是从晨阳谷回来么?定然有替师妹洗清嫌疑的证据,师妹重伤初愈,承受不住摄取神识的!” 覃非琴却道:“无妨,众口铄金,这是妙妙最直接能洗清嫌嫌疑的办法,你放心,枯荣长老有分寸。” 风铃:“师尊!” 覃非琴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枯荣指尖已经慢慢出现了一根由他神识凝成的长针,等长针成形后,便要往岑妙妙眉心扎去。 后者避也不避,始终漫不经心,眼神发飘,还停在任飞廉身上。 始终站在覃非琴身侧的秦徽衡突然出声道:“既然如此,为显公平。飞廉,你也上前,由枯荣长老摄取神识,证明你没受法阵中已经魔化的宵白练影响。” 任飞廉闻言一惊,“师尊,我就不必了吧。” “哦?”秦徽衡淡声道:“宵白练身化杀阵阵眼,必定被镇灵刀极阴之力引来的魔气影响,说话颠三倒四也是正常。你既心中坦荡磊落,想必不惧区区摄神探看。” “我……”任飞廉原本有些泛灰的脸色愈发发沉,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而枯荣手中的神识长针已然凝结成形,泛出森寒利光。 岑妙妙微微舒了口气,坦然抬起脑袋,准备横竖受一针,就见眼前人影一闪。 “借长老神识一用。”是覃非琴的声音。 枯荣:“臭小子!” 枯荣手中长针倏然落入覃非琴手中,而秦徽衡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任飞廉身后,指尖剑意横飞,扫过任飞廉身上几处大穴,后者当即脚下一软,双膝跪地。 而覃非琴掠至任飞廉面前,指尖流畅地一推一送,枯荣的神识长针便被正正插入任飞廉眉心正中,后者仰脖,口中“嗬嗬”出声,显然是痛苦不堪的模样。 “放心,我手下也很有分寸,包管不伤你爱徒半分。” 覃非琴收回手,施施然道。 岑妙妙:“……” 风铃:“……” 师尊,当着掌门和大长老的面横插一杠动手,不愧是你。 枯荣被夺神识长针,面色却不曾变化,只顺应进入了任飞廉识海的自身神识,手上捏了个法决,“万象霜天,着。” 随着枯荣口中法决念诵,任飞廉扭曲地动作愈发大了,最终痛苦不堪地昏了过去。 而他衣服下,一条残破的人形慢慢凝成阴影,自他身体里被驱逐了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这浓重的魔气之中隐隐可见下半身已成白骨、面容扭曲诡异的青年残魂,不是宵白练又是谁。 第一百六十八章 焚心蛊 记忆里的任飞廉虽然有些刻板,不大聪明,但是骨子里仍有剑宗中人的忠义与气魄,不至于短短几日里就人格崩坏,突然变成追着她屁股后面咬的疯狗。 见到宵白练残魂出现的那一刻,岑妙妙顿时索然无味,甚至有点“果然如此”的想法。 自任飞廉体内骤然离开的阴煞之气在大殿中盘桓,郑药掏了掏耳朵,抬手一挥,将其引入掌中,旋即一掌握碎。 可惜郑药下手没绷住重了点,连带着剑气在宵白练身上横穿一道。 “一时没看清,以为是个低级魔物,抱歉。” 宵白练匍匐在地,赖以维持魂体的阴气被郑药抽空碾碎,顿时惨叫了一声。 他勉力支撑着浅淡的魂体,双眼无神,被郑药失手穿了一道剑气,带走了他大半的记忆,已然不记得生前诸事,最后的记忆业已只剩下亲手诛灭魔头,至于魔头身边那个哭得凄凄惨惨的少女—— 执念让他以残阵影响了任飞廉一行弟子,悄然寄生于任飞廉的识海中,追寻着把魔头身边的人赶尽杀绝。 他看向岑妙妙,发出桀桀冷笑,嘶哑凄厉,颠三倒四,不成语调。 “可惜……你要是、是也……死了,就好,岑,死了,就好。” 岑妙妙冷漠地哂笑,“这话原该我说,但你即便是死一万次也没任何意义,平白脏手。” 在场众人都能清晰地看见宵白练残魂身上魔气横生,阴邪盘桓。 而在宵白练出现的那一刻,任飞廉和身后几个清寂峰、晨阳谷的弟子悉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商定涯立刻使唤郑药将几人立刻送去大觉峰医治。 在郑药走后,覃非琴拿布巾随手擦了擦,扔到一边,“若是被动炼魂之人,被炼化做阵眼后只会听从阵主命令,不再有自己意志。但他显然意志尚存,若是方才郑师兄下手轻一点的话——” 他拿眼乜斜了一记郑药,接着道:“说不定他还能口齿清晰地回两句话,再看他只有半身白骨,还能附身于任飞廉,以阴煞之力影响其他人神识,显然是自我献祭身化杀阵才能做到。” 覃非琴毫不留情地踩上宵白练的残魂,手中凝出一点艳光,直直插入宵白练的脑袋里。 商定涯见状,以为他在发泄不满,连忙出手,要拦住覃非琴。 “师弟不可!宵白练是晨阳谷最后的几人了。” 覃非琴却丝毫不理会,自顾自在宵白练咆哮挣扎的脑袋里搅动了一番,最后取出来一条手指粗细、漆黑一团的东西,以掌中灵力小心包裹住,才出示给其他人看。 那是一条已然凝实的魔气聚合体,正在覃非琴掌中灵力的包裹下缓缓蠕动,其上黑雾缭绕,发出不祥的血光。 “焚心蛊,魔道特产。”覃非琴朝秦徽衡抬了抬下巴,后者手中立时出现一条一模一样的魔气聚合体。 商定涯疑道:“这不是?” 秦徽衡道:“不错,此前擘陵秦氏遇袭,便是不明人氏突然出现,释放大量魔气,以焚心蛊操控秦氏中人所为,幸好家主率众退守秦氏祖先牌位所在地宫中,这才得以保存半数。” 覃非琴接过话头,“这焚心蛊需以人血滋养,食欲望而生,会无止境放大人心中渴求,以汲取更多欲望。此前晨阳谷被屠戮殆尽,痕迹魔气与擘陵毫无二致,宵白练只怕在当日便被种下此蛊。如今这大殿中都是自己人,咱们几个不如开门见山。” 接着,他原地砸了个惊雷,“若是我没记错,这焚心蛊虽说是地地道道的魔道产物,可要论起它是怎么出现的,还得靠咱们剑宗严迅道君。这一点,枯荣长老想必比我们更清楚。” 岑妙妙闻言,心中平湖顿时闪过一丝波澜,里面倒映着严迅那张阴鸷的面容。 说起来,严迅在外面流传的消息只说是数年前意外殒身。 难道他没死? 果不其然,枯荣长长的胡须抖了抖,“老朽看管他数年,他不曾脱逃禁地,至于他研究的那些玩意儿,更是漏不出去,你们大可放心。” 覃非琴轻笑道:“那就奇了怪了,这天底下难不成还有第二个严迅道君不成。说起来,拒尾阵成后,窟窿不少,咱们那好师尊可留下不少烂摊子。” 眼看覃非琴又开始拱火,秦徽衡心中微叹,转过身去,朝枯荣拱手道:“请长老容我等入禁地一观,确定师尊石像仍在即可。” 商定涯也趁势补道:“既然两位峰主都有此请求,还望长老允准才是。” 枯荣本是答应为弟子摄取神识才踏出禁地,不想反被这几人趁火打劫。 他思索再三,淡声道:“赶紧去,看完了就给老朽赶紧滚。” 话音落下,三道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显然是早等着这一刻。 大殿里一时只剩下枯荣与岑妙妙、风铃三人。 岑妙妙没想到宵白练一事还能八竿子打到严迅身上,悄悄拉着风铃想跟上去一看,却被枯荣眼风拦住。 “慢着。” 鹤发童颜的老人袍袖一挥,扔出一只玉瓶,滴溜溜沿着宵白练身边转了一圈,温润的光芒溢散,瞬息之间将宵白练的残魂收敛了进去。 “毕竟是先代掌门,两个女娃娃就不必去了,将那小娃残魂送去大觉峰净化超度吧。” 风铃看着地上的玉瓶,哑然失笑,“就他这丧尽天良的入魔之人,差点害死我师妹和其他弟子,还净化?超度?” 一点火星猝不及防飞过风铃眼前。 君火凝成的阳炎阴柔却暴戾,“嘭”地一声,玉瓶顷刻间炸成一缕飞烟。 “行了,我替他就地超度,免得打扰大觉峰师姐们的清修。” 岑妙妙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把风铃拉到自己身边,大摇大摆地告辞离去。 “禀长老,弟子们这便告辞了。” 枯荣:“……” 空旷的大殿里,所有人俱已不在,枯荣端坐椅上,慢条斯理收拾了一番白袍上细微的褶子,看着岑妙妙离去的方向,干瘦的脸上忽而流露出怀缅的神情。 “衍兮啊衍兮,亏得你剑道有成,可惜一千年前脑子就不大灵醒,不想如今仍是如此。哎……让老朽说你什么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远游人、梦醒者 当日,商定涯三人前往禁地之后,发现原本应当在禁地石像中被禁锢的严迅毫无异状。 离开禁地之后,三人又商议了一番,几人一致觉得严迅与暗中使用焚心蛊的人必定有干系。 要知道严迅厌憎非道,曾在妖族与魔道身上试验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残忍阵法,焚心蛊这种借由魔气而操纵其他人的聚合物便是他不断试验之后的产物。 此前严迅所创的那些伤天害理的法阵几乎全被剑宗封禁,连消息也不曾走漏一星半点。 被关押在禁地的这些年中,严迅始终不曾悔悟,即使只是魂魄被锁于禁地石像中,也没有放弃那些他口中所谓的“创生之作”。 除了他以外,不会存在能随意使用焚心蛊的第二人选。 偏偏他对焚心蛊一事一问三不知,三人只好暂时作罢。事关秦氏与晨阳谷死伤惨重,只好让覃非琴继续暗中追查下去。 另一边,岑妙妙在岐郇山盘桓了数日,闭关将金丹境界稳定在后期之后,决定孤身下山游历修炼。 向覃非琴禀报过后,后者很干脆地应允了。 “风铃儿最近总担心,既怕你过分伤心,又怕你一点也不伤心。师尊不是个好师尊,没尽到什么责任,可天地辽阔,终归靠足下丈量,我辈修者,刀光剑影里度日方为寻常。你且去,不说非要路见不平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但你记住,唯有不辜负本心,心之刃才愈发锋利。” 覃非琴难得正色,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放心吧师尊,总归弟子的魂灯还在山里,但凡打不过,弟子定然第一时间逃跑。毕竟闲坐清修是度日,飘飘摇摇也是度日。” 岑妙妙笑了笑。 也不能说是孤身,还有一头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她的小鹿。 “上一回灵兽契差点就彻底断了,这次听凭你找什么借口,本座也要跟着你一同下山。” 长泽抖着角,嚣张地四蹄趴下,拦在她下山的路上,满心琢磨着怎么在岑妙妙拒绝后死缠烂打。 “好啊。” 岑妙妙一口答应,一把薅着小鹿的脖颈毛,抬腿跨了上去。 备好腹稿的长泽:“???” 剧本搞错了吧?不是这个吧?她怎么答应得这么轻松?不是应该推拒一番再扭扭捏捏答应么? 就听骑在它身上的岑妙妙道:“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多谢长泽君驮我上路。只一条规矩,当灵兽就好好吃草,不许饭桌上大变活人。这一路上,就托我们英明神武的神鹿庇佑了。” 长泽:“……” 行,作为一只胸襟广博、气度卓越超凡的灵兽,能屈能伸。 离开剑宗时,岑妙妙和长泽去了道祖像面前,在谁也无法看清的云笼雾罩里,拧着眉,仰着脸,直直地、贪婪地看着那个人的眉眼。 她已经全都想了起来。 这么一细看,这道祖像雕得到底不灵,既没有她记忆里的庄衍兮眉目鲜活,又没有太岁生硬却温柔的气息。 岑妙妙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她的手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那个人说他魂力强韧,说总会回来寻她,像她重生以来他附身傀儡,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那样。 既然如此,她要变得强大起来,活到他重新来寻她的那一日。 她转身问长泽,“你知道我的身份,对么?” 长泽一身雪白的皮毛在日光下亮得耀眼,脖子上挂着一只精致得小包袱,里面装满了万草苑价值不菲的灵植,这一眼看去,原本威风凛凛的神兽显得有几分滑稽。 但长泽不在乎。 “知道,早就知道了,傀儡,不,剑主与本座透过底。” 它头也不抬,在小包袱里耸动着湿漉漉的鼻头,巡梭了一番,旋即大嚼特嚼起来。 过了一会儿,小鹿从包袱里抬起脑袋,嘴里还塞了两只果子,口齿不清地问:“这天地之间,不会再有像本座一族对灵气一样敏感的灵兽。是以傀儡才出现那会儿,本座就认了出来,那是本座粉身无以为报的恩人。” 岑妙妙想,是啊,那是为了她离群索居的神明。 是因她而消逝的心上人。 “他的魂魄早已与星轨连接,有星辰之力加持,不会轻易消散,所以我想去他以前带我走过的故地,万一……我是说……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呢?” 长泽鹿角轻抬,四蹄奔雷,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左右晃动,白雪的光影簌簌落下。 “那还等什么,必须的必,这就启程吧。” …… 西境以西,拒尾阵外,是无妄海墨色一样的潮水也覆盖不及之处。 空明澄澈的碧水自带一汪氤氲四野的烟色灵气,将这一脉大湖掩藏在妖族之地与拒尾阵之间。 大湖上浩渺水汽四散,湖中心一处巍然陡峭的孤峰独立,以苍莽古拙的“薄山”石碑为结界,引动整座大湖灵气,令它消失在所有生灵的肉眼之前。 数日之前,此地曾无端电闪雷鸣,长长久久不曾断绝。 而后云淡天轻。 在谁也看不见的薄山顶上,一处洞府模样的石窟已生满壁青绿苔痕。 若有人能从此地经过,便能发现这石窟大门上缀满重重封印的痕迹,俱是险恶禁制,并非仙人洞府。 可如今石窟大门上只余旧痕,禁制不知所踪。 天地之间万千灵气一拥而入,争先恐后的涌入静静躺在石窟中一座寒玉上之人。 那人双手交叠于腰腹上,双眸微阖,皮囊如星裁,长诗为骨相。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直至天际开始飘下新雪,薄山之下的湖面已然干涸大半,而永远充盈于大湖中的灵气俱已被石窟中人吸收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不生尘埃的寒玉上恍如沉睡、面如霜雪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庄衍兮自寒玉支撑起身子,长久地发了一阵呆。 随即,他悄然放出神识,澎湃强大的神念顷刻间席卷了方圆百里之地,野地的妖物和小兽的呼吸,甚至树灵展开枝叶的声音顿时一清二楚地出现在他五感之内。 他没记错的话,掌门命他前往天之极,寻找被一众大能暗藏起来的岁星。 奇怪,他怎么会在离岐郇山万里之遥、与天之极反向而行的此地? 况且此处不见一丝凡人身影,甚至连妖族的踪影也十分罕见,放大神念范围才堪堪见得几只采野果的小妖。 庄衍兮蹙着眉,下意识想看向腰间,腰封好端端得系着不曾松散。 怎么总有种错觉,似乎那里噌佩过什么叮叮当当响的物事? 更奇怪了。 ------题外话------ 好家伙,失忆了。 第一百七十章 道祖归山 庄衍兮自薄山苏醒离开之后,此前藏于须弥芥子夹缝的大湖与薄山几乎在他前脚踏出之后,后脚那处隐匿的湖光水景孤峰断崖便悉数崩塌,碎为飞烟。 无人知晓它存在过,也无人知晓它陡然消失。 之后,庄衍兮花费了数日的时间,细心留意。 在通过双眼所见迥异的山川湖海,与凭空出现隔绝人妖魔的拒尾大阵,还有无数同族异族生灵截然不同的语调服制,庄衍兮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的确缺失了一段记忆。 一段跨越数百年的漫长时光。 半夜单薄清冷,明亮的月色下,庄衍兮孤身一人走在荒山野岭,面色冷然,足下无声,恍若独来独往的神明悄然丈量自己职责所在的土地。 苍白的月辉淡淡落在男子垂下的墨发上,犹如为一尊冷漠的瓷人镀上皎洁银光。 薄山本是他自创法门须弥芥子中的最后一个藏身之处。 若他此前身处薄山,只能说他受了致命伤无处可去,才会降自己隔绝人气,封印于薄山之中恢复灵力。 此世能让他身负重伤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但他连因何受伤也忘得一干二净。 庄衍兮只好凭借记忆往岐郇山所在的方向走,却几次三番在数百年里沧海桑田已经错乱大半的路上迷了归途。 他只好将面容掩盖大半,拦住了一个过路的修士问路。 总不好说自己堂堂剑宗中人,既不认识回岐郇山的路,储物法宝里又比脸还干净,连本命剑也不知所踪。 只好另寻借口。 “劳驾,这位道友,我乃岐郇山剑主庄衍兮,因储物法宝遗失,故而无法回山,道友可否为我……” 可他话音未落,已叫人中途截断。 “等等等等!打住打住!”那路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庄衍兮,嘴里“啧啧”有声,七分嫌弃兼三分可惜的眼神令他无端有些微微赧然。 毕竟庄衍兮这张脸高低几百年前也算是剑宗行走的招牌,偏他性格孤清,自出生以来就比旁人起点高不知多少,直至以杀证道后独立剑道之巅,也与同道相交甚少。 与人交谈多少有些生硬,带不上几分和善,与其说是问路,更似命令。 那路人见他愣怔,便掐着时机开口了。 “你是剑主?老子还是上界仙人呢!想说身无分文不识路,来向好心道友借点灵石回山,事后定有重谢是吧?啧,坑蒙拐骗也不看看对象?这套说辞过气五百年了,你看我像个傻子么?” 庄衍兮:“……” “白瞎了一双好招子,长在了骗子脸上。呸!快滚!” 那人说罢,平地啐了一口便匆匆离去,留下庄衍兮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他有心运起灵力感应剑宗那盏属于自己的魂灯,不知师兄如今是否安在。 可运转了几个大周天,庄衍兮察觉自己修为居然被封印了大半,跌堕数重境界不说,连识海亦是一片混乱,灵府更是伤痕累累,一片狼藉。 而在不久之前苏醒时,他并不曾察觉异状,如今想来,只怕是在之前的重伤中魂魄受损,才在他缓慢吸干薄山灵气后,回归太衍时才渐渐显露出来。 他试了试,发现灵力的运转更是时好时坏,时有时无。一时状态全盛,起心动念之间剑气沛然;一时又灵力全无,浑如手无寸铁的凡人。 庄衍兮来到一座西境的小城,在尝试问了几个路人之后,得到的答复与之前的修士如出一辙—— 几乎都把他当成了骗子。 曾经半日剑纵青云长河不在话下的群山共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一边继续感应着魂灯,一边硬着头皮徒步朝记忆中的方向独自行去。 另一边,剑宗禁地,枯荣清修之处。 被摆在至中香案上一盏玄纹遍布的冰晶魂灯上,原本气若游丝的一星火焰倏然大亮。 …… “佛渡有钱人,财发狠心人,横财不富穷人命,夜草不肥劳碌马。或许你想说,残害人命或许并非你本意,你也不想的,你只是修炼不慎,才误入歧途走上炼血食的路。但造下杀孽,自有更恶的人来收你,对么?” 无妄海边的一个渔村外沿,岑妙妙脸上刮了几道暗红血痕,脚踩在一条奄奄一息的身影上,笑眯眯地在后者两条手臂戳瞎两个血窟窿。 被她踩在脚下的是一个彪形大汉,此时正痛苦呻吟,“哎哟仙子,您就高抬贵手饶我一条性命,我再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那几个小娘子只死了三个,其他几个还好端端活着呢……” “下落,说出来,看我心情饶不饶你。”岑妙妙脚下施力,慢慢碾上那人手臂上的血窟窿。 “我说我说!”那大汉涕泗横流,“就关在北边的山洞里,拨开碌碌草就能看见那山洞洞口,我、我都说了,仙子饶命,仙子饶命啊!” 岑妙妙听完眉一挑,朝一旁看去,灵动的眼里俱是笑意。 “听见了没?北面长了碌碌草后的山洞,快去救人吧。” 一边因家中儿女丢失而哭泣哀鸣的十几个村民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往北边跑去救人了,生恐慢了一步。 等人走尽,岑妙妙才不紧不慢挪开踩在大汉身上的脚。 “多谢仙子不杀之恩!” 那大汉浑身是伤,手臂上的窟窿里鲜血汹涌冒出也不敢吱声,屏气凝神,只等眼前这尊凭空冒出来的杀神离开这渔村,自己再回头宰了这帮敢请人相帮的王八羔子。 一堆任人宰割的血肉而已。 “谁说我不杀你?想必你往日里活菩萨见得多了,当人人都发善心,不如我今日叫你见见活阎王都长什么模样?” 血光顷刻飞溅,大汉的身躯颓然倒下,死前的视线里,不远处的少女仍是笑嘻嘻的,面容甜美,连看人的眸光也缠绵悱恻。 可她的目光失焦,那点子缠绵悱恻,俱是看向毫无一物的虚空里。 等渔民们救下儿女回来,想感谢救命恩人时,那清艳如画中仙子的少女早已不知所踪,连带还把祸乱渔村多年的邪修尸体也一把焚尽,只余一团灰烬,被水一冲,再无痕迹。 其实岑妙妙本意也不愿走得如此匆忙。 她本想在渔村留下喝两日当日的鲜汤,却在海边洗手时收到了一道来自剑宗的令讯。 如今距岑妙妙入世修炼已有四年,尽管总能收到剑宗的消息,在发来的传音里收到师尊与师姐的问候。 可如此郑重而严谨的传音令讯是头一遭。 它来自掌门之手—— 道祖归山,在外弟子如无冗务,速归,共贺。 ------题外话------ 端午,妙大概甜咸粽子都爱,不挑,庄的口味居然是甜der。(终于要再次相遇啦~)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小鹿一对角两对大 对修士动辄几百上千年的漫长生命而言,四年时间譬如过眼烟云尔。 可岑妙妙几乎不带停歇地走过了许多地方。 不论是已成连绵丘陵的昔日尘梦泽还是改换天日的荒漠绿洲,从永远皓月当空陷入长夜的揽月湾一路走到天之极尽头直至被妄念之墙再度挡住。 因为与岑妙妙事先约法三章,长泽始终尽职尽责的当好一只赶路的高速公鹿,即便她深陷危险也不曾化形相助。 他一路看着岑妙妙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修炼。 用重重险地试炼的结果是她成长的脚步太快,甚至足够令人觉得可怕。 也不是没受过重伤,在天之极时她拼了命也要敲碎那堵由无数生灵欲望组成的妄念之墙,最终败下阵来,还差点折了一对招子。 连长泽施以援手时也差点陷进去,最后一人一鹿身负重伤,在无妄海里漂了三个月,才再次回到岸上。 在后来,长泽问过岑妙妙为什么对那堵不可攀越之墙那样执着,浑身血液都要被那无穷无尽的妄念吸干也想把它打碎。 在它眼中,那妄念之墙与其说是世界之极里无数欲望的尽头,不如说是上界与太衍的壁垒。 毕竟妄念之墙中的法则之力已经超越此世太多。 可岑妙妙只是奄奄一息地躺在海水里,双眼双耳中乌血流出,融进咸涩的海水,任高高扬起的浪拍过她单薄的身子。 海风呜咽里,她的回答也气若游丝,却花了很多力气,才组成一句连贯的笃定之言。 “在我还没化形以前,就是被它圈在天之极里,太……庄衍兮曾短暂地打破过它,那道墙里有他的血,我想试试,能不能在那道墙里感应到他的一点气息。” 长泽哑然。 它想说蠢货,离当时庄衍兮身代空星已经过去了多久,而这千年的时光,满世间的妄念在天之极又重新累积了多少。 但它最终没有说。 因为岑妙妙在说这话时,语气里浮上来一点很久没见过的快乐与期待。它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因为什么事而喜悦过了,不忍心嘴贱打破这点期待。 但在离开天之极以后,她甚少再提起过“庄衍兮”和“太岁”这几个字,只是马不停蹄地赶去下一个她记忆里曾经庄衍兮出现过的地方。 于是自诩睿智的小鹿也不会主动提起那个人,它照旧驮着岑妙妙往下一个目的地去。 岑妙妙在前面与人斗法,它就上去补刀。岑妙妙在后面被一串人追杀,它就在她前边不要命地跑,比她还快上几分。岑妙妙受伤了,它就赶紧把她驮在背上,嚼吧点灵草往她身上一呸。 它一旦饿了就张嘴管岑妙妙要灵石,去城池里搜罗高阶灵植吃喝。 长泽在一座沿海小城边与岑妙妙短暂地分道扬镳,它熟门熟路进城,岑妙妙则接了城门处悬赏榜上的通缉令去渔村抓一名邪修。 等长泽在城里吃饱喝足的功夫,它掂量着岑妙妙应该也完活了,便施施然自茶楼里出去,重新化为白鹿,哒哒着四蹄去城门口接岑妙妙。 但今日的她面色很不对劲。 她在哭。 长泽赶紧迈开蹄子跑到她身边,“怎么了你这是?中了什么蛊了?” 说她是伤心过度失魂落魄吧,她眼里又有止不住的狂喜。 说她是欢天喜地吧,这人面无表情,眼泪哗哗直流。 看得小鹿一对角两对大。 它忍不住围着她转了几圈,蓬松的大尾巴一扫一扫,“没受伤啊,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岑妙妙陡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兜头盖脸喷了小鹿一头一脸。 长泽:“……淦。” 这时,岑妙妙才彻底回过神来,把收到的剑宗传讯告诉了长泽。 长泽听后,顿时大喜过望。 岑妙妙一把薅住小鹿的脑袋,脸上挂上一副患得患失的表情。 “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咳咳,别抓这么紧,我要呼吸不过来了,咳。” 岑妙妙抿了抿嘴,手下松了些。 “剑宗道祖只有庄衍兮一个人对吧?这不是时代传袭的道号对吧?” 长泽鼻子里喷出口气,晃了晃脑袋。 “自然不是,剑主横空出世封印数百魔道大能之后,岐郇山便以他为尊,这名头唯有他一人罢了。你以为是个剑修都能随手把数十化神、数百元婴一同封入地之极的封冻之下?只有他做到过。” 半日前才谈笑间诛杀邪修的乖戾少女此刻却便得近乡情怯起来。 “那是他。可是他怎么不来找我?” “自然是剑主。不找你或许是以为你在山中,结果谁知道你在离剑宗十万八千里的海边吃灰呢。要知道他这身份或许是常人可不敢冒充,不信你回去看看,你再摸摸,是真是假,是人是鬼,还逃得过你手心么?” 见岑妙妙又哭又笑,长泽有些担心她迟早疯掉,便将她拱上自己皮毛丰厚的脊背,四蹄之下,追星逐影的飞光法阵顿时显现。 “妙子妙,开心一点,笑一个。”它高高昂起角来,“你是他最想见到的人这不会有假,咱们现在就速速回山。” …… 数日之前。 庄衍兮花费不少周折,才辗转抵达岐郇山下,山中苍寂,云雾缭绕,一如他入山时,从未更改。 巍峨入云的山门处,原本该人流如织的地界,此时却唯有枯荣一人,衣衫整肃在此入定。 寻常不敢近前的弟子早已退守远处。 在庄衍兮褪去幻术踏进山门的那一刻,寂静剑墟中万剑长鸣,光影四起,山中鸟雀一时惊起,骤然扑扇锦翅,如各色雾雨散往远处。 山中弟子见此奇景,各自停下手中动作,纷纷睁大了眼,好奇地看向嗡鸣不止的剑墟。 可嗡鸣也仅有一瞬。 庄衍兮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万剑恭迎之音便倏而断绝,剑墟重归寂静。 枯荣睁眼,快步走至独立山门的挺拔身影边。 那人面目一如千年之前俊逸无俦,风华矜贵一如既往。 待见到鹤发童颜的枯荣时,庄衍兮漂亮的眼里才落入一丝人间烟火气,他微微诧异地“咦”了一声。 “师兄?” 紧接着,枯荣就听他最疼惜的小师弟又开了金口。 “不过数百年未见,师兄怎么就老成了这副糟老头子模样?早该找个道侣,如今也好颐养天年。” 枯荣:“……臭小子,哪里学来的阴阳怪气?一回来就气我?” 不仅枯荣诧异,庄衍兮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自己也是一愣。 这样荒腔走板的语气,他是跟谁学的? ------题外话------ 跟谁学的?你自己心里没有点b数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糙 尽管长泽只费了大半日功夫就飞到了岐郇山附近,可架不住此前因路途遥远,在岑妙妙收到令讯时就已晚了数日。 