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徒》 新书感言 要发新书了。 没有喜悦,倒是有点忐忑,有些歉疚。这本《凡徒》,让书友们等的太久了。 是我自己的原因:一是琐事太多,没有心思准备新书;二是需要调整,想一想写什么。写出一个好看的故事,能够让我自己喜欢,通过网站审批,并且得到书友认可,真的很不容易。一度想着放弃,回去上班混日子,又怕辜负书友的期待与网站的厚爱。何况我依然热爱写作,还有更多的故事想与大家分享。在主编夏至(流云)与我多次分析新书大纲与人物设定,并耐心细致的帮我修改书稿,尤其是得到鱼总的宝贵建议之后,《凡徒》慢慢脱胎成型,终于要和大家见面了。 什么是凡徒? 始于凡俗,不甘平庸,自强奋起,求索问道,只为广济众生,化身使命之徒。 说的有些玄乎,其实就是一个山里的少年,如何历经磨难,一步步踏上仙道巅峰而又不忘初心的故事。 来吧! 心中有梦的道友们,你我重续仙缘,点燃生命之火,携手龙战于野,共赴悲欢离合,再造一段热血传奇! 第一章 冬狩 初冬。 晨色朦胧。 一道人影,爬上山岗。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迎着寒风,仰起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脑门挂着汗珠,嘴里喘着粗气,一双灵动的眸子透着兴奋与不安。 于野要前往灵蛟谷,参与今年的冬狩。 冬狩,为山里人的说法。于家村与白家村、冯家村,虽地处偏僻,却承袭古风至今,有着春蒐夏苗与秋狝冬狩的习俗。每年秋末冬初,三家的青壮汉子结伴前往两百多里外的灵蛟谷,或猎取野兽,腌制过冬的肉食,或采摘草药,换取布匹、食盐、铁器等物,以补贴日常的用度。 不过,于家村有族规,未成年者,不得出山狩猎。 于野只有十五岁,尚未成年,却偷偷溜出村子,独自踏上了冬狩的行程。 摸黑跑了半宿,天色渐明。 于家村,以及于家村所在的星原谷,早已看不见了。放眼所及,惟群山重重,晨雾弥漫,四方一片朦胧。 山脚下,是片河谷。 倘若没有记错,就此往南,再行十余里,便是灵蛟镇。 灵蛟镇,正是前往灵蛟谷的必经之地。 于野稍作观望,一溜烟跑下山岗。 片刻之后,人已在河谷之中。 河谷有着数十丈宽,四周树木稀疏,乱石成堆,空旷而又荒凉。 于野抬头看了看天色,走到一堆石头之间。他丢下木棍与包裹,扯开羊皮袍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灵蛟镇,已相距不远,且稍事歇息,再赶路不迟。 于野扯过肩头的包裹,从中拿出米饼与水囊。 米饼又硬又凉,只能掰碎了慢慢咀嚼。水囊为麂皮缝制,能够灌装三斤清水。 山里人,过惯了穷日子,有水米充饥,足矣。 于野正要吃喝一番,忽觉周遭有些异样。 空旷的河谷,笼罩着一层雾气。便于此时,一道淡淡的黑影,穿过晨雾而来,好像脚不沾地,一蹿三、两丈,转瞬到了十余丈外,似有所停顿,冲着这边投来一瞥,遂即又飘然而去。 于野急忙揉了揉双眼。 爹爹说过,以虎豹之猛,一跃三两丈,非常人所能及。 黑影并非虎豹,应为赶路之人。或者说,像是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男子。而他若为赶路的山民,缘何无声无息,且一步跨出如此之远,莫非是山野间的鬼魅? 于野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山里人不畏虎豹豺狼,却怕鬼神。 转念之间,诡异的黑影消失无踪。 爹爹说过,山里的汉子,浑身是胆,纵使面对生死,亦当无所畏惧。 想起爹爹,于野神色一黯。 忘不了去年的那个风雪之夜,与爹爹交情深厚的五伯登门告知,他的于尧兄弟葬身于灵蛟谷中。至于爹爹是怎么死的,遗骸落于何处,五伯含糊其辞,只道是野兽凶猛,遗骸已无从查找。 于野急于前往灵蛟谷,奈何不知路径,求助村里的长辈,接连遭到拒绝。他便想着参与来年的冬狩,又被三爷爷训斥,说他年纪尚幼,不得外出狩猎。他自幼失去娘亲,是爹爹将他含辛茹苦养大。谁料爹爹竟惨遭不测,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岂能轻易罢休。 这也是他不惜违反族规,执意前往灵蛟谷的缘由。 今年的冬狩,恰于今日寅时启程。已苦苦等候一年的他,于昨晚抢先一步动身,只待村里的族人们启程之后,再一路尾随着前往灵蛟谷。 于野一边啃食着米饼,一边回想着往事。 丧父之痛与思亲之情,让他的心绪更加低落。悲伤伴随着倦意涌上心头,于野禁不住打起瞌睡。跑了大半宿的山路,他着实累坏了…… 天光大亮。 晨雾未散。 一阵马蹄声交织着车轮声与狗吠声,打破了河谷的寂静。 两架大车与一群汉子闯入河谷之中,还有几只狗儿,跟着奔跑撒欢。 于家村的山民,于寅时聚集在祠堂前,杀了雄鸡献祭,放了辟邪的炮仗,便踏上了冬狩的行程,一路赶到此处。 跑在前头的大车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二十出头的光景,身着皮袍,头顶皮帽,方脸圆眼,蓄着短须,手里举着鞭子,不时抽打着驾辕的老马。他叫于宝山,三爷爷的孙子。他爹于佑财,赶着另一架大车紧随其后。那是个壮实的中年汉子,粗糙黑红的脸上带着风霜。 余下的二十多位汉子,则是步行跟随,或拎着刀棒,或背着弓箭,一个个脚步匆忙。 另有父子俩落在后头,一个神情木讷,少言寡语,一个东张西望,满脸的兴奋。 “爹,三五日内,能否赶到灵蛟谷?” “嗯!” “六叔他……” “快快赶路。” 说话的父子俩,乃是于二狗与他爹于石头。六叔,便是于野的爹,依着宗族乡俗,故而有此称呼。 于二狗初次前往灵蛟谷,兴奋所致,难免问东问西。他爹也想着趁机叮嘱几句,却不知为何变得烦躁起来。 “汪汪——” 前方传来狗吠声,疾行中的车马放慢去势。 十余丈外,为河谷的狭窄处。旁边的乱石堆中,慢慢站起一道人影,许是从梦中惊醒,犹自揉着惺忪的双眼。 “于野?” 于二狗惊讶出声。 那杵在石堆里的人影,是个少年,发髻散乱,皮袍松垮,满脸灰尘,行迹狼狈,正是于野。那是他的玩伴,也是村里的好兄弟,彼此再熟悉不过了。 惊讶者不止一人。 坐在大车上的于宝山回头一瞥,收住马的缰绳。待两架马车停稳,他大声问道:“于野,在此作甚?” “我……” 于野赶到此处,本想稍事歇息,谁料过于疲倦,竟然睡着了。而事已至此,倒也不用隐瞒。他支吾片刻,如实说道: “宝山兄,我要前往灵蛟谷。” “哼!” 于宝山哼了一声,叱道:“家祖有言在先,尚未成年者,不得参与冬狩,你敢违反族规?” 家祖,便是于宝山的祖父三爷爷,于家村的族老,德高望重的人物,岁数大了,身子骨折腾不起,已多年未曾参与冬狩。 “三伯……” 于野看向于宝山身后的大车,继续恳求道:“三伯,请允许小侄同行!” 他话未说完,便被粗暴打断—— “于野,滚回于家村!” 于野没有理会于宝山,再次急切出声道:“五伯……” 于二狗祖辈行五,他爹于石头被族里的晚辈称为五伯。那位五伯好像是躲避不过,迟迟疑声道:“三哥,你看这孩子,性子倔着哩……” 于石头口中的三哥,也就是于宝山的爹于佑财,他坐在第二架大车上,伸手捋着络腮胡须,沉吟道:“他尚且年幼,依我之见……” 于野急忙提高嗓门道:“我爹遇难,至今尸骨未还。各位叔伯与他交情深厚,岂能袖手旁观?” 不到灵蛟谷,他誓不罢休。 人群中几位年长的汉子摇头叹息—— “唉,倒是个孝子!” “爹娘双亡,也是可怜!” “族规难违,情有可原……” “这个……既然不肯回村,便破例让他跟着吧,拜托老哥几个照看一二。” 于佑财思忖片刻,不再多说,摆了摆手,催促道:“宝山,启程!” “啪、啪”两声鞭响,马蹄踢踏,车轮滚动,狗儿撒欢,一行人马继续前行。 于野有点不敢相信。 能够前往灵蛟谷了? “于野——” 呼唤声传来。 “二狗——” 于野响应一声,转身抓起木棍,背起行囊,撒腿跑了过去。 追上赶路的人群,于二狗正冲他招手。 于二狗比他高半头,十七八岁的样子,头上裹着布帕,身上穿着羊皮袍子,黝黑的脸上带着笑容,悄声道:“兄弟,你一人跑出村子,顶撞长辈,好大的胆子!” 于石头的身材相貌,与于二狗相仿,只是脸上多了皱纹与胡须,为人沉默寡言。他头也不回的自顾赶路,闷声闷气道:“与二狗结个伴吧!” 于野犹自欣喜不已。 本想着违反族规,免不了受到惩处,谁想据理力争之下,竟然如愿以偿。 凡事不去拼一下,谁又知道最终结果呢。 于二狗,自幼与他交好。正是于二狗向他透露了冬狩的具体时日,使他得以成行。只见于二狗伸手拍向腰间,昂首挺胸道:“此去灵蛟谷,自有狗哥护你周全,瞧瞧——” 好兄弟结伴同行,顿时亲热起来。 “猎刀?” 于二狗的腰间插着兽皮刀鞘,露出半截刀柄。他拍打着刀柄,炫耀道:“我爹的猎刀,传给我了。你有无利器,让狗哥也瞧一瞧。” 山里人家,不缺刀斧。锋利的猎刀,却价值不菲。 “我爹的猎刀,已丢失在灵蛟谷中。” “你赤手空拳?” “我有把短刀。” 于野也拍了拍腰间,他怀中藏了把小刀。那是他爹的遗物,他不愿轻易示人。 于二狗怪笑道:“哈,仅凭一把小刀,如何搏杀猛兽。倘若你家六叔活着,断然不会让你送死……” “呸、呸!” 于二狗的话音未落,有人回头猛啐两口。是他爹于石头,冲天举了举手,低声念叨:“神灵庇佑,百无禁忌!”言罢,又低声叱道:“大白日的,不得胡言乱语!” 于二狗乖乖闭上嘴巴。 于野也不敢出声,他懂得山里的规矩。 出门在外,忌谈生死,以免冲撞神灵,惹来无妄之灾。 而神灵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却令人敬畏,并相信它的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不过,倘若神灵真的那么神奇,为何没有庇佑爹娘…… 第二章 远行 灵蛟镇。 一条街道,几间铺子,二三十户人家。 一道浅浅的河水穿过镇子而去,两岸环绕着高低错落的树木。 河滩地上,两匹老马在啃食草料;两架大车,摆放一旁;十多个汉子,散落四周各自歇息。 于家村一行,于午后时分来到此处,却没有接着赶路,而是要就地歇宿一晚。 于野,独自坐在草丛里,脸上透着一抹焦虑之色。 据说,由此往南,只需三、五日的路程,便可抵达灵蛟谷。此去能否找到爹爹的下落,他也不知道。 几丈外,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河对岸,老树歪斜,蜷缩枝头的鸟儿不时在寒风中发出啾啾的鸣叫声。 从镇子方向走来一群人。 是于二狗父子,还有几位二十出头的汉子,无非于全、于猛、于壮等同族的年轻人。 秋狝冬狩,乃是山里人的大事。依着往年的规矩,另有白家村、冯家村与于家村结伴同行。于家村先行抵达灵蛟镇之后,于佑财吩咐族人在河滩上歇息,他本人则是带着于宝山前往小镇的客栈,等候冯家村、白家村的人马到来。 于二狗奈不住寂寞,撺掇他爹与伙伴们去镇子上玩耍。傍晚时分,于二狗等人尽兴而回,边说边笑着走来。 “冯家村已入住客栈,白家村尚未抵达呢。” “三伯也该带着你我入住客栈,总好过这般露宿野外。” “于家村穷啊,住不起客栈。” “于野,接着——” 于二狗走到近前,抬手一抛。 几粒红红的果子,落入怀里。是山里的枣子,粒大饱满。 于野躺在草丛里,品尝着山枣的清脆香甜。难得出趟远门,他也想去镇子上凑个热闹,又怕遭人嫌弃,便老老实实守在原地。幸亏有了于二狗的关照,让他途中少了几分寂寞。 片刻之后,笑声传来。 落日映照的河面之上,波光粼粼、水花四溅,还有人影在嬉笑打闹。 于二狗等人,竟然脱了袍子,仅着亵裤,赤着双脚,在河水里追逐。还有人抓着鱼儿抛向岸边,再次引来一阵欢呼声。 于野精神一振。 他自幼在山里长大,最为喜欢的便是捕鱼捉鸟。恰见伙伴们玩耍痛快,他难免心痒难禁。 于野跳起身来,抓起木棍走了过去。 岸边的草地上,扔着几条鲜鱼,个头虽然不大,却活蹦乱跳。 于二狗喊道:“于野,一起玩耍啊!” 于全、于猛等人笑道—— “冬日水寒,切莫冻坏了他。” “瞧他笨手笨脚的。” “哈哈……” 河水宽约七、八丈,深不盈尺。此时虽然天寒,却有鱼儿逆流游动。 于野脱了靴子,捡起地上的棍子,慢慢踏入河水之中。双脚乍一入水,冰凉的寒意激得他猛一哆嗦。 于二狗与伙伴们又是一阵大笑。 于野没有后退,淌着河水走了几步。少年心性,岂肯示弱。待双脚站稳了,他举起手中的木棍。 正当他低头寻觅,有马蹄声响起。 对岸河堤上,冲出一匹白色健马。 白马来势极快,径直跃入水中,铁蹄卷起浪花,声势颇为惊人。而骑马者应为女子,身着青色单衣,脸上裹着布帕,看不出年纪,也辨不清她的面容。 于二狗等人好奇张望。 又是几匹马与几架大车出现在河堤之上。 于野正想抬头观望,忽然发现脚下的水流之中有鱼影盘旋。他急忙挥棒砸去,“扑棱”一声,一条鱼儿破水而出。他惊喜过望,急忙伸手去抓。 与此同时,一声娇叱响起: “闪开——” 一人一马迎面冲来。 于野躲避不及,只听“砰”的一声,人已倒飞而起,直至两丈开外,“扑通”一声,摔落在河滩地上。 与此同时,白色健马跃上岸边,猛然停顿,前蹄腾空,鬃毛甩动,马首高昂,咴咴嘶鸣。马上之人转动腰身,遮面的布帕随风飘动,隐约露出白皙的面庞,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之下,那闪现即逝的容颜更添几分绝色与神秘。 于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左手抓着木棍,右手抓着一条鱼,模样狼狈不堪。 骑马之人回首一瞥,神情中似有歉意,却又伸手一拍,马儿四蹄腾空,带着飞溅的水花与草屑疾驰而去。 于野挣扎着坐起,心神有些恍惚。 而他尚未缓口气,又有马蹄声、水流声与喊叫声响成一片。 几匹马与四架大车,越过河水而来。随后跟着数十条汉子,均为山里人的装扮,背着弓弩,带着刀剑,无不强壮彪悍。 于二狗等人跟着跳上河岸,惊叹不已—— “那女子身手了得。” “据说是白家的小姐,大有来头。” “于野,伤着没有?” 于野赤着双脚坐在地上,犹自怔怔失神。听到于二狗的询问,这才发觉手上带着血迹。摔出去的时候,手里依然抓着河鱼,谁料鱼鳍过于锋利,竟然割破了手掌。他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答道:“无妨!” 暮色降临。 河滩上,燃起火堆。 于家村的汉子们,围坐取暖,烧烤吃食。 于野独自躺在草丛里,默默的两眼望天。 一轮清冷的弯月孤悬天边,几点星光闪烁朦胧。随着夜色渐深,无边的寒意笼罩大地。 于野裹紧羊皮袍子,心绪有些低落,而他眨动的双眼中,透着一丝疑惑之色。 那个纵马冲撞的青衣女子,竟是白家的小姐。 一个女儿家,竟也参与冬狩? 她为何如此野蛮? 倒也不能怪她,谁让自己阻挡人家的去路呢。不过,未见她有何动作,也未被马儿撞击,自己便稀里糊涂的飞了出去。 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野!” 五伯于石头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条用树枝串着的烤鱼。 于野忙着起身,便听道:“你这孩子,遇见飞马冲撞,也不知躲避,所幸没有大碍!” 于石头的话语中,透着长辈的呵护之情。 于野接过烤鱼,忍不住道:“五伯,侄儿有事请教!” 于石头转身要走,遂脚下一顿。 “我爹他……他真的死了?” “嗯!” “我爹的尸骨呢……” 于石头突然没了耐心,头也不回道:“歇着吧,明早赶路呢!” “五伯……” 于野还想追问,五伯已背着双手离去。他有些沮丧,举起手中的烤鱼咬了一口,鲜美的鱼肉吃在嘴里,竟然没有尝出滋味。 不远处的火堆,烧得正旺。明亮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粗犷的笑脸。流淌的河水,潺潺不息。淡淡的寒雾,从水面上氤氲而起,再又弥漫荒野…… 午夜过后,刮起了风。 许是寒冷难耐,于野从睡梦之中睁开双眼。 天上的弯月,没了踪影;阵阵寒风,在黑暗之中打着盘旋。 于野爬了起来。 昨夜点燃的火堆,早已熄灭。二十多位山里的汉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拴在远处的两匹老马,冲着他这边打着响鼻。 于野伸手擦了把脸上的露水,抓着木棍,挑起包裹,却又傻傻的杵在原地。 叔伯兄弟们尚未醒来呢,他已忙着动身启程了。只怪他心事太重,难免莽撞冒失。与其这般等待下去,不如四处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暖和暖和身子。 于野丢下行囊,循着河岸走去。 没走几步,一道黑影尾随而来。 于野猛然转身。 是头黑狗,摇头摆尾,吐着舌头,蹦蹦跳跳跑到他的面前。 “打——” 于野作势驱赶。 此次外出打猎,于家村带了几头土狗。他曾被土狗咬过,至今心有余悸。 黑狗躲闪跑开。 河面之上,飘着一层淡淡的雾霭,寒风扰动之下,犹如寒烟崩乱。四周的原野山林,随之缥缈虚幻起来。独自行走此间,举目寂寥苍茫。那未知的天地,使人不禁多了几分探索的欲念。 往北而行,河水渐深。岸边的滩地上,长满了芦苇与树丛。 于野信步闲走,不忘挥拳踢腿舒展着筋骨。许是童趣大发,他捡起块卵石扔了出去。石子在河面上打了几个水漂,遂即又消失在“哗哗”的河水中。 须臾,几块石头挡住去路。四周的芦苇丛更加密集。 于野走到此处,身子渐渐有了暖意。他解开袍子撒了泡尿,微微打了个冷颤。他正要原路返回,又禁不住停下脚步。 “师兄……” “师妹……” 谁在说话? 石头、树丛遮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于野尚自狐疑,话语声再次随风传来—— “师父闭关如何……” “玄黄丹,功亏一篑,我奉命下山,陪同师妹走一趟大泽北地……” “若得丹药相助,师父能否筑基……” “指日可俟……” 大泽? 记得爹爹说过,祖辈居住的于家村,只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星原谷与灵蛟镇之外,另有广袤天地,称为大泽。 师兄、师妹? 对话的一男一女,是何来历,玄黄丹、筑基,又是什么意思? 于野好奇心起,循声走近两步。 对话声,突然没了。与之瞬间,一声呵叱在头顶响起: “何人偷听?” 于野吓了一跳。 两道黑影从天而降,随之劲风扑面,不容他看得分明,人已“砰”的摔倒在地,紧接着后背一沉,像是压了块大石头,竟然让他动弹不得。 “小子,找死!” “啊——” 被人踩住后背,胸骨“咔咔”作响,顿时疼痛难忍,于野禁不住惨叫一声。 “师兄,莫要节外生枝!” “哼……” 于野趴在地上,骨头疼痛欲断,整个脑袋扎入草丛,憋得透不过气来。忽然觉着后背一轻,他慌忙翻身坐起。 一道人影站在他的面前,冷冷出声道: “在此作甚?” 天色已蒙蒙亮。 出声之人,是个年轻女子,身着青色长衫,头顶束着男人才有的发髻,脸上却遮着一层布帕,根本看不清模样。倒是她的神情有些熟悉,依然冷冰冰的让人捉摸不透。 于野张口结舌道:“我……我是于家村的于野。” 女子微微皱眉道:“你听到了什么?” “我撒尿来着……” “呸,粗鄙之徒!” 女子极为厌恶的啐了一声,转身离地飞起,不过眨眼的工夫,已如风儿般的飘然远去。 于野惊魂未定。 石头与树丛,足有两人多高,竟被一个女子飞跃而过。与她对话的师兄,或已先行离去。那人不仅行踪诡秘,也更为凶狠霸道,竟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取他性命。 刚才听到什么? 没听懂啊。 “啪——” 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 此时,残夜已尽。 晨色中,于宝山父子俩在催促众人起身。紧接着成群的人影与车马出现在河滩地上,人喊马嘶的好不热闹。 白家村、冯家村的人马,已与于家村汇聚一处。 启程的时刻到了。 于野不敢耽搁,撒腿往回跑去。 于二狗与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说笑,他见于野返回,暗暗使个眼神,悄声道:“嘿,我打听了,那位白家小姐叫白芷!” 喧闹的人群中,果然来了一位骑马的女子。看她的衣着打扮,显然便是之前骂他粗鄙之徒的女子,只是脸上依然遮着布帕。即便如此,其单薄的衣衫,窈窕的身段,纵马的英姿,依然显得与众不同。 她叫白芷? 于野忍不住多看一眼。 那位白家的小姐,已驱马穿过人群,趟过河水而去。于宝山与几个年轻人,还想着凑近巴结几句,奈何追赶不上,只得讪讪作罢。 白芷的师兄,没有现身。 “白小姐返乡参与冬狩,只为下山游历。据说她自幼修道,懂得鬼神之术哩,啧啧!” 于二狗比于野年长两三岁,喜欢打听奇闻异事,对于白小姐的来历如数家珍。村里的于全、于猛、于壮等年轻人,也是满脸的仰慕之色。 于野揉了揉胸口,默默捡起他的棍子与包裹。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白芷的来历颇为好奇,却又不敢多想,或者说有点害怕。竟差点丢了性命,怪只怪自己撒的那泡尿。 于宝山的爹,于佑财,乃是于家村的主事者,他与白家村、冯家村的伙伴们打过招呼之后,催促众人套上马车,收拾行囊。 白家村的主事者,叫白轩,是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冯家村的主事者,为冯栓子,虽已年过半百,却身子硬朗精神矍铄。两人带着各自的车马,相继越过河水而去。 于家村随后启程。 河对岸,一条大道通向远方。 行走之间,但见山峦重叠,荒野无际,让人只想着放开双脚,去丈量广阔天地,探寻那陌生而又新奇的一切。 启程不久,天色渐渐转暗。一阵阵大风,卷起尘土草屑横扫而来。 “哎呀,变天了!” 于二狗发出惊呼。 九架大车,十余匹马,近百个汉子,循着山间的大道,穿过滚滚风尘一路往南而去。 行至午时,大风依旧。 一行人马稍作歇息,继续赶路。 黄昏时分,山道变得狭窄起来。 前方的山岭之间,出现一个小村子。 云岭村。 所谓的村子,仅有十余户人家。几排低矮的草屋,坐落在一片山坡之上。 山坡过去,紧挨着村子,有块洼地,与一方水塘,倒是个避风歇宿的所在。 于佑财与白轩、冯栓子打了个照面,吩咐众人就地歇息。各村的汉子则是拆卸车马,忙着生火造饭。 于野想要找个背风的地方,怎奈到处都是人。 他匆匆放下棍子与包裹,帮着捡取树枝枯柴,待火堆点燃之后,这才独自走到一旁瘫坐在地上。 赶了一天的路,早已疲惫不堪,脚上的皮靴子,也磨破了两个洞。 于野顾不得狼狈,摸出一块米饼。刚刚啃了几口饼子,又困又乏的他已睁不开眼。好像是于二狗跑到身旁躺下,并不停的出声抱怨道: “哎呦,我的两条腿累断了……” 于野睡意渐浓。 似乎是五伯在说话—— “年轻人,受不得累,安心睡吧……” 隐隐约约,黑暗里亮起一盏油灯。一位中年汉子,坐在油灯下,用他粗糙的大手拈着针线,笨拙地缝补着破旧的衣衫。许是钢针扎了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看向身旁,温和笑道:玩耍了一天,也该倦了,睡吧…… 壮汉的身旁,躺着一个孩子,五、六岁的年纪,眉目灵动的模样。仰望着他慈和的笑容,孩子打了个哈欠,惬意的闭上双眼,无忧无虑的走入梦乡。 梦里,孩子仿若被娘亲拥入温暖的怀抱,依然看不清娘亲的脸,惟春光明媚,夏花灿烂,还有爹爹的伟岸身躯,高大的像座山,为他挡住了风雨,撑起一片天…… 第三章 断风 感谢:seyingwujia、书友2297290、书友59929404无心葫芦、981nanhai、981nanhai、981nanhai、长寿秘诀、大大是猪、仙道人生、欢度oo国庆、万道友、阿黄的baba、朱昊典、纷封一十七、书友59928632、书友59928305、木叶清茶、书友59928671、jiasujueqi的捧场支持! 感谢各位书友的收藏红票支持! ……………… “各家老少,启程了——” 隐隐约约中,传来一声叫喊,随之天光崩塌,温暖的梦境消失殆尽。 于野从梦中惊醒。 天色未明,四周尽是忙乱的人影。 五伯于石头走了过来,伸脚便踢。 “狗子,赶路了!” “嗯……” 于二狗躺在地上,不肯动弹。 于野伸手拉扯道:“不敢贪睡!” 于二狗被迫起身,犹自睡意朦胧,他就势搂着于野,迷迷糊糊道:“困着哩,容我多睡一会儿……” 片刻之后,众人离开了云岭村。 愈往南行,道路愈窄,两侧的山岭,变得愈发的荒凉。 天色依然不见转晴,灰色的云朵笼罩着整个苍穹。再有马嘶狗吠,寒风横卷,使得赶路的人影,又添几分匆忙。 行至午时,稍作歇脚之后,一行人马继续穿行在荒凉的山林之间。 又是两、三个时辰过去。 天色更为阴暗。 肆虐的寒风渐渐停了。马儿与狗儿,也不叫了。 众人放慢了疲惫的脚步。 前方的数十里之外,出现一座石山。其势高耸,左右无尽,仿若庞大的巨兽,绵延横陈在昏暗的天光之下。 “我爹说了,那便是断风崖。” 于二狗的头帕歪斜,满脸灰尘,有气没力道:“且吃饱喝足,好生睡上一觉!” 于野同样又困又乏,却不敢叫苦叫累。能够前往灵蛟谷,他已心满意足。 断风崖,就在眼前。 俗话说,看山跑死马。赶到断风崖下,已是夜色降临时分。 黑暗中,叫喊声四起—— “冯兄、于兄,你我车马劳顿,不如就此歇宿。” “依白兄所言,明早赶路。” “宝山,安顿车马,捡取柴火。” “于全、于猛、于二狗,过来帮把手——” 三个村子的近百人马聚到一处,又是一阵忙乱。 于野跟着于二狗帮着卸车,捡了一捆枯柴。火堆点燃之后,众人围坐取暖。而火堆的周围,已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不远处的石山,便是断风崖。黑暗之中,不知崖高几丈。所幸大风停了,使得冬夜少了几分寒冷之苦。 于野拎着他的木棍与包裹,走到没人的地方坐下。双腿肿胀酸麻,脚指头疼痛。应该是脚磨破了,幸好靴子虽破尚能支撑。他拿出水囊喝了口水,肚子里打起冷嗝。虽然饥肠辘辘,却吃不下东西。看着不远处的火堆与说笑的人群,他背倚着石壁,渐渐的睡眼迷离…… “小姐在此等候一日,甚是辛苦!” “轩兄,不必客套!” 山上走来几道人影,聚在山崖脚下的避风处说话—— “夜深天寒,何不另寻住处?” “此处便好。” “用点干粮?” “本人辟谷多日,远离烟火之食!” “小姐自便,有事吩咐……” 于野已倦得睁不开眼,听到说话声,他还是禁不住扭头看去。 是白家村的人,其中蒙面女子,竟是白家的小姐,白芷。昨日她骑马离开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谁想她早已赶到此处。许是她身份尊贵,与白轩以兄妹称呼。 什么是辟谷? 没听说过。 何为烟火之食? 谁家煮饭不用烧火,难不成茹毛饮血? 于野无暇多想,裹紧袍子,蜷成一团,闭上双眼。 “咦……” 有人出声,好像是白芷走了过来。 于野没有理会,只想睡觉。 他所在的山崖下,不仅地势平坦,而且长满枯草,是个露宿过夜的好地方。这也是他趁着众人烤火取暖的时候,为自己讨得一个小便宜。 又听另外一个嗓门嚷道—— “白小姐,我家鹿肉味道甘美,送你充饥。” “不用。” “何妨品尝一二?” “走开!” “白小姐……” “砰——” 于野已渐入梦乡,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他惊吓坐起,只见于宝山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块肉干,气急败坏道: “白小姐命你走开!” 于野错愕不已。 哦,于宝山巴结白芷不成,找他撒气来了。而他在此睡觉,凭什么走开? 那位白小姐,站在不远处,虽看不清脸色,却自有一股骄人的气势。 于宝山更加蛮不讲理,抬脚作势又踢—— “聋了不成,滚开!” “于宝山……” 于野又气又恼,翻身跳起。 一路上,他凡事小心,手脚勤快,唯恐招人嫌弃,却不想还是惹上麻烦。 于宝山不容他站稳,猛的伸手推搡了一把。 “呦呵,还敢与我动手不成?” 于野脚下趔趄,摔倒在地,随即又翻身跳起,双目怒睁。 白芷似乎有些不耐烦,冷冷出声道:“休得吵闹!” 于宝山讨好不及,反遭训斥,尴尬点头,赔笑道:“白小姐息怒!” 白芷不予理睬,扭头看向别处。 于宝山自讨没趣,冲着于野嚷道:“哼,若敢冒犯白小姐,我定然饶不了你!”他丢下一句狠话,咬着手中的肉干,摇晃着膀子悻悻离开。 于野捡起包裹,暗自生着闷气。 于宝山喜欢欺负他,而他偏偏又打不过那个家伙。对方不仅身高体壮,还颇有一把子蛮力。 山坡上,点燃了四、五处火堆,各村的汉子围坐着烤火取暖,用着饭食,倒是没人理会这边的争吵。 于野正想另外找个地方睡觉,脸上忽然多了几点寒意。 下雨了? 不是雨。 是雪花,像鹅绒,如柳絮,带着湿冷的寒意,从黑暗的天穹之上飘飘洒洒而下。 下雪了。 于野急于找个栖身之所,见山崖下有块凹陷,如同一个浅浅的山洞,便蜷缩身子躲了进去,又禁不住扭头张望。 两丈外,坐着一道瘦削的人影。 是那位白小姐,她竟然不畏寒冷,静静的坐在飞雪之中。 不过,借助火堆的亮光看去,渐趋密集的雪花,没有一片落在她的身上。 古怪! 莫非,与她修道有关? 传说中的鬼神之术,真的存在…… 雪,下了一宿。 山林荒野,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一群山里的汉子赶着车马,顶风冒雪而行。 “灵蛟谷——” 循着叫喊声看去,前方有大山突兀而立,便如同一堵墙壁,隐隐矗立在冰雪天地之间。 渐行渐近。 果然是座大山,挡住了去路。 便在那横亘阻挡的峭壁之间,出现一道窄窄的峡谷。 “各村车马,就此等候,余下人等,入谷行事。旬日之后,再行碰头……” 峡谷仅有三、五丈宽,却足有百丈之深。穿行其中,肆虐的风雪顿时减弱了许多。随着各家主事者的大呼小叫,一行车马就此停歇,并留人看守。余下的汉子们,则是拎着刀枪棍棒,继续奔着峡谷深处走去。 忙乱的人群中,于野跺着脚,搓着手,嘴里呼着热气。他的双颊与鼻子冻得发红,他的头顶、身上,也挂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于野、二狗子……” 五伯于石头在前方呼唤。 一旁的于二狗,同样像个雪人一般。他冲着于野摆了摆手,兄弟俩随声追了过去。 须臾,行至峡谷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灰蒙蒙的天穹之下,皑皑的白雪之间,群山错落、沟壑纵横、怪石嶙峋,可谓景象壮观而又神秘莫测。 这便是灵蛟谷! “各位,虎跳峡为我白家村冬狩之地。” “豹尾峡,为冯家村所有。” “白兄,冯兄,我于家村自去枯草峡。” 灵蛟谷,有着数百里方圆。谷内地势凶险,猛兽众多。猎户们不敢过于深入,约定于谷口近处的虎跳峡、豹尾峡、枯草峡打猎。彼此之间相距不远,便于互助救援。 白轩、冯栓子与于佑财商议过后,各自带人穿过峡谷往前行去。 那位白家小姐,再次失去踪影…… 第四章 灵蛟谷 感谢:常亦与陵、书友59928305、书友58707385、俗人俗念、书友59212601、三两才气、zhongxingqiu、阿黄的baba、砸锅卖铁人、东方舰的捧场支持!感谢大家收藏红票! ……………… 冰雪山谷。 万籁俱寂。 便在这寂静山谷的一隅,白雪覆盖的树丛之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从中蹿出一野物。其双耳耸立,皮毛粗短,尾巴低垂,四肢矫健,双睛幽黄,竟然是头成年的野狼。 野狼现身之后,蹑足徘徊,左顾右盼。 雪后的山谷,似乎有些异样。寒风之中,好像多了一丝让它感到陌生的气味。 野狼停了下来,两眼冒着凶光。 两、三丈外,有个低矮的雪丘。如此情景,在冰雪覆盖的山谷中随处可见。而小小的雪丘竟然微微抖动起来,随之冰雪片片崩落,从中冒出一道趴着的人影,手里还抓着一把锋利的猎刀。 野狼稍稍弓起身子,“嗖”的扑了过去。 那是个年轻男子,只见他急忙从雪堆里爬起来,许是恐慌所致,竟然猎刀脱手。而猛兽已扑了过来,他顿时不知所措。 危急关头,有人大喊: “狗子莫怕!” 几丈外的雪地里跳出一位中年汉子,挥臂掷出一把铁叉。 野狼猝然遭袭,一个翻滚躲开。 铁叉落空的瞬间,中年汉子趁机跑到年轻男子的身前,顺手捡起猎刀,摆出搏命的架势。 野狼呲牙咧嘴,作势欲扑,而稍作迟疑,又夹着尾巴,慢慢往后退去。 中年汉子也是有所忌惮。 面对一头成年的野狼,倘若伏击不成,再行猎杀,难有胜算。更何况他顾及身后男子的安危,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野狼一步一步退后,眼看着便要蹿入山林。 便于此时,林边的雪堆突然炸开,从中飞出一根木棍,直直戳向野狼的眼睛。 野狼机敏异常,抽身躲闪。木棍却虚晃一招,狠狠砸在它的腰上。躲避不及,它“嗷”的惨叫着翻滚在地。 中年汉子岂肯错失良机,猛的扑过去挥刀便砍。野狼尚未来得及反扑,已被他一刀砍下脑袋。那畜生抽搐了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好险!” 中年汉子伸手擦着脸上的污血,大口喘着粗气,他庆幸之余,回头怒道:“狗子,你差点活不成了!” “又非山獾、獐子、麋鹿、山兔,野狼吃人哩,我难免慌了手脚……” “于野他为何不怕?” “五伯,我也怕呢!” 于野站在林边的雪地里,满头满脸的积雪,嘴里微微喘着粗气,手里依然紧紧抓着木棍。 之前藏在雪丘里的年轻男子,是于二狗,救他的中年汉子,自然便是他爹于石头。爷俩拌了几句嘴,动手剥取野狼的皮毛。一番忙碌过后,三人来到一片树林环绕的山洼里。 山洼里存放着一头死去的山鹿,几只野兔,一袋山果,还有两捆草药。 “嗯,回去吧!” 于石头看着眼前的收获,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有几日的辛苦,此次便能满载而归。他正要吩咐两个晚辈返回继续打猎,又禁不住叹息一声。 有人走到面前,双膝跪地,一言不发,冲着他重重磕了几个头。 于石头纠结了片刻,无奈道:“罢了,随我来吧!” …… 冰天雪地里,站着两个人。 于石头,依然唉声叹气。他身边的于野,则是抿着嘴唇,神态坚决。 几丈外的山脚下,堆积着厚厚的积雪。而积雪塌陷一块,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 于石头伸手一指,分说道:“此处已远离枯草峡,与虎跳峡相邻。去岁今时,我与你爹追赶野物至此。洞内虚实不明,我未敢深入,你爹胆大过人,没想到他……” 于野扒开齐膝深的积雪,抬脚往前走去。 于石头慌忙阻拦道:“狗子已去召唤人手,你可不敢孤身犯险啊!” 于野没有回头,径自钻入山洞。 于石头抱怨道:“这孩子性子倔强,不听话哩……” 山洞内。 于野背靠石壁,轻轻缓了口气。 他之所以参与今年的冬狩,并非为了玩耍,或捕杀野物,而是为了找寻爹爹的下落。在他的再三央求逼迫之下,五伯终于带他来到这个地方。 此处,便是爹爹的遇难之地? 眼前,一片黑暗。 据五伯所说,爹爹遇险的时候,族人们亦曾尝试救援,却因各种缘故放弃。而爹爹的死因又过于诡异,所以没人愿意提起此事。 于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了吹。 借助火折子发出的光亮,大致能够看清四周的情形。 山洞有着一间屋子大小,布满了碎石、枯草与积雪;另有一个洞口与之连接,一时深浅难辨。 于野定了定心神,左手举着火折子照亮,右手拿着木棍探路,朝着山洞的深处走去。 洞口过人高,行走无碍。 而几步之后,去路受阻。 一堆碎石头,像是人为堆砌,封堵了大半个洞口。 于野小心翼翼爬上石堆。 手脚触动之下,石头坍塌滚落。 于野翻过石堆,石头的撞击声依然在黑暗中“砰砰”回响。他不敢过于莽撞,待四周安静下来,这才继续寻觅往前。 十余丈之后,去路已无。 于野停下脚步。 这又是一个洞穴,有着两丈多高,四、五丈方圆,却四壁空空,什么都没有,也未见其它的洞口与之相连。 五伯亲口告知,爹爹在此遇难。倘若他所言属实,为何没有留下痕迹? 于野愣怔片刻,便欲原路返回。 找到五伯,定要问个明白。 于野转身之际,脚下发出声响。他后退一步,引着火折子查看。 地上,布满碎石。碎石碓里,有件东西。 一把折断的猎刀? 猎刀仅剩半截,且锈迹斑斑,而兽皮缠裹的刀柄,竟是那样的熟悉。 这是爹爹的猎刀! 猎刀在此,人呢? 于野放下木棍,伸手捡起猎刀。便在他俯身的一刹那,忽然觉着后脊背发凉,似有一股寒风掠过头顶。 洞穴的穹顶,看不清楚,好像裂开一道石缝,并发出“哧哧”的风声,还有一团黑影在晃动。 那是何物? 于野正待看个分明,突然腥风扑面。 他猝不及防,慌忙举刀阻挡。“砰”的一声,半截猎刀崩飞出去。他吓得往后躲避,却为时已晚。令人窒息的黑暗,瞬息吞噬而至。不过闪念之间,他已被死死的禁锢在浓重的血腥之中。 于野只觉得筋骨痛疼,口鼻难以喘息,偏偏摆脱不得,亦喊叫不能。此时此刻的他,仿若陷入泥潭深渊,沉沦于神魂颠倒,冲撞于惊涛骇浪,却又身不由己,随时都将憋闷昏死过去。便在他绝望挣扎之际,忽然触摸到腰间的短刀。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水草,他抽出短刀奋力往上捅去。 “扑——” 随着一声轻微而又清晰的声响爆裂,难以忍受的黑暗天地霍然打开一个豁口。 于野拼命划动短刀。 又是“哗啦”一声。 如同江流崩岸,恰似泥浆奔涌。 于野尚自浑浑噩噩,已被“泥浆”抛了出去。他“扑通”摔在地上,可怕的束缚与难耐的窒息顿然消失。他来不及喘口气,伸手抹了把脸,使得双眼能够自如,然后带着惊恐的神情四处张望。 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唯有风声大作,碎石乱飞,“啪啪”、“砰砰”的震响声令人胆战心惊。 于野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不知过去多久,飞沙走石般的动静终于慢慢消停下来。 于野悄悄爬起。 脚底湿滑,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他只想作呕。 于野伸手摸向怀里,拿出一个备用的火折子。他刚刚吹亮火折子,又脚下磕绊闪个趔趄。 磕绊之物,是个火把,为松枝捆绑而成,却仅剩半截,上面残存着燃烧过的痕迹。 于野捡起火把与火折子凑在一起,用力猛吹了几下。稍加尝试,火把终于燃烧起来。借着火把的亮光看去,四周的情形收入眼底。 几丈之外,卧着一堆黑色之物。看它首尾形状,竟是一条黑色的大蛇,足有尺半粗、十五六尺长。其蛇腹裂开一个大口子,从中流淌的血污腥臭不堪。 于野惊愕之余,后怕不已。 稀里糊涂之下,竟被大蛇给活吞了? 如此凶狠的大蛇,三、五个猎户也对付不了。自己被它吞进肚子,还能够活下来,着实难以想象。 那把救命的短刀呢? 若非捅破了大蛇的肚皮,今日死的便是他于野。 于野急忙低头寻找,在一滩污血中找到短刀。他将其擦拭干净,极为爱惜的揣入怀里。 侥幸逃生的地方,依然是个山洞。另有几个洞口通往远处,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左手十余丈外的角落里,有个井口般的裂缝通往地下。想必那条大蛇便是藏身其中,冲着下方山洞中的自己发动了偷袭。 难道去年的这个时候,爹爹也是同样的遭遇? 若真如此,倒是错怪了五伯。即便他断定爹爹遇险身亡,却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于野想到此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两行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总以为爹爹还活着,为此苦苦等到今日,而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击得粉碎。 那条凶狠的大蛇,已然死绝。满地的血污之间,尚能看到残存的碎骨、野兽的皮毛,以及破布的碎片。其中或许便有爹爹的遗骸,却难以辨别,也无法收殓。 于野更加悲恸,泪流不止。便在他抽泣之际,禁不住眼角一挑。 越过大蛇的死尸看去,十余丈外的石壁下,竟然坐在一道人影,好像盯了他许久,却被黑暗遮挡,让他一时没有察觉。 于野的心“怦怦”直跳,不由得站起身来。 人影端坐着,没有丝毫动静。 活人,死人? 难道是爹爹? 而爹爹已葬身蛇腹,那是……? 于野顾不得悲伤,也忘却了恐惧,他举着火把,踉踉跄跄走了过去。 第五章 宝物 本文始发纵横中文网。 感谢:轰炸机20、江木林、冥冥碧落赋中人、吥啦、书友59929330、东风松、公孙林一、万道友、书友2599126、乱花不能迷我眼、桃枝摇摇的捧场支持! ……………… 于野惶然而立。 他面对的石壁前,真的坐着一人。 并非爹爹的遗骸,他不认得。 这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身着布袍,盘膝而坐,却双目塌陷,肌肤绽裂,面骨与牙齿外露,狰狞丑陋的神情极为可怖。 一个死人,已死去了很久。 令人奇怪的是,他的遗骸并未彻底腐烂。衣着打扮,亦非山里的猎户。尤其他双手合握的样子,看上去颇为的怪异。 于野将火把凑到近前。 死人的双手,呈现黑色。枯枝般的左手中指,套着一个白色指环,像是有钱人家的饰物,却并非珍贵的金银打造。 谁啊,怎会死在此处? 大蛇为何没有将他吞了,爹爹的遇难是否与他有关? 于野愈发疑惑,便欲仔细查看。 忽听有人喝道—— “住手!” 话语声响起的瞬间,一股劲风突如其来,死人的双手随之炸碎,白色的指环飞了出去。 于野连遭惊吓,手中的火把差点扔在地上。 两、三丈外,多了道人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头顶挽着发髻,身着青色长袍,相貌倒也端庄。他打量着手中的白色指环,喜不自禁道:“呵呵,纳物戒子,若为蕲州魔修之物,岂非胜过玄黄丹百倍、千倍……” 于野不懂什么纳物戒子,对于蕲州、魔修等等,也是一无所知,而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却让他诧异不已。对方鬼魅般的身影,匪夷所思的手段,以及说话的腔调,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哦,想起来了。 是他! 。 之前,在河谷所遇的人影,以及在灵蛟镇外与白芷对话的男子,均为同一人,他是白芷的师兄。之后,便不知去向。如今再次现身,竟在这隐秘的山洞内。他必是从远处的洞口寻觅至此,他究竟要干什么? “哗啦——” 死尸的双手炸碎之后,许是外力所致,残缺的躯干难以支撑,竟跟着倒塌下去。 于野禁不住往后躲避,却又眼光一凝。 支零破碎的尸骸散落一地,曾经完好的衣衫成了碎屑。便在这破碎的骸骨中滚出一物,恰好滚到了他的脚边。 白芷的师兄或许是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有理会这边的动静。 于野心存好奇,伸手捡起脚边之物。 是个珠子,鸡卵大小,呈现黄色,通体圆润,入手的刹那,一股莫名的寒意直透心魂。 于野打了个寒颤。 这是个什么东西? “咦……” 白芷师兄琢磨着手中的戒子,似乎不得其法,失望之余,眼光一亮。 一个举着火把的少年,傻乎乎站在不远处。而他的手里,竟然抓着一枚黄色的珠子。 白芷师兄的脸上再次露出惊喜的神情,迫不及待道:“拿来!” 于野茫然抬头道:“凭甚么?” 他已看出来了,珠子乃是无主之物,既然被他捡得,凭甚么拱手送人。何况事发之地与爹爹的遇难有关,这枚珠子的意义更加非同一般。 “呵呵!” 白芷师兄自觉好笑,回头看向身后。 来时的洞口,已被他断了去路。幽暗的所在,除了他与于野之外,便是流淌的血污,以及满地的尸骨残骸。 白芷师兄的笑容中,多了几分诡秘的意味。他从怀中拿出两块布片状的东西轻轻挥动,口中默念有词。随其抬手一抛,“轰”的两团火球席卷整个山洞。 于野大吃一惊,转身便跑。 火球“噼啪”燃烧,异常凶猛。肆虐的火焰,几近熔化石头吞噬所有。随之烧灼的热浪,令人难以喘息也无处躲藏。 于野虽然不明状况,却知道凶险临头,只想逃出山洞,摆脱葬身火海的厄运。而他没跑两步,已被熊熊的火光拦住去路。正当他慌乱之际,忽然一股异样的寒气透过手掌笼罩全身。已扑到近前的烈焰与烧灼的痛楚随之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山洞内燃烧的火光渐渐熄灭。死人遗骸与大蛇的尸身,以及满地的血污、碎骨残骸,尽数化为了灰烬。 “没死?” 白芷师兄见于野毫发无损,微微诧异,遂即有所猜测,神情变得更为贪婪。他拍了拍手,话语中透着威胁之意—— “宝物拿来吧!” 于野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手里的珠子。 小小的珠子,竟然是件宝物? 他差点被火球所化的烈焰烧死,刚才正是握在掌心的珠子散发出一层寒气,使他摆脱了烈焰焚身的厄运。照此说来,这果然是件难得的宝物。 不过,白芷师兄蛮横无理,神通又过于吓人,倘若动手抢夺宝物,又该如何是好? 于野尚自迟疑不定,忽听有人说道:“你小命不保,逃啊——” 话语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误,有人催促他逃离此地。 谁在说话? 洞内,未见旁人。 倒是白芷师兄已走到面前,伸手冲他抓来。 于野本想交出珠子,又忍不住将珠子藏在背后,急道:“兄长,我与你无仇,与白小姐无怨,为何杀我……” 他话语未落,胸口已被抓住。 一张冷笑的脸凑到他的鼻尖,带着嘲弄与疑惑的口吻问道:“小子,你认得我?” 于野忙道:“灵蛟镇外,偶遇兄长与白小姐……” 白芷的师兄并未松手,反而将他抓得更紧。如同铁钩的手指,几乎要抓碎他的骨头。 “哦,你怎知我要杀你呀?” “我……” 于野的胸口疼痛难耐,讲话也透不过气来。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依旧在他面前摇晃,阴森森的眼光令他不寒而栗。 他突然明白过来,无论今日是否交出珠子,他都活不成了。 于野奋力挣扎,依然难以脱身。他左手的火把尚未熄灭,就势横扫过去。 “砰——” 白芷师兄挥臂阻挡。 火把凌空飞出,落在几丈外的地上,随之火光熄灭,四周重归黑暗。 于野趁机摆脱束缚,忙将珠子揣入怀中转身便跑。一时慌不择路,“砰”的撞上石壁。他强忍着晕头转向,急急左右寻觅。白芷师兄已追到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再次将他“砰”的抵在石壁上,怒道:“小子,你往哪里逃?” 于野的脖子被掐,双脚离地,两眼发黑,又无力抗拒。此时此刻的他,已是在劫难逃。而愈是如此,愈是激发了他的血性。他强撑着伸手摸向怀里,艰难出声道:“宝……宝物在此……” 白芷师兄不为所动,伸手撕扯他的衣袍。 袍子“刺啦”扯开,一枚珠子滚落出去。 白芷师兄早已急不可耐,伸手抓向珠子。便于此时,一把利刃刺向他的小腹。而修道之人的小腹,乃丹田气海所在。他蓦然一惊,急忙抽身躲避。 此人并非寻常之辈,全然未将一个山野少年放在眼里。怎奈双方近在咫尺,又事发突然,毫无防备之下,竟让他手忙脚乱。 于野抓出怀中的短刀,趁势反击。对方躲闪极快,利刃落空。他借着双脚着地之际,拼尽全力往前扑去。 白芷师兄被迫后退,已是羞怒不已,遂口中默念有词,挥动衣袖拍出一掌。 于野从未想过杀人,他只为击退强敌拼出一条活路。不料短刀的去势突然受阻,一股强大的力道轰然而至。 “砰——” 于野离地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禁不住张开嘴,却喊痛无声,急着爬起,又脑袋发蒙,眼前浮现出点点的火星。 不过,便在那飘飞的火星之中,好像有枚珠子在滚动。 白芷师兄反击得手,依然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愣头小子,竟然逼得他如此狼狈。他恼怒之下,已是杀心大起,长袖一甩,手中多了一把短剑。 于野的右臂,已不听使唤;他的左手,紧紧抓着一枚珠子。他依旧趴在地上,举动艰难,心神惶惶,又茫然无助。 他虽然看不见白芷师兄的身影,却知道对方走了过来。他已拼尽全力,最终还是徒劳无功。那人远比豺狼虎豹更为残暴,也更为可怕。尤其他手中多了把利刃,竟在黑暗中散发出隐隐的光芒。 唉,天地之间有着太多的未知,有待他一一探寻。可惜活不成了,只能抱憾此生。倘若还有来世,他定要懂得鬼神之法,拥有一身强悍的本事,再也不受坏人的欺凌…… 便在于野悲哀之时,之前那神秘的话语声再次响起—— “吞了它!” “哦……” 于野没听明白。 “你手中的蛟丹啊,吞了它,快快逃命……” 轻微的话语声,好像来自耳畔、或头顶,又好像来自神魂深处,使得深陷绝境的他难以抗拒 珠子,便是蛟丹? 吞了它,便能逃命! 于野来不及多想,一把将珠子塞入口中,然后就地翻滚扭动着身子,俨如待宰的羔羊在垂死挣扎。 白芷师兄气势汹汹而来,只想着杀人夺宝。谁料对方竟然吞了宝物,他急忙挥剑劈砍。而“砰、砰”几剑之后,他又气得怒目圆睁。 于野不仅没死,反而消失了。先前忙着抢夺宝物,竟忽略了地上的石缝。那小子仅用了一个翻身,便在他眼皮子底下滚入石缝之中。 石缝,为天然而成,上宽下窄,刚好容得下一人穿行。 趋近查看,果然有人顺着石缝往下逃窜,尚能看到他的一双脚,在缝隙之间奋力挪动…… 第六章 尘起 感谢:失业专干、朱昊典、zhongxingqiu的捧场支持! 感谢大家收藏投票支持! ………… 于野吃过的苦头,他总能记得清清楚楚。 洞内的石缝,不仅藏着大蛇,让他差点丢掉性命,也是通往来时的山洞,他逃命的唯一退路。 石缝虽然狭窄,却四壁光滑,往下爬行,并不吃力。 怎奈右手不听使唤,肩头疼痛难忍,再加上眼前一片乌黑,于野只能像条离开水面的鱼儿,不停扭动着身躯,这才堪堪穿过缝隙而下。 逃命艰难,也就罢了,偏偏这个时候,他头晕目眩,身子忽冷忽热;肚子里好像点燃了一团火,焚烧着五脏六腑,却又四肢冰冷,如同坠入冰窟,令他苦不堪言。 怎么了? 难道是珠子,也就是蛟丹的缘故? 吞下蛟丹之际,以为难以下咽。不料一张嘴巴,鸡卵大小的蛟丹直接滑落腹中。当时尚无异状,不料想他的劫难就此开始。 那个说话的是谁,为何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是好意相助,还是存心坑害自己? “噼里啪啦——” 便在于野挪动之际,几块碎石砸落。 白芷的师兄,追来了。 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好像已追到了身后。他手中的利刃不仅能够发光,还能轻易劈碎坚硬的石头。 于野拼命挪动身子。 黑暗中,隐约出现一丝光亮。 于野竭尽全力爬了过去…… …… 山洞内,火把晃动。 父子二人,犹在四处查找。 于石头停了下来,将手中的铁叉重重杵在地上,叹息道:“唉,于野分明就在此处,偏偏找不见人,去年他爹便是如此,谁想今日……” 于野孤身闯入山洞,让他放心不下。于二狗返回之后,父子俩结伴追了过来。 此处只有满地的碎石,与一把折断的猎刀。要找的人,竟然没了。 于二狗是年轻人,心思活泛,他举着火把抬头打量,提醒道—— “爹,莫非他跑到上面去了?” 离地两三丈的洞顶,有道石缝。看其大小,倒也能够藏得下一个人。 于石头摇了摇头,道:“瞎说哩,如此之高,没有梯子,谁能跑得上去!” 谁料话语未落,一道人影疾坠而下…… “轰——” 于野重重摔在地上。 犹如神魂撞击肉体,一种难以割舍而又备受煎熬的折磨,让他陷入阵阵的恍惚之中。紧接着口鼻一热,滚热的血从他的嘴里、鼻子里喷涌而出。 于野强行睁开双眼。 闪动的火光中,好像回到了原来的山洞。还有于石头、于二狗出现在眼前,冲着他大呼小叫。 “于野,这是怎么了……” “爹,上面还有一人……” 父子俩见到于野,已是惊愕不已,没想到洞顶的石缝中,再次蹿出一道人影。 于野顾不得嘴里喷着热血,急道:“他……他要杀我,五伯快走!” 于石头是个老猎户,生性警觉,当即喝道:“狗子!” 父子连心,于二狗不敢怠慢,撒手扔了火把,背起于野撒腿便跑。 于石头举着铁叉,神情戒备道:“这位兄弟,何故杀人?” 随后现身的正是白芷的师兄,而落地未稳,便遭人质问,他顿时恼怒道:“退后——” “有话好说……” 于石头挺身阻挡,不肯退让,谁料话音未落,眼前光芒一闪,“砰”的手臂震动,所持的铁叉已断为两截飞了出去。他骇然失色,转身退向洞外。 白芷师兄抬脚便追。 那小子之所以没死,一时运气罢了,指望两个猎户救他,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喘息之间,人在洞外。 白芷师兄冲出洞口,趁势拂去身上的雪花,举手抬足一气呵成,很是敏捷洒脱气势不凡,他正要继续追杀,却又收住脚步而微微皱起眉头。 洞外的雪地上,竟然站着十几个汉子,一个个举刀弄棒,冲着他虎视眈眈。他要追杀的于野,已被围在人群之中。 一位中年汉子往前两步,出声道:“在下于佑财,请教这位兄弟尊姓大名!” 一个年轻人跟在他的身后,举起手中猎刀,蛮横道:“竟敢杀我于家村的人,真是好大胆子!” 白芷师兄眯缝着双眼,面露讥笑。 人群中,于野坐在地上,脸色发红,嘴角挂着血迹,神情萎靡不振。他的袍子褪下半边,袒露的右手腕子与肩膀捆着布条与柳枝。于二狗陪伴一旁,帮他查看着伤势。据五伯所说,他的手腕折了,肩胛骨断成几截。幸亏族人前来相救,这才使他又一次死里逃生。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不仅村里的叔伯兄弟尽数赶到此处,便是于佑财父子俩也不计前嫌,为他挺身而出。 不过,白芷的师兄贪婪成性、残暴狠毒,又懂得神通法术,即使人多势众,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是谁,诸位不必知晓!” 果然不出所料,白芷师兄没有理会于佑财、于宝山,而是奔着人群走来,盛气凌人道:“于家村的于野窃我宝物,我要将他带走问罪!” “啊……” 于佑财始料不及,忙道:“有无凭据?” “哼!” 白芷师兄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短剑。 “本人的凭据,便是这把利剑法器!” 只见他手臂用力一抖,所持的短剑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即使在大白天里,也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于佑财、于宝山与在场的众人,皆震惊不已。 一群山里的汉子,何时见过如此神异的景象! 于佑财后退两步,依然伸手阻拦,只是他的话语中,多了几分谨慎—— “大兄弟,此事关乎我子侄的清白,与我于家村的名声,万万不敢意气用事啊!” 山里人的见识短浅,却在乎名声,纷纷表示愤慨—— “拿出真凭实据。” “天大地大,大不过一个理字。” “我于家村的娃娃,怎会干出偷鸡摸狗的勾当?” “你纵有神通,又能如何,白家村也有高人,白小姐来了……” 白芷的师兄显露神通,本为震慑之意。不料这群衣着破旧、粗俗不堪的猎户,竟然给他讲起道理。他恼怒之下,两眼之中闪过一丝厉色。 “师兄——” 有人呼唤。 是个身影窈窕的蒙面女子,从远处疾驰而来。她的身后,跟着二、三十位汉子。 来的是白家小姐,白芷。她似乎脚不沾地,快如疾风,仅仅几个起落,便已飘然来到众人面前。 于佑财、于宝山等人脸色变幻。 这个蛮不讲理的男子,竟是白小姐的师兄?难怪他手段高强,原来也是传说中的修道之人。既为同门的师兄、师妹,不知白小姐如何行事。 “白小姐!” “白兄、冯兄……” 于佑财冲着白芷打了个招呼,奔着她身后的一群人迎去。来的二三十位汉子,均为白家村、何家村的猎户,两家的主事者白轩与冯栓子也在其中。他与两位老友讲明原委,又匆匆返回现场。 布满积雪的山坡上,聚集了四、五十人。 于佑财、白轩、冯栓子等众猎户皆不出声,只听一对刚刚相见的师兄、师妹说话—— “这位是我师兄,道号尘起。他奉命下山,来到此地,若有误会,白芷代他与各位乡亲赔礼!” “师妹,你有所不知……” 于野依然坐在地上,默默透过人群看去。 “于野窃我宝物,断难饶恕。师妹帮我将他拿下,带回师门发落!” “宝物……” 简短对话之后,一对师兄妹好像达成默契。 白芷转向众人,说道:“各位乡亲知晓,于野行窃属实,请他交还宝物,不然我与师兄难以向师门交代!” 白轩倒是显得宽宏大度,摆了摆手道:“拿了宝物,还人便是” 冯栓子点头附和。 于佑财的脸色难堪,欲辩无言。倘若于野窃取宝物属实,他身为长辈也难以包庇。 “于野,交出所窃之物!” 随着白芷的话语声再次响起,众人冲着于野这边看来。 于二狗嘀咕道:“兄弟,你偷人东西?” 于野摇了摇头,无力道:“我没有……” “哼,他狡辩!” 尘起与白芷说道:“师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亲自动手!” “我……” 于野的眼神有些飘忽,却透过人群紧紧盯着尘起的一举一动,他知道此时再不出声,将再无开口的机会。他抓着于二狗的手臂艰难站起,驳斥道:“我没有窃取宝物,反倒是你毁尸灭迹……” 他正要道出实情,却被粗暴打断—— “住口!” 尘起凶相毕露,直奔他走了过来。 于佑财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于野的眼角微微抽搐,猛地伸手推开于二狗,一把扯下身上的袍子,昂首怒声道:“你无端欺我辱我,天理何在——” 他单薄的身子,赤裸的胸膛,可谓一览无余,根本藏不下任何东西。再加上受创的手腕与肩膀渗出的血迹,使他愤怒的话语声又添几分绝望悲壮。 尘起无动于衷,脚下不停,手中的短剑,闪动着冷森森的光芒。 于佑财再也忍耐不住,带着十多位汉子举着刀棒“呼啦”一下挡住去路。白家与冯家的汉子们,亦纷纷露出不满的神色。 或许在众人看来,于野只是一个孩子,既然没有偷窃之实,尚不至于遭到如此对待。 白芷将四周的情形看在眼里,出声道:“师兄,此事有待斟酌!” 这一刻的于野,已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管嘶声怒吼道:“尘起,我不怕你,来啊——” 他吼声未落,一口热血喷出,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第七章 劫数 感谢:朱昊典、zhongxingqiu、jiasujueqi、0旖芳0、姑苏石、万道友、liyou曝光、江木林、板凳dad的捧场月票支持! ……………… 天上,飘着雪? 雪花,红色的,如云霞,弥漫天际,飘过几片温暖,似血滴,洒落了点点悲伤。 温暖,是有家的日子。 娘亲没了,爹爹没了,家也没了。 尚未懂得悲伤的滋味,团团烈火席卷而来,吞噬着光明,焚烧着一切。热血在沸腾,胸膛已炸裂。肆虐的烈焰依然摧残着四肢百骸,阵阵痛苦疯狂而至,让人只想咆哮呐喊。而倔强的神魂不甘束缚,急于摆脱苦难的煎熬,又被一丝冰凉抚慰着遍体的创伤,随之天地摇晃,黑暗渐去…… 不知过去多久,于野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躺在行走的大车上。 天空灰蒙,雪花凌乱。 又下雪了,白色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凉。 正是那丝丝的寒意,让他从痛苦中清醒过来。 大车旁边,跟着于佑财、于二狗,还有于全、于猛等几个伙伴拎着刀棒随后而行。 “于野醒了!” 于二狗喊了一声。 于佑财回头一瞥,庆幸道:“这孩子真是命大,幸亏脱得精光,自证清白,否则前日难以走脱。而路上尽说胡话,脸色不似人样,按理说断了骨头,不该如此呀!” 于二狗伸着脑袋,含笑问道:“你已睡了三日,饿了没有?” 于野眨巴着双眼,神色茫然。 已昏睡了三日? 又是如何离开的灵蛟谷? 从于石头父子俩的对话中得知,他脱了袍子之后,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尘起依然不肯罢休,终于激起了群愤。或许白芷也自认理亏,出手拦住了她的师兄。于佑财唯恐再生变故,当日便带着众人离开了灵蛟谷。 尘起! 是他打伤了自己,并追杀不放。 而蛟丹已被他于野吞入肚子,他为何不肯让自己说出实情呢?如今已离开了灵蛟谷,又是否远离了灾祸…… …… 山洞内。 一根点燃的火把,插在石壁上。 闪动的火光之下,一男一女背对而立。 满地的灰烬,呛人的腥臭味,还有几道清晰的剑痕,见证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尘起带着不悦的口吻道:“师妹,此乃蕲州高人的藏身之地。他道陨之后,留下一条灵蛇与一枚兽丹。我斩杀灵蛇之后,唯恐走漏风声,忙于毁尸灭迹,致使兽丹落入于野之手。今日若非你出面阻拦,那个小子逃不出灵蛟谷。” 白芷沉默片刻,出声道:“师兄打伤于野,逼他解衣自辩。如你亲眼所见,他身上没有蛟丹。你若将他带走,莫说于家村、冯家村,白家村也不会答应,你让我如何面对族人?” “你见到师父,又该如何交代?” “返回师门,我自当请罪!” “既然如此,你回山去吧!” “师兄,何不同行?” “这个……你转告师父,我有事在身,改日回山复命!” “莫非兽丹之外,另有隐情,不然……” 白芷转过身来,山洞内仅剩下她一人。她的师兄尘起,已径自离去。她无奈之余,心头又添几分困惑。 与师兄交情甚好,为何今日争吵起来? 他既然寻到蕲州高人的遗骸,何必急着焚尸灭迹?他所说的兽丹,是否真的存在?兽丹之外,有无隐瞒?他匆匆离去,又为那般呢? 遑论如何,传说中的魔修,与蕲州高人,总算有了下落,当及时禀报师父…… …… 星原谷。 于家村祠堂。 祠堂的后院,有间小屋。屋内摆着炭盆,炭火正旺。地上的兽皮褥子里,静静躺着昏睡的于野。 于家村一行离开灵蛟谷之后,便风雪兼程,于第四日的傍晚时分,赶回了星原谷中的于家村。于佑财见于野的伤势没有好转,便将他安置在祠堂住下。众人忙碌过罢,已是疲惫不堪,各自回家歇息,有事改日再议。 一路之上,于野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时而颤抖抽搐,时而呻吟着痛苦不堪。即使回到了于家村,他也是神志不清。直至四周寂静下来,他终于发出一声呻吟。 “啊——” 阵阵彻骨的冰寒与炽热的烈焰,不断交替撞击着五脏六腑,撕裂着每一寸骨头,吞噬着战栗的神魂,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只想就此死去,以摆脱无穷无尽的折磨与煎熬。而他偏偏又动弹不得,生死不由己…… “孩子,怎会落得这般模样?” 伴随着竹杖点地的“笃笃”脆响,有人走进屋子。 于野牙齿打颤,强撑着睁开双眼。 屋内没有点灯,借助微弱的炭火亮光看去,是位手持竹杖的老者。他慢慢走到近前,自言自语道:“今晚佑财找到老夫,说是村里一个晚辈被人打伤了。本想着明早过来看看,石头父子又登门央求。老夫早已不问村里的俗事,谁让你与老夫有缘呢。当年还是老夫为你起的名字……” 是住在村口的裘伯。 此时看不清裘伯的神色,却记得他的长相,他与山里的老人没有两样,喜欢追忆陈年的往事。只见他自嘲般的摇了摇头,忽又意外道:“你不是骨断筋折吗,缘何气血逆转,呈天地交战之兆?” 于野听不明白,也无力答话。 裘伯盘腿坐了下来,俯身掀开褥子,查看于野的伤势。他抓住于野的腕子,若有所思道:“你掌骨、腕骨、肩胛骨,为外力所伤,虽伤势不轻,却并未伤及脏腑。而你丹田气机何来,为何又气血逆转,致使天地交战、龙虎难会?倒像是中毒之症,莫非你误食了什么东西?” 没有误食,而是吞了蛟丹啊! 于野的喘息声变得急促起来。 裘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出声,顺手盖上褥子,转而拈须沉吟道:“这孩子父母双亡,又遭此难,倘若施救,或有转机。劫数啊……”他神情迟疑不定,默然许久之后,猛地拂袖一甩,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 “张嘴!” 于野尚未张开嘴巴,药丸已被强行塞入口中,紧接着一只手掌拍打胸口,一只手掌拿捏着他的肩胛与手臂。一股温润的暖流瞬息直达肚腹与全身,尚在折磨他的痛苦顿如潮水般退去。 “断骨已续,外伤无虞。丹药尚需调理之法,或能保你一条性命!” 裘伯的话语中,多了一丝倦意。他捡起竹杖,沉吟道:“此地不便养伤,跟随老夫来吧!” “嗯!” 于野答应一声,翻身爬了起来,挪动脚步之际,又惊讶不已。 此前,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难以出声说话,此时,竟应声而起,虽脚步轻浮,身子摇晃,走路已无大碍。不仅如此,他的五脏六腑与手腕、肩膀的痛疼也缓解大半。 裘伯的丹药,果然神奇。 于野振奋道:“裘伯……” …… 夜色渐深。 两道人影进入祠堂的后院。 走在前头的是于宝山,他接连打着哈欠,抱怨道:“我爹说于野无人照看,连累你我前来守夜!” 随后跟着于二狗,手里捧着一盏油灯,笑嘻嘻道:“自家兄弟,理当如此!” “哼,赶了整日的大车,又从傍晚忙到此时,困死人了。” “我也犯困呢。” “此次冬狩,尽被于野毁了。得罪白小姐不说,于家村与白家村差点反目成仇。若非看他伤重,我定要打他一顿。” 兄弟俩边走边说,进了后院的屋子。 “咦,人呢?” 地上的褥子尚在,而躺着的人没了。 “哦,或许是起夜撒尿去了。” “他仅剩下半条命,如何四处走动。” “被野物吃了?” “不敢瞎说。” “哼,不管他了,睡觉!” 于宝山懒得多事,拨弄炭火烧旺,然后扯起褥子倒在地上,不一会儿打起呼噜。 于二狗放下手里的油灯,转身出门。 前几日下了场雪,房前屋后依然雪白一片。即使夜色笼罩,远近四周尚能看个朦胧。而小小的院子里,根本不见于野的踪影。 莫非他伤势有所好转,独自回家了? 于二狗伸手挠了挠头,奔着院外走去。 找不见于野,他放心不下,索性四处转一圈,千万别让那位好兄弟出现意外。 “汪汪——” 刚出院子,有狗吠声传来。 谁家的狗儿,大半夜的嚎叫什么。咦,又听不见了。 于二狗心中好奇,循声走了过去。离开祠堂不多远,脚下突然踢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他俯身察看,一条土狗躺在地上,却已拦腰断成两截,流淌的污血还在冒着热气。 天呐,谁杀了狗儿? 于二狗大吃一惊。 二、三十丈外是个雪堆,隐约有道人影一闪即逝。 他急忙揉了揉眼。 没有看错,又一道人影越过雪堆,犹如一只黑色的大鸟,直奔祠堂的方向扑去。 那是谁啊,来干什么,莫非是贼人,或者与于野的走失有关? 于二狗急着返回祠堂,不料脚下打滑,“扑通”摔在地上。他慌忙爬起,又前后张望,扭头跑向村子,并扯开嗓门喊道:“祠堂失火喽——” …… 村后,是片林子。 与林子一河之隔,便是星原谷的群山。 冬夜天寒,河水结冰。 踏冰而过,一条小径盘旋而上。小径的尽头,山壁耸立。山壁之下,有个积雪寒冰遮挡的山洞。 狭小黑暗的山洞内,点燃着油灯。微弱的灯火下,坐着老少二人。 老的是裘伯,他微微颔首,像是恍然大悟,又久久的沉思不语。 小的是于野,倚着石壁,气喘吁吁。 于野服了丹药,似乎病痛顿消,人也有了精神,于是来的路上,他将所经历的一切告诉了裘伯。既然裘伯出手救他,便不该有所隐瞒。谁料裘伯听说了蛟丹的来历之后,便像是换了个人。 至于裘伯的变化,于野已无暇顾及。接连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再加上积雪难行,已让他精疲力尽。尤其是性情古怪的裘伯竟然让他拿着树枝清扫身后的脚印,更是让他累得差点倒在半道上。他原本重伤在身,如此折腾过后,刚刚来到山洞,便直接瘫坐在地。一度消失的疼痛,又在隐隐发作。 于野歇息了片刻,总算是缓过气来。他挣扎着坐直身子,出声道:“裘伯,您老人家的药丸颇有奇效……” “哦?” 裘伯像是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苦涩道:“老夫仅有的龙阳丹,本为吊命之用,自感时日无多,便救了你这个孩子。 “裘伯,恕我不知……” 于野顿时愧疚不安起来。 丹药竟是裘伯的保命之物,且仅剩最后一枚。早知如此,断然不敢承受他老人家的恩情。 裘伯摇了摇头,出声道:“你气血逆转,为法力所致,却又危在旦夕,非龙阳丹而难以克制。大泽北地,已多年不见修道之人,老夫亟待由你解惑,出手相救亦在情理之中。只不过……”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老夫没有想到,杀你之人,并非为了灭口,只为取你腹中的蛟丹啊!蛟丹来自蕲州深海,加以炼制,可助修士结丹,实属难得的宝物。其中却含蛟毒,你一肉体凡胎如何承受得住。龙阳丹固有奇效,仅能延缓一时,倘若蛟毒发作,你终究难逃一劫!” 于野沉默片刻,低声道:“裘伯,我不怕死!” 裘伯的话语高深,牵涉甚广,仅能听懂一二,却已让他心灰意冷。 蛟丹有毒,无解。 即使怕死,又有何用呢。只可惜来到世间,仅有短短的十五载,尚未走出大泽,去探知广阔的天地,便要匆匆离去,让他有些不甘心。 于野佯作轻松道:“裘伯,您老所说的劫数……” 裘伯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放在地上,缓缓起身道:“老夫自身难保,救不了你。几粒固本培元的丹药,聊胜于无吧。至于劫数……” 他低头看向于野,脸上似乎浮现出一抹神秘而又虚弱的笑容。 “当年你娘梦到大蛇,受到惊吓,之后生下了你。你爹找我占卜吉凶,我为你起名于野。之所谓龙战于野,却为大凶之相。如今大泽北地,龙蛇再起,不知几人渡劫升天,几人命归幽冥。你若不死,或有揭晓之日!” 裘伯伸手捻灭油灯,拄着竹杖,一步一笃,走出山洞…… 第八章 裘伯 感谢:九龙录、zhongxingqiu、书友2599126、登峰青竹的捧场月票支持! ………… “祠堂失火喽——” 深夜中的叫喊声,惊醒了沉睡中的人们。寂静的小山村,随之躁动起来。 一道道人影冲出家门,或拎着水桶,或扛着扫把,慌慌张张地跑向于家村的祠堂。 祠堂失火了? 祠堂是什么地方,供奉着祖宗的灵位呢,一旦招了火灾,可不得了。 当众人忙着救火的时候,于二狗却长长松了口气。他在村里跑了一圈,也喊了一圈。见村里的叔伯兄弟们已奔向祠堂,他这才跟着跑了过去。 尚未跑到祠堂门前,他又放慢了脚步。 于野的失踪,土狗的被杀,接着撞见两道诡异的人影,着实让他吓得不轻。想要返回祠堂告知于宝山,又怕遇到凶险他孤立无援。而大半夜的,难以召集人手。为了及时示警,急中生智的他便谎称祠堂失火。这一招果然灵验,好像村里的三爷爷也被他的喊叫声惊动了。而倘若是他看错了,或猜测失误,岂不成了欺骗全村,他爹定然饶不过他。 于二狗越想越怕,转身躲开祠堂大门。后院的院墙,有个缺口。他溜到墙边,搬了块石头垫脚,悄悄爬了上去,探出脑袋张望。 微弱的月光下,祠堂的后院里挤满了人,足有二、三十位,均为村里的叔伯兄弟。为首的是应该是于佑财与他爹于石头,各自拎着水桶与扁担。而无论彼此,皆目瞪口呆的样子。 在小院的当间,另外站着两个男子。一个昂着下巴,相貌神态看着眼熟,一个是留着胡须的陌生壮汉,手里持着利剑。而他的利剑之下,还跪着一人。 于宝山? 正是于宝山,他竟然遭到殴打,脸上流着血,一条手臂低垂,显然受伤不轻。而令人吃惊的不止于此,而是那个看着眼熟的男子。 “老子不知道,你打死老子也不知道……” “砰——” 于宝山骂声未落,已被持剑的男子踢翻在地。 “不得打人——” “放了宝山——” “住手——” 众人已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于佑财举起手中的扁担,怒道:“尘起,你乃修道高人,为何夜闯于家村,在我祠堂行凶伤人?” 那个神态傲慢的男子,果然是白芷的师兄,尘起。前几日在灵蛟谷有过冲突,于家村的猎户对他记忆犹新。 尘起背着双手,默不作声。他身旁的同伴,一脚踩在于宝山的后背上,举起手中的利剑,凶狠道:“说出于野藏在何处,不然我杀了你!” “敢杀老子,哎呦……” 于宝山在睡梦中被人抓住殴打,气得他大骂不止。怎奈受制于人,挣脱不得,又背上吃痛,他忍不住惨叫道:“于野他撒尿未归,鬼晓得他去了何处……” 众人恍然大悟,齐齐看向后院的偏房。 尘起为了于野而来。或者说,灵蛟谷的争端并未罢休。而于野本该躺在偏房内养伤,如今见不到人,他便抓了于宝山, “呵呵!” 尘起突然冷笑一声,道:“于野为我所伤,形同死人。而一个死人,他如何起夜外出?”他看向众人,又道:“我已搜遍村子,没有找到那个小子。尔等若敢欺瞒,莫怪本人翻脸无情!” 此时,人群分开,火把亮起,几位年轻后生簇拥着一位老者现身。 “三爷爷!” “三伯!” “爹……” 老者便是村里的长者,晚辈口中的三爷爷,虽须发斑白,相貌苍老,却腰杆笔直,步履稳健。他与于佑财等人微微颔首,似乎已明白了原委,冲着尘起拱起双手,出声道:“山里人不懂礼数,两位高人勿怪。能否放了我家孙儿,再容老朽赔罪!” 尘起没有答话,他的同伴抢着说道:“老儿,交出于野,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 三爷爷焦急起来,说道:“这位高人如此蛮横霸道,便不怕同道中人耻笑?何况于野他去向不明……” 老人家疼爱孙子,救人心切,谁料话音未落,便见血光一闪,有东西滚到面前,竟是一颗头颅,于宝山的头颅。而刚刚还在挣扎的于宝山,已成了一具无头死尸,满腔的热血喷散一地。 三爷爷不由得身子摇晃,胡须颤抖,失声道:“宝山……” 于家村的众人震惊不已。 一言不合,便要杀人?而且是在于家祠堂内,当众杀了于宝山。 尘起似乎也有些意外,皱眉道:“古兄……” 被称作谷兄的汉子满不在乎道:“山野鄙夫,死不足惜,倘若今日找不到于野,我便屠了村子!” 于佑财目睹于宝山的惨状,与悲伤难抑的老父亲,已是双目眦裂,禁不住举起扁担冲了过去。 “还我儿命来——” 于石头等人也怒了,拎着水桶、举着火把、挥舞拳头冲了过去。 于家村的猎户们,出身卑微,秉性善良,却不容欺辱,一旦激发血性,便以搏命相拼。 尘起后退两步,神色迟疑。 被他称作谷兄的汉子说道:“这帮人认得你,倘若走漏风声,后果难料啊!” 尘起默默点了点头,两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的同伴狞笑一声,挥剑冲向人群。小小的祠堂后院,顿时惨叫四起、血肉横飞…… …… 山洞内。 于野躺在地上,蜷缩一团,两眼微闭,神色憔悴。 或许又下了场大雪,厚厚的冰雪挡住了洞口,只能从洞外的天光变化中,分辨着昼夜的更替。 已过去了几日? 记得裘伯离去之后,又是疲惫又是沮丧的他便昏睡过去。谁料没睡多久,腹中阵阵绞痛。他摸出小瓶倒出一粒丹药塞入口中,待疼痛稍缓之后接着入睡,却睡的并不踏实,总是想起灵蛟谷中的遭遇,以及裘伯所说的那些晦涩难懂的话语。而几个时辰之后,腹痛又一次袭来,如同蚀骨般的煎熬,让他翻滚着、挣扎着、呻吟着。他只得再次摸出丹药,总算是艰难撑了下去。 于野睁开双眼,伸出手掌。 他手中的小瓶,已空空如也。每当痛疼袭来,吞服一粒丹药。如今丹药没了,接下来只能等死了? 裘伯说过,蛟毒没有解药。这瓶固本培元的丹药,仅能减缓病痛。 不过,每次吞服丹药之后,身子便冒出一层汗水,疼痛的间隔亦越来越长。起初是几个时辰,便要遭受折磨一回。如今已过去了十几个时辰,蛟毒迟迟没有发作。 若是找到足够的丹药,能否延长自己的死期? 嗯,至少眼下活着。 躲在山上多日,不知村里怎么样了。此次能够生还,全赖三伯、五伯等人的出手相救。便是令人厌恶的于宝山,也为他挺身而出。回到村里之后,应当一一登门道谢。 于野将小瓶子塞入怀中。 肩胛与右手腕的断骨,已然痊愈。只是四肢无力,心神有些飘忽。 于野起身走到洞口前,伸手扒拉着封堵的冰雪。足足忙活了半个时辰,这才气喘吁吁的走出洞口。 洞外天光耀眼,雪白刺目。 于野禁不住以手遮额,微微眯缝起双眼。 应是午后时分,天色晴朗。远近四方,茫茫一片。山谷内外,自有一番壮观的景象。 一阵寒风卷过,飞扬的雪花扑面而来。 于野禁不住裹紧袍子,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寒冷,只是多日没吃东西,肚子饿得有点难受。 此外,或许是流汗的缘故,身子黏糊糊的,如同涂了层污垢,使得整个人肮脏不堪。 下山的路,已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 于野挪动脚步,一步一滑。当他摇摇晃晃走到一堵崖壁前,为松柏所阻挡,隐约可见来时的路径。他绕过树丛之时,低头一瞥,伸手从树丛中捡起一物。 是根五尺多长的竹竿,当作拐杖,倒是便于雪地行走。 倘若没有看错,这是裘伯的竹杖! 眼前除了峭壁,便是积雪,前后左右见不到半个人影。 裘伯离开之后,未见返回,他将竹杖丢在此处,人又去了哪里? 于野诧异不已,却没有发现那位老人的踪迹,他只得拄着竹杖,奔着山下走去。途中摔了几个跟头,总算是来到山下。再越过冰封的溪水,穿过树林,又爬上一片山坡,远远可见一排低矮的草屋与几株歪斜的老树。 于野趟着积雪,艰难往前。 此时的他,满脸脏污,嘴唇干裂,神态虚弱,唯独双眸闪闪生辉,好似有团燃烧的火焰,在指引着他脚下的方向。 而当他停下脚步,他闪亮的眸子已黯淡下来。 草屋,就在眼前,却倒塌半边,便是屋门也成了碎片,再加上积雪的掩埋,看上去破败而又荒凉。 这是他的家。 虽然草屋低矮简陋,却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记得离开之时,尚且完好。而仅仅过了数日,他的家已是面目全非。 究竟出了何事? 草屋四周的雪地上,有几行凌乱的脚印。 于野带着诧异与疑惑,慢慢走进屋里,家里本来贫穷,如今再无像样的东西。他从破碎的瓦罐中找到一块米饼,然后转身返回到老树下,遂又趟着齐膝深的积雪,走到二、三十丈外的一个雪丘前。 说是雪丘,不过是罩着积雪的坟头。 娘亲的坟。 娘亲叫英娥,当年生下他不久,便抱病身亡。想不到十五年后,爹爹又葬身于灵蛟谷中。 如今,家也没了。 于野禁不住两眼泛红,泪水夺眶而出。他很想放声大哭,哭诉命运的不公,却又抹了把泪水,举起米饼默默咬了一口。 活着,哪怕时日无多,也要好好活着。 死了,埋在此处陪伴娘亲。 便于此时,有人哭喊—— “于野,偿命来……” “你祸害全村啊……” “于野,你罪该万死……” 竟是几个村里的妇人,在倒塌的草屋前痛哭叫骂。另有一个年轻人从远处跑过去阻拦,同样显得极为愤怒,却冲着这边连连摆手。 那是于二狗,他让自己离开? 于野不知道为何挨骂,也不知道离开的缘由,他站在娘亲的坟前,怔怔看着一切。 于二狗却跑了过来,吼道:“你走啊!” “为何赶我走?” “你已走了十日,何必回来。” “出了何事?” “哼,还敢问我?随我来——” 于野被于二狗一把抓住,奔着村西头走去。他不敢挣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已禁不住恐慌起来。 须臾,兄弟俩来到村西头的山坡下。 于二狗推开于野,伸手一指,悲愤道:“你自己看吧——” 第九章 逃亡 感谢:至尊之神0515、路虎极光霸道、更新加速、江木林、至尊之神0515、登峰青竹的捧场月票支持! ………… 于野摔倒在雪地里,惶惶然抬起头来。 山坡上,多了一个高高的坟头,应为近日堆砌而成,坦露的黄土夹杂着白色的积雪,看上去格外的荒凉。另有几个妇人带着孩童在坟前徘徊,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充满着绝望与悲伤。 “那是——” “那是三爷爷、三伯,我爹与于宝山,三十多人啊,都被烧成了灰,分不清谁是谁了,只能这般埋在一处!” “啊……” 于野惊愕失声。 于家村的精壮汉子,仅有三十多位。也就是说,前去灵蛟谷打猎的人都死了? 于二狗继续吼道:“若非你跑出祠堂躲起来,我爹与叔伯兄弟们怎会惨死?” “我跑出祠堂……?” 于野如坠云雾,讷讷道:“你是说……灵蛟谷返回的当夜?裘伯带我外出疗伤,直至今日下山,村里发生何事,我一概不知啊!” “裘伯?” 于二狗瞪着于野,两眼红的吓人,却又扭头看向别处,黝黑的脸庞上留下两行泪水。他知道于野没有骗他,若非得到裘伯的医治,于野的伤势不会好的这么快。 于野急道:“三爷爷、三伯、五伯是怎么死的?” 于二狗再也忍耐不住,猛的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带着哭声说道:“从灵蛟谷返回的那日夜里,我与宝山去祠堂陪你,你却不在后院,我外出查看,遇见两个贼人侵入祠堂。我怕我与宝山对付不了贼人,便去村里找人相助,又怕我爹骂我扯谎,事后躲在院外……” 于野慢慢站起,形如呆傻。 这一刻,于二狗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扎向他的心头。 “两个贼人为你而来,没有找到你,便殴打宝山,逼他说出你的下落。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宝山他又如何知晓。贼人恼怒之下,砍杀了宝山……他的头啊,飞出几丈远,血啊,喷了一地……三爷爷受到惊吓,当场昏死过去。三伯与我爹怎肯罢休,却挡不住贼人的利剑。三十多位老少,尽遭杀害。我躲入院外的枯井中,侥幸偷生。谁想贼人放火烧了祠堂,一具全尸也没留下……” 于二狗继续哭道:“村里的孤儿寡母恨你招来贼人,拆毁你家屋子,我也阻拦不得……” 于野的眼前发黑,一阵眩晕。 他好像亲眼目睹着屠杀的场景与满地的血腥。那些叔伯兄弟们,从未招惹是非,却因为他于野,尽数惨死在祠堂之中。 此时,又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顿足捶胸着走向坟丘,未到坟前,已是悲恸无声。 “贼人是谁?” “你走吧!” “二狗,你认得贼人?” 于二狗兀自抹着泪水,摆了摆手道:“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于野哆嗦着嘴唇,再次问道:“是不是尘起?” “是又怎样?” 于二狗跳了起来,嚷嚷道:“他是修道高人,你敢找他报仇不成?你还是快点走吧,不要让于家村再跟着你遭殃!” 于野摇了摇头,神情苦涩。 他虽然已有猜测,却依然不敢相信。 尘起为了抢夺蛟丹,竟追到了于家村。应该是村里人知道他的来历,所以他杀人灭口,血洗祠堂。倘若他于野没有离开祠堂,最终也难逃一死。 是裘伯救了他! “裘伯呢?” “你不是说裘伯带你上山疗伤吗?” 裘伯没有返回村子? “你快点走吧,不然村里难以安生!” “二狗,你也以为是我祸害了村子?” “……” “……” 于二狗背过身去。 于野也黯然无语。 一对少年,曾经的好兄弟,经历了一场灾祸之后,突然变成了陌生人。 不过,于野知道,无论于二狗说什么,或是怎样待他,他已无力辩解,也没脸为自己开脱。只是尘起杀了那么多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为了避免连累村里的妇孺老幼,他唯有选择离开于家村。 “我走了——” 于野沉默片刻,艰难的道了声别。 他没有径自离去,而是爬上山坡,在高高的坟丘前跪下。坟里埋葬着他的长辈与同族兄弟的残缺遗骸。他重重磕着头,哪怕是脑门上爆出血丝也木然不觉。他后悔自己吞了蛟丹,惹来滔天大祸,更恼怒尘起的贪婪成性与滥杀无辜。如今他只能背负着仇恨与愧疚上路,却又不知路在何方。 于野接连磕了几十个头,然后踉踉跄跄奔着村外走去。途中遇见村里的妇人与孩童,他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破旧的衣袍,满脸的血污,憔悴的神态,使他落魄的身影更为仓惶狼狈。 离开村子,便是星原谷的谷口。 暮色降临。 寒风盘旋。 呜咽的风声,仿若哭诉着离人的悲伤。莫名的悲伤之中,又夹杂着几分孤独与绝望。 便于此时,有人呼唤—— “于野……” 于野慢慢停下。 一道熟悉的人影,“呼哧、呼哧”追到近前,竟是于二狗,“砰”的丢下一卷包裹,喘着粗气道:“狼皮褥子,留着御寒。饼子、盐巴、火折子,途中备用。你丢下的竹杖,像是裘伯之物。还有……” 于野愣怔了一会儿,捡起包裹,接过竹杖。 “这把猎刀,也送你吧。” 于二狗又递过来一物,他爹留给他的猎刀。 于野摇了摇头。 于二狗丢下猎刀,转身离去。 于野咬了咬嘴唇,嗓门嘶哑道:“人,不能白死。世上,应有公道!” 于二狗仰天长叹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于野看着于二狗远去的背影,以及笼罩在暮色中的星原谷,他背起包裹,捡起猎刀,拄着着竹杖,一步一个雪坑艰难前行。 午夜时分。 明月高悬。 夜色下,于野裹着褥子躺在雪堆里。 寒风卷起雪花打在脸上,他好像没有察觉,只管默默盯着天上的那轮孤月,而两眼之中却笼罩着一片阴霾。此时的他犹如迷失在夜空的寂寥之中,倍感无助而又愈发的迷茫。许久之后,或是困了,想要睡了,他无力的闭上双眼,禁不住翻身蜷成了一团,忽又突然野狼般的嚎叫起来—— “嗷……” 当他获知族人惨遭不幸,当他跪在山坡上的坟丘之前,当他面对孤儿寡母怨恨的眼光,自责愧疚的他想哭,哭不出来,想喊,不敢出声。现如今他孤零零的躺在冰天雪地里,终于没有了任何顾忌,只想尽情的嚎啕大哭,以此宣泄满腔的愧疚、愤怒,还有深深的悲恸与无奈。 爹爹葬身于灵蛟谷,令他哀伤不已,谁想一枚蛟丹,又让他丢掉半条命。如此倒也罢了,却害得叔伯兄弟们惨死。虽然祸端因他而起,难道不是尘起欠下的血债?他本想说出报仇的话语,便是于二狗也不屑理会。想他已身中蛟毒,朝不保夕,又何谈报仇呢? 哭吧! 爹娘的在天之灵,定会懂得他的委屈。倘若世间没有公理,应该有人伸张正义。 而哭过之后,他依然要想方设法活下去。 …… 灵蛟镇。 山野小镇,为白雪所覆盖。简陋的街道上,见不到一个人影。 而镇外的一间石屋中,却有两个男子在低声说话。 “你所说的兽丹,是否属实?” “断无虚假。” “那小子的身上若是藏有兽丹,必然少不了蕲州修士的宝物啊!” “嗯!” “既然如此,何不再探星原谷?” “古兄你滥开杀戒,那个小子吓得岂敢露头。” “尘起,你此话何意,杀人并非我一人所为。哦,莫非是你吞了蕲州的宝物,骗我上回白跑了一趟?” 所谓的古兄,道号古木,是个中年壮汉,不停的在屋内走来走去。而一旦提起宝物,顿时凶相毕露。 尘起,便是白芷的师兄,他依旧穿着青色长袍,白净的面皮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他坐在木榻上,不慌不忙的摇了摇头,道:“我并非骗你,而是那个小子躲了起来。事后我忙着回山复命,直至今日赶到此处。何况我又找了一个帮手,待明日再去星原谷也不迟。” “帮手是谁?你不信我?” 古木瞪着双眼,神色戒备。 “呵呵,同道中人。” “来自何处?” “一位散修,他来了——” 关闭的屋门吱呀打开,走进一位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穿着皮袍,个头精瘦,老实巴交的模样。 古木退后两步,疑惑道:“这分明是个猎户……” 而话音未落,古木脸色大变。一道剑光直奔后腰袭来,竟是坐在木榻上的尘起趁他不备暗中偷袭。他正要转身躲避,小腹已“砰”的炸开一个血洞,遂即便见猎户模样的中年人收起一道剑光,淡淡笑道:“蕲川卜易,送道友一程!” “蕲……蕲州的修仙高手……” 古木终于知道来人的身份,却再也说不出话,他踉跄后退几步,“扑通”栽倒在地。 自称卜易的男子收起剑光,笑容不变道:“这位道友说的不错,自古蕲州又称蕲川。” 尘起跳下木榻,惊喜道:“卜兄修为高深,令人敬佩!”他从古木的手上摘取一个玉石戒子,恭恭敬敬道:“此物为卜兄所得,小弟不敢有非分之想!” 卜易接过戒子稍加查看,摇了摇头道:“此人身上没有你所说的仙门之物,为何要我帮你杀他?” “这个……” 尘起稍作斟酌,小心翼翼道:“有关仙门之物,已有眉目。十多日前,小弟与古木前往星原谷查找,他却害了数十猎户的性命,仙门宝物也随之下落不明。据我猜测,定是他暗中藏私,幸亏卜兄相助,孰料想……” “嗯,你倒是为人谨慎!” 卜易夸赞一句,转身走向屋外,又道:“你乃本地人氏,行事便利,烦请多多费心,来日必有厚报!” “小弟定当效命!” 尘起回头打量着地上的死尸,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第十章 同伙 感谢:登峰青竹、书友55379519、瑞泽005、liyou曝光、jiasujueqi、cure丶的捧场月票支持! ………… 山林中,走来一位少年。 他裹着破旧的羊皮袍子,手里拄着竹杖,肩上背着包裹,腰里插着猎刀,俨如多日前出门远行的模样。只是他脸上肮脏,形容憔悴,步履彷徨,神色茫然。 再次离开于家村,不为打猎,无人陪伴,而是独自踏上逃亡之路。 逃往何处? 于野伸手扶向身旁的枯树,停下来稍作歇息。树枝微微摇晃,他的头上、身上顿时落了一层碎雪。 前方是个山谷,杳无人迹。 穿过山谷往南,通往灵蛟镇。往西,山高林密。往东,去路平坦。 灵蛟镇,虽然偏僻,却为聚散之地,各色人等混杂。一旦泄露行迹,尘起便能找到自己。 且往东去。 于野打定了主意,拍了拍身上的雪沫,然后迈开脚步,顺着林边与山坡行走, 他不想留下过多的脚印。 如此也是被逼无奈。 尘起为了蛟丹,已不择手段,尚未得逞之前,肯定不会放过他于野。 他若是留在于家村,自己死了无妨,却怕尘起再次杀人灭口,殃及村里的老幼。他唯有远远的躲开,方能避免村子覆灭的厄运。对于他本人来说,也算是多了一条活路。 于二狗赶他出村,或也出于此意。 于野伸手抚摸着腰里的猎刀,内心又是一阵愧疚不安。 于二狗曾经无忧无虑,如今好像突然长大了几岁,不仅变得郁郁沉沉,脾气也暴躁起来,却依然对他关照有加,并将他最为珍爱的猎刀送给了自己。 那是他的好兄弟! 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回于家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倘若死了,便万事皆休?只怕他于野真的变成游魂野鬼,也不敢忘记于家村的那笔血债。 唯有活着,方有明日。 于野往东而去。 一路之上,没有人烟,鸟兽绝迹,只有他独自穿行在雪丘荒岭之间。饿了,啃几口干粮,渴了,吞一把雪。天色黑了,他裹着狼皮褥子露宿在冰天雪地里。 …… 又是一个冬夜降临。 山顶之上,尘起抱着臂膀,伸手托着下巴,带着玩味的神色低头俯瞰。他的脚下,便是星原谷的于家村。 夜色下的小村子,听不见狗叫声,也不见灯火,一片死寂沉沉。而借着月光看去,村里走出一道人影,初始徐徐而行,继而离地飞跃,直奔山上而来。其身姿轻盈,飞越山石如同平地。不消片刻,已直达山顶,而后飘然落地,竟是一位身着青衫的遮面女子。 尘起含笑问道:“师妹,如何?” 所谓的师妹,正是白芷。她与尘起在灵蛟谷中发生争执,之后返回玄黄山,如今再次奉命下山,与师兄相约来到了星原谷。 白芷微微摇头,道:“于野不在村里。” 尘起背着双手,抬起下巴道:“我说那小子逃了,师妹偏偏不信。如你亲眼所见,不妨如实禀报师父。” 白芷却打量着她的师兄,微微皱眉道:“小妹从村里妇人口中获悉,十多日前,有贼人烧毁祠堂,害了三十多条人命。” “唉,我正要说起此事。” 尘起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此前结识一位道友,北齐山的古木,为了尽快找到于野,便与他一同来到星原谷。谁想他行事莽撞,失手打死一人,惹得村里的猎户群起攻之,他恼怒之下大开杀戒。只怪我阻拦不力,一时之间酿成大错。不过,听说他遭到仇人暗算,亦可谓死死得其所!” “古木死了?” “死了。” 白芷沉默片刻,举手道:“既然如此,小妹我先走一步!” 尘起有些意外,狐疑道:“师妹,何事匆忙?” “回山复命。” “村里的妇人是否知晓贼人的来历?” “师兄已杀人灭口,又何必多虑!” “师妹……” 白芷没有理会尘起,径自跃下山顶飘然远去。 半个时辰之后,她已来到又一片山谷之中。就此回头张望,未见有人追来。她似乎松了口气,两眼中闪烁着思索的神色。 村里的妇人虽然不知道师兄与古木的来历,却无意说出另外一人的下落。 三日前,他独自离开星原谷,去向不明…… …… 雪后的荒野,空旷寂寥。 荒野中,有个废弃的村落。仅剩下的几处残垣断壁,使得寒冷的冬日更显萧瑟荒凉。 便在这废墟之间,响起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有人在半截断墙后边的一小片空地上,不停的翻滚挣扎,且四肢抽搐、神态狰狞、牙齿作响,犹如困兽将死的最后挣扎。 不知过去多久,他好像冲出了惊涛骇浪,摆脱了烈火炼狱,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却又“哇”的喷出一口血。 血,是黑的。 于野看着地上的黑血,两眼无神。 离开星原谷之后,体内的蛟毒始终没有发作。渐渐的四肢有了力气,走起路来也快了许多。 而昨日赶到此地,身子突然忽冷忽热,他察觉不妙,便躲在废墟中歇息,指望着残垣断壁遮挡风寒。谁料没过多久,腹中与四肢百骸间的阵痛再次袭来,且更为的疯狂、也更为的猛烈。 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啊,令人欲死不能、欲罢难休! 他在噬骨吸髓般的煎熬中,疯狂挣扎了一宿。如今便像是一头扒皮抽筋的野狼,耗尽了最后一滴血、最后一丝力气,已感觉不到痛疼,惟有恍惚的心神愈来愈轻,轻的似乎挣脱躯体飘飞起来。 唉,大仇未报,遗憾未了,难道便这么死了…… 于野的两眼翻白,只觉得神魂去远。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变暗。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杂乱的脚步声与对话声响起—— “咦,有人先到一步?” “且不管他,老熊……” “七哥尽管放心,此次召集的人手互不相识……” “时辰差不多了……” “也罢,不等了……” “小子——” 于野尚自恍惚,被人一脚提醒。 朦胧的月光下,站着两个汉子,像是山里的猎户,留着络腮胡须,看不出年纪,却又带着利刃,很是粗野彪悍的样子。 这两个人是谁? 而人死之后,与活着没有分别啊。眼前的一切,怎么这么眼熟呀? 狼皮褥子、竹杖、包裹,还有猎刀,丢在地上,四周的碎石瓦砾,一如昨日的情景。 不,自己还活着…… “动身了——” 于野又被踢了一脚,他只得翻身爬起来,拿着他的包裹,又将猎刀揣入怀中,跟着两个男子走出废墟。 不远处,另有五匹马与三个男子。那三人与老熊、七哥果然不认识,彼此点头打个招呼,便各自跳上马背。 “小子,此去路程尚远,你没有马匹代步,如何行事?” “我……” 于野不知如何应答。 七哥在质问,老熊却骑马返回,伸手扯下于野的包裹与竹杖扔了,然后将他拎起来抛到身后,亲热道:“你小小的年纪,竟也干起刀头舔血的营生,以后不妨跟着我姜熊,抓紧了——” 老熊的名字,姜熊。 而羊皮褥子,乃是于二狗所赠,裘伯的竹杖,也丢不得。 于野惦记着他的东西,还想着捡回来,冷不防身子后仰,他急忙抓住姜熊,旋即马蹄作响、风声灌耳。他惊慌之余,念头杂乱,急于弄清缘由,反倒更加的糊涂。 本以为蛟毒发作,必死无疑,为何自己依然活着?不仅活着,痛苦消失,身子骨也比日前又轻松了几分,莫非是虚脱所致的错觉…… 大半个时辰后,于野已置身于数十里外的一片树林中。 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月光。黑暗之中,辨不清方向,只能隐约看到人影聚集,好像都是粗壮的汉子,各自带着刀棒、弩箭等利器。 这不是山里人狩猎的场景么? 于野独自站在一旁,两眼四处张望,暗自猜测之余,伸手悄悄揉着屁股。 姜熊带着他纵马奔驰数十里,颠簸的马背硌得他屁股生疼。这也是他头一回骑马,竟然这般遭罪。 “小兄弟,随我来。” 姜熊虽然举止粗野,为人倒也和善。 于野循声走了过去。 一路之上,他也未能理清杂乱的思绪。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因为荒野偶遇,误打误撞之下,姜熊与老七等人将他当成了同伙。 十多个汉子窃窃私语,打着看不懂的手势,然后将马匹留在原地,相继走向树林的深处。 三、五里之后,前方的山坡上出现一道石墙。 于野随着众人停下脚步,摸了摸腰间的猎刀。 他肩胛与手腕的伤势已恢复如初,四肢也有了力气,若非体内中了蛟毒,他与健全人没有两样。若是围猎野兽,他倒是想活动活动筋骨。 不过,今晚的狩猎为何这般鬼鬼祟祟? 曾经去过的灵蛟谷,足有两、三百里之远。不知此地位于何处,竟然从未听人说过。 莫非那石墙的背后,便藏着凶猛的豺狼虎豹? “小兄弟,请你先行探路!” 难道是听错了,竟让他于野探路? 于野错愕之际,已被姜熊推搡着往前走去,紧接着几双手抓着他猛地往上抛,身不由己的他慌忙借力攀爬,三下两下蹿上了墙头。 石墙的背后,没有野兽啊? 却见山石高耸,还有大片的宅院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有无状况?” 墙角传来询问声。 于野不知如何回应,摇了摇头。 又听有人压低嗓门道:“小兄弟,我老熊信得过你,切莫让哥哥丢脸,快快绕过宅院,前行百丈,便可抵达山下,寻至洞口处,以火光传信……” 第十一章 舔血 感谢:0旖芳0、冥冥碧落赋中人、至尊之神0515、逍遥仙徒、登峰青竹、书友55379519的捧场月票支持! 感谢书友们的收藏投票支持! ………… 依山而建的宅院,占地甚广,林木密集,看上去颇为气派。 眼前有条碎石小径,左右环绕而去。右手的方向,另有院墙遮挡;循着小径往左,隐约可见高耸的山石峭壁。 这是谁家的宅院啊? 于野走到一株小树下,脚步迟疑不定。 以为是打猎来了,竟然要他探路。探路也就罢了,竟鬼鬼祟祟,什么火光传信,俨如窃贼行径。 于野回头张望,暗暗无奈。 不远处的墙头上,趴着一串人影。姜熊等十几个汉子,正如野狼般的死死盯着他。谁让他成了同伙呢,便如登上贼船,休想原路返回,也难以置身事外。 于野想到此处,不由得小心起来。他蹑手蹑脚走上小径,奔着左手方向而去。 院子的四周,堆满了积雪,唯有小径清扫干净,倒不虞留下脚印。 夜色下,于野慢慢往前。 墙头上,众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冯老七,你家兄弟年岁不大,行事倒也机灵!” “他是老熊捡来的兄弟。” “七哥不必见外,我姜熊的兄弟便是你的兄弟。” “哼,与我无关……” 于野一边往前,一边留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来时的墙头已相隔甚远,却能听到姜熊与冯老七的对话声?不仅如此,他的两眼也似乎适应了夜色的黑暗。哪怕是几丈外的石头,亦能分辨出大小形状。 又去二、三十丈。 于野突然蹲下身子,抽出猎刀。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冲了过来。 于野猛的站起,挥刀砍去。便听短暂的“嗷”的一声,有物体重重摔翻在地。 一条土狗,脑袋裂开,污血横流,已然命绝。 于野屏住喘息,心头却怦怦大跳。 杀狗的时候,他沉稳果断。挥刀劈砍,极为干脆利索。而看着地上的死狗,还是让他有些慌张。 这是夜闯私宅啊,倘若被人发现,或当场抓住,后果难以想象。 夜色下,一切安静如旧。 于野收起猎刀,悄悄松了口气。 行至百余丈远,抵达石山脚下。陡峭的石壁,从中裂开一道山涧。两人多宽的山涧内幽深黑暗,一时难辨深浅。 于野走到山涧前查看,没有发现异常,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亮了一点火光。 片刻之后,一道道人影接踵而至。 于野知道是姜熊等人来了,便退到一旁。既然探路已罢,应该趁乱离去。而他挪动脚步之际,被人抓住手臂催促道:“带路——” 先是探路,接着又要带路? 于野趔趄往前,差点摔倒,不待站稳,忙又转身。 转眼之间,他已置身于山涧之中。而山涧的入口,则被一群人影堵得严严实实。 “拿着——” 一根点燃的火把递了过来。 摇晃的火光中,呈现出一张张陌生的脸,不是扭曲狰狞,便是透着凶狠与贪婪。姜熊与冯老七也在其中,同样的气势吓人。 于野接过火把,心中忐忑不安。 他虽然已经历苦难,只怕还是远远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又是几根火把点燃,四周明亮起来。 山涧有着二、三十丈深,两侧为峭壁遮天,如同封闭的山洞,颇为阴冷潮湿。 于野举着火把往前走去。 姜熊等人在他身后跟随。 山涧入口狭窄,几丈之后,变得宽敞许多,足以并行三五人。不多时的工夫,前方没了去路。 于野停下脚步,身后杂乱的脚步声与喘息声也骤然一停。 山涧的尽头,是道单扇石门,一人多高,三尺多宽,通体青色,显得颇为坚固厚重。石门的两侧,各蹲着一头石雕的小兽。 于野举起火把。 两头石雕小兽,皆呲牙咧嘴,模样凶狠,而长相并不相同,且左右歪着脑袋,似乎在彼此怒视。此外,石门上也刻着一头小兽,嘴里衔着石环,却双目低垂,仿佛在看着下方的两个同伴。 “开……开门呀!” 姜熊的话语声,听着有些颤抖。他与冯老七等人躲在一丈开外,各自脸上带着期待与讨好、或许还有贪婪与恐惧的神色。 “小兄弟快快开门,你不用害怕!” 姜熊继续催促着,彷如安慰劝导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只是他的手中多了把长刀,随着手臂挥动发出冷冷的寒光。 于野眨巴着双眼,像是没听懂。 一道门而已,为什么害怕? 于野伸手摸向石门,轻轻叩打门环。沉闷而又清晰的响声,在山涧中回荡不绝。 却听姜熊低声叱道:“哎呀,你敲门作甚……” 开门之前,不是先行敲门么? 这是山里孩子都懂得的道理! 于野没有理会姜熊,叩打门环之后,就手往前推去。忽然一股寒风扑面,他只觉得心头一跳,禁不住后退了两步。 看似沉重的石门,竟闪出一道门缝。 “小子,滚——” 于野正想看个明白,已被人粗暴推开,直接撞在石壁上,他趔趔趄趄差点栽倒。 躲在他身后的一群汉子,争先恐后冲向石门。而便在石门洞开的瞬间,两个冲在前头的汉子突然惨叫着摔倒在地。 众人惊慌失措。 正当混乱之时,有人抡起一根铁棒砸去。只听“砰、砰”两声,门前的石兽四分五裂,伴随着“叮、叮”作响,又从碎石中飞出几支铁钉状的利刃。那人竟是冯老七,他抚摸着络腮胡须略作迟疑,伸手抢过一根火把,然后大步走向石门。姜熊等人见他安然无恙,忙不迭的紧随其后。 于野站在一旁,怔怔发呆。 摔倒的两个汉子依然躺在地上,身下流出大滩的血,却不再动弹,想必已双双毙命。没有谁在乎他二人的死活,也没有谁知道他二人的姓名与来历。 不过,若非及时后退,此时倒在血泊中的便是他于野。 于野想到此处,有点后怕。 姜熊逼着他带路,只为拿他小命来诱发机关陷阱。那个家伙看似为人和善,其实歹毒着呢! 而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藏有机关陷阱? 于野的疑惑难消,再次举着火把走向石门。 山涧内,只有他与地上的两具死尸,再也见不到其他人的身影。尚不知石门通往何处,如今既然来了,又惊吓一场,何妨弄个明白呢。 于野壮了壮胆子,抬脚走入石门。 石门过去,连着山洞。 顺着山洞走了十余丈之后,四周霍然宽敞起来,还有火把摇晃不停,一道道人影乱窜。 眼前是个封闭的洞穴,足有五、六丈高,二十余丈方圆,有层层石梯连接上下。宽敞的所在,摆放着石几、石桌、石龛、等物。而当间摆放的一具石棺,尤为惹人注目。 坟墓? 于野恍然大悟。 他虽然出身卑微,见识短浅,却也知道,或听说过丧葬的风俗。家境贫寒者死去,无非堆土成丘;富贵者则是立碑筑穴,尽其生前的奢华。 眼前所在,分明就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地下墓穴。 不用多想,那帮家伙盗墓来了。 唉,自己竟与盗墓的贼人成为同伙! 于野后悔不迭,转身便想离去。 “未见丹药,不妨寻些金银……” “燕家先祖为修道高人,必定藏有仙丹妙药……” 于野的心头一动,停下脚步。 一群汉子仍在四处乱窜,或抢夺金银,或找寻财宝,唯独姜熊与冯老七在交头接耳。两人虽然刻意收声,却还是能够听到几句。 “你我也能成仙……” “不能成仙,也包治百病、益寿延年……倘若送到北齐山,换取百倍金银不在话下……” 丹药? 包治百病的丹药,能否解了体内的蛟毒? 于野顿时来了兴致,顺着石梯往下走去。 换作旁人,或许并不在意,而他深知丹药的用处,尤其是仙丹妙药。 虽然裘伯说过蛟毒没有解药,他也看淡了生死,却始终不甘心,毕竟他只有十五岁,大仇未报。如今突然发现一线生机,他又岂肯白白错过。何况他已成为贼人同伙,且找到丹药再离去不迟。 走下石梯,便已置身于墓穴之中。 于野四处张望,念头转动。 燕家先祖,竟是修道高人? 冯老七所说的北齐山,又是什么地方?而他与姜熊一直守着石棺,莫非里面藏着丹药? “哗啦——” 一个汉子横冲直撞而来,踢得杂物乱飞,没有找到财宝,气得他挥刀乱劈乱砍。 于野慌忙后退躲避,一时不敢随意走动。 “轰——” 冯老七竟然举起铁棒砸向石棺,姜熊则是上前推动棺盖。如此大的声响,顿时引得众人围了过去。 于野微微瞠目,神色发苦。 即使找到丹药,他也抢不过那伙凶恶之徒。与其苦恼失望,倒不如趁机瞧个热闹。 于野的面前是个石龛,旁边有个石鼎,他将火把插入其中,然后静静看着混乱的场面。而旁观之余,他不经意的低头一瞥。 石龛的供案上,摆放着糕点等物,应为供奉的吃食,却已发黑生霉。还有一个摔碎的木盒,散落着几粒果子,许是贡品的缘故,被人随手丢弃。 而紫红色的果子,尚且完好,看着色香诱人。 于野禁不住吞咽着口水。 自从蛟毒发作至今,他一直空着肚子,如今看到果子,不由饥肠辘辘。何况贡品也是充饥之物,不知味道如何呢。 于野稍稍迟疑,捏起一粒果子塞入口中。果子的滋味竟香甜鲜美,他的担忧顿时被一扫而空。他是怕重蹈蛟丹的覆辙,而如此美味的果子怎会有毒呢。他忙将桌上的果子一粒一粒吃了,便是地上掉落的也不放过。当所有的果子吞入腹中,一股异样的暖意充斥全身,四肢百骸也舒坦起来。他情不自禁闭上双眼,享受着莫名的欢愉与轻松。 便于此时,墓穴内发出一声巨响。 “轰隆隆——” 想必是姜熊与冯老七打开了棺盖。 于野沉浸在异样的暖意之中,懒得去看那伙贼人的丑恶嘴脸。 却听有人惨叫,还有人大声怒喝:“何方贼人,岂敢辱我先祖灵寝——” 于野蓦然一惊,睁开双眼…… 第十二章 燕家 感谢:zhongxingqiu、东方舰、更新加速、书友58426851的捧场月票支持,感谢收藏红票支持的朋友! ………… 石棺已被打开,而姜熊等人不是惨叫倒地,便是东藏西躲。 与此瞬间,墓穴的洞口冒出十多个精壮的男子,或举着火把,或手持弩箭、利刃。为首的中年男子显得极为愤怒,猛的抬手一挥,顿时弓弩作响、箭如飞蝗。 燕家的人? 想必是燕家发现墓穴被盗,便召集人手赶了过来。而如此乱箭齐发,显然要赶尽杀绝啊! 糟了,他于野也是贼人的同伙! 于野面对突发的状况,已顾不得多想,也来不及害怕,一个闪身躲在石鼎背后。 “嗖嗖——” 箭矢擦着头顶而过。 “砰——” 插在石鼎中的火把飞了出去,溅起一串的火星。 于野蜷缩身子,不敢抬头。 “啊——” 混乱中,惨叫声接连不断。 仅仅几个喘息的工夫,偌大的墓穴忽然安静了下来。唯有火把的亮光摇晃,还有浓重的血腥在四周弥漫。 那伙贼人都死了? 于野悄悄张望。 忽见石棺背后冲出一人,大吼道:“兄弟们,杀出去——” 竟是冯老七,异常的彪悍凶猛。 紧随其后,又是几个汉子跃起,各自挥舞着刀棒,试图杀出一条生路。 便于此时,风声突起,尘雾飞扬,冯老七等人相继摔落在地。 出了何事? 于野突然察觉不妙,急忙后退躲避,却“砰”的摔在地上,竟是一层渔网状的东西将他死死缠绕。尚未挣扎摆脱,脑袋“咣”的一声,好像被人踢了一脚,他顿时两眼一翻昏迷过去。而他并未完全失去知觉,恍恍惚惚之中,四肢悬空、身子离地,应该是被人抬出墓穴,相继穿过两处院落,来到一个山洞内,接着“叮当”作响,手脚多了两根铁链,然后被狠狠扔在地上…… 不知几个时辰过去,隐隐听到对话声—— “七哥,燕家为何留下你我……” “你想死不成……” “当然不是……” “姜熊,你若胆怯,不妨求饶……” “呵呵,说不定燕家饶你一命……” “放屁!你卢开、冯二何时见过我姜熊怕死?老子也是敢作敢当的人物,只想死个明白。谁想如此倒霉,十五条汉子,仅剩你我四人。哦,忘了那个小子,他娘的倒是命大……” “吱呀——” “咣当——” 是门扇打开的动静。 “砰——” 于野的后背一疼,他知道又挨了一脚,遂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手脚却难以自如,铁链“哗啦、哗啦”作响。 他的双手双脚套着铁箍,并连接着一尺多长、指头粗细的铁链。 所在的山洞,三五丈大小,地上铺着一层茅草,散发着霉烂的味道。山洞的石壁上挂着油灯,闪烁着微弱的亮光。洞口则是竖着一排大腿粗细的木头,如同栅栏封住了整个山洞。栅栏的当间有道门扇,同为木柱打造。随着门扇打开,走进两个年轻的壮汉与一位中年男子。 两个壮汉恶狠狠的看向左右,然后退到一旁。 中年男子曾在墓穴中出现过,只见他身着鹿皮袍子,面瘦无骨,留着黑须,两眼凹陷,神色阴沉。他慢慢停下脚步,冷冷出声道:“本人燕术,燕家家主。我留下尔等性命,只因一事不明。” 于野挪动着身子,倚着石壁坐起。 山洞内,另有四人。 姜熊,他竟然活了下来,看上去毫发无损;冯老七则是衣衫破碎,满身血迹;余下的两人,应该便是卢开、冯二。四个人也是拴着铁链,狼狈不堪的样子,而各自的神态中,又似乎有所不同。 燕家主出声之后,没人回应。 姜熊稍作迟疑,忍不住说道:“原来是燕家主,失敬、失敬啊。不知何事困扰,我老熊倒是愿为家主分忧!” 燕家主微微颔首,伸手抚须道:“我先祖灵寝,不为外人所知晓。便是本族的后人,也难以靠近半步。尔等却熟知门径,直达墓室,”他看向姜熊,一字一顿问道:“请如实告知,尔等受何人指使?” “这……” 姜熊转动着眼珠子,挤出笑脸道:“我兄弟四处闯荡,只为求财,寻至此地,纯属凑巧,何来受人指使一说呢!” 冯老七与卢开、冯二,则是摇头不语。 于野独自坐在角落里,以为对话与他无关,谁想燕家主竟然冲他看来,他也慌忙摇了摇头。 “倘若无人指使,为何窃走紫参果?” 燕家突然愤怒起来,叱道:“紫参果对于凡人来说,非但没有用处,误食或将送命,可谓一钱不值,却是先祖留下的仙门灵果,只因后人无缘修行,不敢暴殄天物,便珍藏于墓中,谁想反而遭了贼手,哼!”他怒哼一声,恨恨又道:“说出背后指使之人,交出紫参果,如若不然…… 姜熊的脸上露出困惑之色,转而看向冯老七。 冯老七与卢开、冯二,也是意外的样子,不约而同的摇着头,算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于野与四人的情形不同,他独自坐在角落里,深深的埋着头,像是要摆脱恐惧,却又无能为力般的暗暗叹了口气。 他对于燕家主的推断是深信不疑,也就是那伙贼人的背后另有指使之人。他一度期待着姜熊与冯老七交代真相,以便为他于野洗脱干系。而当燕家主提到紫参果,他如同再次挨了一脚,脑袋“咣当”一下,顿时陷入惶惶不安之中。 唉,不用多想,此前吃的果子,定是紫参果无疑。 虽说成了贼人的同伙,是情非得已,而随后所吃的紫参果,足以坐实盗窃的罪名。如今燕家主逼问追讨,他却难以道出实情。即便告知紫参果的去处,也没人相信啊。因为燕家主有言在先,凡人误食紫参果会送命的。偏偏他于野安然无恙,又该让他如何解释呢。 “一帮刁滑奸诈之徒!” 燕家主终于失去耐性,拂袖转身离去。 他带来的两个汉子却走向姜熊,一把将他扯起往外拖去。 “哎,这是作甚,有话好说……” 姜熊一边叫嚷,一边徒劳挣扎。 随着木门“咣当”关闭上锁,揪扯中的三人消失在黑暗中。 山洞内,陷入一片死寂。 冯老七与卢开、冯二,皆呆坐原地,瞪着双眼,谁也不出声,像是在担忧姜熊的生死,又像是在占卜自家的吉凶祸福。 仅仅过了片刻,远处突然传来喊叫声。 “啊——” 是姜熊的嗓门,一声高过一声,激昂且凄厉,又渐渐成了哭嚎,闻之令人动容。 卢开与冯二面面相觑,喃喃道—— “这是往死里打啊!” “燕家如此狠辣,姜熊他活不成了!” 冯老七反倒是变得轻松起来,倚着石壁躺下,顺势斜眼一瞥,唤道:“小子,给老子滚过来!” 于野似乎没听见,依旧蜷缩原地埋着脑袋。 “他娘的!” 冯老七也不介意,骂道:“你小小年纪,真是好手段啊!” “是他偷了紫参果?” “小东西,你找死……” 卢开与冯二惊讶不已,顿时凶相毕露。 于野不得不抬起头来,神色有些慌张。 无意中成了贼人的同伙,如今又成了囚徒。后悔与纠结之后,他只能选择面对。既然误食紫参果,承认也就是了。反正他已活不了多久,又何必连累他人呢。 却见冯老七怒道:“老子何时说他偷了紫参果?” 卢开愕然道:“冯老七……” 冯二想了想,尴尬道:“嗯,倒是没说过,而方才……” “哼!” 冯老七哼了一声,解释道:“老子是说,那小子的心智与手段远超常人,否则他岂能活到此时。” 卢开恍然大悟,又不以为然道:“算他命大,侥幸罢了!” 冯二附和道:“一个山里的孩子,偷了灵果也是无用。而灵果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此前未曾留意啊。” “当时只顾着金银财物……” “此番前来,有无指使之人……” “冯老七,你与姜熊倒是熟知此地,莫非……” 冯老七没有理会两位同伴,自顾闭上双眼打起瞌睡。 于野趁机转过身去,以免再次遭到卢开与冯二的质疑。而面对着冰冷的石壁,他忧虑的神色中多了一丝疑惑。 远处的嚎叫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木门“咣当”打开。两个汉子将姜熊拖进来扔在地上,又丢下两个瓦罐与一个竹篮,然后关闭木门扬长而去。 冯老七与卢开、冯二急忙凑到近前。 于野也禁不住爬起来。 姜熊躺在地上,衣袍碎裂,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形状凄惨。三位同伴将他扶到一旁,帮着查看伤势。他一边呻吟着,一边咬牙切齿道:“我……我老熊若是活着走出地牢……定要杀了燕术……” 冯老七怪笑道:“哈哈,死不了!” 姜熊的伤势看着惨重,尚不足以致命。他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急道:“即使打死老熊,又能如何,老熊不知道谁是指使之人,也没有见过紫参果。谁他娘的干的好事,老熊断然饶不了他!” 于野在原地转了个圈,悄悄退到一旁。抬手挪步之间,铁链又是一阵作响。 地上的两个瓦罐,一个装着清水,另一个应为便溺之用。破旧的竹篮里,放着五个黑黑的饼子。 此处是燕家的地牢,竟也有吃有喝。 正如冯老七所料,一时半会死不了。 吃块饼子吧,垫垫肚子。 于野正要伸手,竹篮被人抢先夺走。 竟是卢开,独自拿了两块饼子,余下的扔给冯二、姜熊与冯老七,随后丢下竹篮,不忘冲着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第十三章 囚徒 感谢:o老吉o、书友58426851、至尊之神0515、姑苏石的捧场月票支持,感谢亲们的收藏红票的支持! ………… 山洞,或地牢,情形如旧。 一盏油灯,半死不活的亮着。微弱的灯光下,东倒西歪着五个囚徒。 于野侧身躺在角落里,闭着双眼,像在沉睡,却紧锁着眉头,显然没有睡着。倒不是因为冯老七的扯鼾声、或饥饿所致,而是他有些郁闷,心头的疑惑难消。 卢开抢他的饼子,冯老七未加理会,冯二幸灾乐祸,姜熊心安理得。 四个家伙,竟然合伙欺负他一个人。 虽然没有东西充饥,尚不至于饥饿难耐。也许是紫参果的缘故,直至此时,只要稍稍喘气,他的嘴巴里依然透着一股淡淡的香甜味道。 仙门灵果? 既为灵果,凡人自然无缘享用,一旦误食,说不定便有性命之忧! 凡人,应该便是他于野这样的凡俗中人。而他吞了十多粒紫参果,不仅安然无恙,反而心神舒坦,并且回味无穷。 燕家主说谎了? 或是他体内的蛟毒强大,使得紫参果失去了药性? 而不管能否找出墓穴被毁以及紫参果丢失的缘由,那位性情暴躁的燕家主,都不会轻易放过盗墓的贼人。难道便这么关在地牢中,然后不明不白的死去? 地牢,应该位于地下。 此处听不到雄鸡啼鸣,没有更鼓声,看不见外边的天光,自然也分不清昼夜的变化…… 约莫过去了几个时辰,木门再次“咣当”打开。 此前的两个壮汉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将卢开抓起带走。随着一阵凄厉的嚎叫声传来,姜熊彷若感同身受,双手抱着脑袋,身子微微颤抖。冯二则是瞪着双眼,脸色有点难看。唯有冯老七轻松如昨,悠闲的躺在草堆里。 同样悠闲的还有于野,他盘膝坐着,抬头看着石壁上的油灯,两眼随着跳动的火光一闪一闪。 半个时辰之后,遍体鳞伤的卢开“砰”的趴在地上,接着冯二又被拖走,阵阵的嚎叫声继续响起。又过了半个时辰,满身血迹的冯二去而复还,不待燕家的两个汉子动手,冯老七径自走出地牢,却久久没有听到他的惨叫声。即便他返回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只是口鼻流血,脸颊破裂,走路一瘸一拐,伤势显然不轻。 “小贼,该你了!” 于野没有挣扎,任凭燕家的两个壮汉抓着他往外走去。 目睹着姜熊四人的惨状,他也心惊胆战。而既然成了贼人的同伙,难免付出同样的代价。不过他想起体内的蛟毒,又渐渐的镇定下来。 一个将死之人,何惧之有呢。 出门右行,是条狭长的山洞,十余丈的尽头,挂着一盏油灯。山洞就此一分为二,右手方向是道石梯,左手方向连着又一个山洞。 两、三丈方圆的所在,摆放着油灯、木凳、木柱、棍棒、鞭子、绳索等物,还有一盆炭火烧得正旺。 于野被带到木柱旁捆上绳索,接着便是一通拳脚落下。他顿时疼得四肢抽搐,口鼻中溢出一缕鲜血。 “啪、啪——” 一个汉子拳打脚踢之后,又伸手甩出两记耳光,然后退到一旁,恶狠狠道:“指使盗墓之人是谁,与我燕家有何冤仇?” 于野的两眼冒着星光,用力地摇了摇头。 打他的汉子又问:“是否知道紫参果的下落?” “哦?” 于野像是回过神来,答道:“果子我吃了……” 而话音未落,脸上便“啪”的挨了一记鞭子。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神情扭曲,忍不住便要大声喊叫起来。 两个汉子怒不可遏,一个举起拳头,一个挥动鞭子—— “哼,你若吃了紫参果,焉能活到此时!” “这小贼满嘴谎言,打——” 于野叫苦不迭,却难以反驳。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妨道出实情,以免连累无辜,也能免遭殴打之苦。却不料正如此前的担心,根本没人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啪、啪——” 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脸上、身上。一阵阵火辣的疼痛袭来,他只能咬紧牙关苦苦强撑。不消片刻,他皮袍撕裂,肌肤炸开,血水模糊了双眼,染红了胸膛,而无情的鞭子依然疯狂落下。他不住地颤抖着、挣扎着,扭曲的面容充满着难言的痛苦。渐渐的,他不再动弹,便是怒睁的双眼也变得黯淡无神……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辰,两个汉子终于停了下来。 “小贼年幼,只怕不经打。” “若非家主交代,我定要打死这帮贼人。罢了,且容他多活几日。” 也许是打累了,两个汉子丢下鞭子,解开于野身上的绳索,然后将他拖向地牢扔了进去。 “砰——” 于野摔在地上,仰天躺着,头发散乱,破碎的袍子上血迹斑斑。尤其他的脸颊与胸口,更是血肉模糊凄惨异常 不远处,他的几位同伙在围观。 姜熊意外道:“呦,睁眼喘气呢,这小子没死?” 卢开摇头道:“打得够狠,他不死也丢半条命!” 冯二好像是自有主见,嘲讽道:“谁让他不知讨饶,合该如此……” 冯老七沉默片刻,示意道:“卢开、冯二两位老弟,帮着照看一二,切莫让他死了,以免招来晦气!” 卢开与冯二有些不情愿,又怕沾惹晦气,伸手将于野拖到一旁,便各自躲开。 于野的两眼半睁半闭,仿若人事不省,却能听到姜熊等人的对话声,以及燕家的两个汉子远去的脚步声。而他只想这么躺着,远离一张张凶恶的嘴脸,任由黑暗的天地笼罩而来,独享着片刻的舒适与安宁。 所谓的黑暗,透着血红。是脸上的血,蒙住了双眼。 遭到的殴打,真的够狠。一记鞭子抽下,十分火辣辣的痛,并伴随着肌肤的撕裂,令人只想哭喊求饶。正当他咬着牙苦苦强撑,腹中传来一阵绞痛,像是蛟毒发作的征兆。倘若蛟毒在这个时候发作,只能是死路一条。便在他绝望崩溃之时,腹中的绞痛慢慢消失,遂即一股暖流涌向全身,使得鞭子抽打的疼痛也随之缓解。 不错,便如此时,他虽然躺在地上,满身的血迹,如同丢了半条命,而肌肤的疼痛已渐渐被丝丝的酥痒所取代。正是这种莫名的舒适,让他惊奇不已。搁在以往,权当昏迷前的错觉。而此时他神志清醒,绝非错知错觉。或许是体内发生了状况,一种前所未有的状况。 是蛟毒所致? 而蛟毒所带来的痛苦,远甚于鞭子的抽打。 不会是紫参果吧? 误食灵果,也会送命的。 愈是好奇,愈发的困惑…… 于野体会着身体的变化,琢磨着难解的困惑,而对于一个山里的穷小子来说,崭新的天地过于广袤。即使穷尽他所有的好奇,也难以认知万一。 “咣当——” 木门打开,丢进一罐水与几块饼子。 地牢中,每日送一次吃食,让人填不饱肚子,也不至于饿死。 于野依然横躺着,脸上与身上的血迹已凝结成块。那黑红色的血痂,使得他的伤势显得又惨重了几分。 “小子?” 有人走到身边,轻轻踢了一脚。 于野的胸口起伏,长长喘了口气。他慢慢抬起手,揉了揉双眼。没了血迹的遮挡,昏暗的地牢回到眼前。还有人低着头,冲着他来回打量。 冯老七? 冯老七打量片刻,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丢下一个古怪的眼神,拖着铁链一瘸一拐的走开了。 于野挣扎坐起。 面前的地上,多了一块饼子。 “吃吧!” 冯老七已返回躺倒在草堆里,低声骂道:“他娘的,总不能饿着肚子挨打吧!” 姜熊与卢开、冯二,无论是躺着或是坐着,皆愁眉苦脸的样子。 于野拿起饼子咬了一口。 饼子又硬又糙,难以下咽。 难道今日还要遭受酷刑? 于野想着冯老七所说的话,继续啃食难吃的饼子。 他身上的羊皮袍子,已被鞭子抽成碎片,倘若再次挨打,只怕再无遮体之物。坦露的手臂与胸口上,看上去伤痕累累,而厚厚的血痂之下,绽开的皮肉似乎在愈合。那种难以言述的丝丝酥痒,依然持续不停…… 果不其然,随着木门打开,姜熊被带出地牢,山洞内再次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声。 不过,卢开与冯二被相继带走之后并未返回,直至满身血迹的冯老七摔倒在地牢中,仍然没有见到二人的踪影。更为奇怪的是,依照昨日的排序,本该轮到于野挨打,结果竟是姜熊又一次被带了出去。 “啊——” 远处传来姜熊的惨叫声,时断时续、时高时低。或许是饱经折磨,已让他没有力气叫喊。 地牢内,仅剩下两个人。 于野慢慢站起,尝试着活动筋骨。四肢没有大碍,唯独游走全身的酥痒愈发强烈,让他忍不住想去抓挠,又怕撕裂伤口。 冯老七,脸朝下趴在地上。 今日的他,全无昨日的轻松,被扔进地牢之后,便这么静静的趴着, 于野轻轻挪动脚步。 栅栏与木门,均为木柱打造,再有厚重的锁链,使得地牢坚固异常。纵使刀劈斧砍,只怕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去。 透过木柱的缝隙,隐约可辨远处的一线亮光。姜熊的惨叫声,仍在断断续续响起。 于野转了一圈,看向地上的冯老七。 冯老七的双手双脚拴着铁链,静静的趴在一滩血水中。其破裂的衣袍下,是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 于野迟疑片刻,伸手将他翻转过来。 鼻息尚存,人还活着。 于野拿起一捆茅草垫在冯老七的头下,然后抓起瓦罐便想喂食清水。而尚在昏迷中的冯老七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并带着狰狞的笑容慢慢睁开双眼…… 第十四章 冯老七 感谢:zhongxingqiu、书友59259209、江木林、大明布衣甲的捧场月票支持! ………… 灯火昏暗,石壁湿冷,茅草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地牢,似乎还是老样子。 而五位囚徒,如今只剩下三人。 冯老七,已从昏迷中醒来,他躺在草堆里,大口喘着粗气。或许是伤势惨重,他一改往日的骄横而变得虚弱不堪。 姜熊,自从返回地牢之后,便嚷嚷着他的悲惨遭遇,以及不肯屈服的壮举。又冲着于野叱骂,说他躲过今日拷打,也撑不过明日的酷刑。奈何无人理会,他只能悻悻躺下睡觉。 于野,独自躲在角落里。他眨动的双眼中,透着思索的神色。而思索之中,又隐隐多了几分期待。 渐渐夜深。 突然响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咳咳——” 只见冯老七身子颤抖,仿佛喘不过气来,猛咳道:“咳咳……老熊……哥哥活不成了,听我说……” 姜熊猛然惊醒,慌忙爬过去问道:“说啊,财物存于何处……”而他话音未落,脖子已被铁链勒住。他骇然色变,语无伦次道:“七……七哥,何必这般……” 冯老七已翻身坐起,双手的铁链紧紧勒着姜熊的脖子。此时他再无半点虚弱的模样,狞笑道:“老弟,哥哥问你几句话!” “老熊不敢隐瞒……” “卢开与冯二死了?” “没有……” 姜熊脖子上的铁链猛然一紧,吓得他急忙改口道—— “卢……卢开与冯二已被殴打致死,拖到庄外埋了……” “你出卖兄弟!” “饶命……” 冯老七脸上的笑容变冷,手上陡然用力。 “不……” 姜熊还想挣扎,随着一声脆响,他脑袋一歪,求饶声戛然而止。 “他……他死了?” 地牢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于野又岂能无动于衷。而他一直在默默观望,像是吓得不敢出声。当冯老七勒断了姜熊的脖子,他已忙不迭的站了起来。 “呸,他不死,你我休想活命!” 冯老七恨恨啐了一口,又两眼一瞪,低声叱道:“少啰嗦,快——” “嗯嗯……” 于野心领神会般的点点头,转身冲着门外大喊:“来人啊——” 恰是夜深人静。 喊声响彻山洞。 不消片刻,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壮汉揉着睡眼出现在门外,怒道:“何事?” 于野伸手示意,惊慌失措道:“死了——” “谁死了?” “两个都死了!” 地牢中,果然躺着两人,直挺挺的没有动静,一时看不清是死是活。 汉子没作多想,打开锁链,推开木门,走入地牢。当他就近走到姜熊身旁,只见地上之人口鼻流血,双眼翻白,显然已气绝身亡。他急忙查看另一人,双腿突然遭到重击。他毫无防备之下,猛的摔倒在地,根本来不及挣扎,已被铁箍般的手臂“喀嚓”勒断了脖子。 于野杵在原地,目瞪口呆。 一个人被拴住手脚,而且伤势惨重,却能轻而易举杀了两个壮汉。若非亲眼所见,断然不敢相信。而其接下来的举动,或许更加出人意料。 “呼——” 冯老七推开身上的死人,深深喘了口粗气,然后站起身来,沉声道:“随我来——” 往何处去? 当然是逃出地牢! 于野跟着冯老七往外走去,当他穿过木门的一瞬,禁不住回头看向身后,内心暗暗悸动不已。 他曾想过逃出地牢,也仅仅只是想想罢了。谁料一个让他憎恶的贼人,竟为他倒霉的厄运带来了转机。 转念之间,冯老七已走到山洞尽头。 于野落后了几丈远,他拖着沉重的铁链,唯恐闹出声响,难免举步迟缓。 山洞尽头的左侧,便是燕家打人的地方,此时空无一人。 往右,是道石梯。 冯老七变得谨慎起来,他悄悄打了个手势,抓紧手脚的铁链以免磕碰,然后一步一层石梯往上走去。 石梯过去,是间石室。 或许听到动静,石室冒出一人,恰好迎头撞见冯老七,失声惊呼道:“贼……” 冯老七不容那人出声,“砰”的一拳将他砸翻在地,顺手抄起一把长刀,吩咐道:“开门!” 于野跟着走入石室。 倒地之人,脑袋裂开个口子,红白流淌,血腥异常。 石室应为值守睡觉的地方,烧着炭火,铺着褥子,物品凌乱。另有木门紧闭,上面锁着铁链。 于野找了把钥匙,捅开铁锁,解开铁链,又伸手推开了木门。 门外,寒风袭人。 于野不由的精神一振。 总算是重见天日,哪怕是喘口气,也这么轻松自在。 不过,四周积雪斑驳,树木影绰,院墙重叠,一时路径不明。尚未逃出燕家的庄院,远远没到欢呼庆幸的时候。 “这边走——” 冯老七越过于野的身旁,冲他招了招手,然后一蹿一跳,直奔左手方向跑去。 看他样子古怪,也实属无奈。手脚拴着铁链,行动不便,唯有连蹿带跳,方能跑的快一点。 于野遂即效仿,蹦蹦跳跳往前。 朦胧的夜色下,两道人影手舞足蹈般的疯狂奔跑。随之铁链“哗啦、哗啦”作响,寂静的庄院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站住……” “贼人逃出地牢……” 一道道人影从黑暗中冒了出来,霎时火把摇晃、喊声四起, 于野跟着跑过庭院,绕过树林。前方又是一片庭院,还有几条巷子通往不同的去处。而叫喊声愈来愈近,火把的亮光已能照出人影。谁想便在此时,冯老七却停了下来,不住的左右张望,并伸手抹着脸上的汗水。 坏了,冯老七迷路了。 而于野只管跟着奔跑,早已晕头转向。 这可如何是好,倘若再被抓住,遭到殴打不说,只怕真的要死在地牢之中。 “贼人在此——” 正当焦虑之际,于野的身后冲出两个壮汉,大声吼叫着挥刀砍来。他慌忙躲避,忙中出错,忘了铁链绊脚,“扑通”摔倒在地。眼看刀光到了头顶,忽然“叮当”两声脆响,接着血光闪现,两个头颅飞了出去。 竟是冯老七救了他,并手起刀落杀死两人。 于野惊魂未定,已被从地上拽起。 “此去十丈,穿巷右行,翻过院墙,咳咳……” 冯老七的话没说完,一阵猛咳,或许牵动伤势,右腿微微颤抖。而他依然连连摆手,催促道:“带路——” 带路? 于野走了两步,又扭头返回。 “你……” 冯老七正要发怒,已被于野抓住手臂。他有些意外,却还是借助搀扶继续往前。只是他右腿伤势发作,一瘸一拐的少了几分敏捷。 为了逃命,一个横行四方的贼人与一个山里的少年终于成了真正的同伙。 两人相互搀扶着穿过庭院与小巷。 眼前是块雪地,长满了竹子。透过稀疏的竹林看去,一道院墙环绕四周。 冯老七稍作张望,举刀往前一指。 于野点头会意,搀着他奔向竹林。 “哗啦”作响的铁链卷过雪地,在两人身后带起一串串的雪花。 “贼人休走——” 喊声响起,几道人影飞奔而至。 冯老七猛的伸手推搡一把,喝道:“翻墙——” 于野收不住脚,踉踉跄跄闯入竹林。却见院墙高达丈五,他根本翻不过去。 “叮当——” “砰、砰——” 冯老七尚未接近竹林,已被三个汉子追上。他返身挥刀劈砍,当即砍翻一人。余下的同伴惊慌躲避,却纠缠不去。而远处冒出更多的人影,一个个大呼小叫追了过来。 于野急得连连跺脚。 逃出燕家,竟然这般艰难。而生死之路,岂容一堵院墙阻挡? 于野突然念头一闪,抓住一根粗壮的竹子往上爬去。 此处的竹子长势旺盛,已高出院墙一大截,只要顺着竹子爬上去,便能借力越墙而过。何况他自幼擅长凫水爬树,此时即便拴着铁链也能攀爬自如。 手脚并用,转瞬离地两丈。 相隔数尺的院墙就在脚下。 于野并未急着离去,而是大声呼喊:“冯老七——” 冯老七与两个汉子纠缠对峙,已渐渐支撑不住。倘若更多的燕家子弟将他困住,处境更加不堪设想。 危急时刻,头顶传来于野的喊声。 “哈哈——” 冯老七大笑一声,抛出手中的长刀,趁势冲入竹林,抓住一根竹子飞身蹿起。 与此同时,竹林前火把通明、人群聚集。 于野犹在焦急等候。 忽见林中蹿起一道人影,竟是冯老七,已顺着竹子爬到高处,急声喝道:“跳下去——” 低头观望,墙外黑暗莫测。真的跳下去,着实要有一番胆量。 生死关头,岂敢迟疑。 于野抱着竹子用力摇晃,借势飞身跃下。而人在半空,忽听一阵弓弦炸响。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却也只能听天由命般的往下落去。 “噼里啪啦——” 是砸断树枝的声响。 “扑通、扑通——” 是两人相继落地的动静。 于野趴在地上,口鼻呛满尘土。他啐了一口,慢慢爬起。落地颇为松软,好像是铺满落叶,如此重重摔了一下,并未伤及筋骨。 “啊——” 竟然是冯老七在呻吟,即使酷刑拷打,也未见他出声,可想他此时状况不妙。 于野循声走过去。 冯老七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道:“扶我一把!” 于野扶起冯老七,想要查看他的伤势,而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听他又道:“前方树下有匹马,为我事先所藏。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去!” 一匹马,事先所藏的一匹马? 于野搀扶着冯老七摸索往前,他发觉手上湿漉漉的,像是沾满了血。 没走多远,前方果然拴着一匹马,犹自啃食草料,不喊也不叫,老老实实等待着主人的到来。它的背上,还系着一个行囊。 于野已顾不得惊讶,便要扶着冯老七上马,而冯老七竟然止步不前,他想着提醒一声,忽然心头一沉…… 第十五章 世道 感谢:草鱼禾川、至尊之神0515、韩了个思思、浮生红尘的捧场月票支持,感谢各位收藏红票的朋友! ………… 清晨。 幽静的山谷中,多了一群忙碌的人。 十多个手持利刃的汉子,在山谷的密林之间搜寻。就此往上看去,为丛林遮挡的悬崖。悬崖之上,便是燕家的庄院。 另有一男一女,站在树下对话。 男的是燕术,燕家的家主,像是一宿没睡,阴沉的脸上透着一丝倦意。 女的头顶挽着发髻,身着单薄的长衫,脸上遮着布帕,如同男子的装扮。她纤秀的腰身与清脆的话语声,显示出女子特有的韵致。 “世道蒙尘,贼人横行!” “便如白姑娘所言,贼人毁我先祖灵寝,杀我子侄数人,真是无法无天啊!” “既然如此,岂能放任贼人逃脱?” 白姑娘,正是白芷。 今日她来到燕家,自称游历在外,慕名登门拜访。燕术听说她是玄黄山弟子,先祖的同道中人,自然以礼相待,适逢家中连遭贼患,便带她查看事发现场,期待得到高人相助。 “唉,看到马粪与马的足迹没有?” 燕术叹了口气,伸手示意道:“贼人预先备下健马,由此处往南逃走。我派人随后追了数十里,仅仅追到一匹马,两个贼人已逃匿无踪。” 林间的空地上,可见马粪、草料与凌乱的足迹。积雪泥泞中,还能分辨出点点的血迹。 白芷盯着地上的血迹,若有所思道:“逃走的贼人中,一个年纪尚幼,他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呢?” “那小贼年纪虽幼,绝非善类。据他同伙交代,没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 燕术另有担忧,自顾说道:“不过另一人姓冯,名老七,乃横行四方的强贼,尤为喜好奇珍异宝。而我先祖灵寝不为外人知晓,他却熟门熟路寻来,毁了墓穴不说,还抢走了墓中的紫参果。我担心先祖生前仇家在暗中作祟,又不知仇家是谁。白姑娘来自道门,神通广大,若能指点一二,燕家感激不尽!” 他说到此处,深施一礼。 白芷微微颔首,自言自语道:“紫参果,倒是听说过,有化炁培基、辟邪解毒之用……” 燕术以为他的请求得到了回应,不敢隐瞒,如实说道:“我也是从长辈口传得知,紫参果来自海外仙门,为先祖重金求得。他老人家仙途无望,将其留给后人。怎奈燕家子弟驽钝,皆无缘修行!”他摊开双手表示无奈,又愤愤道:“谁料藏于墓中的灵果竟被贼人盗走,我燕术愧对先祖啊!” “令先祖曾于何处修行?” “北齐山。” “哦……” 有关燕家的往事,白芷早有耳闻,而此时此刻,她更为关注的,是那个年幼的贼人。 “燕家主,失陪!” 白芷沉默片刻,突然举手告辞。 燕术有点意外,无奈道:“白姑娘,燕某所托……” “放心便是,贼人不会来了。” 白芷径自离开,头也不回,而没走几步,又忽然问道:“据说贼人的手脚锁着镣铐?” 燕术尚自失落,忙道:“镣铐为黑铁锁链,甚为坚固,怎奈贼人凶顽,竟双双逃脱。” 白芷不再出声,飘然远去。 …… 由燕家庄院往北,两三里处,有个山洼。 山洼与燕家的庄院虽然相隔不远,却荆棘密布,乱石成堆,且天寒地冻,平日里罕有人至。 此时的乱石堆中,却躲着两个人。 一个是冯老七,披头撒发,衣袍破碎,满身血迹,手脚拴着铁链,倚着石头坐在地上,却双目紧闭昏死不醒。 一个是于野,同样狼狈不堪,所不同的是他睁着双眼,默默打量着他的同伙。 回想之前的一切,依然令人心绪悸荡,难以平静下来。 昨日,遭到殴打的冯老七伤势惨重。于野心中不忍,便予以照料。谁想他突然醒了,一把抓住于野,郑重而又坚决道,小子,随我逃出去。 当时的于野,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冯老七为了打消他的疑虑,便将前后原委,凶险的处境,以及最后的决断坦诚相告。 此次行事,由冯老七踩点探路,姜熊只管召集人手。两人在约定碰头的地点碰见于野,见他年少无知,便诱他入伙,加以胁迫利用。起初闯入燕家倒也顺利,谁料竟在墓穴中吃了大亏,随后五人束手就擒,相继遭到严刑拷打。姜熊经受不住折磨,便抱怨冯老七被人骗了,找他追讨财物,等等。冯老七有苦难言,索性置之不理。 冯老七心里清楚,只要没人招供,暂且性命无忧。谁想一番酷刑下来,五人中只有他与于野没有求饶,伤势也最为惨重。次日轮番受刑,姜熊安然无恙,卢开与冯二没有返回,冯老七却遭到异常凶狠的殴打,幸亏他强壮过人,又佯作伤重不支,这才侥幸活了下来。之后本该轮到于野受刑,竟又一次换成姜熊。冯老七也由此断定,他的猜测与担忧终于变成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姜熊招供了。 一旦他招供,燕家便会知道五人的底细。干尽坏事的卢开与冯二,已是必死无疑。于野来历不明,也许能够多活几日。而他冯老七身为贼首,又受人指使,且藏有各地劫掠的财物,无论是姜熊还是燕家都不会放过他。于是他孤注一掷,决定逃出地牢,又怕独木难支,便找于野相助。 果然不出冯老七所料,在他的逼问之下,姜熊张口露出破绽,因为他不该知道卢开与冯二的生死。冯老七杀了姜熊之后,于野依计行事…… 于野想到此处,摇了摇头。 当个贼人,也是不易,刀头舔血不说,还要提防同伙的背叛。 这个冯老七,杀人不眨眼。而他虽然心狠手辣,却也并非无情无义之辈。 于野感慨之际,他的眼前又不禁浮现出昨夜的情景。 冯老七拖着伤重之躯以寡敌众,可谓拼尽了全力。即使最后的生死关头,他依然让于野先行逃命。当坠落在密林中,二人找到事先所藏马匹,因铁链阻碍难以骑乘,遂驱赶马儿独自离去。接下来又将逃往何处,则是另有一番计较。 依着冯老七的话说来,愈是凶险的地方,愈是利于求生。何况他伤势加重,只怕撑不了几时,且找个藏身之处,以便日后另行计较。 于是,二人走出林子之后,并未远去,而是绕道返回,在黑暗中继续寻觅。适逢天明时分来到此处,便匆匆躲入乱石堆。而没来得及喘口气,冯老七已瘫坐在地,昏死过去…… “唉——” 于野看着昏死不醒的冯老七、几块石头遮挡的狭小所在、拴住手脚的铁链,还有破破烂烂的衣袍,不由得轻叹一声。 此处虽然能够躲避一时,却天寒地冻,缺吃少喝,倘若再来一场大雪,所面临的处境将愈加艰难。 待天黑之后,另寻去处? 而冯老七尚未醒来,岂能将他丢在此地。至于他的伤势如何,昨晚他不容查看,也不容询问,只怕状况堪忧…… “哦——” 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冯老七竟然睁开了双眼。 于野急忙爬起来,便要伸手搀扶。 却见冯老七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兽皮袋子。或许过于吃力,他胸口起伏,连连气喘,腰腹间渗出一滩鲜血。 于野认得这个兽皮袋子。 冯老七在林中藏着一匹马,马背上系着一个行囊。当时,他从行囊中取得兽皮袋子,拿出一把利刃刺伤马的屁股。马儿受惊之下疯狂跑出了林子。随后他将袋子塞入怀中,此时又将它拿了出来。 只见冯老七双手哆嗦着,从袋子里摸出一个酒壶,然后打开了凑在嘴边,“咕嘟、咕嘟”饮了起来。急促的酒水呛出嘴角,顺着胡须淋漓而下,再又打湿了他的胸口,胸前尚未凝结的血迹顿时鲜红片片。转瞬之间他丢下酒壶,长长的吁着酒气,憔悴的脸上竟然露出些许笑意,无神的双眼也随之焕出几分光彩。 看他的样子,莫非伤势好转? 于野像是阴雨天见到了彩虹,心头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悄悄起身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异常,忙又蹲下身子,期待道:“如何?” “哈……” 冯老七笑了一声,笑声有些嘶哑,他的眼神渐趋凌厉,或深沉,也许还夹杂着欣慰、迟疑、无奈与决绝,总之依然令人难以捉摸。他缓了一缓,意味深长道:“你我也算是同患难、共生死的兄弟了,而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是于野,星原谷于家村的于野。过罢这个冬日,我便该十六了。” 于野没有隐瞒,如实道出他的姓名来历。 冯老七带着他逃出地牢,杀出重围,又救他性命。也正是这样一个人,欺骗了他,胁迫他入伙,害得他遭受酷刑,差点死在地牢之中。倘若不论双方的恩怨纠葛,眼下他二人确实更像是一对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 “星原谷距此数百里,你为何只身远行?” “我……” “莫非家中遭难,被迫外出求生?” “嗯……” “咳、咳……罢了!” 也许冯老七想要推心置腹交谈几句,而于野的吞吞吐吐让他失去了耐心。他强忍着咳嗽,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你且给我听着,我冯老七号称贼枭,并未泯灭天良。若非迫不得已,从不滥开杀戒。此番前往燕家,也委实受人所托,只为墓中紫参果,怎奈我不识宝物,反倒被你捡起吃了。而你误食果子竟然无恙,想必是根骨不凡。我结识过几位道门的好友,对此略知一二……” 他喘了口气,忽然道:“我家位于北邙村,家中尚有婆娘幼女。你能否代我走一趟,为她娘俩捎个口信?” 捎个口信? 于野不知如何作答,也不知怎样拒绝,他稍稍迟疑之后,肯定的点了点头。 冯老七焦灼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他举起兽皮袋子示意道:“打开—— 于野接过兽皮袋子,从中拿出几样东西。一是曾经刺伤马屁股的小刀,长约三寸,通体紫黑,入手沉重,没有把柄,也未开刃口;一是块巴掌大小的兽皮,上面画着山川河流,并有字符标注;另有几块碎石状的黄白之物。 “此剑来自一座古墓,应该不是凡物,尚未找到合适的买家,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因我行事必留后路,此物得以侥幸。” 他所说的后路,是那匹马,还是另有所指? 山里的猎户,对于各种利器并不陌生。所谓的长剑、短剑,均有剑柄、剑锋之分,便是尘起的利剑法器,亦是如此。 而这把古怪的小刀,也称之为剑? 于野疑惑之际,便听冯老七继续说道:“此剑能够斩铁断石,或可除去你我手脚的锁链……” 斩铁断石? 于野拿着小剑划向脚上的铁链,“嗤”的划出一道浅浅印痕。随着手上用力,印痕随之加深。他不由得暗暗惊奇,转而抓着冯老七脚上的铁链继续尝试。 铁链两端,各有铁锁禁锢。切断其中一个环扣,手脚便能摆脱束缚。 冯老七的喘息声加重,话语声也变得短促急切—— “不要丢了那张鹿鸣山的舆图,上面标有暗记。你找到我存放的财物,分出一二交给我的婆娘,余下的算是酬劳……代我转告……咳……” 于野低头忙碌着,一时顾不上说话,忽然察觉异样,手上停了下来。 冯老七猛咳了几下,嘴里喷出一股血水,胸口急遽起伏,“呼哧、呼哧”急喘道:“转告婉儿她娘……找个好人家……”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犹如放下了最后的牵挂,脸上露出淡漠的笑容,喃喃自语道:“老子困了……睡了……” 他依然睁着双眼,面带笑意,却再无声息,仿佛真的睡去了。 于野愣怔了许久,慢慢伸手揭开他的袍子。 冯老七胸口与腰腹间,多了两个血洞。两支箭矢由后至前贯穿,锋利的箭镞隐约可见…… 第十六章 暗算 感谢:江木林的捧场月票支持! ………… 天黑了。 夜深沉。 山洼的乱石堆里,于野犹在忙碌着。狭小的空地上,被他掘出一个土坑。 土坑旁,躺着冯老七。 冯老七在飞越围墙的时候身中两箭,箭箭致命。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一直在隐瞒着伤痛,即使难以支撑,也始终没有叫喊一声。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已是弥留之际,又借酒力强行振作,只为交代身后之事。 牵挂已了,万事成空。他说他累了,就此长眠不醒。 也许,梦里有他的刀光剑影、快意人生。 冯老七死后,于野继续拿着小剑削着铁链。他依然很小心,好像是不愿惊动那个梦里的人。 小剑能够斩铁断石,却过于短小,不便拿捏,也不便用力。 于野解除冯老七的铁链,耗去两个时辰。当他除去自己手脚的铁链,夜色已然降临,他没有歇息,又在石堆间挖掘土坑。而天寒地冻难以挖掘,只能不停的剑凿手刨。如此忙碌到了后半夜,终于掩埋了冯老七…… “唉——” 于野坐在地上,长长的吁了口气。 他的面前,隆起一个土堆。看着小小的土堆,他怅然若失,神情落寞。 人死了,不过一堆土。 冯老七葬于此地,有些委屈他了。不然又能如何,自己也没有本事带他离去。所幸已帮他收殓安葬,算是入土为安吧,来日他于野死了,未必有着这样的运气。 一个贼枭,并未泯灭天良? 如他所说,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而如今记得清清楚楚,是冯老七带着他逃出地牢,并三番两次出手相救。是他独自断后,临危不乱,行事果敢,最终摆脱了燕家的追杀。同样是他在生死弥留之际,不忘牵挂着家人而心存一念柔情。 即便他是个坏人,而他何尝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硬汉子呢! 唉,人已死了,由他去吧,孤魂远行,一路走好! 于野抛开烦乱的思绪,伸手裹紧破烂的袍子,然后抱着双膝、蜷缩着身子,深深垂下了头,一股浓重的倦意渐渐袭来。他早已筋疲力竭,也想着睡上一觉,而他尚未闭上双眼,心头又是一阵焦虑不安。 不管有没有同伙,他都是燕家追杀的贼人,眼下仍未摆脱困境,应当趁着天黑远离此地。 于野拿定主意,便要起身,忽然想起什么,禁不住伸手一拍脑袋。 哎呀,差点忘了一桩大事。 冯老七放心不下家中的婆娘、幼女,交代自己前去探望。当时忙着解除铁链,便也未作多想,却怎敢忘记他的临终托付,否则如何对得起他的救命之恩! 于野自责不已,低头寻找。 小剑,尚在身旁。兽皮袋子,已被泥土埋了半截。 于野捡起袋子查看。 袋子中的几小块黄白之物,应为金子与银子。而山里猎户若有买卖,多为易货的方式,只有大户人家用得起金银,可见它的稀有与贵重。 金银之外,还有一张兽皮。 记得冯老七交代过,兽皮上画着鹿鸣山的舆图,依着上面的暗记,便能找到他存放在萍水镇的财物,然后前往北邙村转交财物,捎带口信。 鹿鸣山,位于何处? 还有北邙村,也没听说过。 于野拿着兽皮在眼前晃了晃,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他将兽皮放回袋子,而稍加思索,又将其拿出折叠,塞入亵衣的腰带里。 此图关系着冯老七的临终托付,可不敢弄丢了,且贴身私藏,以免出现意外。 于野紧了紧腰带,又捡起身旁的小剑。 三寸长的小剑,虽说能够斩铁断石,也是堪堪可用罢了,并无神奇之处,倒更像是村里孩童的玩物。 于野将小剑放回袋子,揣入怀中。 此时,夜色黑沉。或许黎明将近,天快亮了。 于野双手撑地,站起身来。而乍一起身,双脚发软,四肢无力,眼前一阵眩晕,他慌忙扶着旁边的石头站稳。 这是怎么了? 想必是过于劳累,又饿着肚子,难免虚脱乏力。所幸蛟毒没有发作,便没有大碍! 于野定了定神,低头看向面前的土堆。 小小的土堆,已被拍打严实,并落了一层寒霜,看着毫不起眼。拆除的铁链,也尽数埋入土中。即使燕家找到此处,也应该不会发现什么。 冯老七,就此别过! 于野默然片刻,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黎明前的冬夜,极为寒冷。 这个时辰,人们尚在暖和的被窝中熟睡。即使狼、獾等野兽,也不愿外出觅食。而有人却不畏寒冷,悄悄走出藏身之地。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撒腿往北跑去。 十多里之后,晨曦初现,天光微明。 穿过积雪覆盖的荒野,前方是片山林。山林之间,出现一道小小的山口。 朦胧的晨色中,于野奔跑着不停,直至冲入山口之中,这才匆匆收住脚步,又禁不住弯着腰、双手扶膝,大口喘着粗气 是否已远离了燕家? 于野直起身来,依然气喘吁吁,且嘴唇干裂,嗓子眼冒火。他抓了把地上的积雪塞入口中,顿觉一阵冰凉爽快。 也不知何时跑丢了一只靴子,竟然光着左脚。而仅有一只靴子也裂开几个口子,两只脚的情形相差仿佛。 破烂的袍子难以蔽体,满身脏污不堪。一块块狰狞的血痂,更加触目惊心。而他的身子并未有何不适,亦未觉着寒冷难耐,莫非与蛟丹有关,抑或是紫参果的缘故呢? 伸手摸向怀里,兽皮袋子没有丢失。贴身私藏的舆图,也安然无恙。 于野喘息之际,抬头远望。 山口过去,是条大道,积雪未融,可见车辙与马蹄的痕迹,却不知通往何处,也没有半个人影。 趁着四下无人,还是跑路要紧,唯有远远离开此地,方能摆脱困境。至于来日如何,且待来日计较! 于野扯下一块袍子裹在脚上,以免碎石割破脚掌,然后抖擞着精神,便要继续他未知的行程。而尚未走出山口,一股劲风突如其来。他心头一惊便要转身,人已“砰”的摔倒昏迷过去…… 出了何事? 遭到暗算了! 这是于野苏醒之后的疑问,却又瞬间明白过来。 他的双眼蒙了块布,什么都看不见;四肢僵硬,不听使唤,也难以动弹。却能听到马蹄声,身子随之上下颠簸。这显然是被人生擒活捉,然后捆在了马背上。记得昏迷之前,似乎遭受一记重击,再联想此时的处境,不是遭到暗算又是什么? 嗯,应该有人躲在山口上方,趁他不备暗中偷袭。卑鄙! 卑鄙之人,是谁? 此时此刻,于野虽然睁不开眼,也动不了,却思绪翻涌、念头急转。而他刚刚打消一个疑问,为之愤恨不已,遂即又疑云重重,暗暗一阵沮丧。 终究还没有逃掉,再次落入燕家之手。 接下来会怎样? 是继续遭受酷刑,交代冯老七的下落,还是被殴打致死,拖到庄外埋了,或关入地牢,再也不能重见天日? 唉,一条贱命,生死由他! 却又为何蒙住人的双眼呢? 再一个,遇袭的山口与燕家相距仅有十余里,骑马来回也不过一刻的时辰。此时,已过去了许久,为何马儿依然在奔跑不停?而听着马蹄声,似乎只有两匹马同行? 于野疑惑难耐,忍不住道:“……” 他急于知道暗算他的人是谁,又要将他带往何处,谁想他的问话难以出声,即使用力张着嘴巴也无济于事。 便于此时,奔跑中的马儿终于慢了下来,随着马蹄踏过石板的声响,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于野尚自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左右臂膀一紧,人已离开马背,竟双脚悬空而行。他也只能任由摆布,默默等待着厄运的到来。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突然“扑通”被摔在地上,后背被人“砰”的拍了一掌,随之一股奇怪的力道涌入体内。片刻之后,四肢慢慢有了知觉,他伸手扯下蒙眼的布…… 一个山洞? 并非燕家的地牢,而是一个陌生的山洞,四、五丈方圆的所在,开着三个洞口,颇为宽敞明亮。左侧的洞口有着一丈大小,从中洒下一片暖暖的日光;右侧的洞口高达数丈,为草丛所遮掩;另一个洞口略显昏暗,不知通往何处。 于野从地上站了起来,脚下有些发软。他摇晃着站稳了身子,慢慢挪动着脚步。 靠近左侧的洞口。 就此举目远眺,天光高远,群峰嵯峨。居高俯瞰,山峦叠嶂,云雾片片。伸头往下探望,则是一截二十多丈高的陡峭石壁,下有亭台、房舍坐落在苍松掩映之间,却不见人影而显得异常幽静。 走向右边的洞口。 洞口的四周,长满了野草与青苔。一缕山溪挂在洞口淅沥而下,在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潭。满溢的溪水缓缓流出洞外,竟隐隐有“隆隆”的飞瀑之声。 于野在洞内转了一圈,依旧看不出个所以然。他伸手摸向怀里,脸色微微一变。 存放小剑的袋子没了。 丢了还是被人偷了? 于野又伸手摸索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兽皮袋子。正当他焦急之时,便听有人惊讶道:“咦,七日将过,你便醒了……” 第十七章 白芷 感谢:至尊之神0515、湖北雷哥1、zhongxingqiu的捧场月票支持! ………… 山洞内,多了一个人。 是个年轻男子,身着青色布袍,头顶束髻,举手投足颇为利落。他放下一个包裹与一个竹匣,示意道:“你且洗漱一番,换了道袍。匣内备有吃食,请自便!” 于野错愕不已。 突然出现的男子与他的年纪相仿,而衣着装扮与常人迥异,不像是山里的猎户,或燕家的子弟。不过他似乎没有恶意,竟送来吃食与换洗的道袍。 什么……道袍? 于野禁不住问道:“你是……” 年轻男子坦然道:“谷雨。” “谷雨?” “我姓谷,拜入山门之日,适逢天降大雨,师父赐我道号,谷雨。” 自称谷雨的男子倒是心直口快,而于野的心头却悬了起来。 “我是说……这是什么地方?” “玄黄山。” “啊……” 于野哑然失色。 谷雨笑了笑转身便走,不忘交代道:“倘若有事,唤我一声!” 