故此,等岑妙妙和长泽披星戴月赶回剑宗时,散落各处的弟子已经回来了大半。 此时岐郇山上上下下已经被打扫一新,一派光鲜气象。 四处张灯结彩,装点星玉,放眼望去,几乎每一个路口都焚了万金难求的乌云瑞脑香,微光氤氲的莲灯沿着山门点至上下九峰,迎客的白鹤只只昂首挺胸,大道上被完整的星丝定雪毯铺设得一丝不苟,就连平日人迹罕至的萧瑟小路上也连一片落叶都不曾出现。 青天白日看去,云卷云舒之下,自有瑞气千条,气贯长虹。 岑妙妙沿途上山,身边不断走过面带春风的弟子,彼此谈论之间,自然都是关于岐郇山新晋热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祖。 “谁能想到,传闻中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面前,啧,这回轮到无耀峰那帮二愣子傻眼了吧,道祖竟然生得比郑峰主还嫩生,全然不似他们平日里膜拜的那副彪形大汉模样嘛。” “你小声点,那帮蠢货最近已经够自闭了,正愁没地儿发泄,你可别被抓住拖进演武场车轮战,上一个背后说这话的几个师弟,啧,半个月了,这都还没下床呢。” 岑妙妙认出来说话的是禹首峰的几人。 她风尘仆仆地凑了上去,“二位师兄,我才从山外特地回来,好瞻仰一番道祖风采,想问问师兄们,可知道祖现居何处?” 一人挠了挠头,“这……” 另一人在旁边笑了笑,截过他的话头,“别问他,他也不知,咱们都没见过。也是听此前在山门巡守的外门弟子说起才知晓道祖是何样貌。” “至于道祖现居何处,听说他老人家一回来,掌门就着人将主峰之上浮空的那座穹天水榭重新修整了一番,要知道穹天水榭是道祖他老人家千年之前的居所,大抵如今也是住那里吧。” 挠头的那个挥了挥手,“别急,如今岐郇山上下都是等着一睹群山共主真容的同门。这位师妹,听你说刚回山,想必不知,再过半月就是祭山大典,等到那日你一定如愿以偿。”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许多今日山中绯闻,多是庄衍兮的边角传言。 岑妙妙听罢,谢过了二人。 她调转方向,朝竹林听涛走去。 长泽迈着小蹄子跟上,不明就里地问:“怎么不去穹天水榭见他?” 岑妙妙抠了抠手指头,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许久没换过的旧衣,一本正经道:“泡个澡,换身衣裳,你在凡城茶楼吃点心时,没听漂亮小姑娘说要女为悦己者容么?” 长泽似是反应过来,重新打量了一番岑妙妙。 这几年风吹雨打加上不要命的修炼着实有效,一路上宵衣旰食途经险地,不是扫荡秘境魔窟,就是在扫荡秘境魔窟的路上,过得比谁都糙。 经此,岑妙妙已经迅速成长为金丹圆满境界,相信不日就要迎来元婴天劫也说不定。 只是这么做带来的后果也很明显。 少女原本肤光如雪的巴掌小脸染上不少尘泥,浑身上下大大小小伤痕无数,连肤色也黯淡了些许。 四年如一日的穿着太岁最后为她亲手系上盘扣的旧法衣,尽管她也悉心爱护,外袍仍是一日一日的皱旧下去。 头发自不必说,原本丝缎般的如瀑长发如今只是松松挽了根系带,鬓边额角炸出不少细碎的绒毛,光彩不再。 总而言之,旁边但凡站一个细皮嫩肉的女修,能轻易把现在的岑妙妙比出二里地去。 不过长泽打量了一番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长褶的鹿角,打结的皮毛,被追时永远要挨打的尾巴如今尖尖上岔了毛,只能稀稀拉拉地吐电。 想起才进山门那微妙的格格不入感,长泽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趴,“都是丑八怪,谁也别笑话谁,本座一世英名,可叫你糟蹋干净了。” 短短小四年,毁在了眼前人手里。 岑妙妙龇出一口雪白的尖牙,“鹿嘴里说不出两句好话!去,到六合峰替我跟管师兄讨两瓶云想芙蓉丹。” 届时她要容光焕发地见心上人。 听她打起精神颐指气使地吩咐完,长泽想起小姑娘之前可怜兮兮的模样,只好老母鹿似的认命往六合峰飞去。 岑妙妙回到时晴院,院门一关,她便褪去了身上衣裳,跑到后边的温泉灵池中舒舒服服泡起了澡。 四年未归的岑妙妙万万没想到,院子里除了她居然还会有第二个人。 灵池边,一棵茂盛的大树树枝上,打盹的庄衍兮刚睁开眼,便听见了下方不远处细细的水花声。 他如今的确住在穹天水榭,如今灵力时有时无,在禁地中枯荣几次三番为他探看,也细究不出缘由,但九峰峰主包括商定涯恨不能一日几次地问安见好,令他心中不耐,可想起枯荣那张橘子脸,又不忍将这些师侄们拒之门外,只好悄悄躲开。 这一躲不成想便来到了竹林听涛深处的院落里,只因他冥冥之中察觉此处灵气充盈,与他相合,隐隐有熟悉之感。 好在此地似乎无人居住,但庄衍兮不曾走进院中竹屋,只在外边的大树上休憩,调理灵力。 或许是两人身上的气息同出星辰一脉的缘故,又或许是庄衍兮修为大跌的原因,再或许是灵魂深处的本能让他亲近。 总之,直至有人踏入灵泉发出声音,庄衍兮才从树梢醒转。 树梢上细微的响动同样惊到了池水中满腔疲惫的岑妙妙。 “谁?!” 水花四起,她瞬间勾起屏风边的一件衣裳堪堪遮住自己,旋即掌中剑气一动,原本隔在两人之间氤氲的乳白水雾乍然破去。 庄衍兮自树梢掠下,撇开脸不看池中之人,薄唇轻抿,按下心中被打扰的淡淡不悦。 “抱歉。” 他想说自己不知此地有人居住,尤其对方显然是剑宗的女弟子,更是唐突。 幸好什么也没看见。 见对方不曾回应,庄衍兮折身欲走,可猝不及防地,怀里却撞进来一团暖热,那娇娇小小的女修抱着他腰身,仰起脸看他,大颗的泪水在她瘦削的腮边滑了下去。 “你……” 她张嘴便是泣音,隐约可见粉嫩的红唇后一排雪白的齿列,乌发沾湿,更显雪肤,眼瞳剔透如星,香腮含蕊,不可否认是个灵韵天成的美人。 可一切来得太快,令庄衍兮手足无措。 他眉心一皱,下意识防备,掌中发力,将怀中之人带出,一掌将她打进了池子里。 这下换岑妙妙满脸惊愕,似是不可置信。 轰然一声,水花四溅。 ------题外话------ 数学题:很好,这一掌值跪多少时辰的搓衣板?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你与我,是何关系 一个时辰之后,长泽又飞回竹林听涛。 刚跨进时晴院的门,它耷拉的耳朵顿时立起,只听院子里便隐隐传来男子压低的声音,如碎玉落盘。 “别哭了。” 尽管刻意保持着冷漠,却又隐隐含着几分不知所措。 少顷,里边传来岑妙妙的声音。 “我就爱哭,风伯雨师龙王爷没事儿就爱往我眼里降点儿雨,你不是说不认识我么?你少管。” 哦豁。 这是闻着味儿卡点找上门的?不愧是剑主。 长泽感叹了一番,悄悄把脖间装着云想芙蓉丹的包袱放在地上,想了想,蹄子从里面扒拉了两瓶出来自用,随后甩甩尾巴,识趣地退出院子,把地界让给重逢的故人,又重新朝大觉峰飞去,准备找人美心善的医修做两日美容好好捯饬浑身皮毛才行。 竹舍里。 庄衍兮看着面前这个片刻之前因为投怀送抱而被他一掌轰进灵池的女弟子,有点头疼。 他原该置之不理,可终究是他先不告而入他人门扉,又不慎差点目睹女子沐浴,无论哪一辙,都不算君子。 更何况面前的少女方才被他一掌打飞之后,爬起来便吐了口血。 庄衍兮不明白她为何面对自己这个陌生人毫不设防,所以才被他掌中暗劲震伤了肺腑。 他低头看向自己双手,方才分明是收了九分力道,怎会如此? 可见岑妙妙嘴唇染血,他脑中莫名震痛一瞬,仿佛被她嘴角上那一点艳红刺到了眼。 思及此,他仿佛处处不占理。 “抱歉,我近日才回山中,以为此地无人居住,故此叨扰。你因此受伤,稍后我让掌……让别的弟子送些伤药过来。” 岑妙妙瘪着嘴,心口里一抽一抽地疼,轻薄衣料之下的皮肤受了方才那一掌,更是火辣辣的疼。 谁稀罕你的伤药,狗东西。 面前人对她而言,她悄悄置于心底四年,说是朝思暮想也不过分。 但他言行,除去空无一物的眼神如出一辙之外,其余都让她分外陌生。 于是岑妙妙说:“你叫什么名字?若是你没松伤药过来,我要怎么找你?” 方才她见他拔腿就要离开,哪能如此轻易就让他走掉?这才趁挨他一掌的间隙撤去所有运转的灵力,坠进温泉池时,趁着水花阻隔,又悄悄自损了一点经脉。 吐了口血才把这人留住,真是不容易。 岑妙妙此时已经衣裳规整地坐在桌边,满头长发以灵力烘干之后披在脑后,脸色苍白,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又泪光盈盈地看着庄衍兮,眼神里几乎写满支离破碎的痛苦。 庄衍兮不明白她分明骨龄十分年轻,又为何有那样苍凉的眼神。 数百年便足够如今的少年人这样早熟了? “庄衍兮。” 他思索片刻,随即将真名如实告知了岑妙妙。 她应当尊称他一声“道祖”,即便他并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却不想对面的岑妙妙忽然眉头紧皱,又想伸手过来碰他,庄衍兮连忙回身,瞬间后退至一旁。 岑妙妙的手伸在半空,失去了握住他手腕的机会。 她几次三番想“趁机靠过去”的举动让庄衍兮感到了一点轻微的不悦。 可岑妙妙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漂亮的眉毛彻底皱在了一起。 “你是不是……失忆了?这就是你自己的肉身么?是不是魂魄没有齐全?” 尽管是岑妙妙在问,但她语气之笃定,让庄衍兮心中暗惊。 他记忆缺失一事唯有枯荣一人知晓,魂魄有伤更是连枯荣也不曾探查出来,眼前少女怎么能信口将此事道来?甚至语气分外熟稔。 夜幕四合,天几乎是一瞬间黑了下去,竹舍四处点缀的夜明珠泛起柔和的光来。 犹疑之下,庄衍兮连岑妙妙悄然欺近也不曾注意,猝不及防被她扣住了脉门。 手腕上的触感清晰而突然,少女身上传来柔软芬芳的香气,与她野蛮又鸡贼的行为南辕北辙,庄衍兮偏过头,“你……” 他冷淡寡欲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错愕,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取悦了岑妙妙。 她鲜少在太岁脸上看见如此生动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就想冒出点儿坏水来。 “别动哦,不然我可保不准能做出些什么来。”她装模作样地在他脉搏命门上捏了捏,“不要问我是谁,我是你命里的克星。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我问你什么,你老实告诉我便是。” “或许,你试试?”可庄衍兮只是觑了她一眼,无可无不可地收回了眼神。 见庄衍兮大有油盐不进之意,岑妙妙挑挑眉,身后无形的剑气悄然释放,在竹舍周围顷刻笼罩了一圈,组成一道看似平静的结界。 她知道若是庄衍兮真要走,自己当真是留不住他的。 但总得试试。 光华闪现,一把通体流畅冷润的黢黑木剑浮现在岑妙妙空着的另一只手心。 庄衍兮顿时不解,“春风?” “我猜你想问本命剑怎么会在我手中是吧?你给我的,说出来或许你不一定信,但它如今的确是我的本命剑,你一观便知。起码有它在,就足够说明你与我关系匪浅,所以——” 她随手松开把住庄衍兮脉门的手,往桌边施施然一坐。 “不知道祖大人如今有没有兴趣与我秉烛夜谈一番?” 庄衍兮是想走的。 可他如今只记得苏醒前的记忆停留在师尊让他前往天之极。 即便在回山之后,从枯荣嘴里,他也只是知晓他身代空星以后,负星辰之力将魔道大能尽数封印于地之极,此后便开始一人孤身远游,直至两百余年前枯荣在巡守地之极时捡到了灵力枯竭陷入昏迷的他。 可此后庄衍兮再度离开剑宗,他身上发生的一切,连枯荣也不曾知晓。 神思回笼,庄衍兮看着面前两腮仍挂着泪痕的少女,脑中莫名又刺痛了一瞬,那点痛不经意,如针刺钩扎,可此前从未有过。 面前这个叫岑妙妙的弟子,话里话外对他格外熟悉。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女修向他示好,大胆投怀送抱之人比比皆是,他能轻易避开,心不动不扰。 但此时此刻,一种矛盾的窒涩感袭上心头,让他格外想寻回自己缺失的记忆。 “你与我,是何关系?” 他开口问,希望面前人能真的对他有所了解,而不是故布迷阵。 谁知岑妙妙轻笑一声,眼里很快积蓄起透明的泪。 “很想知道?那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题外话------ 此刻,失忆庄的心眼子约等于十分之一妙。 第一百七十四章 荒唐 此时的庄衍兮记忆中断,性格还停留在那个山中清修多年,盛气凌云的少年剑君阶段,尚未练就喜怒不形于色,远远不如太岁来得虽倨傲却沉静,自然也不知道何为不动如山。 他往日的面不改色大部分都来自于性格冷漠兼无人敢招惹他。 离普通人太远,自然被供上冰雪神坛。 如今被陌生的岑妙妙几次三番地试探底线,这是此前从未有过之事,庄衍兮自然不堪其扰。 “荒唐。” 他沉下脸,对岑妙妙挂着眼泪的笑脸视若无睹,再不置一词,拂袖而去。 岑妙妙也没张嘴留他,仍坐在桌边,只轻轻一哂,目送他挺拔如松的身影快速掠出时晴院。 “好像搞砸了……” 既没有以最好的面貌状态出现,也失了平日舌绽莲花的从容,偏偏那人还不记得她了。 大概在此时的庄衍兮眼里,她比登徒子还过分几分。 岑妙妙想。 而庄衍兮在离开竹林听涛之后,面上虽如冰雪冷清,被岑妙妙刺激得左冲右突的心绪仍然久久无法平静。 少女漫不经心的口吻,调笑淡然的语气,原该令他不适不悦。 但他只要稍一分神,眼前就会闪过那双剔透如鹿的澄澈眼睛,里面盛满欣喜哀伤,直勾勾地看过来,不加掩饰,既轻狂又坦荡。 庄衍兮平生鲜少回头。 但这一次,他站在四次翠绿的重重树影下,罕见地踟蹰了一瞬。 不知是识海里翻腾不休的紊乱灵力还是烦躁的心绪导致,他微微拧眉,灵台剧震,头痛欲裂。 天空中月已高升,而月辉之下,从神坛上因两、三句话而踉跄半步跌下的庄衍兮面色不可捉摸,任谁看也难以亲近。 远处莲灯如银。 如少女腮边泪落,砸下点点鲛珠。 良久,他再度转身,顶着沸反盈天无休无止的头痛,再次敲响了时晴院门前的法阵。 这院落前有法阵,但庄衍兮此前进来时居然并未留意过。 仿佛他从来不需要经过里面主人同意便可自由出入。 院子里的岑妙妙发了阵呆之后,已经重新洗过脸泡过澡,又换了一身衣。 鼠灰色的锦袍上暗绣银光,上边有太岁给她镀上的护身阵法,组成团团花纹,纹路古朴,却大气灵动,如流云缀在交领、袖口、衣摆,轻松吊打山脚坊市里无数招牌打着“徽衡道君青眼”的法衣铺子。 那件换下的旧衣也被岑妙妙细致妥帖地收了起来。 有人在门外叩响法阵。 连日奔波劳碌又泡过温泉,加之不知长没长全乎的心脏受了不小的刺激,岑妙妙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垂着眼睫打开了门。 她确实没料到庄衍兮能在深夜去而复返。 以她恢复的记忆而言,她大致能猜出一点,如今他这面容神态与气性,大致是他与她仍是岁星时的相遇前后。 坦白点说,作为剑修,庄衍兮虽然强大,拥有太衍之中几乎无可与之匹敌的实力,又心思缜密、聪颖过人,但绝不能说他有多深的城府。 譬如此刻,庄衍兮想通过她了解内情却又对她的轻狂束手无策,几乎全写在脸上。 岑妙妙忍不住想,眼前这个人,还会恢复记忆么? 还是说,太岁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庄生迷梦?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唯有月光呢喃,流淌在门扉之间。 “进来。” 岑妙妙侧过了身,庄衍兮看清了她颈侧被乌发淹没里一颗细小的红痣,也看清了她身上衣裳领口处的护身阵法。 那阵法纹样他也认识,是他闲来无事所作,上面许多细微繁复的灵力流动也是他为了控制灵力而多此一举。 现下却化作流光织就的纹路落在她的衣襟上。 如此说来,眼前人分明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岑妙妙看也不看他一眼,转头就往里走,脚步略快。 许是剧痛让庄衍兮灵台不复清明,他陡然伸手,将她的手一把扯住,换来岑妙妙错愕的目光后,他漂亮的眼眸里蓦地闪过一丝不确定。 “你是……” 一句原本极难出口的话被庄衍兮含在舌尖,而岑妙妙也疑惑地看着他,这次眼里倒是没再落泪。 他掌下的手腕肌肤柔嫩幼滑,血脉微微律动,气息绵长,少女沐浴之后清幽绵软的香气也悄然释出,随着深夜的凉风一同扑入呼吸。 “我是你爹。” “我的道侣?” 两道声音不分先后同时响起。 庄衍兮眉头轻蹙,岑妙妙却是在听见“道侣”时呼吸一窒,随后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她原本心里有无数后悔愧疚,有对面前人的心爱,有因他失忆的难过,也有些突如其来的气怒和不知所措。 现在却忽然什么都消失了,原本一抽一抽的心也安顿回原处,只有满心满眼的眼前人。 他是不记得了。 但她记得。 有什么大不了的。 手腕上传来暖热的体温,在山风下清晰而明了,岑妙妙一时想起傀儡知道自己冰冷,而操控灵力悄悄提高体温。 这个人呐。 庄衍兮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握住岑妙妙手的那一刻,血脉里无数躁动不安的灵力顿时如潮水平息,脑中剧痛也随之悄然蛰伏,仿佛他握住的不是少女柔软单薄的手腕,而是一颗灵药。 这时岑妙妙却慢条斯理地掰开他的手,软着嗓音回答他的问题,“我不是。” 她还没来得及是。 庄衍兮果然蹙眉,“可你手持春风,灵力与我仿佛,身上法衣又有我所绘阵法,明明骨龄幼小却对我十分熟悉,之前又向我提出要、要……” 他板着一张俊脸,微微发寒,仍是说不出口。 “要你亲我一口。”岑妙妙歪着头,礼貌地与他保持了几步距离,“可我这个人不长进,小心眼,报复心重,哪怕是我的心肝也不例外。所以……” 庄衍兮静静听她继续说。 “亲我一口,不够了,你得抱着我亲我一口,我才愿意告诉你与我是何关系,有怎样的过往。” 见庄衍兮再度蹙眉,岑妙妙忽然故意欺近他面前,见他果然后退半步,于是堪堪停在他面前,保持着一个不危险的距离,她这才伸出一根食指,微微翘起,隔空虚虚抵在他心口处。 “尽管我平日总爱强扭下瓜来看甜还是不甜,但对象既然是你,我要你心甘情愿这么做。否则哪怕我告诉你我们有多亲昵,你想必也不肯尽信。既然如此,你强求我一个回答又有什么用?” 这次不等庄衍兮先说“荒唐”,岑妙妙指着院落大门,微微一笑。 “请吧,道祖大人,我相信你会想起来的。” ------题外话------ 咸鱼其实只是觉得欺负一个失忆的人没意思,再加上她相信他会想起来,也信他会真正回到自己身边。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效美貌 离开竹林听涛之后,庄衍兮回到主峰之上的穹天水榭,一夜不眠。 穹天水榭高高建于主峰之上的半空岛屿,昭示着居于此间的主人隐形凌驾于岐郇山所有之上的超然地位。水榭四面皆是灵泉,以浮玉为阶,地之极永冻之冰为梁,透而冷,宛如一座漂浮在炎池上的雪窟。 此时穹天水榭空无一人。 庄衍兮拈过一片落在衣上的花瓣,指腹下的触感令他想起不久前曾握过的手腕。 毫无疑问,庄衍兮长了一双极漂亮的手,性状优美,骨骼浮凸的线条亦如云间山峦,适合握笔泼墨,同样也适合执剑洒血。 令他不解的是,自苏醒以来便时不时发作的头疾和体内躁动不安的血脉在他握上那名唤作“岑妙妙”的女弟子手腕时,顿时销声匿迹不再发作。 很奇怪。 隔日,庄衍兮在禁地接受枯荣为自己调理神识时,不经意听身后鹤发鸡皮的师兄提起来他的伤情。 “按理来说,当初在填星之后,再难有谁能伤你至如此之深,有星命加持,你之神魂已与太衍气运绑缚于一体,应当空前强大稳固才对。可你如今魂魄不稳,好比那琉璃碎裂再度拼凑,无论对接得如何精妙,裂隙仍在。或许这便是你失忆兼动辄毫无灵力之由。” 枯荣身为一名修为深厚的法修,精通时光入梦与观星之术,对修士灵府神魂上的研究在当今太衍几乎无出其右者。 庄衍兮魂魄上的裂伤几乎尽数损自于天道。 枯荣淡淡叹息一声,“你小子究竟在外面干了些什么?硬扛百十来道化神雷劫也不至于此。” 庄衍兮应了一声,面上八风不动。 “神魂之伤并非不可逆,慢慢将养便是,师兄不必太过担心。” 应不应该把那个看似十分了解他的女弟子告知与枯荣,他已经在来禁地之前已经按下了这个念头。 或许把她的存在告知师兄能更快得知他伤情来源,和一些她刻意隐瞒下关于他的过去。 但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提前捂住了自己的嘴。 幸好枯荣不止擅长摄取神魂,对神魂修补之术上也有涉猎。 “你这样子,倒像个琉璃人儿,碎不得,伤不得,再受重伤怕是危及性命,暂且好好养着吧。”枯荣一面为庄衍兮注入灵力,一面吹胡子瞪眼。 但对这个油盐不进的师弟,他也十分没办法。 果然,庄衍兮抿了抿唇,“知道了,师兄。” 庄衍兮打算离开时,枯荣凌空扔给他一物,庄衍兮接到手中,发现是几颗灵气充盈的透明珠子。 “这几粒魂珠是仿照你灵脉走向制出,若是再有修为全消失去灵力的症状,你且捏碎一颗,可暂解燃眉之急。” …… 离祭山大典还有小半个月,按照枯荣的意思,让庄衍兮好生在穹天水榭闭关调理神魂方是上策。 但后者嘴上答应,转眼人就不见了。 庄衍兮近来每每以幻颜丹化作他人模样,粗看起来,便是丢进人群找不出来的那种。 庄衍兮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多多了解几百年之后的剑宗门人,看看如今剑宗有哪些青年才俊。 若是枯荣在此,定然大笑,“你小子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几时关心过别人?” 庄衍兮有意无意地出没在岑妙妙会出现的地方。 通过其他人口中,他得知了关于那个轻狂大胆女弟子的许多消息。 砌玉门少主,天生火天灵根,性格喜怒不定,常常在地下演武场辣手摧花,[你二姨家中有矿]出了名的凶残乖戾、心狠手辣。 可同时她又对一部分人如三月春风般温暖,自然,对另外一部分人如秋风扫落叶般残酷。 早早化出金丹,几乎可与昔年道祖相提并论,可后来又不知原因修为跌落回到筑基。 可现如今,自她离山四年回来之后,居然眼看就要渡元婴雷劫。 据说清寂峰那位与岑妙妙同时入门又同为单灵根的弟子可没她这么快的进境,那名叫辛辞的弟子至今仍是金丹中期。虽然比之他人已然足够优越,可对上岑妙妙这种看似我什么也没干,实则背地卷成飓风的怪胎,可就不太够看了。 假咸鱼,真恶人。 庄衍兮问那名叫管由的弟子,“那她是不是经常对别的师兄师弟动手动脚?” 管由奇异地看着这个朝他打听岑妙妙的弟子,面生,大抵是新入门不久。 管由心道:哎,又是个被岑师妹无效美貌迷惑差点误入歧途的羔羊。 无效美貌——此处特指岑妙妙几乎无可挑剔的美貌下,笑容如上好的蜜糖,眼神如小鹿般灵动。可惜拳头梆硬,软硬不吃,打在你脸上时能确保两只眼同时雀青。 何止是动手动脚,简直是断手断脚。 管由寻思能救一个是一个,“对,岑师妹她……” 他凑近庄衍兮,没看见对方有些不悦的脸色,小声道:“这位师弟,我看你也入门不久,听师兄一句劝,沾上岑师妹的男人,都没有好下场,别自讨苦吃。” 可不么?岑妙妙在演武场对待师姐、师妹时还会留三分情,但凡遇上师兄、师弟,尤其是相熟之人,基本都能一场被她打废,半月下不来床。 庄衍兮却拧起眉头。 她私下里竟是这番德性? 难道她对谁都能轻易说出那些轻狂大胆的词句么? 巧言令色,轻薄无状。 看样子,他应当重新审视岑妙妙对他说过的话了。 庄衍兮再交出两块上品灵石交到这位自称“剑宗百事通”的六合峰弟子手中,眼里无形之中夹了点薄怒,语气却仍是平平,“那管师兄可知,岑师姐如今在何处?” 管由挠了挠头,“应当在地下演武场吧,此届青秀榜快要换榜了,岑师妹应当要刷些分数拿彩头。” 庄衍兮听罢,微微颔首,便朝地下演武场所在的方向离去。 管由觑了眼他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虽然此人面目平平,可一个人的气度威仪终究难以全然改换,管由托着下巴,依稀从这人的背影里咂摸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势。 还上来就打听岑妙妙的消息。 不行,他得找个时机去跟岑妙妙通风报信才行。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往日与人搏命,也是如此走神 因下山历练的各处弟子陆续回山,故而地下演武场里少有的热闹。 灵兽圃里开满了香花,柔柔地落下一丛一丛孤影,一只皮光水滑的小鹿在里面探头探脑。 “你二姨家中有矿。” 庄衍兮默念着这个荒腔走板的化名。 二姨…… -你叫我二姨就行。 香风裹挟着这点不知从何而来的零星思绪从识海中飞速闪过,又忽而被更深处的黑暗吞噬湮没,庄衍兮抬眼,看向一处人声鼎沸的擂台。 那上面一个纤细的身影如狂飞细叶,游离在对手势如雷霆的攻击里,胸前隐约刻着她长长的代号。 庄衍兮的目光渐次掠过擂台边一圈人,这些人的目光里,有惊叹,艳羡,也有轻慢,倨傲。 视线转回,台上的少女将将冲破对面法修的重重术法,不疾不徐地抽剑,直直抵在对手的咽喉处。 “承让。” 嗓音甜柔,与她信手拔剑的利落凶狠南辕北辙。 她的对手软着腿从擂台上下来。 地字第一百五十七号擂台,[灵不灵我灵]对阵[你二姨家中有矿],[你二姨家中有矿]胜。 他看了一番旁边阵法上浮动的战报,这已经是[你二姨家中有矿]今日第十九连胜。 也就是说,她在这个擂台上已经打翻了十九个水平不一的弟子。 庄衍兮漠然移开目光,准备离开,却恰好撞上刚跳下擂台的岑妙妙,她在演武场里同样捏了个平平无奇的长相。 但只那日一面,庄衍兮已经记住她五官何其饱满秀美。 岑妙妙脸上挂着汗,热意在她周身喷薄而出,尽管脸上挂着笑,但庄衍兮的视线始终停驻在她眼睛上。 他看出来,她眼神有些空,似乎心不在焉。 此时,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来,搭在岑妙妙肩上,随即用力地拍了拍。 “岑师妹!果然是你,好久不见。” 庄衍兮眉头轻轻皱起,悄然按下心中莫名其妙涌上的不悦。 “归师兄,的确许久不见,看你似乎有点皮痒?”岑妙妙笑眯眯地握上那只搭在自己肩头的爪子,手下缓缓施力,如愿以偿地听见归曲哎哟哎哟的叫唤。 “需要我帮你松松皮么?” 她脸上笑容放大,却始终不达眼底。 “不、不了不了,我手贱,饶命啊仙子!”归曲苦着一张脸,心知甜甜软软小师妹只是表象皮囊,鬼知道这个小怪胎四年不见成长成什么模样了。 他咳完全没有想要试试如今岑妙妙身手的意思。 “但是我境界将满,但卡在瓶颈上,现在很缺人练手,归师兄,你说怎么办……” 岑妙妙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归曲一听师妹愁眉不展,胸中男子汉何惧挨打的情怀顿时熊熊燃烧。 “那我就……” 不等他说完,一旁擂台法阵突兀地再次闪起了光。 [1]向[你二姨家中有矿]发起决斗。 岑妙妙闻声,立刻放下归曲快被捏扭曲的爪子,在一旁的人群里扫了一番,最后才锁定于离两人不远的一道身影上,后者胸前纹绣[1],正是向岑妙妙发起挑战的人。 归曲叹息一声,不赞成地看了一眼对方。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普通平静的面容。 他真心实意地提前安慰道:“兄弟,你这是哪里撞了柱?当真想不通啊。” 岑妙妙触到对方眼神,倒是松了松指骨,“谢了。” 两人很快就站到了擂台上,岑妙妙以沉水木剑对敌,对方也同样自兵器架边抽出了一把沉水木剑。 擂台周围又多了一圈来看热闹的人,人声鼎沸中,结界很快升起,两人耳中终于清静下来。 岑妙妙好整以暇地挽了个剑花,“生面孔,这位师兄还是师弟,刚回山不久么?” 庄衍兮不答,只微微颔首,同意她口中“刚回山不久”。 是岑妙妙先动的手。 这回却换庄衍兮游刃有余地挨个破除她的剑势,清风徐徐流光也似的动作下,在岑妙妙眼中,尽管对方手中木剑无一丝灵力加诸,可剑意如沧海平潮,渊渟岳峙。 偏偏他语气平静从容,信手便能轻而易举将她打退许多同门的剑势破除。 “杀意足够,锐意堪堪,残忍不足,仁慈——亦不足。” 岑妙妙从未在地下演武场里遇见过这样强大的对手。 哪怕是杜思卿与她对招,她尚且能有来有往与这位拥有潜渊剑骨的师兄打上几百回合。 但面前这张白水般其貌不扬的皮囊下,藏着一个凶悍可怖的对手。 锋芒无可匹敌,这样强大的剑意,使岑妙妙几乎神思不属地想到一个人。 但那人又怎么会纡尊降贵来此。 一个断念间,岑妙妙手中木剑被打飞。 擂台下所有人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1]手中的木剑停驻在她手腕,两人之间近在咫尺。 结界升起前,[1]终于沉沉开了金口。 “你往日与人搏命,也是如此走神?” 留下这句话之后,庄衍兮扔开木剑,足尖一点便跃下擂台走人。 徒留岑妙妙一人在擂台上愣怔发呆。 离开地下演武场后,庄衍兮回穹天水榭独自练了许久的挥剑。 最基本的招式被他一遍一遍挥出,行云流水间,风声呜咽无休无止,几万次残影逐渐融进高升的月色。 但庄衍兮的心却始终沉不下来。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擂台上少女空洞的眼神忽然发颤狂乱。 她当时是想到了什么? 庄衍兮心中挂着事,下意识间,已然信步走下主峰。 他抬起眼,已是子时,天空一轮明月高悬,而面前却是那座藏在竹林听涛深处的院落。 他心中暗惊,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此处。 面前的阵法毫无阻拦他之意,即便他私自踏入,也绝不会惊醒院中沉睡的人。 庄衍兮沉思片刻,预备抬足离去。 偏偏此时,他心里莫名其妙闪过一道微弱的声音,在识海里击起一层浅浅的浪,清晰而突兀。 “庄衍兮……” 他陡然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入院中竹舍。 “王八蛋……” 又是一声含糊不清的嘟哝,含在舌尖许久,软绵绵的热意和嗔怪。 这回他切实听清楚了。 这院子里,有人被梦魇囚困,正不断发出呓语。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绮梦 深夜,一道高大的阴影陡然降临竹舍,笼罩在床榻上缩成小小一团的人身上。 岑妙妙睡得并不安稳,白净的脸上满是汗珠,眉头紧蹙,紧闭的双眼下水痕犹在,不知是汗还是泪。 漏夜美人深睡,庄衍兮静静站在床边,暗暗惊讶于自己再一次不问自来,可身体似乎对这小小窄舍里摆设桌椅皆格外熟悉,不等他三思已经悄然潜入。 他收敛目光,仿佛自己曾几何时也站在此地,观望她梦中娇憨情态。 庄衍兮暗笑:自己大概是神志不清了。 的确,自他苏醒以来,血脉里始终疯狂涌动嘶吼着另一股力量,似是与他融为一体,暗藏于他周身灵脉中,稍不注意就冒出头来,仿佛充满世间最深刻的怨念与恶意,还有无所不在的欲与渴望。 如渴水之人站在污浊的沼泽里,苦苦寻找着什么、 但等他积蓄力量刻意沉入神识寻找时,那股力量又陡然消失不见,再次无影无踪。 唯有此刻睡在他面前的少女出现时,才能短暂地停息片刻。 但他心知,那股力量只是在蛰伏,如刻意隐藏的残暴野兽,在贪婪地感受身前少女散发出来的芬芳。 她很漂亮,也长满獠牙,这些庄衍兮都知道。 玄门仙宗数百,大多人倾慕于合欢宗环肥燕瘦的美艳女修,她们不止拥有最婀娜窈窕的摇曳身段,最灵动清甜的嗓子,还是上佳的炉鼎。 曾有无数人送过炉鼎上剑宗,指名道姓赠予穹天水榭主人,被庄衍兮一一拒绝。 双修有什么用?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但—— “亲我一口,不够了。” 岑妙妙是这样说,巧笑倩兮,锦心绣口。 心里有股念头,不知是突如其来还是蓄谋已久—— 想要汲取面前这个看似有点疯的小姑娘深藏起来的甜蜜与柔软,碾碎她,拆吃入腹,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不留。 庄衍兮以为那是心魔,毕竟,谁会初初见面就对人生出见不得光的心思。 几声颤抖破碎的梦呓将他拉回现实。 “太岁……别……” “求你……” “不要死……” 少女的眼角溢出泪水,大抵是因为痛苦与思念,她深深陷入梦境,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连床前站着人也无知无觉。 庄衍兮眼里滑过一点暗芒,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拭去她睫毛上的眼泪。 不见昙的淡香悄然飘散。 陷入梦魇的岑妙妙鼻子抽了抽,准确地捉住了庄衍兮的手,用力一把抱住,贪恋地嗅了嗅,宛如一只走失许久之后找到巢穴的小兽。 庄衍兮险些被拉了个趔趄,只好顺势坐在床边,任由她紧紧抱住自己一条手臂,但岑妙妙脸颊贴上来蹭了蹭之后,无知无觉地卷着他的手,向下带去。 少女犹在梦中,似乎终于逃离险恶的梦,嫩生生的嘴唇不再颤抖,软软嘟哝了一声“太岁”。 庄衍兮小心翼翼挪了挪被她抱住的手臂,想抽出来,却不知岑妙妙梦中哪里来的力气,楞是让他没能抽出自己的手来。 于是他只好抄起一旁空着的软枕,谨小慎微地等待片刻,趁岑妙妙再翻身时一把抽出自己的手,随即眼疾手快把抱枕塞进了嘟哝的少女怀里。 但她显然没有这么好对付,鼻尖轻轻耸动,循着不见昙的味儿,抛下了怀里的枕头,爪子再次勾住了庄衍兮的手,甚至不止是手,她灵活地攀上了他的腰。 庄衍兮面无表情地制住在腰间不安分的小手。 纤纤细细的一截皓腕,被他身上墨衣一衬,更显柔白,连指甲边缘也莹润有光,让人想忍不住好好把玩。 睫毛轻颤,如蝴蝶振翅,睡梦中的人也随之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 岑妙妙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一只手抓着庄衍兮的手,另一只手正停在对方腰间游弋,而对方的手正按在她手上。 岑妙妙:“……” 她没跑错地方睡吧?庄衍兮怎会在此? 岑妙妙脑中一炸,下意识收回手来,两眼迷迷瞪瞪着,又打量了一遍屋中陈设。 尽管脑子里的那根轴还没转过弯来,她后知后觉地确认,这是自己的院子没错。 庄衍兮:“……”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 沿途不停默念清心咒,庄衍兮如疾光般掠回如雪窟冰窖般的穹天水榭,周遭寒霜层结,终于短暂地封冻他浑身叫嚣不已的血液与绮思。 岑妙妙。 回顾这几日仿佛魔怔一般的举动,庄衍兮反思再三,决心在静室入定,重新调息一番自打方才起就汹涌暴躁的灵力。 但天不遂人愿。 庄衍兮做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梦。 梦里的他照样对各路繁花美貌不起波澜,保持着无动于衷的一颗道心,直到他再次踏着满地霜白月色,无声无息走进竹林听涛深处,那座有灵泉氤氲烟雾的小院。 陷入梦魇中的少女与梦外如出一辙,眼角挂泪,香腮含雪,除去了獠牙尖刺的外衣,露出毫不设防的内里。 起初是指尖被做梦的人抱着贪婪嗅闻,随即触上一段温热,逐渐燎原,灼伤了他古井无波的道心。 直至一段葱白肤光和旖旎颜色在无边黑暗中照进他的眼底。 竹塌上的人始终不曾醒来,只凭借气息胡乱在他衣襟上巡梭, 庄衍兮俯身过去,原是想替她盖上挣开的被子,却不想腰间的手转而勾住了他的脖子,幼滑的腕上肌肤擦过他的喉结,能轻而易举听见血脉的搏动。 被囚禁梦中的少女惺忪地睁开了眼,睫如脆弱蝶翅,微微扇动,眼里雾气朦胧,软糯可欺。 这回,他选择遵从本心,或者说遵从心中笼困已久的兽。 天际云卷云舒,静室之中,俊美无俦的男子再次垂下眼睫,回忆梦里,自己所作所为历历在目。 呵,心魔么。 骗鬼。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好眠 翌日,岑妙妙昏头涨脑地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满头长发胡乱披散在脑后,头顶几撮呆毛和腮边嫩红衬得床上之人格外懵懂天真、不谙世事。 “呃……” 岑妙妙揉了揉疲惫的脑袋,眼下两痕淡淡的乌青。 昨日前半夜似乎做了许多零碎哀伤的梦,梦里是打散的死寂,是五内俱焚之后的灰烬,她恍惚中还睁开了眼,梦见到庄衍兮站在自己竹塌边,自己…… 自己抱着他的手,还抓着他腰间的系带,任性地想要扯散那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衣襟。 岑妙妙皱着眉。 后来的梦不再哀伤破碎,不是太岁一遍又一遍在她面前土崩瓦解消失殆尽,换做了另一番模样。 梦境里满室旖旎春光,无边夜色下,庄衍兮褪下一丝不苟的庄重外衣,露出领口下不见天日的苍白肌理和累累伤痕。 不见昙是什么时候开的,岑妙妙不知道。 但香气惑人,触感炙热,与傀儡寒冰一般的温度南辕北辙,矜贵的手指拨开极尽娇研的白芍,令她止不住地流泪。 岑妙妙叹息着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打进来的日光。 在失去太岁的四年里,她始终保持着出奇的平静,以日以继夜的不断前行来压抑心里那点子暴烈疯魔的火星。 前一夜这个疯狂又荒唐令岑妙妙如堕云雾的梦,倒是将她从无数次面对的灰暗囹圄中拉扯出来。 仁者见仁。 “居然梦了个这么大的,不愧是我……” 在手指无意识摸到床榻边遗落的一枚小玉饰之后,岑妙妙陡然清醒过来。 这种玉饰显然是衣襟上装点之物,是不常见的墨翠,在她这里从没有过。 不止她,不论是常出现在时晴院的风铃和杜思卿,还是长泽,岑妙妙都清楚的记得,他们身上不曾佩戴过这种墨翠。 她骤然想起昨夜里恍惚中见到的人影,心里无端涌上一个不寻常的猜测。 那位道祖大人,该不会在不记得她的境况下,还半夜翻墙偷窥吧? 嘴边噙着几分不淡定,岑妙妙不甚熟练地挽了个简单的髻,打了个呵欠,与风铃传了个信,打算悄悄摸去穹天水榭。 很快风铃的传音符就炸了回来,响起的却是杜思卿的声音。 “岑师妹三思,道祖居处等同禁地,不经通传就偷偷潜入,若是被道祖发现,怕是要受罚。” 很快下一张传音符又出现在岑妙妙面前,这回是风铃。 “师妹勇敢飞,师姐永相随,我这就去看看掌门在不在主峰。不过道祖曾经是咱们师尊的师叔,虽然后来离山多年,可想他老人家年纪一把,德高望重,想来不会怪罪小辈。没事儿,师妹你去,要是被抓就让师尊顶包。” 岑妙妙嘴角轻微抽搐了一番,师姐的确也没说错。 的确是一把年纪,只是庄衍兮德高望重?只怕未必。 岑妙妙差点笑出了声。 …… 穹天水榭,廊檐的风铃声声入耳。 高大挺拔的男子墨发披散,和衣仰躺在冒着丝丝寒气的灵池边沿,脸庞上神情一丝不苟,双眸罕见的微微放空,唇际一点殷红被他抿散,宛如梦里摘取花蕊时褪去的艳色。 池中衣摆如丹青流动,勾勒出劲瘦的顺畅肌理,浸在水中的手掌如深雪苍白,抬起搭在灵池边沿时,带出一串水花滴落,淅淅沥沥。 庄衍兮在寒池里泡了一个上午,方才勉强洗清心里纷乱繁杂的无尽绮念。 那些在他体内嘶吼咆哮无休无止的血液和不明力量,他此时方心中清明。 这世间能同时放大欲-念与渴望的无形之物,唯有魔息。 只是不知在他体内根深蒂固的魔息究竟达到了何等比重,能让他连下手连根拔起的机会都找不到。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如今遗忘许多,竟连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把握。 还有岑妙妙—— 容貌几乎是比着能轻易勾动他心中绮念的模样长成,性情令人捉摸不定,练心魔剑,且手执本该是他本命剑的春风,他稍一感应,便知那剑中灵已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新生剑灵。 岑妙妙似乎对他许多秘密了若指掌,状似亲密。他此前对枯荣旁敲侧击过关于此人消息,可枯荣给出的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妙妙,无端令人想到喵……喵。她似灵猫轻灵柔软,同样兼具乖戾狡猾。 去暗中观察一番,不就知道了么?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被庄衍兮硬生生按下心头。 他短时间之内不想再见到她,心神被轻易操控的感觉太过强烈,他并不喜欢被当做被她牵着鼻子走提线傀儡。 一阵微弱的香气忽然随风飘至庄衍兮鼻间,他抬眼向外看去。 整个穹天水榭都在他的神识感应范围里,心念一动,旋即准确地捕捉到了一只鬼鬼祟祟“灵猫”—— 岑妙妙身边围着两张隐身符,将她纤细的身形彻底隐匿于周围环境中。 她正伸长脖子,剔透的眼珠在不远处的水榭幕帘前四处乱转,闪动暗光,似乎在确定里面是否有人。 庄衍兮感知到她只是在原地踟蹰了片刻,便不再迟疑,悄然朝着他所在的寒池走来。 水榭终年结霜,森寒绵延,平日连烛火也无,紧靠满室明珠照亮。而此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之下皆是封冻灵蕴,与岑妙妙的火灵根相悖,想必她不大好受。 她微微缩着脖子,似乎怕贸然使用自身灵力会引起水榭中人察觉,慢吞吞地朝庄衍兮所在之处移动。 庄衍兮眉头轻皱,低头看了一眼自身景况,敛起眉目,草草披上一旁屏风上的丝质外袍,口中无声无息念动一段法决,随即隐匿了自己身形。 他倒要看看这只心口不一的“灵猫”来此,所为何事。 另一边,岑妙妙几乎是蹑手蹑脚在这雪窟一般的精致楼阁中行走。 她没想到庄衍兮并不在此处。 也对,岐郇山之大,他初初回山,不一定非得时时待在居处。 她已经亲眼确定过,他好手好脚,貌美如昨,只是看起来遗忘了她,加之性情与作为“太岁”时有些微出入,比事事顺她心意的傀儡多出了七分锋芒和两分迂腐,剩下一分是万事不入他眼的倨傲。 比起曾经的秦徽衡倒是更盛气凌人,也更出尘。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惹祸的灵猫 岑妙妙信步走到一个寒气四溢的灵池边,面前空空荡荡,池中毫无涟漪,唯有灵池边的小屏风上,搭着一件湿衣,水渍蜿蜒流下,昭示着主人离去不久。 太冷了。 庄衍兮平日所居竟然连一丝热意也没有。 据岑妙妙所知里,除了妖族与魔道之外,似乎没有哪个修士终年活在这种环境下。 恕她孤陋寡闻,这难不成是什么特殊的修行法门? 岑妙妙心中犹疑,最终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慢慢走了过去。 藏身暗处的庄衍兮静静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如幼雀一般小心翼翼,牵起他的一角湿衣,伸出手指在不带温度的衣襟上轻轻摩挲,似乎在寻找什么。 庄衍兮稍稍凑近了点,想看清她另一只手里握着什么。 最终,岑妙妙成功在衣襟靠近腰间的位置找到了一枚暗绣于隐蔽处的墨翠。 庄衍兮:“……” 他大概知道她上来是究竟所为何事了。 果不其然,她掂着手中庄衍兮湿漉漉的外袍,嘴角一沉,自言自语,“好啊,没想到你做贼还挺熟练嘛,心肝儿。” 听她口中吐出“心肝儿”几个字时,不知怎的,庄衍兮感觉自己一颗心仿佛被什么爪子挠了挠。 旋即,岑妙妙从善如流地使了个招火决,将湿衣烘干,随手扔进了自己的储物手袋里。 庄衍兮微微睁大了眼,岑妙妙“顺手牵羊”的行为在他看起来十分不可思议。 他正准备现身把偷拿自己外袍的“灵猫”抓个正着,不想水榭外又传来了另一人的气息。 察觉到来人是秦徽衡之后,庄衍兮收回了伸向岑妙妙后衣领的手。 二人早在庄衍兮回山之后不久就见过面。 庄衍兮对这个尚算有几分天资的后辈还算满意,尽管这个后辈在见过他又听说他本名之后,脸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甚至有几分匪夷所思。 不过有冲上来眼含热泪、手指发颤的郑药珠玉在前,秦徽衡那点不算出个的神色大抵是对他久闻其名不如一见的崇敬吧。 庄衍兮想。 秦徽衡此番来穹天水榭,是来水榭中藏书阁归还一套之前借阅的古早心法。 此前庄衍兮离山的几百年里,穹天水榭始终处于封禁状态,理所应当的,他那些早年剑修心法收藏也都被锁闭其中。 初回山时,秦徽衡也曾提出想与他试剑,也不知道他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怎么,适逢庄衍兮久违的灵力充沛想练练手,便答应了他的提议。 结果五招之内,秦徽衡负。 “你与我剑道不同,无情道不以锋芒见长,输了也正常。” 庄衍兮轻描淡写地总结,结果秦徽衡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似乎对这个结果十分意外,不可置信。 庄衍兮自己也暗暗觉得奇怪,尽管面前之人形貌风姿皆是上佳,于剑道又天资聪颖、勤修苦练,本应当是他最赞赏的那类人,可庄衍兮只莫名觉得有点膈应。 见秦徽衡如今身为一峰之主,天资在同辈中算是卓然,抱着几分期望后辈青出于蓝的想法,庄衍兮将穹天水榭的藏书阁中一些古早心法借给了秦徽衡,应允他可以在穹天水榭来去自如。 是以有了今日这一还。 但庄衍兮知道秦徽衡进了水榭,岑妙妙并不知晓,在确定庄衍兮不在水榭之后,她甚至两手背在身后,毫不知情地顶着快要失效的隐身符,优哉游哉地四处逛了起来。 没走到一处,庄衍兮注意到,她会短暂停下,鼻尖轻轻抖动嗅一嗅,不知在追寻什么气息。 当真像只小心谨慎又无赖滑头的灵猫,让庄衍兮不知该说什么好。 关紧的那些门她倒是丝毫提不起兴趣想要进去看一眼。 等岑妙妙停在一处敞开的房门前,庄衍兮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早往寒池去时,静室的门并未关上,而静室一旁便是他的起居之处。 庄衍兮想也不想,暗中捏了个诀,一阵风平白吹来,将岑妙妙面前的两扇门扉顷刻关得严严实实。 这下她大概不会进去了。 却不想岑妙妙皱了皱眉,他听见她嘟哝了一声:“什么鬼?” 这一回,她堂而皇之一推,大摇大摆登堂入室。 庄衍兮无话可说,他似乎低估了她的道德感。 这头岑妙妙推开门后,“吱呀”的响声将从藏书阁里出来的秦徽衡引了过来。 一袭白衣的俊朗剑修自雀替转角下走过,衣角飘荡,轻绸潇洒。 “道祖可在?” 庄衍兮眼瞧着走进静室的岑妙妙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迅速缩到了一旁他的卧室里。 但庄衍兮喜简,穹天水榭里丹室藏书阁药库一一罗列,因此他空荡荡的卧室中除却一张宽大床榻之外,再无一物。 岑妙妙似乎忘记自己顶着隐身符庄衍兮看不见,已经灵活地钻进了他的床榻,躲在水幕似的鲛人绡后。 庄衍兮:“……” 他忽然想到,面前这位清寂峰主,应当是里面那鬼鬼祟祟小姑娘的师门长辈。 既然是长辈,那把这惹祸的“灵猫”交给秦徽衡来惩罚倒是甚好,听闻清寂峰向来严苛。 也叫这小姑娘尝点私自擅闯道祖居处的苦头。 思及此,庄衍兮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手中暗光一动,静室香案上的一只照亮用的明珠随即跌落,骨碌碌地向外滚去。 恰好停在秦徽衡脚下不远。 白衣剑修拾起脚边的明珠,看向门扉大敞的空荡静室。 “道祖在静室中么?徽衡叨扰了。” 只有他的回声浅浅。 既没有回应,也没见到庄衍兮的人,秦徽衡直觉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他看了手中明珠两眼,随即快步走到香案边,将明珠放回原位。 卧室中似乎有轻微的响动,秦徽衡转过眼,床榻上锦衾微皱,一览无余,庄衍兮并不在此。 庄衍兮暗中打出一道锐风,轻松破开了岑妙妙本就岌岌可危的隐身符咒。 于是,秦徽衡还没来得及调转目光,就见那宽大的榻上,露出少女姿势凌乱攀在一侧的身影。 薄而透的鲛绡根本挡不住她曼妙的线条,岑妙妙双眼微微睁大,措手不及地看着秦徽衡。 悄悄站在床榻边的庄衍兮欣慰地点了点头,对自己这招借刀杀人十分满意。 他满意地看着秦徽衡冷下脸色,口气十足一个严厉的师长。 “妙……你怎会在此?” 岑妙妙张口结舌:“我……” 祸不单行。 与此同时,庄衍兮感觉身体里一阵翻涌,浑身上下原本充沛的灵力再次如潮水般瞬间褪去。 而枯荣替他所作魂珠还在寒池边的地上。 他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隐匿状态。 于是,抬脚要踏入卧室的秦徽衡和床上不知所措的岑妙妙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随后就看见尊贵的剑宗道祖光天化日之下在床边露出了草草披着外袍的身形。 庄衍兮:“咳、咳咳……” 第一百八十章 她惨啦,她坠入爱河啦 岑妙妙抓着一角床幔,还没从自己隐身符忽然失效的露腚行为中回过神,又陡然看见庄衍兮在面前大变活人。 “我,那个……你……” 是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溜进卧室躲起来,还是先解释为什么会悄悄摸上穹天水榭? 岑妙妙久违地体会了一把失语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寂静。 秦徽衡脸色发僵,保持着冷静,视线在庄衍兮与岑妙妙之间隐晦而克制地转了一圈,落在帷幕后的少女身上。 只见床上透薄的鲛绡之后,岑妙妙衣衫微微凌乱,鬓发微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在庄衍兮出现的那一刻,她柔粉的脸颊上顿时浮起一丝血色,连呼吸也在转瞬之间变得急促起来。 秦徽衡又看向庄衍兮—— 不苟言笑的剑主此时头发并未束起,悉数披散在脑后,肩上潦草地披着一件与内衫明显不搭界的外袍,正捏着眉心,一脸欲言又止。 在他来此之前,面前两人在做什么,顿时不言而喻。 殊不知岑妙妙脸红耳赤是吓的。 庄衍兮衣冠不整是想黄雀在后来着。 但庄衍兮骤然在人前经历灵气流泻,体内稍稍蛰伏的魔息又再次抬起头来,顿时卷起滔天巨浪,在他识海内府里翻搅不休起来,带来凌迟般的痛苦。 庄衍兮深深吸了口气,蓄集说话的气力,“你听我说……” “二位不必多言,秦某贸然到此,是为唐突,道祖恕罪。” 秦徽衡收敛目光,微微欠身。 他艰难地不去想岑妙妙什么时候与面前这一位搭上的关系,二人之间究竟又是怎样的关系。 他想庄衍兮此刻应当也对他无话可说,或许正因为被他打断了好事而怒火中烧,思及此,秦徽衡又低声向这位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道祖道了声抱歉,便匆匆告辞离去。 很快,静室里只剩下一脸刚被雷劈过表情的岑妙妙,和眉心紧皱的庄衍兮。 岑妙妙松开手里几乎被她捏成麻纱的鲛绡,垂着脑袋跳下了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说……之前的事,你都见到了?” 她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试图朝外面挪去。 余光里,庄衍兮自出现起就始终站在那一处,背着光线,动也不动,似乎并没有阻拦她的打算。 岑妙妙走到一半,忽然记起自己来此处的目的是兴师问罪,如今这做贼被抓现场的既视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对。 她又没做错什么事,凭什么藏头露尾连个屁都不敢放,就凭这是他庄衍兮的地界?就凭着满屋子令她走不动道的……不见昙的气息,时有时无。 是庄衍兮魂魄的气味。 岑妙妙顿了顿脚步,心念一转,重新抬头挺胸起来,跟着退回了庄衍兮面前。 “你别假装自己是个木头桩子,我都看……” 她这才注意到,庄衍兮往日松竹一般的脊背此时正微微佝偻着,单手撑在心口的位置。 逆着光,她能清楚地看见,尽管庄衍兮面色如常,眼睫微微垂着,眼神落在地面上并没有看向她,但他额头、下巴和脖颈正冒出来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出卖了他此时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岑妙妙向他伸出手,想擦掉他快要滴下的冷汗,却不想庄衍兮陡然伸过来一只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腕上传来近乎灼人的触感,岑妙妙这才惊觉庄衍兮此时的体温高得吓人。 “你走。” 庄衍兮终于抬起眼看岑妙妙。 柔软的香气被沸腾的血脉轻易地捕捉到,身体的本能让庄衍兮下意识看向面前少女的脖颈,如花茎一样白嫩。 好想咬下去,想尝一尝她的血液是否如这香味一般芬芳。 岑妙妙被他狼一样的眼神惊到,她从没在这个人脸上见到过这幅眼神。 “你受了什么伤?”她忍不住问道。 下一刻,庄衍兮却重重地甩开她的手,呼吸粗重,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前,勉力扶住一扇门扉。 “你迅速离开此地,不要上来。” 他体内似有恶兽奔腾,横冲直撞,血液沸腾带来的燥热连水榭中四季寒凉的冰霜也掩盖不下半分。 外面已经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 四面八方都是羽毛垂落的细微声音,渐渐地,在穹天水榭四处扬起星星点点的冰雾。 庄衍兮抗拒的姿态令岑妙妙一时不敢上前,她只好站在他面前几步,担心地看着他。 “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么?我……” 岑妙妙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庄衍兮打断了她。 “你现在离开此地。” 他藏在袍袖之下的手指指尖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抱歉,我不想伤害到你。” 庄衍兮脱口而出的话,并不如他以为与岑妙妙初见时的冷淡,反而无意识地透着几分温柔。 