于野愣怔片刻,急忙追过去问道:“何人将我抓到此处,他岂能偷我随身财物?” 谷雨脚步极快,转眼间走入洞口。几层石阶过后,是一扇石门。他就手关闭石门,低声提醒道:“此乃玄黄山禁足之地,好生呆着,切莫问东问西,不敢多嘴的……” “砰——” 于野刚刚追到近前,石门关闭。他伸手用力推去,石门纹丝不动。就此原路返回,跑向左侧的洞口稍作张望,转身奔向右边的洞口,直接抬脚趟过水潭。洞外同样是悬崖峭壁,直挂飞瀑湍急,流水直下数十丈聚成湖泊,却雾气笼罩难辨深浅。他不得不退回洞内,却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这一刻,他既震惊、又愤怒。 竟昏迷了七日,并在昏迷之中来到玄黄山。 玄黄山,岂不正是尘起所修行的灵山道门? 之前尚在胡乱猜疑,直至此时如梦方醒,他于野虽然逃脱了燕家的追杀,却又落入仇人之手。 不用多想,将他抓到玄黄山的必是尘起! 只有那个小人,才能干出如此卑鄙的无耻勾当!而他欠下于家村的血债尚未偿还,便不怕自己找他报仇…… “砰——”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于野悲愤难抑,一拳砸在地上。拳头砸出了血,他浑然不觉,慢慢双手抱头,陷入莫名的痛苦之中。 仇人近在眼前,非但报不了仇,反而被他抓住,生死任由摆布。 屈辱,莫过于此。 更多的还是悲哀,与无奈! 刚刚逃出燕家的地牢,转眼又成玄黄山的囚徒。 如今落入尘起之手,他岂肯饶过自己。与其受辱而死,倒不如跳下悬崖自行了断! 于野猛的抬起头来,微微发红的双眼透着决绝之意。而片刻之后,他又带着愧疚的神色躺在地上蜷缩一团。 倘若这么一走了之,如何对得起裘伯、于二狗,以及死去的叔伯兄弟们? …… 随着黄昏降临,天光渐渐转暗。曾经明亮的山洞,融入沉沉的暮色之中。 叫作谷雨的年轻男子,再次出现在山洞内。他见于野躺在地上,没有洗漱更衣,也没动用吃食,便扔下一块兽皮褥子转身离去。 翌日。 清晨时分,谷雨又一次现身。 于野依然躺在地上,彷如睡着了,依旧不吃不喝,与昨日的情形如出一辙。 “这又何苦呢!” 谷雨嘟囔一声,摇头作罢。当他去而复返,已是黄昏时分。看着于野仍在睡觉,他忍不住劝说道:“你乃肉体凡胎,不懂辟谷之术,即使封了经脉,也经受不住连日饥饿。且听我一句劝,吃点东西吧!” 于野依旧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头也不抬,却出声问道:“尘起呢,他将我抓到此处,为何躲躲藏藏不肯现身?” “你认得大师兄,不是……” 谷雨随声回应了一句,而他话没说完,又心虚般的回头张望,连连自责道:“哎呀,又多嘴了!” 于野只当他存心隐瞒,哼道:“尘起,卑鄙小人!” “你竟敢辱骂大师兄……” 谷雨伸手捂嘴,转身跑开,“砰”的一声,石门关闭。 于野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躺着。 多日没吃东西,早已饿得头昏眼花。而一旦想起尘起,便也忘记了饥饿。那个家伙想方设法羞辱自己呢,岂能受他嗟来之食。 不过,村里有句老话,饱懒饿困。 饿着肚子的人,容易困乏无力。 于野闭上双眼,昏昏沉沉睡去…… “砰——” 随着石门开启的声响传来,于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又是一个清晨。 透过洞口往外看去,雾气弥漫,晨光变幻。恍惚之间,使人犹如置身云端,只想缥缈如风,逍遥万里。 嗯,倘若幻觉成真,该是多么的快意自在! “为何绝食呀?” 没人绝食,只是不让尘起的诡计得逞罢了。 于野痴痴的看着洞外的景色,沉浸在遐想之中。对于洞内出现的问话声,他懒得理会。无论谷雨怎样劝说,他绝不会低头屈服。 不,那不是谷雨…… 于野翻身爬起。 果然不是谷雨,而是一位青衫女子。 只见她布帕遮面,身材纤秀,背着双手,两眼中透着难以捉摸的神色。 “白芷——” 于野难以置信。 女子与他有过冲突,并不陌生,那正是白家的小姐,玄黄门的弟子,尘起的师妹,白芷。 一直将尘起视为生死仇敌,却忘了还有一个白芷。尘起他丧尽天良,残害无辜,白芷身为他的师妹,又岂能洗脱干系。 “想不到是你……” 于野突然明白过来,苦涩道:“为了我身上的蛟丹吧?”他点了点头,拍着胸口道:“想要蛟丹没有,贱命倒有一条!” 本以为尘起阴险毒辣,谁想他的师妹更为可怕! 这个白芷竟然知道自己的去向,并且暗中设伏偷袭。可见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白芷静静打量着于野,眼光中似有恍然,而恍然之中,又透着几分讶异之色。 一段时日不见,曾经的山野少年已大变模样。此时的他乱发蓬结,满脸满身的污垢血迹,破烂的袍子难以遮体,可谓形状凄惨而又狼狈不堪。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透着无知无畏,还有一分野性的张狂。 白芷眉梢一展,轻声道:“你与贼人沆瀣一气,毁墓盗穴,杀人越货,又该怎讲?倘若将你交给燕家,后果怎样?” 于野不由得脸色一僵。 燕家之行,成为他抹不去的污点。即使他也是受害者,依然百辞莫辩、难证清白。 白芷秀眸闪烁,继续说道:“你记恨我师兄,错不在你。此前蛟丹一事,多有误会。于家村之难,并非如你想象。残害于家村乡亲的另有其人,乃是北齐山的古木。师兄耻与为伍,已出手将他杀了,算是他将功补过,替于家村报了仇。纵然如此,他已触犯门规。来日返回玄黄山,必将受到严惩。” 于野暗哼了一声。 这位白小姐、白姑娘,不过三言两语,便洗脱了尘起的罪名,只怕于家村的三十多条人命不会答应。 白芷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自顾说道:“信与不信,权且由你。” “为何将我抓到此处?” “为了化解恩怨啊!师兄回山之后,你与他当面对质,由我师父主持公道,孰是孰非必有公断。在此之前,你不得离开,以免节外生枝,枉费我一番苦心!” “我的袋子呢?” 于野与白芷有过冲突,在他看来对方是个性情高傲不喜说笑的人。今日的她却是话语连珠,循循善诱,使人难以反驳,也无从质疑。于野只能设法讨回他的东西,籍此平复心头的怨气。 不过,与白芷的几次冲突,最后吃亏的总是他。 “哦?” “一个麂皮缝制的袋子,用来收纳私物,揣在怀里的……” “未曾见过! 于野尚自伸手比划着,顿作失望之色。他只得放下双手,悻悻道:“我与尘起的恩怨暂且不提,放我回家!” “不成!” 白芷的回答依然那么肯定。 “为何不成?” 于野忍不住急道:“你凭什么将我关在此处?” 白芷淡定出声道:“燕家已知道你来自于家村,你若回家岂不是再次连累族人?与我师兄对质之前,你又如何证实他滥杀无辜呢?”她不待回应,接着说道:“你回不了家,也放不下恩怨,唯有留在此处,静候我师兄回山。” 于野再次沉默无语。 他并不擅长诡辩,尤其面对一个女子。如今他受制于人,身不由己,也许他所能坚持的唯有沉默与倔强。 “玄黄山为道门所在,外人不得擅入。将你留在摩崖洞,乃权宜之计。一旦你离开此地,便触犯道门戒条。切记!” 白芷自从现身,始终背着双手,或许话已说尽,她从背后拿出一样东西。 一根竹杖。 于野一眼认出竹杖,脱口道:“裘伯……” 那是裘伯的竹杖,被他丢在荒野中,本以为再也找不到了,谁想竟然出现在白芷的手中。 白芷打量着欲言又止的于野,说道:“既为裘伯之物,怎能随意丢弃呢?” 于野诧然道:“你……你认得裘伯?” “他不在于家村。” 白芷回应了一声,却不置可否。遂举起竹杖,屈指轻叩,看似普通的竹干,竟“叮叮”作响,隐隐有金戈之声。她微微颔首,道:“此乃金竹,为大泽南地所特有。其坚如金铁,轻如朽木。” “裘伯去了何处?” 于野所关注的不是什么金竹,而是裘伯的下落。 “拿着!” 白芷将手中的竹杖递给于野,不容置喙道:“瞧你满身脏污,臭不可闻,且洗漱更衣,吃点东西吧。”言罢,她嫌弃般的拍了拍手,而转身离去之时,又丢下一句—— “有关裘伯,我倒是略知一二。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说!” 第十八章 摩崖洞 感谢:上山不砍柴、韩了个思思的捧场月票支持! ………… 摩崖洞,玄黄山弟子的禁足之地。 禁足,无非就是囚禁。 于野并非玄黄山弟子,却是白芷所说的外人。灵山道门不容外人随意走动,所以只能将他关在摩崖洞,直至尘起返回山门,弄清楚于家村灾难的真相,到时候再放他下山回家。 如此说法,是否可信? 信与不信,又能怎样。 如今受制于人,命不由己。与其徒劳的抗争,不如在忍让中等待转机。 白芷似乎没有害人之心,否则她何必这般大费周折呢。倒是期待她告知裘伯的去向,因为在于野看来,那位熟悉而又神秘的老人家,也许是唯一能够帮着他活下去的人。 不过,他首先得活着。 山洞内,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 于野坐在水潭中,享受着他活着的时光。破烂的袍子、靴子、亵裤、下衣,已被尽数褪下扔在一旁。他将整个身子浸入清澈的潭水,任由丝丝的清凉直透肌肤。直待浸泡了许久,他猛的坐起来吐出一口浊气,用力搓洗着头发与身上的污垢。当厚厚的血痂脱落,伤口竟然看不到一点痕迹。曾经粗糙的肌肤,也似乎变得细腻了几分。 洗涮干净,喝了几口清冽的溪水,然后跳出水潭,抹干身子,于野换上了谷雨送来的道袍。 玄黄山的道袍,与猎户所穿的衣裳有所差异,亵衣为白色,外袍染成青色,均为麻布蚕丝缝制,款式简单,宽大舒适,且柔软暖和,只是看上去有些陈旧。靴子为兽皮缝制,同样是旧的,穿着合脚,走起路来轻便无声。 于野又从他换下的衣物中拿出一块兽皮。 虽然弄丢了冯老七的兽皮袋子与那把奇异的小剑,而贴身私藏的舆图依然完好无损,这也使得屡遭变故备受折磨的他多了些许安慰。 于野收拾妥当,肚子饥饿,着手打开竹匣,不免一阵失望。 本以为匣内装着米饼或肉食,谁想竟是一些山里的干果。聊胜于无吧,好歹充饥一二。 于野走到左边的洞口,抬腿坐在石台上。他一边吃着果子,一边抬眼张望。 恰是正午时分,日头高照,天青如碧,远山淡淡。看四方景色入怀,倒也令人心境松弛、怡然自得。 于野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 这般望山看景,饱览天地美色,哪怕只有几粒野果充饥,也不失为一桩快事,却又为何打打杀杀、拼得你死我活! 一个懵懂无知的山野小子,在吃了几次苦头,初识人性险恶之后,渐渐的对于生死,乃至于存亡之道,发出了他内心的质问与感慨! 倚着洞口往下看去,苍松与房舍之间的山坪上多了一群人。其中有年长者,也有年轻男女,在正午的日光下盘膝而坐。另外有位青衣女子坐在高处,不时说些古怪的话语。四周的众人纷纷点头,各自面带着领悟或兴奋之色。 青衣女子是白芷,看来她在玄黄山的身份很不一般。 “嘿,你总算是想开了!” 石门响动,谷雨出现在山洞内。见到有人坐在洞口前吃着果子,他笑着走了过来。 “我就说嘛,何必为难自己。看看吧,上下洗漱干净,精神多了。道袍也是合身,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师兄弟呢!” “天色尚早,你怎么来了?” 于野回头一瞥,打了声招呼。 “师姐吩咐,将你换下的破衣烂衫拿出去烧了,再送些新鲜可口的吃食。嘿,我还不信呢,谁师姐料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事如神,你果然在吃东西!” 谷雨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或许是于野有所改变,使他少了几分顾虑,不由得恢复了爱说爱笑的本性。他伸头冲着洞外看了一眼,示意道:“师兄师姐们在修炼呢,此时阳气正盛,宜吐纳调息,吞吐天地之精华。” 于野好奇道:“哦,你为何没有修炼?” “我……” 谷雨咧了咧嘴,尴尬道:“我灵根未成,机缘未至,嘿嘿!” 于野转过身来,不解道:“何为灵根?” 谷雨伸手抓了一粒果子塞入口中,边吃边说道:“哦……灵根为先天所成,也有后天逆命之说。唯有灵根在鼎,方能灵气入炉,从而伐毛洗髓,脱胎换骨,凝炁筑基,成就金丹大道。” 难得有人向他请教,他就势坐在于野的面前,再次捡起一粒果子,继续说道:“而灵根天成者,寥寥无几。玄黄山上下,也不过三、两人。尘起师兄与白芷师姐,便是我辈翘楚。修至后天者,万里挑一,却穷尽光阴,徒呼奈何。至于我么,且干些粗活,磨练心性,十年之内当有所成。嘿嘿!” 于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谷雨存心卖弄,接着说道:“切莫小瞧后天境界,那也是一方的高人。只需我勤修苦练,大道可期也!” 于野饶有兴趣道:“何为鼎炉呢?” “这个……” 谷雨挠了挠头,故作高深道:“这个过于玄妙,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哎呀,差点忘了正事。”他找了个借口起身回避,捡起于野换下的衣物,又伸手指了指,匆匆跑出了山洞。 于野走了过去。 地上多了个竹篮,里面放着两块竹笋。 这便是谷雨所说的新鲜吃食? 于野拿起竹笋,皱了皱眉头,然后啃了一口,倒也清脆可口。 不过,他还是喜欢米饼与肉食。 吃了一肚子的干果与竹笋之后,于野将褥子铺在地上,躺下去舒展四肢,悠悠然闭上双眼。 如谷雨所说,修道颇为玄妙。至于如何玄妙,他也说不清楚。而他终究是道门中人,见识远超常人。灵根、先天、后天、鼎炉等等,令人好奇而又神往不已。倘若他于野也能成为道门高人,尘起他岂敢为所欲为…… 清晨,又一日起始,意味着新与旧、昼与夜的更替。 于野早早醒来,饮口山溪水,濯手洗脸过罢,独自倚着洞口,看那云雾如海、旭日生辉。虽然走不出摩崖洞,他也不再耿耿于怀。至少有口吃的,睡觉自然醒,还能吹着山风,看着风景,何妨享受这难得的宁静与安逸呢。 谷雨,没有及时现身。 少了他的说笑声,便少了几分欢趣。当然,也少了他送来的吃食。 于野只能将昨日剩下的果子与竹笋吞进肚子,在洞内溜达了几圈,然后又倚着洞口,继续欣赏着晨间的景色。 下方的山坪上,几个玄黄山的弟子在吐纳调息。 另有几人挥拳踢腿,身手矫健。一个挥拳所向,虎虎生风;一个腾空跳跃,直去两丈。彼此动静相宜,皆神采不凡。 据谷雨所说,那是没有灵根的弟子,以后天之法修炼,同样修为高深境界不俗。 于野看着有趣,跟着伸手比划。 自小他擅长捕鱼捉鸟、爬树凫水、翻山跃涧、陷阱捕杀的本事,挥刀弄棒更是不在话下。此时他模仿道门弟子的举动,倒也有着几分相似。而个中的门道,则是大相径庭。 正午时分,散去的玄黄山弟子再次聚到山坪之上。一个中年男子取代了昨日的白芷,与众人宣讲道:“生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有涯,道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也。为道者,惟舍生,忘情,方可保身、全生、养亲、尽年……” 听不懂说些什么,反倒不如谷雨说的生动有趣。 为何迟迟不见谷雨? 他是否躲在洞外呢? 于野对于玄黄山的看法,从陌生、神秘,变成敬畏、憎恶,再至如今的好奇并渐渐有了求知的念头。他很想知道那些修炼的法门,也许谷雨能够帮着他释疑解惑。 而出入的洞口,石门紧闭,任凭挥拳敲击,或着大声呼喊,皆无人回应。 于野只得返回洞内,一个人闷闷不乐。 看似宁静与安逸的时光,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黄昏过后,夜色降临。 谷雨,依然没有出现。 于野揉着空空的肚子,走到潭水边坐下。 吃的那些干果,不经饿。独自守着摩崖洞,整日里无所事事,枯燥乏味之下,使人更加惦记着美食。尤其是自己亲手蒸煮的米饼子,嚼着香甜、咬着带劲,再有几根咸菜,或是一块肉干,那才叫一个美呢。 “砰——” 于野吞咽着口水,身后传来石门的响声。 谷雨终于来了。 于野没有回头,出声抱怨道:“哎,你将我关在此处,整日不见人影。从清早至此时,念叨你几百回了……” 谷雨与他年纪相仿,又性情活泼,虽然相识短暂,而彼此说话颇为随意。 一道人影走到水潭边。 此时,洞外恰好挂着一轮明月。潭水倒映着月光,四周辉光波动。 于野正要继续抱怨,微微一怔。 只见月辉与水光之中,一道人影亭亭而立,转而冲着他侧首凝望,随之呈现出一副皎洁如玉的容颜,恰如明月生辉而动人心魄。 于野急忙低头逃避。 而看着他的人却不依不饶,逼问道:“你念叨我几百回,所言何意?” “没有……” “亲耳所闻,岂能有假?” “不,我当是谷雨,你……” “你不认得我?” “……” 于野当然认得来人,不管是举止神态,还是清脆的嗓音,她只能是白芷。只是她摘去遮面的布帕,竟让他不敢直视,也不敢相认。尤其方才所言引起误解,更加令他窘迫不安。 “为何脸红?” 白芷又问了一句,转身在水潭边坐了下来。 “啊……” 于野张口结舌,伸手摸脸。 脸皮倒是有点燥热,怎会发红呢? 白芷依然打量着于野,似乎也有些意外。 眼前之人,面如刀削,浓眉斜挑,双眸有神,鼻梁挺直,略显稚嫩的脸庞透着英气。而道袍穿在他的身上,竟也端端正正颇为合体。他今晚此时的模样,与昨日那个蓬头垢面的野小子判若两人。只是他的眉心之中,隐隐透着一团淡淡的黑气。 白芷端详片刻,伸手抓向于野的手腕。 于野蓦然一惊,已被抓住了腕子。他急于甩手逃离,又浑身僵硬。抓着他的那只手虽然轻若无力,却柔滑如脂,撩人心弦,使人不忍挣脱也不敢动弹。那张精致如玉的脸颊,更是近在咫尺,喘息可闻。他慌慌张张闭上双眼,强作镇定。谁料手腕一松,紧挨着他的人已随话语声远去—— “我拿来两根野参为你疗伤,吃了歇息吧……” (本章完) 第十九章 师父 感谢书友55379519的捧场月票支持!感谢各位的收藏红票! ………… 是夜。 月光下,白芷来到又一个山洞前。 山洞的左右两侧,苍松遒劲,怪石竞秀,云雾环绕。另有石桌石凳散落四周,为这幽静的所在添了几分闲趣。 白芷稍稍站定,轻声道:“师父!” 片刻之后,洞内有人回应—— “哦,进来吧!” 白芷抬脚走向山洞。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便在白芷步入山洞的瞬间,四周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一座没有灯油、灯捻的灯盏,发出烛火般的亮光。山洞内摆放着石案、石几、铁鼎,以及坛坛罐罐,散发着浓重的药香味。 白芷走到山洞当间的空地上,缓缓屈膝跪下。 在她前方的不远处,另有一个石窟。其中坐着一位身着道袍的妇人,鬓角斑白,面带皱纹,双目低垂,神态庄严。 白芷抬眼一瞥,低头说道:“师父,如您所料,于野吞了……兽丹,或承受不住丹元之力,他人已呈现中毒之兆。弟子擅作主张,以野参帮他祛毒延命。” 妇人恍若未闻,神态如旧。 白芷继续说道:“据弟子实地查访得知,于家村死了三十多人。此乃尘起师兄勾结北齐山所酿成的大祸,之后他杀了古木,究竟孰是孰非,已死无对证。或许师兄害怕师父的责怪,迟迟没有返回山门。这也成了我留下于野的借口,他倒是听话,却蒙昧无知,令人厌恶,只怕难堪大用……” 妇人突然幽幽出声道:“白芷啊,你跟着为师多少年了?” 白芷不假思索道:“弟子六岁遇见师父,至今已有十四载。” 妇人颔首不语。 白芷恭恭敬敬又道:“承蒙师父悉心调教,弟子十岁开启先天灵根,去年已修至炼气三层,却不比师兄的四层境界,弟子定当勤修苦练,方不负师父的教诲!” 妇人终于睁开双眼,带着追忆的口吻缓缓说道:“那年,为师途经白家村,在村口遇见你。你呀,还是个小丫头,聪慧伶俐,讨人喜爱。你的家人有心让你修道,为师便将你带上玄黄山。”她说到此处,话语中多了几分萧瑟之意,道:“曾经的小丫头,如今已成了炼气三层的道门高手。为师却垂垂老矣,只怕是余日不多了。” 白芷的眼圈一红,安慰道:“师父勿忧,您老人家定能一举筑基!” 妇人却脸色一沉,叱道:“为师还没死呢,你便在这哭丧来了?” 白芷伏下身子,不敢出声。 “为师说过,修道之人,切忌动情,否则道心不固,便为外魔所趁,难道你都忘了?” 妇人发了一通火之后,又忧心忡忡道:“唉,此次能否筑基,取决于你能否帮着为师炼成外丹。你岂能优柔寡断呢,你让为师如何安心?” 白芷忙道:“弟子定当全力以赴!” 妇人的神色缓和下来,吩咐道:“为师一直在忙着闭关炼丹,颇为消耗法力,尚待调理一段时日。嗯,三个月之后,为师重启丹炉,生死成败在此一举。至于你该如何行事,想必不用为师教你吧?” 白芷道:“弟子明白!” 妇人摆了摆手,疲惫道:“去吧!” 白芷起身告退之际,忍不住道:“师兄他……” 妇人闭上双眼,不耐烦道:“为师知道了,!” 白芷不敢争辩,低着头默默退出。 …… 野参,真的不好吃。 清晨醒来,于野口干舌燥,嘴里发苦,肚子发烫,有些恶心。喝了几口山溪水,这才稍稍舒适一点。 山里的猎户,偶尔也能采到野参,都是送到灵蛟镇换取猎刀、弩箭、盐巴、铁器等物,没人舍得品尝它的滋味,更不会拿来充饥而暴殄天物。 而灵山道门,就是不一样。以干果、竹笋充饥也就罢了,竟拿珍贵的野参当饭吃。却味苦,难吃,也填不饱肚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 于野揉着肚子,在洞内转着圈子,随着眼光一瞥,他慢慢停下脚步。 他睡觉的地方,扔着一根竹杖。 于野走过去,捡起竹杖。 竹杖有着五、六尺长,拇指粗细,通体斑黄,带着污迹,看不出有何神奇之处。 这是裘伯的竹杖,曾遗失荒野,如今失而复得,是否要感谢那位白小姐? 哼,若非她暗中盯梢偷袭,他于野又怎会成为玄黄山的囚徒! 不过,据她所说,竹杖为金竹所制,乃是大泽南地特有之物,其坚若金铁,轻若朽木。她还说了,她知道裘伯的来历。 至于她是否说谎,来日自见分晓。 “叮、叮——” 举起竹杖屈指轻叩,响声悦耳;信手挥动,轻飘飘的“呜呜”带风。 “砰、砰——” 于野尚自挥舞着竹杖,身后传来石门开启与关闭的声响。 竟是谷雨,拿着一个竹匣。 “咦,两日不见了,你拿来什么好吃的?” 于野放下竹杖,迎了过去。 谷雨没有了往日的笑容,默默打开手中的竹匣。 于野意外道:“野参、黄芪、白术,这是……” 匣内是一小堆药草,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谷雨点了点头,示意道:“黄精、琼花、云芝、地英,均为补气养元的珍稀药草,吃了吧!” “没病没灾,我为何吃药?” 于野嚷嚷了一声,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狐疑道:“谷雨,你这是怎么了?” 谷雨现身之后,便未见笑容,此时依然拉着脸,淡淡道:“白芷师姐吩咐,于野外伤已愈,内患未除,急需大补之药调理。他若不肯吃药,或剩下一根药草,便拿我是问!” “你说什么?” 于野难以置信道。 昨晚白芷抓他手腕子,竟然是帮他查看伤势。她知道自己体内的蛟毒?大补之药也不能解毒啊。而吃药也就罢了,也该加水熬汤,岂能生吃硬嚼,却又为何惩罚谷雨,此事与他无关吧。 谷雨一屁股坐在地上,将竹匣摆在面前,撅了撅嘴巴,不无委屈道:“师姐说了,唯有督促你按时吃药,方能宽恕我口戒之过,并让我在此陪伴,只要你开心便好!” “哦……” 于野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奇道:“何为口戒之过?” 谷雨抱怨道:“你是外人,不该与你说起道门中事,否则触犯妄语口戒,谁让我喜欢多嘴呢!” “难怪两日没见,原来如此呀!” 于野浑然大悟道:“岂不是说,我吃了药,你便能逃过责罚,不用顾忌口戒门规?” 谷雨默默点了点头。 “哎呀,你为我犯戒,我总不能让你为难!” 于野倒是颇为仗义,他撩起道袍坐在一旁,然后伸出手来,拿起一块黄精塞入口中,一边品尝一边说道:“唔,这个比野参好吃,来一块?罢了,我独自享用。” 片刻之后,竹匣空了。 于野再无之前的轻松,连滚带爬跑向水潭,狠狠灌了几大口溪水之后,犹自张着嘴巴干呕。好一会儿,总算缓过气来,他揉着肚子走向谷雨,说道:“我该怎样开心呢,教我修道法门如何?” 谷雨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道:“道法不传外人,岂敢私相授受。不过……”他跳起身来,拉着于野走向洞口,冲着下方示意道:“师兄们修炼的轻身术、防身术,均为道门入门之法,你日日观摩之下,若能领悟一二,纯属机缘凑巧,师兄师姐们也说不了什么。” 透过洞口往下看去,果然有几位玄黄山的弟子,或纵跳腾挪,身法敏捷,或施展拳脚,虎虎生风。 于野看着兴奋,跃跃欲试。 谷雨伸手指点道:“那是轻身术,源自道门古法,一旦修习娴熟,翻山越涧如履平地,平地飞驰则是快如骏马。倘若加持法 (本章未完,请翻页) 力,更加厉害呢!” “何为法力?” “化天地之灵气,为丹田之真力,以口诀、法诀使出,可御鬼神、御飞剑,无所不能哦!” “你是否修出法力,使来瞧瞧啊!” “嘿,那是修至先天境界的炼气高手才有的本事!” “何为先天炼气高手?” “当然是练气入体的高手。其境界又分九层,五层高手,可驱使飞剑,隔空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般的容易。而后天高手虽也打通玄关,吞吐天地,却难以炼气入体,使不出法力,没有这个本事。” “白芷与尘起,已修至何等境界?” “这个……三层、四层吧,我也不甚清楚!” “那便是防身术?” “嗯,防身术,又分剑术与拳术,皆源自玄黄山传承。你看那位师兄,他所施展的剑术,名为玄黄剑法,那位师姐施展的剑术,为师父所创的洪姑剑法。两者一阴一阳,一刚一柔……” “洪姑?” “嘘,那是师父名讳,不得无礼!” “哦,说说拳术。” “拳术,借虎豹之势,演筋骨之能,为熬炼筋骨的法门。” “你在此处施展剑术、拳术,我也看得真切,顺便请教一二,如何?” “不成、不成,我有事呢,午后再来陪你!” 有关玄黄山的各种法门,谷雨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而让他现场演示,却摇头拒绝,找了个借口,转身跑出了山洞。 于野也不介意,继续观摩着轻身术与剑术、拳术。半个时辰之后,玄黄山弟子散去。他独自在洞内踱着步子,挥拳蹬腿比划着不停。 拳术,倘若只求形似,模仿起来倒也不难。 令他感兴趣的还是轻身术,与玄黄剑法。 轻身术看着简单,却极为深奥,接连模仿之下,不是脚下磕绊,便是身子趔趄,几次差点摔倒在地上。 至于玄黄剑法,更是没有丁点的头绪。 嗯,不能急于求成,也不能轻言放弃。 于野捡起竹杖,继续模仿剑法。之后,挥拳踢腿,接着又是连窜带跳,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午后时分,谷雨果然来了。他拿出一堆干果与一个小瓶。干果,自然是用来充饥的;瓶内的丹药,有固本培元之效。 于野也不多问,直接吞了两粒丹药。 谷雨羡慕不已,据他所说,丹药珍贵,即使玄黄山弟子也难得一见。 于野倒是满不在乎,请他指点轻身术与剑术、拳术。谷雨依然摇头拒绝,声称他是外门弟子,虽然修习各种法门,却远远未窥门径。于野岂敢罢休,趁机拉着他问东问西。 何为外门弟子? 由师父亲传道法者,为内门弟子。由师兄师姐代传道法者,为外门弟子。 何为吐纳调息? 吐纳者,呼吸也。吹嘘呼吸,吐故纳新。行、走、立、卧,皆可吐纳调息。其妙用之法,不为外人道哉。 于野知道玄黄山的规矩多,也不便为难谷雨,便与他吃着果子,各自聊起有趣的往事。 “我知道你叫于野,却不知你来自何方。星原谷?好像听人说过,距玄黄山足有千里之远。你是猎户出身啊,改日教我几招,我也猎取几头山鹿孝敬爹娘。我家在哪里?我家就在玄黄山脚下,常年往山上送些青菜、谷米,与师兄、师姐相熟,便拜入道门学个本事。山上人多吗?不多,二、三十人罢了。说说星原谷的于家村呗,咦,脸色这样难看,罢了、罢了,还是说说我吧……” 谷雨自幼长在大山里,从未出过远门,拜入玄黄山之后,更是与世隔绝,所认识的无非是师兄、师姐,却没人陪他聊天说话。如今于野来到山上,他自然是相见甚欢。对于于野与尘起、白芷的过节,他是毫不知情,也无意理会,他只想简简单单的开心便好。每日他送来药草与丹药,待于野吞服之后,或是看着于野模仿轻身术与防身术,或是两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本章完) 第二十章 蛟影 感谢:心安处就是家、安云生的捧场月票支持! ………… 晨色未明。 于野已早早醒来,用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漱了漱口,便盘膝坐在褥子上,学着吐纳调息。 山洞内,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随着山风徐来,雾气变幻。独坐此间,使人飘飘欲飞悠然忘我。 而小半时辰之后,已是两腿酸痛。嘴巴尚在喘息,整个人已是昏昏欲睡。 于野无奈的睁开双眼,伸直了双腿,舒展懒腰,长长打了个哈欠。 依着谷雨所说,吐纳调息,便是呼吸喘气,人人都会啊。谁想修炼起来,竟然如此的枯燥乏味! 于野爬起身来,顺手抓起竹杖,稍稍比划了一下,手中的竹杖已是左右舞动,带着“呜呜”的风响。 嗯,还是剑术有趣!挥舞带劲,也让人精神头十足! “砰——” 便于此时,石门作响。 “谷雨,看看我的玄黄剑法如何……” 于野忙着挥舞竹杖,不忘回头打着招呼。而他话音未落,已满脸尴尬的停了下来。 一位遮面的女子,拿着一个竹匣,静静的站在两丈之外。 是白芷,或许显露过真容,已不用遮掩避嫌,她轻轻放下竹匣,伸手揭开脸上的布帕,疑惑道:“你在修习玄黄剑法?” 于野老老实实点了点头,神色惴惴不安。 谷雨再三交代,偷学道法、剑术乃是道门大忌。本想着偷偷模仿几招,却被人家一眼识破。而接连七日都是谷雨前来陪伴,怎会又突然换成白芷呢?倘若她不依不饶,又该如何是好? 不过,她着实好看,花儿一样,甚是娇美。 白芷则是打量着那个七日不见的少年,只见他披头撒发,手里拎着竹杖,一脸的心虚模样。她沉默片刻,轻声问道:“既为玄黄剑法,共有几式呀?” 于野茫然道:“什么……几式?” “右手持剑,左手剑诀。你的左手,为何握拳?” “何为剑诀?” 白芷眸子一闪,腮边露出一抹笑容。 于野尚自懵懂不解,忽然觉着眼前一亮。应是天外的霞光涌入山洞,分外的璀璨;又像是花儿开了,那样的明媚夺人。 白芷却不再多问,直接道明来意—— “谷雨有事下山,我代他送来你疗伤所用的药草与丹药!” 言罢,她转身离去,又回头一瞥,含笑丢下一句—— “你体内的蛟丹,莫对他人提起,以免惹祸上身,切记!你若有心修炼剑法,不妨拜入玄黄山。改日我禀明师父,看她老人家是否愿意再收一个徒弟!” 山洞内,只剩下于野一个人。 他依旧看向洞外的霞光,仿若沉浸在漫天的芳华之中,犹自神色怔怔、两眼痴迷。直至很久、很久,他这才眨动双眼,又情不自禁的咧嘴傻笑起来。 白芷,没有发怒,也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她看出自己不懂剑法,竟给予好心的提醒。非但如此,她还要劝说师父招纳自己为徒。 成为道门弟子,成为一个修道之人? 从今往后,白芷便成了自己的师姐? 不敢想象! 有这么一位美貌的师姐,倒也不错。她的聪慧,她的见识,还有她的神通,无不令人叹服而自愧不如。 而倘若真的拜入玄黄山,岂不是也成了尘起的同门师兄弟? 哼,修炼道法,有了手段,来日找他算账不迟! 于野丢下竹杖,背着双手,脸上荡漾着笑意,两眼闪烁着憧憬之色。 这段日子,过得轻松、愉快,且充实。不用忍饥挨饿,不再担惊受怕,反而有人陪伴玩耍,还有人帮着疗伤止痛。即便是梦境中的美好,也不过如此吧。假以时日,成为道门高手,又将怎样呢,未来着实令人期待! 于野想到此处,愈发振奋不已,他走到白芷留下的竹匣前盘膝坐下,拿出两根野参便大口咀嚼了起来。苦涩的味道中,竟然品尝出丝丝的甘甜。他又抓起一块黄精塞入口中,便听一个女子轻轻叹息—— “唉,命不久矣!” “嗯,活着便好!” “傻小子,你气死我了……” “啊——” 于野蓦然一惊,手中的黄精掉落在地上。 他之前对于这叹息声没有放在心上,兀自沉浸在遐想之中。谁料他刚刚生出的念头,根本没有说出口,便已被察觉,并得到回应。 尤其这叹息声与话语声虽已消失很久,却是那样的熟悉! 于野急忙环顾四周。 此时,旭日的光辉透过洞口而来,驱散了宿夜的寒冷与晨间的雾气,也照亮了整个摩崖洞。 于野忽然明白过来,急道:“你是何人?” 熟悉的话语声,曾在灵蛟谷的山洞内出现过。之后一连串的苦难遭遇,皆与出声的这个人有关。只是曾经轻微低弱的嗓音竟然变得清晰悦耳,却不知再次出声的她又将带来怎样的厄运。 又听那人埋怨道:“哎呀,你管我是谁呢,你被人骗了……” “哼,笑话!我不蠢不傻,怎会受人蒙骗?” 于野反问一句,不由得想起此前的遭遇,顿时愤怒起来,质问道:“我听出你是个女子,你害我吞下蛟丹、身中蛟毒,因而牵累于家村,害了三十多条人命。你究竟藏在何处,有何企图?” “我……” 话语声有些迟疑,也有些委屈。 “我有何企图,我自己也不知道呀。而你若不吞下蛟丹,焉有命在。若非我借助蛟丹之威救你,你以为你能逃过那人的毒手?至于你族人被害,并非我之所愿。你该仇恨凶手才是,岂能迁怒于我?” “……” 于野一时语塞。 这个女子说的有情有理,令他无从指责。即使没有吞下蛟丹,尘起也不会放过他。而当时从尘起剑下意外逃脱,竟是她的暗中相助?蛟丹之毒不是致命吗,又怎会救了他? “蛟丹有毒不假,是药三分毒。即便如此,它又为何让人趋之若鹜?莫说你肉体凡胎,即使筑基修士也难以驾驭蛟丹之力。照此说来,它何尝不是害人的毒药呢。” “你说我命不久矣,此言何意?我眼下并无不妥,究竟谁在骗我?” “你眼下的境遇,与我当年如出一辙。固然一时安好,尚不知大祸临头。至于谁在骗你,你该心理清楚啊。” “你藏身何处,为何如同影子,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笨死了,我便在你体内的蛟丹里。你的一言一行,皆瞒不过我。当然喽,还有你又笨又蠢的小心思。” “啊——” 于野惊讶一声,禁不住伸手捂着肚子,难以置信道:“虫……” 与其想来,藏于体内,对他了如指掌,不是肚子里的虫又是什么。 只听话语声带着嗔怒:“呸,你才是虫呢。我是困于蛟丹之内的一缕魂魄……” “鬼魂?” “哼,我是人啊,无非化去肉身,仅存魂魄与神识,被困于蛟丹罢了。本不想管你死活,你却步我后尘而浑然不晓。所幸借你吞服的丹药,恢复我几分魂力。谁让你我同病相怜,也是因果相报。我若不帮你,谁来帮你呢。” 当久违的话语声再次响起,于野惊愕不已、也愤愤难平。即使随后打消了怒意,他依然心存质疑。不过,当他获悉对方乃是困于蛟丹中的一缕魂魄,虽说同样的震惊与难以想象,他却反而相信了几分。 唯有魂魄,方能困于蛟丹之中。也唯有魂魄,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村里老人讲述过的鬼魂,莫不如是。 而她说了,她并非鬼魂,只是失去肉身,成为了仅剩魂魄与神识的人! 于野摇了摇头,脑袋依然有些发蒙。 自己的体内竟然藏着一缕魂魄,一个女子的魂魄。岂不是说,从今往后他于野再无隐私可言。而她却被困于蛟丹之中,拿她没有一点办法。再联想她所说的话,更加令人无所适从。 于野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你说我如同影子,我便是蛟影喽!” 蛟影? 未必是她真名。 “不知何人害我,又如何步你后尘?莫非你遭遇过不堪的往事,能否告知一二?” “嘻嘻,小滑头!” 蛟影的口吻,像个鬼灵精怪的女孩子。她道破于野的心思,出声道:“你所吞下的蛟丹,为高人所炼,丹元之力非同寻常,足以帮着筑基修士成就金丹。其炼制之法,暂且不必赘述。却不妨试想一二,如此神奇的蛟丹,岂能不让修道之人为之疯狂?尘起早已知道你吞下蛟丹,依然紧逼不放,难道只是杀人灭口?如今白芷将你关在此处,每日投你所好,珍稀药草与丹药伺候,并假意许诺招纳你为道门弟子,你以为如此她煞费苦心又为那般?” “白芷她……尚不至于。” “嘿,你如此肯定?” “即使尘起与白芷害我,也得不到蛟丹啊?” “你吞了蛟丹,蛟丹并未消失。如若不然,我从何而来?” “这个……拜入玄黄山,修习道法,成为高手,我便不用惧怕尘起。” 于野的说辞有些牵强,脸上的神情也跟着纠结起来。 只听蛟影说道:“孰是孰非,姑且不提。你想修炼,不妨求教于我啊!” “你也懂得玄黄剑法?” “哼,凡俗剑法,不值一哂。我有七杀剑气,冠绝天地……” 第二十一章 修炼 感谢:万道友、书友59259209的捧场月票支持! ………… 摩崖洞。 于野面前的竹匣,已空空如也。 他吃了干果、药草与两粒丹药之后,盘膝坐着,以手托腮,两眼微闭,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微微点头,时而又脸色变幻而惊讶不已的样子。 识海,位于眉心之间,印堂深处,由内而外分为四层,能够存纳一个人的所有神识与记忆,可谓博大如海,故而称为识海。而神识,则为意识,予以法则,超越六根、六知、六识的存在,称之为神识。 如上所述,皆出自于蛟影之口。她说她的神识由气海、金阙直达识海,便可与他交谈自如。金阙又称绛宫,黄庭,至于气海,另有一番晦涩难懂的解释。 不过,于野只想修炼玄黄剑法,却遭到了蛟影的嫌弃。她看不上凡俗修士的剑法,她只懂得七杀剑气。而凡俗中人,修炼不了剑气。正当于野失望之际,又听她说道: “你并非凡俗之体,当然能够修炼剑气呀。还记得你吞下蛟丹之后,腹内阵痛,经脉撕裂,气机颠倒,正是伐毛洗髓、脱胎换骨、开启先天灵根之兆。只怪那个老头送你的丹药压制了蛟丹之力,使得真气涣散,也使你空有灵根之体而难有作为,即便修炼剑气也无从下手!” “什么老头,是裘伯,他救了我的命!” “知道啦、知道啦!当时人家魂力虚弱,不知道他是谁。且听我说,欲炼剑气,先修功法,待真气入体,聚散自如,修炼剑气方能事半功倍。你该选修何种功法呢,你若过于蠢笨也不成……” “我不算蠢笨吧!” “嗯,蠢笨之人都这么说。莫要添乱,容我想想,便是《天罡经》了,此法易于入门,倒不怕你蠢笨如牛,嘻嘻!” “《天罡经》?” 于野尚自疑惑,眉心处微微刺疼。与之瞬间,他眼前浮现出一个个字符。睁开双眼去看,字符倏然消失。再次闭眼凝神,消失在字符再又隐隐呈现。 “我已将功法传至识海,你看见没有?” “看见了,不认得……” “你不认得字吗?” “认得三、五个。” 于野如实作答,有些难为情。 于家村请过启蒙先生,他倒也学过几天识字算数,却仅限于姓氏与几个数字,对于山里孩子来说足够用了,而若要看懂功法则是远远不够。 果不其然,便听蛟影惨叫道:“我的天呐,你岂止是蠢笨如牛,大字也不认得几个,你如何看懂功法典籍,又如何修炼道法啊?” 于野不由得睁开双眼,抬头张望。洞内静悄悄的没有旁人,也没谁知道蛟影的存在。而他依旧是尴尬不已,脸皮阵阵的燥热。 真的难堪啊! 总以为懂得很多,不过是捕鱼捉鸟、爬树凫水、猎杀野兽的技法罢了。这都是山里孩子常见的本事,根本不值一提。 不认得字,则不懂功法。所谓的修道,便无从谈起。不怪蛟影取笑,只怪他不自量力。 于野正想就此放弃,便听蛟影教训道:“事已至此,岂能轻易言弃。哎呀呀,我从头教你识字便是。” 识字算数,并非易事。何况没有笔墨,也无从入手。 于野尚在迟疑,识海中又是微微刺疼,无数的字符纷至沓来,并伴有蛟影的逐字解读:“这篇说文解字,我已加以注解,限你一个时辰之内,悉数识读领悟。再来一篇天地要义、一篇格物算理、一篇岐黄之术、一篇道门典籍,明日清晨之前务必融会贯通、尽为己用……” “轰——” 于野的脑袋里像是掀起一场风暴,万千字符如同疾风骤雨般的狂袭而来。他不过是初启识海,如何承受得住,顿时两眼一翻,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 又一个清晨。 “砰——” 石门发出响声。 谷雨抱着一个竹匣来到山洞内。 当间的空地上,于野仰天躺着,像是酣睡未醒,并蠕动着嘴角,发出一连串听不懂的梦呓。 “昨日,白芷师姐吩咐我下山探望家人。我今早刚刚返回,便前来看你。” 谷雨走到近旁,放下竹匣,唤道:“醒醒了——” 于野应该是听到了呼唤,嘴里没有了动静。片刻之后,他慢慢坐起,竟两眼发直,满脸的疲惫之色。 “这是怎么了?” 谷雨低头打量,关切道:“莫非身子有恙,待我禀报师姐……” 于野忽然眨动着双眼,神色已恢复常态。 “哎呦,你吓我一跳!” 谷雨伸手拍着胸口,长长的松了口气。他将昨日的竹匣收起带走,扬声又道:“我回头再来陪你,白芷师姐交代了,你擅自模仿剑法,虽无伤大雅,却与门规相悖。念你有心向道,许我酌情点拨一二。嘿嘿,倘若你有缘拜入玄黄山,别忘了感谢我这个师兄!” 搁在两日前,倘若听到谷雨如此一说,于野定会兴奋不已,此时他竟然无动于衷,默默注视着面前的竹匣。 竹匣内,装着七种药草。据典籍记载,其用途不同,药理迥异,却为天材地宝,与修仙者大有裨益。 修道者与修仙者,有何不同? 概述起来,两者大道同理,无非境界有高低罢了! 另外一瓶丹药,有固本培元之效,在玄黄山属于珍稀之物,在修仙门派中则极为常见。 于野拿起药草吃了起来,又将丹药吞进肚子,起身喝了几口山溪水,走到左手边的洞口前往下张望。 山坪之上,几个玄黄山弟子在修习剑法与轻身术。看似高深莫测的道法,如今竟然能够辨出几分端倪。 于野转身返回原处,盘起双腿坐下。 摩崖洞的情景如昨,依旧是山溪流淌,潭水泛波,山风徐徐,洞外天色高远。而此时独坐此间,已恍如隔世,令人感慨万千。 于野幽幽舒了口气,伸手揉着眉心。 真的难以想象,从昨日至今晨,短短的十个时辰之内,他已记下了说文解字的万余字符,并通晓其意;又记下了一篇《天罡经》与五、六篇典籍,其中天地命理、修道秘笈、岐黄医术等等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只要详加参悟领会,便能融会贯通而尽为己用。 他再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山野小子。 他已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且待吐纳调息,修炼入门功法,便能踏上仙途,成为一位真正的修士。 据蛟影所说,正是因为蛟丹有毒,反而压制了他体内的真气。即使他修炼有成,也能隐匿修为而瞒过同道中人。假以时日,一旦化解了丹毒,强大的蛟丹之力爆发,随之带来的妙处将会让他受用无穷。 也不知蛟影怎会懂得那么多,她却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 而她许久不出声,出声了便要人命啊! 想他于野在一日一宿之内,又要识字算数,又要记下功法与各种典籍,初次开启的识海承受了猛烈的冲击,差点令他心神崩溃而直接瘫倒在地。 倘若身为修士,此时此刻,是否应当吐纳调息,以将养心神、找补体力? 有关静坐吐纳之法,尽在功法典籍之中。 于野坐直了身子,缓缓抚平心绪,然后两手合握,轻轻抱在腹前。在功法中,此为双手结印。接着他舌抵上腭,双目微阖,聚气丹田,凝神守一…… 午后。 谷雨去而复返。 他见地上的竹匣子空了,满意的点了点头。督促洞内之人按时服用药草,乃是他看守摩崖洞的职责所在。 而以后的日子,应该更为轻松。 谷雨径自走到一旁,从身后抽出一把带鞘的长剑。他将取下的剑鞘放在洞口的石台上,转而单手持剑用力一抖,挺直的剑刃顿时微微颤动、“嗡嗡”作响。他得意的笑了笑,道:“你不是想看我施展剑法吗,今日便让你开开眼!” 没人理会。 “咦?” 谷雨惊咦一声。 他返回摩崖洞,于野便没有理他,直至此时,仍在盘膝静坐,旁若无人。 “吐纳调息?” 谷雨打量道,又连连摇头—— “你不知口诀,不懂吐纳的窍门,这般枯坐下去,徒劳无益啊!” 于野忽然长长吐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他稍稍定了定神,带着歉意说道:“初次尝试,差点睡着了!” “你倒会装模作样,嘿嘿!” 谷雨会心一笑,示意道:“看我的青钢剑如何?” 他手中的青钢剑,足有三、四尺长,通体泛着青色光泽,看上去很是不凡。 于野点了点头,赞道:“嗯,好剑!” “哈哈,不懂装懂!” 谷雨取笑了一句,炫耀道:“这是道门弟子专用之剑,花钱也买不到。即使你拿来百把猎刀,亦休想换得此剑!” 于野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他如今对于修炼的见解与认知,已非谷雨所能想象。 青钢剑,自然价值不菲,却只能称之为法器,也就是加持了符箓之术的利器,并有品相的高低与等级的不同。法器之外,还有凌空驾驭的灵器与收入体内的法宝。 而此前丢失的小剑,莫非是灵器或法宝…… “来吧,今日我演练一回玄黄剑法!” 谷雨倒提着长剑,走到山洞的空地上,伸手撩起道袍的下摆,干脆利落的来了一个起手式。 “剑法共有七式,一旦我放手施为,难免叫你眼花缭乱,至于参悟几分,全凭你的机缘造化了!” 于野点头会意,后退了几步。 谷雨倒是不含糊,起手式之后,剑走混元、步法腾挪,遂即剑光闪闪。他也是存心卖弄,一边舞剑,一边提醒道:“一式斩凡根、二式断情缘、三式驱鬼神、四式踏厄海、五式夺真身、六式度兰台,七式……七式……” 道门的成名剑法果然不凡,也着实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不过,谷雨施展到第五式、第六式,手脚渐渐忙乱,再至第七式,竟然忘了剑招,一时又收势不住,踉踉跄跄摔了出去。所幸扶住了石壁,这才没有摔倒在地,而他嘴里依然在念叨着:“七式……哦,想起来了,七式舞玄黄!” 于野看得眼花缭乱,也看得提心吊胆。 谷雨收起长剑,气喘吁吁道:“瞧见没有,玄黄剑法共有七式,各有九种变化,着实玄妙绝伦。我苦修三年,堪堪使出六式。倘若换成是你……” 他走到于野面前,摇头兴叹道:“唉,你啥也不懂,枉费口舌!” 第二十二章 任重道远 感谢:zhongxingqiu、一台春、书友59874442的捧场月票支持!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没有见到白芷。 每日的晨间与午后,谷雨倒是准时出现在摩崖洞内,送来干果、药草与丹药,然后演练剑术、轻身术与拳术。于野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懂,竟然不再模仿,也不询问其中的门道,而是独自坐在一旁静静观看。 又是一个清晨。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 抬眼看去,摩崖洞似乎有些不同。风儿更为清新,云雾透着湿润,洞口的野草也变得青翠欲滴,还有溪水声、飞瀑声、玄黄山弟子的说话声,以及远处的鸟鸣兽吟,声声入耳、清晰可闻。 低头看向自己,同样有所变化。 曾经清洗干净的肌肤,再次渗出一层污垢,比起上次的状况有所缓解,却依然像是涂了一层油腻而肮脏不堪。 上次是吞了蛟丹,为丹元之力强行伐毛洗髓,致使体内脏污溢出体外,便如典籍所说的苟汰芜杂、存其菁英,从而成就灵根之体。当时又怎会懂得其中的玄妙,只觉得耳聪目明,不畏寒冷,实则已是打通了玄关,如同脱胎换骨一般。怎奈不懂吐纳调息与修炼之法,任由丹元之力转换的真气充斥经脉,却又无从引导而肆意冲击脏腑,故而小腹发烫、浑身疼痛,只当是蛟毒发作而难以忍受。 所谓脱胎换骨之说,有着不同的解读。此处脱胎换骨,寓意着天翻地覆之别。 不过,有了蛟影的指点,依照功法修炼了十余日之后,散乱的真气渐渐汇至丹田气海,犹如万涓成溪,再由任督玄关、奇经八脉、十二正经涌向全身,自此真气不绝、周天不息、生机不止。如此不断的吐纳调息,亦使得经脉筋骨得到了再度的淬炼。 又何为真气? 吸纳天地灵气为己用,为法力之源,气机之源,生命之源,归纳称为真气。 而此时双眼微闭,竟然能够看到体内的情形。道法之中,这叫神识内视。隐隐约约如同幻觉,却又那么的真实。能够分辨出骨骼与脏腑的形状、一条条四通八达的经脉。经脉中流动的真气,真的仿佛涓涓细流,虽然微弱,却流动不息。还能见到小腹的丹田气穴,也就是气海之中,一团云雾般的真气之间,静静悬着一粒黄色而又圆润的珠子。 正是蛟丹! 那枚为他带来滔天大祸与逆天机缘的蛟丹,并未融化消失,而是沉入气海,化作一个神奇的存在。依着蛟影的说法,她的魂魄便封在蛟丹之中。而她传授了功法与典籍之后,一连多日寂寂无声。 于野放松心神,站起身来,就手除去道袍,光溜溜的跳入水潭之中。 潭水清凉,令人爽快。 于野一边搓洗着身子,一边感受着修炼所带来的神奇感受。 或许是洗去污垢的原因,肤色白皙了许多。他的个头也似乎高了两分,四肢匀称健壮。稍稍握紧拳头,筋骨脆响,仿若无穷的力道聚集,只待纵情爆发的那一刻。 于野正在享受着他的清凉时光,忽然神色一动,“哗啦”跳出水潭,急急忙忙抓起道袍。 与此同时,“砰”的石门作响。 转瞬之间,白芷走入山洞。而她现身之际,微微讶然。 于野站在空地上,道袍、靴子穿着周正,湿漉漉的头发挂着水滴,他身后的水潭边更是水汪汪的一片。 白芷抬眼一瞥,已神色如常。她款款走到于野的面前,轻声道:“谷雨随后便至,我先行帮你查看伤势。”言罢,她自然而然的伸出了手。 于野没有拒绝,也没有躲避,仿若神不守舍,默默看向伸过来的手指。 那纤细如玉的手指,竟然透着光泽,不仅于此,其周身上下,也若隐若现的透着一层微弱的光芒…… 白芷突然脸色微变,叱道:“安敢如此!” 与此同时,识海中传来蛟影的叫嚷声—— “哎呦,你看人家身子干什么,快快散去神识,收功敛气……” 于野的心头一凛,急忙低垂双目,收敛气息。 而白芷已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冷冷道:“你怎敢窥我身子,何时修出的神识,说——” 没敢偷窥啊,只是……什么……修出神识? 真的不知道自己修出神识,也不懂如何施展,蛟影她也没有提醒,谁想竟被白芷当场抓住,这该如何交代啊! 于野任由手腕被抓,动也不敢动,仓皇低头道:“只怪我忍耐不住,多看了一眼白小姐,而神识……神识又为何物?” 他就是像个莽撞的少年,被人当场责难,却不知做错了什么,满脸的无辜神情。 白芷岂肯轻易相信他的话,依然紧扣着他的脉门。 之前的那一刻,如芒在背,似有一缕陌生的神识扫过全身,顿时让她警觉起来。山洞内只有两人,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谁在暗中作祟。而不过闪念之间,莫名的惊秫倏然消失,纵使全力查找,亦无迹可寻。 白芷终于松开手指,却疑惑难消。 “你在清洗身子?” “是啊……” “上次我走到你的身后,你尚无察觉。今日在我现身之前,你已穿着妥当就地等候。你若没有神识,怎会未卜先知?” “洗漱已罢,赶巧而已!” 于野突然受到责难,难免有些忙乱,旋即已恢复镇定,索性直视着白芷,问道:“我已关在此处多日,白小姐何时放我离去?” “哦?” 白芷后退两步,脸上的寒意渐渐消失。她打量着于野,眼神微微一挑道:“你已来了一月有余,再过一个半月吧,倘若尘起师兄依然未归,我便恳求师父将你礼送下山。届时不妨告诉你裘伯的去向,以免你为他牵挂担忧。” 于野愕然道:“一个半月……” “嗯,最迟一个半月!” 白芷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转而看向洞外的天光。她迟疑了片刻,轻声又道:“扪心自问,我白芷待你于野不薄!若非是我出面阻拦,你休想活着离开灵蛟谷。若非是我刻意隐瞒,你也逃不过师兄的追杀。虽说是我将你抓到玄黄山,这又何尝不是我的一番苦心呢。莫道人心叵测,我也身不由己!” 她的自言自语像是在辩解,又像是一种劝慰与安抚。而她话音刚落,人已转身快步离去。 于野愣愣站着,伸手挠了挠头。 白芷的那番话,让人似懂非懂。她怎会身不由己呢,莫非她有什么苦衷? “哎呀,又犯傻了?” 识海中,响起蛟影的话语声—— “你不能见到美人就犯傻啊,岂敢动用神识看人家身子,若非我及时提醒,你今日注定闯下大祸!” “我……” 于野的脸皮“唰”的一下红了。 自己犯下的过错,自然心知肚明,谁料竟被当场揭穿,顿时令他难堪不已。 “哼,我且问你,一个猎户,无师无门,如何修出神识?以白芷的精明,她必然想到你体内的蛟丹。幸亏我隐去蛟丹的法力,不然你休想蒙混过关。” 蛟影好像真的生气了。 于野忙道:“我也是刚刚修出神识,尚自不明,本想讨教……” “你方才光着屁股向我讨教,羞也不羞?哦,怪我多日不曾理你?想你初启识海,已是心神俱疲。我动用魂力传你道法,便用不着歇息?” 蛟影仍然不依不饶。 “怪我一时疏忽,酿成过错!” 于野只得认错,又心存侥幸道:“白芷并未追究,应该无妨……” “啧啧,蠢笨如你,令人心服口服!你若骗得了白芷,普天之下皆善人也!” 蛟影要么不出声,出声便是疾风接着骤雨:“我不劝你为恶,只劝你未雨绸缪。你却痴迷于山水美色,自以为是、自甘堕落。我再问你,七杀剑气修炼得怎样了?” “这个……尚无进展。” “你已修炼了大半个月,却跟我说毫无进展?而你修不出剑气,如何自保,又如何搏命,难道赤手空拳,或用你的竹杖去对付人家的利剑?” “七杀剑气过于高深,初次修炼,难以参悟……” 于野得到《天罡经》的同时,也得到了七杀剑气的口诀与剑诀。而他每日忙着修炼《天罡经》的入门功法,一时无暇参悟七杀剑气。 “它若不高深,岂能名震一方。其剑诀共有七式,一曰殉杀、二曰妖杀、三曰义杀、四曰仁杀、五曰将杀、六曰魔杀。待六剑合一,方为天地七杀。” 蛟影解说着七杀剑气的非凡之处,又道:“以你的修为修炼剑气,着实勉为其难,而舍此一途,别无他法呀。若想保住性命,唯有放手一搏。从即日起,你全力修炼剑诀第一式。自救者天助之,只能看你的运气如何了!” “我当全力以赴,而欲速不达……” 于野接连遭到训斥,难免有些底气不足。蛟影却不以为然,劝告道:“事急从权,临危当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你说我有了修为?” “是哦,炼气一层。” “我已成为炼气高手了?” “唉——” 只听蛟影哀叹一声,带着嫌弃而又无奈的口吻道:“堪堪踏上炼气的门槛而已,任重道远呢……” 第二十三章 自救 在村里的时候,无论心智、胆量,还是狩猎的本事,于野相信他不输于任何同龄人。哪怕后来遇到冯老七,成为贼人的同伙,又被燕家打入地牢,他也能够临危不乱沉着应对。他认为自己懂得隐忍,也足够的机敏,只要慢慢长大,身子骨变得强壮,他便能成为像爹爹一样的好汉子。 也许,于家村太小了。 遇到了尘起与白芷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无知与无能。即使是年纪相仿的谷雨,也让他自叹不如。而依着蛟影的话说来,他就是一傻子,不仅又蠢又笨,而且自以为是、优柔寡断,可谓一无是处。 或者说,星原谷外的天地太大了。 世上不仅有道门,还有仙门、魔门,以及众多未知的存在。 而现如今的他,终于开启了新的征程,踏上了一条陌生而又神奇的修炼之途。 摩崖洞内。 谷雨在蹿起蹿落、辗转腾挪,修炼着他的轻身术。 他看守摩崖洞,兼顾道法修炼,如此一举两得,倒是不耽误工夫。 于野,坐在洞口的石台上,像是在揣摩轻身术,却不再是眉飞色舞、跃跃欲试,而是神色内敛、气息绵长,显然是在修炼着他的《天罡经》与七杀剑气。如今他无论行、走、立、卧,不分白天黑夜,皆在吐纳调息、修习功法。他是真的怕了蛟影,不愿再次遭到疾风骤雨般的训斥。 她的年纪应该不大,脾气着实不小,却见识渊博,懂得众多修仙的功法。即使高深莫测的裘伯,只怕也难以与她相提并论。 只闻其声,未曾谋面,那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呼——” 谷雨收起轻身术落地,喘着粗气道:“我已修习了半个时辰,不知你参悟几分,有无收获呀?” 于野摇了摇头。 谷雨走到潭水边,擦了把脸,转身返回,不出所料的笑道:“不懂功法口诀,难解其中玄妙,且罢——”他跳上石台坐下,挥手示意道:“你且尝试模仿一二,我或能为你指出谬误之处。” 于野又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他是怕触犯门规,连累谷雨,再一个,当然还是怕蛟影的责怪。 谷雨正在兴头上,催促道:“咦,你本是个痛快人,怎么过了两个月,反倒变得扭捏起来?” 于野推脱不得,只能跳下石台,走到当间的空地上,却心不在焉的样子。 来到玄黄山,已有两个月?整日忙着修炼,日子过得飞快。而自从上次现身之后,再也没有见到白芷。 谷雨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调侃道:“你观摩我修炼已久,总该记得一招半式,难不成忘了干净?” “嗯,倒也记得几式剑术。” 于野咧嘴一笑,转身从他睡觉的地方捡起竹杖。 “你竟然记得剑术?” 谷雨不以为然道:“莫说大话,快快施展我看!” 众所周知,剑术比轻身术更难修炼,却有人舍易求难,显然是吹嘘说大话。 于野稍稍站定,左手随意掐了个剑诀,右手举起竹杖画了个圆圈,脚步随之移动旋转。他的身形步法不疾不缓,如同闲庭信步般的随心所 (本章未完,请翻页) 欲。 “嘿嘿,你这是舞剑,还是在画符……” 谷雨禁不住笑出了声。 玄黄剑法,讲究的是行云流水、刚柔并济,舞动起来,风雨不透、杀机凌厉。即使道门弟子,懂得剑谱剑诀,而若无三、五载的苦功,亦休想领悟剑法的真谛。 谷雨的笑声未落,又瞪大了双眼。 于野举止古怪,而竹杖似乎有章可循。若将竹杖的走势前后连贯并加快几分,隐隐便是玄黄剑法的第一式。随后紧接剑法的第二式,竟全无衔接的痕迹。而他突然停了下来,“笃笃”敲打着竹杖,如同盲人探路,全然不知方向。 “哈哈!” 谷雨笑得更为开心,摇头摆手道:“你这般模仿剑法,实属有趣。天色已晚,明日再来陪你!” 他稍作收拾,径自离去。 于野仍在回想着剑法的招式,手中的竹杖“笃笃”作响。而随之石门“砰”的关闭,竹杖的敲击声戛然而止。他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走到洞口前伸头观望。 已是黄昏时分,下方的山坪笼罩在暮色中。 却见两道人影顺着石梯走到山坪之上,一个是刚刚离去的谷雨,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样子,一个身影纤秀,步履轻盈,分明是白芷,在轻声交代着什么。两人说话之间似有顾忌,竟不约而同的抬头张望。 于野不由得退后躲开,微微皱起了眉头。 多日不见的白芷,一直守在摩崖洞外?她为何躲着自己,又向谷雨交代什么? 于野看向手中的竹杖,神色一凝,腰身一转,手腕旋动。他就势左手剑诀一引,竹杖“呜”的卷起风声,随之划过一片杖影,继而密集的风声横扫四方,他本人也已笼罩在片片的杖影之中。片刻之后,风声与杖影倏然消失,唯独他伫立原地,犹自看着手中的竹杖默然自语—— “我若使不出玄黄剑法,又要挨骂了……” 他有了修为与神识之后,所看到的东西过目不忘,对于道法的认知,同样是突飞猛进。每日看着谷雨修习剑术,他早已悉数记下,只是为了避免麻烦,不得不装着糊涂。依着蛟影的说法,这叫藏锋于内,意发于外。而倘若两个月还学不会一套凡俗剑法,恐怕蛟影又要骂他蠢笨了。 于野走到睡觉的地方,撩起衣摆坐下。 玄黄剑法倒也罢了,关键是七杀剑气的修炼依旧没有一点进展。 《天罡经》的功法背后,也附录着护体、正神、辟邪、辟谷等各种小法术,而蛟影不让修炼,只让他专修七杀剑气。 七杀剑气,剑谱上又名七杀剑,或七煞剑诀,因剑气成名,威力巨大,被蛟影简称为七杀剑气。剑诀名为七杀,却仅有六式。修成六式之后,六剑合一化为七式绝杀。倘若与玄黄剑法的六十三种变化相比,七杀剑气好像更为简单。而唯有着手修炼,方知其中的艰难。 所谓的剑气,以真气化剑。据说剑气无形,却威力奇穷。而一个刚刚踏入炼气门槛的修士,如何将体内微弱的真气化为剑气呢? 于野独守着摩崖洞,陷入思索之中。 当夜色渐渐降临,他双目微阖,双手结印,凝神守一。随着功法的运转,气海慢慢充实起来。随着一缕气机涌入经脉,他猛然睁开双眼,右手掐了一个印诀,以中指、食指并拢化作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剑诀凌空一指。经脉中的气机倏然冲过手臂,直奔双指剑诀激射而去。他激情难抑,口中吐气开声:“杀!” 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气机尚未冲出双指,已消散殆尽。 于野没有就此放弃,继续尝试。而接连尝试十数回,他所期待的剑气依然无影无踪。 什么地方出错了呢,是真气不济的缘故,还是修炼的方法有误,为何总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正当苦思冥想之际,于野突然小腹发热,气机涣散,紧跟着经脉痉挛,脏腑疼痛,脑袋阵阵眩晕。他顿时瘫倒在地,蜷缩一团,惨叫道:“蛟毒……蛟影救我……” …… 时隔两个多月,蛟毒再次发作。 自从被白芷抓到玄黄山关在摩崖洞内,每日以药草、丹药滋补身子,看着洞外的天光云海,与谷雨玩耍说笑,并忍受蛟影的唠叨,于野过得忙碌而又充实。尤其成为修士之后,不是参悟轻身术与剑术,便是忙着暗中修炼功法,他几乎忘记了蛟毒的存在。而正当他专注于剑气的修炼时,那种熟悉而又难以忍受的痛苦突然降临。 却没人救他。 昏迷之际,听到蛟影的叹息。她还是那句话,自救者,天助之。她传授功法,已是尽其所能。至于他是死是活,全凭自己的运气。而逆天的机缘,往往伴随着巨大的凶险。既然他借助蛟丹之力成为修士,必将承受蛟毒之苦。惟有等他修成金丹,方能摆脱这种煎熬,只是随着修为的提升,蛟毒发作的间隔愈来愈长罢了。 于野在地上徒劳的翻滚着、颤抖着、呻吟着,直至筋疲力尽,昏迷过去。迷迷糊糊之中,传来谷雨的惊呼,接着白芷现身,抓着他的脉门,拿出几瓶丹药塞入他的口中。 那一刻,他终于懂了蛟影的无奈与忧虑。 他的修为太弱,根本没有自保之力,他依然要受人摆布,生死不由己。 而他的运气,似乎不坏…… 两日后,他从昏迷中醒来。 蛟毒带来的痛苦,已然消失。洞外的天光,还是那么明媚高远。面前摆放着一个竹匣子,谷雨则是带着笑脸向他走来。 “嘿,醒了?” 谷雨蹲下身子,庆幸道:“不出师姐所料,她说你三日内必将醒来。而你内伤未愈,万万不敢大意。”他就手打开竹匣,示意道:“这些疗伤的丹丸,均为温补之药,你酌情服用,多多益善。” 竹匣内,不再装着药草,而是一堆小瓶子,足有二三十个之多。上面刻着字,培元、养气、聚灵、祛邪、辟谷等等各种各样,偏偏未见疗毒的丹药。 于野躺在地上,面容憔悴。 他的模样,仿佛真的大病了一场。其间的痛苦与绝望,依然令他余悸难消。不过,当他醒来的时候,发觉神识看的远了一点,经脉内的真气多了一点,也就是说他的修为又提升了一点,似乎已趋近于炼气一层的圆满境界。 蛟影说的有道理,机缘与凶险总是相伴相随,痛苦的代价也许是死亡,也许意味着新生与收获。 谷雨拿出一截竹筒取来溪水放在地上,转而坐在洞口的石台上往下观望。 “尘起师兄回山了,带来几位外地的道友,说是拜访师父,而师父她老人家闭关呢……”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生死相对 感谢:更新加速、书友59307190的捧场月票支持! ………… 尘起回山了? 于野脸色微变,从地上坐了起来。 尘起应该与白芷不不同,白芷来自白家村,与于家村尚有几分乡梓之情,而那个家伙生性残暴、心狠手辣,一旦知道他于野关在此处,岂不是变本加厉、为所欲为?而白芷曾经许诺的当面对质,该将如何进行?倘若尘起不肯认罪,又能拿他怎样呢? 于野有些惴惴不安。 他深知自己的处境艰难,却没想到已是迫在眉睫。 他想询问其中的详情,又不便向谷雨张口;想找蛟影寻找对策,而蛟影该说的话早已说尽。他只能独自面对危机,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于野定了定神,拿起两个小瓶。他倒出十余粒丹药,看也不看便塞入口中,然后喝了几口清水,揉着肚子站了起来。 这么短的时日内踏入炼气门槛,这些药草与丹药帮了大忙。而丹药的药力与药效,远远强于药草。 于野走到洞口前伸头观望。 下方的山坪上,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玄黄山的弟子。 于野看向身旁的谷雨,佯作好奇道:“今日为何没人修炼?” “哼!” 谷雨坐在石台上,背靠石壁,没精打采地哼了一声,抱怨道:“莫说没人修炼,便是我也走不出摩崖洞。” “哦?” “还不是尘起师兄的缘故,他带来的道友在山上横冲直撞,惹得师兄师姐们颇为不满,白芷师姐唯恐引起事端,劝告自家弟子回避,并吩咐我封住摩崖洞,不容外人靠近,也不许我擅离半步。” “封了摩崖洞?” “是啊,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与你住在此处。” “你我同处一室?” “呦,你不乐意?” 于野摇了摇头,只见谷雨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瓶晃了晃,道:“师姐已备齐了你的丹药,我也备了两瓶辟谷丹以防挨饿。” 洞口的不远处,果然摆放着他带来的褥子与一把长剑。 于野默然片刻,忍不住问道:“尘起他人在何处?” “听说他去了前山。” “前山?” “师父的洞府所在。” “白芷呢?” “师父尚未出关,由师姐陪同护法。” 谷雨接连回答几句话,期待道:“何必多管闲事呢,且说说你打猎的趣闻呀……” 于野疲惫道:“我困乏了。” 谷雨倒也善解人意,摆了摆手道:“嗯嗯,你伤势未愈,请自便!” 于野转身走开。 他回到褥子上坐下,憔悴的脸上多了些许冷峻之意。 与谷雨的简短对话,忽然让他觉着眼前的危机加重了几分,犹如风雨欲来,却天威莫测。而他只能听天由命,不然又能如何? 于野长长的吐了口闷气,心绪渐趋平静。他双手抱在腹前,两眼微阖,凝神守一。 谷雨见于野在吐纳调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而没人陪伴说话,又自觉无趣。他索性也打开褥子,盘膝静坐…… …… 玄黄山主峰。 一处向阳的山崖之上,同样有人在静坐。其中有尘起、白芷,还有八位玄黄山弟子。另有四位中年男子,看模样与装束显然是外来的道友。 山崖的峭壁下,是个山洞。洞口笼罩着雾气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时情形不明。 众人环绕洞口而坐,仿若道友集会,而场面并不融洽,反倒双方分明,隐隐有对峙之势。 一方是白芷与八位玄黄山弟子,守着洞口,神情凝重;一方是四位外来的道友,神态倨傲,目中无人的样子。而尘起却像是个中间人,不时出声安抚着左右双方。 “师妹,这位卜易道兄携三位同道前来拜访师父,盛强难却啊!” “师父尚在闭关,不见外人。” “即使师父闭关,你我亦不能拒人于门外……” “呵呵,这便是玄黄山的待客之道?我四人慕名而来,不见令师,绝不下山,否则颜面何在?” “卜易道友身为蕲州的高人,岂能不讲道理?你携三位同道强行上山,肆意羞辱我道门弟子,如今又借家师闭关,这般胡搅蛮缠……” “师妹不必动怒,也请卜兄见谅!” 尘起急忙出声劝阻。 坐在他旁边的白芷没有遮面,可见她的脸色冷若冰霜。她身后的八位玄黄山弟子,也是面带怒容。 尘起口中的卜易道兄,是个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穿着皮袍,个头精瘦,其貌不扬。另外三位中年男子同为山里猎户的装扮,却一个个面相凶狠、神色不善。 尘起举手左右示意,然后看向卜易说道:“适逢家师闭关,卜兄前来玄黄山拜访,真的很不凑巧,也着实有失礼之处。卜兄不妨在此静候几日,以待家师出关。如若不然,只能恭送卜兄与三位道友下山了。”他又看向白芷,很是为难的样子,苦笑着又:“我玄黄山虽不比名山大川,却也有容人之量。便请四位道友盘桓几日,又有何妨呢?”他转而收起笑容,义正辞严道:“几位道友莫再骚扰我道门弟子,否则我与师妹决不答应!” 白芷急道:“师兄……” 卜易点了点头,说道:“所言有理,客随主便吧!”他看向三位同伴,又道:“道门自有规矩,倒也不敢冒犯。且待洪姑道友出关,结个缘法,求个善果,你我便告辞离去!” 他的同伴像是通情达理,或是彼此默契,齐声应道:“便依尘起道友所言!” 尘起连连拱手施礼,表达不胜感谢之意,又冲着白芷递个眼色,安慰道:“由我在此护法,你放心便是!” 白芷急于出声,此时已说不出话来。 …… 五日后。 于野犹自原地打坐,屁股也没抬一下,只是偶尔舒展腰身,并伸出手指左戳右戳,像是在模仿剑法,然后吞下几瓶丹药,又继续吐纳调息。 谷雨不改他活泼好动的本性,不是拳打脚踢、修习剑术,便是在洞内四处溜达,以打发无聊的时光。而本想找人说话解闷,却又始终无人理他。当他又一次走到于野的面前,禁不住吓了一跳。 “丹药没了?” 地上的竹匣子空空如也,二三十瓶丹药都没了。 “够用大半个月的丹药呢,仅仅五日你便用了个精光?” 谷雨惊讶不已。 于野依然双目低垂,不言不语。 谷雨伸手晃了晃,疑惑不解道:“这是入定了,还是故意不理我?你也不懂调息之法啊,怎会冥想入定呢,莫非丹药过量,出了什么意外?哎,醒一醒——” 行功入定,口鼻没有气息,体内自成天地,乃是后天高手才有的境界。却唯有先天高手,方能持久入定。而一个啥也不懂的猎户如此静坐数日,显然不合常理。 于野还是置若罔闻,没有一点动静。 “咦?” 谷雨想去动手推醒于野,又怕不妥。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忽听有人冷笑 (本章未完,请翻页) 道:“呵呵,他装死呢!” 笑声未落,洞内多了一个年轻男子。 摩崖洞的洞门已被封住,他是穿过洞口而来。而洞外悬崖峭壁,足有三十多丈之高。 谷雨愕然道:“尘起师兄……” 果然是尘起,他没有理会谷雨,不慌不忙的拂去身上的灰尘,得意道:“若非师妹帮忙,我还找不到这个小子。” “于野……” 谷雨回头张望。 于野无动于衷,端坐如旧。 “小子,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掌心!” 尘起神情得意,径直走了过来。 “白芷师姐吩咐过,任何人不得伤害于野。” 谷雨没有忘记他的职责所在,急忙伸手阻拦。 “你是听白芷的,还是听你师兄我的?” 尘起被迫止步,有些恼怒。 “师姐交代,她奉师命行事。师兄身为弟子,岂敢忤逆……” 谷雨固执己见,不肯退让。 而‘忤逆’一词,似乎触动了尘起的痛处,他顿时脸色一变,挥手叱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滚开——” 谷雨禁不住后退两步,已是面露惧意,却依然挡在于野的身前,壮着胆子恳求道:“师兄,莫让小弟为难!” 尘起却二话不说,抬手劈出一道剑光。 谷雨惊得目瞪口呆。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熟悉、且敬重的同门师兄,只因言语不合,便要动手杀人。而不过转念之间,剑光已到了面前。他却傻了般的僵在原地,根本来不及躲避。 便在他绝望之际,忽然被人推了出去,随之“当”的一声,凌厉的剑光倒卷而回。 谷雨冲出去几丈远,跌跌撞撞站稳,而他回头一瞥,又是大吃一惊。 始终坐着不动的于野,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竟连连后退了几步,手臂与手中的竹杖犹在微微颤抖。 是于野救了他? 是于野用他的竹杖,挡住了师兄的利剑? 与此同时,尘起也不禁惊咦一声—— “咦?” 曾经熟悉的山野小子就站在三丈之外,却变得有些陌生。他身上的道袍、冷峻的神情、沉静的目光、绵长内敛的气息,俨如一位修道的高手。尤其他手持竹杖的动作,隐隐便是一招剑式。而他体内并无修为,又是如何挡住自己的那一剑? 尘起猛的回头看向谷雨,厉声问道:“何人传他剑术?” 谷雨惊魂未定道:“他每日观摩,自修自悟而成……” 这位玄黄山的外门弟子,此时又是委屈又是害怕。他奉命看守摩崖洞,没有过错啊。而尘起师兄不仅冲他动手,还要杀了于野。虽然弄不清其中的缘由,他却知道于野已是凶多吉少。 “自修剑术?” 尘起面露讥笑,手臂一振,长剑“嗡嗡”作响,剑芒吞吐闪烁。他转而看向于野,杀气腾腾道:“小子,我知道你诡计多端,而今日谁也救不了你!” 于野,手持竹杖而立,他不再恐慌,也没有躲避。 整整五日,他都在忙着修炼,并不停的吞服丹药,不停的吸纳着丹药中的灵气。即使谷雨三番两次找他说话,他也无暇理会。不过当尘起闯入摩崖洞的那一刻,他的神识已有察觉,遂暗中戒备,及时救下谷雨。 时隔三四个月,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尘起。 却没有等来白芷所说的双方对质与公道正义,也没有期待中的转机,惟有生死相对,再无退路……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剑气 感谢公孙林一、zhongxinqiu的捧场月票支持! ………… 玄黄山。 主峰。 山崖之上。 雾气笼罩的洞口,情形依旧。 那是玄黄山主人,也就是洪姑的洞府,她迟迟没有出关。 而尘起与卜易已约定在先,众人只得继续守候下去。而一方为了护法,是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另一方虽有拜访之名,却过于强横而真实用意不明。 谁想五日刚过,尘起便已烦躁不安,他与卜易道了声失陪,与白芷道了声辛苦,遂独自闲逛去了。 卜易四人对于尘起失礼的举动没有介意,反而神情暧昧含笑目送。 白芷则是秀眉微蹙,变得忧心忡忡。 半个时辰之后,白芷再也坐不住了,她声称有事去找师兄,与八位玄黄山弟子叮嘱几句,便匆匆忙忙的走下山崖。 卜易四人显得更为轻松,彼此大声说笑,谈论着仙门趣事,指点着玄黄山的风景美色。 八位玄黄山弟子倾听着高人的谈论,只觉得眼界大开,受益匪浅,渐渐失去戒备之心。不料,半柱香过去,四位高人突然凶相毕露。 卜易抬手一指,剑光闪现。 距他最近的一位玄黄山弟子尚未明白过来,已被剑光洞穿腰腹。而剑光凌空旋转,又是三位玄黄山弟子倒在血泊之中。 另外三人同时挥剑劈砍,一个又一个玄黄山弟子横尸当场。 转眼之间,地上多了八具死尸。 卜易这才站起身来,又是抬手一指。 尚在盘旋的剑光竟然凌空回转,直奔雾气笼罩的洞口。 “轰——” 一声闷响,雾气消散。 卜易挥袖一甩,剑光落入手中,竟是一把尺余长的短剑。他冲着三位同伴递了个眼色,抬脚走向山洞。 另外三人施展法术,平地燃起一场大火。满地的尸骸与血迹,瞬间被烈焰焚烧一空。 山洞内。 卜易背着双手,悠然止步。 空地上,坐着一位老妇人,满头银发,嘴角挂着一缕血迹。此时的她显得更为苍老,也更为虚弱。她抬眼看着卜易,喘息道:“我……我知道你是蕲州高人,为何破我禁制,闯我洞府,阻我闭关?” “呵呵!” 卜易笑了笑,道:“洪姑?不愧为玄黄山之主,怎奈你修为太弱,寿元耗尽,即使闭关,也是徒劳啊!” 洪姑面露怒容,叱道:“我三五日后便可出关,却受你惊扰,气血逆行,经脉寸断,修为尽失,咳……”她的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咬牙强撑着,又道:“我玄黄山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杀我弟子害我性命?” 卜易打量着幽暗的山洞,眼光掠过角落里的丹炉。他伸手拈着短须,沉声道:“你我初次见面,不必啰嗦。我且问你,蕲州高人的宝物何在?” “啊……” 洪姑脸上的怒容未消,又添了几分茫然。 “你不知情?” 卜易摇了摇头,道:“我不妨实言相告,所谓的蕲州高人,并非来自蕲州,而是来自燕州仙门,曾被多方追杀,数十年间下落不明。近日得悉,你玄黄山找到高人的陨落之地,不仅得到一枚兽丹,还得到一篇功法与相关秘辛。此外,我再次获悉,你欲借助兽丹筑基,今日已确凿无误,已不容你否认。”他话语一转,暗含杀机道:“只要你交出宝物,我即刻离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去。如若不然,追悔莫及啊。你一个将死之人,即便不顾自家性命,也要顾惜弟子的死活吧,勿谓言之不预也!” “兽丹……功法……” 洪姑像是恍然大悟,却又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尘起没有提到功法啊,他亲口告诉我,他在灵蛟谷中,仅仅找到一枚兽丹,却被猎户抢走……”她猛然抬起头来,带着颤抖的嗓音怒道:“尘起呢……他岂敢欺师灭祖,噗……”话没说完,仿佛耗尽生机,一口热血喷出,她人已软软瘫倒在地。 卜易始料不及,后退一步。他沉默片刻,转身往外走去。三位同伴尚在洞外等候,他急声催促道:“去找尘起!” …… 有人,便有纷争。 不是你找我麻烦,便是我找你算账。 而尘起要找的人,就在摩崖洞,就在三丈之外,就是那个手持竹杖的小子。他脚尖点地飞身扑向于野,恶狠狠的劈出一道剑芒。 剑芒所向,扯动风声,杀气凌厉,势不可挡。 于野依然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却双手举起竹杖,无所畏惧的迎向剑芒。 “轰——” 谷雨尚自躲在远处观望,吓得猛一闭眼。而一声震响过后,他又禁不住偷偷看去。 只见于野两手空空,连连后退,后背“砰”的一声抵住石壁,然后“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他所持的竹杖,已被击得粉碎,竹屑飞得到处都是,而尘起师兄依然高举利剑步步紧逼。 哎呀,竹杖已难敌利剑,赤手空拳更是找死啊! 谷雨捡起他的长剑便想冲过去,却又强忍作罢,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子,你体内竟然有了真气,想必是来自于兽丹吧?” 尘起已走到于野的面前。 方才的一剑,他倾尽全力,务求一击必杀,不料竟被一根竹杖化解了攻势。竹杖虽然已碎成齑粉,而其中的力道却让他颇为熟悉。 真气! 一个山野小子如何修得真气,必然来自于兽丹之威! 于野岔开双腿坐着,面无血色,眼光淡漠,静静的看着尘起。他颓废的模样,显然已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尘起举起手中的长剑,迫不及待道:“你留着兽丹,暴殄天物,还是交给我吧,我送你一个全尸当作答谢!” 他挥剑劈向于野的小腹,只想夺回他梦寐以求的宝物。 于野依旧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尘起与劈下的利剑。当剑锋即将划破小腹的瞬间,他突然抬起右手屈指一弹。 尘起正在想象着血肉横飞的场面与失而复得的兽丹。一缕指风突如其来,随之杀机无形,令人胆寒。他脸色微变,急忙后退躲闪,却听“砰”的一声,护体法力崩溃,肩胛炸开一个血洞。他惨叫着倒飞出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惊骇失声道:“剑气,莫非是传说中的剑气……” 于野翻身跳起,暗呼一声侥幸。 苦修了两个月,始终没有任何进展,最后又疯狂修炼五日,终于被他悟透玄机修出剑气,并在生死关头施展了绝地反击。 而此时此刻,岂能放过仇人! “尘起,你杀我族人,偿命来!” 于野低吼一声,飞身往前冲去。 尘起躺在地上挣扎不起,惊慌失措道:“小子,你敢杀我,蕲州的筑基高人饶不了你……” 于野掐动剑诀,凌空屈指一弹。 他才不管什么筑基高人,他的眼中只有仇人。三个多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前,他不敢说出报仇的豪言壮语。因为他真的无能为力,只能忍受屈辱逃出于家村。而今日的他已修出剑气,定要杀了尘起,不然对不起于二狗,也对不起村里的父老乡亲。谁料他带着满腔的仇恨屈指弹去,并无凌厉的剑气透指而出。 于野再次掐动剑诀屈指连弹,依然徒劳无功。 “呵呵!” 尘起尚在叫喊,忽作惊喜道:“小子,你的剑气尚未修炼娴熟呢。想要杀我,来啊——” 他虽然满身血迹躺在地上,却挥动长剑挑衅。他惧怕的是剑气,而不是一个赤手空拳的对手。 于野被迫收住去势,犹自错愕难耐。 分明已修成剑气,缘何施展不出来?倘若没有剑气,如何斩杀尘起?千载难逢的报仇良机,难道便这么白白错过? 忽听有人喊道:“接剑!” 于野回头一瞥,竟是谷雨抛出手中的长剑。 又听尘起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找死!” 于野伸手抓住长剑。 却见尘起抬手扔出一块布片状的东西,“呼”的化作火团直奔谷雨横卷而去。 那是符箓! 于野的见识今非昔比,一眼认出尘起祭出的火符。而火符的威力,让他至今心有余悸。凭借谷雨的本事,只怕是难逃此劫。 果不其然,谷雨吓得连连后退,怎奈火势凶猛,眨眼间他已无路可退。 于野急忙脚尖点地,飞身横掠而去。他一把抓住谷雨,又一团火光汹汹而至。 “砰!” 恰于此时,便听石门作响。 有人打开了摩崖洞的石门,难道是尘起所说的筑基高人来了? 于野再也顾不得报仇,他右手持剑,左手抓着谷雨,一边躲避着烈焰,一边慌不择路的冲向水潭。越过水潭之时,他回头丢下恨恨一瞥,然后带着谷雨直接蹿出洞口…… “师兄?” 白芷走入摩崖洞,禁不住惊讶一声。 洞内的烈焰尚未消散殆尽,却不见了于野与谷雨的踪影。唯独尘起躺在地上,半边身子血迹淋淋。 白芷脸色一冷,质问道:“师兄,你为何要杀于野与谷雨?” “哼!” 尘起哼了一声,慢慢挣扎坐起。他抬手封住肩胛处的血洞,翻着双眼道:“你何时见我杀了于野?倒是我差点死在那个小子的手里,该死的谷雨帮他逃脱,哎呦……” 白芷愕然道:“于野怎会是你的对手,他又如何杀你?” 尘起吃了大亏,羞愤难平,忍不住讥讽道:“全赖师妹的功劳啊,若不是你将他养在此处,每日丹药供奉,传他功法剑术,他如何造就先天灵根,修成无形剑气?” “我将他关押在此,乃师父之意,并未传他功法……” 白芷如此辩解,又难以置信道:“你说他修成先天灵根与无形剑气?而大泽道门,无人懂得剑气修炼之法。莫非师兄杀了于野,只为欺骗师父而存心说谎?” “此言差矣,我何时骗过师父?” “你带来的蕲州高人,名为拜访,实为挑衅,至今纠缠不去。你难道不是欺骗师父,蓄意阻挠她老人家闭关?如今又杀了于野,坏了师父的大事……” 尘起摇了摇头,出声打断道:“师妹你不肯信我也就罢了,岂能擅自离开师父的洞府呢?倘若师父遭遇不测,你难辞其咎啊!” 白芷的脸色微微一变……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弟子不孝 感谢:o老吉o、井中瓜、公孙林一的捧场月票支持! ………… 玄黄山主峰。 山崖之上,空寂无人。 曾为雾气笼罩的洞府,如今已是门户大开。 白芷匆匆而至,一头冲入山洞。 洞内的空地上,躺着一位老妇人,正是玄黄山之主,洪姑。此时,她面色青灰,双目紧闭。 “师父!” 白芷扑了过去,一把抱起她的师父,并伸手抓住师父的脉门,竟已触摸不到脉息。她急忙渡入真气,却气机受阻。她又拿出两粒丹药捏碎,强行塞入师父的口中。片刻之后,师父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师父!” 白芷惊喜道。 洪姑怔怔的看着白芷,气若游丝道:“为师闭关受扰,经脉寸断,活不成了……”她颤抖着举起右手,示意道:“此乃玄黄山历代传承,今日传你……” 洪姑摊开的手掌中,是块青色的玉佩。 这并非简单的玉佩,上面的‘天地玄黄’四个字,已足见其不凡之处,它是玄黄山主人的信物。 白芷急忙拿起玉佩。 洪姑断断续续又道:“本来只待出关,炼化兽丹,即可筑基……而尘起他勾结强贼,欺师灭祖……切莫步我后尘,大道不徇私情……那个猎户小子,是机缘,也是劫数啊,杀了他……” 一寸半大小的青色玉佩,造型古朴,纹饰精美,并凿孔拴着丝绳。将其握在手中,玉质冰凉,倘若催动神识查看,可见密密麻麻的字符与图文,乃是玄黄山传承至今的所有功法秘笈。 白芷握着玉佩爱不释手。 师父传下玄黄玉佩,意味着她白芷已是玄黄山的新晋之主。而师父说什么,师兄欺师灭祖?那个猎户小子不见了,如何杀他? “师父……” 她的师父犹自睁着双眼,神色中透着不甘,而身子已渐趋冰冷,显然生机不再,亡魂远去。 白芷看着师父,又看着手中的玉佩,忽然羞愧难当,悲从心起,泪水扑簌簌落下。 虽说师父性情固执,为人严苛,终究将她养大,传她功法,帮她成为修士,视她为唯一的亲人,并将玄黄山传给了她。她却暗中质疑师父的所作所为,如今又因一时疏忽害得她老人家身陨道消。 师父,弟子不孝啊! …… 山峰峭壁上,一道流瀑如练直下。 便在那匹如练般的飞瀑之中,突然落下两团黑影,不过转眼之间,又消失无踪。片刻之后,浪涛翻涌的水面上冒出两人。两人爬上水岸,双双“扑通”摔倒在地。一个仰面朝天躺着,人事不省;另一个丢下长剑,抹着脸上的水迹,就此回头张望,并大口喘着粗气。 这是一片湖。 湖面足有百丈方圆,四周为丛林与山峰所环绕。 山峰一侧,飞瀑直落入湖。湖面上涛声阵阵,雾气氤氲。举目往上三十余丈,有大块崖石阻挡,迫使瀑布转折。所溅起漫天的水花,在日光的映射之下幻化出一道七彩虹光。往上再去三十余丈,湍急的飞瀑变成缕缕山溪。流淌的溪水之间,隐隐约约露出一个草木遮掩的洞口。 摩崖洞。 于野举头观望之际,依然恨意难消,又暗自无奈。 那正是困了他两三个月,让他成为囚徒,又变成修士,逆转生死,而刚刚从中逃出来的摩崖洞。 摩崖洞的洞门已被封住,仅有两个通风采光的洞口均在峭壁之上。一个为玄黄山的道场所在;另一个离地高悬,飞瀑湍急,同样是条绝路。 怎奈关键时刻不仅未能杀了尘起,反而遭致火符的反击,又怕他招来强大的帮手,迫于无奈之下只得向死求生。 唉,剑气怎会消失呢? 不管怎样,逃命要紧。一旦白芷或尘起的帮手追来,只怕想逃也逃不了。 于野回过看向一旁。 躺在地上的谷雨还是闭着双眼没有动静。 方才带着谷雨跳出洞口,顺着瀑布直落三十余丈。他借助水势的缓冲,倒是安然无恙,而谷雨呛了几口水,直接昏死过去。当时无暇顾及,继续顺流直下。直至落入湖水爬上湖岸,谷雨依然没有醒来。 “谷雨、谷雨——” 呼唤两声,没有回应。 总不能将人丢下,此处亦非久留之地。 于野稍稍缓了口气,抓起谷雨扛上肩头,不忘捡起地上的长剑,直奔丛林深处跑去。 便在他带着谷雨离去之后,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又有人从湖面上冒了出来,尚未爬上岸边,已摔倒在湖水里。他摇摇晃晃的挣扎着站起,肩胛的血洞再次渗出血迹。他禁不住惨哼了一声,暗暗恨道:“小子,你有胆别逃啊!” 此人正是尘起。 白芷离开摩崖洞之后,他便跟着于野冲出洞口。当他随着瀑布落入湖水之中,于野已无影无踪。他忍受着肩头疼痛,更加的气急败坏。 一个山野小子,怎会修成剑气呢? 他的剑术与轻身术或与白芷有关。而大泽道门,没人懂得剑气修炼之法。所谓的剑气,仅存在于传说之中。 兽丹之外,莫非他另有逆天机缘? 正当尘起猜疑之际,一道剑光落在他的面前。 三尺剑光之上,站着一位中年男子。 竟是卜易,面带冷笑道:“尘起,你是否记得之前的许诺?” “啊……” 尘起看着踏剑悬空而立的卜易,又是羡慕又是敬畏。他站在齐腰深的湖水中欠了欠身子,狼狈道:“不知卜兄所指——” “你曾与我说过,令师得到一枚兽丹与海外的功法。只要我带你前往蕲州,你便帮我夺取宝物,难道你忘了?” “哦,我当然记得。” “而我从令师口中得知,她对此毫不知情。” “师父一生精于算计,存心欺瞒亦未可知。” “哼,令师是否欺瞒,姑且不论。我且问你,为何不告而别?” 卜易脸色转冷,目露杀机。 尘起连连摆手,辩解道:“我之前所言绝无虚假,怎奈出了意外,兽丹与功法被一个猎户出身的小子抢走,后被我师妹关在摩崖洞内。我今日借机支开师妹,方才找到那个小子。谁料他出手将我打伤,逃出了玄黄山。我来不及告知卜兄,随后追赶……” “一个猎户打伤一个炼气四层的修士?” 卜易摇了摇头,漠然道:“尘起,你在找死,我成全你!” “不、不,卜兄请看——” 尘起脸色大变,急忙伸手指向肩头的血洞说道:“此乃剑气所伤,幸亏我躲闪及时,否则不是横尸当场,也要废去半个膀子。” 卜易神色一凝,皱起眉头。 尘起肩胛处的血洞,有着拇指粗细,并非剑锋所致,而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直接洞穿所致。 “即使我欺骗师父、师妹,也不敢欺骗卜兄啊!” 尘起抱屈道:“那个小子,哦,他叫于野,他不仅抢走了兽丹,还抢走了海外的功法。如若不然,他岂能修成传说中的剑气!” 卜易沉默不语。 “稍安勿躁,容我道来——” 尘起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师妹将于野抓到玄黄山,他的兽丹与功法自然落入师父的手中。而师父寿元将尽,已筑基无望,便孤注一掷,试图以兽丹炼制玄黄丹。奈何兽丹已被于野吞了,只有拿他作为人鼎炼丹。师父唯恐发生意外,吩咐师妹哄骗于他,并以丹药供奉培养,力求万无一失。谁想他暗中借助兽丹脱胎换骨,又有丹药滋补助他修炼剑气。我今日寻至摩崖洞为他所伤,方才明白其中原委。只怪师父精明一世,结果竟然弄巧成拙。” 他眨了眨眼,接着说道:“卜兄啊,恕我冒昧,你也是筑基高人,你又懂得剑气吗?” 卜易道:“以剑驭气,尚能自如。” “以气为剑,伤人于无形呢?” “若有功法,修炼或也不难。” “是了,一个凡人,修炼数月,便能使出剑气,倘若他身上没有海外的功法,想必卜兄你也不会相信啊!” 尘起痛心疾首道,又举手示意:“那个小子由此逃入林中,卜兄快快追赶!” 卜易终于被他说的心动,踏着剑光便要追赶于野,却又盘旋而回,道:“尘起老弟,随我来吧!” “我伤势在身,恕难奉陪……” 尘起尚未来得及拒绝,已带着满身水迹“哗啦”离开了湖面。他惊道:“卜兄,手下留情——” …… 玄黄山。 山崖之上。 曾经雾气笼罩的洞口,已被石块封死。正中竖起一块石头,上面刻着“玄黄山十二代传人洪姑之墓”一行字迹。 这是洪姑的洞府,如今成了她的墓冢。 墓碑前,站着四个人。 分别是白芷、一位中年男子、一位中年妇人、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 中年男子与中年妇人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带着愧疚而又释然的口吻说道:我二人在山上隐居多年,虽无成就,却为道侣。返乡之际,在此叩谢师恩! 修道之人结成夫妻,称为道侣。 两人叩拜之后,道别离去。 老者随后拜道:“不敢忘了师父教诲,弟子定当陪同小师妹守护玄黄山一脉。只不过……弟子思乡心切,也想回家看一看。” 老者站起身来,神情苦涩。 白芷默默点了点头。 老者转身欲走,又忍不住道:“小师妹,山上只有你我四人幸存,余下的师弟、师妹不是被杀,便是下落不明。众多财物洗劫一空,房舍与洞府亦多半烧坏损毁。我劝你暂避几日,以后再图计较!” 白芷咬着嘴唇没有吭声,冰冷的脸上见不到一丝血色。 “唉,小师妹保重!” 老者叹了口气,黯然离去。 白芷独自面对着师父的墓碑伫立许久,直至黄昏降临,一抹晚霞染红天际,她这才回首远眺,却已忍不住泪光闪烁。 便如所说,方才离去的师姐与两位师兄,是因为躲在洞内静修,这才侥幸活了下来。余下的弟子不是被杀,便是下落不明。 师父传给她的玄黄山,已历经十二代,如今仅剩下她独自一人,所谓的道门已名存实亡。 刚刚过去了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过去的三四个月里,又发生了什么? 师父讲过,天不藏私,大道无情。师父的话,应该没错。她白芷虽然言不由衷,却秉持师训奉命行事,也没有错。 那么错的又是谁呢? 是师兄,他欺师灭祖,勾结外人,屠杀同门,他罪该万死! 是卜易,他身为筑基高人,却与盗贼无异,四处烧杀劫掠,他罪不容赦! 是于野,他抢走蛟丹,带来无穷的后患。又是他暗中炼化蛟丹,修炼剑气,最终惹怒卜易,酿下今日的大祸。玄黄山之劫,他难逃干系! 师父却临终遗言,那人是她白芷的机缘,也是劫数…… 第二十七章 后会有期 感谢:湖北雷哥1、韩了个思思、jiasujueqi、叶秋蓝、姑苏石的捧场月票支持! ………… 黑暗中。 响起两人的说话声—— “谷雨,是否无恙?” “呛了几口水,一时背过气去,眼下已无大碍。” “你我藏身之地,有无他人知晓?” “此地距离玄黄山三、五里远,为我下山过夜歇脚之处,没有几个人知道,你放心便是。” “为何存放杂物?” “我下山采买,若负担过重,便存放于此,多为油盐米等物。咦,此处伸手不见五指,你如何看得见……你已修出神识?” “是我连累了你。” “唉,我不知道你与玄黄山有何过节,我也是奉命行事。尘起师兄他……” 黑暗中,点燃一盏油灯。 灯光所在,是个狭小的山洞,堆放着柴米油盐等杂物,还有两个少年人挤坐在地上,皆是满身水迹而劫后余生的模样。 离开湖岸不久,谷雨便已苏醒过来,他及时指了条路,带着于野躲在此处。 山洞虽然狭小,却足以藏身。 “尘起师兄他触犯门规戒条,师父不会轻饶了他。” 谷雨依旧耿耿于怀,与于野说道:“你安心待上几日,我这便返回山门……” 他尚未起身,已被拦住—— “只怕你回不去了。” “为何?” 谷雨看向于野。 即便发生了点意外,玄黄山依然是道门所在,而且门规森严,只要他回山禀明实情,胡作非为的师兄定会受到惩处。 于野摇了摇头,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深沉口吻说道:“尘起杀我也就罢了,却敢对你下手,可见他无视同门情义,亦未将玄黄山放在眼里。联想他所说的筑基高人,只怕玄黄山有难了。” “筑基高人?” “炼气修士,修为九层,境界圆满者,寿元不过百二。而筑基修士,精气神合一者,初识阴阳通灵天地,御剑行空飞天万里,寿元可达两百五十岁。以筑基高人的修为,足以横行大泽而难逢对手。” “我记得你啥也不懂啊……” “你此时回山,后果难料。不妨静候两日,待风头过去,再回去不迟。” “嗯,我听你的。” 谷雨打量着于野,一时感慨莫名。 一个曾经啥也不懂的猎户,突然之间便有了修为,使出传说中的剑气,打伤了修为高强的师兄,并带着他在山林中健步如飞。此时此刻回想起来,依然令他难以置信。 于野不再多说,疲倦的闭上双眼。 今日所遭遇的种种意外,又何尝不是出乎他的想象。 从尘起的话语中不难猜测,白芷之前所说的均为谎言。白芷不仅骗了他于野,也骗了尘起。而尘起同样骗了白芷,骗了他的师父洪姑。 师徒、师兄与师妹,本该情同手足,却尔虞我诈,究竟为了哪般? 还有蕲川的筑基高人,来到大泽干什么? 难道也是为了蛟丹? 唉,曾经目不识丁,懵懂无知,如今算是通晓文字,读过典籍,懂得道法,却依然看不破人心。 既然看不破、也想不明白,索性随它去吧。正如典籍所说,守本心,见真我,行正道,何惧未来。 于野舒了口气,心绪渐趋宁静。当他尝试着修炼功法,忽然觉着心神疲惫、四肢无力,便是体内的真气也变得极其微弱。 这又是怎么了? 于野思索片刻,顿开茅塞。 怪不得伤了尘起之后,再也施展不出剑气。因为初次施展剑气,便已耗尽了他体内的真气。 归根究底,还是修为太弱! 而找回真气的唯一途经,便是吐纳调息、吸纳灵气。 谷雨见于野打坐入定,他知道不便惊扰,遂将湿漉漉的道袍褪下晾在一旁,本也想着静坐一番,怎奈连受惊吓又困又乏,禁不住倚着洞壁酣睡过去…… 三日后。 于野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 不知是此地灵气匮乏的缘故,还是缺少丹药相助的缘故,即使昼夜不停的吐纳调息,也仅仅恢复了四、五成的真气。如此缓慢的修炼进境,难以提升修为。而没有修为的支撑,便施展不出剑气,也杀不了尘起。却亦并非没有收获,神识与体力已恢复如初。 便于此时,突然有人喊道:“于野——” 谷雨在洞内躲了三日,早已憋闷不住,自己溜了出去,不知他发现了什么,在洞外大声呼唤。 于野从地上站起。 不远处便是洞口,被一捆柴草封堵。 于野吹灭油灯、搬开柴草,低着头钻出洞口,转眼间清风拂面,四下里斑驳影动。 洞外是片林子,甚为幽静。 一缕青烟升起,随之传来烤肉的香味。 谷雨在林间的空地上燃起了一小堆火。 于野神色一怔,抬眼远眺。 便听谷雨说道:“嘿,我在林子里寻了两个时辰,也未见一个人影,便抓了只野兔打打牙祭。” 偌大的一片林子静悄悄的,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于野这才放下心来,顺手整理衣着。湿漉漉的道袍已经干爽,只是一头乱发不成样子,他将头发束起挽了个结,然后走到谷雨的身旁。 修道高人,不食烟火。即使外门弟子,也仅以水米裹腹,油盐寡淡,日子清苦。若有兔肉解馋,堪称人间美味。 两块石头之间燃着柴火,上面架着树枝串着的兔肉已烤得焦黄。 谷雨取下兔肉,连同树枝从中折断撕开。他将其中一半递给于野,便迫不及待的吃起手中另一半兔肉,烫的嘴里直吹气,犹自大口吞咽着道:“唔、唔,真香——” 于野接过兔肉尝了一口,也不禁连连点头。 三个月来不是干果,便是草药、丹药,吃块饼子也没有,此时若说嘴馋,他也不遑多让。 一只野兔不够填饱肚子,何况两个人分享,转眼工夫双双空手,而各自仍在舔着嘴角意犹未尽。 “嘿,改日再抓上几只野兔,野鸡、山鼠也成,定要美美大吃一顿。” 谷雨发下宏愿之后,看了眼天色,捡起他的长剑,示意道:“回山了——” 于野站着没动。 谷雨诧异道:“你不随我回山?” 于野摇了摇头。 谷雨犯难道:“倘若师姐问起,我该如何交代?” “实说便是。” “我禀报师姐,求她为你主持公道。”“不必了。” 谷雨还想劝说,于野去意已决。他也不便强求,只得说道:“换成是我,也不愿回去受人欺辱……” 他话虽如此,却面露不舍之色。 自从他拜入玄黄山之后,难得与人朝夕共处三个月,加之彼此年纪相仿、性情相投,如今突然分别,不免令他有些伤感。 于野倒是坦然,他经历过生离别,如今与谷雨这般分手,在他看来已颇为幸运,遂学着成年人的模样抱拳拱手道:“天高水长,后会有期!” “嗯嗯,后会有期。” 林间的空地上,两个年轻人举手作别。 而谷雨忽然抛出了手中的长剑,扬声道:“你的剑气固然厉害,却不是太灵光。这把剑你留着防身吧,他日再还我不迟!” 于野伸手抓过长剑,忙道:“使不得……” 谷雨笑了笑,转身跑远了。 于野看着手中的长剑,不由得想起了于二狗所赠的猎刀。 道门炼制的青钢剑,剑锋三尺半,剑柄八寸,鱼皮为鞘,另有皮绳便于栓系,看上去精致不凡,价值更是不菲,据说能够换取一百把猎刀。 而刀剑虽有不同,情义并无二价。 谷雨已返回山门,他也该走了。 他要远离玄黄山,远离白芷,远离尘起与他所说的筑基高人。虽然他已成为修士,而他的对手也更为强大。 于野在原地徘徊片刻,悄悄消失在丛林深处。 他与谷雨并不知晓玄黄山的变故,就此匆匆一别,但愿后会有期…… …… 午夜。 月明当空。 山林之间,掠过一道淡淡的人影。其一步两三丈,身形快如鬼魅,转瞬冲出林子,又是接连几个起落,人已来到一座山丘之上。 是个少年,道人打扮,手里拿着把长剑,微微气喘着回头远望。 于野与谷雨分手之后,以谨慎起见,他舍弃大道不走,而是穿行于古木丛林之中。当夜色降临,他这才全力狂奔,之前学到的轻身术,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轻身术,乃是道门之法,只要修炼娴熟,寻常人也能翻山越涧纵跳自如。倘若修士施展此术,更是身轻如燕疾驰如飞。 如此奔跑半宿,足以跑出去一两百里。却也难免神疲力乏,不妨就此稍事歇息。 所在的山丘颇为平坦。 于野就地坐下,长剑摆在膝头,并未忙着吐纳调息,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块兽皮。 冯老七生前留给他几样东西,一张鹿鸣山的舆图,一把小剑,几块散碎的金银。小剑与金银已经丢失,舆图因为贴身收藏而得以保存下来。 这块兽皮,便是鹿鸣山的舆图。 冯老七临终托付,要于野前往鹿鸣山,找到他存放的财物,再去北邙村探望他的家人。 当时的于野认不得几个字,也看不懂舆图,接着又被抓到玄黄山,便将此事耽搁下来。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他已逃出玄黄山,便该了却冯老七的临终遗愿。 于野举起兽皮,凝神查看。 他初修的神识,已达十几丈远。黑夜视物,已如同白昼。兽皮上的舆图,清清楚楚。其中有鹿鸣山所在的山川河流,与萍水镇的标记等等。而鹿鸣山的具体方位,图中并未标明。至于北邙村,也无从知晓。 鹿鸣山与北邙村,究竟在什么地方…… 第二十八章 天门镇 感谢:一台春、o老吉o、吥啦、朱昊典、乱花不能迷我眼、仙道人生、万道友、zhongxingqiu的捧场月票支持! ………… 清晨。 于野走在山野小径上。 歇息了两三个时辰,整个人精神许多,只是晨露打湿了道袍,使他矫健的身影少了几分飘逸。 应该已是初春时节,就此望去,山野披翠,草木茵茵,野花绽放,一派生机盎然。 记得初次出门远行,还是寒冷的冬日,如今再次孤身远行,已是满目的春色。他也从一个山里的少年,成为了炼气一层的修士。至于以后又将如何,眼下尚无打算。他要先走一趟鹿鸣山,履行他与冯老七的一个承诺。 小径的尽头,是条带着车辙的土道,东西延伸而去,不知通往何地。 于野驻足张望片刻,挠了挠头,往西而行。 三、五里后,前方出现几间草屋。 于野加快脚步。 草屋位于道旁的老树下,没见到其他人,只有一位衣着破旧的老者坐在门前的石头上,睁着浑浊的双眼冲他打量。 于野走到近前,欠身道:“老人家,可知鹿鸣山?” “哦,小哥买酒?” 老者好像没听清楚,自顾说道:“三分银子一坛酒,你自取便是。”顺着他手指看去,屋里果然堆放着几个陶土烧制的酒坛子。 于野不买酒,也没银子,大声说道:“我去鹿鸣山,请老人家指个路。” “鹿鸣山?” 老者这回听清楚了,却茫然道:“此乃天门山地界,没听说过什么鹿鸣山。” 不怪这位老人家孤陋寡闻,他也没听说过天门山。很多人活了一辈子,离家不过百里。而大泽之广袤,据说有万里方圆,应该没有人能够走遍各地,或是熟知各地的名称。 却也不能就此放弃,附近应该有村子,另找他人询问。 于野与老者点头致谢,顺着土道继续往前。 拐弯绕过一小片林子,是个岔路口,右手方的一、两里远处果然有个村落,可见炊烟飘起,可闻鸡鸣狗吠。 而前方停了一架马车,却车身倾斜。还有一位汉子,蹲在地上低声咒骂。 于野走了过去。 大车装着一堆酒坛子,许是沉重的缘故,致使车轮陷入土坑,即便马拉人拽也一时难以脱困。 于野看清缘由,热心道:“大叔,是否要我相助?” 赶车的是个中年汉子,胡须厚重,穿着粗布袍子,却敞胸露怀,满脸的大汗。他回头看着于野,见对方是个少年,带着一把长剑,禁不住好奇道:“你是何人?” “我……” 于野这才想起他的装扮与常人不同,却不便道出实情,迟疑了下,答道:“我出门寻亲,途经此地。” 汉子狐疑道:“带着利剑寻亲?” “哦,此乃好友相赠,只为防身之用。” 于野唯恐惹来误会,急忙放下长剑,伸出双手抓住车轮,示意道:“大叔,我帮你推车。” “莫要逞强。” 汉子不以为然道,却还是走到车前,牵住马的辔头,伸手怕打道:“呦呵,驾——” 于野双臂用力,车轮被他直接抬起,马儿趁势拉动,大车“轰”的驶出土坑。 “啧,好大的力气。” 汉子停下马车,惊叹一声。大车加上酒坛子,足有数百斤重。他本想回村找人帮忙,不料转眼间已摆脱困境。 于野拍了拍手,捡起他的长剑。自从有了修为之后,他便发觉自己的力气增长许多,而一把抬起沉重的大车,还是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如何称呼呀,又去何处寻亲?” 汉子的心情好转,脸上露出笑容。 “在下于野。” 于野报上姓名,趁机道:“我欲前往鹿鸣山,还望大叔指条路。” “鹿鸣山?” 汉子稍作思索,肯定道:“不知道。” 于野大失所望。 却听汉子又道:“我前往天门镇客栈送酒,客栈内南来北往者甚多,你不妨随我去打听一二,或能如愿也未可知。” 于野两眼一亮,连忙点头。 汉子捆扎着车上的绳索,又前后查看一遍,招手道:“上车吧!” 大车为匹马双辕,车前恰好能坐两人。 于野跑过去坐在汉子的身旁,感激道:“多谢大叔!”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唤我老肖便是。” 汉子自称老肖,为人倒也随和。他伸手扯出一根鞭子,“啪”的甩了个脆响。驾辕的马儿抖动鬃毛,甩着尾巴,拉着大车“辘辘”往前。 “你家住何方?” 老肖聊起家常,于野也没了顾忌。 “于家村。” “起早赶路,是否用了饭食?此去天门镇尚有二十余里,午时方能赶到地方,且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车上的酒水管够。” 老肖从怀里摸出一块肉干递给于野,他本人则是抓过一坛酒拍开泥封,仰起头“汩汩”灌了几口,然后痛快的吐着酒气。 “我老肖酿酒的本事传自我爹,所酿的谷酒远近有名。如今我爹年岁大了,由我操持营生。” “嗯,此前遇见一位卖酒的老人家。” “哈哈,那是我爹,他在道旁卖酒,打发时光罢了。来,饮酒——” 于野虽然腹中饥饿,却不肯轻易受人恩惠。他看着手中的肉干尚自为难,谁想老肖又将酒坛子递过来。 “我没银子,也不饮酒。” “你帮我推车,我理当报答。而男人怎能不饮酒呢,是瞧不起老肖,还是看不上我老肖的谷酒?” 这位老肖是个直性子。 于野只得接着酒坛子浅尝一口,顿觉口舌火辣,忙连连吹气,很是不堪的模样。 老肖禁不住呵呵直乐,拿过酒坛痛饮不辍 于野则是苦笑摇头。 饮酒,乃是山里猎户的嗜好。他幼时曾被他爹逗弄着品尝烈酒,那种辛辣、苦涩与火烫的感受令他记忆犹新。或许是他至今没有成年的缘故,他依然不喜欢饮酒,也不懂得品尝其中的味道。 而便是一口酒,使得素昧平生的两人熟络起来。 老肖不仅性情耿直,而且极为健谈。他一边赶着大车,一边与于野说起酿酒的经历,天门镇客栈掌柜与他的交情等等。 于野也不再见外,几口便将肉干吞进肚子,然后怀抱着长剑,尽情饱览着田野的春光。老肖的笑声与马蹄声、车轮声,一路不停…… 天近晌午。 马车驶入天门镇。 百来户人家,一条东西街道,十几间铺子,便是天门镇的全貌。比起灵蛟镇,此地要热闹许多。 老肖赶着马车在街东头停下,为两家酒肆搬下十余坛酒,接着驶向街西头,在一个挂着天门镇旗幡的客栈门前再次停下。 这便是天门镇客栈,也是镇子上唯一的客栈。三间临街的铺子,乃是酒肆与门房;旁边的院门通向后院,为马厩与客房所在。 客栈的掌柜与伙计迎了出来,将大车上的酒坛子尽数搬入酒肆。 于野没有闲着,跟着忙前忙后。 掌柜的四五十岁,人称贾掌柜,与老肖称兄道弟,并为老肖与于野安排了饭食。用罢午饭,老肖急着赶路回家,交代贾掌柜照顾于野两日,便独自赶着马车离开了天门镇。贾掌柜与老肖的交情不错,当即吩咐伙计为于野开了一间客房。 客栈后院。 于野站在客房门前,打量着四周的情景。 所谓的客房,便是一间普通的石屋,仅有床榻褥子与一张木案。 右手边另有六间同样的屋子,住着四、五位客人。其中有老人,也有妇人孩子。倘若上前问路,只怕亦未必有人知道鹿鸣山。 左手是道院墙,为马厩与茅房。临近院门处,为伙房与水井。一个伙计在劈柴,一个妇人在洗涮厨具。另有几株大树遮天蔽日,使得宽敞的院落颇为凉爽。 于野回头看了眼他放在床榻上的长剑,伸手关闭了屋门,转身走向劈柴的伙计,说道:“强子歇会儿,我来劈砍几根木柴。” 伙计叫作强子,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抹着脸上的汗水笑道:“岂有客人劈柴的道理!” 于野不由分说抢过砍刀,就手挽起袖子,抓起一根树桩放在地上。 强子尴尬道:“吴婶,您看……” 吴婶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只管蹲在井边洗刷,头也不抬道:“他是老肖关照的客人,且由他便是。你也休想偷懒,快去刷锅扫地。” 强子点头称是,转身跑开。 “砰、砰——” 于野手起刀落,树桩四分五裂。他又抓起一块木头,继续挥刀劈砍。 在客栈白吃白住,委实过意不去,帮着劈点木柴,也算是稍作补偿。 不消片刻,地上的木头尽被砍成劈柴。他将劈柴堆放整齐收拾妥当,喊了声“吴婶”,讨了井水喝了几口,顺便洗了把脸。 便于此时,一行车马驶入后院。共计五人,分别骑着四匹马,赶着一架双马拉着的单辕大车。 伙计强子现身相迎。 一个满脸胡须的壮汉飞身下马,大声吆喝道:“伙计,开三间客房,备上两坛烈酒与十斤肉食,我兄弟在此住上一宿,明日起早赶路呢。” 强子忙着照看车马,不忘赔笑道:“尊客知晓,仅剩两间客房。” 壮汉抬手扔出一大块银子,叱道:“老子要三间客房,你聋了不成?” 强子慌忙伸手接住银子,为难道:“委实没有空房……” 壮汉瞪起双眼,便要发怒。 他的几位同伴走了过来,竟带着刀剑,晃着膀子,很是吓人的模样。 吴婶撒手扔了尚在洗刷的盆子,转身躲入伙房。 院子里的几位住客,也各自远远躲开。 于野洗罢了脸,擦了擦手,抬眼一瞥,出声道:“强子,你将我的住处让与几位尊客。” 强子道:“只怕不妥……” “我在伙房打个地铺便成,劳烦各位稍候片刻。” 于野径自奔着客房走去,他要取回他的长剑。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还能帮着客栈挣笔银钱,何乐而不为呢。 壮汉冲着于野上下打量,遂与几位同伴递了个眼色。 于野径自推门进屋,转身走了出来。 却见壮汉带着同伴来到门前,拱手行礼道:“小兄弟,可是道门中人?” 第二十九章 同道中人 感谢:万道友、981nanhai的捧场月票支持! ………… 道门中人? 于野看着门前的五个汉子,一时没有答话。 为首的壮汉不再蛮横,而是带着谨慎的口吻接着问道:“小兄弟,我见你身着道袍,想必是道门中人,莫非来自北齐山?” 于野低头看向身上的道袍与手中的长剑,不禁恍然大悟,却又微微皱眉,依旧没有吭声。 道门,不为常人所知。能够认识道袍,以此推测他的来历,并说出北齐山的人,绝非寻常之辈。 而白芷曾经说过,祸害于家村的古木,便是北齐山弟子。 “呵呵!” 壮汉干笑一声,又道:“小兄弟,仲某并无恶意,无非走南闯北,喜好结交罢了。” “哦?” 于野的心思一动,道:“我乃玄黄山外门弟子。” 他自幼不喜说谎,而接连不断的磨难让他吃尽了苦头,也见识到了人心的险恶,如今他扯起瞎话,竟也脸不红心不跳。 “玄黄山?” 壮汉有些意外,道:“玄黄山道门已不复存在,小兄弟竟然毫不知情?” “啊……” 于野微微愕然,举起双手道:“在下外出游历多日,对此一无所知。这位仲兄能否详细说说,小弟多谢了!” 他的言行举止,倒像是一位真正的道门弟子。 “呵呵!” 壮汉的笑声变得轻松起来,与左右的同伴说道:“小兄弟不必让出客房,你我五人在此凑合一宿。” 于野谦让道:“仲兄——” 汉子却摆了摆手,道:“仲某赶路困乏,有话晚间再说。” 他催促伙计打开客房,与同伴自去歇息。 于野被晾在原地,只得转身回屋。他顺手关上门,走到床榻前坐下。 玄黄山的道门,已不复存在? 所谓不复存在,据说文解字释义,就是没了,消失了,不会出现了。 虽说此前有过猜测,却还是出乎所料。玄黄山乃是道门所在,竟然说没了就没了?尘起呢,白芷呢,还有他们的师父洪姑呢? 那个姓仲的汉子,莫非信口雌黄?他之前蛮横无礼,遂又言语讨好,接着闪烁其词,说不定他另有企图。 他究竟什么人? 于野看向手中的长剑,眉梢轻轻一挑。 不管遇到何人何事,自有应对之法。凭借七杀剑气,即使面对尘起也有一战之力! 只可惜修为不济,难以随意施展剑气。 而如今没有了丹药的相助,又该如何提升修为呢? 唉,想找蛟影请教,她却不肯出声。 于野心头刚刚升起的一股豪情,转瞬已消散殆尽。 他放下长剑,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吐纳调息。 既然修为进境缓慢,唯有以勤补拙…… “砰、砰——” 有人敲门。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屋内昏暗,已是傍晚时分。 伙计强子推门而入,拿着火折子点燃门边的油灯,然后又转身拎着一个竹篮放在床前的木案上,亲热道:“于兄弟,该用晚饭了。” “多谢!” 于野伸腿下地,起身道谢。 “今日幸亏有你相助,应该道谢的是我。” 强子摆了摆手退出屋子,含笑示意道:“您且慢用,有事吩咐!” 竹篮内是一大碗香喷喷的羊汤,还有三个焦黄酥脆的饼子。 于野伸手端起羊汤便喝了起来,不忘拿起饼子咬上一口。几个月来,嘴里少见油腥,不是饿着肚子,便是干果、草药裹腹,每日里打坐修炼,已渐渐忘了肉味。而今日来到客栈,不仅有汤有肉,且味道鲜美,顿时唤醒了肚子里的馋虫。正当他吃喝痛快之际,又有人伸手敲门。 “笃笃——” 是姓仲的汉子,抬脚走进屋内。他虽然满脸的胡须,看着粗野蛮横,而年纪并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却为人世故、处事沉稳。 “唔……仲兄?” 于野打了声招呼,也不谦让,继续大口吃喝。转眼之间,他手里仅剩下半个饼子,汤碗见了底。 姓仲的汉子抱着膀子站在一旁,似乎有些尴尬。 “仲兄何事……嗝……” 于野终于将最后半块饼子吞进肚子,这才想起询问对方的来意,却忍不住打了个嗝,伸手揉着肚子而惬意的长舒了一口气。 “没人与你抢食,何必这般惶急。” 姓仲的汉子抱怨一声,又道:“本想邀你饮酒,你倒是自己吃饱了,罢了——”他转身要走,于野急忙出声阻拦道:“仲兄,恕我失礼,请坐——” 客房内陈设简陋,没有地方可坐。 姓季的汉子左右打量,走到木榻前,却并未坐下,而是拿起床头的长剑,“锵”的一声抽出剑锋。 于野的脸色微变。 “想不到你真是玄黄山的弟子。” 姓仲的汉子手腕一转,长剑已然入鞘。 道门之物,皆有印记。这把青钢剑,同样刻着玄黄山的铭文印记。此人显然在猜疑于野的来历,借机试探真伪,看他动作娴熟,应该擅长使用刀剑。 “本人仲坚,曾为北齐山外门弟子。” 自称仲坚的汉子放下长剑,冲着于野笑了笑,道:“说起来,你我也算是同道中人。” 于野有些意外,学着道门的礼数拱手道:“季师兄,在下于野,失敬!” “你叫于野?” 仲坚摆了摆手,道:“我早已不是北齐山弟子,你我称不上师兄、师弟。只是今日见你身着道袍,故而攀谈几句。”他话到此处,突然恼怒道:“我当年不过是与人斗殴闹出人命,难道他北齐山便是道门净地?岂不见众多弟子勾结强人,烧杀劫掠,干过多少坏事,为何偏偏将我逐出山门?哼,如今老子与一帮兄弟游侠四方倒也自在!” 何谓游侠,指的是爽好交游、轻生重义、勇于排难解纷,或逞强斗狠之辈。 也难怪这人熟知道门,消息灵通,原来曾为道门弟子,如今成了愤世嫉俗纵情四方的游侠儿。 “仲兄,小弟有事不明。” 于野趁机问道:“你说玄黄山遭遇变故,是真是假?” “呵呵,我正要说起此事。” 仲坚已恢复常态,打量着于野道:“我看你年纪尚幼,想必也没学到什么本事。既然玄黄山道门已经没了,你以后便跟着我吧,每日饮酒吃肉岂不快哉!” “详情如何,能否告知一二?” “蕲州来了几个高人,灭了玄黄山道门。” “玄黄山弟子呢?” “大半被杀,余下的尽作鸟兽散了。” “高人叫什么?” “我听从前的师兄提起过,为首的高人叫作卜易,能够御剑飞天、隔空杀人,横行大泽全无对手!” “令师兄认识那位高人?” 仲坚回头看了一眼,走过去关上房门,转而带着慎重的神情继续说道:“卜易带人灭了玄黄山之后,又灭了北齐山。我师兄侥幸活了下来,逃命的途中与我偶遇。从他口中得知,卜易不会轻易罢手,只怕另外六家道门也难逃此劫。如今各家已听到风声,相继疏散弟子外出躲避。” “另外六家?” 于野忍不住道:“大泽的道门,竟如此之多。” 仲坚再次冲他上下打量,狐疑道:“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道门弟子?你方才吃东西的样子,哪里像个清心寡欲的道人……” 于野心里发虚,急忙出声打断道:“在下入门尚晚,见识短浅,仲兄莫当我是道门弟子,只当我是一乡下的凡俗之徒。” 仲坚露出笑脸道:“呵呵,我倒是喜欢做一个凡徒,实话说了吧——” 他伸手拖着下巴稍作斟酌,接着说道:“大泽共有八家道门,分别位于玄黄山、北齐山、南齐山、紫霞山、西云山、赤乌峰、天丹峰、龙鳞峰。其中以玄黄山与北齐山名声最响,余下的小门小派不为外人知晓。便如我之前所言,适逢各家道门混乱之际,正是大有可为之时。我与几位兄弟打算明早上山一趟,借机长长见识、打打秋风。你不妨与我同行,改日再随你前往玄黄山,如何?” 此人终于道出他真实的企图,就是趁火打劫。所谓的同行,与入伙无异。谁让他于野自称道门弟子呢,由他带路前往玄黄山,自然熟门熟路事半功倍。 于野沉默不语。 “答不答应,你倒是吭一声啊!” 仲坚不耐烦道:“你若非道门弟子,我才懒得与你多说。北齐山传承数百载,留下功法与丹药无数,此去但有所获,便胜过你修炼多年。” “仲兄!” 于野迟疑片刻,出声道:“在下也想跟着仲兄长长见识,怎奈前往鹿鸣山无暇分身……” “你去鹿鸣山所为何事?” “哦,仲兄去过鹿鸣山?” “去过怎样,没去过又如何?” 仲坚盯着于野,眼光闪烁不停。 “在下受人所托,前往鹿鸣山,却不知方向,恳请仲兄指条路!” “我凭什么为你指路?” 于野尚自满怀期待,被仲坚问得一愣,他低头想了想,无奈道:“看来我只有走一趟北齐山……” 仲坚转身便走,挥手道:“一言为定,明早寅时动身。” “我是说……” 于野还想多说两句,他面前已没了人影。唯有门边的油灯在忽明忽暗,一如他此时变幻不定的脸色。他走过去关上了门,张口吹灭了灯火,独自在黑暗中踱着步子,回想着他与仲坚的对话。直至夜色渐深,他返回木榻盘膝而坐…… 第三十章 节外生枝 天色未明。 客栈的后院内亮起一盏灯笼。 伙计强子揉着睡眼、打着哈欠,手脚忙乱地帮着套马备车。 仲坚与四位同伴倒是精神抖擞,已然收拾好行囊,带上了刀剑,却又不约而同的扭头张望。 有人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长剑。 “启程——” 仲坚与三位同伴上马,另外一人驾着大车。随着一声鞭子的脆响,马儿嘶鸣,蹄声沓沓,车轮滚动,一行直奔院外而去。 “转告贾掌柜与老肖,多谢关照!” 于野与强子拱了拱手,随后走出了院子。而仲坚等人已跑远了,即使落后的大车也到了十余丈外。他“啪”的撩起道袍下摆,脚尖点地,凌空蹿起,接连几个起跳,飞身落在大车之上。 赶车的汉子回头一瞥,挥臂用力抽动鞭子。双马拉动大车猛然加快,车后荡起一路的烟尘。 于野闪了个趔趄,急忙坐了下来,这才发觉坐着一个木箱,随着大车的颠簸“哐哐”直响。紧接着风声灌耳,道路两旁的树木“嗖嗖”往后直倒。仲坚等人应该熟知路途,依旧策马飞奔。大车跑得同样飞快,只是屁股有点遭罪。但愿此去北齐山,能够有所收获吧。 而他期待的收获,并非什么丹药与功法。 他之所以前往北齐山,一是北齐山的古木与于家村的三十多条人命有关,二是古木与尘起有关,三是尘起与那个蕲州的筑基高人有关,而所有的一切又似乎与他于野有关。若想弄清其中的是是非非,他不应该放过任何疑点。 再一个便是仲坚的消息灵通,而且知道鹿鸣山在什么地方。与他达成约定,不失为权宜之计…… 天亮之后,车马继续奔驰。 临近午时,一行终于停了下来。 于野跳下大车,扑打着身上的灰尘,模样极为狼狈。仲坚与四位同伴,同样的灰头灰脸、疲惫不堪。即便是拉车的马儿,也是累得嘴吐白沫、汗水淋漓。由此可见长途赶路的辛苦,更何况马不停蹄的狂奔了三、四个时辰。 清晨尚有一丝朝霞,如今已是漫天的乌云。 昏暗的天光下,可见里许远外,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却裹着一层厚厚的雨雾而难辨真容。 那便是北齐山? 于野站在道旁,尚自拄剑观望,忽然脸上一凉,几滴雨水从天而降。 仲坚喊道:“快到林中避雨——” 近处是片林子。 车马尚未赶到林中,雨水已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众人一阵忙乱。 于野跟着跑到一株老树下,身上的道袍已被雨水打湿。 “呸!” “晦气!” “这般大的雨水,如何上山?” “人困马乏,也无处歇息啊!” 仲坚的几位同伴匆匆安顿好了车马,各自抱着脑袋躲在树下,见雨势愈来愈大,禁不住出声抱怨。 仲坚伸手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安抚道:“各位忍耐片刻,唉……”他叹了口气,自嘲道:“只可惜仲某没有修成先天境界,否则以真气护体,又何惧风雨!” 听他说起修道的往事,有人好奇道:“真气护体,挡得住刀剑么?” “哼!” 仲坚哼了一声,反问道:“真气护体,寒暑不侵,风雨不浸,兄弟你说能不能挡住刀剑?” 于野独自躲在几丈外的老树下,雨水透过树枝缝隙落下,起初淅淅沥沥,继而丝丝缕缕、不一会儿雨倾如注,瞬间便将他浑身浇得湿透。正当他苦于无处躲藏之时,耳边传来仲坚与同伴的对话声。 所谓的真气护体,乃是催动真气透体而出,使得内外隔绝,内御自我、外御邪祟的一个小法门。曾经见过白芷的飞雪不沾身,便是真气护体。如今修炼的功法中便有此术,只是忙于修炼剑气而无暇尝试。 如仲坚所说,这个法术颇为有用。若真如此,蛟影也该提醒一声啊。 于野闭上双眼,默默的站在雨水之中。 他在查阅识海中的功法,记下真气护体的运用之术。当他揣摩口诀之时,又禁不住想到了那个藏在蛟丹的女子。 蛟影扔下功法之后,对他不是嘲讽、便是挖苦,否则便是不闻不问。即使以神识唤她,也是不理不睬。若能得到她的指点,修炼的进境也不至于如此缓慢。 于野暗中埋怨之时,忽然睁开双眼。 “有人来了——” 大雨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北齐山遇变,看来各方豪杰也闻风而动,各位小心了——” 随着仲坚的提醒,他的两个同伴冒雨跑向大车,打开车上的木箱,从中拿出两把弓弩与两捆箭矢。 与此同时,十余匹健马冲破雨雾而来,或许也想找个地方避雨,却又在林子前纷纷停下。其中一人打量着林中的车马,自言自语道:“呦呵,带着大车呢,这是要趁火打劫,搬空北齐山啊。”他按住马头凝神张望,扬声又道:“何人在此,莫非是冯老七——” “你竟然认得老子,你又是何人?” 于野循声看去,错愕不已。 出声回应的竟是仲坚。 他不是仲坚吗,怎么变成冯老七了?他若是冯老七,而之前死的又是谁?或者说,同名同姓不同人? “哈,冯老七勾结山贼,串通道门,烧杀劫掠,搜刮了不少的财物,如今趁火打劫也赶着马车,除了你这个贪婪之徒还能有谁?今日遇到我胡老大算你倒霉——” “胡兄,误会……” 仲坚似乎认出来人,便要表明身份。 却见十余匹健马已冲入林子,胡老大直奔他扑来。而他顶风冒雨,脚下泥泞,两眼也看不清楚,急声喊道:“两位兄弟——” 他的两个同伴早已戒备多时,举起弩箭便射。“嘣、嘣”弓弦作响,两道人影惨叫着摔落马下。 “有埋伏,杀了这帮贼人——” 胡老大吼了一声,所骑之马腾空跃起,带着他与他手中的长刀,猛的冲到了仲坚面前。仲坚抽出利剑奋力阻挡,却抵挡不住奔马的冲撞。“锵”的一声金戈交鸣,手中的利剑飞了出去。正当他踉跄后退之际,一道寒光当头劈下。左右已无处闪避,只得被迫倒地翻滚。而侥幸躲过致命的刀锋,却未能躲过马的铁蹄。只听“咔嚓”腿骨断裂,他人已惨叫着扑倒在泥水之中。 他的两个同伴的下场更为凄惨,刚刚偷袭得手之后,尚未再次射出弩箭,已双双倒在铁蹄与乱刀之下。另外两个同伴撒腿便跑,却同样陷入重围之中。 从天门镇来的六个人,五个遭了殃。 还有一位,同样面临险境。 于野背靠大树抱剑而立,四、五匹马奔着他冲了过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次的北齐山之行,已经到了山脚下,竟节外生枝、异变突起。仲坚为何自称冯老七,抢先下了杀手,胡大又为何不依不饶,更是让他如坠云雾看不明白。 不过转念之间,一人一马冲到了近前,或许是怕撞到大树,马头突然转向,骑马之人趁势探身,恶狠狠的冲着他一刀劈下。 搁在以往,于野早已吓得落荒而逃。而此时此刻的他,非但没逃、也没躲避,反倒有些恼怒。或者说,他有恼怒的本事了。 于野舒展双臂,就手抽出长剑上撩。“当”的一声震响,炸开一串火星,长刀猛的飞上半空,持刀之人差点摔下马背。而他并未痛下杀手,稍稍转身躲过惊马,抬脚踢向背后的大树,横着身子飞蹿凌空。又是几匹马接踵而至,一阵刀光乱劈乱砍。他尚未落地,长剑往下一点,泥水迸溅之中,人已借力横掠往前。 “于野?救我——” 仲坚尚自拖着一条腿在泥水中挣扎,徒劳的躲避着胡大的马踏刀砍,忽见一道人影离地三尺急掠而来,已然绝望的他禁不住大声呼救。 果然是于野,一手拿着剑鞘、一手持着长剑,轻盈的身姿与横展的双臂如同一只大鸟,直奔着仲坚便飞了过去。 他要救人。 胡老大岂肯罢休,遂舍下仲坚,纵马挥刀冲他而来。 于野的去势受阻,顿失轻盈,身子被迫横转,“啪”的摔在泥水中。与此瞬间,铁蹄、长刀落下。眼看他便要重蹈仲坚的厄运,突然抬手挥出一道剑光,直接斩断马蹄、击飞了长刀。正当胡老大惊慌之际,他飞身扑向仲坚,一把将其从泥水中拖了起来,匆匆奔着林外跑去。而两人刚刚跑出林子,已被十几匹马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 仲坚的伤腿难以支撑,只得伸手搭着于野的肩膀,他将四周的情形看在眼里,无奈道:“于兄弟莫要管我,你独自逃命去吧——” “哼,谁也逃不了!” 胡老大与一位同伴走出林子,各自的手上多了一把弓弩。 仲坚又急又怒,道:“胡老大,你看清楚了,我并非冯老七……” 胡老大跳上一块石头,居高临下道:“你虽非冯老七,却是贼人无疑。”他举起弓弩,又道:“今日除恶务尽——” “呸!” 仲坚暗啐一口,低声催促道:“于兄弟,事不宜迟,快走——” 比他矮上半头的于兄弟,却昂首伫立沉默无声…… 第三十一章 灵台百丈渊 感谢:liyou曝光的月票支持! ………… 风雨不停。 瓢泼大雨之中,十几匹马转着圈子。马上之人挥舞刀剑,一个个气势汹汹。胡老大与一位同伴守在圈外,各自举弓待发。 重围之中,站着两人。 仲坚的剑丢了,他左手拖着伤腿,右手搭在于野的肩上,不知是愤怒还是疼痛,被雨水浇透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于野则是默然而立,手中斜指的长剑纹丝不动。唯有剑锋流淌着串串雨滴,像是在品尝杀戮与嗜血的快意。 十几匹马奔跑加快,所转的圈子愈来愈小。紧接着又分出三匹马,渐渐逼近围困中的二人。一时风声、雨声、马蹄声嘈杂不停,狂躁的杀气随之逼迫而来。 仲坚甩了甩脸上的乱发与遮眼的雨水,苦涩道:“于兄弟,莫要怪我……” 他的于兄弟没有责怪他,反而举起了手中的剑鞘。 仲坚不禁有些意外,却还是抓住剑鞘杵在地上。借此支撑独自站立,一时片刻不用他人搀扶。 三匹马逼到两丈之外,依旧像车轱辘般转动,便仿佛绞索愈来愈小、愈来愈紧,直至将当间的两人最终绞杀致死。 于野突然离地蹿起,飞身扑向一个汉子,长剑轻轻一点,顺势抬脚便踢。其去势之快,犹如惊鸿乍起,撞开一簇雨雾,随之剑光闪烁,绽开一团血花。 骑马的汉子躲避不及,肩头中剑,尚未感到疼痛,已被一脚踢翻马背摔了出去。另外两人慌忙调转马头,便要联手强攻。 于野趁着落下之势,脚踩马背再次飞身跃起,轻舒手臂刺出一剑,双脚凌空连踢,继而身子倒卷,又是“唰”的挥剑挑落一蓬血光。 两个汉子相继中剑,双双惨叫着摔落在地。所骑之马失去主人,原地徘徊不知所措。 于野这才飘然落在仲坚的身旁,来去不过眨眼之间,而他手中的长剑,没有留下一点血迹。 仲坚惊讶道:“于兄弟,想不到你……” 众多骑马的汉子也是惊讶不已,有人急于救助同伴,有人高声咒骂,还有人举着刀剑作势拼命,围攻的阵势顿时混乱起来, 尚在观战的胡老大察觉不妙,厉声喝道:“那小子剑术高超,联手杀了他——” 于野岂肯错失良机,他就近牵过来一匹马,抓住仲坚便将他甩上马背,道:“仲兄,走——” 他冲着马的屁股便是一巴掌,马儿吃痛,“咴咴”一声,猛的蹿了出去。 仲坚紧紧伏在马背上,来不及多说一句话。 他见识了于野的手段,知道他独自脱身不难。此时他若有半点迟疑,只能拖累那位兄弟。 正当仲坚趁乱突围之际,他所骑的马儿突然前腿一软扑倒在地。他冷不防的飞了出去,重重摔了几个跟头。他在泥水中抬头张望,求生的念头渐渐熄灭。他所骑的马儿竟被一支弩箭射穿了头颅,仍在地上抽搐挣扎。而胡老大与他的众多手下,已追了过来。肆虐的风雨之中,铁蹄作响、刀光闪烁,令人窒息绝望的杀机再一次降临。 不过,便在那混乱之中,一道熟悉的人影飞奔而至。 仲坚禁不住喊道:“于兄弟,小心暗箭……” 于野救人之后,便想就此离开,不料一声弓弦作响,仲坚已连人带马摔在地上。救人救到底,他岂能置之不理,遂施展轻身术,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但有人马阻挡,只管偏身躲过。当他听到‘小心暗箭’,还是暗暗一惊。曾经见识过弩箭的可怕,而暗箭伤人最难提防。所幸几个起落已冲到了仲坚的身旁,他一把将其搀扶起来,却见去路受阻,一群汉子骑马追到了近前。 便听仲坚提醒道:“于兄弟,冒雨上山……” 在大道上奔跑,即使施展轻身术,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马。何况双方众寡悬殊,硬拼绝非良策,唯有另寻去路,或能摆脱困境。 于野无暇多想,一把将仲坚扛上肩头,转身奔着北齐山的方向跑去,起初抬脚有些艰难,他忍不住催动体内的真气,瞬即脚步轻盈奔跑如飞。 “仲兄,你我如何上山?” “前去五十丈右转,直达山门。” “不会错吧?” “兄弟啊,我在山上住了十多年,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哎呀小心——” 于野不知上山的路,一边奔跑一边询问。 正当问答之际,忽听弓弦“嘣嘣”作响。仲坚的惊呼声未落,两道劲风已到了身后。 于野不躲不避,也不回头,随手挥动长剑。便听“叮当”两声,来势凶猛的箭矢已被磕飞出去。 仲坚却看得清楚,愕然道:“于兄弟,你已修出神识,你是炼气修士?” “是吧……” 于野嘴里敷衍着,顺着山坡跃上一段石阶。 石阶就此往上延伸而去,应该直达北齐山的山门。而胡老大已带人追到山坡前,被迫弃马步行,却一个个大呼小叫,随后穷追不舍。 “是吧?”” 仲坚诧异不已,道:“你若身为修士,岂能任由一群贩夫走卒欺辱追赶。快快将我放下,就此杀将回去!”他愈发振奋,又道:“你方才便该杀人立威,胡老大他岂敢放肆!” 于野并未放下仲坚,也没止步,随声道:“我没杀过人!” “哎呀,你杀过鸡么?” “我家没有鸡,我倒是杀过狼!” “狼之凶猛,胜人三分。你杀过狼,却不敢杀人?” “人与禽兽,有所不同。” “人之凶残比起野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仲兄所言有理!” “你不杀人,便要为人所杀。唉,罢了,过了山门左行……” 仲坚劝说于野杀人立威,以摆脱困境,而于野不为所动,他也只能作罢。 前方的石阶上,左右竖着两根石柱,上面雕刻纹饰,与北齐之灵,朔方玄武的字样,应该便是北齐山的山门所在。 “左行百丈,另有上山小道,虽大雨难行,却便于阻击强敌。” 于野穿过山门,往左而行。 “扑通、扑通——” 雨天果然不宜上山,胡老大等人奔跑在湿滑的台阶上,稍不留神便接二连三摔倒,一个个形状狼狈。 “哈哈——” 仲坚终于出了口闷气,幸灾乐祸道:“摔死那帮东西。” 左行百丈之后,一条三尺宽的盘山石梯出现在眼前。 于野循着石梯往上而去,一步三五阶,两步便是一丈多高,却依然步步稳健、身形轻盈。 而胡老大等人追到狭窄陡峭的石梯前,只能鱼贯往上,又怕失足滑倒,不由得慢了下来。 于野回头一瞥,信手挥剑一扫。山壁上有块数十斤重的碎石,被他凌空扫起,顺着石梯便“砰、砰”砸落下去。 正在顺着石梯追赶的众人大声惊呼,顿时乱成一团。其中两人躲避不及,一个被石头砸得口吐鲜血,一个被直接砸下石梯。胡老大等人心有余悸,不得不顺着原路返回。 身后无人追赶,于野更为轻松。 小半个时辰过后,山势愈来愈高。霏霏阴雨渐渐稀落,而浓重的雨雾弥漫而来,片刻之后已看不见山石树木与脚下的石梯。置身此间,犹如漫步云端而令人飘然忘我。 “一念灵台一线天,失足便是百丈渊。” 仲坚被于野扛在肩上,虽不用爬山,却处处留意,毕竟只有他熟悉上山的路。当他发觉于野的脚下飘忽,禁不住提醒道:“此乃险要之地,万万不敢大意!” 于野暗暗点了点头。 仲坚虽然没有修为,却修道十数年,他的见识与阅历远超常人,他方才的那段话便颇有深意。所幸他于野读过典籍,懂得其中的几分道理。 典籍中有记载,灵台,乃凡俗道门的叫法,与紫府、上丹田、泥丸、琼室等等,都是识海的别称。而灵台之上,为百会、为高台,为通天大道,倘若一念失守,便将大道不存而坠入深渊。 “且慢,请看——” 于野放慢脚步。 雨雾中,石梯到了尽头。就此往前,雾气茫茫,一无所见。往右几步,为一堵山崖,与两根铁索悬桥。崖石上刻着两行字:灵台一线天,失足百丈渊。 又听仲坚说道:“过了灵台百丈渊,可见玄武藏经阁。” 于野看着摩崖刻字与铁锁悬桥,这才发觉他想多了。仲坚无非指路而已,是他沉迷于雨雾山景之中。 不过,那段话颇为应景。与此稍加琢磨,倒也令人有所感悟。 于野扛着仲坚踏上铁锁悬桥,脚下顿时左右摇晃,一阵猛烈的山风吹来,随之漫天雨雾横卷。下方乃是百丈深渊,失足便将粉身碎骨。他急忙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往前。十余丈过后,他踏上桥头所在的另外一座山崖。 “于兄弟,放我下来吧!” 仲坚手撑着剑鞘单脚着地,看着于野的个头,以及淡定的神色,他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 他眼前的这个少年,个头不高,身子也不强壮,却凭着一把长剑力战群雄,又扛着他这个壮汉冲出重围,爬上了数百丈的高山,此时依然面不改色气不喘。而他分明修为在身,竟始终隐忍不露。 仲坚感慨道:“于兄弟的人情,仲某记下了!” 于野淡淡一笑。 救人之难,只为图报? 而从上山起始,直至踏过悬桥,一直在暗中凝神聚气,如今终于摆脱凶险,整个人倍觉轻松。 于野的心随意动,体内收敛的真气顿然轻松顺畅。他不由得舒展着腰身,湿漉漉的道袍随之微微鼓荡。 仲坚拄着剑鞘,一瘸一拐挪动脚步。他透过雨雾稍作张望,不禁惋惜道:“哎呀,藏经阁没了……” 而他话音未落,便听“噗”的一声。 只见伫立山崖的于野,周身炸出一团水雾,随之衣袍鼓荡,乱发飞扬,手中的长剑更是闪烁着一道隐隐的剑芒。 仲坚瞪着双眼,喃喃自语道—— “真气护体,乃是炼气修士的法门。于兄弟,你说是吧……” 第三十二章 欺人不欺心 感谢:韩了个思思、追仙逍遥去、是神之天地魔的捧场月票支持! ………… 离开铁锁悬桥之后,一瘸一拐的仲坚带着于野来到了一片废墟前。 据他所说,这是北齐山的藏经阁,如今只剩下一堆烧焦的木头。大失所望的他并未就此作罢,带着于野穿过一条山径,寻到了一处草木遮掩的隐秘所在。 穿过茂盛的草木荆棘,眼前出现一道厚厚的木门。紧闭的木门上爬着藤蔓,还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 于野挥剑劈开铁锁,慢慢推开木门。 身后的仲坚从门旁的石壁上取下一个火把点燃,惊喜道:“哈哈,我记得清楚,此乃藏经洞,后建藏经阁,便将其改为库房,眼下果然完好无损。” 借助火把的亮光看去,足有十余丈方圆的山洞内堆满了各种物品。 北齐山道门被灭,亭台楼阁付之一炬。藏经洞因地处隐秘,反而躲过了一劫。 于野像是后知后觉,轻声道:“难怪仲兄带着拉货的大车,这是有备而来啊!” “唉,折了几位兄弟,可惜了!” 仲坚将点燃的火把放回原处,禁不住歪倒在地,呲牙咧嘴道:“哎呦,疼死我了。此处或有接续断骨的草药,烦请于兄弟找上几味帮我疗伤。” 于野点了点头,四处查看起来。 山洞左边堆放的是盐巴、灯油、谷米、布匹等物,右边是草药、铁器与刀剑等物。山洞尽头,则是一排木架,上面摆放着几个匣子与一堆卷册。 于野倒提着长剑走到一堆草药前,左右打量着道:“何种草药适用断骨呢?” 仲坚随声答道:“伸筋草、透骨草,或鸡血藤、姜黄、苏木皆可,再找两块夹板与绳子。” “伸筋草是什么样子?” “啊……自古医道不分家,你乃炼气高人,岂能不认得草药呢?” “也并非不认得,此间堆放的草药积年有余,干枯缠结,落满灰尘,着实难以辨认,我再瞧瞧啊——” 于野挠了挠头,若有所思。 他自小在山里长大,倒也认得几味草药,却多为寻常之物,山里随处可见。此处的草药应该珍贵了许多,他自然看着陌生。 蛟影所传的典籍中,倒是记载着各种草药、药方与医治之法。其中也详述了草药与药草、灵药、丹药的不同之处,以及诸多药方、药效与医治的手段,等等。譬如凡俗所说的草药,与修士所说的药草大致相仿,叫法上也难分彼此,而两者的药力、药效与所蕴含的灵气却是天差地别。 于野思索片刻,伸手挑拣一把草药,又走到洞外,挥剑砍了两根树枝与树藤。他将所有的东西放在仲坚的面前,示意:“玉桂、鸡血藤、透骨草,均有续骨活血之效。” “没错、没错。” 仲坚低头辨认道:“若有伸筋草、野参、姜黄、鸡血藤,药效更佳!” “凑合吃点吧。” “什么叫凑合吃点,莫非你生吃草药,不该熬成药汤吞服吗?” “嗯,我生吃干嚼了三个月呢。” 于野想起摩崖洞的日子,有点不堪回首。他挽起袖子,伸手摸了摸仲坚左腿的断骨,手指猛一用力,疼得对方“嗷”的张嘴惨叫。他趁机拿起一把药草塞入仲坚的嘴里,接着用两根树枝夹住断腿,以树藤飞快的捆绑结实,这才拍了拍手起身道:“我已扶正断骨,再以柳枝接续,想必没有大碍。” 仲坚吐出满嘴的草药,便要继续喊叫,忽然发觉疼痛缓解,惊咦道:“于兄弟的医术倒也使得,手段粗野了些……”当他看向腿上的树枝,禁不住瞪眼道:“仲某听说过柳枝接骨术,而你这是柳枝,还是松树枝?” “松树枝……也能接骨吧……” 于野支吾一声,有些心虚,转身走开。 他是从医书典籍中找到的接骨术,加上山里猎户的土法子,勉强为仲坚接好断骨,又暗中渡入几分真气减缓疼痛。一时找不到柳枝,只能以松树枝替代。至于疗效如何,他心里真的没底。 于野在山洞内转了一圈,找了一个铁釜。将其拿到洞外洗刷干净,加上溪水与谷米,摆放在洞门处,又砸碎几根木头浇上灯油点燃。 仲坚瘫坐在地上,神色有些疲倦,而看着忙碌的于野,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于兄弟忙什么呢?” “烧饭。” “胡老大或已上山,你便不怕生火的烟雾将他招来?” “洞外雨雾甚大,不怕!” 于野为铁釜添了把火,见仲坚脸色苍白、身子发抖,便找了几块褥子与他御寒。待釜中的饭食熟了,又找了两个陶碗装上,撒了几粒盐巴,两个人分而食之。接着他再次洗刷铁釜,接了溪水、加入草药,放在火上慢慢熬煮。 虽说他生吃干嚼了三个月的草药,却还是帮着仲坚熬制了一锅药汤。自己吃过的苦头,又何必强加于人呢。 据仲坚的提醒,此处曾为藏经洞,或有遗留的典籍,应当仔细找寻。 于野走向山洞尽头的那排木架。 在木架上,摆放着四个落满灰尘的石匣子。将其逐一打开,仅仅找到两块玉片。白色的玉片为七寸长、四分宽、一分厚,看上去古色斑驳,手摸着光滑无暇。 于野将玉片塞入怀中。 石匣的旁边是一堆卷册,同样覆盖着一层灰尘。拂去灰尘,卷册呈现出不同质地。其中有兽皮为卷,也有兽骨、竹子成卷成册。 于野随手打开几个卷册。 兽皮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兽骨与竹子上的字迹倒是清晰存在,无非是星宿命理、扶乩占卜、道门学说、医书典籍等等。 片刻之后,所有的卷册已尽数摆放在仲坚的面前。 仲坚早已是不堪支撑,坐在地上昏昏欲睡,忽然见到成堆的卷册,顿时来了精神。他一边翻阅着一边兴奋道:“北齐山数百年传承,尽在此处啊!” 于野对于北齐山的传承没有兴趣,独自坐在一旁琢磨着玉片。 玉片上没有一个字,也没有纹饰,琢磨了许久,也不知用途。 仲坚翻阅卷册之余,抬眼一瞥,意外道:“玉简……” “玉简?” “玉简与书简卷册的用处相同,或许记载传承功法呢,快快查阅告知,仲某已迫不及待了,哈哈!” “书简卷册尚能书写,这玉简上面没有字啊?” “你……你身为道门弟子,炼气高手,竟然不识玉简。此为修士专用之物,应以神识查看。于兄弟,你不会在捉弄仲某吧?” 于野顾不得辩解,凝神看向手中的玉简。 他的神识初成,运用尚未娴熟,接连尝试了几次,什么也看不到。而愈是心急,愈是不得其法。他稍稍缓了口气,微微闭上双眼,随着心念一动,白色的玉简似乎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众多陌生的山川河流,以及无数的集镇村舍,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周全,怕不有百万里的方圆。而广袤之所在,均为笔墨图绘,却又详细逼真,并闪烁着一个个字符。另有一行字符颇为醒目:燕州山河地理图。 “于兄弟?” 仲坚见于野始终不出声,问道:“于兄弟究竟看到什么,能否如实告知?” 于野睁开双眼,凝聚的神识倏忽消散,他稍作沉默,道:“燕州的舆图。” 仲坚意外道:“你莫非看错了?” 于野肯定道:“燕州。” “我听说大泽往南有个隔海相望的蕲州,也就是蕲川,却没听说过燕州啊。即使北齐山的长辈,亦从未提起……” 仲坚更加疑惑不解,却又猜测道:“这枚玉简,应为北齐山前辈意外所得,因为无人知晓燕州所在,便将其视作无用之物而遗弃在此。” 于野举起玉简道:“是否物归原主?” “我已不是北齐山弟子,谈不上物归原主。” 仲坚摆手拒绝,为人倒也大方。当他看向面前的卷册,又喜不自禁道:“一张舆图要来何用,我要的是北齐山数百年的传承,哈哈!” 于野本想拿出另外一枚玉简,遂即作罢。村里有句老话,欺人不欺心。既然没有物归原主之说,他也不用多此一举。看着釜底的柴火快要熄灭,他走过去添了块木头,然后捡起长剑,道:“仲兄的腿伤已无大碍,汤药再煮一个时辰便能服用。我该走了——” “啊,你要走?” 仲坚始料不及,愕然道:“胡老大随时将至,你为何要走,又去往何方?” “藏经洞地处隐秘,胡老大未必能够寻来。仲兄在此吃喝不愁,安心养伤便是,至于我么……” 于野笑了笑,道:“我与仲兄有过约定,不知仲兄是否记得?” “哦,当然记得!” 仲坚信誓旦旦道:“于兄弟陪我走了一趟北齐山,我定当陪你走一趟玄黄山!” 于野的嘴角一咧,苦涩道:“你我的约定,并非如此呀!” “你我一言为定,岂能有错?” 仲坚抬手一挥,道:“约而不定,是为荒谬。约不可失,乃为人本分。” 这位仲兄的能言善辩出乎想象,而他装糊涂的本事同样不凡。 于野只得坦诚道:“仲兄欠我一个人情,是吧?” “绝不敢忘。” “既然仲兄知恩图报,何妨还了我这个人情呢!” “啊……” 第三十三章 江湖 感谢:更新加速、阿黄的baba的月票支持! 于野没走。 他盘膝而坐,怀抱长剑,双目微闭,神情淡然。 他已十六岁了,尚未束扎的乱发披在肩头,使他尚且稚嫩的模样多了几分奔放之色,而他浓黑的刀眉、紧闭的嘴唇,又透着沉稳刚毅与内敛老成的神态。 一丈之外,仲坚岔开双腿坐着,身后倚着摆放物品的木架,湿透的衣衫依然裹在在身上,整个人显得疲惫而又狼狈。此时他不得不收起世故圆滑,以慎重的口吻道出一桩往事。 这桩往事涉及一个人。 冯老七。 他仲坚当然不是冯老七,也不认得冯老七,却听说过那个人的大名以及相关的传闻轶事。 冯老七年轻的时候,曾往各地的灵山拜师学道,因他性情乖张,寻衅斗殴,屡次被逐出山门,从此浪荡于江湖之中。 江湖,江河湖海也。又泛指四方各地,以及世俗民间。有良才隐世,江湖贫贱之说。 避世修道不成,唯有选择江湖。 冯老七初入江湖,凭借他的拳脚本事,锄强扶弱、任侠好义,很快闯出了名声,手下聚集了一群游侠儿,每日里恣意纵情吃喝快活。而他为人大方,出手阔绰,又要养活家小,渐渐入不敷出,便找到相熟的道门好友,售卖他收藏的道门之物,每每获利丰厚,就此让他找到一条发财的捷径,于是四处劫掠大户、盗掘古墓,最终成了一位恶名远扬的贼枭。而他行事隐秘,各方虽然闻之色变,却无真凭实据,只得任其横行大泽。 正是因为他的恶名远扬,游侠儿闯荡江湖之时,喜欢借他之名威慑对手,这便是仲坚今日自称冯老七的缘故,谁料碰到胡老大,反而弄巧成拙。 凡获利丰厚者,追随效仿者众。 胡老大,干着冯老七同样的勾当。北齐山遇变,他也趁火打劫来了。仲坚竟敢假冒冯老七与他争利,他自然要杀之后快。不料于野出手救下了仲坚,还让他欠下一个人情。 “有关冯老七的其人其事,我已如实告知。所谓善始者众,善终者寡。这两年没人见过冯老七,或许他遭遇变故亦未可知。” 仲坚说到此处,苦笑了下。 他起初以为,于野年幼无知,易于操纵摆布,谁想最终他自食其果。此时他不仅要说出冯老七与胡老大的来历,还要帮着于野前往鹿鸣山。 想要偿还这位兄弟的人情,看来并不容易。 仲坚握拳捶了捶胸口,不无诚恳道:“于兄弟你且听着,待下山之后,我即刻安排,让你前往鹿鸣山。这回你大可放心,我决不食言!” 于野睁开双眼。 他虽然状若入定,却始终在留神细听。 仲坚所说的冯老七,基本属实,他的推测,也颇有道理。只是他不会想到冯老七已经死了,并由他于野亲手埋葬在荒山野岭之中。 至于仲坚的承诺是否可信,且拭目以待。只要他拿出诚意,他于野便有足够的耐心。 于野撩起衣摆,起身走到铁釜前。釜底的柴火已然熄灭,熬好的药汤冒着热气。他盛了一碗药汤递给仲坚—— “服药。” “多谢!” “咕嘟、咕嘟——” 仲坚一气饮尽了药汤,却又皱着眉头连啐了几口。药汤非但苦涩难喝,而且尽是草药的药渣。 “何时下山?” “呸——” 仲坚吐出嘴里的药渣,看着于野答道:“只要躲开胡老大,你我便可下山。”他又指向面前的一堆卷册,为难道:“于兄弟,如何带走这些功法典籍呢?” 这人虽然已被逐出道门,却在极力维护着道门的传承。 于野提议道:“暂存此处,改日再取。” 仲坚拒绝道:“倘若丢失,悔之晚矣!” “不然如何?” “数十卷典籍,也不过百斤的重量。依我之见,不如于兄弟受点累。” “我肩上扛着仲兄,手里还要拎着百斤重的卷册?” “此法可行……” “嘘!” 两人短暂相处之后,已熟悉彼此的脾气。仲坚知道于野年少老成,身手不凡,却心慈手软,为人好说话;于野见识过仲坚的蛮横霸道,与精明世故,与他打交道的时候,总是多留一个心眼。而正当双方交谈之时,于野突然伸手示意凝神不语。 便于此时,洞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时而迟疑,时而急促;忽然“砰”一声,摆在洞口的铁釜像是被人撞倒,“嘡”的摔在地上,骨碌骨碌着滚进洞内。 紧接着洞口微微一暗,一前一后闯入两道人影。 仲坚瞪大双眼。 于野伸手拿起他的青钢剑。 来人也是蓦然一惊。 竟是两个浑身湿透、神色慌张的汉子,一人拎着长刀,一人拿着弩箭,同样的不知所措,却又好像进退两难而面面相觑。 “胡老大的人!” 仲坚认出两个汉子的来历,急声道:“于兄弟,切勿手软——” 他在催促于野杀人灭口,以免招来胡老大与更多的对手。否则藏经洞保不住,他的功法典籍也休想带走。 于野当然懂得利害攸关,却不愿杀人。面对两个无冤无仇的陌生人,他真的下不去手。 正当他迟疑之际,洞口突然闪过一道光芒。 两个汉子尚自进退不得,瞬间已被光芒穿过身子,猛地往前踉跄几步,各自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的血洞,遂双双扑倒在地。 仲坚瞠目色变道:“隔空杀人……飞剑……” 于野倒也镇定,却眼角抽搐,脸色凝重,暗暗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正如仲坚所说,光芒杀了两个汉子之后,凌厉之势突然一缓,呈现出一把短剑,离地悬空悠悠盘旋。 飞剑! 隔空杀人的飞剑! 一把只有炼气高手才能驱使的飞剑! “呵呵!” 洞口又是微微一暗,随着笑声走入一人。是个中年男子,其貌不扬,背着双手,自言自语道:“我说如何,山上必有漏网之鱼。”他越过地上两具死尸,摇头又道:“竟有趁火打劫者,这不是找死么。” 于野与仲坚,一个持剑而立,留意着中年男子的一举一动;一个瘫坐在地,盯着着头顶盘旋的飞剑。 中年男子的眼光落在于野的身上,点了点头道:“道门弟子,修行不易,若想活命,便去玄武阁吧。” 此人显然将他当成了北齐山的弟子,而话语中却透着隐隐的杀机。 去了玄武阁,便能活命? 玄武阁,又在什么地方? 于野似乎是怕了,不敢吭声,挪动抬脚往外走去。两具死尸挡住去路,旁边扔着一把弓弩。弓弩已经上弦,箭矢一触即发。他慢慢停了下来,微微凝神回头一瞥。 神识可见,中年男子的身上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芒。比起白芷,那人的修为应该略强一筹。 中年男子以为于野胆怯顺从,便不再理会,他看向坐在地上的仲坚,讥讽道:“你一江湖游侠儿,也敢火中取栗?” 他抬起右手轻轻一招,尚在盘旋的飞剑忽然凌空倒转。 仲坚始终盯着头顶的动静,忽见飞剑转向,他脸上闪过一抹狠色,猛的翻滚着身子扑向中年男子,大吼道:“横竖一死,老子拼了——” 一个凡俗中人,面对修士的飞剑,根本躲不了,也活不成。 唯有拼命。 便在仲坚拼命之时,忽然飞来一把弓弩,他趁势抓住扳动弓弦,箭矢“嘣”的激射而出。 中年男子驱使飞剑杀人,结果遭到疯狂反扑。在他看来,无非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罢了。谁料冷箭突发,且近在咫尺。他一时躲避不及,被迫催动真气护体。只听“砰”的一声,射中大腿的箭矢已被弹飞出去。而他的护体真气,亦随之崩溃殆尽。他尚自手忙脚乱,不想一道凌厉的杀气到了背后。他急忙催动飞剑抵挡,怒道:“尔敢偷袭……” 偷袭之人,正是于野。 当中年男子闯入山洞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遇上了强敌。哪怕对方声称饶他性命,他也不敢有丝毫的侥幸。于是他佯作顺从,暗中苦思对策。而仲坚的疯狂拼命,突然带来了转机。他趁势将地上的弓弩踢向仲坚,果然借箭矢之利破了那人的护体真气。他随后抽出长剑,飞身扑了过去。 偷袭? 捕杀野狼,尚需挖坑设陷; 对付强敌,自当不择手段。 于野飞身扑向中年男子,挥剑直刺对方的后心。中年男子应变极快,挥臂抬手一招,飞向仲坚的剑芒再次转向,倏忽一闪直奔于野袭来。 飞剑之快,快如迅雷闪电。 于野既然已经出手,又岂肯退让,遂双手持剑顺势横扫,奋力迎向袭来的剑芒。 “锵——” 一声炸响,光芒闪烁。 于野只觉得一股强横的力道轰然而至,遂即双臂震动,双手把持不住,长剑随着剑芒飞了出去。他本人更为不堪,脚下趔趄着连连后退。 中年男子狞笑道:“呵呵,原来是位炼气一层的道友,失敬了——” 于野收势不住,“砰”的撞到身后的石壁,力道反噬之下,禁不住踉跄着往前扑倒,却又突然脚尖蹬地急蹿而起,就势掐动剑诀屈指一弹,口中叱呵:“杀——” 中年男子不慌不忙的驱使着飞剑,便要杀了那位让他看走眼的炼气道友,不料对方竟然寻死般的扑了过来,并屈指弹出一道无形的杀气。他蓦然一怔,失声道:“剑气,你是——” 而他话音未落,小腹“噗”的炸开一个血洞。他摇摇晃晃后退了两步,犹自满脸的错愕与惊诧,遂两眼翻白而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他的飞剑失去了主人,“当啷”落在地上…… 第三十四章 分赃 感谢:zhongxingqiu、朱昊典、冥冥碧落赋中人的捧场月票支持! ………… 藏经洞内,血腥弥漫。 仲坚依然拖着伤腿坐在地上,却显得异常兴奋,不停的赞叹道:“于兄弟说不杀人,我还真的信了。谁想你一出手,便杀了一位炼气高人。你方才那凌空一指,杀人无形、一击毙命……” 此时的于野,没有半点兴奋,反而脸色苍白,默默看着地上的三具死尸。 胡老大的两位手下,趴在血泊中;被他杀死的中年男子,则是仰面朝天躺着,小腹血肉模糊,失去生机的面孔变得丑陋而又狰狞。 “呕——” 于野忽觉心头添堵,禁不住张嘴呕吐起来。 “于兄弟,这是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何至于如此的不堪?” 仲坚好奇询问,恍然又道:“哦,你果然没有杀过人。以后杀人多了,与饮酒吃肉也没甚分别。” 于野吐了几口酸水,伸手揉了揉胸口,又缓了口气,脸色渐渐好转。 他当然见过死人,也见过杀人。而亲自动手杀掉一个活人,这是他有生以来的头一回。莫名的惶恐与不安,令他难以言述、也无从宣泄。他犹如踏上一条不归路,就此生死随波、命运逐流。 依着仲坚的说法,杀人多了,便会习以为常。那么以后又该杀谁,他于野又将死在何人的手里? 又听仲坚提醒道:“于兄弟,你杀的那位高人,想必还有同伙,此处不敢久留,设法下山要紧。” “仲兄所言有理!” 于野点了点头,已然恢复了常态,再次看向地上的死尸,疑惑道:“这人是谁?” 几个月来,遭遇多了,困惑也多了,让人纠结其中难以自拔。而成为修士又如何,修出剑气又怎样,他依然还是于家村的于野,何必想那么多呢。 不过,也幸亏使出了七杀剑气,否则他与仲坚必死无疑。而危急关头的一记绝杀,又一次耗尽了体内的真气。倘若再次遇到强敌,后果不堪设想。 而离开藏经洞之前,务必要弄个清楚。 这个中年男子能够驱使飞剑,他的修为显然在尘起之上,只因欠缺了几分运气而命丧此处,可见所谓的高人也并非不可战胜。 而他究竟是谁? “你问我,我也不知,且搜他身子,或有发现。” 仲坚说道,又伸手示意:“那把飞剑,拿我开开眼界——” 一把小巧的短剑静静的躺在地上。 没了法力的加持,失去了神异的剑芒,这把吓人的飞剑看上去倒也寻常,只是通体一色像是白铁打造,虽然剑锋没有开刃,却又显得颇为锋利的样子。 于野捡起飞剑,稍作打量,伸手递给了仲坚,转身走向中年男子的尸首。 他从死尸怀里的暗囊中找出几块碎银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他正要就此放弃,神色又微微一凝。 此人的右手中指套着一个玉石指环。 记得在灵蛟谷的山洞内发现一具骸骨,死者的遗物便是一枚玉石戒子,后被尘起抢走,并为之惊喜不已。 同样是枚指环,其中有何玄妙? 于野迟疑片刻,抓起死尸的手指,而戒子甚为紧固,竟取不下来。他稍稍用力,指骨“咔嚓”折断。他强行摘下戒子,举在眼前察看。 “咦,纳物戒子。” 仲坚把玩飞剑之余,留意着于野的举动,忙道:“那是道门长辈才有的纳物戒子,快打开看看——” 纳物戒子? 如何打开? 于野修炼的功法与翻阅的典籍之中,并无纳物戒子的记载。他只得拿着戒子走向仲坚,期待他有所指教。 “我当年听长辈说过,戒子虽小,犹如芥子,以神识驱使,可纳万物,这可是难得的宝贝啊!” 