岑妙妙顿时后悔之前因为自己心里没转过弯来而什么也不告诉庄衍兮的事,一瞬间涌上来的愧疚几乎将她淹没。 她看得见,面前人为了维持仅剩的体面在强忍着什么剧烈的痛苦。 庄衍兮说完,门扉在岑妙妙面前重新归于紧闭。 最终,岑妙妙就这样顶着漫天白雪,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穹天水榭。 …… 之后岑妙妙百般打听,也没打听出来那日庄衍兮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只从看守禁地的师兄们口中得知枯荣长老夜里忽然离开了许久。 没有听到关于庄衍兮出事的消息,岑妙妙松了一口气。 但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实在太少。 譬如眼下,岑妙妙趴在饭堂的桌子上拿筷子左一支棱,右一乱划,左边风铃埋头苦吃大口干饭,对面杜思卿已经斯斯文文喝了一盏汤。 待风铃风卷残云吃光了碗里的饭,见她面前的碗盏几乎动也不动,独独一盘清泉豆腐叫她划得不成模样,看起来伤眼极了。 风铃悄悄凑近杜思卿,附耳小声道:“师妹自那日上穹天水榭回来以后就是这般神情,已经三日了。是不是道祖责罚她了?不应当啊,说了要责罚就让师尊顶包的。” 杜思卿微微摇头,就见岑妙妙已经放下筷子,坐起身来。 她看了一眼风铃和杜思卿的亲密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 “师姐……” 风铃听她有气无力软绵绵的声音,心都跟着化成了一汪水,“怎么了?” 岑妙妙无精打采地问:“你说,要是一个人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他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该怎么办呐?” 风铃立时正襟危坐,托腮作出一副深思模样。 少顷,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前日里才看完的话本子《无情仙君爱上小倒霉蛋草精》。 风铃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她惨啦,她坠入爱河啦。” 第一百八十一章 春风无事,岁岁长安 伴随着筷子落地的一声响,岑妙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风铃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师妹你怎么了?这几天都魂不守舍,今日又问这样的问题,难不成……” “你看上哪家仙君了?” 风铃猛然回神,一拍杜思卿的大腿,惊得杜思卿手中汤碗差点洒出来。 岑妙妙立刻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离去。 离开饭堂之后,岑妙妙漫无目的地走在林荫道上,心里突如其来地发愁。 爱之一字,与她而言,太轻浮缥缈,如天空纤云流转无休,也太遥远,连她的这一颗人心,还是在太岁消散时才生长出来。 在此之前,她就像个破烂的器皿,生不出情绪,存不住心思,从来没有过太深重的感念,也留不住任何浓墨重彩的感情。 七情六欲,往她身体里一灌,留不住多久,也就散了。 故而她对无论是流夜阁所谓的义兄崔玺也好,还是收留她在山中的清冷剑修秦徽衡也罢,抑或是后来流落凡间捡到过的杂毛狐狸兰台辛辞。 这些人或多或少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过些许痕迹。 但现在的岑妙妙再想起从前的事,他们尽皆化作浮云,并不曾留下太多痕迹,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反而是在她长出人心之后恢复记忆,庄衍兮和他所化的太岁参与了她心中万千思绪里的大半。 爱同样是很沉重的东西。 令她回忆起太岁温柔克制的陪伴保护就会陷入无尽哀伤的梦魇,令她现在想到庄衍兮不记得自己就会心中一窒,喉咙发堵。 当哭包是不对的,但岑妙妙之时一颗星星。 一旦想起那个人在身边的回忆,她就能从中咀嚼出一汪甜意。 她想起如今的庄衍兮,是她从没见过的性情。 剑修以道论心境,譬如秦徽衡,他修无情道,冷心冷情,刻意将自己禁锢在神坛之上,如束之高阁的冰,皑皑高峰的雪。 但庄衍兮并不一样,他的冷淡漠然来源于离常人太远,年纪轻轻便于剑道上睥睨众生,使他早早走到了旁人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峰。 可后来身代空星,庄衍兮虽然获得了能一举封印魔道大能的星辰之力,但同时妄念之墙中的万千恶念也随着星辰灵力一同源源不断进入了他的身体。 将数百魔道大能尽数封印于地之极后,他开始过上了离群索居的漂泊生活。 他只带了一柄旧剑春风,和未成人形的无事玉,与人打交道太少,故而冷漠少言,但私下里,他虽然笑得少,却十分温柔,实则是一团千年封冻冰层下的火。 春风无事,岁岁长安。 多么平静美好的期许。 常陈山地宫里有庄衍兮为她准备化形时四处搜罗来的天材地宝,也不知花了多长时间,经历了何等艰险阻碍。 但后来庄衍兮失去了她,也失去了春风,他唯二数百年漂泊旅途中的陪伴也没了。 岑妙妙忽然觉得,这位年少成名、以杀证道的无上剑主似乎比她想象之中还要寂寥得多。 她转过头向万草苑的方向走去,打算换一些上好灵植,向“鹿妈妈”长泽请教一下—— 如何好好爱一个人。 …… 祭山大典日期将近,但掌门商定涯突然宣布大典日期推迟待定。 此言一出,弟子之中哗然一片,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穹天水榭上,枯荣眉头紧锁,十指翻飞,正摆弄着面前一处流光溢彩的结界。 结界里躺着双眸紧闭的庄衍兮。 此时,在乌沉沉的墨发半遮半掩之下,庄衍兮原本苍白如玉的面孔上浮凸出许多几如实质的黑雾,浅浅淡淡一层盖在他脸上,倏忽之间又凝成一点,收拢于他眉间,再过数息,又溢散开来,合合散散,反复如此。 原本有修为灵力,他尚且能压制体内那些无休无止的恶念化作的魔息,但因魂魄裂伤灵力流失殆尽之后,魔息再次反扑,暴戾程度比此前更甚。 商定涯站在枯荣身后护法,同时也屏气凝神地看着枯荣原本骨瘦如柴、肤如鸡皮的双手在编织结界的过程里一点一点变得莹润光滑。 而枯荣本人原本鹤发鸡皮的面孔也同样慢慢产生了变化,最终变回了脸色刻板的青年模样,唯独满头白发与他脸上苍寂眼神不曾更改。 商定涯心知,这是枯荣正在以自己元神燃烧作为代价,在编织能稳定住庄衍兮体内魔息的神魂结界,也正是因此,枯荣身上才会出现时光逆流的情形。 商定涯只知面前这位长居禁地观星的长老本名并非“枯荣”,只是因为修习的那本心法“枯木发荣”太过艰深,而因此得名。 枯荣手中的灵流编织快到尾声时,结界中的庄衍兮也重新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颇有些倦怠地把手撑在一条腿上,扶着脑袋,看向结界外的二人,口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师兄,是我带累你了。” 说完,他朝商定涯微微颔首,“也辛苦商掌门。” 商定涯不敢有怠慢,恭恭敬敬回道:“道祖过谦。” 结界此时也编织得差不多了,枯荣咳嗽一声,慢慢收起指尖灵流,几乎是一瞬间,他身上逆流的时光又重新被不可名状的法则之力摆正,复又回到鹤发鸡皮的模样。 “说什么带累不带累,当初若非是你挺身而出力克魔道于地之极,人族气运如今还未可见是何种光景。当初你几乎将一族之因果恶念悉数背负于自身,尽管有星辰之力加持,但凡有一人活着,恶念便会源源不断产生,汇聚于天之极的妄念之墙中,继而降临尔身。” 庄衍兮垂下眼睫,看向自己指尖时不时冒出的几缕灰黑魔息。 “可有解法?” 方才消耗许多灵力,枯荣慢吞吞调理了一段呼吸。 “解法是有。” “如今我以逆日月潮汐之术将你困于此间,可保你灵台清明,肉身神魂无碍,魔息也不会外溢伤人,只是你也因此失去自由被禁锢期间,因此可保一时,而不能保一世。” 商定涯听枯荣说完,饶是他也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长老以燃烧元神为代价,居然也只可保一时……” “不错。”枯荣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转向结界中的庄衍兮。 “有一个法子,能修补你裂伤严重的神魂。只要你神魂完整,想必因其溃散的修为灵力也会重归,自此你仍然能凭借自身星辰之力压制体内魔息。” 第一百八十二章 着相 流光溢彩的结界宛如一层轻薄的灯罩,将庄衍兮困于其中,他的右眼在结界的影响下微微闪着细碎的银光,剔透如星。 “但闻其详。” 枯荣沉吟片刻,将心中打算说了出来。 “为今之计,须得选一名天赋上佳的女修,须得是元阴之体,以魂合之术元神离体,去往你灵府中,以其天资作养料,元阴为药引,与你行灵修之术,真水元阳相合,为你修补神魂。” 以防庄衍兮听不下去,枯荣语速变快,一口气说了下去。 “只是行此解法对那女子损伤过大,不比炉鼎双修之术两方受益,魂合之术是你吞噬了她的所有根基天赋、修为境界,而她从此以后灵根断毁,只能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数十年,生老病死。” 枯荣深知师弟秉性,所以也将利害之处也丝毫不做隐瞒悉数告知于庄衍兮。 只要庄衍兮点头应允,相信很快便会有人将合适的女修送来替庄衍兮“治伤”。 商定涯在一旁表示:岐郇山定然会照顾那愿意为此而牺牲大道的女子一生,福泽其家人,大开所有方便之门。 但庄衍兮几乎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 “不必,我不答应。” 他给出的理由也格外简单。 “我不想与陌生女子双修,灵修也是双修,我知道。况且平白断去他人通往大道之路,有违我辈意愿。假使我在此被困百年千年直至身死道消,也无伤大雅,我知此世如今祥和安乐,早就没有剑主其人。我如今孑然一身,心外无物。所以,让我独处于此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说到“孑然一身,心外无物”时,不知为何,庄衍兮心里蓦然划过一道柔软纤细的身影。 岑妙妙。 庄衍兮默念这个名字,在枯荣了然的眼神里悄悄走了神。 魔息令人气息浊臭,面目可憎,他想,那日说不定吓到了她。 此时,枯荣睨了一眼庄衍兮,再度出声,打断了他短暂的神游天外。 “这神魂结界即将完成,如今尚且可进而不能出,再过数日便彻底封闭,连进也不得行,除非你体内魔息被尽数压制,才能从里边出来。” “同时,此结界近乎隔绝灵气化用,一开始你或许还能撑住,慢慢往后,你或许会长时间的陷入沉睡,长久自困,与刑室无异。” “衍兮,你要三思。” 商定涯从未见过枯荣这么语重心长地与人说话,他想来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甚至动辄对他们动手,将他们轰出禁地。 可如今他的口气中甚至透出了一些和蔼慈祥的意味。 的确,长久被拘禁在这一小片空间之中,失去自由,也难以修炼,的确与活死人无异。 更何况这位道祖天纵奇才,离飞升想必只有咫尺之遥。 他真能心甘情愿放弃这千百年清修与血泪,与这唾手可得的通天大道么? 在离去之前,枯荣又问了一遍庄衍兮。 “你还有数日时间决定,想好了便传音与我。” 庄衍兮只轻轻摇了摇头,口吻仍旧平淡安静,如一泓波澜不起的冷泉。 “师兄,你着相了。” “我并非无私,只是不想陌生人扰了我清静。毕竟大道向来孤寂,不是么?” 此言一出,枯荣听出庄衍兮言下之意是不让他擅自做主寻女修上穹天水榭,于是再难说出什么能让庄衍兮愿意答应的话来,只得与商定涯一同离开穹天水榭。 离去之前,商定涯依照枯荣的吩咐,在穹天水榭四处点上稳固神魂的熏香,起码能保证在庄衍兮万一改变决定之前,能稳固他被魔息侵蚀的魂魄裂伤,从而接受“愈疗”。 毕竟,一旦枯荣以元神为代价编织的这道神魂结界彻底闭合,就几乎等同于将庄衍兮彻底禁锢在其中,再想出来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 除非神迹降临,抑或庄衍兮彻底入魔。 …… 岑妙妙坐在主峰的凉亭里,回想着见多识广“鹿妈妈”前两日与她说的话。 “怎么去爱一个人?你倒是问得好,我一头鹿能知道怎么爱一个人?见了鬼了。” 长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是?你到现在才开窍?” 岑妙妙点头。 长泽头一次把她轰出了勾陈峰的小山洞,临到了了还扒着石头缝啐她。 “他不记得你就告诉他,怎么爱?凭本能啊!像我,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都会下山找年轻可爱的小母鹿金风玉露一相逢,春风一度……呸呸,怎么说岔了,不是,天上的星辰就没有本能么?你现在已经长出人魂七情六欲了,你现在是人!是人!” 于是岑妙妙踟蹰了几日之后,这日又来了主峰。 她特地换上一身轻盈的裙服,仍是太岁曾经为她置换的纹样,矜贵又雅致。 确认主峰通往穹天水榭之处无人值守后,岑妙妙发动一张隐身符,又一次蹑手蹑脚地走了上去。 与上次一半兴师问罪一半偷窥的心境不同,这一回她心里怀揣着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想法,希望庄衍兮能想起来一点什么。 穹天水榭终年深雪,静寂无声,岑妙妙轻手轻脚地踩在雪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点一点放大。 可今日这雪窟中竟缭绕着不知名的药香,烟雾一般飘荡在四周,缓缓攀上她的衣摆。 岑妙妙看向远处的静室。 是那个人在喝药么? 另一端,静室中打坐的庄衍兮察觉到又有人登上水榭。 近来商定涯会派弟子在水榭门廊点上许多魂梦香,是以他并没有多加在意,倦怠的眼皮并没有睁开,上面淡青色的经脉在被雪色映照的日光里恍如半透的翠玉。 他这几日在结界中调息,加上枯荣不时送来魂珠稳定体内的灵力,状态已经恢复得与往日无异,足以压制体内鼓噪不安的魔息。 前提是他没有打破面前流光溢彩的结界踏出去。 枯荣与他一同修行多年,深知他秉性,是以这道结界实则根本拦不住全盛时期的庄衍兮。 毕竟君子结界,拦得住君子,挡不了小人。 此时,垂眸的剑修鼻间忽然之间嗅到了淡淡的香气—— 嫩而轻软的味道,似浮于水面被打湿的新鲜桃花,在深雪冷意下,香得缱绻缠绵。 庄衍兮睁开了眼。 难道师兄还是给他找了个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世间最污浊肮脏之人 紧接着,庄衍兮看见一只足尖小心翼翼踏入不远处的外室门扉,随即,足尖的主人身着银丝鹤羽的长裙跨了进来,裙摆上隐隐可见流光飞舞,深浅交织,如轻盈的墨色羽毛落入白雪。 明艳的少女身边静静漂浮着一张围着她转动的隐身符,手中提着一盏木精削成的兔子灯笼,圆滚滚胖乎乎,憨态可掬,与不时张望的少女相映成趣。 她悄悄摸摸四周打量一番之后,如灵猫一般轻盈地踏入了静室。 “!!!” 岑妙妙似乎没想到庄衍兮就盘坐于不远处的蒲团上,一进来就愣在原地,还不忘迅速觑了一眼身旁的隐身符。 好在隐身符完好,她悄悄吁了一口气,结果下一刻,庄衍兮骤然开口,差点把岑妙妙吓得原地蹦起来。 “是师兄让你来的?” 岑妙妙站定,与庄衍兮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之后,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师兄”是枯荣长老。 该怎么说?自己又不经允许悄悄溜上来了么? “啊对对对,是长老让我来的。”她下意识顺着庄衍兮的话接了下去。 可岑妙妙转念一想,不行,是她想来,不能随意乱找借口。 于是她又摇了摇头,看向庄衍兮,“不是,是我自己想来的。” 庄衍兮的眼神微讶,稍一恍惚,又化作了心知肚明。 “师兄竟然会想到把你送过来,看来他并没把我的决定放在心上。” 他看了一眼岑妙妙手中的灯笼,深深叹了一口气,复又百无聊赖地闭上了眼。 “无论你与师兄做了什么交易,也不论他如何承诺会回报你与你的家人,我不同意,不必进来,你回去吧。” 到今日之后,这面神魂结界便算是彻底封闭了,也就意味着,在他魂魄上的裂伤没彻底愈合之前,再也出不去了。 岑妙妙:“???” 她这才注意到,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从静室到庄衍兮的卧室中,从上到下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幕,偶尔之间的星光流动,才让她得以窥见全貌。 她迅速意识到这是一层结界,只是不知作何用途。 但庄衍兮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嗳,你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岑妙妙一着急,伸手触上那层结界,却不想面前结界轻微地震颤了数息,她轻而易举就穿了过去。 庄衍兮听见空气中的嗡鸣声,再睁开眼时,面前景象让他顿时神色大变。 岑妙妙一脸疑惑地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提着那盏小小的灯笼。 她脸颊微微鼓着,“我说了,是我自己要上来,我有一些事要说给你听。什么枯荣长老跟我做交易?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几时还犯得着与他做上交易了?” 庄衍兮立刻起身,一把用力抓住岑妙妙的手腕,想将她推出结界。 可是为时已晚,一层闪烁的虹光拦住了出去的方向,固若金汤。 “你怎么了?” 岑妙妙还没来得及诧异,庄衍兮便察觉到因为与岑妙妙触碰,体内的血流再次鼓噪不安起来,顿时一把又丢开她的手腕。 下意识用上了几分灵力,毫无防备的岑妙妙被甩得跌了一跤,手里牢牢抓着的兔子灯笼也砸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出一点距离。 岑妙妙怔怔看着灯笼的一只耳朵上被嗑出一块细小的缺口,连忙捡起来拢回手中。 “多有得罪,我只是想将你送出去,这结界可进不可出,如今……” 他始知是误会了岑妙妙。 抱歉的话尚未说完,庄衍兮就见坐在地上毫无仪态可言的小姑娘眼角滑下两行泪来。 她一脸心痛地摸着被磕坏的木头兔子灯,仿佛捧在手心的珍宝被人伤害了一般。 庄衍兮一时僵住,少顷,才走过去,取出怀中软巾,蹲下身递给她。 岑妙妙却仰起头,可怜兮兮地开口。 “这是你做给我的。” “这是我刚刚通过择选之后,你送给我的。” 她将掌中捧着的那个庄衍兮从未见过的灯笼递了过来,“你砸坏了,你给我修,修不好我不走了。” 庄衍兮嘴角绷成一条直线,没来得及告诉她如今她想出去怕是也办不到,怀里便被岑妙妙使劲塞过来一个兔子灯笼。 胸腔里的心一下一下跳得愈发快了,从见到岑妙妙开始,那泓平静不起波澜的心湖已然不复存在。 甚至还因她而做过那样柔光旖旎的绮梦。 庄衍兮冷着一张脸,托着灯笼,依旧是那种莫名十分熟悉的感觉。 奇怪,他明明从未做过什么灯笼,手上却于瞬息之间化出一把刻刀来,几乎是凭着心中的本能,下意识在兔耳朵的缺口处开始雕凿起来。 仿佛他曾经孤夜独坐,为谁耐心地取木精与林木,再一刀一刀刻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兔子灯笼上除了这个缺口之外,其余地方完好无损,看起来被主人所爱惜,保护得不错。 “太岁。月徙一辰,复返其所,一岁而匝,终而复始。这是我给兄长送我的傀儡取的名字。” 跟傀儡又有什么关系? 庄衍兮微微侧过头,见岑妙妙直勾勾看着他,红着眼眶,说话间略有些他不清楚因由的更咽。 “道祖大人,你愿意听我说个故事么?” 见她泪眼婆娑,庄衍兮心里闪过莫名其妙的愧疚,但他的确不想与一个能轻易左右他心绪且反复无常的女子共处一室。 只是现下,不共处一室也做不到,他只能垂下眼皮,视线落在手中的兔子灯笼上。 这么一看,她与这灯上小兔分明是一家。 “随你。”庄衍兮淡声道。 他微微蹙了蹙眉,又看回岑妙妙,见她拿着自己递过去的软巾发呆,便漫不经心地将穹天水榭中为何会有这层神魂结界,以及他为何会在这结界中的事,包括魂魄裂伤,毫无保留地告知与岑妙妙听。 他一面说着,一面见少女将他的软巾攥得更紧,大颗的眼泪争先恐后从她清泉洗过一样的剔透眼珠里落下。 有意无意的,庄衍兮刻意略过了枯荣所说的魂合之术那一段。 “所以如今在你面前的我,说不定是太衍未来最大的隐患,也是这世间最污浊肮脏的危险之人。” 他眼神下沉,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你如今业已出不去,身侧即是危险的源头,你确定不离我远一些,而是要与我说故事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撒谎 庄衍兮歪头看向岑妙妙,想从她眼里找出一星半点惊慌失措来。 不想后者却顶着满眼泪花轻轻笑了一声。 “你知道么?你口中所谓的这些危险,污浊和肮脏,什么源头,什么魔息,皆是曾经为了遇见我而破开障碍被妄念之墙腐蚀所至。” 岑妙妙伸出食指,点上自己的右眼。 “我知道,你的这只眼睛看不见,因为里面装载着的……是我原身的碎片。” 庄衍兮一顿,微微愕然间,手背骤然一暖。 “身代空星,我就是那颗活该倒霉被老牛鼻子们施咒关起来的岁星。” 这一回,庄衍兮并没有挣开覆盖在他手背上那两只细白柔软的小手。 岑妙妙见他似乎不再抗拒,便试探着将两人的过往向他徐徐道来。 从一枚星辰化作的碧玉突然发出声音,向将它捧在掌心的剑修说出“吹吹毛,痛不着”开始。 到伤痕累累木偶身躯挡在她身后被镇灵刀刺穿,这世上最干净的魂魄消失,而她长出了一颗人心结束。 岑妙妙每说出一点庄衍兮失去的记忆,他便感觉自己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经年尘封的烙印松动一分。 岑妙妙说完,仍维持着抓住他手的姿势,轻声问他。 “我知道,方才说的这些你或许现在并不能感同身受,或许会认为我对许多内容添油加醋,但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也是在向庄衍兮表露衷心时,岑妙妙一面回忆,才发现太岁温柔克制的影子在她这些年的过往中俯拾即是。 爱而重之。 庄衍兮似乎毫无触动,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眼里倒映着他冷淡的面容。 片刻后。 他手中刻刀接着雕凿起兔子耳朵上尚未被修补好的缺口,同时开口道:“不,即便是有缘,也应当是孽缘,除非我疯了,抑或被身体中的妄念主宰,否则怎么会……” 对一颗星辰生出隐秘的恋慕之心。 很快,兔子的耳朵上被刻出两簇绒毛的痕迹,盖过了那点被砸出来的缺口,他将它递还给她。 “岑妙妙,我不会喜欢你。” 随时有被恶意主宰风险的污浊之身,魂魄残缺的游离之人,要如何去爱另一个人。 “结界如今无法打破,我会传音与师兄,让他想办法让你出去。” 庄衍兮垂下眼睫,敛气凝神,不再看她。 他听见自己这颗心瑟缩着、鼓动着在诉说,浑身的血液在叫嚣在咆哮,她所说的一切是真的。 若有似无的香气缭绕在静室之中,是春风中荷尖滴落的晨露,是开到耀目的白芍。 不知何时,她的气息已经铺满了他周遭。 将将平静的魔息再次上涌翻腾,庄衍兮无声地化开一颗魂珠强行压制魔息。 以他如今的景况,离岑妙妙稍微近一点,都容易走火入魔。 偏偏她不明就里地大着胆子凑近,不施粉黛的脸软白美艳,眼里折射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光芒。 她轻声说:“庄衍兮,你撒谎。” 语气笃定,如同早早钻进他心中窥了个分明。 牵不到他的手,岑妙妙伸出手指勾住一角他的衣袖,向自己这边扯了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 庄衍兮垂眸不语,尝试以无动于衷换她自然消声。 “你回避我的眼神,是无法面对我的话,还是无法直视自己的心?” 她并没有气馁,反而又刻意欺近,甚至一针见血道出他心迹。 少女温热的呼吸拂过庄衍兮的耳边,宛如羽毛掠过心间。 岑妙妙有过一瞬间的迟疑和灰心,刚想再说点什么,扒着庄衍兮衣袖的手已经被擒住,她转过头,庄衍兮烟流云转的衣摆已经遮蔽了她的视野。 一股巨力将岑妙妙重重掼在地上仰面躺倒。 不见昙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包围起来。 她的两只手腕被庄衍兮举过头顶一并禁锢着按在地上,眼前被他另一只手掌彻底覆盖,黑暗之中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眼不能视物,耳边也是一片寂静唯有两人交织的清浅呼吸,鼻间不见昙的气味微妙幽远,带着隐约的压迫意味,令岑妙妙一时不敢动弹。 少顷,她终于听见撑在她上方的庄衍兮开口。 “若是非要选一个药引,你也不是不行。” 耳边落下的声音依然如碎玉击水,却毫无一丝感情可言。 “也省得你叽叽喳喳,吵闹不休。” 在岑妙妙看不见的上方阴影里,庄衍兮双目如被鲜血浸透一般猩红,俯视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女,流动着不祥的诡异光芒,瑰姿万变。 她不言不语,被他衣袍遮盖的小脸仅余一段下巴与嘴唇露出来,白生生的嫩与艳而不自知的香。 纤细柔软的身躯微微起伏,看似被全然掌控,又仿佛硬得能随时生出尖锐的茬子扎人一个措手不及。 岑妙妙不说话。 片刻之后,庄衍兮眼中红光几经流转,带着万分的不甘,挣扎着慢慢褪去,这双漂亮的眼眸才重新回复清明。 掌下的湿意沾染上来,他默不作声地放开了岑妙妙。 余光里那双白生生的腕子上多了几条铁青的指印,她眼眶通红,蹙着眉揉着,想必是痛的。 想起方才的短暂失控,庄衍兮缓缓地长呼出一口气,在心里向岑妙妙道了一声抱歉。 他撇过头不去看可怜兮兮的少女,口中硬声道:“如你所见,待在我身边,你或许随时会面对一头失控的魔物,不论是安全还是……皆无法保证。” 庄衍兮起身走到香案边,准备向枯荣传音,让他想办法把岑妙妙带出去。 一旦过了今日,这结界就彻底封闭了。 “是么?” 回答他的是一声来自少女略有些愤怒的疑问。 庄衍兮感觉自己身后的衣摆被扯住,一回头,但见岑妙妙浑身沐浴在灵力氤氲的光辉下,宛若天女,蓄势待发。 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却宛如天堑搁在两人之间。 耀目的光芒在庄衍兮眼前炸开。 可岑妙妙平生从未向今日这般动用全部力量,带着要把眼前人撞死的力气,无比凶狠地投入了庄衍兮怀里。 