仲坚将飞剑揣入怀中,迫不及待道:“拿来我看——” 芥子,乃是芥菜的种子。如此微小的所在,以神识驱使,竟然可容万物? 于野伸手递出戒子的同时,不由得心头一动。 “哗啦——” 戒子尚在他的手中,而地上多了一小堆东西。 其中有玉片或玉简,有金银、衣物、长剑、玉瓶,玉牌等物,还有两块晶莹剔透的小石头。 仲坚看着地上的物品,惊喜道:“这便是戒子收纳的物品,是否尽在此处?” 于野点了点头,也是颇感意外。 稍稍凝聚神识浸入戒子,便发现一堆物品,正想着仔细察看,物品已悉数飞出落在地上。玉石戒子之中,似乎有一方小小的空间,约有数尺方圆,说是收纳万物未免言过其实,而收纳一些随身物品倒是绰绰有余。 “于兄弟,你我交情如何?” 仲坚突然发问,却不等于野回应,已抢先自答道:“你我乃是过命的交情,自然不分彼此。”他双臂一张,大方道:“此乃你我联手所得,索性分了吧。你先捡取几件贵重之物,余下不值钱的归我。” “仲兄之意……分赃?” 于野愕然道。 “亲兄弟,明算账。” 仲坚很是理所当然。 “这个……” 于野稍作迟疑,不再出声。 杀人越货,坐地分赃,说着难听,而事实便是如此,倒也不必虚伪做作。只是成为修士之后,没干过几件善事,反而学会了阴谋算计,学会了杀人分赃。 这所谓的修道,究竟修的什么道! 中年男子的遗物多与修炼有关,着实看着眼馋,却又不能独自占有,为人不能太贪心! 于野从地上捡取了一枚玉简、一块玉牌、两块小石头,然后转身便要走开,却被仲坚拉住,示意他交出戒子。 “你拿走戒子,我如何收纳功法典籍?” “仲兄没有神识,戒子无用……” “无妨!” 仲坚已将最为贵重的飞剑据为己有,此时又借口索取纳物戒子。于野并未计较,随手交出戒子。而仲坚仍未罢休,举着戒子连声催促道:“于兄弟,快快帮我收纳功法典籍与这些物品,一样也别落下,哈哈!” 不枉他精明世故,想得倒是周全。 于野接过戒子,催动神识看向地上的物品。而尝试了几次,却毫无动静。他默然片刻,以神识罩住戒子,随着心念一动,地上的一个小瓶子倏然消失。他遂如法炮制,将地上的物品一件一件搬到戒子之中。 “呼——” 一旁观望的仲坚长出一口气,露出笑脸道:“当你存心耍赖呢,谁想你法术不灵通。”他一把抢走戒子塞入怀中,又道:“眼下已是午后时分,你我即刻下山!”他伸出一只手,示意于野帮他站起来。 于野并未上前搀扶,而是问道:“玄武阁位于何处?” 仲坚不解道:“哦?” 于野举起他刚刚得到的玉牌说道:“方才死的那人,来自蕲州,他若有同伙守在山下,你我谁也走不掉。” 两寸大小的白色玉牌之上,可见‘蕲州中山’的字样。而灭掉北齐山的高人,便来自蕲州。 “这般贸然下山,着实不妥。” 仲坚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动。 “于兄弟请看,这是上山的来路,这是通往长辈的洞府,这是弟子的住所与伙房,这是云水涧,这是玄武阁……” 于野记住了山上的路径,捡起他的长剑插入鞘中,又将长刀与弩箭拿到仲坚的身旁,这才撩起衣摆,快步往外走去。 仲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禁不住问道:“于兄弟,你多大岁数啊?” “十六。仲兄何事?” “于兄弟速去速回。” 于野身形一闪,出了洞口。 仲坚伸手抓起长刀横在身前,摇头自语道:仲某十六岁那年,还是这山上的弟子…… 藏经洞外。 雨雾未散。 于野稍作张望,寻觅而行。 山径湿滑,难以落脚。 于野察觉前后无人,遂足尖轻点,触地即起。他一蹿两丈,身姿舒展,去势轻灵飘逸。 北齐山为道门所在,山高林密,奇石耸立,气象不凡。如此畅行于高山之巅与轻雨浓雾之中,眼中更是别有一番胜景。 飞纵落下之间,只见山风扑面、雾气缭绕,忽又奇石突起、老松虬展,恰是天光扑朔、虚实变幻,一时令人痴迷流连、物我两忘,彷如置身洞天而回首经年。 于野纵情飞奔跳跃,片刻之后落下身形,兀自两眼闪烁,面带兴奋之色。 在玄黄山待了三个月,始终无缘见识道门的全貌。今日来到北齐山,他一个人倒是逛得尽兴。 不过,今日并非为了游山看景而来。 山径就此左右分开,左手方向是道石梯,通往一道山崖;右手方向是几间倒塌的房舍,山径环绕而去。 于野变得谨慎起来。 他的神识仅达十几丈,在空旷的山顶反而不及目力之远。而远近四方为雨雾笼罩,眼光所至,依然未见一个人影。 于野抓着长剑,悄悄绕过房舍的废墟与几株低矮的老树。 行不多远,眼前出现一道山涧。一旁的崖石上,刻着云水两个字, 云水涧? 仲坚交代,穿过云水涧便是玄武阁。 于野正要走入山涧,又收住脚步,恰见不远处有株老树,他转身爬上老松,借势跃上了崖石。 十余丈高的崖石之上,长满了草木荆棘。崖石的下方,矗立着一座楼阁。楼阁的前方是块山坪,聚集着一群人影。隐约可见有人跪着,有人躺在地上,还有三人站立一旁,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忽然抬头观望。 于野急忙伏下身子。 与此同时,一阵山风卷着浓雾弥漫而来,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与断断续续的话语声—— “甘松去了何处……” “追杀两个逃走的小贼去了……” “高人明鉴,我胡老大乃游侠四方的义士,并非贼人……” “呵呵,你叫胡老大?不管你是游侠还是贼人,在卜某的眼里,均为蝼蚁之辈,竟敢抢劫灵山道门……卜某返回北齐山,便是要看看,大泽有多少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你二人下山寻找甘松,守着路口,许进不许出……胡老大,你若想活命,便乖乖的听话,与我速速带人搜山……” 第三十五章 卜易 感谢zhongxingqiu、板凳dad、0旖芳0的捧场月票支持! ………… 于野趴在崖顶的草丛里,暗暗惊愕不已。而惊愕之余,又止不住连呼侥幸。 他虽然不敢露头,方才抬眼一瞥,还是看清了山崖下的情景。山坪上躺着的五六个死人,乃是胡老大的手下。胡老大与余下的同伙皆跪在地上求饶。而跪地之人有几位身着道袍,应该是幸存的北齐山弟子。此前他于野若是来到此处,想必也是同样的下场。 让他惊愕的,并非是胡老大的下场,而是三个站着的男子。尤其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虽然看不清他的相貌,也不知道他的修为,而他身上似乎带着一种气势,一种让人恐惧绝望的气势,仿佛他抬手举足之间,便能轻易决人生死。 卜易? 筑基高人? 十之八九,他就是蕲州的高人,卜易! 他灭了玄黄山之后,又扫荡了北齐山,不知为何再次返回,他显然另有企图。 且不管他要干什么,一旦他派人下山封路,再让胡老大搜山,后果可想而知。他于野杀了卜易的同伴,便是被称作甘松的男子,再加上筑基高人能够御剑飞行,莫说他于野与仲坚能否逃脱此劫,而是已经必死无疑。 侥幸! 侥幸的是前来打探虚实,抢先一步获知卜易的动向。而倘若命不该绝,或能逃出北齐山。至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于野未敢迟疑,轻手轻脚溜下山崖。 他不知道筑基高人的神识有多强大,却知道神识看不穿山石树木的阻挡。他曾经亲自尝试过,应该不会错。悄悄溜下山崖之后,他顺着来路飞身狂奔。其去势之快,犹如一道青烟穿过雨雾而去…… 须臾,藏经洞已在眼前。 一道人影倏然冲入洞内,急声喝道:“快走——” 仲坚坐在地上,挥刀劈砍着一截木头。三尺多长的木头,已被砍成拐杖的形状。忽见一道人影卷着劲风冲到面前,他急忙举起长刀便要拼命,定睛一看竟是于野去而复返,遂笑道:“何故匆忙……” 而话音未落,人已离地而起。 仲坚喊道:“我的拐杖,我的刀,我的弩……” 于野一把扛起仲坚往外冲去,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嚷,只是顺手拿起弩箭,转眼之间冲到洞外,这才急声问道:“下山可有捷径?” “啊……” 仲坚终于察觉状况不妙,稍加思索道:“若说捷径,后山倒是有条废弃的山道,时隔多年,我也记不清……” 于野直奔来时的山道奔去。 村里的长辈说过,山里行路,走熟不走生。即使北齐山另有捷径,他也不敢冒险。倒是来时的山道已然熟悉,只要抢在蕲州高人之前抵达山下,或能逃出北齐山。 转念的工夫,已穿过铁锁悬桥。 离开了灵台百丈渊,一道石梯盘山而下。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 虽然下山省力,而雨雾浓重,盘山石梯曲曲折折,犹如悬在半空,看不到尽头,且落脚湿滑,稍有不慎便将失足坠落。 于野不敢有丝毫大意,也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瞅准一阶石梯,飞身直落数丈,足尖轻轻一点,趁势落向另外一块岩石。如此反复疾落,转瞬便是数十丈。趴在他肩头的仲坚素来胆量过人,此时紧紧抓着他不敢吭声…… 约莫过了一刻的时辰,二人终于来到山脚之下。 山下的雨停了,四周景物可见。 循着山道往右,便是北齐山的山门。山门直通来时的大道与里许外的一片林子。 于野扛着仲坚直奔山门跑去。 未见有人追来,看来他还是抢在了蕲州高人的前头。 逃命,拼的是果断,抢的是先机,方能最终逃下命来,这也算是他的一点心得感悟吧。 不过,山门的石阶下有人? 于野跑到近前,猛然一怔。 只见石阶之下站着三人,竟是两个壮汉手持长刀抵在另外一位年轻男子的胸口上。一方相貌凶狠,气势逼人;一方穿着道袍,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并非蕲州的高人! 于野松了口气,脚下不停,便要冲出山门,就此逃向远方。 谁料三人突然出声—— “小贼休走——” “义士救我——” 于野没有理会。 两个汉子乃是胡老大的手下,在此看守山门。二人尚不知山上的变故,不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年轻男子应为北齐山弟子,也不知为何困在此处。 “嘣——” 却听弓弦作响,一个持刀挥舞的汉子眉心中箭,直接倒了下去。 是仲坚出手杀人。 仲坚虽然难以行走,趴在于野的肩上,手里却拿着弩箭。面对胡老大的手下,他是绝不留情。听他在恨恨出声:“老子为兄弟报仇……” 另一个汉子颇为凶悍,见到同伴惨死,猛地举起长刀,吼叫着扑了过来。 于野只得挥剑扫去,“砰”的击飞了长刀。趁着汉子后退之际,他扛着仲坚往前冲去。却见年轻男子竟在原地发愣,他不由得喝道:“走——” “啊……” 年轻男子打了个激灵,扭头便跑。 此人看着软弱可欺,跑起来倒也飞快,应该修炼过轻身术。于野扛着仲坚竟然追赶不上他。而他一边跑着,一边伸手示意道:“两位大哥,前方林中藏有马匹——” 林子相距不过里许,转瞬即至。 于野跑到林子前,回头观望。 被他逼退的汉子没有追赶过来,而是在大声叫骂。不料,叫骂正欢时他突然摔倒在地。随之剑光盘旋,一道人影冲出山门。 是蕲州的修士,又是一位驱使飞剑的高手,虽然下山晚了一步,却还是追来了! 于野急忙冲入林子。 此前留下的大车与马匹尚在,可见天无绝人之路。 年轻男子已抢先跳上一匹马,讨好道:“马匹的主人都死了,两位大哥随意骑乘!” 仲坚闷哼一声。 于野径自抓住一匹马,将仲坚甩上马背,又将缰绳递到他的手上,然后猛拍马的屁股。马儿“咴咴”嘶叫着冲出了林子。他转身跃上另一匹马。谁料,马儿四蹄蹬踏,却在原地打转,差点将他甩下马背。 这是怎么了? 没有骑过马? 骑过。由姜熊带着,骑过一回,硌得屁股疼。还有,曾被白芷蒙住双眼,困住四肢,趴在马背上跑了七日。 他独自一人骑过马? 真的没有。 于野这才想起他不会骑马,得亏身子轻盈,没有被甩出去。他急忙抓住马鬃,手上用力,两腿猛夹马腹,口中急叱:“畜生,走——” 有了修为之后,他的力气远超常人。而此时,全身的力气被他用在一匹马上。马儿吃痛难忍,“咴咴”嘶鸣,在林中乱冲乱撞。也许是马通人性,也许是拗不过他的强横,马儿疯狂过罢,一头冲出了林子。 蕲州高手已追到了三十丈外,见两人已骑马跑远,又见一人刚刚冲出林子,遂抬手一指,剑光闪烁。 于野冲上大道,策马狂奔。 一道剑芒急袭而来,快如疾风,又似闪电,转瞬到了身后。 于野的神识仅达十余丈,虽无大用,关键时候却能保命。察觉危机临近,他头也不回,一把将长剑插入马背的行囊中,反手抽剑出鞘,顺势往后劈去。 “锵——” 霹雳炸响,臂膀震痛。力道强袭,猛如千钧。 于野猛的扑倒在马背上,急忙抱住马脖子,长剑差点出手,却也险之又险,堪堪挡住了袭来的剑芒。 咦,这位蕲州高手的修为同样强大,飞剑的威力却稍逊一筹。 于野回头一瞥。 飞剑尚在几丈外盘旋,一团火光后发先至。 火光足有丈余大小,大白天里在悬空滚动,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诡异的景象煞是惊人。 于野骑在马上无处躲避,手中的长剑也无力招架。他禁不住暗暗叫苦,却又不甘坐以待毙,被迫催动所剩无几的真气护住周身上下。 “轰——” 一阵灼热逼人的杀机尚未临近,已随着炸开的火光渐渐远去。 而火光退去之际,剑芒再次袭来。 于野挥剑抵挡。 “锵——” 又一声震响,力道凶猛。 于野身子前倾,长剑在手。他暗暗嘀咕,趁势回头观望。 这一回硬抗的力道虽猛,却已大不如前。是那人手下留情,还是自己变得厉害了? 只见蕲州高手已落后四十余丈,仍在拼命的追赶。而他奔跑之快,还是快不过疯狂的健马。他驱使的飞剑,虽在几丈外盘旋不去,却也似乎无力为继,不再那么凌厉吓人。 哦,修士施展的飞剑与法术与他的修为与神识相辅相成。倘若对手相距甚远,飞剑与法术的威力也随之大减。 于野弄清了缘由,不由得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随着马儿跑得愈来愈快,追赶的蕲州高手渐渐停了下来,并收回了他的飞剑。 谁料便于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话语声:“小子,想不到北齐山还有你这么一位弟子……” “啊,何人说话?” 于野惊讶一声。 并非蛟影,而是一个男子的嗓音。 “哼,是本人神识传音。小子,你叫什么?” 神识还能传音说话? 蛟影传授的功法尽其高深繁杂,却并无这神奇的法术。 于野伏在马背上回头观望。 那位蕲州的高手虽然不再追赶,却远远的看着他,显然是在神识传音,急于知道他于野的姓名。 “我……” 于野差点脱口说出他是于家村的于野,忽又改口道:“我不告诉你……” “哼!” 那位高手丢下一声冷哼,转身疾行而去。 于野也哼了声,却心头舒畅。 这回逃出北齐山,着实不易。胆识、计谋,缺一不可。当然,少不了几分运气。 高手又如何,并非不可战胜。只要扬长避短,便能以弱胜强,只要马儿跑得快,他便追赶不上。 不过,马儿再快,又快得过筑基高人的御剑飞天吗? 于野仅仅舒畅了片刻,心头猛然一紧,大声喊道:“仲兄——” 仲坚虽然腿骨断折,却不妨碍骑马,又是先行一步,此时他早已跑到前头的数十丈外。同行的年轻男子更为轻松自如,回头笑道:“呵呵,这位大哥身手不错,怎奈骑术堪忧啊!” 于野心急如火,气结无语。 我才十六,你二十出头,喊谁大哥呢。初次骑马,与我谈什么骑术? 大道上,泥泞飞溅。 三匹马儿,你追我赶。 一弯彩虹,高挂天边…… 第三十六章 其时其光 感谢户花使者123、砸锅卖铁人的月票支持! ……省略号 雨过天晴。 明月高悬。 难得夜色这般晴好,无论是山野还是村镇,人们喜欢走出屋子透口气,享受着风儿的凉爽与夜色的旖旎。 而此时此刻,偏偏有人躲在林子深处的土洞里。 确切的说,是三个人。于野与仲坚,还有一位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 这位年轻男子自称燕赤,北齐山弟子,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今日意外逃脱一劫,本该独自离去,却又跟着躲到此处。即便遭到驱赶,他也不愿离开,只道是与两位大哥投缘,自当不离不弃。而躲入土洞之后,他依然喋喋不休,叙说着北齐山的变故以及今日的遭遇,他是如何化险为夷的,等等。 “我家中有事,已返乡多日。听说北齐山有难,便匆匆赶回,谁料竟被两个莽汉阻拦。我怕闹出人命,虚以应付。修道之人么,难免心存仁念。谁料仲坚大哥出手呢,结果惹来麻烦。幸亏我在林中找了几匹马,不然两位大哥危矣。却不知那位高人来自何方,他的修为应该不低于炼气五层……” 土洞位于林子深处,一座土山之下,应该是挖掘陶土而成。洞外的积水里还能看到一些陶罐的泥胚。 洞子不大,勉强挤得下三人。 仲坚拖着断腿斜躺着,显得颇为疲倦,微微闭着双眼,时而打着鼾声,时而脸上又露出笑容;燕赤盘膝坐在他的身旁,犹自滔滔不绝。 于野守在洞口,怀抱长剑,默默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今日他连呼带喊,总算是追上了仲坚。匆匆道明了缘由之后,二人策马狂奔了十余里,遂弃马钻入林子,躲到此处的土洞里。 于野深知状况危急,因为蕲州高手追杀不成,必将返回北齐山告知卜易。一旦卜易御剑追来,只有借助林子与山洞的阻挡,方能避开他的神识,而最终摆脱他的追杀。当初逃出玄黄山,便是用的这个法子。看来遇险的次数愈多,逃命的技巧也愈发娴熟。 而筑基高人,究竟有多强大呢? 暂且不知。 只知道那是一个难以估量,也难以面对的强大存在,便如一座高山,高得令人仰止、让人敬畏,高得无从攀越。 他于野敢与炼气高手拼杀,虽说是迫不得已,却也险之又险,可谓死里逃生。他却不敢挑战一位筑基高人,他有这个自知之明。他期待着自己也能够成为一座山,一道峰…… 于野尚自想着心事,山洞内忽然亮起一团光。 竟是燕赤从怀里拿出一粒珠子所发出的光,光芒虽然微弱,在黑暗中却极为醒目。燕赤举着珠子吹嘘道:“此乃家传的夜明珠,仲坚大哥是否喜欢……” 于野皱起眉头,轻声道:“收起来!” 仲坚停了鼾声,两眼闪亮。而他正要伸手去接,燕赤已将珠子揣入怀中。 光芒消失,洞内回归于黑暗之中。 而燕赤的话语声依然不停—— “那位大哥发怒了,夜赏明珠,恰逢其时……” 于野忍不住打断道:“我不是你大哥,也承受不起。你的珠子夜里发光,倘若引来强敌,岂不也是恰逢其光吗?” 仲坚出声劝阻道:“罢了、罢了,他才十六,你喊什么大哥,直呼其名便是。于兄弟,别介意。途中有事,我二人听你的。” “仲坚大哥,你我凭什么听他的?” “别看他年纪小,却来自玄黄山,乃是一位修士……” 燕赤屡遭于野驱赶训斥,虽然口中‘大哥’喊得亲热,却暗暗腹诽不已。此时他与仲坚套上近乎,趁机发着牢骚—— “呵,我不仅来自北齐山,我还来自修道世家呢。何况我也是修士啊,北齐山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燕赤的大名?” 仲坚自从知道燕赤来自北齐山,便对他颇为关照,即使他言语不实,投机取巧,也未过多的责怪。燕赤为人机敏、心思灵巧,又善于察言观色,自然与他亲近。 “你也是修士,已修至几层境界?” “丹篇、符咒、占卜术早已谙熟于胸,轻身术、防身术也施展自如,我自信境界不俗……” “我说的是炼气境界。” “他……他是炼气修士,怎么会呢,我为何没看出来?” “也不怪于野,你这人眼高于顶,言过其实,着实令人厌恶。搁在当年,即使师父责骂,我也要打你一顿。” “不是……仲坚大哥也是道门中人?” “十年前,我已被逐出北齐山。” “哎呀,难怪这么投缘,师兄在上,小弟见礼……” “哎呦,我的腿……” 黑暗中,燕赤起身见礼,一脚踩在仲坚的伤腿上,接着又是嚎叫又是道歉,两个人一阵忙乱。而他与仲坚重续同门情谊之时,不忘坐在洞口的于野。 “于师兄,恕小弟眼拙,真的看不出你的修为,” 于野奔波一日,早已疲倦,而想要歇息,却难得片刻的清静。 “我不是你师兄……” “既为同道中人,达者为先,能者为尊,以师兄相称,乃应有之义!却不知于师兄已修至几层境界,三层还是四层?你绝不会是五层,你使不出飞剑啊!” “一层。” “炼气一层?哈……” “笑什么?” “不、不,我是说,我家先祖也是十六岁修至先天境界。当年轰动北齐山,整个宿燕川倍感荣光。不过他老人家修至九层圆满,最终筑基未成身陨道消。你总不会强过我家先祖吧……” 燕赤能说会道,善于讨巧,此时却语带嘲讽,显然是动了争强好胜之心。 于野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燕术,是你什么人?” 燕赤惊讶道:“你认得我家伯父?” 于野怔了怔,摇头道:“不认得!” 燕赤没作多想,吹嘘道:“你听说过伯父之名,也不足为奇,宿燕川的燕家,百里方圆之内妇孺皆知啊。而伯父他……” 说到此处,他抱怨道:“伯父一直不肯将先祖留下的紫参果传我,说我尚未修至先天境界,只能是糟蹋宝物。紫参果为仙门灵果,据说吞服之后,吸纳灵气事半功倍,堪称绝世珍宝。结果又怎样,家里遭窃,紫参果丢失,宝物反倒便宜了贼人。即使伯父传信于我,也于事无补啊。熟料想,我返家一趟,北齐山遇变,我反而因此躲过一劫。之所谓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欺我……” 于野禁不住打断道:“是否知晓贼人的姓名来历?” 燕赤道:“当然知晓。” “谁啊?” “冯老七。” “还有呢?” “还有谁?” “这个……贼人不止一个吧?” “冯老七与他的同伙不是死了,便是逃了。咦,于师兄对此倒有兴趣,能否指教一二?” 燕赤见于野主动攀谈,不由得来了兴致。 于野却起身走向洞外,头也不回道:“今晚由我守夜,两位早点安歇吧!” “于师兄……” “莫要管他,与我说说冯老七,他怎么死了?” “他没死,逃了……” 身后的两人仍在谈论着冯老七的传奇轶事。 于野走到林间的空地上停了下来,暗暗缓了口气,是侥幸或是轻松,一时心绪莫名。 虽说救了燕赤,却并不喜欢这个人。怎奈仲坚顾及同门之情,这才没有将他赶走。 谁想他竟是燕家的子侄。 白芷曾经说过,她已将他于野的底细告知燕家。于野来自星原谷的于家村,乃是盗墓贼人的同伙。故而,当燕赤无意中表明身份之时,他着实紧张不已。而询问之后,方知燕家并不知道他的姓名来历。 由此可见,白芷又骗了他。 白芷啊、白小姐,即使被她嫌弃,遭她暗算,受她摆布,也一直对她心怀敬意! 至今记得她指点剑法时的笑容,还有她声称帮他拜入道门,承诺以后送他下山回家并告知裘伯的下落,等等、等等。她也曾当面说过:扪心自问,我白芷待你于野不薄!她还说:莫怪世道艰难、人心叵测,我也是身不由己! 难道那一切都是假的,还是人性本来如此?如今玄黄山遭遇巨变,她又是死是活呢? 就此抬头仰望,月朗星稀,夜色静谧…… …… 是夜。 北齐山。 藏经洞。 洞内点燃着火把。 火把的亮光下,躺着三具死尸。 卜易与两个同伴站在一旁,各自脸色变幻不定。 叫作胡老大的中年汉子则是躲在三人身后,低着头不敢吭声。他今日奉命搜山,因地况不熟,直至半夜时分,这才找到藏经洞,发现了地上的尸首。其中两位是他的兄弟,死了便也死了。另外一位竟是修道的高人,死状同样的凄惨。 谁敢杀了高人,谁又能杀了高人? “卜兄,想必你已猜到了那人。” 卜易的同伴是两个中年男子。 其中一人伸手示意道:“甘松小腹的气海丹田,被人一剑洞穿。其创口与尘起相仿,应为剑气所致。” 另外一人附和道:“尘起亲口证实,大泽修成剑气者仅有于野一人。于野今年十五六岁,身着道袍,懂得剑术,至少炼气一层的修为,倒是与我今日追杀的那个小子极为相像。而他此前逃出了玄黄山,怎会又出现在北齐山?” “呵呵!” 卜易拈须笑了笑,道:“我起初不信尘起,如今看来那个小子真的不简单啊!” 他傍晚时分获悉有人逃出北齐山,随后御剑追赶。追了一个时辰,搜遍了方圆百里,仅仅发现了三匹马,要追赶的人已然消失无踪。他当时便想到在玄黄山追赶于野的情形,此时再联想到甘松小腹的剑洞,于是他这个筑基高人终于将一个被他视为猎物的山野少年当作了一个对手,并将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他今日的决定而后悔终生。 “胡老大,我为你加派人手,务必给我搜遍大泽找到于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三十七章 龙甲 感谢:日月老主、心安处就是家、书友2297290的捧场月票支持! ………… 晨色未明。 两团黑影溜出了林子,悄悄蹿上了林边的大道。 黑影虽然行迹鬼祟,却还是惊动了临近村子里的狗儿。 天上晨星闪烁,地上狗儿狂吠。还有两团黑影,顺着大道奔跑。 须臾,黑影变成三道,继而又变成两个,继续往南奔跑不止。渐渐的狗吠声远去,又闻雄鸡啼鸣。片刻之后,前方出现大片的房舍。两团黑影去势不停,转瞬消失在晨色之中。 是个集镇。 时辰尚早,各家关门闭户。镇子东头的悦来客栈,同样如此。却有两道黑影直奔客栈的后门而来。 后门挂着灯笼,在晨风中微微摇晃。两个年轻男子匆匆而至,一个手持长剑,四处张望;一个放下他背着的壮汉,伸手抹着额头的汗水。直至此时,两团黑影变成了三个人。只是落地的汉子拖着一条腿,手里拿着一截树枝当作拐杖。 随着两声呼唤,一位老者打开后门,惊呼一声燕道长,遂将三人迎进了后院,又分别安排了客房,送来热水、糕点。待三人各自安歇,天色已然大亮。 客房不大,物品俱全,窗口临街。 于野放下长剑,擦了把脸,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半罐子水,然后走到客房的窗前。 北齐镇,悦来客栈。 于野昨晚在林中守夜,半宿没敢合眼。藏身的土洞,距北齐山仅有十余里。夜里尚能躲避一时,天亮之后难免泄露行踪。于是他赶在天亮之前,催促仲坚动身。 燕赤建议前往二十里外的北齐镇,人多便于藏身。当他扛起仲坚走出林子,燕赤又建议道,两条腿赶路辛苦,不如找个马车代步。他索性让燕赤背着仲坚,果然累得这位顾不上说话。随后二人一口气跑到北齐镇,来到了燕赤所熟悉的悦来客栈。看情形仲坚是想留在客栈养伤,而他于野还要接着远行。 透过窗口看去,街道上多了三五行人。铺子相继开门,各家炊烟升起。狗儿奔跑撒欢,小儿晨起哭啼。 便是这寻常的景象,竟让人觉着安宁踏实。 于野返身关了房门,插上门闩,走到榻前坐下。 仲坚与燕赤,皆出手阔绰。跟着他二人,倒不必担心吃住的费用。 于野脱下靴子,盘起双腿,伸手抚平衣摆,脸上透出浓浓的倦意。 昨日先是遭到胡老大的追杀,被迫带着仲坚上山,接着两次与炼气高手交战,并施展剑气杀了一人,体内的真气也因而消耗殆尽。此时紧绷的心神得以缓解,只觉得整个人疲惫不堪。 谁能想到卜易灭了北齐山,竟去而复返呢。幸亏当时应变得快,及时逃出了陷阱。 嗯,就是陷阱。 卜易像是一个猎户,以灵山道门为陷阱,将他于野、仲坚、燕赤、胡老大,以及所有前来北齐山的人当成了猎物。 偏偏他于野就是猎户出身,擅长围猎捕杀之道,对于危机与凶险有着异常的警觉,而他却猜不透卜易的真实企图。 不管他要干什么,既然惹不起,便远远的躲开。 而北齐山之行虽说惊心动魄,死里逃生,却也如之前的推测,并非没有一点收获。 大致弄清了各地道门的现状,发现了卜易的动向,结交了仲坚,遇到了燕赤,打消了曾为贼人同伙的担忧。再一个,懂得了真气护体与神识传音的小法门。 此外,与仲坚搜刮了北齐山的藏经洞,并参与了一场杀人分赃。 于野从怀里摸出几样东西,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一块玉牌,一枚玉简,与两块小石头。 杀了那个炼气高手之后,他只拿了这三样东西。余下的遗物,尽数留给了仲坚。他也眼馋飞剑与纳物戒子,而他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白色的玉牌,一面刻着蕲州中山,另一面还有字迹,为云川。蕲州中山,应是死者的来处。而云川又是什么意思,一时无从知晓。 玉简,以神识浸入其中,可见河流山川、山村集镇的图绘标注以及蕲州五国的字样。这是蕲州的舆图。 两块小石头,各有一寸大小,棱角如切,晶莹玉透,像是精美的玉石。从未见过这样的石头,当时便随手捡了起来。而乍一入手,便察觉到它的奇异之处。 于野拿起一块石头,暗暗欣喜不已。 没错,石头看似晶莹玉透,却在神识之中呈现出一团凝结的气机。倘若将它握在手里,稍加运转功法,便能察觉一丝灵气循着掌心的经脉涌入体内。 识海中的典籍恰好有所记载:灵气为天成地生,凝万年而结晶,如玉如石,称之为灵石,乃是修士不可或缺之物。 而他于野之所以修为进境缓慢,便是灵气不济的缘故,若有灵石的相助,修炼起来必然事半功倍。 这才是真正的宝贝! 于野放下灵石,又从怀中摸出两枚玉简。 两枚玉简,皆来自藏经洞。 其中一枚为图简,便是他与仲坚所说的燕州山河地理图。 另外一枚古色斑驳的玉简,他并未告诉仲坚。因为对方没有神识,拿出来也是多此一举。何况玉简甚为破旧,其中仅有一行字符: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 这段莫名其妙的话,应是某位前辈人物无意所留,被北齐山的后人视为无用之物,便遗弃在藏经洞内。 于野察看着,最终眼光还是落在了灵石之上。 他将玉简、玉牌收入怀中,仅留下一块灵石。他稍稍定神,遂双目微阖,手握灵石,默默运转功法。一丝丝无形、透明的气机与一粒粒微小且又闪烁的光芒,缓缓涌入体内,继而又循着经脉,直达五脏六腑、气海丹田,再至四肢百骸,复又回归识海、金阙,汇集于气海之中,再如此反复循环不息。气海中已所剩无几的真气,为之慢慢的充盈。或是真气充盈的缘故,抑或是得到灵气的滋补,悬在气海中的蛟丹竟然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虽然极其的微弱,却彷如干旱的大地遇到了甘霖,沉睡已久的生命就此有了生机。须臾,一度缓慢涌入体内的灵气渐趋汹涌,好似打开湖海堤岸,奔腾之势滔滔不绝…… “砰、砰——” 叩门声响起,有人在喊——“兄弟,我师兄找你说话呢,睡了三日,也该起床了。” 客房内,于野犹自盘膝而坐,神色入定。而他身上的道袍微微鼓荡,披肩的乱发无风自扬。便在叩门声响起的刹那,他慢慢睁开双眼,却并未理会燕赤,而是低头看向摊开的手掌。 掌心的灵石变得浑浊,不再晶莹,呈现出玉石的白色,其中蕴含的灵气,似乎减少了五六成。 三个昼夜,竟然吸纳了灵石中过半的灵气? 于野将眼光移到手掌与手臂。 吐纳调息之余,便尝试真气护体。此时已收起真气,鼓荡的衣袍与飘起的乱发也渐渐恢复了原状,而他的手臂上光芒仍未褪尽,留下一层淡淡的青色痕迹,隐隐像是片片的鱼鳞,不仅布满手臂,也笼罩着全身上下。 这是怎么了? 于野急忙跳下木榻,拿起案几上的铜镜。 铜镜中,出现一张披着乱发的脸,却并未见到有何异常,倒是眉心处,似有一抹浅浅淡淡的黑气。 黑气从何而来? 记得蛟影说过,吞了蛟丹之后,有中毒之兆,也许这便是了。 于野低头打量。 身上的青痕,已然消失无踪,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方才所见犹如错觉。 怎会是错觉呢? 于野心念一动。 随着真气的运转,衣袍鼓荡,乱发飞扬。而消失的青痕遂即浮现出来,犹如周身披了层鱼鳞,伸手摸去又并无任何异常,只是平滑的肌肤好像变得更为结实坚韧。镜子中的脸颊则是罩着一层淡淡的青芒,使他的相貌显得有些丑陋怪异。当他收起护体真气,身上的青痕与脸上的青芒再一次缓缓消失。 怎会这样呢? 莫非又是蛟丹的缘故? 若真如此,青痕所呈现的便不该是鱼鳞状。 难道是蛟龙的鳞甲? 照此下去,自己将会变成什么? 于野被他自己吓了一跳。 凝神内视,曾经消耗殆尽的真气已恢复如初,并且更为精纯、充沛。气海之中,真气环绕之间,静静悬着一粒珠子,闪烁着淡黄色的光泽,它似乎不再沉寂,而是焕发着一缕微弱却又狂野的生机。 “蛟影,我的护体真气为何与他人不同,我会不会变成妖怪?” “蛟影……?” 于野没有师父,修炼的时候全凭摸索,或是借鉴他人,一旦遇到了困惑,便两眼茫然而一筹莫展。此时他很想得到高人的指点,蛟影无疑便是他心目中的高人。谁料默默喊了两声,那位神秘的女子根本不理他。 罢了,护体真气虽然有异,身子并未感到不适。 吐纳调息,颇为消耗时辰,转眼之间,已过去了三日? 于野放下镜子,套上靴子,收起榻上的物品,又禁不住看了看灵石。灵石虽好,可惜仅有两块。他抽去门栓,打开房门,便听燕赤抱怨道—— “兄弟,你这般磨磨蹭蹭要到何时呀,我师兄找你说话呢……” 第三十八章 烟火 感谢:一点即可、追仙逍遥去、梦神帝、烂尾王蛤蟆、书友2297290的捧场月票支持! ………… 仲坚腿伤不便,与燕赤住在楼下。 楼下的客房,颇为宽敞。 仲坚架着一根拐杖坐在凳子上,断腿换了夹板,身上换了一身鲜亮的长袍,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另有两位陌生的壮汉站在一旁,各自携带着利刃,抱着粗壮的膀子,满脸凶狠的样子。 客房当间摆放着一张桌子与一个大木箱子。桌子上堆放着几件衣物,打开的木箱却是空的。 于野跟着燕赤走入客房,听他讨好道:“师兄,于兄弟来了——” 曾经的于大哥,变成了于师兄,如今又变成了于兄弟。 “仲兄!” 于野与仲坚打了个招呼,又与两位陌生的汉子点了点头。两个汉子盯着他,凶狠的神情中竟然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仲权与仲义,乃是我捎信召来的自家兄弟!” 仲坚引荐了他的两位兄弟,又亲热道:“于兄弟,你看这几件衣物是否合身?” 于野拒绝道:“不必了!” 桌上的衣物竟是为他预备,而他身上的道袍尚且完好。 燕赤伸手关闭了房门,道:“兄弟,道袍可不敢穿了。各地道门连遭变故,道门弟子人人自危。你这般模样出门,过于惹人注目。我听说……”他身上的道袍果然也换成了丝质长衫,只听他压低嗓门又道:“我听说胡老大派出手下,四处抓捕道人……” 于野诧异道:“胡老大不是已落入卜易之手吗?他岂敢肆意妄为?” “哼,他已投靠蕲州的高人,如今盘踞北齐山,各方无不惧他三分,即使我仲某人也只能躲在客栈内不敢出门。” 只见仲坚挥手怒道:“姑且由他猖狂便是,仲某来日必将夺回北齐山,夺回道门!” “师兄,息怒!” 燕赤劝说道:“你我暂避于此,乃权宜之计。待风声过去,小弟陪你闯荡天下!” “哎呀,我倒忘了正事!” 仲坚拿出一个玉石戒子,指向地上的大箱子,示意道:“于兄弟,帮我取出戒子里的宝物。” 此前得到的纳物戒子被他据为己有,又让于野将所有的卷册与赃物收入其中。本以为他留着戒子无用,他倒是想得周全。 于野面露苦笑,伸手接过戒子。几次尝试之后,施展神识渐趋自如。 “哗啦——” 大箱子里凭空多了一堆卷册与各种物品。 站在旁边的仲权、仲义瞪大双眼,脸上傲慢与挑衅的神色一扫而空。 燕赤耸耸肩头,不以为然道:“神识搬运,不足为奇。” 仲坚索回戒子,从怀拿出一把短剑,便是蕲州高手的那把飞剑,一直被他藏在身上,此时也放入木箱之中,这才搓着双手兴奋道:“哈哈,数百年传承在此,道门复兴有望啊!” 他要重建北齐山道门? 于野皱了皱眉头,道:“仲兄,这便是你说的正事?” “当然不是!” 仲坚摆了摆手,道:“你不是要前往鹿鸣山吗?我也不知路径……” 于野的脸色沉了下来。 仲坚曾经答应要送他前往鹿鸣山,并且声称决不食言,结果来了一句不知路径,这不明摆着骗人吗。 “于兄弟勿急勿躁,容我慢慢道来。” 仲坚看出于野的心思,含笑道:“你也知道我的底细,兄弟众多,开销甚大,总要干些营生补贴一二。而我只懂得耍刀弄剑,便帮着有钱人家护送财物赚取佣金。前段日子又接了一趟买卖,护送一家三口前往鹊灵山省亲。如今我腿断难以远行,便由于兄弟代劳……” 于野的脸色更加难看。 仲权与仲义竟然也有些不满,相继出声道—— “大哥,何不让我兄弟代劳?” “此去路途遥远,贼人横行,他如此年幼,即便粗通法术,也难当重任!” “哼,谁敢小瞧我于兄弟?” 仲坚瞪起双眼,冲着两个兄弟训斥道:“我于兄弟的本事无需多说,只叫你两个夯货知晓,他是真正的道门高人,是他救了我的命,几个蟊贼还不放在他眼里。何况我另有打算……” 他看向于野,禁不住摇头道:“哎呀,于兄弟你别拉着脸啊。我记得那家赶车的伙计说起,鹊灵山过去便为鹿鸣山地界。你且顺道护送那一家三口前往鹊灵山,途中无事便好,若遭遇不测,凭你的本事也足以应付。待抵达鹊灵山之后,再去鹿鸣山不迟,你看如何? 于野的脸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依仲坚所说,乃是他眼下前往鹿鸣山唯一途经。 “那家主人姓况,是个经营珠宝的掌柜,与家人暂居离水镇的客栈,原定于这两日启程,你不妨今日赶过去。我已为你备下快马,收拾妥当便动身吧!” 仲坚拿出一块铁牌与一块兽皮,继续说道:“仲某的信物,况掌柜一看便知。这是北齐山地界舆图,西北三百里外,便是离水镇……”他交代了相关事宜,将铁牌与兽皮递给了于野,又带着好奇问道:“你说是寻亲,不知鹿鸣山有你哪门子亲戚?” “故人所托……” “不说也罢。莫忘了你我过命的交情,来日巨弓镇再会。” 于野收下铁牌、兽皮舆图,与仲坚举手作别,拿了桌上的衣物,转身返回客房。而他刚到客房,燕赤便随后而至。 “于兄弟要走了,令人不舍啊!” 燕赤的相貌不错,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如今换了一身丝质长衫,如同富家公子的模样。只是他做作的言语神态,依然不改轻浮圆滑的本性。 从仲坚房中拿来的衣物,应该购自镇子上的成衣铺子,是两套丝质长衫与两套粗布长衫,还有两双兽皮软底的靴子。 于野挑了身灰色的粗布长衫与一双靴子换上,大小倒也合体。 他更衣之时,燕赤为了避嫌,便站在门外等候,又时不时的探头观望。 于野将乱发束起,以布条缠牢了,然后拎起包裹,抓起了他的长剑。 燕赤不失时机的抬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粒珠子,不无诚恳道:“你我相逢于北齐山下,分手于悦来客栈,不知何日再相会,且以明珠赠兄弟。你听我说啊,这是我家传的夜明珠……” “谢了,不要!” 于野张口拒绝,便要出门。 “且慢——” 燕赤急忙伸手阻拦,顺势掩上房门,转而讪讪笑道:“于兄弟,我家传的宝珠,能够换取功法……” “你乃道门弟子,岂能缺少功法?” “不,我是说你修炼的功法,譬如……剑气!” “什么剑气?” 有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于野这才知道燕赤打他主意来了。 “哎呦,于兄弟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佩服、佩服!” 燕赤嘲讽一句,又神秘一笑,道:“你在北齐山杀了一位炼气高人,使的便是传说中的剑气,为仲师兄亲眼所见,难道你还能否认不成?” 这位世家子弟,自恃甚高,如今道门遭难,便有心结交仲坚另寻出路。仲坚顾及同门情义,对他倒也不薄,知道他瞧不起于野,便暗中提醒了几句。当他获知于野懂得剑气,杀了炼气高人,嫉妒与羡慕之余,不免动起了小心思。 于野皱起眉头,脸色不悦。 他所修炼的功法,只有蛟影传授的《天罡经》与七杀剑诀。他虽然不知功法的强大与珍贵之处,却也不会轻易传授他人。尤其是上门索要,分明就是无赖行径。 “兄弟尽管放心,绝不让你吃亏!” 燕赤脸上露出一丝狠色,伸手又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简,道:“这颗宝珠只为定金,我再加上一篇家传秘笈,只要你愿意传授功法,我回家禀报伯父,拿出半个宿燕川交换……” 于野打断道:“请让路——” “哎,于兄弟,你且收下定金,改日想好了,再交出功法不迟。” 燕赤忙将珠子与玉简塞入于野的怀里,转身打开房门溜了出去,又道:“仲兄腿脚不便,让我代他相送,一路顺风啊!” 他不是占便宜来了吗,怎么将家传宝物拱手送人? 于野看着怀里的珠子与玉简,追着走到楼下,没有见到燕赤,却见仲坚的两位兄弟在后院招手。他只得打消退还“定金”的念头,左手拎着包裹,右手拿着长剑,来到后院的马厩前。 仲权与仲义牵出匹马,通体黑色,毛发鲜亮,身躯高大,四肢健壮。马背上垫着块兽皮,驮着行囊、水囊,已是整装待发。 好马! 也幸亏学会了骑马,不然要在仲坚的两位兄弟面前丢人了。 于野将长剑插入行囊,拴上包裹,接过马的缰绳,与两人道了声谢,然后牵马出了院门,顺着街道往西走去。他一身干净利索的灰色长衫,直挺的个头,在黑色健马的衬托下,倒也略显几分风采。 天色晴好,街道上人来人往。 各色铺子挂着旗牌,门前伙计摆摊叫卖,老翁拄着拐杖讨价还价,婆婆掰着指头锱铢计较,孩童扯着娘亲哭闹撒娇,还有汉子挑着柴担的、赶着马车的匆匆而过,一派凡俗市井的景象尽在此间。 于野牵马穿市而过,拂面的暖风中夹杂着卤肉、糖食、汗臭以及马粪的气味。 他喜欢这种味道。 一种烟火的味道。 一种活着的味道。 马背的行囊里,放着褥子、雨布、火折子等物,还有两包卤肉、一壶酒与一小包散碎的金银。仲坚安排的颇为细致周到,来日再向他表达谢意。他家住在巨弓镇,地名倒是好记。 此去护送的人家,姓况,暂居离水镇,位于西北方向的三百里外,仍然属于北齐山地界。只要快马加鞭,明日天黑前应该能够赶到地方。 说起感谢仲坚,也着实难为他了。 仲坚虽然干着趁火打劫的勾当,却也兼顾着正经的营生。护送况家前往鹊灵山,便是他赚钱的门路之一。而他始终心存顾虑,一直没有透露实情。他不会轻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更不会将一家三口的安危轻易托付他人。正是因为北齐山之行,使他相信了自己的本事,这才将护送况家的重任放心托付,于是自己也终于踏上了鹿鸣山之行。 总而言之,那是个值得结交的汉子。 不过,即使他再三询问,也不敢与他提起冯老七,不然又将惹来麻烦,他于野亦休想洗脱贼人的名声。 转念之间,到了镇子西头。 镇子西头,连着一条往北的大道。雨后没几日,道上的泥泞尚存,而行走已是无碍,尤其便于策马飞奔。 于野牵马走上大道,忽听有人喝道:“小子,站住——” 第三十九章 自以为是 感谢:更新加速、书友56564622的捧场月票支持! ………… 道旁的树荫下蹿出几个壮汉,皆携带利刃、相貌凶狠。 为首的汉子伸手拦住于野,冲着他上下打量道:“小子,今年多大了,是否当过道人,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于野被迫停了下来,愕然不已。 燕赤倒是提醒过,胡老大正在四处抓捕道人。 这帮汉子,想必便是胡老大的手下。 而燕赤没说路口有人盘查啊,熟知此地的他应该知情,还有仲坚的消息灵通,怎么也没提起此事,反倒催他匆匆启程,这不是催他自投罗网吗? 于野错愕之余,回头看向来路。 他自以为是,而结果不是;他以为不是,却又一次出乎所料。 “小子,你聋了不成?” 问话的汉子再次大声呵斥。 于野转而看向四周,随声答道:“我怎会是道人呢,出门访友罢了,请诸位大哥行个方便!” 此处虽然紧挨着镇子的街道,却碍于这伙汉子的存在,过往的行人不是匆匆忙忙,便是远远躲开。 “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外出游历,途经此地。” “你衣不着土,面无风尘,靴子崭新,你哪里像是远游在外之人?” 汉子不依不饶,眼光毒辣。 于野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从小长大,没穿过几回新衣裳,今日难得焕新,竟然惹来了麻烦。 汉子狐疑的眼光落在马背上,伸手抓了过去。 于野的青钢剑虽然插在马背的行囊中,却露出精致的剑柄与半截剑鞘,见多识广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它的不同。 汉子抓住剑柄一把抽出长剑,随着剑锋抖动,寒光逼人。他点了点头,道:“果然是道门之物!” 几个汉子“哗啦”围住于野,长刀、利剑已抵住他的脖子与后背。 于野僵在原地,像是害怕了,慢慢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却又佯作不解道:“这位大哥要找的是谁呀,莫非与道门有关?” “呵呵!” 汉子手中的长剑指向于野,狞笑道:“老子要找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道人,他先后祸害了玄黄山与北齐山,杀害了无数道门弟子。如今北齐山重金悬赏取他的人头,江湖之上人人得而诛之。你与他年岁相仿,面带奸滑,满嘴谎话,并携带道门所用之剑。老子倒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他呀?” 于野的脸色变冷,眼光迟疑。 汉子却是颇为得意,吩咐道:“速去镇子东头禀报道长,我找到那个小子了!” 另一位汉子收起长刀,转身跑向镇子。 镇子的东头,同样有人堵路盘查。而一伙强人之中,怎会有道长? 于野眉梢一挑,身上突然闪过一层青光,“砰”的荡开了抵在前胸后背的刀剑,持剑指着他的汉子更是被一股强横的力道逼得踉跄后退。他劈手夺过长剑,手腕轻轻抖动,随之剑锋翻转,点点剑光飞旋。“噗噗”血花迸溅,围着他的四个汉子似乎同时咽喉中剑。正在后退的汉子尚自惊愕,又是一剑穿喉。而他仍未作罢,离地蹿起,抬手一甩,长剑犹如离弦之箭凌空激射而去。 跑向镇子的汉子已到了十余丈外,忽然抢了几步栽倒在地。一道急袭而至的长剑穿胸将他扎在地上,后背露出的半截剑柄微微颤动。 于野随后落下身形,抬手拔出长剑,“噗”的带出一股污血,溅得满地的血腥。 与此同时,之前被他杀死的五个汉子相继“扑通、扑通”倒地。 于野挥剑抖落剑锋上的血迹,脚不沾地般的转身返回。长剑归鞘,飞身上马。铁蹄踢踏,马儿原地转了个圈。他眼光掠过地上的死尸,围观者惊诧的面孔,还有那依然热闹的街道,一拨马头扬长而去。 …… “杀人了——” 悦来客栈。 燕赤匆匆走入仲坚的客房,兴奋道:“镇子西头,杀了六人!” 仲坚坐在凳子上,打着夹板的断腿僵直伸着,此时却身子前倾,迫不及待道:“死的可是胡老大的手下,为何人所杀?” 他的两位兄弟守在一旁,同样神色关注。 燕赤伸手比划道:“胡老大的六个兄弟,均为于野所杀。胡老大算是与他结下了深仇大恨,断然不会罢休!” 仲坚问道:“蕲州高人是否在场?” “蕲州高人在镇子东头,等他赶到镇西的路口,于野早已跑远了,此时正召集人手随后追赶呢!” 燕赤愈说愈兴奋,连连赞叹道:“仲师兄慧眼识人,于野他着实心狠手辣,不过鹊起鹊落之间,便连杀六人啊!” 仲权与仲义面面相觑,很难想象一个少年当众连杀六人的场面。 “哈!” 仲坚伸手抚摸着脸上的浓须,笑道:“他说他不杀人,他是没有被逼上绝路。眼下如何?杀人如同饮酒吃肉般的简单。” “于野已引开蕲州高人,你我趁机离开北齐镇。” “嗯,备好车马随时动身!” “仲师兄——” 燕赤忽然担心道:“事后于野若是明白过来,即使不会记恨仲师兄,也会记恨燕某,他若翻脸如何是好。本以为他年少纯真,便于调教,谁想杀起人来,这般凶狠呢!” “无妨!” 仲坚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我那兄弟涉世未深,不经历练一番,怎会懂得江湖的险恶,我这是在帮他呢。不过,你家传的宝珠怕是要不成了。” “岂止家传宝珠,还有家传秘笈呢。” “家传秘笈?” “一枚家传的玉简,我也不知究竟,随口一说罢了,眼下有点后悔了……” …… 星光漫天。 夜风清凉。 于野坐在林间的草地上,大口吃着卤肉。身旁堆放着他的行囊,不外乎雨布、褥子、长剑、包裹等物。卸下负累的马儿在几丈外的水塘边溜达,摇着尾巴打着响鼻的样子很是悠闲自在。 吃了块卤肉,喝了几口水。 于野舒展着腰身,痛快的打了个饱隔。 辰时离开的北齐镇,一路纵马不停,直至夜色降临,跑了足有两百里,这才停下来歇息。依着马儿的脚力与路程算来,明日午后便能赶到离水镇。 但愿此次的护送之行顺顺利利,千万不要再生意外。之后前往鹿鸣山,找到冯老七的财物转交给他的家人。能够帮助冯老七达成遗愿,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不过,今日状况突发,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譬如今日,他本不该遇上胡老大的手下,也不想大开杀戒,哪怕最后一刻他仍在迟疑。 结果怎样呢,一旦状况发生,便身不由己,哪怕他明知上当,也不敢放过那几个汉子,否则引来蕲州的高人,后果不堪设想。 为此恼恨仲坚的欺骗与算计吗? 事已至此,恼他恨他又有何用。与其躲在客栈中,等待强敌上门,再去杀出重围,倒不如独自行事来去随意。只要引开了蕲州的高人,也便于仲坚脱身。或许,他也是这么想的吧。他身为游侠儿,不仅干着舔血的营生,而且四处树敌,倘若不够精明、不懂算计、不谙人性,只怕他也活不到今日。 却没想连杀六人,当时虽也迟疑、或不忍,而挥剑出手之后,竟是那么的果断决绝,毫不留情。 是他于野变了,还是那帮家伙死不足惜? 抑或世道变了,坏人多了? 也许他没变,世道也没变。 而是一个少年成长的烦恼,面对未来的困惑。正如他走出了山村,涉足道门的纷争,由此带来的风云变幻,远远超出他现有的认知。这场风云或将横扫大泽,席卷蕲州,震动海外,更非今日的他所能够想象。 至于以后如何,暂且不论。 胡老大的那帮人,显然是为他于野而来。即使没有直接道出他的大名,却已让他震惊与愤怒。 那人当时说什么:一个十五六岁的道人,先后祸害了玄黄山与北齐山,杀害了无数道门弟子,江湖之上人人得而诛之。 玄黄山与北齐山分明毁于卜易之手,怎会与他于野有关呢? 想必是卜易发现同伙被杀,一时找不到他于野,便栽赃嫁祸并放出风声,以挑唆江湖人士来对付他。 他如此不择手段,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给他的同伙报仇? 而一个蕲州的修士,为何跑到大泽兴风作浪?他似乎已经知道他于野的来历,莫非与尘起有关?倘若尘起投靠了卜易,那么白芷现在如何呢? 于野奔波了一天,如今吃饱喝足,吹着凉风,独对夜色,本该轻松自在,便如那匹马儿一般,而他此时却是烦躁不安。 拿起水囊,喝了口水。 于野的心绪依然烦乱。 他顺手拿起个酒壶。 巴掌大小的陶制酒壶,有着一两斤重。这是仲坚为他备下吃食的时候,捎带的一壶酒。不知酒水能否解愁,何妨尝试一二。 “咳咳——” 辛辣的酒水入喉,呛得他猛咳起来。一团火烧直透脏腑,他禁不住张嘴吹着酒气。 “呼——” 好烈的酒,好大的酒劲! 于野放下酒壶,依然觉着肚子火烫。摇了摇头,脑袋竟然有些发蒙。 罢了,或许岁数小,不懂饮酒,尤其不懂酒中的辛辣与苦涩。学会杀人,倒也不难。学会饮酒,并不容易。 于野心念一动,真气运转,饮酒带来的不适,瞬即消失无踪。 他从怀中拿出一粒珠子与一枚玉简。 珠子在夜色中荧荧闪烁,一看就是宝物。玉简仅有五寸长,显然有所残缺。 这是燕赤的夜明珠与家传秘笈,离开客栈时被他强行塞入怀中,说是什么交换功法的定金,此时回想起来,他的小心思一点也不简单。 秘笈? 神识浸入玉简。 太上灵符…… 第四十章 离水 离水镇。 傍晚时分。 街道上行人稀少。 一人一马,穿过街道而来。 人是少年,相貌朴素,顾盼之间,已有几分沉稳的气度;马为良骏,高大健壮,虽奔驰百里,带着远路的风尘,却依然腿蹄轻捷,不失昂扬之态。 街道的尽头,是个大院子。院门两侧挂着灯笼,上面有字。右边的是“离水”,左边的是“和济”。 和济客栈? 于野收起手上的兽皮舆图,驱马奔着客栈而去。 今日清晨启程,本该午后赶到离水镇,谁想仲坚所送的舆图径路不明,途中走错了道,耽搁了一段时辰之后,总算在天黑之前找到了地方。 尚未到客栈的门前,一个年轻的伙计已迎了上来。 于野跳下马,伸手阻拦道:“我找况掌柜。” “找况掌柜的人多了,住下再说呗。不然客房满了,莫怪慢待了小哥!” 伙计能说会道,抢过马便牵向了院子。 “哦?” 于野带着疑惑,跟着走进了院子。 院子左侧为门房酒肆,右侧是马厩库房,当间是片开阔的空地,空地过去是一排客房。却见房檐下挂着灯笼,光亮处聚集着一群人。 “那便是况掌柜了,小哥自便。在下为马儿备上精料,添上饮水,行囊随后送至地字七号客房,来日小哥自去门房结账。” 伙计手脚麻利,牵马入厩、报上房号,转眼间已安排妥当。 于野从马背上取下长剑,想了想又取出金银揣入怀中,这才任由伙计忙碌,然后奔着人群走去。 “我家掌柜已请了护卫,余下的大哥散了吧!” “你家掌柜说是重金招纳门客,我兄弟这才远道赶来,你说散了便散了,当我兄弟是笑话么?” “况掌柜行事不合规矩,便不怕遭到报应?” “谁说不是呢,此去千里之遥,各地贼人横行,况掌柜凶多吉少……” “诸位、诸位——” 人群中,一位中年男子举起双手道:“此事错在况某,却也事出有因。原本与一位仲兄弟定于两日前启程,怎奈他迟迟未至。况某带着家眷不敢耽搁行程,唯有临时另招人手。而此去路途遥远,佣金不菲,即使况某略有家底,也仅请得起两位高手,还望诸位见谅啊。季颜,请诸位大哥饮杯水酒……” “哼,一杯水酒便想打发人?” “况掌柜所请的高手何在,让他出来……” “是啊,让他出来。何方神圣,竟敢断了兄弟们的财路……” 于野走到近前,慢慢停下脚步。他没有急着找人,而是与几个旁观者站在一起。 场面有些混乱,不难看出原委。 那个体态略胖的中年男子,应该便他要找的况掌柜,他身边的年轻男子姓季,是他赶车的伙计。叫嚷不停的六七个壮汉,或为应招的门客而来,只因未能如愿,便撒泼耍横、出言要挟。 况掌柜口中的仲兄弟,必是仲坚无疑。从他口中得知,他与仲坚约定于两日前启程。而仲坚又是怎么说的?仲坚所说的期限,前后整整相差两天。倘若况掌柜已准时启程,他于野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而即便及时赶来,好像还是晚了。 况掌柜已经聘请了两位高手? “潘某在此,何人聒噪?” 便于此时,况掌柜身后的房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位身躯高大的男子,二三十岁的光景,发髻歪斜、睡眼惺忪,嘴里喷着酒气,摇摇晃晃走到房檐下站定。随后客房中又走出一男子,个子不高,方脸短须,一双细目漠然看向在场的众人。 “鸿山的潘远?” “怎么是他……” “诸位,这便是况某聘请的潘远与他的兄弟袁九。” 况掌柜与众人示意,抱拳作揖又道:“事已至此,也不能让诸位白跑一趟,且去饮酒吃肉,况某做东……” 壮汉们并不领情,稍稍诧异之后,其中一人嚷道:“是他潘远又如何,此地并非鸿山……” 潘远尚自酒意朦胧,忽然瞪起双眼,冲着直呼其名的汉子便是“砰”的飞起一脚。汉子话音未落,人已踉踉跄跄后退。他的兄弟袁九依然默不作声,却飞身冲出檐下,猛将汉子扑倒在地,一把短刀“扑哧”扎入对方的肩头。 “啊——” 中刀的汉子大声惨叫,却被袁九死死按住。 众人大惊失色,“唰、唰”抽出刀剑。 潘远抬脚踢人之时,如同发怒的猛兽。而他收脚之后,神态依旧,打着酒嗝,翻着双眼,伸出手指甲剔着牙缝中的碎肉,不慌不忙的啐道:“呸!老子到嘴的买卖,也敢有人抢食。袁九——” 袁九的短刀插在那汉子的肩头上,任凭对方嚎叫,他只管低头端详,脸上露出嗜血般的神情,却突然回刀一甩,一截手臂带着血迹飞了出去。 “啊——” 在场的众人已是刀剑在手,正想围攻袁九,见状又是大吃一惊。 “哼,这便是抢食的下场!” 潘远哼了一声,瞪眼道:“哪一个不服,尽管动手试试。老子不会再要他的胳膊,老子要他的脑袋!”他话语中带着杀气,恶狠狠又道:“滚吧——” 袁九收刀退后。 失去一条手臂的汉子躺在地上翻滚嚎叫。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遂七手八脚抬起同伴,捡起血淋淋的断臂,匆匆忙忙奔向院外,却不忘丢下狠话:“潘远,此事断难善了——” 潘远伸手挠了挠耳朵,不以为然的样子,转而露出笑脸道:“况掌柜,让您受惊了!” 况掌柜犹自目瞪口呆,忙道:“无妨、无妨!” 潘远耸了耸肩,表示无奈道:“不使出血腥手段,一帮夯货岂肯离去!” “所言有理、所言有理!” 况掌柜连连点头道:“况某常年在外奔波,深知护送的营生不易,唯有真正的高手,方能震慑宵小之徒。今晚多亏了潘兄弟与袁兄弟,两位早点安歇吧!” 潘远是个狠人,却也擅长世故圆滑。他返身回房之际,不忘关切道:“方才动静甚大,并非潘某所愿。还请掌柜的回房代为问候一声,莫让夫人与小姐担惊受怕!” “嗯嗯!” 况掌柜举手致谢,回头吩咐道:“季颜,明早动身,及时备好车马!” 一场流血冲突,转瞬得以平息。围观者各自散去,客栈也安静了下来。 于野却站在原地,踌躇不定。 所谓护送况家的这趟买卖,已被潘远视为到嘴的肥肉,谁敢稍有觊觎之心,便是与他虎口夺食,轻则废胳膊,重则掉脑袋。 倘若此时道明来意,并非明智之举。而为了前往鹿鸣山,已费尽了周折,如今总算有了眉目,岂能就此放弃。 “况掌柜,请留步——” 眼看着况掌柜就要离去,于野急忙喊了一声。潘远尚未走进客房,与袁九停了下来。 “哦,这位小兄弟有何指教?” 况掌柜早已看到院子里的于野,只当是客栈的客人。 于野往前走了两步,举手施礼道:“在下于野,受仲坚、仲兄所托,前来护送况掌柜一家前往鹊灵山。因途中耽搁迟到两日,请况掌柜包涵一二!” “仲坚?你……” 况掌柜打量着于野,意外道:“且不论所说真假,你这般年幼,自顾尚且不能,如何照看他人周全。小兄弟请回吧!” 与其看来,于野个头不高、身子不壮,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竟要护送他一家三口前往鹊灵山,显然是不知天高地厚。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即使江湖人士也抵挡不住重金的诱惑,又何况一位莽撞无知的少年呢。却又不便得罪人,好言劝他离去便是。 于野岂肯离去,拿出一块铁牌示意道:“此乃仲兄与况掌柜约定的信物。” 况掌柜接过铁牌,微微愕然。 巴掌大的铁牌上铸有字号,一面是巨弓,一面是仲坚。这是成名的游侠儿专有之物,也是一方豪强的特有象征。 “呦呵——” 潘远见况掌柜被一个少年纠缠不休,晃着膀子走了过来,自觉有趣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学人刀头抢食、火中取栗,你是活腻歪了吧?” 袁九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依旧是面无表情,而一双细目透着冷光,仿佛随时都要拿刀砍人胳膊。 于野自顾说道:“仲兄交代,见牌如人。” “小子——” 潘远不由得瞪起双眼,道:“老子与你说话呢,你聋了不成,讨打……” “潘兄弟,稍安勿躁!” 况掌柜唯恐又起纷争,急忙伸手阻拦,转而看向于野,举着铁牌问道:“此乃仲坚兄弟的江湖令牌不假,而他为何爽约?” “仲兄他……” 于野眼光扫过潘远与袁九,斟酌道:“仲兄他结下仇家,忙着杀人呢,一时无暇分身,便托我代他走一趟鹊灵山。” “原来如此。” 况掌柜点了点头,却面露难色道:“不过……此去千里之遥,途中遇上亡命之徒,只怕你应付不了。何况我已邀请了这两位兄弟,如何是好呢?” 潘远与袁九换了个眼色,趁机道:“岂不闻江湖一诺,信字千金。况掌柜若敢出尔反尔,将我兄弟置于何地!” 此人虽然性情暴戾,却心机深沉。依着他的脾气,早已动手打人。谁料他正想教训的小子,竟然是这趟买卖的正主。于是他强忍着火气,与况掌柜讲起道理。只是他的话语之中,隐隐带着威逼恫吓之意。 况掌柜掂着手中的铁牌,看了看于野,又看了看潘远,依然左右为难。 潘远脸色沉了下来,不耐烦道:“这趟买卖我兄弟是接定了,谁也休想分走一钱银子!” 却听于野说道:“这位大哥所言有理,江湖一诺,信字千金。此去鹊灵山,我不收一钱银子,只为践行承诺,以全江湖信义!” 潘远与袁九面面相觑,愕然道:“不要银子,那小子傻了?” 况掌柜也始料不及…… 第四十一章 执念 旭日初升。 和济客栈的院子里,两架马车整装待发。 一架单辕双马的大车带着车厢,应为乘客专用。赶车的是个中年汉子,竟然只有一只眼与一条手臂。其右手拿着鞭子,空荡荡的左袖掖在腰里。仅剩左眼的脸上布满疤痕,看上去有些丑陋狰狞。而他为人倒也谦卑谨慎,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 另外一架双辕双马的大车,堆满了货物,上面蒙着防雨的油布。赶车的便是昨晚的季颜,他年轻力壮,擅长与人打交道,应该是况掌柜身边得力的亲信。 另有两匹杂色与纯黑的健马,由客栈的伙计拴好缰绳、挂上行囊。 潘远带着袁九站在客房檐下,带着睥睨的神态打量着院子里的忙碌景象。当他的眼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位年轻人的身上时,他禁不住沉下脸色闷哼了一声。 于野,独自站在客房门前的树荫下。 他背着双手,嘴角含笑,翘起脚尖轻轻点地,很是悠闲自得的样子。 昨晚的那场争执,因他而起,也由他平息,而化解危机的手段颇为简单,就是不要酬劳,白跑一趟鹊灵山。如此一来,况掌柜不用辞退潘远惹来麻烦,潘远不必害怕有人分他银子,他于野也能得偿所愿,最终三方皆大欢喜。 “小哥,你的马已备好!” 客栈的伙计与于野打着招呼,并连声称赞道:“啧啧,好马!” 仲坚所赠的黑色健马,毛发锃亮,四肢健壮,体态俊美。尤其与潘远、袁九的坐骑相比,更是高上半头,卓显不凡。 “啧啧,好剑!” 伙计离去之时,不无奉承的又夸了一句。 插在行囊中的青钢剑,足有四尺多长,便是剑柄便有八寸,看上去自然与众不同。 马是好马,剑是好剑。 偏偏主人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哼,他也懂得使剑?” 潘远瞥了眼身旁的袁九,嘀咕道:“换作他处,老子定要抢了他的马,夺了他的剑!” 袁九的两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远行尚未启程,兄弟俩已经在算计好处。 “夫人、菜儿,我为你娘俩引荐一下——” 一行三人走出客房,为首的是况掌柜,随后跟着两位女子,一个是三四十岁的妇人,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应该便是况掌柜的夫人与闺女,却并未涂脂抹粉或穿金戴银,而是素衣素裙穿着简朴。 “这是潘远与袁九,均为江湖人士,手段了得,由他二人护送我一家三口前往鹊灵山!” “哈,见过况夫人、况小姐,有我兄弟随行护送,此去安然无虞!” 潘远带着袁九上前见礼。他一改以往的粗莽蛮横,变得规规矩矩。即使袁九也难得挤出一丝笑容。 “两位壮士,拜托了!” 况夫人敛衽回礼,仪态大方。叫作菜儿的况小姐也欠了欠身子,神态端庄、不卑不亢,显然是位知书达理的大户千金。 况掌柜伸手指向赶车的两人,接着引荐道:“莫残,我家老仆,耳聋眼花、不善言辞,还望多多担待。季颜,我家的车夫兼伙计,途中有事找他即可。” 叫作莫残的男子,果然耳聋眼花,兀自低着头,谁也不搭理。 季颜倒是为人活泛,与潘远与袁九躬身施礼,口称大哥关照,使得沉闷的场面轻松了许多。 况掌柜看了眼天色,挥手道:“时辰不早了,夫人、菜儿上车……” “况掌柜——” 于野尚在树下等候引荐,谁想竟被直接忽视,他忍不住喊了一声,以示自家的存在。 门客,乃是大户人家花钱聘请或供养奇人异士的称呼。引荐乃是一种礼遇,为主人所表达的敬重之意。 “哎呦!夫人,瞧我这记性!” 况掌柜与夫人歉然一笑,道:“我家请了三位壮士呢,还有一位不拿酬劳的小兄弟!”他冲着于野挥了挥手,道:“一同上路吧!” 莫残,也就是独眼独臂的男子,见到夫人与小姐走近,拿了一个凳子放在地上垫脚。 “竟然不取酬劳,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门客?” “不取酬劳,途中有事自然与他无关。咱家倒是酒肉管饱,也不亏待他!” 听着爹娘的对话,菜儿也是颇为好奇,忍不住回头一瞥,原本端庄的人儿忽然笑出了声—— “岂不成了吃白食的,噗——” 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少年,佯作沉稳镇定,却又神色焦急,根本不像江湖侠士,反而傻傻的令人好笑。 “菜儿,上车!” “嗯!” 况夫人催促一声,菜儿上前搀扶,犹自忍俊不止。况掌柜跟着上了马车,遂吩咐众人启程。 于野没有等来引荐的礼遇,反而自讨没趣。 一个不取酬劳的门客,当然没人正眼相待。也许在况掌柜一家看来,便宜,意味着没本事,吃白食。 …… 半山腰的一片空地上,站着一位女子。 她的身后,是座高山。头顶之上,天青如碧,云白如絮。四周苍松郁郁,山风徐徐。恰是春光正好,她却恍如未觉,只管默默看向山脚下的一片村落。 于家村。 宁静的村落,一如往日。 村子西头的大土堆披了层青色。那是三十多位猎户的坟冢,虽然少了冬日的荒凉,长满了青草,却多了几分肃穆与厚重。 村子东头的山坡上,是几株老树与三间倒塌的草屋。 那是于野的家。 自从上次离开村子之后,于野便没有回来过。如今他早已逃出玄黄山,此时不知他人在何处。听到风声说,各地的江湖人士正在找寻他的下落。此事或与卜易有关,而一个关在摩崖洞的少年怎会得罪一位筑基高人呢?想必又是尘起师兄的缘故,他为了投靠卜易,不仅出卖了师门,害死了师父,也泄露了兽丹的存在。 尘起欺师灭祖,罪该万死! 不过,尘起与师父只知兽丹,不知蛟丹。两者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而蛟丹之名,出自于野之口。他一个山里的猎户,怎会知道他所吞下的是蛟丹呢,又是如何成为修士,并施展传说中的剑气伤了尘起? 白芷缓缓转过身来,犹自心绪起伏、神情幽怨。 她已舍去了道袍,恢复了女儿装。一蓬青丝披肩,加以素帕轻挽,衬以粗布长裙,俨然一位山野女子,却又面如皎玉、双眸含怨,自有孤冷出尘的韵致。 不远处,是个小小的草棚子。 这是她的暂栖之所。 此处位于星原谷南侧的山腰上,虽然山势陡峭、人迹罕至,却可俯瞰整个于家村。倘若于野返回村子,应该逃不过她的双眼。 白芷想起她要等的那个人,心绪又是一阵烦乱。 此前安葬了师父,送走了几位师兄师姐,玄黄山上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正当她茫然无措之时,谷雨回到山上。获悉师父道陨,道门已不复存在,小师弟当场嚎啕大哭。她不知如何安慰,唯有垂泪相陪。而悲伤过后,日子还得过下去。谷雨想要重振山门,她为此黯然无语。数百年传承毁于一旦,想要重建谈何容易。却从谷雨的口中得知,于野的修为与剑气均属真实。那个出身猎户的少年,已是炼气一层的高手。她惊愕了一番之后,遂即有了决断。 那就是找到于野。 师父临终前说过,于野是她的机缘,也是她的劫数。当时懵懂不解,事后恍然有悟。所谓的机缘所在,或是那枚蛟丹。而劫数,意味着生死的抉择。究竟孰生孰死,天命运数如何,只有找到于野,方能最终揭晓。 彼时彼刻,她的心头有了执念,从此摆不脱、也扔不掉,并将折磨她数十年,直至生死降临,方得醒悟。 白芷吩咐谷雨返回家中孝敬双亲,她本人则是离开玄黄山独自远行。 师弟含泪相送,期待来日再会;师姐匆匆而去,归期未有期。 白芷离开玄黄山之后,本想寻找于野的下落,却听说他被江湖人士追杀而去向不明。她踌躇再三,便直奔星原谷而来。 大泽地域广袤,找人如同海里捞针。尤其找一个遭到追杀而四处躲藏的人,更是难上加难、毫无指望。而一个人无论他躲到何时,逃往何方,他都忘不了自己的家。那个有点痴傻的少年,应该也是如此。只要守在星原谷,或能等到他回家的那一日。 白芷来到星原谷,便在南山的山腰上搭了一个草棚。 她并不确定于野是否归来,也不知道他何时归来,却依然选择就地守候,因为她已没有了去路。 玄黄山毁了,各地的道门也人人自危。与其放弃修行,沉沦于乱世,何妨追随机缘,与劫数并行呢。 如今想来,大泽的这场祸乱,虽然与蕲州高人有关,却又何尝不是来自于一枚蛟丹。自从那个少年吞下蛟丹之后,灾祸由此起始而一发不可收拾。 何况她身为玄黄山唯一传人,岂能辜负师父的临终所托。 白芷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幽怨的眼光渐趋明亮而又透着执着。 无论何年何月,她定要超越师父,成为一方高人;她定要重振道门,让谷雨小师弟得偿所愿。倘若灾祸起始于蛟丹,起始于灵蛟谷,那么她的机缘便起始于星原谷,起始于那个带来劫数的人…… 第四十二章 吃白食的 午时。 日光高照。 一行车马穿过林荫大道而来。 当头是两个骑马的汉子,潘远与袁九。潘远高大粗壮,相貌凶悍,左右睥睨,颇为几分虎狼之态。袁九还是面无表情,睁不开眼的样子,偶尔回头一瞥,俨如鹰视狼顾,透着骨子里的阴鸷与机敏。 两人身后的马车上,拉着况掌柜的一家三口。夫人与小姐坐在车厢内,况掌柜受不得憋闷,便坐在车头吹着凉风。坐在他旁边的莫残,虽然身子残疾,却腰杆笔直,任凭车马颠簸,犹自怀抱着鞭子端坐稳当,睁着只独眼静静注视着前方。 季颜赶着拉货的马车随后而行,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他常年在外奔波,习惯了长途赶路。此去虽有千里之遥,也不过是旬日的路程。 另有一人一骑落在后头。 于野跟着况掌柜一行离开了离水镇之后,循着大道直奔西南方向而来。马车为双马驾辕,一路跑得轻快,不过小半天的工夫,已跑出了六七十里。只是途中没谁理他,他就像是个多余的人。而他毫不介意,只管默默随行,看着沿途的风景,倒也怡然自得。 正值盛春时节,天光明媚,花红草青,山野如画。便是况夫人与况小姐也忍不住打开车窗,陶醉在春日的美色之中。 “娘,天色真好……” “嗯!” 一路之上,娘俩儿都在说着悄悄话,即使隔着车厢,夹杂着马蹄声与车轮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也是神识的用处之一吧,便于窃偷听他人的隐私。 于野骑在马上,随着马的颠簸轻轻摇头。 他不喜欢偷窥隐私,只是无意听到而已。 从况夫人与况小姐的对话中得知,小姐芳名叫况苋,小名菜儿,也就是苋菜的意思。此次前往鹊灵山,是探望况夫人娘家的亲戚。只因路途遥远,为免遭遇不测,况掌柜找到与他相熟的仲坚,请他带几个兄弟护送。仲坚未能如约而至,况掌柜唯有另招人手。潘远与袁九恰好住在和济客栈,便捷足先登抢下这趟买卖。结果惹来江湖人士的不满,最终发生了一场流血冲突。况夫人为此抱怨了几句,况掌柜也有些后悔,怎奈木已成舟,但愿此去顺风顺水。 至于昨晚赶到的少年,没有听到娘俩儿提起过。或许一个吃白食的门客,不值得一提吧。 “不走了,歇息片刻!” 随着潘远的一声吆喝,行驶中的车马停了下来。 “伙计,照料牲口。” 潘远与袁九径自下马,大声嚷嚷道:“掌柜的,安排酒食!” 季颜暗中嘀咕了一声,却还是拿着草料,取来两桶清水,安顿马儿的吃喝。接着又从车上取下草席、木几等物,连同两盒吃食送至道旁的树荫下摆放妥当。 况掌柜携夫人、小姐下车,与潘远、袁九围坐在一起。不待况掌柜谦让,潘远与袁九已拿起肉脯、糕点大口吞咽起来。况夫人与小姐也不介意,各自取了吃食慢慢享用。 莫残则是守在车边,默默吃着自带的干粮。 于野下马之后,奔着树荫下走去。而尚未走到近前,竟被季颜拦住,递来一块肉脯,示意他去别处歇息。 “哎,况掌柜——” 于野想要提醒一声。 况掌柜说过,途中酒肉管饱,不会亏待他,岂能随随便便打发了事。 只见况掌柜嘴里吃着糕点,连连点头道:“不必多礼,去吧、去吧!” 潘远哈哈一乐,满脸的鄙夷之色。 况掌柜身旁的菜儿回头一瞥,眼光中似有笑意。 于野愣怔了片刻,低头走开。 回到拴马的地方,尚在啃食草料的马儿倒是亲热,冲着他抖着鬃毛、甩着尾巴。他这才露出笑容,转而就地坐下,咬了口肉脯,味道甚是鲜美。 “于兄弟——” 季颜走了过来。 “是否此处不妥,我再换个地……” 于野尚未起身,已被季颜按住,手中多了块糕点,便听对方说道:“兄弟,息怒啊!” 息怒? 怒从何来? 季颜在一旁坐下,低声道:“你与潘远、袁九,同为掌柜所请的门客。掌柜的却厚此薄彼,你怎会无动于衷呢?” 哦,此人看出自己的尴尬境地,劝说安慰来了。 而今日遭遇掌柜的慢待与潘远的羞辱,搁在几个月前,他早已怒火中烧,斥责况掌柜行事不公。却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生气。或者说,找不到生气的缘由。抑或是,那个暴躁的少年长大了? “你也莫怪掌柜的。” 季颜也就二十出头的的年纪,发髻整齐、五官干净,穿着青色粗布短衫,脚蹬软底快靴,上下收拾得清爽利索。他说起话来,眉眼灵动而又不失坦诚。 “大户人家招纳门客,分三六九等,其中鱼龙混杂,难免待遇不一。掌柜虽非巨贾,招纳门客仅有三位,却也不能坏了规矩,你说是也不是?” 于野嘴里吃着东西,不置可否。 正如所说,门客中有能人异士,有刀客、剑师,有游侠儿,当然也有盗贼与泼皮无赖。本领高低不同,受到的礼遇也不一样。在况掌柜的眼里,潘远与袁九乃是江湖高手,值得重金聘请,却不知他于野又算什么,难道真的一无是处? “昨晚,你遇事不乱,懂得隐忍,敢于取舍,非同龄人所能及。” 这么圆滑世故的说辞,不像出自一个伙计之口, 只听季颜又道:“这是掌柜说的,不过他也让我转告你,江湖取胜之道,比拼的不仅是胆量心智,还需拳头够硬、刀剑锋利。倘若你就此回转,他也不会怪你,还会念及仲坚的情面,送你一笔盘缠,你看如何?” 说来说去,况掌柜是借季颜之口赶他走呢。 于野没有忙着答复,而是随声问道:“季兄,是否去过鹿鸣山?” “未曾去过,倒是知道那个地方。鹊灵山往南两三百里,便为鹿鸣山地界,咦——” 季颜忍不住看向于野,好奇道:“于兄弟,你所问何意?” 便于此时,潘远又在大喊:“伙计,拿酒——” “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饮什么酒啊,也不怕耽误行程!” 季颜悄悄嘀咕一声,丢下一个无奈的眼神,拍打着屁股上的草屑,起身回应道:“来啦——” 没有出门之前,潘远倒是懂得礼数,而出门之后,犹如放飞了自我。他不仅随意使唤季颜,对况掌柜也是大呼小叫。尤其是途中小憩,他竟然喝上了酒。况掌柜只得让夫人与菜儿回车歇息,他独自留下来作陪。 于野吃了肉脯糕点,饮了几口水,算是填饱了肚子,随后在季颜的马车上找了块旧布撕成布条,又取下行囊中的长剑,以布条裹住剑柄与剑鞘上的道门标记。 不管况掌柜怎样暗示或劝说,在抵达鹊灵山之前,他都不会离去。却也不想让人知道他与道门有关,以免招惹麻烦。 裹扎了布条的长剑,虽然看着破旧,却藏锋于内、朴实无华。 于野将长剑插入行囊,忽然神色一动。 十余丈外,有人拿着木凳坐在马车旁,低垂脑袋,打着瞌睡。不过,他方才分明用他的独眼看向这边。当自己转身之时,他瞬即又低头躲避,佯作瞌睡的模样。而即使他动作隐秘,又如何瞒得过自己的神识。 莫残? 正是那个赶车男子,独眼独臂、满脸刀疤,却起了一个颇有深意的名字,莫残。 于野拍了拍马背,梳理着马鬃,搂着马脖子与马儿亲昵了一番。 人心难测,不抵畜生简单。你待它一分好,它陪着你行千里远。 于野将马儿吃剩的草料放回车上,然后独自站在道边悠然远望。 午后的日光下,郁郁苍苍的山野间罩了一层雾气。就此看去,彷如勃勃的生机在氤氲升腾…… “哈哈,启程——” 潘远吃饱喝足之后,痛快的喊了一嗓子。 原本是途中小憩,竟被他耽搁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启程了——” 况掌柜也喊了一声,只是喊声里透着一丝倦意。 季颜冲着于野招了招手,如释重负的样子。 莫残默默收起木凳,坐上马车,未见他手臂抬起,鞭子已甩出一声脆响。 “啪——” 车轮滚动,一行继续赶路。 于野依旧骑着马跟在后头,手中握着一块灵石。 这是他仅有两块灵石中的一块,已失去了晶莹玉透,变成了白色的石头。而其中的灵气仅剩一两成,却依然弥足珍贵。 大泽的灵气匮乏,即使勤修苦练,若是没有丹药与灵石的相助,也难以提升修为。大泽道门至今没有出过一位筑基高人,或许便是这个缘故。 而什么地方能够找到灵石呢? 于野伸手摸向怀里,掌心的灵石变成了一枚玉简。 《太上灵符》。 这是燕赤家传秘笈中记载的一篇法门,已残缺大半,仅有辑要篇与制符篇大致完好,并附录一个符箓的炼制之法。 辑要所述,太上灵符共有七十二道,分别用于制鬼、除妖、去凶、避煞,或镇宅、除厄、求财、求子等等。看起来更像是普通道人的神通法门,对于真正的修士应该没有大用。 于野起初看到《太上灵符》的时候,便是如此想法。而当他再次察看,遂即改变了念头。 秘笈中硕果仅存的符箓,名为破甲符,备有注解,乃是隐身穿墙的法术。 隐身穿墙呢,神不神奇? 更像是术士的骗人把戏。 不过,秘笈中的制符篇,倒是极为详细,有道是技多不压身,何妨研修琢磨一番。倘若破甲符真的神奇,他便多了一套保命的本事。 便于此时,行驶中的车马突然停了下来。 于野抬头看去。 他忽然发觉,此行并不顺利…… 第四十三章 不讨人喜欢 百丈之外,几个骑马的汉子顺着大道并肩慢跑而来。 与此同时,大道两旁的树丛中蹿出一群人,乃是二十多个粗壮的汉子,挥舞刀剑气势汹汹。 潘远与袁九的坐骑受到惊吓,连连后退。 潘远抽出长刀,瞪着双眼,沉声喝道:“劫道的来了,各位小心——” 况掌柜所乘的马车上响起菜儿的惊叫声。 季颜双手一抖缰绳,所驾的马车左转往前,他又猛的收住缰绳,两架马车已并排停放一起。他转身跳了下来,伸手从车上抽出一把砍刀,扭头冲着于野喊道:“兄弟,帮着照看一二——” 于野跟着停了下来。 此时,天近黄昏。 落日的余晖下,五匹马拖着长长的影子由远而近。逆光中看不清人脸,唯有的闪闪刀光令人胆寒。 “尚有十里路程,方能赶到莱土镇,偏偏在此出事,若非晌午耽搁,唉……” 季颜左右张望,神色慌张,许是心有怨气,嘴里嘀咕着不停。 转眼之间,五个骑马的汉子到了二三十丈外。从林子里冲出来的汉子们也涌上大道,吓得车厢内的菜儿又是惊叫了一声。 季颜急忙示意道:“于兄弟——” 于野掉转马头,来到右侧的马车旁边。 两个持刀的汉子已逼到近前,挡不住健马的冲撞,与几个伙伴往后退去,遂又联手其他的同伙摆出围攻的阵势,一个个大呼小叫着极其嚣张。 “尔等何人,岂敢阻我去路?” 潘远与袁九挡在马车前,冲着来人大声呵斥。 “呵呵!” 五人五骑在十丈外停了下来。为首的汉子冷笑一声,道:“潘远,又见面了!” “你他娘的谁啊?” 潘远稍稍凝神看了一眼,面皮抽搐,长刀一横,凶狠骂道:“老子不管你是谁,胆敢阻拦况掌柜车驾者,当以贼人论处。奉劝尔等远远滚开,否则老子格杀勿论!” 汉子摇了摇头,道:“你且记住了,本人乃是离水的毛观。你昨晚在客栈伤我兄弟,煞是威风。我当场留下话,此事断难善了。故而在此等候多时,只为讨还昨晚的公道!” 这是昨晚在客栈闹事的那帮汉子,今日找潘远报仇来了。 “毛观兄弟、毛观兄弟——” 况掌柜已吓得躲入车厢,忽又伸出半个脑袋喊道:“毛观兄弟,昨晚之事与况某无关……” “掌柜的——” 潘远猛然回头,打断道:“若非帮你排忧解难,我怎会得罪这帮夯货,你怎敢不认账呢?” “啊…… 况掌柜脑袋一缩,又躲回车厢里。 潘远眼光掠过左右,转而看向对面的汉子,道:“事已至此,你待如何,且划下道来,老子接着便是!” 于野骑着马守在马车的旁边,静静关注着四周的情形。 出门头一日,便遭遇不测。看似状况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这帮江湖人士,放下刀是好汉,提起刀便是强贼,难以界定孰是孰非,且求个豪情快意任平生。 不过,倘若这帮凶狠的汉子一拥而上,况家真的有麻烦了。尤其带着两个女眷,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而潘远的口气中也少了几分强横,他似乎已经胆怯。 便听毛观扬声道—— “潘远,你既然认栽,且自断一条手臂,再由况掌柜赔偿千金,这桩恩怨就此罢休。如若不然,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况掌柜再次伸出脑袋道:“况某出门在外,拿不出那么多钱财啊!” 毛观早有所料,笑道:“呵呵,况掌柜车上的珠宝足以价值千金!” 况掌柜愕然道:“诸位早有蓄谋……” 他车上藏着的珠宝,竟然被人知晓,可见此行早已埋下祸端,毛观等人是有备而来。 “所言当真?” 见潘远神色迟疑,毛观信誓旦旦道: “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他人。此乃江湖规矩,岂能有假。” “罢了,我赔你一条胳膊!” 潘远两腿一夹马腹,驱马往前慢慢走去,抬手将刀架在左臂上,瞪着眼珠子道:“诸位切勿食言,天地有德,鬼神莫欺,看好了——” 在场的众人,皆盯着他手中的长刀,等着他砍断手臂。 不料,他坐下马猛然四蹄腾空,直奔着毛观冲了过去,他本人更是高举长刀,怒吼道:“敢要老子胳膊,老子要你的命——” 他身后的袁九飞身而起,兄弟俩相继出手了。 毛观似乎早有所料,勒马后退几步,便听“嘣嘣”弓弦炸响,两道箭矢激射而出。潘远的坐骑尚自腾空,一头栽倒在地,直接将他掀飞出去,他却借势扑向一个手拿弓弩的汉子,“扑哧”一刀将其砍落马下。另外一个汉子举弩再射,忽见一道人影持刀掠地而至,其被迫抽刀阻挡,不料刀锋交错的刹那,一把短刀扎入腰腹,遂惨叫一声摔落马背。 与此瞬间,围在四周的壮汉们挥舞着刀剑扑向马车。 况掌柜躲在车厢里呼叫季颜。 家眷所乘的马车左侧被季颜的马车挡住,少了几分凶险。右侧直接面对冲击,则是凶险倍增、险象环生。 所幸于野早已骑马守在一旁,见一群汉子扑了过来,他抽出长剑左右挥舞,驱赶道:“退后、退后,要死人的——” 江湖上的狠人,都是见血说话,像他这般瞎嚷嚷,反而有色厉内荏之嫌。 一个汉子冲到近前,“唰”的劈出一刀。 还真有不要命的。 于野手上用力,剑锋轻抖。 而他正要还以颜色,季颜已抢到身旁,猛的挥动砍刀,“锵”的一声挡住了劈来的长刀,急声怒道:“你愣着作甚,等死不成?” 只怪刀锋来势太慢,不忙出手而已。 于野在心中默默辩解一句。 却见季颜挥刀劈砍,状若拼命,逼得一群汉子往后退去。 于野骑在马上,乐得清闲。他左右张望之际,眼光微微一凝。 像他这般清闲的还有一位,赶车的莫残,对于四周的混乱熟视无睹,兀自默默的坐在车前。 “吃白食的……” 车窗打开,露出一张精巧的小脸,却带着焦急的神色,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 况家的小姐,菜儿。 谁是吃白食的? 于野没有理睬。 “吃白食的,快去帮帮季大哥——” 季颜虽为赶车的伙计,却身手敏捷、异常勇猛,几个汉子不愿与他拼命,纷纷转向前方围攻潘远与袁九。他所面临的险情顿时缓解,暂且不用他人相助。 倒是潘远兄弟俩陷入重围,一时险象环生。 “吃白食的,你听见没有啊——” 菜儿依然在出声恳求。 于野冲着她瞪了一眼,转而看向前方。 菜儿也瞪起双眼,不甘示弱道:“哼,欺负女儿家,算什么本事……” 便在彼此瞪眼之间,有人喊叫,马蹄声响,紧接着混战的人群轰然四散。 季颜拎着砍刀,喘着粗气,难以置信的抬眼张望。 毛观与另外一人,已骑马逃向远处。余下的汉子们则是蹿入山野丛林,转眼之间失去了踪影。 此时,暮色降临。晚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还有骂声响起—— “哎呦,疼死老子!” 况掌柜从车厢内走出来,倒抽一口寒气,忙道:“季颜,过去看看——” 季颜答应一声,跑了过去。 于野骑马往前走了几步,也禁不住摇了摇头。 前方的空地上,东倒西歪着七具死尸。 潘远坐在死尸之间,腿上露出一截箭矢,疼得他大声叫骂。 袁九站在一旁,阴沉不语。他依然是左手短刀、右手长刀,刀锋上的血迹未干。 季颜跑到潘远面前,便要查看他的箭伤。 “哎呦,不敢动!” 潘远杀起人来不眨眼,此时却变得软弱起来。他伸手挡住季颜,嚷嚷道:“掌柜的,快去请个医术高明的先生!” “嗯嗯,抵达莱土镇之后,即刻去请先生!” 况掌柜连连答应,催促道:“季颜,扶潘兄弟上马……”他见潘远的坐骑倒在道旁,已中箭死去多时,急忙回头道:“小兄弟,借你坐骑与潘兄弟一用!” “不借!” 于野依然骑在马上,却肯定的予以拒绝。 况掌柜恼怒道:“哎,你岂能不近人情呢?” 于野歉然摇头,道:“临行前,仲坚、仲兄交代过,出门在外,有两个不借。” “哦?” “一不借坐下马,二不借手中剑。请况掌柜见谅,在下爱莫能助!” “你……” 况掌柜拂袖一甩,冲着季颜吩咐道:“潘兄弟坐你的马车,好生照看!” 季颜与袁九将潘远搀扶起来,一步一挪挣扎着走向大车。 潘远冲着于野啐了一口,骂道:“小子,你给老子等着!” 季颜也跟着嘀咕道:“这个于兄弟,不讨人喜欢!” 袁九则是冷眼斜视,阴鸷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于野将长剑归鞘,伸手轻轻拍了拍马背。 本想借着护送之名,顺道前往鹿鸣山。而启程的头一日便得罪了所有的人,接下来的日子又该如何度过呢? 于野忖思之际,神色一动。 虽然暮色昏暗,却见不远处有人睁着一只独眼盯着他,并微微颔首,意味不明…… 第四十四章 鬼画符 莱土镇。 开源客栈。 两人一间的客房内,季颜尚在酣睡,鼾声不止。 昨晚赶到此处,他先是安顿好况掌柜一家三口,又忙着寻找先生为潘远医治箭伤,一直忙活到了后半夜才睡,也着实够他辛苦的。 此时的于野倒是精神十足,他盘膝坐在另一张床榻上,悠悠睁开双眼,轻轻吐了口浊气,两眼中精光闪烁。 昨晚大伙儿都在忙碌,唯有他闲着无事,或者说没人理他,而况掌柜是个守规矩人,还是为他安排了客房,他便躲在房内吐纳调息。 睡觉的时候,睁眼便是一夜过去。静坐入定更是如此,几个时辰倏忽即过。 于野摊开手掌,掌心握着一小把碎石屑。 耗尽最后一丝灵气的灵石,成了这个样子。 吸纳了整整一块灵石,修为增长了几分? 弄不清楚。 也许是一层圆满,也许是炼气二层。对于修为的提升,没有同道修士的对比,也没有他人指点,真的弄不清楚。总之,觉着力气大了一点,神识看得远了一点,经脉粗韧了一点,体内的真气也更为充沛有余。 从昨晚的情形看来,今日是走不了啦。 潘远的大腿中了一箭,并未伤及骨头,按理说这点皮肉伤他撑得住,而他昨晚坐在大车上竟然惨叫了一路。 不过,他与袁九以寡敌众,连杀七人,逼退了毛观,着实立下大功,在此处好吃好喝的将养两日也在情理之中。 而那个毛观,好像颇为记仇,如今连吃大亏,只怕是不会罢休。 于野伸腿下地,套上靴子,站起身来,原地踱了两步。 季颜仍在酣睡,留在房内听他打呼噜,不如去镇子上逛一逛,顺便买点东西。 于野看了眼床头的包裹与长剑,转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就是客栈的院子,地方倒也宽敞,看上去有些破旧,便是院子的地也凹凸不平。 大清早的,院子里甚为安静。 于野穿过院子,走到茅房里方便了一下。自从有了炼气的修为之后,依然喜欢好吃的东西,只是食量渐渐变小,去茅房的次数也愈来愈少。也许灵气能管饱,修炼的时候从来没有觉着饥饿。 茅房的旁边,是一排马厩,拴着十几匹马,其中一匹高大的黑马颇为醒目。 黑马认得于野,冲着他晃动脑袋、打着响鼻。 于野走过去帮黑马添了把草料。 况掌柜的两架马车停放在不远处的院墙边。车上依然装着货物,便不怕遭遇意外?昨晚的毛观不是说了么,车上藏着珠宝,是故意讹诈,还是有的放矢? 于野拍了拍手,走出马厩。他正要去看看马车,又脚下一缓。 况掌柜所乘的马车上,两侧各有一个车窗。冲着这边的车窗忽然开启一道缝隙,遂又无声无息的悄悄关闭。 于野眉梢一挑,转而奔着院外走去。 出了客栈的院子,便是莱土镇的街道。此时天色大亮,街道两旁的铺子已相继开门。 于野摸了摸袖子里的一小包金银,循着泥土街道信步而行。 金银虽为仲坚所赠,却是他十六年来所持有的最大一笔钱财。如今他也算是有钱人了,逛街去! 前方有个杂货铺子。 于野走进铺子,与掌柜的打了声招呼,指明要买黄纸、狼毫笔与朱砂。而铺子里只有黄纸与羊毫笔,药铺才有朱砂售卖。于野拿了纸笔,丢下一小块银子,不等掌柜的找零,他已兴冲冲的奔着药铺而去。 药铺相隔不远。 于野买了一罐碾成细粉的朱砂,还想继续闲逛,却发现仅有百余丈长的街道已被他走了个来回。 如此简陋的街道,与灵蛟镇有得一比。 而莱土二字,便为荒废之地的意思。这镇子倒也恰如其名。 于野抱着陶罐,夹着黄纸,返回客栈,刚进院子,迎头遇见况夫人与菜儿。他欠了欠身子,道了声‘夫人早啊’。虽然不取酬劳,况家依然是他的雇主,打个招呼问候一声,也是应有之义。 况夫人微微颔首,举止随和。她身旁的菜儿却是翻着白眼,嘴里嘀咕道:“哼,吃白食的……” 一回两回的讥讽挖苦只当没听见,屡次三番就是欺负人了。 而况夫人竟然也不在意,犹自慢步往前。 “小姐何故这般尖酸刻薄?” 于野忍不住道:“我叫于野,有名有姓,乃是你家的门客,并非什么吃白食的。”他吐出心头的不快,顿觉舒服了许多,正要就此作罢,谁料菜儿竟然不依不饶。 “咦,我说吃白食的,关你何事,你若不是吃白食的,又何必恼羞成怒呢?” “我……” “哦,我倒忘了呢,你是门客,是我爹请来对付贼人的江湖高手。而你为何遇贼胆怯,便是同道兄弟中箭也置之不理?我看你本事没有,脾气倒是不小……” “菜儿——” 况夫人不容菜儿多说,牵着她的手走出客栈。而菜儿依然回头瞪眼,小脸儿尽其挑衅与蔑视之色。 于野杵在原地,哑口无声。 他认为自己有理有据,说出话来也正气凛然,结果却适得其反,再次遭到菜儿的嘲讽与挖苦。 难道是他于野错了? 搁在以往,他或许要为此纠结一番。而他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吃尽了苦头,也受了太多的欺骗,对于这个混乱的世道与莫测的人性,他已渐渐有了自己的判断与认知。 只是他依然不擅于辩论,在村里的时候,他说不过于二狗,后来说不过白芷、蛟影,或是仲坚,如今,他说不过一个小丫头。 而徒逞口舌之利,不如行胜于言。 于野默默转身,奔着客房走去。 也许季颜起床洗漱去了,房内没人。一扇窗户透着天光,四下里倒也明亮。 于野将买来的纸笔与朱砂放在床榻上,又找来一个陶碗与一个木凳子。他在榻前坐下来,伸手去拿包裹与长剑,却又眼光一闪,微微皱起了眉头。 包裹与长剑放在床头,看起来并无异常。而他离开客房的时候,特意记下了包裹摆放的样子。此时,他确信无误,有人打开过他的包裹,动过他的长剑。 于野将包裹与长剑拿到面前,逐一查看。 谁在暗中动了自己的东西,难道是季颜? 包裹中的物品一样不少,唯独遮住剑鞘、剑柄印记的布条有动过的痕迹。 于野拿出包裹中的酒壶,往陶碗中倒了点酒,再加入朱砂调匀,随后将黄纸铺开,以长剑裁成一张张的小纸片,接着又拿起羊毫笔蘸着朱砂,在纸片上描画起来。 依据所知的典籍与《太上灵符》的记载,符箓分为三等。下等符箓,以一寸三宽、三寸三长的黄纸为符纸,以狼毫笔、朱砂绘制。中等者,为灵兽的毛皮与精血炼制。上等符箓,为神识、法力凭空而成,有禁制万物之能。 可见符箓术的高深莫测。 于野有着自知之明,不敢深入此道。他只想学着绘制一种符,便是《天上灵符》中硕果仅存的破甲符。因为破甲符能够隐身穿墙,很厉害的样子,却不知真假,总要尝试一二。何况正是遭人嫌弃的时候,他不如躲在房内学点东西。 万事开头难,先从纸符画起。纸符也不容易,《太上灵符》制符篇所记载的符图中,一个小小的符画,便分符头、符胆、天柱、地柱等等,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绘制时,还要心神合一、默诵口诀。之所谓天地之力诸笔端,鬼神之法运乾坤。 于野拿着笔,蘸着朱砂,尚未尝试,手指已哆嗦起来。 唉,没拿过笔啊。 而拿得起剑,还用不了一支笔? 于野缓了口气,索性将小小的竹笔当成青钢剑,轻轻落在符纸之上,却歪歪斜斜画不成样子。转眼之间,一张符纸作废。他毫不气馁,换张符纸继续尝试。 便于此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于野尚自全神贯注,却不得不抬起了头。 是莫残站在他的身旁,盯着他手中的笔与涂满朱砂的小纸片,有些吓人的独眼透着难以捉摸的神色。 于野想着是不是打个招呼,或说些什么。 莫残却默默转身离去,还不忘随手带上房门。自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落脚也没有声响,如同鬼魅般的飘忽来去。 于野愣怔片刻,暗暗摇头。 这个赶车的莫残,模样吓人不说,行动举止也愈发的怪异。 而回想起来,况掌柜与潘远似乎也有些反常。况掌柜身为商贾巨富、此行的雇主,却目光短浅,没有主见,显得平庸而又无能;潘远是个亡命之徒,虽心狠手辣,却狡诈如狐,反倒像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买卖人。 于野拿了张符纸,继续画符。而他笔尖尚未落下,房门又一次打开。 季颜回来了,见他满床的小纸片与斑斑点点的红色朱砂,愕然道:“干什么呢?” 于野聚精会神道:“写字。” “这狗儿爬状的也是字……?” 季颜伸头看了一眼,道:“当我没见过呢,你这是鬼画符!” 于野又禁不住手一哆嗦,笔下的朱砂又涂成一团。 “季兄……见过此符?” “我见过游方道人画过符纸,天晓得有什么用处,尽是骗人钱财的把戏!” “哦……” “掌柜的交代,明早动身赶路,至于你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潘远的腿伤?” “他嫌弃此地破旧,吃住简陋,嚷嚷着赶往下一个镇子……” 第四十五章 响水村 朦胧的晨色中,两架马车驶出莱土镇。 在头前带路的是袁九,单人匹马。此人与莫残的性情相仿,沉默寡言,只是更为阴沉,即使大白天里,他整个人也显得阴森冰冷。 紧随其后的便是莫残与季颜所赶的马车。 况掌柜没有露面,陪着家眷躲在车厢里。 于野照旧落在后头,却落下的更远。他不想靠近季颜的马车,因为车上有个厌恶他、也让他厌恶的人。 季颜的马车上,货物重新摆放平整,上面铺了柔软的兽皮褥子。潘远便坐在褥子上,左腿缠着绷带,背后倚着木箱子,手里拿着酒壶,满是横肉的脸上带着得意而又嚣张的笑容。 据说他本想歇息两日再走,却嫌弃客栈破旧,吃喝不如意,便催着况掌柜离开莱土镇。他是立下大功的人,况掌柜自然是有求必应、言听计从。 而下一个镇子相距甚远,足有三百多里。于是天还没亮,一行八人已乘着车马匆匆踏上行程。 于野骑在马上,两眼微闭,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身子随着马儿的慢跑而轻轻摇晃。 季颜转告了况掌柜的话,问他是离去还是留下来。他当然不作二想,跟着走呗。而况掌柜有话可以当面说,却让他人转告,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出于内心对他的厌恶。 “呼——” 忽然风声扑面。 于野一歪脑袋,一个酒坛子擦着耳边飞过,“啪”的落在身后的大道上摔得粉碎。 与之瞬间,笑骂声响起:“哈哈,他娘的没砸着——” 于野抬眼一瞥。 几丈之外的马车上,潘远又抓起一个酒坛子。他大口饮着酒,不忘挑衅道:“你看什么呢,老子砸的就是你!” 相看两相厌。 指的便是那个家伙。 于野翻着双眼,不予理会。 潘远却趁着酒兴痛骂不止—— “老子早看出来了,你小子岁数不大,心眼挺坏。哦,老子为你挡刀,救你狗命,你却不肯借我坐骑,忘恩负义的坏东西……” 于野皱起眉头,脸色发冷。 大清早的,无缘无故遭到辱骂,搁谁也沉不住气。 又听潘远骂道:“你最好滚回家去,不然老子一把捏死你!”他还举着酒坛子,伸手比划着,尽其凶狠、邪恶、恫吓与蔑视之意。 而于野听到‘回家’两个字,忽然明白了什么。 潘远精明得很,这是变着法子赶他走呢。一旦两相争执,他这个吃白食的只能灰溜溜的离去。 哼! 于野闷哼一声,撇着嘴角,闭上双眼,任凭潘远辱骂,他只当没听见。而他毕竟是少年心性,虽然忍住了怒气,却也愤愤难平。 莱土镇距下一个镇子,也就是草木镇,足有三百多里远,依着车马的脚程,一天之内休想赶到地方。潘远却催着不停的赶路,他声称腿伤疼痛难忍,亟待良医的救治。 而酉时未过,途经一个小村子的时候,况掌柜忽然让马车停了下来,说是长途颠簸之下,夫人旧疾复发头疼难忍,不得不就此借宿一晚。 潘远始料不及,又难以拒绝,只得冲着于野又是一阵痛骂,以发泄他心头的无名之火。 借宿的小村子紧挨着大道边,二三十户人家,有个奇怪的名字,响水村。 借宿的人家位于村口,有两间石屋,主人是对年过花甲的夫妇。主人家腾出了一间石屋由况夫人一家三口居住,余下的人便露宿在屋前的空地上。 这日的傍晚,天气有些燥热。 况夫人身子不适,由菜儿陪着安歇,并吩咐季颜搬了几个匣子进屋,应该是女人家的随身物品。况掌柜陪着潘远匆匆用罢晚饭,也躲进屋子关门睡觉去了。 季颜拿了张草席铺在门前,与莫残坐着歇息。他许是过于劳累,不一会儿便躺下去扯起了鼾声。而他却随身带着砍刀,显然是怕发生意外。 潘远与袁九则是坐在几丈外的通风凉爽处,身下铺着草席,面前摆着木几,木几上还有吃剩的糕点与半坛子残酒。比起以往的嚣张蛮横,此时的他略显郁闷,本想痛骂几声宣泄一二,谁想那个小子竟然躲开了。他打量着况掌柜居住的屋子以及堵在门前的莫残与季颜,转而冲着袁九摇了摇头,然后恨恨啐了一口。 “汪汪——” 此时,一轮圆月爬上天边。朦胧的夜色下,一只狗儿在撒欢,随后有人挑着一担水,顺着村间的小路走来。 潘远忽然来了精神,抓起酒坛子灌了口酒,他吐着酒气便要骂人,却又瞪着双眼闷哼了一声。 只见隔壁屋子走出一个老翁与一个老妇人,正是这家的主人,挥手驱赶着狗儿,迎向挑水的人。 “小哥,这如何使得呀?” “老伯、婆婆不必见外!” 挑水的是于野。 晚饭过后,他帮着季颜安顿好车马,又帮着这家主人挑水去了。老伯与婆婆年迈,行动不便,帮着干点活,也是他性情使然。 屋前左侧有个草棚子,乃是这家烧饭的地方。 于野将草棚子里的两个水缸装满,这才放下挑担与木桶,顺手拿着木瓢舀水,喝了一口,又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挑来的井水,竟透着一丝腥涩之气。 “呵呵,外乡人饮不得此地的井水。” 老伯从棚子里拿出两个凳子,早有所料般的笑道。婆婆则是坐在草棚前的石头上,伸手逗弄着她家的狗儿。两位老人满头白发、相貌苍老,而气色尚好,身子骨也硬朗。 “哦?” 于野接过凳子坐下。 闲着无事,陪着老伯与婆婆聊聊家常。听说这家唯一的儿子夭亡,仅剩下老两口相依为命,虽说日子过得辛苦,却也平淡而又宁静。他于野则是双亲早亡,如今孤身一人。彼此失去至亲的痛苦应该是一样的,也许各自的心境有所不同。 “井水是否难以入口?” “村里人便能饮得如此腥苦的井水?” “本村的人饮惯了井水,并不觉得腥苦。偶有外乡人借宿此地,饮不了井水,便以河水饮马、烧饭。” “何不另掘水井呢?” “呵呵,在小哥看来那是口苦井,而本村人视若甘泉呢!” “哦?” 于野陪着老人闲聊之际,眼光掠过四周。 季颜已睡熟了,鼾声不止。莫残,低头坐着,像是在打瞌睡。潘远,兀自饮着酒,嘴里骂骂咧咧。袁九则是弓着身子侧躺着,两眼冲着这边默默张望,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井水虽苦,却有奇效呢。村里的老人、孩子,但有生疮发热,饮了井水便好。我老两口至今耳不聋眼不花,或许也是饮了井水的缘故哩!” “呦,如此神奇?” “呵呵,小哥有所不知,响水村的由来,便与那口井有关!” “老伯,说来听听!” 老伯难得有人说话,来了兴致。于野也恢复了少年的本性,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至少百多年了吧,每当月圆之夜,那口井的井水便“咕嘟咕嘟”的响,村里人弄不清缘由,便称之为响水井。久而久之呢,村子也改成了响水村!” “原来如此!” “今儿赶巧了,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倘若午夜听到动静,小哥莫要害怕,也莫要理会,自然平安无事!” “多谢老伯提醒!” “小哥这般年纪便出门远行,家中父母是否安好?” “双亲已不在人世。” “哦,老汉唐突了!” 老伯自责一句,很是歉疚的样子。也许是想要安慰眼前的少年,也许是勾起了心事,他双手撑膝缓缓起身道:“唉,人这辈子,无非活个念想。念想没了啊,人也就没了。” 婆婆及时起身搀扶,彼此默契无间。 于野看着两位老人返回屋子的背影,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一只小花狗儿摇着尾巴到了面前,冲他亲昵的吐着舌头。 于野低头一瞥,脸上露出笑容。 这是老伯与婆婆养的狗,陪着他挑了两担水之后,已然将他当成了自家人。 十余丈外的老树下,拴着六匹马。不多远处,有个石头磨盘。就此往南,便是村口的大道。往北,则是通往村里的小路。 于野起身走到拴马的地方,从马背的行囊中取下长剑,转而来到磨盘前拂去上面的尘土,然后撩起衣摆坐了上去。 小花狗又跑了过来,乖巧的趴在一旁。 于野放下长剑,盘起双膝,定了定神,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灵石扣入掌心。 这是他仅有的一块灵石,虽然极其珍贵,却要物尽其用,否则便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要借助这块灵石来全力提升修为。 于野暗中运转功法,默默吸纳着灵气。而他吐纳之余,又禁不住琢磨起破甲符的制符之法。 昨日忙碌了几个时辰,买来的符纸用个精光,也没画出个所以然。而万事开头难,总有熟能生巧的那一日。等到了下一个镇子,再多买点符纸接着尝试。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正当夜深人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水响声。 趴在地上的花狗猛然跳起,“嗖”的蹿向屋前的草棚里躲了起来。拴在树下的马儿也仿佛受到惊吓,一阵躁动不安。 于野吐了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 尚在屋前歇息的莫残、季颜、潘远与袁九,皆在这一刻醒来,却没人轻举妄动,而是刀剑在手茫然四顾。 于野伸腿跳下了地,抓起了长剑… 第四十六章 开悟 月光下。 于野怀抱着长剑,不慌不忙的走在村间的小路上。 从老伯的口中得知,月圆之夜,村里的水井将会发出响声。虽然老人家交代,莫要理会,却忍不住好奇,便想着看个明白、探个究竟。也恰好去挑过两担水,倒是知道那个地方。 水井位于百丈之外,村子北头的树林之中。 “咕嘟、咕嘟——” 不消片刻,林子就在眼前。 隐隐约约的响声也渐渐清晰起来,像是铁釜煮水的沸腾声,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显得颇为诡异。 于野走到林边停了下来。 一条七八丈长的碎石小径,通往林间的空地。空地上是个石头堆砌的井台。四方四正的井台有着一尺多高,当间是个四五尺粗细的井口。井口的旁边,竖着个木头打造的井辘轳。 “咕嘟、咕嘟”的响声更加清晰,还有一团雾气从井口中缓缓升起。 于野正待观看,又回头一瞥。 两道人影,由远而近。 一人腰悬长刀,手里拿着弩箭;一人背着右手,甩着空荡荡的左袖。两人一前一后,皆落脚无声,不过转眼之间,已静悄悄的来到林边。 袁九与莫残? 于野眉梢一挑,没有理会。 只见井口冒出的雾气愈来愈重,不消片刻,整个井台已被雾气笼罩。奇怪的是,雾气萦绕不散,而“咕嘟、咕嘟”的响声依然持续不停。 于野眼光一凝,禁不住微微愕然。 凭借目力,难辨端倪。而稍稍催动神识,雾气中的情形便一目了然。 只见井口之中,慢慢爬出一条蛇? 果然是一条白色的大蛇,披着一层银色的鳞片,两只蛇眼血红放光。它一边爬出井口,一边喷吐着雾气。随着“咕嘟、咕嘟”的响声渐止,整条大蛇已爬出井口。其身子足有水桶粗细,三四丈长,盘旋环绕在井台之上,蛇头高高昂起,向天吐出赤红色的蛇信,并“呼哧呼哧”喘息而犹作吞吐状。 此时此刻,恰是皓月当空,月辉倾洒而下,整片林子亮如白昼。 大蛇干什么,难道是在吞吐月之精华? 于野看得目瞪口呆。 倘若所料不差,白色的大蛇在修炼呢。据老伯所说,它至少躲在井里修炼了上百年。它若是修炼得道,又将怎样? 于野不由得想起灵蛟谷的往事,暗暗摇了摇头。 眼前的这条蛇,与灵蛟谷的那条吃人的蛇有所不同,它并未伤及村里的无辜,好像还在庇佑着这个小小的村子。尤其它颇具灵性,修炼之时吐出雾气遮挡,也是避免有人看到它的真身而受到惊吓。 于野探明了究竟,弄清了原委,便想就此返回。 从前的他什么都不懂,所认知的天地也仅限于星原谷,而自从有了修为,修炼了功法,阅读过相关典籍,他眼中的天地已是另外一番模样。万物皆有灵性,马儿、狗儿也是如此。这条蛇难得开悟修炼,又何必打扰它呢。 于野刚要转身,脸色微变。 站在一旁的袁九,许是看不清雾气中的古怪,又不甘作罢,竟然举起了手中的弩。 “不可——” 于野急忙出声阻拦,却为时已晚。 只听“嘣”的弓弦炸开,一支锋利的箭矢激射而去。 “砰——” 一声轻响,雾气涣散,大蛇的身影从中显形,却在扭曲颤抖,并不断甩着蛇头,显得颇为痛苦惊慌。尚在修炼的它显然没有丝毫的戒心与防备,也许它在这个村子待的太久了,以至于见惯了村里人的善良,而让它忘记了这个世道的凶险。 袁九射出一箭之后,也是惊愕不已。他没想到雾气中藏着大蛇,也没想到随手一箭竟然射中大蛇的要害。而他并未退缩,反倒露出贪婪与疯狂的神色,遂再次拉弦上箭,快步往前冲去。 于野还想着阻拦,遂又作罢。 大蛇已发现仇家,头尾盘旋猛然蹿起,霎时扯动风声、搅碎雾气,“咔嚓”扫断了井辘轳,“呼”的直奔袁九扑来。 袁九尚自往前,已然躲避不及。他猛的跪在地上,左手射出弩箭,右手持刀往上捅去。“噗”的一箭正中大蛇七寸,长刀借势扎入蛇腹。他扔了弓弩双手持刀跪着不动,大蛇却收不住来势。来去交错的刹那,蛇腹“哗啦”绽开一道口子。他这才丢了长刀,贴地翻滚,脚尖一点飞身蹿起,恰好大蛇吃痛回头,又被他伸手抓出的短刀狠狠扎入脑袋之中。 “轰——” 三、四丈长的大蛇轰然坠地,滚翻两下,再不动弹。树林之间,尘土飞扬,雾气未散。天上的那轮圆月,依然皎洁生辉。 于野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袁九,不愧为江湖中的高手,狠人之中的狠人,竟在转眼之间斩杀了一条通灵的大蛇。他的机智狡诈,以及他的身手,丝毫不输于冯老七。倘若论及狠辣无情,他更是略胜一筹。 而一条活了不知几百年的大蛇,已懂得修炼的灵物,刚刚得窥天地的玄妙,便丧命于江湖人之手。这是大蛇的悲哀,抑或人性的沉沦?是修道的艰难,还是所谓的天道无情? “一方灵物,护佑一方水土。这个村子毁了,要遭报应的,唉——” 竟是莫残在低声叹息,此时他站在一旁,满是刀疤的脸上竟透着一丝怜悯之色。听他带着生锈般的嗓音又道:“明日一早,村里便会知道灵物被杀。那些个妇孺老幼会拼命的,你我谁也走不脱!” 袁九拿着刀在蛇腹中划动,像是在寻找什么,对于莫残的提醒置之不理。片刻之后,他手上多了一个血迹淋淋的蛇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三百年白花蛇胆,值千金!” 莫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今夜的他,却是接连发声。 袁九擦去蛇胆的血迹,就手揣入怀里,然后抓着蛇尸拖向井口。死去的大蛇颇为沉重,拖起来稍显吃力。他冷声喝道:“小子,过来——” 他吩咐于野过去帮忙,将大蛇扔回井里毁尸灭迹。而这位也是不喜欢说话,一旦出声,便带着杀气,令人不敢拒绝。 于野却后退两步,撇着嘴角,翻着双眼,转身扬长而去。即使讨人嫌弃,他也不会向潘远与袁九这种家伙低头。 袁九盯着于野的背影,漠然又道:“瞎子——”他见莫残没有离去,冷冷召唤一声。至于瞎子的称谓有无羞辱之意,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莫残竟然点了点头,道:“蛇皮归我。” 于野远离了林子之后,渐渐放慢脚步。 身后的林子中,两个古怪的人在联手干着毁尸灭迹的勾当。而袁九杀蛇取胆,只为钱财,莫残索取蛇皮,又留作何用? 于野回到村口的磨盘前,放下手中的长剑。 季颜仍在酣睡,只是怀里多了把砍刀。潘远趴在木几上像是假寐,却又冲着他这边哼了一声。主人家的小花狗依然躲在草棚里不敢出来,也许只有它感受到了深藏于夜色下的浓重杀机。 于野盘膝坐在磨盘上,手里扣着灵石,吐纳调息之余,继续揣摩着他的破甲符。 半个时辰过后,袁九与莫残相继返回。潘远与季颜似乎心有灵犀,同时坐起相迎,彼此窃窃私语,接着各自一阵忙碌。 当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四周一片黑暗。 圆月消失了,乌云遮住了夜空。随之风声渐起,树梢‘哗哗’摇动不停。 变天了! 袁九斩杀白蛇的报应来了? 季颜已套好车马,莫残敲门唤醒了况掌柜一家三口,便是潘远也爬到马车上,这是要摸黑提前赶路呢! 于野收起灵石,抓起长剑,跳下磨盘,走向自己的黑马。他刚刚收拾妥当,两架马车已驶向村口。 隔壁屋子的老伯被动静惊醒,披着衣裳开门张望,疑惑道:“才过四更吧,这般急着赶路,出了何事呀……” “老伯!” 于野丢下马的缰绳走了过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塞入老伯的手中,本想说些什么、或是道声别,却又默默转身离开。 飞身上马,出了村口。 人在马上,回头张望。 老伯依然伫立门前,举着手中的袋子。那是仲坚送给于野的金银,被他悉数转赠给了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人。 一道黑影跑了过来,是主人家的小花狗,跑到村口停了下来,小小的身子被风吹得站立不稳。 于野冲着狗儿摆了摆手,两腿一夹马腹冲上了大道。 前方亮起一根火把与两个灯笼。 袁九举着火把带路,随后的两架大车上各自挂着一盏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况”字,应为况家的标记。 刚刚追上季颜的马车,便见季颜抬手抛出一物。 “接着——” 于野伸手一抓,是个丝质的钱袋。 又听季颜道:“昨晚掌柜的已留下借宿的酬金,请你下回莫要多事!” 于野掂了掂钱袋,塞入怀中。 况掌柜看似胆小怕事,却什么都知道?这是他还给自己的金银,比方才送出去的还要多出几分。 风势愈来愈大,道上尘土飞扬。 没走多远,袁九所持的火把熄灭。马车上的灯笼,也被大风吹得来回摇晃。 片刻之后,豆粒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 第四十七章 芙蓉 雨停了。 泥泞的大道上,驶来两架马车。 骑马带路的袁九,浑身湿透,神态疲惫,却依然两眼阴冷,像是一头觅食的孤狼。 两架马车,随后而行。 莫残所赶的马车溅满了泥水,可见雨天行路的艰难。 季颜的马车却是另一番模样,不仅所挂的羊皮灯笼瘪了一半,便是车上的货物也是涂满了泥水。坐在车上的潘远更是满身的泥污,可谓狼狈不堪而又一脸的苦相。 于野骑马落在后头,身上裹着雨布,虽然看着窘迫,而他却面带笑意。 之所以急着离开响水村,纯属袁九做贼心虚。而莫残也怕连累况掌柜,只能催促众人起早赶路。 而摸黑赶路已属不易,谁想又碰上了风雨交加。结果没走几十里,季颜的马车翻了。车上的潘远当即被甩到道旁的水沟里,他的惨叫声竟然盖过了马儿受惊的嘶鸣。 那家伙,嗓门真大! 当时于野不便袖手旁观,帮着拖出马车、搬运货物。重新上路的时候,已是云销雨霁、天色大亮。唯有潘远抱着大腿咒骂不停,看他的样子着实凄惨。倘若世上有因果抱应之说,他的下场纯属活该。 行至午时,前方出现大片的房舍。 说是草本镇到了。 却见袁九停了下来,并抬手示意。 前方的路口,应为草本镇的街口,站着五六个壮汉,不时盘问着过往的行人。车马未到近前,已被两个持刀的汉子拦住。 袁九骑在马上,漠然道:“何事?” 拦路的汉子嚣张道:“尔等来自何方,去往何处,车上有无道人?” “车上乃是离水况掌柜的家眷,此去鹊灵山省亲,闪开——” “呦呵……” “罢了、罢了,江湖同道,莫伤和气……” 袁九虽然少言寡语,却极为强横。拦路的汉子见他满身杀气,又是护送家眷的江湖同道,也不愿与他撕破脸皮,遂与同伴摆手放行。 一行车马继续往前。 于野跟着季颜的马车,奔着镇子走去。而他的眼光却在留意着路口的几个汉子,不由得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这几个江湖人士在搜查道人? 莫非又是胡老大的手下,奉卜易之命,在找寻他于野的下落?北齐镇远在七八百里之外,胡老大竟然从北齐镇找到了草本镇? 这伙人好像并不知道他的年纪相貌。 青石板的街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两旁的铺子一家挨着一家,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的街景远胜于北齐镇,却也龙蛇混杂而多了几分乱象。 十字街口,马车右转。 临街的门楼上,有“茂源客栈”的字样。拐进门楼,便是客栈的院子。院子里不但有普通的客房,而且也有一排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两个伙计上前迎接车马,安排客房。季颜则是搀扶潘远下车,吩咐伙计洗刷车马,又为潘远寻找治病的先生,免不了一阵忙碌。 于野拿着长剑,背着包裹,寻到自己的住处。 况掌柜包了一处院子,院门前的花砖上刻着“芙蓉园”字样。进了院子,回廊环绕,花团锦簇,窗明几亮。左右四间偏房,潘远、袁九住在左边的两间,莫残住在右边一间,于野与季颜合住剩下的一间。小院的三间正屋,由况掌柜一家三口居住。左右的偏房侧后,各有水池与方便之处。 宽敞,气派! 这是于野走进院子后的感慨! 右侧临近院门的偏房,便是他的住处。房内摆着两张床榻,木桌、木凳、衣架、铜镜、烛台、水壶、茶盏与洗漱的木盆、陶罐等等一应俱全。 奢华,舒适! 于野放下包裹与长剑,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床榻上,又禁不住感慨了一回,俨然便是穷小子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也不怪他,大山里的孩子有口吃的、有件衣衫蔽体,足矣。只有等他走出大山,领略红尘喧嚣,见识天地广袤,方才知晓贫富的不同、人心的叵测,以及世道的艰难。 于野脱下沾满泥水的长衫,从包裹中找了身青色的长衫换上,遂又洗了把脸,重新束扎了发髻。收拾妥当之后,他端着木盆与换下的衣衫走了出去。而刚到院子里,一个打扮利索的中年妇人迎了过来,伸手去抢他手中的木盆。他急忙转身躲避,道:“干什么……” “噗——” 正屋门前的凳子上,坐着菜儿,却笑得花枝招展,道:“吃白食的,何故惊慌呀?” 于野抬眼一瞥,正色道:“我洗衣裳,这位大嫂她……” “噗——” 菜儿忍俊不住又笑起来,道:“住在芙蓉园的客人,岂有自己洗衣裳的道理。这位大嫂便是客栈的洗衣娘,你该谢谢人家!” 有人专门洗衣裳? 眼前的妇人依然伸着双手,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 “哦,多谢大嫂!” 于野道了声谢,这才交出衣物,拿着木盆转身回房,犹自尴尬郁闷不已。 唉,又闹笑话了! 罢了,出门走走。与那位况小姐待在一个院子里,指不定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于野整理衣着,再次走出门外。 而他愈是怕什么,愈是来什么。 “吃白食的——” 于野没有理会。 又听道:“莫大叔陪着我爹要账去了,季颜陪着潘大哥医治腿伤,我娘在房内歇息,今日的午饭从简,拿去吧——” 菜儿手里举着一个竹匣,里面放着几块桂花糕。 原来她是好意! 既然午饭从简,填饱肚子便是。 于野迟疑了下,走过去拿了两块糕点,一边吃着一边转身离去,忽听身后的菜儿嘻嘻笑道:“吃白食的……” “咳咳……” 于野冷不防的被糕点噎住,猛咳两声,回头怒视,却见菜儿坐在凳子上,摇晃着双脚,歪着头两眼看天,一脸无辜的模样,只是腮边依然带着狡黠的笑意。 “哼!” 于野闷哼一声,匆匆走出了院子。果不其然,院子里传来菜儿银铃般的笑声。他狠狠吞下糕点,找到伙房灌了几口清水,又去马厩里看了看,转而来到街道上。 晌午时分,街上行人稀少。 于野辨认着街道两旁的旗幡招牌,找到一家杂货铺子。他买了厚厚的两叠黄纸,询问有狼毫笔,也顺便买了几支,然后将所有的东西夹在腋下,继续在街道上溜达。 百草药栈? 于野打量着一家铺子的门头招牌,抬脚走了进去。药栈,便是药铺吧。买点朱砂,留着备用。 铺子为临街的三间大屋子,有掌柜与伙计在忙着招徕顾客。屋子两旁的货架上摆满了各种药草与山里的干货,还有一道门通往后院。 “小哥,请吩咐!” 一个年长的伙计与于野打着招呼。 “不客气,来一罐上好的朱砂。” “朱砂……好哩,稍候!” 伙计去取朱砂。 于野等候之际,四处张望。 这家铺子与他熟知的药铺有些不同,没有坐诊的先生,货架上也没有熬制好的成药,反倒堆放着成批的药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货栈。 “呵呵,来百草药栈买朱砂的倒不多见!” 有人在笑着自语,又道:“这位莫非是修道之人,买来朱砂画符所用?” 于野心头一跳,慢慢转过身来。 不远处的凳子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着丝质长衫,肤色白皙、眉清目秀,像是富家子弟,却举止洒脱、笑容随和。 于野摇了摇头,以示否认。 年轻男子笑了笑,道:“兄弟,你瞒不过我的。”他眼光示意下,接着说道:“黄纸、狼毫笔,与你买的朱砂,均为画符所用。不过据我所知,海外仙门炼制符箓,用的是灵兽之皮与灵兽之血,你这般黄纸画符,难入高人法眼!” 于野看了看腋下夹着的纸笔,又看了看年轻男子,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对方不像是修士,怎会知晓制符之术? 难道是蕲州的高人? 伙计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罐朱砂,道:“百草药栈,买卖的是大宗药材,并不零售朱砂,却也没有赶出门的生意,请承惠一两银子!” 于野禁不住道:“这么贵啊?” 他买过一罐朱砂,也不过用了两分银子,百草药栈竟然要价一两银子,贵出数十倍之多。 却听年轻男子道:“伙计,这罐朱砂记在我的账上!” “使不得! 于野急忙出声拒绝,摸出一块银子递给伙计,接过朱砂转身便走,而走到门前又禁不住回头一瞥。 年轻男子并未在意他的失礼,而是含笑道:“兄弟,有缘再会!” 于野敷衍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百草药栈。他已没有了闲逛的心思,奔着来路走去。 本以为远离了玄黄山与北齐山,便能摆脱卜易的追杀。谁想来到了草本镇,一样的也不太平。且不说路口有人盘查,便是出门买点东西也被人看出破绽。倒是不怕那些江湖人士,却怕卜易与蕲州的修士。一旦泄露行踪,他是打不过也逃不掉。与其惹下麻烦自食其果,不如处处小心而防患于未然。 于野像是惊弓之鸟,匆匆返回客栈。他进了芙蓉园的客房,也不理菜儿的呼唤,直接将门关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百草药栈的男子并未随后跟来,莫非错怪他了? 且不管那人是谁,只怪自己的修为不济,除了剑气之外,再无御敌的手段。如今意外得到却毫无头绪的破甲符,竟然成了保命的又一个指望。 蛟影啊、蛟影,天下有我这般可怜无助的修士么! 于野裁切黄纸,调制朱砂,拿起狼毫笔,继续画他的破甲符。结果如何,他不知道。正如眼前的这条路…… 第四十八章 傻子呀 况掌柜带着家眷与随从住进了茂源客栈的芙蓉园。 据况掌柜所说,此去鹊灵山的行程过半,而接下来的数百里,难以遇到像样的村镇,便在草本镇休整几日,一来医治潘远的腿伤,再一个他有买卖料理。于是众人各得其所,彼此相处倒也融洽。 而所谓的融洽,因人而异。一旦于野出现在院子里,不是响起潘远的咒骂声,便是传来菜儿的嬉笑声,为了大伙儿的和睦共处与小院的安宁,他干脆躲在房内不露头。 他也乐得如此,他在忙着画符。 客房的桌子上、地上、床榻上,到处都是涂满了红色朱砂的小纸片。 于野坐在桌前,依然在提笔涂抹着不停。 转眼之间,已在芙蓉园住了四日,夜晚他吸纳灵石,白天便学着画符,用饭的时候也是随意扒拉几口便又躲回房内。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他已能够娴熟的画出完整的符图。 于野又画了一张破甲符,拿起来认真端详。 符图上下没有瑕疵,左右看着完美。即使道门高手画符,也不过如此吧。 而使用起来,又将怎样呢? 于野想了想《太上灵符》中的法门,双指夹住符纸划动记下,口中默念口诀,然后往脑门上一拍。 怎么没有动静。 是否已隐身了? 于野看着自己坐在桌前,周身没有任何变化。 哦,难道隐身只是相对而言,也就是施法的时候,别人看不到自己? 便于此时,关闭的房门打开一道缝,露出一张精巧的小脸,眨巴着乌黑的眼睛四处张望。 竟是菜儿。 她好像没看见门边的桌子前坐着人,只管盯着满地满床的纸片,狐疑道:“这人整日闭门不出,鬼鬼祟祟的……” 于野禁不住伸出手晃了晃。 倘若菜儿看不见他,便意味着破甲符已显示出隐身的威力! 不料菜儿忽然冲着他两眼一瞪,娇声叱道:“吃白食的,你傻了不成?” 这位况小姐岁数不大、童心未泯,喜欢捉弄于野。而于野要么不理会,要么就躲着她。今日闲着无事,她便寻了过来,却见到满地的小纸片,还有一个人坐在桌前,脑袋贴着朱砂涂抹的纸片,与她傻乎乎的招手呢。 于野猛然惊醒,慌忙收起符纸。 房门关闭,门外响起菜儿的叹息声—— “唉,吃白食倒也没啥,谁想是个傻子呀!” 于野呆坐着,眉头纠结,片刻之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傻了倒也没啥,关键是破甲符没有一点用处。 是符画错了? 依照符图画的,应该没错。 难道燕赤家传的秘笈是假的,《太上灵符》也是假的?而藏在玉简中的符箓之术,又怎会作假呢? 于野起身将满屋子的符纸收起来,便躺在床榻上继续苦思冥想。 天黑的时候,季颜喊他去用晚饭。用饭的地方位于正屋的厅堂内,地上铺着草席,摆着木案、灯盏与酒食。况掌柜居中而坐,夫人、小姐、潘远、袁九、莫残与季颜围坐四周。于野默默拿个饼子,端了碗汤,独自蹲在回廊下享用,然后返回客房,继续琢磨他的破甲符。 当夜色渐深,同住一房的季颜扯起鼾声,于野便从榻上起来盘膝而坐,掌心扣着灵石吐纳调息,修炼《天罡经》与七杀剑气。 天明时分,季颜早起出门,见于野又在坐着睡觉,也没有放在心上。而他刚刚走出房门,于野已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摊开手掌,一把碎石屑。 仅有的一块灵石,终于耗尽了灵气。至于修为提升到了几层,依然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体内的真气又充沛了几分,施展一次剑气应该绰绰有余。 没了灵石,以后的修炼也只能顺其自然。 而面对蕲州的高手,又该怎么办?倘若遇到卜易…… 不敢接着想下去。 于野跳下床榻,将灵石碎屑与作废的符纸裹成一团夹在腋下。他打开院门,直奔客栈的伙房。将纸团扔入灶下的柴火中,转而来到了街道上。 天色尚早,街道上没有几个人。 街道两旁的铺子,大多已开了门,伙计与掌柜的在洒水清扫,为了又一日的营生忙碌着。 于野左右张望片刻,顺着街道走去。 几步路的工夫,百草药栈就在眼前。而铺子刚刚开门,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拆卸门板,笑着招呼道:“小哥若买朱砂,不妨去药铺看一看!” 于野连忙摇了摇头,尴尬道:“伙计大哥既然认出小弟,应该记得几日前与我说话的那位大哥,不知他人住在哪里,如何才能找到他?” “哦……” 中年男子乃是药栈的伙计,一边拆卸门板,一边思索道:“你说的是那位外地的客人吧,他专为采购药材而来,当日便已离开草本镇,他去了哪里呢……掌柜的应该知晓,我回头帮你问一问。” “多谢大哥,不用了!” 于野转身离开了百草药栈,一时之间有些失望、也有点庆幸。 他之所以再次冒险出门,便是寻找三日前在药栈中遇到的年轻男子。那人既然懂得炼符之法,或能请教一二。而倘若对方乃是隐瞒修为的蕲州高人,他今日的举动无异于自寻死路。 庆幸的是,那人应该与蕲州修士无关;失望的是,没人帮他指点迷津。 他如今的修炼,乃至于画符,皆如同盲人走夜路,只能独自探寻摸索,其中的艰难与窘迫常常令他无所适从。而他偏偏又是个倔脾气,认准的道儿从不轻易放弃。 便于此时,几个人骑马走出茂源客栈。 于野转身躲入街道旁的铺子里,悄悄回头张望。 骑马的是四个汉子,像是江湖人士,不知是不是胡老大的人,应该也住在茂源客栈,这是起早赶路呢。 “刚出炉的饼子,小哥尝尝?” 无意走入的是家卖吃食的铺子,一位妇人亲热的打着招呼。 于野丢下一块碎银子,接过两张饼子,又拿起一块卤肉夹着,边吃边往客栈走去。 饼子酥脆,卤肉喷香,好吃! 铺子位于客栈的隔壁,出了铺子便是客栈的门楼。 于野却放缓脚步,神色微微一凝。 一道熟悉的人影离开门楼而去。与此同时,客栈院子右侧的角落里,另有一道熟悉的人影甩着空荡荡的袖子消失在马厩之中。 于野吃着饼子,低着头默默往前。饼子吃完了,芙蓉园也到了。 推开院门,潘远躺在门前的凳子上闭目养神,袁九抱着膀子守在旁边,一双细缝眼冷冷的盯着他。正屋的回廊下,况夫人与菜儿坐在一起绣着女红。 于野径自走向客房。 “喂,吃白食的,用了早饭没有?” 又是菜儿,那丫头一点也不消停。 于野只当没听见,进了客房,“砰”的关上门,走到桌前坐下发呆。片刻之后,他将陶碗、朱砂、酒壶与剩下的符纸摆在面前。 几日前在药栈遇到的男子说过,海外仙门炼制符箓,用的是灵兽的皮与灵兽的血。朱砂所画的制符,根本不入高人法眼。由此想来,尘起与蕲州高人所祭出的火符,应该便为灵兽的皮、血炼制,只因当时不懂而未曾留意罢了。倘若依照此法炼制破甲符,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也没有灵兽的皮与灵兽的血啊。 狼皮,应为通灵之兽,画符所用的狼毫笔,便是取其通灵之意。而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狼皮。所谓的灵兽之血,或是狼血,更是无从找寻。而苦苦琢磨了多日,又岂能半途而废? 于野在陶碗里倒上一点朱砂,加了酒水,遂又咬破指尖,滴了几滴血。 典籍中说,人乃万灵之长。人血,应该远胜于灵兽之血吧? 而修士的血呢,是不是更加厉害? 于野以自己的鲜血调制朱砂,看似别出心裁,或独辟蹊径,实则是被逼无奈。但凡精通制符之法,何必这般瞎折腾。咬破手指头,谁不疼啊! 于野铺开所剩不多的几张符纸,拿起狼毫笔,却发现手指的血口已然愈合,他没有半点欣喜,反而暗暗叫苦。 倘若滴血不够用,还要再咬一口手指头? 于野抛开杂念,屏息凝神,执笔蘸上朱砂,以真气灌注笔端,默想着破甲符的符图,遂锋走龙蛇一气呵成。 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拿起符纸凝神端详。 血红的朱砂鲜艳夺目,整张符图依然看不出任何瑕疵。而如此完美的破甲符,怎会就没有用处呢? 于野一边察看着符纸,一边默念着口诀。正当他揣摩参悟之时,手上“轰”的燃起一团火焰。他吓得急忙甩手,火焰倏忽而灭,而符纸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团灰烬落在地上。他怔怔默然半晌,忽然咧嘴笑出了声。 “嘿嘿……” 破甲符,是真的。符图,也无误。 以人血画符,极为灵验。之所以功亏一篑,因为符纸承受不住符图的法力。只要找到兽皮替代符纸,他的破甲符应能大功告成! 便于此时,季颜推门走了进来。 “咦,难怪小姐说你傻了,躲在房内偷着乐什么呢?” “我……” “我不管你傻不傻,且记住了,明早启程,过时不候啊!” “明早启程?” “你若另有打算,敬请自便!” “又是掌柜的交代?” “当然!” 第四十九章 道场 晨色中,一行车马驶出了茂源客栈。 这是况掌柜一家抵达草本镇的第六日,也是再次启程的日子。 潘远的腿伤经过医治,已好了七八成,况掌柜为他购买了一匹马,算是他杀贼立功的奖赏。他如今又能骑着马儿在头前带路,彪悍凶狠的劲头一如既往。 于野依然骑马跟在后头,像是一个多余的人。他离开茂源客栈时,在街旁的吃食铺子买了一堆夹肉的炊饼。 据说此去数百里,人烟稀少,途中难免露宿野外,随身带着干粮也是有备无患。 离开草本镇的时候,许是时辰尚早,没有遇到江湖人士的盘查。 天色晴好,大道平坦,马蹄轻快,一行直奔西南而去。午时稍作歇息,众人继续赶路。 傍晚时分,车马停在道边的草地上。近旁有树林环绕、河水流淌,里许远外能够看到村子里的灯火。况掌柜本想借宿村舍,潘远却不答应,说是村子乃腌臜之地,比不上野外通风凉爽。况掌柜是言听计从,遂吩咐季颜搭起帐篷,燃起篝火,备上吃食,以便众人就地安歇。 于野安顿了马儿之后,独自溜到一旁,拿了块雨布铺在地上,吃着他的炊饼夹肉,又喝了几口水,便抱着长剑躺下歇息。 没有了灵石,也不用急于修炼。趁此空闲,翻阅典籍,参悟功法,琢磨一些小法门,以弥补认识的不足,同样有助于修行。 估摸算来,三天后便能赶到鹊灵山。到时候问清了路,便直奔鹿鸣山。但愿这趟吃白食的差事,能够一直轻松下去。 潘远与袁九吃饱喝足了之后,轮番四处查看,尽忠职守的样子…… 一夜无事。 夜宿晓行。 晨色中,车马继续踏上行程。 十余里过后,大道变得狭窄起来,茂盛的山林取代了空旷的山野,高耸的大山更是遮住了半边天,仿佛已误入歧途、陷入绝路,遂又峰回路转而前景在望。 三人三马与两架马车,便这么穿行在大山与丛林之间。 晌午时分,山道依然崎岖狭窄,滚动的车轮不时溅起碎石飞下山坡,使得行路的艰难又多了几分莫测的凶险。 潘远也不敢停下歇息,吩咐众人接着赶路。至于午饭,只能各自凑合了事。 于野骑着马远远跟在后头,他是怕溅起的碎石伤着坐骑。而看着崎岖的山道,他也有些提心吊胆。倘若负重的马车若是翻下陡坡,谁也救不了。所幸季颜与莫残赶车的本事高超,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 不知不觉,黄昏临近。 “他娘的,走不动了,在此歇宿一晚——” 随着潘远的叫嚷声,车马来到一片山坡上。 但见红日西坠,晚霞漫天,群山晦暗,倦鸟归巢。整整一日都在忙着穿山越岭,适逢此间开阔、一览四方美景,再有凉爽的风儿拂面吹来,顿然使人心旷神怡而流连不去。 “嗯,人困马乏,就此歇宿吧!” 况掌柜与夫人、菜儿走下马车,莫残与季颜忙着安顿住处。 山坡之上,有间破损的石屋。 于野跳下马,走到近前查看。 一间石屋,塌了半边。门前杵着一根石柱,上有‘太平观’的字样。 道观? 于野对于道门有了一定的认知,所谓的道观,便是道人修炼的道场居所。 嗯,一间屋子,也为道场。 只是道人不在了,仅剩下一处废弃的太平观。 于野见况夫人与菜儿走过来,他识趣的转身躲开,取了马背上的行囊,自找地方歇息。 夜色降临,一轮残月爬上天边。 太平观前搭起帐篷,挂起了灯笼,点燃一堆篝火。况掌柜陪着潘远与袁九饮酒,夫人、菜儿与季颜则是坐在一旁吃着糕点。不时响起的说笑声,驱散了众人赶路的疲惫,也使得途中的这个夜晚显得祥和而又太平。 而另有两人,仿佛与这个夜晚无关。 莫残,依旧守着他的马车。 于野,坐在十余丈外的草地上。没人邀请他享受美食,他也不愿去遭受羞辱。觉着肚子饿了,便拿出他的炊饼夹肉,而刚刚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 “呸——” 昨日早上买的炊饼夹肉,饼子虽然又干又硬,尚能啃得动,而此时卤肉竟然变臭了,没法吃了。 于野只得将夹在炊饼中所有的卤肉取出扔了,却舍不得扔了饼子,他站起身来,奔着篝火走去。 借火烤一烤饼子,凑合着填饱肚子便是。 于野走到火堆前,将两个饼子堆放在火灰旁,蹲下等候之际,便听潘远与况掌柜说话—— “掌柜的,你说……你说我潘远是否仗义?” “潘兄弟为我家眷安危,以寡敌众,连杀数人,腿上中箭,如此仗义之举有目共睹。来、来、来,况某敬您一杯水酒以表谢意!” 潘远像是喝多了酒,话语中带着酒意。况掌柜则是竭力迎合,耐心的劝慰。 “掌柜的……兄弟我的性命,仅值得一杯酒么?” “潘兄弟放心便是,酬金之外,况某另有重谢!” “掌柜的说清楚了,你如……如何重谢,拿你车……车上的珠宝谢我,如何……” “呵呵,季颜,潘远兄弟醉酒了,扶他去歇息……” “他娘的,老子没喝多……” “扑通——” 于野拨弄着火灰中的饼子,回头张望。 几丈外的帐篷里,潘远倒在地上,像是酒醉不醒。袁九坐在一旁,阴沉不语。况掌柜看着地上的潘远,很是意外的样子。况夫人与菜儿相互依偎,满脸的惊恐之色。季颜则是左右张望,神情有些慌乱。 便于此时,远处的山坡下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不消片刻,四匹健马冲破夜色,直奔山坡的亮处而来。马上竟是四位持刀的壮汉,其中一人挥刀指向况掌柜—— “况掌柜,想要活命,留下珠宝钱财,不然将你杀了,你的婆娘女子任由兄弟们处置!” 另外三人气势嚣张,嚷嚷道—— “何必与他啰嗦,杀了便是!” “那妇人姿色尚在,老子喜欢!” “小女子水嫩着哩,归我了,哈哈……” 这是一伙亡命之徒,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山贼! 况夫人与菜儿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 况掌柜更是惊恐万状,哆哆嗦嗦起身道:“各位侠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拱手求饶之际,忍不住低声呼唤:“潘远兄弟、潘远兄弟……” 他的潘远兄弟依旧躺在地上酒醉不醒,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他又看向袁九,央求道—— “袁九兄弟,况某的身家性命仰赖于你……” 袁九像是没听见,依然端坐如旧,伸手拿起酒碗,有滋有味的饮了口酒。 此人曾经遭遇过二十多位江湖人士的围攻,依然舍身拼命,凶悍异常,最终击退强敌,深受况掌柜的感激与敬重。谁料今晚仅仅遇到四个山贼,他竟然一反常态,非但端坐不动,还有闲心在饮酒。这是要袖手旁观呢,再不理会他人的死活。 况掌柜央求不得,仰天长叹道:“袁九兄弟啊,况某待你二人不薄,你怎能见死不救呢……” 季颜忽然悄悄起身,低声催促道:“夫人、小姐,随我来——” 帐篷的后边,紧挨着太平观。道观虽然仅有一间破损的石屋,却成了况夫人与菜儿最后的避难之地。 不料异变再起。 况夫人与菜儿刚刚起身,忽然弓弦嘣响,刀光闪烁,季颜惨叫一声摔了出去。 而袁九身后的草地上,插了一支箭矢。他本人则是手持长刀架在况掌柜的脖子上,冷冷道:“谁也休想离开——” 季颜摔倒在两丈之外,手臂上绽开一道血口。他一时挣扎不起,神情痛苦不堪。他借口带着夫人与小姐离开,趁机拿出弓弩射向袁九。谁想对方早已看破他的企图,一刀将他砍伤,若非躲避及时,他的手臂便没了。 况夫人与菜儿愣在原地,不敢挪动半步。 况掌柜目瞪口呆道:“袁九兄弟,你……你与那四人是一伙的……” 袁九一手持着杀气森森的长刀,一手执杯浅酌慢饮。他没有理会况掌柜的质问,便好像面对死人而不屑一顾。 “哈哈,老子也是一伙的——” 随着嚣张而又肆无忌惮的狂笑声,躺在地上的潘远竟然坐了起来,他再无醉酒的模样,反倒是眉飞色舞而得意洋洋。 “潘兄弟……” 况掌柜犹如响雷轰顶,讷讷道:“潘兄弟……为何这般害我?” 浅而易见,潘远与袁九借护送之名,勾结同伙设下陷阱,势必要将况掌柜一家三口送上绝路。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算计,一个从离水镇的和济客栈便开始的圈套。 “哈哈!” 潘远抓起酒壶灌了口酒,得意笑道:“老子每到一地,喜欢拜访当地的有钱人家。也是巧了,途经离水镇的和济客栈,听说有位买卖珠宝的况掌柜招纳门客,又听说一帮江湖同道谋划的好事。既然遇上了好事,老子当仁不让啊,哪怕腿上中了一箭,也要干成这笔大买卖。哈哈,兄弟们过来吧——” 四个汉子也是哈哈大笑,各自跳下马,举着长刀,气势汹汹的冲着帐篷围了过来。 在这帮人看来,况掌柜的一家三口便如到嘴的肥肉而任由消遣摆布。 菜儿紧紧依偎在况夫人的怀里,小脸儿带着绝望与悲愤的神色。她想不通,这些江湖人士满嘴的侠义道德,却干着背信弃义的勾当,尤其拿了丰厚的酬劳,竟昧了良心背叛主人。 咦,还有一个不取酬劳的,他竟然没有逃走,他会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吗? 菜儿将眼光落在篝火旁的人影上,禁不住有些期待。 那是于野,适逢贼人来袭、袁九翻脸、季颜受伤、况家落难与潘远大笑之时,他依然在烤着他的饼子。当四个持刀的汉子走了过来,他专注的捡起饼子,吹着火灰,小心咬上一口,烫得嘴里直吹气,却又佯作镇定般的看向远方,然后径自慢慢走开。四个汉子也没有理他,或者说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菜儿大失所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哼,那人还是吓跑了。而一个吃白食的,又能指望他什么呢。 “况掌柜,坐下!” 潘远大声嚷嚷着,又满面春风道:“夫人、小姐,过来伺候老子!” “放肆!” 况掌柜再也忍耐不住,怒声叱道:“潘远,你岂敢辱我家眷?” “哈哈,吓唬老子?” 潘远狞笑一声,道:“夫人、小姐,再不过来伺候老子,老子便砍下况掌柜的胳膊,袁九——” 袁九手中的长刀一转,作势要砍况掌柜的手臂。 “啊——” 况夫人与菜儿失声惊呼。 “哈哈——” 潘远愈发的得意,放声大笑。他犹如此间的主人,可以为所欲为。 “啪——” 便于此时,夜空中突然炸开一记鞭响。 袁九手中的长刀竟随着鞭响飞了出去。他本人与潘远以及尚未走到帐篷的四个汉子,皆是蓦然一惊。 飞出去的长刀凌空落下,被人一把抓在手中。 夺刀之人,独眼独臂…… 第五十章 孤眼看天 朦胧的月色下。 莫残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他早已被人遗忘在黑夜中,谁想关键时刻,被视为废人的他竟然站了出来。他的身旁丢着一根马鞭,他的右手抓着一把长刀。 袁九慢慢起身,抬脚走出了帐篷。 “瞎子,我留意你多时了。”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与四位同伴递了个眼色。 季颜趁机爬起来跑到况掌柜与夫人、小姐的身旁,他手臂依然滴着血,却手持砍刀,摆出拼命的架势。 潘远也抓着长刀站了起来,他已顾不得况掌柜一家三口,跟着走出了帐篷,舔着嘴巴,瞪着双眼,脸上露出嗜血般的狂态。 莫残依然静静的站在两丈之外,看着缓缓逼近的袁九,他带着生锈沙哑的嗓音道:“我也留意你许久!” “哦,夜宿响水村,乃是你有意为之?” “若非那晚发生意外,你早已动手了!” “你已有防备,又整晚盯着我,坦白的说,那晚不便行事。” “于是你暗中召集帮手,并将行事的地点选在此处。太平观,不太平啊!” “瞎子,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有眼无珠,利欲熏心。我孤眼看天,心念独明……” 两个沉默寡言的人,要么不出声,出声便挟风雷之势,谁也不肯退让半步。或许彼此早已将对方视为强敌,只待今晚的最终对决。 而袁九已抢先动手,不等莫残话语声落下,他已飞身扑向对方,挥手劈出片片刀影。 “叮叮当当——” 一阵金戈交错般的脆响声中,片片的刀影倏然消失。 只见袁九踉跄后退,手臂颤抖,握刀的右手虎口渗出几点血迹。他死死盯着莫残,难以置信道:“后天高手……” 莫残依然站在原地,单手持刀,空荡荡的左袖随风轻摆。没看他如何出手,便已击退了强敌。可见他出刀之快、之狠,即使袁九这样的高手也抵挡不住。 而什么是后天高手? 同样是打通玄关、伐毛洗髓的修道高手,仅仅是尚未脱胎换骨,不能施展法术神通,否则与炼气高手没有分别。 莫残没有出声,再次回归他沉默寡言的本色。他便如同手中的那把长刀,虽无言,却冰冷凛然,令人生畏、使人胆寒。 潘远晃着膀子迎上前去,恶狠狠啐道:“我呸,去他娘的后天高手,老子兄弟有十二只手呢,不信打不过他一只手,并肩子上——” 一声大吼,四个持刀的汉子跟着他扑向莫残。 袁九却后退两步,转身拿出一把上弦的弩箭。 “老莫,小心——” 况掌柜与夫人、菜儿、季颜守在一起,见莫残以寡敌众,还要防备暗箭偷袭,忍不住提醒一声。那位老莫才是他最后的倚仗,一旦出现意外,他一家三口难逃此劫。 袁九已抬手射出了弩箭。 莫残遭到潘远等人的围攻,他独臂单刀以一敌五,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不料冷箭突发,他被迫挥刀阻挡。便听“叮”的一声,堪堪挡住射来的箭矢,一道刀光趁虚而入,“唰”的斩断了他的衣袖。紧接着又是刀光纷飞,势必要将他置于死地。他猛然拔地而起,凌空蹿了出去。潘远与同伴随后追杀,被他反手砍翻一人。而他刚刚落地,又再次陷入重围之中,霎时又是刀锋交错,彼此混战一团。 袁九再次举起上弦的弩箭,却并未施展偷袭,而是指向况掌柜,猛然提高嗓门道:“莫残,限你三息之内束手就擒,不然我杀了况掌柜!”他不作半点停顿,冷冷喊一个数:“一……” 什么样的高手最可怕? 一个不择手段的高手,最可怕! 袁九,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五成的胜算,他不会硬打硬拼,却擅于发现破绽,抓住对手的软肋,突然施展他最为阴险、也是最为有效的致命一击。 而莫残的软肋,便是况掌柜。 况掌柜吓得脸色惨变,却又不敢躲避。他的身后,便是夫人与菜儿。却见季颜横刀挡在他的身前,显然要一命换一命。 “二……” 莫残听到袁九的喊声,禁不住有些焦急。那不是简单的报数,而是生死时刻的到来。他却无法回避也难以破解,唯有冲出重围,方能救下况掌柜一家的性命。他再次拔地而起,手中的长刀扯起风声,片片刀花爆发出凌厉的杀机。而潘远岂肯让他如愿,与三位同伴疯狂般的挥刀乱砍,强行挡住了他的去势。此前受伤倒地的汉子也爬了起来,咬牙切齿的冲了过去。 “三……” 袁九冷冷的喊出“三”时,便要扣动箭弦。他的弩箭已对准了几丈外的季颜、况掌柜。一旦弓弦炸响,必将有人血溅当场。 恰于此时,一道诡异的光芒划破夜空而来,快若流星般的到了近前,遂又倏忽一闪陡然盘旋,随之一条拿着弩箭的手臂飞了出去。 “啊——” 袁九惨叫了一声。 在场的众人,无不大吃一惊。不仅是况掌柜一家三口与季颜,便是混战中的莫残与潘远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袁九的右臂落在地上,臂膀处热血喷溅。他紧紧捂着断臂,脚下踉跄着回头张望,阴沉的脸上带着惊恐之色。 诡异的光芒,仍在夜空中盘旋。 与之瞬间,远处的山坡下冒出一群人影,举着火把、拿着刀剑,奔着山坡上的太平观扑了过来。 转眼的工夫,二十多个气势汹汹的壮汉到了十余丈外。 众人簇拥之下,是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与一位中年男子。汉子窃窃私语,举止谦卑;中年人拈须颔首,神态倨傲。 “毛观?” 潘远失声道。 他认出了为首的汉子,正是他的仇家,毛观。对方曾在半道设伏,被他与袁九联手杀退,谁想没过几日,再次聚众而来。 “呵呵!” 而毛观根本不理他,只管与身旁的中年男子伸手示意道:“那断臂贼人,勾结道门害我兄弟,多谢道长主持公道。余下的……均为贼人,尽数杀了吧!” 中年男子是个修士,疑惑道:“那女眷也是同伙?” “同伙的余孽,死不足惜!” 毛观恨恨道,又讨好说:“至于缴获的财物,归道长所有……” “放屁!” 潘远忍不住大骂道:“谁与道门勾结呢,你他娘的栽赃嫁祸。想要报仇只管明说,老子接着便是!” 而他骂声未落,一道光芒突如其来。他急忙挥刀抵挡,“砰”的一声,长刀崩碎,一股强横的力道轰然而至。他顿时离地倒飞出去,直至五六丈远,“扑通”摔在地上,张嘴喷出一口热血,差点背过气去,惨哼道:“哼哼,他娘的厉害……” 众人骇然失色。 却见那道诡异的银白色光芒盘旋而回,竟悬停在中年男子的头顶之上而呈现出一把短剑的形状。 莫残满是刀疤的面皮微微抽搐,他拎着长刀,慢慢走到况掌柜的面前,黯然摇头道:“那是炼气修士的飞剑,我今晚是活不成了!” “啊……” 况掌柜讶然失声。 搂着菜儿的况夫人咬着嘴唇,眼中流下无助的泪水。 夫妇二人知道莫残的本事,也懂得莫残话语中的用意,倘若莫残活不成,此处没有谁能够幸免于难。 季颜握着砍刀,神情苦涩。 袁九与潘远的强大,可谓有目共睹,却在眨眼之间双双遭到重创,原来竟是遇上了传说中的飞剑! 袁九单膝跪地,扯下衣襟裹住断臂,摇晃着站起身来,左手抽出他的短刀。他紧闭着嘴唇,阴沉的模样一如往常,只是他的眼光之中,同样透着一丝恐惧与绝望的神色。 几位同伴搀扶着潘远来到帐篷前,他虽然形状狼狈,却侥幸捡了条命。他挣扎着站稳,冲着莫残与况掌柜躬身施礼,然后挥着大手说道:“老子有错,老子认了。倘若活到明日,与诸位磕头赔罪,却要你我联手对外,否则谁也活不过今晚!” 此人倒是能屈能伸,刚刚与莫残拼死拼活,转而又要联手御敌,而且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不妥。 莫残没有答话,而是看着况掌柜,低沉嘶哑道:“菜儿还小,她该多活几年,看看这个世道,也不枉人间走一遭!” 况掌柜哆嗦着嘴唇,与况夫人四目相视。夫妇俩相互无言,默默点了点头。 “季颜!” 莫残看向季颜。 季颜单膝跪地,低头不语,继而猛然起身,一把抓住菜儿。菜儿已是泪如雨崩,却又不敢出声,拉着况夫人不撒手。况夫人狠心掰开她的手指,双目含泪微微一笑。 接下来将是一场死战。 莫残救不了更多的人,他知道他与况掌柜夫妇都将死在此处。他只能在临死之前,帮着季颜带着菜儿趁乱骑马逃走。他在交代着身后之事,也是他为况家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潘远,你杀我兄弟、断我财路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毛观与中年修士带着一群汉子逼到了六七丈外,他恶狠狠道:“潘远,我要你将碎尸万段,还有袁九,我今日要斩断你的双手双脚,再剥皮抽筋,哈哈……” 这人在潘远手下吃过两次大亏,今晚有了高人的相助,终于能够报仇雪恨,自然是扬眉吐气。 而他正要催促身旁的道长大开杀戒之时,忽然扭头看去。 与此同时,莫残、袁九、潘远与况掌柜等人也是微微一怔。满脸泪痕的菜儿,更是难以置信。 那个吃白食的,又回来了。 他手中还有一把剑,一把出鞘的长剑…… 第一卷 龙起于野 第五十一章 残月如刀 月夜。 山坡上。 篝火半残。 帐篷前的两盏羊皮灯笼随风摇摆。 即将展开一场死战的众人,这一刻都停了下来。无论是毛观与中年修士,一群江湖汉子,以及潘远、袁九、莫残等人,还有况掌柜一家三口,皆在看向一个持剑走来的少年。 他是吃白食的。 也是况掌柜所请的门客,一个不取酬劳的便宜门客。 当况掌柜一家遇到凶险、遭到羞辱的时候,他像个没事人躲开了。哪怕是莫残与潘远拼命,他依然在远处袖手旁观。而当毛观带着大批江湖人士现身,炼气高手祭出可怕的飞剑重创了潘远与袁九,当况掌柜一家陷入绝境,莫残不得不决死一战的危急关头,他竟然不慌不忙的又回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于野走到篝火与帐篷之间的空地上。 毛观见一个少年竟敢如此目中无人,禁不住怒道:“小子,你找死……”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中年修士缓缓抬起一只手。 毛观慌忙后退一步。 中年修士相貌清瘦、衣着普通,看不出有何神奇之处。而他头顶盘旋的飞剑,使他显得高深莫测。 此人往前走了两步,打量着于野,以及于野手中的长剑,狐疑道:“年轻人,你是干什么的?” 于野没有答话,转而看向身后。 他身后的帐篷前,站着况掌柜一家,以及潘远、袁九、莫残等人。这些人应该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于野的眼光落向人群中的菜儿。 搁在以往,菜儿定会忍俊不禁,而此时的小丫头伸手捂嘴,泪珠啪嗒啪嗒直落。她再无取笑的心思,唯有悲伤与不舍。 那个吃白食的活不成了,他要为了众人以身赴死呢。 “哼!” 中年修士却哼了声,道:“十五六岁,携带道门法器,身陷绝境而泰然处之,你若不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傻儿,便是那个祸害道门,杀害炼气修士,屠戮无数江湖人士的夺命小子,于野!” 菜儿尚在悲恸抽泣,神色微微一怔。 况掌柜夫妇、季颜、潘远、袁九,也同样瞪大了双眼。 夺命小子? 好大的名气,好狠的手段!一个少年竟然杀害修道高手,屠戮江湖人士,他竟然也是十五六岁,名字也叫于野。 唯有莫残闭上了独眼,暗暗缓了口气。 于野将众人的神态看在眼里,稍稍有些尴尬。他知道早晚会泄露身份,却没想顶着这样的恶名出场。而面对一位真正的炼气高手,并且知根知底,难以投机取巧,一旦双方交手,他又有几分胜算? “我是……” 于野慢慢转过身来,眼光看向中年修士头顶的飞剑。他突然离地蹿起,沉声喝道:“于野在此——” 中年修士早有提防,面带冷笑,右手隔空一点,左手抓出一张符箓扔了出去。 于野离地蹿起三丈多高,犹如雄鹰腾空而去如疾风,他手中的长剑更是‘嗡嗡’作响,并在夜空中发出隐隐的光芒。不料一道快若闪电的剑芒迎面袭来,他双手持剑用力劈去,便听“锵”的一声金戈炸鸣,所持的长剑脱手而出。与之刹那,半空中炸开一团火光。他一时躲避不及,瞬即没入滚滚的烈焰之中。 中年修士再次催动飞剑,势必要将困在火符中的小子杀死、烧死。 却见烈焰之中冲出一道青色的人影,犹如蛟龙出世,身后拖曳着燃烧的火光,直奔他扑了过来。 中年修士抬手一指。 盘旋的飞剑急袭而至,“砰”的击中人影的后背。不料青色光芒闪烁,竟挡住了凌厉的飞剑。而人影趁势往前,伸手冲他屈指一弹。 “杀——” 攻守逆转,形势变化之快,使得中年修士猝不及防。他急忙催动法力护体,并拼命后退躲避,却被一道无形的剑气“噗”的洞穿眉心。他难以置信的瞪着双眼,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便听潘远吼道: “杀——” 潘远、袁九与四位同伴,以及莫残,趁势扑向毛观等一群江湖汉子。毛观见他请来的道长被杀,吓得脸色大变,却又不甘作罢,索性倚仗着人多势众拼杀起来。 于野飘然落地,抖去身上的尘烟,隐去青色的护体光芒,俯身查看着被他杀死的修士。他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捡起无主的飞剑一并揣入怀里,又捡起他的长剑,直接穿过混战的人群。途中竟然没人阻拦。避之唯恐不及,谁又敢阻拦一个夺命的小子呢。 况掌柜与夫人、菜儿拥在一起,季颜手持砍刀左右戒备,各自依旧是胆战心惊,忽见于野走近,竟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于兄弟——” “况掌柜!” 于野看向况掌柜,轻声道:“我答应过仲坚仲兄,护送你一家三口前往鹊灵山。” 此时的他,一如往日,即使话语神态,与往日也没有两样。而他的承诺,却令人深信不疑。 于野不愿参与双方的仇杀,而混战的惨烈已出乎他的想象。 也许是因为他这个高人没有出手,使得毛观没有了忌惮,他与二十多个汉子分别围住了莫残、潘远、袁九等七人而各自混战一团。 莫残挥刀砍翻一人,引得另外两人随后追杀。他却避而不战,在远处游走观望; 潘远力战毛观与三位壮汉,即使他以一敌四,依然吼声阵阵,凶悍异常; 袁九失去手臂,已是惨遭重创,此时独臂单刀陷入重围,顿时左支右绌、力不从心,却犹在苦苦支撑、血战不止; 潘远的四位同伴,仅剩下三人,分别被两三个对手缠住,渐渐抵挡不住、险象环生。 两个汉子追赶不上莫残,恼羞成怒之下,持刀奔着帐篷前的况夫人与菜儿扑了过来。 季颜急忙挥刀上前,忽然剑光一闪,两个汉子已咽喉中剑,双双扑倒在地。而他身旁的少年依然持剑而立,剑锋微微颤抖、滴血不沾。 “与老子死——” 又听吼声传来。 潘远一刀扎入毛观的胸口,即便自己后背连中几刀,他依旧浑然不觉,握着刀柄不撒手,带着毛观往前冲去,一同吼叫着滚下了山坡…… 袁九腿上中了一刀,趔趄跪地之际,反手一刀,直插一人软肋。而腿上再次连中两刀,他已难以站起,倒地的瞬间,一刀插入对手的小腹,却已无力抽出刀柄,转而以独臂抱住另外一人的大腿,不料对方的刀锋狠狠扎入他的后腰。他任凭刀锋透体而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咆哮而起,张嘴一口咬住对方的喉咙…… 潘远与袁九的另外三个同伴虽也斩杀了对手,最终因寡不敌众,相继倒在血泊之中…… 片刻之后,尚能站立的仅剩下五六个江湖汉子,许是胆怯畏战,或大势已去,相继落荒而逃。 在远处游走的莫残,早已等待多时,遂即变成索命的鬼魅,将逃走之人逐一截杀…… 片刻之后,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山坡上,死尸遍地、污血横流。 帐篷前的两盏灯笼,似乎也变得黯淡无光。 况夫人与菜儿受不住呛人的血腥,相互搀扶着呕吐不止。 况掌柜抓起一壶酒猛灌了几口,“啪”的摔碎了酒壶,顺势拍了拍于野的肩头,然后摇摇晃晃走在横七竖八的死尸之间。劫后余生的他或许感慨良多,且将满腹的心绪化作一团酒气充斥胸怀。 于野伸手掸了掸肩头,转身默默走开。 十余丈外的草地上,铺着雨布,放着他的行囊。长剑归鞘,他如释重负般的舒了口气,却又眉梢一挑,带着玩味的神色回头看去, 莫残杀了所有逃走的江湖汉子,此时却持刀驱赶着一人爬上山坡。 潘远,满身血迹,衣衫破碎,蓬头垢面。他与毛观同归于尽,毛观死了,他侥幸活了下来。他低头辨认着地上的死尸,只见独臂的袁九趴在一人的身上,后背露出半截刀柄,却依然紧紧咬着对方的喉咙。他踉跄几步跪倒在地,一把抱起袁九的尸身嚎啕大哭:“吼吼……兄弟呀,你叫哥哥如何独活……” 一个狡诈如狐、凶残如狼的狠人,一个浪迹江湖的粗莽汉子,为了他的兄弟竟然哭得肝肠寸断、天地变色。 潘远嚎哭之际,又以头抢地,冲着况掌柜道:“潘某今日栽了,向夫人、小姐赔罪,不求苟活,只求陪我兄弟去死,吼吼……” 而任其悲痛欲绝、或幡然悔悟,有人无动于衷。 莫残走到潘远的身后,举起手中的长刀。 况掌柜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迟疑道:“虎狼之辈,尚念情义……” 刀光一闪,半条手臂落地。 潘远“嗷”的惨叫一声,久战力疲的他再加上悲伤过度,顿时倒地昏死过去。 “虎狼之辈,终为虎狼!” 莫残生锈般的嗓音异常低沉,道:“邪恶不受惩处,人间何来正道!” 况掌柜若有所悟道:“受教了!” 于野看着不远处所发生的一切,听着二人的对话,他转身撩起衣摆,慢慢坐了下来。 四周,夜色凄迷。 天上,残月如刀…… 第一卷 龙起于野 第五十二章 愚者莫残 林荫道上。 一位少年骑马慢跑。 他的身后跟着两架马车,赶车的依然是莫残与季颜。只是此前带路的两个壮汉不见了,如今由他这个吃白食的担负着护送的重任。 不过,余下的行程仅有百里。天黑之前,便能抵达鹊灵山。 “于野,前头的路口右转,嗯,有棵大树的便是了,看见没有啊——” 况掌柜坐在车前吹着凉风,不忘大声吆喝着。菜儿依在他身后张望,神色欣然嘴角含笑。 “爹,有你这般指路的么,他又不是傻……噗——” “呵呵,他才不是傻子,这叫大智若愚,大敏讷言,年少老成,重诺笃行。啧啧,又一身的本事,叫人愈看愈喜欢!” “哼,起初冷落人家……” “菜儿,你不懂啊。爹爹若非如此,岂能瞒得过潘远?哎,老莫,你说那孩子如何,老莫……” 父女俩在窃窃私语。 一旁的莫残怀抱着马鞭,依旧沉默寡言,许是被逼无奈,劝说道:“背后莫论人非,他听得见。” “呵呵,他听见又如何。只要他今后跟着我,我的百万家财都是他的,哦,当然还有菜儿……” “爹……” 菜儿躲入车厢。 况掌柜抚须微笑,气定神闲。 莫残摇了摇头,继续缄默不语。 十余丈外,于野自顾骑马而行。 他并未留意况掌柜与菜儿的对话,因为他的心思不在身后,而是回想着昨晚的遭遇,以及死在他手里的那个中年修士。 昨晚异变迭起,可谓一波三折。 却要从头说起。 起初抵达离水镇和济客栈的当晚,遇到潘远与袁九逞凶。当时于野便知道要有麻烦,因为他听到毛观离去时与同伙的对话。次日启程之后,他见莫残虽然身子残疾,却气息内敛、独目如电,显然大有来历。当毛观带人伏击,他并未动手。他想借机弄清莫残的底细,谁想对方始终隐忍不露。 抵达莱土镇的开源客栈,于野借着购买符纸、朱砂之际,外出打探虚实,发现莫残暗中翻他的包裹,查看他的长剑。 离开莱土镇之后,途中况掌柜声称夫人头疼,强行借宿响水村,并由莫残与季颜守在门前,显然是在提防潘远的背叛噬主。那晚的潘远袁九二人也着实反常,最终因为袁九斩杀白蛇,不得不匆匆启程。 那位况掌柜看似昏庸无能,而他的精明远远超出想象。 抵达草本镇之后,住在茂源客栈。于野研修符箓之余,仍在关注着客栈内外的动静。看似奢华舒适的芙蓉园,实则暗流涌动。他发现袁九联络江湖人士,而莫残则是关注着他与袁九的一举一动。 直至昨晚,一行抵达太平观所在的山坡并就此露宿。潘远与袁九,也终于露出了罪恶的嘴脸。当况掌柜一家陷入绝境之时,于野躲在一旁观望。哪怕是莫残已经出手,况掌柜一家面临生离死别,他依然在继续等待。果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最终虽然等来了一群江湖汉子,却让他颇为意外。 毛观为了报仇,竟勾结蕲州的修士,谎称潘远与道门有关,要将他与袁九等人,连同况掌柜一家斩尽杀绝。 那一刻,于野持剑登场。 他的对手只有一个,便是中年修士。虽然对手的修为高强,他却不得不挺身而出。这也是他成为修士之后,首次正面挑战一个强大的对手。既然卜易不肯罢休,他也终究躲不过这一关。 所幸他的护体真气极为不俗,竟然挡住了火符的烈焰,他的七杀剑气,也再一次显示出强大的威力…… “于野,右转啦——” 已到了大树的路口。山道,就此左右分开。 于野只顾想着心事,差点错过路口。他急忙调转马头,走向路口右边的大道,然后回头招了招手,报以歉意一笑。 他这个带路的,不知路途。况掌柜偏偏让他走在前头,或是想要表达一种信任? 而曾经带路的潘远与袁九,似乎已被众人忘记。 昨晚,莫残砍下潘远的手臂以示惩戒,待他醒来之后,况掌柜还是将马匹与金银送给了他。那个汉子不再嚎哭,裹了断臂,纵马而去。夜色中,听他大笑不止。 正如所说,潘远与袁九均为虎狼之辈。如今一个浪迹天下,一个弃尸于荒野。两人的兄弟情义,亦将就此淡忘于江湖。 当然,死的不止一个袁九,还有他的同伙与毛观等二十多个江湖汉子。季颜忙活了半宿,将所有的死尸扔入山坡下的深谷之中。 哦,死的人中,还有一位来自异国他乡的修士。 于野的手中多了一块白色的玉牌,一面刻着‘蕲州中山’,另一面刻着‘云川’。蕲州中山,应该便是死者的来处。而此前在北齐山所杀的炼气高手,也有着同样的一块玉牌。 …… 傍晚时分。 鹊灵镇的一处宅院前,驶来两架大车。 宅院早已打开大门,挂上了灯笼。门前站着一群人,有老有小,面带笑容,迎候着远道而来的况掌柜一家。 况掌柜与夫人、菜儿下了马车,顿时被人群簇拥起来,彼此问长问短,亲情溢于言表,场面欢快而又热闹。 于野再次落在后头。 他骑在马上,远远看着况掌柜一家与亲人团聚的温情场面。而他没有上前凑热闹,因为他要走了。 当他带着两架马车驶入了鹊灵山地界,季颜便与他指明了前往鹿鸣山的去路。如今已抵达鹊灵镇,亲手将况掌柜一家送至亲人的面前,他的护送之行就此圆满,到了他该离去的时候了。 于野掉转马头,驱马慢行。 而他虽然不想惊动况掌柜一家,却还是有人提醒了况掌柜。 “于野——” 于野勒住马缰,转身回望。 只见况掌柜与菜儿冲出人群追了过来,随行的还有季颜与莫残。 况掌柜更是一溜小跑,急声喊道:“哎呀,你怎么不打声招呼便走呢?你且在此处盘桓几日,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况掌柜,请留步!” 于野只得跳下马,示意众人留步,然后拱起双手,正色道:“诸位也该知道,本人得罪了仇家。并非小子不懂礼数,实属不愿连累无辜。何况我有事在身,亦不便耽搁。” 况掌柜惋惜道:“这个……” 菜儿迟迟疑疑上前两步,伸手递过来一个匣子,道:“桂花糕,你喜欢吃的。” 于野接过竹匣,道:“我岂不又成了吃白食的?” “噗……” 菜儿忍俊不住笑了一声,而笑声未落,已是两眼噙泪,依依不舍的模样。 莫残举手示意道:“掌柜的,我送他一程吧!” “况掌柜,季兄,菜儿,告辞了!” “于野,我叫况苋,家住离水镇,别忘了哦!” “于兄弟,保重!” “吃白食的……保重哦!” 与况掌柜、菜儿、季颜道别之后,于野牵着马儿,在莫残的陪伴下,奔着镇外走去。 镇外。 夜色降临。 风拂山岗。 两人相对而坐。 于野没有拒绝莫残的相送,他知道对方有话要说。而他也有一肚子的疑问,期待着这位后天高手的解答。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莫残递过来一个包裹。 于野有些意外,却露出笑容。 “况掌柜留给你的盘缠,也拿着吧!” 莫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一包肉脯与一壶酒。 “况掌柜猜到你要走,知道留不住你,便让我代他为你送行,敬你一杯水酒——” 于野不饮酒,吃着菜儿送的糕点。 莫残自斟自饮道:“此前况掌柜有所慢待,虽礼数不周,却情有可原,你也莫要怪他,那是一个好人!” 于野对于况掌柜并无怨言,何况他也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 只听莫残又道:“想必你也好奇,我怎会变成这般模样,如何结识况掌柜,又是如何识破你的身份。此前无缘交谈,今晚何妨一吐为快?” 于野点了点头。 莫残饮了口酒,满是刀疤的脸上露出一丝追忆之色。他吁着酒气,继续说道:“当年,我是大泽八家道门之一的西云山弟子,修至后天境界之后,便出海寻找机缘。据说,蕲州仙门众多,若得高人指点,或丹药相助,以我的资质,未必不能再上层楼而成为炼气修士。也怪我心高气傲,在海船上得罪了几个修士,结果我不是人家的对手,最终跳入大海,方才捡了一条性命,却丢了一条手臂与一只眼。我逃回大泽之后,又因伤重不支,差点死在道边,是况掌柜救了我,花费重金帮我疗伤,我便在况家安顿下来……” 大泽道门,修至后天境界者寥寥无几。这个莫残的毅力之强、悟性之高,足以傲视左右,他想要突破灵根所限,成为炼气修士,亦在情理之中。却没想到他还有一段海外寻仙访道的经历,却也让他吃尽了苦头。如今大泽道门动荡,使他深感不安,为了打探风声,便跟随况掌柜出门远行,却发觉大泽的乱象更加扑朔迷离。 “与海外相比,大泽如同穷乡僻壤,那些个海外修士来干什么,只是为了追杀你于野?却又为何捣毁各地的道门,招纳江湖人士呢?我已归隐多年,真的看不懂这个世道了。” 莫残并不知道于野身上的蛟丹与海外修士的恩怨,他也不便过问,只为前来送行,留下几句肺腑之言。也许于野让他想起当年的自己,抑或是他豪情犹在而壮志未酬,他期待着眼前的年轻人有所成就,以弥补他当年的缺憾。 而在于野看来,莫残是个阅历不凡的前辈人物。便如他脸上的刀疤,是他苦难的印记,失去的手臂与眼睛,承载着不堪回首的过去,而他仅存的独眼中沉着淡定的神色,或许意味着他已看破生死、找到了未来的日子。 “你是否怪我没有杀了潘远,又擅作主张送他离去?你身为修士,我不想你牵扯太多的世俗恩怨。何况我已废了潘远的膀子,他仇家众多,想要活命,唯有退出江湖,从此销声匿迹。以他凶顽的本性,痛苦莫过于此。要知道杀人报仇,固然简单,而对于受难者,并不公平……” 于野见莫残砍下潘远的手臂,已猜到莫残有心饶了潘远,他当时虽然不快,却没说什么,随后见到潘远大笑离去,着实有些恼怒。这也是他不愿与莫残、况掌柜深入交往的原因,谁想对方的用意如此深远。相较之下,倒是显得他浅薄无知了。 而杀人,亦并非报仇的唯一手段! “你如此年轻,便已成了炼气高手。而即便你是真龙,困在大泽也难有所为。我劝你去海外走一走,去仙门历练一番。切忌年少莽撞,当懂得敏于行而讷于言的道理。我当年便是祸从口出,如今追悔莫及啊。有道是三年学说话,一辈子学闭嘴。道门中有句偈语,知者不言,善者不辨;又云,智者语迟,愚者话多,是谓此理。呵呵,你我皆为愚者。至于如何前往海外,化州镇有个码头……” 第一卷 龙起于野 第五十三章 同为行路人 山道上。 奔跑的马儿慢慢停了下来。 马上之人举目远望。 日头下山,晚霞染红了天边。 又是一个傍晚时分。 昨日傍晚,尚在鹊灵镇。而今日此时,已到了两百里外的鹿鸣山地界。不过,距萍水镇尚有百余里的路程。且找个地方歇宿一晚,明早赶路不迟。 于野跳下马背,牵着马儿寻觅往前。 不多远处,有个数十丈方圆的山洼;可见溪水流过,一片草地如茵。 于野牵马走入山洼,卸下马背上的行囊。他拿出水囊灌满了溪水喝了几口,又拿出两块糕点扔进嘴里,然后陪着马儿四处溜达,回想着来时所发生的一切。 昨晚,莫残竟然与他说了一宿的话。 那个沉默寡言的人,或是难得遇上同道中人,也许是其他的什么缘由,竟让他打开心扉畅所欲言。若论年纪与阅历,他是一位长辈,若是论及心智与性情,他算得上良师益友。与他的彻夜长谈,使人受益匪浅。 据他所说,海外修士追杀他于野,毁掉各地的道门,以及招纳笼络江湖人士的背后,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企图,而他对此不敢妄加猜测。他劝说于野离开大泽,前往海外的仙门寻找机缘。否则他于野不仅空耗时光,最终还难免陷入绝境、寸步难行。 莫残的提议,有道理! 怎奈他于野有事在身,亟待前往鹿鸣山与北邙村,完成冯老七的临终所托。以后又将如何,他眼下还想不了那么多。 于野在四周转了一圈。 所在的山洼颇为僻静。 于野在草地上铺开雨布,盘腿坐了下来,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旁边的行囊中拿出一个包裹。 包裹里面是张白色的蛇皮,有着一尺多宽、十余尺长,已清洗干净,并叠放整齐。 这便是莫残所说的心意。 此前在响水村,袁九斩杀白蛇。莫残讨要蛇皮,当时不知他的用意,谁想他讨来蛇皮竟是为了送给自己。因为莫残也来自道门,略通符箓之术,见到自己学着画符,便暗中记在心上。白蛇乃是灵物,蛇皮正是炼符的上佳之选。 于野放下包裹,伸手摸向怀里。 当他摊开手掌,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手里拿着的玉石戒子,为他前日杀人所得。 纳物戒子。 终于有了一个纳物戒子。 此前认为杀人越货是坏人所干的勾当,并忌讳翻捡死人身上的东西。而现如今不仅杀人变得娴熟起来,竟也颇为期待劫掠的收获。 像不像一个贪婪的贼人? 于野摇了摇头,拿着戒子轻轻一挥。 面前多了一小堆东西。 这是蕲州修士的遗物。 其中的白色玉牌,已经查看过了。另有一枚玉简,十余张符箓,两瓶丹药,散碎的金银,一把短剑,几套衣物,还有三块晶光闪烁的灵石。 找的就是灵石。 于野拿起灵石,爱不释手。 众所周知,在大泽很难找到灵石。而得到灵石的途径,竟然这样简单。先后所杀的两个蕲州修士,皆随身带有灵石。 有了灵石,修炼事半功倍。提升修为,也有了指望。 于野放下灵石,拿起玉简。 玉简内,是篇《云川剑诀》,乃是祭炼与驱使飞剑的法门。唯有炼气五层的修为法力,方能支撑御剑之术。剑诀中的祭炼之法与御剑的法诀、手诀,看起来颇为高深。倘若没有一番研修,只怕是难以领悟其中的妙用。 十二张符箓,像是兽皮炼制,上面的符图,应为朱砂绘制。以神识查看,红色的符图中竟然嵌有微弱的法力。 什么是法力?以法诀驱使的真气,是为法力。法力虽然无形,却因法诀而存在。 由此可见,符箓的炼制离不开法力的加持。下次绘制破甲符的时候,不妨尝试借鉴一二。 从符图与符文辨别,十二张符箓中有九张离火符,应该便是此前领教过的火符,威力相当的惊人。 另有三张御风符,或与轻身术相仿。至于究竟如何,有待尝试。 两瓶丹药,一是辟谷丹,另一个应该是疗伤的丹药,叫舒络丹。 于野最后拿起一把短剑。 上回得到的飞剑,被仲坚以分赃的借口抢走。如今又得到一把飞剑,他理所当然据为己有。 银白色的短剑有着尺余长,剑柄与剑锋连为一体,剑锋没有开刃,剑柄只手可握,看起来并无出奇之处。而它却能飞在天上,隔空杀人,倘若不曾亲眼目睹,着实难以置信。 于野握着短剑,禁不住运转功法。小巧的短剑,忽然爆发出两尺多长的剑芒。体内的真气随之涌出,一时似乎把持不住。他慌忙丢下了短剑,闪烁的剑芒倏然消失。 修为太弱,便是飞剑也碰不得? 于野无奈的摇了摇头,遂将面前的东西,连同他的包裹,冯老七的兽皮舆图,以及莫残所送的蛇皮,尽数收入戒子。随身的物品,他仅留下一把长剑与一个水囊。 纳物戒子中,仅有三尺见方的一小块地方,也不知如何炼制而成,如同一个封闭的箱子,仅凭神识便能随意收纳物品。 于野将戒子套入左手的中指,想了想,又取下来塞入怀里。 以后遇到蕲州的修士,或能认出这枚纳物戒子,凡事小心为上,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野拿起水囊喝了口水,便着打坐调息。手里有了灵石,修炼起来有了劲头。 一阵夜风吹来,凉爽宜人。 而拂面的凉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酒肉的气味。 于野微微一怔。 满天的星光下,山洼并无异常。惟溪水流淌,鸟虫呢喃。初夏的夜晚,静谧而又安宁。 又一阵夜风吹来,酒肉的气味也浓了几分,并且能够听到隐隐的说话声。 于野起身张望。 夜风来自西南方向的一道山梁。 于野穿过山洼,来到了山梁下。 二三十丈高的山梁颇为陡峭,并且长满了树丛,攀爬起来,并不容易。 于野撩起衣摆,拔地而起,伸手扯出树丛稍稍借力,再次往上蹿去。片刻之后,人已如同大鸟般的轻轻落在山梁之上。 山梁的另一边,有个水塘。水塘的近处点燃着火堆,四个男子在饮酒吃肉。不远处的山道上,停着几匹马,看情形像是一群赶路的江湖人士在此处歇脚过夜。 同为行路人,彼此不相干。 于野打消了好奇的念头,便要原路返回。 却听几个男子在对话—— “师兄,找不到古木,如何报我灭门之仇?” “找到玄黄山的尘起,便能找到古木。” “尘起也不知去向。” “总有找到他的那一日。” “北齐山仅剩下你我兄弟,如今沦落江湖,又被蕲州高人追杀,唉——” “蕲州高人与我无冤无仇,何故这般待我?” “据传,他们在找一个人……” 于野站在山梁上往下观望,心绪有些杂乱。 意外遇见的这几个男子,显然是北齐山幸存的弟子,声称去找古木与尘起报仇。难道说,北齐山道门的覆灭也与古木、尘起有关? 此前与仲权、燕赤在一起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要打听古木的底细,毕竟那人牵连于家村的三十多条人命。而当时不知从何问起,也怕说不清楚自家的来历。之后匆匆离去,便将此事搁在一旁。 不过,白芷曾经提起过,古木已死在尘起的手里。倘若所言属实,没人能够找到古木的下落。 而尘起也不知去向? 尘起不是勾结卜易,与那帮蕲州来的修士在一起吗? 至于蕲州修士要找的人,想必便是他于野。 这几个北齐山弟子逃亡之际,依然不忘为师门报仇,着实令人敬佩,不妨现身结识一二,告知古木的死讯,以及燕赤与仲坚的存在,也顺便打听一些消息。 又听出声之人接着说道—— “……要找的人年纪不大,是个炼气修士,窃取海外的仙门至宝。蕲州高人为了夺回宝物,追到了大泽,怀疑此事与道门有关,便逐一上门问罪。” “照此说来,你我受他所累?” “谁说不是呢,倘若相遇,定要他归还宝物,为我灭门之祸赔罪!” “听说他叫于野,枉为修道之人!” “哼,如此小人,为我辈所不齿……” 于野默然片刻,后退两步,飞身跃下山梁。 转瞬之间,人已落在山洼之中。 于野返回原处慢慢坐下,眉头紧锁,脸上多了几分苦涩的神色。 试问,他被人害得九死一生,被迫离家出走,至今大仇未报,怎么就成了小人? 蕲州修士嫁祸于他,不必理会。而北齐山弟子身为受害者,竟也人云亦云、以讹传讹,不去寻找蕲州修士报仇,反而将他于野视作小人,并将灭门之祸归咎于他,简直就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而本想现身相见,结果他竟然不敢露头。 憋屈! 自从灵蛟谷的冬狩以来,遭受的憋屈还少吗。各种误解、蔑视、屈辱、欺凌,乃至于性命的要挟,他都一一忍受了过来。 今晚又是怎么了,缘何这般委屈愤懑呢? 是因为蕲州修士的强大,令人感到孤单无助?还是人性屈服于强者的淫威,致使公道不再、良知蒙昧,使得初入尘世的他感到寒心? 而倘若世道崩坏,人性泯灭,与其憋屈抱怨,何如奋起抗争,去寻找应有的公道正义呢…… 第一卷 龙起于野 第五十四章 鹿鸣萍水 那便是鹿鸣山? 于野勒住马的缰绳,止步观望。 顺着山道拐了个弯,没有了山石与林木的遮挡。前方的三五里远处,矗立着一座百丈高的石山。远远看去,山体的形状像是一头小鹿在昂首鸣叫。尤其是鹿头、鹿身与鹿尾,形态逼真。 于野从怀中拿出一张兽皮。 据兽皮上的舆图所示,鹿鸣山到了。 鹿鸣山的山脚下,有个山坳。山坳上,树木茂盛,房舍成片,鸡鸣犬吠可闻,袅袅炊烟如岚。 萍水镇。 记得冯老七临终前提起,他的财物存放在鹿鸣山的萍水镇。只要依照舆图上的暗记,便能找到东西。当时没有过多留意,如今所有的线索都在这张舆图之上。 于野拿着兽皮凝神辨认。 巴掌大小的兽皮上,歪歪斜斜画着一座山,若非标注鹿鸣山的字样,看起来更像是一条狗。而狗头,应该称为鹿头,倒是画的颇为细致。鹿鸣山不远,画着几间屋子,应该便是萍水镇,有十字街口,大树,与一个院子。另外画了一个箭头绕过鹿鸣山,写着北邙村三个字。除此之外,并未发现什么暗记。 于野又将兽皮翻过来查看,依然什么都没有。 冯老七留下的这张舆图与小孩子的随手涂鸦也没有两样,又该如何从中找到他存放的财物呢? 于野抬头看了眼天色,驱马往前。 昨晚露宿野外,遇到几个北齐山弟子,虽然他没有现身,却想了半宿的心事。一个山里的孩子,每日操心生死、惦记仇恨,还要牵挂大泽道门的风云变幻,也着实难为他了。实在想不明白的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如今来到了鹿鸣山的萍水镇,等待他的依旧是两眼茫然。 过了一座石桥,便到了镇子。 街道上行人稀少,而家家户户飘散着饭菜的香味。 正是午饭时分。 循着街道走了百十丈,来到一个十字街口。街口往南,没有几家住户;往西,房舍林立,街道就此穿过镇子而去;往北,有几处独立的院落。院落之间长着一株老树,枝叶婆娑、冠盖遮阴,显得颇为醒目。 于野一拨马头,往北而行。 不消片刻,来到老树前。 树荫下有个茶水摊子,旁边守着一位汉子,许是午时没有生意,一个人在打着瞌睡。 老树的四周,坐落着五六处宅院,像是有钱人家的居所,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冯老七图上所画的院子。 于野收起手中的兽皮,跳下了马。 “呦,小哥口渴了,来碗茶水!” 汉子从瞌睡中醒来,起身招呼道。 于野走到摊子前,接过茶水尝了口,竟带着淡淡的药味与一丝甘甜。 “此乃本地的药茶,加了甘草,清甜可口,解暑降热哩!” 中年汉子的面相和善,笑着问道:“小哥是外地人吧,走亲还是访友呢?” “前来寻亲!” 于野饮着药茶,随声敷衍了一句,他打量着四周的宅院,问道:“大哥是否认得这几家的主人?” “当然认得!” 汉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有家院子常年空置,倒不曾见过主人的模样。” “大哥说的是哪一家?” “那边巷子里的便是。” 于野顺着汉子的手指看去,二、三十丈外果然有个巷子。他放下了茶碗,牵着马儿奔着巷子走去。 巷子位于两座宅院之间。 于野走到巷口,这才想起饮茶忘了给钱。而那位大哥的为人厚道,竟然没有追讨。 穿过巷子,眼前出现又一处独立的院子。院子的大门上锁,门锁上落满灰尘,台阶四周长满了荒草,另有一株小树孤零零的长在院门的旁边。 于野看着门前的小树,暗呼一声侥幸。 冯老七的兽皮上,画着几间房子与一株树。于是他据图猜测,寻至此前的那株老树,并与卖茶的汉子打听四周住户的状况,不曾想歪打正着,反而让他找到眼前的这个地方。 无人居住的院子,门前的小树,岂不就是兽皮所画的情形? 于野将马儿拴在树下,取了长剑在手,在院子门前转了一圈。他见左右无人,离地蹿起,直接越过院墙,轻飘飘的落在庭院之中。 曾几何时,羡慕尘起与白芷的来如影去如风,如今他也身轻似燕、纵跳如飞,却又怎么样呢,反倒是日日惶惶、夜夜不安。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左右的偏房也是布满灰尘,长年没人居住的样子。坐北向南的三间屋子,却是大门洞开,而且门前布满了杂乱的脚印。 于野皱起眉头。 地上脚印清晰,显然是有人来过。 这院子是不是冯老七的,难道找错了地方?又是何人像他这般翻墙而入? 于野走到屋子门前停了下来,再次打量着静悄悄的院子。 院子颇为宽敞,虽说长满了杂草,而井台、花架、水池倒也别致,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居所,只是花圃中的假山颇为丑陋,看上去不伦不类。 于野抬脚走进了屋子。 三间正屋没有隔墙,一览无余,却四壁空空,除了满地的灰尘与杂乱的脚印之外什么都没有。 于野大失所望,拿着剑鞘在地上敲打。 他不死心。 倘若找错了地方,或是找不到冯老七存放的财物,他没法与冯老七的家人交代。 也许东西藏在地下呢。 而满屋子的地砖敲了一遍,又催动神识查看,还是一无所获。 于野只得作罢,便想着去院子里的偏房看一看。而他正要走出屋子,脚下一顿。 便于此时,院子里忽然传来有人落地的动静,随之脚步杂乱,几道人影冲进了屋子,霎时弓弦声大作。 于野尚自错愕,几点寒星扑面而来。他急忙左右躲闪,却还是哎呀一声,手捂着胸口,连连踉跄后退着抵住墙壁,“扑通”瘫坐在地,失声道:“姜熊……” 冲进屋子的是五个壮汉,各持一把弓弩,一轮齐射之后,抽出长刀便砍了过来。而随后又有一人走进屋子,也是颇为惊讶,急忙出声道:“慢着……是你小子?” 五个汉子停了下来,却依然举着长刀杀气腾腾。 于野坐在地上,伸手捂着胸口,手中露出半截箭杆,伤势惨重的样子,却又两眼怔怔,难以置信的盯着出声之人。 随后进屋的壮汉,脖子有点歪,看着有些怪异,而凶狠的相貌一如从前,正是胁迫他入伙,又一同盗墓,一起关入燕家地牢,最终因为出卖兄弟,而被冯老七用铁链勒死的姜熊。 而姜熊看着坐在地上的于野,也是不敢相信,他走到近前,瞪着眼睛问道:“怎么是你小子,冯老七呢?” 原来他将自己当成了冯老七! 于野像是吓傻了,讷讷道:“你已死了,莫非鬼魂……” “哦?” 姜熊伸手一抹胡须,忽然大笑起来:“哈哈,老子若非诈死,如何骗得过冯老七与燕家的人,不过……” 他晃动着歪脖子,收起笑容,恨恨道:“冯老七差点勒断老子的脖子,今日定要着他算账。”他低头看向于野,狐疑道:“听说有人寻至此处,我当是冯老七回来了。我知道他在萍水镇的这处宅院,与几个兄弟一直等候到今日啊。你不是与他一起逃出了燕家吗,为何不见他人,反倒是你来到此处,莫非受他指使来取宝物?”他脸上露出凶相,恶狠狠道:“小子,与老子说实话,冯老七宝物藏于何处,他本人又在哪里?” 于野倚着墙壁坐在地上。 面前是五个凶狠的汉子,以及死而复生的姜熊。闪亮的刀锋已伸到了鼻尖,透着血腥的杀气冷森逼人。 于野禁不住闭上了双眼。 唉,有时候的亲眼所见,未必就是真的。而彼时彼刻,犹如此时此刻。姜熊的诈死不仅骗过了冯老七与燕家的人,亦骗过了他于野。姜熊为了得到冯老七的宝物,心机之阴险、手段之歹毒令人叹为观止。 “砰——” 许是不耐烦了,潘远抬脚踢向于野。 “小子,再不出声,老子一刀劈死你!” 于野蜷缩双腿躲避,怒目相视。 “呵呵——” 潘远与左右的同伴换了眼色,讥笑道:“这小子是我在半道上捡的,骗他去送死,谁想他命大,竟活到了今日。他定然知道冯老七的下落,看我怎么消遣他!” 与其看来,于野就是一个山里的穷小子,既然落在他的手里,是死是活只能由他摆布。 “呦呵,还拿着剑呢?” 于野左手捂着胸口,右手边放着他的青钢剑。 潘远低头一瞥,伸手抢过长剑,“锵”的抽剑出鞘,顿时两眼一亮,道:“玄黄道门……道门之剑?小子,你怎会持有如此一把好剑,敢用它杀人么……” 而他话音未落,有人慢慢站了起来。 哪怕是五把锋利的长刀逼着他,他依然视若未见,慢慢放下捂着胸口的手。箭矢被他扔在地上,而他胸口竟然毫发无损。 潘远蓦然一怔,忽然眼前一花,所持的长剑竟被劈手夺去,他与几位同伴均是大吃一惊。 “小子,你搞什么鬼名堂……” “我要杀人——” 第五十五章 男人够狠 屋内,六个壮汉围住一个少年。 墙壁上、地上,插着射空的箭矢。而本来坐在地上,深受重创的少年,竟然慢慢站了起来,不仅毫发无伤,反而劈手夺回长剑,并冷冷说出了一句话,他要杀人了。 “哈哈!” 姜熊稍作诧异,狞笑道:“小子,你找死呢……” “噗——” 血光一闪,倒下一人,咽喉中剑,手中的长刀“嘡啷”扔了出去。 姜熊的笑声戛然而止,目瞪口呆。他看向倒地身亡的同伴,又看向面前的少年,与那杀人不见血,犹在微微颤动的剑锋,禁不住后退了两步,道:“你……你一个山里孩子,怎会懂得使剑?” 他两眼中厉色一闪,手中弓弦炸响。 与此刹那,四个同伴抡起长刀便砍。 之前吃亏,也许是疏于防备。此时五个暴怒的汉子又是弩箭偷袭,又是挥刀乱砍,疯狂围攻一个势单力薄的少年,断然没有失手的道理。 而意外,总是在意外的时候发生。 只见少年身上闪过一层青色的光芒,竟然将箭矢与长刀震飞,紧接着他手中的长剑抖出片片剑花,随之血光迸溅、惨叫四起。 眨眼之间,混战的双方倏然分开。 少年,持剑而立,剑锋犹自微微颤动。 四个汉子后退了几步,各自咽喉中剑,面面相觑,带着茫然而又绝望的神情相继倒地。 姜熊同样后退了几步,手腕中剑,弓弩脱手扔了出去,只是他还活着。而看着死去的同伴,又看向少年身上渐渐消失的光芒,以及那杀人不沾血的长剑,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心头猛一哆嗦,禁不住问道“你……你叫什么?” 于野伫立原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持着长剑,浓眉下的一双眸子淡定而又沉静。丈余远外,躺着五个死去的汉子。当然还站着一个活着的姜熊,他曾经的贼人同伙,地牢中的难兄难弟,也是坑他、害他的仇人。 不过,当时他虽然被胁迫入伙,却没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 “于野。” “于野……你不会是那个江湖传说的残害无辜、心狠手辣,便是修士也敢杀的夺命小子吧?” “哼!” 于野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姜熊忽然“扑通”跪在地上,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求饶道:“此前有所得罪,也不怪我啊,谁想你是修道之人,小小年纪隐藏如此之深,也太吓人了,你方才若不出手,我还不敢相信……”话没说完,他伸手“啪啪”扇了自己两耳光。许是用力过猛,鼻血眼泪都扇出来了。他带着凄惨可怜的模样,悔恨交加道:“有道是宁欺白须翁,莫欺少年穷,怪我有眼无珠,你……你杀了我!” 姜熊伸手拍打着胸口,抬起满是鼻血泪水的脸,悲壮道:“来啊,冲这来一剑最为解恨,你我有缘相识一场,且不论恩怨如何,老哥只有这条命了,你尽管拿去!” 其话语坦诚,神情悲壮,以命相抵,只为化解一场恩怨。如此江湖气节,怎能不令人动容。 于野像是陷入迟疑之中,遂又眉梢一挑,道:“起来吧,回我几句话。” 姜熊的两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慌忙跳起来,连连点头道:“嗯嗯,哥哥我绝不敢有半句隐瞒!” “你确定此处是冯老七的藏宝之地?” “应该不假,我曾经问起此事,他说他多年来积攒的财宝,尽数存放在鹿鸣山的萍水镇。而此处的宅子,是他唯一、落脚之地。” “你是否已找到了财宝?” “哎呀,整个院子与屋内屋外,已被我翻了几遍。而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任何东西。否则我也不必等他回来。咦,你不是与他在一起么……” 于野打断道:“冯老七死了。” “你杀了冯老七?” 姜熊很是吃惊的样子,却又附和道:“杀得好!换成姜某,也定要杀他,逼他交出财宝!”他伸出手指,赞道:“男人就要够狠,哥哥我喜欢!” 于野皱了皱眉,道:“你我之间,无话可说。” “哦……” 姜熊转动着眼珠子,试探道:“既然如此,老哥走了哦?” 于野的眼光低垂,沉默不语。 姜熊暗暗松了口气,后退了几步,冲着地上的死尸拱了拱手,带着哭腔道:“各位好兄弟呀,你我来世再相聚!” 他急急转身,便要离开屋子。 忽听身后风响,胸口一痛,整个人便如扎破的皮囊,顿时气机涣散而不堪支撑。 姜熊踉跄几步,伸手扶住屋门,看着胸口透出的半截剑锋,愕然道:“你不当面杀我,又为何背后动手……” 便听身后有人幽幽道:“我不忍!” “噗——” 姜熊的一口老血喷在门上,绝望而又愤怒道:“小子,你够狠、够坏,也够卑鄙……”他两眼一翻,慢慢跪倒在地。 于野慢慢走了过来,伸手抽出长剑,面对着满屋子的死尸,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这不是他首次杀人。 而从佯装中箭倒地,引诱姜熊现身、骗他道出实情,又将其从背后一剑杀了,皆是他的蓄意为之。他早已察觉院外的动静,故而设下了一个小小的圈套。 使用圈套与陷阱杀人,还是头一回。而遭到如此的痛骂,也是头一回。 难道他已变得又狠又坏又卑鄙? 于家村的于野,不是那样的人。 姜熊又是个什么德行?早已见识他出卖兄弟、见利忘义的卑劣行径,一旦今日放过他,来日蕲州修士便会发现他于野的踪迹。如此一个无耻的家伙,他竟敢痛骂别人卑鄙? 我呸! 于野禁不住飞起一脚,将跪着的姜熊踢翻在地。他恨恨的长舒了口气,心头的郁闷随之一扫而光。 使用圈套又如何? 与人为善,尊老爱幼,乃山里人的本性。而对付豺狼虎豹的时候,从来都是全力以赴不择手段! 于野捡起地上的剑鞘,满身轻松的走出了屋子。而当他来到院子里,又不禁面露愁容。 尚未找到东西呢,岂能一走了之。 于野推开两侧偏房的房门逐一查看,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他扑打着身上的灰尘,再次回到院子里。 依姜熊所说,他在这个院子里找了几个月也没有找到财宝。如今自己同样一无所获,是冯老七说了假话,或是找错了地方? 而冯老七的临终所托,不该有假。也不该找错地方啊,否则姜熊也不会苦苦守候至今。 于野原地徘徊,始终想不明白。 倘若真的找不到冯老七存放的财物,只能空着手走一趟北邙村,所幸身上有些金银,到时候送与冯老七的家眷便是。 于野返回屋子,查看地上的死尸。搜到一些散碎的金银,撕了块布包裹起来,然后拎在手里,转身走出屋子。而他抬头之间,无意中院子里的假山,不由得放慢脚步,神色微微一凝。 越过假山,恰好能够看到远处的鹿鸣山。假山与鹿鸣山遥遥相对,彼此的形状竟然极为相仿。 于野急忙拿出冯老七留下的兽皮。 难怪假山怪异丑陋,竟是模仿鹿鸣山堆砌而成。而兽皮舆图上所画的鹿鸣山,看似潦草随意,此时再次辨认,可见鹿首的地方有一个淡淡的墨点。 于野收起兽皮,几步来到假山前,左右稍作查看,抬腿便是一脚踢去。 “轰隆隆——” 过人高的假山倒了下去,碎石滚落一地,却没有什么财宝,下方的地基也未见异常。 于野反而点了点头,不再耽搁,飞身越墙而过。他来到院外,走到树下牵了马儿,又回头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宅院,上马奔着来路而去。 转眼之间,途经来时的老树下。 卖茶的汉子应该认出于野,脸色竟然有些慌张。 于野没作多想,拿出装着金银的包裹丢在茶摊上。 “大哥,你的茶钱!” 于野不等回应,驱马离开了镇子,寻了条山野小径,直奔鹿鸣山的方向而去。 三五里路程,片刻即至。 到了山脚下,弃马步行。 鹿鸣山仅有百余丈高,方圆不过数里,却山石嶙峋,杂草树木丛生。 于野找不见上山的路,一头扎入山林中,随着他纵跳穿行而上,惊起一群鸟儿“扑啦啦”飞向半空。 半柱香的时辰,人已到了山顶。 山顶上树木稀少,四周一览无余。就此往北看去,萍水镇尽收眼底,还能隐约看到来时的院子,只是那处宅院将继续空置、荒弃。其中的六具死尸,亦将随之慢慢腐朽烂掉。 鹿鸣山的山势东高西低,形似鹿首的山头便在两三百丈之外。而山头突起两块巨石,如同鹿的双耳。 于野寻至近前。 山头有着数十丈大小,看上去倒也寻常。 于野围绕着山头转了几圈,将每一块碎石、每一片杂草都查看一遍。当他爬上了山头,不由得两眼一亮。 两块巨石相隔十余丈,当间堆积的碎石中,有块平整的石头,虽然覆盖着灰尘与杂草,却能一眼看出它的不同。 于野抬眼看向四周,转而蹲下身子,伸手抓着石头轻轻挪动,竟掀起一块石板。 石板的下方,铺着几层防雨油布。揭开一层层的油布,呈现出一个洞口。洞口仅有两尺,而洞内足有五六尺方圆,可见其中摆放着一堆东西。 于野缓了口气,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第五十六章 智有不明 鹿鸣山的山头上,藏着一个山洞。 冯老七虽然留下舆图,做了暗记,而若是不费一番心思,再加上几分运气,还真的找不到这个地方。 可见冯老七的为人谨慎,即使姜熊跟随他多年,也不知道他的藏宝之地,却不知其中又藏着什么宝贝。 两尺大小的洞口,能够轻易进出一人。 于野蹲在洞内,逐一查看着眼前之物。 五个兽皮袋子,装着的尽是金银珠宝,足有几百斤重,其价值难以估量。 另有两个木匣子,皆有尺余长短,斑驳古朴,很有年头的样子。打开其中一个,里面装着四卷兽皮册子,乃是有关天文星象、医药、金石、农耕、桑植与上古传说的典籍,虽然字迹有所磨损,却大致完好而尚能阅读。 而打开另外一个匣子的瞬间,于野禁不住坐在地上,咧着嘴巴,一脸的傻笑。 匣子装着一小堆晶光闪闪的小石头,足有二十八块之多,尚未用手触摸,已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浓郁灵气。 冯老七的藏宝中,怎会有灵石呢?想必是四处盗掘古墓,为他无意中所得,或许是极为珍贵的缘故,便连同其他宝物藏于此处。 而他于野正因为找不到灵石发愁呢 二三十块灵石呢,足够修炼很长一段时日。 这算不算是冯老七在冥冥之中对他的补偿与期待,补偿他这几个月来的辛苦,期待着他践行诺言而不负所托? 灵石之外,还有十余颗夜明珠与一块玉佩。夜明珠倒是见过,身上便有一颗。玉佩为白玉雕凿,古朴精致,一面刻着‘天机’二字,一面刻着‘和’字,不知有何用处,也不知道具体的来历。 既然已找到了冯老七的财物,接下来应该前往北邙村,将这些金银珠宝转交给他的家人。 记得他的幼女叫婉儿! 于野从怀中摸出纳物戒子,随着心念一动,五袋金银与两个匣子已消失无踪。 小小的戒子,着实好用。数百斤重物收入其中,竟轻若无物。否则这些金银财宝难以搬运,也休想随身带走。 于野长身而起,跃出洞口。 许是耽搁了太久,暮色已然降临。 且找个地方歇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去北邙村。 于野将石板挪回原处盖住洞口,转身跃下山头。此次的鹿鸣山之行虽有波折,却也收获匪浅。他难得心情愉悦,遂施展轻身术直奔来路而去。 转瞬之间,到了山下。 而寻至拴马的地方,于野却愕然不已。 马呢? 他的马拴着山下林子边的小树上,小树犹在,马却没了。放眼望去,远近依然未见马儿的踪影。 咦,我的马呢? 于野挠着头,茫然四顾。 来的时候,山下倒有几个妇人与孩童在割草放羊,当时没有在意,便将马儿拴在林边。谁想来去之间,马儿竟然没了。而此地人生地不熟,又在荒郊野外,天也黑了下来,该往何处找寻? 嘿,刚刚找到财宝,尚未高兴片刻,又给当头一棒子,这不捉弄人么。 不成,定要找回马儿。 它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于野再次走到拴马的地方,散开神识查看。 神识所及,能够清晰看到草丛下的蹄印。蹄印虽然杂乱,却指着来去的两个方向。 于野寻觅往前。 越过田野,是条小径。穿过小径,来到大道上。泥土大道上布满了车辙与各种痕迹,而他的神识只管盯着马儿的蹄印。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萍水镇。 镇子西头,位于道边,有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马儿的蹄印就此消失在这家的院门中。 于野走到院门前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院内传来马儿的一声嘶鸣,像是嗅到主人的气息,在急切的出声呼唤。 于野的眉梢一挑,撩起衣摆,上前两步,便要踢开院门。 哼,难怪马儿没了,竟然被人偷走了! 而他正要一脚踢开院门,抓住偷马贼狠狠教训一顿,却听院内响起幼儿、女人的哭啼声与以及男人的叫骂声—— “娘啊,您不该走啊……” “人都走了,哭嚎什么……” “老人不在了,你说我哭嚎什么,你该找人料理丧事,却整日在外耍钱,如今又学会偷窃……” “臭娘们懂个屁!我这几日不是手头紧吗,外出找钱的路上,见林子里栓了匹马,便顺手牵了回来,明早找人卖个好价钱,再料理丧事不迟……” 于野伸手敲门。 “笃笃——” “哎呦,人家寻来了……” “闭嘴!谁啊——” 哭闹声消失,脚步声响起。 “吱呀——” 院门悄悄开启一条缝隙,闪出一双溜溜转的眼睛,见到门外之人陌生,吓得他“砰”的关门 于野伸手稍稍用力一推。 院门大开,一个矮小的男子站立不住“蹬蹬”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于野走入院子。 三间屋的院子不大,看着倒也干净。院门东侧的树下,拴着一匹黑马。马背上的行囊中,还插着青钢剑。那正是他的坐骑,不住冲他昂头示意、打着响鼻。 而正屋的门旁,挂着油灯。昏暗的灯火下,门前摆着一张竹榻。榻上躺着一位老妇人,双目紧闭,双腮凹陷,脸色发青,气息断绝,显然已死去多时。旁边趴着两个孩子,男娃两三岁,女娃四五岁,尚自满脸泪痕而惶惶无措的样子。 倒地的男子,个头精瘦,留着短须,三十出头的光景,应该是这家的主人。一个妇人跑过来将他扶起,双双打量着不速之客。 妇人显然是他的婆娘,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发髻凌乱、神色悲戚,却又面带恐慌,出声道:“小哥有何贵干呀……我家有丧事,不便待客,你请回吧!” 于野欠了欠身子,伸手示意道:“大嫂,我的马……” 言下之意,他牵着马儿离去。只要马儿安然无恙,他也无意追究这家男子的偷盗之举。谁想他话音未落,忽见男子跳起来道—— “那是我在街上买的马,与你何干?” 这家男人不仅是个赌徒,还是一个无赖。 于野强忍怒火,道:“大哥,那分明是我的马……” 男子叫嚷道:“什么你的马,你喊它,它答应么?” “你……你喊它,它也不懂答应啊!” “呵,我喊它作甚,你当我像你这般傻。它在我家院里,自然是我的马!” “哼!” 于野哼了一声,转身走向树下。 倘若在街头与人吵架,他肯定不是任何人的对手。何况遇到一个泼皮无赖,对方家里又有丧事,他只能甘拜下风。不过他依然要带走他的马,他相信没人拦得住。 于野解开缰绳,牵马便走。 而男子竟然伸胳膊挽袖子扑了过来,怒气冲冲道:“你强闯民宅不说,还敢抢我的马,讨打——” 于野没有理会,一把将他推开。 许是稍稍用力,男子直接飞出去一丈多远。而他尚未爬起,妇人又冲了过来。 “哎呀,贼人抢劫喽——” 于野见妇人冲到面前,只得转身躲避,谁料对方扑倒在地,一把搂住他的双腿,尖叫道:“街坊邻居快来呀,贼人打死我家官三啦……” “大嫂,你家男人没死!” 男子不仅没死,而且毫发无损,还将他两个孩子扯过来,指使道:“娃儿,你娘被人打了,快去拦住贼人——” 于野忙道:“大嫂,我不与你家大哥计较,让我牵走马儿便成!” “马是我男人买的,凭什么让你抢走啊!” 妇人哭天抹泪道:“哎呦,我也不活了,你打死我吧——” 两个孩子扑过来,一左一右抱着于野的大腿而双双哭喊道:“娘……” 于野不敢挣脱,唯恐伤了妇人与孩子,却又难以离去,急得他脑门上冒出一层汗珠。 却见男子爬起来跪在正屋门前,也跟着哭嚎道:“我的亲娘啊,贼人登门行凶,只怪孩儿无能,这便带她娘仨去陪您老人家……” “罢了——” 于野被迫喊了一声,道:“这马我买了!” “我的个亲娘哎……啊,你所言当真?” 男子叫官三,尚在哭嚎,却不忘扭头询问,两眼不见一滴泪水,倒是满脸的狐疑之色。 于野看着身前的妇人与两个孩子,无奈道:“当真!” “这个数,不二价!” 官三举起一只手,话语声有些颤抖。 妇人也不再哭泣,担忧道:“天呐,五锭银子……孩子他爹……” 官三瞪眼道:“闭嘴!” 于野点了点头,道:“成交!” “啊?” 官三没想到于野答应的如此干脆,急忙起身道:“拿钱来——” 于野伸手摸向怀里,摸出五锭沉甸甸的银子。 官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却已顾不得多想,两眼紧紧盯着银子,迫不及待道:“给我——” 于野不予理睬。 官三倒是精明,骂道:“臭娘们,带着孩子滚开——” 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让到一旁。 于野牵着马儿走向院门,顺手将银子丢在地上。 妇人看得真切,转身捡起银子,官三岂肯作罢,冲过去争抢。而彼此互不相让,在地上撕打着滚作一团。两个孩子惊吓无措,又双双咧嘴大哭。 于野走到院门前,停了下来。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家的夫妇俩,倒也般配! 于野冲着停放在竹榻上的老人躬身一礼,轻轻道了声‘打扰’,转身出了院子,然后牵着马儿默默的走在夜色之中。 竟然拿银子赎回被偷的马,真是岂有此理。而本该愤怒的他,此时却长舒了口气,像是逃脱后的侥幸,又像是窘迫之余的无奈。 他的剑,够锋利;他的身手,傲视江湖。他的七杀剑气,足以震慑同道高手。便是阴险狡诈的姜熊,最终也死在他的手里。 却又怎么样呢? 今晚栽了大跟头,栽得他没有任何脾气。面对一个市井无赖,一个撒泼的妇人,与两个无辜的幼儿,他竟然没有一点办法。 由此可见,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所谓的强者,亦并非无所不能。 但愿留下的那笔银子,能够让官三夫妇俩安葬老人,养育孩子,以后好生的过日子。 第五十七章 北邙村 北邙村。 一个坐落在河湾里的小村子。 仅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子,虽然远离集镇,地处偏僻,却树木成林,河水环绕,风景秀美。 午后时分。 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来到村外的小河边。 妇人有着二三十岁的年纪,容貌姣好,衣衫朴素,打扮的干净利索。她手里拎着一个竹篓,竹篓里是几条活鱼。 她身后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鬓角插着一朵野花,在河边追逐着彩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妇人在河边停下,伸手拿出一条活鱼放入水中。 鱼儿入水,“扑棱”着游向远处。 女孩子跑过来,头上的小辫子左右甩动。她红扑扑的脸儿带着汗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透着疑惑。 “娘,为何将买来的鱼儿放走呢?” “放生啊!” “娘总念叨着放生,爹爹他能回家吗?” “你爹整日里打打杀杀,不知造下多少杀孽。娘放生一条活鱼,便能减轻你爹的一分罪孽。天上的神明看到咱家的诚意啊,就让你爹平安回家了。” “娘,婉儿帮你……” 娘儿俩这是在放生。 活一命,抵一命?放生一条活鱼,便能抵消一份杀孽? 但愿如此吧。典籍上说,众生平等。而这终究只是一种祈愿。因为典籍中又说了,天道无情,众生为刍狗。人间的罪恶美丑、恩怨仇杀,以及生生死死,与天上的神明没有关系。 岂不见于家村的乡亲们是多么的善良、纯朴,为何惨遭屠戮而至今大仇难报? 正如这娘俩儿虔诚的守候与期待,而那个男人早已长眠于荒山野岭之中。 河边的树荫下,静静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的身旁,跟着一匹黑色的健马。马背上的行囊中,插着一把布条缠裹的长剑。 他昨晚在野外静坐一宿,今早动身赶路。启程前确认了方向,找人问明了路径。午时过后,他赶到了这个位于大山之中的小村子,遂又寻至村外的小河边,只为那对放生的母女俩而来。 此时,他却不忍上前打扰。 片刻之后,竹篓里的鱼儿已尽数放生。 妇人带着孩子转身返回,见到树荫下站着一人一马,她微微讶然,便欲绕道而行。孩子则是冲人招了招手,脸上带着活泼的笑容。 少年的神色略有挣扎,举起双手躬身一礼,出声道:“在下于野,受冯老七大哥所托,前来北邙村看望秀珍嫂子与婉儿!” “啊……” 被称为秀珍的妇人慌忙上前两步,又放下竹篓,后退了两步,欠身还礼,手足无措道:“你……你是老七的兄弟,他让你看望我娘俩来了?” 于野直起身子,道:“正是!” “哎呀——” 秀珍惊讶一声,已是喜不自禁,眼中泛着泪花,遂又伸手抹泪而歉然一笑,低声催促道:“婉儿,喊叔叔呀!” 冯老七临终前,只提到一个人的名字,婉儿。他婆娘秀珍的名字,还是来到村里之后方才知晓。 小孩子没顾忌,雀跃着来到于野的面前,抓着他的衣袖,兴奋道:“我爹何时回家呀?” “这个……” 于野支吾一声。 “婉儿!” 秀珍含笑嗔道:“叔叔赶路辛苦,快带叔叔回家歇歇脚!” “嗯!” 婉儿招了招手,蹦蹦跳跳往前跑去。 于野伸手示意。 秀珍拎起竹篓,颔首一笑,许是人逢喜事的缘故,即使走在前头带路,她都是容光焕发、脚步带风。 于野牵着马儿随后而行。 “于兄弟,老七他是否安好?” “好、好……好着呢!” “他走了两年多,至今未归,他为何不回家,反而劳累于兄弟跑这一趟?” “这个……冯大哥有事脱不开身。” 秀珍带路之际,不忘回头说话。 于野随声敷衍,故作轻松。 本以为找到冯老七的婆娘与孩子,告知实情,转交财物,便可离去。谁想他寻至河边,见到这对母女,听到二人的对话,心头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如何告知实情? 面对着满脸喜色的母女二人,他不敢道出冯老七已身亡的实情。他怕娘儿俩承受不住噩耗的打击,也不忍心看着娘儿俩的梦想破灭。 他真的难以开口。 穿过田间小径来到村子的南头。 一排石头屋子出现在眼前。 屋子的东侧,是柴房、水井;西侧的大树下,搭着养鸡养鸭的棚子,还有一个小小的苗圃,养着花草、种着青菜。屋子门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张简陋的石桌与几个木凳子。 这便是冯老七的家,普普通通,干净整洁,透着温馨。虽然没有院子,却与四周的田园风光浑然一体。 “于兄弟,到家了,莫见外,坐吧!” 秀珍招呼一声,又道:“婉儿,与叔叔倒碗水!” 于野将马儿拴在树下。 秀珍放下鱼篓,快步走进屋子,出来时腰间系着围裙,转身又进了柴房,扬声道:“于兄弟歇息片刻,嫂子备些酒菜为你接风洗尘!” “嫂子……” 于野想要拒绝,同样不知如何开口。 “叔,喝水!” 婉儿拎来水罐、水碗放在石桌上,忙着倒水接待客人。 “嗯!” 于野搓了搓手,更是有些不安。早知家里有孩子,也该买点东西。他悄悄转身,手上多了一个匣子,然后坐在桌前,拿出匣子中的桂花糕。 婉儿回头一瞥,伸手接过糕点,含羞带笑道:“谢谢叔!” 于野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糕点还是况掌柜家的菜儿所赠,虽然仅剩下不多的几块,却为另外一个小丫头带来难以想象的快乐。 有时候,快乐也简单。 “好吃么?” “嗯,好吃!” 婉儿吃着糕点,乖巧的依偎着于野,尽情享受着糕点的香甜,与获知爹爹消息的喜悦。 于野伸手抚摸着婉儿的小辫子,想着说些闲话,陪着孩子一起快乐,却又嗓子发哽、笑容僵硬。他只得端起水碗,默默喝着水,看着柴房升起的炊烟,看着那似曾相识的田园景色。 片刻之后,秀珍端来饭菜。 两碟菜蔬、一碟咸肉、一碟腌制的鸡子,还有一坛老酒与几个热气腾腾的饼子。 “于兄弟饿坏了吧!” 秀珍拉着于野坐在石桌的北端。 “老七在家时,便坐在此处,我带着婉儿陪着他饮酒,听他吹嘘江湖上的趣事。” 于野有些拘谨,他一点不饿。 “你冯大哥的家,便是你的家。回到家里,就莫要见外!” 秀珍拿起酒碗倒满了酒。 “嫂子,我不懂饮酒!” 于野伸手阻拦。 “男人怎能不饮酒呢!” 秀珍还是将酒碗放在于野的面前,笑道:“这话是老七说的,你该知道他的脾气!”她又拿起一个剥皮的鸡子递给婉儿,接着说道:“也不知老七在忙什么,竟然无暇回家,于兄弟你与嫂子说道说道啊!” 于野低头不语,伸手摸向酒碗。 秀珍却递给他一张饼子与一个鸡子,关切道:“空腹饮酒伤身,先垫补垫补!” 于野接过饼子与鸡子,大口吃了起来。 “瞧瞧,饿成什么样了!” 秀珍心疼道:“慢些吃啊!” 婉儿在一旁嘻嘻笑着。 “嫂子虽然不知老七所干的营生,却也知道凶险。我娘儿俩整日为他担惊受怕,唯恐他有个闪失。于兄弟这般年纪竟也闯荡江湖,便不怕家里二老担心?” 秀珍一边唠着家常,一边将竹筷塞入于野的手里。 “菜是嫂子种的,肉是嫂子腌的,兄弟尝尝!” “唔……” 于野像是真的饿了,嘴里塞满了饭菜。 只听秀珍继续说着她与冯老七的往事,以及村里的家长里短,还有婉儿如何盼着她爹回家,等等。也许思念情长,无处消遣,或有满腹委屈,难诉衷肠。如今得以凭借,只管尽情的倾诉。她相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能够将她的话带给冯老七,让那个在外漂泊的男人早日回家。 渐渐的黄昏降临。 桌上的碗碟空了。 秀珍没动碗筷,婉儿也仅仅吃了一个鸡子。桌上的饭菜尽数进了客人的肚子,而娘儿俩毫不介意,反而倍加期待。 “叔,我爹何时回家呀?” “于兄弟,你与嫂子说实话吧,老七他人在何处,是否遇到了麻烦?” 于野放下筷子,脸色有些尴尬。 借着饭菜堵嘴,顾不上说话。而饭菜吃完了,他依然不敢面对母女俩殷殷期待的眼神。 面前还有一碗酒。 于野低头默然片刻,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入喉,一股火烧直透胸怀。他脸色顿时红了,禁不住猛咳起来—— “咳咳……” “哎呦,呛着了!” 秀珍忙着起身帮着捶背,婉儿也伸出小手帮着怕打。 “无妨、无妨!” 于野举手示意道:“嫂子听我说——” 秀珍与婉儿连连点头。 “冯大哥出海远行,三五年内,怕是回不来啦!” “老七出海了?三年五载怕什么,我娘儿俩等他便是!” “也许八年、十年……” “啊——” 于野一把抓起酒坛,直接对着嘴“汩汩”猛灌起来。 秀珍与婉儿吓得后退两步。 “砰!” 于野放下酒坛,通红的脸上溅满了酒水。他浑然不顾,咧嘴笑道:“我无非随口一说,嫂子不必担忧。海外路途遥远,冯大哥的归期未定呢。他让我带来钱财,足够你娘俩这辈子衣食无忧。他还让我捎来口信,嘱咐嫂子带着婉儿好生的过日子!” 他如释重负般的吐了口酒气,然后挥袖一甩,他面前的空地上“砰”的多了五个沉重的兽皮袋子。 “嫂子,这是……” 于野的话未说完,酒劲上涌,身子一歪,“扑通”瘫倒在地。 第五十八章 泪痕犹伤 于野饮了一坛烈酒,醉倒了。 也许是触景生情,也许是感物伤怀。也许是想借着醉酒,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自从来到北邙村,见到一对放生许愿的母女,结识了贤惠的秀珍嫂子与可爱的婉儿,他的心头便是沉甸甸的。母女俩的喜悦与热情相待,使他更加惶惶难安。正如他不忍心看着美好的期待破灭,他同样也不敢想象母女俩获知噩耗之后的悲伤。他一直在回避着秀珍的问话,而最终还是躲不过去。于是他便借着酒劲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也使得纠结许久的心绪骤然释放。 那一刻他仿佛回到星原谷的大山里,抛去了伪装、放下了戒备,醉倒在烈酒的火烧之中…… 当于野睁开双眼,夜星闪烁 他依然躺在地上。 旁边坐着一道柔弱的身影,低垂着头,像是在打瞌睡,手里却拿着蒲扇轻轻摇晃,帮着他扇着凉风、驱赶着夏夜的暑气。 “嫂子——” 于野慢慢坐起。 “呀,醒了……” 秀珍蓦然抬头,忙放下蒲扇,端起一碗水。 “你不善饮酒,莫要为难自己!” 关切的话语,令人心暖。 石桌上的碗筷,已收拾干净。未见婉儿,小丫头应该回屋睡觉去了。不远处的地上,堆放着五个兽皮袋子。那是他带来的财物,竟然原封未动。 于野接过水碗,站了起来,竟然头晕脑胀,禁不住踉跄两步。 “兄弟宿醉未醒呢,脚下当心!” 秀珍起身搀扶。 于野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暗中运转功法,酒意顿消。他喝了口水,忽见秀珍的眼角带着泪痕,不由得心头一乱。 “嫂子,眼下什么时辰?” “天快亮了吧!” 竟在地上睡了一宿,也表明秀珍陪他守了一宿。 于野放下水碗,歉疚道:“让嫂子受累了!冯大哥的口信我已带到,财物也当面转交给了嫂子,我……” “于兄弟要走了?” “嗯!” 此时的秀珍,全无昨日的喜悦,反而显得异常沉静。她撩起耳边的乱发,轻声道:“劳烦于兄弟将金银带走吧,我娘俩用不着!” 于野诧异道:“嫂子,此乃冯大哥所托……” 秀珍摇了摇头,道:“老七他糊涂啊,这是害我娘俩呢!” 于野不解道:“嫂子,所言何意?” “我娘俩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裹住温饱、睦邻安好。如今得到大笔钱财,只怕是无福消受。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五袋子的黄白之物,岂不就是招灾的祸端?” 这是一个有远见的女子,她宁愿守着清苦的日子,也不愿因为钱财招来祸端。 于野想了想,道:“嫂子所言有理,我自有计较!” 他走到柴房找来锄头,在菜园旁边的树下挖起来。 “于兄弟,你这是……?” “为免钱财惹祸,我将它埋在地下。来日嫂子若有所需,自取来用。若无所需,忘了它便是。” 秀珍阻拦不得,只能作罢。 于野的力气过人,抡起锄头飞快掘了一个土坑。他将四个钱袋放入其中,却将剩下的一个钱袋收入纳物戒子。 “嫂子,莫怪我贪心。冯大哥许我的两成酬劳,我也不过是拿钱办事。另有一些典籍卷册与修道之物,我已擅自留下了!” “想不到于兄弟年纪轻轻,却有一身的本事,你若用得着这些财物,尽数拿去便是!” 秀珍倒是真心实意。 “已足够了!” 于野又拿出一个匣子与秀珍看了看,里面是十余颗夜明珠。他同样留下几颗,余下的放入坑内,再让秀珍找来油布盖上,然后将土坑填平踩实。 秀珍不再出声,默默跟着忙碌。 于野将锄头放回柴房,又将四周收拾妥当,顺手将留下的一袋金银收入纳物戒子,然后走到树下解开马的缰绳,带着轻松的口吻说道:“嫂子回屋歇息吧,我走了!” 秀珍走了过来,手里又端着一碗水。 “兄弟为了我一家,也是受累了。嫂子无以为报,便以这碗水略表感恩之情!” “嫂子言重了!” 于野双手接过水碗。 秀珍拿出手巾帮他擦拭身上的灰尘,轻声道:“你冯大哥葬于何处,不妨与嫂子明说,来日婉儿长大了,也好去接她爹回家!” 她像是对待自家的兄弟,一举一动无不透着关爱与呵护之情。 而她轻柔的话语声,却如同响雷般的落在于野的心头。 于野的双手哆嗦了一下,碗中的水洒了出去。 秀珍依然在强抑着悲伤,而泪水已滑落脸颊。她背过身去稍作擦拭,转而继续帮着于野抚平衣衫,自顾说道:“嫂子初见你时,已有猜测,而当着婉儿,也不敢道破!” 于野端起碗,默默喝着水。清水入口,竟然如同烈酒般的灼心。 他以为他的言行举止没有破绽,又故意收取酬劳,只为割舍这段情义,以便他了无牵挂的离去。而世上最完美的谎言,面对善良也是不堪一击。 “孩子尚小,受不得惊吓。而嫂子撑得住,你说吧!” 秀珍的嗓音哽咽,接过于野手中水碗,然后后退两步,抿着嘴唇,含泪带笑,微微点头示意。 于野默然片刻,低声道:“我爹娘双亡,懂得丧亲之痛。实在不忍看着嫂子与婉儿难过,唉……”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宿燕川,有个燕家庄。燕家庄往北两三里处,有片山洼。几个月前,我亲手将冯大哥葬于那片山洼中的乱石之间。” “老七是怎么死的?” “嫂子……” “嗯,我便知道也是无用,又何必多问!” “冯大哥临终前,吩咐我来看望嫂子与婉儿。如今他遗愿已了,我真的该走了。不然婉儿醒来,我难以交代啊!” “于兄弟是个有本事的人,不辞辛苦前来报丧,大恩大德不敢忘怀,秀珍代婉儿跪拜为谢!” 秀珍忽然跪倒在地。 “哎呀,嫂子——” 于野慌忙上前搀扶,却又慢慢收回双手。 秀珍伏在地上,肩头耸动,悲泣出声。当所有的期待化为乌有,满腔思念失去寄托,无言的悲恸压抑了太久,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子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她内心的哀伤。 于野的心头也是阵阵刺痛,痛得荒乱,痛得无奈,痛得他无从躲避。他转身走到石桌前,拿出两张符纸,以狼毫笔蘸了点朱砂,写下了宿燕川、燕家庄、燕术、燕赤、仲坚。字迹虽然歪斜,却写得用心。他又画下冯老七葬身之地,并加以详细的标注。 秀珍已从地上站起,青丝凌乱,满脸泪痕,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来日嫂子与婉儿为冯大哥迁灵,切勿提起他的大名,只说亲人病亡于途,以免为你娘俩惹来无妄之灾。嗯,我的名声也不好,嫂子记着便是。燕术为燕家庄的主人,他的侄儿燕赤与我有旧。仲坚乃是江湖人士,为人还算仗义。倘若以后遇到麻烦,这两人也许有点用处。” 于野将写着字迹的符纸塞入秀珍的手里,然后牵着马循着来路走去。 他没有回头。 他以为他已饱尝了人世之苦,懂得了生离死别之痛,而他依然不懂秀珍嫂子的悲伤,以至于他不敢面对、也不敢多想。 因为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此时,残夜已尽。 朦胧的晨色中,于野牵着马儿慢慢走远。 秀珍依然在庭前默默伫立,晨风撩起乱发,脸上泪痕犹伤,她在目送着那位少年离去…… 走过一片田野,前方便是北邙村的村口。 由村口往北,穿过几座山谷,便可直达萍水镇。 而回到萍水镇之后,又该往何处去? 于野低头想着心事。 有了钱财,秀珍与孩子衣食无忧。以后她找个好人家倚靠,娘儿俩的日子尚有盼头。而他于野的日子,却愈发的艰难。他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也不知道路在何方。 卜易,正在纠集江湖人士四处追杀。大泽虽大,似乎已经没有他的栖身之地。 正如莫残所言,这背后定然藏着一个他不知道的阴谋。 照此推测,卜易绝不是仅仅为了杀他,或是抢夺蛟丹,而是另有所图。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阴谋与圈套呢? 村口,有株老树。 朦胧的晨雾中,树下站着一道人影,像是一位老者,手里拄着竹杖。 于野心不在焉的抬眼一瞥。 恍惚之间,他好像回到了于家村的村口。而从他幼年起,便记得于家村的村口,每日都有一位老人,在守候着日升日落、春去秋来。 “裘伯——” 于野脱口喊出那位老人的名字。 而尚未走到近前,晨雾随风散去。竟是一位陌生的老汉,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在驱赶着几只鸭子。 于野怅然点头致意,匆匆走过村口。 当他骑上马背,又禁不住回头看去。 方才的老汉,渐渐消失在一片芦苇丛中。老汉并非裘伯,彼此亦无相似之处。自己怎会认错人呢? 而记得白芷曾经说过,裘伯不在于家村。她好像知道老人家的去向,却迟迟不愿告知实情。如今想来,那个女子满口谎言,并不知道裘伯的下落,她只为诓骗自己罢了。 再一个,裘伯年迈体衰,竹杖丢失,又逢大雪封山,他如何离开星原谷? 没错,裘伯虽然不在于家村,却仍在星原谷之中。从他之前的言谈举止中不难猜测,他曾经是位修道高人,十之八九来自海外。只要找到了那位老人家,诸多的不解之谜便能一一揭晓。 唉,起初庸人之扰,如今后知后觉,其间又添多少无谓的困惑与麻烦啊! 于野自责之余,心头忽然有了方向。 他要回一趟于家村…… 第五十九章 除恶务尽 鹿鸣山。 萍水镇。 于野收住缰绳,放马慢行。 大清早启程之后,便马不停蹄,于午后时分,再次来到萍水镇。恰逢日头高照,天气闷热。他本人无妨,马儿却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淋漓。 找个地方稍事歇息。接下来的路程,远着呢。 几个月来,从星原谷至宿燕川的燕家,再至玄黄山、天门镇、北齐山、北齐镇、离水镇、鹊灵山、鹿鸣山,前后辗转了三、四千里。如今返回星原谷,即使舍弃原路不走,至少也有两千里的路程等着他。 所幸马儿的脚力强劲,半个月之后便能回到星原谷。 他已打定了主意,此次回家寻找裘伯,不会惊动村里人,或者说,他依然无颜面对村里的父老乡亲。至于能否找到裘伯,暂且不得而知。而他依然要回家一趟,因为那位老人不仅为他起名,救过他的性命,与他有再造之恩,而且来历与蕲州有关,乃是目前能够帮他释疑解惑的希望所在。 萍水镇,就在眼前。 大道旁,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院落。 于野骑马路过之时,好奇张望。 那是官三的家。 官三,偷过他的马。他曾经登门找马,结果被官三的婆娘欺负了一回。夫妇俩还有两个幼小的孩子。 却见院门大开,门前挤满了人。透过院门看去,院内停放着盖有白布的死人。 官三家倒是死了人,记得他老娘去世了。 而院内的死人,不止一个? 却听人群中对话—— “哎呀,五口人都死了,真是可怜,这家绝户喽!” “娘家来了亲戚料理后事,不然死了都没人埋!” “前晌儿,倒是听说官三的老娘死了,怎么没过两天,他与婆娘孩子都死了呢?” “听说官三发了笔横财,死的老娘也不理会,又去耍钱了,结果遇到一伙强人逼问钱财的来处。他说他有位兄弟,年少有为,骑着骏马,携带利剑,乃是江湖有名的人物,近日登门拜访,送他大笔的金银。其实他哪有兄弟啊,谁让他喜欢吹嘘呢。那伙强人便带着他回家找他的兄弟,今日传出噩耗……” “嘘,祸从口出啊,诸位慎言! 于野飞身下马,几步走到近前。他分开瞧热闹的人群踏入院门,顿时皱起眉头而脸色一寒。 正屋门前的竹榻上,躺着一位死去的老妇人,已散发着浓重的尸臭味。而庭院之中,另外躺着四具死尸,分别是官三与他的婆娘,以及两个年幼的孩子。四周则是掩盖了一层黄土,却依然透着血迹斑斑。由此可见,这家人遭到屠杀时又是怎样的惨烈血腥。 阖家灭门啊! 官三是个嗜赌如命的泼皮,他婆娘也是个市井泼妇,虽然夫妇俩品行不端,于野并未与其计较。哪怕是拿出银子赎回被偷的马,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无非念在这家的老人去世、孩子年幼,权当舍去银子接济一二。 谁想他的一番好心,竟然害了这家人! 即使官三喜欢吹嘘、口无遮拦,而五锭银子也不该为他招来灭门之祸呀?更何况两个年幼的孩子何罪之有,竟也惨遭杀害? 而官三所说的骑马携剑的兄弟,岂不正是他于野的年纪相貌? 正是这几句话,为他惹来大祸! 哦,难道是姜熊的同伙找来了? 当时杀了姜熊之后,唯恐惊扰他人,便没有四处搜查,致使他的同伙走脱,于是召集帮手前来寻找自己报仇? 于野抬脚走进院子。 “主事人何在?” 一个中年男子迎上前来。 “我是孩子娘舅,不知……” 于野伸手拿出两锭银子。 “拿去料理后事吧!” 中年男子慌忙接过银子。 “这位是……” 于野没有答话,转身往外走去。 围观者也是惊讶不已,窃窃私语—— “哎呀,这人莫非便是官三的兄弟?” “应该是了,瞧他骑的马,瞧他马上的剑,瞧他拿出的大锭银子……” 于野寒着脸穿过人群,飞身上马,吐了口闷气,然后一夹马腹,不紧不慢的奔着镇子走去。 被人当成官三的兄弟,他没有否认。官三的灭门之灾与他本人有关,与他于野有关。而那帮江湖人士,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位于山坳之上的萍水镇,有东西、南北走向的两条街道,一家客栈,三两处酒肆,十余家铺子。 午后天气炎热,街道上行人稀少。 于野骑马在镇子上转了一圈,见一家吃食铺子尚未关门,便就此下马歇息。 掌柜的是个中年人,正在收拾着灶台,说是过了饭时,仅剩下半盆羊杂汤。 于野丢下一块碎银子,吩咐掌柜的端来羊汤,又让对方打来一桶清水,再去隔壁的铺子买来杂粮,为他的马儿解渴充饥。 掌柜的收起银子,笑呵呵的自去忙碌。 于野坐在临街的桌子前,慢慢喝着羊汤。街上依然没有什么人,远处的街角倒是有两个鬼头鬼脑的汉子冲着这边张望,转瞬又不见了踪影。 就此往南看去,鹿鸣山矗立着青天白云之下。那宛如鹿首的山头犹作向天啼鸣,千年万年依然,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云变幻,目睹了多少人世间的善恶美丑。 半盆羊汤喝罢,街道上并无状况发生。 于野又闲坐了片刻,遂起身与掌柜的告辞。他将马儿吃剩的半袋子杂粮扔在马背上,然后牵着马儿穿街而过。 离开了萍水镇所在的山坳,走过一座石桥。 前方有个山口,通往来时的山道。 于野回头看了眼萍水镇,神色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依然没有急着上马赶路,而是抽出长剑独自奔着山口走去。 转过山口,一段山道延伸而去。山道的两侧,耸立着十余丈高的山石,上面乱石狰狞、树木稀少,在日光的暴晒下显得荒芜寂静。 于野倒拎着长剑,继续往前。 而走出去不过十余丈,头顶之上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弓弦声,随之便是滚石“轰隆隆”砸落的动静,继而一张数丈大小的渔网从天而降。 于野的身子一闪,往前蹿去,不忘挥剑护住头顶,便听箭矢“叮叮当当”急如骤雨,滚石相继“砰砰”砸在身后。 与此同时,从天而降的渔网落空。 于野却猛然停下。 只见二十多个汉子大呼小叫着从树丛中、乱石间跃下,转瞬之间已将山道的前后左右团团围住。 于野的眉梢一挑,冷眼扫过四周。 这是一伙他早有所料,却又陌生的对手。而箭矢突袭、滚石猛砸,再又渔网笼罩,只要将他置于死地,手段着实歹毒凶狠! “正是这小子杀了姜熊!” 一块石头上,站着一个汉子,看上去依然面相和善,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而手里却多了一把长刀。 “嘿!” 于野看向那个汉子,禁不住笑出了声,只是他的笑声带着自嘲的寒意。 那个指认他的汉子,正是前两日遇到的卖茶人。当时于野觉着他为人厚道,曾经给了他一笔不菲的茶钱。谁想他竟然是姜熊的同伙,可想而知,姜熊的及时现身,以及官三的阖家遇难,皆与他有关。 人不可貌相。 而蒙蔽真相的,总是自己的双眼。 “小子,缘何发笑?” 那汉子举刀指向于野,好奇道:“你纵使有些手段,还能活过今日么?” 与其想来,方才的陷阱虽然落空,而众寡悬殊之下,再无失手的道理。何况他召来的江湖好手足有二十多位,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年轻人。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不答反问道:“尔等均为姜熊的同伙?” “哼!” 卖茶的汉子哼了一声,道:“本人只为求财而来,并非谁的同伙。”他话语一转,又道:“说实话吧小子,你杀了姜熊,去了一趟鹿鸣山,却被一位泼皮、也就是官三偷了你的马。你拿出五锭银子赎回坐骑,之后又去了趟北邙村。想必你已找到冯老七的财宝,却不知藏于何处,我劝你交出来,不然……”他看向左右,接着说道:“这些兄弟为我青羽传书召来,绝不会空手而回。” 言下之意,他对于于野的行踪了如指掌。即便他杀了于野,凭借众多的人手,循着蛛丝马迹,照样能够找到财宝。 也由此可见,冯老七藏宝的传闻在江湖上流传甚广。 所谓青羽传书,江湖人士联络的手段,以驯化的青鸟传递消息,百里、千里即日可达。 于野盯着卖茶的汉子,不再出声,双眉倒竖,眼光中寒意更浓。 他此前动了杀心,源于官三阖家遇难的愤怒。而他此时则是因为后怕,使得心头的杀念变得愈发炽盛、更加决绝。 倘若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找到秀珍与婉儿,后果不堪设想。 “小子……” 卖茶汉子不耐烦了,抬手示意。 五六个汉子举起弓弩,余下的众人则是举起刀剑,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将身陷重围的小子射死杀死。 于野却抢先动手,飞身扑向人群。弓弦炸响,箭如飞蝗。他挥手劈出一道道剑影,霎时血光闪烁、残肢断臂横飞。他趁势离地蹿起,射在身上的箭矢反弹出去,继而又是剑光如虹,一个接着一个汉子惨叫倒地。有人见势不妙,转身便跑,被他追上一剑毙命。围困的阵势就此崩溃,到处都是逃窜的人影。此时他便如捕猎的野狼,前后追赶着猎物,左一剑右一剑,但有负隅顽抗者,皆躲不过他的去势之快、剑锋之利…… 不消片刻,山道上、乱石间已倒下一具具死尸。 于野落在一块石头上凝神四望,手中剑锋一抖而杀气不减。 一、二、三……二十三? 清楚记得,围攻他的汉子共有二十四人,却只有二十三具死尸。 于野飞身跃上最高的一块山石。 下方的树林中,一道人影正在撒腿狂奔。 于野俯冲直下,人未落地,脚尖一点,犹如鸟儿飞掠疾去。 转瞬之间,冲入林中。 于野仅仅几个起落便已追上逃跑之人,手中剑光一扫,对方“扑通”摔倒在地,接连翻滚了几圈,抱着双腿嚎叫道:“哎呦……饶命……” 逃走的正是卖茶的汉子,他的双腿挨了一剑,皮肉绽开、血迹淋淋。 于野就势落下身形,“啪”的一甩衣摆,手中剑锋一转,凌厉的锋芒直抵卖茶汉子的咽喉。 “你……你是修道高人……” “你去过北邙村?” “未曾去过,倒是听说鹿鸣山往南百里只有一个北邙村,你两日未归,我猜测或许……” “你的同伙何在?” “同伙……我召来的兄弟被你杀了干净……” “想不到还有漏网之鱼。” “没有啊,兄弟们尽在此处……” “漏网之鱼,便是你,为官三一家偿命来——” 剑光一闪,污血喷溅。 片刻之后,山道上燃起熊熊大火,不仅将二十多具死尸连同铁刀、弩箭烧成灰烬,便是坚硬的石头也被烧融碎裂了一层。 初试离火符,却并非对付强敌,而是用来焚尸灭迹。 除恶务尽,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虽凶狠残忍,却是来自血淋淋的教训…… 第六十章 绝不屈服 天色黄昏。 林荫道上,一人一骑从远处驰来。 据路人说:此处有个镇子,为青野镇;由青野镇往北,再走上十日,即可抵达灵蛟谷地界。 到了灵蛟谷地界,便也到了家门口。 只见前方的数里之外,矗立着一座石山。树木掩映下的山坡上,坐落着成片的房舍。恰逢晚霞夕照、炊烟升起,山野村镇的宁静仿佛尽在此间。 那便是青野镇? 镇子所在的山坡下,是个十字路口。由路口往东而行,便可绕过镇子北去。 不过,风景总在远处,乱世近在眼前。 一群人影挡住了路口,传来的争吵声,打破了此地的宁静与祥和。 于野轻轻一勒手中的缰绳,马儿放慢了脚步。 离开萍水镇之后,他便一路北行。 虽然没有走过这条路,而问道于人,尚不至于迷失方向。不紧不慢的走了几日,他都是露宿在荒郊野外,一是避免招惹麻烦,再一个,也是借机修炼功法,琢磨他的破甲符。 而今日赶到青野镇,本想买袋子谷米,为马儿备些精料,也顺道买点朱砂,以便再次尝试绘制破甲符。谁想有人拦路,难不成绕道而行? 于野驱马慢慢往前。 却不知何人拦路,且看个明白,再行计较。 路口堵着十几个人,双方犹在争吵不休。 一方是八九个江湖汉子,手持长刀、弩箭,一个个神态蛮横,气势嚣张;一方是两男一女,年纪相貌各异,也像是江湖人士,各自骑着骏马、携带利器,却显得颇为愤怒,而又正气凛然的样子。 “为何收缴我等佩剑?” “我兄弟奉北齐山道长之命,严查各地修道之人。尔等务必登记在册,缴出利器,否则休想踏入青野镇……” “北齐山已亡,何来道长?即使如你所说,我等均为散修,不受道门约束,更不会交出佩剑!” “哼,尔等听着,大泽八家道门已合为一家,无论散修,或道门弟子,从今往后均由北齐山管辖。抗令不遵者,后果自负!” “什么叫抗令不遵,后果自负?我等修道之人,崇敬天地,道法自然,何罪之有?” “与我兄弟叫嚷没用,有胆去找北齐山的高人理论啊。尔等修道之人,看似道貌岸然,实为鸡鸣狗盗之徒,竟滥杀我江湖同道,窃取仙门宝物……” “放肆!” “交出利器,道出姓名来历……” “哼……” 于野在十余丈外停了下来。 拦路盘查的汉子,显然是投靠了蕲州修士的江湖人士。 而另外两男一女,竟是修道之人。不仅如此,好像都是先天的高手,也就是有了修为的炼气修士。大泽的道门弟子倒是见过几个,譬如白芷、尘起,或仲坚、燕赤、莫残。而一次遇到三位炼气高手,还真的是头一回。 这三人自称散修? 大泽的散修若是这般厉害,大泽的道门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吵闹争执之际,为首的男子突然飞身下马。只听“啪啪”两声脆响,辱骂他的汉子满嘴带血摔倒在地。两位同伴不甘落后,双双抽出长剑凌空跃起。 一群江湖汉子岂肯退让,依仗人多势众挥刀便砍,却又怎是修士的对手,顿时被打得抱头鼠窜。 片刻之后,路口只剩下两男一女三位修士。 带头动手的男子放声笑道:“哈哈,除魔卫道,当如此时!” 另外一位年轻男子也是扬眉吐气道:“草莽之辈也敢猖狂,岂有此理!” 同行的女子倒是谨慎,劝说道:“两位师兄,此地不宜久留!” “便依梦师妹所言!” 为首的男子与两位同伴飞身上马,却又回头笑道:“道友,何不同行?” 于野尚在观望,见双方混战已罢,竟然没闹出人命,暗自有些好奇。而他正要就此前往青野镇,却不想有人邀他同行 道友? 那人能够看出自己的修为? “哦……” 于野迟疑着举起双手,道:“在下并非道门弟子,与三位不同路……” “哈哈!” 男子笑得颇为开心,眨巴着双眼道:“我三人亦非道门弟子,与道友同为散修。不过你此时前往青野镇,岂不是自找苦吃。与那些江湖人士看来,你我又何尝不是同路人?” 其同伴也是摇头笑道:“这位小兄弟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三人的法眼。你的长剑并非俗物,一看便知!” 女子轻声自语道:“如今世道崩坏,道统不再,身为修道之人,岂能置身事外?” “走吧!” 男子抬手一挥,又意有所指道:“有缘者,大道同行;无缘者,背道而驰!” 于野皱着眉头,有些无奈。 没人看出自己的修为,而是长剑露出了破绽。长剑虽然裹着布条,却瞒不过修士的神识。 什么叫置身事外,什么叫有缘、无缘? 言外之意,此时若不同行,便有勾结江湖人士,与通风报信的嫌疑。 这是强迫同行呢,与冯老七、姜熊的胁迫入伙如出一辙。早知道躲远一点,谁想旁观也能惹来麻烦。 不过,那帮江湖汉子吃了亏,定然不会罢休。此时前往青野镇,并非明智之举。 罢了,看看这三人是什么来头。 于野一夹马腹,往前走去。 两个男子相视一笑,纵马飞奔。 而女子则是落后几步,与于野并辔而行,显然要盯着他,以防他改变念头。 四人四骑,飞快穿过路口,绕过镇子,直奔东北方向。 十余里之后,夜色降临。 前方亮起火光。 道旁有片林子,林子前的空地上燃起一堆火,四周未见他人的身影,孤零零的火堆看着有些诡异。 两位男子却是见怪不怪,或是早有所料,竟在此处停了下来,并声称就地歇宿。 于野只得跟着下马,见近处有条小溪,溪边水草丰美,径自牵着马儿走了过去。 却听身后有人唤道:“道友,难得有缘同行,何不结识一二?” 三位修士坐在草地上,为首的男子冲着这边招手。 于野丢下马的缰绳,想了想,又抽出马背上的长剑拿在手中,这才转身走了回来。 “羽新,天丹峰的炼气四层高手,梦青青,羽新的同门师妹,炼气三层的高手。本人么……” 三位修士,围坐一起;燃烧的火堆,位于两丈之外。明亮的火光,将三人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 为首的男子道出两位同伴的来历,被称作羽新的男子接话道:“桃丰子,西云山看家弟子,炼气五层的修为,乃是真正的高手!” “哈哈,唤我桃疯便可!” 自称桃疯的男子笑道:“人不癫狂枉年少!所谓的看家弟子,不提也罢,道门没了,你我均为无家之人!” 于野打量着三位修士,又看了看燃烧的火堆。 是谁点燃了这堆火? 而青野镇距此不过十余里,倘若那帮江湖人士追来,有了火光指引,轻轻松松便可找到此地。 又听桃疯问道:“道友来自哪一座灵山?” “在下……” 于野走到近前,拱了拱手道:“在下并非道门弟子……” “哈哈!” 桃疯抚须大笑道:“我等又非江湖狂徒,道友还是收起那套诓人的话术!” 羽新伸手示意道:“小兄弟不必拘谨,请坐!” 梦青青微微颔首,轻声道:“你那法器的剑柄上,刻有玄黄道门的铭文。我三人早已看出你的来历,并未以修为与身份的不同而轻忽半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如今天下大乱,你我修道之人理当齐心勠力,重振道统传承!” “啊……多谢!” 于野不知如何应答,道了声谢,就地坐了下来。 因为长剑漏出的破绽,他再次被人当成玄黄山弟子。且将错就错,否则他也说不清楚自家的来历。 桃丰子,或桃疯,三十出头,江湖人的装扮,留着短须,双目有神,言谈举止豪放不羁。 西云山的道门弟子,有着炼气五层的修为?炼气五层,便能驱使飞剑。若真如此,着实称得上是位真正的炼气高手。 羽新,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着素色长衫,肤色白皙,相貌英俊,举止洒脱,待人温和有礼。他是天丹峰的道门弟子,炼气四层的修为。岂不是说,他与尘起的修为相当?而两者的为人秉性,却是天差地别。 梦青青,十八九岁的年纪,衣着朴素,个头小巧,容貌秀美,神色恬静而话语轻柔。炼气三层的修为?与白芷的修为相仿,却少了心机,多了真诚与善良。 “你玄黄山的同门何在?” “同门……走散了,皆不知去向。” “玄黄山距此遥远,你缘何来到此地?” “投奔亲友。” “与其投奔亲友,碌碌无为,何妨干番大事,方不负此生呢?” “哦?” “呵呵,小兄弟如何称呼?” “于……” “于兄弟不必担心,且在此处待上一宿,明早何去何从,再行定夺!” 桃疯与羽新打听着于野的底细,并透露着要干番大事,却并未强人所难,显然在等着于野自行决断。 于野低头坐着,暗自忖思。 这三人要干什么,他并不知情,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今晚要出大事。 又听道—— “桃兄,你我有进无退……” “嗯,即使有进无退,舍生取义,也要将蕲州修士逐出大泽,还我道统、继我传承……” “怎奈各地人心涣散,对抗蕲州高人,何其难也……” “哈哈,倒也无妨,你我对付不了高人,还对付不了炼气修士?即便大事不成,你我前往海外便是,却让蕲州高人知道,我大泽道门绝不屈服……” “来了——” 此时,夜色渐深。 朦胧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两道淡淡的黑影由远而近。 桃疯霍然而起,沉声道:“大战即起,于兄弟暂避一时……” 第六十一章 陌路不识君 于野识趣躲开。 桃疯三人对他颇为关照,以为他没有修为,本事不济,提醒他暂避一时。 因为大战即起! 对手又是何人? 于野牵着马儿刚刚躲到林边,两道黑影已出现在二三十丈外。 两位中年男子相继落下身形,皆相貌清瘦,身上带着隐隐的杀气与莫名的威势。两人左右张望,彼此换了个眼色,然后奔着火堆这边一步一步的走来。 一人扬声道:“三位是哪家道门的弟子,为何行凶伤人?” 另外一人道:“尔等乖乖束手就擒,听从发落,前罪既往不咎,否则便是神骸俱消的下场!” “哈哈!” 桃疯三人站在火堆前,抚须笑道:“你我同为炼气修士,谁又比谁高贵不成,却口出狂言断人生死,真是荒谬!” “这位道友三思,以免后悔莫及!” “哼,何必与其啰嗦。炼气三五层的修为也敢以下犯上,找死!” 两个中年男子,均为炼气修士,一个脾气温和,一个性情暴躁,说话之间已逼到了十丈之外。 与之瞬间,两道剑光闪烁着飞上半空。 桃疯与羽新、梦青青却面无惧色,各自抽出长剑严阵以待。 于野躲在林边观望,暗暗的诧异不已。 浅而易见,青野镇的江湖人士吃亏之后,自然要如实往上禀报。随后追来的两个中年男子,应为蕲州的修士,而所呈现的修为,比他于野所遇到的高手都要强上一筹。倘若双方动手拼杀,桃疯三人或能支撑片刻,而最终还是必败无疑。 而桃疯与两位同伴好像是故意留在此处,难道三人另有依恃? 两道剑光在夜空中稍作盘旋,如同流星般的急转直下。 站在火堆前的三人突然闪身后退,同时掐动法诀。一团诡异的光芒轰然而起,眨眼间已将两位蕲州修士与驱使的飞剑笼罩其中。尚能看到蕲州修士的身影,两人似乎颇为愤怒,不断催动飞剑,试图破困而出。 平地而起的光芒,足有六七丈方圆,乍一看便像个闪闪放光的小山包,却在剧烈抖动,并发出“砰、砰”的震响声。 于野看得目瞪口呆。 那是什么,典籍中记载的阵法? 何为阵法?依形借势,以天时地利五行变化与禁制之术结法成阵,可困、可惑、可禁、可杀,变化多端、威力强大。 难怪桃疯三人有恃无恐,竟然早已设下了阵法陷阱。而以阵法为陷阱,能否战胜两位炼气高手? 桃疯、羽新、梦青青已各自散开,守在光芒的丈余远处,继续打出法诀,应该是要加持阵法、催动杀机。 “砰、砰、砰——” 夜色下,阵法光芒扭曲变幻,并发出愈发猛烈的响声,似乎随时都要被撕破震碎。 桃疯三人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于野看着焦急。 阵法着实不错,乃是以弱胜强的绝佳手段,而一旦阵法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却又帮不上忙。 不懂阵法啊! 便于此时,忽然有人相继出声—— “天罗入凡尘,淘尽三千恨。” “太清何所在,一念化九霄。” “龙吟动天地,安坐看云生。” “红尘梦未醒,陌路不识君……” 树林中相继冲出四道人影,皆身形矫健、快若疾风,转瞬来到阵法光芒之前,各自散开打出法诀。 桃疯早有所料,哈哈笑道:“青鸾兆新羽,枯木梦逢春,斩妖除魔时,证道是此年。” 于野面对突发状况,一时眼花缭乱。 他以为桃疯三人自恃甚高,未免莽撞轻敌。谁想修道之人的狡诈与狠辣,比起江湖人士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对付蕲州修士,桃疯等人不仅诱敌追赶,设下阵法陷阱,而且预先埋伏了帮手。 而几位帮手出场的气势也与众不同。 及时出现的四位男子同为炼气修士,应该有着两层,或是三、四层的修为。再加上桃疯、羽新、梦青青,共有七位炼气高手,又有阵法的相助,合力对付两个蕲州的修士,想必已是胜券在握。 嗯,倒是又学了一招! 对付强敌,不能蛮干拼命,而忽视诸多的手段。之所谓,有勇无谋是莽夫,有谋无用是懦夫。惟大智大勇者,方为人杰! 而四人与桃疯的对话却是听不明白,究竟什么意思? “砰、砰——” 七位修士守在阵法的四周,打出法诀催动杀机。 困在阵法中的两人仍在奋力抵抗。 随着双方的攻守不断,阵法“砰砰”作响,光芒闪烁、扭曲。在这夏夜的荒野之中,景象蔚为壮观,也煞是热闹,却为生死对决,惊心动魄。 于野倒是看得颇为兴奋。 他与人对阵,或与蕲州修士较量,都是出招即杀、一剑毙命,于电光石火之间决出生死胜负。而摆出如此大的阵仗,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也着实让他大开眼界。 不过,形势似乎并不乐观。 以二敌七,又深陷阵法之中,却依然有反击之力,这两个蕲州修士不简单。 “轰——” 便在于野猜测之际,传来一声巨响,同时闪过一团耀眼的光芒,犹如平地炸开惊雷,随之狂风卷起灰尘扑面而来。 马儿受惊嘶鸣:“咴聿聿——” 于野急忙扯住马的缰绳。 又听“扑通”、“哎呀”的摔倒声与惨叫声响起。 只见阵法光芒已荡然无存,之前燃烧的火堆也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而联手围攻的七位修士相继摔倒在地,皆狼狈不堪。却另有两人摇晃站立,虽衣衫破碎、发髻凌乱,却是面带怒容,各自祭出手中的飞剑。 于野的心头一沉。 糟了! 这两个蕲州修士的修为之高、手段之强,远远超出想象,竟然击破阵法脱困而出,桃疯七人危矣! 桃疯已察觉不妙,翻身跃起,大吼道:“诸位道友,御敌——” 而蕲州修士已率先发难。 “啊——” 有人尚未起身,已惨叫着倒在剑光之下。 余下的同伴大惊失色,急忙抓出符箓便是一阵乱砸。“轰轰”炸开的火光之中,一位蕲州修士左支右绌、疲于应付。而另外一位蕲州修士却摆脱了符箓的轰击,催动剑光直奔桃疯扑去。 桃疯躲避不及,抓出一张护体符箓拍在身上。“砰”的光芒一闪,袭来的飞剑倒卷而回。他“蹬蹬”后退两步,却又猛然离地蹿起三四丈高,双手持剑狠狠劈出一道剑芒。 蕲州修士虽然破阵而出,面带杀机,却身子摇晃,嘴角带着血迹。他想不到对手如此疯狂,被迫召回飞剑阻挡。“砰”的一声闷响,他禁不住脚下踉跄。 桃疯却倒飞出去四五丈远,“扑通”摔在地上。他挣扎着翻身跃起,只觉得心浮气躁而手脚发软。而此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他只得咬着牙再次举起长剑。 “啊——” 又一声惨叫传来。 桃疯暗暗心惊,遂又转喜。 只见另一位蕲州修士遭受符箓轰击,一时无暇催动飞剑。羽新等五人趁机一拥而上。蕲州修士竟然抵挡不住,转瞬之间倒在乱剑劈砍之下。 桃疯趁机喊道:“顽敌尚存,你我联手除之!” 与他对阵的蕲州修士见同伴遇难,抽身便走。 而羽新等人已围了过来。 去路受阻,蕲州修士转而冲向林子。只要进入林中,即使对手人多势众,他也能够轻易脱身。 桃疯岂肯作罢,挺身阻拦。 蕲州修士抬手一挥,在他头顶盘旋的剑光呼啸而去。 “砰——” 一声震响,桃疯离地倒飞五六丈,“扑通”摔倒在地,张嘴喷出一股热血。他狼狈爬起,已找不到丢失的长剑,急忙伸手扔出一张符箓。 “轰——” 耀眼的火光之中,蕲州修士已冲到了林边。 林边停了一匹马,却不见马的主人,想必是害怕缘故,已独自远远躲开。 羽新等五人尚在十余丈外,追赶不及,符箓又难以显威,急得连声大喊—— “拦住他……” “切莫让他走脱……” 一旦蕲州修士逃离此地,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便将传遍大泽。各地道门弟子与桃疯等人的处境,亦将变得更加艰难。 而单打独斗,都不是此人的对手。想要联手围攻,又追赶不及。 眼看着蕲州修士已冲入林子,忽然传来一声惨哼。只见他一头扑倒在地,紧接着被人拎起来扔出了林子。无主的飞剑顿失光芒,随之落入草丛之中。 与此同时,一位少年从一株大树的背后走了出来,一手拎着长剑,一手捡起草丛中的短剑。 桃疯惊喜道:“哈哈,于兄弟干得不赖!” 羽新、梦青青同样庆幸不已,却又难以置信。 “于兄弟,你竟然杀了一位炼气修士?” “那人的修为不低于炼气八层,倘若不是阵法反噬,惨遭重创,莫说是你,便是我等联手也杀不了他。” 桃疯伸手擦拭着嘴角的血迹,也不禁狐疑道:“是啊,于兄弟你是如何杀得一位炼气高手?” 于野走到三人的面前,举起长剑示意道:“我躲在树后,恰好那人赶来,我恰好给他一剑,他便死了!” 羽新与梦青青查看地上的死尸,死尸的小腹果然有个剑洞。 于野又将捡来的短剑递给了桃疯。 “这把飞剑送与桃兄吧!” “哈哈,于兄弟的恰好一剑,着实恰到好处!” 桃疯虽然修为不弱,怎奈道门覆灭,他始终无缘得到一把飞剑,此时战胜强敌,又获意外之喜,禁不住大笑起来。 却听有人叹道:“红尘梦已醒,陌路也识君。陌道友,一路走好……” 第六十二章 志同道合 密林深处。 草地上,七个人聚在一处。 于野,与六位新结识的道友。他被当成玄黄山的弟子,另外六人分别是来自西云山的桃疯,天丹峰的羽新、梦青青,紫霞山的罗尘、何清念,赤乌峰的安云生。 之前遇难的中年人叫陌君,乃是龙鳞峰的道门弟子。阵法崩溃之时,他被蕲州修士一剑杀死。且不论他的修为如何,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吧。运数,也是命数。既然生死有命,权且以运数论之。 按理说,伏击蕲州修士的陷阱设计颇为巧妙,而结果却是惨胜。归根究底,还是双方修为的强弱悬殊。所谓一力降十会,便是这个道理。倘若没有于野的恰好一剑,最终的输赢犹未可知。 而毕竟是杀了蕲州的修士,唯恐泄露行踪,众人打扫战场之后,连夜躲到百里外的这片林子中,免不了计较得失利弊,谋划下一步的壮举。当然,还要认识来自玄黄山的小兄弟,于野。 直至此时,于野又一次后知后觉。 罗尘等四人出场时所说的话:天罗入凡尘,淘尽三千恨;太清何所在,一念化九霄;龙吟动天地,安坐看云生;红尘梦未醒,陌路不识君。分别嵌有四人的名字,罗尘、何清念、安云生与陌君。而桃疯所回应的‘青鸾兆新羽,枯木梦逢春,斩妖除魔时,证道是此年,同样是交代羽新与梦青青的名字。 正儿八经的道门弟子,就是不一样,有学问、有才情,洒脱不羁,令人钦羡!哪怕是燕赤与仲坚,也是豪情自在。而白芷与尘起,同为道门弟子,却是另一番德行。可见花有百样红,人与人不同。 “昨晚一战虽有折损,却也不无收获。” 来自不同道门的六位弟子,唯桃疯年长,修为最强,便也成了众人之首。他拿出一把短剑放在地上,道:“这把上好的飞剑,桃某不敢专美,拿出来论功行赏,各位意下如何?” 罗尘,二十多岁样子,剑眉星目,神态稍显冷峻。他也拿出一把飞剑,淡淡笑道:“此乃昨晚所得。” 何清念,二三十岁的光景,相貌清秀,一身月白长衫洒脱不俗。此人拿出一个纳物戒子放在地上,示意道:“便依桃兄所言,缴获归公,论功行赏!” 安云生,二十七八岁,深色长衫,举止沉稳,他将一把长剑与一个兽皮袋子放在面前,分说道:“此乃陌君的遗物,也由桃兄处置吧!” 羽新与梦青青则是查看着几面残破的小旗子,据说是阵旗,昨晚的阵法便是由其而来,却已毁坏,使得二人惋惜不已。 此时,天色未明 朦胧的夜色下,众人各自拿出缴获之物,却又齐齐看向一位少年。 于野犹自默默看着天边的晨星,有些心不在焉。他敬佩这几位道门弟子的热血豪情,却不愿掺和所谓的大事。 据目前各方的消息所知,卜易正在试图掌控整个大泽道门。由此不难推测,那人不仅仅是为了他于野身上的蛟丹,而且有着更大的企图。而同样来自海外的裘伯,也许知道其中的真相。 “于兄弟,你有无异议?” “啊……” 于野回过神来。 哦,将昨晚的缴获拿出来,大伙儿分了。之所谓,缴获归公,论功行赏。 不就是坐地分赃么! “没有、没有!” 于野急忙附和一声,却见桃疯等人依然看着他。他想了想,翻着双眼,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戒子丢了出去。 昨晚战况逆转之际,他悄悄躲在树后,当蕲州修士逃入林子,他以剑气偷袭一击必杀,遂又上去补了一剑,然后将死尸仍出林子。掩人耳目之际,他没忘了摘取对方的纳物戒子。本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未能瞒过这几位精明的道门弟子。 而杀了一位炼气八层的高手,着实不敢想象。却也正如所说,若非阵法的反噬,再加上众人之力,即使他有七杀剑气,也难以偷袭得手。 “哈哈!” 桃疯笑道:“于兄弟虽然年幼,却并非自私自利之辈!” “哗啦——” 两个戒子收纳的物品尽数倾倒在草地上,灵石、丹药、符箓、玉简应有尽有。 众人纷纷起身,皆双眼放光、满怀期待。 于野坐着没动,却也暗自盘算。 他亲手杀了一人,功劳不小,能够分得几块灵石呢? “此处共有两把海外仙门的飞剑、一把龙鳞峰的法器长剑、七块灵石,五瓶丹药,二十余张符箓,两篇功法,法器、金银、随身物品若干。” 桃疯点检着物品,又道:“罗尘师弟立下杀敌首功,当得一把飞剑,一块灵石,三张符箓;何清念与安云生、羽新三位师弟与梦青青师妹协力杀敌,皆功不可没,每人一块零石,三张符箓。为补偿梦师妹的阵法损毁,再加一块灵石。功法则由诸位共享……” 罗尘抚掌赞道:“桃兄所言大善!” 羽新也跟着出声道:“此番斩杀强敌,桃兄运筹帷幄、居功至伟,另外一把飞剑与一块灵石便归桃兄所有!” 众人点头附和。 唯有于野沉着脸,一声不吭。 桃疯摆了摆手,道:“诸位师弟、师妹,莫要忘了于兄弟。他虽然赶巧捡了个便宜,却也斩杀强敌,免除你我后顾之忧,理当予以奖赏!” 有修为的道友,便是师弟、师妹;没有修为,便称呼兄弟,看似亲热,其实亲疏有别高低分明。 众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纷纷表示附议。 于野依旧是沉着脸。 想要的灵石已被瓜分干净,其他的东西没有兴趣。 “于兄弟,桃某做主,这些金银、杂物归你。哦,还有一瓶辟谷丹,也拿去吧!” 桃疯指着地上的金银与杂物示意道,许是察觉于野的神色不快,他笑着又道:“于兄弟莫要介意,灵石、功法、符箓、飞剑虽好,却并不适用于你。你如今尚无修为,切勿懈怠,来日方长,任重道远啊!” 于野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否则也不会将飞剑送给桃疯。曾几何时,仲坚与他当面分赃争抢宝物,他也未曾介意,反而觉得仲坚的为人真实。 嗯,还是那句话,欺人莫欺心! 装傻吃亏倒也无妨,你却不能真的当我是傻子! “谢了!” 于野再也没有了耐心,长身而起,举手道:“本人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桃疯意外道:“于兄弟为何要走,我等尚有大事商议……” “嘿!” 于野笑了笑,道:“我年幼无知,又没本事,可不敢坏了诸位的大事!” 他转身走到林中牵了马,径自跃上马背,然后双腿一夹马腹,扬声道:“诸位道友,告辞!” 桃疯无奈道:“咦,真的走了?” 众人倒是不以为然,各自举手送别。 桃疯忽然想起什么,喊道:“于兄弟,还不知你叫什么,请留下名讳,来日好相见!” “于野——” 一人一骑,径自穿林而去。 “哈哈,与这位小兄弟相处几个时辰,尚不知他的名讳,于野……” 桃疯摇了摇头,自嘲笑道。而他话音未落,笑容僵硬,转而看向几位同伴,难以置信道:“他叫什么……于野?” 众人也不禁面面相觑。 “十五六岁?” “道门弟子?” “作恶多端,杀人无算?” “斩杀多名蕲州的炼气高手,江湖人闻之丧胆,称之为夺命小子。不会真的是他吧,他分明没有修为啊?” “并非你我有眼无珠,而是他懂得隐匿修为的法门。往日里只闻恶名,今日却当面不识!” “传言多有谬误,我道门遇难与他无关,或许他得罪过蕲州修士,故而被蕲州修士栽赃嫁祸而当成心腹之患。若能邀他共举大事,响应者必然众多,只可惜为了几件宝物惹恼了他,也让他瞧轻了你我……” 于野无暇理会桃疯六人的所思所想。 他已冲出了林子。 平白无故耽搁了一宿,杀了一位炼气高手,什么也没得到,他早已想着离开。着实有点欺负人,却又让他有苦难言。而桃疯等人敢与蕲州修士为敌的胆量也着实他敬佩不已,表明大泽道门并未就此沦丧,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修士敢于抗争,来日重振道门也未可知。而对方虽然志向远大,他却无意参与。因为他早已深陷于激流漩涡之中,至今依然自顾不暇。 他已隐隐觉着,为他带来生死劫难的蛟丹只是诸多困惑之一。 蛟丹,固然与海外修士有关。而海外修士,并非仅指卜易等人。裘伯若是来自海外,他与卜易绝非同一伙人。而此前在灵蛟谷遇到的修士遗骸,也是来自海外。应该先有一批海外修士抵达大泽,后有卜易等人追寻而来。也许卜易吞灭各地道门的真实企图,便是为了那批海外修士。 至于那批先期抵达的海外修士又是什么人,或许只有裘伯能够解答。 晨曦初现。 一条大道出现在前方。 于野骑马跃上大道,往北飞奔而去…… 第六十三章 大泽之北 山洞内。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他摊开双手,一把的灵石碎屑落在地上。 吐纳调息五日,便耗尽一块灵石。照此下去,冯老七留给他的二三十块灵石也用不了几个月。 修为又提升了几成? 不知道。 只知道神识有所提升,至少能够看出三十丈远。经脉粗韧了几分,体内的真气也更为充盈。 现如今的修为,能否施展两次七杀剑气? 于野拍了拍手上的灵石碎屑,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他并未急着回家,而是躲在此处修炼。 提升修为与修炼七杀剑气,乃是保命手段,不敢有一日的懈怠。当然还有破甲符,却迟迟难以大功告成。 于野站起身来,活动着筋骨。 走到洞口处,往下观望。山下是个偏僻的小村子,寂静如常。他转身返回原地坐下,抽出长剑,再拿出一叠蛇皮与狼毫笔、陶碗、酒壶、朱砂等物。先以长剑切割一块蛇皮,分成符纸大小,再将其拿在双手之中,加持真气不断的揉搓。 这个法子没人教他,典籍中也无记载,纯属他自己瞎琢磨。山里猎户猎取兽皮,尚有腌制熟皮之法,想必符箓亦是如此,权且一试。 粗糙的蛇皮渐渐变得光滑柔软。 于野拿起朱砂与烈酒倒入陶碗,又咬破手指挤出血滴。他手持狼毫笔蘸着调制的朱砂,在蛇皮上画出破甲符的符图。 蛇皮承受住了符图所蕴含的法力,整张符箓看上去没有任何瑕疵。 于野以两根手指夹起破甲符端详片刻,“啪”的拍向胸口。 光芒一闪,“砰”的发出一声轻响。 他依然坐在原地,身子微微摇晃。而胸口的衣衫,竟被法力撕成几块碎片。所幸他有真气护体,倒也安然无恙。 破甲符看着没有瑕疵啊,难道它的用处便是撕破衣裳? 究竟什么地方出错呢? 于野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片刻之后,他再次裁切蛇皮,手指挤出鲜血,拿起狼毫笔继续尝试…… 三日过去。 于野丢下了笔,满脸的倦色。 他的面前摆放着五张破甲符。 三日来,不停的尝试,便是手指挤出的鲜血也足有半碗,而所画的数十张破甲符竟然无一奏效。如今朱砂与白酒已消耗殆尽,蛇皮也仅剩下三四尺。倘若这最后所画的五张破甲符依然无用,只能就此放弃。 “哗啦——” 于野挥手将空着的陶碗与酒壶扫到一旁,抓着一张符箓站起身来。他看着破碎的衣衫,无奈的摇了摇头,遂将符箓拍向胸口,然后不抱期望的静静等待。 照旧是光芒一闪,却未听到衣衫撕裂的响声。 咦? 破甲符没了,而手掌有点模糊。 眼花了? 不仅如此,他的身子与四肢也看不清楚,像是一团模糊的虚影,显得极为诡异。 于野吓了一跳,禁不住原地转圈后退了几步。忽然身后一空,眼前景物变化,紧接着脚下一空,直接往下坠去。他急忙伸手乱抓,“砰”的抓住石壁的缝隙,犹自脚下悬空而身子摇晃。 什么状况? 于野左右张望,又低头查看。 头顶是青天,脚下是悬崖。左右是峭壁树丛,还有碎石被他扯动着簌簌滚落。 刚刚人在山洞之内,眨眼之间跑到了洞外? 虚影般的手臂与四肢,已渐渐恢复原状。而整个人挂在峭壁之上,却是真实存在。一旦松手,他将摔下二十多丈深的悬崖。 “嘿!” 于野惊魂未定,却又禁不住笑出了声。 无数次的期待化作泡影,而最不抱期望的一次尝试竟然得偿所愿。 大功告成之时,便是这么突然,突然的让人忘了惊喜,反倒有些稀里糊涂、措手不及。 于野双手用力,脚下一蹬,“蹭”的凌空蹿起,飞身落在山顶之上。 所在的小山,仅有数十丈高,就此远眺四方,不由得令人心旷神驰。 “嗷——” 于野禁不住昂头长啸了一声。 无人指点,独自琢磨,耗时两三个月,尝试了数百上千回,竟然学会了炼符制符之术。事在人为,修炼同样如此。只要持之以恒,也能无师自通而有所成就。 倘若说七杀剑气是他杀敌自保的手段,而破甲符则是他逃命的法宝。借助破甲符隐身破壁的法门,在面对强敌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活命的胜算。 于野伫立片刻,溜下山顶。 他找到山洞钻了进去,小心翼翼的收起地上的四张破甲符。 最后所画的破甲符之所以奏效,回想起来,应该是烈酒耗尽之时,在朱砂中多挤了几滴鲜血的缘故。 嗯,每张符箓都是鲜血换来的,不能不倍加珍惜! 于野换了身灰色长衫,摸出一粒辟谷丹扔进嘴里,然后抓起长剑,浑身轻松的走出山洞。 辟谷丹不好吃,嚼之无味,却顶得饥饿,倒是闭关修炼的必备之物。 所谓的闭关,便是与世隔绝、专心修炼的意思。自己在此处修炼多日,也算是闭关吧。 转瞬到了山脚下。 里许远处,有个小村子。 村西头有两间石屋,一株大树。树下的水槽边,拴着一匹黑色的健马。马儿察觉主人到来,远远的昂首嘶鸣。 于野走到树下,与马而稍作亲昵,将长剑插入行囊,就手解开马的缰绳。 石屋旁边的菜园子里走来一位老汉,招呼道:“小哥一去旬日,老汉担心着哩!” 于野欠身致意,笑道:“马儿寄养于此,让老伯费心了!” 老汉摆手道:“哎呦,小哥交代,老汉可不敢怠慢!” “老伯,这是您老应得的酬劳!” 于野摸出一锭银子双手递给老汉,不容拒绝,他已飞身上马离去。 离开了村子,一条乡村小路通向远处的大道。 于野骑马行走在小路之上。 艳阳高照,天色晴朗,风儿徐徐,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回首望去,数里之外的小山便是他待了八九日的地方。算起来,他离开萍水镇已过去了一个半月。他并未急着赶回星原谷,而是走上几百里,便找了个偏僻的村子,将马儿寄养于农户家中,然后独自修炼几日。 不过,这回修炼虽然大有收获,却也耽搁了不少时日。好在星原谷已相去不远,再有三两日的路程便到家了! 须臾,马儿上了大道,撒蹄飞奔而去…… 五日后。 一处山崖之上,于野骑马伫立。 此时的他,心头有些郁闷,却嘴角含笑,眼中透着一丝意外与好奇之色。 山崖之下,怒涛翻涌、浪花如雪;远处碧波连天,一望无际。 大海! 三两日的路程,竟然走了五日。直至见到大海,才知道走错路了。竟然绕过星原谷所在的崇山峻岭,直接抵达海边。 小时候倒是听说过,星原谷的北边是海。大海是个什么样子,没人说得清楚。星原谷四周的高山挡住了去路,也隔断了人们的想象。 眼前的大海,竟然如此的壮观辽阔! 此处,应为大泽北地的最北端。扑面的海风,带着几分野性与丝丝的凉意。使人仿佛从夏末时节,一步踏入了深秋。放眼所及,惟海域茫茫,天涯路远,忽然令人倍感渺小孤单,而转念间又天地入怀悠然独我。 便如典籍所说,海之大,能纳百川奔涌;地之大,能养万物生灵;天之大,能容银河霄汉。却不及心胸之大,可容天地而任沧海横流。 于野极目远望,感慨万千。 大泽北地,已极为荒僻。大海往北,想必更为的荒凉而人迹难至。而大泽南边的海域,倒是有个蕲州,据说仙门众多、高手如云。卜易与裘伯,便来自蕲州。倒是想去看一看,看看那片陌生的天地有何不一样。 这一刻,于野忽然有了闯荡天下的冲动。 又是一阵朔风掠过海面吹来,马儿猛的扬起前蹄而长声嘶鸣。 于野两腿夹紧马腹,双手勒紧缰绳,身子立起,他随着马儿“哒哒”后退几步,顺势一拨马头冲下山崖。 纵使天高海阔,他依然放不下星原谷。 他惦记着于家村,惦记着裘伯。他的心结尚未打开,他要去寻找困惑背后的真相。 而星原谷所在的崇山峻岭,足有数百里的方圆。如今走错了路,难免又要耽搁几日。 于野离开海边,循着来路飞奔而去。 一去数十里,天色转暗。山道渐趋狭窄,四周乱石嶙峋、树木密集。 于野放慢马儿的去势。 抵达海边已是午后时分,如今暮色降临。且找个地方歇息一宿,天亮之后接着赶路。这也是约定习俗的规矩,夜里山道难行,一旦马儿失蹄,难免有不虞之灾。 片刻之后,前方有一山涧。涧溪“哗哗”淌过山道,近处草木茂盛。 于野跳下马,取了长剑与水囊,走到山涧旁的山坡上坐了下来。 此处的山道略宽,一侧为山石峭壁,一侧为草木覆盖的山沟深壑,再远处又是高山耸立,使得置身所在犹如峡谷,幽静而又黑暗沉沉。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此露宿,倒是要有一番胆量。 于野却是不以为然,喝了几口水,便想着吐纳调息。 “咴聿聿——” 独自在一旁溜达的马儿突然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一阵冷风吹来。 于野微微一怔…… 第六十四章 境由心起 夜色黑沉。 荒山寂静。 忽然马儿嘶鸣,一阵冷风嗖嗖,紧接着又是“扑啦啦”几声惊鸟穿林的动静在山间回响,使得这荒寂的所在更添几分阴森恐怖。 于野却盯着不远处的山涧。 他时常露宿野外,胆子够大,又有修为与长剑傍身,他什么也不怕。 而相距仅有丈余的山涧中,似有光亮在微微闪烁。 亮火虫? 一种会发光的虫子,村里人称之为亮火虫。 而小小的虫子,怎会惊动马儿? 于野站起身来,伸手抓起长剑。 山涧倒也寻常,无非山壁裂开一道口子,山上的溪水从中流淌而下,再漫过山道“哗哗”而去。 于野走到山涧口。 山涧有着两三尺宽,却见丈余深处,杵着一道人影,周身散发着白色的光芒,在这幽静的黑夜之中极为醒目而又诡异非常。 于野惊愕不已。 他的神识可达三十丈远,而近在咫尺的地方藏着一人,他竟然毫无察觉。 “何人在此?” 于野沉声喝道,长剑出鞘。 山涧中人并未回应,而是缓缓抬头。随着长发飞扬,呈现出一张精致的面孔。是个貌美的妙龄女子,赤裸的双足虚踏而立,一袭羽纱般的长裙随风飘动,婀娜的身姿透着异样的魅惑。只见她朱唇轻启,声若吐翠—— “我乃天上玄女,助你摆脱困厄,来吧……” 女子又嫣然一笑,纤纤玉手一招,随之异香弥漫,似有春潮涌动,令人难以自持。 于野只觉得脑子一蒙,后退两步,禁不住神色痴呆,举起的长剑缓缓落下。 又听柔软且充满怜悯的话语声在耳边响起—— “你身世蹉跎,命如浮萍,孑然飘零,朝不保夕。你悲天悯人,苦心向善,却背负骂名而生死两难。我懂得你苦,知道你累。来吧,与我畅游天宇。那星河之畔,才是你的家园……” 于野心头一颤,鼻子一酸。 他就像是一个走夜路的孩子,即使害怕或是受了委屈,也不敢出声,惟有隐忍与坚强,却也不免孤单茫然。他也想着有人抚慰关怀,有人懂得他的艰难。而脚下的这条路,注定了一生孤独。 恍惚中,自称玄女的美人款款走来,伸出温软的双臂,带着扑面的香风,与难以拒绝的诱惑,呢喃道:“来吧……” 于野面色潮红,眼光迷离。 正当他神魂失守之际,手中低垂的长剑突然劈出一道凌厉的剑芒。 “呼——” 未见血肉横飞,也无惨叫声,只有冷风倒卷而去,美人随之消失无踪。 于野踉跄两步,双手拄剑而立。他的脸色依然潮红,而他飘忽的眼神已渐渐沉静下来。 却见冷风去处,山涧中多了一个小巧的身影。其四足、长尾、尖耳、短吻,通体雪白,两眼血红,竟是一只白狐,身子瑟瑟发抖,显得极为恐慌。 “呸!” 于野恨恨啐了一口,侧身走入山涧。 村里的老人说过,常年在外打猎,难免遭遇古怪离奇的状况。遇到鬼魂倒也无妨。猎户身上带着杀气,不畏邪祟,却怕遇到野狐、黄狼。而野狐尤其狡诈,喜欢惑人心智。只当是老人哄骗孩童的趣闻,从未当真,谁想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竟然亲身撞见了一回。 也幸亏他心地善良,却意念坚定,且对男女之事懵懂未知,故而在关键时刻迷而不乱。他的狠心一剑不仅斩破了野狐的幻术,最终也救了他自己。 不能饶了这个小东西,以免它祸害他人! 于野侧身走了几步,举起手中的长剑。 白狐竟然没有逃走,而是伏在地上,惊惧的神态中似乎透着不舍与恳求之意。 于野的神色一凝。 白狐身后的石缝中,长着一蓬青色的叶子,叶子之间的枝干上挂着一串青红色的果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异果? 不管什么果子,必是白狐极为珍爱之物。 这小东西是担心有人抢它的果子,便在此处装神弄鬼? 于野想明白了缘由,心头的怒气顿消。天地养育万物,各有各的活法,只要彼此没有伤害,何妨和睦共处而相安无事呢。 白狐依然伏在地上,却歪着脑袋盯着他,神态颇为乖巧,血红的双眼多了一丝灵动之意。 “哼,莫再害人害己!” 于野佯作严厉的样子教训一声,转身退出山涧。 他返回原处坐下。 受惊的马儿也从远处走了过来。 此时,山谷空幽,夜色寂寥。 于野忽觉有些疲惫。 方才的幻觉,是白狐的幻术,还是心乱自扰,境由心起呢? …… 又是一个夜晚。 淡淡的月光下,一道人影掠过谷口。山谷中,是个小村子,尚有几点灯火未熄。人影途经村南的土堆前,稍作停顿,又在村口徘徊片刻,遂直奔村后的大山而去。 穿过林子,越过溪水。 人影消失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之中。 转瞬之间,熟悉的山崖就在眼前。 人影落下身形,是位少年,长衫飘飘,步履轻盈,却又神色凝重,浓眉下的双眸中透着思索之色。 正是于野。 之前走错了路,途中耽搁了几日,今晚赶到星原谷之后,他将坐骑藏于谷外的树林中,独自返回于家村。 他不敢惊动村里的族人,因为大仇未报,他无颜面对父老乡亲。 不过,途经村口的时候,他查看过老树下的两间草屋。那是裘伯的居所,却疏于打理、落满灰尘,老人家显然不在村里。 此处的山崖,便是裘伯带他养伤的地方。 于野往右走了十余丈远,他曾经藏身的山洞依然如昨。透过乌黑的洞口看去,狭小的山洞内多了一堆枯枝与鸟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从去年岁末的大雪封山,直至眼下的夏末秋初,已过去了九个多月。这么长的一段时日里,裘伯他人在何处? 一位年迈的老人家,难以走出星原谷。何况他丢弃了竹杖…… 于野转身来到一堵崖壁前。 崖壁前,是片荆棘树丛。他清楚记得,裘伯的竹杖便是丢在此处。而此处的山路颇为陡峭,当时又布满积雪,裘伯没有竹杖,如何下山离去? 于野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想要找到裘伯的下落,便不能放过任何疑点。 于野回想着他捡到竹杖时的情景,细细查看着面前的树丛。 没有积雪的覆盖,可见树丛中的堆满了碎石头。而碎石之间,有块凸起的青石,仅有拳头大小,看着倒也寻常,却深入地下数尺。倘若没有神识,难以发现它的异常之处。 于野禁不住伸脚踩去,青石却纹丝不动。他脚下稍稍用力,青石忽然下沉。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石头摩擦的声响。他回身看去,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身后便是崖壁。 足有十余丈高的崖壁,与大山连为一体。崖壁上罩着青苔、挂满树藤,看上去没有任何玄机,却突然从中裂开一个洞口。 于野看着洞口,又看向树丛。 树丛中的青石依然完好,却下沉了三寸。 阵法机关? 自从上次见识过桃疯等人的阵法之后,便查阅典籍,对此略有认知。猎户与江湖人使用的机关陷阱,多为构造之巧;而修道之人的阵法机关,不仅有构造之巧,还有阵旗、禁制等诸多手段变化之妙。 倘若裘伯是位修道高人,如此阵法机关对他来说再也简单不过。 难道裘伯他在洞内? 洞口有着两尺宽、五尺高,洞内黑暗莫测,却似乎封闭了许久,从中散发出一阵腐烂的味道, 于野迟疑片刻,低头侧身走入洞口。而他尚未站定,再次听到石头摩擦的声响。 竟是一块石板,缓缓堵住了来时的洞口。而旁边的地上,则是凸起一块青石。倘若踩下石头,应该能够打开洞口回到洞外。 于野伸手摸出一颗夜明珠。 微弱的珠光下,是个丈余方圆的山洞。洞内空空如也,根本未见裘伯的人影。而山洞的右手边,另有一个五尺高的洞口。 于野正要走向洞口,又停下脚步。 所在的山洞虽然空无人影,而当间的空地上却有一块石头。石头上面,摆放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环状之物。 这是什么东西? 于野低头打量。 环状之物,如同纳物戒子般的小巧,而质地并非玉石,反倒像是黑铁,即便以神识扫过,它依然是个普通铁环。 于野伸手捡起铁环。 铁环入手刹那,神识自然而然浸入其中。 于野眉梢一挑,微微讶然。 铁环之中,另有天地? 这枚看着不起眼的铁环,果然是枚纳物戒子。而寻常的纳物戒子,仅有数尺大小。铁环中的天地却有数十丈方圆,其空间之大远远出乎想象。 于野将铁环套在左手的中指上,催动神识轻轻挥动。 一枚玉简与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落在地上。 铁环内的空间虽大,却仅存放着两样东西。 于野捡起玉简与玉石分别查看。 玉简内是篇功法,《天禁术》。暂且不明用处。 玉石,为紫玉雕刻,巴掌大小,晶莹剔透,稍稍折射夜明珠的光亮,瞬即焕发出片片耀眼的紫色光芒。而便在光芒闪烁的瞬间,似有磅礴的气机在苏醒爆发,顿然使人心神震荡而惶恐不安。 于野慌忙收起玉石与玉简,犹自惊奇不已。 这铁环与铁环内的物品,难道是裘伯所留? 于野举起夜明珠,慢慢走向旁边的洞口。 当他踏入洞口之际,脸色大变…… 第六十五章 天机 眼前又是一个山洞,更为狭小。 仅有四五尺方圆的所在,静静坐着一位老者,正是裘伯,却双目塌陷、形销骨立,干瘦的身子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气味。他显然已死去多时,或者说,去年岁末的那个冬夜,他救了自己之后,便身陨道消! 于野将手中的夜明珠嵌入石壁中,然后伏地叩首。 当他抬起头来,已是双目噙泪。 于野从小便认识裘伯,老人家总是喜欢坐在村口的老树下,或是静静的眺望远方,或是面带笑容看着村里的孩童打闹。有的时候,他还会独自去山里采摘草药。族人们有个内疾外伤,总是他出手相助。 那是一位慈祥的老人,而对于他的认知也仅限于此。直至那个冬雪之夜,方才知道他通晓天地,见识渊博,并有过一段不凡、且又不为人知晓的过去。而他却燃尽余生,救了一个少年 裘伯说,‘这是老夫仅有的龙阳丹,本为吊命之用,自感时日无多,便救了你这个孩子。’ 他还说,‘大泽北地,已多年不见修道之人,老夫亟待由你解惑,出手相救亦在情理之中。’ 记得他又说,‘老夫没有想到,杀你之人,并非为了灭口,只为取你腹中的蛟丹啊!蛟丹来自蕲州深海,加以炼制,可助修士结丹,实属难得的宝物。其中却含蛟毒,你一肉体凡胎如何承受得住。龙阳丹固有奇效,仅能延缓一时,倘若蛟毒发作,你终究难逃一死!’ 老人家最后还说了一段话,‘我为你起名于野,之所谓龙战于野,却为大凶之相。如今大泽北地,龙蛇再起,不知几人渡劫升天,几人命归幽冥。你若不死,或有揭晓之日!” 回想着裘伯离去时的情景,于野更加悲伤。 虽然不知道裘伯的过去,而那位老人却为他起名,救他性命。并在生死关头帮他伐毛洗髓,使他意外踏上修炼之途。倘若说爹娘有生养之恩,裘伯便有再造之恩。 而悲伤之余,于野又不禁回想着裘伯所说的每一句话。 裘伯说他大泽已多年未见修道之人,表明他并未将大泽道门放在眼里,而是特指海外的修士。他为此担忧不已,亟待查明原委。不过,他应该已发现端倪,于是留下几句忠告。其一,那枚蛟丹极为不凡,却也是惹祸的根源;其次,于野之名,来自占卜爻辞,诸多灾难或许与他有关;其三,倘若他于野不死,他所有的困惑终有揭晓的那一日。 也就是说,裘伯不敢肯定他的占卜是否灵验。而他又心存侥幸,故意丢弃竹杖当作暗示。一旦于野活下来,并且成为修士,或许有所发现,得到他留下的机缘。否则,他的遗骸便将永远封存此地,与他所有的隐秘一同化为尘埃。 老人家倒是用心良苦! 所幸那个蒙昧无知的小子活了下来,并且成为了修士,依循竹杖的暗示,终于找到此处。 于野擦了把泪水,在地上坐了下来。 如今已找到了裘伯,又将怎样呢? 此处的山洞,一大一小。大的山洞,应为裘伯生前修炼的地方。而小的山洞,更像是墓穴。也许裘伯知道他寿元无多,便为自己备下最终的去处。 遗骸的旁边,摆放着几件杂物,有折断的短剑,散碎的金银,破旧的道袍,一截木炭与一块白布。 于野伸手拿起短剑。 短剑仅存剑柄与半截剑锋,应该是折损的飞剑,看上去已无用处,而剑柄上却刻着铭文:天机。 天机? 于野稍作忖思,放下短剑。他逐一查看裘伯的遗物,从中拿起一块白布。 白布已经发黄,上面用木炭涂抹了两行歪歪斜斜的字迹—— 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有缘于野,无缘天意。 白布上,仅有二十四个字,应该是裘伯在临终前所留。前面的一段话似有所指,暂时看不明白。后面一段话,是告诉他于野,有缘无缘,全凭天意? 于野拿着白布与短剑,起身走到外边的山洞。他在空地上坐下,拿出一个白玉戒子轻轻挥动。这是他之前缴获的纳物戒子,所收纳的物品尽数倾倒而出。他翻寻片刻,捡出一堆东西摆在面前。 其中的两枚图简,为燕州的山河地理图与蕲州的舆图;两块刻有‘蕲州云川’字样的玉牌;两篇功法玉简,《太上灵符》与《与云川剑诀》;几卷兽皮册子;一把银色的短剑;二十多块灵石;几瓶疗伤与辟谷的丹药,另有一块玉牌,与一枚残缺的玉简。 于野将残缺的玉简与玉牌单独拿了出来。 玉简,来自北齐山的藏经洞,上面仅有一行字符: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同样是没头没尾的一段话,与裘伯的遗言倒也相仿。而彼此之间,看不出有何关联之处。 两寸大小的玉牌,一面刻着‘天机’二字,一面刻着‘和’字。 于野将玉牌与白布摆在一起,暗忖道,就是它。 当他看到白布上的遗言,便觉着‘天机’二字似曾见过。玉牌上的‘天机’二字,纯属巧合,还是与之有关,暂且无从知晓。而‘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这段话的意思,显然是让他去寻找天机。至于天机又是什么,只能留待以后参悟、琢磨。 于野将白布、玉牌、断剑、残缺的玉简,以及燕州与蕲州的舆图收入铁环中,与之前的《天禁术》、紫色玉石放在一处,又将灵石、短剑、丹药、功法玉简与空置的纳物戒子,还有衣物、金银等杂物,分别收纳而各自另放一处。他起身走向隔壁的洞口,再次端详着裘伯的遗容。 裘伯啊,至今不知您的名讳与您曾经的遭遇,也不知您为何躲在这偏僻的大山里耗尽余生,却知道你是于野的恩人。 不过,去年岁末的那个冬夜,您老人家是否已预料到于家村的灾难? 如今虽然找到了您老人家,您却不能开口说话。曾经的疑惑不仅依然存在,反而又多了未解之谜。您所救下的那个小子背负着一笔难以偿还的恩情与三十多条人命的血债呢,又该去如何找寻天机? 唉! 于野重重叹了口气,悲伤的心绪中多了几分莫名的彷徨之意。他取下石壁中的明珠,捡起长剑转身走向来时的洞口。 裘伯不仅给他留下了未解之谜,也丢给他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重担。其中的利害攸关让他不能置之不理,却又一筹莫展而前途茫然。 随着机关启动,石板缓缓打开。 于野走出洞外。 洞口再次关闭,依然看不出开启的痕迹。 于野抬脚将树丛中的青石踢得粉碎,再以乱石覆盖。他不愿有人打扰裘伯,且让老人家安心长眠于此。 夜色如旧。 四方寂静。 偌大的星原谷,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之下。 估摸着已是午夜时分。 于野飞身跃下山崖。 片刻之后,他来到村东头的土坡上。倒塌的草屋,更加破败不堪。他默默看了一眼,走到屋子正南方的一个土堆前,扯去丛生的野草,抨了几把土放在上面,然后跪下来磕了几个头。 娘,于野改日再来陪您,走了啊…… 于野念叨几句,起身离去。 转瞬之间,来到村里。 他在一个小院前稍作逗留,转而奔着村里的祠堂走去。 曾经的于家祠堂,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 于野在废墟前默然伫立,心头一阵刺痛。 便于此时,一道人影匆匆忙忙跑来,犹自衣衫不整睡眼朦胧,却又压低嗓门而难以置信道:“于野,是你么?” 于野转过身来,轻声道:“二狗兄,是我!” “哎呦,我当你在梦里唤我呢,谁想真的是你!” 于二狗,还是莽撞冒失的样子,他冲着于野上下打量,瞪眼道:“你大半夜的回来作甚,便不怕村里人找你算账?” 于野尴尬无语,抬手一挥。 “砰”的一声,地上多了一个袋子。 “咦,变戏法呢!” 于二狗吓了一跳,而他嘴里埋怨着,却不忘伸手扒拉着袋子,顿作惊讶道:“这段日子你当山贼去了,抢来这么多的金银?” “非偷非抢,皆正道而来!” 于野分说道:“这些金银拿去修缮祠堂,也算我弥补几分亏欠……” “天呐,怕不有上百斤重的金子、银子,修缮祠堂也用不完啊!” “余下的金银,便与各家分了吧!” “不成!” 于二狗尚自满脸的贪婪之色,忽然摆了摆手道:“我于家村虽穷,却不贪无义之财!你若不能说出钱财的来路,敬请收回!” “我……” 于野稍作迟疑,举起手中的长剑示意道:“不瞒二狗兄,我如今是修道之人。这笔金银乃是我有恩于人而应得的酬劳,来路清白!” 于二狗惊奇道:“一段日子不见,你竟然懂得修道了?” 于野笑了笑道:“机缘巧合吧……” 于二狗却撇着嘴角,不以为然道:“修道的岂有好人!” 于野的笑脸一僵,默然片刻,郑重道:“祠堂的这笔血债,定有偿还之日!” 他丢下一句承诺,闪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于二狗愣在原地,忧心忡忡道:“他成了修道之人,还是我兄弟么……” 第六十六章 惶惶走兽 夜色深沉。 山谷中,一道人影匆匆而去。 谷口就在前方。 人影停了下来。 朦胧的月光下,于野孑然而立。他回首凝望,不舍的神态中透着几分感慨与几分苦涩。 偌大的星原谷,寂静依旧。谷中的小村子,已隐入黑暗之中。 有生以来,这是第三次独自离开于家村。头一回,是为了参与冬狩;第二回,是被于二狗赶出村子;今夜,则是来去匆匆。每次的状况迥异,心绪也各不相同。 而这一回离开家,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于野暗自叹了口气,转而离地蹿起,如一缕清风,悄悄穿过谷口。 他打算先到灵蛟镇打探消息,然后再走一趟灵蛟谷。灵蛟谷不仅是生死之地,也是灾祸起源之地。此去若是有所启发,或能帮他重新审视这一路走来的困惑。 在此之前,且先去十余里外的林子里取回坐骑。 于野尚自想着心事,脸色一变。 离开谷口不过三两里,正穿行在一道峡谷之中。却见前方十余丈外,站着一道人影。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背着双手,身上散发着隐隐的杀气。 杀气,也称之为阴气、寒气,或煞气。有杀气浸盛、阳气日衰之说,是种由内而外的气势。 于野急忙停下,就地转身。 而身后的几丈之外,另一道人影落下,同为一中年男子,手持一把短剑,在黑暗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于野心头一凛,“锵”的拔剑出鞘。 “你是于野?” 前方挡路的男子问了一声,又自言自语道:“半夜进出星原谷,行迹鬼祟,十五六岁,看不出修为,却又携带利剑,懂得道门法术,应该是你了。” “尔等何人?” 于野前后张望。 来的时候,未见异常,此时却被堵在峡谷之中,前后去路断绝。尤其这两个中年男子均为修士,且修为强大。 “呵呵,尘起说的不错,你终究不过是个山野小子,俗念难舍、家园难弃,只要守在此处,便能找到你!” “尘起何在,滚出来——” 于野怒声叱道。 他在江湖中闯荡过一段时日,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蕲州修士,并不知道他的具体来历,而尘起却是一清二楚。一旦尘起将实情告知卜易,于家村必然又一次跟着遭殃。而他于野最为害怕的就是连累族人。 “尘起不在大泽,如何叫他滚出来?” 中年男子抬脚往前,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只要束手就擒、听从发落,便可既往不咎,也许还会送你前往海外仙门历练呢。如若不然,你便要为我死去的蕲州同道偿命!” “尘起他去了海外?” 于野虽然已有猜测,却明知故问,他只想延缓片刻,以便找出对策。 而出声的中年男子似乎看破他的用意,对话之际,依然在步步紧逼,道:“小子,你若投诚归顺,我便告知尘起的去向!” “投诚归顺?” 于野稍稍意外,不解道:“尔等不是一直想要杀我,今日为何……” 中年男子摇头冷笑道:“呵呵,杀你有何用处,无非是要索回你身上的功法与仙门遗落的宝物罢了。” “什么宝物?” “你在山中打猎捡到过海外修士的遗物,一样不落的交出来!” 于野更为意外。 蕲州的修士并非为了蛟丹而来?而他在灵蛟谷中也没捡到什么遗物啊,倒是尘起抢走一个纳物戒子。不用多想,又是那个家伙使坏。 “也罢!” 于野佯作答应,左手摸向怀里,却抓出一张符纸拍在身上,猛地凌空蹿起,直奔峡谷一侧的山林飞跃而去。 他有三张御风符,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只见于野周身光芒闪烁,一蹿五六丈高。只要冲入山林,他便能摆脱两位炼气高手的围攻。而他尚在半空之中,一团光芒在他面前炸开。一道道无形的法力瞬间捆住了他的手脚,使得御风法力尚存,却又难以为继,他顿时摇摇晃晃坠落下来。 与此同时,有笑声响起—— “小子,江湖盛传你狡诈多端,果然名不虚传,你乖乖受死吧,呵呵……” 于野尚未落地,两道剑光已一前一后朝他袭来。他偏偏又被捆住身子难以躲避,禁不住焦急万分。 两个炼气高手有备而来,联手围攻之下,顿时令他陷入绝境之中。 在外遭遇过无数次的险情,皆死里逃生。今夜却在家门口摔了个大跟头,却不知能否逃脱此劫! 于野急忙催动护体真气,身上闪过一层青色光芒。便在状若龙甲般的光芒出现之际,响起一阵法力撞击的“喀喀”声响。他趁势拼命挣扎,却依然挣不破法力的束缚。与此刹那,两道剑光带着凌厉的杀机倏然而至。 “砰、砰——” 两声震响之中,剑光倒卷。 于野“扑通”摔在地上,张口喷出一股热血。他虽然勉强挡住了飞剑,身上的护体光芒却已涣散殆尽。尤其是脏腑震动,气机逆行,他强行吐了口瘀血,这才稍稍缓解。所幸束缚四肢的法力随之崩溃,他的四肢也恢复了自如。 而两个强大的对手,并未罢休。 “呵呵,这小子倒是命大!” “他的护体法力颇为诡异!” “或许与海外功法有关!” “杀了他,自见分晓……” 黑暗的峡谷中,两个中年男子面对面的往前走去。两道盘旋的剑光,在夜色下散发着冰冷的杀机。 在二人看来,眼前的少年已如砧板上的鱼肉,只待杀了分而食之。 当间的空地上,于野拄着长剑站了起来。 上回面对两个炼气高手,桃疯等人借助阵法,又集八人之力,方才侥幸取胜。今晚此时却要他独对强敌,显然是凶多吉少。 而两位中年男子话音未落,已同时出手。 一道剑光呼啸直下,直奔于野袭来;一道剑光盘旋四周,断绝他所有的退路。 于野盯着袭来的剑光,并未挥剑抵挡。而他也未后退,更未求饶,反倒是眼角抽搐,脸上透着一丝疯狂之色。眼看着剑光已近在咫尺,他突然不顾一切的举起手中的长剑奋力劈去。 “砰——” 果不其然,他的青钢剑根本抵挡不住飞剑之威。便听一声震耳的巨响,随之光芒爆闪。于野长剑脱手,整个人倒飞而去。 “呵呵!” 出手的男子冷笑一声,抬手一指。 大泽各地疯传,眼前的少年是如何杀人夺命,又是如何的凶残成性。不过是一些没有见识的贩夫走卒在以讹传讹罢了。今夜他与同伴联手,足以对付任何一位炼气修士。他不信这个小子还能活到天明,他要亲手将其斩杀而终结那段荒唐的神奇传说。 而他正要痛下杀手,又微微一怔。 那个小子分明被他击飞出去,尚未落地,又忽然不见了。人呢? 他急忙看向同伴,对方也是两眼茫然。 黑暗的山谷中只有他二人在左右张望,还有两道剑光在夜空下盘旋。而要杀的人,却凭空消失了。 “啊……” 便于此时,同伴突然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中年男子尚自错愕,忽然发觉一道无形的杀气突袭而至。他蓦然一惊,却已来不及召回飞剑,急忙催动法力护体,却听“砰”的一声震响,护体法力竟然崩溃殆尽。强横凌厉的力道依然不减,逼得他站立不住“蹬蹬”后退。 与此瞬间,两丈之外冒出一道人影,正是消失的那个小子,竟面带惋惜与无奈之色。 “隐身符? 中年男子恍然大悟,却是又惊又怒。凭借修为,他并不惧怕什么隐身符。谁料那个狡诈的小子竟在败退中施展隐身法门,又以剑气偷袭,着实令人始料不及、亦防不胜防。幸亏他应变得当,否则他也会像同伴一样遭到暗算而惨死当场。 “小子,我看你还有何本事!” 中年男子怒吼一声,催动飞剑便要反扑过去。 于野禁不住后退两步。 此时的他两手空空,神色无奈。冒着遭受重创的凶险,侥幸杀了一人。而强大的对手依然存在,他却已施展不出七杀剑气。 是战,还是逃? “轰——” 正当于野迟疑之际,一团火光从天而降。 中年男子毫无防备,顿时手忙脚乱。 于野错愕之余,两眼一亮,他顾不得多想,抓出一张离火符便砸了过去。 “轰——” 火光炸开,烈焰滚滚。 中年男子遭致符箓的连番轰击,被迫催动法力护体。不料又是一道符箓从天而降,他正要驱使飞剑抵挡,却见符箓无声炸开,霍然化作一道闪电般的剑芒呼啸而至。他一时躲避不及,半条臂膀飞了出去。他禁不住惨叫了一声,伸手抓出几张符箓试图自保,却又抬头仰望而惊愕不已。 只见夜空之中,一道人影双手持剑俯冲直下。 那小子的帮手? 中年男子惊惧之下,再无战意,扔出符箓,转身便走。接连不断炸开的火光之中,他如惶惶走兽亡命逃窜。 而逃出去不过十余丈,一道人影从斜刺里冲来,“砰”的将他撞飞出去。 中年男子“扑通”摔在地上,尚未爬起,一把短剑已狠狠插入他的小腹之中。他口吐鲜血,惨叫无声。他看向面前的少年,却已看不清楚,又看向那道飘然落下的人影,依旧是看不分明。他喟然长叹,缓缓闭上双眼…… 第六十七章 跟着你喽 黑暗的峡谷中。 两道人影默然伫立。 却一个瞪着双眼,错愕不已;一个欲言又止,兴奋的神情中透着几分忐忑之色。 不远处的血泊中,躺着两具死尸。还有坠落的飞剑,血迹淋淋的断臂,满地火烧的痕迹,无不见证着刚刚过去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拼杀。 于野,又一次杀了蕲州修士,而且不止一个。按理说,他遭到两位炼气高手的伏击,逃命已属不易,却绝境反杀,并最终得手,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不过,他意外的并非如此,而是在关键时刻突然现身,并帮他战胜对手的那个女子。 白芷! 几丈外,站着一位女子,虽衣着朴素,却身姿婀娜、秀美依然。 正是白芷! 而她竟然是白芷? 自从玄黄山一别,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怎会突然现身,并出手相助?难道她早已藏在此处,便如同蕲州修士的所作所为? 于野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一时心绪莫名。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的将地上的死尸扔在一起,拿出一张离火符焚烧干净,然后捡起地上的飞剑转身离去。 “于野——” 白芷咬了咬嘴唇,轻轻呼唤了一声。 为了找到那位少年,她在此处苦苦等候了数月。如今终于相见,而彼此竟然形同路人。 于野没有回头。 须臾,他来到十余来外的一片林子里,见到马儿无恙,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他拿出几粒疗伤的丹药扔进嘴里。 身子虽然没有大碍,却硬挨了两剑,力拼了一剑,并接连施展剑气,此时他的修为已所剩无几,而且气息紊乱、心神疲惫。 天色未明,所在的林子倒也僻静。 于野就地坐了下来,倚着树干,闭上双眼,却又忍不住皱起双眉。 他用力的摇摇头。 他不愿去想那些烦心的人与事,在此歇息片刻,待天明之后,便就此远去。 而他刚刚安静下来,忽然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林中颇为幽暗,而神识可见,那道挥之不去的人影竟然匆匆出现在十余丈外,并背着包裹、带着长剑,显然是特地追赶他而来。 “你跟着我作甚?” 于野再也忍耐不住,猛的站起怒道:“难道还要将我抓回玄黄山当成家畜囚禁豢养,只为杀人取丹?我念及乡梓情分不予计较,你却屡次欺骗,如今又变本加厉,竟敢来到星原谷害我族人。我明说了吧白小姐,我杀得了蕲州高手,也照样杀得了你,切莫逼我翻脸,滚——” 他咬牙切齿说出最后一个字,显然是下了狠心。几个月来痛定思痛,曾经的侥幸已彻底破灭。他能够容忍仇家的阴险狡诈,却容忍不了一个女子说谎骗人。既然再次见到对方,索性将话说绝,他不想与这个女子再有任何的纠缠。 “啊——” 白芷赶到林中,立足未稳,便劈头盖脸挨了一通怒骂,她顿时僵在原地而不知所措。 “你——” 白芷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讷讷道:“你让我滚开?” “正是!” 于野拂袖一甩,转身道:“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却不得靠近星原谷,不得侵扰我于家族人。勿谓言之不预,劝你好之为之!” “也罢,如你所愿!” 白芷微微颔首,却又说道:“离去之前,能否容我说几句话?” 于野没有理会,兀自看向远方。 白芷的胸口微微起伏,出声说道:“不错,是我将你抓到玄黄山。而师命难违,我也身不由己。我总不能让你落入尘起之手啊,否则你焉有命在。敢问你待在摩崖洞的三个月,又是否受过一点委屈?你却恼恨我将你当成家畜豢养,只为杀人取丹。你不妨想一想,直至今日,除我之外,玄黄山上下可曾有谁知道你体内藏着蛟丹?” 于野微微一怔,皱起了眉头。 “你无意中与我提起蛟丹,可有此事?或许你已忘了,我却一直惦记,并帮你守口如瓶,与师父谎称你所吞下的只是一枚寻常的兽丹。如若不然,师父她早已取你体内的蛟丹强行续命。而我为了让你多活几日,不得不出此下策。不然又能如何,我也身不由己啊。而你不念我的一番苦心也就罢了,反倒含血喷人当面羞辱!” 于野倒是泄露过蛟丹的存在,后来见到尘起,或蕲州修士,似乎对此并不知情。竟然白芷在暗中帮他,着实用心良苦。而倘若她所言属实,岂不是又欠了她一个人情? 白芷颇为伤心,又道:“你指责我存心欺骗,我究竟骗了你什么呢?你无凭无据,又岂敢污蔑我害你族人?” 于野摇了摇头,转身驳斥:“你骗我说你知道裘伯的下落,而裘伯他早已不在人世。你如今躲在星原谷有何企图,你应当心知肚明!” “哦,你找到裘伯了?” “无可奉告!” “唉——” 白芷叹息一声,道:“你该记得呀,我从未说过我知道裘伯的下落,无非是对于他的来历略知一二罢了。我当时提醒过你,裘伯的竹杖乃是大泽南地特有之物。据此不难猜测,他应该来自海外。你却懵懂无知,岂能因此而迁怒于我?” “哦……” 于野支吾一声,低头不语。 便如白芷所说,事实如此。也许是他当时心绪不宁,没有听懂她话语中的用意。 “我在星原谷已有数月之久,你说我有何企图?你昨夜已返回村里,你的族人是否受过半点惊扰?” “若无企图,为何待在星原谷如此之久?” “等你啊!” “等我?” 于野禁不住抬起头来。 却见白芷盯着他,苍白的脸色透着无尽的委屈,轻声道:“为了得到你身上的蛟丹,尘起勾结卜易杀了师父与众多弟子。我身为她老人家的嫡传弟子,当然要找你讨个说法。” 于野愕然道:“此事与我何干?” “虽然尘起与卜易才是罪魁祸首,而师父却因你而亡,道门因你而灭,你敢说此事与你没有干系?” “我……” “我也不知你何时回家,只能就地等候。数日前,恰巧发现两位蕲州修士出没。我暗中留意之际,见你身陷重围。” 白芷说到此处,两眼噙泪,更咽着又道:“我不忍看你遇险,便舍身相助。幸亏师父留给我的剑符重创强敌,不然胜负难料生死两说。那二人均为炼气七八层的高手,乃是横行大泽的存在。谁想我拼了性命救你,反倒遭你羞辱……”她肩头的包裹与手中的长剑落在地上,带着满脸的泪痕悲怆道:“你不是杀我么,动手吧!” “不……” 再次见到白芷,让他颇为诧异。而他却打定主意,远离这个女子。 这是他吃尽苦头换来的教训! 谁料他的铁石心肠,转瞬化为乌有,满腔的怒气,亦随之烟消云散。因为白芷的每一句话都让他难以反驳,也无从质疑。尤其她伤心委屈的样子,令他难以面对、也窘迫不安 难道错怪她了? 她的言辞虽然滴水不漏,却总觉着有些异常。而一时片刻,又说不清其中的缘由! “不必如此!” 于野摆了摆手,窘迫道:“告辞!” 他后退两步,便想就此躲开。 白芷却道:“你尚未给我说法,岂能一走了之?” “你待如何?” “与我赔礼道歉……” “山里人不懂说话,多有得罪,莫要介怀……” “助我重建玄黄山道门!” “你说什么……我又非玄黄山弟子,你休想得寸进尺!” 于野瞪起双眼,嗓门也变高了。 而白芷脸上的泪痕犹在,却不依不饶道:“我曾许诺让师父收你为徒,当时你是否拒绝?” 于野想了想,无奈道:“倒也未曾……” 彼时彼刻,若能成为道门弟子,即可摆脱困境,身陷囹圄的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师父临终前已答应收你为徒。” “这个……岂可同日而语?” “既然师父答应收你为徒,你也修炼过我道门法术,从今往后你便是玄黄山道门弟子。” “我何时修炼过道门法术?” “你修炼的玄黄剑术已远超谷雨,是他亲口所说,难道有假?你脱胎换骨成为修士之前,又吃过多少我玄黄山的丹药,你敢否认?” “……” “我乃玄黄山新晋之主,又是你的师姐,我的话你敢不听?” “你是谁的师姐啊,荒谬!我不听你的,又奈我何!” 于野禁不住跳了起来。 他虽然理屈词穷,却也不甘任由摆布。 他转身解开马的缰绳。 白芷却抹去泪痕,不以为然道:“你如今已是名动大泽的道门高手,杀伐果断的夺命小子,既然你的眼里没有师姐,师姐又能如何,只能跟着你喽!” “哼!” 于野不敢多说,哼了一声,飞身上马,急急蹿出林子。 白芷撩起腮边的乱发,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此时,晨曦初现。 她看着晨光中那匆匆远去的身影,轻声自语道:“若是机缘,天注定;若为劫数,命难逃……” 第六十八章 亦如是 于野骑马甩开了白芷之后,直达灵蛟镇,买了一袋谷米,一坛酒,与香烛、卤肉等物,便匆匆穿过镇子往南而去。 趟过镇外的小河时,他流连了片刻。 想当初他在此露宿,遭遇白芷的纵马冲撞与尘起的欺辱。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蒙昧初开的山里小子,对于陌生的天地有着足够的好奇。而短短的十个月过去,他眼中的天地已经变了模样。曾经的懵懂与冲动,也随之美好的消失而慢慢远去。 当夜色降临,一人一马在一条小溪前停了下来。 溪水清澈,草木茂盛,四周丘陵起伏,一轮弯月斜挂天边。 于野解下行囊,谷米放在地上,任由马儿吃喝,他本人则是走至高处看向远方。 断风崖,已相去不远。 搁在以往赶车步行,这两百里的路程要足足走上三日。而凭借健马的脚力,明日便可抵达灵蛟谷。 夜色下,远近未见异常。 嗯,那个擅长盯梢的女子没有跟来! 于野回到溪边的草地上。他吃了块卤肉,喝了几口水,遂闭上双眼,长长舒了口气。 胸口,依然隐隐阵痛。气息,略显滞涩。这是昨夜拼杀所致,所幸吞服了丹药之后已无大碍。而此时回想起来,仍余悸难消。 倘若不是示敌以弱,后发制人,倘若没有破甲符与七杀剑气在危急关头的绝地反击,倘若……倘若没有白芷的及时出手,他最终能否活下来犹未可知。 她的剑符极为厉害,即使与飞剑相比,也尤甚三分。不愧为玄黄山嫡传弟子,着实有一番手段! 而她所说的那些话,又能听信几分? 她的舍身相助,倒是千真万确。 唉,怎会欠下她如此一个人情呢…… 于野伸手揉搓眉头,郁闷不已。 他对于那个女子,从仰慕,至敬畏,再从愤恨,变成如今的无奈。他不喜欢与一个捉摸不透的人打交道,尤其一个心机如海而又能言善辩的年轻女子。偏偏又欠下她的人情,使她得以师姐自居,并强迫自己成为她的师弟! 荒谬! 岂止荒谬,简直荒唐透顶! 道门都没了,何来师姐、师弟? 何况于某人没有师父,独自苦心研修的《天罡经》与七杀剑气与玄黄山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白芷她耍赖呢! 曾几何时,一个冷傲矜持的貌美女子,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修道高人,竟然与她瞧不起的小子耍起了无赖,不知是她变了,还是造化弄人! 于野摇了摇头,抬手一挥。 面前落下两个玉石戒子与两把飞剑,为他昨夜杀人所得。他将戒子内的东西尽数倾倒出来,从中翻捡出丹药、灵石、玉简、符箓、玉牌等物。 竟有六块灵石! 可见蕲州修士的修为高低不同,身家也贫富各异。 两块玉牌,皆刻着‘蕲州玄凤’的字样。而之前缴获的玉牌,刻的是‘蕲州中山’。难道昨夜两人与之前所杀的修士来自蕲州的不同地方? 蕲州究竟来了多少高手? 两枚玉简,其中一个是仙门的功法,叫作《神丹诀》。稍加查看,修炼的法门颇为粗浅,比起《天罡经》的晦涩高深可谓是天壤之别。另外一个竟是图简,名为大泽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地舆图。 于野拿起图简,颇有意外之喜。 先后得到燕州与蕲州的舆图,却迟迟找不到一张大泽的舆图。为此他不是迷失方向,便是迷失路途。如今舆图在手,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求道于盲。 几瓶丹药,为疗伤、养气之用。 二十余张符箓,有离火符,御风符,以及两张降龙符。 降龙符? 昨夜逃跑之时,去路断绝,四肢被缚,想必就是这个降龙符在作祟! 好东西! 另有一些散碎的金银、衣衫、靴子等杂物,还有几个酒坛子。昨夜所杀的修士之中,应该有一位是嗜酒之徒。 于野将地上的东西尽数收起,又不禁抚摸左手中指的铁环。 纳物铁环,着实好用。只是其中的物品,多为死人的遗物。 是不是有点晦气? 自从成为修士以来,不是在修炼,便是在奔波的途中忙着杀人焚尸搜刮遗物。这条路不仅带着晦气,而且凶险异常,却难以回头,使人犹如离弦之箭,却不知是飞向死亡,还是走向永生。 据说真正的强者,能够超脱轮回,成就真仙,永生不灭! 唉,想的太远了! 且求活着,足矣! 于野拿出一块灵石扣入掌心,又拿出一枚玉简凝神查看。 《天禁术》。 这是裘伯留下的一篇功法,为禁制之术。便是将符箓与阵法化为无形,借法力辅助手印结符成阵以施展困禁绞杀。所谓的天禁,意味着天地之大无所不禁。禁术威力的强弱,与施法者的修为息息相关。其中又分困、禁、惑、神、鬼、炼、杀等七种法门,以及数千种符阵的变化。 厉害! 却足有数十个手印,数百句口诀,数千种符阵,一时根本看不明白。 愈是厉害的法术,愈是晦涩高深。 总不能知难而退,事在人为,慢慢琢磨也就是了! 于野吸纳灵气之余,将《天禁术》逐字逐句记下…… …… 翌日。 午后时分。 于野骑马走入峡谷之中。 穿过峡谷,便是灵蛟谷。 行至峡谷的尽头,于野弃马携剑步行。十个月前,此处还是冰天雪地寒风嗖嗖。如今故地重游,已是草木萋萋生机繁茂。 右行数里,便是枯草峡。 于野辨认着曾经的路径,奔着一座石山走去。 一头受惊的山鹿纵跳远去,几只鸟儿“扑啦啦”飞过山崖。 石山的山脚下,长满了荒草。透过荒草看去,一个洞口若隐若现。 于野稍作停顿,弯着腰钻入洞口。 洞内的情景与往日仿佛,却多了鸟兽的足迹。循着其中的洞口往前,翻过一堆碎石头,十余丈过后,已置身于又一个黑暗的山洞之中。 于野默然伫立。 如今有了神识,黑夜视物如同白昼。 而他眼前浮现的却是往日的景象,好像看到一个懵懂的少年来到此处,手里拿着火折子,满脸的惴惴不安;又好像看到五伯与尘起对峙,于二狗背着他仓惶离去…… 于野将长剑收入纳物铁环,脚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尖点地飞身蹿起。两丈高的洞顶有道石缝,他闪身蹿入其中,然后双手用力,慢慢的往上攀爬。 狭窄崎岖的所在,依然散发着淡淡的腥臭气味。 逼仄曲折之后,四周豁然开朗。 于野爬出石缝,独自走在空旷寂静的山洞之中。 这正是他斩杀大蛇,发现遗骸,遭遇尘起的山洞,也是他爹爹的罹难之地。而大蛇与修士的遗骸,早已消失不见。角落里的白骨,亦被焚烧殆尽。唯余黑暗伴随着空寂,犹如时光凝滞而岁月永恒。 永恒? 典籍所说的永恒,极为玄妙。也许它近在眼前,也许它就是这么平凡简单? 在山洞内转了几圈,一无所获。 于野无奈的停了下来,拿出一块木牌摆放在空地上。这是他在杂货铺子买的灵牌,上面写着他爹的名讳,星原于尧之灵位。他又拿出两根蜡烛、火折子、一坛酒,与两块卤肉。当他点燃了蜡烛,黑暗中顿时多了一片暖暖的亮光。 “爹,于野未能找到您的骸骨,无法收殓安葬,今日特来拜祭,磕头了!” 于野双膝跪地,磕了几个头,然后坐了下来,打开酒坛子,酒水淅沥洒在地上。 “爹,饮酒!” 无人应声,只有烛火轻轻摇曳。 于野举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水洒在脸上,呛在嘴里,烧在心头。 “咳咳——” 他放下酒坛,伸手抹了把脸。脸上的酒水尚在,泪水又遮住了双眼, “爹,吃肉!” 于野拿起一块卤肉吃了起来,犹自泪眼模糊,却满脸的平静淡然,唯有他低沉的话语声透着无言的哀伤。 便于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唉……” 于野急忙背过身子隐去泪痕,这才扭头循声看去。 十余丈外,另有几个洞口。 却见幽暗处走出一道人影,熟悉的身姿,熟悉的神态,还有熟悉的话语声响起—— “想不到令尊亡于此处,也难怪你遇上尘起惹出祸端……” 果然又是白芷! 而分明已将她远远甩开,她如何跟到此处? 于野丢下卤肉,霍然起身。 而白芷却对他视若未见,径自走到灵牌前,从包裹中取出一个陶制的香炉与三根供香摆放端正,遂又点燃了香火,款款跪下身子,嘴里出声道:“于叔父神灵在上,白家村白芷叩拜。于野有我这个师姐照料,请您放心吧!” 于野本想发作,又强行忍住。 “你可知祭拜先人,为何点燃三根香火?” 白芷站起身来,话语声轻柔而又随和。 于野后退两步,神色戒备。 白芷依然对他熟视无睹,自问自答道:“三根香火,一敬天,二敬地,三敬先人。香火有祛邪通灵之意,又有焚烧自我普香十方之说。” 于野忍不住摆了摆手,打断道:“休要卖弄口舌,且说说你是如何寻至此处,如何阴魂不散……” 他话音未落,便听白芷“噗”的一声,似乎忍俊不住,以伸手掩唇,转而又带着一脸的正色幽幽说道:“从何处跌倒,便从何处爬起。但凡胸怀大志而有所成就者,皆是如此。依我想来,于师弟亦如是!”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一介 山洞中。 蜡炬成灰。 三根供香,也早已熄灭。 四周重归黑暗。 寂静中,有人踱着步子四处查看;有人兀自独坐,默默守着他面前的灵牌。 白芷,并不是一个喜欢啰嗦的人。而她一旦出声,必有的放矢。且言语缜密,滴水不漏,令人难以招架,亦无从质疑。当于野不再恶语相向,粗暴驱赶,她也随之恢复了常态,成为一位貌美矜持、且性情沉稳的道门弟子。 而于野又能如何? 人家现身之后,冲着灵位跪地祭拜,单单这个举动,便是有情有义、有礼有节! 即便他当场有着满腔的怒气,也说不出半句话。非但如此,他还要依照山里的规矩表达谢意。 更何况他欠着人情呢,一个舍身相救的人情! 于野只能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守着地上的香烛与灵位。 爹爹虽然尸骸无存,却要祭奠亡灵。此乃人子的本分,也是他重返灵蛟谷的真实用意。所谓的从何处跌倒便从何处爬起之说,他倒是没有想过。 而烛火已灭,亡灵去远。 该走了! 于野捡起面前的灵牌。 “何不将灵位设在此处,岁岁祭拜以全孝义!” 白芷适时走到他的身旁,口气像个大姐姐。 “与其岁岁祭拜,不如等我死后,带着我爹的灵牌,与我娘埋在一起,一家人便齐整了!” 于野将灵牌收入纳物铁环,抓着地上的半坛酒慢慢站起。他的话语声不悲不伤,平淡中透着异样的沉静。 “你……你不会在交代后事吧?” 白芷面露笑意,眼光盯着他手指上的铁环。 “嗯!” 于野竟然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道:“固然有此心愿,却怕落得一个弃尸荒野的下场!” “你尚且年幼,不该如此颓丧!” 白芷摇了摇头,含笑道:“也罢,待你死后,我若活着,遂了你的心愿便是!” “所言当真?” 于野看向白芷。 “一言为定!” 白芷不以为然。 于野举起酒坛便是一阵猛灌,酒水四溅、酣畅淋漓。他“啪”的扔了酒坛,狠狠吐了口酒气。 白芷抚掌赞道:“倒也痛快,像个男人!” “咳咳——” 一口酒气未尽,反而满嘴火辣,于野低头猛咳,顿添几分狼狈。 白芷笑意盈盈。 于野翻着双眼,转身便走。 “去往何处?” 于野走向地上的石缝,便要原路返回。 “有路不走,偏偏去钻蛇窟。于师弟是特立独行呢,还是有此嗜好啊?” 于野停下脚步。 “此处另有出路,随我来!” 白芷招了招手,腰肢一转,翩翩然往前。其轻松的神态,舒展的双臂,以及舞蹈般的身姿,俨如一个欢快无邪的女儿家。 于野挠了挠头,跟了过去。 他知道此处另有出路,只想独自离开罢了。而愈是躲避,愈是慌乱失态。只怪他吃过太多的苦头,不仅变得谨小慎微,而且喜欢猜疑,无非是怕重蹈覆辙而再遭无妄之灾。 而一味的躲避,倒不如坦然面对。 穿过一个洞口前行片刻,地势沉降而去。三十丈过后,眼前呈现一个巨大的山洞。交错的巨石形成沟壑壁垒,可谓森然其貌蔚为壮观。另有一条地下的小河,穿过石缝“哗哗”流淌不息。 于野跟着白芷来到一处幽暗的角落里。 “我来到此地,并非只为找你,且看——” 角落里另有一个洞口。 这是一处隐秘的洞穴。 走入洞内,可见数尺高处有块白色的玉石,上面铺着一块腐烂的兽皮褥子。玉石的旁边,摆放着白芷的包裹与她的长剑。 浅而易见,洞穴曾经有人居住。居住者或许便是去年所见的遗骸,也就是蛟丹的主人,一位来自海外的修士。 而包裹与长剑,应该是白芷暂存于此。 “去年我随尘起来过此地,而海外高人的遗骸连同所有的痕迹已被他清扫一空。我便独自四处找寻,意外找到这个洞穴,而当时过于匆忙,并未发现什么。” 白芷从怀里拿出一颗明珠放在玉石之上,光芒映射之下,玉石闪闪生辉,黑暗的洞穴随之亮如白昼。她抬手示意道:“今日我先到一步,与你相会……” 于野急忙打断道:“说清楚了,我并非为你而来,我……” 白芷抿唇一笑,道:“你亲眼见过海外高人的遗骸,又得到蛟丹与传承,想必所知甚多……” “我的修为传承,与这位海外高人无关!” “哦?” “说吧,要我如何?” “此处应为海外高人的隐居之地。而之前的洞穴应为他豢养灵蛇的蛇窟所在。你不妨查看一二,或有收获也未可知。” 于野点了点头。 原来白芷也在找寻海外修士的来历。 洞穴不过数丈方圆,神识所及,一览无余,未见异常之处。 唯有这块白色的玉石,显得极为不凡。 “此乃精玉,也算是凡人眼中的宝物吧!” “嗯,我就是凡人!” “你若一介凡徒,天下的道门弟子岂不都成了贩夫走卒?” “难道不是么?” “……” 即使白芷机智聪慧、能言善辩,而一旦眼前的少年恢复本性,她反而不知如何应对。 那是一种来自于山野的本性,质朴善良,且又带着几分狂野不羁,假以时日,必然正气天成而不畏邪魅妖惑。 于野跳上大石头,一脚踢开腐烂的兽皮。 白芷也走到玉石之上低头查看。 只见于野蹲下身子稍作打量,伸手抹去兽皮留下的污垢,光洁的玉石上多了几道浅浅的痕迹。虽然看着模糊不清,却能分辨出两个字。 “天机?” 白芷愕然道:“这二字为高人特意所留,还是无心为之?天机又作何解,是天机莫测,或天机不可泄露,抑或是另有所指呢?” 于野见到天机二字,并未感到意外。 冯老七遗物中的那块玉牌、或玉佩,上面刻着‘天机’;裘伯留下的断剑与白布之上,亦有‘天机’二字。可想而知,裘伯与此处的高人同样来自海外。