岑妙妙的脑袋撞上庄衍兮坚硬的胸膛。 她蓦然伸出双手勾住庄衍兮修长的脖颈,在他微微错愕之时,两只手臂同时用力将他拉向自己,同时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她喉间甚至溢出一声得逞的轻笑。 “那给个机会,让我见见失控的魔物长什么样。”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在作祟 唇上传来的触感温热柔软,比春日最嫩的一朵花心更柔三分,比荷尖初露更甜无数。 面前人与梦里的身影悄然重叠。 不知是魔息蠢蠢欲动还是心在作祟,令庄衍兮要将赖在怀中人推开的手顿住,停在半空中,虚虚维持着一个想要推阻的姿势。 怀中人是魂牵梦萦的可口。 庄衍兮垂下眼眸,心知一念犹疑,已是万劫不复。 他心中无声地长叹一声。 岑妙妙正毫无章法地在庄衍兮嘴上又啃又咬,一边发泄着心中的无名火,一边笨拙地想要撬开后者的齿关。 察觉到这次他并没有把自己推开,岑妙妙手上刚要再加两份力,冷不防一只手忽然按上了她的后脑上。 随后,骨节分明的手向下移了些许,在岑妙妙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两把,如同安抚炸毛的灵猫。 被岑妙妙牙齿蹂躏的漂亮嘴唇短暂地后撤了几分,庄衍兮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他身形向下又压低几分,空着的另一只手托住了少女的下巴,带着薄茧的大拇指在她软嫩的嘴角发狠揉了揉。 “笨。” 庄衍兮在她脸颊的泪痕轻轻落下一吻,“舌尖,伸出来。” 岑妙妙支吾着说不出话,后脖子传来一阵一阵的揉捏触感,嘴角还有他手指留下的粗砺触感,与两人之间滚烫的呼吸。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能动辄蚀人肌骨。 “唔……” 阴影落下,这次是庄衍兮倾身过来。 以吻封缄,满室皆静。 …… 六合峰上有丹房无数,炉火凶猛,日夜运转无休,总是一副云蒸霞蔚的景象。 深夜时分,管由提着一盏荧风灯,步履悠然地在一间一间丹房之中巡视过去,偶尔遇上几个正守着火候的年轻弟子,会留意提醒几句。 “该添柴了,小旺,火都快灭了。” “这炉瑞气丸已成,到了该息炉静置的时候,你先回去休息,明日辰时再来便能开炉了。” “嚯,再加多二两铅方,是想毒死谁?不会是师尊他老人家吧,劝你别痴心妄想。喔,不是?那还不快把这炉丸子倒掉?” 不久之后,任务完成的弟子们三三两两离去。 管由走至拐角,一间间丹室深处已然不见烛火,苔痕密布的连廊冷寂得吓人,荧风灯中的火焰飘飘荡荡,暖融融一小团,照亮着身前通往丹室尽头的小径。 他找到一处石桌,拂去上面落叶,施施然坐下,自储物法器中先后取出一樽酒壶,一座青玉盏,和一只脸盘大小、喷香四溢的香菇肉包。 借黯淡月色与山间清风,以大肉包子慰天地安五脏,下盏陈酿小酒。 这是管由一点不为外人道的小爱好。 一口包子下去,管由倚着石桌,食指端上青玉酒盏,轻松享受地吁了一口气。 就在他愉快独酌的同时,一道黑影悄然跃上六合峰,身法诡谲,如风一般轻而易举地避过了所有守炉弟子,直奔丹室尽头而去。 矛盾的是,黑影既像对六合峰极端熟稔,又似乎是第一次上来。 黑影灵巧地穿梭在无数个丹房之间,游走在数道可能随时发现他的视野之下,可走着走着,往往又回到了原点。 有弟子结伴经过黑影附近,嘴里抱怨着课业的繁重。 一人长吁短叹:“哎,要是丹炉本身也能如这丹室所在的法阵一般,会自行运转生火添柴就好了,守了三日我这腰不是腰,腿不是腿的。” 另一人锤着肩膀附和道:“谁不是呢?师尊去仙市已经两月有余,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便要回山,前些日子偷的懒是时候一并还了,看看还在丹房里守炉子那帮人,哪个不是两眼无神两片乌青,都是赶课业的。” “寻宵减愁丹一炉,提炼见愁草五方,为十瓶天香养颜丸尽祛朱砂,也不知放在师尊自己年轻时,能不能好好完成这见鬼的课业……” “快别说了,不赶着完成,回来等着挨藤条吧。幸好几位年长的师兄都随师尊一同去了仙市,也就是管师兄好说话,不然已经提前躺在自己屋子里挨过打光着腚只会叫唤了。” 很快,两人唉声叹气地远去了。 黑影从附近的阴影里露出身形,展开手中舆图,上面赫然是六合峰所有丹室、洞府的详细分布位置。 视线落在其中某一处,黑影一脸若有所思。 丹室所在的法阵……这些随意堆砌在一处的潦草屋子,是一处庞大的法阵所在。 他立刻想通了,若是按着舆图所言认真寻找,便如他方才一般,绕来绕去,只能在这些如出一辙的丹室中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找不见真路。 黑影骤然抬头,眸光似电,向浓黑夜色中的丹室尽头看去—— 那一处有数间残乱丹室,门扉边缘多处被烧焦发黑,挂着蛛网乱灰,显然已经荒废许久,人迹罕至。 黑影犹豫许久,在心中反复推演数次,才能重新确定,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原来一直就在面前。 就这么大喇喇地扔在荒僻的丹室中,不知该称赞一声剑宗中人艺高人胆大呢,还说说他们盲目自大好。 手中舆图被他收回储物法器中,黑影将身形完美的掩藏在夜色之中,摸到了几间废弃丹室门外。 灰白纤细的蛛网迎风飘荡,荒草疯长,青黄交织,已如成年人的腰际一般长短。 偶尔一两声不合时宜的虫鸣打破寂静,紧接着吹过一阵穿堂风,带起些许陈年的灰烬,不知是柴灰,还是烧毁的丹烬。 此处人迹罕至,连脚印都没有几个新鲜的。 黑影轻轻推开其中一张虚掩着的落败门扉,一丝声响也不曾发出。 他踏了进去。 不曾想,荒芜萧瑟只是表象,黑影甫一踏入,但见面前天地改换一新。 面前灵气如晨星坠落,星罗棋布,明灭闪烁,围绕在一处光点周围上下翻飞,光点两端分别被几缕光幕扭结而成的灵流牵引,破入长空,直奔山外而去,连接着远方不知名的另一处光点。 此乃拒尾阵于岐郇山的阵眼,由剑宗守护。 光点之中,一只小巧的紫鼎正上下漂浮,瑞气千条地吞吐着天地清气。 黑影心知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直苦苦探寻不得之物。 正当他要将那紫鼎取走时,斜刺里一道声音拦住了他的去向。 “更深露重,已是子时,不知辛师弟深夜到访是为何故?总不会是来求丹吧?我没记错的话,九峰之中,清寂峰离六合峰最远,想必也不是走错了路。既然如此——” 不知从何出现的管由一双眯眯眼牢牢锁定在离紫鼎不远处的辛辞身上。 “那便只剩下一个解释了,辛师弟这副阵仗,是来盗取阵眼的?” ------题外话------ 最近略忙q-q,很久没有在作话唠嗑,呜呜呜呜,谢谢[吟唱的风]宝贝的陪伴,笔芯!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人族山河虽好,曾是吾乡 辛辞记得,面前这位六合峰的师兄修为并不高,只是生意做满了岐郇山,是以人人都同他面熟,被他帮过小忙的人比比皆是,被他讹诈过灵石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他横剑在前,却命剑身的凶兽面纹隐隐在流动咆哮。 “数年同门之谊,管师兄,我并不想杀你。” 皎皎明月藏于乌云之后,辛辞的身形摇身一变,从少年孱弱修长的体态变得愈发挺拔高大起来,眼眸里隐隐藏着无数风霜。 管由手中正暗自点燃一枚令讯,却于快要送出时落在了地上。 他这才发现这间丹室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被浓黑一片的魔雾包围,阻绝了他与外面的联系。 管由仍是一脸笑眯眯的好脾气模样。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那年与岑师妹一同入门的单灵根弟子。这种令人不大舒服的手段,原来辛师弟……不,应当说阁下潜伏在剑宗至今,只为选在师尊离山的今夜单枪匹马来盗取拒尾阵阵眼,是什么给了你如此自信?” “你知道枯荣长老闭关调息,如今对本该由他看护的阵眼力有不逮。”他长长“喔”了一声,“如此说来,山中还有其他为你递消息的内应。” 辛辞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剑,眼里并没有被管由说中的意外神色,只是从容地捏了个剑指。 “山中岁月悠长,我甚为感念师门恩义。既然师兄执意要拦路,只好说一声抱歉了。” 他提起却命,用的是剑宗基础剑诀的第一式,威压全开,气势逼人。 “人族山河虽好,也曾是吾乡,可惜,终归不是同道。” 意识到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管由仍平静地祭出自己的法器,淡然地叹了口气。 “想来今日道绝与此……” “只是可惜,我这条命,到最后居然连一块灵石也不值,真是屈才了。” 最终,雪亮的剑光划破寂静山中长夜。 阵眼紫鼎被带走的那一刻,整座六合峰地动山摇,丹室纷纷倾覆,所有在梦中或者清修的人都被这巨大的响动惊醒。 禁地中闭关的枯荣本就在编织结界中损耗了过多的元神,一时与阵眼维系薄弱,此时感应到由剑宗看守的拒尾阵阵眼被盗,心神突遭重创,顿时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片黑云,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与此同时,禁地里,原本静寂不动的石像群里,其中一座忽然朝前扑倒,碎裂在地。 其中腾起一丝如若无物的白影,朝禁地外悄然飘荡而去。 片刻后,商定涯与几位峰主闻讯而至。 六合峰上已是一片兵荒马乱,丹室组成的大阵中央已然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中仍有一圈严密的黑雾,将原本阵眼所在的位置包裹得密不透风。 “是妖族的魇墙之术。” 商定涯面色发沉,手中光华一闪,打出一道气流,黑雾应声破开碎裂,继而纷纷散去,露出其中的情形。 原本阵眼中的紫鼎早已不翼而飞,阵眼两侧原本充沛的灵力如今只余断断续续的枯流,眼看就快要支撑不住彻底断裂。 管由七窍流血盘坐于地,脖颈间一道血痕划过,已然断绝了气息,时常弯成一条缝的眯眯眼此时终于彻底闭上。 在他不远处,原本属于他的法器早已断成几截,失去了被灵力供养的色泽。 …… 擘陵。 “妖族来报,兰台氏于岐郇山那处阵眼已经得手,如今西境禅宗阵眼已毁,两大维系拒尾阵的主要枢纽同时毁于一旦,这维系数百年的大阵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妖族在苦寒之地秣兵历马、韬光养晦,不日就要朝太衍各处仙山洞府进攻。” 秦三松左手在面前棋盘落下一枚白子,右手转瞬间跟上一枚黑子,卡住白子去路。 棋子落入玉盒,他抬起头,看向对面坐着喝茶之人,嘴里笑呵呵地说道:“还没来得及恭喜紫嵇大人再得肉体,当真不易。若非您指点裂魂分魄之法,老朽只怕永生永世再难踏出那鬼地方一步。” 坐在“秦三松”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借由落在擘陵的分身重新聚魂而生的紫嵇。 他拿起面前的果子恶狠狠咬了一口,亮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托庄衍兮的福,妄念不消,本座亦永在。他既然活着,本座这不是又从地狱爬回来了么。” 一只果子叫他两、三口嚼得汁水飞溅,不像是吃果子,反倒像在拿谁的骨头磨牙。 数息后,他扔掉手中的果核,姿态优雅地擦了擦手。 “不过也向你道声恭喜,毕竟不是谁都能承受裂魄之痛,再以一魄号令牵引主魂,这一点饶是本座也未能做到,你很优秀。” “只不过——”紫嵇轻笑一声,“将阵眼舆图透露与妖族,再亲手毁去由自己多年心血研究才升起隔绝人族与妖魔的拒尾大阵,如此说来,严迅道君确实是个狠人啊。如今拒尾将落,不知道君此时是何感想?悲切抑或可惜?” “秦三松”,或者说是夺舍了秦三松身躯的严迅数了数玉盒中剩下的白子。 “并不如何可惜。” 他将所有棋子拂开,又重新一一落下黑、白二子,开始新一轮左右互搏。 “当年老朽只不过拿些微不足道的羸弱凡人与妖族做研究,不成想竟被几个不肖师弟与忤逆弟子摆了一道,以“堕入非道”之由,将老朽元神剥离,囚困于禁地石像多年。一年三百余日,久而久之,老朽连钟乳石的水滴一日间滴落多少次也一清二楚。” 玉质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 “一千八百六十七次,连老朽的石像上尘埃也是积了又积。呵呵,堕入非道,老朽一生所为,尽皆为人族除清障碍,只不过制了一些血肉术法,研究了几种玩闹蛊毒,便被他们打入妖魔之流,老朽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听严迅抱怨过无数遍的紫嵇百无聊赖地揉着使起来不大灵活的手腕,横插一嘴,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明日给本座换一具肉身,这个年轻人根骨不佳,换个俊一些的。” 严迅正意犹未尽,闻言一顿。 “一定不负大人所托。说起来,秦氏一族最俊朗且根骨最佳之人,可不就是我那好徒儿秦徽衡么?只要待‘迷津渡’一成,老朽便将他的肉身献与紫嵇大人,想来您一定满意。”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何时咬过她 紫嵇却一哂。 “真要论俊朗且根骨绝佳,此世有人能与庄衍兮一较高下?你那好徒儿也就配给他提鞋。这样,你寻摸个差不多的给本座就行,也是时候该去搜集些血肉傀儡填进迷津渡里了,别成日价在本座面前挤眉弄眼。” 天边流云悠远,紫嵇夹着一肩懒散,眉眼里带着淡淡的倦意。 严迅听他颐指气使指指点点,心中多少有些恼意,面色却不显,仍旧恭敬如初。 “大人说得是,不过本次购入炼制血肉傀儡的丹材斥资耗费颇巨,光化骨草一项便是数十万灵石,另外还有其余数百项用度,迷津渡所成仍需时日,还得源源不断朝里面填材料,秦家这点家底怕是不够空耗的,啧……砌玉门那小子要得也太多了。不知大人是否能……” 紫嵇蓦然转过头,瞬息之间,两根晶莹透亮的神识小针“嗖”地自他面前浮现,倏而飞至严迅眼前,颤巍巍停在离他瞳仁毫厘之距。 “想与本座谈条件?怎么?你看本座像是有千万身家的样子么?” 严迅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只能连忙摆手。 “自然不是,老朽的意思是,大人可否与岑让那厮谈谈条件,让他出货与咱们时打点折扣,否则大业未成,倒先叫这奸商把老底掏空了。或者,还有一法……” 紫嵇嘴边噙着笑,指尖一动,丝丝缕缕的黑雾凝上针尖,平平无奇的皮囊被他妖冶的气质一衬,转眼变得森然如修罗。 “左右无事,说来听听。” 严迅一本正经道:“大人变化万千,大可将那姓岑的小子杀了之后取而代之,随后接管砌玉门资产,以暂解囊中羞涩……不是,是为我等大业添砖加瓦。” 紫嵇:“……” 他站起来,一脚踩在严迅面前的棋盘上,压低了身子,两指在严迅眼皮子的方向动了动。 同时,强大的威压之下,两枚小针浅浅扎进严迅的眼角,带着威胁的意味。 “本座已经很久没感受过‘高兴’二字的意味了,岑道君可是本座如今‘高兴’的来源,你可以试试动一下他,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严迅艰难地吞咽了一口。 当初他在操控焚心蛊灭杀晨阳谷之后,恰好遇上紫嵇,两人很快“一拍即合”,达成共识倾覆太衍。 但紫嵇喜怒无常、好赖不分,时常能做出一些令严迅提心吊胆之事。 “大人,可不要忘了,老朽与您才是怀有同一个目的的盟友,否则当初您为何答应老朽的请求?倾覆太衍,生灵涂炭,您坐拥由无尽妄念恶意迸发而出的魔气,老朽报仇之后重新将仙门洗牌。” 他深深看了紫嵇一眼,毫不意外下一刻这厮手一抖就能拿针戳穿他的两只眼珠。 “大人还是莫要忘了咱们真正的意图才好。” 果然,紫嵇重新站直了身体,那股一直缭绕在他周身的森冷杀气顷刻间再次散去。 他又恢复了一脸嘻嘻哈哈的假笑。 “严迅道君严重了,你我之言,本座自然不会忘。” 说话间,紫嵇身已远去,留下一句嬉笑之言,随风传入严迅的耳中。 “至于颠覆太衍的意图?其实并不怎么重要。无他,如今的平静太碍人眼,本座只喜欢遍布死亡和哭嚎的世界。” 他离去之后,严迅独自枯坐原地良久,直到眼角的刺痛提醒他紫嵇并不曾拔去这两根细针,他才陡然反应过来。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院落外的秦氏族人只隐隐听见一声院中什么物什砸落的闷响。 族人轻手轻脚的离开,心中叹息:今日家主的脾性愈发怪异起来,在他面前一举一动都提心吊胆。只能寄希望于徽衡道君不久后回来,能缓缓家主这暴躁的性格了。 …… 床榻上的凌乱被褥下,岑妙妙毫无形象地大字瘫在上边,睡得两颊泛粉,毫无知觉。一条光洁的小腿从丝滑的软缎里踹了出来,白生生的露在外面,脚趾也同样小巧可爱,甲缘泛着贝母的光泽,莹润发亮。 獠牙悉数收起,她看起来格外乖巧。 前一日的甜美历历在目。 庄衍兮垂下眼帘,幸而就在道心不稳的边缘,他险险扼住心中滋生的欲-望,在岑妙妙身上施了个睡梦咒,令她睡到了现在。 他浑身上下盘扣系得一丝不苟,目光自岑妙妙的小腿边扫过,迅速撇去了另一边,将褥子拎过去盖在了岑妙妙身上。 他静静在床尾站了片刻,又转身到静室打起坐来。 脑中想起枯荣方才传递过来的消息—— “拒尾阵阵眼被妖族盗走,伤弟子数名,死一人。外报妖族已经屯兵于拒尾阵边界,蓄势待发,人族多年平静,如今或有大事发生。可惜现今神魂结界已经封闭,你受困其间,今我将穹天水榭的结界升起,望你无虞。” 枯荣的声音气息不稳,似是受了暗伤。 “剑宗延续至今,徒子徒孙尚算出息。若有浩劫,可勉力一挡。师弟不必担心,就当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一己私心,且你之因果命数已与太衍山河气运捆绑于一处,若非浩劫降临你心有所感,此外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庄衍兮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将岑妙妙误入结界之事告知枯荣。 以他这位护犊子的师兄性格,想来说不好就能暗中使几百种不入流的手段让她变作他的“灵药”。 庄衍兮平静地伸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膝盖上轻轻敲着。 这个节点,有人将拒尾阵阵眼从山中盗走,妖族秣兵历马或有反扑人族之势。 人族已经休养生息将近千年,历经数次兴衰迭代,仙门昌盛,凡城兴荣,已经与当初挣扎在妖族魔道案板上的羸弱小族不可同日而语。 但枯荣选择将穹天水榭封印起来,暂时与外界就此相隔。 是怕他出事? 或者说,是恐惧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身后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一双柔软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一片昏暗的视野里,他听见岑妙妙的声音。 “阴险,小人,一边咬我一边对我下睡梦咒,你可真是长进了。” 她的话如一泓清泉降下,心头的阴霾一瞬间被驱散。 但是,他何时咬过她? 第一百八十八章 水镜 “奇怪,师姐和杜师兄没有回我的传音,人都上哪儿去了?这结界不会连传音也一并隔绝了吧?枯荣长老呢?” 岑妙妙窝在蒲团上,伸出细细白白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近在咫尺的结界壁。 庄衍兮转过目光,她似乎还不明白自己被困在了这里。 “有些事,也应当让你知晓。” 抬手,微光闪烁,他袍袖拂过之处,氤氲雾气盘踞,很快凝成了一面水镜。 他一面摘开“药引”相关,将自己为何被封禁于此告知了岑妙妙,一面在水镜上施展法术。 谁知岑妙妙却全然不在乎。 “出不去就出不去,我就当白得了时光好好陪陪心肝儿吧。” 庄衍兮一愣,不曾想过她会这样说。 端看面前少女对他的心意,将她作为“药引”,与她双修之后汲取她的真元修补魂魄裂伤,再破开结界带她出去,再赶往人族妖域交界之处,速速重定山河安稳,看上去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但庄衍兮莫名不愿折损她的根骨,从此断去她追寻大道的机缘。 若是妖族当真再次卷土重来,大兴兵戈,如今仙门昌盛,人才辈出,想来也不是轻易折戟之辈。 在师兄口中,他已经云游数百年不曾归山,如今他失去记忆回山之后,却又是魂魄残损之人,甚至体内魔气万千,还要劳动师兄折损修为将他封禁于此。 若是妖族气焰大盛,实不得已时,他便以此身为人烛,强行破开结界,重新助各宗升起拒尾阵后,再裂散魂魄沉入山川河海中,从此化为此世风霜雨雪,与星辰同轨也无不可。 在如今的庄衍兮眼里,他自己的命并不重要。 离群索居太久,尽管名号已经众人皆知,但他真实的作为人的存在,却几乎不曾与谁有过深刻的关联。 他的前辈与同期或是早早飞升,或是兵解羽化,除了尚在人世的师兄,只有眼前的一个岑妙妙而已。 她口中的“他”,既像他又不全然像他。 毕竟星辰化人,闻所未闻。 偏偏他还甚至可能曾是这一切的缔造者。 尽管心中千回百转,但庄衍兮始终木着一张俊脸,维持着面色分毫不显。 岑妙妙却不知这短短一日一夜的光景里,庄衍兮心中已经想过了这么多,甚至替她的安危也做好了万全打算。 她疑惑地看着他掌下水镜。 与此同时,水镜上慢慢浮现出点点辉光,随即山中各处的情形渐次自上面飘过。 “山里怎么看起来像是少了许多人?” 岑妙妙所想不错,因辛辞漏夜盗取拒尾阵眼杀伤同门被剑宗通缉之后,岐郇山已经派出九峰精锐,往其余拒尾阵阵眼所在之地施以援手,同时仍在全力通缉辛辞。 庄衍兮将拒尾阵眼被盗一事也说了出来。 “盗取阵眼之人似乎是妖域兰台氏一脉,狐族惯会伪装,潜入山中数年没被揪出来,此为清寂峰失职。六合峰上一弟子与那小妖死战过后力竭身亡,听闻还伤了几人。如今的后生弟子……” 放在他刚入山时,人族正艰难地在夹再妖族魔道相争之间喘息,堂堂岐郇山,元婴满地走,化神多如狗,人人以战证道,自然,死得也很快,毕竟妖魔之中大能更是数不胜数。 这种能轻而易举窃走阵眼的小妖,当初连山门大抵也进不了。 “是谁殉山了?”听到是辛辞偷取阵眼时,岑妙妙倒没太意外,只是耳尖地抓住了“六合峰”几个字。 庄衍兮淡声道:“不知。但其志可敬,毕竟那狐妖潜伏山中许久,绝非易与之辈。六合峰上多是丹修,独独醉心丹道,平日练体不过尔尔,修法多是怎么烧火,遇上精通术法且筹谋许久的异族,焉有生机?他为了拖延时间,已经尽力了。” 水镜上画面一转,挪到了六合峰上。 因商定涯连夜派人搜捕辛辞,六合峰连丹室都被掀了大片,满山狼藉,弟子们连昔日紫烟腾挪的大片丹室尚来不及修复,几乎尽数下山追逐辛辞而去。 岑妙妙在水镜中搜寻着缺失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平日六合峰上的师兄、师姐们总是一副“我闲着,我反卷第一线,今日师尊不在不用去丹室真好”的样子,但他们都格外热心,在山中声望颇为不错,连抠抠索索的管由都有一路好人缘。 水镜中行人寥寥,岑妙妙微微偏过目光,却眼尖地看见庄衍兮身后,一缕黑气倏然消失在他肩头,灵活得仿佛拥有自我意识一般。 偏偏后者浑然不觉,只专心维持着水镜运转。 岑妙妙心下一凉,骤然回过神来,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如今庄衍兮已然苏醒过来,那——作为他恶魄的紫嵇呢…… “不知道师姐是下山追人还是在做什么,能将它调到勾陈峰瞧瞧么?” 岑妙妙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地朝庄衍兮身边凑过去,同时指尖开始悄悄蓄力,一团乳白的君火被她隐晦地藏于手心之中。 结界之中灵力阻滞,庄衍兮也是费了些功夫才调取此地山川共感,才能化出能洞悉岐郇山所有角落的水镜来。 这种术法对往日的他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如今却—— 看着面前的水镜骤然消散,庄衍兮耳尖蓦地红了起来,“灵力不够了。” “不妨事。”岑妙妙冷不丁凑了过来。 庄衍兮一愣,“怎么……” 岑妙妙的脸在他面前放大,手中火星璀璨如银,夹着锐利的剑意,猝不及防朝他背后拍去。 因为没想过岑妙妙会骤然出手,庄衍兮并未对她设防,似乎是天然的对她放心,即使她掌中暴烈的火星扑面而来,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他察觉到了她的敌意,却并非是针对他。 直至背后传来一声“嗷”地微弱叫唤,岑妙妙拎着一丝被阳炎笼罩的黑影,将手放到两人面前。 见到那缕魔气时,庄衍兮眉头一皱。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在他毫无察觉的境况下附身于他? 却见岑妙妙眼含戏弄,口吻熟稔。 “这不是紫嵇大人么?又偷偷摸摸准备做点什么小动作呢?” 地一百八十九章 没有南墙,撞死活该 属于紫嵇的魔气见被识破,既不强说两句,也不装傻充愣,反而狞笑了一声。 “既然被发现了,那么……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说罢,那缕魔气不等岑妙妙下手威逼,就一头撞上了她以阳炎织就的牢笼,顷刻之间,就此灰飞烟灭。 留下一头雾水的两人。 庄衍兮对这缕显然有自我意识的魔气还不大了解,只是本能地察觉或许与自己有关。 “这是……与我共生一体的另一个意识么?” “是你的恶魄。”岑妙妙回道。 已知紫嵇是庄衍兮的恶魄,此前便能对太岁那具傀儡身躯下手抢夺,如今这是对庄衍兮的身体有所企图?还是单纯分出一缕意念来窃取庄衍兮身边的情报? 岑妙妙刚想起庄衍兮或许还不知道紫嵇究竟是个什么存在,刚准备与他细说一二,就见面前人唇边溢出一道血线。 庄衍兮面色一沉,体内被强行压制的魔息再度沸腾起来,如磨利了尖牙的狂兽,来势汹汹。 紧接着,庄衍兮周身无数黑雾升腾而起,如密不透风的樊笼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一定是紫嵇做了什么,你怎么样?” 岑妙妙听见被黑雾中的人似乎闷哼了一声。 “……还好,旧伤复发罢了。” 显然与之前的旧伤复发不一样。 岑妙妙很快就认出了这些丝丝缕缕的雾气中,灰黑交杂,其中隐隐响起千万灵魂痛苦的哀嚎与惨叫,光是其中透出的绝望便足够令人望而生畏。 是天之极中妄念之墙里的无尽恶意与残念。 她咬紧了唇,无法眼睁睁看他陷入被魔息围困,“我……能做些什么帮到你么?” 