而冯老七的玉牌或为盗墓所得,十之八九也与海外修士有关。 而他的想法仅限于此,不抵白芷的推测更为深远。 “我曾在此寻觅多时,毫无所获,你却洞察入微,一眼便能发现端倪。难怪你机缘逆天,自有过人之处!” “啊……赶巧而已!” 于野难得听到夸奖,随声回应了一句。他起身抬头之际,忽然清香气息扑面。 白芷尚自低头查看,而冷不防面面相对、四目相视,她霎时脸色赧然,含羞嗔道:“臭小子,没规矩!” 于野急忙后退两步,茫然不解道:“你差点撞到我,怎会是我没规矩呢?” “我是你师姐……” 白芷的下巴一抬,便想搬出道门戒律说教一番,却见眼前的少年一脸傻傻的模样,她顿时忍俊不住而笑出了声:“噗……” 她转身跳下玉石,拿起明珠与地上的包裹、长剑,径自走出山洞,又不忘回眸笑道:“天色已晚,走吧!” 两人离开洞穴,循着地下的河流走了片刻,来到一个山谷之中。 此时,暮色降临。 明月初升,四野朦胧。 于野不知路径,只能跟着白芷穿行在乱石与山林之间。 “此乃虎跳峡,而想要离开灵蛟谷,尚有一段路程,且天色已晚、猛兽出没,你我不如找个地方暂歇一宿!” “不成!我的坐骑不容闪失!” “你的坐骑现在何处?” “灵蛟谷的入口处。” “你岂能将坐骑存放于灵蛟谷中呢,此时不比冬狩的人多势众……” “未曾想耽搁如此之久,你倒是没有后顾之忧……” “于师弟呀,你高看了师姐。以为我凭着双脚便能追上你,我也有坐骑,存放于谷外……” “我不是你师弟,休得乱认……” “没规矩……” 于野与白芷一边赶路,一边说话,没说几句,又争执起来。 前方是道山岗。 穿过山岗后的一片谷地,便可离开虎跳峡。只要离开虎跳峡,便可轻松的离开灵蛟谷。 白芷虽然背着包裹,带着长剑,却身姿轻盈,去势如风。于野不甘示弱,抬脚便是三两丈,掠地疾行飞快,与她并驾齐驱、比肩同行。 转瞬翻上山岗。 白芷好胜心起,便欲趁机甩开于野。 且不论这个女子的为人如何,她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与一个傻乎乎的少年相处日久,她也渐渐恢复了女儿家的本性。 而她尚未越过山岗,突然被人拉住手臂。她冷不防的往下坠落,遂即便要挣扎怒叱,又被人一把按住在地上,话语声在耳边急急响起—— “闭嘴,有人!” 白芷趴在草丛里动弹不得,肩头却被人紧紧抓住,她顿时羞怒交加,却又忍不住瞪大双眼凝神张望。 朦胧的夜色下,是个十余里方圆的山谷。山谷的当间,是片数里方圆的谷地。而谷地的尽头的山坡上,站着四道人影,虽然看不清楚,却行迹鬼祟而显然来者不善。 白芷错愕之余,暗暗自责。 一时争强好胜,竟忽略了远处的动静。幸亏有人及时提醒,否则后果难料。 却见身旁之人,目不斜视。其稚气尚存的脸庞上,带着异常镇定而又冷峻的神情。 白芷忍不住悄声道:“你竟然懂得神识传音,何人传授的法门?” “没人传授,无师自通,啊——” 于野尚自凝神盯着前方,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松开手,歉然道:“我并非故意的……” “嗯!” 白芷并未责怪,反而挨着他趴在草丛里,又道:“你的修为我看一般,而你的机警远超常人!” 于野松了口气,随声道:“我是猎户出身啊,没点本事,早被野狼吃了……” 便于此时,一阵山风吹来,随之传来几人的对话声—— “这便是灵蛟谷的虎跳峡……” “据尘起所说,海外高人在此陨落,却不知具体所在……” “他留下一张图,只管寻去……” 第七十章 狼性 对话声,从远处随风传来。 山岗上的草丛中,于野看向身旁的白芷,白芷也在看着他。彼此相距如此之近,却再无之前的尴尬,反倒是神色凝重,并相视点了点头。 对话声相隔甚远,且断断续续、时隐时无。而修士的听力远超常人,不难从中听出一二。 仅凭尘起、海外、高人、虎跳峡等几句话,便足以猜出对话者的来历。 那四人乃是蕲州的修士,从尘起口中获知海外高人的身陨之地,并持有他绘制的路径,前来灵蛟谷一探究竟。 原委大抵如此! 而海外修士的遗骸已被尘起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 “你那位师兄,坏得很哩!” “师父已将他逐出道门,他不是我师兄!” “倘若见到他,你将怎样?” “还能怎样,找他报仇啊。他欺师灭祖,死有余辜。而我并非他的对手,你愿否助我一臂之力?” “不能!” “为何?” “你倒是报了仇,我于家村的那笔血债谁来偿还?” “他无非一死,有何分别呢?罢了,说说眼下吧。” “稍候片刻,再走不迟。” “那四人若是途经此处,如何是好?” “若真如此,你我分头逃命!” “你乃江湖盛传的夺命小子,岂能不战而逃?” “哼,打不过人家,当然要逃。至于所谓的传言,不外乎以讹传讹,毁我名声罢了,你倒是信了!” 传音对话之际,白芷的眼光一瞥。 她知道于野没说假话。 正如她在星原谷外初次见到于野杀人的时候,震惊之余,又困惑不已。于野孤身面对两位蕲州修士的伏击,临危不乱,手段百出,当场斩杀一人。他的狡诈,他的凶悍,他神出鬼没的隐身术,还有他凌厉无双的剑气,纵使放眼大泽也罕有匹敌者。而他仅有十六岁啊,数月前还被囚禁在玄黄山的摩崖洞任她摆布。短短的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一个山野少年蜕变成为修道的高手?那一刻,她对于师父临终前所说的话更加深信不疑。于是她出手相助,并不惜代价、不计后果,因为她知道终将获胜! 而那个夺命小子与眼前的他,好像不是一个人。也许她熟悉眼前的这个少年,也许她更为欣赏那个狂野的夺命小子。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分明。 “那帮家伙不走了,唉——” 数里外的山坡上,点燃了一堆篝火。四个蕲州修士围坐火边,显然要就地歇宿一晚。 于野叹了口气,道:“白姑娘……” 白芷随声提醒道:“唤我师姐!” “白小姐!” “师姐!” 于野不容白芷再次纠正,急道:“我唤你白芷,答不答应随你!” “嗯!” 白芷竟然答应一声,道:“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师姐,何必在意称呼呢!” “我不在意啊……” 于野话语未落,忙又改口道:“我是问你能否绕过此地,避开那几个家伙,否则夜长梦多!” 白芷抿唇笑了笑,忖思道:“高山阻隔,野兽众多,想要绕过此地,难!” 于野禁不住将脑袋埋入草丛里,无奈道:“野兽倒也不怕,却怕天明之后无处躲藏……” “吼——”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吼叫,偌大的山谷也仿佛为之颤抖。 与之瞬间,一阵腥风掠过夜空。 于野猛然一惊,抬头看去。 只见数里之外的山顶之上,恰好弯月升起。便在那月光之下,一头白色的猛兽昂首怒吼。其沉闷的吼声威震四野,彷如王者降临而睥睨天下。 便听白芷在他耳边轻声道:“虎跳峡的百兽之王,白虎!” “白虎?” “我听家里长辈说过,那头白虎出没于春、秋,蛰伏于冬、夏,故而难得一见。而它现身之时,必有血光之灾!” “那几个家伙要倒霉了,嘿!” 于野有些幸灾乐祸。 想必是篝火的亮光引来了白虎,而点火的四位蕲州修士便在山脚下。他与白芷的藏身之地,则远在数里之外。若有血光之灾,应该与他二人无关。 “白虎未必伤得了修士,更何况四位炼气高手……” 白芷猜疑之际,又是一声嚎叫传来。 “呜——” 明月之下,山顶之上,白虎的身旁,再次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竟是一头白色的野狼,在昂首冲天嚎叫。虽然它的嚎叫声没有白虎的震撼,却低回悠长、呜咽不绝而声传百里。 与此同时,一声又一声狼嚎在四面八方响起。 “呜——” “呜呜——” “呜呜呜——” 于野与白芷双双脸色一变。 山谷四周的山顶上、石坡上、丛林中,相继冒出一头头的野狼,怕不有数百上千之众,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穿过谷地聚集而来。 于野已顾不得幸灾乐祸,只觉得毛骨悚然,禁不住倒抽一口寒气,愕然道:“这是撞了什么大运,遇见白虎不说,又遇见狼王与如此之多的野狼!” 他是猎户出身,对于野兽并不陌生。那头白色的野狼应为狼群之主,狼王! 白芷也是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忘了冬狩的规矩么,不得擅入灵蛟谷,更不得深入灵蛟谷半步,狩猎之地仅限于豹尾峡、虎跳峡与枯草峡。正是因为猛兽众多,凶险莫测,今日亲眼得见,也果然如此!” “或也无妨……” “嗯……” 成群的野狼奔着山坡上火堆的方向而去。 四个筑基修士显得有些慌乱,各自召出飞剑,却退路断绝,转眼之间已陷入狼群的重围之中。 “是了,我记得五伯说过,即使大雪封山,灵蛟谷内也慎用明火。如今恰逢秋日,草木茂盛,白虎以为有人放火烧山,冤有头、债有主呢” “且静观其变,或能借机脱身……” 两个人皆心存侥幸。 又听山顶上的狼王在嚎叫:“呜——” 山谷中的野狼像是得到号令,突然狂奔起来。夜色下一道道灰色的影子掠过谷地、穿过草丛,直奔着山坡上的四人扑去。四位修士急忙催动飞剑,闪亮的剑光在火堆四周盘旋环绕。但有野狼冲到近前,霎时被剑光搅得粉碎而血肉横飞。更多的野狼前仆后继…… 于野看着惨烈的场景,微微动容。 他见识过野狼的凶悍狡诈,却未见过这般悍不畏死的拼命阵势。而四位修士并非寻常的猎户,皆修为高强、飞剑凌厉,只要坚守防御,便是一场残酷的屠杀。 “唉,狼王也是蠢笨,岂能让族群白白送死呢?” “你若是狼王,如何应对?” “先以几头野狼试探,使得四位修士难以联手,再以狼群突袭,分别围而攻之。” “倘若祭出离火符,狼群如何抵挡?” “抵挡不了,暂且躲避,借狼群之众,死死困住这几个可恶的家伙。一旦有人突围,便趁机狠狠咬他一口。如此惨败犹荣,狼性不灭!” “你说的是狼性,还是你的本性呢?” “我……你又耍弄话术搬弄心机,我正告你啊……” “没有啦,闲聊而已……” 远处在拼杀,场面震撼。 于野与白芷却躲在草丛里闲聊,好像真的置身事外。而正当两人争执之时,却又不约而同的看向身后。 身后的山岗上冒出一群灰色的身影,竟是百十头野狼。突然发现草丛中的两人,狼群稍作慌乱便呲牙咧嘴猛扑。 于野与白芷换了个无奈的眼色,猛然跃起,彼此长剑在手,“唰”的挥出一道剑芒。 血光闪现,几头野狼飞了出去。 两人趁机越过山岗撒腿狂奔,成群的野狼随后追赶。更多的野狼发现这边的动静,纷纷从远处扑了过来。而四位蕲州的修士以为同伴现身相救,也试图强行突围赶来相聚。 “糟了!” 于野暗呼不妙。 “吼——” 又一声虎吼响彻山谷,令人心惊胆战。 “且慢!” “啊?” 于野摆手示意道:“此路不通……” “嗯!” 白芷似乎心领神会,转身疾行。而她所去的方向,是座数百丈高的大山。她在群狼追逐之下,去翻山越岭? “我是说……” 于野来不及多说,只得随后追了过去。 几头野狼冲过来挡住去路,相继被二人挥剑劈翻。 白芷的去势更快一步,转眼间到了山脚下,遂飞身而起,便欲援壁而上。她的想法倒也不错,人在高处,便可摆脱狼群围攻,又能甩开四位蕲州修士。而她刚刚跃起,尚未触及山壁,忽见石缝中涌出一条条蜈蚣、毒蛇,吓得她“哎呀”一声凌空摔了下来。 于野随后而至,伸手去接。 而白芷人在半空,已恢复常态,正待翻身落地,却被人一把搂住腰肢。她慌乱挣扎之际,顿时与于野撞个满怀。于野收势不住,两人“扑通”摔倒,遂又匆忙躲避,起身之时各自狼狈不已。 “没规矩……” 白芷在忙乱中掩饰窘态, “你也是猎户出身,是你不懂规矩,此时爬山,自寻死路。” 于野虽也脸色微红,却理直气壮。 “我依你所言……” “我让你爬山了么?莫说夜间蛇虫众多,即使摆脱狼群,也被那几个家伙效仿,岂不是更加凶险……” 便于此时,一道人影穿过狼群的围追堵截冲了过来。 “多谢道友相助——” 两人忘了争吵,面面相觑…… 第七十一章 虎跳峡 凡徒第一卷龙起于野第七十一章虎跳峡山脚下。 于野与白芷持剑而立。 夜色下,成群的野狼狂扑而来。却有人在狼群之中呼喊,而喊声未落,他已被数头野狼困住。霎时剑光闪烁,血肉横飞。他趁机突围而出,转瞬到了二三十丈外,再次扬声道—— “两位道友的年岁不大,来自何处啊?” 来人的话语中似乎少了惊喜,多了疑惑。 “我乃……” 白芷尚未答话,于野已抢先出声—— “我与师姐来自蕲州中山,之前与师兄走散,恰见几位道兄受困,便现身引开狼群,虽有心相助,却未免不自量力,呵呵……” “永川仙门的道友?” “啊……是啊,呵呵!” 白芷看向于野。 什么仙门弟子,分明在扯谎,尤其他做作的笑声,过于装模作样。而来人却好像深信不疑,与他交谈起来。 却见于野突然回头一瞥,冲着又是挤眉又是瞪眼。 白芷微微一怔。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已抵达十余丈远处,而催动飞剑砍杀野狼之际,不忘再次出声问道:“是否认得甘松?” “甘师兄啊,当然认得……” 于野嘴里敷衍着,大步上前接应。一群野狼扑了上来,他已到了中年男子的面前,挥动长剑奋力劈砍,急切道:“道兄小心——” “料也无妨!” 中年催动剑光横扫左右,逼得野狼纷纷退后。他再次打出一记法诀,凌厉的剑光突然逆袭而回。他看了眼身旁的少年,继续问道:“听说甘松来到此处,你是否遇见他人?” 于野似乎毫无戒备,只顾忙着对付野狼,随声应道:“道兄有所不知,甘师兄他已不在人世!” 逆袭的剑光已近在咫尺,忽又倒卷而回。 “哈哈!” 中年大笑一声,道:“来到大泽的海外道友为数不少,难以一一相识。你姐弟二人不妨随我离开此地——” 他全力催动飞剑,便欲杀出一条血路。 却忽觉心悸,未及躲避,护体法力震裂,小腹“噗”的炸开一个血洞。气海丹田瞬息崩溃,神魂随之远去。 中年男子脚下趔趄,一头扑倒在地。 狼群冲上去疯狂撕咬,眨眼将其撕成碎块。 于野抽身退后,急声道:“白芷——” 白芷的身边多了几头野狼,她左右躲闪,挥剑劈砍,倒也游刃有余。 此时,远处山坡的火光已经熄灭。黑压压的狼群出现在百丈之外,还有三道人影驱使剑光奔着这边冲来。 在那月光下的山顶之上,狼王的嚎叫声更为悠长凄厉。 白芷与于野匆匆点头,以示会意,飞身蹿起,直奔来路而去。 “哎,我是说……” 于野的话未出口,一头野狼扑到面前。他挥动长剑劈去,又一头野狼跃过他的头顶。与此瞬间,一头野狼撞向他的后背,一头野狼咬向他拿着长剑的手臂,两头野狼咬向大腿,另有几头野狼高高跃起扑来。他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头上脚下,尽是疯狂的狼影,逼得他长剑劈砍不及,也无处躲避,遂被一张张狼嘴“吭哧、吭哧”死死咬住。 不过眨眼工夫,他的身上挂着五六头野狼。而四周更多的野狼在惶惶乱窜,卷起腥风阵阵煞气逼人。 “砰——” 于野被迫催动真气护体,随着他身上光芒一闪,几头野狼撕咬不住,顿时被震飞出去。而一头野狼依然咬着他的衣摆不肯松口,被他一剑砍下脑袋。他趁势飞身蹿起,却气息难继,堪堪蹿出去两丈远,再次被成群的野狼团团围住。 这是修为耗尽之兆! 而比起狼群的凶狠,那三个愈来愈近的蕲州修士才是最为可怕的存在! 于野抓出一张离火符砸了出去。 “轰”的火光炸开,狼群惊慌四散。 于野又抓出一张御风符拍在身上,再次往前蹿去。一去三五丈、再去五六丈,犹如疾风掠过谷地、越过狼群。不消片刻,他的人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三个蕲州的修士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向,见他突然逃走,又岂肯罢休,遂驱散狼群,随后追赶。 …… 穿过谷地,翻过山岭。而刚刚穿过一片林子,御风符的法力已消耗殆尽。 于野顿时身子一沉,踉跄落地,却不敢停歇,继续撒腿狂奔, 前方有个山洞,洞口流淌着一条河水。 于野一头扎入山洞。 须臾,再次置身于空旷的洞穴之中。正是蕲州修士的身陨之地,也是他爹的罹难之地。 却未见白芷的踪影,唯独石缝旁边丢弃一个包裹。 于野收起包裹,钻入石缝。片刻之后,他匆匆忙忙冲出又一个洞口。 洞外便是枯草峡。 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天上明月如旧,山谷寂静依然。 而此处没有白虎、狼王,也没有疯狂的狼群与惨烈的屠杀。彷如置身于另一片天地之中,使人禁不住有些恍惚! 于野摇了摇头,强打精神,撒开双腿,继续奔跑。 数里之外,便是来时的峡谷,也是进出灵蛟谷的必经之地。 穿过峡谷,即可远去。 而于野冲入峡谷之后,却始料不及。 他存放在此处的坐骑,不见了! 谁偷了我的马—— 于野只想怒声叫骂,却已累得喘不过气来。 罢了! 改日再找偷马贼算账! 于野气急败坏般的跑出峡谷。 夜色下,可见左手方向的十余里外有片山林。 嗯,且躲到林子里暂避一时。 便于此刻,一道光芒划过夜空,犹如流星飞坠,看上去煞是神奇。 于野禁不住停下观望。 忽听有人喊道—— “快快躲开!” 不远处的石岗背后蹿出一道人影,竟然是白芷。 “哦,我的马呢?” “不在此处……” “果然是你偷了我的马……” “此事稍后再说不迟,御剑高人现身,快走——” 白芷急匆匆跑到近前,稍作示意,转身冲向峡谷。 “啊,那流星……” “什么流星,那是筑基高人御剑飞天!” 于野后退之际,不忘回头看去。果不其然,划过夜空的星光直奔灵蛟谷而来。他吓得一激灵,急忙转身便跑。 白芷已跑到了前头,足足将他甩开了十余丈远。 于野随后追赶。 转瞬又回到之前的山脚下。 白芷径自越过山脚下的洞口往前疾行。 于野急忙提醒道:“筑基高人飞在天上,你我唯有躲入地下……” 依他想来,地下洞穴众多,乃是躲避筑基高人追杀的唯一去处。 谁料白芷头也不回道:“蕲州修士只为找寻海外高人的遗骸、遗物而来,你我此时返回,岂不是自投罗网!” “又该去往何处?” “灵蛟谷腹地。” “啊……” 白芷所言,不无道理。 而灵蛟谷的腹地,岂不是更加凶险?莫非她有所依恃,或是另有藏身之处? 于野无暇多说,一边随后追赶,一边摸出灵石吸纳,还不忘拿出几粒丹药扔进嘴里。而即便如此,依然力不从心。起初他被甩开十余丈,渐渐的愈来愈远。他追赶之人却浑然不觉,犹自身姿翩跹而去势如飞…… 十余里之后,白芷再次跑得无影无踪。 于野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立足所在,是道山岭。左右为巨石高耸,荆棘丛生。身后,便是枯草峡,由此往南,应该便是灵蛟谷的腹地所在。但见朦胧的夜色之下,群山苍茫,沟壑纵横,丛林晦暗,雾气弥漫,使人望而却步。 白芷却又自己溜掉了! 而无人带路,岂敢孤身深入险地。也不敢耽搁下去,以免筑基高人追来。 于野尚自纠结,耳边传来一阵埋怨声—— “你傻傻杵在那儿,看风景呢,过来呀!” 不远处的巨石旁边冒出一道人影,冲着他连连招手。 于野急忙走过去。 所谓的巨石,乃是一截十余丈高的山峰。其与山岭相连,却又独自成景。 山峰的南侧,竟然是段峭壁悬崖。 峭壁之上,有一道山径般的石棱。石棱的尽头,是一个山洞。山洞仅有丈余大小,深不过数尺,却有崖松斜展,居高凌风。 峭壁之下,则是雾气弥漫、深渊百丈。 白芷,便怀抱长剑端坐在山洞内。 于野迟疑着走入山洞,担忧道:“躲在此处,只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白芷伸手撩起腮边的乱发,不以为然道:“你我连夜至此,借夜色遮掩,有山石阻挡,足以避开筑基高人的神识!” “倘若筑基高人追来呢?” “一旦筑基高人追来,必然追向灵蛟谷腹地,你我反其道行之,更加便于脱身。” “我还是觉着不妥……” 于野打量着狭小的山洞,依然心神不宁。 白芷微微蹙眉,道:“今晚大敌当前,生死关头,你却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一反常态……” “慢着!” 于野忽然瞪起双眼打断道:“你也知道大敌当前,却为何弃我而去?既然彼此联手,你岂能独自逃命?而你方才故技重施,又是何居心?” “你瞎说什么呢?” 白芷很是愕然的样子。 于野却摆了摆手,又道:“我再问你,为何偷我的马?你知道我耗尽修为难以远行,倘若没有坐骑,我如何逃命,是不是存心要将我置于死地?” 突然遭到一通训斥与指责,使得白芷有些意外,她微微瞠目,猛然起身叱道:“你耗尽修为,我怎知晓……” “我传音告知……” “你催我施展剑符暗下杀手,我劝说你施展剑气,你却声称修为难继……” “是啊,我让你临机应变,谁让你独自跑路……” “既然修为难继,为何又能斩杀强敌……” “我是勉强为之,杀了那个家伙之后,修为已所剩无几,差点葬身狼腹……” “你若葬身狼腹,又是如何脱困,如何紧随我之后追到灵蛟谷外……” “……” “我并未偷你的马,而是将马藏起以备不虞。你却佯装修为丧失,无理挑衅、无端指责,当师姐好欺负不是?” “……” “你当众称我师姐,你敢否认?” 山洞内,两人怒目而视、互不相让。 恰于此时,一道剑光划过夜空而来…… 第七十二章 跳给你看 月光。 山峰。 峭壁。山洞。 山洞内的两人尚在争吵,忽然双双噤声,抬头张望,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剑光,划过山峰而去。 如同一道流星,直奔莽莽的群山深处。 “卜易!” “真的是他?” “虽未看清,应该是他!” “我说如何,他果然追来了。” “我的猜测也不错呀,他并未料到你我躲在此处。” “你比他更为精明!” “他是筑基高人,岂敢相提并论。” “哦,你能想到的,他会想不到?” 两人看着剑光远去,仍不住又争执起来。 白芷不由分说道:“事不宜迟,速速离去!” 既然获知卜易的动向,及时找个地方躲起来,也不失为当机立断的明智之举。 于野知道争执下去徒劳无益,便跟着离开了山洞。顺着窄窄的石棱绕过山峰,便是来时的山岭。白芷走在前头,谁料她刚刚走到山岭之上,又连连摆手示意,并急急忙忙退了回来。 山岭之下,多了三道人影,正是之前所见到了三位蕲州修士,竟然从虎跳峡追到了此处。 而山岭之上,无处藏身。 谁尚未退回到山洞中,状况又起。 已经远去的剑光,突然又飞了回来。夜空之下,流星般的剑光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也是那样的令人胆寒。 而两人站在窄窄的山棱之上,如同悬挂在峭壁之上,彼此面面相觑,心绪或有不同,而尴尬绝望的神情一般无二。 “人在此处——” “正是那小子杀了权厉。” “哼,接着逃啊,有本事逃上天去……” 三位中年男子站在山岭的一侧,稍稍探出身子,便能看到白芷与于野。彼此相隔仅有十余丈,可谓是近在咫尺。而一方肆意叫嚣,另一方却挂在峭壁之上,不仅无处躲避,也逃无可逃,更没本事上天。 不过,天上却有人踏剑而来。 “唉,是我虑事不周。” 许是过于绝望,白芷暗暗自责。 “此时怪你有用么?” 只听于野嘀咕了一声,他虽然脸色发苦,却浓眉倒竖,嘴角带着冷笑,满不在乎的样子。 “或许,应该听你一回……” “你乃道门弟子,玄黄山之主,为何听从于我呢?” “你……” 事已至此,白芷索性放声道:“你何必这般尖酸刻薄呢,凡事有意外,祸福天注定,我陪你去死便是!” “哎,话说清楚了,是那个家伙要杀你,不是我害你啊!” 于野也没有顾忌,嚷嚷道:“我是看明白了,意外不过人为,天灾也是人祸。倘若没有鼠狼之辈横行,这世道何至于混乱如此!” “呵呵,说得好!” 一道剑光由远而近,倏然停转。十余丈外的半空中,一位精瘦的中年男子踏剑而立。他笑着夸赞了一声,与山岭上的三位修士微微颔首,又看向峭壁上的两个年轻人,接着说道:“原来是白芷道友,换了装束,愈发的秀美动人了!” 此时,一人踏剑悬空,居高临下,三人堵住山岭,也堵死了退路。无论彼此,皆虎视眈眈、肆无忌惮。 此刻,虎狼环饲之下的峭壁之上,两个年轻人犹如走投无路的猎物,在瑟瑟发抖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卜易……前辈!” 朦胧的夜色下,白芷的胸口微微起伏。她盯着十余丈外的踏剑男子,稍作迟疑,扬声道:“你为何杀我师父,残害我同门弟子?” “洪姑寿元耗尽而亡,与我无关。你的同门寻衅他人,死伤在所难免。何况白芷道友至今安然无恙,表明卜某对于玄黄山并无恶意。” 来人正是卜易,他拈须说道:“白芷道友稍安勿躁,今晚我不会杀你,我要杀的是那个小子!” “他是我师弟……” 白芷见到仇人,本该怒声叱呵,却被对方三言两语洗脱了干系,使得身陷绝境中的她一时难以辩驳。即便她想要袒护于野,也使得她的话语声颇显无力。 “呵呵,玄黄山道门也有人修炼剑气?” 卜易笑着反问道,又说:“据我所知,大泽的八家道门,无人懂得剑气之术。而今晚的权厉却死在剑气之下,杀他之人正是那个小子,于野!” 最后一句,他直呼其名。 “小子,我倒是要好好看你!” 卜易看向白芷身旁的年轻人,道:“玄黄山,你在我眼前逃脱。北齐山,你杀了甘松,再次逃匿无踪。随后你却出现在北齐镇、鹊灵山、鹿鸣山,相继杀我蕲州同道与江湖人士。接着你又出现在星原谷,灵蛟谷,再次杀了我三位道友。这才短短几个月啊,你的足迹竟然遍布各地,行程万里,杀人无数,还闯出了夺命小子的赫赫大名!” 他摇了摇头,道:“我总是想不明白,并为此困惑了许久。这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投胎呢,仅凭着炼气一二层的修为便横行大泽为所欲为。或许诸天神明可怜我吧,今晚终于让我抓住了你!” 便在卜易感慨之际,白芷也在悄悄打量着身旁之人。 江湖上有关他的传说,多有不实之处。而卜易所说的却是事实,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骇人听闻。 谁能想到他竟然跑了那么多地方,杀了那么多的人。 而此时的他,却置若罔闻,脸上没了慌乱之色,反倒是一脸镇定的低着头,默默看着脚下的深渊。深渊笼罩着雾气,难辨深浅。一如眼前的他,分明像个没有心机的少年,而真实的他也许并不为人所知。 而身陷绝境死地,难有翻转之机,他又在想什么呢? “呵呵!” 夜空中,传来卜易的笑声,听他又道:“小子,你也说说,我该怎么收拾你,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恨从何来?” 于野缓缓抬头,茫然不解道:“我从未招你惹你,你却屡次三番追杀,并纠集江湖人士,于大泽各地设卡拦截。迫不得已之下,我唯有设法自保。我只是想活着啊,也不成么?” “想活,不难!” 卜易收起笑容,道:“交出你所抢夺的宝物与功法,我便饶了你!” “什么宝物、功法?” “灵蛟谷中,海外高人遗落的兽丹与功法!” 于野瞥了眼白芷,道:“我未见什么功法,倒是捡了一枚兽丹。哦,尘起在场,是他逼我吞了兽丹,早已化为谷道之物。不过,他倒是抢走一个纳物戒子。何不请他与我对质呢,孰是孰非自见分晓!” 白芷暗吁了口气。 为了他吃尽苦头,却并未打消他的疑虑。他看似年少无知,不善言辞,而一旦面对强敌,他便像换了个人,不仅异常镇定,说起话来也变得条理分明,且又暗藏机锋。 “哼,尘起他已不在大泽,如何对质?” 卜易哼了一声,道:“倘若你未见海外功法,我倒想知道,你所修炼的剑气之术,究竟从何而来?” 于野脱口答道:“捡的!” “又是捡的?” 卜易点了点头,道:“你捡到的剑气之术便来自于我海外遗失的功法,交出来吧!” “不给!” 卜易的脸色一僵,没有吭声。 白芷禁不住闭上双眼。 莫说卜易气结无语,她也陷入无奈之中。 真的看不懂他了,怎会又变傻了。且不管剑气之术来自何方,也不论是否拱手交出功法,何妨以此周旋,力求保住性命呢。他竟一口回绝,不留丝毫的转圜余地。这不是逼着卜易杀人么,真的被他气死了! 而接下来的他,再次出人意外。 “不过呢……” 于野像是在权衡取舍,迟疑道:“你是若告知功法的来历呢,我交出它也无妨。”他又抬手指向自己的脑袋,告诫道:“实不相瞒,我已毁了功法玉简,诸多功法口诀尽在我的识海之中。你若敢骗我,我便跳下去——” 他转而指向脚下的深渊,不无挑衅道:“哼,我死了也不让你如愿!” 一旁的白芷暗暗摇头。 说他真傻吧,他懂得讨价还价。说他精明吧,又透着傻气。有这么讨价还价的么,他竟然要去跳崖寻死? “哦?” 卜易的脸色缓和下来,他打量着于野,又看了看白芷与十余丈外的三位同伴,沉吟道:“许多年前,曾有几位修士四处劫掠仙门,因而遭到蕲州同道的追杀,被迫逃至大泽分头躲了起来。我蕲州仙门为了找回丢失的宝物与功法,便也来到了大泽。谁料那几位道友伤势在身,或寿元耗尽,已相继离世,致使宝物与功法遗落各地。” 他伸手拈须,接着说道:“原委大抵如此,我已如实相告。你也说话算数,交出功法吧!” “不交!” “你……” 卜易身子一晃,脚下剑光一闪。他忍不住便要冲过去撕碎那个小子,却听对方道—— “你骗我,那几个修士分明来自燕州。” “啊,你还知道什么,快快说来——” 卜易顾不得发作,反倒是面露惊喜、神色期待。 那个小子却变得极为暴躁,愤怒道:“你言而无信,我跳给你看……” “哎呀——” 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叫,峭壁之上已没了人影。 于野竟然抓住白芷,带着她一起跳下了悬崖! 他真的寻死? “可恶——” 卜易稍作惊愕,顿然大怒,脚下剑光翻转,直奔深渊冲去…… 第七十三章 理所应当 “哎呀——” 白芷怎么也想不到,于野竟然真的跳崖。更未想到的是,对方拉着她一起跳崖。 彼此并肩站在峭壁上,被他冷不防的抓住右臂,莫说挣脱,她根本没有一点点防备。 白芷禁不住失声惊叫。 而惊叫声未落,她已飞身往下坠去,刹那间,雾气凌乱,风声灌耳,乌黑的深渊扑面而来。 “撒手——” 白芷再次尖叫。 或许她不怕死,却不愿陪人去送死。尤其被人拉着跳崖,葬身于荒山野岭之中,遭受野兽分尸、虫蚁蚀骨之苦,更是让她不敢想象也难以接受。 抓着她的人,竟不撒手。 与此同时,身后出现一点光亮。 卜易追来了,他不再踏剑飞行,而是手持剑光,头朝下脚朝上,倒竖着身子,不顾一切的直直追来。 那是筑基高人,即使跳崖,也逃不过他的追杀! “放开我——” 白芷又一次尖叫,绝望之际,捶打抓着她的手臂,却依然难以挣脱。对方只顾盯着前方的深渊,十足一个疯狂寻死的劲头。恰好右手的长剑尚在,她抓过长剑便要劈向身边之人。 与此刹那,一道符箓拍在她的胸口上,紧接着便听树枝折断的声响,霎时又光芒一闪,撞击动静瞬间消失,随之景物变化,仿佛直去地下深处,坠向那无底深渊…… 卜易追赶正急,转瞬抵达悬崖脚下。 眼看着坠落的一男一女已无路可逃,却忽然消失在两团光芒之中。 卜易猛的挥转剑光,就势落下身形。剑芒威力所至,数丈方圆的一片树木“轰”然倒下。他低头凝视,忍不住又怒哼了一声。 哼,那小子方才施展的应为遁符! 难怪他有恃无恐,而他真的能够再一次逃脱么? 卜易抓出一张符箓拍在身上,随着光芒一闪,人已沉入地下不见…… …… “扑通——” 黑暗中,光芒闪逝,两道人影摔落在地。 白芷的手臂已经自如,她慌忙爬起,又原地徘徊,一脸的惊讶之色。 置身所在,竟是一个地下的洞穴。 他竟然持有遁符? 只见于野跳起身来,暗呼侥幸的样子。 他也着实侥幸。 最后炼制了五张破甲符,尝试用去其一,在星原谷外对付蕲州修士用去其二,今晚他仅剩下的三张破甲符,成了他最后的指望。一旦符箓失去灵验,他的下场远比跳崖更为凄惨。幸亏运气不错,关键时刻破甲符再次奏效,及时帮他隐去了身形,并带着白芷逃至此处。 而她方才为何持剑要砍自己? 此处是何所在? 是个洞穴,处于几块巨石之间,另有几个洞口通往不明之处。四周极为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所幸神识可用,前后倒也看得清楚。石壁则是潮湿滴水,远处隐约还能听到流水声。 嗯,来到地下了。 于野长舒了口气,禁不住脚下一软,背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此前在星原谷连杀两人,他体内的修为已所剩无几。虽然一路不停的吸纳灵石,当他匆匆赶到灵蛟谷,也不过恢复了一半的真气。谁想虎跳峡遭遇险情,他不得不全力以赴。结果可想而知,他再次耗尽了修为。正当孤立无援之际,他却遭到了抛弃。此时想来,依旧让他有苦难言。 不错,正是抛弃! 但愿没有下一回。 至少她在卜易面前,袒护过自己。 于野想到此处,抬眼一瞥。 一道熟悉的身影到了面前,轻声埋怨道:“既有脱身之法,不该瞒着师姐呀!” “我瞒你什么了……不!” 于野猛然醒悟道:“你我师姐、师弟相称,只为掩人耳目,事急从权,切莫当真!” “你多大了?” “十六啊!” “我比你痴长几岁,依着村里的规矩,我唤你一声小弟,也是理所应当啊!” 白芷话语一转,又道:“适才我以为必死无疑,谁想你早有脱身之法。你的遁符来自何处,不会又是捡的吧?” “遁符?哦……” 于野摸出几粒丹药扔进嘴里,道:“你说的是破甲符,为我亲笔所画。” “能否说句实话?” “我没说假话啊?” “你……” 白芷缓了口气,道:“你知道炼符之术有多难,竟敢信口雌黄?” “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于野也恼怒起来,瞪眼道:“我忘了问你,我带你逃命,你为何打我,并持剑想要伤我?” “你伤着了么?” “没有!” “你却差点抓断我的手臂……” 白芷尚自振振有词,脸色一变。 十余丈外的黑暗中,突然亮光一闪,随之冒出一道裹着光芒的人影,显然是卜易追来了。 “快走——” 白芷转身欲走,又顿足急道:“破甲符……” 在洞穴之中遭遇强敌,难以逃脱。而能够遁行于地下的破甲符,无疑成为了保命的唯一手段。 于野已惊跳而起,同样手忙脚乱。 他还是低估了筑基高人的强大。躲入地下也能追来,这还让人有活路么! “我仅剩一张破甲符,只怕救不了两个人……” “姑且一试——” 白芷倒是当机立断,上前抓住于野站在一起,催动护体真气罩住彼此,催促道:“快啊……” 卜易已经发现这边的两人,抬手一指。 “休走——” 于野拿出符箓,却又迟疑起来。两人站在一起,这仅有的一张符箓应该拍在谁的身上才能奏效呢? 与此瞬间,一道剑光倏然而至。 于野已来不及祭出破甲符,伸手便要推开白芷,谁料白芷竟然紧抓他不放,并反手扔出一张符箓。霎时光芒爆闪,两人身前多了一团龟甲形状的黑色烟雾,及时挡住了袭来的剑光,随之发出一声闷响。 “轰——” 烟雾涣散,气机倒卷,剑光翻滚,强劲的威势逼得卜易后退两步,同时也逼得两个年轻人倒飞出去。 “破甲符——” 白芷依然紧紧抓着于野,却不忘急声催促。 于野猛的拍出符箓,闪烁的光芒堪堪裹住二人,倏然穿过石壁往下坠去…… “扑——” 没有坠落在地,而是落水的声响,紧接着人已沉入水底,瞬即置身于激流之中。 于野挥舞双臂便要往上蹿去,却被人箍住腰身、缠住手脚,还有传音在耳边响起—— “真气护体即可,慌乱什么呀……” 运转功法,催动真气护体,使得体内自成天地,便不用喘息,也不怕沉入水底。道理虽然如此,怎奈体内真气已所剩无几。尤其被人箍着腰身、抵着胸口,更是憋闷异常。 “你……你放手啊!” “此时状况不明,生死未卜,我若放手,难免失散之虞,你给我闭嘴!” 于野只得强行运转功法,催动真气,却气息断续,使他苦不堪言。 不过,灵蛟谷地下暗河众多,此时的遭遇并不意外。沉入水底顺流而去,倒是便于隐匿行踪。即使卜易懂得上天入地的法门,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追来。 “砰——” 水底暗流之中,身不由己的二人撞到石头上。于野忍不住闷哼一声,却又只能苦苦咬牙强撑。忽然他破水腾空而出,趁机大口喘气,遂又“扑通”入水,继续追逐激流、撞击石头…… “砰、砰——” 不知在激流中翻滚了多久,也忘了撞上几块石头。 当于野再一次腾空飞起的时候,黑暗的地下洞穴没了,湍急的河流也没了,四周突然空旷起来。还有人伏在胸前,抬起一张清秀的脸,同样神色茫然,却又突然羞怒瞪眼,猛的将他推开,手上举起一把长剑。 “白芷……” 于野惊呼声未落,“砰”的水花四溅,翻涌的水浪顿时将他吞没。他慌忙挣扎蹿起,恰见水岸在即,手脚并用奔了过去。 “哗啦、哗啦——” 于野拖着满身的水迹跳上岸边,踉跄站定,双手扶膝,大口喘着粗气。 眼前是个百丈方圆的山洞,几道飞瀑湍流直下。飞瀑之水汇集成湖,延展至洞外,竟然看不到边际,惟天光朦胧、波浪横卷、雾气弥漫。 这是什么所在? 是否逃出了灵蛟谷? 卜易那个家伙有无追来? 左右张望之际,于野禁不住翻起双眼。 几丈外的湖水岸边,有人亭亭而立。只见她衣裙轻摆,秀发随风,腰肢舒展,好整以暇的在梳理打扮。 “白芷!” 于野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为何推我下水?” 不仅推他下水,还冲他再次举起长剑。 这个女子难以理喻啊,哦,用到他的时候,好言好语,用不到他的时候,弃如敝履。还有啊,她分明有自保的法门,却始终没有透露半句口风。早知她的符箓能够挡住卜易的飞剑,何至于如此的狼狈窘迫! “呸!” 于野怒叱之后,只等白芷狡辩,谁想人家根本没有正眼瞧他,反倒是啐了一口转过身去,并带着责怪的口吻丢下一句话—— “没羞没臊!” 说谁呢? 之前在水里死缠不放,刚刚脱险便翻脸不认人? 于野恼怒之际,“腾”的涨红了脸。 没有真气护体,他的衣衫早已被碎石扯得稀烂。上身仅剩下衣襟与袖子,下身几近于赤裸;脚上的两只靴子,也不知去向。 于野急忙伸手捂着身子,恰见不远处有块石头,忙蹦蹦跳跳躲了过去,又从纳物铁环中拿出衣衫、靴子匆匆换上…… 第七十四章 为你探路 清晨。 旭日升起。 湖面上,雾气氤氲,波光隐隐。 巨大的山洞内,两个年轻人静静的坐在湖水岸边。 于野已换了身青色长衫,梳理了发髻,模样干净清爽,只是脸色有些疲惫。他双手抱膝抵着下巴,默默看着那一望无际的湖水。 他身旁的白芷,有真气护体,不仅毫发无损,便是衣衫也未沾上一滴水。而此时的她一手托腮,一手拈着发梢,同样缄默不语,眸子里闪烁着朦胧的波光。 无论怎样争吵,困境依然存在。 天亮之后,未见卜易现身,或许他已放弃追杀,或许他正在追来的途中;而此处的山洞湖泊位于何处,有何凶险,却又一无所知。 再一个,于野的修为已消耗殆尽,赖以逃命的破甲符也没了。如今他不是任何一个修士的对手,也没有力气游出这片大湖。 “你走吧!” 沉默了许久,于野出声道。 “何不随我离去?” 白芷轻声问了一句。 “我可不想成为累赘!” 于野笑了笑。 他不喜欢拖累别人,更怕受人摆布。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像是要安慰他,却突然闪电般的抓住他的手腕脉门。 于野的眉梢一挑,抬起头来。 一张秀美的脸凑到眼前,两眼紧紧盯着他。而他依然坐着未动,不躲不避,不声不响,脸上也波澜不惊。他仿佛还是那个纯朴的少年,没有心机,与人无害,唯独他眉心透出一团若有若无却又令人心悸的黑气。 白芷的神色稍作迟疑,松开了手。 她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道:“唉,我以为你在骗我,没想你真的耗尽了修为!” 方才的一刻,只要她愿意,她相信她能轻松杀了于野,或看清他体内的每一条经脉以及他气海中的所有隐秘。不过,她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便是神识也没有逾越一分一毫。 “实不相瞒,师父临终前留给我三道护身符,乃是她老人家珍藏多年的剑符与两张玄武符。如今我身上仅剩下一张玄武符,自保尚难,又如何对付卜易呢,既然如此……” 白芷的神情有些纠结,说起话来也多了几分顾虑,她斟酌又道:“待我外出探明去路,短则三日,长则五日,必然回来接你。倘若我逾期不归,你自去灵蛟谷外的林子里取回坐骑,再去灵蛟镇飞龙客栈的天字乙号客房等我七日。倘若依然等不见我,便不用等了,十之八九,我已遭遇不测!” 于野点了点头。 这位白家的大小姐,头回见她说话这么耐心,且事无巨细,一一交代详尽。 白芷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于野跟着起身,手上多了一个包裹。 白芷接过包裹,惊喜道:“你捡了我的包裹?” 此前忙着逃命,便随手扔了包裹,不想失而复还,让她颇为意外。 于野又拿出一个纳物戒子与一把飞剑。 “送我的?” 白芷的眼光闪着笑意,伸手抢过纳物戒子与飞剑,喜不自禁道:“飞剑、功法玉简、离火符、降龙符,还有三块灵石……” “你帮我杀了蕲州的高手,依照江湖的规矩,缴获所得一人一半!” 于野如此分说,又不无惋惜道:“昨晚野狼凶猛,形势危急,虽也杀了一人,却啥也没捞着。” “噗——” 白芷笑出了声,秀美的容颜更添动人之色。她笑意不减,却佯作嗔怒道:“你倒是贪心不足呢,全然不知灵石的珍贵。有这三块灵石,我足以提升一层修为!”她将飞剑把玩片刻,与包裹一同收入纳物戒子,又将戒子套上手指,犹自满脸的喜色。 也许是本性显露的缘故,此时的她看起来更为的真实。 于野像是在调侃,随口问道:“身为玄黄山嫡传弟子,令师也该传你一个纳物戒子吧?” “嗯,所言有理!” 白芷不置可否的嫣然一笑,后退了几步,摆了摆手:“在此多加小心,待师姐为你探路归来!” 她翩然转身,飞跃入水,如同鱼儿般的轻松自如,瞬间消失在雾气遮掩的湖光之中。 于野独自伫立岸边。 那迷蒙的天光,与雾气遮掩的湖面,一如他此时的心绪,阴晴不定、昏暗不明。 他忘不了白芷每一次争吵,忘不了她离去时的嫣然一笑。 当然也忘不了她抓着自己脉门时的眼神。恍惚间又回到了玄黄山的摩崖洞,她还是那个心机莫测冷漠无情的道门弟子,而他依然是个任由摆布的傻小子。 不过,她此次外出探路,极为凶险…… 于野摇了摇头,转过身来。 巨大的山洞内,依旧是飞瀑湍急,涛声阵阵,湖水翻涌,雾气升腾。置身于如此空旷而又动荡的所在,一时令人心神难宁。 困境犹在,吉凶未卜,总不能等着卜易追来。 又该躲往何处呢? 十余丈外,湖水与山洞的石壁相连。石壁下方似乎有个洞口,不知通往何处。 于野将衣衫、靴子褪下来收入纳物铁环,然后赤条条跳入水中。他闭气游过洞口,约莫十余丈依然不见尽头,正想返回,忽见前方有隐隐的亮光闪现。他急忙游了过去,脑袋终于浮出水面。 “噗——” 于野摇了摇头,抹去脸上的水迹。 是个封闭的洞穴,下方有个洞口与外边的山洞相连,却淹没在湖水之中,使得此处极为隐秘。 于野抓着石头跳了上去,已然置身于洞穴之中。 数丈方圆的所在,高低不平。洞顶有道石缝,从中洒下一缕天光。 于野找了块平坦处,穿上衣衫、靴子,然后盘膝坐了下来,忐忑的心神也渐趋宁静。 倘若卜易能够找到此处,只能说该他倒霉。他真的无处可去,这是他唯一的藏身之地。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此之前,不妨抓紧修炼,恢复修为,也积攒一点拼命的本钱! 于野抬手一挥,面前多了一块灵石,一枚玉简与一张符。 整日在外奔波,他只能在途中抽空修炼,常常是一边吸纳灵石,一边研修功法典籍。久而久见,渐渐养成了一心二用的习惯。 玉简内,是裘伯留下的《天禁术》。符箓,为降龙符。前日缴获了两张降龙符,其中的一张送给了白芷。他对她没有藏私,想她一个人也不容易。余下的这张降龙符,则是留作参悟借鉴之用。 降龙符的威力,让他忌惮不已。而其困禁之术,与《天禁术》似有想通之处。倘若能够借鉴一二,对于修炼《天禁术》应该大有裨益。 于野收敛心神,拿起灵石扣入掌心。一缕精纯的灵气涌入掌心,然后循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与丹田气海。他又伸手拿起玉简,缓缓闭上双眼…… “啪——” 掌心的灵石,轻声碎裂。 人若没了生机,便将腐朽。草木生灵,亦是如此。便如这耗尽灵气的灵石,终将失去光华而粉碎成尘。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此时,体内气机充盈。 修为,已然恢复如初。 已过去了几日? 之前吸纳一块灵石,需耗时五日。也就是说,他已在此处修炼了五日。却未见卜易追来,难道已躲过此劫? 于野丢下左手的灵石碎屑,转而看着右手的玉简。 琢磨了五日,《天禁术》毫无头绪,其中的困、禁、惑、神、鬼、炼、杀等七种法门过于高深。倘若没有一番苦功、或是机缘,难以领悟其中的玄妙。 而不知不觉,已是五日过去。倘白芷回来找不见人,她必然焦急! 于野抬头看了一眼。 一缕天光洒向旁边的水坑,水坑中的湖水澄净无波。 于野不作耽搁,收起玉简、符箓,飞身跳入湖水中。 入水的刹那,他的周身涌出一层青色的光芒。随其手脚划动,犹如蛟龙在渊而只待一飞冲天。 转瞬之间,原路返回。 巨大的山洞,一切如昨。而放眼望去,未见卜易追来,也未见白芷的身影。 咦,莫非她回到此地,找不见自己,又去了别处? 于野在原地徘徊。 记得白芷临行前说过,短则三日,最多五日,她必然返回。如今已过去五日,她并未现身,也许有事耽搁了,再等上半日? 于野有心离去,又怕白芷寻来。 他索性坐在岸边,继续等待下去。等待之余,琢磨着《天禁术》。而一旦专注于研修之中,便忘了时辰。当他从晦涩的口诀与数千套符阵中收回神来,偌大的山洞与茫茫的湖面已笼罩在暮色之下。 再过一夜,又是一日。 白芷还说过,倘若她逾期不归,便去灵蛟镇的客栈相会。只要她安然无恙,倒也罢了。却怕她遭遇不测,否则他这辈子都将良心难安! 于野禁不住有些担心。 他走到湖边飞身入水,手脚用力划动。湖面之上,顿时劈开一道水波。有了真气护体,他去势极快。转瞬之间,已去百丈之远。 就此回望,天光朦胧,群峰耸立,湖面生烟,波浪起伏。 那大山群峰所在,必为灵蛟谷无异。反之,应该便是远离灵蛟谷的方向。 于野转身往前,直奔茫茫深处而去…… 第七十五章 月到天心 轻风吹来,雾气散去。 月到天心,湖光独照。 于野飘在水面上,身子随着波浪上下起伏。 在水里游了两、三个时辰,虽然远离了灵蛟谷,却始终未见湖岸,他只得停下来稍事歇息。 此时,人在水里,月在天上,仿佛游离于红尘之外,又似迷失于天宇之下。一时间忘了来路今生,也不知去路未来。又像是被抛弃了,独自一人困守在这动荡与空寂之间。 于野两眼望天,神情无奈。 他不喜欢随波起伏,却又总是身不由己。 这片大湖怕不有数百里的宽阔,极为容易迷失方向。却也不能继续飘荡下去,否则天亮之后难免泄露行踪。 记得典籍中有关星宿的记载,月明秋冬之夜,启明耀东,天狼居南。 嗯,天上哪一个是启明星,哪一个是天狼星呢? 而来时的灵蛟谷,位于正北…… “哗——” 忽然一声水响。 一条丈余长的大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浪花犹如碎银点点。 于野翻身扑了过去,一把抓住鱼尾。鱼儿受惊之下,一头扎向水底。而他依然不撒手,任由拖在水中疾行。鱼儿摆脱不得,去势更为疯狂,再次往上蹿去,高高飞跃出水。 “哗——” 只见明月之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一条丈余长的大鱼带着一个少年飞在夜空之中,遂又“砰”的入水劈波斩浪而直奔天狼。 天狼星也好,启明星亦罢,总归东南,大致方向没有差错。 于野一时童心大发,只管抓着大鱼不撒手,时而蹿出湖面,时而扎入水底,尽情畅游于天水之间。 而正当他快意之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鱼儿拼命窜向水底深处,他却失手陷入一团纠缠之中,偏偏一时难以挣脱,遂被慢慢向往上拖去。 “哗啦——” 随着出水的动静,便听有人笑道—— “哈哈,这一网没落空,捞着一条大鱼!” 循着笑声看去,湖面上飘着一条小船,船头挂着一盏渔灯,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与一位中年汉子在合力拖着一张渔网。 而大鱼早已跑了,渔网中只有一个大活人,还是一堆活蹦乱跳的小鱼儿。 于野尴尬不已,伸手撕开渔网。 “刺啦——” 渔网碎裂,劫后余生的小鱼儿在湖面上溅起一蓬蓬水花。 于野趁势腾空蹿起,飘然落在小船的船尾之上。 “哎呀,撞见鬼哩!” “晦气,老子前日买的渔网……” 中年汉子吓得目瞪口呆。 年轻男子则是心疼他的渔网,他借着鱼灯的光亮看向于野,不耐烦道:“爹,那不是鬼,是个大活人!”他又瞪起双眼,怒道:“你是谁啊,躲在水里干甚,为何毁我渔网?” 于野打量着四周的情形,又看了看所在的小船与船上的父子俩,举手致歉道:“大哥息怒!我意外落水,竟被大鱼带到此处,多谢大哥与这位大叔搭救!”他摸出一锭银子丢向船舱,示意道:“我毁了渔网,理当赔偿!” 年轻男子有着二十多岁,身着短衣,四肢粗壮,相貌 粗野。他一把捡起银子,脸上露出贪婪的笑意。 中年汉子的相貌与年轻男子相仿,只是个头稍矮,脸色黝黑,人也显得憨厚、和善。他一边与于野点头致意,一边收拾着破损的渔网,一边又低声埋怨道:“杆子,你收人家银子作甚,也用不了这么多……” “爹,你少管闲事!” 叫作杆子的年轻男子呛了他爹一句,将银子揣入怀里,抓起一支竹篙插入水里用力一拨,道:“今晚收成不错,回家了!” “小哥站稳了!” 中年男子提醒一声,也拿起一支竹篙来到船尾。他撑船之际,与身旁的于野笑道:“我是杆子他爹,喊我老卢就成,住在乌龙湖边的村子里,恰逢鱼肥蟹美之时,我爷俩便赶夜打上几网。杆子他往日里游手好闲,这几日却……” 杆子训斥道:“爹,你老糊涂了,啰嗦什么呢!” 老卢摇了摇头,只得收声不语。 “劳烦大叔、大哥捎我一程,到岸之后,我便离去!” 于野寒暄一声,唯恐妨碍父子俩撑船,便在船尾坐了下来,伸手悄悄摸出一枚图简。 图简中,是他前几日得到的一张大泽的舆图。从中不难找到星原谷、灵蛟谷,当然还有乌龙湖。乌龙湖位于灵蛟谷的东南方向,占地足有八百里。循着湖边往北数百里,便可绕过灵蛟谷。 乌龙湖竟然如此之大,莫非白芷她也迷失了方向? 不管如何,待上岸之后,先去找回坐骑。 小船有着两丈长,堆放捕捞的鱼虾,以及渔网、鱼叉等物。船头的船舷上,挂着一只防水的鱼皮灯笼。 渔火倒映在湖面之上,又随着竹篙的搅动而泛起一道道波光涟漪。 “哗哗”的水浪不息,彼岸在即…… “嗷吼——” 杆子突然扯着嗓子吼叫起来,像是与人打着招呼。与此同时,岸边亮起几点渔火。他又举起灯笼摇晃,不忘回头得意一笑—— “哈哈,到家了!” 随着去势一顿,船身横转,小船缓缓停靠岸边。相隔不远处,另外停靠着一排渔船。 于野跳起身来,拱手道:“大叔,告辞!” 老卢欲言又止,摇头叹息。 于野又冲着杆子举手道:“多谢大哥,告辞了!” “哈哈,我送送小哥!” 杆子倒也热心,率先跳上湖岸。 于野随后下船,循着石阶走到岸上,遂又眉梢一挑,慢慢停下脚步。 岸上是个码头,近处有几排草屋,远处荒野空旷。却早已有人在此等候多时,当他现身之际,十多个汉子举起火把、长刀,“呼啦”将他与杆子围在了当间。 与此同时,一道火焰“呲溜”射向半空。 焰火传讯? 焰火传讯,与青鸟传书,均为江湖人士的手段! 人群中一个壮汉出声道:“我等众兄弟奉命在此守候,但有形迹可疑者,务必将其擒获,交由道长发落。小子,想必你是来自灵蛟谷吧,幸有这位渔家兄弟相助,不然今夜抓不到你……” 明白了! 卜易追杀他与白芷不成,并未罢休,而是纠集江湖人士守在唯一能够逃出灵蛟谷的乌龙湖的岸边。也许是人手不足,便请渔 家相助,果然将他一网擒获,并放出焰火传讯。而一旦卜易赶来,他必将难逃此劫! 于野尚自盘算对策,身后有人喊叫—— “我杀了他,赏金归我……” 竟是将他打捞上船,又送他上岸的杆子,手里拿着一把鱼刀,恶狠狠的冲着他捅来。 于野转身后退,长剑出手。 剑光一闪,血水迸溅。杆子捂着脖子,双目圆睁,踉跄几步,一头扑倒在地。 于野收剑之际,微微一怔。 几丈外的岸边,站着一个中年汉子。随着杆子倒地,他也带着满脸的无奈与两行悲恸的热泪慢慢瘫倒下去…… 于野的心头微微刺疼,转身拔地蹿起,四周的江湖汉子尚未来得及阻拦,已被他接连劈翻数人。他趁势冲出重围,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他刚刚离去没多久,一道踏剑的人影倏然而至,在岸边码头稍作盘旋,掉头急追远去…… …… 天亮了。 晨色朦胧,山野寂静。 于野从藏身的树洞中露出脑袋,小心翼翼的凝神张望。 昨夜极为凶险。 早已察觉卢家父子的异常,却为了抵达岸边,只能佯作不知。而上岸之后,状况突起。当时他不敢有半点耽搁,及时杀出重围逃向荒野。而荒野无遮无拦,难以逃远。恰见此处的树洞,便钻了进来。而他躲藏起来尚未喘口气,便发现卜易踏剑飞过头顶。 那个家伙也是追赶心切,一时疏忽大意。或者说,他没想到他所追杀的人竟敢躲在道旁的树洞之中。 而同样的运气,不会有第二回。 如今天光大亮,此处已难以躲藏,趁着远近无人,速速离开此地。 于野张望片刻,跳出树洞,匆匆忙忙穿过荒野而去。 他就此一路北行,但有风吹草动,或是遇到行人,不是就近藏身,便是绕行而过。当夜色笼罩四方,他更是甩开手脚全力狂奔。 一夜倏忽即过。 转瞬又是天明。 午后时分,前方终于出现一片熟悉的林子。 于野一头冲入林中,猛的扑在一株老树的树干上,这才借势收住脚步,转而气喘吁吁的“扑通”坐下。 从昨日清晨,至今日午后,他仅在途中暂避片刻,之后便是昼夜不停的跑了二十个时辰,足足跑出了三、四百里的路程。 眼前所在,便是位于灵蛟谷北边的林子,也是存放着他与白芷坐骑的地方。 而他不顾凶险、不惜余力的绕过半个灵蛟谷赶到此处,不仅是为了找回坐骑,还有另外一个用意。 倘若见到白芷的坐骑,表明她处境堪忧。反之,表明她已来过此地。她所说的外出探路,只是她的一个借口。他便不用为她担心,更不用前往灵蛟镇而多此一举。 于野摸出几粒丹药扔进嘴里,又拿出水囊喝了几口水,起身奔着林子深处走去。 林子虽然地处偏僻,却仅有里方圆,不消片刻,便已前后转了一圈。 于野在林间的一片空地上停下脚步。 地上的马粪、蹄印尚在,还散落着一些草料。不用多想,白芷定将坐骑存放此处。而眼下此时,两匹马竟然都不见了…… 第七十六章 走蛟化龙 正午时分。 远处走来一人。 此人头戴斗笠,破衣烂衫,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独自走在山野间的大道上。 初秋时节,天气依然燥热;顶着烈日赶路,尤为的辛苦。 前方出现一条小河。 赶路之人紧走几步到了河边,丢下木棍,蹲下身子,伸手掬了把河水喝了几口。清凉的河水沁入心脾,令人精神一振。恰于此时,一驾马车从他身后驶来,直接越过浅浅的河水而去,车轮激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身。他慢慢抬起头来,破旧的斗笠下呈现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他看着远去的马车,熟悉的河滩,以及前方的小镇,他的两眼中露出一丝无奈与焦虑的神色。 于野又一次来到灵蛟镇。 他此时的衣着打扮,一如从前的山里小子。而他此时的处境,远比从前更为艰难。因为他一边躲避追杀与盘查,一边还要冒着凶险再走一趟灵蛟镇。 这是白芷与他的约定。 于野在灵蛟谷外的林子里没有找到坐骑,便直奔灵蛟镇而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途经山村的时候换了一身破旧的衣衫,又找了一顶斗笠、与一根打狗棍子,将自己装扮成一个流浪的少年。便是手上的纳物铁环,也用破布遮掩起来。一路之上,果然少了许多麻烦,即使遇到几位江湖人士,也懒得正眼瞧他。 于野甩去手上的水迹,捡起棍子。当他打量着满身的灰尘与破旧的靴子,以及眼前的河滩地,回想着去年冬狩时的情景,又不禁摇了摇头。 若有命运之说,他的命运就是这般兜兜转转、反复无常。 于野脱下靴子,趟水而过。 小小的灵蛟镇,仅有一家客栈与几家铺子。晌午时分,泥土街道上见不到几个人影。 于野对于小镇颇为熟悉,先后寻至药铺与杂货铺子,买了一罐朱砂与两根狼毫笔。片刻之后,他在一处院落前停下脚步。 院门前的大树下,挂着破旧的旗幡,上有‘飞龙’两个绣字,旁边另有一行小字:八方客来风云起,一朝走蛟化飞龙。 这便是灵蛟镇的客栈,飞龙客栈。他曾经几次路过此地,并未有所留意,何况他也不识字,想不到客栈旗幡上另有名堂。 凡俗间,倒是有走蛟化龙之说。客栈起名飞龙,想必是讨个彩头、图个吉利。 院门左侧的几间铺子,为客栈的门房兼酒肆所在。 酒肆内,坐着几位食客。 掌柜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伏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另有一个二十多岁的伙计迎上前来,却不耐烦的挥手驱赶道:“此处不得讨饭,去吧!” 于野尚未走进酒肆,又被赶了出来。他此时的模样,也着实像个讨饭的。他伸手拿出一块银子,尚未表明来意,伙计已是满脸堆笑道:“尊客这边请——” “天字乙号房,住七日。” “真不凑巧,天字乙号房已有客人。” “一个年轻的女子?” “咦,这位小哥怎会知晓?那女子预付了一年的房钱,虽数月不见她人影,却也不能坏了客栈的规矩。隔壁的丙号房倒是闲着,你看……” 于野交了房钱,跟着伙计走出酒肆。 客栈的院子,颇为宽敞。左右两侧,分别坐落着五、六间石屋子。院子北侧东头的第三间屋子,便是所谓的天字丙号客房。 于野站在客房门前,藏于斗笠下的眸子微微闪烁。 各地客栈的情形相仿,无非是大小、简奢的不同。而此处的客栈没住几个客人,空旷的院子显得甚为安静。 隔壁的屋子,便是天字乙号房,如今房门上锁,许久不曾开启的样子。据掌柜的所说,包下这间客房的女子应为白芷,而自从她离去之后,再也没有见到她的人影。 于野转身走进自己的客房。 客房陈设简陋,木榻褥子陈旧,便是木凳、木几上也落了一层灰尘。所幸门旁的窗户倒也通风明亮,少了几分憋闷。 于野关上房门,落下门栓,扔了斗笠与木棍,转身在踏上坐了下来。 白芷的客房,仅有一墙之隔,即使不用神识,也能留意到房内的动静。只要她返回此处,他便会及时察觉。 而若是等不到她,又该如何呢? 若真如此,只怕欠她的人情再也难以偿还。 先是星原谷外,她不顾生死挺身相救,随后的灵蛟谷中,又为帮他脱困而只身探险。搁在于家村,这是天大的恩情。而他于野什么都不怕,却一怕欠债、二怕欠情! 唉,遑论怎样,且依照约定,在此等候七日! 于野摸出灵石,疲倦的闭上了双眼。 旁晚时分,伙计叩门,说是饭食已到,并送来灯盏照明,被他一口回绝。他借口身子不适,亟待静养几日。伙计也懒得多事,便不再相扰。 夜色降临,房内一片黑暗。随着长夜退去,天光渐渐大亮,继而慢慢的暮色四沉…… 又是一个午后时分。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两眼中精光一闪,而他看着手中洒落的灵石碎屑,心绪也随之渐渐低落。 吸纳一块灵石,耗去五日的苦功。而五日过去,隔壁的客房依然没有丝毫的动静。 难道白芷她真的遭遇了不测? 而让他心绪低落的不仅是白芷的安危,还有他如今的修为进境。 每次吸纳灵石过后,真气充沛,精神十足,整个人都觉着有劲儿。却也仅仅如此。一旦与人动手厮杀,他便觉着后继无力。此外,他也觉着他的修为迟迟没有提升。他甚至担心他吸纳了身上所有的灵石之后,修为仍然止步不前。倘若他的担心最终应验,他难免落得燕家先祖、洪姑与莫残一样的下场,辛苦修炼一辈子,到头来却一无所成。 倒也并非想着成为什么高人,或得道成仙,至少不被卜易欺凌与追杀,也不用亡命天下。 怎奈如今的修为进境,着实令人沮丧不安。 于野摇了摇头,伸腿下地。 嗯,来日之事,来日再说。 眼下还是想着怎么活下去,而保命的手段,自然便是破甲符。 于野拂去木凳、木几上的灰尘,摆上长剑、陶碗、酒坛、蛇皮、朱砂、狼毫笔以及一块蛇皮,然后挽着袖子坐了下来。 他将朱砂与烈酒放入陶碗,又拿着长剑割破左手的食指。 用力稍猛,割破的手指冒出一股热血。 忍疼放了小半碗血,这才慌忙捂住手指,随着功法运转,伤口慢慢止血愈合。 或是失血过多,竟然有些头晕。 而为了破甲符更加灵验,哪怕是流出一碗血又有何妨呢! 于野定了定心神,持剑割取一张蛇皮,按照符箓的尺寸加以裁切,分别拿在手里以真气揉搓炼制。一个时辰过去,他面前的木几上多了九块符纸状的蛇皮。他稍事歇息,抓起狼毫笔蘸着血红的朱砂,并以真气贯注笔端,画出他默想多时的符图……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九张符箓大功告成。 而调制的朱砂已然用尽。 于野拿起长剑,便要继续放血调制朱砂。 每多一道符箓,便如多一条性命。他要将余下的蛇皮,尽数炼成他的保命符。 而他尚未动手,忽听神识深处传来一声叱呵—— “住手!” “啊?” 或许是很久没有听到这熟悉的话语声,于野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你聋了,听不见么,放下剑啊,你在找死呢……” 蛟影! 沉寂了足有半年之久,她终于出声了。 于野惊喜不已,慌忙安慰道:“不必担心,我在炼制破甲符……” 他不回应倒好,话刚出口,便迎来一番疾风骤雨般的训斥—— “天呐,我也见过高人炼符,却没见有谁为了炼符拼命的放血。足足大半碗的精血啊,这哪里是在炼符,这是要命呢,要的是你自家的性命。而你糟蹋的又岂止是性命,还有你的修为。失去一滴精血,十块灵石都换不回来。你却如此的大方,能否送我半碗尝尝鲜……” 于野不由得丢下长剑,后脊背阵阵发冷。 怪不得这段日子动辄感到疲倦,或是力不从心,原来是消耗过多精血的缘故。倘若继续这么莽撞下去,便如蛟影所说,不仅修为难以提升,还将丧失仅有的修为,直至丢掉他的小命。 而炼制符箓的法门虽然出了差子,却是被逼无奈。谁让他没有师父,亦无人指点。不去瞎琢磨、乱捣鼓,又能如何呢。所幸破甲符倒也灵验,即使半碗血换一条命,他至少活了下来,不然也轮不到蛟影在此大发雷霆。 于野惊慌过后,渐渐镇定下来,哼道:“哼!你明知如此,何不及时提醒?”他不待蛟影出声,带着怨气又道:“我不懂功法,修炼之时,屡次步入歧途,你在哪里?我陷入重围,生死莫测,你在哪里?我修为耗尽,面对筑基高人,困守绝境死地,你又在哪里?你训斥我倒是轻松,你可知我是如何死里逃生活到今日?” “哎呀,少年长大了,懂得讲理,知道反驳了!” 蛟影的话语声忽然变得轻柔起来,而她依然振振有词。 “我也要修炼,不然哪来的精力管教你。而你最为凶险的时候,并非身陷重围、面对卜易,亦非耗尽修为,你知道么?” “我……” “美女相伴之时,才是最为凶险呢。只要她催动真气,瞬息便可要了你的性命!” “白芷她并无害我之心!” “啧啧,你是在装糊涂,还是自欺自人呢?” “咴聿聿——” 便于此时,院子里忽然马儿嘶鸣。与之瞬间,人声嘈杂…… 第七十七章 岂能一走了之 客房的门旁,有个窗户。 透过窗棂的缝隙,能够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看天色,已近黄昏。 本来空荡安静的院子里,涌入一群骑马的汉子,足有三四十人之多,皆携带利刃、神情彪悍。客栈的掌柜与伙计忙得脚不沾地,依然招致叱骂。片刻之后,又有四个中年男子走入院子,众人纷纷举手致意,并尊称为‘道长’。 四位道长相貌各异,神情倨傲。 其中一位脸色发黄、身子干瘦的道长走到人群中间,出声道:“半个月前,我蕲州两位道友命丧于星原谷外。十多日前,另有一位蕲州同道命丧于灵蛟谷中。如上恶行均由于野所为,目前他已离开灵蛟谷往北逃窜。据悉,于野乃是星原谷于家村人氏。只要封住灵蛟镇至星原谷的所有道路,不难找到他的下落。卜易道长吩咐——” 出声之人稍稍一顿,环顾左右,伸手拈须,不容置疑又道:“于野身为修道之人,却倒行逆施,滥杀无辜,罪不容赦。为整饬大泽道门之乱,也是为了惩恶扬善,即日起由本人甘行,携三位道友与诸位江湖好手,封住灵蛟镇至星原谷的所有道路,务必擒杀于野以儆效尤……” 客房内的窗户前,于野的脸色冰冷。 他只想着寻找白芷,却没想自投罗网。而更让他不敢想象的是,卜易为了抓到他,竟要封锁灵蛟镇至星原谷的百里方圆内的所有道路,于家村的族人们势必受他于野的牵连而祸福难料。 欺负人也就罢了,这是欺负到家门口啊! 于家村已为他于野失去了三十多位叔伯兄弟,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们为他再次遭难! 而此时的他,犹如深陷狼穴。稍有不慎,必将难逃此劫。这家飞龙客栈,亦将成为他的折戟之地与葬身之处。 一群江湖莽汉倒也罢了,关键是四位蕲州修士。尤其那个自称甘行的男子,虽然看不出深浅,却是他迄今为止所见到过的仅次于卜易的强大存在。更何况卜易本人随时都会现身,使他眼前的困境变得更加艰难、也更加的凶险! “咴聿聿——” 又一声马的嘶鸣响起。 于野的神色微微一凝。 院子东南的角落里,为马厩所在。马厩内外,挤了数十匹马。而马群之中,一匹高大的黑色健马颇为醒目。 那正是他丢失的坐骑! 岂不是说,白芷的坐骑也落入江湖人士之手…… “这回麻烦大了哦!” 于野尚自诧异不已,识海中传来蛟影的话语声。他无暇理会,转身将之前炼制的九张破甲符与木几上的物品收入铁环,然后走到榻前坐下,继续苦思对策。 “你又被人骗了!” 蛟影倒是闲不住,说道:“你别不理人呀,听我与你解析一二。卜易知道你先后在两地杀人,他定会以此推断,在各方围追堵截之下,位于两地之间的灵蛟镇,将是你逃命的必经之处。而你又来自星原谷的于家村,倘若以族人的安危加以胁迫,必然让你进退两难,从而将你置于死地!” 于野依然不予理睬,却暗暗点了点头。 又听蛟影说道:“且不论卜易的计策是否毒辣、有无破绽,而庸人所见雷同,谁让白芷也是这么想的呢。那女子见你修为耗尽,自身难保,便借口探路,独自逃出灵蛟谷,却怕你意外生还,骗你前往灵蛟镇。依她想来,灵蛟镇已形同龙潭虎穴……” “够了!” 于野忍不住打断道:“白芷她并非如你想象,切莫以己度人!” “哼,即使我的猜测有所出入,你又何尝不是以己度人呢?” “你同为女子,当以善念为怀……” “你不该眼见人美,忘了人恶!” “她有恩于我……” “恩情未必是真,坑害却为实情!” “你何不放下成见,宽厚待人……”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难道世上的女子都是这般任性刁蛮,这般的不讲道理? 于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不走一趟灵蛟镇,你让我如何安心啊!” “嗯,了然!” 蛟影好像是善解人意,体谅了他的难处,谁想话音未落,她又来了一句—— “不吃苦头,不长记性!” 于野欲言又止,索性沉默以对。 他无暇顾及白芷的所作所为,眼前的处境才是他的担忧所在。 而他的心思瞒不过蛟影,便听道—— “莫论其他,且说当下。小兄弟可有脱困之法,不妨说与姐姐听听!” 又多了一个姐姐? 还是一位老气横秋的姐姐? 于野的心头一跳,忙道:“且打住!你年纪也不大,休得占我便宜!” “嘿嘿!” 蛟影狡黠一笑,道:“此地不宜久留,劝你及早脱身呢!” “我也在想着如何脱身!” “你有破甲符啊,隐身穿墙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 于野沉思不语。 刚刚炼制了九张破甲符,想要脱身倒也不难,而他一走了之,再次为他连累的于家村又该如何呢? “你不会想去拼命吧?” 蛟影问道,接着提醒:“方才出声说话的甘行,修为已达炼气九层。另外三位蕲州修士,修为也在七层以上。而你堪堪修至炼气二层,全然不是人家的对手,切勿冲动莽撞啊,不然我的一番心血白费……” 于野禁不住质疑道:“你的一番心血,此话怎讲?” “啊……” 伶牙俐齿的蛟影忽然支支吾吾。 于野顾不得多想,诧异道:“堪堪修至二层?即使我炼符出错有所损及,也不该仅有炼气二层的修为啊?” 也不怪他大失所望,按理说,自从他吞了蛟丹,裘伯帮他伐毛洗髓,他已脱胎换骨成为了炼气一层的修士。随后又在玄黄山吞服了大量的丹药灵草,接着不断吸纳灵石,谁想大半年过去,他的修为仅仅迈过二层的门槛,进境之缓慢远远出乎想象。 而炼气共有九层境界,境界愈高提升愈难。照此下去,莫说修为筑基,便是想要成为燕家先祖,或洪姑那样的高手也是痴人说梦! “这个……” 蛟影再次迟疑起来。 “不必说了!” 于野自知报仇无望,前途渺茫,反倒没了牵挂,坦然道:“我一日不死,卜易他一日不会罢休。倘若能够换来一方的安宁,我舍去这条烂命又有何妨!” “哎呀,说你莽撞,果然不出所料,动辄拼死拼活,十足一个浑小子!” 蛟影急声埋怨,却又幽幽叹道:“唉,你若死了,我这缕残魂又将寄予何处?” 虽然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却当她是个鬼怪精灵的小丫头,不料她的话语声突然变得如此低柔凄婉。 于野微微一怔。 “我躲在蛟丹之中,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年,随着魂力渐趋衰弱,终将迎来魂飞魄散的那一日。没有轮回,也无来生,更没人知道我的存在,直至你带来了一线转机。而你一个凡人又能如何,谁想你却逆势奋起,脱厄而出,不仅成为修士,还摆脱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我也因此找回些许魂力,传你《天罡经》与七杀剑诀。” 蛟影缓了一缓,继续说道:“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不管是机缘注定,还是命理巧合,我与你已是休戚相关、生死与共。你活着,我便活着;你死了,我神消道亡。我便想着与你相互成就,我助你来日踏上仙道巅峰,你助我重塑魂体再次为人……” 于野默默聆听,微微动容。 他以为他孑然一人、无牵无挂,却不想成为一缕残魂的生命所系与期望所在。而蛟影又经历了怎样的苦难,使她这个孤苦无依的小丫头与他这个山里的穷小子患难与共、生死相关? 或许便如所说,这是机缘巧合吧! “为了恢复魂力,我不得不借助灵气修炼。而灵气从何而来,当然是你吞服的丹药,吸纳的灵石……” 蛟影说到此处,话语声多几分歉意。 于野恍然大悟。 炼制符箓消耗精血,或许损及修为。而有人窃取他所吸纳的灵气,才是他修为进境缓慢的真正的缘由。 于野嘀咕一声—— “坐享其成!” “嗯!” 蛟影倒是没有否认,而她凄婉的话语声一转,理直气壮道:“你以后便是一家之主,你要养活一家人。” “我家里没人了!” “又装糊涂!家里有我,当然还有蛟丹。你所吸纳的灵气大半归它所有,它是你以后结成金丹的最大指望!” “我也没有那么多的灵石!” “去抢呗!” “你……大泽乃贫瘠之地,无处可抢!” “去蕲州,去燕州啊!海外灵山仙门众多,嘿嘿……” 于野与蛟影对话之时,他的心绪也随着对方的变化而变化,时而低落,时而沮丧,时而轻快,时而又禁不住面露一丝无奈的苦笑。 此刻他的眼前好像浮出一个小丫头的身影,不仅满脸的淘气模样,还发出狡黠而又得意的笑声。 “砰、砰——” 有人拍门,伙计在门外有气无力的喊道—— “各位尊客,速速来到院里,由道长甄别善恶,擒拿贼凶!” 于野的眉梢一挑,脸上的笑容消失。 该来的,还是来了。 既然蕲州修士入住客栈,定然不会放过此处的每一个人! 便听蛟影催促道:“祭出破甲符,走为上策哦!” 于野却不为所动,拿起斗笠罩在头上,抓起打狗棍子,抬脚走向房门…… 第七十八章 有点疯狂 于野走到门外。 天色黑了。 院子里灯火通明。 院子当间的空地上,四位修士傲然而立。 另有一群人站在四位修士的不远处,其中有客栈的掌柜、伙计、门房、厨子,也有此间的客人,皆畏缩胆怯的样子。 数十个江湖汉子则是环绕在院子的四周,举着灯笼、火把,一个个虎视眈眈、气势汹汹。 “小哥,这边来——” 人群中的伙计在招手。 于野拎着木棍,低头走了过去。 客栈的客人仅有七八位,不是行脚的商贩,便是出门在外的山里人,各自东张西望不知所措。 于野同为住客,便与几位商贩站在一起。 又听伙计说道:“依道长吩咐,小的已唤出所有的客人。客栈上下尽在此处,一个不少!” 自称甘行的中年修士微微颔首,出声道—— “贼人狡诈凶顽,嗜杀成性,为免他潜伏此地祸害无辜,今晚本道长要搜遍整个灵蛟镇,不会漏过一房一舍、一人一畜,当然也包括飞龙客栈与在场的各位!” 另一位中年修士踱步而出,冲着客栈的掌柜摆了摆手。掌柜的如蒙大赦,连连点头退向一旁。接着又是伙计、门房、厨子,也相继得以脱身。转眼之间,等待甄别的只剩下九位客人。 “你——” 甘行一直在打量着空地上的人群,忽然伸手一指,叱道:“大黑天的戴什么斗笠,给我抬起头来!” 众人循声看去。 大黑天的戴斗笠,只有一人。不仅如此,他手里还拎着一根几尺长的棍子。此时他却置若罔闻,依旧低着头躲在人群后面。 中年修士绕过人群走到近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斗笠,叱道:“抬起头来……”谁料他刚刚扔了斗笠,眼前突然光芒一闪,他人已动弹不得,随之腰腹一疼,一股凌厉杀气猛然摧毁气海丹田,一缕神魂生机随之远去。 在场的所有人,皆大吃一惊。 甘行同样意外不已—— “于野?” 他的同伴依然僵立原地,而他的身后却站着一人,没有斗笠遮掩,也不再低头躲藏,显露出他少年的模样。看他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行迹诡异、出手狠辣,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夺命小子,还能是谁? “是我!” 于野依然站在中年修士的身后,彼此仿佛相依而立, 当中年修士伸手揭他斗笠的时候,他祭出了仅有的一张降龙符,并在困住对方的瞬间,使出了他的七杀剑气。可谓不出手则罢,出手便夺命索魂。 “果然是你!” 甘行又是震惊,又是难以置信。没想初到灵蛟镇,便抓到了那个小子。他抬手祭出一道剑光,厉声喝道:“擒杀小贼……” 而他话音未落,脸色一僵。 只见于野一把将他的同伴离地举起,昂然出声道:“本人于野,星原谷于家村的于野!” 于家村的于野! 他报出自家的名字,头一回这么底气十足、这么的响亮! 已死去的修士的个头与他差不多,而一具死尸竟被他离地抓起,犹如擎着一面旗幡,在昭示他的生死决绝,展示他的无所畏惧。 “我素来与人为善,从不招惹是非,却被蕲州的一伙无良修士栽赃嫁祸污我名声。我今日在此誓言,卜易及其同伙欺天罔地,毁我大泽道门,扰我大泽安宁,我与他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他话语高亢,振聋发聩! 他壮怀激烈,震慑四方! “哼,狂妄!” 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子,竟敢当众羞辱蕲州修士,挑战筑基高人,简直就是嚣张透顶、无法无天! 甘行早已是忍无可忍,怒道:“切莫让他逃了——” 却见那个狂妄的小子不仅没逃,反而举着死尸向他冲来,挑衅般的吼道:“卜易不是四处找我吗,他有胆便在北齐山玄武阁前等着我,我定会给他一个了断!” “哼……” 甘行怒极无语,催动法诀抬手一指。他的两位同伴,也同时祭出飞剑。数十个江湖汉子则是挥舞刀剑,大呼小叫着摆出阵势;而客栈的一伙人,则是惊慌失措哭喊躲避, 剑光所至,“砰”的血肉横飞。 甘行微微一怔。 飞剑斩碎的只是同伴的死尸,却不见了那个小子的踪影。 “隐身术!两位小心——” 甘行急忙提醒两位同伴,并催动神识寻觅。 而现场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人影。 “砰——” 院子东侧的院墙突然倒塌,受惊的马匹挣断缰绳四处逃窜。 “他要骑马逃走……” 甘行与两位修士奔了过去。 “轰、轰——” 忙乱的人群中突然炸开两团火光,十几个江湖汉子瞬间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火势殃及院门前的大树,“噼里啪啦”的火光顺着树枝蹿上半空。 “啊,他声东击西——” 甘行顾不得拦截惊马,又忙掉头返回。而神识所及,根本找不见于野的踪影,唯有满地的血腥,混乱的人影,滚滚的烈焰,以及呛人的浓烟。 而那燃烧的大树,冲天的火光,却彷如走蛟化龙、一飞冲天! 甘行抬头仰望,神色无奈。 那个小子已趁乱逃走了! 不过,总算逼他现身了…… …… 清晨。 山谷幽静。 一条溪水逶迤而去。 一人一马行至此处,停了下来。 于野跳下马背,在溪边洗了把脸,喝了几口溪水,犹自气喘吁吁。马儿也是满身的汗水,嘴里吐着白沫,很是疲倦的样子,跟着他低头饮水。他拍了拍马儿的脑袋站起身来,转身找了块石头坐下歇息。而他歇息之余,又不禁回想起前晚所发生的一切。 虽然蛟影催促他逃出客栈,他没有理会。正如蛟影所说,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于野的所作所为,也同样不容他人质疑。何况他的举动也并非莽撞,无非是有点疯狂罢了! 他先是以头顶的斗笠引来关注,再以降龙符与剑气突袭对手,又以死尸遮掩他施展破甲符,随后推倒院墙惊走马群,最后以离火符引起混乱,终于趁着夜色逃出了灵蛟镇。即使三位修士有心追赶,面对着狂奔乱突的数十匹惊马也是无计可施。 而他不仅要逃出灵蛟镇,还要带走他的马。 当然,他也不是为了一匹马。他真正的用意便是引开蕲州修士,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要去北齐山找卜易算账,从而让星原谷的于家村远离灾祸!前天晚上逃出灵蛟镇后,便马不停蹄的一路狂奔,直至这片山谷,这才停下来喘口气。估摸着跑出了数百里,暂时已摆脱了凶险。 “干得不错呦!” 识海中,有人出声称赞:“出手即杀,震慑当场,有勇有谋,全身而退,只不过呢……” 于野看着五彩斑斓的山谷,自顾想着心事。 便听蛟影迟疑道:“蕲州修士未必伤害你的族人,你却孤身犯险,得不偿失呀……” 于野摇了摇头,打断道:“你不懂!” “嘿,从前我指责你又蠢又笨,你倒记仇呢,敢说我不懂……” “有人为你去死?” “这个……有吧!” “有过三十二人面对屠刀、不肯屈服,先后为你去死?你又见过满村戴孝,孤儿啼哭寡母悲号?” “唉,是我不懂……” 蛟影的话语声低落下去。 她不是不懂这个世道的无情与人性的自私多变,而是不懂这个少年的所思所想;她以为对他无所不知,今日方才发觉他有点陌生。或许她缺少他的遭遇,故而不懂他山里人的倔强与朴素的情怀? “来日又将如何?” 蛟影话语一转,于野则是随时应道。 “去海外!” “你不是要去北齐山找卜易算账么?” “不如此,他岂肯放过星原谷的于家村?不如此,我又怎能趁机离开大泽?” “嘿,好一个瞒天大谎!老实人若是耍弄心机,真的可怕!” “蛟影,你是燕州人氏?” “……” “大泽道门,无人知晓燕州的存在。你前日却让我去蕲州、燕州抢夺灵石,是你说漏了嘴,还是我听错了?” “嗯,可怕!” “莫耍滑头,与我说实话。” “一路为你提心吊胆,容我歇息片刻……” “蛟影?” “……” …… 山洞内。 白芷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她吐了一口浊气,看着地上的灵石碎屑,伸手抚摸着精致如玉的面颊,腮边禁不住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她稍稍缓了缓神,手上多了一把小巧的短剑。随其法诀催动,短剑悠悠而起,霎时光芒闪烁而凌空飞去。她又抬手轻轻一招,剑光倏然盘旋而回,并缓缓散去了光芒,轻轻落在手上。 闭关三个月,耗去三块灵石,不仅将三层圆满的修为提升至五层,亦将御剑之术修炼自如! 放眼大泽道门,能够驱使飞剑的修士寥寥无几! 如今她已成为不多的几个顶尖高手之一,想必师父的在天之灵也会倍感欣慰! 白芷收起飞剑,忽又心思一动,手上多了一把三寸长的紫黑小剑。 她看着手中的小剑,眼光微微闪烁。 这应该是传说中的法宝,不仅极为珍贵,也极为罕见,便是师父也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愿有一日能够将收为己用,变成自己的独有之物! 而如今已过去了三个月,他是否已逃出了灵蛟谷,又是否前往灵蛟镇的飞龙客栈? 白芷想到此处,神色略显不安。她忖思片刻,拂袖而起,匆匆奔着洞外走去…… 第七十九章 逐浪 白雪覆盖的山坡上,有一排石屋与几只木船。 这是打渔人的住所。 每年的春夏时节,打渔人来到此处,白日里出海打渔,夜晚便点起篝火,修补渔网,饮酒说笑,场面很是热闹;秋季来临,人数渐渐稀少;当冬日的风雪笼罩海岸,此处便成了杳无人迹的荒凉所在。 而今年的冬季极为寒冷,石屋里却多了一个人与一匹马。 这日的午后时分,屋门“吱呀”打开,从中走出一个年轻人。 虽然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他却不畏寒冷,依旧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脚上套着一双兽皮靴子。他站在门前的雪地上冲着远处张望片刻,伸手推开隔壁的屋门。屋内铺着枯草,卧着一匹健硕的黑马。他打开一袋草料放在地上,与马儿亲昵片刻,转身离开屋子,一个人奔着海边走去。 倘若蕲州的修士见到他,应该能够猜出他的来历。 于野! 于家村的于野! 一个先后斩杀多位蕲州修士,数次逃脱筑基高人的追杀,并向筑基高人卜易发出挑战的少年! 他的大名已传遍各地。 而他本人却一无所知。 于野逃出灵蛟镇之后,在大山里躲了一段时日,眼看着天气渐寒,唯恐大雪封山,便一路往西来到了大海边。他见海岸荒凉无人,又有石屋栖身,就此留了下来,每日吐纳调息、研修功法,闲暇时分便去海边走一走。 海边的沙滩,同样覆盖着白雪。涌来的海浪冻成寒冰,在岸边层叠堆积、奇形怪状。海面之上,则是波涛茫茫、朔风阵阵。犹如天地同此荒凉,四方一片萧杀景象。 于野走到岸边的礁石上,就此昂首远望。 此时的他还是少年的模样,只脸上的稚气渐消,浓眉下的眸子更为有神,而且个头似乎高了一点,身子亦仿佛壮实了一点。 过罢这个冬日,他该十七岁了。 他的修为,也有了变化。 来到海边之后,他与蛟影约定,既然他为家主,他便立下两条家规。一,两人不能同时修炼,以免事倍功半。尤其他提升修为之际,蛟影非但不能抢占灵气,反而要帮他提升境界、参悟功法、研修神通法术;二,重大决策协商不定,由他这个家主决断取舍。蛟影虽然不肯答应,却领教过他的固执,只得将他的《天禁术》与《太上灵符》拿去参悟琢磨,他本人也得以安安静静的苦修了一段时日,终于将他的修为提升至炼气三层。 不过,他依然觉着进境缓慢。耗去了十多块灵石,更是让他心疼不已。 不出所料,他这个家主再次遭到训斥。 依蛟影所说,修行如爬山,当循序渐进,方能有所作为,你却想一步登天?你不如变成鸟儿飞上天去,而你也躲不过鹰隼的猎杀呀?而你虽然仅有三层的修为,借蛟丹之利,如天赋异禀,你体内真气堪比炼气五层,施展七杀剑气更为轻松,再有破甲符的相助,足以挑战任何一位炼气高手,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而你的灵石消耗之快,虽然远甚于仙门弟子,却也表明你的根基强大啊!你知道金丹修士修炼之时,动辄吸纳数十上百块灵石么?一个遭受训斥的家主,只能老老实实不吭声。 不过,蛟影对于功法典籍的领悟之深、见解之高,还是令他敬佩不已。 据她所说,《天禁术》极为不凡,放眼海外仙门,也是难得一见的功法圣典。一旦将其修至大成境界,便能施展出禁天制地的大神通。而功法极为深奥,便是她研修起来也是颇费工夫,她劝说于野弃繁就简,先行修炼天禁九术中的困、禁法门。 所谓的困术,以法力结成符阵,瞬息之间困住对手,倒是与降龙符相仿,而威力却有云泥之别。所谓的禁术,乃是困术的衍生,符阵所至,禁制万物,法力不灭,困禁永存。 有关符箓之术,蛟影自称所知不多,却观摩过高人炼符,同样有着独特的见解。她相信《太上灵符》的制符之法,源自于《天禁术》的符阵衍变。只要彼此相互借鉴,便可一法通万法。 正所谓,一法通,百法通,万法通! 蛟影的指点,犹如拨云见日,使人受益匪浅!身边有她这么一位良师益友相伴,是运气、也是一种福气! 而一旦问起她的来历,她便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也许她有着不堪回首的遭遇,也许她有着难言的苦衷…… 又是一阵海风吹来,衣袖衣摆“啪啪”作响 于野浑然不觉,伫立依旧。 他的真气护体之术,从懵懂至娴熟,渐渐随心所欲,仅以真气贴身护持,任凭衣衫随风鼓荡,使他平添了几多凛冽的快意,也使他看上去与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而他此时远望天边,回想从前,着眼的却是当下。 便如蛟影的担忧,来日又将如何? 去海外? 去海外的想法,纯属无奈之举。如今的大泽,已无他立足之地,与其四处逃亡,不如前往海外闯荡一番。 而外出闯荡历练,又谈何容易。 当年的莫残以炼气九层的修为独闯海外,尚且铩羽而归。如今他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岂敢贸然孤身远行! 更何况,卜易等人便是来自海外的蕲州,深入那帮家伙的巢穴之地,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嗯,想法终归是想法,有待斟酌计较,再作权衡取舍! 至于他当众宣称去找卜易算账,则与想法无关。他只为提醒卜易,他已远离了星原谷与灵蛟镇。他也并非口出妄言,他与卜易的恩怨终有了断的那一日。 于野的眉梢一挑,眼光中浮现出一抹冷意,遂撩起衣摆就地坐下,缓缓闭上了双眼。 大海之边,礁石之上,他便这么孤零零的坐着,听那涛声长叹,任凭寒风扑面,谨守心头一方宁静…… 天色渐晚。 于野在海边吹够了海风,起身往回走去。白雪覆盖的海滩上,留下一串脚印。却见他信步闲走之间,双手凭空虚划,仿佛是在捕风捉影,又像是要抓住指尖划过的刹那时光。 回到了石屋前。 又是一阵大风吹来,屋顶的积雪坍塌落下。 于野抬手隔空一抓。 一块落下的积雪稍稍停顿,“噗”的化作一蓬雪花飘洒而去。 于野看向双手,若有所思。 屋内有些阴暗,四周堆放着破旧的渔网,还有打渔人留下的谷米、盐巴、油脂、木柴等物。当间的空地上,铺着一块兽皮褥子。 于野走进屋子关闭了屋门,在褥子上盘膝坐下,兀自时而沉思,时而伸手比划。 片刻之后,他再次尝试着伸手隔空抓去。 墙角堆放的木柴突然从中跳起一根,却又摇摇晃晃“砰”的掉在地上。 于野却微微一笑,面露喜色。 这段日子以来,修炼之余,他一直在琢磨《天禁术》的困术,得益于蛟影的指点,他已渐渐摸出几分门道。 而困术不仅能够困住对手,竟然还有隔空取物之妙? 有趣! 于野颇有几分意外之喜,便想呼唤蛟影,却又摇头作罢。 蛟影每次出声之后,都要沉寂两日。可见她魂力之弱,远比所想象的更为不堪。此时她在忙着修炼,着实不便打扰。而她说过,只要勤加修炼,假以时日,她便能重塑魂体再次为人。 倒是期待着她再次为人,也看看她的模样,是如同白芷的秀美,还是菜儿的乖巧……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于野站在石屋门前,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远处的山顶之上,积雪尚存。 而眼前的山坡与海滩,已见不到一点积雪。迎面的寒风之中,仿佛多了一丝丝的暖意。便是那海涛声也犹如春雷响动,在呼唤着万物复苏。 “冬日已过?” “嗯!” “要走了?” “嗯!” “去往何方?” “大泽之南。” “路程几何?” “万里之遥。” “嗯,没有了灵石,难不成留在此地打渔为生,走吧!不管千里、万里,我陪你走下去……” 于野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返回屋子。 几日前,他已耗尽了最后一块灵石。而没有了灵石,他与蛟影的修炼却要就此止步,适逢冬日过去,他便决定离开此地。记得莫残说过,大泽之南有个化州镇。化州镇的渡海码头,也许是他最后的退路。 于野将屋内的谷米与盐巴收入纳物铁环,然后丢下一锭银子用作抵偿。接下来的长途跋涉,不能不为马儿备足食料。他转身离去之际,又随手一抓。不远处的柴堆上飞起一个打渔人的斗笠,被他隔空抓在手里。 虽未修成《天禁术》的困术,却意外将隔空取物修炼娴熟。 于野走出门外,嘴里打了个呼哨。 一匹黑马蹿出屋子,四蹄撒欢、昂首嘶鸣。 于野脚尖点地,飞身落在马背之上,就手戴上斗笠,拿出长剑插入行囊。马儿又是长嘶一声,前蹄跃起,猛然往前,循着海滩一路追尘逐浪而去…… 第八十章 江湖义气 道旁竖着半截破旧的石碑,上面刻着‘辰陵’两个字。 一人一马在石碑前停了下来。 骑马的是个年轻男子,一顶斗笠遮住了半张脸,单薄长衫也换成了粗布袍子,袍子的下摆掖在腰间的带子里,手腕与马背行囊中的长剑裹着破布。他的衣着打扮俨然便是一个浪迹江湖的游侠儿,除非熟识他的相貌举止,否则应该没人知道他是于野。 道旁的石碑,乃是界碑。 这是到了辰陵山的地界。 据舆图所示,辰陵山位于宿雁山与北齐山之间。穿过辰陵山地界,便可直达大泽的腹地而一路往南。正是因为临近北齐山地界,行程或许会有未知的变数。如此也是无奈之举,离开海边之后,走了不到半日,便被大山挡住了去路,只得转道往南而去。而北齐山位于大泽正北,想要绕道而行,又不愿耽误行程,唯有选择辰陵山的这条近路。 于野骑马伫立片刻,越过界碑往前走去。 此地虽然临近北齐山,却也相隔数百里,如今他已乔装打扮,只要小心行事,应该没有大碍。而话又说回来,倘若迎头撞上蕲州修士,纯属运气使然,活该他于野倒霉! 于野一边策马前行,一边手上掐诀比划。 在海边的两三个月,算是一次闭关修炼。 苦功之下,必有收获。 如今他不仅提升了一层修为,也提升了功法领悟的境界;足以施展三五次剑气,且威力更胜一筹;四肢的力气随之增长,轻身术更为轻盈敏捷;神识已达三四十丈远;对于炼符之术有了新的认知,并渐渐摸到了《天禁术》修炼的窍门,等等。 这便是修为提升的好处,也使得枯燥的修炼变得有趣起来。 离开海边已有十多日,途中的他也没闲着,不是琢磨七杀剑气,参悟《天禁术》的困术,领会隔空取物的妙用,便是与蛟影探讨功法与典籍,追溯法术神通的衍变与根源。 蛟影自称一缕残魂,而她的见识远超常人,不管是炼丹、炼器,还是符箓、阵法,或功法要旨、境界修成,皆信口拈来而无所不知。而她对于大泽与燕州颇为陌生,相关的讯息也来自于野的所见所闻。随着相处日久,她依然有些神秘! 便是这个神秘的女子,却又鬼怪精灵,像个淘气的孩子。而于野又何尝不是孩子习气,竟儿戏般的与她定下两条家规,使得两个意外邂逅的灵魂,因寂寞相依,与孤苦为伴,彼此相互依存! 已是初春时节,好像寒冬未去,远近依然荒凉一片,嗖嗖的冷风卷得道上尘土飞扬。 前方的山坡上,出现一片房舍。 是一个小村子。 村口道旁,有几间屋子,像是买卖铺子,门前搭着草棚,还有灶房、马厩、水槽。 走得近了,草棚上挂着一个随风摇摆的旗幡,可见半陵老酒的字样。 一家酒肆。 于野稍作打量,跳下马背,抽出长剑在手,大大咧咧道:“掌柜的何在,与我马儿饮些清水、喂些精料!” 他的神态举止,倒也像个江湖中人。 “呵呵,壮士请坐——” 酒肆中未见客人,只有两个农夫装扮的男子,一个四五十岁,一个二十出头,皆相貌憨厚,像是父子俩,上前招呼客人。 草棚下摆着三张桌子。 于野就近坐下,将长剑放在桌上,又道:“此处是何所在,与辰陵镇相距几里?” “此乃半陵村,辰陵镇尚在百里之外呢!” 中年男子拿着抹布擦拭着桌子上的灰尘,笑道:“壮士不必担忧,此去道路平坦,只需快马加鞭,天黑便至!” 掌柜的以为客人担心路程,便安慰了几句,转身拿来半盆水煮羊肉与一坛酒,并殷勤的斟满一碗酒,示意道:“壮士慢用——” 于野看着一大碗酒,禁不住皱起眉头。 又听掌柜的说道:“江湖中人饮了我的半陵老酒,无不交口称赞!” 于野只得端起酒碗,而酒水入口,犹如火烧,一股烈火直冲脑门,呛得他呲牙咧嘴。 “咳……” “如何?” 于野急忙运转功法化去酒劲,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赞道:“好酒!” 满脸期待的掌柜得意笑道:“我说么,半陵老酒名不虚传!” 于野趁机放下酒碗,抓起一块羊肉塞入口中。 掌柜擦拭着相邻的桌子,兴致不减道:“壮士也是为了辰陵山的宝物而来?” “啊……” 于野忙着吃肉,嘴里支吾一声。 “呵呵,我说么!” 掌柜的又是得意一笑,道:“壮士想必是听说过辰陵山的来历吧,据传万千年前,一头蛟龙坠落此地,变成了一座大山,从此每年冬春之际异象频发,辰陵山也因此得名。而近日辰陵山中异象再起,传言蛟龙重生,必有宝物出世,引得远近四方的江湖游侠、能人异士闻风而来。我说么,又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两匹马从远处驰来。 掌柜的乐呵呵的迎上前去。 于野对于辰陵山的传说没有兴趣,也未将什么蛟龙、宝物放在心上。而他吃喝之余,还是抬眼一瞥。 骑马而来的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壮汉,各自携带刀剑,飞身下马,大步冲进草棚占了一张桌子,伸手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老子饿坏了,快快上酒上肉——” “两位壮士,酒肉来啦!” 掌柜的依旧是乐呵呵的满脸笑容。 于野低着头,默默吃着他的羊肉。 暗忖道,虽然他竭力模仿江湖人士的言行举止,却依然学不来那种粗野与蛮横。 两个汉子也许真的饿坏了,转瞬将一坛酒与两盆肉一扫而空,又要了一坛酒慢饮,这才顾得上打着饱嗝哈哈一笑。 “哈哈,大哥,此间酒肉不差,买些带去山里。” “便依二弟所言!” “据说各地豪杰尽数赶往辰陵山,此番定能大开眼界!” “他娘的,这世上哪有什么豪杰,尽是道人的鹰犬罢了!” “与我相熟的几位兄弟皆拜在道长门下,据说捞取了不少的好处呢!” “二弟也动心了?” “一粒丹药,便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且武力倍增,岂能不让人动心呢?” “知道胡老大么?” “一方豪雄!” “结果又如何?他率先投靠海外的道人,曾一时风头无俩,却因办事不力,被直接处死,他手下的兄弟也尽数归附北齐山,成了道人的鹰犬!” “大哥,慎言!” 两个汉子称兄道弟,应该交情不错。大哥性情直爽,快人快语;二弟则是多了几分谨慎,暗中使了个眼色。大哥回头一瞥,很是不以为然。 “怕他作甚!” “大哥,前往辰陵山的江湖同道众多,倘若你我今日所说被人传了出去……” “哦……” “这位兄弟,如何称呼呀?” 兄弟俩转身看向邻桌的客人,皆神色不善。 于野尚在低头吃肉,暗暗无奈。 在这山野酒肆歇个脚、吃点东西,也能惹来麻烦。 两个江湖汉子的谨慎有些莫名其妙,既然害怕隔墙有耳,得罪江湖同道,又何必那么大的嗓门呢! 而所谓的拜在道长门下,又是何意? “本人天宝,敬这位兄弟一碗酒!” 许是见于野不吭声,自称天宝的汉子有些恼怒,端着酒碗站了起身,昂起脖子便是一饮而尽。他伸手抹去络腮胡须上的酒水,举着空碗、瞪着双眼,挑衅道:“江湖规矩,我先干为敬了!” 于野微微一怔。 逼人饮酒,也是江湖规矩? “我大哥天宝,我是二弟仁梁!” 二弟不甘示弱站了起来,“咕嘟咕嘟”一碗酒下肚,同样举着空碗,面带杀气道:“先干为敬!” 这兄弟俩想干什么,找借口拔刀拼命? 于野也有些恼怒,或是好胜心起。他伸手摘下斗笠慢慢站起,然后抓过酒坛,张口便是一阵痛饮。“咕嘟咕嘟”酒水飞溅,酒坛瞬间见底。他“砰”的放下空酒坛,面不改色气不喘,似笑非笑道:“本人于仲坚,两位有何指教?” 借仲坚之名一用,却冠以于姓,倘若被他知晓,不知会不会大怒。 天宝与仁梁面面相觑,抓起桌上的酒坛子你一口我一口猛灌起来。而两人已饮过一坛酒,第二坛酒下肚,顿时酒劲上涌,满脸的通红。 于野却得势不饶人,喊道:“掌柜的再来十坛酒,我与这两位大哥不醉不休!” 掌柜的惊讶道:“哎呀,半陵老酒的酒劲雄烈,常人一坛即醉,十坛……要醉死人的!” 于野不以为然道:“莫说十坛老酒,便是五十坛、上百坛又有何妨!” 他看似吹嘘,却实话实说,只要运转功法,即使饮上百坛烈酒,他也不会有半点醉意。 而天宝与仁梁已是面露惧色。 没有斗笠遮挡,终于看清眼前的这位江湖同道。对方极为年轻,却酒量惊人。倘若继续拼酒,只能是自取其辱。 “于兄弟好酒量,佩服!” “饮酒见人,酒量见怀,于兄弟的为人,我想也差不了!” “于兄弟与我性情相近!” “义气为重,同道中人!” “你我兄弟一见如故,刀山火海不敢辞……” 刚刚还是挑衅意浓,转眼便如老友重逢,一坛老酒使得兄弟俩将于野视为同道知己,哪怕是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掌柜的,结账!” “于兄弟,你我同去辰陵山……” 第八十一章 江湖不老 本来是一人独行,如今变成了三人行。 两个江湖汉子骑马跑在前头,时不时的放声大笑,或是回头招手示意,满身浓郁的酒气随风飘散了一路。 于野策马慢跑跟在后头,看着那兄弟俩的醉态,他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好奇,只能暗暗摇头。 此前也结识过江湖人士,诸如冯老七、姜熊,或是仲坚,均为精明强悍之辈。而今日遇到的天宝与仁梁似乎更为看重江湖义气,竟然为了一坛老酒,将他当成了意气相投的好兄弟,并邀请他结伴前往辰陵山寻宝。 本想拒绝,而稍作斟酌,于野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是顺道,正好途经辰陵山。再一个,兄弟俩乃是真正的江湖人,彼此结伴同行,便于他遮掩身份。 此外,一味的逃脱躲避,也并非长久之计。他也想知道目前的江湖以及卜易与那帮蕲州修士的动向。 尘土飞扬的大道上,三匹马竞逐而去…… …… 黄昏时分,前方出现一道峡谷。 峡谷过去,地势骤然开阔。右侧是条大河,激流奔涌;左侧的山脚下,坐落着大片的房舍,为辰陵镇所在;就此往南的十余里之外,便是辰陵山,但见落日的余晖之下,高山巍峨、奇峰林立,气象不凡。 “哈哈,讨个彩头,你我兄弟便住这家客栈!” 镇子的南头,有个大院子。院门前的旗杆上,悬着“聚宝客栈”的旗幡。 客栈名为“聚宝”,倒是与天宝的名字相仿,所谓讨个彩头,也是图个大吉大利的运气。 于野跟着兄弟俩进了院子。 客栈的客房位于东、北两侧,门房、酒肆居于西侧,马厩坐落在院子南端,已停放了二三十匹健马。 三人要了一间客房。 据天宝所说,客栈已住满了江湖同道,仅剩下一间客房,况且深夜进山寻宝,有个地方歇脚便成。至于为何深夜进山,说是辰陵山的异象仅在夜里出现。 天色渐晚,客栈的院子里挂起灯笼,点燃了火堆,四周摆放着十几张桌子。 数十个江湖汉子或是围坐饮酒,或是凑在一起大声说笑。 三人占了一张桌子,要了一坛酒、三大盆肉、一摞饼子。 天宝与仁梁好饮,离不开酒。于野只得硬着头皮奉陪,再暗中以修为化去酒力。 聚宝客栈的江湖人,足有三四十位之多,年纪不同,相貌服饰不同,口音也是天南地北不各异,应该都是为了寻宝而来。 辰陵山,真的藏有宝物? 于野一边饮酒吃肉,一边悄悄散开神识。院子里虽然人数众多,乱哄哄一片,却未发现修士的存在。 “哈哈——” 隔壁的桌子围着一群人,不时顿足挥拳、大喊大叫。当间的桌子上放着几张骨牌,还有散碎的银子。 一帮家伙闲着无事,在聚众耍钱呢。 于家村有村规,族人不得耍钱。记得于宝山曾经因为耍钱,被三爷爷罚跪在祠堂里整整一日一宿。 于野打量着四周的情形,禁不住想起了往事。 而天宝见到耍钱,早已心痒难禁,待吃饱喝足了,他丢下酒碗,哈哈一乐,起身凑了过去。 “他娘的,老子也耍两把!” 仁梁又岂肯落后,也是跃跃欲试。 一众赌徒尚在兴奋之中,任凭兄弟俩左推右搡,谁也不肯相让。 天宝急了,伸手抓着一人便甩了出去,趁势挤进人群,摸出一块银子拍在桌上,吼道:“老子押了,开啊……” “哗啦——” 天宝忙着耍钱,被他甩出去的人却撞翻了凳子,接着又撞向于野所坐的桌子。 于野急忙伸手挡住桌子,并将摔倒之人扶起。 而被他搀扶之人却是勃然大怒,跳脚道:“何人放肆,老子刚赢了一把……”其话音未落,又回头叱道:“小子,撒手——” 于野松开手,微微愕然。 如此狂躁的赌徒,竟是一位老者,虽然已须发斑白,却一身的江湖恶习不改。 偌大的年纪,竟也混迹江湖? 嗯,堪称老江湖! 却见老江湖拼命冲向人群。 于野有些担心。 老者脾气暴躁,天宝亦非善人,一旦双方冲突,只怕他瘦弱的身子骨经受不住拳打脚踢。 谁想老者一头挤进人群,转身又退了回来,手里抓着抢回的两块碎银子,得意笑道:“嘿,今晚的运气不差!” 于野摇头无语。 老江湖不仅好赌,而且贪财! “拿酒来——” 老者并未离去,而是扯过凳子坐下,冲着于野招呼了一声。于野戴着斗笠低着头,根本不予理会。他索性伸手抢过桌上的酒坛子,瞪眼道:“也不知孝敬老人家,年纪轻轻的没眼力见!” 这是训斥晚辈的口气! 抢酒不说,还倚老卖老,凭什么呀? 于野抬头一瞥。 老者又是两眼一瞪,伸手拍了拍腰间,气势汹汹道:“小子,不服气么?是否比试一二,让我老人家教你如何做人!” 他腰间插了一把小刀,切肉尚可,用来吓唬人,有些勉为其难。 “嘿!” 于野忍不住咧嘴一乐,摇头道:“老人家这般大的年纪,何苦如此呢?” “哼!” 老者却不领情,训斥道:“哼,岂不闻千秋岁月一杯酒,江湖不老人不归。你小子懂个屁,少管闲事!”他将酒坛子夹在腋下,拂袖起身离去,而没走多远,又找了一张桌子吃喝起来。 于野独自坐在桌前,看着院子里喧闹的场景,禁不住抬脚踩在凳子上,端起半碗残酒一饮而尽。 “呼——” 没有运转功法,任凭一股火辣直透脏腑,随着酒气长吁,神魂之间竟然多了一丝莫名的快意? 于野放下酒碗,细细回味。 虽有快意莫名,依然品尝不透酒的滋味。而方才老者的那段话,却是叫人感慨良多。 千秋岁月一杯酒,江湖不老人不归…… “他娘的,你胆子不小——” 便于此时,天宝突然与人争吵起来,他抓住一个精瘦的汉子,从其袖口翻出一张骨牌与众人示意道:“诸位兄弟且看,此人耍诈……”而对方突然挣脱,竟抽出一把小刀扎向他的胸口,并恶狠狠咒骂道:“多管闲事,老子捅死你!”天宝始料不及,一时也难以躲避。他身旁的仁梁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小刀,反手插在精瘦汉子的肩头之上。对方嚎叫着连退几步,伸手拔下带血的小刀。 与此同时,另有三个汉子持刀跑了过来。 耍钱的众人见状不妙,纷纷往后退去。 转眼之间,精瘦的汉子与同伴已将天宝与仁梁围了起来。兄弟俩岂肯示弱,各自抽出贴身的短刀。 而更多的江湖汉子则是围观叫好,还有人摆开凳子坐下,端着酒碗、吃着肉,兴致勃勃的等待着一场血腥的拼杀。 精瘦汉子捂着肩头,恨恨啐道:“呸——” 他的三位同伴心领神会,举刀往前扑去。 天宝与仁梁并肩而立,神情有些慌张。 兄弟俩势单力薄,所持的短刀也讨不到便宜,看来今晚要吃大亏。 眼看着一场生死血拼在所难免,忽听有人出声道: “住手!” 话语声很轻,却不容置疑。 三位持刀的汉子已杀心大起,根本未作理会,又听一声刺耳的尖叫响起—— “住手!” 此时不仅是三位汉子,便是天宝兄弟俩以及在场的所有人,皆是瞪着双眼而深感意外。 只见精瘦汉子僵立原地,脖子上抵着一柄长剑。他吓得不敢动弹,犹自满脸惊恐的叫道: “三位兄弟,快快住手啊!” 持剑之人是一位头戴斗笠的男子,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手中的长剑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三位持刀的汉子面面相觑,只得收刀往后退去。 戴着斗笠的男子也适时收起长剑。 精瘦汉子急忙躲开几步,扭头去看身后之人,却只看到一顶斗笠与一把入鞘的长剑。他默默点了点头,带着三位同伴扬长而去。 “哎呀,着实无趣!” “他娘的,没打起来……” “兄弟们,喝酒、喝酒……” 一场热闹没了,在场的众人大失所望。 而天宝与仁梁却是兴奋不已,拉着戴着斗笠的男子回到桌前坐下。 “于兄弟,你果然够义气!” “嗯,凶险关头敢于上前拼命,这才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 “只怪我俩的长刀放在客房没带出来,不然定叫那厮好看!耍钱不耍诈,他竟敢坏了规矩。而于兄弟也说说,怎会绕到人家身后不被察觉呢……” “大哥,你我敬于兄弟一碗酒!” “理当如此,咦,酒坛子呢……” 一群江湖汉子继续在院子里饮酒作乐,随着夜色渐深,这才各自散去,三三两两结伴走出了客栈。 于野与天宝兄弟返回客房稍作收拾,也趁着夜色走出了院子。各自的坐骑,则是留在客栈之中。 据悉,大山之中地势险峻,只能弃马步行。 来到院外,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淡淡的月辉笼罩远山,四方一片朦朦胧胧。 于野看着天上的明月,又回头看向这大山脚下、河水之畔的小镇。 镇子上的几家客栈中,相继涌出一群群的人影…… 第八十二章 一起成仙去 天上,明月独悬。 朦胧的月光下,点点的火光在游动着。 人们举着火把穿行在陡峭的山石之间,远远看去便像是一只只火虫,为了心头的欲念,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宝物,奋不顾身的冲向茫茫大山深处。 天宝没带火把,只管追随前头的亮光。仁梁与于野的身后,同样跟着一串举着火把的人影。 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渐渐雾气横生,并有隐隐的轰鸣声响起。 翻过一道山岭之后,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山谷。却见山谷中弥漫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在月光之下犹如一片云海。 便在那云海之间,时而闪过一道光芒,随之响声隆隆,仿佛惊蛰飞竞,又似春霆炸鸣,可谓声势非凡而又神秘莫测。 众人纷纷驻足观望。 天宝与仁梁在一块山坡上停了下来,各自瞪大了双眼。于野陪着兄弟俩就此止步,他也是好奇不已。 山谷中的异象,着实罕见。 不仅如此,山外尚且寒冷,山谷中却有点闷热,如同季节颠倒而盛夏来临。 不管如何,既然来了,便瞧个稀奇,开开眼界!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于野如此,众多的江湖人也是如此。人性大抵相同,所不同的或许只在善恶取舍的一念之间。 山梁上涌来的人影愈来愈多。 片刻之后,四周的山坡上已聚集了两三百人,虽然以壮汉居多,却也不乏年长者,而无论彼此,一个个都是满脸的期待之色。 于野悄悄关注着聚集的人群,依然没有发现异常。他是怕蕲州修士出没,始终不敢掉以轻心。而他刚刚松了口气,又神色一动。 此前在客栈中耍钱的老者也来到此处,似乎冲着这边瞪了一眼,又转身躲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江湖不老,人不归! 于野想起客栈中的遭遇,暗忖道,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只有深入江湖,才能领略江湖种种。 “且待宝物出世,抢他娘的!” 天宝发下宏愿,颇有大干一场的劲头。而仁梁有些担忧,提醒道—— “今晚各方豪杰齐至,只怕你我兄弟抢不到便宜!” “哼,乱世出英豪,无非比谁拳头硬、刀头快、心肠狠,我兄弟一点不输旁人……” “大哥高见……” 兄弟俩想的是发笔横财,闯出一番名堂,虽然言语粗俗,却也道尽了江湖的乱象。 于野在意的不是宝物,而是山谷中的异象。 “蛟影?” “咦,此处是何所在?” 如今只要出声召唤,识海中多半能够得到回应。 “此乃辰陵山,传为蛟龙所化,近日异象频发,引来众多江湖人寻宝……” 于野简短道明缘由,便听蛟影道—— “你所看到的异象,或为天地气机冲撞所致,所谓天鼎地炉,乾机变,则坤火动……” “那山间雾气如海,难道不是风云龙虎之兆?” “倒是有云从龙、虎从风,圣人作而万物睹之说。而大泽灵气枯竭,不该有蛟龙出没呀?” “你见过蛟龙么,真的能够吞云吐雾、飞天遁地?” “蛟龙,乃是未成龙的灵蛟,并无传说中的那般神奇,无非是会飞的四脚蛇罢了。而真龙却难得一见……咦,你前往大泽南地,何故逗留于此?” “瞧个热闹!” “小心!” “嗯!” “哎呀,蛟龙出来啦——” 于野与蛟影神识对话之际,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 只见山谷中的云雾突然震荡起来,随之“轰隆隆”的响声大作。而翻涌的云海持续片刻,竟渐渐平息,响如雷声的动静也渐趋放缓。 正当众人失望之时,一个个又瞠目不已。 云海之中突然冲出一道光芒,犹如流星倒挂而直上天宇。与此刹那,远处的夜空中也出现三道光芒,彼此汇聚一处,转而又盘旋着落在云海之上。 天宝与仁梁已吓得不敢吭声。 于野同样脸色微变,瞧热闹的兴致早已荡然无存。 云海便在脚下,借助月光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竟是四位踏着飞剑的修士,其中一人正是卜易! 四位筑基高人? 之前仅有一个卜易,已让他疲于亡命,今夜竟然冒出四位筑基高人,且相隔不过百丈而近在眼前。 于野暗暗后悔不迭,只想即刻逃走。 辰陵山与北齐山虽然相隔数百里,而此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有江湖人士聚集,卜易与那帮蕲州修士又岂能无动于衷。 此前却心存侥幸,实属不该啊! 而于野转身之际,又暗暗叫苦。 来时的山梁之上,冒出十多个男子,显然是蕲州的修士,已然断绝了山谷中所有人的退路。 唉,倒霉! “各位不必惊慌!” 话语声响起,而嗓音并非卜易? 于野伸手拉低斗笠循声看去。 出声之人,是个陌生的男子,三十多岁的光景,比起卜易的相貌要年轻许多。只见他道人装扮,留着短须,背着双手,脚下踏着剑光,自有一股高深莫测的凌人气势。 “本人南山,来自蕲州仙门。” 男子竟然自报家门,他应该施展了修为,话语声不大,却响彻山谷—— “因本门宝物遗落大泽,特派门中弟子前来找寻,奈何初到贵地,难免行事鲁莽,致使道门崩坏,江湖混乱,各地人心惶惶,为此……” 自称南山的男子稍稍一顿,接着说道:“本人携两位师弟亲临大泽,将创立北齐山仙门,并广招门徒,以延续道统不灭,还四方安宁。无论江湖人士,还是八家道门弟子,均可成为我仙门中人,不过呢……” “大哥,你我也能成为仙门弟子?” “骗人的把戏!” “机缘难得……” “这个……” 大泽要创立仙门,并且有望成为仙门弟子,不仅天宝兄弟颇为意外,山坡上的人群也是一阵骚动。 于野同样有些错愕。 这帮蕲州修士并非为了追杀他于野而来。 而眼前的山谷,显然是个精心设计的圈套。所谓的蛟龙重生、宝物问世,不过是骗人的伎俩。 摆出如此大的阵仗,难道只为笼络大泽的江湖人士? 创立仙门,广招门徒? 且不说修道如何的艰难,什么时候人人都能修仙了? 而南山出声之时,比他年长的卜易竟然颇为恭敬。 “不过呢……” 只见南山话语一转,微微笑道:“仙门也有仙门的规矩,拜入仙门之前,尚需甄别伪劣,以免混入不良之徒。”他说到此处,抬手往下一指—— “谁想成为我仙门弟子,请吧!” 云海边,有块平坦的山坡。 南山的话音未落,已有几个汉子迫不及待的跑到山坡之上,并扔下刀剑与身上的财物以表诚意。 “嗯!” 南山点了点头,道:“每人赏赐一粒仙丹!” 一位修士飞身跃下山梁,手中拿着一瓶丹药。几个汉子抢过丹药扔进嘴里,仿佛立地成仙般的振奋不已。 有人带头,便有人效仿。 不断有江湖汉子走向山坡,想要成为仙门弟子的人愈来愈多。 南山也是来者不拒,继续说道:“修道与修仙不同,前者修人,后者修仙。假以时日,各位都将得道成仙、长生不老,呵呵!” 他的话语声,极具蛊惑之力。 “大哥,机不可失啊!” 仁梁早已忍耐不住,劝说道:“这并非你所说的鹰犬,而是仙门弟子,你我兄弟一起成仙岂不美哉!” 天宝迟疑片刻,重重点头道:“美哉!”而他尚未挪步,又招手道:“于兄弟,他娘的一起成仙去!” 于野站着没动,却暗暗无奈。 比起卜易的阴险歹毒,这个南山更为可怕。想想也是,谁又能抵挡成仙的诱惑呢! “走啊!” “于兄弟—— 天宝连声催促,仁梁更是要过来拉扯。 于野低着头后退一步,急声道:“两位请便,切莫强人所难!” 天宝兄弟很是不解,诧异道—— “于兄弟,缘何这般见外?” “嗯,兄弟你见外了!” 我的天呐,没想到兄弟俩如此闹心! 此时没被卜易认出来,已是侥幸,若敢抛头露面,纯属找死。那可是四位筑基高人与十多位炼气高手,纵有天大的本事他也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于野心急如焚,又不敢声张,只能慢慢后退,果断又坚决的连连摇头。 “罢了!” 天宝摆了摆手,道:“你我兄弟义气为先,患难与共。既然于兄弟不愿拜入仙门,理当共进退!” “唉,便依大哥所言!” 仁梁颇为沮丧,却也就此作罢。 而更多的江湖人士走向云海边的山坡,便是那个耍钱的老者也混在其中。南山依旧是欣然接纳,每人赏赐一粒仙丹。 片刻之后,仅剩下三四十人留在原地。此番来到辰陵山的江湖人,十之八九已拜入了所谓的北齐山仙门。 “呵呵!” 夜空下,响起南山的笑声。他的笑声依然那么云淡风轻,而他接下来的话语声却令人毛骨悚然—— “我说过,仙门有仙门的规矩。我北齐山仙门的第一条戒律,非我道友,即为死敌。尔等既然不肯拜入仙门,便是自绝天路!” 山梁上的十多个蕲州修士不约而同祭出了飞剑。 所谓的自绝天路,意味着死路一条。 不肯拜入仙门的三四十个江湖人尚在观望,顿时慌乱起来。 仁梁与天宝更是面面相觑,却一个叫苦连天,一个恨恨不已—— “早知如此,大哥你该听我一回……” “他娘的,成仙是骗人的……” 第八十三章 乾机变 天宝兄弟俩抱怨愤恨之际,夜空中闪过一道道剑光。 转眼之间,惨叫声四起,一道又一道人影倒在剑光之下,又顺着陡峭的山坡往下滚去。幸存者惊慌失措,有的举起刀剑徒劳抵挡,有的窜向山林,有的趴在乱石堆里,还有的大声呼喊,只求拜入仙门,永世效忠不敢背叛。 云海边的山坡上,静静站着二百多个已拜入仙门的江湖人士。看着同道的凄惨下场,或也恐惧,或也庆幸,或也悲愤,却依旧是默然旁观。 于野召唤一声,转身躲在一块山石下。 天宝兄弟见机得快,匆匆忙忙跟着他伏下身子。 藏身的山石恰好背对着山梁上的修士,能够暂避一时,却面对着山谷云海,也面对着云海之上的四位筑基修士。 “大哥,如何是好……” “拼他娘的……” “拼不过呀,无非送死……” “你我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誓言如是,夫复何憾,更何况还有于兄弟,轮回路上好作伴……” 天宝兄弟自知必死,便要拉着新结识的于兄弟,拼一个轰轰烈烈、痛痛快快,拼它一个无怨无悔。 于野却是心急如焚。 南山当场招纳门徒,他已知道大事不妙,本想趁乱离去,竟被天宝兄弟缠住。如今南山终于大开杀戒,天宝兄弟又要拉着他一起去死。 可见江湖义气也害人。 他又岂肯白白送死,而一旦动手,必然暴露身份,随之便将遭到四位筑基高人与十多个炼气高手的围攻。而眼下飞剑乱窜,生死时刻降临,即使抛弃天宝兄弟强行突围,也为时已晚。 于野尚自纠结彷徨不定,急忙转身低头。 一股寒意突如其来,瞬息掠过他的全身! 糟了! 这是筑基高人的神识! 此前人多混乱,又借天宝兄弟遮掩,没有人留意他的存在。此时却处于四位高人的注视之下,他最为担心的状况终于发生了。 于野低头躲避之际,便要拿出破甲符。 强大的神识一扫而过,好像没有识破他的身份。或许神识来自南山,他并不认得自己的相貌? “轰隆隆——” 正当此时,眼前的石头、树木突然颤动摇晃起来,紧接着整个山谷都在震动。 与此瞬间,云海翻涌,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竟直上百丈、千丈,火红的烈焰照亮了四方,滚滚的浓烟遮住了天穹。 四位筑基高人始料不及,慌忙踏着剑光飞出山谷;云海边的两百多个江湖人士轰然四散。十多个蕲州修士也顾不得杀人,匆匆收起剑光转身逃窜。 天宝与仁梁瘫倒在山坡上,双双目瞪口呆—— “蛟龙重生,真是好大动静……” “宝物呢……” “地火所至,万物俱灭,走——” 幸亏请教过蛟影,知道此地异象的由来。不用多想,辰陵山下的地火喷发了。而既然坤火已动,乾机的变化何在? 于野催促一声,飞身往上,而回头一瞥,又转身返回。山体的震动过于猛烈,天宝兄弟俩站立不稳,莫说逃离此地,便是走路也难。他只得将长剑插入腰间,一手抓着一人,然后脚尖一点,带着兄弟俩往上蹿去。 转瞬冲上山梁。 却见山梁上下,尽是逃窜的人影,彼此推搡叫骂,拔刀相向,场面混乱不堪。而咆哮的地火与滔天的烈焰,使得喧嚣的场面更添几分异样的绚烂。 于野一手抓着一人,只管往前冲去。天宝兄弟俩震惊于他的力气之大,却也没忘挥舞长刀乱劈乱砍。 如此横冲直撞,翻过山梁,冲开人群,循着山路狂奔而去。 夜色中,三人像是并驾齐驱,似乎没有异常,却又脚不沾地纵跳如飞,左右还有两把长刀开路,遇人便砍。 片刻之后,前方的山道上已没有了人影。 于野这才丢下兄弟俩。 夜空之中,浓烟滚滚,“轰隆隆”响声不断。弥漫升腾的浓烟之中,一道火红的烈焰肆虐不休。随之滚烫的泥土尘屑从天而降,干枯的山林霎时燃烧起来。 “天呐——” 天宝兄弟俩大惊失色,捂着脑袋撒腿便跑,冷不防摔个跟头,跳起来继续狂奔。 于野紧随其后。 他空手赶路,轻松许多,却未敢大意,一路上留意着头顶与四周的动静。 三五里过后,天宝兄弟俩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峭壁下的山涧乃是出山的唯一途径,却站着一个手持短剑的中年男子,厉声喝道:“岂敢擅自离去,站住——” 天宝与仁梁脸色惨变。 遇上修士了! 如今地火喷发,整座大山都烧了起来,竟然不让人离去,还有活路么! 兄弟俩尚自不知所措,却见于兄弟从身后冲了过来,不仅如此,他还抬手打着招呼—— “这位道兄,甘行何在?” “你是?” “我乃……” 一问一答之间,于野已冲到近前,斗笠下的半张脸露出笑容,却突然屈指弹出两道剑气。 近在咫尺,事发突然,即使中年男子有所警觉,已然来不及应变。“砰”的一声护体法力崩溃,紧接着又是“噗”的一声腰腹炸开血洞。他难以置信的后退两步,仰面朝天往后倒去。 于野伸手抢过中年修士的短剑与纳物戒子,趁势祭出一张离火符。对方尚未倒地,已在火光中化为灰烬。他转身冲入山涧,头也不回道—— “两位大哥,走啊——” 天宝只觉得口干舌燥,默默看了眼身旁的仁梁。仁梁抹着脑门上的汗水,同样说不出一句话。 又过了片刻,三人穿行在一段峡谷之中。 透过峡谷,已然能够看到聚宝镇的灯火。 天宝与仁梁顿时有了精神。 “二弟……你我算是捡条命……” “大哥所言极是……” 而兄弟俩尚未来得及庆幸,脸色又变。 峡谷中突然蹿出十多道人影,气势汹汹的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于野虽然跑在前头,却并抛弃天宝兄弟俩而独自远去。果不其然,即将冲出辰陵山的时候再次遭遇意外。 “没错,正是这三个没长眼的东西,竟敢在我辰陵镇撒野,今晚一个也休想走脱!” 拦路的十多个汉子,皆手持利刃、相貌凶狠。为首之人,竟是客栈耍钱使诈的精瘦男子,肩头上裹着带血的绷带,他显然是为了报仇而来。 “于兄弟,这是……” 天宝喘着粗气跑到近前,顿时明白了原委,狞笑道:“哈,这伙泼皮无赖……”他与随后赶来的仁梁点了点头,恶狠狠道:“他娘的,今晚受够了鸟气,若不砍下几个脑袋,你我兄弟还有何颜面闯荡江湖!” 仁梁举起长刀,与他一左一右摆出搏命的架势。 十多个汉子已守候多时,大呼小叫着扑了上来。 “杀——” 天宝岂肯示弱,也是大吼一声。而他与仁梁的长刀尚未接敌,面前忽然卷过一阵劲风,随之“叮叮当当”乱响,接着刀剑横飞、血光迸溅,一道道人影扑倒在地。 不过眨眼之间,十多个汉子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天宝与仁梁自恃凶猛过人,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精瘦男子却逃过了一劫,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后退几步,转身便跑。 “他娘的,给老子站住——” 天宝随后奋起急追,仁梁猛地掷出了手中的长刀。 精瘦男子没跑几步,已被旋转的长刀砍在腿上,他踉跄之际,又被一把长刀穿胸而过。 天宝追至身后,一脚将其踢翻,仁梁适时赶到,又是一阵劈砍。正当砍杀痛快之时,一道戴着斗笠的熟悉人影飘过身旁,兄弟俩慌忙丢下破碎的死尸追赶而去。 出了峡谷,前方便是辰陵镇。 镇子上虽然灯火通明,却人喊马嘶,老幼哭泣,一片混乱的景象。 三人跑到聚宝客栈的门前。 客栈门前,同样是车马乱撞、人影匆忙。便是客栈的掌柜、伙计也驾着大车,带着家眷,急匆匆的冲出院门,直奔镇外逃去。 与此同时,片片点点的尘屑与泥土从天而降,像是黑色的雪花、灰色的泥雨,笼罩着整个山镇,随之弥漫的烟尘顿时令人窒息也使人绝望。 就此看向来路,高耸的山峰与天上的明月早已消失无踪。惟见漫天翻涌的黑云之中,一条烈焰长龙犹在怒吼天地、咆哮四方。 于野与天宝兄弟俩愣怔片刻,转身冲入客栈的院子。 成群的马匹尚在,同样惶惶不安,却被拴在马厩之中,一个个昂首挣扎、放声嘶鸣。 三人分别找到自己的坐骑。 于野挥剑砍断了所有马儿的缰绳,这才离开了客栈。 天宝兄弟俩已抢先冲到街道上,却骑着马儿在原地转圈,虽然满脸的焦急,却又神色期待。 黑雪、泥雨所致,四周一片黑暗朦胧。辰陵山的方向,似有几道人影奔着镇子而来。 于野一拨马头,催促道:“走——” “哈哈!” 天宝大笑一声,挥手道:“好兄弟,共进退,走也——”。 三人三骑穿过逃难的人群与混乱的街道,抵达来时的峡谷之中。离开峡谷之后,道路渐渐通畅。 天宝策马飞奔之际,大声召唤道—— “于兄弟,去我的庄子盘桓几日如何?说清楚了啊,你我兄弟不怕那帮家伙,就是避避风头!” “正合我意!” “哈哈——” 第八十四章 江湖不再 “修道,便是闭关修炼么?” “行走坐卧,皆为修道啊。典籍有云,动处炼性,静处炼命。每日静坐冥想呢,便是熬炼心性。惟神不外驰,物不动心,外相不入,内想不出,方境界有成。炼命则是炼炁于内,养就真元,有存神、守一、内观、胎息等诸般法门,却殊途同理、大道归一。” “有了修为又能如何,还不是打打杀杀、你争我夺?依我看来,道门、仙门,与市井江湖没甚么两样!” “嗯,你的看法浮于表象,这也是众多低阶修士的境界桎梏所在。如你所说,菜刀也可以杀人啊。须知修炼之道,用于己,可了生脱死,不为轮回所累,游四方之阔,享天地之趣;施于外,以德正道,德行天下,济世救人,保一方风调雨顺。而修为境界并非恒久存在,施展符咒道法,譬如你施展剑气,皆消耗真元。当勤勉修行,不敢有一日的懈怠。至于你所说的江湖么,我也不懂,或许,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于兄弟,酒菜已齐备——” 随着门外的喊声响起,于野从静坐中慢慢睁开双眼。 置身所在,是间宽敞明亮的大屋子,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便是榻上的褥子都是崭新的。 这是天宝为他安置的住所。 数日前的那个夜晚,三人离开辰陵山之后,便掉头往北,然后舍弃大道,一头扎入山林之中。次日的傍晚时分,来到三百里外的一个山谷之中。山谷中有处僻静的庄院,便是天宝家的庄子。 于野在庄子的后院安顿下来,一是天宝兄弟的盛情邀请,再一个,当然是为了避避风头。 躲避风头的几日里,他行功修炼之余,不是回想着辰陵山所发生的一切,推测蕲州修士的动向,便是与蛟影探讨修炼的困惑与心得。如蛟影所说,这叫谈经论道,在仙门之中颇为寻常,同道之间相互切磋印证,对于境界修为的提升大有裨益。 “于兄弟……” 门外又传来喊声。 “来啦!” 于野答应一声,伸腿下榻,抬手一甩,一把灵石碎屑飞向窗外。 在辰陵山杀了一个蕲州修士,得到五块灵石。 目前看来,杀人还是他得到灵石的唯一途径。 打开房门,仁梁仍在门外等候。 “仁大哥……” “二哥、二哥,唤我二哥便成!” 仁梁虽也高大威猛,却比天宝少了几分鲁莽。 于野微微一笑。 仁梁举手示意,边走边说道:“这两日住得如何?” “嗯,不错!” “哈,有何不妥,尽管吩咐,自家兄弟,切莫见外!” 门外是个小院子,为庄子的后院,有门户隔绝,与前院互不相扰。出了小院的院门,是个干涸的池塘。上面有条木头栈桥,通往池塘当间的草亭。池塘过去,便是一片数里方圆的山谷,为河水环绕,阡陌纵横,山林密集。再又山谷往南看去,则是高山起伏、群峰耸立。 “想不到天宝大哥的家境如此殷实,可谓是家大业大啊!” “这年头,没银子也闯不了江湖!” “哦?” “接济他人,要银子吧?结交同道,要银子吧?摆平恩怨,要银子吧?打造刀剑,添置坐骑,也要银子吧?说是有理走天下,而无钱路难行!” “话虽如此,而江湖之中,也并非都是有钱人!” “江湖之中,当然也有穷人,却为生计搏命,为一口饭食低头。一旦英雄气短,便不再是英雄,又何谈快意江湖,任侠四方呢!” “受教了!” 仁梁的话语虽然简单直白,却也不无道理。于野曾因走投无路而沦为贼人的同伙,其间的窘迫与羞辱使他至今难以忘怀。 “于兄弟,你笑话哥哥呢!” “我也是穷人啊!” “哎呀,这岂能相提并论。你或许人穷,而你的剑足够锋利。仅凭一把长剑,便能赢取天下富贵。当然,你乃世外高人……” “哪有什么高人,还不是躲在此处犹如鼠辈?” “哈哈……” 说话之间,两人来到草亭之中。 正当晌午,天上却是灰蒙蒙的一片。 天宝已等待多时,起身招呼道:“三弟,请坐——” 于兄弟成了三弟? 草亭中有石桌、石凳,桌上摆着酒肉吃食。 于野欣然坐下。 “三弟,这几日是否安好?” “承蒙关照!” “莫说见外的话,你不妨留下来,若有家眷也搬来同住,以后你我三兄弟日日相伴岂不快哉!” “大哥所言甚合我意,只怕留不住三弟这位世外高人!” “哈哈,饮酒——” 辰陵山之行过后,天宝与仁梁便已知道于野的身份,却从不多问一个字,只将他当成救命恩人与两肋插刀的好兄弟。这是兄弟俩的为人厚道之处,也是于野与其结交的一个缘由,怎奈结交了两个好酒之徒,身为客人的他只得入乡随俗。 三人举酒畅饮。 草亭位于池塘之上,四周为高山丛林环绕,就此把酒临风,倒有几分快意 片刻之后,三人说起正事。 “依三弟吩咐,这几日我外出一趟,从各方消息得知,那晚的江湖同道仅逃出来数十人。余下的尽数葬身地火之中,北齐山招纳的众多弟子也未能幸免。而辰陵山的地火至今没有停歇,殃及数百里。你不妨抬头看看,暗无天日啊……” 于野放下酒碗,走到草亭外抬头观望。 灰蒙蒙的天穹并非乌云弥漫,而是辰陵山地火喷发的烟尘所致。如此天地之威,令人惶恐也使人敬畏。 “那晚招纳弟子虽然不了了之,而北齐山仙门却成事实。三个月后的初八,为北齐山仙门设坛创立之日。届时,大泽各地修道之人与江湖中人务必前去观礼,否则便是与仙门为敌而必将遭到严惩,我呸——” 天宝啐了一口,痛骂道:“这他娘的什么道理,这不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么?纵使江湖的悍匪枭雄,亦无这般的无法无天。去他的狗屁观礼,老子退出江湖也就是了!” 仁梁饮了口酒,感慨道:“这江湖已不再是你我兄弟的江湖,退出也罢!” 江湖,虽然鱼龙混杂,充满恩怨仇杀与尔虞我诈,却也讲究天道公理、江湖情怀与行侠仗义。这是一方纵情自我,随性如我,狂放任我的天地。而一旦受人操控、为人摆布,多了阴谋算计,便也失去了它的本色而江湖不再! “三弟,你该如何?” “三弟并非江湖人!” “他虽为高人,却也身在江湖啊。不知他是前往北齐山观礼,还是从此归隐而远离江湖呢?” “三弟……” 天宝兄弟俩看向他们的三弟,看向栈桥上那个负手而立的少年。 于野则是看着灰蒙蒙的天色,久久的沉默不语。 这个江湖,与他无关。即使身在其中,他也只是一个过客。而如今的江湖之乱,却始于蕲州修士,或者说,始于灵蛟谷的那个山洞,始于他身上的蛟丹,他又岂能置身事外。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个南山的企图,已不言而喻。他借口创立仙门,只为掌控大泽。从今往后,所有人都要听命于他,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他的野心之大,难以想象。他是想成为大泽之主,还是背后另有阴谋呢? 记得他与卜易都曾提到的仙门宝物。 而究竟是怎样的宝物,使得一批又一批蕲州修士来到大泽,使得他与卜易变得如此的疯狂、如此的穷凶极恶? “三弟?” “哦……” 于野回过神来,转身笑了笑,他稍作忖思,道:“两位兄长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天宝兄弟俩脱口而出:“于仲坚啊!” “我本名于野,于家村的于野!” 于野郑重报出家门之后,静静等待。 天宝兄弟俩却面面相觑,道—— “没听说过啊!” “还是于仲坚这个名字响亮!” 于野挠了挠头,走到草亭中坐下,无奈道:“江湖之事与我无关,而那帮蕲州修士与我有仇,不仅栽赃嫁祸毁我名声,并指使江湖人士四处设卡拦截。谁想我接连杀了数位蕲州修士,那帮家伙却愈来愈多,如今又创立仙门……” “哦,你是……” “夺命小子!” 天宝兄弟俩恍然大悟,拍着桌子兴奋道—— “哈哈,你早说啊!” “我兄弟虽然不知你的真名,却对江湖盛传的夺命小子耳熟能详……” 于野摆了摆手,苦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隐瞒。南山创立仙门,事关重大。而是否前往北齐山,我尚未打定主意。” 天宝兄弟俩收起笑容。 “三弟,不会是要我二人陪你前往北齐山观礼吧?” “此去北齐山,无异于送死啊!” “且罢,你我兄弟共进退,便走一趟北齐山!” “大哥所言极是……” “不!” 于野却摇了摇头,道:“两位大哥不用前往北齐山……” 天宝兄弟俩愤然起身—— “岂能让你孤身犯险?” “兄弟情义何在?” 于野忙举手安抚,道:“稍安勿躁,我有事恳请两位相助,且听我慢慢道来……” 第八十五章 卑微 后院的客房内。 于野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酒壶、陶碗、朱砂,还有一沓符箓。笔与朱砂,由天宝兄弟购自数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二三十张破甲符,为他耗时三日所炼制。灵蛇的蛇皮,就此消耗殆尽。 于野伸手夹起一张破甲符虚划两下,“啪”的拍在胸口。随着光芒一闪,人在原地消失不见。片刻之后,他缓缓现出身形,依旧坐在凳子上,面露笑容,轻轻舒了口气。 依着蛟影的指点以及个人的感悟心得,他将制符之术略加改进,仅仅用了两三滴精血,便炼成二三十张破甲符。之所以不提画符,而称之为炼符,因为每张符箓都是他的心血炼就。 于野将一沓破甲符拿在手里。 加上之前炼制所得,共有三十六张破甲符,这是他保命的最大倚仗,也是他对付强敌的底气所在。 于野收起破甲符,起身走到榻前盘膝坐下,他左手握着一块灵石,右手揉搓着眉心,自言自语道: “如何才能活捉一个炼气高手呢?” 神识中传来蛟影的质疑声—— “你疯了?” “说说呗。” “是不是接连斩杀炼气高手,便忘乎所以了?你该有自知之明啊,倘若没有剑气,你杀不了任何一位修士,还敢妄想生擒活捉……” “问问而已。” “活捉炼气高手,说起来倒也容易,废了他的修为,还不任由你摆布。” “如何废去修为?” “更为简单啊,摧毁气海,震断经脉,虽生机苟延,却已形同废人。” “纳物戒子能否收纳活物?” “纳物戒子为虚空所在,活物入内即死,你不会用它收纳活人吧,哪来这么多古怪的念头?” “你且看看——” 于野挥袖轻拂,面前多了几样东西,分别是一块白布、一块玉牌、一把断剑,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紫色玉石。 玉牌为冯老七的遗物;白布、玉牌、玉石,乃是裘伯的遗物。 “我推测南山与卜易创立仙门的用意,还是为了宝物。你且看看,这几件遗物中,有无仙门至宝?” “哦……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这块布显然不是宝物,上面的字迹像是一段偈语,暂且不明其意……” 蛟影不会过问于野的所作所为,也未曾留意过他所得到的这几样东西。 “玉牌形同玉佩,尺寸略大,上有‘天机’与‘和’字……此乃仙门修士的令牌,天机为门派,和字应指名讳或辈分。” “天机门?蕲州的仙门?” “我对于蕲州所知不多……这把断剑的剑柄之上,也有天机二字,与令牌或为同一主人,却看着古怪,或有其他用处也未可知。” “玉牌来自冯老七,断剑来自裘伯,怎会是同一主人呢?” “我仅猜测而已,如何知晓详情呢……这块紫晶为炼制打造而成,状如星辰,看上去极为不凡!” “仙门至宝?” “虽也用处不明,却为宝物无疑。” “与蕲州修士找寻的宝物是否有关?” “至于究竟如何,只能去问那伙蕲州的修士了。” “嗯,有道理!” “你……” …… 半个月之后,辰陵山的地火终于渐渐熄灭。而方圆百里所在,依然笼罩在灰蒙蒙的尘霾之中。 即便如此,已有逃难的人群相继返回家园。 辰陵山数十里外的一条大道上,不时有人影匆匆来去。人们或是步行,或是驾车,或拖家带口,或身影孤零。有的神色期待,期待的是家园就在前方;有的面带悲伤,悲伤的是家园已毁而求生艰难。 也有人站在道边,默默看着眼前的景象。 世道的艰苦,命运的蹉跎,使他感喟生死的卑微,与天地的无情。而他同样卑微的像是一片尘埃,却与眼前的人们一样,从未放弃,也不甘堕落,哪怕前途渺茫,两脚依然走在路上…… “哇——” 一声啼哭传来,一个怀抱襁褓的妇人停下脚步。同行的路人陪伴左右,却无不面带笑容、神色欣喜…… 于野伸手拉低斗笠,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抬脚奔着辰陵山方向而去。 他又回来了! 再次孤身犯险! 天宝兄弟拦不住,蛟影也劝不住。 他有自己的主张。 没有弄清楚南山与卜易创立仙门的真实企图,哪怕是跑到海外、躲到天边,他也会为此耿耿于怀。何况此事关系整个大泽的前途命运,岂能任由那帮家伙胡作非为。或许他最终依然改变不了什么,至少他已竭尽所能无怨无悔! 也正如逃离灵蛟镇一样,他绝不会轻易的一走了之、一躲了之! 往前走了二十余里,又是一个路口。 路口聚集着一群人在大声争吵,还有几个江湖汉子在挥刀驱赶。 “道长有令,三个月之内,任何人不得靠近辰陵山,还请各位速速离去……” 路口过去,再走二十余里,便是辰陵山。而天上的尘雾也更加浓厚,远远看去,犹如黑夜降临,天地之间黑蒙蒙的一片。 于野挤过人群。 一个汉子举刀阻拦:“就此止步,不然……” 于野低头沉声道:“弟子有事禀报,敢问道长何在?” “几位道长尚在山里,您是……” 于野伸手拨开面前的长刀,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几个江湖汉子以为他是新晋的仙门弟子,便也不再阻拦。 又去三五里,前后不见人影。 于野加快脚步。 与江湖人士对话,只为探听口风,却意外获悉几位修士的去向,他当场改变了主意。 几个修士躲在辰陵山里干什么? 其中有没有南山,或是卜易? 须臾,峡谷就在前方,却为烟尘与黑暗所笼罩。而远处的天穹,仍在白昼之下。犹如阴阳对峙,却又昼夜并存。 穿过峡谷,则是另一番景象。 于野驻足观望。 一阵呛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夜空中,依然有零星的烟尘飘下。 右侧的河水干涸殆尽,左侧的房舍尽数化作废墟。曾经的小镇已不复存在,便是街道上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于野看着满目的荒凉与死寂,暗暗叹口气。 仅仅一场地火,便摧毁了一切。天地之威的强大莫测,使人倍感渺小无力。或许,这便是天道无情吧。而活着的人,依然故我…… 于野尚自感怀,神色微微一凝。 覆盖街道的尘土之上,有几行淡淡的足印。应该是蕲州修士打此经过,虽然施展了轻身术,却还是留下了痕迹。于野低头看向脚下。 尘土足有一两尺厚,如同积雪,却为灰黑色的粉屑,一脚踏下去便是一个深坑。 于野催动真气护体,脚尖一点,凌空蹿起三丈多远。他尚未落地,又是脚尖一点。力道所致,地上留下一个淡淡的足印。他趁势再次蹿起,快如风行般的飞驰而去。 转瞬抵达山脚。 大山倒是矗立如旧,却树木荒绝,满山灰烬,同样的一片死寂。 未几,人在山中,依然满目疮痍,却多了弥漫的烟雾,幸有真气护体,曾经的路径依稀尚存。 于野穿行在烟雾与灰烬之间,彷如孤鸟夜行,只为寻觅荒芜中的生机,去那黑暗的尽头找寻光明。 而黑暗的尽头,似乎已近在眼前。 千丈之外,一股浓雾蒸腾而起直上天穹。虽然相距甚远,且有真气护体,依然热浪扑面,令人望而却步。 浓雾的四周,堆积着厚厚的黑色巨石,像是流淌的泥浆,却大片的凝固,并散发着灼人的气机。 于野落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 曾经的山梁,已荡然无存。那泥浆巨石环绕的冲天雾气,应为熄灭的地火所在。 却未见人影。 莫非蕲州修士不在此处? 于野正想着原路返回,忽然回头一瞥。 百余丈外,山石耸立。黑暗之中,似有人影一闪即逝。 于野转身奔了过去。 耸立的山石,并未被地火泥浆所吞没,反而从中裂开一个豁口,黑洞洞的深浅不明。 于野悄悄走至近前,左右打量,又探头张望,并非发现异常。他稍作迟疑,抬脚踏入洞口。 洞口有着一人多高,往下延伸而去。人在其中,愈发炙热难耐。而凭借真气护体,倒也没有大碍。 于野慢慢寻觅往下。 十余丈过后,山洞变成一个洞穴,并就此分成数个洞口,通往地下的四面八方。 于野在一个洞口前停下脚步。 神识所及,黑暗如同白昼。而面对四通八达的洞口,他依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砰、砰——” 便于此时,一阵敲打石头的声响传来。 听动静,相距不远。 于野轻轻挪动脚步。 穿过两个洞口,右手方向另有一个洞穴。 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挥剑劈砍着一块黑色的石头,嘴里还在抱怨道:“此地灵脉稀薄,又遭地火冲毁,找不到几块灵石……”他突然收起剑光,意外道:“来者何人?” 两丈之外出现一道人影,并非熟悉的伙伴,而是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人,冲着他躬身低头道:“弟子求见南山道长!” “南山身为前辈人物,他怎会屈尊纡贵来到此地!” 中年男子训斥了一句,又诧异道:“你不是江湖人……” 于野抬起头来,微微笑道:“嘿,道兄不认得我了?” 中年男子疑惑道:“你是……” “我是……” 于野佯作报出名讳举手施礼,却突然屈指弹去。中年男子始料不及,也抵挡不住凌厉的剑气,眉心“噗”的炸穿一个血洞。于野趁势一把抢过对方的短剑与纳物戒子,接着出声道:“我是甘行啊!” 谁料话音未落,便听有人道: “甘行在此,谁敢冒充本人……” 第八十六章 谁也休想安生 “扑通——” 失去生机的中年男子瘫倒在地。 于野慢慢转过身来。 几丈外,站着两人。 其中一个精瘦的男子,正是出现在灵蛟镇客栈的甘行。他一眼认出头戴斗笠的少年,难以置信道:“于野?” 于野撇着嘴角没有吭声。 甘行抬手打出几道法诀。一层无形的法力瞬间笼罩四周。他转而看向洞穴内的于野,手中多了一道剑芒,不无庆幸的恨恨道:“小子,我到处找不见你,你竟敢送上门来。上回被你趁乱逃了,今日你再逃一个试试看!” 所在的洞穴,仅有四五丈大小。唯一的洞口,堵着两个炼气高手。 于野静静打量着甘行与另外一位中年修士,以及封住洞口与四周的无形法力,突然问道:“甘松是你什么人?” 甘行微微愕然,道:“同姓的道友而已,你所问何意?” 于野接着又问:“你方才施展的什么法门,能够拦得住我么?” “哦……呵呵!” 甘行禁不住笑出了声,讥讽道:“你已杀了多位炼气高手,竟然不懂得禁制之术,也罢——” 他摇了摇头,道:“我见识过你的狡诈,知道你在装傻卖乖拖延时机,想着如何脱身呢。却不妨劝你一句,死了这条心吧。此地不比灵蛟镇的人多混乱,让你有机可趁。我已打出禁制封住洞口,纵使你擅长剑气与隐匿遁术,也难有侥幸之理……” 忽听又问:“你为何对南山心怀不满呢?” “你……” 甘行的脸色一变。 于野的问话固然是拖延时机,却东一句、西一句的互不相干,让人匪夷所思、捉摸不透,却又冷不防的直至要害而难以作答。 “待我抓住你,再说不迟!” 甘行怒喝一声,抬手一指。他的同伴也及时出手,两道剑光急袭而去。 “轰——” 光芒闪烁,巨响轰鸣。 与之瞬间,一团火光“砰”的炸开,整个洞穴顿时笼罩在熊熊的烈焰之下。 甘行与同伴急忙催动法力护体,同时驱使飞剑横扫左右。盘旋的剑光划过岩石,“刺啦”火星、碎石迸溅。 封闭的洞穴,使得离火符的威力更甚几分。片刻之后,肆虐的烈焰终于熄灭。而四周的禁制已在烈焰的焚烧与剑光的轰击之下崩溃殆尽,那个戴着斗笠的人影也随之消失无踪。 “哼!” 甘行冷哼一声,拿出一张符箓拍在身上,交代道:“地火尚在,不便施展遁术。我追那小子,你断他退路!” 光芒一闪,人已消失不见。 他的同伴心领神会,转身往回跑去。 此人虽然粗壮,却身形敏捷,三两步便已蹿到通往地上的洞口。他要返回地面,截断那个小子的退路。谁想去势正急,一道杀气急袭而至。他慌忙催动法力护体,并闪身躲避。护体法力却“砰”的崩溃,紧接着又一道杀气穿过肩胛。他强忍疼痛,挥动飞剑试图反击,不料小腹突然连遭重击,强劲的力道瞬间击溃气海丹田。他再也承受不住,一头摔倒在地,惨哼一声昏死过去。地下冒出一人,正是于野。 于野抓起昏死的中年修士往上跑去。 而他即将冲出洞口,身后突然袭来一道剑光。他反手屈指一弹,凌厉的剑气“锵”的逼退了剑光。他趁机蹿出洞口,却不想剑光只是稍作回旋便再次急袭而至。 “轰——” 于野尚在半空,人未落地,张嘴飙出一股热血,带着中年修士双双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山洞内现出甘行的身影。 “哼,我也给你来个声东击西,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 甘行带着得意的神情走出山洞,却又脸色一冷。 黑沉沉的夜色下,可见洞口前的一滩血迹,而于野与他的同伴,均已消失无踪。 甘行暗啐一口,遂隐去身形随后追赶。 那小子已遭重创,应该逃不远…… …… 地下,黑暗且闷热。 须臾之间,强大的力道从四面八方辗轧而来,使人难以挣扎、也透不过气来。 于野急忙奋力往上,终于跃出地面。他喘着粗气,踉跄着停下脚步。他的手中,依然抓着昏死过去的中年修士。 破甲符虽然神奇,却仅能支撑片刻,否则难免活埋地下,最终被碾压粉碎。 这是到了何处? 眼前依旧黑暗沉沉、乱石狰狞、灰尘遍地,显然尚未逃出辰陵山,也找不到出山的路径。 甘行必然不肯罢休,接着逃吧! 于野擦了把嘴角的血迹,摸出一张破甲符拍在身上,并催动真气罩住所抓着的中年修士,闪身没入前方的山壁之中…… 只见黑暗笼罩的大山里,两道人影时而出现在峭壁之上,时而出现深壑沟底,转而又在乱石之间纵跳如飞、狂奔不止。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两道人影再一次从地下冒了出来。 眼前是个干涸的水沟,四周为大片的荒野。数里之外,有高山耸立、尘雾弥漫。回头远望,已是黄昏临近而天光黯淡。 竟然从地下逃出了辰陵山? 却仍未远离险地。 手上湿漉漉的,是血。 于野推了把身边的中年修士,没有一点动静。试探他的手腕脉门,察觉气息尚在,人还活着,体内的真气也好像没有消失。 咦? 于野冲着中年修士的小腹便狠狠砸了一拳。 “啊——” 中年修士呻吟一声,嘴角溢出血迹,依然昏迷不醒。 “我只想废你修为,手段不够娴熟而已。” 于野嘀咕一声,撕下一块衣衫将中年修士肩头的血洞裹扎起来,又拿出一捆绳索将其上下捆绑了几圈,之后再次祭出一张破甲符而失去了身影…… 一个时辰之后,一片林子中冲出一匹黑马。马上驮着两人,一个骑着、一个趴着,趁着夜色疾驰而去。 翌日的晌午时分。 狂奔了两百多里的黑马匆匆抵达天宝家的后院,马上之人神色疲倦,摇摇晃晃,斗笠也没了,满身的灰尘与污血。 天宝与仁梁已等候多时,皆大吃一惊。 于野翻身下马,佯作轻松的摆了摆手。 兄弟二人忙将中年修士扯下马背,并拖入后院的库房之中。 库房的地下有个存放杂物的地窖,如今加装了厚厚的门扇,并添置了木架、鞭子、水桶、火把等物。 于野径自返回客房,关上房门。他慢慢走到榻前坐下,拿出一瓶丹药尚未吞服,禁不住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热血。 神识中传来一声叹息:“唉,自作自受!” 于野强行吞下丹药,盘起双膝,拿出一块灵石扣入掌心,无力的闭上了双眼。 蛟影的埋怨声继续响起—— “你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竟敢不断挑战强敌,若非护体真气有异于常人,此番你岂有命在?尤为甚者,竟去活捉了一位炼气六层的修士。你哪是什么夺命小子呀,你就是一个胆大泼天的浑小子……” 蛟影埋怨之余,又哀伤叹息—— “唉,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呢。我只是一个可怜人,一缕残魂罢了,随时都将消亡于天地之间,没人知道我来过,也没人知道我是谁,便如一个虚幻的影子……” 哀伤未去,怒气再起—— “哼,你真的气死我了。你的破甲符虽能隐身,仅能维持片刻,说是穿墙遁地,也遁不过百丈之远。你却因此有恃无恐,实属无知无畏。还有啊,废去一人的修为,并非拳打脚踢,你如此摧残折磨一个修士要干什么,便不怕牵连无辜……” 于野亟待吐纳调息、运功疗伤,却皱着眉头,脸色发苦,一时难以安静下来。 与蛟影相处已久,她从未这般的喋喋不休、咄咄逼人。 她是成心的。 她恼怒自己不听劝告,依然孤身犯险,结果遭致重创,差点栽了个大跟头。她却又无力阻拦,只能事后大发雷霆。 也不怪她担惊受怕! 此次重返辰陵山,着实凶险万分。 却非莽撞之举,而是权衡许久的一个决断。 他一直遭到不明不白的追杀,也一直在猜测被追杀的缘由。如今南山与卜易更是变本加厉,已逐渐掌控了整个大泽。而若想弄清楚这背后的真相,便不能逃脱躲避一走了之,而是还以颜色,哪怕是羽翼未丰、修为低下,他也要让南山与卜易知道,于家村的于野绝不会任人欺辱。于是他痛下决断,他定要在对方创立北齐山仙门之际狠狠的折腾他一回。 当然,他不会傻子般的去硬拼。 更何况筑基高人乃是他难以面对的强大存在。 而他虽然惹不起筑基高人,却不怕炼气修士。只需隔三差五杀一个炼气修士,便能让那帮家伙惶惶不可终日。所谓的北齐山仙门,最终亦将名声扫地。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既然他于野有家难回,那么谁也休想安生。 不过,针锋相对之前,务必要弄清楚蕲州来了多少人手、有何打算,与行事的规矩,等等。 而获悉蕲州修士底细的唯一途径,只能是来自蕲州修士。为此他谋划多日,并铤而走险,终于抓到一个活口,却也挨了一记飞剑…… 第八十七章 天宝兄弟俩 清晨。 房内异常安静。 于野坐在榻上,裸着上身。 他的肌肤细腻、坚韧,并且透着黄玉般的淡淡光泽。曾经单薄的臂膀与腰身,也变得粗壮许多。十七岁的他,已然成长为一个健壮的年轻人。 不过,他后背有块青紫色的淤痕,依然触目惊心。 淤痕为甘行的飞剑所致,差点将他扎个窟窿,幸赖护体真气挡住了致命一击,却也免不了皮肉之苦与脏腑震动、气血逆行的折磨。如今耗去两块灵石与一瓶丹药,接连行功疗伤七日,伤势已经没有大碍,消耗的真气也已渐渐恢复如初。 于野穿上衣袍,低头打量。 他面前摆放着两个纳物戒子,两把飞剑,十七块灵石,二十多张符箓,还有三枚玉简、几瓶丹药、散碎的金银,以及私人杂物等。 杀人必有所获! 这也是人们喜欢相互拼杀的一个缘由吧! 十七块灵石,远远多过此前的缴获。二十多张符箓中,多为离火符,另有两张御风符与两张降龙符。 三枚玉简,两个是仙门的功法。 蛟影说过,仙门功法众多,而贪多则滥。《天罡经》与七杀剑气,足以让他修炼一生。 另外一枚玉简为大泽的舆图,却标注了八家道门与灵蛟谷的具体所在。这也验证了此前的猜测,南山与卜易等人的阴谋与灵蛟谷有关。或者说,与灵蛟谷中的修士遗骸有关,也与他于野有关。 于野挥袖一卷,面前的东西消失一空。 如今以神识搬运收纳物品,已极为娴熟自如。所谓熟能生巧,便是这个道理。 而此番的收获不仅是灵石飞剑,还有一个大活人! 于野伸腿下榻,轻轻舒展腰身,然后打开房门,满怀期待的走了出去。 穿过小院,便是库房。 刚到门前,一声惨叫声隐隐约约响起—— “啊……” 房门紧闭。 “笃笃”敲了两下。 片刻之后,房门开启,从中露出仁梁的脑袋,遂又鬼鬼祟祟的招了招手。 于野抬脚走进房内,身后的房门已“咣当”落下门栓。 仁梁伸手示意道:“我与大哥不敢打扰三弟,却也没闲着……” 库房的角落里,有个洞口。一道木梯,由洞口通往地下的地窖。 于野顺着木梯往下走去。 地窖内有些闷热。 跳动的火光下,天宝光着,手里拎着鞭子,凶神恶煞道:“他娘的老实交代……” 一旁的木架上,捆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同样光着膀子,却满身的血迹,尤其肩头的血洞叫人惨不忍睹。或许是承受不住折磨,便听他求饶道:“我已交代八回了,你不如杀了我……” “啪——” 随着一声鞭子的脆响,怒吼声响起—— “吓唬老子呢,你找死……三弟……” 天宝正要发作,回头看见于野,他伸手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如释重负道:“这几日连番询问,远比杀人更为辛苦!” 他扯过一条木凳坐下,壮硕的身子冒着热气。 “有劳两位兄长!” 于野道了声辛苦,好奇又道:“他已交代八回,不知交代了什么?” 天宝接过仁梁递来的瓦罐喝了几口水,道:“此人叫宏安,自称散修,蕲州中山国人氏,双亲已亡,未曾娶亲,却与风尘女子有染。”“哦,还有呢?” “风尘女子不止一个,叫什么来着……” “还有呢?” “还有……哦,他来到大泽,也曾找寻风尘场所,这他娘的什么修道高人,分明一个好色之徒啊!” “他为何来到大泽?” “他不是找女人么……他果然没有如实交代,他娘的……” 于野摆了摆手。 被绑在木架上的男子摇了摇头,痛苦道:“七日啊……整整七日,这两人反复拷打,只为查明我有几个女人,我……”他不堪回首般的叹了口气,悲愤道:“我……我岂能受此羞辱……” 于野默然无语。 天宝兄弟俩知道他活捉修士的计策,很是兴奋不已。当他抓来这个中年,兄弟俩更是主动担当起看管、拷打与询问的重任。而江湖中人只管江湖俗事,自然问不出什么名堂。 却让人受尽委屈! 他叫宏安! “宏安道友!” “你……” 宏安以为于野更加凶狠残暴,未想他话语平和,并以道友相称。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苦涩道:“你废了我的修为,我不再是修道之人。” 于野拿出几粒丹药塞入他的嘴里,又捏碎一粒丹药敷在他肩头的伤口上,转而后退了两步,道:“劳烦两位兄长为他松绑,给他酒肉充饥!” 天宝兄弟俩虽然茫然不解,却还是忙碌起来。 片刻之后,地窖中多了一张桌子,还有一盆肉与一壶酒。 宏安也被扶到桌前坐下,身上披了件长衫,或许是饱经折磨,犹自虚弱的低着头。 “他娘的,我三弟请他吃喝,他倒是忸怩起来!” “哼,往日里威风着呢,想不到也有今日……” 天宝与仁梁守在一旁,尽其嘲讽与羞辱之能。曾几何时,蕲州修士骄横异常,令人又恨又怕,如今却任由摆布,兄弟俩自然是扬眉吐气。 于野站在另一旁,轻声道:“吃饱喝足了,回我几句话!” 许是吞服了丹药,使得宏安有了几分气力,他缓缓抬起头来,道:“问话之后,便杀了我?” “我不杀你!” 于野肯定道。 宏安沉默片刻,道:“你问吧!” 于野点了点头,道:“蕲州先后来了几批修士,其中有几位散修,几位仙门弟子,又有几位筑基高人?” 宏安想了想,道:“据我所知,蕲州应该来了三批修士。多年前卜易前辈便带着三位炼气道友来到大泽,三位道友身陨之后,他又从蕲州招来十二人,多为蕲州的散修,我与甘行也在其中,结果再次折去半数而一事无成。云川仙门的前辈为此动怒,特命南山前辈亲率三位筑基弟子与十位炼气弟子来到大泽。” “如此算来,前后共有三十人,我已杀了几个……” “北齐山一人,太平观一人,青野镇郊外二人,星原谷外二人,灵蛟谷一人,灵蛟镇一人,辰陵山二人,共计十位道友死在你的手里。当然,加上我便是十一人。” “岂能都算在我的头上?” “放眼大泽道门,谁有本事斩杀炼气五层以上的高手?一旦有人失踪,这笔账便会记在你的头上。” “南山来自哪一家仙门,是否会有更多的高人到来?” “南山与卜易等筑基前辈,均来自蕲州中山的云川仙门。至于后续如何,我一个散修如何知晓。我只是受人雇佣,赚取几块灵石罢了。不过,卜易前辈曾经交代,不得向他人提起大泽之行,否则严惩不贷!” “哦,为何隐瞒此事?” “事关仙门隐秘,谁说得清楚呢。” “你总该知道大泽之行的使命吧?” “寻找宝物。” “什么宝物?” “来自海外的宝物。” “海外所指蕲州?” “并非蕲州,而是传说中的燕州。” “传说中的燕州?” “我结识的道友没人去过那个地方。” 两人一问一答,牵连甚广,话里话外,透露着众多讯息。而天宝兄弟俩却是如坠云雾,渐渐感到乏味,彼此换了个眼色,悄悄爬上木梯溜了出去。 地窖中,只剩下于野与宏安。 于野为宏安倒了一碗酒,然后放下酒壶,原地踱着步子,继续问道—— “究竟是何宝物,有何用处?” 宏安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酒,稍稍缓了缓,道—— “我曾问过卜易前辈,他也知之甚少。” “既然他知之甚少,便不惜余力的追杀我?” “你懂得大泽失传的剑气,又有他人指证,你难以洗脱干系,何况你后来连杀多人,仇怨越结越深……” “定是尘起害我,他人在哪里?” “我并未见过此人,听说他指证你之后,卜易便放他离开大泽,或许已前往蕲州。” “我再问你,南山与卜易为何急于创立仙门,又为何召集各地道门与江湖人士前往观礼?” “创立仙门与卜易无关,乃是南山的主张。他欲借仙门招揽各方,以便将道门与江湖收为己用。与他看来,这不仅是找到宝物的一条捷径,也能他对付你的一条良策。他要让你大泽永无立足之地,最终不得不低头求饶!” “如你所说,卜易与南山不合?” “卜易办事不力,受到南山的训斥。卜易为此心生愤懑,南山也恼怒他的不听管教。而双方身为筑基同辈,不便撕破脸皮。我与甘行等人却受牵连,被迫前往辰陵山寻找灵石……” “我废了你的修为,以后还能否修炼?” “你……有你这么废人修为的?我没死在你的剑气之下,也差点被你的拳头打死。你倒是担心我能否修炼,你不如赔偿我数十年光阴……” 宏安突然愤怒起来,话语中充满了绝望。 于野无言以对,只能拱了拱手默默转身离去。 踏着木梯走出地窖,天宝兄弟俩尚在库房中等候。 “三弟,你我饮酒去,改日问话也不迟!” “没什么问的了!” 于野淡淡回应一声,径自走出门外。 穿过小院,便是池塘。 初春已过,池塘内依旧是凋零的景象。倒是远处的山林,多了一层淡青色的春意。曾经灰蒙蒙的天穹,亦仿佛明亮了几许。 于野在池塘岸边踱着步子,兀自回想着地窖中的对话。 便于此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天宝已披上衣衫,与仁梁走了过来,各自一脸轻松的模样。 于野眉梢一挑,似有不解。 兄弟俩竟然冲着他得意一笑,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野微微一怔,忙道:“两位杀了宏安?” “三弟没什么问的,留他还有何用?” “我已答应不杀他,岂能食言?” “三弟并未食言啊,我二人动的手……” 第八十八章 春色已浓 “……我此前不让你修炼《天罡经》附录的法术,因为你啥也不懂,刚刚着手修炼,犹如婴儿学步,不敢有所分心,只能循序渐进。你如今功法已经入门,七杀剑气的一式殉杀也算是略有小成,我不妨与你说说天罡盾的修炼之法,以及殉杀的境界感悟……”, 池塘的草亭中,于野凭栏而立。 此时他吹着初春的风,远眺群山苍茫,近观田园之趣,享受着难得的宁静。而他看似悠闲自在,却又神色微凝。识海之中,不断传来蛟影的话语声。 上次他带伤归来,使得蛟影恼怒不已,却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为他拾遗补阙,帮他未雨绸缪,以免浑小子再次吃亏。 “《天罡经》的九层境界,均有附录的法术;辟谷,已无需赘述,如今十天半月不吃东西也饿不坏你,而天罡盾,为炼气中期境界方能解锁修炼的法术。炼气四层、五层、六层为中期,你虽然只有三层境界,而修为法力堪比五层,算你是中期境界,倒也说得过去。天罡盾为护体之术,却与真气护体有所不同。后者源自真气,为本命神通,前者源自法术与法力,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草亭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壶酒与一堆山里的干果。 自从天宝与仁梁知道于野的身份之后,只要他沉默不语、或是独处,便远远的躲开,以免打扰他的清净。 兄弟俩自作主张杀了宏安,他只是稍作惊讶,并未多说一句话。留下宏安,无法安置,但有意外,便是灭家、灭族之祸。不过在宏安看来,他就是一个卑鄙之徒,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与兄弟俩因酒结缘,相处的日子也自然少不了酒。 于野转身在桌前坐下,伸手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酒,酸的、辣的、苦的直窜入口,呛得人皱起眉头,而吐去了酒气,口舌间竟然多了一丝香甜,使人久久的回味不已。 苦尽甘来的滋味,像是蹉跎的收获、生命的抚慰;辛辣的火烧,彷如平湖风雷,猛烈释放之后,喧嚣远去、四方归宁。噫吁哉,天地间悠悠独我,一江清水照月明。 这便是饮酒之趣? “……七杀剑诀第一式,殉杀。何为殉杀?取以死相向、以身殉死、同归决绝之意,剑出必杀,鬼神俱惊。其一式尚且如此凶狠,之后的六式可想而知。仙门之中虽也不乏剑气之术,七杀剑气却为独有。却过于毒辣霸道、威力惊人,它曾一度失传。你得到剑诀,是机缘,修至何等境界,凭造化……” 什么是机缘? 也许蛟影为了保住蛟丹中的残魂,挽救一个懵懂无知少年的性命,她情急之下传授了七杀剑诀。如今的她好像有点后悔、或者后怕,因为七杀剑气的威力之强,曾经威名传播之广,远远超出那个少年的想象。 “……修炼天罡盾,不能不懂得《天罡经》的境界划分。《天罡经》有九层大境界,一层炼气、二层筑基、三层结丹、四层元婴、五层化神、六层炼虚、七层合体、八层合道、九层大乘。每层又分初、中、后三期九层,共有八十一层小境界。惟九九归一,方得大乘之境。你是不是听着头疼、觉得害怕,以为修炼之途遥遥无期呀?嗯,我也这么认为,八十一层小境界,犹如万丈高山令人却步,谁让它入门容易呢……” 来一碗酒,满怀激烈,再来两枚山里的干果,更添几分酸甜的味道,看这昏沉的天地多了色彩,风中的鸟鸣亦透着欢快之意。 天色渐晚,于野依然独坐草亭把酒临风。 “……入门愈是容易,后期愈是艰难。道理如此,你却列外。你体内的蛟丹,堪比金丹与元婴的存在。当你弱小之时,它必然吸纳你的真元、压制你的进境,当你渐趋强大,它终将被你炼化、为你所有。你的修为进境,亦将远超常人……” 夜色降临,庄子里亮起灯火。 一盏灯笼,引着天宝兄弟俩踏着栈桥走来。 “三弟,我已吩咐家人不得靠近此处,这两日你是否安逸?” 于野起身相迎,笑着点了点头。 天宝挂起灯笼,仁梁从腋下扯出两坛酒与一个盛放吃食的匣子。 于野极为娴熟的接过酒坛倒了三碗酒。 三人在桌前坐下,酒碗一碰,同声“干了”,一饮而尽,然后往下空碗,抓起卤肉大快朵颐。各自吃喝之余,相继出声—— “五月初八,便是北齐山的观礼之日。距今只有一个多月,我兄弟三人合计、合计,接下来如何行事。” “据说,已有大批的道门与江湖人士启程前往北齐山。如今北齐镇的客栈,已是人满为患。” “他娘的,都是一群趋炎附势之辈!” “形势比人强啊,谁也不敢得罪那帮修士。北齐山仙门创立之后,必将一统大泽。” “哼,想一统大泽,问过我兄弟了没有?” “大哥不是说退出江湖……” “我是说过退出江湖,而江湖离不开我啊。哎呀,闲话少叙,说说正事。我已打听到了观礼的仪程,下月初八的前三日,北齐山开门迎客。待初八那日的卯时,各方前往玄武阁,辰时,为仙门大典吉时。若能毁了大典,便能坏了那帮家伙的好事。” “如何毁了大典?” “这个……放一把火烧他娘的!” “大哥说得轻巧,届时仙门高人众多,一旦行迹败漏,后果不堪设想!” “三弟……” 于野丢下肉骨头,喝了口酒,然后看向天宝与仁梁,悠悠吐了口酒气。 兄弟俩知道他与蕲州修士恩怨,也知道他报仇的打算,并一直帮他打探各方消息。至于他如何行事,则是一无所知。 “多谢两位兄长的相助,我独自前往北齐山……” 于野已打定主意,独自前往北齐山。带着天宝兄弟俩不便行事,反而累及无辜。谁料他话音未落,便惹来一阵怒吼—— “三弟,你羞辱天宝呢?对付外来的无良道人,救我江湖于水火,乃我辈分内之事,当义不容辞,你岂敢枉顾江湖道义而置我一腔热血于不顾?” “大哥所言有理!我二人忙活一个多月,并非为你三弟,而是为了大泽,为了整个江湖。不管你如何决断,我与大哥绝不袖手旁观!” 于野哑口无言。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起身深施一礼,转而走出草亭,举手扬声道:“同去北齐山!” 天宝与仁梁怒火顿消,相视哈哈一乐—— “哈哈,我兄弟三人同去北齐山!” …… 重返北齐山,事关重大。 带着天宝与仁梁,更是多了几分变数。而无论是出于兄弟情义,还是江湖道义,他都难以拒绝。何况这个江湖依然是兄弟俩的江湖,他也注定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不过,既然风云已起,狂澜将至,自然要未雨绸缪。 客房内。 于野端坐榻上,两眼微阖,状若入定,却又双手掐动,不断比划着各种符印与法诀。 而他在忙着行功修炼,蛟影则是忙着提醒他即将面的各种凶险。 “……你活捉的蕲州修士,嗯,便是天宝兄弟所杀的宏安,从他的言语中推测如下,其一,南山与卜易的大泽之行,乃是云川仙门一家所为。鉴于其他仙门并不知晓此事,表明云川仙门有所顾忌,或与海外宝物有关,详情不得而知……其次,宝物来自燕州,必然与燕州仙门有关。若想查明原委,且待来日机缘……其三,如你所说,南山与卜易不和。两人所带来的散修与仙门弟子,也早已互生嫌隙。南山创立仙门更是急功近利之举,未必能够得偿所愿。再一个,眼下各方齐聚北齐山,多有观望之意,你且临机行事,当有所作为。而你要答应我,切忌犯傻拼命,务必全身而退,听到了没有……” “嗯!” 于野嘴里答应一声,掐动法诀的双手忽然分开。 与之瞬间,盘膝而坐他的缓缓悬空而起,一团白色的光芒笼罩四周。便在光芒闪现之际,浮现出一道淡淡的青色龙影。 于野睁开双眼,意外道:“这是天罡盾……” 谁料蛟影也是意外不已:“这……法力相似,应为天罡盾无疑呀,却与我熟知的大不一样,哦……”蛟影狐疑片刻,恍然大悟道:“应为蛟丹之力所至,便如你护体真气变化,使得天罡盾有异,或许威力更胜一筹!” “照此说来,倒也不差!” “天罡盾之名,已不符实,叫作……天龙盾,如何?” “天龙盾!” “你的天龙盾,已有小成,却耗时半月,接下来又将如何?” 于野打出一道法诀,光芒消失。他趁势伸出双腿飘然落在地上,定了定神,拂袖一甩背起双手,然后踱着步子走到窗前。 窗外,春色已浓。 “距五月初八,尚有半个月。我想提前动身,于明日启程,前往北齐山……” 第八十九章 江湖草莽 天色未明。 后院亮起灯火,传来天宝的吆喝声。 房内,于野在整理着装。 他重新束扎了发髻,换了身灰色的粗布长衫,腰间裹着一条行囊,双手也缠着块麂皮。 这天宝为他添置的行头。 手上的布条、或麂皮,能够避免刀剑脱手,乃是搏杀拼命的小窍门,也是江湖人惯常的装束。 床榻上,摆放着一把长剑,一沓符箓。 青钢剑,乃是他乔装江湖人的随身利器。 以他如今的修为法力,应该能够驱使飞剑。而在蛟影的劝说下,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飞剑的威力不抵剑气的强大,反而有暴露修为之虞。 符箓之中,有二十张破甲符,三十多张离火符,两张御风符与两张降龙符。 上回的辰陵山之行,耗去了十六张破甲符与两张离火符。这剩下的符箓,再加上剑气与天龙盾,便是他前往北齐山的所有倚仗。 于野拿出几瓶丹药与几锭金银放在榻上,这才收起符箓,抓起长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天宝与仁梁摩拳擦掌、精神抖擞。 通往前院的角门处,挂着一盏灯笼。暗弱的灯光下,站着几道人影,其中有老人、妇人,也有孩子。 天宝兄弟俩见他现身,大步奔向院外。 于野举起双手冲着角门处的老人与妇人深施一礼。 院外,三匹马已是整装待发。马背上,挂着三个一模一样的斗笠。 晨色朦胧,三人骑马离开了庄子。 片刻之后,驶上一条乡间小路。回头看去,天宝家的庄院已消失在山谷之中。 “天宝大哥,此处有无地名?” “山中多梨树,故名梨树谷。” “北齐山之行若有不测,致使兄弟失散,不妨返回此地再行聚首,两位大哥意下如何?” “便依三弟所言!” “走啦——” …… 五日后。 北齐镇。 街道上多了三位骑马的男子。 正是于野与天宝兄弟俩,三人皆戴着斗笠,携带利器,且风尘仆仆的模样,俨然便是前往北齐山观礼的江湖人士。 而就此看去,相似装束的江湖人比比皆是,再加上叫卖的小贩,行走的车马,使得街道拥挤不堪。 镇子西头有个院子,院门前的旗幡上写着福来客栈。 天宝径自骑马冲入院子,吼了几嗓子,遂又气急败坏的招呼道:“且不管住处,填饱肚子再说!” 兄弟三人从镇子东头,走到镇子西头,从悦来客栈,找到福来客栈,依旧是家家客满,根本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便如天宝所说,只能在客栈的酒肆里歇歇脚,也顺便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于野与仁梁跳下马背,将坐骑交给伙计照看。 酒肆门前,同样人来人往。 于野停下脚步,打量着喧闹而又熟悉的小镇。 时隔将近一年,再次回到北齐镇。而上次是出逃,此次却是迎难而上,并且换了两位伙伴,他也变成了一个江湖人。 “三弟——” 于野转身走进酒肆。 酒肆内坐满了人,推杯换盏,吆五喝六,人声嘈杂。 兄弟三人抢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坛酒与三盆肉,彼此也不谦让,一阵吃喝痛快。 于野倒是喜欢这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图个无忧无虑、酣畅自在。而他吃喝之余,悄悄散开神识。 来到北齐镇之后,他便在暗中留意。而街道的人群中,并未发现蕲州修士的存在。 据宏安所说,先后来到大泽的修士共有三十位,已先后折损多人,如今尚有四位筑基高人与十五位炼气高手。而其中的卜易与南山不合,所雇佣的五位散修也不会死心塌地卖命。照此算来,南山与他带来的仙门弟子才是真正的对手。 “诸位,此次前往北齐山,机会难得……” “此话怎讲……” “拜入仙门,修炼长生之道……” “天下哪有这般好事,岂不闻一百多位同道葬身辰陵山……” “依我之见,此去静观其变,若有好处,你我兄弟当仁不让,但有不测,撒丫子跑他娘的,哈哈……” “据说各方同道已抵达北齐山,你我岂能落后……” 酒肆中的众人在畅谈着即将到来的北齐山之行,兴奋与期待之情溢于言表,却也不乏担忧者与投机取巧之人。 “二弟、三弟,既然此地客栈已满,你我不如赶往北齐山,有事也便于提前应对!” “大哥所言有理!” “我正有此意!” 于野吃喝的样子颇为粗鲁随意,看上去与江湖人没有分别,却他如今的食量极小,一块肉、一碗酒足矣。转眼间他已吃饱喝足,与天宝兄弟俩道了声“失陪”,便径自起身走出了酒肆,去客栈的院子里透口气、寻个清净。 而他刚刚走到院子里,神色一动。 与此同时,一位擦肩而过的男子忽然停下脚步,疑惑道:“这位莫不是于……” 于野急忙转身,伸出手指示意道:“请慎言!” “哦?” 男子有着三十出头的年纪,身着道袍,留着短须,双目有神,恍然作喜道:“果然是于野……” 于野禁不住翻起双眼,无奈道:“桃疯兄长,今日难得重逢,你又何必害我呢!” 桃疯,本名桃丰子,西云山道门弟子,炼气五层的修士。与他结识于青野镇外,联手杀过两位蕲州修士,之后便分道扬镳,没想今日意外重逢。而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直呼于野的大名。 “于兄弟,你也过于小心了!” 桃疯不以为然道:“你我说话,岂容他人窥听!” 正当饭时,四周果然无人。 于野伸手拉低斗笠,轻声道:“我这人胆小!” “呵呵,于兄弟真会说笑。你若胆小,又岂敢亲临此地!” 桃疯依然满脸喜色,兴奋道:“而亲临此地者,并非仅有你我,还有几位同道的高手,待我与你引荐,随后结伴同往北齐山,来吧——” 几位同道的高手? 于野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几个人影,忙道:“不用了……” “此时不比往日,各方人士齐聚北齐山,纵使蕲州修士居心叵测,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何况北齐山仙门的创立,名不正、言不顺……” 桃疯自顾侃侃而谈,举手催促道:“于兄弟,你我去客房说话!” 却见于兄弟站在原地未动,身旁多了两个壮汉,三人不仅戴着斗笠,便是装束也相差仿佛。 “桃兄,今日不便相扰,改日再行请教!” 于野歉然一笑,举手告辞。 桃疯愕然道:“于兄弟,你岂能忘了身份,忘了道义所在,而与江湖人厮混?” “桃兄……” 于野话未出口,他身旁的天宝与仁梁不乐意了。 “江湖人怎么了?” “这位又是何人? 桃疯淡淡一笑,道:“我乃西云山修士,不与草莽之辈为伍。我劝于兄弟自珍自重……” 天宝与仁梁面面相觑,顿时勃然大怒—— “他娘的,老子就是草莽之辈!你他娘的又是什么东西,道门都被人灭了,一条丧家之犬,装什么大尾巴狼,我呸——” “哼,竟敢瞧不起江湖人,瞧不起我家三弟,你他娘的有种,等着啊——” 桃疯脸色一沉,怒道:“大胆……” 他身为修道之人,自恃清高,即使遭受过苦难,也未曾被人如此的辱骂。 天宝瞪起双眼,“锵”的抽出长刀,恶狠狠道:“他娘的,老子天生大胆!” 与之瞬间,酒肆中“哗啦”冲出二十多个江湖汉子,一个个气势汹汹吼道:“谁敢瞧不起老子,人在哪里——”人群中冒出仁梁的身影,出声挑唆道:“那个该死的道人,兄弟们砍了他!” 桃疯始料不及,抬手召出一道剑光。 众人见到飞剑,气势一弱。天宝疯狂如旧,举起长刀往前冲去。 于野看着混乱的场面,也是错愕不已。 他只是不想与桃疯打交道,未曾想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却也不能听之任之,否则一场流血冲突在所难免。 于野急忙上前挡住天宝,冲着桃疯说道:“桃兄,适可而止吧!” 他看似在劝说,其实在偏袒着这群江湖汉子。 桃疯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带着惋惜的口吻道:“于兄弟,想不到你……” 于野咧嘴苦笑,拉着天宝往外走去。 天宝犹自不依不饶,骂骂咧咧道:“三弟你撒手,我砍死他——” 人群中的仁梁适时喊道:“诸位好兄弟,散了吧。闹大了,难以收场!” 在场的江湖汉子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何况也没吃亏,又涨了志气,各自晃着膀子散去。 桃疯也只得悻悻作罢。 而他依然想不明白,那位于兄弟乃是修道高手,杀人无数,如今却与一群莽汉称兄道弟,难道真的道统消亡、人性沦丧? 于野顾不得理会桃疯的所思所想,他催促伙计牵来坐骑,带着天宝与仁梁,匆匆离开了北齐镇。 所去的方向,北齐山。 距北齐山仙门的观礼之日,尚有几天。而与其让擅于惹祸的天宝与仁梁留在北齐镇,倒不如让兄弟俩去北齐山折腾一番…… 第九十章 有机可乘 黄昏。 大道上,三匹健马由远而近。 马上的三人,皆戴着斗笠、携带利器,气势不凡。尤其是两位壮汉,即使头上的斗笠也遮不住满脸的凶狠神态,周身透着一股粗野蛮横与嚣张的劲头,使得随行的年轻男子也多了几分江湖人的彪悍之气。 数里之外,一座高山巍峨耸立。 山脚下与左近的林子里,可见车马成堆、人群聚集。 “三弟,这便是北齐山了?” “正是!” “哈哈,已来了不少人,真他娘的热闹啊!” 众多江湖人士齐聚一处,使得天宝兄弟俩颇为兴奋。 于野倒是一如往日,神态淡定,唯有他眼光之中,透着一丝戒备之色。 此前抵达北齐镇,本想逗留两日,探听各方虚实,却找不到住处。他唯恐天宝兄弟俩惹祸,当然也是为了躲开桃疯,便当即离开了北齐镇,于傍晚时分来到此处。 这便是北齐山。 上回来的时候,大雨倾盆;眼下黄昏日暮,和风习习。彼此的情景虽有不同,而潜伏的杀机更为凶险莫测。 三人在林子里安顿了马匹,之后返回大道,奔着山脚下走去。 北齐山的山脚下,有个石头牌坊,便为山门所在,守着十多个身着道袍的汉子,显然不容外人靠近半步。 山门前的空地上,则是聚集着两百多人,或是四处走动,呼朋唤友,或是三五成群,大声说笑。 随着暮色降临,几堆篝火点起,人们饮酒吃肉,场面好不快活。 “哈哈!” 天宝在人群之间找了块地方丢下行囊,兴奋道:“江湖难得有此盛况,今日真的大开眼界!” 仁梁拿出雨布铺在地上,摆上酒肉干粮。 于野就地坐下歇息,与兄弟俩吃喝之余,打量着四周欢快的场景,他也仿佛融入其中而面带笑意。 不过,他的眼光却是掠过人群看向远处。 此地聚集的均为江湖汉子,暂且未见修道者。把守山门的十多个青壮男子,应为北齐山最近招纳的弟子,虽然一个个身着道袍,而神态举止依然还是江湖人的模样。 山门过去,左手方向,有道盘山石梯,曾经走过一回。往前,另有一道石梯通往山顶。此时此刻,或许有人正在山顶俯瞰着山脚下的情形。 而筑基高人的神识,可达十里之远。岂非是说,来到山下的所有人已尽在南山与卜易的掌控之中? 于野饮了一碗酒,便没了吃喝的心思,与天宝、仁梁递个眼色,便独自起身离去。 他回到林边,佯作小解。 山门前的空地上,依旧灯火闪亮、人声喧哗。那热闹的景象,使得笼罩在夜色下的北齐山更加显得高大肃穆而又神秘。 于野回头张望片刻,抬脚走进林子。 林子里,停放着马匹,也有不喜欢热闹的江湖人躲在此处歇息。 于野径自走向林子的深处。 片刻之后,远近无人。 他收起斗笠与手中的长剑,飞身蹿起三丈多高,趁势脚尖一点树枝,再次腾空而起。转眼之间,他已轻轻伏在树梢之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天上无月。 夜色黑沉。 一阵风儿吹来,山林如涛。 他便如林涛间的一只夜鸟,随风摇晃,却又惕然四顾,探寻着夜色下隐藏的凶险。 依然未见异常。 于野舒展双臂,飞身掠过林梢。 须臾,抵达林子尽头。一堵峭壁,挡住去路。就此攀援而上,约莫三十丈之后,眼前出现一道山梁。循着山梁再去百丈远,可见盘山石梯,还有一个亮着灯火的山洞,并有话语声从中传来—— “他娘的,说什么长生不老、修仙得道,却形同苦役、缺吃少喝,老子不干了……” “嘘!切莫让仙长听见,否则当场处死扔进后山……” “仙长尽在玄武阁,哪里顾得上你我。若非山下有人把守,老子今晚就走……” “且等几日,也许仙门创立之后,便会传授神通法术,届时长生不老,金钱美色应有尽有……” 盘山石梯看着眼熟,去年应该来过此处。 已越过了山门,来到北齐山东侧山腰下? 至于对话之人? 于野跃下山梁,飞身冲入山洞。 “啊——” 洞内点着油灯,地上坐着两个年轻汉子,忽见一道人影冲入山洞,禁不住失声尖叫。 而叫声未罢,戛然而止。 一个汉子中剑倒地,气绝身亡;另外一人咽喉抵着冰冷的剑锋,吓得瑟瑟发抖却又不敢躲避。 于野站在洞内,单手持剑。他的剑锋之下,是个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倒地之人,同样是道人的打扮。 这便是北齐山招纳的仙门弟子?这分明就是两个贪财好色的无良之辈! 于野暗暗摇了摇头,沉声道—— “不得喊叫!” “嗯!” “回我几句话!” “嗯、嗯!” 男子连连答应,脸上露出讨好之色。 于野放下长剑,问道:“山上有多少仙长,多少弟子?” 男子松了口气,瘫坐地上,伸手抚摸着脖子,迟疑道:“山上有十多位仙长吧,我也说不清楚,至于弟子……胡老大手下的兄弟,与最近招纳的江湖同道,或有一两百人……” 于野的手腕一转,剑锋闪过一道寒光。 男子急忙举手求饶,无奈道:“仙长来去无踪,着实弄不清人数。而仙门弟子看着威风,却不当人待,稍有过错,当场格杀啊,故而每日人数不同……” “你不是说,仙长尽在玄武阁么?” “啊,你都听见了……” “在干什么?” “听说是布置阵法,对付忤逆之徒……” “忤逆之徒是谁,阵法有何威力?” “我怎知晓啊……” “若有意外,怎样处置?” “山下举火示警,山上前往玄武阁禀报仙长即可。” “如何识别敌我?” “仙门令牌!” 男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从腰间解下一块竹牌,炫耀般的说道:“此乃仙门特有之物。” 竹牌刻着北齐山的字样,还有一道修士才能看懂的玄武符文。 于野一把抢过竹牌。 男子脸色大变,求饶道:“我若死了,仙长必然知晓……” 于野的眉梢一挑,看向地上的死尸。 男子眼珠一转,急忙改口道:“路径不熟,常有弟子失足坠崖,我便如此禀报,必然无人追究……” 于野低头不语。 “几位师兄每日巡山,倘若此处无人,必然事发,只怕你……” 男子愈说愈起劲,忽然收声不语,却依然瞪着双眼,只是脑门上多了剑洞。 于野收起长剑,一把将男子的道袍剥了下来,遂又将其同伴如法炮制,连同竹牌收入纳物铁环,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之前有所迟疑,还是怕惊动蕲州修士。他曾想放过方才这个男子,谁料对方精明过头,言语漏洞百出。尤为甚者,他竟敢要挟自己。如此奸滑狡诈之徒,留下来只能是个祸害。 而蕲州的修士并不在意这群弟子的死活,即便此处少了两人,想必几日内也无人追究。 于野抓起地上的两具死尸,转身走出山洞。 倘若所记不差,循着此处石梯往上,便可抵达山顶的藏经洞与玄武阁。 于野稍作张望,飞身跃上山梁。片刻之后,抵达来时的山顶。他将两具死尸扔了下去,随后顺着峭壁返回林中,便抽出长剑忙碌起来。 不敢祭出离火符毁尸灭迹,只能挖坑埋人。 于野挖了土坑掩埋了死尸,又找来枯草覆盖,未见留下什么破绽,转身循着来路穿林而去。 此次夜探北齐山,小有收获。 所谓的仙门观礼,果然是个圈套。玄武阁的阵法,则是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至于阵法的威力如何,陷阱又是怎样的歹毒,暂且不得而知,有待回头请教蛟影。 此外,北齐山看似戒备森严,却并非无懈可击。观礼之日到来之前,应该有机可乘。当然也少不了天宝兄弟俩的协助…… 于野走出林子,已是头戴斗笠,怀抱长剑,像是随意闲逛,慢慢往回走去。 山门前的空地上,情景如旧。 一群江湖人士难得相聚,均为豪放不羁之辈,如此的纵情快意,也在情理之中。 却见人群更为喧闹,大吼大叫声传得老远。 于野微微一怔,禁不住加快了脚步。 尚在远处,便听天宝的大嗓门在吼叫—— “道门弟子又如何,老子打的就是你……” 与此同时,又听一个熟悉的嗓音怒道—— “竟敢小瞧道门中人,燕某便教训、教训你这个狂妄之徒……” “哎哟,你敢偷袭,他娘的……” “夯货,来啊……” “大哥……” “二弟退开,以免胜之不武,老子与他单打独斗……” 于野走到近前,神色莫名。 只见人群之中,天宝与一个年轻男子纠缠一起,他虽然粗壮勇猛,对方却身形矫健……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心有所惧 林子北边,有个石岗。 石岗的四周,为树丛所环绕。与山门前的热闹相比,此处偏僻而又寂静。 如此僻静的所在,聚集着几道人影。 其中有于野与天宝兄弟俩,也有于野的几位故人。而故人意外相逢,本该是个喜庆的场面,此时却是神情各异,还有人捂着腮帮子而满肚子的怨气。 燕赤,原本英俊洒脱的一个人,成了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便是身上的道袍也撕破了一个口子。 仲坚,伸手抚须,咧嘴大笑,却笑而无声,显然在强行忍耐心头的喜悦,却又满脸幸灾乐祸的神情。 他的两位同族兄弟,仲权、与仲义,则是抓着怀中的利刃,默默留意远处的动静。 天宝看了眼身旁的仁梁,双双低下了头,显然理亏心虚,一时不敢出声。 于野,独自坐在一旁。斗笠遮住了半张脸,使人看不清他的喜怒哀乐。而众人的神态却瞒不过他的双眼,他暗暗摇了摇头。 今晚的故人相逢,说意外,也不意外。各方人士齐聚北齐山,又怎么少得了燕赤这个道门弟子,与曾经的道门弟子,如今一方豪强的仲坚呢。却没想到两人在晚间抵达北齐山,如此倒也罢了,燕赤身上的道袍与轻佻的言行竟然惹怒了天宝,结果双方拌了几句嘴,自然谁也不服谁,于是在众人的起哄之下动起了手。燕赤身为道门弟子技高一筹,且手段阴损。天宝固然凶狠好斗,最终还是难免吃亏。而仲坚偏向燕赤,乐得躲在人群中看热闹。幸亏于野及时返回,以传音制止了燕赤,又不便声张,只能带着一肚子的火气转身离去。 他又岂能不生气! 他知道天宝与仁梁的脾气,曾经暗中叮嘱再三,谁想二人再次惹祸,并且在北齐山下与人大打出手。 而山顶之上便盘踞着一蕲州修士,那帮家伙盯着山下的动静呢。但有意外,后果将不堪设想。 唉,这兄弟俩也不让人省心。 再说说燕赤,既然与江湖人为伍,何必摆着道门高人的臭架子,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招摇。更为甚者,打架斗殴而已,他竟暗下毒手,差点闹出人命。 还有仲坚,上回被他哄骗着走了一趟鹊灵山,如今再次见面,又欺负天宝兄弟俩。 唉,与精明人打交道,同样不省心! “于兄弟,挨打的是我,你何故闷闷不乐呢?” 见于野不出声,燕赤有些好奇,他揉着腮帮子,又道:“你若过意不去,与我道个歉,我饶了你的两个兄弟……” 天宝顿时瞪起双眼。 “哎呀——” 燕赤摆了摆手,不屑道:“若非于兄弟劝阻,我岂能任你殴打,念及他的情分,此事就此揭过,于兄弟……”他点了点头,转而又道:“我知道你为何不快,怪我出手狠了。而论起心狠手辣,谁比得过你呀。死在你手里的江湖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吧。如今事关你的兄弟,你却假仁假义,哼!” 他不满的哼了一声,又恍然大悟道:“哦……你迁怒于我,是不是这身道袍过于招摇?而我身为北齐山弟子,如今返回山门,却要改头换面,敢问气节何在?”他伸手“砰砰”拍着胸膛,凛然道:“我身着道袍重上玄武阁,告知天下人,我道门不灭、传承永继,咳咳……” 许是手上用力过猛,气息一窒,禁不住咳嗽起来,他的慷慨激情顿然一消, “哈哈!” 仲坚摆了摆手,起身道—— “兄弟,借步说话!” 十余丈外,有片草地。 于野跟着仲坚走了过去,两个人并肩而坐。 “鹊灵山之行如何?” 仲坚问了一句,却又哈哈一乐,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是行走江湖的规矩,也是为人自保之道。” 于野摘下斗笠,无奈的笑了笑。 仲坚稍作沉吟,道:“于兄弟的所作所为,早已传遍江湖。我当你躲了起来,却没想你重返此地。你我再联手一回,如何?” 于野沉默不语。 仲坚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不仅带着燕赤与仲权、仲义,还有十多位兄弟藏在暗处。”他说到此处,压低嗓门:“我虽然不知仙门创立的用意所在,却也不容外人侵占北齐山。我想在观礼之时动手,一把火烧了玄武阁。我专门购置了火油,定要烧得那帮东西措手不及……” “火烧玄武阁,毁了观礼庆典?” 于野诧异出声,却又苦涩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 “哈哈!” 仲坚抚掌一笑,眉飞色舞道:“兄弟,知你者,莫过仲坚,你果然来者不善……” “前往玄武阁观礼,只怕是有去无回。” “哦,此话怎讲?” “遇见你之前,我已上了一趟山……” 于野知道仲坚与北齐山的恩怨纠葛,明白了他此行的用意,便也不再隐瞒,遂将夜探北齐山的详情如实告知。 “据山上弟子交代,蕲州的修士正在玄武阁布设阵法。我一时未敢莽撞,待明晚再探虚实。而依我推断,玄武阁必为陷阱。所谓的观礼庆典,只为打消各方猜忌而欲擒故纵!” “哎呀,真是歹毒!” 仲坚猛然醒悟过来,道:“南山与卜易试图将各方豪杰诱骗至阵法之中,到时候谁也休想逃脱,只能跪地求饶,任由那帮家伙摆布。他娘的,这是绝户计啊!”他惊愕之余,又庆幸不已道:“只要遇到于兄弟,哥哥便有好运气!” 仲坚想到的是运气,而于野想到的只有晦气。 两人窃窃私语片刻,各自起身离去。 燕赤难得遇见于野,便想跟随左右亲近一番,却遭到天宝的阻拦,他只能悻悻作罢。 于野没有返回原处,而是带着天宝兄弟俩钻入林子里。 山门前虽然人多热闹,却危机四伏,不如远远躲开,以免节外生枝。何况林子能够遮挡神识,也便于藏形匿迹。 三人来到停放马匹的地方查看了各自的坐骑,然后寻至林间的一处空地。 天宝兄弟俩在地上铺开油布、整理行囊,以备过夜之用。 于野则是手脚并用爬上了近旁的一株大树。 树高十丈有余,枝繁叶茂、冠盖如穹。离地六七丈处有一树杈,恰好能够栖身一人。 于野躺在树杈上,顺手摘下斗笠遮住了脸,而他尚未缓口气,思绪已如潮水般涌来。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与仲坚合计之后,已大致推断出南山与卜易的真实企图。 以观礼为借口,诱骗各方前往玄武阁,再以阵法虐杀、或是囚禁,逼迫众人屈服。从此大泽道门与江湖尽为蕲州掌控,南山与卜易等人便能肆无忌惮的寻找海外遗失的宝物。 正如所说,这是一条断绝大泽生路的绝户计! 岂容毒计得逞! 一把火烧了玄武阁,彻底毁了仙门庆典?而他与天宝,以及仲坚,都这么想过,南山与卜易又怎会想不到呢。 劝说众人离开北齐山? 各方混杂,如何劝说?人心各异,谁肯信他于野? 也许是想要帮他分忧解愁,识海中传来蛟影的话语声—— “动用十多位修士布设阵法非同小可,或为封山大阵。依我之见,当审慎而为之!” “北齐山高达数百丈,如何封禁?” “万丈高山尚可封禁,区区数百丈何足道哉!” “你莫吓我!” “嘿,心有所惧,行有所止。以南山、卜易之能,布设百丈阵法应该不难!” “玄武阁所在,恰有百丈方圆。倘若阵法如此,又该如何破解?” “修为高强者,以力破之;精通阵法者,以法解之。” “以法解之?你是否……” “即使我略通阵法,也帮不了你。诸多禁制离不开手诀,符阵变化也需神识推衍……” “罢了!” 于野闭上双眼。 蛟影帮不了他,只能自己想法子。 既然玄武阁的阵法破解不了,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正当此时,树下传来天宝的惊讶声—— “何人?” 于野神色一动,揭开脸上的斗笠往下看去。 林子间的空地上,仁梁已呼呼大睡,天宝却被惊醒坐起,伸手抓起身旁的长刀。 睡梦中好像有人踢他一脚,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他叫嚷了一声之后,又满腹狐疑的躺了下去。 而距他几丈外的大树背后,此时正躲着一道人影。 那是一位老者,手里拿着刚刚偷来的酒壶,一边得意的饮着酒,一边抬头微笑。 于野微微一怔。 是辰陵镇聚宝客栈耍钱的老者,曾前往辰陵山,地火喷发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谁想他竟然来到此处,并偷偷的耍弄了天宝一回。而他方才抬头之际,好像看到了自己。林间如此黑暗,他怎会知道树上有人? 而老者抬头饮了口酒,转身奔着林子深处走去。他所去的方向,正是自己夜探北齐山的方向。 于野的心头一跳,迟疑片刻,收起斗笠,翻身顺着树干落在地上。 天宝兄弟俩尚在酣睡,全无察觉。 于野离地蹿起,去如疾风。 转瞬抵达林子深处,已找不见老者的人影。 于野寻觅往前。 林子尽头的石壁之下,出现一个土坑。 于野飘然落下身形。 土坑空空如也,之前掩埋的两具死尸已不翼而飞…… 第九十二章 撞鬼 5tabpin7yjzjdkkpxvgycddrnl9ffpz4b8rsvavhw8p43i4nrt1ehr1djdxuztcltbixhyubnw6i gx6o9tir6dtkvxl9xwobl7gaeuxzfymwag4ncn/54l0qqctikqdkflvq0sc5169l51ypbcshrbu zfcskqzhyusmeh8b0b2zywwhmubghdjbqudvummz5s1rvwj1tfvxqmy8v/nwqsdc6obft3ysfh02 ve9khu99xlcbskteu6ropaaduskipb2bbubztcmpwhkfrt4hogiykiflxdbyapntbfigterwcml ktygkuwuzcv53jtvwfb225vddfjmewrat0ujdcsluivoktex9qppj1hzxcqvml87i1p0qgjmo2w txhu1xkptxznzzzupo9tbdgwo08ovqtpcglbbj3suxze5chs0qjllnzqf/tfn33nmo3hbtqaxcru gesnrqhb/jzrzcjwzxhkhqtituj8bfvxls74ooasfscxbwtzo9t3bykyfrfeo5blfmd9hlxnauz lkvz6buslbxbrac7ttuvksl/vfu7f2q5eqh6z2ilsn8fkjbbpadxprfep0mzcmrbfgjuhhnqjf iijccv8xs7tgjtqdjsv/ri4jewpvqmabyy48lsfulenpvqfrfr9ah6bhaffaooebblq6bnoytsjv 7gogalqxov7w4hh7ekn3qnyiq42mn5cr1pp8s8kaivzhlh0otvrtn3r2uh2vv17ulzxcfvqvq yzt4by712hvz72kbojxuiwjmuxygwgfci0u0fhqfq7htduyf4h0jzstqrmhsochuwewzsvmseu ncq1anyxq99iyg8kpcnsc8uctzbvisl1rhgitd2eqolzsiuljzn6dh5snis9ce0eno4pzcu8okyo yx95pnre56geatffywrhoxchxqj59ec566ku7hb9xnc/eyorx2rbdzkvnmrdtatthddh7ke8b3gl lt/dladzngiatwyovlkzef3au/lg6zj4ta1ydxdykrhgq8dh0a10au3boahgdu8xvh/sn8um0x5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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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这边来——” 男子出声示意。 于野恍然醒悟般的点了点头,慌里慌张的走了过去。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站在石阶上,背着双手,不耐烦道:“何事?” 于野佯作惊恐道:“两位师兄死了,像是被人所害……” “哦?” 男子神情微愕,冲着于野上下打量,转而看向身后,嘴巴轻轻动了几下。 不远处的山石背后突然冒出一道人影,身形一闪到了近前,冷声叱道:“人在何处?” 于野的心头又是一跳。 他的神识仅能达到三四十丈远,雾气遮挡之下,又打几分折扣。为谨慎起见,他未敢轻易动用神识,也未敢乱走乱撞,结果反而帮他躲过了一劫。 此处竟然有修士把守,不知暗处还有没有其他人。 于野伸手指向来路,像是讨好,又像是害怕的样子,出声道:“仙长,何不多找几位帮手……” “啰嗦!” 随后现身的男子是个中年修士,叱呵一声,不容置疑道:“带路——” “嗯、嗯!” 于野撒腿便跑,倒也飞快,却步履沉重,背影慌张。 两个修士换了个眼色,随后跟了过去。 不消片刻,百丈渊近在眼前。 隔着铁锁悬桥,可见一盏灯笼在风中摇晃。 于野忙不迭的冲上悬桥,气喘吁吁道:“便是此处——” 他话音未落,两道人影“嗖”的飞过头顶。他随后追赶,不忘提醒道:“两位仙长,小心啊……” 两位修士已飞身越过了百丈渊。 铁索悬桥尽头的山崖之下,果然躺着两具死尸。 两位修士正要查看,身后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其中一人顿时僵在原地,当场动弹不得;另一人尚自惊讶,一道凌厉的杀气直透腰腹。与之瞬间,又一道剑气激射而出。前者躲避不得,脑门“噗”的炸开一个血洞。 于野趁机冲到近前,两个修士尚未倒下,被他抢去纳物戒子,就势抓起来扔了出去。接着剥去地上两具死尸的道袍,随后也抛下百丈深渊。而连杀四人的他并未就此逃走,反倒是站在灯笼下,手里扣着一张破甲符,默默面对着无边的夜色。 片刻之后,悬崖下传来声响,听着极其微弱,像是风过山林的动静。 又过了片刻,四周黑暗如旧、夜色如常。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拿出长剑将地上的血迹铲除干净,返身穿过铁锁悬桥,奔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须臾,回到了之前遭遇蕲州修士的地方。 于野再也不敢大意,抬手祭出破甲符。随着光芒一闪,原地隐去了身形。他趁势离地蹿起,无声无息的往前飘去。 数十丈之后,左手发现一片树丛。穿过茂密的树丛,有个洞口。洞内成堆的物品,原封未动。而曾经留下的三具尸骸,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满地的灰尘草屑,以及四处疯长的树藤枝蔓。 这是北齐山的藏经洞,也是道门的库房,堆放各自物品的地方,竟然再次遭到遗弃,并已被野草树木渐渐吞没掩埋…… 于野匆匆离开藏经洞,飘忽的身影慢慢凝实,他又忙祭出一张破甲符,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前方出现一堵山壁。 犹还记得,山壁过去,为云水涧。穿过云水涧,便是玄武阁。 于野悄悄潜行至山壁之前,缓缓现出身形。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摸出一张破甲符。 破甲符虽然好用,威力却难持久。所幸没有再次遇到意外,可见来时的这条路只有两位修士与不多的几位弟子把守。 于野隐去身形,绕过山壁,正要往前,又猛的停下。 二三十丈外有道山涧,正是云水涧。而山涧一旁的石头上,盘膝坐着一位精瘦的中年男子。 甘行? 便于此时,甘行忽然扭头看向这边。 于野急忙闪身躲避。 却听甘行出声道:“前辈,有何吩咐?” 另有一人道:“一时烦闷,四处走一走。” “十多人轮番看守玄武阁,料也无妨……” “我担心的并非玄武阁的阵法……” “哦……” “你我或将返回蕲州……” “回去便是,此处挣不了几块灵石……” “哼,南山说我办事不力,回去难免受到师门长辈的责罚……” “本人散修,不敢过问仙门之事,却为卜前辈鸣不平……” “又能如何,南山即将大功告成,而我带来的人已死伤过半……” “他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如今大泽各方并未屈服,于野那个小子也未抓到,成功与否尚在两说……” “唉……” “前辈,你我不如……” “嵇夜、叔权何在?” “一个值守,一个巡查未归。” “我去看看……” 与甘行对话的是卜易,之前所杀的两个修士叫嵇夜、叔权。 于野躲在石壁背后,尚自琢磨着两人的对话,忽然察觉卜易奔着这边走来,他急忙身子一闪沉入地下。下一刻,他已从数十丈外的石壁中冒了出来,遂又祭出破甲符,瞬息消失无踪…… 又是一个清晨。 旭日东升,天色难得晴朗。幽暗的林子里,也多了几分明亮。 各方的坐骑聚集林中,足有两三百之数,不时有人前来遛马,便是为马儿喂食清水、草料。 天被兄弟俩也在忙着照看自家的三匹马。 于野则是独自躺在树杈上,脸上盖着斗笠,怀里抱着长剑,像是酣睡未醒。而他合握的双手中,却扣着一块灵石。 昨晚他半夜归来,已是筋疲力尽,又不便静坐修炼,只能躲在树上歇息。 而先后两次夜探北齐山,虽说困惑犹在,纠结难消,却也有了几分眉目。至于结果如何,只能等到两日后再见分晓。 午后时分。 于野终于从树上下来。 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也相约而至。 五人碰头之后,在林间空地上围坐一起。 天宝兄弟俩茫然不解,仲坚与燕赤倒是神色期待。 于野坐定之后,并未急着说话,而是摘下斗笠,道:“拿酒来——” “哈哈!” 天宝顿时来了精神,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酒坛子。 于野接过酒坛一饮而尽,脸上霎时多了两抹酡红,他甩了甩头,吐着酒气道:“仲兄与燕兄,不妨赐教一二!” “呵呵,老弟学会了杀人,也学会了饮酒!” 仲坚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说说正事吧,此番来到北齐山的江湖同道,已达六七百之众。其中归顺者有之,趋炎附势者有之,观望者有之,胁从者有之,敢于对抗仙门者,唯我仲坚等一帮兄弟而再无旁人。不过,八家道门弟子虽然只有三十余人,却为大义大勇之辈。据我所知,桃疯等人已立志赴死,誓与蕲州修士硬拼到底。你我若是与其联手,或能多上几分胜算!” 于野却不置可否,兀自歪着脑袋、两眼微闭,脸上酡红未消,似乎依然沉醉在酒意之中。 仲坚抱着膀子,扭头看向燕赤。 燕赤会意,接着说道:“我与师兄商定,借于兄弟的纳物戒子盛放火油。待上山之后,一把火烧了玄武阁。届时必然大乱,你我便可趁机脱身。” “哈哈!” 天宝兴奋道:“一把火烧他娘的,真是痛快!” 燕赤翻了个白眼,道:“于兄弟,你意下如何?” 却听于野自言自语道:“众目睽睽之下,受困于阵法之中,你我步步受制,已是性命难保,又该如何纵火,如何烧了玄武阁呢?” 仲坚与燕赤,皆忖思不语。 于野又吐了一口酒气,脸上的酡红已消失不见。只见他眸子里精光一闪,已然恢复常态,随手丢了酒坛子,肯定道:“这把火,一定要烧起来!” 听他如此一说,四人均是眼前一亮。 谁料他又皱起眉头,担忧道:“烧起这把火,也不容易,稍有差池,我怕各位……” 仲坚大手一挥,道:“但说无妨!” 燕赤与天宝兄弟俩也连连点头。 野挥挥袖一甩,地上多了四套道袍。他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神色,压低嗓门道:“我已先后两次夜探北齐山,杀了四位弟子与两位修士。事已至此,唯有孤注一掷……” 他将夜探北齐山的原委,杀人的用意,以及藏经洞的现状,玄武阁的凶险,还有他孤注一掷的决断,皆如实告知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四位伙伴获悉他的计策之后,又加以斟酌完善相关细节。 五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半个时辰之后,各自停了下来,彼此面带杀气相视一笑。 于野的计策虽然凶险,却也可行。他让四位伙伴乔装仙门弟子,明晚由他带到山上,然后分头纵火烧山。只要一把大火烧了北齐山,玄武阁与仙门庆典便也不复存焉。 谁料便于此时,一道剑光划过树梢。与之瞬间,令人绝望的话语声在头顶响起—— “林中之人,出来——” 第九十四章 藏龙卧虎 天已黄昏。 晚霞如血。 北齐山的山门前,于野昂首远眺。 他两眼中跳动着血红的霞光,血红似火,且烧在天边,焚在心头。 他身后的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刚刚还是激情满怀,此时同样的满脸阴霾,却并非因为晚霞的凄迷,而是令人绝望恐惧的剑光。 那是两位踏着飞剑的筑基高人,不断的在四周盘旋寻觅,即使林间、山岗、水溪、草丛也没有放过,并将十里方圆之内的所有人尽数赶到山脚之下。 不仅如此,并颁下严令,说是大典在即,为免宵小作祟,各方宾客齐聚山门静候吉日吉时的到来。 “老弟,你走吧。进了山门,再难脱身……” “死了两位修士,山上岂肯罢休,今日状况突变,显然冲你而来。我等倒也无妨,尚无性命之忧,关键是你呀……” “三弟,去梨树谷暂避几日……” “他娘的,来日方长……” 四人在劝说于野离去。 浅而易见,蕲州修士已知道有人夜闯北齐山。如今将各方人士拘于一处,便是为了找到暗中作祟的宵小之徒。 所谓的宵小之徒,当然便是于野。只要他踏入山门,或将随时暴露身份,等待他的必将是雷霆之怒,与一场难以承受的生死之劫。 至于此前的计策,成了空谈;豪情壮志,化为云烟。大泽的厄运,已难以逆转。 与此同时,识海中也传来劝说的话语声—— “唉,人力有时穷,你又何必为难自己呢,走吧,以后从头来过……” 自从有了一家之主的说笑之后,蛟影便有意无意的顾及他的情面。换而言之,就是他不自量力、冥顽不化。 而他今日若是走了,又如何从头来过? “休得在此逗留!” 于野从远处收回眼光。 几个身着道袍的汉子在出声驱赶,另有成群的仙门弟子聚集在山门两侧严阵以待。 “北齐山创立仙门,乃大泽盛事,不容错过!” 于野伸手拉低斗笠,带头走向山门。 几位伙伴面面相觑…… 夜色降临,山门关闭。 来自各方的人士齐聚于山脚下的庭院之中,却不得擅自离去,也不得燃起篝火饮酒作乐,自然也没了欢笑声与热闹的场面,只有成群的人影在黑暗中躁动不安。 于野走进山门之后,随便找了地方坐下。 仲坚与燕赤跟着天宝兄弟俩与他挤在一处。前后左右都是人,也着实无处可去。 “我的十多个兄弟尽被驱赶至此,竟然没舍得丢下火油。倘若盘查,麻烦大了……” “交给于兄弟收入戒子……” “老弟,你真的留下来,便不怕……” “哈哈,料也无妨,我三弟胆大不怕……” “我兄弟说话,天宝闭嘴……” “燕赤,你讨打……” 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于野拿出两枚玉简悄悄塞入燕赤的手里。 “这是……哎呀,之前的订金远远不够,容我回头补偿……” “不必了!仲兄,你的兄弟在何处?” “稍候片刻!” 仲坚起身离去。 燕赤小心收起玉简,犹自满脸笑容。当初的订金没有白费,竟然换来仙门功法。他尚自惊喜,忽又看向于野。于野低头静坐,好像沉默不语。他却连连点头,低声道:“北齐山的上上下下,我再也熟悉不过,当然知道藏经洞,你是说……哦……哦……” 片刻之后,仲坚与十五六个汉子陆陆续续来到近前,皆携带利器、肩负行囊。而各自的行囊之中,竟然藏着四个酒坛子。 酒坛装的并非是酒,而是火油。 于野站起来与众人一一打着招呼,转瞬之间,数十个酒坛已被收入纳物铁环之中。他佯作寒暄之际,眼光掠过四周。 到处都是人影,还有一百多个所谓的仙门弟子在远处巡查戒备。却没谁关注这边的动静,便是踏剑飞在天上的两个修士也不见了踪影。 于野忽然想起了什么,遂在人群中闲逛起来。 山脚下聚集了六七百人,早已不复之前的轻松景象,而是三五成群凑在一处,或是想象着即将到来的仙门观礼,或是担忧着各自的安危,一个个神情纠结、又患得患失的样子。 于野在四周转了一圈,慢慢停下脚步。 人群中虽然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却并未找到那个耍钱的老者。 之所以想到耍钱的老者,是怀疑他移走了死尸。也正是因为他移走了死尸,使得两个筑基修士搜查林子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现。如今看来那位高人非但没有恶意,反而在暗中相助…… “于兄弟——” 有人传音呼唤道:“你若回心转意,桃某随时恭候!” 于野好像没听见,抱着膀子慢慢溜达而去。 又是一日。 清晨时分,山上抬来几筐饼子与几桶菜汤招待宾客。而各方人士均为饮酒吃肉的豪杰,不免嫌弃饭菜简陋而嗤之以鼻。北齐山的弟子也不强求,遂将饼子与菜汤抬走了事。谁料直至晌午,又至黄昏,再无吃食送来,也不许离开搬取干粮,饥肠辘辘的众人渐渐心生不满。 依着仙门弟子的说法,一日一食乃是清规戒律。规矩如此,当客随主便,否则便是蔑视仙门,或将受到惩处。 仲坚与天宝等人的行囊存在在林子里,同样没有干粮充饥,起初尚能支撑,而一天下来也是没精打采。 当夜色降临,几个江湖汉子着实饥饿难耐,索性挥舞刀剑往外冲去。而几人刚刚冲出山门,便被一道盘旋的剑光给拦了回来。山门前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位修士,显然是不许任何人踏出山门半步。 饿着肚子,长夜难熬。 好不易等到天明,山上终于送来吃食,依旧是干硬的饼子与清水般的菜汤。饿了一日一宿的众人顿时蜂拥而上,犹如群兽抢食般的混乱不堪。有人为了一块饼子大打出手,也有人为了一口菜汤而拔出了刀子。 天宝兄弟俩也跟着疯抢,却什么都没抢到。两人垂头丧气返回,骂骂咧咧的一屁股瘫在地上。 围观的仙门弟子倒是哈哈大笑,尽其戏虐嘲讽之意…… 正午时分。 山脚下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曾经的各方江湖豪杰早已威风尽失。便是于野与仲坚、燕赤,也懒懒的歪倒在地。却有三十多人安然无恙,正是以桃疯为首的一群道门弟子,皆盘膝端坐,一个个卓然不群的样子。 燕赤伸着懒腰,不解道:“于兄弟,你我何至于如此不堪。凭借我的道行,三五日不吃不喝也无大碍!” 却见于野斜倚着身子,拿出两粒丹药分别塞入天宝兄弟俩的嘴里,接着又递过来一把丹药,悄声吩咐道:“此乃辟谷丹,与兄弟们分了。” 燕赤兴奋道:“既有此丹,你早该拿出来!” 一旁的仲坚接过丹药,低声赞道:“老弟今非昔比,行事每有深意。倘若兄弟们过早吞服丹药,难免露出破绽……” 便于此时,一位中年修士踏剑而来。 上山的石梯出现另外三位修士,一个是精瘦的中年男子,两个是三十多岁的壮汉。 众人不明究竟。 中年修士踏剑悬空,稍稍低头打量,冲着桃疯等人说道:“诸位可是来自大泽道门的道友,此前多有失礼,请即刻上山,以便另行款待!” 桃疯等人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致谢:“多谢前辈!” “呵呵!” 中年修士淡淡一笑,又道:“甘行——” 精瘦男子便是甘行,扬声道:“三十二位大泽的道友,请吧——” 桃疯与他的同伴们点了点头,皆一脸的郑重之色。此番来到北齐山的道门弟子,恰好是三十二人。 众人奔着上山的石梯走去,把守石梯的仙门弟子适时让开了去路。甘行身旁的两位修士跟随上山,甘行本人则是走下石梯来到庭院之中。 踏剑悬空的中年修士再次出声道:“此乃藏龙卧虎之地,切莫怠慢了同道高人!” 庭院中的各方人士纷纷从地上爬起,却摇摇晃晃,没精打采,尽显饥饿疲倦之态。 甘行大步穿过人群,凌厉的眼光掠过一张张面孔。 二三十丈外,燕赤躲在仲坚的身后,他悄悄看向于野,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据他所知,那个叫作甘行的炼气高手认得于野,一旦双方照面,一场滔天大祸注定难免 于野又何尝不知凶险,而他却低着头,安安静静杵在原地,仿佛已是在劫难逃,只等厄运的最终降临。 不过,他此时想的更多的还是破甲符。 身上仅剩下十六张破甲符,凭借这最后的十六张保命符,能否保住性命呢? 转念之间,甘行已走到了两三丈之外。一缕强大的神识横扫而至,顿时令人神魂战栗。 于野的眉梢一挑,缓缓抬起头来。他的右手已掐动剑诀,七杀剑气蓄势待发。 谁料甘行竟然目不斜视,径自穿过群人而去。片刻之后,听他出声说道:“前辈,请恕在下眼拙!” “罢了!” 中年修士拂袖一甩,人已踏着剑光倏然远去。 甘行也返身走向石梯,当他踏上石梯行至高处,忽然回头一瞥。他眼光所向,正是那个头戴斗笠的年轻人…… 第九十五章 唯有一搏 夜色已深。 一弯弦月独钓天边。 高大的北齐山,倍显孤寂清冷。 山脚下。 横七竖八的人群中。 于野躺在地上,斗笠遮住了脸,却露出一双眼,默默看着天上的孤月。 辰陵山的地火爆发以来,始终难见天日。如今北齐山的仙门庆典将至,这漫天的阴霾忽然烟消云散,不知是在预示着南山等人的阴谋得逞,还是意味着大泽的否极泰来、劫后逢生。 究竟如何,无从得知。 却知道踏上了这条路之后,一直在生死之间徘徊…… 于野收回眼光,左右一瞥。 仲坚与燕赤,也都睁着眼,即使过了午夜,依然没有入睡。彼此或许心事有异,却同样的处于兴奋与不安之中。 天宝与仁梁倒是睡得踏实,欢快的鼾声此起彼伏。兄弟俩吞了辟谷丹,没了饥饿,有了力气,已渐渐恢复了常态。所谓动怒则骂、喜则生笑、困了便睡,拼命了敢拔刀。不问百年身后事,只管豪情任平生。 快意江湖,当如是! 而昨日提前上山的桃疯等人,不知受到怎样的款待…… “卯时已至——” 天将破晓,残夜未尽。 一声叫喊打破了晨间的寂静,人们纷纷揉着睡眼爬了起来,却一个个身子摇晃而饥饿无力。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话语声再次响起—— “仙门禁地,外人不得持械上山。请各位交出随身利器,下山之后再行奉还。” 那是昨日现身的筑基修士,话音未落,剑光一闪,直奔山顶飞去。 上山的石梯前,守着一位炼气修士与一群弟子。另有两个修士模样的男子出现在庭院四周,冷漠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上山了——” 人们成群结队走向石梯。 而但凡踏上石梯者,皆拿出刀剑扔在地上。一旁有修士盯着,谁也不敢弄虚作假。 仲坚等人与天宝兄弟俩则是面面相觑。 没有了利器防身,便如猛兽失去爪牙,倘若遭遇不测,后果可想而知。 燕赤前后张望,悄声道:“江湖草莽虽为凡俗之辈,却胜在人多,一旦群起暴***乱,势必难以收场。为此,山上的蕲州修士早有提防,先是将众人饿得头晕眼花,再收缴利器,便可肆意摆布。啧啧,真是一条毒计啊!” 于野却无暇多想,传音道:“边走边说,仲权、仲义等兄弟各留一把短刃……” 仲权等江湖汉子均带着一长一短两把刀,遂将长刀交给他暗中收起。他则是接过天宝的短刀插在腰间,当作随身利器。各自的动作极为隐秘,顺势跟着人群往前走去。 到了石梯前。 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等人将利器丢在地上,又伸手拍了怕身子,示意没有私藏,相继得以放行。于野如法效仿,随后踏上了登山石梯。 此处不比盘山石梯的陡峭狭窄,一丈多宽、尺余高的石阶层层往上。朦胧的晨色中就此循阶而行,颇有步步登高凌风而去的错觉。只是众多的江湖汉子饥饿无力,不免举步沉重,气喘吁吁,使得莫测的前景又多了几分艰难。 仲坚与天宝等一帮兄弟倒是脚步轻松,却不敢张扬,也是佯作吃力的模样。 燕赤与于野并肩而行,嘴里窃窃私语—— “此处石梯分为三段,各九百阶……另有上山小径,我已告知仲坚师兄……藏经洞至关重要,洞内物品为重中之重……” 晨曦初现,天光微明。 一段石梯到了尽头,眼前呈现一小片树木环绕的山坪。山坪上站着几个仙门弟子,一个个居高临下盯着登山的众人。 “哎呀,救命——” 便于此时,忽然有人失足坠下石梯,随行的同伴大声呼喊。 几个仙门弟子始料不及,急忙跑了过去。 于野并未停下观望,而是带着十多个江湖壮汉继续往前。当他穿过山坪踏上另一段石梯,与他同行的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已不知所踪。而他好像没有发觉,只管低着头拾阶而上。过了片刻,仲权与仲义从身后追来。 他回首远眺,恰是红日初升。但见朝霞璀璨,辉耀万里! …… 林间山径上,悄悄冒出四道人影。 “哈哈,没人看见老子!” “闭嘴!” “燕赤,老子不喜欢你,趁着此处无人,来比划比划……” “天宝兄弟,正事要紧!” “嗯,我听仲坚大哥的!” 正是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借仲权坠落石梯呼救之际,趁乱避开仙门弟子蹿到此处。却不敢大意,各自从怀里拿出暗藏的道袍换上,又在腰间悬挂令牌,彼此查看没有破绽之后,转身消失在茂盛的山林之中。 片刻之后,四人相继停下。 眼前是个山间的草亭,另有两条山径去向幽深。 “我记得十多年前此处并无草亭?” “师兄勿忧,此间我最为熟悉不过。这边通往东山,那边为弟子上山采药的一条捷径,虽陡峭难行,却直达峰顶。” “状况紧急,当选捷径!” “嗯,事已至此,唯有一搏,而最终成功与否,全凭于兄弟的手段了!” “哈,我三弟的手段很不一般……” “不劳啰嗦,快走……” “站住!” 便于此时,忽听一声断喝。 只见左手方向的山径上冒出两个壮汉,皆身着道袍,携带刀剑,显然是仙门招纳的江湖弟子。 “他娘的……” 天宝握起拳头便要冲过去,被仲坚一把拦住,转而扬声笑道:“呵呵,我兄弟四人巡山至此,两位师弟有何公干啊?” 两个壮汉慢慢走了过来,见仲坚、燕赤等人的装扮与同门弟子无异,却一个个鬼鬼祟祟、神色不善,遂举起刀剑叱道:“此地由我二人值守,从未听说有人巡山……” “砰——” 出声之人的话音未落,脸上已挨了仲坚的一记重拳,“喀嚓”脖子折断,直挺挺倒了下去。其同伴惊骇万状,转身便逃,却被燕赤飞起一脚踢中后心,“噗”的口吐鲜血一头砸倒在地。 天宝见燕赤杀人如此果断凶狠,顿时目瞪口呆,却又不服气的嘀咕道:“老子杀人也厉害……” 仲坚与燕赤将死尸拖入草丛,捡了一把刀与一把剑递给了天宝兄弟俩,然后摆了摆手,相继隐入山林之中。 …… 又穿过了一片山坪。 踏过最后一段石阶。 四周豁然空旷起来。 终于到了山顶,众多的江湖汉子却累得不是东倒西歪,粗喘连连,便是趴在石头上,一个个狼狈不堪。 于野与仲权、仲义等人驻足观望。 远处群山苍茫,近处奇峰耸立。正当旭日东升,天地之间自有一番蓬勃气象。 却见数百丈外的奇峰环抱之中,矗立着一座楼阁。 三层高的楼阁,黑砖黑瓦,挑角飞檐,造型古朴;檐下有一匾额,隐约可见玄武阁三个金漆大字。楼阁前是块山坪,有着数十丈方圆,聚集着先到一步的各方人士。楼阁所在的山坪东侧倚着山峰石崖,南北两侧悬崖峭壁,西侧的山脊连接着这边的山顶,另有一圈石头栏杆环绕四周。还有一百多个仙门弟子守在各处,担当着知客、巡查与戒备的职责…… “各方这边请——” 于野跟随众人往前走去。 长长的登山石梯上,仍有两三百人在奋力攀爬,一道道人影延亘不绝,彷如蝼蚁般的渺小、茫然、且执着。 山脊仅有数丈宽,两侧陡峭的山石直落百丈、深不见底。 众多的江湖汉子早已是疲惫不堪,又饥饿无力,各自满头虚汗,腿脚哆嗦,一步一挪,唯恐不慎而酿成失足之恨。 于野拉低斗笠,抱着膀子,不慌不忙的踱步往前。 仲权、仲义等人紧随其后,却没谁询问仲坚与燕赤的去向,只将他这个年轻人视为带头大哥,视为同生共死的兄弟! 片刻之后,玄武阁已在眼前。 山坪上,备好了饼子与菜汤。 众人早已饿得两眼放光,扑过去便是一阵狼吞虎咽,即使遭到驱赶,也不忘抢几个饼子揣入怀里。 于野轻轻点了点头,仲权、仲义等兄弟也冲过去抢食。他本人则是借机打量着四周情形,眼角禁不住微微抽搐。 山坪四周的石头栏杆,为石柱与绳索连接,却到处散落着石屑,显然是刚刚建成不久。数十根白色的石柱,皆大小粗细一致,并刻着古怪的纹饰。搁在以往,他根本看不明白,此时却坚信无疑,那些古怪的纹饰正是阵法的符文、符图,而且能够清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法力。 此外,十多位炼气修士出现在崖石上、悬崖边、山道旁、人群中,已然封住了玄武阁前后左右的所有退路。而众多的江湖汉子浑不知情,或是抢着饼子、或是你推我搡、或瘫倒在地,一个个形状百出。 而玄武阁前的台阶上,另有一群人。正是昨晚上山的大泽道门弟子,各自盘膝端坐,神态庄严,依旧卓然不群,倒也颇具几分胆量与气度。 “吉时将至,请各位在此等候!” 担任知客的仙门弟子在大声催促着,不断的将众人驱赶至玄武阁前的山坪上。 于野随着人群踏上山坪的一刹那,心头暗暗一紧。 往前一步,便将置身于阵法之中。接下来不管成败,无论生死,都是一条不归路…… 第九十六章 抉择 崖石上,站着一个汉子。 其身着道袍,腰悬令牌,仙门弟子的装扮,却膀大腰圆,满脸的胡须,一双大眼珠子透着凶狠戒备之色。 四周无人。 汉子暗暗点头,低声道:“上来吧——” 崖石下方的草丛中“嗖”的蹿出一道人影,是个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而他尚未站定,身后又蹿出两个粗壮的汉子,同为仙门弟子的打扮,并且东张西望、鬼鬼祟祟。 “仲师兄,藏经洞距此不远。” “嗯,分头走——” 乔装打扮的四人顺着采药的小径一路寻至山顶,各自拂去身上的草屑匆匆而去。 仲坚与燕赤均为道门弟子出身,对于北齐山的情形了如指掌,分别带着天宝与仁梁分头行事。所幸途中没有遇到意外,四人先后寻至藏经洞,以刀剑劈开草木荆棘钻了进去。 幽暗的山洞内,堆满了各种物品。 天宝持刀守在洞口,仁梁找了根火把照亮。 仲坚与燕赤则是在成堆的物品中来会翻找,片刻之后,各自欣喜出声— “哈哈,几坛灯油完好无损!” “师兄,五雷石才是关键所在,有了此物,大事可成!” “哦?” “你当年未曾修习道法,有所不知。道门有一个自创的神通,名为神霄天雷。以硝石、硫磺等物,借道门秘法炼制的五雷石,便是神霄天雷的法门所在。其响如天雷,声势惊人,可将活人炸成齑粉,更有开山裂石的威力。” “是否好用?” “灯捻引燃即可,辅以灯油,威力更大,却要及时躲避,以免无妄之灾。且看——” 燕赤讲解着五雷石的用法与禁忌,又道:“五雷石尚存数十枚之多,今日山上各处疏于防守,玄武阁地宫不为外人知晓,你我如此这般、这般……” 一个木箱里,摆放着数十块圆形的黑石头,均有拳头大小,为油布封裹,便是燕赤所说的五雷石。他将五雷石放入几个陶罐中,又撕了布条浸入灯油做成灯捻,然后与灯油坛子捆扎一起。 仲坚找来木棍与天宝抬起两坛灯油与两罐五雷石往外走去,不往回头交代道:“莫误了时辰,切记!” “仲兄放心,山下见!” 燕赤将余下的灯油与五雷石尽数捆扎一起,仁梁却是担心不已。 “这大堆的东西,若被撞见,岂不露了马脚……” “怕啥!就说山上用的灯油。” “五雷石……” “木炭啊!” “这个……” “再耽搁下去,误了时辰,你三弟饶不了你!” “嗯、嗯!” …… 玄武阁。 玄武阁前的山坪足够宽敞,此时却变得拥挤起来。 足足六七百人,圈在石头栏杆里,不像是观礼的宾客,反倒是一个个待宰的羔羊。 却无人抱怨,或者说,也没有力气抱怨。 接连饥饿两日,又起早爬山,早已将人折腾的筋疲力尽。何况赤手空拳面对着十多位修士与一百多个仙门弟子,也让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于野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然后选定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丈余远处,便是石头栏杆。只要他离地蹿起,瞬息便可飞越而过。 据蛟影所说,既为阵法,便有生门与死门。此处或为生门所在,却也仅为推测而难以断定。阵法与时辰息息相关,生机与杀机也随之变化。 仲权与仲义等十几个兄弟与他坐在一起,他个头不高,又戴着斗笠,躲在一帮壮汉之中倒也不会惹人注目。 不过,自从踏上山坪,他便绷紧了心弦,时时留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看天色,时辰已差不多了,各方人士也齐聚于此,南山与卜易等四位筑基修士依然没有现身。 倒是看见了甘行,他与两个同伴站在远处。与从前相比,那人好像有所不同。 “吉时已至!” 有人喊了一嗓子。 玄武阁的正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两人,正是南山与卜易。 门前石阶上的桃疯等人依着道门的规矩起身见礼。 众多江湖人士不拘礼节,只管坐在地上观望。 于野见到南山与卜易,暗暗松了口气。他虽然惧怕筑基高人,却更怕高人藏在暗处。而另外两个筑基修士依然不见踪影。 “呵呵!” 南山与众人微笑颔首,然后站在石阶高处,眼光掠过四周,扬声道:“天地见证,我北齐山仙门于今日创立。南山不才,忝为首任门主。卜易三位道友,为仙门长老。门下另有十三堂主与三十二位弟子,以及九百余位江湖俗家弟子。” “且慢!” 桃疯与左右的同伴面面相觑,急声道:“我等只为观礼而来,怎么一夜之间成为弟子……” “放肆!” 他话音未落,便听一声训斥—— “以下禀上,尊称门主!” 卜易往前一步,冲着桃疯狠狠瞪了一眼。 桃疯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威势笼罩而至,顿时通体冰寒,“蹬蹬”退下石阶,差点趴在地上。他脸色大变,急忙挣扎道:“门主……” 他的同伴皆惊愕不已。 本以为仙门庆典有个仪式,应该祭拜天地,供上三牲,哪怕点上三根香,也算是禀明神灵走个过场。谁想什么都没有,一句话宣告仙门创立,然后便将所有人纳为弟子。 “呵呵!” 南山微微一笑,与卜易摆手道:“以后多加管教,懂得规矩便可……” “不可——” 大泽一帮道门弟子被逼噤声,山坪上却鼓噪起来。 “我辈粗人,守不了仙门规矩……” “不是前来观礼么,为何强迫入门……” “他娘的,饿着肚子呢,怎么就成了仙门弟子……” “老子也不乐意……” “他娘的爱谁谁,咱兄弟回家……” 来自大泽各地的六七百人,均为豪横之辈,之前忍气吞声,为形势所迫,也有观望之意,谁料北齐山一方再次出尔反尔,再加上有人挑头抗争,顿时便如火上浇油而当场炸锅。 叫嚷之际,已有二三十个汉子跳了起来。 南山依旧是不急不恼,含笑道:“仙门讲究缘法,既然有人要走,请便——” 听他如此一说,几个汉子抬脚离开了山坪,竟然畅通无阻,随后又有二十多人效仿,也相继越过石头栏杆而去。 更多的江湖汉子站了起来。 仲权与仲义同样忍耐不住,却被于野以眼神制止。 便于此刻,异变突起。 二三十个汉子刚刚走出去十余丈远,突然被一群仙门弟子挡住去路,更多的仙门弟子随后扑了过去,挥舞刀剑便是一阵疯狂的砍杀。江湖汉子们赤手空拳,又疲惫无力,根本难以招架,顿时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山坪上的众人皆大吃一惊,轰然而起。而尚未逃离险地,一阵光芒大作。不过眨眼之间,整个山坪与玄武阁已笼罩在一层白色的光芒之下。有人不知深浅,直接撞向光芒,却“砰”的倒飞起来摔在地上,已是口鼻溢血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一声断喝在众人头顶响起—— “忤逆者,杀无赦!” 混乱的场面顿时一静。 何为忤逆?便是背叛仙门。又何来背叛?强行招纳弟子,顺从则罢,否则视为背叛,杀无赦! 强权与霸道,莫过于此;毒辣与无情,不外如是! 白色的光芒笼罩之下,六七百人惊骇万状。桃疯等大泽道门弟子惶惶而立,同样不敢出声。唯有南山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眼光睥睨,嘴角含笑,得意的神情不可一世。 “凡俗有句话;敬酒不吃吃罚酒!” 南山轻声说了一句,冷冷又道:“各弟子听令,一一自报名讳,上前叩拜门主,以此立誓忠诚。违者,杀无赦!” 又是一个杀无赦! 而所谓叩拜门主,便是跪地磕头,行弟子大礼,此举非同小可! 南山拂袖一甩,不容置疑道:“大泽三十二位弟子先行跪拜,以桃疯为首,跪下——” 桃疯站在石阶下,曾经洒脱豪放且又自傲的他,此时此刻,已是脸色涨红、双目圆睁。 南山竟然逼他跪拜投诚,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而倘若不跪,他必死无疑。 一旦跪下,或能求生,而整个大泽道门亦将随他坠地,并且为他蒙受屈辱。他究竟是该站着死,还是跪着生…… 他的同伴们也是震惊愤怒不已,却又黯然无语。面对生死与屈辱,着实叫人难以抉择。 众多的江湖汉子愣在原地,神情各异。 江湖中虽然不乏狡诈龌龊之辈,而看重名声气节者也大有人在。而或生或死,同样难以取舍。 人群中的于野倒是神色如常,却暗暗的心头发沉。 南山的心机之狠、手段之毒,远远超出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凭借他如今的本事,根本对付不了如此一个强敌。何况此时深陷阵法,四面重围。或许,他于野也逃脱不了生死的抉择。 不过,未到最后一刻,他从不理会生死的困扰。他所关注的是阵法,是卜易,是另外两位尚未现身的筑基修士。 当然,他最为惦记的还是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 如今形势危急,已是迫在眉睫,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难道是燕赤忘了时辰,还是仲坚出了意外…… “跪下——” 又听南山发出一声叱呵,随其威势所致,犹如巨石覆顶,逼得桃疯两腿颤抖,脑门上汗如雨下。而桃疯瞪着双眼强撑不跪,昂首嘶吼:“士可杀不可辱——” 他吼声未落,突然天雷响动—— “轰……” 第九十七章 宁死不辱 可杀,而不可辱。 这是桃疯的抉择! 南山的脸色一沉,便要发作。 谁料一声巨响突如其来,犹如天雷坠地,震得整个大山都在微微晃动。 南山蓦然一怔。 桃疯本人,在场的大泽道门弟子,以及众多的江湖人士,也是愣在原地茫然四顾。 谁料响声未绝,轰鸣再起。 “轰隆隆——” 好似天雷滚滚,响声阵阵,却似远似近,一时难辨究竟。 南山厉声问道:“出了何事?” 笼罩四周的阵法光芒微微闪烁,继而渐渐变得透明。可见阵法之外人影忙乱,嘈杂的叫喊声传来—— “洞府、房舍尽毁,山林起火,像是天雷所致……” “哼!” 南山哼了一声,叱道:“哪来的什么晴天霹雳,定是有人捣鬼。卜师弟,前去处置!” 卜易转身便走。 南山的眼光掠过在场的众人,面带杀气道:“尔等不过是一群草莽之徒、蝼蚁之辈,此生能够拜入仙门,乃是天大的福分。谁敢不识好歹……”他转而看向台阶下的桃疯,一字一顿道:“杀、无、赦——” 他是要杀人立威! 桃疯依然昂首挺立,无所畏惧,却又看向他的同伴,彼此的神色中隐有挣扎、彷徨之意。 众多的江湖汉子也不想血溅当场,只能惴惴不安的默默观望。 于野则是盯着卜易的一举一动。 卜易奔着这边走来,却于几丈外停下,转而往外走去,他的身影竟然渐渐消失在阵法的光芒之中。 于野纠结了许久,也焦虑了许久。当这一刻终于到来,他没有半点的迟疑,人已瞬间凭空消失,身后却“哗啦”落了一地的刀剑。而不过闪念之间,他已冲到卜易的身后。卜易察觉不妙,只当有人偷袭,急忙往前蹿去,他趁势跟着冲出了阵法。 仲权、仲义等一帮兄弟,趁势抓起刀剑,鼓噪大喊:“宁死不辱,杀——” 在场的众人顿时热血贲张,一个个疯狂怒吼:“宁死不辱,杀——” 桃疯等人也不禁心头一横,直奔南山扑去。 宁死不辱! 这是大泽的抉择,也是各方人士的共同抉择! 南山始料不及,催动法力护体,挥手抓出飞剑,便要严惩这帮不识好歹的道门弟子。谁料他尚未祭出飞剑,三十多人一拥而上,猛的将他团团围住,更有几道剑光当头劈来…… 与此同时,卜易冲出阵法,飞剑在手,转身劈出一道剑光。身后竟然无人,反倒是剑光劈中阵法,随之光芒大作、力道反噬,强大的威势逼得他连退了几步。他左右张望,正要继续搜寻,却听几声闷响传来,脚下又是一阵晃动。 数百丈外,蹿起一股股浓烟,好像是房舍在燃烧,又像是山林起火的情形。 卜易抬手抛出剑光,脚尖一踏,腾空而起,倏然直上百丈。 居高俯瞰,四周的情形一目了然。 玄武阁与前方的山坪笼罩在阵法光芒之下,众多的修士、弟子依然环绕四周;玄武阁西侧的山脊上,躺着二三十具死尸,流淌的血迹染红了山石,在日光的照耀下分外鲜艳。 而数百丈外,坐落山顶各处的房舍、楼阁尽数吞没在烈火浓烟之中。肆虐的大火引燃了山上的草木,并已四处蔓延而渐有燎原之势。 “救火——” 卜易当机立断喊了一声,踏着剑光直奔火势最猛的地方飞去。 他心里清楚,一旦大火烧了北齐山,仙门便也成了笑料。而他的呼喊只有两个修士响应,余下的修士与弟子依然守在玄武阁前。或许在南山等人看来,玄武阁的阵法不容有失。 而他刚刚离去,又是一声炸响。 “轰——” 轰鸣声来自玄武阁所在的山崖,霎时地动山摇、碎石飞溅、烟尘四起。 守在阵法四周的修士与弟子皆大惊失色、狼狈后退,谁料阵法光芒急剧闪烁,“喀喀”震响撕裂,三层高的玄武阁猛然坍塌,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隆隆——” 玄武阁坍塌的瞬间,四周的石柱“砰砰”折断,紧接着一个个坛子凭空飞出,随之火油迸溅、烈焰滚滚,摇摇欲坠的阵法光芒顿然崩溃殆尽。漫天的烟尘与火光之中,两道踏剑的人影冲天而起,正是躲在楼阁中操控阵法的两位修士,此时不得不放弃阵法而双双现身。 而现身的不仅是两位筑基修士,还有众多的江湖汉子,以及疯狂纠缠,以死相拼的一群道门弟子。 “杀——” 六七百个江湖汉子在仲权、仲义的率领下冲出山坪,便如一群凶狠的猛兽冲出山林而势不可挡。仙门弟子躲避不迭,转眼湮没在愤怒的人群之中,顿时血肉横飞,嚎叫声此起彼伏。面对如此一群疯狂的亡命之徒,在场的修士也是暗暗瞠目束手无策。 而坍塌的玄武阁前,更是一片混乱。 三十多人围住南山,或是抱腿、或是搂腰、或是抓住手臂,或是挥剑冲着他乱劈乱砍,逼得他站立不稳,一时又难以摆脱,只能凭借护体法力强撑。他狼狈之余,怒声喊道:“与我杀了这帮孽障——” 两位修士蹿到半空之后,犹自难以置信。 大阵,为精心布设。阵法中枢所在的玄武阁,更是位于重重护卫之下。谁料山崖断裂,玄武阁坍塌,殃及中枢与阵脚,坚不可摧的阵法也就此崩溃。而这一切绝非偶然,乃是有人暗中作祟。 两人尚自猜疑,听到南山的呼喊,急忙踏剑俯冲直下,各自挥手祭出一道剑光。 桃疯与十多位道门弟子缠住南山,而任凭拳打脚踢,或飞剑劈砍,依然难以击破南山的护体法力。他两眼通红,再次双手持剑,倾尽全力,冲着南山的脖子狠狠砍去。南山持剑的右手被人死死抓住,两条腿也被困住,他根本躲避不了,只得硬着脖子迎向剑光。“砰”的一声闷响,剑光弹起,脖子安然无恙,他恨恨道:“又奈我何,等死吧……” 桃疯的短剑差点脱手,羞怒之下更为疯狂,他不顾一切的又一次挥剑砍去,嘴里怒吼:“死则死矣,但求无悔……” 这么多人竟然杀不了一个筑基修士,下场可想而知。既然难逃此劫,唯有死拼到底! 另外十多个道门弟子环绕四周,怎奈修为更弱,也插不上手,只能呐喊助威。正当群情激奋之时,两道凌厉的剑光从天而降。众人骇然色变,一个个心生绝望。 一位筑基高人尚且对付不了,如今两位筑基高人已同时出手! 一场血腥的屠杀,已是难以避免。 忽听“喀”的一声,南山的护体法力崩溃,竟被桃疯一剑劈中肩头,霎时血光迸溅。随之又被另外几人接连刺中手臂、大腿、腰腹,疼得他连声惨叫。 “哈哈!” 桃疯却是哈哈大笑。 击破了南山的护体法力,将其斩杀已非难事。而对于饱经磨难的大泽道门来说,能够斩杀一位筑基高人,无异于逆天壮举,足以痛雪前耻! 桃疯正要扑向南山,一股强横的力道突如其来。他来不及躲避,“砰”的一声撞飞出去。 有人急声喝道:“不想死的,走——” 与此同时,两道剑光呼啸而至,“噗、噗”血光闪现,两位道门弟子已惨死当场。 众人惊惧难耐,转身便逃。 南山终于摆脱了纠缠,摇摇晃晃站立,却已是满身血迹,形状惨不忍睹。他看向逃散的人群,咬牙切齿般的祭出手中的飞剑。随着光芒一闪,飞剑“噗”的扎入一位道门弟子的后心,却依然去势不减,竟带着尚未气绝的道门弟子飞向半空。 “呵呵!” 南山狞笑一声,抬手一指。 道门弟子惨叫着摔下山崖,剑光却盘旋着横穿人群而去,瞬间血肉横飞,一个又一个道门弟子与江湖人士变成死尸。 他虽然伤势惨重,护体法力难继,而修为尚能支撑,他要将三十二个大泽道门弟子杀得一个不留! 正当他肆意杀戮之时,忽然察觉一股更为炽盛的杀气到了身后。 南山猛然醒悟。 他知道那帮道门弟子的背后暗藏一人,只是无暇顾及罢了,谁想对方并未逃离,而是一直趁乱躲在身后。 “噗、噗——” 而便在他醒悟刹那,小腹与眉心相继炸开一个血洞。他只觉得周身一冷,生机倏然消退,神魂渐趋迷离,仿佛随时都将远去。却见一道模糊的身影来到面前,迫不及待的拽着他手指的戒子。他有点恼怒,有点无奈,有点悲凉,还有一点不甘心。 “你是……” “于家村的于野!” “呵呵,我竟死在一个炼气小辈的手里……” “嗯,我也不敢想呢,而你该知足了,我先后使出四记七杀剑气……” “剑气……七杀……” 南山两眼一闭,慢慢瘫倒在地。他的神魂,也随着诸多的困惑远去。曾经的筑基高人,先是被三十多个道门弟子围攻,接着又稀里糊涂的遭到暗算,着实让他死得憋屈。 而混乱依旧,杀戮仍在持续。 各方江湖人士在仲权、仲义的率领下,抢先冲出山坪,一窝蜂的逃下山去。修士与仙门弟子根本阻拦不住,只能随后追杀堵截。而六七百人已逃脱了大半,余下的则是四处乱窜,再有火光浓烟的遮挡,更加难以追杀、也难以堵截。 而桃疯等人逃离之时,已然晚了一步。 天上的两个筑基修士死死盯着这群道门弟子,再有四五个炼气修士不断截杀,桃疯的同伴越来越少,处境也愈发凶险…… 第九十八章 有我在此 “砰——” 一道剑光急袭而至,桃疯挥剑阻挡,只听一声炸响,人已倒飞出去。他“扑通”摔落在地,几个伙伴慌忙上前搀扶。他摇摇晃晃站起,口鼻溢血,神若癫狂,猛的挣脱同伴,急声吼道:“快逃命啊……” “噗、噗——” 剑光闪烁,又有两人倒在血泊之中。 几个修士带着一群仙门弟子堵住了下山的石梯,也挡住了二十多个道门弟子与数十江湖汉子最后的退路。两位筑基高人则是飞在天上,不断追杀着一个又一个逃亡者。 逃不掉了! 即使突破重围,也难逃飞剑的追杀! 桃疯的同伴们再次陷入绝望,却又不甘坐以待毙,各自举起长剑、短剑,视死如归般的往前冲去。 而前方剑光盘旋,血腥弥漫;犹如一道生死天堑,舍命求生,却惟死方休! 恰于此时,熟悉的喊声又一次响起—— “随我杀出去——” 滚滚的硝烟之中,突然卷起一阵狂风,肆虐的剑光“锵锵”倒卷,青色龙影一闪即逝,紧接着一道剑光凭空而出,瞬间便将仙门弟子劈翻一片,继而又接连不断劈向几位修士,逼得对方连连后退而一时招架不迭。 “快走——” 喊声再起,杀气更浓,血腥更盛,却生路在望。 “走——” 桃疯不敢怠慢,跟着大吼一声,带着一群同伴挥剑向前;无处可逃的江湖汉子们也趁机杀了过来,数十人裹成一团洪流,带着向死求生的疯狂,冲过封堵而直奔山下逃去。 四五个修士岂肯罢休,拼命阻拦,却被神出鬼没的剑光缠住,一时又难以提防,索性分头冲向人群继续追杀。 与此瞬间,天上的两个筑基修士也及时返回。剑光所至,残肢断臂横飞;长长的石梯上,一路的血肉狼藉。 “哎呀——” “青妹——” 一个女子在惊呼,她是北齐山之行唯一的女弟子,一直有道友守护倒也无妨,此时同伴自顾不暇,她失足摔倒在地,手上的长剑也不知去向。另外一个年轻男子急着返回相救,却被剑光击中后背,护体法力崩溃,“扑通”摔在她的面前,张口喷出一股热血。 “安兄……” 正当女子与男子四目相对,情急无奈之时,忽然被人同时抓起,“嗖”的凌空往下飞去。两人猝不及防,惊讶失声—— “啊,何人……” “莫管我是谁,下山逃生去吧!” “如何逃生?” “唉,我来断后!” 两人由高往下,直去十余丈,落地的刹那,飞出几个坛子,“轰”的烈焰滚滚,顿时引燃了两侧的山林而火光冲天。 出手相救之人,依然不见身影。 而随后追来的一位修士身形停顿,脑门“噗”的炸开一个血洞,继而离地逆行上山而去,显然人已死了,竟被凌空举起震慑他人。此举是效仿南山所为,也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报复与挑衅之意。遂即便听话语声响彻四方—— “有我在此,大泽道门不灭——” 年轻男女动容不已,往下冲杀的桃疯等人纷纷回头,而山林大火已渐渐阻断石梯,谁也不敢耽搁,一个个冲过烈焰、越过死尸,循着血迹淋淋的石阶,直奔山下亡命而逃! 几位修士看着死去的同伴擦肩而过,也是目瞪口呆,转瞬回过神来,已顾不得道门弟子,掉头奔着山上追去。 此时此刻,山林大火已连接成片。 远远看去,曾经高大巍峨的北齐山,如今像是一个巨大的火把,半截山峰都在熊熊燃烧。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滚滚烟雾遮住日头、挡住了天穹。即便在山脚之下,也能感受到凶猛的热浪灼面而来。劫后余生的人们更加恐惧,争先恐后般的冲出山门逃向远方。 几里外的林边却站着几个人,正是仲坚、燕赤与天宝兄弟俩,看着大山燃烧的壮观景象,各自感慨之余侥幸不已。 “哼,宁可烧了北齐山,也不容外人染指!” “没错,这把火烧得恰如其时。却也凶险万分,玄武阁为阵法所在,四周戒备森严,所幸地宫无人看守,得以引爆了五雷石。” “哈哈,没想到五雷石的威力如此惊人。幸亏灯捻够长,不然你我休想脱身!” “你二人干得不差,我与仲坚大哥也功不可没。但凡房舍、楼阁、林子,皆一把火烧他娘的!如今各方人士逃脱大半,北齐山也被大火烧了,我看他仙门还如此存在,哈哈!” “比起于兄弟,你我的功劳不值一提。今日所有的计策,均由他一手策划。事关每一步,每一个时辰,以及每一个人,皆反复推敲应对,并预留了后手。其间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正如仲师兄所言,他两日前尚且迟疑不定,与我及仲师兄商议之后,昨晚最终敲定了计策。他的谨慎与细致,令我自叹不如,藏经洞的物品、地宫的大小、玄武阁的地基、山上的林木等等,事无巨细皆不放过。也不怪他猎户出身,打小擅长陷阱算计,又善于隐忍示弱,谁得罪了他算是倒霉。不过,此时说起功劳为时尚早。于兄弟或已留下断后,不然逃不出这么多人。他自有脱身之法,你我也当速速离去!” “哈哈,我于兄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他无非有点心软、迂腐罢了。仲权与仲义来了,你我走——” “仲坚大哥,三弟的坐骑?” “那是我去年送他的马,他已归还于我!” “岂非是说,他要离开你我兄弟?哎呀,他要去哪里?” “谁知道呢……” 一群满身血迹的汉子冲了过来,正是仲权、仲义等十多个兄弟。众人飞身上马,驰上大道,随着逃命的人群奔向远方。仲坚与燕赤纵马离去之际,不忘回头一瞥。 整座大山都在燃烧,那冲天的火光,犹如龙腾九霄,一去千里、万里…… 北齐山的大火,蔚为壮观。 而巨龙尚未腾飞,山顶已成了炼狱。 烈火环绕的山崖之上,一具死尸离地悬空、摇摇晃晃,情形极为诡异。 而天上的两位筑基修士与逼到近前的九位炼气修士却是一清二楚。 有人施展隐身术斩杀了同伴,竟然并未逃走,而是举着死尸,在向众人示威、挑衅。 “你是何人?” 一位筑基修士大喝一声,却又被迫踏剑盘旋。大火借助风势蹿上半空,炙烤的烈焰使得御剑难以自如。 在场的炼气修士更为不堪,一边催动法力抵御烈火焚身,一边又要提防对方的偷袭。 而对方既不出声,也不现身,却又抓着死尸遮挡,扭曲翻腾的热浪之下,神识之中看不清他的举动,也猜不透他的用意。与如此一个狡诈的敌手对峙,犹如炼狱煎熬而令人不堪忍受。 “哼!” 两位筑基修士再也忍耐不住,齐齐抬手一指。 两道凌厉的剑光呼啸而去,势必要将那个隐身的对手碎尸万段。而死尸突然坠下山崖,神识中的人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两位筑基修士急忙踏剑而起,急急追了过去。却见山崖之下已成火海,坠落的死尸瞬间已被烈焰吞没。两人换了个恨恨的眼色,遂剑光盘旋,逆转直下,便要不顾一切的继续追杀。 正当此时,有人喊道—— “且慢!” 卜易踏着剑光从天而降,下方还有烟熏火燎般的一个炼气修士匆匆跑来。 两位筑基修士收住剑光。 “何事?” 卜易尚未答话,一位炼气修士急声喊道:“南山前辈道陨……” “啊……” 两位筑基修士皆大吃一惊。 一直忙着四处追杀,根本无暇他顾。何况南山也在忙着杀人,他怎会遭遇意外呢?凭借他的修为,整个大泽也没人杀得了他。而如此一位筑基高人,他竟然死了? “卜易,你为何姗姗来迟?” “南山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卜易突然遭受两位同伴的质疑,他并未气恼,淡淡说道:“我去救火,却人手不足,无力回天,徒呼奈何!” “你与南山不和,已是众所皆知,难道不是你……” “卜易,你去追杀那个隐身之人,务必将其擒获,否则南山之死,你休想洗脱干系!” 两位筑基修士丢下一句狠话,匆匆奔着玄武阁飞去。 卜易也不争辩,脚下剑光一闪,俯身冲下山崖,一头扎入滔滔烈焰之中…… 坍塌的玄武阁,早已在烈火中化为废墟。 烟火缭绕的废墟之中,守候着一位炼气修士。其面前的空地上,躺着一截木炭般的尸骸。 两个筑基修士尚未落下剑光,已是双双瞠目愕然…… 须臾,卜易出现在一座山峰之上。 他身后的十余里外,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穹。肆虐的大火吞噬着四周的山林与荒野,燎原之势已难以阻挡。他默默张望片刻,转而又带着苦涩的神情看向远方。 他制止不了北齐山的滔天大祸,也无意追杀纵火之人! 不过,他知道那个是谁。 那个小子不仅搅得大泽天翻地覆,竟然还杀了南山。他就是于野,于家村的于野…… 第九十九章 天道承负 夜色下,一道人影飞奔不停。 穿过荒山野岭,翻过丘陵沟壑,越过河流小溪,再又冲出山林,急急如孤狼夜行,惶惶一个逃亡之徒。 渐渐的天色微明,前方又出现一个小树林。 于野蹿入林子的瞬间,一头扑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昨日跃下山崖之后,凭借天龙盾护体,强行穿过烈焰钻入地下,却一刻不敢停歇,在地下的山洞中东躲西藏,确认摆脱凶险之后,这才返回地上。而夜色已然降临,他稍稍辨别方向,便倾尽全力狂奔而去。他担心的不是卜易,而是怕另外两位筑基修士的随后追杀。 却渐渐的支撑不住。 连续施展了五记七杀剑气,耗去了体内八成的真气,接着又连续冲杀、躲藏,使得修为所剩无几。即便施展了两张御风符,又吞了一瓶丹药,狂奔了几个时辰之后,他最终还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而此地已远离北齐山,且稍事歇息。 于野慢慢爬起,倚着树干坐下,摸出一块灵石,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已是三日后的清晨。 日光透过树梢洒在地上,透着明媚的暖意。两只鸟儿追逐着穿林而过,鸣啾声欢快不绝。 于野丢下手中的灵石碎屑,悠悠吐了口浊气。 独坐林间,春明日暖。 真好! 于野感慨之余,低头一瞥,脸上的笑容一僵,才有的轻松惬意已荡然无存。 他的衣衫成了碎片,亵裤与靴子破了几个洞,两个袖子也没了,周身上下尽是火烧的痕迹。这是拼杀逃亡之时,破甲符威力耗尽,天龙盾防护不及,致使大火烧身。也由此可见,当时的惊险万分。时候回想起来,依然令他余悸难消。 于野禁不住摇了摇头。 侥幸! 昨日一步出错,满盘皆输。却又无从预料,只能临机应变。 当时真可谓异变迭起,险象环生。 若非卜易离去,他无机可乘;若非南山弄巧成拙困在阵法之中,又突然遭到三十多位道门弟子的围攻,而仓猝之间难以施展神通,以及燕赤引爆了五雷石震塌了玄武阁,他难以出手偷袭,并击溃南山的护体法力;若非大泽道门弟子以死相拼,重创了南山,他休想趁乱杀了那位筑基高人;若非仲坚与燕赤等众兄弟的相助,他独自一个人也难有作为。 着实侥幸! 总算是烧了北齐山,毁了所谓的仙门。杀了南山,更是意外的收获。如今不仅让蕲州修士的阴谋落空,也拯救了大泽江湖,使得大泽道门的香火得以延续。 这也是他于野为了大泽,为了星原谷,所尽的一份力! 慢着,好像忘了两个人? 甘行,与卜易。 甘行与卜易乃是他的生死仇敌,却一个当面佯作不识,一个任他逃出阵法、逃出了北齐山。那两人的举止为何如此反常,难道只是因为与南山不和…… 于野想到此处,伸手揉搓着眉心。 唉,这世间困惑多多,岂能一一想得明白。北齐山之行已然作罢,不妨想一想接下来要走的路。 那帮蕲州修士吃了大亏,势必找他于野报仇而再兴风雨。如今的大泽已待不下去,唯有海外一条去路。不妨此前往大泽南地,寻机出海远行。 而在此之前,先找个地方梳洗更衣。 再一个,吐纳调息三日,耗去了一块灵石,仅仅恢复了五成的修为,比起之前的修炼进境又缓慢了几分。也许蛟影知道缘由,回头找她询问一二。 于野从地上站了起来,忽然觉着身子发冷、脑袋有些发沉。 这是怎么了,病了? 而修为在身,寒暑不侵,外邪不入,怎会生病呢,难道是…… 于野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渐渐的小腹发热,犹如烈焰燃烧,并瞬即化作风暴席卷全身,随之骨骼经脉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顿时四肢颤抖而暗暗叫苦。 糟了! 许久没有动静的蛟毒,再次发作!而且好像发作的更为猛烈,更为的疯狂! 于野惊慌不已,抬头张望,遂离开原地,奔着林子深处跑去。 他要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不然蛟毒发作之后,整个人昏死不醒,一旦仇敌追来,后果可想而知。 而没跑几步,已是脚下飘忽、头晕目眩,身子更是忽冷忽热,四周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俗语说,病来如山倒。 这蛟毒发作之时,犹如一座大山“轰”的当头砸下,毫无征兆,又猛烈异常,使人根本抵挡不住。 不,也并非没有一点征兆。几日前,天宝兄弟俩看到自己印堂发黑,便是蛟毒发作的征兆,当时无暇顾及,也怕耽误正事,如今终于应验,却远起夜撞鬼更为可怕! 数十丈之后,于野已是腿脚发软、步履踉跄。 恰见眼前有个草垛,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下去,顿时天地旋转,难以忍受的痛苦伴随着无边无际的黑夜轰然袭来。 他艰难的呻吟道:“啊……蛟影……” 识海之中,响起一声叹息—— “唉,我也帮不了你呀。蛟毒发作的间隔愈长,痛苦愈甚,却也并非没有好处。天道承负,因果报应。有道是,欲流之远,必浚其泉,欲登峰巅,必临其险,逆天之行,必受其咎,走蛟化龙,必受其难……” 于野听不清蛟影在说什么,只觉得心神恍惚,好像整个人飞了起来,飘飘悠悠穿过林稍、越过云端、直上天穹…… 俯瞰大地,山河渺小、尘世如景; 独向天宇,斗转星移,云河浩瀚,时光恒寂; 一时令人茫然忘我,也不知所来、不知所在、不知所去…… 忽又斗转星移,云河梦碎,神魂坠落; 好似雄鹰折翅,身不由己,龙困浅滩,挣扎不能,“轰”的坠落九渊之深,焚身于地火烈焰之中,霎时肌肤撕裂、筋骨寸折,他再也承受不住…… “啊——” 于野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躺在一张竹榻上,盖着一张褥子,身子已被汗水浸透。 “哎呀,他醒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话语声,眼前多了几张面孔。 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以及两个孩童,皆面带微笑、满目欣喜。 另有几道人影站在门边,有老者,也有妇人,虽未走到近前,却也相貌和善。 置身所在,是个草屋。散开神识看去,草屋后边有个草垛…… 想起来了,此前昏倒在草垛旁,被一个女孩子看到,找人将自己抬起屋内。而这家应为寻常的农户,怎会这么多的人,男女老幼十多位,倒是人丁兴旺。 “嗯,醒了便好!” 老者端起一个陶碗,笑道:“呵呵,饿坏了吧,喝口热汤。英子……” 女孩子叫英子,答应一声,上前搀扶于野坐起,给他垫了一个头枕,遂又拿着一个木勺舀着热汤,不忘吹了吹,凑到于野的嘴边,轻声示意道:“慢点啊……” 每次的蛟毒发作,皆痛苦难耐,而只要撑过去,便没有大碍。如今已然醒来,虽未恢复如初,却也远超常人的健壮,竟然躺在榻上受人服侍,而且还是一位老者与一个女孩子的服侍,这叫人情何以堪! 于野只想翻身坐起,而木勺已抵在嘴边。殷切的眼神与关切的话语,令他不忍拒绝。他硬着头皮喝了一口汤,忙又伸手道:“我来……” 却被一只小手按住,还有一张小脸带着嗔怒的模样训斥道—— “鱼汤洒了,不要乱动哦!” 老者端着汤碗,也跟着劝说道:“呵呵,你已昏睡七日,便听英子的,喝了她熬的鱼汤补一补身子!” 昏睡了七日? 此次蛟毒发作,远甚于以往。幸亏逃出了北齐山,也幸亏遇到这家好心的人。 鱼汤鲜美! 于野只能老老实实喝了一碗鱼汤,然后摇了摇头,佯作虚弱不支。英子又拿着手帕帮他擦去脸上的汗渍,这才收起汤碗转身离去。 英子也不过十一二岁,性情纯真质朴,却手脚麻利、心思细致,像个小大人。 “老伯……” 于野支起身子。 老者摇了摇头,感叹道:“嗯,看你年岁不大,竟四处乞讨,着实可怜着哩!” 乞讨? 显然是衣不蔽体,被当成了讨饭的乞儿。 又听老者说道:“此乃符家湾,仅有十来户人家,均为符姓,这几位都是同族的近邻。英子她爹娘随着村里的青壮外出赶山去了,家里只有我爷孙二人。你尽管放心住下,来日计较不迟!” 屋子里的众人并非一家,而是邻居,听说村里救了一个年轻人,纷纷前来探望。邻里之情与纯朴的民风,如此的自然而然。 于野举手致意,道:“在下于野,多谢符伯,多谢各位乡亲!” “呵呵!” 被他成为符伯的老者笑了笑,摆了摆手道:“乡下人没有那么多的礼数,各家都回吧!” 妇孺老幼报以微笑,相继离去。 符伯又拿来一套粗布衣衫放在一旁,示意道:“孩子,这是英子他爹的衣裳,回头换上啊。哎呀,瞧你满头的虚汗,莫要着了风寒,快快躺下!” “嗯!” 于野答应一声,慢慢躺下。不知为何,鼻子有些发酸。他沉沉闭上了双眼…… 第一百章 无问西东 午后时分。 于野走出草屋。 接连两日,不是鲜美的鱼汤,便是香喷喷的饼子,吃饱睡足的他再也躺不下去,托称病体大好,这才让符伯与英子放下心来,许他在村子里四处走动。 符家湾,是个临近河湾的小村子。 草屋往南,是片河滩地。青草茵茵,野花绽放,柳树成荫,一条二十余丈宽的河水环绕而去。 河边的树荫下,几个孩童在嬉闹玩耍。 一株老树斜伸入水,树干坐在一个女孩子,头顶斗笠,赤着双脚,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凝神贯注的垂钓于河面之上。 于野在河边信步闲走。 他身上穿着粗布短衣,俨然一个农家小子,只是英子帮他梳理了发髻,加上他浓眉星目,肤如暖玉,相貌倒也周正。而他抬手举足之间,比起常人多了几分不同。其中有一年多来生死熬炼的沉稳内敛,也有行走江湖的洒脱随性。当他不经意间的眉梢一挑,周身又透出几分隐隐的杀伐之气。 不过,他喜欢的还是农舍田园,喜欢这种与世无争的宁静。譬如北邙村,还有这符家湾。倘若有日远离纷争,没了恩怨仇杀,他便在山间搭个草屋,开垦一块荒地,挖一口池塘,栽上几棵柳树,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听风过经年,随着季节慢慢变老。 那种简单的日子,多好啊! 于野俯身捡起一块卵石扔了出去。 石子漂过河面,一串水花次第绽放。几只水鸭子随之惊起,“扑啦啦”飞向岸边。 于野微微一笑,转身坐在草地上,然后盘起双腿、只手托腮,眼光随着河水远去,心绪随着清风飞扬…… “于大哥——” 不知不觉黄昏降临,一道人影跑了归来。 英子赤着双脚,挽着袖子,腰间拴着一个小竹篓,斗笠斜挎肩头,一手拎着鱼竿,一手拎着几尾水草串起的河鱼,红扑扑的小脸儿带着淘气的笑容,得意道:“回家了!” 于野起身迎了过去,伸手接过河鱼。 “英子好本事!” “嘻嘻!” “小心扎脚!” “不怕!” 英子在头前带路,两只小脚丫子走得飞快。 于野拎着河鱼,悠然随行。 晚霞夕照,炊烟袅袅。暮色下的符家湾犹如画卷,宁静而又祥和。 英子的家,为两座相邻的草屋。英子的爹娘外出未归,她独居一处。另外两间草屋,为符伯与于野的住处。草屋前是个小小的庭院,两旁为灶房与水井所在,当间的大树下,摆着青石板与几个竹凳,为一家用饭的地方。 符伯已生火造饭,于野忙着宰杀河鱼。 英子放下斗笠、鱼竿,以及装着鱼虫的竹篓,蹦蹦跳跳跑到井边梳洗干净,脚上套了一双绣鞋,然后又帮着烧煮河鱼、准备饭食。 天色渐暗,树下挂起一盏灯笼。 石板上摆放着一盆烧鱼,一碟菜蔬,几张饼子,还有一小坛子烧酒。 三人围坐一起。 于野与英子吃着饼子与烧鱼,符伯则是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裘伯六十多岁,年纪大了,两眼昏花,腿脚也不甚灵便。他说他种了一辈子的田,没有走出过符家湾。守着村子与十里河湾,很是知足。而如今世道变了,年轻人喜欢外出闯荡。英子的爹娘,便外出赶山。所谓的赶山与狩猎相仿,便是去百里外的飞霞岭采摘药草、山珍,不仅能够补贴家用,也能看看外边的天地而长长见识。 饭后,三人搬着竹凳坐在草屋门前纳凉。 一轮弯月爬上天边,几点星光微微闪烁,河湾吹来凉风送爽,蛙鸣与蝉鸣竞逐欢唱。 符伯讲起他小时候的趣事,无非是下河捉鱼,上树抓鸟,听得英子嘻嘻直乐。而小丫头毕竟年幼,又玩耍一天,禁不住倚着爷爷的膝头打起瞌睡。符伯则是摇着蒲扇,看着孙女慢慢睡着,带着宠溺的神情轻声笑道:“呵呵,这孩子像个男娃,整日淘气撒野,难得消停片刻,让她回屋睡吧!” 于野点头会意,上前将熟睡的英子抱起,转而走到隔壁的草屋里,将其放在竹榻上,又轻轻盖上褥子。小丫头浑然不晓,依旧睡得香甜。他从纳物铁环中拿出一把短剑放在她的身旁,而迟疑片刻,又将短剑收了起来。 英子性情无邪,或为修道之才。 于二狗说过,修道的没好人。如其所言,何必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带入歧途呢。何况飞剑是宝物,也是凶器,若有不测,叫人于心何安。 符伯吹灭了灯笼,在庭院里招呼道:“孩子,你大病初愈,身子尚弱,早点歇息!” “嗯!” 于野答应一声走了过去,随口说道:“符伯,您也不问问我来自哪里、去向何方?” “我爹在世时,念叨过两句话。” 符伯摇着蒲扇走进屋子,自言自语道:“一是老不问少,再一个,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心之所向,无问西东。”说着他回头一笑,又道:“睡吧,有话改日再说!” 于野上前搀扶。 屋内黑暗,他是怕老人家脚下磕绊。 而符伯虽然两眼昏花,腿脚也不灵便,却熟知屋内的摆设,径自走进里屋安歇。 于野转身回到门前,扯过凳子坐下。 他像是睡不着,一个人吹着凉风,独向长夜,默默守着这一方宁静。 自从有了修为,懂得了杀人,一个山野小子,便成了人们眼中的高人。他也觉着今非昔比,眼界与心胸超然于世。而如今发觉,他所认知的道理,并非来自修为与道法典籍,而是来自于山野与江湖,来自于二狗、于宝山,来自冯老七、莫残,来自秀珍嫂子,来自符伯与英子。正是这些凡俗中人,让他懂得了生之坚守与人性之善。当然也有姜熊、尘起、南山与卜易,让他见识到了世道艰险与人性之恶! 却也正如所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心之所向,无问西东…… 渐渐夜深。 屋里传来符伯的鼾声。 隔壁的屋子里,熟睡的英子亦在美梦之中。 于野站起身来,抬手一挥。 几锭金银倏然飞去,遂又缓缓落在竹榻上。 于野伸手关闭了屋门,又走到隔壁的屋子,同样关闭了屋门,顺手拿起一顶斗笠,转而回到庭院中。他默然伫立片刻,离地蹿起,随风飘然远去…… …… 清晨。 山岭上。 于野坐在一株小树下,手里拿着一枚图简。 离开了符家湾之后,连夜赶到此处。趁着天明,稍事歇息,也顺便查看路径,以明确所去的方向。 舆图中,不难找到飞霞岭。符家湾,属于飞霞岭地界,位于北齐山西南的三百多里之外。继续往南而行,直至大泽最南端的化州镇,尚有万里的路程,不妨就此慢慢寻去。 却没有了马匹代步,途中少不了一番辛苦。 于野收起图简,拿出一个戒子。 看着手中的戒子,他不禁摇了摇头。 在符家湾的短短几日,是他这一年来过得最为宁静温馨,也是最为安逸的时光。符伯与英子不管他的来历,只将他视为家人。他也将符伯视为至亲长辈,将英子视为妹子,彼此之间没有猜忌,惟有亲情与关怀,纯朴与善良。 不过,符家湾虽然岁月静好,却只属于符伯与英子。他于野的田园尚在远方,等待着他去找寻。于是他不告而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远去。 而短暂的小憩之后,一切回到从前。脚下的坎坷,依然如故。诸多困惑,有待揭晓。尔虞我诈与血腥的拼杀,仍将持续。 于野收敛心绪,看向手中的戒子。 在北齐山的最后一日,分别分别杀了南山与另外一位炼气修士。 炼气修士的纳物戒子倒也罢了,其中无非是灵石、飞剑、丹药、符箓、功法等物。而南山的纳物戒子,却大为不同。即便催动神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戒子之上,显然多了一层诡异的法力,不仅挡住了神识,也封住了其中的物品。 于野举着戒子细细端详,依然不得其解。 识海中传来蛟影的提醒声:“不用看了,筑基修士的戒子,多半封有禁制。” “可有破解之法?” “以《天禁术》破之不难。” “我的《天禁术》之困字诀尚未入门呢!” “只能强行破之喽!” “强行破之?” 于野稍稍思索,见远近无人,遂将戒子放在地上,抓出一把短剑,瞅准了便用力劈砍起来。他面前顿时尘土碎石迸溅,而戒子上的禁制安然无恙。他只得收起短剑,手掐剑诀,屈指弹出一道剑气,却“砰”的将戒子击飞出去。他忙抬手虚抓,飞出去的戒子被他隔空抓在手里。 破除禁制竟然动用剑气,这个代价有点大! 而于野的脸上却露出笑容。 禁制已破,戒子内的东西一目了然。其中不仅有三把飞剑,四枚玉简,五六瓶丹药,三四十张各种符箓,还有四五十块灵石,以及一块破损的玉片,一块仙门令牌,与私人的零碎物品…… 第一百零一章 江湖多恶人 飞霞镇。 飞霞岭山下的一个小镇子。 一家杂货铺子门前,站着一个年轻人,十六七岁的样子,粗布短衣,戴着斗笠,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小镇。 于野是循着舆图来到此处。 他想打听消息,再买匹马。 离开北齐山,已有十多日。不知后果如何,也不知蕲州修士目前的动向。而此前的坐骑,也就是那匹黑马,因不便取回,已还给了仲坚。此去路途遥远,若无马匹代步,着实有点辛苦。 而小镇更像是个寻常的村落,一条大道穿村而过,另有几间铺子与一家客栈,见不到什么人,也未见卖马的地方。 “掌柜的,我想买匹马,能否指教一二?” 杂货铺子的掌柜是个中年汉子,坐在门前的竹凳上,身后摆放着布满灰尘的坛坛罐罐,许是没有生意,尚自打着瞌睡,眼皮也不抬,懒懒答道:“你该找鬻马的牙侩。” “牙侩?” “撮合买卖的牙人。” “牙人何在?” “本地没有。” “哦……” 小镇没有买卖牲口的地方,也自然没有牙侩的存在。 想买匹马,并不容易。 于野道了声谢,顺着大道往前走去。 身后传来掌柜的嘟囔声:“良骏值十金,驾辕的老马也要一锭银子哩,一个乡下人哪来的金银……” 前去不远,道旁有个院子。 院门前悬着一块破旧的旗幡,上有福至客栈的字样。院子里的树荫下,摆放着几张桌子,有两个汉子在饮酒,看装扮像是江湖人士。 于野走进院子。 “小哥,何事?” 问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胖胖哒哒的样子,独自坐在桌子旁,嘴里磕着篓瓜子。 于野却看向马厩。 马厩中,拴着两匹马,辔头、行囊一应俱全。 “敢情是个聋子!” 妇人吐着瓜子皮,翻起了双眼。 两个汉子,兀自吃喝不停。各自携带刀剑,身上透着彪悍之气。 所谓的客栈颇为简陋,五六间草屋,一圈草木篱笆,一个马厩与一间酒肆,便是福至客栈的全貌。 于野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出声道:“掌柜的,来碗清汤、两张饼子。” 妇人坐着没动,嗑着瓜子道:“呦,这位小哥不聋呀。本店没有清汤饼子,只卖烧酒、卤肉!” “哦,来一壶酒,二斤肉吧!” “请承惠二钱银子!” 没吃没喝,先要银子,这是怕他没钱付账。 于野看着身上的粗布短衣,以及脚上的泥土,也不气恼,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妇人一把抢过银子,尖声道:“佟大,一壶美酒两斤卤肉!” “来啦!” 有人答应一声,从屋里走出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汉子,拿着酒肉放在桌上,赔了个笑脸,又匆匆忙碌去了。 于野倒了一碗酒。 而隔壁桌子的两个汉子只顾埋头吃喝。 于野端着酒碗饮了口酒,却寡淡无味,他“呸”的吐了出去。酒水吐到地上,溅起尘土落在一个汉子的脚上,对方有所察觉,“啪”的一拍桌子,怒道:“他娘的眼瞎了?” 另外一人摇了摇头,不屑道:“何必与乡下人一般见识!” “大哥息怒!” 于野放下酒碗,起身致歉,又顺势拿着酒壶走了过去,带着诚恳的口吻含笑道:“小弟有错,以酒赔罪!” 之所以借口赔罪,只为攀谈几句,以便打听江湖上的消息。有句话,嗔拳不打笑面,恶语不向弱者。所谓拳不打笑脸人,也是行走江湖的规矩。 于野举着酒壶便要为动怒的汉子倒酒,谁料对方不仅不领情,反而挥起巴掌冲他扇来,恶声骂道:“腌臜之徒,滚开——” 欺负人了! 动手打人也就罢了,言语之中尽其羞辱之意。 于野的身子一闪躲过巴掌,手中的酒壶“喀嚓”拍在汉子的脸上。汉子满脸开花,“扑通”摔倒在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另外一人大吃一惊,“锵”的抽出长刀,“唰”的劈了下来。 于野却在桌前坐下,伸出左手“砰”的抓住劈落的长刀,一股真气灌注其中,逼得持刀的汉子撒手不能也挣脱不得。他右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不慌不忙倒了一碗酒,这才皱着眉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坐吧——” 汉子连连点头,手上力道一松,忙松开刀柄,战战兢兢坐下。 一旁的妇人早已吓得不知所措,手上的瓜子洒落一地,慌慌张张的躲入屋里不敢出来。 于野将长刀扔在地上,直接举起酒壶往嘴里倒了口酒。烧酒的味道,甚为浓烈。他冲着酒肆里看了一眼,放下酒壶,出声道:“回我几句话!” “嗯嗯!” 汉子举手致意,讨好道:“我兄弟有眼无珠,冒犯高人,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空手夺刀的本事,足以震慑江湖。 “两位来自哪里,北齐山现状如何?” “我兄弟俩遵循主人吩咐,外出公干,途经此地,至于北齐山……” 汉子思索片刻,道:“北齐山距此数百里,据说创立了仙门,召集各方前去观礼,我兄弟本事低微,无缘去凑热闹。后来好像是大火烧山,详情却不得而知。” 这两人应该是大户人家的门客,问不出个所以然。 于野翻手摸两锭银子放在桌上,不容置疑道:“拿去!” “这……” 汉子茫然无措。 “拿去!” 于野一拍桌子。 “嗯嗯!” 汉子不明究竟,也不敢拒绝,忙将银子拿到面前。 于野起身直奔马厩,选了一匹个头高大、毛发鲜亮的枣红马牵了出来,然后飞身上马,奔着院外走去。 汉子慌忙起身阻拦道:“那是我的坐骑,岂敢强抢……” “放肆!” 于野的脸色一沉,叱道:“你拿我银子,我买你的马,何来强抢之说?” “啊……” 汉子看着桌上的银子,却后悔已迟。 于野却不依不饶,冲着酒肆喝道:“掌柜的,你也拿了我的银子,却酒中兑水,恶意相欺,若不作价赔偿,我拆了你的福至客栈!” “哎呦,可不敢拆了客栈……” 酒肆中冲出两人,一个胖胖哒哒的妇人,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子,各自抱着两坛酒跑了过来。 于野抬手虚抓,酒坛子相继凌空飞起,随他挥臂一甩,四个酒坛子消失无踪。他双腿一夹马腹,将目瞪口呆的掌柜夫妇与惊惧不已的汉子抛在身后,带着蛮横霸道的气势驰上大道扬长而去。 难得当一回恶人。 竟然很痛快。 不仅有了坐骑代步,还教训了黑心的掌柜夫妇。 这也是江湖多恶人的缘故吧…… 夜晚降临。 小河边,草木茂盛,晚风习习。 于野坐在草地上,看着马儿在四周溜达。 此次买来的这匹枣红马,比不上之前黑马的脚力,一日仅能跑出去两百多里。想要抵达万里之外的大海边,至少耗时一个半月。赶路倒也不急,却不敢耽误修炼。 天罡盾,也就是天龙盾,尚欠娴熟自如;《天禁术》虽然有了头绪,却仅限于隔空取物,想要修成天禁之困字诀,有待进一步的揣摩参悟。 而如今不缺灵石,应对尝试继续提升修为。没有强大的修为支撑,施展七杀剑气的时候难免捉襟见肘。便如蛟影所说,七杀剑气共有七式剑诀,威力一式强过一式,剑诀修至大成之境,左右难逢敌手。 嗯,无敌的境界,令人神往! 而倘若将修行比作爬山,他只是刚刚起步。 于野摸出一块灵石,便要吐纳调息,却又心思一动,手上多了一块玉片、一枚玉简与一块令牌。 这是南山的遗物。 其中的灵石、丹药、功法、符箓虽然珍贵,却并无奇特之处。 而眼前的这三样东西,显然有所不同。 白色的仙门令牌,应为南山个人所有。令牌的两面刻着蕲州中山云川的字样,与之前缴获的令牌相仿,却多了两个字,火云。 火云,所指何意? 而蕲州的云川仙门很是神秘,它对于海外修士的宝物为何如此的执着呢? 玉简内,并非功法,而是一篇阵法典籍。 典籍中记载着数十套大小阵法的阵图与布设的法门,可谓生杀困禁无所不有。若能深谙此道,便能布设或是破解各种阵法。以后若是遇到阵法,再也不怕束手无策。 玉片,有些破损,其中记载的倒是一篇功法,名为《天地九遁》,分别为天遁、地遁、火遁、风遁、水遁、龙遁、虎遁、神遁、鬼遁。只是功法口诀已残缺不全,仅剩下地、风、火、水、龙五种遁法。而即便如此,这五种遁法已足够神奇! 南山不愧为寻宝而来,他遗物中的阵法典籍与《天地九遁》极为不凡。 不过,典籍也好,遁术也罢,皆晦涩高深,只怕没有数十年的苦功而难以领悟其中的玄妙! “蛟影!” “何事?” “你传我《天罡经》与七杀剑诀,我当有所回报!” “哦……?” “我今日便将这篇阵法典籍与《天地九遁》传你。” “咦,此事蹊跷哦!” “你修习之后,传我相关诀窍便可!” “哼,果然不怀好意,懂得投机取巧了,你变了哦……” 第一百零二章 坤水镇 原野之上,一条大河流淌而去。 这条东西走向的大河,名为坤水。 数十丈宽的河面上,起伏的波浪滔滔不息。 河水的对岸,人们滨水而居,成片的房舍聚集成镇,是为坤水镇。 一水之隔的北岸,是个渡口。渡口旁的大树下,竖立一块石碑,上有四个字;坤水古渡。 此时,渡船尚未返回。七八个人聚在树荫下等候,有的背着包裹,有的挑着货担,男女老少形色各异。另有一个年轻男子,粗布短衣,戴着斗笠,农户的装扮,却牵着一匹健马,看上去有点与众不同。 “啧啧,一匹马的船资抵得上五个人哩!” “那位小哥也不像是有钱人啊!” “年纪轻轻,许是帮闲跑腿的,主人家有钱,倒也无妨。” “这话在理……” 等候的人群中,几个年长的汉子在唠着闲话。 此处的渡船能够承载车马过河,却价钱不菲。一匹马的费用,抵得上五个人的船资。而大河蜿蜒数百里,不想绕道而行,只能乘渡过河。 于野牵着马儿独自站在一旁,看着河水两岸的景色,想着接下来的行程。 离开了飞霞镇之后,一路上夜宿晓行。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二十多天。 或许途中没有遇到大的集镇,多为餐风露宿,一路之上颇为顺畅,没有路口盘查,也未见江湖人寻衅生事。却不知北齐山的现状如何,始终叫他放不下心来。 而此处的坤水镇,为南来北往的聚散之地,各方人士众多,应该能够打听到一些消息。 既然离去,便要明明白白、问心无愧。为了大泽的道门与江湖,他已经尽力了。他不想在他离去之后,大泽依然深陷动荡而难有安宁之日。 又去向何方呢? 当然是海外。 如今他留在大泽,已看不到前途。修炼离不开充沛的灵气,而他只能凭借杀人获取灵石。与蕲州修士的恩怨,亦当从长计议。若是不能追根溯源,弄清真相,继续拼杀下去,已是徒劳无益。他要前往海外,查清云川门的隐秘。也唯有前往更为广阔的天地,方能走得更远、变得更强。 莫残说过,大泽南端的化州镇,有个渡海的码头,可乘船出海。如今万里行程近半,再有一个月的路程,便可抵达海边。 不过,渡海之前,要先行渡河。 “船来了——” 一条木船由远而近。 木船长约三四丈,船舱盖着木板,看上去颇为平整,可停放车马,或摆放大件物品。撑船的是三个精壮汉子,皆光着上身、赤着双脚,铜色的肌肤挂着汗珠,不停挥舞着长长的竹篙。 “砰——” 一声闷响,木船靠岸,放下一截跳板,等候已久的众人相继登船。 于野落在后头。 而他牵的马儿踏上跳板之后,却战战兢兢,蹄下打滑,一时难以登船。 众人看着热闹。 “哈哈!” 一个汉子笑着跳下船,挥动竹篙抽打马的屁股。马儿吃疼,猛的蹿到船上。他顺势一撑竹篙,就势跃起落下,然后扯着嗓子喊道:“顺风顺水喽——” 众人鼓掌叫好。 竹篙撑着木船缓缓离岸。 便于此时,两个男子从远处跑来,嘴里喊道:“船家,且慢……” 撑船的汉子没有理会。 木船离岸之后,便难以返回,即使停下来,也颇费力气。 两个男子却愈跑愈快,转瞬抵达岸边。而木船已离开岸边两丈多远,渐渐顺流而去。两人来势不减,相继凌空蹿起,身子尚未落下,脚尖轻轻一点,踏着水花掠过河面,转眼之间便已先后落在木船之上。 “好——” 众人又是大声喝彩! 于野也是两眼一亮,暗暗点了点头。 竟然遇到两个修道之人,虽然没有修为,却身手不凡,尤其踏波而行的身姿,极为洒脱飘逸。 这是两个中年男子,三四十岁的模样,留着黑须、相貌清瘦,各自拿着一把长剑。而落下身形之后,或许懂得渡船的规矩,并未责怪船家,反而看向岸边,催促道:“船家,快点撑船。” 一会儿喊慢,一会儿催快,两人前后不一,神情举止透着怪异。 三个撑船的汉子依然不慌不忙的撑着竹篙,其中一人摇头笑道:“小心行得万年船,最怕横浪风打头,岂有说快就快、说慢就慢的道理,还请两位大哥多多担待!” 两位中年男子并非蛮横之人,只得作罢,却盯着河岸,显得更为焦急。 与此同时,岸边出现一道人影,同样是位中年男子,一眼看到船上的两人。而木船距河岸已有十余丈,显然已追赶不及,他冲着这边抬手一指,随之一道光芒急袭而来。 船上的众人不知道厉害,只顾着好奇张望。 两个中年男子却是脸色大变,急忙跳下木船,“扑通、扑通”扎入水中。 而光芒依然直奔木船而来。 于野牵着马儿站在船板上,与众人一起看着热闹。而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也是大为意外。尤其是光芒出现的刹那,他不由得眉梢一挑。 飞剑! 岸上的中年男子,乃是炼气修士,看他的模样与修为,应为蕲州炼气高手的其中之一。 记得北齐山仅剩下十二位炼气高手,怎会出现在坤水岸边?又为何追杀两个修道之人,南山不是死了么,为何依然如此猖狂,竟然祭出飞剑,岂敢滥杀无辜…… 于野的心头忽然疑窦丛生,却已来不及多想。而他正要出手,飞剑在河面上打了个盘旋倏然而回。他伸手拉低斗笠,冲着岸边凝神张望。 蕲州修士收回飞剑之后,竟然转身远去。 木船慢慢驶向河心,河流愈发湍急。忽然遇到漩涡,船身随之打横。三个汉子奋力划动着竹篙,船头斜刺刺冲向对岸…… “砰——” 木船终于抵达岸边,船上的众人无不庆幸的松了口气。 于野摸出一块银子递给撑船的汉子,然后牵马上了岸。却见船下冒出两人,湿漉漉的很是狼狈。正是之前跳入河里的两个中年男子,显然是藏在船底躲过了飞剑的追杀。 于野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在岸边等候。 两个中年男子走到身边,竟然对他视若未见,也不理会他的寒暄,径自扬长而去。 于野无奈作罢,翻身上马。 这年头,有点本事的人,傲气得很。 也只有他于野本色如旧,还是那个山野小子。而蛟影竟然说他变了,变得诡计多端、心机莫测。怎么会呢,他只是猎户出身的一介凡徒,更为擅长捕杀猛兽罢了。 上岸之后,是个十字路口。 过了路口,一条青石板的街道横穿集镇而去。街道的两旁,店铺房舍林立。但见行人熙攘,车马来往不绝。 于野循着街道骑马慢行,叫卖声、喧闹声与熟悉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他却无意欣赏街景,只管默默想着心事。 此前渡河遇到的两个中年男子,应该也来到了坤水镇。而那个蕲州修士追杀不成,怎会善罢甘休呢。火烧北齐山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前方的道旁杵着一根旗杆。所悬挂的旗幡上,写着丹峰客栈的字样。 丹峰? 天丹峰? 坤水镇,为天丹峰地界。而天丹峰,为道门所在,乃是大泽八家道门的其中之一。此前结识的羽新与梦青青,便是天丹峰的弟子。而此处的丹峰客栈,又是否与道门有关? 于野一拨马头,进了客栈的院子。 各地客栈大同小异,无非简陋与奢华之别。 于野安顿下来之后,走进客栈的酒肆,要了一壶酒一盆肉,独自躲在角落里吃喝。 酒肆前临街道,后连院子,两边门扇尽开,倒也通风凉爽。临近傍晚时分,七八张桌子坐满了人。 于野吃了块肉、喝了口汤,然后端起酒碗,透过斗笠下的双眼留意着四周动静。 酒肆中的食客有二十多位,其中不乏携带刀剑的江湖汉子,各自趁着酒兴大声说话—— “哎呀,哥哥有所不知,兄弟走了一趟北齐山……” “诸位、诸位,我兄弟来自北齐山,听他说说当时的见闻,你我也长长见识……” “各方豪杰齐聚北齐山,可谓是盛况空前。不料一场天雷轰塌了玄武阁,继而引发大火烧山,上千之众折去半数,便是道门高人也死伤惨重。小弟我命不该绝,死里逃生。而那场大火,足足烧了半个月……” 说话的江湖汉子应该去过北齐山,却夸大其词。而他能够活着回来,也着实有了吹嘘的本钱。而他并不清楚北齐山的现状,更不知道蕲州修士如今的动向。 于野端着酒碗,呷了一口酒。 酒水入口苦辣,入腹火烫,使人心绪更加烦躁,只想在苦辣与烈火之中,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释放。 于野尚自品尝着酒水的味道,忽然神色一动。 一道人影匆匆走进酒肆,又直奔客栈的院子而去。其灰白的须发,轻浮的脚步,摇摆的双袖,看着是那样的眼熟。 于野急忙放下酒碗起身追赶。 却听掌柜的喊道:“小哥没给酒钱呢——” 于野摸出一块银子丢在桌上,转身追了出去。 客栈的院子里,已点燃了灯火。而那位老者,已无影无踪…… 第一百零三章 报复 客房内。 一片乌黑。 于野坐在榻上。 他没有吐纳调息,而是睁着双眼默默出神。 先前蛟毒发作,在符家湾待了十日。之后,一路南行,倒也顺利。为了打听消息,便来到了坤水镇。谁想初到此地,接连遇到意外。 一个是蕲州修士的出没。 火烧北齐山,杀了南山,蕲州一方死伤惨重,短时日内,应该难有作为。谁想数千里外的坤水岸边,蕲州修士依然在胡作非为。 另外一个,便是在酒肆里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虽然转眼跟丢了,却让他诧异不已。 当时没有看错,正是那个耍钱的老者。他曾经先后出现在聚宝客栈、辰陵山、北齐山,行踪极为诡秘,如今又出现在坤水镇的丹峰客栈,他究竟是何方高人? 于野摇了摇头,抬手一挥。 面前多了一沓符箓,足有五六十张,乃是杀了南山与一个炼气修士所得。其中有三四十张离火符,十余张御风符,五张降龙符,还有三张土遁符与一张金甲符。 于野的心念一动,手上又多了三张符箓,分别是离火符、降龙符,与破甲符。北齐山的玄武阁一战,他的符箓已消耗殆尽。便是赖以保命的破甲符,也仅仅剩下了最后一张。 本以为离开北齐山之后,便已远离了拼杀,自然也用不到符箓,而如今他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重整斗志。 强敌,依然存在。 渡海远行之前,随时都将发生各种意外。 于野将所有的符箓放在一起,从中拿起金甲符与土遁符。 这两种符箓,为南山所有。金甲符,应该与天龙盾相仿,或许威力更胜一筹;土遁符,可遁入地下深处,类似于破甲符,只是两者的用处有所不同。 土遁? 《天地九遁》中,便有土遁之术。由降龙符、破甲符,联想到困禁之术与隐身遁法,可见各种符箓皆源于更为高深的法门,只是便于低阶修士的使用,这才有了符箓的存在。照此推测,修为高深者不用借助符箓,便可挥手之间施展出禁制天地、困杀万物的大神通。 于野将符箓收起来,拿出一块灵石,正要吐纳调息,又摊开手掌。 随着真气运转,神识驱使,灵石缓缓离开手掌,悬空往前飘去。他趁势掐动手印,祭出一道法诀。灵石的去势一顿,静静在悬在数尺之外,彷如光影停滞,天地就此沉寂。而仅仅几个喘息的工夫,灵石忽然抖动着摇摇欲坠。 于野伸手虚抓,灵石隔空飞回。 而他刚刚抓住灵石,心头一跳。 一股寒意突如其来,并瞬间穿透房顶横掠而过。 神识? 是炼气修士的神识,有人在暗中搜查客栈?。 而神识并不强大,甚至比他还要略逊一筹。 是谁? 于野收起灵石,抓起斗笠罩在头上,轻轻打开了房门,闪身来到客栈的院子里。 已是夜半时分,四下里寂静无人。 于野飞身跃上了房顶。 月光之下,远近一片夜色朦胧。却见数十丈外,隐约有道人影一闪即逝。 于野踏着房顶的脊瓦凌空蹿起,随后追了过去。 转瞬离开了客栈,越过两个小巷与一片空地,前方出现一个树木环绕的院落。 于野无声无息的来到近前,顺着一株大树爬了上去。大树枝叶繁茂,倒是便于藏身。他悄悄隐入其中,然后透过枝叶的缝隙往下张望。 院子里坐落着几间高大的石屋。坐北朝南的正屋,门扇虚掩,亮着灯光,还有人在悄声对话—— “蕲州修士重返天丹峰,见人便杀。去年幸存的道门弟子,多半未能幸免。我二人已逃亡数日,最终借着水遁躲过一劫……” “据说,两位筑基高人将北齐山的大火与南山之死,归咎于大泽道门,各自带着炼气高手逐一登门报复。紫霞山、西云山、赤乌峰、龙鳞峰,已相继被大火灭门,幸存的弟子死伤殆尽,我天丹峰、南齐山与玄黄山,亦将步其后尘……” “但凡道门弟子,无论老幼,也不管修为,一个都不放过……” “此番的报复之狠,来势之凶,着实难以想象,这是要将我大泽道门连根拔起、斩尽杀绝啊……” “两位师兄稍安勿躁……” “依我之见,你二人便不该前往北齐山,谁料却放火烧山,杀了筑基高人,人家岂肯罢休……” “这个……大师兄所言有理,此事从长计议……” 于野躲在院外的大树上,虽然相隔二三十丈,也不敢动用神识,却还是能够大致听到屋内的动静。 石屋内,应该有四男一女,均为天丹峰弟子,却年纪修为各异。其中的两人,昨日见过。另外一男一女,算是故人。另有一位年长的男子,以大师兄自居。 从五人的对话中得知,大泽道门正在遭受着又一场灾难。 本以为北齐山之行能够逼迫蕲州修士改弦更张、或者有所收敛,却不想招来如此疯狂的报复。 于野有些内疚,暗暗摇了摇头, 死了那么多人,皆与他于野有关。而他非但未能拯救大泽,反而使得蕲州修士更加肆无忌惮。 正当他自责之际,心头又是一凛。 两道强大的神识忽然穿过树丛,死死罩在他的身上。与此同时,两道人影掠过房舍直奔这边而来。石屋里的五人已有察觉,相继冲到院子里,却被剑光拦住去路,各自抽出利器抵挡。 于野恍然大悟。 此前渡河之时,蕲州修士之所以放走了两个道门弟子,并非追赶不及,而是欲擒故纵,只为今晚聚而歼之。 于野尚在担忧几个道门弟子的安危,树下突然飞出两道剑光。他脸色微变,飞身蹿起,人在半空,“啪”的祭出最后一张破甲符。 只顾盯着院子里的动静,却忘了院外的凶险。前后共有四位炼气修士,两人对付道门弟子,另外两人专门冲他而来。 而他人在半空,已隐去身形。 两道剑光偷袭不成,在夜空中横扫盘旋,浓密的树冠“噼里啪啦”折断,残枝碎叶缤纷而落。 树下果然站着两个男子,一边凝神戒备、一边抬头仰望。忽然光芒闪烁,两人猛的僵在原地,继而“噗噗”两声,各自眉心炸开血洞,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于野偷袭得手,抢了纳物戒子,收了无主的飞剑,直接穿墙而过。 却见屋内冲出来的五人已倒下两位,正是此前渡河所遇的两个中年男子,虽然身手不凡,却难挡飞剑之利。另外三人急于逃脱,却被盘旋的剑光困在原地。不远之外站着两人,正是在北齐山见过的蕲州修士,一左一右驱使着飞剑,势必要将三位道门弟子置于死地。 于野的破甲符威力尚存,急急冲了过去。他隐身冲到一位蕲州修士的背后,抬手祭出一张降龙符,屈指弹出一道七杀剑气。“噗”的血光一闪,对方已扑倒在地。 “啊——” 与此瞬间,响起一声惨叫。那位年长的道门弟子,已倒在血泊之中。另外一男一女惊慌失措之下,抵挡不住剑光的强袭,“砰”的飞了出去,双双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蕲州修士并未趁机杀人,而是左右张望,神情戒备,却为时已晚。他身形一僵,脑袋“噗”的炸开血洞,兀自瞪着双眼,难以置信般的扑倒在地。 破甲符的隐身,降龙符的禁制,再有致命的七杀剑气,可谓招招绝杀、鬼神难敌! 于野杀人之后,依然不忘抢夺纳物戒子。而破甲符的法力已然耗尽,他也随之缓缓现出身影。 一男一女,可谓是死里逃生,各自匆匆起身,来不及悲伤,也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迹,均是微微一怔。 几丈外,站着一个农家少年,身着粗布短衣,一顶斗笠遮住了月光。却并非陌生之人,一个多月前曾于北齐山相逢。而此时犹如彼时,他依然神情冷淡,只顾忙着查看死尸,捡取地上的飞剑。 一男一女出声道—— “你……” “于野,又是你……” “嗯,幸会!” 于野无奈的点了点头,道:“两位道友,告辞!” 重逢之时,便是告辞之时。他不愿与两位道门弟子打交道,转身便要离去,却又脚下一顿,竟然愣在原地。 年轻男女换了个眼色,忙道—— “于兄弟救命之恩,我兄妹二人定当铭记!” “于野,此前多有冒犯之处,青青与你赔礼……” 却听于野猛然喝道—— “快走……”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不明究竟。 忽见一道光芒从天而降,便好似流星飞坠,却又快如闪电,带着凌厉的杀气直奔院子里的三人急袭而来。 兄妹二人猛然惊醒。 那并非流星,亦非闪电,而是筑基高人的飞剑,并且到了头顶之上,根本抵挡不住、也无从躲避。 正当此时,光芒大作,一块数丈方圆的金甲霍然闪现,堪堪挡住了袭来的剑光。 “轰——” 光芒夺目,巨响轰鸣。攻守力道反噬之下,院墙“呼啦”崩塌半边,高大的石屋也“砰”的掀飞了屋顶。 兄妹二人尚在目瞪口呆,忽然被人抓起手臂,一股诡异的法力瞬即笼罩全身,接着猛的沉入地下深处…… 第一百零四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黑暗中,响起一阵脚步声与喘息声。 前方出现一道淡淡的亮光。 趋近查看,是个洞口。洞外月光朦胧,草木茂盛。 脚步声就此而至,两道人影“扑通”坐在地上,依然气喘吁吁。另有一人走到洞口前默然伫立,月光映照之下,他带着斗笠的身影像块冰冷的石头。而坐在地上的两人却在相互关怀,窃窃私语—— “师妹?” “无妨,师兄你?” “已无大碍,只可恨三位师兄道陨,我却无能为力,而筑基高人随时追来,朝不保夕,唉——” “师兄勿忧!你我遁入地下,辗转此时,想必已摆脱了那位高人。” “又能如何,天丹峰已毁,你我无处栖身……” “于野……” 听到唤声,于野转过身来。 “青青道友,有何指教?” “你我之间,何谈指教啊。若不见外,请坐下说话!” 于野摇了摇头,就地坐下。 眼前的两人,正是天丹峰的道门弟子,羽新与梦青青。彼此相识于青野镇,之后分道扬镳,接着北齐山相遇,于野依然敬而远之。谁想坤水镇再次重逢,他不得不出手救下两人。为此耗去了四张降龙符、一张土遁符,最后一张破甲符,与仅有的一张金甲符。 与这些道门弟子在一起,最后吃亏的总是他。尘起如此,白芷如此,桃疯与羽新、梦青青也是如此。而吃亏倒也罢了,却也不能被人当成傻子。 “之前多有失礼之处,我与师兄颇感愧疚,便想当面致歉,怎奈机缘难得!” 梦青青,二十多岁的年纪,肤色白皙,五官清秀,虽然不喜言语,却性情直爽,一旦出声便是快人快语。她拿出一块灵石递给于野,示意道:“青野镇一战,你居功至伟;北齐山一战,你舍身相救;今夜生死关头,又是你挺身而出。青青与师兄无以为报,仅有这块灵石略表心意!” “这……” 于野始料不及,慌忙摆手道:“不必如此……” “于兄弟!” 羽新面露苦笑,道:“我尚有一块灵石,却已吸纳过半,你若不嫌弃……”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白色的灵石,劝说道:“这块灵石也拿去吧,且求弥补一二!” 兄妹俩够可怜的,各自仅有一块灵石,竟拿出来送人,却也诚意十足。 “不!” 于野神色发窘。 “嫌少……” “不!” “于野,若有不妥,但说无妨……” 羽新与梦青青也跟着不安起来,却依然伸手递着灵石。 于野拒绝不得,一时情急之下,翻手拿出十块灵石放在地上,示意道:“此乃昨夜杀人所得,两位功不可没,又失去三位师兄,理当有所补偿。何况我也不缺灵石……”他说到此处,索性又拿出两把飞剑。 “于兄弟,这……” “于野,想不到你如此大度!” 兄妹俩已顾不得谦让,急忙捡起灵石与飞剑,彼此相视一笑,皆是喜出望外。 于野也终于松了口气。 却听识海中有人叹息:“唉,这又何苦呢,死要面子活受罪……” 于野默默尴尬,无言以对。 他不喜欢吃亏,却也不喜欢受人惠恩。或者说,他不想背负过多的恩怨。以后的路还很漫长。 天色渐明。 三人走出山洞。 置身所在,是个山谷。虽然晨曦初现,而四周的山林依然晦暗朦胧。 “两位……” 于野举手作别。 羽新与梦青青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内伤未愈。两人抬头看了眼天色,转而出声道—— “于兄弟去往何方?” “于野,何不结伴同行?” “我的坐骑尚在客栈之中,两位是要随我返回坤水镇?” “这个……” “我师兄是说,天丹峰已毁,同门弟子死伤殆尽,大泽已无栖身之地。你若有去路,我二人甘愿同行!” 于野迟疑片刻,道:“我欲前往海外……” 羽新与梦青青换了个眼色,竟然颇为振奋,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我兄妹二人正有此意!” 于野低头徘徊,忖思不语。 他只想独闯海外,谁料尚未成行,便多了两个伙伴。却也正如所说,天丹峰再次遭到灭门之灾,羽新与梦青青已无处栖身,海外倒是一条出路。而倘若两人去意已决,他也阻拦不得,倘若彼此结伴同行,途中也许有个照应。 于野斟酌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羽新与梦青青欣慰不已,便也各有苦衷与担忧。两人伤势未愈,不便返回坤水镇。而于野独自返回,又怕他遭遇不测。于野倒是不以为然,依他看来,蕲州修士分头报复各地道门,虽然气势汹汹,却人手不足。昨夜他已连杀四人,仅剩下的一位筑基高人孤掌难鸣。此去只要多加小心,料也无妨。何况他并非只为取回坐骑,也是为了打探虚实。听他如此一说,师兄妹二人深表赞同,便由他返回坤水镇料理相关事宜,之后于约定的地点碰头…… 一个时辰之后。 于野已走在坤水镇的街道之上。 之前藏身的山谷,与坤水镇相距不过十余里,也就是半个时辰的路程,他没费什么周折便已回到镇子里。 他并未返回客栈,而是直奔镇子西头。 转瞬之间,便已见到昨晚的院子,却已是墙倒屋塌、满地瓦砾。四周围着一群好事者,一个个伸着脑袋看着热闹。而院墙外与院子里的尸首已消失不见,仅留下几处燃烧后的灰烬。 于野躲在人群中四处张望。 镇子上并未见到修士出没。 正如所料,此番登门报复天丹峰的修士共有五人,先是追杀天丹峰弟子,使其四处逃散,却又欲擒故纵,诱使羽新等人聚于一处,之后四位炼气修士围攻,再由筑基高人出手,力求斩尽杀绝而万无一失。谁料想于野的出现,使得如此完美而又毒辣的计策功亏一篑。 如今那位高人吃了大亏,或已远去。 而令人玩味的是,卜易与甘行好像没有参与这场疯狂的屠杀。若真如此,蕲州一方仅凭着两位筑基修士已难以掌控大泽…… 于野张望了片刻,转身走向一个小院。 叩开红漆院门,相迎的是位老者。树荫遮掩的院子里,拴着几匹马。 据羽新交代,这是天丹峰道门的一个落脚点。看门的老者虽然年迈,也是道门弟子,与他说出切口,他便听令行事。 “天丹千峰秀。” “坤水一日红。” 对了切口,于野牵了两匹马。 老者送至门口,低声问道:“小师弟、小师妹何时归来?” “啊……归来之时,自当归来!” 于野随声敷衍一句,却见老者眼圈发红、神情悲切,他不由得心头一软,摸出两瓶丹药递了过去。 “道友,保重!” 老者紧紧攥着丹药瓶子,嘴里哆嗦着:“归来之时,自当归来……” 于野直奔客栈。 他取回坐骑,顺道买了马料、吃食、油布、褥子等物,便是衣衫靴子也买了几套,然后带着两匹马奔着镇外而去。 途中多了两位同伴,难免劳心劳力。 他有点后悔,也许蛟影说的有道理…… 黄昏时分。 于野赶到百里外的一个小山谷。 山谷中,溪水环绕,景色秀美。 羽新与梦青青已施展轻身术先到一步,虽然疲倦不堪,却满脸笑容,冲着他连连招手致意。 三人再次聚到一处。 于野将油布、吃食、褥子交给了羽新,又拿出一个纳物戒子送给梦青青,然后交谈了几句,便独自起身离去。 夜色降临。 月光依然。 于野信步闲走,回头一瞥。 那兄妹俩伤势未愈,加之赶路疲惫,各自忙着修炼,倒也互不相扰。 于野在溪水边坐了下来,伸手摘了斗笠。 看着天上的月光,一时心境空明。而想着接下来的行程,顿时一阵烦躁莫名。前往海外闯荡,说起来激动人心,而如何渡海抵达蕲州,又将遭遇怎样的凶险,可谓前途未卜、祸福难料…… 于野摇了摇头,面前多了四个纳物戒子。 此乃昨晚杀人所得,其中有一二十块灵石,四十多张离火符,八张降龙符,两张土遁符,十几瓶丹药,几把飞剑,还有功法玉简与随身杂物等等。虽然送给羽新兄妹十块灵石,余下的灵石依然为数不少。 而降龙符与土遁符,可谓意外收获。尤其土遁符,乃是他耗尽破甲符之后唯一的逃命手段。 于野看着纳物戒子,心头的郁郁顿时轻松了几分。 却听识海中有人讥讽道:“见财眼开,见物窃喜,满脑袋杀念,整日想着算计,你哪里像个修道之士呀,分明一杀人越货的小贼!” “我……” 于野微微一怔。 “冤枉你了么?” 又听蛟影叹息道—— “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是谓道心所在,岂敢有忘呢!” “哦……” 于野像是遭到当头棒喝,念头一冷,心境安宁,却又随声问道—— “蛟影,你修习的《天地九遁》进境如何,阵法与《天禁术》有无所得……” 他话音未落,便听抱怨道:“哎呀,能否歇息片刻,你想累死人家……” 第一百零五章 古桥独影 林荫道上,三人骑马而来。 为首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舍去了飘逸的道袍,换了身粗布短衣,却不改英俊的相貌与矜持的神态。尤其他身上散发着炼气五层的威势,使得修道高人的风范卓然尽显。 紧随其后的女子,同样是素衣素裙、青丝素挽,而她顾盼回首之间,自有清丽的容颜。兼之她身上炼气四层的威势,更添几分超然出尘的韵致。 落在后头的年轻男子,十六七岁的样子,粗布短衣,头戴斗笠,看不出有何修为,便是手指上的铁环也显得土里土气,俨然一位来自乡间的农家少年。 如此三人,正是羽新、梦青青、于野。 于野离开了坤水镇之后,与羽新兄妹俩躲在山谷中歇息了两日,未见异常状况,便结伴启程南下。 一路之上,彼此相处倒也融洽。 羽新兄妹俩得到十块灵石之后,行走坐卧都在忙着修炼。二十多日之后,各自提升了一层修为。却也并非偶然,两人根骨极佳,且天资聪慧,只因灵气匮乏而使得修炼进境缓慢,如今突然有了灵石相助,压制已久的修为得以提升也在常理之中。 而于野的修为,依然还是炼气三层。 他对此已习以为常。 谁让他是一家之主呢。他所吸纳的灵气并非只为自己修炼,还要蕴养炼化蛟丹,帮着蛟影恢复魂力。据说蛟丹强大之时,他将受益无穷。却想不了那么遥远,他眼下只想顺利的渡海远行。 “师妹、于兄弟!” 羽新放缓马儿的去势,梦青青、于野随后追上并辔而行。 “此处已是南齐山地界,再有十余日的路程,便能直达海滨,你所说的化州镇也相去不远。” 羽新与梦青青对于大泽南地颇为熟悉,途中倒也省去不少麻烦。只要跟着兄妹俩,便不用担心迷失路途。 “绕过几里外的那座山,便为南齐镇。你我何不盘桓两日,添置几件远行的物品?” “好呀,我也想买些水粉、丝帕等物。” “嗯!” 三人驱马往前。 不过是午后时分,天光渐渐黯淡,似有乌云弥漫,好像风雨欲来。 而刚刚绕过一座山,便觉着热风扑面、气息呛人。就此看去,十余里外矗立着一座高山,却笼罩在蒸腾的浓烟与火光之中。与其临近的荒野、山林,也随着火势的蔓延而燃烧起来。三五里外的河滩上,坐落着数百间房舍,应为南齐镇所在,已渐渐处于烈火环绕之中,幸有河水的阻挡而暂时安然无恙,而人们还是逃出家门,或是逃出镇外,或是聚集桥头观望,远近一片混乱的景象。 羽新与梦青青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着火的便是南齐山,想必又是蕲州修士所为。南齐山道门,果然未能躲过此劫。你我不如绕道而行,以免惹祸上身。” “于野说过,蕲州修士已折损大半……” “他怎会知道蕲州修士的人数?” “于野……” 兄妹俩担忧之余,扭头看向于野。 于野则是目视远方,随声道:“我记性不好,也许打听有误。蕲州修士先后来了三批,不是三十人,而是二十九人。我先后杀了十七人,如今蕲州修士尚有十人,据我推测,其中的卜易与两位炼气散修没有参与此次杀戮。余下的两位筑基高人与五位仙门弟子想要走遍大泽的八家道门,一时之间并不容易。由此可见,火烧南齐山的应该没有几个人。” 他骑在马上,身子随着马背轻轻起伏,一边轻声叙说着,一边扒拉着手指头,像是掌柜的在算账,却好像算了一笔糊涂账。 倒也并非打听有误,而是将宏安所说的人数记差了。宏安,便是之前活捉的蕲州修士,已惨死在天宝兄弟俩的手里。 “十七人?” “他以一己之力,杀了十七位蕲州修士?” 羽新与梦青青愕然相视,遂又自我安慰道—— “我等不才,也杀了两人!” “南山死在我道门弟子的手下,也足以告慰天下同仁!” “是啊,杀了南山一人,足以抵得上十位炼气修士。” “当时真是凶险!” 于野禁不住扒拉着手指头,竟然愈发的糊涂。 依着兄妹俩所说,人数又对不上了。 道门弟子杀了南山? 南山分明死在自己的剑气之下,难道他又被杀死了一回? 说话之间,上了一座石桥。 前方的镇子上,相继有人奔着这边而来,扶老携幼,挑担赶车,俨然便是逃难的场景。趋吉避祸,也是人之常情。而躲避的虽属火灾,却为人祸。 三人正要骑马过桥,忽被慌乱的人群挡住了去路,霎时哭叫声、呼喊声响成一片。 “弃马!” 羽新与梦青青的坐骑遭到惊吓,又被人群阻挡,禁不住“咴咴”嘶鸣,一阵连窜带跳。两人尚自不知所措,急忙飞身跃下马背。 又听传音喝道—— “暂避桥下!” 羽新与梦青青不敢怠慢,翻身跳下了桥。却见桥下的河堤上也站着一群人,其中戴着斗笠的正是于野。兄妹俩躺着河水,悄悄躲到于野的身后,透过人群的缝隙冲着远处张望。 便于此时,一道剑光划过半空,直奔河水对岸的荒野而来。 燃烧的荒野之中突然冒出十余道人影,有男有女,有年轻人、也有老者,却无不像是惊弓之鸟而一个个亡命逃窜。 正当众人奔逃之际,剑光已如闪电般急袭而至,相继穿过一道又一道人影,随之血光闪现而惨叫声四起。 有人被迫举剑还击,瞬间已被凌厉的剑光撕成碎片;有人吓得扔了长剑,不顾一切的跳入河水之中;还有人逃过了河岸,跑向这边的石桥,指望着获得救助,却惊得人群四散而去。 羽新与梦青青也被人群逼得连连后退。 只见逃到十余丈外的人影是位年轻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没有修为,却身着道袍,相貌秀丽,应该是位道门弟子。她看着逃难的人群,许是心生恻隐,禁不住放慢了脚步。正当她迟疑之际,一道剑光穿胸而过。她娇小的身子猛的飞了起来,遂又像是一片羽毛般的轻飘飘摔落在地。 “啊……” 梦青青惊呼一声,遂被羽新一把拉入桥下躲在人群之中。而她依然忍不住抬头看去,却已是泪流满面。 同为女修,她感同身受。 一位如此年幼的道门弟子,只因恩怨纷争,便惨遭杀戮,她何错之有? 而惨遭杀戮的又岂止一位妙龄女子,不过转眼之间,其十多位同伴已尽数倒在剑光之下。 与此同时,有人踏剑而来。 是位中年男子,他踏剑盘旋在半空之中,冷冷俯瞰着脚下,强横的神识掠过惊慌失措的人群。片刻之后,他拂袖一甩扬长而去。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雨。 梦青青与羽新跟着人群走出桥下,已是雨水如注。她正想催动真气护体,遂又微微一怔。 只见河堤上站着一个人,虽然头戴斗笠,而整个身子已被雨水浇透,却犹自默默伫立。 筑基高人现身之时,于野他竟然没有躲避? 他的面前,静静躺着一个女子,便好像睡着了,任凭雨水冲洗着清丽的面颊与小巧的身子而一动不动。 梦青青与羽新走了过去。 于野依然低头凝视,脸色异常的冷峻。 也许他杀的人多了,已渐渐变得冷漠,如今忽然发现生命的珍贵与脆弱,使他一时之间大为惶恐。尤其一个妙龄少女在他面前死去,犹如花儿般的凋零,瞬息香消玉殒,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力挽救。一种卑微的不安与无能的自责涌上心头,更加令他愧疚难当而惶惶莫名。 梦青青又是眼圈一红,道:“她何错之有,遭此劫难……” 羽新倒是淡定许多,叹息道:“唉,你我修道,为逆天之行。死则道陨,生则长生。生生死死,是谓道恒!” 修道之人,当看淡生死。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总不能看着南齐山的道友弃尸荒野,师妹……” “嗯,你我未能出手相救,自当略尽同道之义。于野……” 羽新与梦青青安葬这些惨死的南齐门弟子。 于野不置可否,却拿出一沓离火符。 兄妹俩接过离火符,便忙着焚烧死难者的遗骸。 雨水虽大,却挡不住离火符的威力。一会儿的工夫,十多位南齐山弟子的遗骸连同河堤上的女子已相继消失在火光中。而燃烧的灰烬又在水火之中浸入大地,一如生命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这场大雨,不仅浇灭了山火,也浇灭了荒野山林的火患,逃难的人群早已返回镇子。 而羽新与梦青青忙碌过罢,却见于野独自站在风雨石桥之上。 古桥独影,很是寂寞。 而寂寞不外乎丢了坐骑,三匹马竟然没了。想必人群混乱,天降大雨,马儿受惊之下,早已逃窜无踪。 三人茫然四顾,寂寞又添无奈,只得打消了寻马的念头,然后顶风冒雨奔着镇子而去…… 第一百零六章 十里烟雨 天降大雨,马也丢了。 于野与羽新兄妹俩在南齐镇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一个院子,几株参天老树,两层石头屋子,二三十间客房,三间临街的酒肆,便是南翔客栈的大致情形。 三人住在客栈的二层,各占了一间客房。本想着歇息一晚,便起早赶路,却大雨不停,致使河水暴涨而难以出行。三人只得继续住下去,等待着雨过天晴。 于野倒是随遇而安,只管躲在客房内修炼。 羽新与梦青青则是每天出门,声称打探消息,寻找失散的同门。两人身为天丹峰的弟子,此情此举也是应有之义。 据悉,北齐山一战,大泽道门的三十二位高手仅有十多人生还。蕲州修士的登门报复,致使大泽道门再次遭遇覆顶之灾。如今各家弟子已死伤殆尽,即便有幸存者也从此归隐山林而销声匿迹。 这兄妹俩是不甘心看着道门的没落与传承的断绝! 于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不过,他虽也愧疚、自责,却有苦说不出。 北齐山一战,为他暗中一手策划,知道内情的仅有燕赤与仲坚、天宝等一群江湖兄弟。最终也算是大功告成,而后果却在意料之外。 总觉着蕲州修士吃了大亏之后,应当有所收敛。谁料大泽道门反而因此遭到更为疯狂的报复,归根究底,还是他低估了人性之恶。 或者说,那帮修士根本没有人性。 一个丧失人性的筑基修士,便足以灭了整个大泽道门。 他于野又凭什么拯救大泽? 他没有那个本事! 所谓的有我在此、道门不灭的豪言壮语,只能是一腔美好的愿望。这个世道的残酷无情,依然远远超出他的认知与想象。 现如今,虽然挫败了南山创立仙门的企图,他与大泽道门同样一败涂地。他只能躲在客栈里,等待着逃往海外。 “呼——” 客房中,于野睁开双眼,丢下手中的灵石碎屑,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已修炼了三日,失去的真气已恢复如初。 而窗外的雨,依然未停。 于野看向窗外朦胧的天色,听着淅沥的雨声,又拿出一块灵石。 识海中忽然多了数百字符的注释解析,以及口诀、法诀与手印的图示,皆源自于《天禁术》的困字诀。所谓的手印,便是五指掐诀的各种手势,辅以口诀,便可祭出法术神通。 与此同时,便听蛟影在叫苦—— “哎呦,数百年未曾这般的辛苦,持续多日研修,总算参透了天禁困术。我已将诸般法门与诀窍分享与你,只需效法修炼便可!” 于野的脸色露出笑容。 他每日忙着赶路,应付各种状况,只能忙里偷闲修炼,根本没有工夫去参悟神通法术,于是便让蛟影助他一臂之力。而这个法子果然好用,以蛟影的境界、见识与聪慧去参悟功法典籍可谓事半功倍。而她年岁不大啊? “你……你有数百岁?” “哦?” “依着村里的说法,五十知天命,七十古来稀,你竟然活了数百岁,岂不是一位老人家……” “是哦,在我老人家面前,你小子当知敬畏,别没大没小!” “嗯!” 于野收起轻忽之心,规规矩矩答应一声。 却听蛟影“扑哧”一乐,得意笑道:“嘿嘿,小子好学,可畏也,可教也!” 于野隐隐察觉不妙,忙道:“你老人家失去肉身之时有多大年纪,修为如何?” “我老人家那年桃李正茂,金丹初成,咦……?” “典籍记载,桃李正茂,也不过双十年华,即使你困入蛟丹数百年,魂体应该依然如初,你……你是金丹高人?” “小滑头,不理你了,哼!” 蛟影失言之后,自知上当,哼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于野坐在榻上,也是怔怔无语。 对于蛟影而言,他没有任何隐私。而在他看来,蛟影始终是一个谜。对方的身世来历,他一无所知。不过他也知道,随着相处日久,彼此依赖共存,存在他心头的这个谜终有揭晓的一日。 而蛟影竟然是位金丹高人? 二十岁的金丹高人,更是不敢想象。而一位金丹高人,竟然失去肉身困入蛟丹,当年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于野默然良久,依然心绪难平。 倘若说筑基修士,是一道难以翻越的山,而金丹修士,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便是这么一位可望不可即的高人,竟然与他朝夕相处,拌嘴吵架,并被他逼得整日研修功法…… “笃、笃——” 有人叩门。 于野定了定神,抬手一挥。法力所至,房门的门栓轻轻移动。 “请进——” 房门推开,梦青青走了进来。 “有何指教?” 于野意外道。 三人相邻而居,有事传音,无事并不往来,也不会登门拜访。 梦青青依然还是农家女子的装扮,却少了神采飞扬,而多了几分郁郁之色。她打量着于野,又看了看客房的摆设,然后关闭了房门,径自走到喘气的凳子上坐下,这才迟疑着说道:“今早我师兄已先行动身……” “哦,羽新道友去了何处?” 于野抬脚下榻。 三人商定天晴之后动身,却有人不告而别。 “师兄本想与你知会一声,昨夜过于匆忙,便由我代为转告……” “昨夜便走了?” 客房不大,男女独处,又关着房门,显得有些逼仄、也有些尴尬。 于野想要起身,又坐了下来。 便听梦青青继续说道:“昨晚师兄打听到同门的音讯,便急着一探虚实。他冒雨启程之际,特地让我转告与你,十日后化州镇碰头,彼此不见不散!” “你为何没有随行?” “当时夜色已深,风雨甚急,何况你尚不知情,怕你怪罪……” “无妨!” 于野摆了摆手,大度道:“如今天色大亮,你走吧!” 没有了同伴,他更喜欢独来独往! “这……” 梦青青背对着窗口,一改直爽的性情,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并且两腮微红,很是难为情的样子。 “师兄放心不下,吩咐我跟着你,却不想招你嫌弃,我……” 她抬起头来,两眼中透着不安的神色。 于野又忙摆手,道:“此言差矣,我怎会嫌弃道友呢。” 梦青青忽然松了口气,冲着他莞尔一笑,竟秀眸生辉,期待道:“既然如此,你我出去走一走呀?” 于野愕然道:“下着雨呢!” 梦青青却已欣然起身,打开房门,然后拍着双手,迫不及待道:“走啊——” 女儿家的心思,着实捉摸不透。外边下着雨呢,又能去往何处? 于野不知如何拒绝,只得伸手抓起斗笠。 走出客房,便见回廊外的细雨霏霏。而比起前几日,雨势似乎弱了几分。 “随我来——” 梦青青招了招手,走向不远处的楼梯。 于野只得随后而行。 忽听识海中有人出声—— “年轻人,白芷之鉴不远,闻者足戒哦!” 又是蛟影,怪声怪气。 什么叫白芷之鉴?哦,是指他吃亏的旧事。而梦青青虽为修道之人,却是一位性情女子。两者毫不相干,岂能相提并论。 “少管闲事!” 于野暗暗回敬了一句。 而蛟影岂肯示弱,即刻奉还了一句—— “哼,我已将天禁困术传你,三日内未能修炼娴熟,莫怪我老人家饶不了你!” 于野的心头一紧。 他不怕蛟影发怒,却怕那位老人家对他不理不睬。 不过,自从灵蛟谷的乌龙湖分别之后,白芷便杳无音讯。此时此刻,她究竟人在何方? 走下楼梯,便是客栈的院子。 梦青青的手上多了一把油布雨伞,回首嫣然一笑,示意道:“于野,与我共执一伞!” 江湖儿女、或道门中人,并不看重繁文缛节,适逢大雨不停,两人共执一伞倒也无妨 而于野既非江湖人,亦非道门弟子。 他冒雨走向院子,扬手道:“我有斗笠遮雨,足矣!” 几步穿过院子,走出了客栈。街道上空旷无人,远近风雨蒙蒙。 于野不知往何处去。 梦青青从身后追来,含笑道:“这边走——” 言罢,她循着街道径自往前。一顶油布伞罩着青丝素裙,使得她雨雾中的身姿多了几分田园乡野的韵致。 于野默默跟随。 片刻之后,抵达街道尽头。转而往西又去数百丈,滔滔河水挡住了去路。却见河堤之上,一座草亭静静矗立在风雨之中。 梦青青走入草亭,丢下雨伞,舒展双臂转了个圈,仿若在翩翩起舞,一时情不自禁发出“咯咯”的笑声,转而又面向着漫天的风雨而扬声道—— “此间风轻雨浓,山河如烟,纵是良辰美景,怎奈丹峰梦断,从此江湖远去,且看海阔天空,于野——” 于野随后踏入草亭。 便听道:“此情此景,有何感慨?” 于野举目四望,懵懂无语。 又听道:“百年红尘梦断,十里烟雨平生,青鸾展翅九霄,清风一去万里。” 这些道门弟子出口成章,且意境高远,令人敬佩! 再次听到梦青青说道:“于野,我便将这十里烟雨送你,报答你北齐山、坤水镇的两次救命之情,如何呀?” 话语倒也豪迈,却依然听不明白。 于野摇了摇头,无奈道:“道友啊,下着雨呢……” 第一卷 龙起于野 第一百零七章 顺风顺水 [] 于野在镇外的草亭中待了几个时辰。 其间他看够了风雨,听够了感慨,领略了几分诗情画意,懂得了十里烟雨的寓意所在。如此也是无奈,羽新走了之后,他便成了梦青青唯一的伙伴,也是唯一的依靠。何况他救了梦青青两次性命,又是她的救命恩人。正因如此,梦青青邀请他雨中漫步,陪他去看十里烟雨,与他感慨江湖红尘、畅谈仙道人生。面如如此一个性情女子,他只能静静陪伴、默默倾听。或是回答几句问话,或是面对着滔滔河水而呆呆出神。 而回答梦青青的问话,好像并不轻松。 她问:你是不是玄黄山弟子,师从何人;蕲州修士指责你偷窃宝物,是否属实;又是什么宝物,为大泽招来滔天大祸;为何看不出你的修为,是否施展秘术;你的剑气之术与层出不穷的符箓来自何处;倘若你拥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宝藏,为何不拿出来拯救大泽道门;北齐山之行,你为何拒绝桃疯的盛情相邀;之后又为何躲在暗处,三番两次出手相助,等等。 