黑雾很快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地织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茧,似在蚕食庄衍兮的躯体,疑惑是神志。 岑妙妙心知,若非意志坚定入山,否则面对这些无穷无尽的恶念,终究只能束手就擒,至一败涂地。 几乎是立刻,庄衍兮回答了她。 “不必。” 他的声音虽轻却笃定,隔着一层单薄缥缈却又坚不可摧的妄念,声音也似远在天边,变得朦朦胧胧。 岑妙妙伸手,想要触上近在咫尺的黑气妄念。 “别碰!” 就在她手快要伸上去时,庄衍兮突然轻叱一声,阻止了她想要触碰的指尖。 “这些魔息能轻而易举摧毁化神修士的精神信念……你会受伤。” 岑妙妙咬了咬牙,“但是……” “没有但是。你乖乖坐好,等我将其压制下去即可。答应我,好么?” 黑雾中透出的嗓音与傀儡曾经温柔的语气奇异地重叠起来,岑妙妙听得鼻头一酸,眼眶里的温热迅速汇聚,差一点就要滴落下来。 不争气。 似乎是福至心灵,岑妙妙还未收回的指尖忽然凝聚出星星点点的乳白火星,如投林飞燕。 附近,乃至整个穹天水榭似乎悄然升了温。 屋檐有水滴落。 而岑妙妙的眼睛慢慢睁大,看着一颗细小的火星在指尖缓缓绽放,与之前君火暴烈的杀气截然相反,这颗不请自来的火焰温柔而乖巧,毫无一丝一毫的杀气。 一闪一闪,似天边坠下的星星碎片。 但—— 包裹着庄衍兮的魔息在这颗火星出现之后,骤然惶恐地向后撤了一大截,黑雾震荡,几乎要露出他的面容来。 岑妙妙忽然心生希望,“不好,我不答应。” 她嘴角噙笑,将火星置于额间,两手化出温润的火光,夹杂着扫雪剑意护身,便朝隔着两人的黑雾探身而去。 尽管妄念对岑妙妙额间火星有所畏惧,但本身源源不断,威势仍在,一经触碰,在面对它的一瞬间,无穷无尽的悲伤痛苦与愤怒绝望便顷刻将岑妙妙整个淹没。 前所未有的剧痛袭来,带着摧枯拉朽的恶意,岑妙妙的脑海里顿时响起无数陌生人的絮语哭嚎怒骂嬉笑,似一根金针自上而下猛然扎入她识海。 岑妙妙喉间顿时涌上一股腥甜,想说庄衍兮所言当真不假。 这堵包裹住庄衍兮的妄念之墙似乎察觉到岑妙妙的不好惹,随即释放出了更多的苦痛魔息,想将她心智一举彻底摧毁。 偏偏岑妙妙人看着弱小纤细,她的心智却又是个最怪的东西。 它愈强,她愈狠命迎头往前。 “胡闹。” 眼看黑雾争先恐后地向后撤去,岑妙妙死死咬着牙,就要冲破它抓住庄衍兮时,一只手从同时从里面伸出来,手背上已经被腐蚀得伤痕累累,血肉翻卷,一片腥红。 指尖隐隐可见白骨,依稀可见原本修长优美的模样。 却是要推开她的姿势。 “胡闹……不都是你惯出来的么。” 岑妙妙眼尾发红,心中骤然生出无穷无尽的勇气,她额间原本温柔细微的火星如一枚星辰化作的烙印,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光焰来。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冬风……” “没有南墙,撞死活该。” “强扭的瓜最甜……我今日偏要替你压倒这不自量力的劳什子妄念!” 她嘴里说着不着四六的话,伸出手猛然抓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掌,反向使力,堵上了自己全部的灵力和意志,带着额间不断发热的火光,势不可挡地闭眼迎面穿过了阻隔在两人之间的妄念。 那一瞬间的虚软无力已不必说,被一度逼退的妄念再度汹涌如潮水地向她席卷过来。 剧痛带来的模糊在额间火星的驱散下,转瞬又变得清明,满眼黑气升腾之间,岑妙妙也看清了,黑雾之中的庄衍兮浑身上下满是被恶念噬咬的痕迹,并没有比他竭力伸出去的那只手掌好到哪里去。 他看着强行破开妄念的岑妙妙,轻轻叹了口气。 “你啊……” “我这副模样,着实丑陋不堪……” 庄衍兮身上攀爬着钩子一般的魔息,不断蚕食着他的血肉肌肤,偏偏他肉身强大,又不断自主修复着被恶念噬咬之处,新伤累累堆叠,旧痕转瞬已消,如此反复。 岑妙妙却知她入目所及,皆是无尽煎熬。 但恶念有强有弱,他的另一只袖中空空荡荡,破破烂烂的袍袖之间,唯余森森白骨。 岑妙妙不忍心看,“一定很痛……” 庄衍兮五官上同样血肉翻飞,唯一完好的右眼里剔透如初,折射出干净的光来。 “习惯了。” 所以他平日看起来并不大碍,便是经历这样之后的“并无大碍”么? 眼底的泪最终还是滚了起来,岑妙妙松脱抓住他的手,转而踮脚搂上了庄衍兮的肩。 “庄衍兮,你用一只眼睛的代价,换我做你的星星……” “好好相信我一次,我能使你变强,自然也能治好你的伤。” 旋即,她轻盈跃起,却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以封住火星的光洁额头恶狠狠撞上了庄衍兮的额间。 那是修士最重要不可触碰之地,通往与神魂深处连接的灵府。 ------题外话------ 双修的前奏是什么?是灵修!是神魂!@#¥%@~是水乳@!#¥@!% 第一百九十章 浮云堆上,几度思归 冷,激起了皮肤上层层叠叠的战栗。 这是岑妙妙的元神在落入庄衍兮灵府之后的第一反应。 入目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既不见庄衍兮原该熠熠生辉的元神,也不见氤氲灵气漂浮的识海波流。 “你在么?” 岑妙妙踩在一片虚无上,试探着轻轻喊了一声。 可是连回音也没有。 有透骨的凉气不停地往她皮肤里钻,但不知是不是额心那点火焰仍在,岑妙妙只觉得自己被一团软乎乎的温暖裹住,温和地抵御着侵入己身的寒气,发出幽幽的微光。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元神与人身几乎没什么差别,微透的身躯里流动着不显眼的碎星光芒,尽管似乎要被眼前无尽的寂静黑暗锈蚀吞噬,也不动如山地闪烁着。 岑妙妙以为庄衍兮的灵府一如他的为人,永远平静如山川河海,拥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却并不示于人前,永远坚定且温柔,如他的剑意一般。 可面前唯有孤独的死寂与彻骨的严寒,尽管主人没有将她这个不速之客驱逐出去,却也与将她拒之门外没什么两样。 眼泪砸落到脚底的虚无里,泛出碎星般的涟漪时,她才察觉到自己脸上已经湿了一片,却被扑面而来的冷意掩盖住了知觉。 “妙妙……” 熟悉却微弱的声音传来,有什么在轻轻触碰她的指尖。 “太岁,是你么?”岑妙妙急切地往前伸手,却只捕捉到一阵清风的流动。 就在她心怀忐忑时,那声音又出现在了她耳边。 “……妙妙,你不应当来为我冒险,此身已系无尽妄念,稍微不慎,你会就此魂飞魄散。” 这回岑妙妙真真切切听出来了,这熟稔的语气和温柔克制的情绪。 岑妙妙笑了。 “只是冒险罢了,有何可惧?你想错了,比起魂飞魄散,我可能更接受不了得而复失……” 这时,她指尖捉到一点自远方飘荡而来的碎光,那光芒落进她的掌心之后,迅速溶进了她的身躯中,化为了她元神中的一部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庄衍兮体内流动的法则之力皆是来自于她作为星辰的力量。 而这些支离破碎的星光,原本就是法则本身。 一个神奇的念头忽然划过岑妙妙的心间。 听得她这样说,太岁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叹息,“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过失。” 岑妙妙一面尝试调动周身的星辰之力感应对方灵府中的力量,一面轻轻勾起了嘴角,软声道:“瞧瞧你,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心肝儿我的男菩萨,又不是我爹。你保护过我那么多次,这一回,就安心交给我,好么?” 太岁,或者说是拥有全部记忆的庄衍兮不再回答。 或许是力量被压制得彻底无法再与岑妙妙沟通,又或许是放任她一搏,同心同命。 星辰多是按上界规则运转,即使是飞升修士亦不能将其全然掌控,其中蕴藏着巨大的威能。 更别提岑妙妙曾是一颗岁星。 岁破之星,主灾祸,意为毁灭,乖张无序,无人可辖制其力。 换言之,说回当初,她被一众修士欺瞒天地悄然藏起来时,庄衍兮前往天之极身代空星,若是岁星对他并无喜爱,压根不会让他只用仅仅一只眼睛的代价便得到星辰的力量。 更不可能在他掌心生出灵识,变成“岑妙妙”。 岑妙妙静静感应着这片黑暗虚空中的力量。 一点一点,无数破碎的光芒随着她元神的辉光闪烁,慢慢在四面八方浮现出来,随着她的一呼一吸明灭不定。 不多时,一条漫长的星河自暗处显现,亮烈璀璨,宛如天边纽带,陈铺于她面前。 岑妙妙很快就看见了—— 星河的尽头静静漂浮着一个身影,毫无意识地沉睡着,那是庄衍兮的元神本体。 原本的黑暗慢慢散去,终于露出庄衍兮灵府中的真实境况。 层层叠叠的冰封与黑雾挣脱而出的裂隙蔓延在岑妙妙视野所及之处,冒着令她胆颤的寒气,眼前的世界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的灵府,更像另一处镇压群魔的地之极。 因为那满目疮痍的冰封之下,是无数狰狞咆哮的黑色雾气与浓入实质的沉黑,方才包裹她眼前的黑暗便是从冰封之下蔓延往上几乎吞噬了庄衍兮灵府的妄念。 星光织成的长河就漂浮在冰封与黑暗之间,光芒不显,却流淌着庄严且不可侵犯的威压。 也正是这条“星河”盘旋于黑暗之上,才没让那些妄念将庄衍兮彻底侵蚀吞噬。 愈发多的星光聚集起来,如舞动的精灵,托着岑妙妙的身躯,沿着星河朝庄衍兮沉睡的方向一路漂去。 路途中,岑妙妙感觉到了一股轻盈却雄浑的力量,同时越来越多的碎星朝她的元神里飞去。 到了庄衍兮的元神近前,岑妙妙才看清楚,他原该强大的元神身躯中已经几乎四分五裂,裂伤之处通通泛着不祥的黑光,与妄念的气息如出一辙。 而庄衍兮眉头紧皱,眼眸同样紧闭,浑身上下唯有指尖轻颤,看似如同沉睡,却更像被这些妄念魇住,无法脱身清醒。 “我会补好你神魂上的裂伤,要……让你重回清醒,也要让你想起来我。” 岑妙妙低声喃喃。 “我挺贪心,但是不贪心就不是岑妙妙了。” 她伸出手,抚上庄衍兮的眉眼,准备将自己元神的星辰之力渡与他。 却不想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岑妙妙却陡然浑身如过电一般,僵立原地。 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透过指尖,顷刻席卷了她的身躯,同时填满了她的脑海,就像…… 就像旭日初升时,新开花苞上一滴晨露珠珠被温热的气息包裹,连同花瓣一同含进了唇齿之间。 温柔咀嚼。 而她就是那一滴晨露。 一点精纯的星辰灵光已经透过她的指尖被渡进了庄衍兮的额间。 但岑妙妙微微睁大了眼,长舒一口气,还是有些没缓过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咳……神交么? 还没等岑妙妙反应过来,一双冰冷却有力的手转瞬间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稍一带,便将她裹进了一个同样寒冷的怀抱里。 天旋地转,岑妙妙看着将她压在星河之上,重新睁开了眼的庄衍兮。 他眼里似乎还未彻底清明,迷乱的情绪与重新回归的记忆令他看起来尚有些迷茫。 但看向她的一双眸子发沉,隐约可见几分缠绵悱恻的念头。 两人元神相触,在一霎那的惊讶过后,岑妙妙浑身又开始再度战栗起来。 “你……” 庄衍兮已经覆身贴上了她的唇。 岑妙妙最后的清明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 这个人的神魂里居然也带着不见昙的香气。 而星河上已经重新泛起阵阵涟漪,无人得见处,一片春光旖旎。 浮云堆上,几度思归。 ------题外话------ q-q最近好忙,宝子们见谅,不会坑呜呜呜 第一百九十一章 轮到本座还手了 ——叮。 天边悬云流火,南境无妄海万尺潮水之下,一声悠长的钟磬回音响彻,随着海浪起伏,颇有延绵不绝之势。 “拒尾阵这最后一个阵眼,便算是破了。” 紫嵇将覆于阵眼上的魔气收回,施施然走下阵眼所在之处,足尖踏过台阶下一个个修士的尸体,脚下粘上粘腻的浓红,海水的腥气与鲜血的甜锈味混在一处,令人作呕。 他视若无睹地走到严迅身边,张口问道:“迷津渡那边准备得如何?妖族兰台氏怎么说?本座费了这么多修为拆去阵法,怎么还不见妖族进攻的信号发来?” 严迅掌中托着一盏尚未点亮的灯台,闻言自上面挪开视线,看向开始不耐烦起来的紫嵇。 “迷津渡尚缺血肉,不过想来很快就会有新的血肉可以填充其间了。至于妖族那群灵智未开的傻子,老朽特地为他们留了一条去岐郇山报仇的近路,等他们大举进攻人族时,仙门百家定会悍然与其开战,两虎相争,如此一来,新鲜的血肉可不就有了么。” 他勾唇一笑,眼中闪过阴鸷的光。 “对了,老朽还操控了一些砌玉门人,将此前一些炼制不算成功的焚心蛊施于砌玉门中用来流动交易的灵石上,想来如今也是时候发挥一些作用了。” 说到这里,严迅看了一眼紫嵇,“放心,岑让那小子可不知道,无论如何也查不到咱们头上。这一点小小的代价,就当他处心积虑把老朽当冤大头宰割的代价吧。既不参与大业,便是棋子一枚,他本就对此无权置喙,若因此得咎,那也只能由他自个儿背着。” 紫嵇略有些不悦,指尖盘旋的黑雾也隐有抬头之势。 “不是说过让你别碰他的么?” 严迅敛容,立刻变得低眉顺眼,刚想与紫嵇说什么,远处传来了数道风声。 紫嵇眉毛高高挑起,“嚯,追兵来得挺快。” 严迅顿时往后退了两步,准备随时打开身边的传送法阵,“那我们先走一步?” 紫嵇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站在原地细细听着远方传来的隐约呼啸之声,继而露出了一个兴奋的笑容。 “不走。” 他扭了扭脖子,跃跃欲试地松了松筋骨。 “没料错的话,来者应是人族高手。一人剑意外泄,狂放不羁。一人从容内敛,慧心内藏,啧……说不定还是你的老熟人,这样看来,四舍五入也算是本座的熟人嘛。” 天际远远飞来两道瑞气千条的剑气已然可见其形,昭示着来者实力不容小觑。 “既然如此,本座无论如何也应该留下来打个招呼,权当提前送给妖族一份小小的礼物,让他们回太衍山河的路上,少那么一点拦路石。” 严迅试探着想提醒紫嵇一句。 “可是大人,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保存实力,确保之后利用迷津渡稳坐钓鱼台么?” 紫嵇眼风一扫,钉在严迅脸上,轻慢地笑开。 “喔?道君这是——在质疑本座的决定么?” 数道由魔气绞成的黑色锁链出现在紫嵇面前,他抬手一挥,严迅连抵挡的反应都来不及,便被锁链重重缚住,推到一侧石台,重重摔进了尸体堆里。 “既然想稳坐钓鱼台,就去一边缩着脑袋等上一时片刻,待本座打得尽兴了,再回去不迟。” 紫嵇袖间已经涌出万千沸腾的魔气,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兴奋,也纷纷盘旋在他身侧张牙舞爪起来。 幸好严迅对这厮喜怒无常动辄翻覆的性格已经有了不少了解,还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与紫嵇反目成仇,只好默不作声地忍了下来,就势躺在尸体堆里开始放空摆烂。 来人很快就降落在阵眼附近,一人浑身夺目锦衣,一人白衣胜雪,各执三尺长剑,气势非凡。 严迅无可无不可地瞟了一眼—— 秦徽衡,覃非琴。 还真是熟人。 秦徽衡与覃非琴落地之后,看着远处面目平平的紫嵇与他身后漫天的魔气,视线又扫过被摧毁的阵眼和倒了一地的尸体,互相对视一眼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两人的视线落在被绑着的严迅身上时,却同时拧了起来,似乎不明白后者怎么会在此地。 严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夺舍的这具躯体正是擘陵秦氏家主秦三松。 而那头秦徽衡与覃非琴已经各自展开剑阵,二话不说攻向了紫嵇。 后者早有准备,面对两大剑修左右夹击,丝毫不显慌乱。 “正等着二位呢,大家都是熟人,不先话话家常么?” 秦徽衡当先纵身冷光划过,封住了紫嵇的去路,眉眼冷冽,“你是何人?” 覃非琴自紫嵇身后续上秦徽衡未竟的剑势,嘴一撇,骂了一句,“说话骗狗?” 紫嵇:“呵呵呵,开个玩笑,别介意。” 两人攻守有度,进退有章,徽衡剑与扫雪剑法夹缠进攻,一度将紫嵇轻松逼退。 见他似有左支右绌之势,覃非琴当机立断,鬼魅一般闪到紫嵇身后,一剑“狂”式劈下,想先断他一手,令其丧失操控魔气的手段,再带回岐郇山审讯盘问。 却不想一剑劈空,覃非琴面前的虚空一霎那间波动了一瞬,紫嵇就这样消失在他眼前。 秦徽衡也同样愣了愣。 下一刻,轻佻的嗓音在二人头上响起,带着不祥的气息。 “以一敌二还是吃亏,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妨试试以多欺少。” 远方海浪奔涌,此地寂然无声,唯有剑鸣震颤。 一阵恐怖的气息笼罩在几人头顶。 而紫嵇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远处。 他释出袖间所有黑雾,瞬间铺满了头顶这方天地,黑雾之中,几把长剑夹杂着雷鸣震颤之音,缓缓露出了全貌。 狂雷顷刻自天空卷下,将本就不平静的海面彻底搅翻。 饶是秦徽衡与覃非琴见此,也睁大了眼。 “这是……” “敌九州,苍衣,鬼柳,王相。” 秦徽衡皱着眉,看着面前曾经威名赫赫、名震一时而后却不知流落何方的四把仙剑竟然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手中。 尤其是紫嵇随意地招了招手,四把仙剑便登时齐齐飞向他面前,唯恐慢了一步,如同等待君王挑选侍寝的嫔妃。 紫嵇随手拉过敌九州,斜斜一指二人,另外三把长剑顿时自发冒出暴烈的灵光,同样对准了二人。 他笑了笑。 “你二人也不过是他庄衍兮的足下之泥。” “有意思,不过现在,轮到本座还手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漫川风雨,千古愁极 海平面上暗无天日,乌云如墨,烟波倒沉。 倒在一边的严迅第一次得见属于剑道之主的一角恐怖獠牙、一痕足以诛灭五感六识的杀机。 哪怕那只是他的恶魄。 哪怕这点杀意在漫天狂舞的剑气中不着痕迹。 却也足以令他在两名当世高手的围攻中闲庭信步。 四把仙剑听凭他意,由他信手挥洒如电,去势如蛟龙入海,翻搅天地风云。而秦徽衡与覃非琴二人也被动成了这方天地狂风暴雨间随波逐流的一叶枯舟。 此时紫嵇身上的魔气反而收了泰半,天光劈裂之中,紫嵇的发髻微散,神情与庄衍兮往日古井无波的姿态合二为一,眼神却分外邪性。 “长久的和平消磨了你们的斗志,想必是平日高坐凌霄,连剑意也虚有其表,毫无根骨。不过,尽管你们并不能回应本座这奔腾热烈的爱意,但本座大度,不计较这些,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动刀动剑,希望二位能坚持久一点,不要让本座失望才好。” 剑修之间的差距往往一目了然。 但眼神老辣如覃非琴却看不出紫嵇的真实境界。 面前这个面貌根骨一看就平平无奇的男子显然不是他的真身,更何况他身上魔气四溢,显然是夺舍了面前这具躯壳所致。 但偏偏剑式来往间,又能发现他所用招式无一不是大气磅礴。 他与秦徽衡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明白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稍一不慎,覃非琴腰间一阵剧痛,敌九州已从他胸肋间洞穿而出,带着血肉去势如电,再次袭向秦徽衡。 “哈?脆弱的躯体。”紫嵇舔了舔唇角,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秦徽衡身后,鬼柳纤细的剑身出现在他手中,松松往前一递,眼看就要削下秦徽衡半条手臂。 刺耳一声裂帛声响。 千钧一发之际,覃非琴在紫嵇出招的同时出现在他身旁,剑光如影刺向紫嵇。护体灵光破碎,秦徽衡也反应过来,与覃非琴配合无间,两人同时空门大开,剑锋却是锐不可当,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 “好孩子,眼神不错!” 紫嵇狂放大笑,袖中魔气源源不断挡在身前,轻而易举化解了左右袭来的杀招。 “二位姑且陪本座消磨几日,待人族的城池被妖族那帮炮灰吞噬殆尽,本座再放二位去幽冥与故旧再聚。” 尽管知道紫嵇可能只是扇阴风点鬼火,但两人心里皆是一沉,心知拒尾阵如今已破,怕是妖族不日就要卷土重来。 被仙门百家庇佑的凡人城池如何能抵挡在寒荒之地争斗存活的妖族? “对了,忘了告知二位。”剑影万千中,紫嵇甚至有空气定神闲地指向海潮中的西北方。 秦徽衡轻轻皱眉,眼神不由自主地飘了半分过去。 “当心!” 覃非琴当先架住快要刺入他后心的苍衣,堪堪喊回了秦徽衡的心神。 但紫嵇轻佻戏弄的嗓音却萦绕在两人耳间。 “那边的群岛上,有个小宗门正面临几只飞翼鸮的侵扰。” “寥寥几十人,最高修为者不过元婴修士,打几只元婴中期的飞翼鸮,多少会有点吃力呢。” “但潮起潮落不由人定,拒尾阵海底阵眼被破,无妄海如今潮水高涨,怕是一时三刻后,即便是打退了那些食人肉的飞翼鸮,怕是也来不及离开,可惜可叹,数条人命就要被这狂暴的黑水暗潮淹没了。” 紫嵇唇边噙着笑,如按住老鼠尾巴的猫一般,正想着把“老鼠”逼得太紧,想着要松一松“老鼠”的尾巴,却忽然感觉体内一阵暴烈的灼痛弥漫开来,顷刻间席卷了他四肢百骸。 紫嵇浑身的魔气一窒,抱着脑袋痛叫了一声。 一口黑血无端呛出。 远处的覃非琴透过巨大的海浪呼啸,只隐隐听得他咬牙切齿地低低骂了一声“庄衍兮”。 支撑着四把仙剑的光影灵力登时消失,四把仙剑原本缜密的剑阵也分离溃散开来,散如一盘尘埃。 原本被绝对压制的秦徽衡与覃非琴随之呼吸一振,从中缓了过来。 覃非琴腰间被敌九州洞穿的伤口血流不止,面色苍白,趁着喘口气的功夫,迅速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秦徽衡。 “西北是仝星门,我拖住这魔头,你现在去还来得及救人。”覃非琴看向周身重新弥漫包裹重重魔气的紫嵇,“他身上不知发生了何事,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我有把握一试,看能否取他性命。” 秦徽衡抿唇,面色封冻如冰,“但是你已经受了重伤……” “少废话,听长辈的,速去,否则我二人说不得都要折在这里。虽然我离开秦氏多年,你小子与我总有几分亲缘,不能与我同死。”眼看魔气中的紫嵇长舒了一口气,覃非琴立刻抽剑飞身而去。 “那你等我。” 秦徽衡也知道如今不是犹豫的时候,于是趁着紫嵇的剑阵半废,迅速踏上徽衡剑飞离,往西北方的仝星门全速飞去。 魔气包裹中的紫嵇重新露出身形,仿佛并不意外有一人趁势逃离。 方才二人的短暂交谈也悉数落进他耳中。 “本座猜测,你的族人不会再回来了。” 四把仙剑再次结成剑阵,只是这一次上面已经被魔气尽数染彻。 紫嵇微哂:“本座说错了,并非几只飞翼鸮,而是几百只。” “我那师弟倒也没那么弱。” 覃非琴冷笑一声,解开了身上护体灵光,将浑身灵力悉数落于握剑的手中,而在他手中长剑也在此时散出百丈飞光,斑驳的蝶形幻影扇动起温柔轻灵的翅膀。 覃非琴闭了闭眼,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略有些陈旧哀愁的神情。 “上一次用这招的时候,半条命差不多没了。” “没想到这一次用,不知道能不能换你半条命。” 四千流光。 紫嵇淡笑了一声,收起了脸上的不羁,换上郑重肯定的微笑。 “啊,这熟悉又叫人恶心的一腔孤勇……高士舍生忘死,本座最为敬佩。” 四条剑影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在覃非琴搏命一剑的杀气磅礴里化作了一把孤独伶仃的剑身,似木非木,朴素平凡。 温柔如梦的光影重叠,随着亘古不变的潮汐高高扬起,构筑成一道绮丽的幻光,又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落下。 漫川风雨,千古愁极。 良久。 “一息尚存,将他扔进迷津渡里,当个血肉傀儡也绰绰有余了。” “咳咳……大人为何不将他杀了一了百了?” “不必多言,权当本座喜欢热爱挣扎的老鼠。”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但凡是伤,便没有不痛 雨幕如黛,平挂峰峦。 “鼎源堂还有医修么?这里又有人发狂了!” 数个弟子扛着几名口吐白沫、印堂发黑的少年一股脑涌上大觉峰,到了之后才发现此时的大觉峰几乎已经站不下脚。 有许多状似癫狂的人各自脑门上顶着一张黄符,双眼发赤,披头散发,正或躺或坐或靠在墙边,周围是负责看管的相熟之人,都在焦急地等着医修来诊治。 穿梭往来其间的医修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遇上新送来的也只能递过几张清心咒和不动如山符先暂且将人制住压下。 入目所及皆不是人心浮动便是愁眉苦脸,耳边传来俱为焦躁哀叹之声。 “怎么好端端的山里突然就出现了这么多人骤然入魔,我这心里突突的,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许多内门师兄师姐都下山了,听说是拒尾阵发生了变故,许多地方出现了妖族的踪迹。” “呸!辛辞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偷阵眼便算了,还把管师兄给……” “连几位峰主也出关下山了,哎……怕是山雨欲来啊。” 近来太衍各地出现了不少低阶修士入魔伤人事件,大觉峰中也派下许多医修弟子下山救治,谁知前两日起,岐郇山中也陆陆续续出现了弟子发狂事件。 故而如今只有半数弟子还在大觉峰上,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 起初只有自山外回来的一两名外门弟子开始出现不明呕吐和疯魔伤人,但一两、日后,不祥的棉纱如沾水草纱般被掀起,山中骤然出现了一大批发狂之人。 他们如行尸走肉一般听不进任何人言,初时只是面色枯黄,两眼尽赤,呆滞不与人言,过得半日后就会突然暴起,意图伤害视野中的活物。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身上都会有轻微的魔气反应,却不知从何而来。 万幸却是发狂者入魔的程度都不大深,只需医修以清心咒为辅,施以灵台清明的咒术,持续大抵五、六个时辰便可解除。 虽然容易诊治,但抵不过骤然入魔之人太多,前一日不过一、二人,过了一日之后便会出现百倍之多。 “病患”太多,每一个都需一名医修守在身边施咒半日祓除,加上灵力消耗甚巨,大觉峰如今半峰之力根本顾不过来。 而峰主吕不疑正在与掌门商定涯一同商讨这不明魔气的来源,短短两日之间,那魔气又微弱得很,如今看起来似乎只能影响一些神识不稳的低阶弟子,故而尚未得出结论,只发现了或与他们共同下山之后这点有关。 细软的雨丝飘落,在连绵不绝的山峦中挥洒如烟。 在谁也不曾发现之处,源源不断的无形魔气夹杂着众生的妄念,划过天幕,坠入太衍腹地所在的开阳城中。 那是这片土地上无数被焚心蛊中魔气引诱的生灵叹息,交织着七情六欲和浓烈的妄想。 与此同时,无数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亮晶晶的灵石被交易于各色人群中,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上面是否掺杂了灰尘,是否有幽暗的光一闪而过。 无数妄念组成的涓涓细流在虚空中汇聚,集腋成裘,漂浮在需要人们抬头仰视的碧空当中。 人们只看得见它亮晶晶永远诱人,只要足够多就能换取任何想要的东西,哪怕是最普通的下品灵石,攒一攒叮咚撞响,依旧是这世上最惹人喜爱之物。 若论起这世上最喜爱灵石的人,自然非岑让莫属。 可他正站在一处砌玉门下的钱庄之中,常年挂在脸上的和善笑容被冻在唇上,面前洒落一地大大小小的灵石,灵石上纷纷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暗光,流动着不祥的气息。 往常哪怕是遭人奚落非议,岑让也永远保持着风度翩翩的笑容,令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故此他一旦不笑时,便是怒极。 “与严迅道君之前居所中的遗落之物对比过了,却是焚心蛊无疑。” 岑让身前还有两名修为极高的散修,早年便一直追随于他身侧,一人高瘦,一人矮胖,早已抛弃了自己的本名,高瘦者名为招财,矮胖者名为进宝。 进宝便是方才出声点明灵石上魔气的人。 招财掌间光华流转,维持着三人身前一层坚固的结界,用来抵抗可能存在的魔气侵蚀。 进宝想了想,笑呵呵道:“门主,如今怎么说?如今有不少钱庄里支取过灵石的人都出现了发狂征兆,是不是……” 招财寡着一张沟壑丛生的脸,“那一位大人如今似乎恢复了修为,与严迅道君一同,咱们怕是不好正面与他们杠上。” 岑让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抬了抬手,示意招财将结界撤去。 进宝看向那些灵石,朝岑让说道:“这些魔气十分微弱,无法影响我等,只是那些普通百姓和没什么修为的低阶修士怕是抵挡不住。哪怕被侵蚀,也无法像炼成的焚心蛊那般操控人心,只是会神识不清,癫狂个数日罢了……” “你怎么这么多话。”招财这时拦住他滔滔不绝的嘴,“没见门主正想着么?要你这个猪脑子在这儿大嘴叭叭的,没的打扰了门主的考量。” 进宝一看岑让的神态,顿时不再言语,只回了招财一个小眼神,低声道:“要不咱们等会儿去街上抓两个入魔的百姓回来观察观察?” 招财恍然大悟,刚想说“好主意”,就听岑让开口了。 “数日前,严迅托我购置了大量丹材与草药,说是制丹。可那些材料都是一些寻常难见之物,哪怕是我手头也并不多,所以才带你们星夜不停地南北奔波。如今想来,这些材料中其中不少便有轻易迷乱人心的效果,少有能制成丹药之物。” 岑让俯身捡起一块地上的灵石。 “紫嵇心性好猜,只是单纯想破坏。但是严迅就不一样了。” 灵石上的魔气蠢蠢欲动,想要勾缠于他指尖,却不想太弱微弱渺茫,还来不及靠近,就被岑让身上的护身光烧了个粉碎。 进宝此时问道:“要不要收回所有可能会存在问题的灵石?” 岑让摇头,“这是严迅计划中的一环,他说不定还有后招。此时召回所有沾染魔气的灵石必然打草惊蛇,况且灵石流通所到之处,怕是我们如今想要追回也已经来不及,不如利用此节,反手送还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他脸上重新挂上一道温和笑容。 “严迅此人,心狠手辣又残暴狡猾,这些一看便是他炼焚心蛊剩下的残废边角料,这一回,他怕是想玩个大的。可是算盘打到我岑某人身上,刚过河就拆桥,这下就连同盟也没得做了,虽然咱们与他们也并非同盟。” “有时候啊,这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也该被他们屠刀下的蝼蚁咬上两口,才知晓但凡是伤,便没有不痛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灵修 魔气感染还在蔓延。 越来越多的低阶修士与凡人入魔事件出现在天南地北各个角落,不论是仙门百家还是凡俗城镇。 引起的恐慌丝毫不亚于多年前人族还在被妖族魔道两面围攻狩猎而艰难喘息之时。 仙门各宗抽调下山的修士们不得不在陆续感染入魔的普通人中奔波诊治,同行的弟子还要负责安抚好周围感到恐慌的百姓。 这一波隐藏的侵袭来得措手不及,有许多弟子尽管已经面临过秘境中的大小妖物与海市蜃楼,许多也斩杀过躲藏起来的零散妖族魔道,如今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大范围的魔气侵蚀。 入魔之人大多为普通百姓,不能随手当做被魔道夺舍而诛杀,因其程度不深可以祓除,只能耐心对待。 但百姓并不这么想。 数百年的和平安逸时光让他们对陡然发狂的同族感到无比陌生恐惧。 故此,让前来相帮的修士们更头痛的并非那些已经入魔之人,毕竟这些人虽然精神狂乱,却也相对呆滞,他们好处理,但凡出现入魔之人,便将其带到一处集中管控,再挨个慢慢祓除魔气。 头痛的是那些已经陷入恐慌的平民百姓,天灾人祸之词在凡人中口口相传,很快便席卷成足以围困甚至摧毁人心的谣言。 于是一头要救人,一头还要镇压,两头赶,两头反而各自生乱。 更麻烦的是越来越多的入魔之事仍在发生。 剑宗大觉峰主在查明之后,虽然也发现了这些魔气大多出于流通在市面上的灵石之上,却也不能让人彻底杜绝使用它。 毕竟森林中的蚊子咬在身上,叮了几个肿包,若要因此而一把火烧了世界上所有的树,也并做不到。 于是剑宗在快速稳住山中入魔弟子之后,只得率先派下更多的人下山,在凡城中为平民百姓散发清心符咒贴在家中四处,并请来禅宗弟子对凡人的城池进行祝祷。 在追溯了使人入魔的因由与紧急做了这些对抗措施之后,短时间内虽然没有彻底遏制住普通人入魔之事发生,却也比几日前好转了许多。 其他宗门一见有效,顿时纷纷效仿。 仙门百家弟子众多,散落出去如鱼入海,繁星坠夜。 似乎是掐着点,妖族抓准了这个时机,悄然发动了第一波进攻。 …… 穹天水榭中。 或者说,强行被岑妙妙闯入的庄衍兮灵府中。 星河摇曳,流转不休,岑妙妙的元神显得小小一个,正颤颤巍巍地操控着能够感应到的星辰之力,来修补浩瀚星海下因被妄念挤压冲破而出现的窟窿。 庄衍兮的元神则在她身旁不远处静静打坐调息,一眼看过去,他身上那些恐怖的裂伤竟然好了大半。 岑妙妙的手在发抖。 倒不是因为脚底的魔气。 而是就在不久之前,她被“重伤濒危”、“奄奄一息”的庄衍兮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尝”了一遍,字面意义的吃干抹净。 在一开始吻住她的那一瞬间里,庄衍兮心中的想法就自然出现在了岑妙妙的脑海中。 他将枯荣一开始的想法向她和盘托出。 但岑妙妙带着娇软的笑,轻轻推翻所有他的顾虑,先咬上了他的嘴角。 她的想法也随着两人元神毫无缝隙地贴合在一处而传递了过去。 ——别人或许会根骨损毁,修为尽失,但我不会。 ——我们从很早之前起,就在一条船上了,不是么? 结果真正神奇的是,两人灵修之后,庄衍兮元神上的裂伤肉眼可见地好了大半,而岑妙妙也莫名其妙察觉自己修为有所进益,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可能已经到了渡劫边缘。 岑妙妙虽然人还轻飘飘地像足尖踩在云端里尚未落下,却感觉到庄衍兮清醒之后,还很谨慎地拥着她,格外小心翼翼,似乎十分害怕她因此而受伤。 但那双一贯平静又矛盾、富有侵略性的眸子里,微微闪动的是餍足和爱意。 “糟老头子,坏得很。” 记忆回笼之后的庄衍兮身上糅杂了离群索居的神性,又混杂了些独属于少年人的骄矜,还有与她相处时的温柔。 比之前做过的梦里更…… 梦境与现实交叠,一想到不久前的情景,岑妙妙的手又不受控地抖了起来,脸上腾起一遍热意,熟悉的热流又循着脊背向上攀升,被她硬生生压下,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在她忍不住的小声吐槽里,一旁打坐的庄衍兮双眼睁开了一丝缝隙,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倨傲被温柔掩盖。 他启唇道:“妙妙,抱歉,是我没控制好自……” “不要说!没关系!” 岑妙妙赶紧大叫一声打断他要说出来的话,感觉自己脸上已经烫得受不了,连耳朵尖都能随时能炸出两朵小烟花来。 “咳……妙妙,方才你是哭了么?”庄衍兮说得恳切,好似真在问她问题。 啊啊啊啊啊啊啊! 问什么问?你自己没有眼睛不会看吗? 遑论身后传来他的轻笑。 过分! 岑妙妙立马捂住耳朵,杜绝去感受身后随着庄衍兮碎玉一般动听的嗓音。 尤其此处在他灵府中,他的声音更是化为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小钩子,在她耳朵根、心尖尖上,以及无数容易动心的边边角角,抛下一个又一个勾连软肉的隐刃。 不知何时,庄衍兮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手掌上传来比她耳朵更烫的温度,轻轻将她的双手从捂住耳朵的地方挪开。 他略一俯身,凑到她耳边,呼吸喷薄,轻轻拂过她脸颊的发丝,带来若有似无的痒意。 他亲了亲岑妙妙细白可爱的软乎乎耳廓,一触即分。 “虽然神魂会比肉身感知敏锐许多,但我还是必须与你说明一件事。” 岑妙妙被高大的身躯拢在怀中,不明所以地看向庄衍兮。 “什么事?” 庄衍兮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岑妙妙听完之后,两眼发昏,浑身的毛立时就炸了起来,恨不能一蹦三尺高,迅速拧身躲开了庄衍兮,站的远远的。 “你你你……你!” 岑妙妙眼珠子四处飘都不知该定在哪一处。 哪一处都向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庄衍兮。 这人平时自带冷寂光环,看上去比秦徽衡还不通人性,怎么这会儿就能寡着一张俊脸满嘴说不着四六的话了?! “好了,不逗你了。”这时,庄衍兮背过手,轻轻咳了一声,“外间大抵过了数日,自那日师兄传讯之后再无其余消息,也不知如今怎样。” 一本正经的语气接下来就歪了七分。 “岁星大人,如今在下一身沉疴,柔弱不能自理,托赖大人才得苟延残喘之机。还望您费心劳苦,再多施两分力,好封住这最后几层妄念,助你、我二人离开水榭结界。” 岑妙妙:“!!!” 见了鬼了,一趟灵修还能连人格都彻底倾覆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无上之命 庄衍兮神魂上的伤痕经过灵修之后的确已经好了大半,只是体内那仍牵连着妄念之墙的妄念仍然无穷无尽地鼓噪奔腾,意图冲破星河的桎梏。 原本他在神魂破碎之后,又记忆损伤,与体内星辰之力的共鸣就淡了许多,以至于让妄念与紫嵇的魔气反噬己身,伤上加伤。 如今岑妙妙的存在就等同于定海神针与灵丹妙药。 早已被剥离的岁星之力感应到她这个本源的存在之后,如一潭孤寂死水般的力量重新泛起剧烈的涟漪,整条横亘在庄衍兮灵府中的星河也跟着活了过来,重新蜿蜒流转,澎湃冲刷着庄衍兮体内所有受伤之处。 原本贴在岑妙妙额心的星辰碎片也落于星河之中,化作其中的一部分,不复在她额前乖巧模样,反而灵活地爆出光芒,凶残地镇压着下方裂隙中奔腾的魔气。 碎光将岑妙妙的元神包裹,绮丽非凡,如同上界神灵。 星河流转之间,也有不少力量重新回溯到她体内。 一段被裹挟其中属于庄衍兮的过往随着星辰之力的回溯,猝不及防在她脑海中展开—— “弟子庄衍兮,见过师尊。” 单薄的半大少年还余两分稚气未脱的模样,却已经生得清风明月,眉宇锋锐,依稀能看出日后风华。 岑妙妙所见之中,小小年纪的庄衍兮抿着唇,微微蹙眉,似乎不太爱笑。 原来还是这样小的时候,他就生得这么好看了。 看得非著名“表面好色之徒”岑妙妙心都软了许多,冒着甜酸甜酸的泡泡。 但庄衍兮面前的剑宗掌门却避过了他的行礼,举着一只巴掌大的星盘,上面星辰阵列,发出耀光。 “这届弟子中,独独你一个是无上之命,老朽不才,忝为师尊,却不敢教习于你,自明日起,你搬去主峰半空之上的穹天水榭。” 见庄衍兮目露不解,掌门难得和善地向他解释。 “老朽知你心中疑惑甚多,现在却不是为你解惑的时候。大道五十,星盘推演如此,你便是穹天水榭主人,日后你所习得一切,同样全凭己身。衍兮,冥冥之中,此为天意。” 于是他只来得及与同为掌门亲传弟子的枯荣见了个礼,便被掌门带去了穹天水榭。 掌门却也只在水榭台阶前止了脚步。 少年只得独自一人踏入了终年挂满白霜的水榭,这雪窟一样毫无人气的精巧楼阁日后便成了他的居处。 别的弟子都是从杂课与基础剑术练起,吃点小苦受些疲累,很快就打成一片,日日呼朋引伴,闲时砍砍山中树,忙时炸炸炼丹室,鸡飞狗跳,也热闹非凡。 但小小年纪、根基尚浅的庄衍兮已经手持掌门令讯,前往海中魔窟独自面对吞噬过数千人的大妖了。 可以说他的每一步成长都是在血与火里迈出来的。 尽管他天资异于常人,起初也总身负重伤,常常昏迷在荒漠雪原中十天半个月没人发现,而后又凭着强悍的肉体元神恢复过来。 还来不及喘息,就要继续奔赴下一场以性命做赌注的试炼,被不明就里的命运和掌门窥测天机求得的箴言推动着,一步也不能停的往前走。 尽管回过头,也从来无人等他。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故旧,他从有意识起便是在剑宗主峰禁地中长大,掌门对他的来历只字不提,讳莫如深。 就连“庄衍兮”这个名字,也是掌门推演星盘所得。 直到他十岁这年踏出禁地,又迈入了穹天水榭。 属于“庄衍兮”这个人的尘缘,比西境禅宗的佛修还要淡薄数倍。 经历了无数次的厮杀和讨伐之后,他身上堆积的血气已经足以令万剑震颤,他的名字在妖魔道中已经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久而久之,众人皆知,玄色木剑傍身的俊美剑修已然成了曾经以狩猎人族取乐的大妖头顶丧钟。 庄衍兮很少回山,寥寥几次回山,也只与枯荣稍聚片刻,听这位修习扶乩之术的师兄唠唠叨叨说上一会儿功夫,和又为他前路占卜了几次,如何注意吉凶。 枯荣:“四时五行,日月为光,开散玉庭,金房晃曜。此去定能逢凶化吉,师弟冲冲冲!” 庄衍兮:“知道了,师兄。” 枯荣:“反凶成灭,恶津难为,需守心渡节,以定灵台……啊这,大凶之兆,师弟,离道城非去不可么?要么这次别去吧?” 庄衍兮:“知道了,师兄。” 庄衍兮的天资在掌门口中凌驾于众生之上,是以证道渡劫时也稀松平常,扛着几百道摧枯拉朽足以夷平一切的天雷,平静地就这么渡过了。 若说他心中仅存的一点恶趣味,那就是选择把自己渡证道劫的地址放在了一个魔道大能的洞府上。 如此这般地渡过了数百年。 旁人的盛赞对庄衍兮从来不痛不痒,听在耳中,不过心上。师门中人对他望而却步的态度也影响不到什么,他像一尊被上好机括的杀戮傀儡,除了铭文“春风”的木剑之外,他也不曾拥有过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直到又一次接收到掌门的令讯,他前往天之极身代空星,以沾满血腥的双手窃取星辰之力。 可这一回,他平静到乏味的厮杀人生里多了一颗聒噪的小星星。 岑妙妙在那团并不炸眼的星光里,隐隐看到了自己吃惊的表情。 她想得没错。 庄衍兮从来离人群都很远,他一直是一个护卫者,也从来是一个旁观者。 就像……一个被安排好任务之后尽职尽责的傀儡。 所以会为了她这块突然出现想要化形的“无事玉”,去费尽心力四处搜罗天材地宝到常陈山的地宫快要堆不下,站在不为人知的暗处远远看她成长直到旧伤复发神魂碎裂。 岑妙妙晃了晃脑袋,重新凝集思绪,继续牵引着脚底的无数星光修补星河之下的裂隙,想收拢一下有些波动的思绪。 身后再次传来庄衍兮的声音。 “怎么了?” “没什么。”岑妙妙背对着他摇摇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看起来毫无异样。 “妙妙,放心。我长了嘴,不会再受伤,不会再记忆错乱,也不会再离开你。” 他似乎窥见她心中所想,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岑妙妙呼吸一窒。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你闭上嘴好好调息,就快能出去了,别打扰我,忙着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妖潮 拒尾阵的结界在几乎所有阵眼被损坏之后,终于不堪妖魔之气侵蚀,悄然宣告彻底破碎。 妖族选择进攻的时机很巧妙,恰好是仙门百家半数弟子散落四面八方之时。 光剑宗主攻的上四峰里就有三位峰主因外出追查拒尾阵阵眼被破坏尚未归山,独余一个郑药在山中为杜思卿的潜渊剑骨即将炼成闭关而护法。 余下几峰的战斗力虽然良莠不齐,却也还是足以一战。 幸好在这段时日里的诸般纷乱发生之后,剑宗始终不曾疏于戒备,当第一声惨叫在山门响起时,护山大阵已经被看守弟子迅速打开。 只可惜那刚从上下回来的弟子已经转瞬之间 幽蓝的光幕将整个剑宗完全笼罩,给了被护在其中的人极大的安全感。 上四峰的精锐尽数御剑前往山门,等待他们的却是魔气熏天的一幕—— 成千上万奇形怪状的妖物不知何时已经布满漫山遍野,喉中溢出“嗬嗬”叫嚣,身上散发着不住外溢的魔气,所经之处,草木枯竭成炭。 它们身上披挂仍是数百年前的制式,满不在乎地露出筋肉虬结的躯体,和布满坚硬倒刺的皮肤。 一双双茹毛饮血的猩红眼眸扫过剑宗弟子整齐划一的阵列,里面蕴藏着已经积攒多年、浓得抹不开的仇恨。 千万妖族之中,数座巨大的暗黑传送法阵几乎怼在山门正前方,里面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多手持利刃的妖物,正对着护山大阵张牙舞爪。 “这么想不开?到剑宗地盘上撒野?别是传送阵开错了地方吧?” 有内门弟子发出不屑的笑声,被身后的任飞廉及时制止。 “妖族敢堂而皇之出现在岐郇山,必有其目的,不要掉以轻心。” 那弟子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并没怎么当回事。 任飞廉只好朝身后的一众清寂峰弟子高声道:“护山大阵已开,可保山中一切无虞。来时路上,我已经传音与郑药师叔,想来他稍后便能赶到。即便如此,妖族诡计多端,诸位仍需警惕。” 除了清寂峰上弟子之外,只有稀松寥落的几声回应。 毕竟,清寂峰在前不久出了一个盗窃阵眼的叛徒辛辞,加上之前任飞廉被焚心蛊操控,而峰主秦徽衡又不在山中多时,如今整个清寂峰在九峰声望可以说是一落千丈,与勾陈峰的待遇不相上下。 其余弟子见面不说奚落,多少也是没个好眼色看的。 风铃与长泽也在随后听见山门敲响的警钟,御剑而至,一路上两人还在谈及岑妙妙为何在穹天水榭毫无动静。 风铃:“穹天水榭上有枯荣长老的印记结界,师妹这么久没回来,该不是犯下什么大错被关在里头了吧?” 长泽摸摸鼻子,他与岑妙妙有灵兽契约,多少边边角角大抵猜到一点她去跟庄衍兮坦陈心迹,但不能向风铃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保不准以风铃的脾性,指不定要杀上穹天水榭欺师灭祖。 小鹿晃晃角,拐了个弯,眼睛眨巴眨巴,“兴许是与道祖投缘,被道祖传授什么妙法吧?” 风铃虽然不大理解,却还是放弃了追问。 她已经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流。 等两人到了山门,才发现几乎半山精锐弟子几乎已经齐聚山门,整列拔剑,与结界外虎视眈眈的妖族隔空对峙。 “嚯,好大阵仗!” 待风铃拨开人群之后,才陡然沉下心来,连笑也凝固在嘴角。 不止她,连长泽看清远处之后也是一愣。 这并非一次普通的进犯,而是蓄谋已久的宣战。 光是面前潮水一般仍在源源不断从传送法阵中冒出的妖物足以令任何一个没经历过三族混战厮杀的修士胆寒。 长泽把风铃拉到一边,低声道:“护山大阵能阻隔这些妖物么?” 风铃眼还盯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潮,一边笃定地回道:“能,这是从开山立派伊始就流传至今的大阵,人族可自由进出,天生克制妖魔,如今由数位禁地长老的神魂维系,便是昔日魔道大能也可阻其一时。” 长泽却沉声道:“若是如你所说这般,想必妖族也同样知晓。可如今出现的这些妖物都被魔气加持过,神识不清,本座猜测,我们看到的这一批,还只是它们的先遣炮灰,它们如此声势浩大地进攻,不可能群魔无首,应当还有后招等着。” “它们居然敢堂而皇之在剑宗山门放妖域传送法阵,看样子拒尾阵已经失去了效力,只是不知道师尊与秦师叔如今身在何方……” 风铃想到与秦徽衡一同下山追查拒尾阵眼受损的覃非琴,心中一紧。 她不会笨到以为妖族是完全没带脑子才会选择进攻号称太衍最强的岐郇山剑宗,它们如此,必定有所图谋,最显而易见的就是—— “如今仙门百家各自有许多弟子下山救治入魔百姓,战力分散了一部分,连岐郇山也是。若是它们选择拿剑宗第一个开刀并且还一举成功了,那其他宗门更是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长泽指着远处一方山峰的角落,那里也是乌泱泱一片被妖族占据,风铃循着他指尖的方向远远看去。 许多格格不入的鲜艳衣裳被胡乱堆砌在妖族脚下。 不,不对。 那些根本就不是鲜艳衣裳,而是一个又一个的百姓,有几个甚至是山下坊市的熟面孔,这些平日或健壮或瘦小的躯体如今被聚在一处堆放,不知死活,更不知这些妖族打算拿他们做什么图谋。 长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看,它们显然是知道这护山大阵威力非同凡响,才会提前准备好将你们轻易骗出去的诱饵。” “你们能够自由在大阵穿梭,可一旦出去便等同于中了它们的计,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连同那些凡人的性命能否保全也未可知。” “但守好大阵不出去,固然可以保全性命,与其他宗门通气寻求外援将面前这堆不算强大的妖族一举全歼,并不难,只是日后会背上一个当世第一宗门尚要苟且偷生的骂名,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折损长生大道?” 长泽不疾不徐地分析着不久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境况。 风铃紧握双拳,锵然拔出手中长剑,情绪平静,不带一丝风起。 “我辈剑修,既然分得天地灵气福泽,便是人微言轻力所不能及,阖该除魔卫道,庇佑苍生。” “它们想拿百姓当诱饵骗我出去,我受这一计。” “我的命够硬,擎等着它们的后招。” “我现在倒是希望师妹犯了错,被枯荣长老的结界关在穹天水榭出不来。也希望等她出来时,敌潮已退。” 护山大阵外的传送法阵中终于不再出现妖族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包围岐郇山的妖潮悄然分离出一条细窄的通道,一条令剑宗弟子咬牙切齿的身影穿梭过魔气交织的妖物之间,停在山门面前。 辛辞。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仙门百家自顾不暇,俱是孤岛 短短数日之间,清寂峰弟子眼中曾经惊才绝艳的小师弟似乎变了个人。 “叛徒!” 当先一声是六合峰的一个弟子喊出,他咬紧了牙,死死盯着妖潮里越众而出的辛辞。 紧接着,结界中的一众剑宗弟子里响起了一片叫骂声。 面前的辛辞不再是那个浑身带刺的少年,他身披薄甲,额心一点瑰紫妖焰点缀,昭示着他体内流着大妖的血脉,浑身上下散发着上位者的气息,眼波流转之间皆是睥睨,英气逼人。 对于眼前昔日同门脸上流露出来的愤怒,他眼底始终不曾溅出丝毫波澜,任由他们的骂声激起身后无数妖族的讥笑。 “诸位同门,多日不见。特地为岐郇山送上妖族多年以来积攒下的小小心意。” 他扬了扬手,立刻就有壮硕的妖族向后奔去。 长泽和风铃站在人群角落,提醒道:“瑰紫印记,兰台氏的狐妖,此子之前大概刻意以异法压制了血脉和修为,才得以潜入剑宗。” 风铃眨眨眼,回头望了一眼无耀峰的方向,继而轻声道:“兰台氏么?我记住了。一命抵一命,起码得让管师弟得以瞑目才行。” “不好。”长泽忽而眉头一皱。 风铃疑惑道:“怎么了?” 长泽第一次面露焦急模样,足下漾起些许虚幻的光来,“不知这帮妖族与魔道怎么勾连上了,应当在太衍各处都开了向山门那法阵一样的大传送术,三才境里也出现了魔气侵蚀,我得回去看看秘境里的灵兽们,稍后再回来助你。” 风铃点头,“你快去,此处不必担心,区区妖族还不够我们开刃。” 长泽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原地。 不多时,那些妖族果然如长泽此前与风铃说的一般,提了不少上下坊市的百姓上来,其中甚至还有几个同样身着剑宗宗服的护卫弟子。 他们不知被施了何种法术,一个个软垂着身体,昏迷不醒,被搓面条一般毫不体面地仍在了山门结界前几尺之距。 “以弱小无辜之人相要挟,果然是山居野幸的污秽下等之流,无耻!”任飞廉大声呵斥道。 “任师兄说得不错。”辛辞轻轻拍了拍手,眼睛睇着任飞廉,“但想必诸位也忘了,数百数千年前,人族是如何残暴对待我们这些污秽下等之流。最初只是奴役羸弱的母兽和弱小的雏兽,以要命的符咒驱使,教它们自幼开始做你们的走狗。待严迅道君主使拒尾阵升起之后,不断狩猎不曾与人族为敌的落单妖兽,以血骨妖丹炼制上等的灵器丹药。” 他嘴边噙着一抹冷笑,“诸位御兽师看看各自手下的灵兽,哪一只灵兽的躯体里又流的不是妖血?” 他轻轻勾动指尖,被堆在结界前的人质里,其中几个昏迷的剑宗护卫弟子顿时人头落地,血洒上青石台阶上,喷溅上台阶上的瑞兽石雕双目,也凭空令其生了几分邪气。 “李师弟!周师弟!陈师弟!” 结界里有弟子认出了无辜的逝者。 “说到底,无非讨债罢了。”辛辞冷笑了一声。 他面无表情地松了松指骨,“你们可以不出来,山下还有不少城池,里面的百姓里还有不少入魔发狂之人,大不了把剩下的提到这里,杀光杀空。希望诸位见到同族沦为鱼肉引颈受戮时,能永远守好这座强大的结界,不向外迈出一步。” “诸位不敢出来,是因为上四峰峰主已去其三?还是在等谁的指令?或者说希望其他宗门能来驰援?”他的目光从结界里一张张愤怒拔剑却仍未贸然冲出的身影划过。 “不必等了,这一刻我族已经等待数百年之久,仙门百家如今自顾不暇,俱是孤岛罢了。” 