他答:本人无门无派,没有师父;蕲州修士的指责,为无稽之谈,只为栽赃嫁祸,实则另有所图;之所以看不出修为,乃是修炼的功法所致;剑气为世外高人传授,符箓来自杀人所获;没有什么宝藏,大泽道门的灾难与他无关;拒绝桃疯的邀约并无他意,道不同而不相为谋罢了;修为低微,只能躲在暗处力求自保;至于出手相助,则为道义、情义所在。如上句句属实,以后绝不接受类似的询问、或是任何质疑。 梦青青果然不再询问,而是说起童年往事,以及道门的趣闻,并与他探讨修炼心得,以及布设阵法之术。天丹峰道门,最为擅长阵法。她与羽新,皆深谙此术。于野顿时有了兴趣,便虚心请教,她也耐心说解,并送给他三面小旗,称之为阵旗,可布设三才阵法,有攻守之能,据称威力不俗。 于野不喜欢白拿好处,他以一枚功法玉简、两张降龙符、十张离火符作为补偿送给了梦青青。 几个时辰后,两人结伴返回,依旧是一路烟雨,而彼此收获各有不同。 蛟影说,他又吃亏了。一是被人弄清了底细,试探出了深浅。再一个,三才旗阵,乃是阵法的入门之术,价值不过三五块灵石。而他所送出的东西,百块灵石也买不来。 于野没有理会蛟影的怨言,他行事自有主张。他与梦青青约定,雨停了之后,便动身赶路…… 三日后的清晨。 天色未晴,雨停了。 于野跟着梦青青离开了客栈。 走在雨后的街道上,梦青青又撑起了她的油布伞。青丝素裙的身姿,街角的青青树丛,道旁含苞欲滴的野花,无不透着清新与婉约之美。 镇子往南的三五里处,有个小小的码头。 码头所在,停了几条木船。如今河水暴涨,山路阻断,当地人出门远行,只能乘船改走水路。 于野与梦青青登上了一条木船。 木船长约两三丈,当间搭着船篷。船篷下的船舱内,已坐了五六位客人。待两人登船之后,船家点燃了三根炮竹,喊了声顺风顺水,便撑着木船缓缓离岸。 船家是对父子。 在船尾摇桨的应为父亲,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脸色黝黑、相貌憨厚;船头撑篙的儿子是个年轻人,粗布短衣,打着赤膊、光着双脚,铜色的脸膛上带着笑容。 此去百里,为三天的路程。而若是骑马、或是步行,至少绕道数百里。水路固然缓慢,却能平稳顺达,也是大泽南地所常见的出行途径。 梦青青坐在船头,肩上依然撑着伞。其秀丽的相貌,窈窕的身姿,为这雨后的景色添了一抹动人的色彩。 撑船的汉子也是血气方刚,难免为貌美的女子所打动,时不时的回头一瞥、嘿嘿一乐,手中的竹篙挥舞得“呜呜”带风。 于野与几位客人坐在船舱里,拉低斗笠,两眼微闭,像是在打瞌睡,而藏在袖中的双手却在尝试着各种手印、手诀。 蛟影已将天禁困术的修炼法门与相关诀窍悉数相传,他依法修炼了三日,已略有小成,只是不知威力如何,有待进一步的验证。也幸亏蛟影的倾力相助,否则依他的境界修为,没有个三年五载,休想参透《天禁术》困字诀的玄妙。 便如蛟影所说,此去路途遥远、危机重重。他没有任何的依靠,休想指望他人的相助与运气的庇护。天龙盾、七杀剑气、《天禁术》,便是他最为信赖的保命手段,也是他闯荡海外、立足仙门的唯一本钱。 不过,他觉着这份本钱不够分量。没有逃命的本事,又何谈保住性命呢。而使用过破甲符,自然懂得遁术的好处。故而,他对于《天地九遁》颇为期待。 而蛟影又说了,九遁的功法残缺,仅剩下地、风、火、水、龙五种遁法。倘若一一修炼,耽误工夫不说,与强敌对决之时,也难以出奇制胜。与她看来,所谓的天地九遁与她熟知的遁法大同小异,不如选择一种遁法加以改进,使其兼具各种遁法之长,又不失强大的威力。却要容她参悟详尽再行决断,且耐心等待一段时日。 于野自然毫无异议,只是更为期待不已。 有了天龙盾护体,困术制敌,剑气杀敌,再有遁术逃命,这一套手段堪称完美…… 天近午时,小船靠岸歇息。 船头燃起炉灶,烧了鱼汤,煨了饼子,由船家与大伙儿分食。 此行共有八位客人,于野与梦青青之外,另有四位行脚商贩,与一对走亲戚的年轻夫妇。 靠岸的河畔,位于野外,远近无人,只有几株垂柳。长发般的柳枝随风飘摆,与河水倒映成趣。 天色依然未晴,时不时的还有雨丝飘落,再有轻风掠过河面,倒也凉爽宜人。 于野拿了一块饼子,便独自跳上了岸。 岸边湿滑,差点摔个跟头,又不便施展轻身术,只得手脚并用而颇为狼狈,引来船上一阵笑声。 船家姓杞,自称杞老大。他儿子今年二十多岁,叫杞春。父子俩已行船数年,熟知南齐镇至高凉镇的水路。由其口中得知,抵达高凉之后,再去三百里,便为南屏山地界。而化州镇,同属南屏山地界。至于化州镇的渡海码头,则是不得而知。 “于野——” 于野站在岸边,看着荒野的景色,嘴里啃着饼子,想着接下来的路程。 梦青青在船上呼唤,显然也想上岸吹风纳凉。 以她的身手,莫说上岸,抬脚都能飞上大树,此时依然撑着油伞,娇弱无力而又引人垂怜的样子。 于野没有理会。 乔装打扮而已,她真当自己是个凡俗女子了?那把雨伞也不舍得丢下,拿着很好看么? 叫作杞春的撑船汉子倒也热心,捧着鱼汤与饼子殷勤送到她的面前,她竟视若未见,只顾着冲着于野招手。杞春不敢怠慢,忙又搬取一块跳板搭在岸边。梦青青这才淑女般的欠了欠身子,丢下一个笑脸,然后肩抗着雨伞,摇曳身姿款款上岸。客人们也随后来到岸上,趁机享受着原野的空旷与夏日的清凉。 “拿着!” 梦青青走到于野的身旁,手上拿着一枚小巧的糕点,轻声示意道—— “你我远离烟火之食,吃喝无非一时之趣!” 于野已将饼子吞下肚子,摇了摇头道:“卤肉才是美味!”说着他手中多了一个酒壶,昂头扬起脖子喝了一口酒,然后吐着酒气,意犹未尽道:“大口吃肉、大口饮酒,最为痛快!” 梦青青微微蹙眉,道:“一身江湖习气!” 江湖习气,意味着粗鲁与野蛮。 于野微微一笑,举起酒壶又灌了一口酒。他饮酒的架势,学自仲坚与天宝,或也粗鲁野蛮,却也洒脱自在。 回想起来,还是行走江湖的日子最为快意。只是江湖已远,前程未卜…… 片刻之后,船儿继续顺水而去。 行至晚间,一行再次靠岸歇息。 船头挂起灯笼,岸上点燃火堆。 依着杞老大之意,船客中的年轻夫妇与梦青青住在船舱,由杞春在船头看守而以免发生不测,其他人则在岸上将就一宿。梦青青不顾杞春的挽留,执意跟着于野,并声称于野是她的兄弟,这才打消了杞春与众人的疑虑。 夜色渐深,众人各自歇息。 岸边,梦青青与于野并肩而坐,拿出一枚玉简,说起阵法的入门之术。于野本想独自静坐吐纳,又觉着机缘难遇,禁不住凝神聆听,一时心无旁骛。梦青青也再次撑起她的油,遮住了天上的雨雾,遮住了两人的身影,也遮住了一宿的时光。 于野研修功法典籍的时候极为专注,在梦青青的悉心指教之下,他对于阵法的认知可谓是突飞猛进。再加上他修炼的《太上灵符》与《天禁术》与阵法之理相通,不知不觉间,他已初窥阵法门径。 不过,他的识海深处,有人在唉声叹气—— “臭小子,你倒是春风得意……” 第一卷 龙起于野 第一百零八章 如此良人 [] 翌日清晨,船儿继续循着水路前行。 天上又飘起了细雨。 梦青青依然打着雨伞坐在船头。 她并非嫌弃船舱的憋闷,而是不愿与凡俗乡民挤在一起。她虽然乔扮成农家女子,却改不了骨子里的傲气。 撑船的杞春甚为兴奋,竟扯去上衣,光着脊背,任凭雨水打在身上,铜色的肌肤呈现着野性的强壮。许是抑制不住之下,他又引颈高喊起来——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 喊声带着大泽南地的口音,听不懂,只觉得他像是秋季的野狼,春天里的土狗,或是夏日的山鸠,吼叫声透着粗野与疯狂,并夹杂着几分急切的哀鸣。 于野坐在临近船尾的船篷下,旁边是四个行脚商贩与一对年轻夫妇。 四个商贩均为中年男子,腰间缠着行囊,虽然年纪相貌各异,却一个个举止稳重而又不失去精明与谨慎的样子。 四人相互认识,此去高凉镇合伙置办一批货物。 出门走亲戚的年轻夫妇,女的十六七,发髻插着银花,容貌清秀,穿着新衣,周身打扮的干干净净,臂弯拎着一个包裹;男的二十出头,粗布短衣,笑容憨厚,与其寸步不离,彼此之间显得颇为恩爱。 于野尚在闭目养神,暗中揣摩功法,却被吼叫声吵得心烦。他看向船头的杞春与梦青青,掠过船舱里的众人,眼光落在船尾与摇着船桨的杞老大身上。 船尾的甲板上,摆放着日常所用的杂物。船尾的尽头,另有一个形状古怪的船桨,看不太明白,却能左右摇晃驱使木船,也可以操持方向,由杞老大亲自掌控。 杞老大,相貌憨厚、不善言辞,老实巴交的样子。他虽然只有四十多岁,却已是满脸的风霜之色,可见行船的辛苦与求生的不易。 依旧是漫天阴霾,雨雾蒙蒙。 船行水中,看不清两岸的景色,惟听船桨划水的声响,与杞春那野兽般的嚎叫…… 行至午时,仍然是雨丝飘飘。船儿无处靠岸,继续往前。 直至黄昏时分,天色终于放晴,一连多日的阴霾也渐渐消退,天边多了一抹令人欣喜的霞红。 杞老大父子俩收起船桨、放下缆绳。 船儿停靠之地,是片宁静的河湾。岸边的草丛里,可见车辙与栓系缆绳的树桩。 这是一处偏僻的野渡。 众人纷纷上岸,而四周树林环绕,草木幽深,且雨后泥泞,一时无处可去,便聚集在河边的草地上。 杞老大照旧在船头摆开炉灶,烧煮晚间的吃食。杞春也跟着忙前忙后,或是木柴潮湿,炉火升起浓烟,呛得他连连咳嗽,遂拿出手巾遮住了口鼻。杞老大一边拨弄着炉火,一边摇着蒲扇驱赶着烟雾。 梦青青终于丢下雨伞,与于野伫立岸边。 暮色中,阵阵炊烟漫过河面而来,使人仿佛置身于云雾之间,但见烟波飘袅而四方朦胧。 “宛若仙境!” 梦青青轻声感叹。 “你见过仙境?” 于野有点好奇。 “虚幻莫测,飘渺迷离,天地此间,真我两忘,且景色如此静美,岂不仿佛仙境一般?” “哦!” “于野,你想象中的仙境,是个什么样子呢?” “没有想过。” “此情此景,遐想一番又能如何?” 于野看着不远处的木船,以及船上忙碌的父子俩,还有飘荡的浓烟,他抱起臂膀伸手托着下巴,沉吟着传音道:“我想象中的仙境么……一水池塘、几亩地,两间屋子,几株果树……” “噗!” 梦青青伸手掩唇,笑着打断道:“是不是再来一只狗儿、三五只鸡?” “嗯!” 于野点了点头。 “你想象的哪是什么仙境呀,分明就是你的于家村。” 梦青青则是面带笑容,憧憬道:“我想象的仙境,云霓为裳,晨露为浆,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于野默然无语。 他如今虽然走南闯北,而他的见识与梦想,依然离不开星原谷,离不开星原谷中的那个小村子。 而梦青青的想象更为美好,也更为令人神往。 啧啧,云彩当衣裳,露水当酒浆,而且永远不会老去,也许那才是神仙日子吧。不过,修士所修炼的不就是仙道么,而迄今为止,为何只见纷争与杀戮呢? “各位,用饭啦!” 杞春在招呼众人用饭,并亲自端着一碗热汤来到梦青青的面前。 面对这个年轻汉子的殷勤举动,讨好的笑脸,以及灼热的眼光,梦青青不为所动,直接摇头谢绝。 于野倒是伸出手,却根本没人理他,他只得从怀中摸出酒壶,装模作样的饮起了酒。 晚饭过罢,杞老大在岸边又点燃一堆火,说是驱赶蛇虫,谁想湿柴再次升起一股浓烟,呛得众人喘不过气来,便是梦青青也轻咳了两声。杞老大急忙与众人致歉,不忘拿着蒲扇一阵乱扇。 于野不惧蛇虫侵扰,在一旁径自坐下。他正想拿出灵石暗中修炼,忽然微微一怔。 飘荡的浓烟中,似乎多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与此同时,坐在一旁的梦青青,竟然身子摇晃,软软的倒在地上,已然是双目微闭、微微气喘而犹如醉酒的模样。 不仅于此,火堆旁的几位商贩与年轻夫妇也相继倒下。 杞老大与杞春倒是无恙,而父子俩一个眼光阴鸷、一个咧嘴大笑、神情得意。 于野尚未弄清缘由,眼前模糊起来,他脑袋一垂,慢慢瘫倒在地。 “哈哈,得手了!” 杞春笑了一声,遂又骂道:“杞老大,老子差点着了你的道!” 杞老大拎着一桶水浇灭了火堆,翻着双眼道:“船上风大,毒雾难以奏效,谁让你色迷心窍,将你毒翻了也是活该!” 杞春兴冲冲的走到梦青青的身前,禁不住搓着双手而两眼放光道:“如此良人,如此良辰,哈哈……” 地上的女子在登船之时,已被他盯上。而一路之上,对方总是撑着雨伞在他眼前晃悠,更是让他心痒难禁。如今终于大功告成,他忍不住便要肆意纵情一番。 却听杞老大说道:“先由道长过目,你再开荤不迟,否则怪罪下来,莫怪老子没有提醒你!” 听到‘道长’二字,杞春似有忌惮。他伸手抓起梦青青甩在肩上,接着又将旁边的于野抓起来夹在腋下转身离开了河湾。 杞老大则是分别解下四个行脚商贩的行囊,从中滚落了十几锭银子。他又查看了年轻夫妇的包裹,然后将银子尽数拿到船上藏了起来,接着一手抓着一人,穿过河湾的草地,直奔幽深的林子走去。 林子深处,竟然有个石头屋子,为树藤野草所覆盖,乍一看像个巨大的土丘而显得颇为隐秘。 杞老大却是熟门熟路,直接踢开屋门闯了进去。 屋内地方不小,足有四五丈方圆,点燃了几盏油灯,摆放着木案、木凳与坛坛罐罐等物。角落里堆放着衣物,还有一男一女人躺在地上。另有一个光着脊背的汉子,正是杞春,尚自低头打量、垂涎三尺。 “砰——” 杞老大将所抓的两人丢在地上,抬脚踢了过去。冷不防的挨了一脚,杞春顿时暴起,而回头一瞥,急忙跟着他转身离去。 石屋另有一扇门,却门扇紧闭。 未几,杞老大与杞春去而复返,各自丢下两个人,然后站在一旁等候。 八位船客,则是尽数躺在地上。 “啊……” 屋内忽然响起一声呻吟。 杞老大与杞春颇为意外。 只见梦青青缓缓睁开双眼苏醒过来,然后支起身子,又蹙着眉头,抬眼怔怔四望。 依然头晕目眩,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而噩梦已经醒来,眼前却是一处陌生的所在。 而衣着完好,纳物戒子尚在。 “于野——” 梦青青急声呼唤。 于野竟然躺在她的身旁,一时呼唤不醒。而同船的商贩与年轻夫妇,同样闭着双眼躺在地上。 她的眼光看向杞老大与杞春,恍然怒道:“粗鄙恶贼,找死……”她急于斩杀贼人,竟然手足无力,非但站不起来,便是神识也难以施展自如。 杞老大与杞春尚自有些担心,顿时松了口气。 “哈哈,你中了离魂烟,十二个时辰内形同死人。” “这女子有些古怪,她怎会醒呢?” “任凭如何古怪,老子也能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梦青青又急又怒。 离魂烟? 无非是江湖伎俩,旁门左道。 而她一位修士,竟然栽在江湖人的手里。偏偏于野也遭算计,此时她只能独自面对危机。 梦青青焦虑之际,出声问道:“你父子俩究竟何人,岂敢害我性命?” “老子与杞老大同姓而已,谎称父子,只为取信客人,否则行船数年早已败露。而你放心便是,老子不害命,老子馋的是你的身子。老子就是喜欢你打着雨伞搔首弄姿,真叫一个美,哈哈……” 杞春的笑声有所收敛,却依旧是抑制不住的得意。 杞老大则是摇了摇头,漠然道:“姑娘,你不该醒来。稀里糊涂的死了,多好啊。如今徒添悲伤,何苦呢!” 梦青青叱道:“你二人行船数年,残害多少无辜……” “不!” 杞老大又摇了摇头,道:“道长说了,我二人摆渡轮回,接生送死,为大造化、大功德!” “道长?” 梦青青微微愕然。 忽听有人出声—— “命中接引,魂灵摆渡,生死再造,轮回有道。” 与此同时,几丈外,紧闭的屋门缓缓开启,从中走出一人…… 第一百零九章 报应来了 屋门开启。 从中走出一位老者。 一位银须银发的老者,身着道袍,肤色细腻,面若童颜,周身上下散发出炼气修士才有的威势。 梦青青瞠目不已。 在这荒郊野渡的密林之中,竟然遇见一位炼气的高人? 大泽八家道门尽皆遭难,怎会有高人幸存,并躲在此处劫掠船客,并美其名曰魂灵摆渡? 老人现身之后,随手关闭了屋门,转而伸手拈须,冲着梦青青凝神打量。 杞老大与杞春躬身施礼,口称‘道长’。 老者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自言自语道:“中了老夫的离魂散,竟然还能醒转,原来是位练气四层的修士,且为元阴未破的处子之身,妙哉!” 杞老大与杞春悄悄换了眼色。 “前辈!” 梦青青以为发现转机,忙道:“在下梦青青,乃天丹峰弟子,不知前辈是哪一家道门的高人,此事定然有所误会……” 老者仙风道骨,谈吐不凡,且相貌慈祥,不像是个坏人。谁料梦青青的话语未落,已凌空飞起,“砰”的落在木案之上,遂见老者俯下身子,像是查看一件物品,将她从头至脚细细端详,并将她的纳物戒子顺手摘去。其童颜般的面容与银针般的须发,忽然变得阴森可怖。尤其他两眼的贪婪之色,令人毛骨悚然。梦青青急于挣扎躲避,却被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掌抓住手腕脉门,一股强横怪异的力道瞬即充斥全身,使她顿时动弹不得,只能仰面超躺着,任由那贪婪的眼光穿过衣裙、穿透肌肤,一寸一寸的查看她的骨骼、经脉。她惊秫莫名,失声尖叫道:“放开我——” “莫怕、莫怕!” 老者依然话语柔和,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又与杞老大与杞春摆了摆手,吩咐道:“屋外守候!” 杞老大与杞春不敢吭声,低头退出了屋子,并小心翼翼关上了门。 梦青青躺在木案上,犹如待宰羔羊,惶惶无措,又不明究竟, 这位老者要干什么? 所谓的离魂散,并非江湖伎俩,而是道门的迷药,也难怪她修为在身,依然遭到了算计。 而于野也是修士呀,他为何没有醒来?想必他修为低微,已然指望不上…… “啊——” 梦青青尚自惊恐忐忑,又紧不住尖叫了一声。 她的衣裙竟被一把扯去,上下已不着一缕,接着隔壁的屋门打开,她凌空飞了进去。而她扯去的衣裙,已落在角落里的衣堆之上。 那堆衣物都是遇难者所留? 转瞬之间,已置身于地下的石室之中,有明珠照亮,情形一目了然。 这是一个五六丈大小的地下石室,有一道木梯连通上下。石室的四周陈列着木架、石龛、石几、箱子以及坛坛罐罐等物,当间的地上铺着褥子,应为打坐修炼的所在。褥子的左右摆放着几个鼎炉,正前方矗立着一座两尺见方的铁鼎。铁鼎为四足双耳,内外布满符阵与古怪的纹饰,并散发着浓重的血煞之气。 梦青青直接飞到铁鼎之上,就此凌空漂浮,却依然被法力所束缚,即使想要遮住隐私,也无能为力,反而被逼收拢四肢,呈现趺坐的形状。 老者随后而至,大袖轻拂,缓缓坐在褥子上,抬手便要掐动法诀。 此时此刻,梦青青已然断绝了生还的念头。她已猜到了自己的下场,却又不甘这般死去,急声道—— “前辈,你是否知晓南齐山已遭遇灭门之祸?” “哦?” 老者微微一愕。 “前辈,你果然是南齐山的高人。而你躲在此处残害无辜,却无视南齐山与八家道门覆灭。如今蕲州筑基修士横行大泽,各家弟子死伤殆尽,我辈无处栖身,被迫四处逃亡……” “南齐山没了?” 老者有些意外,道:“老夫倒是听说海外修士侵扰大泽,却忙于闭关而无暇他顾,而南齐山等八家道门,都没了?” “晚辈亲眼所见,南齐山已毁于大火之中,幸存的十多位弟子尽遭屠戮。其他道门无一幸免……” 梦青青如实道出大泽道门的现状,又说:“前辈,大泽道门都没了,你身为高人,非但袖手旁观,反而残害同道,这究竟是为了哪般?” 老者好像被她的劝说所打动,拈须默然不语。 梦青青恳求道:“前辈……” “哼!” 老者却哼了一声,打断道:“即使道门安然无恙,又能如何?纵使穷极一生,修至炼气圆满,也不过是耗尽寿元,落得一个身陨道消的下场。幸亏老夫早有所料,于数十年前离开了南齐山,就此归隐修炼,参悟轮回之道。” “前辈,何为轮回之道?” “此乃老夫自创的法门,又名借寿延岁。” 梦青青愕然道:“借寿延岁?” “人之精血,为生机所在。且将精血炼成血丹服用,便可延年益寿。之所谓,生机不失,则寿元永续。” 老者或许有些得意,继续说道:“正如此时,你入轮回,我得永生。今日难得抓到一位修士,又为处子之身,炼制血丹的功效必然倍增,或能帮着老夫成就筑基也未可知!” “前辈,你残害无辜,便不怕遭到报应?” “呵呵,修道之人不讲因果,只论承负,没有生死,唯有轮回。何况,害人者为杞老大与杞春,老夫只管将摆渡至此的魂灵送入轮回,又何尝不是一桩功德呢!” “他二人岂肯受你摆布?” “凡俗中人劳碌一生,所图为何?不外乎活得长久,与荣华富贵。老夫助他二人达成所愿,自然受我驱使、为我所用!” “前辈,唉……” 梦青青还想哀求几句,遂叹息无语。 事已至此,她已明白了前因后果与自身的处境。 这位老者来自南齐山,数十年前,因筑基无望,便离开道门,独自隐居此地。他的寿元渐渐耗尽,便以活人精血炼丹而借寿延岁。杞老大与杞春受他驱使,已坑害了众多性命,如今抓到一位修士,注定难逃他的毒手。 一位修士,一位得道高人,为了自己活下去,竟然将他人性命视如草芥。而如此残酷无情之人,竟为同道的长辈,这不仅是对道门的嘲讽,也是她梦青青的悲哀。 “道门讲究的是正心明道、怀德自重。而老夫与那些个迂腐之徒不同,老夫只懂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呵呵!” 老者淡淡一笑,又语重心长道:“小姑娘,下辈子莫要修道了。所有劝人为善的话语,都是瞎扯。道法典籍的道理,也都是骗人的。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才是存活的不二法门。”他抬手掐动法诀,依然像个慈和的长者,继续出声道:“老夫先放了你的精血,再炼化筋骨血肉,只需半柱香的时辰。你不比凡夫俗子,老夫自当用心!” 梦青青闭上双眼,神情黯淡。 她知道必死无疑,却没想临死之前还要遭受如此屈辱。不管有无来世,且求快点了结此生! 等死,竟也煎熬。 那位老者,为何不动手…… 梦青青悬浮在铁鼎之上,只等死亡的降临,却迟迟未见动静,她忍不住睁开双眼。 只见老者依然坐在原地,伸着瘦骨嶙峋的右手,竟然未能祭出法诀,而是如同石头般的动也不动。与其同时,他身后冒出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于野? 那粗布短衣、浓眉星目的少年,不是于野又是谁,而他中了离魂散,怎会突然醒来,并无声无息潜至此处,好像已暗中偷袭得手? “喀、喀——” 不过眨眼之间,老者周身发出一阵撕裂的响声。 而神情戒备的于野猛然跃下木梯,出手如电,“哧哧”弹出两道剑气,“噗噗”击穿老者的腰腹与后背。老者吃禁不住,“砰”的摔倒在地,口吐热血,挣扎未起,又“扑通”瘫坐在地,失声道:“何……何方高人……” 与此同时,梦青青往下坠去,恰好落入铁鼎之中。她“哎呀”一声便要呼救,忽又伸手遮住身子。 却见于野一边打量着石室,一边走到老者的身前,恨恨自语道:“白芷啊,想必你的师父也擅长活人炼丹之术吧,若非亲眼所见,我还不肯相信呢……”他低头看向老者,沉声道:“莫管我是谁,且回我话来,你的离魂散,有无解药?” 老者的伤势虽重,一时并未致命。他倚着一张石几,须发凌乱,曾犹如童颜的一张脸也呈现出苍老虚弱的神态。他微微颔首,喘着粗气道:“一粒聚魂丹足矣……” 于野直接抓住他的手指撸下一个玉石戒子,从中找到一瓶丹药。 老者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试探道:“这位道友,老朽已是风烛残年,请高抬贵手……” 于野走到铁鼎前,又听“哎呀”一声。他没有理会,背着身子递过去一粒丹药,又将一枚纳物戒子丢进铁鼎,然后奔着木梯走去,极为厌恶的啐了一口:“呸,老不死的东西,说人话,不干人事。报应来了,等着吧!” 他不慌不忙的踏着木梯,一步一步离开了石室。 老者盯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回味着对方话语中的寒意,他松弛苍老的面皮一阵抽搐,鲜血染红的银须也跟着微微颤抖。 躲在铁鼎中的女子服了丹药之后,四肢渐渐自如,已从戒子取出衣物,还有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 第一百一十章 真的假不了 于野回到地上的石屋里。 四位行脚商贩与年轻夫妇俩依然躺在地上昏死不醒。 他拿出丹药分别塞入六人的嘴里,又以真气送入腹内,然后拍了拍手,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片林间空地,甚为黑暗。 杞老大与杞春尚在门外等候,忽见屋内走出一人,急忙趋近查看,顿时吓了一跳,遂挥舞着拳头扑了过来。 于野没有躲避,身上闪过一道青色光芒。 “砰、砰——” 杞老大与杞春的拳头刚刚近身,便被他的护体法力震断了手腕子。而他不容对方后退,抬脚便踢。“喀嚓、喀嚓”几声脆响,两人倒飞着摔倒在地,已是双腿尽折,疼的大声惨叫。 于野懒得多看一眼,转身返回屋内,一手抓着一人,穿过林子而去。他施展起了轻身术,离地便是三丈多远,来去如风、快如魅影,转瞬已将六人送回河边。 片刻之后,再次回到林间。 杞老大与杞春尚在地上嚎叫。 于野静静站在一旁,抱着膀子,好整以暇的听着惨叫声,打量着两人的凄惨模样。 记得登船之初,倒也顺风顺水。而昨日下雨的时候,杞春便如一头发情的野兽在嚎叫,张狂的举止透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与凶狠之色。杞老大竟然熟视无睹,一点也不怕他吓着客人。 如此异常的状况,又岂能瞒得过于野的双眼。 之后抵达河湾野渡,‘父子俩’生火煮饭的一举一动,皆在于野的神识关注之下。当众人中了离魂散的浓烟,他也跟着倒在地上。之所以没有轻举妄动,还是想要查明原委。而结果让他大为意外,两个撑船汉子的背后竟然藏着一位炼气高人。当他获知真相之后,他的惊讶与愤怒远在梦青青之上。 以活人精血炼丹,借寿延岁,岂不就是白芷的师父,也就是洪姑所干的勾当?白芷曾经遮遮掩掩,蛟影亦曾暗中提醒,他当时不以为然,谁能想到世上竟有如此阴损的法门。彼时彼刻若非卜易上山,他或许已如同梦青青而落得同样的下场。 大泽道门又为何没落?仅仅因为灵气的匮乏? 也不尽然,正是一群修为无望的道门之人,不去设法寻求机缘,而是痴迷于歪门邪道,最终害人害己,并败坏了大泽的修道之风。 而说起人性的自私自利,倒也无妨。谁不自私呢,却非滥杀无辜的借口。 既然他于野遇到此事,绝不会袖手旁观。《天禁术》之困字诀,今晚小试锋芒,竟轻易得手,可见威力不俗。而不管那位老者遭到怎样的报应,都是他咎由自取…… 于野尚在想着心事,神色一动。 屋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位女子。 梦青青,再无淑女的模样,而是面若冰霜,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杀气腾腾的直奔躺在地上的杞老大与杞春走去。 两人察觉不妙,便要出声求饶。 谁料剑光闪烁,杞春的双腿已被齐齐斩断,他顿时疼得放声惨叫。遂即又是两只手臂飞了出去,杞老大的四肢也被逐一斩断。两人竞相惨叫着,犹如两头困兽发出临死前的狂嚎。 于野站在几丈之外,默默注视着梦青青的举动。 不过转瞬之间,凄厉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地上多了两个滚动的头颅,浓重的血腥弥漫四周。 梦青青依然挥剑劈砍,直至将死尸劈烂斩碎…… 于野背过身去,暗暗吁了口气。 他也杀人无数,却从未这般的凶狠残暴。 而如此凶狠残暴的,竟然是位女子,一位喜欢雨中漫步,喜欢打着油伞的娇小女子。 由此不难想象石室中老者的下场,也许更为的凄惨。 须臾,林中燃起大火。 于野不再理会梦青青的举动,独自躲到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拿出一个玉石戒指。 纳物戒子,来自那位老者。其中收纳着各种丹药,与炼丹的功法、典籍,还有一个精巧的丹炉,与为数不少的金银珠宝,以及零零散散的私人物品。却唯独不见一块灵石,可见戒子主人的窘迫境地。 于野将戒子中的物品查看了一遍,将丹炉与一篇名为《地丹术》的典籍收入纳物铁环,然后手里握着一块灵石闭目养神。 大火整整烧了一个多时辰,并发出一声闷响。树藤草木遮掩的石屋已被焚烧殆尽,原地塌陷了一个土坑。杞老大与杞春的尸骸,更是荡然无存。 渐渐的天色微明,又一日即将到来。 林间却响起哭泣声。 “呜呜——” 哭声悲切,令人动容。 于野起身看去。 大火已然熄灭,而梦青青却伫立在废墟旁,双手捂着脸,瘦削的肩头微微抖动。 人也杀了,仇也报了,她又为何哭泣呢? 于野带着一丝疑惑走到近前。 梦青青哭声不止,悲伤不停。 于野有心劝说两句,又不知如何开口。 梦青青却忽然抬头看着他,哭红的双眼透着无助与恳求的神色,并挪动脚步伸出一只手,显然想要寻求安慰、或是寄托。 于野禁不住后退两步,诧异道:“道友,莫非你离魂散的毒性未解……” 梦青青猛然顿足停下,腰身一转,抽泣声多了几分怨气—— “呜呜……你看够了笑话……尽管取笑便是!” 于野摊开双手,无言以对。 他所认识的梦青青,是个性情直爽,秀外慧中的女子。而今日此时,却变得柔弱且又无助。而之前杀人,并将人碎尸万段,又毁尸灭迹的,难道不是同一个女子么? 不过,梦青青还是了恢复常态。 片刻之后,她慢慢转过身来,虽然两眼的红肿未消,却已不见了泪痕,冷冷道:“你身中离魂散,为何安然无恙?” 于野挠了挠头,有些无奈。 “我说我百毒不侵,你信么?” “不信!” “嗯,那便是我中毒不深,侥幸醒来!” “所言当真?” “真的……假不了!” “今日之事,不得与任何人提起。” “当然!” 梦青青盯着于野,神色莫名。 于野递过去一个戒子,示意道:“那老儿的东西,由你处置!” 他看了眼天色,转身奔着来路走去。 身后响起一声叹息:“唉,我欠下的情,如何偿还……” 这人世间,有太多的情,难以偿还,有太多的债,无从追讨,只能将其记在心间,随着岁月变老而慢慢淡忘。 六位船客已苏醒过来,却聚在河边不知所措。四位商贩丢失了金银,皆哭丧着脸而欲哭无泪。忽见于野与梦青青返回,众人急忙询问究竟。 梦青青表明她道门弟子的身份,声称杞老大与杞春企图谋财害命,双双行迹败露之后,已连夜逃脱。她姐弟二人追杀不成,只得原路返回。成了她师弟的于野,则是捡起斗笠,直接跳上了船,找到了藏匿的金银。 众人欢喜与庆幸之余,纷纷表达感谢之情。 梦青青颇为谦逊,对于赞美之词拒不接受,却默默捡起雨伞,将其撕得稀烂扔入水里。 没有了船家,行程尚在。 四位商贩皆懂得撑船,于是忙碌起来。于野与年轻夫妇也没闲着,各自拿着树枝在船头划动。齐心协力之下,船儿离开野渡,驶出河湾,继续顺水而去。 恰是天晴,旭日初升,一时晨风送爽,木船上笑声不断。 唯独梦青青坐在船篷下,闭着双眼,任凭两岸景色变幻,她依然难忘昨夜的惊吓与屈辱…… 午后时分。 一行抵达高凉镇。 船儿停靠码头之后,于野、梦青青便告辞离去。失去主人的木船,则由四位商贩与年轻夫妇处置。六位船客收获意外之喜,随后欢送两位同伴。于野满脸带笑,梦青青则是头也不回。 高凉镇与南齐镇相仿,四面环水,树木掩映,还有青石板的街道,与古老的房舍,无不透着水乡的特有韵致。 而喜欢婉约之美的梦青青则是目不斜视,直奔客栈而去。 永宁客栈。 于野与掌柜的要了两间客房,而梦青青又加了木桶、热水。他也不便询问,只得拿出银子一一照办,安排妥当之后,这才返回自己的客房,直挺挺的倒在床榻上。 梦青青将他视为兄弟,谁让他年纪小、修为弱呢。而一路之上,他不仅关照她的衣食住行与生命安危,即使杀人报仇,也顾及她的颜面。一位合格的兄长,也不过如此吧。却吃力不讨好,自从离开那个野渡之后,她忽然变得古怪起来,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唉,女人真是麻烦! 昏昏沉沉躺了一个时辰,夜色渐深。 于野只想这么躺着,任思绪发散,由神魂飘荡,飘荡至星原谷、灵蛟谷、摩崖洞、北邙村…… 迷迷糊糊中,便听有人抱怨—— “修行如登山,登百丈而半九十。一日不达顶峰,终生碌碌无为。于家村的于野,你壮志未酬、心愿未竞呢……” 于野不满的嘟囔道:“难得小憩片刻,能否清净一会儿?” 蛟影却不予理会,自顾说道:“你的天禁困术,着实不差,凭此神通,足以对付任何一位炼气高手哦!” “嗯!” “《天地九遁》呢,我已研修了数日,欲将诸般遁法之长,集于龙遁一身,你觉着如何?” “待你参悟详尽,再说不迟!” “于野,想不想看到我呀?” “你长得丑么?” “哼,我丑得吓死人。想知道我如何丑陋,快与我爬起来修炼,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于野惊醒坐起,迫切道:“蛟影,我何时才能见到你?” “你金丹化婴之日,便是我现身之时!” “结丹、元婴?天呐……”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缘万里 次日清晨,于野尚在静坐吐纳,梦青青前来敲门,催他动身赶路。 两人离开了高凉镇。 据舆图所示,再有三五日的路程,便可抵达海边的化州镇。至于如何渡海远行,只能到了地方再作打算。 七月里,天气甚是炎热。即使清晨时分,道上也见不到几个人影。 行走片刻,梦青青稍作张望,既然离地蹿起,径自施展轻身术疾行而去。 于野依旧是粗布短衣,头戴着斗笠,走到泥土大道上,看着远近的风景,倒也轻松惬意。谁想转眼之间,已被撇开数十丈远。他看着梦青青的背影,有些无奈,只得加快脚步随后追赶。 那个女子真的变了。 今早结伴出门之时,她已不复昨日的打扮,而是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裙,便是脚下的绣鞋也是白的,再加上她秀丽的容貌、纤秀的腰身,顿时令人眼前一亮。不过她冷淡的话语与矜傲的神态,又拒人千里之外。 或者说,她没变,只是恢复了本色,回归了自我。 山野间,两人追逐而行。 梦青青也不在乎路人的惊诧,娇小的身影快得像风。于野似乎追赶不上,始终落后数十丈…… 傍晚时分。 梦青青终于停了下来。 她站在一处无人的山岗之上。 一道人影匆匆赶来,样子有些狼狈。 梦青青的脸色露出一丝隐隐的笑意,却又转过身去,不慌不忙盘膝坐下,气定神闲般的闭上双眼。 “呼——” 于野跃上山岗,长长喘了口粗气。 梦青青依仗她炼气四层的修为,以及娴熟的轻身术,如此长途奔驰,自然是游刃有余。而他于野昨晚修炼了一宿的《天禁术》与七杀剑气,又研修阵法与遁术,清晨正想吐纳歇息片刻,便被催促赶路。如今一口气跑了五六个时辰,着实令他疲倦不堪。 那个女子分明在为难自己,也不知她想干什么。 于野缓了口气,抬眼张望。 山岗四周丛林晦暗,前后左右渺无人迹,却依然热风袭人,难有片刻的凉爽。 于野在山岗上找了块地方坐下,与梦青青相隔两丈远。 他翻手拿出三面小旗。 巴掌大的小旗,为兽皮、兽骨炼制,上面刻画着符文、符阵。 于野的嘴里念念有词,抬手一抛。小旗倏然飞出,转瞬消失不见。他又掐动法诀,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阵法也没用啊……” 他尚自嘀咕,忽见梦青青挥袖一甩,四周霍然出现一层半圆形的淡淡光芒,虽然仅有三丈方圆,却将二人笼罩在内,夏夜的暑热随之隔绝远去。 与此同时,便听梦青青出声道:“并非阵法无用,而是你法诀有误。如今看来,你也并非那么精明!” “多谢指教!” 于野诚心诚意道了一声谢。 又听道:“我传你阵法一事,休与师兄提起。” “这…… 于野不是道门弟子,却懂得道门规矩。梦青青能够将她擅长的阵法悉心相传,实属不易。而事已至此,为何瞒着她的师兄呢? “答应我!” 梦青青背对而坐,话语声不容置疑,又透着女儿家的任性与固执。 “嗯!” 于野只得点了点头。 他与梦青青结伴同行的这段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竟然成了二人之间的隐秘。他为此背上一个承诺,便是让这个隐秘不为外人所知晓。 却瞒不过蛟影啊,她什么都知道! 梦青青不再出声。 于野也暗暗松了口气,摸出一块灵石,然后收敛心神,吐纳调息…… 三日后。 礁石上,伫立着两道人影。 眼前是波涛翻涌,涛声阵阵;远处海天高远,天地一色。 于野抱着膀子,吹着海风,禁不住闭上了双眼,心绪随着起伏的涛声而久久不平。 冬季飞雪之时,尚在大泽北地吹着海上的朔风,沉浸在凛冽与萧杀之中,感受着修行的孤单与茫然;夏末时分,已横穿大泽,行程万里,抵达大泽之南的大海边,当他又一次面对着海天壮阔,那种振翅高飞的期待与冲动又浓烈了几分。 梦青青则是背着双手,昂首远眺,而她闪烁的双眼中,透着些许不安的神色。 对于大泽道门弟子来说,海外凶险莫测。此去是福是祸,皆无从知晓。 循着海边往西数十里,有个滨海小镇。 化州古镇。 古镇,颇有年头。史书记载,化州又称石龙古镇。因镇中所在的古石龙岗,形似巨龙,龙首、龙尾俱全。龙岗与海河相连,龙首有石窍通水底,气激则鸣,声若龙吟,且伴随雾气蒸腾,彷如石龙化灵,小镇因而有了化龙之州的美名。 于野与梦青青行走在古镇的街道之上。 街道两旁的铺子售卖着从未见过的海产、干货与当地的特产,往来不绝的行人也是服饰、相貌各异。小镇风物与大泽北地不同,却是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梦青青直奔客栈而去。 于野怀里揣着几个果子,一边吃着一边随后而行。 南泽客栈。 镇子有几家客栈,梦青青却好像情有独钟,直奔这家南泽客栈而来。 不仅如此,与掌柜的接洽,安排住处,皆由梦青青一手操办。于野乐得清闲,吃着果子,四处溜达,并寻至自己的客房。 客栈临街的是间酒肆,当间一个大院子,后面的客房为两层的木楼,造型古朴,油漆斑驳,看上去有些陈旧,便是楼梯踩上去也吱呀作响。而楼上的客房倒是宽敞明亮,推开花窗,俯瞰小镇,面对大海,景色甚是优美。 镇子所在的山岗,果然像条巨龙横卧海湾而气势不凡。 海湾有个码头,停着一排木船。那些仅有两三丈大小的渔船,能够出海远行? 且稍事歇息,再行计较。 于野关闭了房门,摘下斗笠。见房中有水罐、水盆,便洗了把脸,然后踢掉靴子,走到竹榻前坐下。 他的脚指头、手臂尽是灰垢,身上也罩了一层灰尘。若是将他扔在人堆里,与贩夫走卒没有两样。 于野拿出三面小旗,尚未扔出去,想了一想,又收了起来。 倘若同道修士打此经过,只需神识一扫,便能察觉阵法的存在。可见阵旗虽然好用,却也容易泄露行踪。 于野拿出灵石,便要吐纳,却又眉梢一挑,若有所思。 他的神识可达三十丈之远,虽有墙壁阻隔,依然能够看清院里的情形。 一位白衣女子,独自走出客栈…… 黄昏时分。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已然是精神十足。 凡俗中人,离不开一日双餐,而修道之人,则是离不开灵气。 于野走出客房,伸手抄起斗笠戴在头上。 木楼的二层,住着他与梦青青,还有几位商贩。十多间客房,空置大半。而梦青青已外出两三个时辰,竟然至今未归。 那个女子变得神神秘秘。 于野来到酒肆中,要了几味海鲜,稍作品尝,便结账离去。 走出客栈,已是夜色降临。街头巷尾,灯火点点。山岗下方的海湾里,也挂起了一盏盏的鱼灯。 于野循着街道往下走去。 片刻之后,海湾已在眼前。 听着远处的涛声,看着眼前的渔火闪烁,与波光粼粼的河面,吹着凉爽的海风,使人心境舒畅。 而停靠渔船的地方,便是码头,为大块的石头临水堆砌而成,上面摆放着破旧的渔船、渔网等物。 于野走上码头。 恰见一条渔船的船头上有人在生火煮饭。 “大叔!” 于野打了声招呼。 煮饭之人,是个中年汉子,笑道:“小哥,有何指教?” “大叔的渔船是否出海?” “呵呵,渔船不出海,如何打渔呀!” “哦,是否前往蕲州?” “蕲州?小哥说笑了,蕲州远在万里之外,海路遥远,且风高浪急,小小的渔船如何经得住大风大浪的折腾。” “大叔知道蕲州?” “听说过,没去过。” “没去过?” “你不妨打听、打听,这渔港之中谁家去过蕲州?” “哦……” 于野大失所望,拱了拱手,转而在码头上茫然踱步。 记得莫残亲口所说,他便是在化州镇的码头乘船出海。而码头就在眼前,竟然没人去过蕲州。正如所见,小小的渔船,抵挡不住大风大浪,又何谈渡海远行。 唉,一路上费尽周折,终于来到这大海边。本以为渡海在即,谁想一切全无头绪。 于野只觉得两眼一团黑,也没心思欣赏海湾的夜景,转而低着头、背着双手,默默的奔着来路走去。 且去客栈找人问一问。 倘若没有海船来往蕲州与大泽两地,那帮蕲州的修士又来自何方?筑基高人或能御剑飞天,炼气修士却没有那个本事飞过茫茫的大海。 “于野——” 于野尚自郁闷,一道白衣人影挡住去路。 梦青青? 半天不见人影,此时突然现身,竟一改前日的冷淡,而是面带笑容、话语声柔和—— “四处寻你不见,你在此处作甚?” “找船出海呀!” 于野如实答道。 却听有人笑道:“呵呵,这渔港码头,尽为凡俗之辈,来到此处找船出海,无异于问道于盲、缘木求鱼!” 于野循声看去。 二三十丈外,通往山岗的石梯上,竟然站着两道熟悉的人影。羽新倒也罢了,关键是另外一个出声之人。 于野忽然觉着眼前又是一黑。 “于兄弟,你我是有缘万里来相会啊,桃疯在此有礼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化州古镇 于野回到了南泽客栈,回到了他的客房。 而客房内,不仅点燃了油灯,还多了几位邻居。之所以称为邻居,指的是住在隔壁的客人。 这几位客人非但不陌生,反而很熟悉,分别是来自西云山的桃疯,紫霞山的罗尘、何清念,赤乌峰的安云生。 其中以桃疯年长,炼气五层,修为更显精进,且性情豪爽,在场的众人显然以他马首是瞻;何清念,比桃疯年轻两岁,相貌也清秀许多,依然穿着一袭月白长衫;安云生,年纪不到三十,举止沉稳、气度不俗;罗尘与羽新的年纪相仿,同样的英俊不凡。再加上羽新与梦青青,一如青野镇外的情景再现,却已时过境迁,从当初小树林来到了滨海小镇的南泽客栈。 所谓的有缘万里来相会,似乎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之前羽新先行离开了南齐镇,便是联络他的几位好友,并与梦青青约定在南泽客栈碰头,只有他于野被蒙在鼓里。 此时此刻,他站在窗前,低着脑袋,脸色发苦。而再次相逢的道友,或是坐在凳子上,或是坐在竹榻上,无不衣着整洁、神采奕奕。唯有他土里土气,与众人格格不入,好像这不是他的客房,而是他走错了地方。 “于兄弟,你曾在北齐山暗中相助,之后又救了羽新与梦青青,这份情义我等不敢忘怀。故而,几位道友答应,邀你一同前往海外,拳拳盛意足显真诚啊……” 桃疯端坐在竹榻上侃侃而谈。 从他口中得知,他召集的三十二位道门弟子,经北齐山一战,仅有十余人生还。如今蕲州修士大肆报复,他与几位好友无处栖身,便一致决定前往海外。如今恰好遇到于野,便邀请他结伴同行,这不仅是对他的关照,也是同道的体恤之情。 总而言之,于野遇到贵人了。 “你此前找船渡海,是否一无所获呀?” 听到桃疯如此一说,于野抬起头来。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莫非这几位道门弟子已找到出海的门路? 客房内,点燃着油灯。 昏暗的灯光下,众人神情各异。羽新、梦青青,一个面带笑容,一个眼光闪烁;安云生、何清念与罗尘,皆神色矜持;桃疯则是拈着短须,笑容里透着几分神秘。 于野忍耐不住道:“桃兄若是找到渡船出海,不妨直说。” “呵呵!” 桃疯微微一笑,道:“我与几位道友,均为不拘小节之人,此前或有失礼之处,即使有心攀交也被于兄弟拒之门外。难得今日有缘再会,我等热忱如旧,却也不免惴惴,唯恐于兄弟不领情面啊!” 于野抱起膀子,皱起眉头。 他虽然不善言辞,而在外闯荡日久,遇到的人多了,也渐渐熟悉了各种话术。桃疯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于野的心胸狭窄,即使找到渡船,也不能轻易告知。而所谓的攀交,乃是一种怨言,此时形势相易,再不用求他联手对付强敌。反之,他应当主动示好,以取信于众人。 于野默然片刻,淡淡道:“桃兄若有顾忌,不说也罢!” 桃疯摆了摆手,大度道:“于兄弟年纪轻轻,不该以己度人。实不相瞒,我等已找到渡船,只是船资不菲,每人索价千金。” 于野点了点头,随声道:“我没钱!” 他曾经很有钱,却都留在了于家村,之后虽然屡有所获,却出手大方,如今身上的金银已所剩无几。莫说千金,十金也拿不出来。 “呵呵!” 桃疯不出所料般的笑了笑,道:“于兄弟不必担忧,我等已在筹措船资,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届时你只管乘船出海!” “不!” 于野摇头拒绝,道:“诸位筹钱不易,我另行设法便是!” 桃疯意外道:“于兄弟,这又何必呢……” “多谢桃兄与诸位的好意!” 于野显得颇为固执,问道:“却不知海船何在,能否告知详情?” 桃疯与众人换了个眼色,道:“龙岗以西十里外,另有一个渡海码头。海船为陈家所有,已与我等约定,三日后扬帆起航。而三日之内,你如何筹措千金?” 于野拱起双手,道:“多谢桃兄,我记下这个人情了,到时候又将怎样,不劳各位费心!” “于兄弟呀,桃某真是不懂,唉……” 桃疯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起身离去。羽新、罗尘、安云生、何清念也是神色无奈,各自举手告辞。各自带着无奈的神情。唯有梦青青落后一步,幽幽盯着于野,传音道—— “你为何这般不近人情?” 于野转而看向窗外的夜色,轻声道:“我若是不近人情,那几位道友能够活着离开北齐山?” “于野,你莫要自以为是。” 梦青青丢下一个幽怨的眼神,转身走了出去。 于野伏在窗前,默默吹着海风。 此次与桃疯等人重逢,对方倒是拿出了诚意,他却敬谢不敏,依旧淡然处之。 究竟是他自以为是,还是桃疯等人过于精明? 不过,化州镇另有一个码头,倒是出乎所料。 船资千金? 倘若没钱便乘不了船,总不能放弃蕲州之行吧。至于结果又如何,且打听清楚了再行计较。 于野关了窗户,顺势挥袖一甩。 与之瞬间,油灯“扑”的熄灭,房门“咣当”关闭,门栓“砰”的落锁。 于野咧开嘴角,暗暗摇头。 动静有点大,力道收发不够自如。 他走到竹榻前坐下,拿出灵石,闭上双眼…… 翌日清晨。 于野起了个大早。 左右的几间客房,竟然罩着一层法力。浅而易见,桃疯、羽新、梦青青等人的住所均已布设了防御的阵法。 走出客栈,循着街道往西而行。 小镇的街道,为碎石铺就,倒也平整。循其步行而去,或上或下,或是横穿房舍,或是横跨老树遮阴的流水,颇有曲径寻幽之趣。 片刻之后,地势渐趋渐高,房舍也稀少起来,前方隆起的石岗犹如龙首昂扬,自有一番不俗的气象。另有一条带着车辙的小道绕过石岗而下,渐闻涛声隐隐,好像巨龙喘息。行至近前,就此回首仰望,石岗之上流出一道雪白色的飞瀑,雾气蒸腾、虹光环绕,好似巨龙吐水而蔚为壮观…… 龙岗过去,山道盘旋。 几里之外,是个山谷。大山环抱之中,竟然又是一个海湾。 于野快步往前。 旭日升起,他的身影在朝晖之下渐渐拉长,遂又隐入茂盛的密林之中,而阵阵的浪涛声却愈来愈近。 须臾,眼前豁然开朗。 山谷仅有数里方圆,一半为高山密林,一半为海湾。而海湾之中,建有一个码头,并停放着几条小船与一条大船。 于野穿过树丛,直奔码头走去。 大船足有十余丈长,两三丈高,通体黑色,油漆斑驳;船尾建有船楼,船头高高翘起,当间竖立着三根桅杆,堆积着厚厚的船帆。船上船下,还有几个精壮的汉子在搬运货物。 “闲人止步——” 于野正要看个详细,有人大喝一声。 两个光着上身的汉子走了过来,皆筋骨强壮而相貌凶狠。 于野只得停下,拱手道:“两位大哥,这便是前往蕲州的海船?” 两个汉子的眼光斜睨,神色狐疑—— “是又如何?” “哦,在下搭船出海,能否行个方便?” “你……?” 看着于野的打扮,两个汉子相视摇头,摆手道—— “去吧,没工夫陪你说笑!” “两位大哥,在下没有说笑,敢问何时启程,船资几何,是否千金……” “与你说了倒也无妨,我等两日后启程。不过,即使你拿出千金,没有少庄主的首肯也是枉然!” “少庄主?姓字名谁,在下如何找他?” “你竟然不知少庄主的大名,岂敢敢在此聒噪,速去——” 两个汉子没有了耐心,挥手驱赶。 于野不便争执,只得往后退去,却紧紧盯着海船,两眼中熠熠生辉。 既然找到海船,确定了启航的日子,只要他执意搭船出海,谁能拦得住他不成。而记得桃疯说过,海船为陈家所有。 距码头不远处,树木掩映之下,是一片庄院。 那便是陈家所在? 于野正想走过去,忽然一缕神识横掠而来。他伸手拉低斗笠,难以置信的停下脚步。 神识颇为强大,可见对方的修为同样远胜于他。而如此强大的神识,竟然来自百丈之外的那片庄院。 陈家,暗藏修士? 若是如此,当真麻烦了! 试想,倘若陈家拥有修士,且修为高强,此番拿不出船资,得不到庄主的首肯,他还真的休想搭乘这趟海船! 于野不敢大意,转而奔着来路走去。 半个时辰后,回到化州镇。 于野并未返回客栈,而是在街道上溜达。 他急于弄清陈家的底细,却不敢莽撞;想要筹措船资,一时又无计可施。难道真的要向桃疯等人低头? 街道上,行人熙攘,叫卖声不绝,很是热闹。 于野信步闲走,四处张望。正当他烦闷之际,神色微微一动。 前方有家铺子。 铺子门前挂着旗幡,上书四个大字,百草药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归期未有期 客房内。 于野尚在踏上静坐,蓦然睁开双眼。 窗外,一片乌黑。 隔壁却传来房门开启的动静,紧接着楼梯响起一阵“吱呀”声。 于野吐了口浊气,伸开双腿,慢慢站起。 即便不用神识,也能察觉隔壁的几间客房已撤去了阵法。而客房的主人,桃疯等六位道门弟子正一一离去。 寅时未至,竟已动身了? 便于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传音声—— “于野,好自为之!” 因为谢绝了桃疯的邀请,所以人家不告而别。而梦青青倒是念及旧情,离去之际与他打了声招呼。 于野伸手拿起斗笠。 自从找到海船之后,这两日一直在镇子里溜达。已打听清楚,停放海船的海湾,为陈家湾。陈家的少庄主,名为陈虎,人称化州阿虎,以买卖药材为生。名下的百草药栈,开遍大泽各地。据说此人行走江湖,交游广阔,却没听说他与道门有关。既然如此,陈家庄怎会有修士出现呢?对此,于野想不明白,也不敢莽撞,唯有等待海船启航之日,再去弄个水落石出。 推开房门,循着楼梯来到院子里。 伙计挑着灯笼,并揉着睡眼、打着哈欠。 于野拿出一块银子递给伙计,就此离开了南泽客栈。 漆黑的街道上,已没了人影。桃疯等六人已施展轻身术走远了。 于野脚尖点地,飞身蹿起三丈多远,化作一道淡淡的身影,穿过无人的街道疾行而去。 刚刚绕过镇子西头的龙岗,前方出现六道人影。其中一道娇小的人影回头一瞥,神色中似有惊讶。 于野稍稍放缓去势,便听传音声响起—— “于野,你筹到船资没有?” “没有。” “与桃兄说个情……” “不必!” “既然如此,你跟来作甚?” “若能登船,则罢。若是不能,与诸位送个行!” 桃疯等人的好意屡次被拒,已懒得搭理于野,唯有梦青青与他暗通消息。 片刻之后,已抵达陈家湾。 码头一侧的庄院门前,灯火通明。码头之上的大船,也挂着一串灯笼,人影晃动。 “少东家!” “呵呵,诸位高人不必客套,唤我阿虎便成!” 桃疯等人落下身形,一个个举止洒脱。 庄院门前的人群中,有精壮的汉子,也有妇孺与老人。一位年轻男子越众而出,举手相迎。 “此乃船资,六千金,一钱不少,请少东家过目!” “砰、砰——” 桃疯抬手一挥,几个钱袋子落在地上。 “呵呵!” 年轻男子笑了笑,道:“莫怪阿虎贪财,此去海途遥远,风云变幻,但有不测,便是血本无归啊。故而与诸位先行讨一笔卖命钱,以养活我陈家子弟的家小。之所谓,富贵险中求,命在险中丢。你我还当携手共进,患难同行,方能劈波斩浪,最终抵达彼岸!” 几个壮汉走过来,合力将钱袋抬进院子。 桃疯拍了拍胸膛,正气凛然道:“少东家,您尽管放心。此去但遇不测,桃某与五位道友一体担当!” “哎呀,有六位高人鼎力相助,阿虎无忧也,先行谢过了!” 自称阿虎的少东家,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青丝长衫,五官清秀,笑容随和。这位富家公子不仅擅长言辞、能说会道,而且为人精明,处事沉稳。 只见他举起双手,躬身一礼。桃疯等人满面春风,各自含笑还礼。而他抬眼一瞥,又好奇道:“咦,不止六位高人,还有一位……” 众人循声看去。 只见几丈之外,一个带着斗笠的年轻人默然伫立。他跟着几位道门高人来到此处,此时却独自站在一旁。 桃疯摇了摇头,道:“哦,此人与我等无关!” 曾经的于兄弟,如今已没名没姓。 阿虎凝神打量,举手道:“敢问……” 于野没有答话,而是摘下斗笠。 “哦……?” 阿虎抬手一指,意外道:“我认得你——”他往前走了几步,上下打量道:“呵呵,想不到又见面了,个头长高了,模样一点没变……” 桃疯等人面面相觑,神色莫名。 却听阿虎问道:“敢问如何称呼,有何指教,要不要来一罐朱砂呀,哈哈!” 桃疯等人又是微微一怔。 于野微微一笑,戴上斗笠,举手道:“本人于野,拿不出船资,欲搭船出海,少东家能否行个方便?” 这位陈虎,便是在草本镇遇见过的年轻男子。当时他去镇子上的百草药栈购买朱砂,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却因对方提到炼丹之术,引起了他的猜疑。而来到化州镇之后,再次见到百草药栈,他并未想到此人,谁料那位举止怪异的年轻人,正是陈家湾的少东家。 “你便是于野……” 阿虎再次举手指向于野,忽又诡秘一笑,摇头道:“你于野搭乘海船,我阿虎不要一钱银子。” 桃疯等人再次默默换了个狐疑的眼色。 浅而易见,于野与阿虎或许见过,却并不相熟,也没有交情,为何不要他的船资? 于野点了点头,以示谢意,毫无惊喜的样子,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呵呵!” 阿虎呵呵一乐,挥手道:“时辰差不多了,诸位请—— 在他的带领下,众人奔着码头走去。 于野低着头随后而行。 梦青青落后几步,传音道:“我等忙着筹措船资,你却空手登船,其中必有缘由,能否如实告知?” “你让我说什么呢?” “哼,说什么,你该清楚。你前来送行,却将自己送上船……” 于野没有理会梦青青的怨气,他真的无可奉告。阿虎为何不要船资,他也不知道。不过,这其中必有蹊跷。他悄悄散开神识,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便是妇人与老人也没有放过,而除了桃疯六人之外,再也没有发现一位修士。 码头上,摆放着供案与三牲祭品。 阿虎点燃香火、洒下酒水,带着众人躬身行礼,祭拜天地神灵,祈求一帆风顺与来去平安。 桃疯等六人,也跟着祭拜。几位道门弟子同样有所祈求,但愿此去机缘不断、仙道有成。 在场的众人,无论男女,不管老少,皆神色虔诚。 却有例外。 于野站在人群后头,抱着膀子,并未参与祭拜,而是打量着停靠不远处的海船。 他如今依然敬畏天地,惧怕强大的对手,却不再相信神灵的庇佑,也不会将个人生死寄托于看不见、摸不着的缥缈存在。 十余丈的海船,在黑暗中显得颇为高大。船头冲西,直指海湾的出海口。船尾挂着一串灯笼,随着海风轻轻晃动。船尾的船楼,共有两层。上层为栏杆环绕,可居高远望,还有一根船舵,用来掌控航向;下层隔成几间小屋子,应为居住的地方。甲板之上,则是堆放着油布遮盖的货物。另有一截跳板搭在船舷与码头之间,以便上下行人与搬运货物。还有几个壮汉守在跳板两端,等待着启航时刻的到来。 而船舱内的情形,一时看不清楚。厚重的船板挡住了神识,也遮住了这条海船的隐秘。 “诸位,登船——” 祭祀过罢,众人登船。 于野跟着来到船上,转而倚着船舷往下观望。 几个汉子撤去跳板,接着响起三声爆竹。随着竹篙支撑划动,大船缓缓离开码头。却见陈家的妇孺老幼连连挥手送别,还有人低头抽泣而难舍难离。 片刻之后,大船驶出海湾。 恰逢一阵北风吹来,便听一声大喊:“起帆——” “呼啦啦——” 十多个汉子扯起三道风帆,一根根绳索猛然拉紧。紧接着两个汉子转动船舵,两个汉子撑着竹篙,大船就此往南而去,一头驶向茫茫的大海深处。 此时,天色未明。 于野站在船头,回首远望。 化州古镇,尚有灯火闪烁。片刻之后,小镇连同海湾已与群山融为一体,并渐渐的消失在黑暗之中。而天穹之上,闪烁的晨星异常明亮,仿佛在指引航向,又好似提醒人们,迷航之时,莫忘归途。 而此去大海无尽,山高水远,路途漫漫,归期未有期…… 须臾,一轮红日跃上海面。 漫天的朝霞之下,海水映红如火。桃疯等人目睹着海天美景,仿佛前程似锦,顿时激情满怀,一个个振奋不已。 “诸位道友、诸位道友,他日修仙归来,你我携手共创大泽道门,如何?” “便依桃兄所言,今日七月十八,夏末秋初时节,在此立下誓言。我大泽同道六人,前往蕲州拜入仙门,一旦修为有成,必将返回重振道门而还我大泽道统!” “安兄所言大善,何某再加一句,便以六十年为期,想必那时你我均已修为筑基!” “桃兄、安兄、何兄、罗兄,与我师兄,皆天资聪慧、根骨不凡,修为筑基水到渠成。而我一个女子,甘为末进。来日道门复兴,便倚仗诸位兄长了!” “青青说笑了,我罗尘岂敢与几位兄长相提并论。桃兄与羽兄,已修至炼气五层,北齐山一战,力斩筑基高人,小弟敬佩不已……” “罗兄弟有所不知,斩杀南山,桃兄居功至伟,正是他挺身而出,力挫蕲州众多高手,一举毁了北齐山……” “哈哈,此乃诸位道友之功,桃疯岂敢专美……” 海船已远离了大泽,桃疯等人也没了戒备,振奋之余又是立下豪言壮语,又是讲述起北齐山一战的惊心动魄。 阿虎,依然带着几个汉子守在船楼之上。 于野独自待在船头,倚着一堆货物。他眺望着天边的朝霞,神色中若有有所思。 船楼前方,有个洞口,连着一截木梯,通往甲板下方的船舱。 便于此时,洞口中走出两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身形干瘦,脸色发黄,神色阴沉。只见伸手拈须,冷笑道:“呵呵,真是好本事,竟然杀了南山,是谁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谈恩怨 桃疯等人尚在大声说笑,忽然脸色一变,已是如临大敌,急忙抓出长剑、短剑,摆出拼杀的阵势。 阿虎发现状况,在船楼上出声道:“各位……” 走出船舱的中年男子却摆了摆手,不慌不忙站定。他打量着桃疯等人,继续问道:“是谁杀了南山,为何没人出声了?” 紧随其后的是个中年汉子,虽然沉默不语,却面相凶狠,身上带着杀气。 一群陈家子弟,则是躲到一旁袖手旁观。 远方,依然海景壮阔。海风,还是那么的凉爽。而甲板之上,已没有了欢声笑语,也没了壮志豪情,反倒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场面令人窒息。 桃疯看向左右,又看向那个中年男子,急忙抬头道:“少东家,你知晓我六人的来历,也收取了船资,而你的船上竟然搭乘蕲州修士,岂不是将我等置于水火之中?” 不仅他震惊难耐,几位道门弟子也是错愕不已。突然现身的两人正是蕲州的修士,炼气八九层的高手。双方竟然同乘一船,简直就是冤家路窄。而此时却在大海之上,一旦动身拼杀,势必你死我活,后果不堪设想。 中年男子打断道:“此事与阿虎无关,桃疯,你回我话来,是谁杀了南山?” 阿虎摇了摇头,面带苦笑。 桃疯等人曾在北齐山的玄武阁待了一宿,与两位蕲州修士打过交道,彼此不仅认识,而且知道姓名。他见陈家的少东家也不敢出声,稍作迟疑,往前一步,昂头挺胸道:“甘行道友,你若为寻仇而来,便当是我杀了南山,尽管冲我来吧!” 羽新不甘示弱,也往前一步道:“蕲州灭我道门,毁我道统,我道门弟子抵御外侮,义不容辞!” 安云生、何清念、罗尘同样凛然无畏,异口同声道:“斩杀南山、抵御外侮,我辈义不容辞!” “呵呵!” 中年男子便是甘行,摇头冷笑道:“尔等如此虚伪做作,只懂吹嘘的本事,大泽道门不亡,天理难容啊!” 桃疯怒道:“岂有此理…… 甘行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我实说了吧,尔等杀不了南山!” 桃疯有些尴尬,质问道:“南山已死,岂能有假?” “南山是死了,却死于他人之手。” “既然如此,你追到海上,又是何意?” “我么,一是揭穿尔等的谎言,再一个……” 甘行的眼光掠过众人,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阿虎趁机出声道:“诸位听我一言,我陈家所干的营生便是买卖药材,常年往来于蕲州与大泽两地,故而结识了甘行道长与裘远道长。如今两位道长返回蕲州,再次搭乘我陈家的海船。至于蕲州与大泽的是是非非,阿虎不敢过问,且求暂罢刀兵,你我同舟共济!” “阿虎所言甚是!” 甘行点了点头深表赞许,接着说道:“甘某许诺,船上不谈恩怨,只叙旧情,于野——” 桃疯等人尚未松了口气,又忙循声看去。 船头的货堆旁,有人抱着膀子斜倚而立。他虽然戴着斗笠,低着头,而他显然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却一直在袖手旁观而置身事外。 不过,既然被人指名道姓,他也不能一味躲避。 于野站直了身子,淡淡问道:“有何指教?” “呵呵!” 甘行竟然举起双手,道:“于野,想不到你我在此相遇,过往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哦……” 于野看了眼船楼上的阿虎,点头答应道:“嗯,恩怨两清!” 桃疯与羽新等人面面相觑,顿然怒道:“于野,你竟然勾结外敌,与蕲州修士沆瀣一气,出卖我大泽道门,你……” 于野微微皱起眉头。 “呵呵!” 甘行的冷笑中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道:“于野防火烧山,炸塌了玄武阁,毁了仙门庆典,暗中杀了南山,三番两次舍命救助道门弟子。尔等非但不领情,反而妄加猜忌,真是荒谬!” 桃疯意外道:“他……是他杀了南山,你与他的恩怨……” “哼!” 甘行哼了一声,不屑理会,冲着于野又道:“本人与裘远道友,仅为蕲州两散修也,与仙门再无瓜葛!” 被他称为裘远的男子举手致意。 “诸位道长、诸位高人——” 阿虎走下船楼,含笑拱手道:“此去航向已定,三月后便能抵达蕲州。且请各位安顿下来,有话改日再说不迟,陈彪——”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点头称是,与众人安排住处。 桃疯等人也只得就此作罢,却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 船楼共有四间小屋,为阿虎、甘行、吉盛所住,剩下一间无从安排,最终由梦青青居住。余下的众人,则是住在甲板下的船舱内。 甲板之上,有两个舱口,一个是人行的通道,一个是搬运货物的通道。 于野顺着舱口的木梯来到船舱里。 大船的船舱,分为上下三层。上层为甲板。中层又分为两半,一半是住人与烧饭的地方,另外一半堆放着货物。下层也是堆放着货物,却多了几个防水的密舱。 而中层住人所在,仅有三五丈方圆,没有床榻与隔间,一大块船板上挤着二三十人,不仅逼仄、潮湿,也充斥着各种难闻的味道。 于野在船舱的角落里找了一块地方。 对他而言,能够出海远行,有地方静坐吐纳,已是心满意足! 桃疯等人倒是不计前嫌,各自在他近旁安顿下来。 于野摘下斗笠,慢慢躺在船板之上。 头顶是个舷窗,透着光亮与凉爽的海风。左手边是舱壁,隔开了烧饭的伙房;当间竖立着一排粗大的木柱,并摆放着水桶、木箱与瓦罐等物。右侧的几丈外,同为舱壁隔断。船舱的两侧,有人在睡觉,有人在耍钱,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大声说笑…… 于野闭上双眼。 而闭眼的瞬间,便觉得天地摇晃。他心头一跳,猛的睁开双眼而神色怔怔。 渡海,不比渡河。海船,亦非寻常的小船。海船看似平稳,实则不断的摇晃,使人渐渐失去方向,也失去了脚踏实地的平稳。也许过段日子,便能适应如常。而接下来的航程,足有三个月! 于野再次闭上双眼。 三个月的时光,说短不短;而三个月的航程,足够漫长。此去途中又将遭遇什么,无从知晓。而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充满了各种变数。 变数之一,此前他没有船资,依然在海船启程之日前往陈家湾。搭乘海船倒在其次,他只想找出陈家的炼气高手。结果他反而顺利登船,所要寻找的炼气高手也随后现身。 那个暗中窥视他的炼气高手,应该便是甘行无疑。 变数之二,本以为是甘行帮着自己免去船资,而他说‘想不到在此相遇’,便足以表明,此事与他无关。 而阿虎乃是重利逐利的买卖人,绝不会无缘无故让他登船。那位少东家迟疑之际的诡秘一笑,显然另有深意。 变数之三,自然便是甘行与他的同伴裘远。 在海船之上遇到甘行,他于野的惊讶远甚于桃疯等人。之所以静观其变,因为他猜测对方没有恶意。也果不其然,甘行主动提出化解恩怨。 按理说,彼此之间只有仇怨,没有恩情。而于野知道,他与甘行虽为生死对手,而他却在北齐山欠了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当时在北齐山下,甘行认出他之后,始终佯作未见,使他得以火烧北齐山,毁了仙门庆典。不然他必将前功尽弃,所有的心血亦将付之东流。 如今双方心照不宣,曾经的恩怨竟然一笔勾销。 而甘行为何背叛南山?还有一个卜易,他在追杀自己的时候,好像也是手下留情,否则他休想顺利逃出北齐山。 变数之四,九位修士同乘一船,却相互提防、彼此猜忌。再加上一个精明过人,且又神秘的陈阿虎。 如何海上风浪未兴,船上已是波诡云谲。 “于兄弟……” 于野尚自想着心事,耳边响起传音声。 是桃疯。 他与羽新、安云生、何清念、罗尘坐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于兄弟,甘行如今势单力弱,刻意示好,无非权宜之计。一旦抵达蕲州,他定然对我不利。我与几位道友商定,联手将他二人铲除,以稳妥起见,亟待你倾力相助……” 于野置若罔闻,闭眼假寐。 “于兄弟,此前多有误会,而你清楚桃某的为人,但求摈弃前嫌、同仇敌忾……” 桃疯苦口婆心道,又说:“不管你与甘行有何交情,但愿你明辨是非,莫要为他所蒙骗,他在大泽作恶多端,乃是你我生死仇敌,今日怀有妇人之仁,来日悔之晚矣……” 于野依然置之不理。 “且罢,既然你不肯相助,有我六人足矣,不过……” 桃疯恳求许久,始终不得响应,他终于失去耐性,道:“不过,桃某想要知道,在我六人动手之时,你是敌是友?” “唉——” 于野叹息一声,不得不睁开双眼。 桃疯五人紧紧盯着他,各自的脸上有担忧之情、也有戒备之色。 于野稍作沉思,传音道:“我奉劝各位,切莫轻举妄动!” 桃疯却是颇为固执,逼问道:“既然你不肯相助,此事便由不得你做主!桃疯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敌还是友?” 于野禁不住皱起眉头。 “当当——” 便于此时,传来木桶的敲击声,便听有人吆喝道:“用饭啦——” 于野微微一愕,起身看去。 只见一个老者,须发斑白,围着围裙,手里拎着饭勺,颐指气使道:“尔等这帮夯货,快将饭食抬出来——” 于野脸色大变。 老者却吹胡子瞪眼,转身走入伙房……  第一百一十五章 归元道长 船上的伙房,位于船舱的尾端,堆砌着防火的锅灶,摆放着案板、木柴、米缸、水罐,并冲着船尾开了一个窗口,便于倾倒杂物与泔水,能够看到船舵与翻涌的海浪。角落还铺着一张褥子,应该是伙夫用来睡觉的地方。 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存在。 二三十人的饭食,皆出自于此,却为舱壁隔开,而独立自成一处。 此时,盛放饭菜的木桶已被抬了出去。烧饭的老者虽然看着年迈,却身子硬朗,手脚麻利,正在清理锅灶。许是察觉身后有人,他头也不回道:“海上行船,自有规矩,一日四餐,昼夜不歇。”说着他扔下手中的抹布,吩咐道:“愣着作甚,干活呀——” 于野站在老者的身后,尚自凝神打量,禁不住怔了怔,却还是卷起袖子,拿起抹布擦拭起来。 老者坐在褥子上,拿起一个小酒壶呷了口酒,美美的吁了口气,然后两眼微闭道:“一日烧煮四餐饭,想要累死我老人家,才不管那么多,总要抓几个伙计使唤!” 言下之意,烧饭的就他一个人,而他不肯吃亏,只将陈家的子弟当成他随意驱使的伙计。 而于野,也自然成了他口中的伙计。 于野默默擦拭着锅灶,待收拾妥当,丢了抹布,伸手扯过一个凳子坐下。而他尚未出声,便见老者微微笑道—— “小子,有事么?” “嘿!” 于野也不禁咧嘴一笑,道:“小子有事不明,请前辈赐教!” 他口称的前辈,正是在辰陵镇遇见的耍钱老者。 而这位老者又分别出没于辰陵山、北齐山与坤水镇的丹峰客栈,之后便杳无踪迹。谁想在这大海之上,再一次遇见此人。对方却已从一位老江湖,变成了一个腰系围裙、满身油烟的烧饭伙夫。 于野的震惊与错愕,难以言表。而他没有声张,悄悄走入伙房。他已打定主意,务必要弄清楚心头的疑惑。 老者似乎早有所料,伸手道:“拿来——” “哦?” “酒啊!讨教不难,而尊师重道,以礼为先,拿一坛酒来,否则免谈!” 于野恍然大悟,翻手拿出一坛酒。 也幸亏他随身带着几坛酒,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呵呵!” 老者接过酒坛子放在地上,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方道:“嗯,有话尽管问吧!” “前辈,敢问如何称呼?” 于野举手致意,神色期待。 “归元子!” 老者的模样,与初见时没有分别,虽然须发斑白,却面貌清癯、神态不凡,只是他拈须微笑之时,眉眼之间透着几分狡狯精明之色。 “前辈的名讳,像是修道之人。” “谁说我不是修道之人?” “您……我记得您来自江湖……” “我老人家乃是来自江湖的修道之人。” 于野的思绪缠结,一时转不过弯,只得改口问道:“我在北齐山下,曾掩埋过两具死尸,当晚却不翼而飞,是不是前辈所为?” “拿来——” “哦?” “酒啊!礼下于人,方有所求。拿一坛酒来,否则免谈!” 老者自称归元子,一位来自江湖的修道之人,此时却撅着胡须,一本正经的伸着手。 于野愕然片刻,只得再次拿出一坛酒。 一句话,一坛酒。 这位归元子,倒是不改贪财的本色。 而他接过酒坛子,竟然反问道:“你方才所说,是否为你亲眼所见呢?” 于野如实道:“未曾亲眼所见!” “呵呵!” 归元子拈须一笑,得意道:“既然无凭无据,你所说之事便与我老人家无关。” “前辈!” 于野忙道:“当晚你捉弄我的两位兄弟,我在树上亲眼目睹……” “瞎说哩,你跑树上干什么?” “我……” 归元子看着面前的两坛酒,喜不自禁道:“呵呵,有话接着问。” 于野却闭上嘴巴,神色戒备。 他有种上当受骗的后知后觉。 而明知上当,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他自己送上门来呢,活该遭到算计。或者说,自从他踏上海船的那一刻起,他便已落入了算计。 于野默然片刻,又拿出了一坛酒。而不待归元子伸手,他将酒坛子搂入怀里,然后斟词酌句道:“是不是您传音告知阿虎,帮我免去船资,并道出我的来历,您老人家又怎会成了船上的伙夫……” 而话没问完,归元子又伸手抓向酒坛子。 于野转身躲避,继续问道:“甘行与裘远返回蕲州,是背叛了云川门,还是为了追杀道门弟子而有意为之?” 归元子依旧伸着手,急不可耐道:“我的酒——” 于野不为所动,催促道:“请前辈先行作答!” 归元子抢不到酒,顿时怒了,一甩袖子,道:“哼,你连问了六桩事,仅拿出一坛酒,欺负我老人家呢!” 于野疑惑不解道:“我不过问了一句话,前辈缘何动怒?” “哈,说话不喘气,便是一句话喽?这他娘的什么狗屁道理。” 归元子又是吹胡子瞪眼,气急败坏道:“你问及传音,试探我的底细,问及船资,涉及我与陈家的交情,问及甘行与潘远,质疑我勾结云川门。你话里套话,先后问了六桩事。你小子乳臭未干,也敢与老人家耍滑头,岂有此理!” “前辈多虑了。” 于野的手掌一翻,怀里又多了一坛酒,示意道:“在下诚心讨教,请前辈解惑!” “哼!” 归元子不屑的哼了一声,而两眼又离不开酒坛子,他揪着胡须挣扎了片刻,摇头道:“罢了,算我老人家吃亏。你且听着,我与阿虎没有交情,他答应带我出海,我帮他烧火煮饭,各取其所罢了。不过,是我告知阿虎,此去必起纷争,只有一个叫作于野的小子,能够帮他化解险情,他自然不肯收你船资。至于甘行与裘远、或是云川门,与老人家没关系,无非知道他二人与道门弟子乃是生死仇家而已。” 他说到此处,眼光中露出狡狯的神色,又道:“你该问了,阿虎为何听我的呀?呵呵,买一送一,我免费为你解答一回。因为我是归元子,江湖人称归元道长的便是。没错,你休得称呼什么前辈,你的小伎俩骗不过老人家。记住了,以后唤我归元子、或道长即可,你拿来吧——” 于野尚未松手,怀里的酒坛子已被抢走。 “呵呵,在这大海之上,有银子也买不到酒啊!” 归元子看着面前的四坛酒,已是两眼放光,全无长者的稳重,反而从一个赌徒变成了一个酒徒,兴致勃勃道:“小子,你有话接着问,哎,别走啊——” 于野已站起身来,摊手道:“我身上没酒了!” 归元子惋惜道:“哎呀,你不随身带着数十坛酒,你算什么修士!” “老道,改日讨教!” 于野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什么老道,你该尊称道长……” 归元子正要提醒一句,而眼前已没了人影,他禁不住抱怨道:“哼,这小滑头也是一个市侩之徒!”当他看向四个酒坛子,又喜上眉梢道:“呵呵,难怪今早眼皮跳呢,合该我老人家发财……” 于野返回船舱,众人尚在用饭。 他走到自己睡觉的地方,没有理会桃疯等人狐疑的眼光,径自躺了下去,拿起斗笠遮住了脸。 去了一趟伙房,他心头的疑惑已消失了大半,已没有必要问下去,何况他仅有的几坛酒也当成礼物送给了归元子。 归元子,江湖人称归元道长? 一位耍钱的赌徒,变成了嗜酒之徒,如今又成了道长,而他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目前看来,他言语中涉及他人的,应该不假,而有关他本人的,没有一句真话。 北齐山下,分明是他移走了死尸,他却抵赖不认,他的诚信由此可见一斑。倘若他于野是个小滑头,那么归元子就是一个十足的老江湖、老无赖、老滑头。却又没有证据,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能是心照不宣,之后多加留意便是。所幸他与蕲州仙门无关,而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午后时分,开饭的吆喝声再次响起。 于野拿了一个饼子来到甲板之上,独自走到船头,倚着货物坐下来。 海船行至此时,四周已见不到陆地山川,便是海鸟也没几只,唯有茫茫海水无边无际,起伏的波涛翻涌不休。 而船帆鼓荡,大船去势极快,一日足以航行数百、上千里,三个月的行程颇为可观。也就是说,蕲州与大泽相距之远,应在五万里与十万里之间…… “陈家的海船,为何选在七月启航呢?” 于野尚在吹着海风、啃着饼子,一道娇小的身影坐在他的身旁。 梦青青不请自来,自问自答道:“七月为夏末秋初,朔风南上。海船借风而行,直达蕲州。来岁开春,暖风北行,海船趁机返航,便可回到大泽!” 于野回头一瞥。 道门弟子,竟也懂得航海之术? 梦青青抿唇一笑,又道:“可知大海之上,如何辨别海路?” 于野摇了摇头。 有日月星辰,识别方向不难。而所谓的海路,又该如何辨别清楚? 梦青青自顾说道:“当然是借助海图与罗盘。” 于野没有见过海图与罗盘,只能由衷赞道:“道友见识渊博!” 梦青青又是嫣然一笑,道:“以上均为那位少东家,便是阿虎所说,我不敢藏私,特来如实转告!” 她倒是好心。 海船上那么多人,也只有与她尚能交谈几句。 却见她笑容一敛,忽然改为传音道:“几位道兄已决意铲除甘行、裘远,你我如何是好?” 于野微微愕然,沉默无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借步说话 天上,繁星闪烁。 海上,黑暗无际。 大船,便在这海天之间摇晃起伏破浪前行。永不停歇的浪涛声与船帆的鼓荡声交替入耳,使人也禁不住随之心烦意乱而难以平静下来。 于野在船头吹够了海风,循着船舷往回走去。 梦青青,已返回歇息。 对于她的担忧与询问,于野只能沉默以对。 他又能说什么呢? 桃疯等人执意对付两个蕲州修士,且不论能否如愿,一旦动起手来,双方难免互有死伤。桃疯应该懂得其中的利害,而他非但不听劝说,反而指使梦青青前来探听口风,无非是想拉他入伙而一致对外。 六个道门弟子,与他来往的只有梦青青。便是这份简单的交情,如今看来也不简单。 夜色渐深,众人已各自安歇。只有几个陈家子弟或是守在船头,或是守在船楼之上,担当着巡视与行船的重任。 陈家子弟有二十人,均为精壮的汉子,皆谙熟水性,精于操船、行船的本事。 船楼前,依然挂着一串灯笼。 灯笼为鱼皮所制,防水防风,以鱼油石蜡为灯,能够长久点燃。如此七个小灯笼,上下连成一串,成了夜间行船的一道景色,也为这茫茫的大海添了一抹光亮。 借着光亮,寻至舱口。 于野正要走下甲板,便听屋门开启,有人出声—— “能否借步说话?” 竟然是阿虎,站在门前,面带笑容,伸手示意。 于野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过去。 船楼两侧,各有一道木梯。 踏着木梯,来到船楼之上。 船楼上,有着三五丈的见方,很是宽敞。两个汉子在执掌船舵,一个汉子担当瞭望,无论彼此,皆凝神贯注尽职尽守。 阿虎走到船楼一侧,拱起双手道:“起航伊始,诸事繁杂,整整忙碌了一天,若有慢待失礼之处,勿怪啊!” 于野在一旁稳稳站定,举手还礼—— “少东家,不必客套!” “若不见外,唤我阿虎!” “也罢,你我互道名讳!” “哈哈!” 阿虎虽然精明世故,却不失豪爽的性情,笑道:“如今不比以往,唤你兄弟,未免托大,尊称高人,有谄媚之嫌。而彼此互道名讳,不涉私情,无关俗礼,君子之交也,甚好、甚好!” 这位少东家极为健谈,接着又道:“常有修道之人搭乘陈家的海船,我也因此见识过符箓之术,故而在草本镇与你初遇,便已猜出你购买朱砂的用途,却不想你如此年轻,却已是名扬大泽!” “以讹传讹的虚名罢了,实不敢当!” 于野谦逊一句,试探道:“阿虎免我船资,尚未感谢呢,不如我也烧火煮饭,以作补偿? “哈哈!” 阿虎摆了摆手,摇头笑道:“你是说归元道长吧,他多年前便搭乘过我家海船,与我父辈算是故人。他自称得道高人,游戏风尘,我身为晚辈,自当礼数有加。却未见他有什么神通,如今执意烧火煮饭,我也只能由他。不过……” 一阵风浪袭来,大船摇晃。 阿虎扶着船舷的栏杆,接着说道:“不过,启航之前,那位老人家与我提起,若有一位叫作的于野的年轻人前来乘船,千万莫收船资。我曾问及缘由,他说你是一位贵人,能够助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瞎说哩!” 于野也不禁笑了起来,信口问道:“如你方才所言,归元子曾于多年前搭乘海船前往大泽?” 阿虎肯定道:“正是!” “哦……” 于野稍作沉吟,道:“我也不过是一个逃难之人,不懂行船、也不懂海上的规矩。却有一事不明,请教少东家……” “阿虎,化州阿虎!” “嗯,我是于野,于家村的于野!” “请讲——” “几位道门弟子与两位蕲州修士仇怨难解,若在船上动手火拼,将会怎样呢?” 阿虎脸色一变,忙道:“修士动手火拼,不比拳脚斗殴,法术神通之下,必将船毁人亡!”他愈发担忧,又道:“双方均为修道高人,我谁也得罪不起。唯有你从中劝说,方能免去这场灾祸,拜托了——” 于野点了点头,苦笑不语,转身走下船楼。 桃疯等人虽然修为不高,却极为固执。而若是不能阻止几人的冲动,势必殃及无辜。 唉,本想登上海船,便能顺利抵达蕲州,谁想再次陷入纷争之中。 “能否借步说话?” 于野刚刚走下木梯,便听有人传音。 阿虎仍在船楼之上,与他招手致意。 于野转而走向船楼下的一间小屋,也称之为舱室。他稍作迟疑,伸手推开屋门。 狭小的舱室内,点着油灯。可见有人坐在榻上,传音道:“请进——” 于野抬脚走了进去。 屋门关闭。 与之瞬间,几道法诀打出,舱室四周已笼罩在一层法力之下,不仅屏蔽了船上的动静,也使得狭小的所在自成天地。 “请坐 舱室仅有丈五大小,摆放一张床榻,一个桌子、与两个凳子。床头开着采光透风的小窗,此时已被法力所阻隔。 一个中年男子,盘膝坐在榻上。其稀疏的胡须,干瘦的面皮,神光内敛的双眼,无不透着精明与强悍,而此时的他,却是面对苦笑,且神情萧索而又落寞的样子。 甘行,曾屡次追杀于野。便是这么一位强大的对手,一位生死仇敌,如今竟然同乘一船、同处一室,只能说境遇莫测而时运弄人。 “几个道门弟子时时窥视,着实不胜其扰,且布设禁制,图个一时清净。” 甘行如此分说,又举手示意道:“你我已恩怨两清,坐吧!” 他的说辞,是在表达一种善意;他布设的禁制,比起三才阵法更为简便好用。 于野坐在凳子上。 甘行与他相隔不过一丈,虽说彼此恩怨两清,他还是有些忐忑。或者说,他深知人心的叵测。 “我知道你对我怀有戒心,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毕竟杀了南山,你的剑气威力莫测。所幸我帮过你两回,算是留条后路。如今卜易已许我返回蕲州,有些话我也不妨与你明说……” 甘行缓了一缓,话语低沉道:“当时你夜探北齐山,便已被我察觉,之后你混在人群中,我之所以视而不见,也是得到卜易的授意……” 于野点了点头。 “卜易与南山不合,便假借你手,毁了仙门庆典,却管束不了南山的两位师弟,致使大泽道门再次遭遇浩劫。他一怒之下,不再过问仙门之事,并遣散了我与裘远。想我一众道友,仅我二人幸存,不仅空手而回,而且不得泄露大泽之行。否则,性命难保啊。如今想来,你死我活的又为哪般,唉……” 甘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已修至炼气圆满多年,此次返回蕲州便闭关不出。至于能否筑基,且听天由命吧。而你尚且年轻,前途难以估量,来日若有登顶之时,莫忘了故人旧情!” 于野摇了摇头。 “这并非我假意恭维,而是卜易所说。” “哦?” “卜易虽然放过你,却坚信你得到了海外的宝物。你却机缘逆天,他也无可奈何。” “言过其实了。” “呵呵,放眼蕲州仙门,一个初踏仙途的炼气弟子,不仅斩杀炼气五层至九层的高手,便是筑基六层的前辈也死在他的手里,你去问问谁敢相信,这不是机缘逆天又是什么?” “究竟是怎样的宝物?” “你曾问过我,着实无人知晓。或许,云川门高人知道详情。” “云川门高人的修为如何?” “你不会以为,你杀得了一位金丹高人吧?” “不敢,在下尚有自知之明。” “纵是你机缘逆天,此去蕲州也是凶多吉少。我劝你先找一家仙门栖身,之后再行计较!” “为何要找仙门栖身?” “非仙门庇护,你在蕲州难寻立足之地。” “你便不想夺取我身上的宝物?” “呵呵,我未必杀得了你,何必招惹麻烦呢。何况宝物虽好,也是祸端所在。云川门定然不会罢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于野低头不语。 甘行的话,像是一座山压在他的头上,使他倍感沉重,一时有点透不过气来。 神秘的云川仙门,便在蕲州。纵使他机缘逆天,也难以面对强大的金丹高人。此去犹如独闯虎穴,稍有不慎,他便将粉身碎骨。 而所有认识他的同道中人,无不坚信他身上藏有海外的宝物。想必桃疯等人也是深信不疑,故而一直在拉拢他、试探他,却又一直对他暗中防备。 便听甘行接着说道:“今晚邀你叙话,并无他意,难得同船乘渡,以后免不了相互关照。此外……”他稍作斟酌,又道:“你也劝劝几位道门弟子,莫再惹是生非。恩怨已罢,当以和为贵!” “我正想说起此事,怎奈几位道友不听劝啊!” “哦,桃疯要干什么?” “只怕……对你不利。” “呵呵,他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胆量!” 于野不再多说,举手道:“歇着吧!” 甘兄的脸上多了些许神采,抬手打出一道法诀,含笑道:“不送!” 于野起身走了出去,屋门在身后无声关闭。 他来到甲板之上。 夜色深沉。 海风正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和为贵 天亮了。 船舱内依然昏暗。 十多个汉子躺在船板上呼呼大睡。 即便船舱摇晃,也摇不醒这伙劳累一宿的陈家子弟。 却另有几个人盘腿坐着,彼此相隔数尺,两手结印、双目微阖,显然在闹中取静,忙着行功修炼。 角落里,躺着一人。身旁的舱壁上,挂着他的斗笠。 于野没有吐纳调息。 他头枕着手臂,闭着双眼,像是酣睡中,而空闲下来的右手却在掐着法诀,并不停的来回比划。 昨晚回来之后,便一宿没睡。 他先是将阿虎与甘行所说的话回想了一遍,以免有所误解、或疏漏,而错过相关的讯息。吃过几次大亏之后,他已渐渐养成了这个习惯。 依蛟影所说,笨鸟先飞。笨人,当每日三省,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唯有时时检点,方得学问真机。 他于野便是个笨人,当然要多思多想、时时检点。 也有人说他精明、狡诈,而他并不认可。斗嘴,斗不过于二狗;算计,算不过白芷与尘起,彪悍凶狠,比不过天宝;论心机智慧,他不是梦青青的对手。他若是精明之辈,这天下便也没有了蠢货之说。 话又说回来,甘行虽为仇敌,而化解恩怨之后,与他相处反而更为轻松一些。他的提醒与告诫,不仅透着诚意,而且极为的坦率。而他施展的禁制之术,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当于野的心绪平静之后,他便与蛟影提起了甘行的禁制之术。蛟影取笑他没见识,说禁制之术乃是仙门弟子必修法门,只是难易有别罢了。而他所修炼的《天禁术》,则涵盖了天下诸般禁术。他的《天禁术》之困字诀稍加变化,便可轻易施展禁制之术。 有了蛟影的指点,于野茅塞顿开。 于是他整夜都在琢磨着困字诀,与其中的禁制法门。经过了几个时辰的参悟,渐渐摸到了门道。 片刻之后,随着心念一动,他抬手一挥,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飞了出去。 于野慢慢睁开双眼。 他所祭出的光芒,嵌有法力的加持、与无形的符阵,形成一片数尺方圆的存在,已然遮住了舷窗,挡住了吹来的海风。 这便是禁制了? 神识之中,可见一小片无形的禁制悬空漂浮,并随着海风轻轻移动,渐渐有涣散消失的迹象。 于野索性伸出双手,再次打出了一连串的法诀。 片片无形的禁制瞬间连为一体,倏然罩住了前后左右,不禁变得极为坚韧,而且隔绝了所有的动静,俨然密不透风而自成天地。随着又是几道法诀,无形的禁制变得朦胧起来,像是凭空生出一团雾气,遮住了整个船舱…… “砰、砰——” 于野尚自体会着禁制的变化,一时忘了置身所在。忽然听到响声,顿时惊醒过来,遂双手一挥,眼前的雾气与禁制已消散殆尽。 却见几位道门弟子站在不远处,一个个冲他瞪着眼。 桃疯更是神色不悦,道:“于兄弟,此处并非灵山洞府,岂能由你卖弄神通呢。你惊扰我等也就罢了,惊吓了船上的伙计,岂不是有失体统?” 于野尴尬不已,本想道声歉,却又皱起眉头,道:“诸位道兄,小弟若有不妥之处,定当赔个不是,请甲板说话——” 他站起身来,径自走向舱口。 十多个汉子仍在酣睡。 伙房探出一个老者的脑袋,又悄悄躲了回去。 桃疯与羽新、何清念、安云生、罗尘换了个眼色,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然后举手示意,大步走了过去。 甲板之上,海风凉爽。 就此望去,天高云低,海青如碧,景色壮丽。 于野走到船头,冲着远方淡淡一瞥,他抱着膀子转过身来,岔开双腿稳稳站立。 桃疯等五人随后而至。 梦青青察觉这边的动静,也适时现身走了过来。 桃疯抚摸着短须,脸上露出笑容,大度道:“于兄弟,赔礼的话,便不用说了,你我又非外人……” “不!” 于野摇了摇头,道:“我虽非道门弟子,却与各位有同道之情、同袍之义。有些话,还是说出来为好。”他稍稍一顿,改为传音道:“本人在此奉劝各位一句,切莫招惹甘行与裘远。你我出海远行,寻的是机缘,求的是安稳,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桃疯的眼光一闪,道:“于兄弟,甘行与你有过许诺?” 于野没作多想,直接说道:“抵达蕲州之后,甘行归隐山林,不再参与仙门纷争,更不会与各位寻仇。彼此之间以和为贵……” “呵呵!” 桃疯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你果然暗中勾结仇家,如今又当起了说客,如你这般敌我不分、善恶不辨,令我辈所不齿!” “勾结仇家?” 于野微微错愕,吐了口闷气,道:“我与甘行有过仇怨不假,而若非他的相助,我烧不了北齐山,也炸不塌玄武阁,之后更是难以脱身。我虽年幼无知,却也懂得恩怨分明……” “哼,面对仇敌,不念仇恨,却只想报恩,这便是你的恩怨分明?” 桃疯面露讥讽之色,接着质问:“如你所说,蕲州修士烧了北齐山,毁了仙门庆典,再又助你杀了南山,是不是如此呀?你是将我等当作三岁小儿糊弄,还是自己睁着双眼说梦话呢?” 于野耐着性子道:“实不相瞒,我曾两次夜探北齐山,另有二十多位江湖兄弟暗中相助……” “呵呵!” 桃疯呵呵一笑,看向左右道:“瞧见没有,这位于兄弟真是好手段,不仅蕲州高手听他使唤,便是江湖人士也受他调遣,如今又要我等听命行事,真乃横贯古今我大泽第一人也!” “唉——” 于野叹了口气。 只因行事隐秘,即便他道出实情也没人相信。而若非想要制止一场冲突,他又何必多此一举。也果然不出所料,他的劝说不仅没有用处,反而遭到奚落与羞辱。 “各位……” 于野默然片刻,道:“倘若各位执意寻仇,难免船毁人亡。我言尽于此,切莫悔之晚矣!” 桃疯扬声笑道:“呵呵,危言耸听……” 于野禁不住翻起双眼,话语声变冷—— “我若不答应呢?” “你以为你是谁……” 桃疯话音未落,猛然僵在原地。随之又是光芒闪烁,羽新、何清念等四人也同样四肢束缚而动弹不得。与之刹那,一道道加持法力的光芒充斥四周。不过眨眼之间,两丈方圆已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 而于野已趁机走到桃疯面前,右手掐出剑诀抵着他的眉心,冷冷出声道:“我以为我是于野,于家村的于野。谁敢不听良言相劝,我……” 六位道门弟子,唯有梦青青安然无恙。而看着四周的禁制,五位困住手脚的道友,以及于野满脸的杀气与手上的剑诀,她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无力道:“手下留情……” 也许于野心生恻隐,话到嘴边停顿了一下,而接着说出来的话语,更加令人惊秫—— “我便废了他的修为!” 言罢,他后退两步,两根手指冲着桃疯的脑门点了点,强烈告诫的意味逼得桃疯也跟着点了点头。他转而双手一挥,笼罩四周的雾气与禁制倏然散去。 与之瞬间,海风吹来,涛声阵阵,天光明媚依然。 五位道门弟子犹如梦醒,各自打了个寒颤。只听说某人凶狠残暴,出招夺命,却没谁亲眼见过,只当是江湖的讹传。而此时此刻的亲身感受,竟是如此的可怕。不过是抬手的工夫,五位炼气高手同时受制。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倘若废去修为,与修士来说更是生不如死。 “于兄弟……” 桃疯的脸色有些苍白,举手道:“依你所言,和为贵!” 羽新与何清念、安云生、罗尘纷纷点头,相继出声—— “于兄弟念及同道之情、同袍之义,幸甚!” “于兄弟的剑气无双,神通也是如此惊人!” “江湖已远,仙凡陌路,且看海天逍遥,从此恩怨随风!” “传说中的海外宝物,着实不凡,不,我是说……于兄弟的机缘过人……” 于野的眼光掠过众人,最后看向罗尘。罗尘察觉失言,还想辩解两句,他已转过身去,抱起膀子昂首远眺。 梦青青伸手拍了拍胸口,又以眼光示意道:“一场误会而已,各位兄长散了吧!” 桃疯等人不再出声,各自默然离去。 梦青青随后而去,却又传音道:“几位道兄刚愎自用、眼高于顶,也该吃点苦头,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于野兀自看向前方,任凭海风拂面。 与此同时,阿虎站在船楼之上。他见桃疯等人垂头丧气走了过来,一时弄不清楚状况。 船楼下的舱室门前,甘行与裘远并肩而立。船头的动静,瞒不过两人的神识,彼此相视一笑,转而看向伫立船头的那个年轻人。 便于此时,有人喊道:“开饭啦——” 几个汉子搬出一个木桶摆在甲板上。 随后又从船舱下走出一位老者,竟是围着围裙的归元子。只见他左右张望,扯着嗓门喊道:“于野呢,于野何在——?” 船头匆匆跑来一人,正是于野,诧异道:“老道,出了何事?” “哼!” 归元子哼了一声,怒道:“没规矩的小子,接着——” 他抬手扔出一物。 于野伸手抓住,是块油腻的抹布。 归元子摆了摆手,神气活现道:“别愣着啊,与道长刷锅去——” 于野无奈的点了点头。 甘行与裘远面面相觑……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万物归元化此身 于野成了伙计。 一个洗刷锅灶的伙计。 以他如今的修为与名声,在这条海船上没有人能够对他发号施令,更莫说去当一个受人使唤的伙计,干着刷锅洗碗的苦差事。而他还是答应了归元子的无理要求,拿着抹布走入了又脏又乱的伙房。 归元子,或是一个老江湖、老无赖、老滑头,抑或是一个老道长、老伙夫。 不过,在于野的心里,他始终将归元子当成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归元子终有原形毕露的那一日。 且不论出现在归元子身上的种种巧合,仅凭阿虎指证他多年之前搭乘海船来到大泽,便足以表明他的身份不同寻常。 他并非大泽本土人氏。 或许,此次航行中的最大变数,不是几位道门弟子,也非两位蕲州修士,而是这个装疯卖傻的归元道长! “锅碗刷了?桶洗了?” 伙房内,归元子揪着胡子四下打量,嘴里教训道:“锅碗刷了,桶洗了,你便不能扫扫地,倒倒泔水?年轻人出门在外,手脚勤快些,不吃亏!” 于野扫了地,倒了泔水,木柴堆放整齐,又将坛坛罐罐收拾妥当。 “呵呵,小子可教也!” 归元子满意的点点头,挥手道:“行啦,去吧!” 于野没有离去,而是站在舷窗前,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水迹,一边说道:“道长,我这个伙计不能白干吧?” 归元子盘膝坐在褥子上,拿起酒坛子。他正想着来口酒,禁不住瞪眼道:“呦呵,你小子敢与老子讨工钱不成?” 于野皱着眉头道:“我称呼你老道,你说没规矩。我尊称你为道长,你却与我称起老子?” “这个么……混迹江湖久了,一时难以改口,嘿嘿!” 归元子的笑声透着贼贼的味道。 “老道,我不讨工钱,却也不能由你使唤。我为你当一次伙计,你便如实回我一句话。” “这是什么道理?” 归元子又是吹胡子瞪眼,道:“我在帮你呢,你小子有没有良心?” 于野疑惑道:“帮我?” “你收拾了几位道门弟子,阿虎与甘行定要询问究竟,你也难以道出实情啊,我便帮你一躲了之。哦,你非但没有感谢,反而以此要挟?” “嗯,我的所作所为,瞒不过你的神识……” “我有屁的神识,你与桃疯等人在舱内争吵,只要我两眼不瞎,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正如所说,于野与桃疯等人之争,有内讧之嫌,涉及大泽道门的颜面,着实不便与外人道出实情。而即便如此,也不能任由归元子摆布。 “老道,你若不答应,从此一拍两散,我便将你在江湖耍钱、骗钱的勾当广为告之……” 于野话音未落,急得归元子连连摆手—— “你小子住口,我答应你便是。” “嘿!” 于野笑了一声。 “哼,你小子貌似憨厚,骗了多少人啊。说吧,问些什么?” 归元子沮丧道,却又不忘提醒:“当一回伙计,问一句话,不能反悔哦!” 于野点了点头,斟酌道:“归元道长,请如实作答,您来自哪里,去往何方?” 归元子伸手拈须,状似沉吟,眼光深邃,悠悠说道:“来自来处,去往去处,生生死死三千回,万物归元化此身。” 于野茫然不解、。 归元子抱着酒坛子灌了口酒,美滋滋的吁了口酒气,而片刻之后,又瞪起双眼道:“你在此作甚?” 四目相对,神情相似。 于野怔了怔,道:“道长,你尚未作答……” 归元子愕然道:“我说了啊,你小子听不懂关我屁事!” “……” “你接着问话,也未尝不可,拿酒来——” 于野不等归元子伸手,急忙走出伙房。 昏暗的船舱内,情景如旧。值更的陈家子弟均在甲板上忙碌,余下的众人或是睡觉,或是聚在一起耍钱。而桃疯等人,则是各守一隅打坐调息。 于野回到自己的角落里,独对舷窗而坐。 小小的舷窗外,海天摇晃,景色残缺,看着有些憋闷,却又让人眼光流连,亟待一窥天地的全貌。而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尚且不明底细。试问,又如何看得透天地的玄妙呢。 “蛟影!” “我忙着研修遁术呢,又有何事呀?” “我问归元子他来自何处,他答:来自来处,去往去处,生生死死三千回,万物归元化此身。这段话作何解读?” “他糊弄你呢,啥也没说啊。” “依你之见,他话语中是否暗含玄机?” “哦……这段话,为修道之人的偈语,究竟是故作玄虚,还是另有深意,与他的境界修为有关。以谨慎起见,你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你也看不透他的修为,他总不会强过于你吧?” “修至结丹,仙道起步罢了。唯有元婴高人,方能踏入强者之列。之后尚有炼神、化虚、合体、合道、与大乘境界呢。据说大乘圆满之后,仍有更为强大的存在。可见修仙之道永无止境。不过,归元子若是世外高人,他岂肯躲在船上烧火煮饭呢。我方才仅为猜测,也许他就是一个老骗子!” “嗯……” “你今日所为,不错呦!” “刷锅洗碗?” “哼,说你笨吧,你也不傻,说你精明,又冒傻气。你的慈悲为怀,不过是以己度人,行雷霆手段,方显天道本色哦!” “……” 于野默然片刻,仰面朝天躺了下去,伸手拿起斗笠盖在脸上。 天道本色,便是天道无情? 也许蛟影说的有道理,他总是喜欢以己度人,以为道门弟子懂得深浅、识得进退。而他的苦口婆心,变成了自寻烦恼。于是他强行逼迫桃疯等人低头,结果也着实出乎所料。一记剑诀,胜过千言万语。想要以和为贵,竟然如此的简单。 唉,畏威而忘义,逐利而忘害,无论市井泼皮,还是道门高人,比比皆是…… 三日后。 尚在睡觉的汉子们被喊了起来。 桃疯等人也不再静坐,跟着走出了船舱。 伙房内。 于野尚在收拾锅灶,察觉船舱的动静,便伸头看了一眼,正想着询问缘由,又“啪”的扔了手中的抹布。 归元子蜷缩在褥子上,怀里抱着酒坛子,却脸色酡红、两眼微闭,嘴里发出鼾声,胡须也随之轻轻飞扬。 “又耍赖!” 于野无奈的摇了摇头。 此前有言在先,只要于野帮着刷锅洗碗,归元子便回应他的问话,为他释疑解惑。而每次刚刚收拾妥当,这位归元道长不是躲在舷窗外拉屎拉尿,便是抱着酒坛子一醉不起。事后找他算账,他便答应下回一并结算。而每到下一回,他依然继续耍赖。 隔着船板,能够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与喊叫声。 于野转身走出伙房。 当他来到甲板之上,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十多个陈家子弟竟然手持竹篙、或是砍刀,环绕在甲板四周。阿虎与桃疯、羽新等人则是聚在船楼之上,同样神情凝重。 船楼下的舱室门前,另外站着三人,分别是甘行、裘远与梦青青。 于野与甘行点了点头。 梦青青走了过来,神色有些古怪。 于野这才想起腰间系着一块油污斑斑的围裙。 只要他走入伙房,归元子便会为他系上围裙,一时忘了取下,他此时的模样十足一个伙计。 “出了何事?” 于野问了一句。 “遇到一条大船,说是海贼,且看——” 梦青青伸手一指。 “海贼?” 于野有些意外。 山野间有贼人横行,想不到大海上也有贼人。 站在大船的右舷往后看去,可见数十丈远外,起伏的海浪之中,果然有条大船,竟鼓起风帆追赶而来。而船头上站着一群汉子,皆打着赤膊、举着刀剑,并大呼小叫着而显得极为嚣张。 那便是海贼? 海贼约莫有着二三十人,即使追上来,未必是陈家子弟的对手。己方尚有九位修士,不惧任何凶狠的贼人。何况海上风高浪急,也不便杀人放火啊! 于野心存好奇。 海风吹来,便听船楼上的阿虎与桃疯等人在对话—— “……这片海域盘踞一伙贼人,往年绕道而行,今年风向有变,误入此地……” “稍安勿躁,有我几位道友在此,料也无妨……” “阿虎拜托各位高人了……” “少东家,不敢大意……” “嗯,陈彪,与我甩开那帮贼人……” “各家兄弟,三才主巽,五行归位,起帆——” 随着陈彪的一声大喊,船上的汉子忙碌起来。三道桅杆上的大帆之外,另有五块小的船帆也被绳索扯起,使得海船猛然一顿,去势顿时快了几分。 梦青青猝不及防,闪了个趔趄,一把抓住于野,差点撞到他的怀里。 于野低头一瞥,很是疑惑的样子。 身为修士,竟然承受不住风浪的颠簸? 梦青青脸色一红,后退两步,已是脚下生根,回敬了一个歉疚的眼神。 忽听有人大喊:“少东家,海贼追上来了——” 陈家的海船已风帆尽起,去势极快。 谁料海贼的大船更为神速,竟然借助风势,斜刺里冲了过来,并且愈来愈近。片刻之后,船头忽然冒出一股浓烟,紧接着传来一声沉闷的炸响。 “轰——” 轰鸣刹那,一只拴着绳索的铁锚飞了过来。 “砰——” 又是一声巨响,陈家的海船随之震动,去势骤然放缓,甲板上的汉子们顿时东倒西歪一片。 “雷弩,海贼的雷弩……” 第一百一十九章 抛弃 雷弩,以硝石雷火激发弩箭,带着绳索与铁锚,威力极为强大,乃是海贼在海上拦截船只、杀人越货一大利器。 今日此时,陈家的海船便遭遇了雷弩,并被铁锚抓住了船舷。海船的去势骤然放缓,并猛烈摇晃起来。船上的汉子们站立不稳,顿时摔倒了一片。 “斩断绳索——” 阿虎在大喊。 而绳索与船舷相隔数尺,难以触及。且海船摇晃,也使人难以挥动刀剑。 海贼的大船已追到了二十余丈外。船头的一群贼人更是绞动绳索,死死拖住了陈家的海船。 “桃某来也!” 便听桃疯一声断喝,他已从船楼上飞身而起,转而俯冲直下,抬手挥出一道剑光。忽然“轰”的一声炸响,一支手臂粗细、长达丈余的箭矢呼啸而至。他顾不得砍断绳索,却又躲避不及,急忙挥剑抵挡,“砰”的倒飞出去。 箭矢的力道极为强横,竟来势不减,“轰”的扎入船舷,锋利的倒刺死死抓住船板,所系的绳索瞬即绷直。 而桃疯却撞在在船体之上,翻身往下坠去。眼看着便要坠落大海,一条绳索倏然将其卷起。他凌空翻滚着“扑通”摔在甲板之上,“噗”的喷出一口鲜血。救他的正是羽新、安云生等人,他咬着牙翻身爬起。 海贼的大船已到了十余丈之外,船头上的贼人奋力挥臂甩手,一根根竹竿飞了过来。 竹竿削尖了头,形同芒刺,状如标枪,异常的锋利,“刺啦”捅破了船舱。两个陈家子弟稍有大意,直接被竹竿捅翻在甲板上。桃疯与羽新等人挥剑劈砍,一个个手脚忙乱。 于野与梦青青观望之际,也被迫低头躲避。 这伙海贼的来势之猛,手段之狠,皆超出想象。倘若任由追赶,毁了陈家的海船,麻烦就大了。 于野与梦青青点了点头,猛然站起。一根竹竿飞来,被他扭头躲开,继而飞身跃起,脚下一踏船舷便急掠而去。 桃疯在羽新等人的搀扶下堪堪站稳,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迹,大喊道:“哎呀,这般不妥……”恰见甘行与裘远走过身旁,他又催促道:“两位道友快快祭出飞剑,斩断绳索即可,切勿短兵相接,否则殃及海船……” 他的话倒也在理,只需斩断绳索,便可摆脱海贼的追赶。而一旦短兵相接,或有海船相撞之险,后果更加的不堪想象。 甘行与裘远稍作迟疑,双双凌空蹿起。 转瞬之间,于野的去势已尽。翻涌的海浪之上,一道绳索悬空。他的脚尖轻轻一点绳索,借势飞身往上。 几丈之外,便是海贼的大船。 船头上的一伙贼人正在绞动绳索,忽见一个伙夫打扮的年轻人飞了过来,慌忙掷出竹竿与几把利斧。还有人举着火把,试图点燃一个插有箭矢的木桩。 于野抬手挥出一道剑光。 “叮当、砰砰——” 竹竿炸碎,利斧倒飞出去。 于野脚下悬空,无从借力,去势又是一顿。却见插着箭矢的木桩已直冲着自己,且火把即将点燃上面的引线。他挥臂用力一掷,青钢剑“嗡”的飞了出去,直接穿透点火汉子的身子,“砰”的将其钉在甲板之上。他脚尖再次一踏绳索,趁势高高跃起。 恰于此时,两道光芒掠过他的身旁,直奔海贼的大船而去。船头的一帮贼人尚未来得及惊讶,已相继倒在飞剑之下。 是甘行与裘远,有二人相助,这伙海贼一个都跑不掉! 于野没有回头,凌空虚踏几步,飞身落在甲板之上,伸手取回了青钢剑,顺势挥出了一道剑光。 甘行与裘远随后而至,催动飞剑冲入混乱的人群。 但见血肉横飞,凄厉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陈家子弟见到三人如此神勇,禁不住欢呼雀跃,而不过转眼之间,又是大惊失色。 陈家海船的船帆破裂,去势减缓。而海贼大船借着风势,竟愈来愈快。两船相隔仅有五六丈,随时都将撞在一起。 桃疯大声吼道:“羽新,斩断绳索——” “师兄,且慢——” “不可——” 梦青青试图阻拦,阿虎出声制止。 羽新的飞剑已然出手,一道道绳索“嘣、嘣”断裂。桃疯同时祭出了飞剑,却是飞向海贼大船的船帆。又是“嘣、嘣”断裂声响,船帆轰然降下。没了风力的凭借,来势迅猛的大船慢了下来。而陈家海船没有绳索的扯拽,去势陡然加快。两船的间隔就此拉开,并愈来愈远。 梦青青急道:“停船——” 阿虎也是焦虑万分,却连连摇头。 他身旁的陈彪出声道:“此时风高浪急,舱内吃重,若是停船,后果难料!” 海上行船,自有规矩。 梦青青强求不得,转而怒道:“桃兄,你何至于如此?” 桃疯已召回飞剑在手,虽然嘴角带着血迹,却显得颇为振奋,满不在乎道:“方才差点撞船,幸亏我当机立断!” “而于野他……” “于野有两位高人陪伴,青妹何忧之有?” 何清念、安云生、罗尘,以及羽新,皆神色躲避,默然无语。 唯有阿虎在出声安慰:“诸位,不必担忧,三位高人若是无恙,自有相会之日!” 若是无恙? 岂不是说,于野难逃此劫! “唉——” 梦青青捶手顿足,转身倚着船舷远望。而海贼的大船,已渐去渐远。 一位老者走上甲板,气哼哼道:“老子的伙计便这么丢了,他娘的……” 而他所惦记的伙计,此时正在另一条船的船舱内四处寻觅。 船舱内,已没有了活着的贼人,即便有幸存者逃到甲板之上,也躲不过甘行与裘远的飞剑。 昏暗的所在,堆放着柴米油盐,几桶硝石、硫磺,与几箱子崭新的衣物,还有数十个装满了酒的酒坛子。 于野寻觅之际,忽然觉着耳朵一热。他伸手摸了摸,有些莫名其妙,遂找了几身合体的衣物,连同酒坛子尽数收入纳物铁环。 片刻之后,他原路返回。 他刚刚踏出舱口,来到甲板之上,便发觉大船已不再前行,而是波涛之中摇晃打转。 而陈家的海船,已然不见了踪影。 于野大吃一惊,便要查看原委,又猛然止步,静静的伫立原地。而他的右手,暗暗掐动剑诀。 一左一右站着两人,正是甘行与裘远,恰好将他夹在当间,还有两道剑光围绕着他来回盘旋。 双方皆站着不动,俨然便是敌我对峙。 而不过转念的工夫,剑光消失。 甘行闷哼一声,示意道:“看看吧——” 于野收起剑诀。 甲板上,布满血迹,丢弃着刀剑,还躺着几具尚未扔进海里的死尸。而两根桅杆仅剩下斩断的绳索随风飘扬,曾经借风鼓荡的船帆却已散落成堆。无人掌舵、且又失去了海风助力的大船,只能在海面上随波飘荡、盘旋摇晃,随时都将倾覆在风浪之中。 “哼,这便是桃疯等人干的好事!” 甘行哼了一声,悻悻道:“危难之时,你我挺身而出,几位道门弟子却在背后捅刀子,将你我置于死地!” 裘远,总是沉默寡言,此时也忍不住出声道:“桃疯斩断了绳索,毁了船帆,所幸风浪不是甚大,不然你我早已葬身海底!” “他与我二人有仇,与你于野无怨吧,岂能下此毒手呢,道门的道德仁义何在?” 甘行的话语中带着怒气,道:“此前我便说过,大泽道门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弟子只懂相互吹嘘,彼此算计。如此道门不灭,天理难容!” 于野明白了前因后果,一时尴尬不已。而他尴尬之余,也不禁有些恼怒。 海贼固然猖狂,而凭借他与甘行、裘远的身手,足以化险为夷。谁想刚刚大获全胜,转眼之间遭到抛弃。 难道这一切都是桃疯所为? 他不是已答应了和为贵么,岂能出尔反尔?即便他想报仇,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下毒手啊,如此卑鄙的举止,着实令人不齿、让道门蒙羞! “哼!” 于野禁不住哼了一声,道:“来日相见,我定要桃疯给我一个说法!” “呵呵,什么说法?” 甘行讥笑了一声,反问道:“桃疯借口撞船凶险,他是顾及众人安危,而被迫出此下策,你又拿他如何?”他摇了摇头,接着道:“何况你我自身难保,已无来日,唉……” “这个……无妨的……” 于野想要安慰两句,却有心无力。他左右张望之际,急忙提醒道:“船舵尚且完好,接上绳索便可拉起船帆——” 甘行与裘远,皆眼光一亮。 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设法自救。正如所言,只需把住船舵、拉起风帆,大船便能借风起航! “事不宜迟!” 三人达成一致,遂分头行事。 由裘远执掌船舵,以免船头打横而遭遇倾覆之险。 于野则是背着一卷绳索爬上桅杆,甘行在甲板上接应。两人皆身手敏捷,即便大船摇晃,也行动自如,不多时的工夫便将斩断的绳索续接起来。于野又凌空蹿向另一道桅杆,手脚并用忙碌不停。 大船仅有的两道桅杆,系着两面大帆与三张小帆。 半个时辰过去,于野飞身而下,与甘行扯动绳索齐齐发力,船帆相继“哗啦”升起。 却听裘远大喊,说是船舵难以掌控, 或许小帆的悬挂有误,致使船头的方向偏斜。 三人又是一阵忙乱。 大船缓缓前行…… 第一百二十章 怒海 大船,再次启航。 即使夜间,也能感受到船行得飞快。 只见船头时而高高翘起,时而扎入浪涛之中。撞碎的浪花犹如雪雾,“轰”的化作漫天风雨。此情此景,使人犹如在浪尖上舞蹈,禁不住绷紧心弦,随之又风声灌耳,四方黑暗茫茫。一时仿佛陷入混沌,就此沉沦不复。却只管往前,去那混沌的深处,去天的尽头、海的尽头…… 不过,大船已换了主人。 于野站着船楼之上,紧紧抓住船舵。 他不知道海路,也辨不清方向,只管掌控着大船,顺着风向前行。 海贼的大船,与成家的海船相仿。船尾的船楼之上,同为船舵所在。于野与甘行、裘远忙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让大船乘风起航。而船上仅有三人,为了避免劳累,只能轮番掌舵行船。于野值守的时候,甘行与裘远则是坐在甲板上歇息。 曾几何时,走出星原谷,便为远行,前往灵蛟谷狩猎,则是一种梦想。谁料短短的两年之后,于野已在大海之上乘风破浪,梦想也仿佛随之插上了翅膀。而纵使海阔天空,又能否任他自由翱翔…… 长夜过去,天光拂晓。 于野将船舵交给了裘远,他独自走到船头。 二三十个海贼的死尸,已被尽数扔下大海,却随处可见刀剑劈砍的痕迹,与片片干结发黑的血迹。 船头,摆放着一截木桩,为铁箍环绕,并凿有木臼,形状古怪,便是海贼所用的雷弩。旁边堆放着箭矢、绳索,以及铁锚、斧头、竹竿等物, 于野拿起一支箭矢。 所谓的箭矢,就是一根丈余长的木棍,连着绳索、带有铁刺,一旦由雷弩激发,威力极为强劲,便是炼气修士的护体法力也抵挡不住。 于野丢下箭矢,继续低头查看。 斧头,巴掌大小,锈迹斑斑,同样连接绳索,堪称海上拼杀的又一利器。 此次遇到的海贼,可谓极其凶悍、残忍,且手段强大。倘若任其横行,必将祸害更多的无辜。 这也是他于野杀人夺船的一个缘由。 除恶务尽! 却不想遭到抛弃,并连累了甘行与裘远。所幸大船得以继续航行,只要顺风南下,应该便能抵达蕲州。 “分道扬镳,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甘行来到身旁。 于野没有吭声,抬头远望。 一轮红日跃出海面,海天蔚然壮丽。 甘行背着双手,径自说道:“桃疯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前若是听从卜易的良言规劝,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于野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打断道:“何为良言规劝,能否说来听听?” “归顺云川仙门,协助寻找海外宝物,以此换取丹药、灵石与功法典籍,对于日渐没落的大泽道门来,无疑是条不错的出路。” “既然如此,为何杀害各家的前辈人物与弟子呢?譬如玄黄山的洪姑,她是不是死于卜易之手?” “不听规劝者,理当受到惩戒。之所谓恩威并重,当如是也。而据我所知,卜易并未杀害洪姑……” “我于家村的三十二位族亲,难得不是受此牵连而无辜惨死?” “这个……” “你真的不知道尘起的去向?” “此人的去向与卜易有关,不便多问。而恩怨已清,你何必为此纠结呢……” 也许在甘行看来,于野与道门弟子有所不同。双方曾联手御敌,如今又同舟共济。彼此若能加深交情,亦为应有之义。 却不想涉及蕲州与道门的恩怨,即刻有了分歧。 “嘿!” 于野笑了一声,而脸上并无笑意。 “你我恩怨两清,仅限于你我而已。却并不意味着我会放过尘起,否则于家村的三十二条人命也不答应。” 甘行点了点头。 “卜易的修为如何?” “筑基五层。” “他何时返回蕲州?” “不得而知。” “蕲州仙门,有无元婴境界的高人?” “未曾耳闻。” “哦……” 于野不再多问。 甘行在船头逗留片刻,默默转身离开。 此前两人化解恩怨之时,倒也惺惺相惜。易船相处之后,彼此反而多了几分拘谨、或是谨慎。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十多日…… 这日午后。 天色依然阴沉。 只是海风更猛,海浪更急,大船的去势,也更快了几分。 于野并未放在心上。 接连几个阴天,大船的航向并无异常。 此时,他依旧端坐在船头的甲板上,四周罩着一层无形的禁制。昼夜不停的航行,已使得海上的日子,从欣奇与兴奋,渐渐变得枯燥无味。如今任凭风浪如何猛烈,大船如何的颠簸,景色如何的变化,他皆无动于衷而只管躲在禁制内行功修炼。 有付出,便有收获。 蛟影研修的《天地九遁》,已渐渐有了眉目。她将几种遁术融为一体,不仅有龙遁之神速,而且兼具土遁、水遁、风遁与火遁之能,并取名为神龙遁法。至于遁法的威力如何,唯有修炼与尝试之后方见分晓。 “神龙遁法,能否穿墙过壁?” “能!” “能否飞遁无形?” “能!” “能否遁入地火,遨游大海?” “能!” “能否飞上云端,遨游四方?” “不能!此遁法仅为法力所能及,倘若你坠入大海,或困入地下,一旦耗尽修为,照样要了你的小命!” “哦……” “诸般神通,不外乎术法与手段而已。切莫贪心不足,待你修炼尝试,若有不足之处,再行改进!” “嗯……” “噼里啪啦——” 于野与蛟影对话之时,头顶落下雨滴,却被禁制阻挡,炸开团团雨雾。 而片刻之后,已是雨水如注,更有浪花卷过船头轰然砸下,咆哮的涛声即便隔着禁制也“轰轰”作响。 于野察觉不妙,收起禁制。 便听裘远在喊—— “风浪甚猛,降下船帆……” 又听甘行在喊—— “此时降下船帆,后果难料……” 却见大船猛然往下沉去,又猛然高高抛起。甘行站在桅杆下,双手抓着绳索,一时不知所措。船楼之上,裘远竭力掌控船舵,却极为吃力,禁不住大喊大叫。 于野也忙抓住一截绳索,这才没被抛出甲板。 就此看向船外,黑沉沉的天光之下,数丈高的浪头一波接着一波,使得偌大的海船如同一叶小舟抛起落下。 大海像是发怒了,沸腾了…… “于野,此时该当如何?” 操持大船,不容易,在狂风巨浪中操持大船,更为的艰难。甘行与裘远一时慌乱无措,却又意见相左,只能指望于野拿个主意,以共同渡过眼下的危机。 “我也不懂啊——” 于野喊了一嗓子,心头一阵发苦。 三人也算是超凡脱俗之辈,却被一场海上的风浪打回原形。什么修士啊、高人啊,面对天地之威,皆如此渺小,如此的卑微无能! “甘兄,风势太大,桅杆或有折断之险……” “且将船帆降下一半……” “此计可行……” “于野——” “来啦——” 甘行与裘远达成了一致,大声呼唤求助。 于野答应了一声。 而刚刚松开绳索,船头突然翘起。猝不及防之下,船头忽又扎入海浪之中。 于野顿时被高高抛起,眨眼间越过了船帆、越过了桅杆。他禁不住手足乱舞,彷如踏雨行风。但见海上波浪滔天,天上骤雨狂泻。而他与小小的木船,便在这咆哮沸腾的海天之间挣扎…… 而大船为何变小了,船上的桅杆为何愈来愈远了? 正当于野慌乱之际,又暗呼不妙。 糟了! 这是被抛下大海了! 而人在半空,无从借力,又被风雨裹挟,一时身不由己。 偏偏遁术尚未修炼,不懂御剑之术,没有符箓借助,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于野忙乱之际,人往下坠,忽然念头一闪,双手齐出。几道禁制凭空而成,虽然无色无形,飘荡不定,却遮住了一片风雨。他趁势脚下一点,凌空炸开一团雨雾,就此稍稍借力,猛然往下俯冲而去。 “于野——” 甘行依然在大声呼喊。 于野分明就在船头,彼此近在咫尺。而一个浪头打过来,便不见了人。 难道他已坠入大海? 恰于此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许是来势过猛,“扑通”摔在甲板上,似有青色龙影一闪即逝,遂即便见于野已翻身跃起。 甘行暗暗惊讶,面露羡慕之色,却不敢耽搁,忙道:“落帆——” 于野顾不得缓了口气,飞身扑了过去。 两人齐心合力解开绳索,落下一半船帆,不忘将绳索拴牢,转而扑向另外一个桅杆。而尚未来得及降下船帆,大船再次猛然一沉。与之瞬间,一堵十余丈高的巨浪砸了下来…… “轰——” “喀嚓——” 巨浪轰顶之际,随之便是一声撕心裂肺般的脆响。 于野吓得两眼一闭,伸手死死抱住桅杆。他有过前车之鉴,唯恐再次抛向大海。 隐隐约约中,又听“喀嚓”声响,还有裘远的惊叫—— “船舵断了……” 转瞬浪头过去,大船又一次升起。 却见大船折断的不仅是船舵,还有两根桅杆。只是折断的桅杆与船帆,已经无影无踪。倒是剩下的半截桅杆上,有两人合抱一起。 滔天的巨浪,再次轰然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陌路孤舟 风暴过去。 云收雨霁。 天光,依然明媚; 碧波无际的大海,还是那么的辽阔壮丽。 不过,海面上飘荡的大船,已是残破不堪,犹如陌路孤舟穷途余生。 风暴持续了七日,大船便被整整蹂躏摧残了七日。如今它的桅杆没了,船舵折了,船头破损,船楼塌了半边,再也不能乘风破浪,只能随波飘荡在茫茫的大海之上。 而船上的三人,更为凄惨。 于野与甘行、裘远,躺在光秃秃的甲板上,皆衣衫破烂、形容憔悴。 风暴肆虐之时,三人饱经折磨,却不敢催动法力护体,唯恐耗尽修为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苦苦强撑了七个昼夜之后,所幸大船没有沉没,人活着…… 天上的日头,在摇晃。 拂面的海风,带着一丝凉爽。 于野仰面朝天躺着,两眼默默看天。疲惫的神色中,透着几分敬畏、几分庆幸,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释然与轻松。 无论是贩夫走卒,或修道高手,在这煌煌天威之下,没有善恶之分与强弱之别,都是一样的卑微渺小。 典籍中有句话,天地不仁,万物刍狗。此前不懂,如今算是明白了。生也好,死也罢,谁又在乎呢,岂不见日头照样升起。 而既然活着,便活下去。 于野慢慢坐起。 上衣撕烂一个口子,尚能遮体。两只靴子,灌满了海水。 于野蹬掉靴子,光着脚站了起来。 甲板有点倾斜。 方才不是日头摇晃,而是大船在波涛间摇晃。海天茫茫一色,水鸟也不见一只,使人不明所在,更不知飘向何方。 真的被抛弃了! 被这方天地抛弃了! 这般飘在海上,天晓得飘到何年何月…… “糟了,舱底进水了——” 正当于野沮丧之际,心头又是一沉。 甘行与裘远也爬了起来,一个四处查看大船的受损状况,一个在船舱内大声呼喊。 于野与裘远循声来到船舱之内。 船舱分为两层,上层暂且无恙。而打开下层的舱板,可见船底裂开一道口子,“汩汩”涌进的海水已灌满了大半个船舱。 “快快堵住豁口——” 甘行带头跳入海水中。 于野与裘远不敢怠慢,分别找来衣物、木板等物帮着封堵船底的裂口。 许是船舱进水的缘故,船底吃重不住,再加上三人不懂修船的门道,手忙脚乱之下又“砰砰”折断了两块船板,使得涌入的海水更加迅猛。 不消片刻,海水已灌满了底舱。 三人被迫放弃,而刚刚蹿出底舱,海水已涌到上一层,舱内堆放的物品顿时漂浮起来。 “呸,真他娘的晦气——” 甘行恨恨咒骂一声,与裘远匆匆离去。 于野回头一瞥,抬手将几个木桶收入纳物铁环。 转瞬之间,重返甲板之上。 三人面面相觑,神色莫名。 甲板的倾斜,又加重了几分。大船的沉没,只在早晚之间。 “于野,你并非道门弟子,且屡受其害,却执意袒护几位道门弟子,你可曾想过今日此时?” 或许是劫数难逃,甘行不再压抑心头的怨气。他在甲板上坐了下来,沉着脸道:“你我遭此劫难,皆拜桃疯所赐。倘若他人在此处,我定要杀之后快!” 于野不置可否,翻手拿出两个酒坛子丢了过去。 甘行与裘远抓过酒坛子,拍开泥封,举起来便是一阵猛灌,霎时酒水飞溅。 于野也打开一坛酒,默默品尝了一口。 酒水入口,全无想象中的辛辣,反而醇厚生香、口齿回甘,却又劲道绵绵,令人回味无穷。 “呼——” 甘行吐了口酒气,两眼盯着于野手指的铁环,接着说道:“临死之前痛饮一番,倒也美哉!” “好酒!” 裘远赞叹一声,也不禁感慨道:“酒虽好,却人无善人,命无好命啊。你我远赴大泽,本想赚取几块灵石,竟连番遭难,如今又将葬身海底……”他饮了口酒,愤愤不平道:“遇到你于野,算是倒了大霉。而你身上的宝物,也该拿出来看看。否则的话,裘某死不瞑目啊!” “此言在理!” 甘行点头附和,期待道:“于野——” 两人的诉求,貌似情真意切、合乎情理。如今大船即将沉没,若能看一眼传说中的宝物,也算是死而无憾! 于野却无动于衷,拒绝道:“既然没人见过宝物,我如何拿得出来?” “你怎会拿不出来呢?” 裘远颇为不满,连声质问道:“你的剑气之术,你的护体之术,难道不是来自海外修士的功法传承?还有你的纳物戒子,应为星石炼制,蕲州亦属罕见,若非海外的宝物,难不成来自山野乡村的杂货铺子?” 于野举起左手,冲着纳物铁环端详了片刻,道:“若是不将此物交给两位查看,两位是不肯信我啊!” “不错!” 裘远已是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的往前走了一步。 于野却皱着眉头,道:“我若是不给呢?” “你敢耍我?” 裘远的脸色一变,抬手扔了酒坛,怒道:“快快交出纳物戒子,不然……” 甘行好像没看见两人的争执,兀自低头饮着酒。 于野猛然举起酒坛子“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然后将酒坛子“啪”的摔得粉碎,遂双眉斜挑、下巴一抬,冷冷出声道:“不然如何……” 而他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剑光劈了过来。 看似沉默寡言、举止沉稳的裘远,竟然抢先动手,而且极为凶狠毒辣。 于野正要躲避,两道符箓炸开。一团火光拦住了他的退路,一股无形的法力当头罩下。 双方劫后余生,疲倦不堪,却突然偷袭,叫人防不胜防。正如困兽相斗,出手便是你死我活。 于野已是退无可退,遂身形晃动,青光闪烁,龙影盘旋。“砰、砰”闷响,他脚下踉跄两步,却突然逆势往前,抬手打出一道禁制。 裘远强攻受阻,暗暗吃惊,忽然手脚受制,一时行动难以自如。 却见火光中冲出一道青色的龙影,随之一股无形的杀气急袭而至。 裘远失声道:“甘兄救我……” 佯装饮酒的甘行跳了起来,抬手挥出一道剑光。 “锵”的一声炸响,剑光倒转,剑气崩溃。而裘远还是未能躲过反噬的法力,闷哼了一声,腾空倒飞出去。 于野在降龙符、离火符与飞剑的连番强攻之下奋起反击,结果剑气落空,他岂肯作罢,作势便要扑向裘远。 而甘行竟然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连连拱手求情道:“于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结。还请于兄弟看在我的薄面上,快快住手——” 于野恼怒道:“是他先行动手……” “哎呀,你我身陷绝境,难免心智失守、举止失常。如今死期将至,何苦这般自相残杀!” “此话何意,难道不是裘远挑衅在先……” “裘远,快快赔罪!” 甘行阻拦劝说之际,不忘回头提醒一声。 裘远瘫坐在船楼下,形状狼狈,拱了拱手,无力道:“于兄弟,怪我一时糊涂!” “我说如何?” 甘行苦笑道,趁机劝说:“于兄弟,为人当大度。小事一桩,不必介意!” 于野摇了摇头,冷声道:“奉劝两位,切莫欺我年少。我也不妨讲明,不管大泽道门如何,道门弟子又怎样,均与外人无关。再一个,不得与我提起海外宝物,更不得暗中算计我。我既然杀得了南山,便杀得了任何一位炼气高手!” 甘行的笑容一僵,又微微一怔。 甲板倾斜加快,一侧的船舷已浸入到海水之中。 瘫坐在船楼下的裘远直直往下滑去,惊叫道:“船翻了——” 于野也是站立不稳,急忙抓住桅杆。不过转瞬之间,他身子悬空。此前涌起的杀意,早已荡然无存。 这一刻,他只觉得命如浮萍,念如凋零,生死无趣,心头一阵寂寞黯淡。 蛟毒发作的时候,想过许多种死法,唯独没想到葬身海底…… 便于此时,头顶有人喊叫:“且看——” 甘行抓住另一侧船舷,并翻身跳了上去,许是居高望远,让他有所发现。 于野的半截身子已没入海中之中,猛的双手用力,凌空蹿起,飞身落在船舷之上。裘远随后而至,曾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三人,再次站在一切举目远望。 果不其然,十余里外的海面上出现一片黑影。倘若不是幻觉,那显然是一处岛屿的所在。 “哈哈——” 甘行大笑。 裘远与于野也露出笑脸。 兴奋之时,三人“哗啦”坠入海中,却已不再慌乱,而是各显神通,直奔岛屿的方向游去。 于野顺手抱住一块木板,在翻涌的波涛之间奋力往前……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大口喘着粗气,不无惊奇的抬头张望。 置身所在,是片海滩。 海滩过去,是个方圆十余里的海岛。岛上树木繁茂,山石耸立,海鸟盘旋,自有一番宜人的景象。 不过,海滩左手方向的数里之外,停泊着一条海船,虽然降下了船帆,却看着极为眼熟。 陈家的海船? 甘行与裘远换了难以置信的眼色,急忙趟着海水跑了过去。 于野也是又惊又喜…… 第一百二十二章 荒岛余生 一条海船,停泊岸边。 海船的大小与外观,与陈家的海船一般无二。 不过,船上的三根桅杆,已折断了两根;船楼,塌陷一块;靠近船尾的船壁,破损了几个洞。整个海船看上去伤痕累累,显然有过不止一次的惊险遭遇。 此时,几个陈家子弟在船上与岸边忙碌着。 一位老者在海滩上架起锅灶,点燃了炊烟。而他低头吹火之际,惊咦一声—— “咦……” 三人顺着海滩走来。 走在前头的两个中年男子,衣衫破烂,浑身湿漉,形状狼狈,却面带庆幸之色。 落在后头的年轻男子,十七八岁的光景,光着上身,赤着双脚,也是满身的水迹,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 “哎呦——” 老者扔了吹火筒,乐得胡须颤抖,连连招手道:“伙计,这是从何而来呀——” 几个陈家子弟也丢下了手中的斧头、锯子与锤子,惊喜道:“三位高人回来了!” “尔等缘何在此,阿虎他人呢……” “甘道长、裘道长,少东家带人上山了……” 两个中年男子与陈家子弟叙话,询问相关的事由。 年轻人却慢慢停了下来。 “呵呵,我便知道你小子命大!” 老者乐颤颤的迎了过去。 被他称为伙计与小子的只有于野。而船上烧火煮饭之人,自然便是归元子。 于野看着归元子,也是倍感亲切,却又满肚子疑问,疲惫的他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含笑道:“老道,送你的——” 他身旁多了两坛酒。 归元子急忙就近坐下,一把将酒坛子抱在怀里,眼光一眨,神秘道:“小子,发财啦?” 于野拿出一件上衣披在身上,转而打量着破损的海船,好奇道:“老道,你先道明原委,我回头再说不迟!” “嗯,好酒——” 归元子已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一坛酒,他尚未品尝,已是赞不绝口,连连点头道:“念在美酒的情分上,听我道来……” 陈家海船摆脱了海贼之后,借着风势疾行了数日,却不想偏离了海路,一头扎入风暴之中,幸亏陈家子弟均为行船的好手,即便折断了两根桅杆,最终还是化险为夷。怎奈海船受损,难以继续航行,恰逢海中的小岛,便就此停泊靠岸。而修复海船离不开树木,尤其折断的桅杆难以找寻。阿虎见岛上山高林密,便带人砍伐树木,如今已走了两日,至今尚未归来。 从归元子的口中得知,双方已分开了二十多日,之所以意外重逢,倒是与那场风暴大有关系。风暴固然可怕,却也将于野三人带到此处。也许是祸福相依,姑且称之为运气。 于野也简短叙说了一遍海上的遭遇。归元子却另有关注。 “我不问贼人的死活,你只说你发财了没有。譬如,贼人的财宝啊、美酒啊……” “财宝没有,倒是捡了几坛酒!” “快快拿来——” “这两坛酒,是人情。余下的酒,是买卖。” “此话怎讲?” “你懂的。” “小滑头!” 归元子获悉于野藏有美酒,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火热,很是体贴的嘱咐他好生歇息,然后乐呵呵的抱着两个酒坛子起身离去。 夜色降临,海滩上点了篝火。 留在此处看护修补海船的只有五个陈家子弟,与一个烧火煮饭的归元道长。置身于莫测之地,阿虎等众多伙伴又未归来,难免令人有些不安,而随着三位修道高人返回,海滩上也多了轻松的笑声。 海滩过去的二三十丈外,有处山坡。山坡上,有个石坑。坑内汇聚着溪水与雨水,乃是海船补充饮水的所在。 月光下,于野奔着水坑走来。 在海上飘荡多日,又在海水中浸泡多时,早已是满身的盐屑,着实不堪忍受。甘行与裘远洗漱过后,他也拎着一个木桶,拿了一块皂角,独自一人来到此处。 月光朦胧,海风送爽。 篝火旁,归元子与众人大声说笑,吹嘘着红尘江湖的见闻,引得甘行与裘远也是好奇不已。 海滩上,浪花飞卷、涛声起伏。 那不知停歇的涛声,便如大海的喘息,沉闷且悠长。 于野褪去衣衫,光溜溜的吹着海风,然后打了桶水当头浇下,拿起皂角擦拭起来。 据悉,此处的海岛虽然草木茂盛,却没有人烟。只是修复海船颇费周折,看来要在这荒岛上逗留一段时日。 于野擦拭了皂角,搓去污垢。正当他冲洗爽快之时,一道人影循着海滩由远而近。 羽新? 羽新见到甘行、裘远,很是意外,遂以礼相见,又冲着山坡上的于野招手致意。甘行与裘远没有理会,各自脸上带着冷笑。于野尚在洗漱,也不便出声。羽新只得与归元子道明缘由,说是难以找到制作桅杆的树木,故而耽搁了两日。倘若明日晌午,众人依然没有归来,便请在场的各位前去接应。片刻之后他匆匆离去,他要将这边的状况告知阿虎、桃疯等人。 于野洗漱过罢,束起发髻,换了身粗布短衣,套上了一双布靴,拎着木桶走下了山坡。 “本道长在江湖闯荡了多少年?” 归元子依然在吹嘘他的江湖阅历,几个陈家子弟听得津津有味。只见他饮了口酒,摇头晃脑道:“哎呀,记不清楚了,仅记得大泽的名山大川与各地的婆娘。啧啧,若论风情不同,北地婆娘泼辣,南地婆娘妖娆,皆不比大泽西地婆娘的风骚,最难忘东地婆娘的痴情!” “哈哈,真是个老不羞,枉称道长!” “道长也是人啊,也想醉生梦死修炼一回。怎奈江湖未老,人已老;红尘犹在,风月残。如今本道长整日里烧火煮饭,怎他娘的凄惨呀!” “哈哈,道长着实有趣……” 归元子虽然在卖惨,且神态十足,却话语诙谐,惹得几个陈家子弟哈哈大笑。恰见于野走来,他又抱怨道:“唉,仅有一个伙计也不听话,真是愁煞人也!” 于野放下木桶,佯作关切道:“老道在外游历多年,着实辛苦。不知您是何方人氏,改日我这个伙计登门拜访!” “嗯,倒是孝心可嘉!” 归元子微微颔首,不假思索道:“我家住云天镇,厚土村。伙计,我等你上门哦!” “云天镇?蕲州的云天镇?” 于野有些意外。 “不然呢?” 归元子拈须微笑,神情莫测。 “哦……” 于野本想趁机探听口风,结果弄了一头雾水。他从篝火旁拿起一个烤焦的饼子与一个水罐,转身默默走开。当他走过甘行与裘远的身旁,两人带着狐疑的眼光打量着归元子。 十余丈外,另有一处山坡。 于野坐在山坡上,吃了饼子,喝了水,惬意的缓了口气。 在海上飘荡已久,总觉着心神不宁,使人彷如无根的浮萍,有种随波逐流的惶恐与无奈。如今难得脚踏实地,心头安稳了许多。但愿接下来一帆风顺,能够早日抵达蕲州。 而归元子家住哪里?云天镇的厚土村? 于野抬手打出几道法诀。 一层无形的禁制笼罩四周,虽然仅有丈余方圆,却能屏蔽神识、隔绝风雨,自成一块安静的天地。 于野翻手拿出一枚图简。 蕲州的舆图。 他正要寻找舆图中的云天镇,便听神识中传来讥笑声—— “嘿嘿,你竟然信了归元子!” “他说他家住云天镇厚土村……” “你的傻,总是给人意外之喜!” “蛟影,有话明讲!” “呦,生气啦?” “归元子说谎?” “他倒未曾骗你,这世间之大,不外乎云天之下与厚土之上。所谓的云天镇与后土村,无非换了一种说法而已。” “哦……” “修道高人,话语暗含机锋,你稍不留意,便会遭到戏弄而浑然不知!” “你已确认他是高人?” “不管他是何人,你多加小心便是!” 蛟影忙着研修遁法,无暇分心,说了几句话,便没了动静。 于野怔怔片刻,暗暗摇头。 他曾经认为归元子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并对此坚信不疑。而便是这么一位高人,竟然将风月之事挂在嘴边,吃喝嫖赌俱全…… 转眼又是一天。 于野,依旧坐在山坡上吐纳调息;甘行与裘远,躲在树荫下行功修炼。三人在风暴中吃尽了苦头,亟待休整调养几日。 五位陈家子弟修补着船舱的洞口,斧头与锤子“叮叮当当”响着不停。 归元子,守在锅灶旁打着瞌睡。 此情此景,全然不像是荒岛遇难,或是怒海余生,反而处处透着悠闲与宁静。而所谓的悠闲宁静,总是极为的短暂。 便于此时,一道娇小的人影掠过海滩而来。 “于野——” 于野睁开双眼,抬手撤去禁制。 禁制,远比阵法好用,修炼娴熟之后,便于随处施展,且瞬息可就。这也得益于甘行的启发与借鉴。他无门无派,没有师承,他所修炼的法术神通来自于蛟影,也来自于他的对手与仇家。 梦青青匆匆到了近前,许是兴奋所致,脸上带着一抹霞红,道:“我以为再难相见……” 她欲说无言,双眸如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于野站起身来,尴尬无语。 梦青青抿唇一笑,转而扬声道:“此次砍伐的桅杆过于沉重,难以搬运。阿虎让我传话,请各位前去相助!” “搬运树木而已,何至于兴师动众?” “甘兄,岛上发现一处洞穴,疑为修士避难之地,你与裘兄不妨前去指教一二。” “哦,洞穴何在,你我速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行则致远 荒岛的南端,矗立着一座石山。 石山高约百丈,三面环海。山上长满了树木,郁郁葱葱的样子。 一行十人,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带路的是梦青青,随行的是甘行、裘远,五位陈家子弟。当然少不了于野,他一是帮着搬运树木,再一个,也想看一看修士的避难之地。 荒岛位于***大海深处,极为偏僻,竟有修道高人在此避难,着实令人感到好奇。 不过,归元子也跟来了。他说,人老了,喜欢凑个热闹。 “各位,随我来——” 梦青青招呼一声,带头上山。 石山虽然仅有百丈高,却陡峭难行。 甘行与裘远施展身法,直奔山上而去。陈家子弟均为精壮的汉子,一个个不甘示弱的紧随其后。 于野往上走了几步,回头张望。 归元子跟着一路走了十余里,倒是没有落下。而他此时扶着一株小树,腿脚哆嗦,气喘吁吁,显然已力不从心。 于野伸手示意:“老道,我帮你一把!” 归元子摇了摇头,喘着粗气道:“行则致远,攀则至顶,我没那么不堪,休得嘲笑老人家!” “老人家切莫逞强,以免累坏了身子骨!” “哼,你少管闲事!” 于野无奈作罢,转身离去。 须臾,抵达山顶。 山顶之上,树木高大密集,如今被砍伐出一片空地,可见倒下的树干,还有阿虎与一群陈家的子弟。却未见梦青青与甘行、裘远的身影。 “于野,别来无恙?” 阿虎见到于野,喜出望外。 “并无大碍!” 于野与众人举手致意,在场的陈家子弟也是笑脸相迎。危急关头,他击退海贼的壮举已深得人心。 “那日舍弃你与两位道长而去,至今令我寝食难安啊!不想再次重逢,看来你我缘分不浅!” “承蒙惦记!” “却又要麻烦你了,请看——” 于野与阿虎相互寒暄了几句。 遭到抛弃,差点葬送海底,若说没有怨气,他于野没有那么大的度量。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无故迁怒于人。何况阿虎话语真诚,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林间的空地上,横躺着两棵大树,已被除去枝杈与树叶,仅留下笔直的树干,却依然七八丈长、两尺粗细。 “这是一株百年古杉,制作桅杆再好不过,虽未晾晒阴干,却也堪堪可用。怎奈杉木颇为沉重,一时难以搬运下山。” “何不让几位道门弟子相助?” “几位高人忙着寻奇探宝呢。” “梦青青与甘行、裘远去了何处?” “青青姑娘带着两位道长去了山下……” 从阿虎口中得知,桃疯等人发现一处洞穴,便去忙着寻奇探宝,却将搬运树木的正事丢在一旁。而洞穴位于这座石山的山脚下,为悬崖峭壁所在,常人难以靠近。看来梦青青所说的修士避难之地,倒有几分可信。 于野走到杉木前,挽起袖子,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一端,仅仅抬起两尺多高,不得不就此放弃。 他的双臂也有数百斤的力气,依然难以搬动沉重的杉木。 阿虎摇了摇头,焦虑道:“没有桅杆,挂不起风帆,海船难以启航,你我只能困守孤岛……” 于野忖思不语,再次打量着地上的杉木,片刻之后,他尝试着抬手一挥。 “啊——” 阿虎惊讶了一声。 在场的陈家子弟更是瞪大双眼四处张望。 斜躺在山顶上的两根杉木,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 于野看向左手的纳物铁环,含笑道:“稍安勿躁,回头我将两根桅杆还给各位便是!” “纳物戒子?” 阿虎恍然大悟,又难以置信道:“纳物戒子也不过数尺、丈余大小,如何收纳七八丈之长的一截树干?” 他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有所不知。 纳物铁环不比寻常的纳物戒子,其大小足有数十丈之巨。 于野不作多说,举手道:“阿虎与兄弟们先回吧,我去找桃疯算笔账!” “哎呀,出门在外,莫伤和气!” 阿虎未及劝阻,眼前已没了人影。他面露苦笑,自言自语道:“为人,当善良……” …… 树梢之上,于野疾行而去。 片刻之后,他又猛然停下。 彷如刀削一般,石山的南麓就此折断。透过树梢的缝隙看去,下方便是汹涌的海水。而悬崖峭壁之间,有条窄窄的石径。石径的尽头,是块突起的崖石。 于野从树上跳了下来,在悬崖边稍作张望,然后抓着峭壁的石缝慢慢往下,转瞬已落在崖石之上。 崖石同样狭窄,堪堪立足而已。旁边有个数尺大小的洞口,其中甚为黑暗,一时情形不明。 这便是修士的避难之地? 于野稍作迟疑,抬脚走入洞内。 没走几步,黑暗的所在豁然开朗。 眼前是个空旷的洞穴,足有二三十丈方圆,四周的石壁上插着几根火把,或为桃疯等人所留,却并未见到几位道门弟子的身影。 于野尚自错愕,又是一怔。 另有三人在洞穴寻觅,正是甘行、裘远与梦青青。 不过,洞穴角落里的石榻上,竟然坐着一位老者,不是归元子又是谁? 于野顾不得多想,快步走了过去。 “老道,你……” “嘘!” 归元子却伸出手指挡在嘴前,示意他不要出声,兀自冲着石壁出神。 石壁上,有几道浅浅的刻痕,既非字符,亦非符文,模糊不清,看不出有何名堂。 “故弄玄虚!” 于野嘀咕一声,忍不住道:“你老人家年迈体衰,爬山已是艰难,又如何寻至此地,难道是飞过来的?” “你小子眼瞎了,没见山间有条小道么?” 归元子反讽了一句,头也不回道:“哼,我老人家是走过来的。” 于野顿时语结,伸手挠了挠头。 当他以为抓到归元子的破绽,总是被对方轻易化解。 空旷的洞穴内,摆放着石榻、石几、石案等物。浅而易见,曾经有人在此居住。 只见甘行举着火把四处打量,疑惑道:“青青道友,这是一处洞府不假,或有高人在此隐居,你缘何称为避难之地?” “哦,猜测而已。” 梦青青答道:“此处远离人烟,甚为荒僻,又无灵气,若非避难,谁会在此隐居修炼呢。” “桃疯等人何在?” “我离去之时,几位道兄尚在此处,怎会不见了……?” “莫非另有去处?” “甘兄,你看——” 裘远有所发现,伸手示意。 他面前的石壁上,有道细细的石缝。石缝的一旁,插着一根燃烧的火把。 甘行走过去查看。 石缝上下左右延伸一圈,像是石门的门缝。 “果然另有去处!” 甘行伸手推了推。石壁缓缓移动,石缝的缝隙也更为清晰。他与裘远点了点头,手上用力再次推去。 无声无息之间,石壁闪开一道数寸宽的缝隙。 毋庸置疑,这是一道石门。 “呵呵!” 甘行喜出望外,便要打开石门,忽然抽动着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正当他狐疑之际,门缝中突然喷出一阵浓烟。不过眨眼之间,翻滚的浓烟席卷整个洞穴。他与裘远急忙后退了几步,并未发现有何凶险。 梦青青却是脸色一变,匆匆奔着洞外走去。 此时,于野站在归元子的身后,一老一少凝神面壁。与其想来,归元子竟然如此痴迷专注,那石壁上的刻痕,必有蹊跷。 “原来如此……” 归元子抚掌一笑,而话音未落,忽又脑袋一垂,软软瘫倒在地。 于野猛然转身。 弥漫的烟雾中,甘行、裘远相继倒地。梦青青尚未走到洞口,也倒了下去。 于野只觉得一股熟悉的眩晕袭来,顿时脚下踉跄,遂两眼一翻,摔倒在归元子的身旁。 片刻之后,一阵强风掠过洞穴。石壁上的火把,“噗”的熄灭。弥漫的烟雾,瞬间消散一空。 便于此时,石门缓缓开启。 随着火把的再次点燃,洞穴内多了几道人影,分别是桃疯、安云生、何清念、罗尘,以及神色不安的羽新。 “呵呵!” 桃疯打量着地上的甘行与裘远,惊喜道:“离魂散果然奏效!”他抬手召出飞剑,吩咐道:“为我死难的大泽道友报仇,正当此时!” 羽新不安道:“桃兄,只怕不妥,我师妹她并不知情……” “有何不妥?” 桃疯驳斥道:“此前已得罪了甘行与裘远,他二人岂肯放过你我,幸有羽师弟的离魂散,不然今日危矣!” 说话之间,他挥剑劈去。 “噗——” 血光迸溅,裘远已尸首分离。 “呵呵,炼气八层的高手也不过如此!” 桃疯庆幸一笑,杀机更甚,不容置疑道:“诸位动手!” 安云生、何清念与罗尘,皆神色迟疑。 羽新更是后退两步,面露难色。 桃疯恼怒道:“诸位背负血海深仇,岂敢优柔寡断!” 他挥剑劈向甘行。 炼气高手中了离魂散,与凡人无异,飞剑斩下,亡魂在即。 谁料他剑光劈下,“砰”的震响。甘行的身上闪过一道光芒,竟然挡住了他的飞剑。与此刹那,甘行突然睁开双眼,抬手召出一道剑光,猛然跳起身,直奔他扑了过去。 桃疯始料不及,忙道:“诸位道友,合力御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数百年前的臭脾气 “砰——” 剑光闪过,桃疯惨哼一声飞了出去。 羽新等人大吃一惊,再也不敢迟疑,各自短剑在手,齐齐扑向甘行。 甘行反击得手之后,却气势大减,身形摇晃,怒道:“尔等卑鄙……”他最后的反击,已是强弩之末。话音未落,胸口与腰腹连中几剑。他愤怒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带着满身鲜血倒了下去。 两位来自蕲州的炼气高手,没有死在大泽,也没有葬身海底,却死于阴谋算计。 羽新、安云生、何清念与罗尘,看着地上的死尸,与手中带着血的短剑,一个个神色慌乱。 “哼!” 桃疯摔出去几丈远,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又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迹。他却浑然不顾,兴奋道:“甘行与裘远乃是我大泽道门的生死仇敌,你我兄弟的心腹大患。今日将其斩杀,于公于私善莫大焉!” 听他如此一说,几位道门弟子深以为然。 与强大的仇敌同船共渡,一直令人惴惴不安。如今杀了甘行与裘远,不仅报了仇、也铲除了祸端,即使手段卑鄙,又有何妨呢。 桃疯捡取两个纳物戒子与一把飞剑,示意道:“老规矩,论功行赏!” 羽新却面露忧色,提醒道:“桃兄,离魂散的毒性极强,中者十二时辰之内形同废人,而我师妹并无解药。倘若于野与归元子时候醒来,又该如何分说?” 洞穴的角落里,于野与归元子依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呵呵!” 桃疯笑了笑,拎着飞剑走了过去。 羽新愕然道:“桃兄,不可……” 安云生、何清念与罗尘也劝说道—— “桃兄三思!” “于野有恩于道门,莫要伤他性命!” “若是杀他,岂不有损你我的名声……” 桃疯没有停步,沉声道:“我大泽道门之祸,于野他难辞其咎。他固然有恩于你我,却也害得你我流亡海外。我今日便要看看他身上的宝物是什么,难道诸位便不想查明真相而任由他隐瞒欺骗下去?” 羽新等人不再出声。 大泽动荡,道门覆灭,无数弟子惨死,皆因海外宝物而起。而那传说中的神秘宝物,或许便在野的身上,若能就此查明真相,也不失为正义之举。 桃疯已走到于野的身前。 于野依旧躺在地上,昏迷的样子与甘行、裘远没有分别。 桃疯低头打量片刻,迫不及待的伸出手。而他正要摘下于野手指上的铁环,又蓦然一怔。 不知何时,于野已睁开双眼,而看向他的眼神,尽为嘲讽之色。 桃疯顾不多想,挥剑往下劈去。“砰”的光芒一闪,劈下的剑光反弹而起。与之瞬间,几道无形的法力倏然困住了他的四肢,竟然挣脱不了、也挣扎不得。他急忙大喊:“诸位道友……” 于野已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慌不忙道:“各位若想救人,动手吧!”他说话之间,两根手指已抵住了桃疯的后背。只需他心念一动,七杀剑气即刻夺命索魂。 无论是羽新,还是安云生、何清念、罗尘,皆目瞪口呆。 离魂散毒性极强,却对那个少年没有用处?他也许早已醒来,抑或是佯作昏迷,只为诱使桃疯出手,以便后发制人。 “动手啊!” 于野竟然在催促众人动手,却没谁轻举妄动。 他年纪不大,修为也不高,而他杀人的手段,远比甘行、裘远更为可怕。 “嗯,我想各位也是明晓事理之人!” 于野点了点头,道:“我与桃兄素无恩怨,也未曾冒犯过他,只因彼此性情不同而无缘深交。他却借我对付海贼之机,背后落井下石,又砍毁了船帆,欲将我置于死地。并出尔反尔,以道门迷药布设陷阱,再次挑起争斗,杀了甘行与裘远。尤为甚者,竟然冲我下手。倘若没有防备,想必我早已人头落地!” 几位道门弟子沉默不语。 “呵呵!” 却听桃疯冷笑一声,大声质问道:“于野,你休得搬弄是非。我斩落船帆,只为避免船毁人亡,拯救船上数十人的性命,你岂能以一己之私而迁怒于我?而我道门与甘行结怨过深,岂是你一句“和为贵”便能化解?” 于野看向甘行与裘远的尸骸,暗暗摇了摇头。 又听桃疯昂然出声道:“你于野虽机缘逆天,却不分善恶,竟然与仇人和谈,与猛虎谋皮,真是荒唐透顶。你敢担保甘行没有害人之心?而我等并非他的对手,唯有智取,难道这也有错,反而不抵你的假仁假义?说什么你的人头落地,更为荒谬。我不过是查看你身上的宝物,找到祸端的起因,你却诱骗我出手,只为借口杀人罢了。呵呵,与其受你羞辱,毋宁死,来吧——” 他在求死! 他慷慨激昂的话语,令人动容。 果不其然,羽新等人纷纷出声—— “于兄弟,手下留情!” “于兄弟,误会而已。” “于兄弟,切莫莽撞。” “于兄弟……” 这世间可怕的不是剑气与杀人的手段,而是蛊惑的话语,与莫测的人心。 于野后退两步,慢慢收起剑诀。 他并不擅长言辞,尤其当他面对一个能说会道的桃疯,与几个看似善良、而又盲从,或私心作祟的道门弟子,他只能闭上嘴巴选择退让。 许是《天禁术》困字诀的法力消退,桃疯的四肢恢复自如。他急忙趁机跳开,怒声叱道:“于野,你三番两次欺我……” 这就是得了便宜卖乖! 而桃疯正要发作,一缕剑气突如其来,“砰”的穿透护体法力,“噗”的将他大腿炸开一个血洞。他惨叫了一声,“扑通”摔倒在地。 众人惊愕不已。 于野却站在原地,静静看向右手的剑诀,遂眉梢一挑,淡淡出声道:“倘若黑白能够颠倒,唇枪舌剑能够杀人,辛苦修炼所为哪般,我这七杀剑气又要来何用呢?” 七杀剑气! 难怪剑气无敌,听名称就吓人! 几位道门弟子想要救治桃疯,有所顾忌,想要阻拦于野,又惧怕剑气。 桃疯倒是硬气,惨叫道:“哎呦,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 “我不杀你,而下一次我会废了你的修为!” 于野的话语声依然平淡,且透着几分苦涩的意味,却又不容置疑。他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向归元子,拿出一粒丹药塞入归元子的嘴里,遂又走向梦青青,再次拿出一粒丹药。 安云生、何清念与罗尘趁机查看桃疯的伤势,而脸色苍白的桃疯不知是疼痛还是惧怕已说不出话来。 羽新意外道:“于兄弟,你有离魂散的解药?” 于野将丹药塞入梦青青的嘴里,随声道:“我有没有解药,令师妹应该知晓。” “之前商议对付甘行、裘远,青青无意说起离魂散的奇效,只当她无意所得,便讨来一用,却不知详情……” 于野看了眼地上的梦青青,转身往外走去。 而他刚刚走到洞口,便听归元子怒声叫骂—— “他娘的,竟敢暗算老子。尔等这帮道貌岸然的小人,沽名钓誉的无耻之徒,干出如此卑鄙下贱的勾当,却文过饰非、诿过于人,真他娘的不是东西。依着老子数百年前的臭脾气,定要打断尔等的狗腿,再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于野走出洞外,临崖而立。 面向大海,看着天高云淡,使人心头的块垒顿消,郁郁之情也随着拂面的海风而烟消云散。 嘿,归元子骂得真是痛快! 不过,他中了离魂散昏迷不醒,怎会知晓桃疯的举动?还有,他是在吹嘘,还是真的活了数百年…… 海边。 海滩上,多了两根长长的杉木。一群陈家子弟拿着锯子斧头在忙碌着,以便将树干制作成适用的桅杆。 二三十丈外的山坡上,于野盘膝而坐。 他打伤了桃疯,便径自离去。他虽然对于那个洞穴也颇感兴趣,却并未继续寻觅。即使洞内藏有宝物,也早已被桃疯等人洗劫一空。返回之后,他将杉木交给了阿虎,又帮着搬运了几棵树木。再有十余日,海船应该能够修复如初。等待的日子里,他或是帮着归元子烧火煮饭,或是独自坐在山坡吐纳调息。他与桃疯算是翻了脸,羽新等人也是对他敬而远之。唯有梦青青与他来往,却已不复曾经的直爽性情。 “于野——” 山坡上多了一道娇小的身影,尚未走到近前,又几丈外停了下来,双手纠结着低头不语。 于野吐了口浊气。 “何事?” 来的是梦青青,她轻声道:“无事……” 于野抬眼一瞥。 梦青青伸出脚尖踢着一粒石子,可见她咬着嘴唇,脖颈有些发红,很是难为情的样子。她迟疑片刻,又道:“那日我并不知情,你不该怨恨我吧,我……” 于野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心无怨恨,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有事没事,这个梦青青总是借机找他说话,无非想要表明她的无辜与清白。而唆使甘行与裘远前往洞穴,并拿出离魂散设置陷阱皆与她有关。 “伙计何在,烧火煮饭——” 便于此时,海滩上传来归元子的叫喊声。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来啦——”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情归人情 海边的树荫下。 归元子斜躺在柔软的沙滩上,面色酡红,醉态可掬。他面前的木几上,摆放着一个酒坛子、一碗酒、几个岛上采摘的野果子。 于野坐在一旁,两眼微闭,状若入定。 两人的身后,为石块堆砌的灶台,下方已熄了明火,上面的铁釜仍在冒着热气。 不远处,便是陈家的海船。海船的船舵与破损的舱壁已经修复如初,高高的木架也将两根桅杆吊上了甲板。阿虎带着一群汉子正在做着最后的忙碌。倘若一切顺利,明日便能够再次扬帆起航。 几位道门弟子,在数十丈外的另一处海滩上歇息。 上次的寻奇探宝之行,桃疯备受打击。他的大腿被剑气炸开一个血洞,却并未伤筋动骨,借助丹药的神奇,如今伤势已无大碍。关键是被于野当众教训,又遭到归元子的痛骂,令他颜面扫地,从此一蹶不振。不过,几位道友并未弃他而去,一直陪伴左右,也让他唏嘘之余,倍感安慰! 此时,桃疯在闭目静坐。 羽新等人则是坐在一旁叙话,探讨着更加莫测的前程。 何清念伸手抚摸着唇上的短须,轻声道:“估摸算来,离开大泽已有五十多日,本该行程过半,却不想落难荒岛耽搁至今。此次的蕲州之行,注定多灾多难!” 安云生微微颔首,道:“我听阿虎说起,上回躲避风暴,海船或已偏离了航道,抵达蕲州之日尤未可期!” 两人的话语中透着忧虑。 罗尘年轻几岁,倒是锐气不减,道:“虽百折而不挠,途远而不殆。事在人为,彼岸在即!” 羽新摇了摇头,苦笑道:“即使彼岸在即,又能如何。我也曾有所耳闻,一些不良的散修盘踞海岛,横行于蕲州沿海一带,专门劫掠过往的海船。凡俗商贩或是旅人倒也无妨,外来的修士必受其祸。这也是桃兄急于除掉甘行与裘远的一个缘由,他是怕内外勾结而于我不利。而蕲州的修士何其多也,前景不容乐观呀!” 罗尘低头不语。 何清念与安云生也是神色凝重。 这几位道门弟子曾经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洒脱率性,如今却是锋芒尽折而满脸的倦色。 “桃兄倒是未雨绸缪,三番两次拉拢于野,试图借他之手对付蕲州修士,谁想适得其反。幸亏青青与他有段交情,否则后果难料。” 三人随着羽新的话语声看去。 梦青青独自坐在几丈外,显然不愿参与这边的交谈。 羽新又道:“于野为人机敏,生性多疑。倘若过度与他示好,反而遭致猜忌。桃兄便是操之过急,适得其反。” 何清念与安云生点了点头,道—— “他出身卑微,家境贫寒,就是一个目不识丁,没有见识的山里人。而他走出大山,也不过短短两年,却今非昔比……” “由此可见,你我的猜测没有错……” “两位兄长与罗师弟,听我一言。” 羽新提醒道:“既然你我与宝物无缘,以后休得再提此事,不然害了于野,也害了青青,切记!” 三人再次看向梦青青。 梦青青依然没有理会几位道兄的对话,兀自默默看向远处的海船。 她虽然沉默不语,神色淡然,却心绪如潮,久久难以平静。 