辛辞待要挥手再杀一批百姓,而就在此时,凌空一道悍然剑光自远方天际挥来,越过层云,透过幽蓝的结界向外划出。 “竖子尔敢!”郑药的声音在苍穹中震响,身后跟着杜思卿,两道疾影自山中御剑而来,亮烈如飒沓流星。 辛辞从容闪身避过那破魔一击,锋利的剑光登时将他身后的数十妖族拦腰斩断,连哀嚎的机会也没有便灰飞烟灭。 “屁孩子们!检验挥剑一万次的时机已至,今日课业抽查!都随老子把剑拿稳了,把这帮龟孙子削回他娘的胎里去!” 郑药的到来无疑让众人有了主心骨,但两条御剑而来的身影不曾落地,郑药带着杜思卿毫不迟疑地穿过了结界,气势如虹,首当其冲提剑向外面的妖族传送法阵斩去。 “禹首峰结好开元剑阵!其余人随老子退敌!” 风铃紧随其后,带着积攒已久的怒气,同样悍然冲进了乌泱泱的妖潮之中。 在他们身后,拱卫山门的弟子们顿时响应,带着满腔恨意,纷纷提剑杀了出去。 如满天明亮星辰坠入黑沉夜空,兵戈碰撞与剑气呼啸之声响彻。 漫山遍野的妖族几乎片刻之间就要被这股勇悍精纯的剑宗精锐冲溃,但胜在数量众多,而以郑药与杜思卿之力,竟一时无法将那不知是何材质炼成的传送法阵摧毁,里面又很快拱出来源源不断的妖族,场面很快便陷入了胶着之中。 余下的禹首峰弟子在结好剑阵之后,也趁乱将昏倒在结界外不远的无辜百姓转移进了结界里,确保他们的安全。 风铃一路冲杀,辛辞却仿佛早有准备一般,在郑药与杜思卿冲出结界之后便悄然藏身于乱军之中,是以她一直不曾在妖潮中寻到后者的身影。 岐郇山下一片混乱不堪,狼烟地动,处处皆是妖族的术法与修士的剑气对撞,双方陷入了苦战。 郑药与杜思卿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堪堪毁去其中一座传送法阵。 而风铃击退了几名壮如小山的妖族,此时也闪身到杜思卿身边,微微喘着粗气,“你怎么样?!” 杜思卿知她惦记自己潜渊剑骨之事,没说出在与郑药得知山门遭妖族围堵之后就强行提前出关的事,只朝她笑了笑,“无妨,先救人退敌,其他之后再说。” 两人相视一笑,长剑穿过彼此身侧,各自穿透了一名面目狰狞的妖族身躯。 “啊!!!” “救命!!!” “不好,刘师兄入魔了!” 结界中的剑阵接连发出几声惨叫,顿时将外面冲杀的弟子气势一阻。 杜思卿与风铃转头看去—— 结界里,原本被救回去的“百姓们”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行动自如,浑身沐浴在浓墨一般的滔天魔气中,身法如同鬼魅,顷刻间已经杀死了几名禹首峰的弟子。 更可怖的是,死在他们手下的弟子不过转眼之间又面容扭曲地“活”了过来,身上涌出同样的黑雾,狂性大发,向一旁不可置信的同门袭去。 远处,辛辞藏身于数名身披黑色斗篷、手执骷髅法杖的妖族身后,手上刚刚碾碎了引动焚心蛊的符咒。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这历代掌门的牌位里并没有你呢 突如其来的暴乱让结界中的禹首峰弟子措手不及、大惊失色。 转瞬之间,离得近的几个人已经被夺去了性命。 很显然,这些入魔之人与此前的小打小闹全然不同,他们行动迅捷如电,身法诡谲又力大无穷,身上散发出来的魔气但凡沾染到剑宗弟子身上,必定能穿透他们单薄的护体真元,如跗骨之疽腐蚀肌骨。 郑药见状,立刻吩咐杜思卿与风铃,“你们带人回防,我去将传送阵先毁了,断绝妖族传送,再将那叛徒揪出来。” 九峰之中涌出更多的弟子来驰援山门,却仍与妖族这波来势汹汹的大军差距甚巨,更别提除了传送阵外,山下远处隐隐还有更多骑着巨兽的披甲妖族急奔而来,引起地面一阵震动。 杜思卿和风铃立刻带人折身遁回结界中,结果刚一折返,迎面一股酝酿许久的黑雾便兜头盖脸罩了两人一身,两人来不及闪避,被扑了个正着。 浓郁的腥臭气扑面而来,风铃只觉得眼前花了一瞬,再举目望去时,视野前一片模糊,四周人影妖影居然重叠在了一处,令她短时间里难以分清。 “我看不清了!”风铃着急出声。 “镇定,有我!”杜思卿捏了捏她的手腕,滴水不漏地护在她身周。 几名被焚心蛊操控的魔修想趁乱从她身后偷袭,却被杜思卿一剑浩然正气荡开,眼看剑光劈裂了其中一个魔修,却不见其伤口有血流出,反而就着剑气的锋芒一分为二,摇身一变,化作两团漆黑脓液,落在地上烂乎乎地蠕动起来。 下一刻,魔修倒地分裂成的两滩脓液中阴森的气息再次浮现,两个与之前面貌如出一辙、身材却更为壮硕敏捷的魔修从中拔地而出,再次冲向杜思卿与风铃。 杜思卿在剑中注入真力,行云流水地再次斩杀了两条漆黑的壮硕身影。 而几乎是立刻,两条魔修的身影再次如法炮制,变成了四个一模一样且更为健壮的分身,且每个分身上隐隐长出了坚硬的骨骼铠甲。 杜思卿心下一沉,一时想不到有什么邪法能让入魔之人的身上发什如此变化,不敢再痛下杀手斩起身躯,只能以剑气暂时将其荡退。 再看向山门周围,几乎所有弟子面前的魔修同样在杀招之下化出了更多强壮数倍的分身,比之前还要难缠数倍。 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杜思卿顿时明白过来,外面的妖潮只是拖延战斗力的计策,而结界中被好心运回来的这些“无辜百姓”,才是妖族与魔道勾结之下真正的杀招。 长剑挽出漫天星光,杜思卿逼退风铃面前的几只魔修,转眼间,斜刺里几双锐利的爪子离风铃的后心已经近在咫尺。 “左后方,半腰位,以震地剑退之!” 风铃目不能视物,忽然听得杜思卿一声厉喝,心念电转,下意识拧腰下沉,手中长剑已经朝左后划出一道弧光。 随着她一记震地剑施出,数条漆黑人影被闪着霹雳电光的剑芒击中逼退,却身形不散,反而比方才迟缓了不少。 “闭上眼,听我出招。”杜思卿横剑在风铃身侧。 眼前逐渐变作赤红一片,尽管头脑昏沉,风铃索性闭上了眼,只听从杜思卿的指示一边迎敌。 好在两人默契无间,一时间虽然场面胶着,但回防得快,暂时没让这些发狂的魔修占到什么便宜。 主峰上,商定涯一边维系着护山大阵的法阵运转,旁边大觉峰主曾琉璃正在替枯荣施针。 就在前不久,枯荣在编织完神魂结界之后,元神受损时又遭辛辞窃取阵眼,是以伤上加伤,还强行再次将穹天水榭封锁,消耗颇巨,如今只能靠曾琉璃施针慢慢休养。 三人面前的水镜照出山门前的厮杀,其中剑宗弟子的身影几乎要被无穷无尽的妖潮吞没。 枯荣干咳了两声。 “来攻打本宗的妖族不止兰台氏这一支,他们暗中积蓄了如此之多的劣等妖魔和修为精纯的高阶妖族,怕是筹谋已久。而这些妖族几乎解释身经百战之辈,数量颇多,结界里还有焚心蛊加持过的魔修,只郑药一个带着他们守山门怕是不够。” 商定涯沉吟片刻后道:“如今山中弟子有半数在外未归,仙门百家的战斗力几乎都如岐郇山一般被打散。他们显然是将重注压在了打下岐郇山这件事上,一旦剑宗被妖族魔道占领,怕是除了流夜阁之外,其他宗门更不堪一击。” 曾琉璃手上太素针泛着淡淡光辉,柔声道:“近日山中虽然入魔弟子渐少,却已经是内耗严重,能帮上医修忙的法修与符修几乎大半都下山救助百姓去了,来不及立时回援。好在上四峰的弟子平日……” 话音未落,水镜里就开始出现了异变。 一些随郑药杀出结界的上四峰弟子在被妖族伤到之后,逐渐陷入疯魔,转而提起武器挥向了自己同门。 曾琉璃见此,顿时大惊失色,“这……” 枯荣更是气得胡子乱颤,“严迅的把戏,这个孽畜,竟然与妖族勾结在一处,老朽当初就应当……给他个痛快!” 似乎是为了回应枯荣的愤怒,外面很快响起了骚动。 “掌门!掌……” 两个弟子跌跌撞撞跑到大殿正门前,尚且来不及禀报商定涯三人,脑后便射出一道血线,当场毙命。 三人看向正门外正缓缓踏进来两条身影,阳光正好,露出“秦徽衡”与“秦三松”带笑的面容。 只是一人漫不经心,一人三分邪性。 “秦师弟?你不是与覃师弟一同去看护无妄海那一处的阵眼了么?”商定涯眉头一皱,在看到来人身后漂浮的四把长剑之后,心中顿时警钟大动。 “你不是秦师弟!你是谁?!”商定涯“噌”地站起身来,目露不善之光。 来人正是占据了秦徽衡肉身的紫嵇和严迅。 那日在海上打败覃非琴之后,紫嵇嫌不够尽兴,当即追上了正在小宗门里拼着伤躯打退飞翼鸮的秦徽衡,在严迅利用焚心蛊的协助之下,几乎不费什么功夫,便暂时压制住秦徽衡的元神,从而占据了这具根骨上佳的身躯。 此时此刻,紫嵇随性地打量着大殿内的灯火通明的一架历代掌门长生牌位,并不将三人放在眼中。 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仔细数了个遍,方朝身侧的严迅打趣道:“哟,这历代掌门的牌位里并没有你呢,严迅道君,受此奇耻大辱,换成本座,定然要发一大通脾气。”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五破轮回琴 自打紫嵇喉咙里蹦出“严迅道君”几个字之后,大殿里顿时陷入一片迷之安静。 三人的视线移到“秦三松”身上,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而严迅对于紫嵇的问题并不以为意,“这神龛香案上只有飞升上界的修士和死人,或许是我还觍颜苟活于世,是以上不得这神主牌位中受香火供奉。” 紫嵇挑了挑眉,衣摆轻轻扫过地面,轻佻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你说得果然不错,这具身体本座待着很是惬意,这样根骨上佳的孩子,给你当徒弟,当真是可惜了。” 二人闲谈一样的语气终于激起了殿中人的怒火。 商定涯神色凝重,“魔修能入得山中,还得靠内贼引路,也只有同样通晓护山大阵弱处的严师叔你了。” “也不能这么说,严迅的神魂在禁地受困这么多年,能一朝神不知鬼不觉从禁地出逃,说不得有此人功劳。” 枯荣始终锁着紫嵇的身形,眼神一瞬不瞬。 “这你就说错了。”紫嵇满不在乎地转了小半圈后,看了一眼商定涯脚下正维持的法阵,最终视线停驻在枯荣身上。 “哟,这里居然还有本座的故旧,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竟然变得这么……老态横生,差点没认出来。啧,一副心血耗费颇巨的模样,想来是离死不远了。” “荒唐!”枯荣当即怒喝一声,“老朽一生守心持正,何时与尔等肮脏下贱的魔道之流有旧?!” 紫嵇见他发怒唾骂,倒也不生气,“本座这副模样,你自然是认不出来,不如……” 他当即摇身一变,转眼间化作了与庄衍兮同样的容颜身形,一分不差。 “枯荣师兄,你瞧瞧,这样呢?” 商定涯和曾琉璃顿时睁大了眼,“这……道祖?” 星辰朗月一般的面容上挂着七分邪气,在枯荣震惊的同时,紫嵇蓦然欺近,手中爆出一团浓郁的魔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枯荣的脖颈。 危急之中,枯荣迅速反应了过来。 他能清楚的感知现如今真正的庄衍兮仍在穹天水榭的结界里,面前这个魔修无论与庄衍兮是何种关系,都只可能是个冒牌货。 商定涯周身还维系着由禁地长老传向他身上的护山大阵之力,无法第一时间拦下紫嵇。而曾琉璃一介医修,尽管医术生死人肉白骨,对上紫嵇却也毫无胜算。 惊弦声骤然在大殿中响起。 “嗡——” 几人眼前骤然改换了一片天地。 紫嵇意识到不对劲,想拉着严迅躲开,却已经来不及。 巨大的光阵如落雷在几人脚下破开,炸出数道绚烂苍白的光芒,又自地面节节拔高,铸起两道细密的牢笼,追逐着紫嵇和严迅的身形将其围困起来。 “天弦,撞云——” 商定涯和曾琉璃从未见过如此法阵,正心中大骇,却见一旁原本虚弱的枯荣已然消失了踪影。 却而代之的是半空中不知何时漂浮着一位身着旧道袍的青年,正是枯荣年轻时的模样。 他单手虚虚抱住一张枯木古琴,神色凛然,上面唯余两根细弦,手指正勾在其中一道弦上。 商定涯见此道:“是长老的法器。” 两人顿时安心了下来,又隐隐担忧枯荣的伤势起来。 而被白光追逐的紫嵇扯着有些费力的严迅,短短片刻心里已经闪过了数千次要把他丢下的想法。 严迅的一只手被白光追上,方一裹缠上来,紫嵇就稳准狠地挥出一道魔气,削去了严迅的那只手。 严迅苍白着一张脸,敢怒不敢言,他神魂在禁地被罚数年,原就不甚强健,还是用的秦三松的肉身,只能气喘吁吁地被紫嵇扯着跑。 紫嵇倒是冷静地说了一句。 “这光里藏着天地法则之力,如你这般倒施逆行、不忠不敬的魂魄,一旦被其追上裹在全身,只需弹指一挥间,你的存在就会永远被抹除,消失于世间。而本座尽管不死不灭,可一旦被追上,就会被迫脱出这具肉身,重回虚散之形。” 于是严迅这回连怒也不敢怒了。 紫嵇从容不迫的在一道道白光中闪避,抽空瞥了一眼飘在半空中的枯荣。 “糟老头子,还以为他快要死了,倒被他摆了一道,这破琴一辈子就五根命弦,还藏着呢。” 严迅捂着流血不止的手,喘道:“这是……什么术法?我在山中清修……到神魂被囚禁地至今也从未见过。” “大清净术,是当时的剑宗掌门传下来的衣钵,需消耗本命元神才可施放。他手里抱着那半截木头便是千年前的神器五破轮回琴,顾名思义,一辈子只能拨动五次弦响。前两次我见过,都用来对付妖族那几只大妖了。” “这老小子对庄衍兮格外爱重,怎么到本座这里上来就是响天弦?”说到这里,紫嵇哂笑一声,“老小子的芥子世界维持不了多久,本座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少元神够烧。” 漫天神光之中,枯荣神色不变,仍缓缓拨动着那条看似脆弱却无比坚硬的命弦。 若是让眼前两人逃出生天,岐郇山危矣。 他短暂地想到过将庄衍兮放出来以毒攻毒,但若是那样,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便是庄衍兮在助剑宗打退妖族、灭杀眼前魔修与严迅之后,因魔气妄念达到无法压制的地步,陷入疯魔。 到了那时,整个太衍怕是没有人能制止得了入魔的庄衍兮。 即便他拨断五破轮回琴余下的两根命弦也无济于事。 只要护山大阵仍在,妖族便无法上山,即便阵破,上四峰尚有弟子能驰援山门。 面前的魔修与庄衍兮有关,想来也不是易与之辈,严迅为妖族提供了不少他研修之后融合魔气的毒辣术法,两人能精准地趁着妖族入侵之际悄然上山,应当是想打破护山大阵。 僵持了许久之后,严迅再次折损了一条腿。 而枯荣的芥子世界在紫嵇越来越充盈的魔气覆盖之后,终于慢慢出现了一丝裂隙。 飘在半空的青年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紫嵇歪了歪脑袋,发出一声骨节酸响,“严迅道君,出去的时候快到了,想好怎么报这一腿一脚之仇了么?” 五破轮回琴上,铮然弦断。 一缕金色的光芒消失,枯木上的琴弦只剩下了最后一根。 芥子世界中的光阵闪了一闪,眼看就要消逝。 而漫天的魔气在这一刻终于不再蛰伏,彻底爆发开来,紫嵇悍然加快身形,冲向了显然已是强弩之末的枯荣。 枯荣咬了咬牙,手指停在了最后一根弦上。 第二百章 今天这个逼,必须由她的心肝儿来装! 枯荣心知,这五破轮回琴的最后一根命弦一旦拨响,也就意味着他这漫长的生命终于走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青年脸上短暂浮现起一丝茫然,习惯了当垂垂暮已的老者,在禁地中独处的时日太久,连原本挺直的脊背也日渐佝偻。 一瞬间过后,枯荣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该死的时候总得死,赖活着也没几个意思。故旧离散,师弟被他封在结界中,自己还没替他找到压制妄念的法子,不知还能保全师弟多久…… 管不到那么多了。 鼻间已经传来魔气不洁不祥的气息,紫嵇残酷的面容在重重阴影后浮现,离他已经不过咫尺,在他身后,四柄魔化的仙剑上积蓄了不小的威力,自不同方向朝他袭来。 “道之弦,散华——” 正当枯荣要拨响最后一根琴弦时,一把朴素的玄色木剑自他肩膀的斜后方插入战局,所经之处魔气尽消,光华大作。 春风的余威散落成燃烧的片片星光,正面撞上攻向枯荣的四把仙剑,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继而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将四把仙剑上缠绕的魔气彻底劈碎,虚空之中荡然无存。 庄衍兮从容不迫地自虚空中踏出,伸手按住枯荣搭在最后一根命弦上的手指。 “师兄,我来晚了。” 枯荣身形晃了一晃,似是不可置信,而后听见庄衍兮身后传来一身轻笑,“枯荣长老居然长这模样,弟子今日开眼了。” 黑暗里,岑妙妙握着游星轻快地走出来,满脸新奇地盯着青年模样的枯荣。 而庄衍兮看向不远处的紫嵇。 “有什么疑惑,我们晚些再说,先解决眼前之事。” 枯荣尚未从他们两人一同出现的震惊中回神,而庄衍兮已然消失在两人身边。 岑妙妙对着庄衍兮朝紫嵇追去的方向,大声喊了一句:“心肝儿,揍他!” 没错!今天这个逼,必须由她的心肝儿来装! 枯荣:“???” 心肝儿?谁的? 发生了什么? 有人来告诉他一下么? 听完岑妙妙的话同样大惊失色的人还有商定涯和曾琉璃,两人跟中了禁言咒一般空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自庄衍兮出现的那一刻起,枯荣原本编织的芥子世界骤然崩塌,紫嵇察觉不对,在本尊面前不敢托大,第一时间就带上已经损失了一手一脚的严迅朝大殿外飞去。 而庄衍兮足尖凌空一点,已经追至半空,不过转眼就拦在了二人面前。 “不叙叙旧?” “你竟然彻底伤愈了。”紫嵇见对方目露神光,浑身上下流淌着精纯道意,心里有些不可置信,嘴上却还是强硬,冷哼一声,道:“能不能彻底杀死我,你心里有数。” 庄衍兮也不废话,提剑纵身而上,“试试便知,总之,你与严迅,今日都必须留下。” 他指尖凌空一划,远处青翠的群山随即响动着嗡鸣声回应,天地灵气翻卷流转,在他视野中化作一道紫嵇永远逃不出去的结界。 寒气骤然席卷,急转直下的冷意让紫嵇心中疑窦丛生。 今日之前,他尚能确保这世间再无一人是他对手,为此他还特地割下了自己一部分魂魄回归本源,却被岑妙妙发现了。 但当时庄衍兮的确神魂分裂,危在旦夕,一副立刻就要不受控制、走火入魔的模样。 但眼前的人显然已经一转颓势,强大无匹,周身流转的灵韵皆清正丰沛,毫无疯魔的痕迹。 当然,紫嵇的小脑袋瓜里尽管知晓双修、采补,但是一定不会出现真爱和奉献这些字眼。 让他试图去理解爱与和平,还不如叫他原地消散。 不行,得跑。 否则不知道庄衍兮会对他干出什么事来,毕竟上一次在面对他附体的傀儡时,自己已经丢了一回大脸。 笑话,他虽然今日汲取了无数魔气,较之以往强大了不少,但庄衍兮作为他的“本体”,永远能轻易压制住他。 意识到庄衍兮显然有备而来,紫嵇看了一眼陷入昏迷的秦三松,心生一计。 他心念一动,瞬间褪去了伪装,变回了秦徽衡的面容。 “你今日要是想在此杀我,就等同于杀了此人,屠戮后辈可不是正道所为。” 果不其然,庄衍兮听见他的话后,似乎迟疑了一瞬。 紫嵇抓住这个机会,掌中黑光一闪,朝庄衍兮激射而去,随即自身化为散雾,裹着严迅,往山门方向疯狂逃遁。 天空日光大盛,而夺命奔逃中的紫嵇却感觉周围越来越冷,如凝冰时节一般,能将人呵出的热气顷刻冻住。 剑气在他面前堪堪划过,庄衍兮的声音尾随而至。 “那就先把你这肮脏的灵魂从他体内打出去。” …… 山门前依旧是一片胶着苦战。 随着越来越多的妖族倒下,剑宗弟子也逐渐气力不支,好在在郑药的带领下,清除了两座妖族传送阵,慢慢稳定了战局。 但山门中的形势却陡然严峻起来。 尽管杜思卿与风铃带着弟子们有意控制局面将魔修控制集中到一处,但想尽了许多办法也不能将他们彻底诛杀。 况且这些魔修身后还有辛辞的意志操控,眼看杜思卿等人毫无办法,便开始扭动着身躯,纷纷扑向护山大阵。 几个魔修扑到护山大阵之上,浑身上下立刻冒出“滋滋”的声音,他们却不痛不痒一般,身形再度融化分裂,与此同时,护山大阵上却不着痕迹地被魔气腐蚀了些许。 杜思卿等人见状,只好咬牙空耗剑招逼退这些魔修,一面要保证围堵着他们不使其受伤分裂,一面要确保护山大阵不受其侵扰腐蚀,实在是分身乏术。 饶是如此,山门中的魔修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多。 郑药本想再拨出一些弟子回防,但令人头疼的是山外的战场里也开始出现了会分裂不死的妖族,即便郑药能以一敌万,却也注定没有无穷无尽的灵力支撑他横扫场面。 山中不断有九峰弟子前来支援,但仍旧远远不够。 陷入僵局之时,众人这才明白辛辞此前话中含义。 风铃双目不能视物,在喘息的缝隙中叹了口气,“要是有禅宗的人在就好了,我记得禅宗有一破魔咒,应当能诛灭这种不死不灭的魔物。” 杜思卿摇摇头,“是我们修为历练不足,诛魔之法不够精深。毕竟谁也不知在拒尾阵升起的几百年后,魔道会随妖族一同卷土重来。” 眼看不死不灭的魔物再度充斥了战场,无数几乎战至力竭的弟子心中同一时刻浮现出了一丝绝望。 然而就在此时,山中九峰之中的方向,飞出来一团亮烈的雪白的光芒。 “快看!那是什么……” 白光势如破竹,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扎在山门正前方,荡起一片不可侵犯的热浪。 “是火?!” 第二百零一章 谁他妈这个点渡劫 炽热的阳炎迅速扩散开去,人群中震出一片肉眼可见的凶悍波澜。 令众人惊讶的是,就在片刻之前,这些不断分裂的魔修还让守住山门的弟子们头疼不已、束手无策。 而眼下不慎沾上阳炎的部分魔修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被阳炎吞噬了部分躯体,发出凄厉的惨叫,被吞噬的部分也不再分裂生长,反而发出腥臭的烧糊气息。 另一部分没沾染上阳炎的魔修则如同瞬间遇上了致命的天敌,一改之前的无动于衷,纷纷面露极度恐慌之色。 “师姐这是怎么了?” 岑妙妙御剑而来,落在杜思卿与风铃身边,看向风铃紧闭的双眼和她脸上斑驳细密的腐蚀伤痕,忍不住露出心疼的神色。 “被魔息灼伤而已。”听见她的声音,风铃顿时皱紧眉头,忍着痛道:“师妹,这里危险,你怎么来了?!” “我和庄……道祖才出穹天水榭不久,首峰发生了一些事,掌门说妖族进犯山门,让我前来支援。” 杜思卿觑了一眼多日不见的少女,发觉岑妙妙的修为居然在短时间里攀升到了一个他全然探不清的境界。 杜思卿出声道:“岑师妹的修为——” 立刻引起了风铃的警觉:“怎么了?师妹的修为怎么了?” 岑妙妙扫了一眼不远处吱哇乱叫的魔修,和山门外的妖潮,想到去追杀紫嵇的庄衍兮,眼尾微微弯起,嘴角挂出一个甜笑。 “师姐别担心,我要渡元婴劫了。” 她的口气太平淡,以至于风铃小半会儿才回过神来。 “!!!” “是我以为的那个渡劫吗?”风铃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剑,“我现在改叫你师姐还来得及吗?!你是不是添乱?!现在这么危险,师尊也没回山,无人为你护法,你还这么妄动灵力,要是一个不慎,说不得就交代在这里了,快给我回去!” 岑妙妙却抽空摸了摸自家师姐不大强壮的肩膀,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师姐莫慌,会有人为我护法的,连渡劫的地界都选好了呢。” 风铃不明就里,“哈?哪里?” 岑妙妙遥遥一指山门外的妖潮正中,那里郑药仍率领一众弟子浑身浴血几进几出地与妖族厮杀着。 她嘴里却说:“好地方,别担心,你知道的嘛,我这个人心里从来都很有点数。” 目睹一切的杜思卿:“……” 虽然不认同,但他并不认为岑妙妙是个不把自己性命当儿戏的人。 只好无声叹了口气,与岑妙妙一同护住风铃的几个盲区,清剿那些冲上来的魔修。 而岑妙妙说话间,身边凭空浮现出更多的细碎白光,淡光粼粼,青天白日里乍一看去不大显眼,却随着岑妙妙的指引飞向其他弟子的剑身上,为其附着上一层轻薄的火幕。 星辰之辉从来都是妄念不敢染指之物,也是妖魔最为惧怕之物。 有岑妙妙的君火相助,山门前围困魔修的弟子们瞬间士气大涨,不再束手束脚,开始大范围清扫起已经分裂无数的魔修来。 杜思卿裹着火幕的长剑挥出,几只魔修在他剑下顿时荡然无存。他与风铃一人几句,简短地向岑妙妙说了一下她在穹天水榭时,山中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听见辛辞盗走山中阵眼以及管由战死之后,岑妙妙的眼神蓦然一黯。 护山大阵中的魔修清剿得很快,鼻间充斥着星辉君火之下魔修陨灭的气息,岑妙妙的剑不曾停下,穿过一个又一个壮硕的灰暗身躯。 旁边有很多受伤的同门,护山大阵外还有不少已经力竭濒危的弟子。 但猝不及防听见管由无声无息死去的消息,岑妙妙的眼眶里还是一片酸热。 她自来岐郇山伊始,便是与管由的交道打得多,这位师兄平日里恨不得能睡在灵石堆上,别人雁过只拔毛,换他得薅一大把。 ——丹修有何不好?我爱炼丹,炼丹使我快乐。条条大路通天,丹修事少,自在逍遥。 自此地下演武场里少了一个高呼“买定离手”的市侩庄家。 尽管他与大家的关系大半建立在灵石上,显得格外脆弱,还充满铜臭。 “管由师兄很好的。” 岑妙妙转过了目光—— 山门中基本已经呈一边倒的局势,就把目光放到了山门外郑药一群人所在,那里已经堆叠了无数灰黑的妖族尸体残躯,间或夹杂着一些倒下的剑宗弟子。 许是心中惦记着管由的死,她很快就找到了藏身于许多身披斗篷的妖族之后,正结咒召出更多魔修的辛辞。 许多记忆恍惚回笼,其中就包括兰台氏的那只曾经背刺过她的杂毛狐狸。 岑妙妙忽然觉得自己始终在逃避。 对过往视若无睹并非既往不咎,而是另一种意义的逃避。 她早就该在见到辛辞的第一面时,给他两刀,送他归西。 灵府中暖融融的气息在昭示元婴雷劫的天雷随时可能落下,而与元婴雷劫一同来的,还有第一道心魔劫。 岑妙妙纵身一跃,如鱼一般悄然潜到了妖潮后方。 她紧紧盯着同样发现了她的辛辞,两人视线很快对上,岑妙妙回了后者一个挑衅的笑。 随后,她气聚丹田,猛然将游星一把深深插入面前的地下。 曾经在庄衍兮灵府中回馈到她身上的星辰之力充盈而洁净,被她注入自己的君火之中,一同灌进了游星之中。 很快,以她与游星为中心,涌起了一团源源不断的温和气浪,疾速朝山门外扩散开去。 与岑妙妙所想无异,哪怕是山门外被魔气加持过的那些高阶妖族,在遇上阳炎扩散的气流同时,第一反应也是后退。 有了这些天生克制魔气的阳炎相助,郑药和身侧的一众人压力也轻了几分。 而岑妙妙还在不断朝附近的地脉中灌入更多的阳炎,灵力不断地剧烈消耗之下,她浑身的真元几乎被抽空,又被星辰之力再次充盈,直至临界点到来的那一刻。 这一霎那,树叶扑簌,风声徐徐,远空鸟鸣,似乎与她身化一处。 天边凝聚起层层乌云,浓黑欲滴,隐隐可见霹雳电光在其中闪烁翻滚,闷雷突如其来地划过高空,似有蛟龙盘旋在其后。 在岑妙妙没有真正“成人”的那道雷劫中,她浑浑噩噩,不识七情六欲,亦不识自己的道,最终不敌雷劫化为齑粉。 如今她已经明了了自己的心,同样清楚自己意欲何为。 尽管对“道”仍有些迷惘,但她已经能坚定自己的心。 如此一来,岁星真正化人之后的元婴雷劫与当时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滂沱暴雨骤然落下,天地之中一片声沙。 苍白的电光不断划过低空,呼号爆响。 乱战之中,郑药最先发现不对。 “谁他妈这个点渡劫?!还是双雷劫?!” “撤!不想遭雷劈的都跟老子一起撤回山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