她明白羽新师兄的苦心,也明白几位道兄的期待,却没人懂得她的难处,体谅她的尴尬与无奈。 自从坤水镇遇见于野,她便奉命去讨好对方。她即使不愿违心行事,也只得被迫服从。虽说道门亡了,师训尚在,门规尚存,羽新依然是她的师兄。从那一刻起,于野便在几位同道的算计之中。而结果如何呢,于野或许不明真相,却已有了戒心,并对她渐渐疏远。而回头想来,他固然为人谨慎,少年老成,甚至有些木讷无趣,却不失善良质朴,以及对她的体贴关照。与他相处的日子,竟是她最为轻松快乐的时候。轻松可以那样简单,快乐也可以那样的纯粹…… “伙计,你倒是添把柴火啊!” 随着归元子的抱怨声,于野捡起一根木柴丢入灶下。 海滩上,冒起一缕炊烟。 归元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拿起酒坛子。酒坛子底朝天,几滴酒水可数。他随手扔了空酒坛子,催促道:“伙计,拿酒来——” 没有回应。 于野拿着一根吹火筒,专心致志的吹着灶下的柴火。 归元子瞪起双眼,不满道:“小子,你欠我的人情,当有所感谢,再来一坛酒,你我算是扯平!” “人情?” “我帮你痛骂桃疯,难道不是人情?” “我也帮你解了离魂散的毒呢!” “你小子没良心……” “罢了,再送你一坛酒,遇到一位活了数百岁的老人家也是不易!” 于野丢了吹火筒,翻手拿出一坛酒。 “呵呵!” 归元子一把抢过酒坛子,乐道:“什么数百岁啊,我是吓唬人呢,不然那几个小东西揍我一顿,我这把老骨头可经受不起。” 他亲口说过的话,转眼否认,且云淡风轻,自然而然。 于野又拿出一坛酒。 “哎呦,你小子今日变得大方了!” “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说出你此前所见,这坛酒便归你了。” “此前所见?海岛南端的那个山洞?” “嗯!~” “成交!” 归元子抢过酒坛子,美滋滋道:“呵呵,这是我在大泽饮过最好的酒!”两坛美酒到手,他心满意足道:“岛上的山洞为天然而成,略加改造,便成了洞府,或有海外修士在此隐居修炼,却早已人走室空。” “你当时查看的石刻,有何所指?” “起初没看明白,后来想起一种古体文字与石刻相仿,隐居的修士或也不解其意,便刻在石壁上。” “你懂得古体文字?” “略知一二。” “那文字何意?” “你之所问,与山洞无关。再加两坛酒,不得讨价还价。” 归元子突然诡秘一笑,伸出两根手指。 于野只得再次拿出两坛酒。 归元子忙将酒坛子抱在怀里,神秘兮兮道:“据我所知,石壁所刻,乃是一段偈语。” “嗯……往下说啊!” 于野期待道。 “说了啊!” 归元子眨巴双眼,笑容里透着狡狯之色。 “那段偈语……” “再加十坛酒。” “你刚刚拿了两坛酒,什么也没说,却又加十坛酒,老道你耍赖!” “告知你偈语的由来,作价两坛酒,而欲知偈语的详细,作价十坛酒。买卖随意,你岂能诋毁我老人家的清誉呢?” “哼!” 于野愤然起身。 他身上藏的美酒虽多,却架不住归元子的惦记。而照此下去,用不了几天的工夫,数十坛美酒便要被这个老道骗得一干二净。 既然石壁所刻为古体文字,何不请教蛟影呢。蛟影也是高人,说不定认得那段偈语。 于野想到此处,转身循着海滩疾行而去。 归元子依旧搂着他的四坛酒,乐呵呵的自语道:“这小子看似浓眉大眼,实则是个木头疙瘩。十坛美酒换取一段真言,天下哪有这般便宜……” 施展轻身术,十余里转瞬即至。 于野再次走入海岛南端的洞穴之中,却是一脸的愕然。 石榻旁边的石壁上刻着一行古怪的字符,曾经为他亲眼所见。而此时的石壁上,什么都没有,显然已被人抹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翌日。 午后时分。 海边响起一阵吆喝声,陈家的海船缓缓离开岸边。接着,众人上船,“哗啦”扯起船帆。随着海风吹来,船帆推动着海船往南而行。 片刻之后,海岛已被甩在身后,海船渐渐加快去势,船上的众人举手欢呼。 几经重创的海船,被困荒岛多日,得以修复之后,如今终于再次扬帆启航。 于野站在船头吹着海风,也不禁露出笑脸。 此番遇难,陈家子弟仅仅轻伤两人,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不过,甘行与裘远之死,还是让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于野!” 梦青青走到身旁,手里拿着一个斗笠。 于野接过斗笠,点头致谢。 甘行与裘远不在了,空下的舱室改由于野与桃疯居住。女儿家倒是心细,梦青青专门去了船舱拿回了于野的斗笠。 对于两位蕲州修士的死因,阿虎心知肚明,却不便过问,只说海船偏离了航道,或许两个月之后方能抵达蕲州。 于野吹够了海风,转身往回走去。 梦青青与他并肩而行。 船楼下的舱室门前,桃疯坐在一个凳子上,怀里抱着一根木棍。羽新、何清念、安云生与罗尘,则是站在一旁陪着他欣赏海上的风景。 桃疯见于野走来,低头躲避。羽新等人也是神情尴尬,心绪莫名。 于野与梦青青摆了摆手,径自走入自己的舱室。 梦青青面对几位道门弟子的注视,脸色微微一红,默默转身走开。 舱室正是甘行的住所,如今换了主人。 于野将斗笠挂着舱壁上,掀起榻上的褥子扔了,复又铺上一张兽皮,然后“砰”的关上木门,抬手打出禁制封住了整个舱室。 舱室虽小,却远胜于船舱的拥挤与嘈杂。接下来行程尚远,安心修炼便是。 于野蹬掉靴子,在榻上躺了下来。 识海中,响起蛟影的话语声:“如你所言,归元子必为高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阅人如阅川 海船再次启航之后,继续顺风南下。 转眼过去了半个月。 这段日子里,于野一直在忙着修炼。 他修炼的不是《天罡经》与七杀剑气,也不是《天禁术》,而是源自于《天地九遁》的《神龙遁法》。这是蛟影的心血所在,也是他期盼已久的一个神通。 没有了破甲符,仅剩的四张土遁符成了他保命的唯一手段。于是他更为期待《神龙遁法》,期待着拥有一个不仅能够保命,还能帮他克敌制胜的神通。 至于《神龙遁法》的威力如何,不得而知,而修炼的艰难,却超出了想象。如今已持续修炼的十多日,没有一点进展。求教于蛟影,蛟影也一时弄不清缘由。他只能归咎于自己的驽钝,唯有潜心苦修而勤勉不怠。 每日修炼之余,他依然帮着归元子刷锅洗碗。 种种迹象表明,归元子是一位高人。当一个高人的伙计,未尝不可。况且于家村也有敬老爱幼的习俗。 不过,那位高人总是一个无赖的模样。 “砰、砰——” 有人敲门。 于野无奈的睁开双眼。 “伙计,开门——” 怕什么,来什么。门外响起的话语声,很是理直气壮,却无赖而又蛮横。 于野抬手一指,撤去了禁制。 木门“咣当”打开,归元子走了进来,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嘀咕道:“此处甚好、此处甚好……” “何事?” “我惦记我的伙计,来串个门,不成么?” 于野置之不理。 自从他搬到船楼上,归元子隔三差五便跑来一趟。而来了之后,便赖着不走。说是看望伙计,实则是另有惦记。 “哎呀,我老人家亲自登门,你小子应当有所表示啊!” 归元子径自坐在凳子上,满脸的期待之色。 于野像是没听见,不为所动。 归元子却是执念不改,提醒道:“你譬如……拿出美酒款待一番,我老人家最是喜欢了!” 于野忍不住道:“我身上藏着一座酒窖,也架不住你这般索取。” “哎呀,你小子别这么小气。一坛酒,我老人家只要一坛酒,如何?” “没有!” 归元子再次遭到拒绝,顿时急了,伸手一拍桌子,吼道:“我已这般低三下四恳求,你让我老人家还能怎样?” 于野每日去船舱刷锅洗碗,忙完了便走,不再与归元子交谈,也不再旁敲侧击试探他的底细。归元子竟然大为失落,索性追过来纠缠。当然他惦记不是于野,而是于野身上的美酒。 “老道,你是在求我,还是吓唬我?” 于野不甘示弱,翻着双眼道:“你不妨动手强抢,或能如愿也未可知。” “咦,你小子……” 归元子吹胡子瞪眼,便要发作,却又摆了摆手,大度道:“罢了,我老人家今日有问必答,便遂了你小子的鬼心思。老价钱,一句话一坛酒,来吧——” 于野却摇了摇头,道:“无话可问!” 归元子的脸色一僵,意外道:“你怎会无话可问呢,尽管向我老人家请教,天文地理、鬼神之术我无所不知,你小子今日撞大运了,呵呵!” 于野似乎有所心动,迟疑片刻,翻手拿出一坛酒。 归元子急忙起身抢过酒坛子,乐呵呵道:“你小子想问什么呢……” “请回吧!” “哦?” “我念老人家可怜,送出最后一坛酒。下回你便是躺在地上耍赖,也休想得逞!” “呵呵,下回再说不迟哦!” 归元子根本不将于野的告诫放在心上,抱着酒坛子走了出去。 “老滑头!” 于野嘀咕一声。 他已被归元子骗去了十余坛酒,却什么也问不出来。而老道也吃透了他的脾气,总能诡计得逞。 于野伸腿下榻,穿上靴子。 既然修炼没有进展,又被归元子扰乱了心思,且去甲板吹吹风。 走出舱室,甲板上仅有几个陈家子弟。未见桃疯与羽新等人的身影,或许上回杀了甘行与裘远之后,各自分了灵石,正在忙着修炼。 看天色,应为午后时分。 于野信步走到船头,昂首远眺。 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漂浮着片片白云。乘风破浪的海船犹如行走云天,不由得使人念头澄澈而心境悠然…… “于野!” 有人匆匆走来。 阿虎,依然举止洒脱,只是脸上多了风霜之色,眼光中透着一抹倦意。 于野拱了拱手,招呼道:“少东家!” 阿虎连连摇头,抱怨道:“哎呀,我不将你当作高人,你又何必与我见外。” “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请看——” 阿虎手中拿着一张兽皮,上面画着海水、岛屿,以及看不懂的图形。他分说道:“此乃陈家祖传的海图。据其所示,海船已远离了原有的海路,虽然途中不断调整航向,如今依然偏离千里之远。这条航道极为陌生,难保不出意外,你我唯有同舟共济,方能顺利抵达蕲州!” “嗯!” 于野不喜欢承诺,或是豪言壮语。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阿虎的请求。 阿虎松了口气,又道:“烦请转告另外几位高人,我阿虎感激不尽!”言罢,他躬身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此前海上遇到状况,他找桃疯等人商议,如今仅仅是有所担心,便找于野求助。这位少东家的转变,也许意味着更多的变数。 而于野并未答应他最后一个请求,只能含笑不语。 几位道门弟子,均为心高气傲之辈,如今又闹翻了脸,岂肯听从他的转告。 于野在船头溜达片刻,往回走去。 启航之时,乃是七月下旬。如今离开大泽两个多月,已是秋末时分。天气已渐渐转冷,海风也多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两个汉子与于野打着招呼,他也报以笑脸举手致意。 在陈家子弟看来,他这个高人虽然身手不凡、神通广大,却又年纪轻轻,整日刷锅洗碗,与归元子拌嘴斗气,与寻常的少年没有什么不同。比起几位道门弟子,大伙儿更喜欢与他打交道。 在甲板上转了一圈。 于野走到船楼下,正要返回住处,隔壁舱室冒出一位女子,冲着他轻声道:“过来坐坐呀——” 竟然是梦青青。 出门透口气,也能遇到她,过于凑巧了! 于野连忙摇头:“不了!” 梦青青又道:“我有话说。” “哦……” 于野稍作迟疑,抬脚走了过去。 梦青青的舱室位于船楼右侧,大小摆设与于野的住处相同,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还多了淡淡的花香。 “坐吧!” 梦青青伸手示意道。 于野坐在凳子上,却见梦青青坐在榻上,与他近在咫尺、面面相对,他禁不住扭头躲避,局促道:“有话请说。” “唉——” 只听梦青青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不肯信我,我只想问问你,抵达蕲州之后,你有何打算?” 于野随声答道:“找家仙门栖身。” 梦青青眼光一闪,期待道:“我也正有此意!” “你……你的几位道兄呢?” “阅人如阅川,说起来,几位道兄并非坏人……” “你若无事,告辞了!” 于野不等梦青青将话说完,起身便走。 梦青青并未挽留,轻声自语道:“谁想道门多风雨,不及家中两亩田。我已十多年未曾回家……” 她手中多了一个草叶编织的虫儿,却已泛黄枯萎。 于野没有回头,匆匆走出门外。 返回住处,“砰”的关上门。蹬掉了靴子,坐上床榻,盘起双腿,稍稍定神,缓缓闭上双眼。 他不愿掺和梦青青的私事,更不愿与几位道门弟子有着过多的牵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要专心修炼《神龙遁法》……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二十多日。 船上的汉子们,已换了厚厚的秋衣。而海风更为凛冽,便是待在船舱内也能感受到初冬的寒冷。 “砰、砰——” 随着敲门声传来,有人叫喊—— “伙计,开门!” 于野睁开双眼,却并未理会门外的动静,而是怔怔坐着,神色郁闷。 修炼至今,《神通遁法》依然没有丝毫的进展。据蛟影的猜测,由她改进的《天地九遁》为金丹修士的修炼法门。而他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想要修炼如此强大的遁法着实勉为其难。却又不能为了迁就他而简化功法,否则《神龙遁法》徒有其名。 究其缘由,还是他的修为太弱了! “砰、砰——” 敲门声再次响起,归元子的叫喊声也更为急切—— “伙计,快开门——” 于野抬手撤去禁制。 木门打开,随着呼啸的寒风闯进一个人影,正是归元子。他周身裹着厚厚的袍子,搓着双手抱怨道:“迟迟不开门,你想冻死我老人家!” “哼!” 于野忍不住哼了一声,道:“眼下的时节,冻不死人!” 归元子竟然瞪起双眼,煞有其事道:“我老人家若是冻死,你偿命?” “你……” 于野无从反驳,恼怒道:“老道,你今日休想骗我的酒!” “咦,我何时骗过你小子的酒?” 归元子也恼怒起来,大受屈辱的样子。 于野气急无奈,索性扭过头去。 又听道:“我今日是拿宝物换酒来了,瞧瞧啊——” 于野依旧不予理会。 归元子却凑到近前,神秘道:“你小子听着,你的剑气、禁术与护体术固然不俗,却对付不了真正的高手。而有了我老人家的宝物,便没人杀得了你。机缘难得啊,只要十坛酒……五坛……三坛……两坛酒,买卖成与不成,你小子倒是看看啊!” 于野慢慢回头一瞥。 归元子手里拿着一块皱巴巴的破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数百个字符,其中三个大字甚为醒目:化身术。 于野伸手一把抢过破布便要扔出去,忽听识海中蛟影出声—— “且慢……” 第一百二十七章 风雨如晦 于野坐在榻上,面前摆放着一块布。 两坛酒,换的一块布。 一块皱皱巴巴的破布。 看起来,更像是一块抹布,两尺见方,油污斑斑。其质地却为丝绢,薄而坚韧,上面用炭笔写了数百上千个字符,还有三个醒目的大字,化身术。 这段日子以来,归元子为了骗取美酒,用尽了各种手段。所谓的化身术,难道不是他骗人的? 蛟影却竭力促成了这笔买卖。 于野相信蛟影的眼光,却又为之疑惑不解。 “高深的功法,怎会写在一块布上呢?” “这或许是归元子隐匿身份的一个手段。法诀也不似作伪,其中的几句口诀,似曾相识……” “你懂得化身术?” “我曾研修过分身术,尚未入门。归元子的这篇化身术,或与分身术有关……” “何为分身术,又何为化身术?” “顾名思义,一身分两身,便是分身术。据传,修为大乘者,可分身千万,乃是无上神通。至于化身术,或为源自分身术的一个法门。其虚实难辨,有假身化身之妙,修炼入门倒也不难。究竟如何,你大可一试!” “倘若法诀为真,老道岂肯仅换两坛酒?” “高人行事,不可揣测!” “我也明知他是位高人,却总当他是个江湖骗子!” “高人不拘于行,不束于言。你当他是骗子,他当你是傻子。你且将《神龙遁法》暂放一旁,尝试修炼化身术……” 便如蛟影所说,遑论化身术真假如何,且尝试修炼,自见分晓。 于野记下破布上的法诀,逐字逐句加以揣摩,再有蛟影的详细解读,几个时辰之后便已谙熟于胸,遂着手修炼…… 又是十多日过去。 算起来,离开大泽已三个多月。而海船依旧昼夜航行,茫茫的大海看不到尽头。 不过,船上的日子倒还平静。桃疯的腿伤痊愈之后,像是换了个人,不仅拿出丹药送给陈家子弟,并与几位道门弟子参与行船值更的重任。也许是痛定思痛,让他有所醒悟,也许是想弥补之前的过失,以免重蹈覆辙而悔之晚矣。 于野每日刷锅洗碗之余,便是忙着闭门修炼。当然,还要应付归元子的纠缠。自从拿出一块破布记载的《化身术》,那个老道串门的借口更加理直气壮,他也每每如愿以偿,怀抱着酒坛子满意而归。并非于野甘心受他蒙骗,而是破布上的法诀为他带来了意外之喜。曾经令他质疑的《化身术》,像是为他量身定制,不仅入门简单,而且修炼了十多日便已初见成效。 “笃笃——” 敲门声响起,不似归元子的粗暴,反而略显迟疑。 于野尚在舱室内静坐,抬手撤去禁制。 便听门外有人道:“于兄弟……” 竟然是桃疯? “请进!” “这个……不便相扰。” “哦?” 于野抬脚下榻,穿上靴子,起身的刹那,微微愕然。 床榻上,坐着另外一道人影,衣着相貌与他一般无二,只是周身罩着淡淡的光芒,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转瞬之间已如同幻觉般的消散无踪。 那便是化身之术所呈现出的假身幻影? 归元子终于说了一回实话,他的《化身术》着实高明,不仅修炼简单,而且上手极快,虽然不知真正的威力如何,其价值绝非几坛美酒能够相提并论。 于野打开木门。 桃疯站在门外,神情如旧,却少了张扬,多了沉稳。只见他举起双手,躬身道:“于兄弟,桃某有错,给您赔个不是!” “啊……” 于野始料不及,忙躬身还礼:“桃兄,不必如此!” 桃疯却郑重其事,道:“出门在外,你我便有桑梓之情,此去祸福难料,还望于兄弟多多关照。桃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另外几位道友无恙,来日若有一人返回故里,我大泽道门振兴有望啊!” 于野不知如何应答,默默点了点头。 “呵呵!” 桃疯释怀一笑,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羽新、何清念、安云生、罗尘出现在甲板上,纷纷与他举手致意。回头又见梦青青站在船楼前,左顾右盼而神色莫名。 于野退回舱室,关上木门。 他与桃疯等人并无恩怨纠葛,倘若对方能够坦诚相待,他也乐于放下成见。 于野坐在榻上,手上多了一块破布。 短短几日,布上的破布字迹已看不清楚。这篇《化身术》,应为归元子随手写就…… “砰、砰——” 再次有人敲门。 紧接着“咣当”一声,门已打开,归元子闯了进来,伸手道:“哎呀,我老人家肚里的酒虫又闹腾了,快快救命!” 于野翻着双眼,拿出一坛酒。 “再来一坛啊!” “没了!” “哼,我已偌大年纪,还能让你小子孝顺几回。改天等我死了,便没人向你讨酒了……” 归元子抢过酒坛子转身离去,嘴里却唠叨不停。 他便像是一位山村里的长者,与小辈发泄着不满,而言语神态之中,又似乎透着不舍与牵挂之情。 于野正要关门。 忽然一阵寒风涌入舱室,几点雨水落在身上。 于野抬脚走出门外,却见昏暗的天光之下,乌云翻卷,一片雨雾迎面而来。转眼之间,风急雨骤。他急忙转身躲避,忽听有人大喊—— “蕲州……前方便是蕲州……” 蕲州? 海船航行至今,已三月有余,却途中耽搁多日,怎会突然到了蕲州? 于野抬头张望。 桅杆的顶端,有个汉子坐在船帆之上。只见他瞭望之余,兴奋大喊:“诸位且看——” 与此同时,远处闪过一道雷光。 透过雨雾看去,雷光之下隐约出现一座小岛,遂又消失在风雨之中。 与此同时,桃疯等人与陈家子弟也纷纷跑上甲板。 在海上航行已久,难得遇上海岛。不管是否抵达蕲州,至少表明蕲州已相去不远。 众人在甲板上欢呼雀跃,在风雨中翘首远眺。 耗时三个月的航程,即将抵达彼岸。途中的枯燥与苦闷、惊恐与忧虑,在这一刻得以尽情释放。 于野也不禁面露笑容。 莫问前途,且看彼岸在即。风雨如晦,新的征程就此开始。 而正当此时,风雨之中又闪过一道亮光。 众人尚在喜悦之中,并未在意。 于野却是心头一沉。 转瞬之间,亮光由远而近,转而盘旋在海船之上,呈现出一位中年男子的身影。 一位踏着飞剑的修士? 众人目瞪口呆。 与之瞬间,话语声在半空中炸响—— “尔等听着,即刻停靠齐门岛。胆敢抗命不从,格杀勿论!” 中年男子的话语声加持了法力,震得船上众人的耳朵嗡嗡直响。而他出声之后,并未离去,仍在半空中踏剑盘旋,显然要一路随行押送。 此前所见,应该便是齐门岛无疑。 刚刚沉浸在喜悦中的陈家子弟,顿时不知所措。桅杆上的汉子也慌忙溜下甲板,犹自满脸的惊慌。 于野稍作忖思,顺着一旁的木梯走上船楼。 桃疯、羽新等道门弟子,也随后跟了过来。 阿虎与几位陈家子弟站在船楼之上,各自早已被风雨浇透了身子。 阿虎本人则是脸色苍白,双手扶着船舷。他一边带着绝望的神情盯着半空中的男子,一边压低嗓门道:“遇上海贼了……” 于野愕然不已。 那踏剑的男子,分明是一位筑基修士。而修道高人,竟然充当海贼?” 便听身后有人传音:“据说蕲州沿海一带,有不良散修为非作歹,果不其然,今日大祸临头也……” 于野回头看向羽新与桃疯等人,转而传音问道:“阿虎,接下来你将如何?” “我又能如何?” 阿虎擦了把脸上的雨水,苦涩道:“唯有听从那位高人的吩咐,不然我船上的兄弟性命难保!” 他常年在海外奔波,见多识广。船上虽有七位来自大泽的炼气修士,却均非筑基高人的对手。而前方的海岛上,或许还有更多的蕲州修士。正如所说,此番大祸临头也。 又听羽新道:“阿虎与他族中的兄弟或许无妨,只怕你我凶多吉少……” 罗尘道:“唯有一拼……” 羽新道:“如何拼得过筑基高人……” 何清念道:“此前躲过风暴,便有此一劫……” 安云生道:“请桃兄决断……” 桃疯抬手打断几位道友,沉声道:“于兄弟,这一回我听你的。” 船楼上又多了一道娇小的身影,竟是梦青青,跟着出声道:“于野,我也听你的!” 众人齐齐看向于野。 而于野的眼光掠过风雨中的一张张焦虑的面孔,他没有吭声,转身走下船楼,直奔船舱而去。 船舱的伙房内,归元子竟然躺在褥子打着瞌睡。 于野凑到近前,低声道:“此番遭遇大难,请归元道长出手相助!” “呼——” 归元子酣睡不醒,鼾声不断。 于野伸手摇晃,急声唤道:“道长、道长——” “谁呀……” 鼾声停了,而归元子依然躺卧不起、醉眼朦胧。 于野忙道:“蕲州修士劫持海船前往齐门岛,请您老人家出手……” “请我老人家喝酒?拿来——” “我是说……” “呵呵,我老人家醉生梦死,不自觉也,呼……” 归元子仿佛真的醉了,醉得神志不清,话语颠倒,遂又闭上双眼,悠悠扯起鼾声。 于野后退两步,叹了口气。 不管这个老道是否酒醉,他摆明了不管船上众人的死活。 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苟活 风急雨急。 海浪翻涌。 昏暗的天光下,海面上出现了一座小岛。 齐门岛。 阿虎查看了海图,齐门岛属于齐国,乃是远离本土的一座孤岛。有关岛上的状况,暂且无从知晓。 不过,那座陌生的小岛已愈来愈近。 半空之中,那位蕲州修士依然在踏剑盘旋。 海船的船楼上、甲板上,站着一道道人影,任凭风吹雨打,各自盯着前方的小岛,猜测着即将到来的厄运。 于野与桃疯、羽新、何清念、安云生、罗尘站在一起。 当凶险降临的时候,曾经的争执与纠纷不值一提。彼此同为大泽的道友,依然要共同面对强敌。又能否渡过这场危机,或许只能听天由命。 “生死在天,事在人为吧!” 于野自言自语道。 桃疯等人不再自作主张,而是许诺以他马首是瞻。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在抵达齐门岛,摸清蕲州修士的底细之前,他亦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担负着船上众人的生死命运。 生死在天,事在人为。 这句话,透露出他的无奈,也是他给几位道门弟子唯一的交代。 本以为归元子乃是此次航行的最大变数,于是在危急关头向他求助。谁想他醉生梦死不自觉也,又怎会在乎他人的生死安危。 倘若甘行与裘远尚在,或能引为援手。而桃疯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那两位炼气高手绝非良善之辈。 “砰——” 随着一声闷响,众人身形晃动。船帆“哗啦”落下,一支船锚“扑通”落入海水。 海船搁浅在海滩上,岸边尚有十余丈远。 “所有人下船!” 半空中的男子叱呵一声,往下落去。 岸上多了几道人影,是个五个相貌凶狠的汉子,虽是凡俗装扮,却均为炼气五层以上的高手。 右手方向的百丈之外,另有一条大船。 而无论是那五个汉子,还是停泊的大船,或远处的山林,以及陌生的海岛,皆笼罩在浓重的雨雾之中。 “砰——” 又是一声闷响,船舷放下一个竹梯。 阿虎率先下船。 众人紧随其后。 “扑通、扑通——” 于野也跟着翻过船舷,顺着木梯跳入齐腰深的海水中。溅起的浪花夹杂着风雨浇了他一头一脸,身上的衣衫更是浇得湿透。他浑不在意,慢慢趟着海水走向岸边。 众人相继上岸。 五个蕲州修士虎视眈眈,神色不善。 从半空中落下的中年男子则是站在一块礁石上,冷冷出声道:“船上二十八人,如今只见二十七人……” 这位筑基修士押送海船而来,早已摸清了船上的虚实,倘若有人藏匿不出,根本逃不过他强大的神识。而他话音未落,便听有人喊道—— “尚有一个伙夫……” 一位老者出现在船舷上,尚自招手示意,忽然脚下趔趄,一头栽了下来。几个陈家子弟伸手去接,人已栽入水中。将其搀扶起来,呛得他连连猛咳:“咳咳……” 于野回头看向归元子,禁不住锁紧了眉头。 那个老道又在装疯卖傻,难道他真的忍心看着众人落难而袖手旁观? “船家与船夫就此止步!” 便听中年男子再次出声,遂又抬手指向一片空地,不容置疑道:“六位外来的修士,交出纳物戒子与随身的法器,去那边等候发落——” 众人聚在岸边,皆不知所措。 人群中的几位道门弟子,面面相觑、神色惴惴。 而对于修士来说,交出纳物戒子,便意味着束手就擒,最终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船上的修士并非六位。 而中年男子已没有了耐性,冲着几位道门弟子叱道:“你、你……还有那位女子,都给我滚出来——” 桃疯等人知道躲避不过,只得奔着指定的空地走去,却又禁不住看向于野,一个个神色莫名。 于野站在人群中低头不语,置身事外的样子。再加上他故意收起护体法力,任由海水、雨水浇透了身子,并施展了隐匿修为的法门,即使蕲州的筑基高人也看不破他的身份。 反观几位道门弟子,衣着打扮与众不同。尤其梦青青身为女子,始终以法力护体。倘若大祸临头,也只能说祸起有因。 “生死在天,事在人为,唉——” 桃疯似乎明白了于野的那句话,轻声叹道:“桃某不甘心呐……” 以此同时,中年男子再次叱道:“尔等聋了不成,交出纳物戒子!” 桃疯停了下来。 凄风冷雨中,几位同伴跟着他惶惶而立。 中年男子站在礁石上,依然盛气凌人。五个蕲州的炼气高手环绕四周,所持的短剑闪烁着冷冷的光芒。 桃疯回过头来。 人群中的于野没有理他,而是默默看向一旁的归元子。他所期待的高人,竟然坐在泥水中,耷拉着脑袋,嘴里发出轻轻的鼾声。 桃疯黯然摇头,转而傲然一笑:“呵呵……” 谁料笑声未落,忽听有人传音—— “桃兄,退后!” 桃疯却昂首挺胸,慨然道:“事关我大泽道门荣辱,桃某宁死不退!” 中年男子等着收取纳物戒子,不想眼前的外来修士竟敢当面顶撞,他的脸色一沉,抬手祭出一道剑光。 “无知小辈,找死……” 桃疯不甘示弱,抓出飞剑挡在身前,并大吼一声:“诸位道友,毋宁死,不苟活,拼了——” 中年男子与他相隔不过两丈,凌厉的剑光倏然而至。 而凭借桃疯的修为,又如何抵挡筑基高人的悍然一击。正当他拼死之际,忽然一股力道将他离地扯起,遂即一道青色的龙影闪现,却还是晚了一步。只听“砰”的大响,尚未成形的龙影涣散,紧接着他护体法力奔溃,肩胛“噗”的炸开一个血洞。他惨哼一声飞了出去,而身旁还有一人,竟是于野在危急关头救了他一命…… 中年男子勃然大怒,吼道:“一群不识好歹的东西,尽数杀了——” “扑通——” 桃疯摔在地上。 于野随他倒地翻滚,满身的泥水,尚未爬起,又张嘴喷出一口热血。 桃疯顾不得剑伤之痛,急忙伸手搀扶,动情道:“于兄弟……” 却见中年男子已带两个汉子扑向羽新、何清念、安云生、罗尘;另外三个汉子催动飞剑扑向这边的陈家子弟。 这是要将所有人斩尽杀绝啊! 于野一把推开桃疯翻身跳起,含血啐了一口。他看着惊慌失措的陈家子弟,以及杀气腾腾的蕲州修士,霎时一股绝望的悲愤充斥胸怀,转而恨恨道:“生死在天,事在人为!” 尚未踏上蕲州本土呢,生死已然降临。他已预知今日的凶险,未想凶险只在转眼之间。他不喜欢正面对敌,如今却逼得他不得不去直面生死。 两道剑光已到了几丈之外,两个汉子随后而至。 阿虎与陈家子弟惊慌后退。 与此同时,羽新等人已被中年男子带人围住。 “桃兄,去帮羽新——” 于野丢下一句话,闪身往前。法力所至,周身“砰”的炸开一团雨雾。而雨雾尚未消散,他人影突然消失。 桃疯伸手封住肩胛的剑伤,直奔羽新等人而去。 “砰、砰——” 两道青色的龙影凭空而出,迎头拦住了袭来的飞剑。两个汉子正要催动法诀,突然四肢僵硬步履艰难。同时地上冒出一道人影,屈指弹出两道无形的剑气。“噗、噗”血光迸溅,两人一头栽倒在地。 于野刚刚偷袭得手,一道剑芒闪电而至。 他躲避不及,急忙双手齐出,一道龙影盘旋左右。而他刚刚祭出天龙盾,便听“轰”的一声巨响。龙影瞬息涣散,反噬的法力轰然而至。他抵挡不住,直直后退,两脚划过海滩,两道泥水飞溅。 与之瞬间,一道人影凌空跃起。 那个筑基修为的男子竟然舍弃了羽新等人,直奔他扑了过来。也许同伴被杀让他恼羞成怒,狞笑道:“呵呵,想不到我看走了眼,此处躲着一个炼气三层的鼠辈!” 这一刻,于野相信他有逃命的本事。而他却不敢逃走,否则来自大泽的所有人必将葬身此地。今日他不得不直面生死,也不得不面对一位穷凶极恶的强大对手。 于野后退之际,脚尖一点,蹿起身形,便想远离海滩。 他是怕殃及陈家子弟,也想让桃疯等人全力对付三位蕲州修士。而他尚未转身,已被凌厉的杀机所笼罩,随之一道剑光到了面前,再要躲避为时已晚…… “轰——” 一声震响,剑光透体而过,竟未见血迹,只有一道淡淡的人影消失在风雨之中。 中年男子以为得手,落下身形,却微微一怔,遂脸色一变。一道无形的杀气突如其来,“砰”的击破了护体法力。他慌忙闪身躲避,谁想又一道杀气“噗”的洞穿了他的后背。他惊怒交加,催动飞剑劈向身后。 “砰”的一声,人影踉跄。 果然是那个炼气三层的小子,从地下冒出来偷袭。他施展的竟然是剑气,难怪威力如此惊人。 中年男子驱使飞剑,便要趁势杀了于野。 那小子的剑气固然厉害,却修为不济,只要多加小心,定能杀之后快。 正当催动杀机之时,忽然一道道禁制从四面八方飞来。 中年男子顿时手脚迟缓,身形难以自如。他被迫召回飞剑,亟待斩断禁制的束缚。不料逃走的小子借机返回,屈指弹出两道剑气。他两眼中寒光一闪,张嘴喷出一口精血,周身威势猛然大涨,“咯喇”挣脱了四肢的束缚,借势催动飞剑挡住一道剑气,接着又闪身躲过另一道剑气,继而恶狠狠的迎头扑向那个狡诈可恶的小子。 于野错愕之下,已应变不迭,生死关头,他便欲再次施展化身术。 恰于此时,一道人影疾冲而至,趁着中年男子毫无防备,“噗”的一剑插入他的后心。他施展秘术挣脱了禁制,却已无暇催动法力护体。便是这小小的疏漏,使他遭到致命一击。 便听桃疯大笑:“哈哈,桃某杀了筑基高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齐门岛 便于此时,一道剑光盘旋而至,“噗”的扎入桃疯的胸口。他后退了几步,犹自大笑不止—— “哈哈……” 中年男子猛然转身,已是法力难继,翻手抓出一张符箓,便要发出最后一击。不待他祭出符箓,脑袋“砰”的炸开。他“扑通”摔倒在地,后背之上依然插着一把短剑。 “桃兄——” 于野祭出剑气再次得手,却见桃疯伤势惨重,便要过去查看,忽听一声惨叫传来—— “哎呀……” 二三十丈外,羽新等人围着蕲州修士拼杀。而没有了桃疯的相助,他与何清念、安云生、罗尘、梦青青竟然不是三个蕲州修士的对手。稍不留神,梦青青倒在地上。对方趁机摆脱围攻,其中一人扑向羽新,一人挡住了何清念、安云生、罗尘,另外一人则是催动飞剑扑向陈家子弟。 剑光快似闪电,转眼间冲入人群,霎时血肉横飞,惨叫声大起。 于野无暇顾及桃疯,抬手抓出一张符箓,闪身化作一道风影冲破雨雾而去。 扑向陈家子弟的是个粗壮的汉子,正当他催动飞剑滥杀无辜之际,一道风影狠狠撞在他的身上。他顿时凌空飞了出去,“砰”的腰腹炸开,喷溅的污血染红了漫天风雨。风影骤然一停,尚未来得及查看陈家子弟的伤亡,又听两声惨叫传来。 羽新与罗尘相继倒地,仅剩何清念与安云生苦苦抵挡两个蕲州修士,却已是手忙脚乱而险象环生。 于野早已是心急火燎,怎奈分身乏术,只得再次祭出一张御风符,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一个汉子剑光劈向安云生,安云生挥剑抵挡,“砰”的短剑脱手,他忙祭出两张离火符。谁料火光炸开,凌厉的剑光再袭来。他被迫抓出一把长剑,“锵”的剑锋折断,他顿时手臂巨震,禁不住脚下趔趄。忽又光芒一闪,四肢已被法力束缚。正当他绝望之际,一道青色的龙影倏然而至,“砰”的挡住了剑光,而已扑到近前的汉子却扑倒在地,眉心的血洞喷出一道污血。 与之瞬间,龙影消失,风雨中冒出一人,正是跌跌撞撞的于野。 便听何清念大喊:“贼人逃了——” 与何清念交手的汉子,极其强悍,而同伴的相继死去,已使他斗志全无,又见于野前来相助,遂转身逃向远处。 “追——” 于野大喊一声,身形摇晃。 有人上前搀扶,竟是羽新,嘴角挂着血迹,竟也摇摇欲坠。 “有无大碍?” “除恶务尽——” 何清念到了面前,焦急道:“快追——” 于野抓出两张御风符交给两人,又拿出一张御风符拍在自己的身上,各自离地蹿起,化作一阵清风急追而去。 蕲州修士逃走的方向是山脚下的一片树林,与海滩相隔百丈之远。不过转瞬之间,他已冲入树林之中。林子的尽头,为山脚所在,有个隐秘的洞口,还有一道木门封住了洞口。他急匆匆推开木门大喊:“苗七……” 他或在呼救,或是提醒同伴逃走,而他刚刚喊出同伴的名字,后背炸开一个血洞,却只是将其重创,未能一击必杀。而两道快如疾风般的人影扑了过去,“噗、噗”两剑将他砍翻在地。 一个精壮的汉子跳了出来,怒喝:“何人在此放肆……” 已现出身形的羽新与何清念首当其冲,二话不说挥剑便砍。 汉子抬手祭出一道剑光,“砰”的一声将羽新、何清念震得倒飞出去。又是一位炼气八九层的高手,即便两人合力也难挡对方的强横一击。 同时现出身形的于野逆势而上,掐动剑诀屈指一弹。 谁料他屈指连弹,竟毫无动静。他体内的法力已渐趋耗尽,再也施展不出一记剑气。 汉子近在咫尺,挥剑冲他劈来。 于野不敢后退,抬手砸出两张降龙符,遂又拼尽最后一丝法力,双手掐诀而大吼一声:“困——” 汉子的剑光尚未落下,忽被光芒笼罩而来势一顿。 羽新与何清念尚在地上翻滚,各自口吐鲜血,却又拼命跃起,疯了般的扑过去。 于野伸手扯出青钢长剑。 却见光芒闪烁之中,汉子已倒在地上,而两人犹在疯狂劈砍,血肉飞溅…… 于野的脚下一软,长剑支地,“砰”的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片刻之后,羽新与何清念终于停下,皆满身污血,双双瘫坐在地。 而那个蕲州的汉子,早已血肉模糊看不清人样。 便于此时,响起急促的呼救声—— “恩人,救命呐……” 置身所在,是个山洞。 借助石壁上火把的亮光看去,山洞的一侧,堆放着杂乱的物品;另外一侧,为一圈木栅栏阻隔。栅栏内竟然挤着二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位中年男子透过栅栏在呼救,余下的众人也纷纷招手而神色期待。 羽新与何清念面面相觑,转而看向于野。 于野抓着长剑,艰难站起,却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羽新与何清念换了个眼色,相互搀扶而起,然后逐一打量着栅栏内的男女老少,出声问道:“各位缘何在此?” 中年男子忙道:“我乃船家,来自卫国,此番前往齐国,前日遭到贼人挟持来到此处。本以为必死无疑,谁想遇到三位恩人……” “此处共有几个贼人?” “七个。” “各位皆来自卫国?” “我等均为同船之人……” 于野转身往外走去。 他是怕洞内藏着贼人,或是高手。如今他没有一丝力气,便是一个江湖人也对付不了。先后施展了九道剑气,他已拼尽了全力。 洞外,雨依然在下。 于野坐在洞口旁的石头上,怀抱着长剑,后背倚着石壁,慢慢闭上双眼。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浸透了身子,他浑然不觉,心头却在微微战栗。 是拼杀过后的虚脱,是难耐冬雨的寒意。也许,是身不由己的惶恐,还有面对生死的无力…… “轰隆隆——” 一阵雷声远去。 于野抬眼望天。 冬雷? 不吉之兆。 村里老人说,冬雷震动,万物不成,天下大兵,盗贼横行。 而灰蒙蒙的天,突然多了一片红云…… 不,是一把红色的油伞。 于野蓦然一怔。 羽新与何清念已砸开栅栏,将囚禁的男女老少放了出来。 此时,有人走出山洞,撑起一把红色的雨伞,低着头冲他凝神端详。 是个女子? 女子身着红色的粗布衣裙,一块红色的布帕束起黑发,看上去二十五六的模样,相貌秀丽而落落大方。 于野禁不住抓紧了手中的长剑。 女子却嫣然一笑,腰肢一扭,脚步轻移,款款离去。 而她不仅红伞、红衣、红帕,便是脚下的绣鞋也是红的…… 于野摇了摇头。 那女子虽然相貌服饰引人注目,终究只是一个凡俗女子,所幸将她解救出来,不然难逃贼人的毒手。 不断有人走出山洞。 羽新与何清念也走了出来,一个腿上带伤,一瘸一拐,一个衣衫破烂,形色憔悴。而无论彼此,皆满身的泥水与污血。 “据船家说,他死了两位兄弟,若非今日遇到你我,或将死去更多的人。” “船老大拿出金银答谢,被我二人拒绝。待他搬回抢劫的货物,稍事休整之后,便启程前往齐国……” 此番遭遇强敌,这两人一改往日只会吹嘘的本事,皆凶猛异常,更是在危急关头联手除掉最后一个强敌。而另外几位道门弟子同样的舍生忘死,使得于野震撼之余暗生敬意。 “不知桃兄、罗尘与青青有无大碍,也不知陈家的伤亡如何。” “于兄弟,你我回去看看吧!” 于野拄着长剑站起来,跟着羽新与何清念往回走去。 穿过林子与一片山坡,便是海滩。 肆虐已久的凄风苦雨,竟渐渐停了。 刚刚逃出牢笼的一群男女,奔着左手方向的大船而去。而右手方向的海滩上,则是片片的血腥狼藉。 陈家子弟聚在一起,忙着救治伤患;安云生与罗尘并肩站在一起,皆满脸悲伤的样子…… 羽新与何清念皆脸色微变,急忙跑了过去。 于野无力奔跑,深一脚浅一脚的随后追赶。 安云生与罗尘面前的血泊中,趴着一具死尸。 死尸的肩胛炸开一个血洞,后背露出一截剑柄,正是那位筑基高人,早已气绝身亡。 而数尺之外跪着另外一人,竟然是桃疯,胸口插着一把短剑,兀自昂头瞪眼而咧嘴大笑状,却同样生机全无而亡魂远去。 “桃兄——” 羽新带着颤抖的嗓音低呼一声。 何清念则是“扑通”跪在地上,惨笑道:“呵呵,桃兄,你我兄弟尚未闯荡天下,你竟先走了一步……” 于野到了近前,两眼怔怔,“砰”的长剑杵地,默默叹息一声。 安云生两眼发红,哀伤不语。 罗尘的肩头带伤,应无大碍。他咬了咬牙,低声道:“羽兄,只怕青青也撑不住了……” “啊!” 羽新回头张望。 十余丈外的一块礁石下,坐着一个神色萎靡的女子,正是梦青青。 “青青——” 羽新转身奔了过去,不忘唤道:“于野——” 于野喘了口粗气,慢慢挪动脚步。 梦青青瘫坐地上,腰腹间渗出大片的血迹。她满脸的绝望之色,含泪道:“师兄……我气海已破,修为尽失……” “无妨、无妨——” 羽新几步走到了梦青青的身旁,俯身安慰道:“来日重新修炼便是,眼下疗伤要紧……” “不必了!” 梦青青摇头拒绝,举手示意道:“于野,这个送你——” 于野尚在几丈之外,急忙加快脚步。 却见梦青青一只手举着一个草叶编织的虫儿,一只手撩起腮边的乱发,含泪笑道:“于野,可还记得我送你的十里烟雨么?百年红尘梦断,十里烟雨平生,青鸾展翅九霄,清风一去……” 记得她最后一句,应为清风一去万里。而‘万里’两字尚未出口,她的嘴角突然溢出一缕血迹,遂带着凄绝而又释然的笑容软软倒下。 “青青、青青——” 羽新一把抓住梦青青的脉门,失声喊道:“傻丫头,你竟自绝心脉……” 于野的身形一顿,僵在原地。 自绝心脉,意味什么? 死! 梦青青宁愿一死,也不愿失去修为…… 便于此时,又听阿虎在大喊:“归元道长、归元道长——” 于野的心头大跳,身子晃了晃,强撑着挪动脚步,踉踉跄跄循声而去。而不消片刻,他犹如遭到雷击,“扑通”摔倒在地,却双手紧紧拄着长剑,而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 阿虎等人从泥水中抬起一位血肉模糊的老者…… 第一百三十章 不自觉也 归元子,死了? 山坡上,多了七个土丘,与一个土坑。 七个土丘,七个简陋的坟头。坟头下分别埋葬着五位陈家子弟,以及桃疯与梦青青。 土坑内,躺着归元子。 土坑旁边,坐着于野。 在他的阻拦下,归元子尚未安葬。他想独自陪着老道说说话,之后再亲手将他埋了。众人只当他悲伤过度,便也听之任之。 而他便这么坐着,任由黄昏降临,任凭海风呼啸,兀自默默低头打量。 归元子身上的泥水与血污已被擦拭干净,此时双目紧闭,且神态安详,俨然便是睡着了的模样。 “老道,你怎会死呢?” 于野轻声自语。 他虽然耗尽了修为,而神识尚在。他已将归元子里里外外查看多遍,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归元子是被飞剑穿透胸口而死,周身上下与五脏六腑已没有一丝生机。 而一位高人,怎会死在炼气修士的飞剑之下? 难道此前看走眼了,或是猜错了? “老道,且不说之前的诸般巧合,单说《化身术》。若非你传授的神通,我今日休想活命,船上的所有人亦将葬身齐门岛,这难道不是你的有意为之?此前你屡次谈论生死,莫非你未卜先知……” 于野拿出一坛酒放入归元子的身旁,接着又拿出一坛酒灌了一口。 他吐着酒气,苦涩道:“蛟影,你与我说实话,这个老道他是否诈死?” 识海中,响起蛟影的叹息声—— “唉,他生机断绝,魂魄尽散,剑伤也不似作伪,从未见过这般诈死之术。想必他已身陨道消,你莫悲伤难过……” “咕嘟、咕嘟——” 于野又是灌了几口酒,酒水洒在脸上,呛红了双眼,他猛的摇了摇头,道:“我不悲伤,也不难过。我与这个老道非亲非故,他传我一式神通,也骗了我二十多坛美酒。他不是说了么,改天等他死了,便没人向我讨酒了,他……他知道今日必死……” 归元子虽然装疯卖傻,而回头想来,他的一言一行,皆暗藏玄机。不过,他如今便躺在土坑里,却依然叫人看不穿、也猜不透。 “嘿,他并非什么高人,而是一个老江湖、老滑头、老无赖,不,他就是高人,他将你我都骗了……” 于野举起酒坛便是一阵猛灌,遂抬手一挥,土坑里多了一圈酒坛。他丢了手中的空酒坛子,再次拿出一坛酒,摇摇晃晃站起,惨笑道:“老道,这十坛酒送你路上解馋,我陪你最后痛饮一回!”他昂起头张开嘴,“咕嘟咕嘟”又是一坛酒见底。他“啪”的扔了空酒坛子,禁不住原地打转,已是满脸的酡红,一双眼更是透着血色。 “嘿嘿!醉生梦死,不自觉也……” 于野耗尽了修为,也无真气护体,根本承受不住酒水猛烈的劲道,只觉得头晕目眩而天旋地转。而他依然拿出了第四坛酒,眼光掠过一旁的坟头,禁不住怔了怔,然后又一次举酒猛灌。一坛酒尚未饮尽,他“扑通”跪在地上,竟双手抱头失声:“我已竭尽所能……我真的尽力了……” 他不愿看着陈家子弟受难,不愿看着桃疯与梦青青惨死,更不愿看着归元子不明不白的葬身此地,而他虽然拼尽了全力,却依然无力回天。正如所说,他不怕悲伤难过,却怕委屈、无助,更怕天地无情与命运的摆布。而他又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卑微无能。 或许,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看来,这个世间本该充满美好。而现实的残酷与莫测的命运,往往令他无所适从。即使他变得谨慎多疑,学会了阴谋算计,擅长了杀人之术,而他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也或许短短的两年以来,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经受了太多的苦难,使得压抑已久的他再也承受不来,亟待宣泄释放…… 正当他伏在地上昏昏沉沉之际,忽听有人说道—— “哭什么呀?” 于野挣扎转身,一阵头晕目眩,索性仰面朝天躺着,无力辩解道:“我……我没哭……” 隐隐约约,一片红云罩住了天穹。 不,是红伞,还有一个红衣女子。 女子似乎抿唇一笑,出声道:“这老儿怎么死了呢?” 于野随声答道:“飞剑所杀……” “我看未必呦!” 女子的话语声变得飘忽起来,便听道:“他也许是吓死的……到处招摇撞骗,怕人找他算账……” 吓死的? 谁被吓死的? 于野尚自糊涂,又听道:“人死了,何必留着臭皮囊……一把火烧了,帮他一了百了……” 与此瞬间,似有火光燃起。 于野的眼皮沉重,心神阵阵恍惚…… 当他睁开双眼,已是次日的清晨。 天边,旭日初升。海面上,波涛如旧。数十丈外的海滩上,可见一群陈家子弟,与熄灭的篝火,以及停泊在浅水中的海船。 却未见到那条来自卫国的大船,想必已起航远去。 于野慢慢坐起,脸色苍白、眼光无神。 他坐在一片山坡上,满身的污泥,四周丢着破碎的酒坛子。身后则是一排土丘,还有一个土坑。 于野的眼光一眨,忽然从宿醉中清醒过来,急忙翻身爬起,遂又目瞪口呆。 归元子,竟然没了? 土坑内,仅剩下一堆灰烬,与十几个破碎的酒坛子。而躺在其中的归元子,已然无影无踪。 “老道,你去了哪里——” 于野禁不住喊了一声。 却见羽新、何清念、安云生与罗尘从海滩那边走了过来。 羽新还是一瘸一拐,摇了摇头道:“你亲手烧了归元道长的遗骸,难道不记得了?” “我……我烧了老道的遗骸?” “唉,你昨日醉酒之后,悲号不止,我等不便劝说,谁想你又祭出一张离火符。火葬了归元道长也未尝不可,你不必介怀。” “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宿醉方醒,怎会记得昨日之事。” “有一红衣女子,是她……” “我等担心你的安危,始终在远处观望,并无他人靠近,更未见到什么红衣女子。” “不……昨日分明有一女子……” “卫国的海船已起航离去,船上倒是有几个女子,却没人在意。于兄弟,你有无大碍?” 于野摇了摇头,后退了几步,转而看着土坑,犹自难以置信的样子。 分明记得一个红衣女子来到身旁,并说了几句古怪的话语。她说归元子是被吓死的,留着臭皮囊无用,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怎会没人见到那个女子呢,自己又怎么会烧了归元子…… 而羽新没有必要说谎。 难道之前的一切,只是醉酒的错觉? “于兄弟,你我要走了!” 便听羽新提醒道:“临行前,与桃兄、青青道个别吧!” 阿虎带着一群陈家子弟也走了过来。 于野点了点头,已渐渐恢复了常态。 再多的困惑,且搁置一旁。人在途中,脚下的路依然要走下去。 于野将土坑填平,连同破碎的酒坛子一并埋了。又拿出一张破布,上面的法诀已经看不清楚。他将破布也埋入土堆,然后跪地磕了几个头。 不管归元子是个怎样的人,都是他于野的救命恩人。而恩情已难以偿还,叩拜大礼也无非是聊作寄托罢了。 “于野,你知道青青为何与你亲近?” 于野起身看去。 旁边埋葬着梦青青与桃疯等人,小小的坟丘,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标记。 便听羽新说道:“青青自幼修道,已十多年未曾回家。而她家中有个弟弟,如今与你年纪相仿。她是将你当成了自家兄弟,故而情有所寄。怎奈她心高气傲,外柔内刚,宁可一死,也不愿成为废人……” 于野的心头微微刺疼,手上多了一物。 这是一个草叶编织的虫儿,或是梦青青兄弟幼时的玩物,却在临终时送给自己,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唉,总以为这个女子过于精明,殊不知是他于野以己度人。 于野伸手将草叶虫儿放在梦青青的坟前,默默深施一礼。 又听羽新说道:“桃兄,你亲手杀了筑基高人,为我兄弟亲眼所见,来日返回大泽,定要为你正名!” 正名? 想必是甘行的当面嘲讽,一直让桃疯与羽新等人耿耿于怀。对于道门弟子来说,修道者的名誉重于性命。 “桃兄斩杀筑基高人,救了于野。您的人情,我记下了。” 于野又是深施一礼,翻手拿出一坛酒。他将酒水分别浇在桃疯与梦青青、归元子以及五位陈家子弟的坟前,独自摇摇晃晃走下了山坡。 众人也相继离去,又忍不住回头张望。 齐门岛,一个令人难忘的地方。而若无意外,以后没人回来。八位罹难者,亦将永久孤零零的守在此地。 于野没有回头。 他拖着疲惫的脚步,越过海滩、趟过海水,顺着梯子爬上海船,径自返回所住的舱室。当他“砰”的关闭了木门,又是一阵虚脱般眩晕袭来。 昨日便已累脱了力,接着在山坡上折腾半宿,如今虽然宿醉已醒,竟再也支撑不住。 于野踉跄着走向床榻,便要就此吐纳调息。而他尚未坐下,又不禁微微一怔。 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空酒坛子。 酒坛下,竟然压着一块折叠的破布,上面隐有字迹…… 第一百三十一章 道阻且长 于野慢慢走到桌前,拿起折叠的破布,却闭上了双眼,深深缓了口气。 他稍稍定神,坐在榻上,打开了破布。 破布上,以炭笔写着上下两段话。 上一段话:天失神器,一为紫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 下一段话:此乃壁上偈语,作价十坛美酒,你小子不许赖账,有缘来世再会。 两段话笔迹潦草,显然为归元子书写。抵达齐门岛时,他最后一个下船,便是为了留下这块布与布上的遗言? 有关洞穴石壁的偈语,乃是古体文字,归元子答应破译之后再行告知,他倒是没有忘了此事。 遗言中的来世再会,表明他已知道必死无疑。此前他佯作醉酒,装疯卖傻,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难道他真的是被吓死的,又是何人吓死了他? 于野只觉得心神疲倦,再次闭上双眼。 “蛟影……” “在呢!” 蛟影及时回应,轻柔的话语声透着关切。 她虽然传授了功法,帮着于野一步步踏上修炼的道路,却不能分担途中的凶险,危难之时也无力相助。她只能默默牵挂,默默的相伴。 “你见到那个红衣女子了?” “没有!” “啊……她一身红衣,打着红伞,便是头帕也是红的……” “在齐门岛的洞口,倒是与你一起见过那个女子,她当时并未出声,我也未曾留意。” “不,是在山坡的坟地前,她趁我酒醉之时现身,说归元子死于惊吓……” “你当时酒醉癫狂,火烧了归元子,我当你故意为之,只为揭穿归元子诈死的真相,却并无他人靠近。” “怎么会呢……” 蛟影也未见到那个红衣女子,难道真的是自己喝醉了酒而变得糊涂了? 于野睁开双眼,示意道:“且看——” “这是……” “是否记得归元子在洞穴中发现一段石刻?我当时向他请教,他故弄玄虚不肯吐露半句,却在临死之前,将那段偈语留给了我。” “天失神器,一为九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 蛟影思索道:“这段话是说上天丢了三件神器,分别为九星、星矢、星海?” “哦,上天丢失的三件神器,莫非便是蕲州修士寻找的宝物?” “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言中之意,圣人寻到三件神器,斗转星移,打开了幽冥界……” “何为圣人,何为幽冥界,又何为斗转星移?” “圣人,乃是称谓。才德全尽者,谓之圣人。据典籍记载,幽冥界,为生死界、阴阳界与乱魂之地。修仙者踏破生死,穿过阴阳,不为乱魂所惑,便可抵达传说中的仙界。而天上星辰,北斗主死,南斗主生,斗转星移之时,或可开启幽冥仙界。所谓的仙界,应为天道净土所在,修仙者无不向往,穷尽一生寻觅……” 海船再次启航。 于野闭门不出。 没人敲门,也不再有人喊他刷锅洗碗,他独自躲在舱室内吐纳调息,却又一直心绪不宁。 耗尽的修为,能够找回来。而死去的人,已永远不在。心头的困惑与迷惑,也始终难以释怀。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已是六日过去。 耗去了两块灵石,修为已恢复如初。 于野吐了口浊气,拍去手上的灵石碎屑,转而只手托腮,又一次陷入沉思之中。 归元子留下的那块破布依然铺在榻上。而破布的旁边,另外摆放着一块白布、一块玉牌、一把断剑、一枚残缺的玉简,还有一块紫色的玉石。 所谓的天失神器是什么,他不知道。九星、星矢、星海又为何物,是否与云川仙门寻找的宝物有关,同样无从知晓。 不过,他随身珍藏的物品中,也曾提到‘南斗’与‘幽冥’。 来自北齐山藏经洞的玉简中便有一段话: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 这两者有没有联系? 而裘伯乃是海外修士无疑,他留下的紫色玉石,威势莫测,令人不敢亵玩,与云川门寻找的宝物或神器,有没有关联? 裘伯同样留下一段遗言: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有缘于野,无缘天意。 再有断剑剑柄上的‘天机’二字,以及玉牌上的‘天机’与‘和’字。 这几件东西,分别来自北齐山的藏经洞、冯老七与裘伯的遗物,再加上归元子留下的偈语,彼此看来毫不相干,却又总是让人联想不已。 “于兄弟,船要靠岸了——” 便于此时,门外传来羽新的呼唤声。 船靠岸了,意味着抵达蕲州。 于野拿出一个戒子,将裘伯、冯老七与归元子的遗物连同北齐山藏经洞的玉简单独收藏起来。 诸多困惑不明,且待来日揭晓。 于野抬脚下榻,顺手拿起斗笠,然后撤去禁制,伸手打开木门。 门外,站着四位道门弟子。 羽新与罗尘伤势已无大碍,他二人与何清念、安云生皆换了一身新衣,看上去倒也精神,只是各自的脸上多了几分风霜之色。 于野还是原来的衣着,满身泥垢,腋下夹着斗笠,十足的乡下少年。 “于兄弟静修之日,不便相扰,如今已抵达蕲州,也该将此物转交给你!” 羽新递过来一个纳物戒子。 何清念与安云生、罗尘跟着点了点头。 “这是……” “齐门岛之战所获。” “不必了!” 于野摆手拒绝。 搁在以往,他杀人不忘夺宝。而齐门岛一战,他没有捡取一枚纳物戒子。 阿虎带着陈彪走下船楼,感慨道:“搭乘我陈家海船的道门弟子,并非鲜见,而遭遇强敌,能够战而胜之,并抵达蕲州者,绝无仅有!” 羽新等人举手致意。 此番陈家子弟折了五人,彼此同舟共济的情义尽在不言之中。 于野跟着走到船头。 日头西斜,已是傍晚时分。 落日的余晖下,一道海湾就在前方。海湾中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左近的山坡上则是一处集镇。 “此乃齐国所属的齐海镇,虽非原来的停泊之地,却不妨碍药材的买卖。各位随我找家客栈落脚,歇息几日再行计较!” 阿虎熟知蕲州沿海各地的风土人情,对于齐国的状况也如数家珍。 “蕲州与大泽不同,为五国共存。分别是中山、玄凤、齐、卫、云,各有国主管辖属地。而各国仙门众多,大小不一。齐国有最大的仙门,应为沧海门,具体位于何处,不得而知。各位切莫得罪仙门弟子与当地的城主或是镇主,以免惹祸上身……” “多谢少东家的指教!” “不必见外!” 说话之间,海船驶入海湾。 片刻之后,船帆尽落,船锚下水,海船靠岸,一块跳板搭上码头。码头上有人接待,陈彪上前接洽相关事宜。而众人则是收拾行囊,纷纷走下海船。 历时四个月,终于抵达蕲州,却没有喧哗,没有笑声,甚至看不到一张笑脸。众人默默走上码头,又在阿虎的带领下默默奔着齐海镇走去。 于野与阿虎并肩而行。 “阿虎,能否说说中山国?” “你要去中山国?” “嗯!” “中山国位于蕲州腹地,距此尚有数万里。只因相距遥远,故而所知不多。” “大泽道门弟子来到蕲州,多半搭乘陈家海船,你是否记得有人叫作尘起,或是白芷?” “未曾听说过这两人……” 离开了码头,便是位于海湾中的齐海镇。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街道上行人匆匆,看相貌与大泽一般无二,只是服饰稍有差异,口音也略有不同。 一位年轻的汉子迎了过来,应该是当地货栈的伙计,与阿虎寒暄几句,便带着众人来到一家客栈,名为“海丰客栈”,有掌柜与伙计接待。 客栈为一幢两层的木楼与一个宽敞的院子。 于野与羽新等人被安排在二楼的客房。稍事歇息之后,他打了盆水,便要洗漱一番,阿虎忽然来到门前。 “也是赶巧,本地货栈有两架大车连夜前往琼城。据说琼城与中山相距不远,倒是与你顺路。我与车主求了个情,他愿意带你同行。不知你意下如何?” “何时动身?” “即将启程!” “谢了!” 于野匆匆擦了把脸,戴起斗笠,跟着阿虎来到院子里。有个年轻人在客栈门前等候,与阿虎拱了拱手,便欲带着于野离去。 “于兄弟——” 羽新、何清念、安云生、罗尘,以及几个陈家子弟竟然随后追来。 “于兄弟,何至于如此匆忙?” “你该留在齐国,缘何独自离去?” “听说你前往中山国,便不怕云川门找你麻烦?” “留下吧,彼此结伴,也有个照应,你何必独自前往莫测之地……” 众人的挽留情真意切,显然不舍得他离去。 “事出有因,祸必有果。倘若不去云川门,如何救我大泽于水火之中!” 于野分说道,举手深施一礼:“阿虎,各位陈家兄弟,各位道兄,多多保重!” 言罢,他转身走出了客栈。 众人挽留不得,只得随后相送。 清冷的夜色下,陌生的街道上,于野没有回头,独自匆匆而去。 “于野,莫要忘了化州阿虎!” “道阻且长,行稳致远。于兄弟,保重——” ——本卷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去往去处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午夜时分,天上飘起了雪。 天明之后,雪停了。 漫山遍野,披了层白色;冬日的清晨,寒冷萧瑟。 积雪覆盖的山道上,驶来两架大车。 一架车装着药材,一架车空着。赶车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与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另有两个年轻男子坐在车前,一个是随行的伙计,裹着厚袍子,精明干练的样子,另外一个也像是伙计,却戴着斗笠,衣衫单薄,满身灰尘,显得有些寒酸。尤其他看向山野的双眼中,透着莫名的寂寞之色。 于野昨晚搭上大车,连夜离开了齐海镇。 大车为双马驾辕,适宜长途跋涉。车主姓秦,单名一个旺字,五十多岁,货栈掌柜称呼他为老秦头。另外两个男子,赶车的叫秦柱子,三十多岁;伙计模样的叫秦栓子,乃是老秦头本家的两个侄儿,跟着他跑车拉货为生。 之所以连夜离开齐海镇,只因老秦头与货主约定了日期与时辰,要去三十里外的一个庄子搬运货物。而买卖营生,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故而老秦头不敢耽搁,并于天明时分赶到此处。 至于捎带的客人,便是于野,为货栈掌柜所托,并叮嘱老秦头,途中不得慢待,务必将其带到琼城。当然,这也是阿虎的人情。 而老秦头见于野穿着寒酸,身无长物,只当穷人家的孩子,也没有放在心上。赶车在外的日子辛苦,难免风餐露宿,且将客人与两个侄儿一视同仁便可,尚不至于辜负了掌柜的所托。 “吁——” 山道旁,有个村子。 随着一声吆喝,两架大车在村口的一所宅院前停了下来。 老秦头带着两个侄儿前去叩门。 于野则是独自走到一旁等候。 他摘下斗笠抖去积雪,复又戴在头上,然后抱起膀子,默默的抬眼张望。 抵达蕲州之后,尚未洗去风尘,也未歇息片刻,便再次孤身踏上了征程。 嗯,匆匆忙忙。 而两年多来,始终是匆匆忙忙,哪怕是来到蕲州,好像依然在重复着过去的日子。只是异国他乡、风雪陌路,不免使人倍感孤单而两眼茫然。 这是一片陌生的天地。 这是一条未知的征途。 他却义无反顾,不再回头。 拯救大泽于水火,无非是他安抚羽新等人的借口。他真实的想法只有一个,便是前往云川门,找到灾祸之源,查明海外宝物的真相。而对于几位道门弟子来说,云川门乃是生死禁地,避之唯恐不及,又岂敢轻易犯险。双方只能互道珍重,就此分道扬镳。 “那位小哥如何称呼……哦,于野——” 宅院大门开启,秦柱子、秦栓子扛着货物从中走出来。而老秦头站在门前与一个中年男子寒暄之际,招手呼唤了一声。 “与柱子、栓子帮把手!” 竟然让于野帮着搬运货物。 于野怔了怔,点头走了过去。 他踏上石阶,又听老秦头说道:“年轻力不亏,手脚勤快才好!” 庭院里堆放着几包药材。 于野双手各抓一包药材走了出来,引得迎面的秦柱子与秦栓子微微侧目。 一包药材,约有百余斤重。兄弟俩也能抓得起两百斤的重物,却要肩扛背驮,绝无这般轻松。 从老秦头与货主的对话中得知,他的大车并非直达琼城,而是途经各地转运货物,最终抵达琼城方才返回。 片刻之后,大车满载了药材,转而驶上大道。 于野坐在车头闭目养神,像是不耐寒冷,一只手揣入怀里,却拿着一枚图简在暗中查看。 这枚蕲州的图简,来自蕲州修士。据其所示,蕲州,别名蕲川,地域极为广袤,方圆足有数十万里,又分为中山、玄凤、齐、卫、云等五国。卫国与齐国,位于蕲州之北;玄凤与云,位于蕲州之南。四国环绕之中,便是中山国。 或许正是地域广袤的缘故,图简上只能分辨出各国的疆界、名山大川与有名的城镇。众多的道路或是乡村,则无详细的记载。不过,图简中能够找到云川仙门所在的云川峰。从齐海镇至齐国南疆,相距三五万里。从南疆再至云川峰,又去三五万里。前后约有十万里之遥,以如今的脚程,或许走上一年方能抵达云川仙门。 这样赶路,太慢了! 待熟悉状况之后,再寻个快捷的法子。 于野收起图简,眼前又不禁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有梦青青、桃疯,有归元子,还有阿虎、羽新等人。 梦青青相貌秀丽,性情直爽,待人真诚,喜好婉约之美。正是那个女子,内心极为孤傲,宁可一死,也不愿碌碌无为。 早知道她将自己当成兄弟,应该对她耐心一点。早知道她如此刚烈,应该对她关照一点。而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桃疯,同样的恃才傲物,却志向远大,性情豪爽,重情重义。而对他的误解,也更多一些。只可惜齐门岛之难,彼此阴阳陌路! 还有归元子,是他至今看不透的一个人。他满身江湖习气,好赌贪财,嗜酒如命,且举止放浪,十足一个老滑头、老无赖。便是这么一个人,在北齐山帮他藏尸灭迹,在陈家湾帮他乘船出海,又在抵达齐门岛之前传他保命神通《化身术》。不仅如此,他临死之前留下的偈语亦或许另有暗示。 而倘若上天丢失的三件神器,便是云川门找寻的宝物。九星、星矢与星海,究竟又是什么? 唉,途经的坎坷,事后方才醒悟。走过的日子、遇到的人,却已回头不再。 不管来处,且往去处。 赶路的日子里,继续修炼便是。曾经得到甘行与裘远的纳物戒子,如今尚有百十块灵石,足够修炼所用。 此外,云川仙门的高手众多,形同龙潭虎穴,此去步步荆棘,当处处小心…… “听说你叫于野,今年多大了,家住哪里,为何前往琼城?” 许是途中烦闷,赶车的秦柱子聊起闲话。 于野尚在想着心事,不得不睁开双眼,他默然片刻,答道—— “过了冬日,我便十八了,来自……卫国,之所以前往琼城,是想借道前往中山……去寻……嗯,我去寻仙求道!” 江湖中,讲究人情练达,有处世的规矩。譬如仲坚所说: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说话真假参半,便难以识破。而如今置身异域,倒也不必过于隐瞒。既然蕲州的仙门众多,想必寻仙仿道者也比比皆是。 秦柱子三十多岁,红脸膛、大眼睛,颌下留着短须,个头高大粗壮。他冲着于野上下打量,诧异道:“就凭你……寻仙求道?” 于野有些尴尬,道:“秦大哥,多多指教!” 秦柱子抄着双手,怀抱着鞭子,摇了摇头,道:“常有家境贫寒者,如你这般寻仙求道,指望一步登天,却屡屡空手而回。据我所知,仙门不收凡人弟子。我劝你莫要痴心妄想,回家种地才是正经的营生。” “嗯,我不甘心呐!” “既然如此,齐国也有数家仙门你何必舍近求远?” “听说中山国的仙人更高一筹!” “哈哈,你这人倒也有趣,随你便是。既然掌柜吩咐,只管将你带到琼城。而说起仙人……” 秦柱子将于野当成啥也不懂,却又好高骛远的农家少年,笑道:“我倒是见过仙人,也与仙人打几回过交道。” “哦,说来听听!” “仙人与你我没甚不同,无非懂得法术神通罢了。” “仙人能够长生不老,御剑飞天呢!” “人活百岁,足矣。活久了,反而无趣。御剑飞天虽也神速,却不抵我马车的悠闲自在,哈哈!” 一个赶车汉子的见解,竟然如此不俗! 于野敬佩之余,忍不住问道:“秦大哥便不曾想过修仙得道?” “也曾想过!” 秦柱子倒是直爽,笑道:“而修仙者万里挑一,既然没有那个缘分,便也不去想了,徒添烦恼罢了。” “秦大哥豁达!” “哈哈,你来日也会这般豁达。人各有命,各守其道。你我脚踏实地,便好!” 《仙木奇缘》 “受教了!” “你这个小兄弟,倒也通情达理,却何故执迷不悟呢……” 于野笑了笑,不再出声。 行至午时,停下歇息。车上带有干粮与马料,途中不缺人吃马嚼。片刻之后,一行继续赶路。 天色放晴,荒野中的积雪已渐渐融化。比起大泽北地的持久酷寒,蕲州的冬日显得有些短暂。 傍晚时分,两架大车来到一片山谷中。 据老秦头说,此地与齐海镇相距四百多里,明日午时,便可抵达硫山城。四匹健马的脚力之快,出乎于野的想象。 昨夜赶路至今,早已是人困马乏。 于野主动帮着收拾马车、喂食马匹,又捡取木柴点燃篝火。 老秦头见他手脚勤快,与两个侄儿露出了笑脸。 于野等待爷仨睡倒之后,便独自守着火堆。 他手中扣着灵石,两眼随着火光微微闪烁…… 第一百三十三章 酒暖人心 [] 琉山城。 于野头回见到一座城。 石头砌的门垛,石头砌的墙。丈余高的围墙,环绕数里。围墙之内,房舍林立、街道纵横。如此一方所在,称之为城。 于野跟着大车穿过城门,抵达城中的一家货栈。就此卸下药材,再装上货物,顺道买些盐巴、干粮与马料,便穿城而过。 在城中找家客栈住下? 不存在的。 秦家爷仨出门便是为了挣钱,当然要节省开支。 于野倒是想要逗留两日,领略一下城中的风土人情。他对于蕲州的认知,仅限于夜色下的齐海镇。启程之后,便接连穿行于荒野之中,并未感受到充沛的灵气,以及异国他乡的迥异。如今置身于琉山城中,他终于发现蕲州的繁华,庶民的富足,民风的淳朴,便是街道两旁的房舍也显得精致而别有古韵。 而他身为搭车的客人,不便反客为主,只能匆匆多看两眼街景,便跟随马车离开了琉山城。 据悉,齐国的一国之主,为国主,下辖城主、镇主,尊卑有序,等级有别,并有律法、监牢、差役、兵士,以守卫领地,行施教化奖惩之责,等等。 仙门,位于灵山之中,详情不得而知,依然是个神秘的存在。听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仙凡共存、互不相扰。 或许,正是因为仙门众多,凡俗间便也多了各种奇闻怪谈,并由行走的商贩、或是车夫传说至各地的城镇乡村。 “……记得此前的琉山城么?” “嗯,只可惜走马观花,未曾领略一二。” “哈哈,小小的琉山城,有甚好看的,不如听我说道、说道,远比你看到的更为精彩!” 山道上,两架大车疾驰不停。 有老秦头的大车带路,秦柱子的大车只管随后而行。他闲着无事,便与于野说话解闷。 “据说琉山城的城主去年纳了一个小妾,而成亲当晚,小妾不见了,仅剩下一滩污血。城主四十多岁,孔武有力,略有本事,便带人四处搜寻。你猜如何……” 于野默默听着。 秦柱子虽为粗人,却见多识广,能说会道,说起奇闻怪事更是滔滔不绝。 “城主府邸的后院,有处库房。库房之中,发现一头妖狐……” “妖狐?” “没听说过?但凡凶兽通灵,懂得修行,便成了妖物。正是那妖狐惑了小妾的心智,最终害了她的性命。而城主岂肯罢休,遂动手捕杀。而妖狐竟然逃了,并召集同伙报复。当时满城狐影,闹得家家不宁。城主一怒之下,请来仙门高人,追至郊外的野狐山,将妖狐一伙斩尽杀绝……” “仙门不问凡俗,怎会插手此事呢?” “话虽如此,而邪祟作怪并非非俗事。为了一方安宁,有的城主重金供奉仙人以求庇护……” 行至晚间,一行停宿道旁。 于野依然忙前忙后,与老秦头爷仨的相处也日渐融洽。待三人熟睡之后,他独自照看篝火守夜,借此吸纳灵气、参悟功法,并与蛟影说上几句话。 人在异国他乡,难免寂寞彷徨。而有了蛟影的陪伴,便也少了几分孤单。“此去云川门,若是被人识破你的来历,后果不堪想象呢。” “大泽的几位蕲州高手,未必记得我的相貌,而卜易尚未归来,料也无妨。” “你在北齐山杀了多人,却从不抛头露面,并屡次施展破甲符隐去身形,便是为了今日着想?” “当时未曾多想。” “总之,小心无大错。” “如今我有七杀剑气、天龙盾、天禁术、化身术,足以自保。” “蕲州不比大泽,你的对手也不是几个散修,而是真正的仙门高手,仅凭你炼气三层的修为,你拿什么自保?” “此去只为打探消息,避开云川仙门便是……” “祸事来临,只怕你避之不及。若有高人识破你体内的蛟丹,又该如何是好呢?” “这个……” “依我之见,你不得放弃天龙遁法的参悟。此外,我传你一套隐匿修为的秘术。而蛟丹原本便有隐真示伪之能,加上这套小法门,我想蕲州没人能够看穿你的底细!” “哦……” 于野的识海中突然多了一篇口诀,名为藏龙术。传说中的真龙,善于变化,云遮雾罩,见首不见尾,所谓的藏龙之术或许便是此意。 “还有啊……我错怪了那位青青姑娘……我帮你参悟阵法了,我也可怜……” 蛟影的话语声渐渐低落,接着便没有了动静。 自从离开大泽之后,她便忙着参悟功法,即使偶尔出声说话,也是忙里偷闲。她顾不得顽皮淘气,也不再任性刁蛮。她所付出的一切,只为帮着于野走得更远。而她也有孤单失落的时候,她也需要关注与安慰。 于野没作多想,一门心思琢磨起《藏龙术》…… 如此夜宿晓行,七日过去。 这日傍晚时分,前方又出现一座城。 马蔺城。 据说此城盛产一种药草,因而得名。 马阑城与琉山城相仿,依山而建。但见城廓半斜,落霞晚照,倦鸟归巢,别有一番景象。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于野跟着大车抵达城中的货栈,帮着卸下货物。而装车的货物尚未凑齐,货栈掌柜吩咐老秦头等候一宿。 老秦头只得应承下来,并未前往客栈安歇,而是在货栈的院子里找了间库房,又抱来干草铺在地上,吩咐三个晚辈就此过夜。 原因无他,省钱。 于野却颇为开心。 他出身贫苦,从不介意吃住,只是想着住在城内,不用点燃篝火,也不用守夜,能够去街上逛上一逛。 于野安顿了车马之后,谢绝了老秦头的干粮,便独自走出客栈,奔着街道走去。 而没走几步远,秦柱子与秦栓子笑嘻嘻的跟了过来,两人一边啃着干粮,一边道明来意。老秦头是怕于野人生地不熟的遭遇意外,便让两个侄儿跟随照看一二。而兄弟俩也想逛街玩耍,便欣然受命。 转眼来到街道之上。 虽然天色已晚,街上却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商铺***买卖,砍价叫价,金银易物,与大泽没有什么不同。即便是最为喧闹的所在,也同为酒肆与客栈。于野信步闲逛,不忘留意街上行人的衣着、口音、谈吐以及礼节,还有各种特产的名称与价钱。唯有熟知蕲州的风土人情,方能尽快的融入其中。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底细,尤其他来自遥远的大泽。 “嗯,此处的桂花酒不差!” “啧啧,真是香啊!” 三人途经一家酒肆,一阵扑鼻的酒香迎面而来。 酒肆为临街两间铺子,门里门外摆着几张桌子,五六个客人正在吃喝,还有伙计在招呼来往的行人。铺子的大门,则是挂着四个灯笼,可见‘桂花古酿’的字样。 秦柱子与秦栓子停下脚步,各自一脸的馋样,又不舍得银钱,吞咽着口水便要离去。兄弟俩早已成家,各有婆娘子女养活,虽也喜欢饮酒吃肉,却不忘节俭度日。 于野也停了下来,伸手示意道:“我请两位大哥饮酒?” “多谢于兄弟的美意,不必了!” “于野有所不知,此地酒肉价钱昂贵,走吧——” 兄弟俩为人厚道,含笑拒绝了于野的好意。 于野却径自走向酒肆,并在门前桌旁坐下,扬声道:“伙计,一坛桂花酒,五斤煮羊肉!” 伙计答应一声,转身去安排酒食。 于野又招了招手,道:“两位大哥,请坐呀——” 秦柱子急急走到他的身旁,低声:“兄弟呀,不敢吃白食,快快随我离去……” 他以为于野不懂规矩,故而担心不已。 “啪——” 于野佯作伸手入怀,摸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他虽然拿不出千金船资,而身上并不缺少金银。 “哎呀……你哪来的这多银子?” 秦柱子迟迟疑疑坐下,犹自难以置信。 秦栓子也走过来,惊讶道:“于野,你真心请我兄弟饮酒?” 于野微微笑了笑,道:“我村子里有句老话,穷家富路。既然出门远行,岂能短了银钱。两位大哥不必担心,尽管吃喝!” 伙计送来酒食,顺手拿了银子,道:“用不了许多银钱,待柜上找零……” 于野摆了摆手道:“银子不必找零,余下的买了酒肉送至货栈交给一位秦伯便可!” “好哩,三位慢用!” 伙计答应一声,自去忙碌。 秦家兄弟俩瞪眼看着于野,却还是伸手抓向酒坛子。 一个十七八岁的异国少年,来到齐国不过旬日,而言行举止、以及口音,已与本地人极为相似。若非知根知底,难以猜出他的真实来历。 “哗哗——” 说话的工夫,桌上多了三碗酒。 秦柱子与秦栓子已迫不及待端起了酒碗,昂起头来一饮而尽,然后一亮碗底,齐齐吐着酒气笑道:“哈,先干为敬!” 于野也不禁一笑。 秦家兄弟俩虽然节俭,为人厚道,却不失豪爽,饮起酒来更是本性尽显。 于野正要端起酒碗。 便于此时,身后有人出声道:“冬夜天寒,酒暖人心,他乡邂逅道友,何妨邀我同饮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妖物来了 [] 出声之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矮个头、长脸颊,肩头背着一把木剑。只见他与于野微微一笑,小眼睛闪烁着精芒,很是高深莫测的样子。 于野却是心头一跳。 道友,为同道之间的称谓。 眼前的男子,虽其貌不扬,却穿着道人的长袍,头顶挽着道人的发髻,并且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气势,显然是一位炼气修为的同道中人。 夜晚街头,竟然遇到了蕲州的修士。而此人的修为也不高,他怎会看出自己的底细? “请坐——” 于野不敢大意,便要起身。 谁想年轻男子却拍了拍他的肩头,径自坐了下来,转而又冲着秦家兄弟微微一笑,道:“这两位兄弟不必拘谨,将我当作凡人便是。” 秦柱子尚自一头雾水,忙道:“哎呀,莫非是位仙长?” 秦栓子也吓了一跳。 不管怎样,修仙者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如今却坐在一起饮酒吃肉,着实叫人不敢想象。 男子笑而不语,更加显得神秘。 秦柱子疑惑又道:“仙长所说的道友……是谁啊?” 秦栓子拿来酒碗,慌慌张张倒了碗酒。 男子看向于野,拱手道:“本人姓当,我爹图省事,与我起名当归,又因我是家中仅有的男丁,便称当归一。这位道友如何称呼,来自何门何派?” 秦家兄弟又是惊讶不已。 于野举手还礼,故作镇定道:“本人乃是寻仙求道的一介散修,没什么修为,也没什么本事,还望道兄多多指教!” 秦家兄弟悄悄换了个眼色。 于野倒是说过前往中山寻仙求道,并未隐瞒身份。只是他过于寒酸,故而也没谁将他当成一位修仙者。 “哦?” 男子自称当归一,名字有点古怪。他忽然面露喜色,伸手遮着嘴巴传音道:“于兄弟,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刚踏入炼气境界……” 于野谨慎不语。 又听传音道:“你方才暗中取出银子,瞒得过他人,却瞒不过我的神识,我已留意你多时、也,谁想你的修为比我还弱,哈哈!” “呼——” 于野暗暗松了口气。 之前以为遇上仙门高人,一直在提心吊胆,谁想对方仅有炼气一层的修为,碰巧发现他取出银子的举动,从而猜出了他身份。 于野弄清了原委,便不再担心,端起酒碗道:“多谢道友的指教,请——” “哈哈,请——” 当归一倒也爽快,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趁着秦栓子倒酒之际,他昂头挺胸又道:“与道友的散修不同,本人肩负师门传承,此番游历人间,只为斩妖除魔而匡扶正道!” 于野忍不住问道:“道友来自哪家仙门?” 当归一摇了摇头,道:“师门,并不意味着仙门。我师父仅有我一个弟子,我是他老人家五雷正法的唯一传人。” 便于此时,街道上走来一位老者,庆幸道:“归一仙长,老汉四处找你呢——” 当归一耸耸肩头,无奈道:“邪祟横生,我辈岂能袖手旁观。于道友,有缘再会,恕我先走一步!” 他突然起身便走,挥手道:“带路——” 于野还想询问缘由,或是举手送行,而当归一已跟着老者匆匆远去。 他端起酒碗暗忖,那个蕲州修士虽然修为不高,却风风火火,古道热肠,是个正义之人。 “于兄弟,你也懂得神通道法?” 秦家兄弟俩凑在一起,满脸的好奇之色。 “尚未入门!” “我说么,你一点也不像是修仙的高人!” “饮酒,吃肉!” “哈哈,干了这碗酒——” 一坛酒、五斤肉,转瞬一扫而空。 三人吃饱喝足了,继续在街上闲逛。 虽然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依然往来不绝。 忽见前方的铺子里蹿出一人,是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婆娘在大喊大叫。男子未及逃远,被两个持械的汉子迎头拦住,“砰砰”便是一阵拳脚,然后抓起来返回铺子。婆娘依旧跟着叫骂,很是凶狠泼辣。路过的行人似乎见怪不怪,没几个停下来瞧热闹。 于野却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哈哈,走吧——” “那人何故挨打?” “于兄弟,你真的不懂?” “从未见过。” “嘻嘻,那汉子吃花酒不给钱,遇到城中的兵士,免不了挨顿痛打,说不定还要被关入囚牢以示惩戒!” “花酒?” “自己看呗!” 秦柱子笑容古怪。 于野这才看清铺子门楣上的匾额上刻着春香阁三个字,却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与其想来,春香阁不就是一家客栈么?秦栓子又忍不住在他耳边嘀咕一声,他总算明白了过来,禁不住脸皮一热,低着头一阵急走。 那并非寻常的客栈,乃是传说中的风月场所,他却不知深浅的刨根问底,结果闹得面红耳赤。 三人在街上转了一圈,便循着来路往回走。 街道两旁的铺子尚未打烊,于野顺道买了一罐朱砂与两支笔,只可惜未见适用的兽皮,否则便能炼制破甲符。在他修成神龙遁法之前,破甲符依然是他保命的一大法门。而秦家兄弟知道他痴迷仙道,便也不再理会他的怪异举止。 当三人返回货栈的院子,已是半夜时分,本以为老秦头熟睡了,谁想他独自坐在门前,满脸焦虑的守着十多个酒坛子与几盆羊肉。 “哎呀,柱子、栓子,你二人带着于野去了何处?” 老秦头是被酒肆伙计送来的酒肉给吓着了,唯恐三个年轻人闯下祸端。秦柱子如实告知原味,这才让他得以安心,却还是告诫于野,即使穷家富路,也要留下回家的盘缠,一旦来日修仙无果,至少有钱返回家乡陪伴爹娘。于野只得点头答应,使他大为满意,遂打开酒坛子,一口酒、一口肉…… 翌日清晨。 一行四人赶着满载货物的大车离开了马蔺城。 行至晚间,露宿野外。 篝火燃起,昨晚的羊肉尚有几斤,连汤带肉装入瓦罐架上火堆,又打开两坛酒,四个人围坐一起吃喝起来。 一路上,于野见秦家爷仨过得节俭,也是有意补偿一二。而老秦头与两个侄儿,均为好酒之人,三碗酒下肚,皆开怀不已。老秦头更是脸色酡红,大声道—— “于野,今晚借你的酒肉,我爷仨又美美的饱餐了一顿。而我老秦头不能白吃白喝啊,便借着酒兴劝你一句,你说好好的一个娃,何必学人修仙呢?” 于野端着一碗酒慢饮细啜。 秦柱子却怕他脸皮薄,低声道:“于兄弟,切莫介意!” 于野摇了摇头。 常言道,好话不好说,也不好听。 “当年与我交好的一个兄弟,整日想着成仙。我劝阻不得,只得由他前往灵山。他倒是天赋异禀,得以拜入仙门,成了仙门弟子。谁想没过几年,得罪了同门师兄弟,听说他遭到暗害,尸首也没找到。你说说这修仙图得个啥……” 于野笑了笑。 为何修仙,他也说不清楚。如今回想起来,若非海外修士的灵蛇害了爹爹,他不会前往灵蛟谷,若非遇到尘起,他不会吞下蛟丹,若非族人的惨死,玄黄山的算计,以及蕲州修士的追杀,他也不会奋起反抗,并为了查明真相而漂洋过海来到蕲州。 如今他没有退路,也回不了头。 老秦头饮着酒,说着陈年往事,渐渐有了醉意,便躺在地上扯起鼾声。秦柱子为他披上褥子,与秦栓子也打起了瞌睡。 于野独自照看火堆,手上多了一块灵石。他闭目吐纳之余,修炼蛟影所传的《藏龙术》…… 夜半时分,荒野中刮起了风。 露宿所在,是片林下的空地。当寒风裹着尘土袭来,篝火被吹得火星四溅。不远处的四匹马像是受到惊吓,发出一阵嘶鸣。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老秦头也从睡梦中醒来,抬脚踢向秦柱子、秦栓子,催促道:“怕不是变天了,快去看看大车——” 秦家兄弟俩急忙翻身爬起,一边揉着睡眼一边奔着大车跑去。 于野抬头看天。 恰是星光暗淡,月黑风高,或为风雪降临之兆,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情形。 正当寒风肆虐,远处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秦头扯下身上的褥子站了起来。 秦柱子与秦栓子也察觉了动静,各自从车下抽出一把长刀。 老秦头大步走了过去,沉声道:“不必惊慌!” 秦家爷仨常年奔波在外,应该经历过各种凶险,如今异变突起,竟然一点也不慌乱。 脚步声愈来愈近。 转瞬之间,一道矮小的身影穿过林子跑到了近前,喘着粗气道:“于……于道友,果然是你……” 当归一? 这人名字古怪,而现身的时机与地点更为古怪。 他怎会大半夜的来到此处,又为何如此的惊慌? 于野捡起几根木柴丢入篝火中,拍了拍手,意外道:“道友这是……?” 当归一径自跑到火堆前,气喘吁吁道:“我昨日受人之邀,前去村里除妖,谁想今晚尚未布下大阵,妖物便闯进村子。我一时不敌,暂避锋芒,那妖物竟然一路追来,若非遇见道友,我早已远遁……” 于野看着他手中的木剑,一时弄不清状况。 “呜呜——” 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嚎叫。 当归一脸色大变,道:“妖物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当归一 [] 一群黑影冲出林子,奔着这边而来。 当归一转身便要跑路,却不忘连连招手,催促道:“于道友,快走啊——” 于野没走。 他依然守着火堆。 秦家爷仨也在守着大车。 当归一跺了跺脚,撒腿便跑。而他没跑几步,又被迫停了下来。 不过转眼的工夫,一群黑影出现在十余丈外,并将大车、火堆、马匹,以及五个人围在当间。 寒风盘旋,马儿嘶鸣。凄厉的嚎叫声,更是在夜空中回荡不绝。 于野也是愕然不已。 竟是一群野狼。却与灵蛟谷的野狼不同。此地的野狼,个头高大,利齿獠牙,两眼闪着荧光,显得异常的凶猛。尤其是狼群奔跑盘旋,看似混乱无序,却隐藏着杀机,或将随时发动攻势。 “咴咴——” 又一声马儿嘶鸣,便听老秦头大喊—— “柱子、栓子,守着牲口!” 而他话音未落,几头野狼直奔四匹马扑去。 秦柱子与秦栓子急忙挥刀驱赶,谁想野狼极为凶悍,全然不畏刀锋,逼得兄弟俩连连后退。 老秦头见势不妙,拎着一根棍子前去相助,而尚未赶到近前,只觉得后背一沉。他不敢回头,猛的蹲下身子。果然一道黑影越过头顶,他趁机抡起棍子便砸,却“砰”的棍子脱手,又一头野狼迎面扑来。他踉踉跄跄躲避不及,忽然“噗”的血水迸溅,野狼已被拦腰斩为两段,随之一道人影擦肩而过。其手中的长剑在夜色下闪烁着寒光,转眼之间便将扑向马儿的狼群逐退。 “于野……?” 正是于野。 危急关头,他不再藏着掖着,该出手时,从不含糊。 “于兄弟……” 秦柱子与秦栓子尚自慌乱,忽然见到于野出手相助,又是意外又是惊喜。 “于道友……” 当归一也跑了过来,看了看手中的木剑,又看了看于野手中的长剑,愕然道:“你一修士,怎会懂得凡俗剑术?” 而狼群攻势受挫,即刻退后,却并未远去,反而聚在四周呲牙咧嘴、嚎叫不止。 于野与归元子站在林下的空地上,身旁是老秦头爷仨,身后便是惊悸不安的四匹马。 几丈之外,篝火在寒风中摇曳不定。 “当道友,这便是你说的妖物?” “哎呀,并非如此……” 当归一正要分说,又忙伸手一指,提醒于野道:“且看——” 与之瞬间,远处的林子里冲出一道白影,竟是一头白色的猛虎,快若疾风般的到了十余丈外。而深夜冒出的的白虎已是让人目瞪口呆,谁想白虎的背上竟然站着一个男子。 狼群似乎颇为忌惮,纷纷躲向两旁。 “咴咴——” 马儿再次受惊。 “莫怕、莫怕——” 老秦头急忙安抚马匹,像是安抚着孩子,而他嘴里虽说不怕,却还是担忧不已。秦柱子与秦栓子面面相觑,各自一脸的沮丧。 “何人伤我灵物,滚出来——” 男子三十多岁,身着白袍,颌下短须,背着双手,气度不凡。尤其他脚踏白虎,操控一群野狼,显然不是寻常之辈。 于野微微皱眉,便要出声。 身旁的当归一却上前两步,昂首说道:“哪有什么灵物,分明是一头妖物,祸害村里牲畜之时,已被我五雷正法轰杀。” 男子脸色一沉,叱道:“你是何人?” “我乃五雷正法传人,当归一是也。你又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当归一虽然个头不高,却一身凛然正气。 “五雷正法传人?” 男子稍稍有些意外,却又神色不屑,盛气凌人道:“哼,我乃万兽庄的齐钧,庄中灵物夜出觅食,你却纠集民众设置陷阱坑杀。今晚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不管你是什么传人,都将变成一个死人!” “哈,妖狼外出觅食,便可猎杀村里的牲畜?” 当归一大声驳斥道:“你万兽庄豢养猛兽,袭扰山民,竟不知悔改,反而仗势欺人。有我在此,绝不容你胡作非为!” “一个初踏仙途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你也不过炼气八层的修为,焉敢目中无人!” “吼——” 自称齐钧的男子似乎失去了耐心,他脚下的白虎突然大吼一声。 当归一吓得一缩脑袋,转身便跑,却被四头野狼挡住去路,他又慌忙转向,谁料四周尽是狼影,根本无路可逃。 而白虎驮着齐钧步步逼近,随之一阵腥风大作。 “小子,你有本事别跑啊!” “哈,我想跑你也拦不住!” 当归一急得团团转,而嘴巴依然不饶人。 “且慢!” 于野一直在旁观,而眼看着一场拼杀在所难免,秦家爷仨与车马也必受牵连,他便想站出来说句话。既然双方的恩怨与他人无关,又何必连累无辜呢。 而白虎一步一晃,已逼近到了五六丈外,所散发的杀气笼罩四周,令人不寒而栗。虎背之上的齐钧,更是昂着下巴而气势逼人。 于野被迫迎了过去,举手道:“听我一言……” “你又是什么东西?” 齐钧来势不停,叱道:“滚开——” 当归一尚自挥舞木剑驱赶着狼群,察觉身后的动静,他小眼睛一眨巴,忙道:“于道友,你我联手斩妖!” 齐钧微微一怔,扭头看向于野。他脚下的白虎也是一甩脑袋,霎时腥风盘旋。 《仙木奇缘》 于野后退两步,脸色发苦。 “你是修仙之人?” “这个……” “哦,方才的灵物死于你手?” 齐钧看向于野手中的长剑,两眼中厉色一闪。 “我与当道友初次谋面,彼此并不相熟。误杀的野狼,我愿照价赔偿……” “呵呵,你赔得起么?” 于野如实分说,换来齐钧的一声冷笑。 谁想当归一的嘴巴依然不闲着,不失时机道:“于道友,你我昨晚一起饮酒,今晚并肩除妖,何其快哉!” 于野暗暗摇头,却还是带着诚意说道:“凡事好商量,请这位兄长说个价钱!” “也罢!” 齐钧像是宽宏大度,居高临下道:“一头灵物,一百块灵石。杀了我两头灵物,便是两百块灵石,拿来——” “啊……” 于野惊讶一声,道:“我没有……” 他不是没有灵石,而是没有两百之数。 “你没有灵石,也敢在此消遣齐某?” 齐钧随声质问,拂袖一甩。 于野尚在斟酌言辞,眼前忽然光芒一闪。 竟是一道剑光,带着凌厉的杀气到了数尺之外。相隔如此之近,便是炼气高手也休想躲开。这位来自万兽庄的修士显然动了杀心,势必要将他置于死地。 又听齐钧狞笑道:“呵呵,一个没有修为的狗东西,以修士自居,真是好大胆子……” 于野不敢迟疑,周身闪过一道龙影。“砰”的一声大响,剑光倒卷而回。他却承受不住反噬的法力,禁不住往后退去。 齐钧微微错愕,瞬即抽身而去。他脚下的白虎咆哮一声,猛然高高跃起。 于野刚刚后退两步,一张血盆大口到了头顶。而身后便是秦家爷仨,与受惊的四匹马。他不敢躲避,遂心头一横,收起长剑,抬手屈指一弹。 “噗——” 白虎或为灵物,却并无护体法力,根本挡不住七杀剑气。只见血光一闪,白虎的额头炸开一个血洞,顿时凶猛不再,“砰”的重重摔在地上。 便听齐钧怒吼:“你杀我灵虎,偿命来——” 一道剑光呼啸而至。 紧接着一阵风雨声响起,不是风雨,而上百条毒蛇从天而降。四周的狼群也是一阵暴躁狂怒,猛然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与高手对决,同时对付一群毒蛇猛兽,从未遇到这样的阵仗,此时所遭遇的凶险可想而知。 于野急忙双手齐出,十余张离火符在夜空中、在四面八方炸开。便在火光肆虐之际,他闪身失去了踪影。 齐钧躲在一旁驱使群兽,却不想转眼之间飞剑落空,百余条毒蛇尽被火光吞没,汹涌的狼群更是被熊熊烈焰吓得惊慌逃窜。他慌忙散开神识找寻对手,忽然四肢难以自如,竟被几道无形的法力死死捆住。而他尚未来得及挣扎,脑袋炸开一个血洞,然后一头扑倒在地,瞬间已亡魂远去。 狼群失去了主人,轰然四散…… 片刻之后,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夜色如旧。 熄灭的篝火,再次点燃。 老秦头与秦柱子、秦栓子安顿了马匹,慢慢奔着火光走去。 车底下,悄悄爬出一人,正是当归一,手里依然抓着他的木剑。他看着死去的白虎,暗暗咋舌,遂又走向齐钧的遗骸,捡取了一把飞剑与两个纳物戒子。 当归一看着手中的收获,禁不住乐道:“嘿,任凭那齐钧猖狂,终归邪不胜正。斩妖除魔,当如是也!” 他昂头挺胸,很是志得意满,转而又道:“于道友,你烧了齐钧的尸骸,我来收拾这头白虎……” 没人理他。 于野仍在照看着篝火。 老秦头与两个侄儿,默默坐在火堆旁,皆神色凝重。 “咦?” 当归一好奇道:“各位,缘何愁眉不展呀?” 却听老秦头叹息一声—— “唉……” 第一百三十六章 舍曲取直 天色未明。 两架马车已整装待发。 老秦头与秦栓子、秦柱子,各自坐在车头上,只待一声鞭响,便接着启程赶路。 当归一,也兴冲冲的站在车前。 他肩上多了一个大包裹,里面是虎皮、狼皮与虎骨等物,乃是他忙活半宿的收获。他声称要去中山国,恰好顺道,便跟着同行。 而于野尚在掩埋篝火。 这是露宿的规矩,人走了之后,务必灭了篝火,以免余烬复燃殃及山林。 “于道友,大伙儿等你呢——” 当归一催促了一声,很是焦急的样子。老秦头与两个侄儿倒是默不作声,只管静静的等候。 于野用尘土掩埋了篝火,又用脚踩了踩,这才拍了拍手,奔着这边走来。而他走到秦柱子的车前取了斗笠,然后退开几步,含笑道:“多谢秦伯与两位大哥的一路关照,奈何我有事在身,今日暂且作别,来日有缘再会!” 老秦头跳下大车,愕然道:“我答应了货栈掌柜,将你送至琼城……” 于野戴上斗笠,不以为然道:“此事与秦伯无关,乃是小子我自作主张。改日见到掌柜的,我与他说一声便是!” 当归一急道:“哎,此地不宜久留,你……” 于野一把将当归一扯到身后,拱手道:“秦伯、两位大哥,一路顺风!” 老秦头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跳上大车,“啪”的甩了一声鞭响。秦栓子、秦柱子与于野挥手道别,各自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而大车走了不多远,秦柱子突然发现身旁有个小包裹,拿起来打开一看,竟是两大锭银子。他急忙回头张望,来时的道旁已没了人影…… “于道友、于道友,你等等我——” “你为何跟着我?” “前往中山国呀!” “请自便!” “哎呀,若非是你阻拦,我已乘坐大车走了,此时又这般驱赶,你究竟要我怎样……” 林子深处,两道人影停了下来。 一个是于野。 另一个是当归一,嘴里依旧在抱怨不停。 于野抬手打断道:“不是我要你怎样,你该心知肚明!” “此话何意?” “你昨晚引来大祸,已殃及无辜。老秦头半宿没睡,便是为此担惊受怕。一旦万兽庄寻仇而来,他叔侄三人必受牵连。而老秦头虽有苦衷,却为人厚道,一直不肯吐露半句。你我却不能装傻欺人,否则良心何在?” “与我何干?” “你……难道不是你引来的齐钧?倘若万兽庄寻仇而来,必当秦家子侄为帮凶,叔侄三人岂不是平白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我斩妖除魔,何错之有?” “我并非说你有错,而是不该连累老秦头……” “我又没杀齐钧。” 当归一昂头挺胸,理直气壮。 于野暗暗无奈,摆手道:“好吧,是我杀的人,故而我借口离开,便是不愿牵累无辜。切记,你我与秦家没有任何瓜葛。” “砰——” 当归一丢下肩头的包裹,一屁股坐在地上,满不在乎道:“据我所知,万兽庄乃是修仙世家,不会为难凡人,想必是你多虑了!” “修仙世家?” “家族中多有修仙者,称为世家。万兽庄的齐家,据说擅长御兽之道。” “既然如此,你何必得罪齐家?” “我又不懂占卜之术,谁知道妖物来自万兽庄呢。哎,是你得罪了万兽庄,此事与我无关啊!” 于野摇了摇头,也在一旁坐了下来,却又皱起眉头,满脸的沮丧之色。 之前一路南行,倒也顺顺利利,谁想遇到当归一之后,麻烦便找上门来。怪他不该在马蔺城逛街,怪他不该理会陌生人的搭讪,怪当归一不该招惹万兽庄的齐钧,怪他不该杀了齐钧……?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又有何用。如今与秦家叔侄分道扬镳,也是为人良心所在。既然惹下祸端,便不能殃及无辜。 而此去中山国的行程尚远,还是设法赶路要紧。 于野翻手拿出一枚图简。 他拿出的是蕲州舆图,想从中找到一条前往中山国的捷径。 当归一见他不出声,忍不住道:“于道友的年纪不大,修为不高,手段倒是不弱,灵符更是用之不竭,便是纳物戒子也与众不同。你应该出身于世家,却隐匿修为,谎称散修,是也不是?” 昨夜遇险,人是于野杀的,尸骸也是于野烧的,他前后耗去了十几张灵符,如此丰厚的身家绝非一个散修可比。尤其他力斩炼气高手之后,很是云淡风轻,表明他杀人无数,并且隐匿了修为。 于野凝神查看舆图。 “于道友……” 当归一眨巴着小眼睛,伸手摸出一个纳物戒子,面露不舍道:“此乃齐钧之物,我帮你捡来……” 于野随声道:“你留着吧!” “嗯嗯!” 当归一急忙收起戒子,松了口气道:“你一个世家子弟,岂会在意几块灵石呢!”他胸膛一挺,又道:“此去中山,你尽管放心,由我带路,不出一个月便可抵达云川仙门!” 于野抬起头来,疑惑道:“你去云川仙门干什么?” “拜入仙门,成为仙门弟子呀!” “拜入云川仙门?” “实不相瞒,我师父临终前曾有交代,若是我以后走投无路,便去投靠云川仙门。我早便想着走上一趟,却被斩妖除魔耽搁了行程。” “哦……” “你去中山国,难道不是想要拜入仙门?” “未曾想过。” “不管怎样,何妨结伴同行?” 于野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当归一兴奋的跳起来,挥手道:“此去斩妖除魔,匡扶正道,舍我其谁,哈哈!”他伸手抓起地上的包裹,催促道:“快走吧,天亮了!” 于野跟着起身,提醒道:“何不将虎皮、虎骨收入戒子?” 当归一的包裹内,乃是他搜集的虎皮、虎骨。而他个头矮小,带着一个大包裹着实显得累赘。再加上他后背的木剑,更加显得不伦不类。 “嘿,我的纳物戒子为师父所留,装不下许多东西!” “齐钧的戒子为你所得,何不拿来一用?” “戒子为禁制所封,我尚未修炼此术,一时打不开……” “我帮你……” “不用、不用!” 当归一背着包裹便走,唯恐于野讨要戒子。而于野却拿出一个戒子扔了过去,道:“我送你一个吧!” “哎呀,这如何使得?” “一点心意,还望多多关照!” “我说么,若非世家子弟,何以出手如此的阔绰!” 于野身上不缺的就是纳物戒子,而当归一却如获至宝,忙将包裹收入其中,却依然背着木剑。 “为何背着木剑?” “哈,你不懂了,此乃桃木剑,专克邪祟鬼魂,为我施展五雷正法的法器。凡俗庶民一看此剑,便知我是斩妖除魔的仙长!” 说话之间,两人走出了林子。 天色已然大亮。 却日头朦胧,晨色苍茫。 不多远处,便是一条大道,早已不见了秦家的大车,也见不到一个行人。是就此继续顺着大道而行,还是另寻去路? 于野尚自迟疑,便听当归一说道:“你我的双脚比不上健马的四个蹄子,应当舍弃大道而行,且看——” 循其手指看去,几里外的山林间有条小径。 “你我施展轻身术,就此横穿荒野大山而去,如同舍曲取直,远比搭乘大车更为快捷!” “依你所言!” “哈哈,听我的没错!” 当归一,乃是于野在蕲州遇到的第一个修士,而其修为之弱,以及窘迫的处境,着实令他难以想象。 便于此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啸声。 竟是一只黑鹰,在天上盘旋。 “走吧——” 当归一招呼一声,闪身而去。 于野看了眼头顶的黑鹰,也未在意,随后追赶。转瞬之间,两人已并肩而行。他一步三丈多远,追上当归一并非难事。谁想当归一的嘴里念念有词,去势猛然加快。他忙施展修为全力追赶,依然落后一步。 “嘿嘿!” 便听当归一得意笑道—— “本门两大绝技,一为奇门遁甲,一为五雷正法!我师父说了,凭借本门两大绝技,足以横行蕲州五国,笑傲天下仙门。” “令师是位高人!” “那是自然!” “金丹高人?” “非也!” “筑基高人?” “非也!” “……” “真正的高人,不以修为论短长,而是眼中有日月,胸中有天地,方为境界大乘,一览宇宙之小。” “受教了!” “嘿,这是我师父说的,他老人家筑基不成,整日这般安慰自己,最终还是耗尽寿元丢下弟子而去。不过呢,他的一位好友乃是筑基高人,据说在云川仙门颇有建树,我此去便是投靠那位前辈!” “你知否知道那位前辈的尊姓大名?” “道号卜易。” “砰——” 于野越过一道小河,心思走神,脚下磕绊,直接撞上河边的小树。 当归一诧然回头。 “于道友?” 于野闪了个趔趄,忙道:“无妨,碰巧而已……” 他正要继续往前,忽听当归一惊道—— “糟了……” 于野回头看去,也不禁微微一怔。 十余里外,几道人影直奔这边追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万兽庄 “来者何人?” “糟了,万兽庄的人……” 于野疑惑之际,当归一已是脸色大变撒腿便跑。 万兽庄的人? 万兽庄的人怎会追来? 于野来不及多想,随后而去。 当归一跑得飞快,矮小的身影异常敏捷,彷如惊鸟穿林,起落之间便蹿出去十余丈远。可见他的师门传承并非一无是处,至少逃命的本事远超常人。 于野一边飞奔,一边回头张望。 从远处追来的是五个男子,其中一人来势惊人,不过转眼的工夫,已追到了三五里外。 荒野中,七道人影争先恐后追逐疾行。 当归一跑得最快,而不消片刻,去势放缓,显然是修为难继。他连连摆手,传音道:“哎呀,跑不动了……” 于野越过当归一的身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继续飞奔,不忘问道:“万兽庄的人怎会追来?” “齐钧昨夜未归,齐家子弟必然寻来。” “我是说,万兽庄怎会知道你我杀了齐钧?” “我没杀人!” “既然你没杀人,何不留下来自辩清白?” 于野尚未松手,已被当归一反手抓住手臂。 “不敢丢下我啊!” “我问你话呢。” “或许事发之地仅有你我,自然难逃嫌疑,亦或是御兽秘术,外人无从知晓。哎呀,那人莫非是炼气九层的高手,追来了……” 于野回头一瞥。 果不其然,一个中年男子已追到了百丈之外。其一步七八丈远,犹如陆地飞腾而异常神速。 仅凭轻身术,休想摆脱追赶。 于野翻手拍出一张符箓,他与当归一瞬间消失无踪。 中年男子随后而至,猛然停了下来。 此人三四十岁,身着白袍,颌下黑须,目光深沉,凝神四望。 片刻之后,另外四个男子追至近前,年纪相貌各异,却无不面带怒色而愤愤出声—— “定是方才的两个贼人杀了齐钧大哥……” “不错,齐钧大哥的遇难之地并无他人……” “贼人诡诈多端,竟逃遁无踪……” “少庄主……” 被称为少庄主的男子摆了摆手,拿出一个玉石打造的哨子衔在嘴里用力一吹。哨子并无声响,而众人却纷纷抬起头来。 天上盘旋着一只黑鹰,许是听到召唤,发出一声尖啸声。 少庄主抬手一挥,沉声道:“哼,贼人休想逃脱,与我追——” …… 山谷的丛林中,冒出两道人影。 一个戴着斗笠,神色谨慎;一个缩头缩脑,行迹鬼祟。 偌大的山谷中,树木凋零,枯草丛生,荒凉而又寂静。 “呼——” 当归一松了口气,庆幸道:“哎呀,方才仅差分毫,便被追上,真的凶险!”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摸出几粒丹药扔进嘴里,又道:“有于道友的遁符保命,倒也不怕,容我歇会儿,累死了!” 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于野暗暗摇了摇头。 关键时刻,他被迫祭出土遁符,这才摆脱了强敌的追赶。而如今他的土遁符仅剩最后一张,倘若万兽庄的人再次追来,凭借他的修为与轻身术,休想甩掉那个炼气九层的高手。 一个炼气九层的高手倒也不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万兽庄。 万兽庄既为修仙世家,绝对不容小觑。而刚刚来到蕲州没几日,竟然与一个修仙世家结下仇怨。 “稍安勿躁!” 当归一倒是随遇而安,劝说道:“万兽庄子弟并不知道你我的来历,且稍事歇息,便一走了之!” 于野无奈的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于野正想坐下来缓口气,忽又凝神远眺。 此时,天色尚好。偌大的山谷,尽收眼底。却见数里之外的谷口处,忽然冒出一道人影。虽然看不清楚,却是万兽庄的那个男子无疑。 于野暗呼不妙。 与此瞬间,右手方向谷口一侧的山顶上也冒出四道人影。 万兽庄的人怎会这么快便追到此处? 不仅如此,还试图将他与当归一困在山谷之中。 “当道友……” 于野急忙喊了一声,又回头一瞥。 当归一竟撅着屁股趴在草丛里一声不吭。他已发现状况,却想借助草丛藏身,以为能够躲过强敌的追杀。 于野又气又急,上去踢了一脚。 “为何踢我……” “你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我差点忘了……” 当归一急忙爬起来,催促道:“快快祭出你的土遁符!” “没了!” “哎呀,如何是好?” 于野左右张望,翻手拿出一张符箓,催促道:“快走——” 当归一笑道:“嘿,你吓唬我呢……” 于野没有工夫说笑,伸手抓住他便拍出符箓,随着光芒一闪,两人离地疾行而去。 “咦,这是御风符……” 于野不舍得祭出最后一张土遁符,只能凭借御风符强行逃脱。 而这边稍有动静,白袍男子已全力追来。而四位齐家子弟冲下山顶,试图拦住贼人的去路 于野带着当归一逃脱的方向,便是右手方的谷口。 谷口转瞬即至。 四位齐家子弟也堪堪冲到谷口,各自剑光齐出。眼看便能拦住贼人,突然炸开几团火光。四人稍作迟疑,两道人影已穿过谷口逃向远方。 白袍男子随后而至,喝道:“追——” 于野只管一路狂奔,凭借御风符的威力,他的去势之快犹如风影,七八丈宽的沟壑闪身而过。当归一更是被他扯得身子横掠,犹如一只鸟儿伴飞,却嘴里不肯闲着—— “嘿,御风行空,着实逍遥,飞翔之趣,不外如是……哎,你莫乱闯,否则折返回去,岂非自投罗网,且听我吩咐,就此往前……往左……越过那个山包,哎呦,是个水塘,快快绕道……” 于野不明路径,只得听从当归一的吩咐,却虚惊不断,所幸大致方向没错。 片刻之后,御风符威力渐消。 于野回头一瞥,再次祭出一张御风符。 万兽庄的白袍男子,已落后千丈之远。另外四位齐家子弟,则是远在数里之外。 “林子……快去躲避……” 于野带着当归一钻入林子。 谁想林子过于稀疏,难以藏身。穿过林子,又是大片的荒野。 “哎呀,这般开阔的所在也无从藏匿啊,快去山林茂盛之地……” 人在疾行之中,不便转向。且四方陌生,难免慌不择路。 于野继续狂奔。 万兽庄的白袍男子已落后三五里,仍在紧追不舍。 “哈哈,十里之外便为山林茂盛之地,真是天助我也,只需躲入山里,万事大吉……” 十余里之外,群山耸立。 于野又祭出一张御风符,带着当归一疾行而去。 须臾,群山近在眼前。 穿过一道峡谷,乱石嵯峨,草木凋零,满目荒凉。正值寒冬季节,哪有什么茂盛的山林。 于野不敢停歇,直奔群山深处。御风符的法力渐渐耗尽,又持续狂奔了小半时辰。当他抵达一处山谷之中,这才停了下来,似乎已是忍无可忍,一把将当归一扔了出去。 “哎呦——” 当归一的个头矮小,身子也轻巧,刚刚触地便翻身跳起,佯作疼痛的惨叫一声。 于野就地坐下,默默喘着粗气。 不过短短两日,异变迭起,并耗去了一二十张符箓,他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多了一个强大的仇家。 这一切,皆拜当归一所赐。 而那位五雷正法的传人,竟拍打着屁股上的草屑,拿出一瓶丹药走了过来,讨好道:“于道友,这瓶丹药送你找补体力!” “不用!” 于野懒得理会,摇头拒绝。 “怎会不用呢?” 当归一倒是耐心十足,劝说道:“稍后接着赶路,你用得上!” 于野低下头沉默片刻,道:“我的御风符已所剩无几,不如分头走吧……” 他所说的并非怨言,乃是实情。 强敌追赶之下,一个人逃命已属不易,带着一个人更为艰难。倘若分头赶路,凭借当归一的机警,他足以安然脱身。 而当归一却怒了—— “于道友,你所言何意?危急关头、生死时刻,我岂能弃你而去?” “不,我是说……” “你不必多说,我绝非出尔反尔的小人。既然我答应带你前往云川仙门,我当归一决不食言!” “却怕……” “你怕什么?即使遇到筑基高人又奈我何?” 于野抬起头来。 当归一站在面前,双手叉腰,昂首挺胸,瞪着小眼睛,一身的凛然正气。 于野一时弄不清楚他是吹嘘,还是有所依恃。 便于此时,一声熟悉的尖啸声传来。 循声看去,一只黑鹰在半空中盘旋。 于野微微皱眉,忽然明白了什么。 当归一也是恍然大悟,失声道:“糟了,那是万兽庄驯养的鹰,一直在天上盯着你我的动向,难怪逃不掉呢……” 他急忙回头张望,又是叫苦不迭:“哎呀,那人追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快走——” 于野叹了口气,坐着没动。 “于道友,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当归一急得直跳脚,恨不得拉起于野便跑。 谁想于野竟置若罔闻,端坐如旧,遂眉梢一挑,淡淡说道:“我是不走了,你请自便!” “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奇门遁甲 不走了。 这是于野的决断。 天上有只鹰在盯着,根本逃不掉。与其累得筋疲力尽,最终仍被追上,不如趁着修为尚存,全力拼他一回。 于野有了决断,不再慌张。他静静坐着,等待着强敌的到来。 当归一见他不像是在说笑,着实吓了一跳。在他看来,于野杀了齐钧,已属运气,却挑战一个炼气九层的高手,简直就是疯了。 不过,他倒是言而有信,并未独自逃走,而是跑到一块石头背后躲了起来。 又是一声尖啸的鹰唳声响起。 一道人影掠过山谷由远而近。 一位身着白袍的男子在十余丈外落下身形。其五官神态与齐钧相仿,只是相貌更为老成,脸色更为阴沉,两眼中的杀气也更为炽盛几分。 此人的眼光掠过于野,与躲在石头背后的当归一,禁不住吐出一口闷气,摇头道:“你二人为何杀我族弟齐钧?” 坐在地上的斗笠少年,竟然看不出修为,俨然一个农家小子;躲在石头背后的男子,也不过二十来岁,炼气一层的修为,背着一把桃木剑,更像是一位游方术士。而若不是拼命追了一两个时辰,他根本不敢相信便是这两个年轻人杀了齐钧。 于野没有吭声。 当归一摆了摆手,忙道:“我没杀人……” 白袍男子打量着四周的情形,随声道:“哦,究竟是谁杀我族弟呢?” 当归一虽然躲在石头背后,却也在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他露出半个脑袋,问道:“你是何人?” “万兽庄的齐石!” “齐石?” “一石、两石的石。” “哦,齐石道友,幸会、幸会!” “幸会!” 齐石微微颔首,很是通情达理的样子。 当归一禁不住探出身子,小心翼翼道:“此前有所误会,能否容我当面讲明?” 齐石又点了点头,道:“但说无妨!” 当归一放下心来,站直了身子,一挺胸膛,拱手道:“当归一,五雷正法传人。此番奉家师之命外出游历,只为斩妖证道。前几日途经铁篱村,获悉村里的牲口遭遇妖物侵害。本人岂能袖手旁观,便以奇门遁甲之术布下天雷大阵。妖物果然再次夜袭铁篱村,被我当场斩杀,谁想妖物竟然来自万兽庄,齐道友……” “如道友所言,此乃万兽庄之过!” 齐石竟然认下了过错,又道:“不知后情如何,请如实道来!” 当归一胆气大涨,往前走了几步,道:“既然如此,请齐道友前去铁篱村,安抚受惊的村民,赔偿死去的牲口……” “言之有理!” 齐石倒是从善如流,却又话语一转,接着问道:“我族弟之死,莫非也是误会?” “令弟之死,乃是于道友所为……” “你说的于道友,不似修仙之人,怎会杀了齐钧,他如何称呼?” “咦,切莫小瞧了于道友,他来自卫国,乃世家子弟……” “当道友,慎言!” 于野始终没有吭声,此时终于忍耐不住。他回头看向当归一,狠狠瞪了一眼。当归一却还了一个鬼脸,转身便跑。与之瞬间,一道剑光到了身后。他似乎没有察觉,或许也来不及躲避。 “轰——” 剑光所至,一声震响,端坐的人影没了,只有一顶斗笠随着草屑、石屑飞了出去。 齐石微微一怔。 而他尚未弄清状况,忽被一层无形的法力所笼罩。他急忙拔地而起,便欲摆脱束缚,又是几道无形的法力突如其来,随之响起一声叱呵—— “困!” 齐石离地不过两丈,身形猛然一顿。正当他拼命挣扎之际,两道异常凌厉的杀气接踵而至,“砰”的击溃了护体法力,“噗”的洞穿了丹田气海。他顿时神魂涣散而眼前一黑,恨恨道:“小子,你逃不掉……” 他话音未落,人已变成死尸“扑通”坠地。 当归一不失时机的蹿了过来,兴奋道:“哈哈,于道友,你我联手,天下无敌——” 地下冒出一道人影,正是于野,他不容当归一靠近,已从齐石的身上捡取两个纳物戒子,又抬手隔空虚抓,将落在地上的飞剑也收入囊中。 当归一围着死尸转了一圈,大失所望道:“你该分我几块灵石。” “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人是你杀的,我也有功劳啊。若非我全力策应,你岂能轻易得手?” 于野随手祭出一张离火符。 火光燃起,地上的尸骸化为灰烬。 “嘿!” 讨不到便宜,当归一也不介意,吹嘘道:“此番斩杀齐石,着实费了我一番心思。他故意拖延时机,无非等待援手到来。我便将计就计,诱他仓促出手,你趁机虚晃一招,施展绝地反杀。嗯,我认得土遁符与降龙符,而你的虚晃一招颇为玄妙,究竟是何神通,能否切磋切磋?” 于野懒得多说,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 斩杀齐石,没有当归一所说的轻松。这位五雷正法传人的唯一功劳,便是示敌以弱,却差点出卖了他,所幸他的化身术瞒过了齐石,最终以两记剑气偷袭得手。却还是耗去了一张降龙符与最后一张土遁符,于是他捡取了齐石的纳物戒子算是略作补偿。 正如所说,齐石并非善与之辈。他拖延时机,必然包藏祸心,只是没想栽在两个不起眼的年轻人手里。 “嗯、嗯!” 当归一连声答应,伸手示意道:“齐石从东北追来,你我往西南而去——”他正要带头跑路,忽又惊讶一声:“天呐……” 于野捡起斗笠,转身看去。 一道剑光划空而来,继而俯冲直下。 于野脸色一变,愣在原地。 当归一掉头跑了回来,匆匆忙忙之下,竟躲在他的身后,惊慌失措道:“筑基高人……快快祭出土遁符逃命要紧……” 于野苦涩道:“没有土遁符。” “嗯,你既然不走,莫非另有克敌之法?” “我也想走,却无处可去。” “啊……” 说话之间,剑光到了近前,又猛然盘旋而回,继而缓缓落下,悬停在十余丈外。御剑之人是位身着黑袍的老者,个头粗壮,胡须斑白,头顶束髻,浓眉下一双鹰眼透着寒意。只见他“啪”的一甩袖子踏剑而立,更添几分莫测的威势,转而凝神张望,疑惑道:“齐石何在?” 当归一素来话多,此时竟然不敢出声。 于野也是心头大跳,眼角一阵抽搐。 虽然看不出黑袍老者的修为,而对方身上的威势远远超过卜易与南山。浅而易见,这是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为强大的对手。 老者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叱问道:“尔等杀了齐石?” 山坡的草地上,一片燃烧的灰烬煞是醒目。灰烬的旁边,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低着头不吭声,一个躲在背后瑟瑟发抖。 “呵呵!” 老者忽然笑了一声,笑声有些苍凉。 “老夫齐恒,乃万兽庄的庄主。此前接到齐石的示警,说是抓到两个杀害齐钧的贼人。而他生性谨慎,请我前来相助。谁想我晚来了一步,便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过短短的一日,我的两个侄儿先后遇害。不知何方高人如此狠毒,两位能否报上名来?” 没人应声。 “呵呵,敢做不敢当?” 笑声还是那么苍凉,却多了浓重的杀机,即使相隔十余丈,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于野强作镇定,举手道:“前辈,事出有因……”而他话未出口,一股寒意直透神魂。他微微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道:“齐钧豢养的野狼侵扰山民、猎食牲口,当归一出面制止,双方动手之下,难免你死我活。齐石不分青红皂白追杀,致使错上加错。怎奈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前辈节哀!” “当归一?” “五雷正法传人!” “你便是当归一?” “嗯,我乃……” 于野虽然不善言辞,却还是简明扼要的道明了原委。 说起来,万兽庄有错在先,若非齐钧与齐石仗势欺人,尚不至于酿成大祸。而事已至此,应该分清是非曲直。不管是死是活,理当明明白白。 “慢着,我才是当归一!” 当归一突然急了,一把推开于野。也许是顾及五雷正法传人的名声,他竟然忘了惧怕,嚷嚷道:“齐钧豢养妖物祸害庶民,死有余辜;齐石不知悔改,罪有应得;齐庄主包庇纵容,为同道所不齿。还请齐庄主就此道歉,如若不然,我定当告知五国仙门,万兽庄肆意欺凌凡俗而作恶一方……” 于野禁不住后退一步,心头一阵冰凉。 完了。 这位齐庄主刚刚失去两个侄儿,悲愤之情可想而知。此时激怒了他,无疑雪上加霜。一旦他动手,他于野凭借化身术,最多只能抵挡一次攻势。而没有破甲符,没有土遁符,接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果不其然,只见齐恒“呵呵”一笑,猛然挥袖一甩,三道光芒快如闪电而出。 竟是三把飞剑,三道剑光。 剑光未至,凌厉的杀气已笼罩四周。 于野暗暗叫苦。 此时此刻,即使化身术能够躲过一道剑光,而他也躲不过另外两道剑光。那位齐庄主是报仇心切,务必要将他二人杀之后快。 于野绝望之际,便要催动天龙盾护体。 却见当归一转身扑来,“啪”的祭出一张符箓,嘴里急声喝道:“急急如律令,奇门遁——”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故弄玄虚? 于野尚自无奈,当归一已撞入怀中,随之一道光芒笼罩全身,霎时风声呼啸、景物变化……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千里之外 午后时分。 天色晴好。 湖塘之畔,树影稀疏。湖面之上,水波荡漾。 便于此时,凭空闪过一道光芒,随之两道人影从天而降,“砰、砰”砸入湖水之中。而激起的浪花尚未平静下来,湖面上冒出两个年轻男子,恰见湖塘就在不远处,急忙“扑腾”着水花游了过去。 先行上岸的是于野。 他的斗笠丢了,脸色苍白,拖着满身的水迹爬到湖岸上,急忙伸手抱住一株老树的树干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随后的上岸的是当归一,同样的浑身湿透,却衣衫破碎。他哆哆嗦嗦尚未爬到岸上,“扑通”趴在地上,口鼻溢出几缕鲜红的血迹。 于野慢慢缓过神来。 置身所在,乃是一段湖塘。一侧乃是大湖,看不到边际;一侧为荒野湿地,渺无人迹。 于野倚着树干,慢慢坐在地上,依然有些晕头转向。 之前发生了什么? 遇到了万兽庄的庄主,齐桓,一位筑基修为的老者。面对那样一位高人,他的化身术、天龙盾、七杀剑气没有一点用处。彼此的强弱过于悬殊,他所遭遇的乃是辗轧般的打击,不仅难以反抗,也难有招架之力。而本以为必死无疑,谁想竟然是当归一救了他一命。 “哎呦……” 呻吟声传来,当归一依然趴在地上。他满身的泥水,再加上衣衫破碎,口鼻溢血,形状极为凄惨。 “道友,有无大碍?” “哎呦,差点活不成喽!” “怎会这样呢……” 于野关切之余,又疑惑不解。 不过是一张符箓,怎会让当归一这般辛苦? 而他的符箓叫什么,哦,奇门遁,不仅威力巨大,而且甚是古怪。彼时彼刻,便好像被人抓住抡起来狠狠甩了出去,强大的力道差点将人撕碎,即使天龙盾护体,他于野也几近支撑不住。 “我的奇门遁甲符……” 当归一终于慢慢翻身坐起,摸出几粒丹药塞入嘴里,依旧是脸色蜡黄而双手颤抖,可见他曾经遭受符箓的折磨之苦。 于野不便追问。 而此处又是什么地方? 那位齐庄主,会不会追来? 所幸没有见到黑鹰在天上盘旋,表明此地暂且没有凶险。 “师父啊……” 许是丹药见效,当归一恢复了几分精神,却念叨起他的师父,自言自语道:“若非您老人家留下的保命符,弟子今日便被人杀了。而您老人家交代过,弟子修为太弱,不得轻易施展符箓,果不其然呐……” 他虽然满身泥水,情形不堪,话语悲伤,显得极为可怜,而一双小眼睛又闪烁着光芒,挺了挺胸脯,道:“筑基九层的高人又如何?想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一个时辰之前,于野定会以为当归一在吹嘘。此时,他不得不重新打量着这位五雷正法的传人。 无论仙凡,莫论善恶,或江湖人士、或贩夫走卒,皆有可取之处,何况一位有着师承的道法传人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当归一渐渐有了精神,摇摇晃晃站起。 “且找个地方,弄顿吃的,再休整两日,你我接着赶路!” “你便不怕万兽庄的人追来?” “哈,你我已逃遁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 于野暗暗吃惊。 当归一撩起一缕乱发,下巴一抬,傲然道:“奇门遁甲符,一遁千里。敢问道友,那位齐庄主他如何追来呢?” 难怪奇门遁甲符的威力让人难以承受,竟然一遁千里! 于野依然有点难以置信。 “恕我见识浅薄。” “嘿,我说如何,你我联手,天下无敌!” “此处,是何所在?” “这个……我也不知道呢。” 当归一尚自得意,忽又尴尬道:“奇门遁甲符虽然瞬息千里,却仅能断定大致方向,最终去往何处,全凭运气!” 于野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期待道:“只要此符在手,倒也无妨。不出一个月,你我便可抵达中山。道友果然没有食言……” 既然奇门遁甲符能够瞬息千里,只要连续施展,短时日内,足以赶到云川仙门。 当归一摇头道:“不成!” 于野诧异道:“有何不妥?” 当归一眨巴双眼,迟疑道:“家师留下的奇门遁甲符,仅剩最后两张,我留着保命呢,岂能用来赶路?” “而你之前所言?” “你跟着我,自见分晓!” “奇门遁甲符如此神奇,何不多加炼制以备不需?” “蕲州仙门虽然众多,却无人懂得炼制奇门遁甲符。此符为家师意外所得,临终前传给弟子,你……你不会想要杀我夺宝吧?” 当归一忽然起了戒心,竟悄悄后退了几步。 于野抬脚往前走去,摆了摆手道:“道友,后会有期!” “哎,等等我!” 当归一急忙追赶,道:“财帛动人心,我不能不防!而你也离不开我,否则何人带你前往云川仙门呢,哎呦……” 他身子受创,追赶匆忙,脚下一滑,闪了个趔趄。 于野顺手折断一截树枝递了过去。 当归一接过树枝当作拐杖,脚下稳当许多,他点了点头,示意道:“十多里外好像有个村子,且去问问路——” 十余里外,湖塘的尽头,有个滨水而居的村落。 村子坐落在湖岸之上,约有二三十户人家。村口的大树下,坐着几位老人,还有孩童与狗儿在玩耍。不远处的湖湾里,停泊着两条小船;岸边,晾晒着渔网、鱼干等物。 这是个小渔村。 此时,天近黄昏,从远处走来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身材矮小,背着一把木剑,却衣衫破碎,满身泥污,拄着一根树枝;另一个也是衣衫不整,行迹狼狈。 “汪汪——” 两人尚未抵达村口,几只狗儿扑了过来。 “滚开——” 当归一抡起树枝,作势威吓。 狗儿刚刚被他驱退,又想起孩童的嬉笑声。 当归一整理着衣衫,紧走了几步,扬声道:“我乃外出游历的仙长,因追杀妖物来到此地,请问几位老人家,这湖叫什么湖、村叫什么村呀?” 几位老人,有老翁、也有老妇人,听到仙长二字,忙起身相迎。其中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举起双手,恭恭敬敬道:“小老儿见过仙长,此乃鹏湖之北的灵羽村……” “哦,鹏湖之北?” 当归一点了点头,道:“多谢老人家,告辞了!” “仙长……” “嗯,不送!” 当归一与于野递个眼色,道:“我已知晓此地,走吧——” 却听老者在呼喊:“小老儿有事相求,仙长留步!” “何事?” 当归一转过身来,忙道:“哎呀,使不得!” 村口的五位老人,竟相继跪在地上。 当归一扔了树枝,上前搀扶道:“不敢当此大礼,要折寿的。” 而之前出声的老者却跪着不起来,恳求道:“鹏湖出了妖物,还请仙长救我子侄!” “这……” 当归一始料不及,扭头看向于野。 他行走城镇乡村,处处以仙长自居,并未斩杀几头妖物,却惹了一屁股的麻烦。而今日来到如此偏僻的小渔村,本想吹嘘两句,问个路便走,谁想歪打正着,竟然有人请他斩妖除魔。 于野没有理会他的自作自受,径自打量着眼前的小村子。 已是黄昏时分,本该炊烟升起,而小小的渔村显得异常安静,竟然见不到几个人影。 当归一稍作迟疑,一挺胸膛,昂然道:“斩妖除魔,乃本仙长分内之事。老人家请起,有话慢慢说来!” “多谢仙长!” 老者慌忙爬起,与另外几位老者围着当归一,与他说起鹏湖的妖物,以及村里的艰难处境。 据悉,村子有二十多户人家,以打鱼种地为生。每年冬天农闲之际,村里的青壮便去鹏湖打渔。而前几日有人回来捎信,说是鹏岛遇到大鱼,召集留在家里的妇人们前去帮忙,谁料如今已过去五日,迟迟不见回转。村里仅剩下几位老弱病残,一时不知所措,纷纷猜测湖中出现了妖怪,恰好又来了一位斩妖除魔的仙长…… 夜色降临。 小院内灯火通明。 院内摆放着一张木几与酒食。当归一换了一身道袍,肩头依然背着他的桃木剑。两位老者陪坐左右,一位老妇人忙着烧煮鱼汤。几个孩童则是在灶房内睡着了,唯有狗儿在院子里来回撒欢。 “老人家尽管放心,我明早便去鹏岛走一趟。” “我灵羽村老少拜托仙长了,请再饮一杯酒!” “哈哈,同饮……” 当归一答应前去鹏岛斩妖除魔,受到几位老者的款待。于野却不敢接受吃请,便拎着一个木桶找到村里的水井。片刻之后,洗漱清爽的他换了一身短衣,然后独自来到湖边,找了片草地坐了下来。 也不怪当归一的多事,既然村里遇到难处,又有几位老人求助,总不能袖手旁观。而他并不相信妖物之说,或许湖上风大浪大而有所意外亦未可知。 于野的手上多了两个纳物戒子。 戒子来自齐石,皆封有一层禁制。 他拿着两个戒子凝神查看,以《天禁术》的法门尝试破解。片刻之后,他终于“砰、砰”抹去封禁戒子的禁制。 一个是寻常的纳物戒子,灵石、功法、丹药、私人物品若干;另外一个,竟然收纳着各种蛇虫、鸟兽,均为活物…… 第一百四十章 鹏岛 天色微明。 一条小船,缓缓离开岸边。 划船的是于野,坐在船头的是当归一。 于野在河中划过船,在海上驾过船,如今他又划着小船,行驶在陌生的湖面上。 湖面上水雾氤氲,难以辨清方向。 当归一端坐船头,伸手示意道:“听我吩咐,鹏岛距此三十里,尽管划去——” 昨晚,他接受了村里的吃请,询问了相关事宜,今日一早,他便来到湖边找到于野,急着前往鹏岛。他施展奇门遁甲符所带来的伤势并未痊愈,而斩妖除魔的使命让他浑身充满了劲头。 于野挥动竹篙一点水花,小船划过湖面而去。 他在湖边坐了一宿,吐纳调息之余,查看了齐石留下的功法典籍,方知世上还有一种古怪的法门,御兽术。而不管是御兽术、还是万兽庄,暂且放在一旁,因为他要驾着小船前往陌生的鹏湖。 渐渐的天色大亮。 湖面之上,依然雾气弥漫。 三十里的水路,划船要走上半日。而他以内力挥动竹篙,使得小船划得飞快。如今不过一个时辰,已渐渐抵达湖水深处,却四方茫茫一片,唯独不见所谓的鹏岛。 “你是否打听清楚,鹏岛何在?” “我问的明明白白,鹏岛位于灵羽村西南三十里,乃一湖中小岛,方圆仅有两三里,为打渔歇息之地,眼下应该相去不远。” 于野放慢去势,寻觅往前。 当归一站在船头张望片刻,抬手一指:“且看——” 雾气中突然出现一座小岛,却看不清楚,像是悬在湖面上,迎面便飘了过来。 “哈哈,必为鹏岛无疑,快快靠岸!” “砰——” 于野刚刚伸出竹篙,小船已触及岸边。当归一没有防备,一头栽了出去。他停稳了小船,又用绳索系牢,这才跳上小岛,顿时置身于浓重的雾气之中。 “当道友、当归一——” 于野散开神识。 他的神识可达三十丈之远,却只见枯草丛生,树木杂乱,唯独不见了当归一的踪影。 不会坠入水坑,或躲在草丛吧? 而找寻了片刻,依然不见人影。 于野只得独自奔着岛上走去。 置身于莫测之地,他不敢大意,伸手扯出青钢长剑,一边劈砍着草丛一边慢慢往前。 此乃猎户常用的一个小窍门,打草驱蛇。冬日里虽然难见毒蛇,还是小心为妙。 只是草丛的水汽湿重,像是刚刚下了一场暴雨。 走不多远,沼泽纵横。 于野施展身形,飞掠而过。 片刻之后,眼前出现一条数丈宽的水沟,两侧长满了芦苇丛。水沟一端与湖水相连,另一端通往小岛的深处,且地势渐趋渐高,只是雾气遮掩而难辨端倪。 于野循着芦苇丛往上走去。 一阵寒风吹来,瞬间扰散了雾气。前方是座小山,高约数十丈,而转眼之间,又消失在翻涌的雾气之中。 而神识可见,水沟已到了尽头。 于野飞身越过芦苇丛。 落脚所在,是片空地。左右两侧,为山石、芦苇;眼前便是水沟,泊着七八条渔船;身后是个乌黑的山洞,一时深浅不明。 停泊的渔船,显然来自灵羽村,渔具与捕获的湖鱼尚在,船上却见不到一个人。 空地之上颇为潮湿,可见杂乱的脚印通往山洞。 灵羽村的渔民莫非在山洞之中? 于野转身走了过去。 而山洞看似幽深,谁想踏入其中,没走几丈远,便已到了尽头。 于野停下脚步。 眼前堆砌着厚厚的土石,不仅挡住了去路,也挡住了他的神识。而左右依然见不到一个人影。 于野低头打量。 地上的杂乱脚印,同样掩埋在土石之下。 哦……? 于野转身走出山洞,遂拔地而起,脚尖稍稍借力,已落在石山之上。 果不其然,山洞上方的山体塌陷了一块。 于野暗暗点了点头。 倘若猜测无误,灵羽村的渔民躲进山洞,或是歇息、或是避雨,恰逢山体坍塌,被尽数埋在山洞之内。如今已过去五六日,不知有无幸存者。 于野想起村里的老人与孩子,不免有些焦虑。 他转身回到山洞中。 坍塌的山石怕不有数万斤之重,若是动手挖掘,耗费力气不说,还将贻误救人的时机。 于野突然摇了摇头,拿出一个戒子。 这是万兽庄齐石的纳物戒子,其中遗物众多。昨晚只顾翻阅功法典籍与御兽术,并未在意其他的东西。此时再次查看,齐石收纳的数十张符箓,不仅有离火符、降龙符,还有两张金甲符与三张土遁符。 于野松了口气,祭出一张土遁符。 随着光芒一闪,人已没入石之中,却没有任何发现,更未见到一具死尸。转瞬之间,穿过土石而过,突然响起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救命、救命……” 于野身上的光芒消失,四周一片黑暗。他虽然能够看清四周的情形,却还是拿出一颗夜明珠。 微弱的光亮下,呈现出一个洞穴,看着倒也宽敞,怎奈密不透风,显得异常的憋闷。 便是如此黑暗、憋闷的所在,聚集着四十多人,有男有女,年纪从十多岁至四十多岁不等。有的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有的人趴在土石旁,双手犹自挖掘状,却早已断绝生机;还有一群人围着一个水坑,皆是虚弱不堪的样子。 “本人来自灵羽村,受村里长辈所托,前来搭救各位!” 于野先是道明来意。 众人禁不住发出一阵欢呼,几个妇人还流下泪水。 于野举着夜明珠走到水坑旁,然后蹲下身子询问:“究竟出了何事?” 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坐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我等打渔多日,屡有收获,适逢大雨不停,便来到洞内躲避。谁料山石突然崩塌,将我四十多人埋在此处,亦曾试图脱困,怎奈饥饿无力,幸有这个水坑,苟延残喘至今。倘若恩人晚来两日,只怕无一存活……” 汉子的话音未落,洞内又是一阵哭泣声。 不出所料,这群渔民果然是遭遇了意外。 “各位稍安勿躁!” 于野安慰了一声,从人群中拿来两个陶碗。他在水坑中舀了水,又拿出几粒辟谷丹、培元丹捏碎了放入水中。他吩咐众人分食碗中的丹药,然后独自走到一旁思索对策。 从土石中掘出一条洞口,乃是最为直接的脱困之法。而挖掘土石并不容易,也怕带来再次坍塌。不如…… 于野的手上又多了一个戒子。 并非纳物戒子,姑且称之为御兽戒,其中足有六七丈大小,收纳着众多的蛇虫鸟兽等活物。关键一个,便是活物。既然御兽戒能够收纳活物,想必也能用来搬运活人吧? 于野再次拿出两个戒子,将蛇虫鸟兽尽数收入其中,又拿出两块灵石捏碎了丢入空荡荡的御兽戒…… 片刻之后,众人服用了丹药,各自有了几分精神,便是奄奄一息者也坐了起来。 之前的中年汉子,应为村里的主事之人。 于野走到汉子的身旁,与他耳语几句,遂挥动御兽戒,人影原地消失。 众人不知发生何事,皆目瞪口呆。 仅仅几个喘息的工夫,汉子复又回到原地,犹自满脸的错愕,却是安然无恙。 御兽戒,能够收纳活人,至少短时辰之内,应该没有大碍。 于野放下心来,抬手一挥。 随着神识笼罩,山洞内的四十多位渔民,连同地上的四具死尸,相继被他收入御兽戒。他祭出土遁符,便要遁出洞外,忽听有人喊道:“救命……” 遇难的渔民尽在此处,怎会还有人呼救? 不! 这嗓音太熟悉了! 于野回头一瞥。 山洞角落的水坑中突然冒出一道人影,正是当归一。已多时不见他人影,怎会出现在水坑中?而他的样子显得极为恐慌,呼救声未落,人已往下沉去,转眼间消失无踪,只余水花四溅…… 于野暗暗心惊,却不敢耽搁,闪身遁出洞外,急忙挥动御兽戒。 众人出现在空地上,皆安然无恙,许是重见天日,几个妇人又是抱头痛哭。劫后余生的中年汉子与村里的子弟,也是一个个悲喜交加。 于野又将死尸交给中年汉子,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各位稍事歇息,请尽快离去,莫让家中老幼惦记!” 他拒绝了拜谢,也顾不得多说,身上光芒一闪,再次遁入山洞之中。 而他重返山洞,并未停留,而是趁着土遁符的威力尚存,直奔地下深处遁去。 须臾之间,四周骤然空旷。 于野收住身形,双脚轻轻落地。他一边凝神四望,一边暗中戒备。 竟然是个地下洞穴,虽然黑暗不见五指,而神识所及,四周的情形一目了然。只见数十丈方圆所在,一半为水潭,一半为石台。石台之上,摆放着石榻、石几等物;水潭之中,水花迸溅,可见一头四足怪物盘旋翻转,还有人挥舞双手在拼命挣扎。 是当归一。 他竟被怪物拖到此处,并被死死缠住。 于野不敢怠慢,飞身而起,掐动剑诀,屈指弹去—— “杀……” 正当他祭出七杀剑气之际,一道剑光突如其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落日之城 “砰——” 于野身子横空,已躲避不及。 剑光一闪,他人已飞了出去。 与之瞬间,他的身形犹如幻影一闪一灭,突然出现在水潭之上,并顺势屈指弹出两道剑气。“噗噗”血光迸溅,水潭中的怪物顿失凶猛,当归一趁机挣脱束缚,又失声惊叫—— “小心——” 于野回头一瞥。 两道各有两丈多长的黑影到了身后,并张开大嘴,喷吐腥风,来势惊人。 于野的身子凌空翻转,右手掐动剑诀便欲弹出剑气,却又灵机一动,左手拿出御兽戒轻轻一挥。两头怪物看似凶猛,却倏然消失无踪。他脚尖一踏石壁,就势落在水潭边。 以他如今的修为,最多不过施展九次剑气。而强敌尚未现身,他岂敢倾尽全力。不想御兽戒果然能够克制妖物,倒是省去了一番手脚。 与此同时,有人喊道:“老夫的灵龙——” 随之“噗噗”风声响起,四团火光炸开。 “哎呦——” “撒手——” 于野尚自戒备,忽然察觉身旁有人,竟是满身水迹的当归一,伸出双手抓向他的大腿。他也被吓了一跳,急忙低声叱呵。当归一寻求庇护不成,只得爬出水潭,躲在他的身后,兀自瑟瑟发抖。 炸开的火光,像是火把,又像是油灯,嵌入洞壁的石台,从中发出耀眼的亮光。曾经黑暗的洞穴顿时亮如白昼。 可见洞穴有道石门,洞开的石门前,站着一位男子,四五十岁的样子,身着黑色道袍,面皮干瘦,两眼看向地上的“灵龙”,转而又看向于野与当归一,怒道:“老夫的三头灵龙被你杀了一头,收了两头,彼此无冤无仇,何故这般欺我?” “这……” 于野无言以对。 直至此时,他尚未弄清状况。 不过,男子修为强大,虽不比齐恒,却应该是筑基修士无疑。 身后有人嘀咕道:“哪来的灵龙啊,不过是妖螈罢了。” 于野忙闪开一步。 当归一无处躲藏,只得站直身子。 “什么妖螈,你懂个屁!” 男子更为恼怒,吼道:“我的灵龙已豢养百年,颇具灵性,此番闭关之后,明年便可结成龙丹。而我本来提升修为有望,竟被尔等……” “哦,借兽丹提升修为,旁门左道也!” 当归一胆子小,却喜欢惹祸。事已至此,他也不怕了,一挺胸膛,扬声叱道:“即便如你所说,为何坑杀渔民?别说此事与你无关,山洞坍塌为人祸所致。若非我二人及时赶来,四十多条人命便成了妖螈的美食。” “一派胡言!你是何人?” 男子的气势一弱,显然有些心虚。 “哼!” 当归一哼了一声,正气凛然道:“我乃五雷正法传人,当归一。于道友……” 于野急忙传音制止。 在大泽,他吃尽了扬名的苦头。如今来到蕲州,他只想隐姓埋名而不敢有半点招摇。 “于道友的家世过于显赫,不便与外人道哉。” 所幸提醒及时,当归一总算没有出卖于野,却不依不饶道:“而今日之事绝难善了,且听着——” 他挥动湿漉漉的袖子,伸出三根手指道:“这位道友致使无辜渔民受害,务必赔偿,再一个,前往灵羽村登门道歉,还有……” 男子站在十余丈外,似有迟疑,却被当归一激怒了,叱道:“小子,你知道老夫是谁,便敢如此讹诈?” “哦,我忘了问,你是谁呀?” 当归一这才想起询问对方的姓名来历。 “老夫……” 男子话音未落,抬手祭出一道剑光。 “哎呀……” 当归一惊叫一声,转身躲到于野的背后。于野被迫打出法诀,一道青色光芒罩住二人。 “砰——” 光芒崩溃,两人倒飞出去,相继撞到石壁之上,双双狼狈不堪。 “我当是何方高人,竟是两个该死的小辈!” 男子怒斥一声,再次催动飞剑。 当归一急道:“土遁符啊……” 于野无奈道:“没有!” “你方才如何遁入此地?” “此前缴获了三张土遁符,已然用尽。” “哎呀,要死了……” 困于地下洞穴之中,又要面对一位筑基高人,结果可想而知,急得当归一连声叫苦。 于野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硬拼到底。眼看着剑光呼啸而至,他右手掐动剑诀便欲全力一搏,忽然被人拉住手臂,随之光芒笼罩而景物变化…… 转眼之间,已置身于山顶之上。 于野看着身旁的当归一,惊讶道:“你分明持有土遁符,为何迟迟不用?” “土遁符可不便宜,价值几块灵石呢!” “你……” 以此同时,山顶上冒出一道人影。 两人顾不得争执,转身便跑。 此时,四周的雾气淡了许多。 远处的湖面上,七八条渔船往北而去。 “小辈,哪里逃——” 于野与当归一尚未跑到岸边,一道踏剑的人影已追到头顶。 四周湖水茫茫,也无处可逃。 两人面面相觑。 当归一面露狠色,再次抓住于野的手臂,用力拍出一张符箓,瞬即光芒闪烁而风声呼啸……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只是短短一刻。 两人跌落在地。 于野跌个跟头,翻身坐起,脸色苍白,惊魂未定。 当归一“扑通”趴在地上,衣衫破碎,口鼻溢血,径自昏死过去。 于野抬眼张望。 不用多想,此次脱险,又是当归一的功劳,他的奇门遁甲符着实神奇。 所幸没有掉进湖里。 眼前是片山坡,四周环绕着小树林,还有一轮暖暖的日头挂在天上,远近四周显得颇为寂静。 于野摸出几粒丹药扔进嘴里,然后爬了起来。 走到山坡的高处,十余里外隐隐约约有座城。 一遁千里,也不知抵达何处。且稍事歇息,再计较不迟。 于野返回原地,疲惫坐下。 奇门遁甲符足够神奇,只是强大的辗轧与撕扯之力令人不堪忍受。不过,能够拥有此符已属运气。 “你……你想干什么?” 当归一竟然醒了,却偷窥着身旁的动静,告诫道:“切莫乘人之危,我有法宝护体……” 于野摇头无语。 防人之心不可无。倘若倒在地上的是他,他也会有所防备。 “哎呀,我屁股露出来了,非礼勿视……” 于野转过身去。 又听当归一抱怨道:“我游历四方,原本无事,遇到你之后,却连番倒霉,竟耗去两张奇门遁甲符……” “不如就此分手?” “哼,想要分手也容易,还我的奇门遁甲符。” 于野索性不再吭声,手上多了三个戒子。两个纳物戒子中的蛇虫鸟兽,尽皆死亡。御兽戒中的两头妖螈,依然完好。 也不知此前的那位筑基修士来自何方,竟躲在小岛上豢养妖物。而两头妖螈极为凶猛,比起炼气高手也不遑多让。 “哎呦,想必是中毒了。典籍记载,妖螈为毒兽,看来我命不久矣,有无解毒丹药,快快救我……” 于野回头一瞥。 当归一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脸色发黑,嘴里呻吟着,神情极为悲惨。 “我何来解毒丹药?” “万兽庄擅长御兽之术,必有解毒之法……” “若是如此,你何必求我?” “齐钧的戒子封有禁制,你明知故问……” 于野急忙拿出齐石留下的纳物戒子,果然从中找到一瓶解毒丹。 当归一抓过丹药便吞了几粒,又吞了疗伤的丹药,然后闭着双眼哼哼着不停。看他的情形虽然可怜,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于野转而摸出灵石,歇息之余,查阅万兽庄的御兽术…… 黄昏时分。 树林中,走出两个年轻男子。 当归一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常,只是神情有些虚弱,手中拄着一截树枝,没精打采的模样。不过他换了一身道袍,肩头的桃木剑还是那么的醒目。 于野依然是短衣短衫打扮,一如两年前的农家小子,而眉眼之间少了稚气,多了几分淡定沉着之色。 当归一有法力护体,所中的妖螈之毒不深,服下解毒丹之后,便已没有大碍。怎奈他修为太弱,差点被奇门遁甲符碾得粉碎,虽说再次逃脱一劫,却让他余悸难消而耿耿于怀。 “我的奇门遁甲符,多珍贵呀,千块灵石也换不来,想想就叫人肉疼……” “千块灵石换条性命,倒也值得!” “哼,你当然值得……” “你怎会遇到妖物?” “唉,说来话长……” 两人边走边说,顺着大道往西而行。 日落处,有座城。 从当归一的口中得知,此前两人所乘的小船抵达鹏岛之际,他忙不迭的跳上了岸,却一不留神陷入沼泽之中。谁想沼泽藏有暗流,直接将他拖入地下洞穴,并遭遇妖螈。他慌不择路逆流而上,好不易找到出口,便是渔民所在的山洞中的水坑,结果又被妖螈拖了下去。所幸于野及时赶到,使他死里逃生。 “此次连番倒霉,真是亏大了,进城之后,定要连本带息找补回来!” “如何找补?” “哼,你只管跟着我,也长长见识……” 半个时辰之后,夜色降临。 灯火处,出现一座城门。 暮天城…… 第一百四十二章 青衣飘飘 暮天城。 日晟客栈。 客房内,于野盘膝坐在榻上。 他吐了口浊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已是清晨。 窗外,晨光明媚。客房内,摆设俱全,看上去与寻常的客栈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四周笼罩了一层无形的禁制。 昨晚赶到暮天城,在当归一的带领下,两人入住此处。 这家日晟客栈的房钱不便宜,却也物有所值。客栈内设有修士专用的客房,可以布设阵法,不会轻易受到外人打扰,倒是适宜静修、或闭关疗伤。 自从抵达蕲州之后,不是忙着赶路,便是遭遇凶险,难有片刻的安闲。如今也该停下来歇息几日,待养足了精神,再重新上路不迟。 于野挥手轻拂,面前多了一枚玉简,与三个玉石戒子。 玉简内,是篇典籍,《万兽经》。经文中,不仅有各种猛兽、灵物的图文名称,还有御兽之术。所谓的御兽术,与村里驯服牲口差不多,需将猛兽加以祭炼收服,方能收为己用而驱使自如。 三个戒子,两个收纳着死去的蛇虫鸟兽,一个为御兽戒,收纳着两头妖螈。此前本想丢了三个戒子,一直无暇顾及。而翻阅了御兽术之后,他突然改变了念头。 于野拿起御兽戒。 两头凶猛的妖螈,竟然在呼呼大睡。不仅如此,戒子中充斥着灵气与浓重的血腥。灵气来自于之前放入的灵石,血腥则是来自于妖螈。据《万兽经》记载,妖螈全身剧毒,再加上它的凶残,与丑陋的外貌,可谓是又毒又狠,即便豺狼虎豹也是敬而远之。 以后随身带着两头妖螈,若是遇到强敌,岂不是多了两个凶狠的帮手? 不过,妖螈弑杀成性,暴戾凶残,难以驯服,需由精血祭炼,再以法诀锁其命魂、箝其生死,方能让它乖乖的听从摆布。 于野闭上双眼,凝聚神识。 神识穿过戒子,可见两头妖螈趴在黑暗中。 各有两张多长的怪物,浑身披着鳞甲,四肢生有利爪,长长的嘴巴露出利齿,看着便令人生惧。依着御兽术的法门,催动神识穿过一头妖螈的脑袋。其识海与人不同,极为狭小,其中可辨一团闪动的光芒,正是它主人的法力结印…… “哎呀——” 于野的神识尚未触及光芒,忽然眉心一痛,禁不住惊叫一声,猛然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便听蛟影叹息道:“唉,不自量力!” “哦?” “你以炼气三层的神识,去挑战筑基修士的神识,如同以卵击石,岂不是自讨苦吃。” “罢了,回头我便扔了御兽戒,以免妖物害人。” 于野正想作罢,又听道:“妖物尚有用处,扔了多可惜呀,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此话怎讲?” “你抵达蕲州不过一个月,已连番遭遇凶险。未来的日子,势必更加艰难。所幸我原有的神识已恢复了一成,虽然微不足道,却也略胜于筑基修士,或许能够助你收服两头妖物。” 蛟影的口吻有些迟疑。 于野未作多想,点头答应。片刻之后,他再次凝聚神识。便在神识浸入妖螈的识海之际,似有一道人影直奔识海中的光芒而去。隐隐约约的人影极为娇小,仿若青衣飘飘,尚未看清,便快若惊鸿一闪即逝。 于野的神识未敢靠近,不消片刻,光芒崩溃,随之便听话语声响起—— “另一头妖物……” 于野急忙收回神识,转而浸入另外一头妖螈的识海之中。又是惊鸿一闪,接着神识印记崩溃,继而一道青衣人影迎面而来。他正想看清蛟影的面容,人影瞬即涣散,便听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多加小心……” 一道淡淡的气机随同神识回归体内,倏然沉入气海的蛟丹之中。 “蛟影——” 于野禁不住呼唤一声。 而无论是识海,还是气海,再无动静,便是笼罩蛟丹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动用神识,消耗的是神魂之力。而蛟影乃是残魂之体,她显然已大伤元气。 于野尚在愧疚,御兽戒内的两头妖螈已苏醒过来,许是没了神识印记的箝制,竟相互疯狂撕咬。他急忙再次凝聚神识,尝试祭炼之法…… 三日后。 于野坐在榻上,神情疲惫。 为了收服两头妖螈,整整耗时三日。一次次的功亏一篑,一次又一次的尝试,虽然费尽了周折,最终总算大功告成。 这也得益于蛟影的全力相助。 之前她的神识幻影,也许是她的真容闪现,可惜快若惊鸿,只记得一抹青衣飘飘。但愿随着自身的修为提升,早日帮她重塑魂体。 于野拿起御兽戒凝神查看。 两头妖螈狂躁之后,再次恢复平静呼呼大睡。从妖物原来的主人口中有所获悉,又查阅了《万兽经》,妖螈虽然灵智低下,性顽暴戾,却也能够修出兽丹,并且日趋变得更为强大。 不管它了,权当多了两个帮手、或杀手,遇到强敌,但愿有点用处。 于野将御兽戒套入右手拇指,然后拿出灵石,便想着吐纳调息。为了两头妖物忙活了三日,着实令他疲倦不堪。 “砰、砰——” 便于此时,有人叩击禁制,接着便听当归一喊道:“于道友,随我长长见识去——” 于野摇了摇头,抬手撤去禁制。 房门“咣当”打开,当归一走了进来。只见他挺着胸膛,腰杆笔直,大袖带风,面带笑容。接连静修三日,看来他已恢复如初。 “你我先去吃饱喝足,再去珍宝坊走一趟。” “珍宝坊?” “去了便知,咦,你脸色不佳……” “无妨!” 比起当归一的神气活现,于野则是显得萎靡不振,而他还是强打精神,跟着走出了客房。 所在的客房,为单独的院落。 走出院门,是片开阔的庭院。天近黄昏,暮色尚未降临,而庭院四周已挂上了灯笼,日晟客栈的字样颇为醒目。 两人穿过庭院,走进临街的一座小楼。 这是客人饮酒用饭的地方,却不称酒肆,而是叫作酒楼。顺着楼梯来到二楼,雕梁画栋,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于野有些眼花缭乱。 当归一径自走向柜台,伸手指点着墙上的菜牌与掌柜的吩咐了一声,转而带着于野走到一张木桌前坐下。桌上摆放的酒杯、筷子,均为玉石打造而异常精美。 十余张桌子,几近客满。在座的客人中,竟然能够看到几位炼气修士。 当归一伸手敲打着桌子,怡然自得道:“我不喜山珍,独好河鲜。不知你口味如何,有无偏好呀?” 于野摆了摆手。 大泽也有价钱昂贵的客栈,却没有这般奢华的酒楼。 “哈,不必见外,此番吃住由我做东,你尽管占便宜就是!” 当归一是个小气的人,便是一块灵石都要斤斤计较,而来到暮天城之后,突然变得大方起来。 片刻之后,酒菜齐备,乃是一盆鱼羹与几盘菜肴,还有一壶陈年老酒。 当归一执壶斟酒,示意道:“于道友,请——” 于野端起酒杯小呷一口,唇齿生香,回味甘甜,酒劲醇厚。他点了点头,遂一饮而尽,又拿起玉箸夹了口菜,同样是色香味俱佳。 “如何?” “好!” “与你卫国的酒菜相比,又如何?” “啊……好!” “请——” 当归一不断劝酒劝菜,于野只顾埋头吃喝。 须臾,酒足菜饱。伙计送来热手巾与热汤。当归一拿了手巾擦去脸上的油光,再以热汤漱口,然后丢出一块银子,说了声‘不用找零’,起身昂首阔步而去。 离开了酒楼,便是街道。 夜色降临,街道上灯火闪烁、人来人往。 于野不知往何处去,只得跟着当归一。当归一则是背着双手,趾高气扬的样子。 走了数百丈远,往右拐入一个巷子,离开了热闹的街道,四周安静下来。又去百丈,可见道旁的大门边挂着一个灯笼,上有珍宝坊三个大字。 当归一停下脚步,神秘兮兮道:“随我来——” 大门洞开,畅通无阻。 尚未抵达庭院,突然冒出两个气势汹汹的汉子挡住了去路。 “本人姓当,他姓于。” 当归一报上姓氏,有意卖弄,手掌一翻,凭空抓出一锭银子。 两个汉子接过银子,恭恭敬敬道:“两位仙长,请——” 穿过庭院,迎面是座大屋子。 大屋子有四扇门,尽皆敞开。门廊下,挂着一排灯笼。门楣之上,悬着一块木匾,刻着三个大字,珍宝坊。而敞开的屋门与屋子四周,似乎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法力。 于野脚下迟疑。 却听当归一传音道:“珍宝坊的规矩,入门缴纳定金,可保来去无忧,于道友放心便是!” 循着石阶,踏入屋门。 屋内甚为宽敞高大,陈设精致,灯火通明。居中摆放着木案、木几,左右则是一排木架子,陈列着各种古玩。木架子的近旁,则是铺着草席,同样摆放着木几,并有十多人盘膝端坐。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心头一跳。 在座的十多人,虽年纪、相貌、服饰各异,却有半数乃是修士,而且一个个修为不弱。 “哈哈,诸位同道,有礼了!” 当归一与众人举手施礼,转而走到一张木几前坐下,却见于野愣在原地,他忙道:“于道友——” 第一百四十三章 珍宝坊 [] <a href=" target="_blank"> 于野落座。 他也占据了一张木几。 不过,在座的十多人之中,相貌如此年轻,且短衣打扮的只有他一个。至少比起当归一的派头,他过于土里土气。 他坐在大屋子的东墙下,右边是当归一;左边是个中年男子,应该有着炼气的修为,此时斜眼盯着他双手拇指的戒子,面露疑惑之色。他佯作不知,传音埋怨道—— “你该事先知会一声。” “咦,难道卫国没有珍宝坊?” “我没出过远门,见识短浅。” “哈,倒是我错怪你了,此时说起也不晚。” 当归一诡秘一笑,传音道:“蕲州各地皆有珍宝坊,虽大小不一,却是专门收购售卖奇珍异宝的所在。因门槛极高,需缴纳金银、或灵石方可参与买卖,故而常有修仙者出没此间淘宝捡漏。暮天城这家珍宝坊的规格不大,按例每月十五开坊,既然你我赶上了,便不可错过。” “珍宝坊为何人所有?” “珍宝坊为修仙世家所创,起初仅有三两家,因为能够赚钱,而且便于修仙者互通有无,于是各地竞相效仿。如今珍宝坊遍布蕲州,虽说各自的主人不同,而规矩却是一致……” “城主到——” 便于此时,门外有人喊了一声。 众人起身相迎。 城主? 暮天城的城主? 于野暗暗好奇,也跟着当归一站了起来。 门外走进两人。为首的是位老者,五六十岁,玄色长袍,须发斑白,面色红润,步履稳健。随行的是个中年男子,相貌清癯,神色内敛,落脚无声,显然是位境界不俗的修士。 “本人毕将,各位有礼了。” 城主的为人倒也温和,与众人举手见礼之后,引荐道:“此乃本城的供奉,玄灵仙门的褚元仙长。适逢珍宝坊开坊,我二人闲来无事,便凑个热闹,呵呵!” 两人在居中的木几前坐下。 门外又走进一位老者,扬声道:“各家呈上宝物,待价而沽,买卖自愿,离席无悔,老规矩,请吧——” 众人各自坐下,纷纷拿出自己的宝物。 “三根百年黄参,作价十金……” “五百年首乌,作价二十金……” “仙门凝炁丹一瓶,作价两块灵石。本人只收灵石……” “宗师炼制玄金护甲一套,作价五百金,或二十块灵石,可议价……” “五行阵旗一套,看家护院必备法器,作价十块灵石……” “灵兽皮一张,可辟邪、可炼符,作价两块灵石……” 不多时的工夫,众人拿出了售卖的宝物,引来一阵点评声,还有的走到近前查看,询问相关事由。 当归一也拿出了他的宝物,是个大包裹,“砰”的放在地上。他打开包裹,吹嘘道:“众所周知,白虎为通灵神兽。现有白虎皮、白虎骨各一具,作价一百块灵石,买到就是赚到,错过后悔一世。灵狼毛皮一张,作价十块灵石。”他又拿出一个玉石戒指放在木几上,示意道:“此乃一位道友代售之物,名为御兽戒,禁制完好,其中驯化的珍奇异兽若干,估价两百块灵石,有缘者、识货者得之!” “啧啧,当真是白虎,倒也罕见……” “御兽戒,有市无价啊……” 几个人走过来查看,并窃窃私语。 当归一甚是得意,眼光一瞥,提醒道:“于道友,你不能空手而来,莫要坏了规矩。”于野打量着各式各样的宝物,颇感新奇,听到提醒,这才发现他面前的木几上空空如也。 “我没有宝物啊!” “无需珍奇异宝,拿出一两件像样的东西即可。” 于野想了想,拿出一瓶辟谷丹,大声道:“辟谷丹,两块……一块灵石。”当归一摇头笑了笑,在场的众人也无动于衷。他又拿出短剑,嗓音低了许多,随意道:“飞剑一把,作价五块……” 他不懂行情,见没人看得上辟谷丹,顿时没了底气,不敢随意叫价。谁料他话未出口,便被传音打断:“五块灵石?你疯了!飞剑不比寻常之物,至少价值五十块灵石!”他只得改口到:“飞剑一把,作价五十块灵石。” “飞剑?” “品相不错……” “五十块灵石我要了。” “我加十块灵石,有无竞价者?没有,这把飞剑归我了!” 转眼之间,木几上多了一个袋子,装着整整六十块灵石。而飞剑随之易主,被一个炼气修士买走。 于野收起灵石,依然有点不敢相信。 一把飞剑,竟然能够换来六十块灵石。而身上还有几把飞剑,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尽数拿来售卖。 当归一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再次提醒道:“修仙之人不会轻易转卖自己的飞剑,否则有销赃之嫌。于道友,适可而止!” 于野的念头一冷。 当归一说的有道理,修仙者的飞剑,皆随身携带,常年祭炼,岂肯轻易转让他人。倘若他接二连三拿出飞剑,势必惹来猜忌。 于野拿出两块灵石换取了一张兽皮,然后返回原处老老实实坐着。 片刻之后,众人各有所得。 当归一虽然漫天要价,不妨他人坐地还钱,他的虎皮、虎骨,卖了五十块灵石。御兽戒则为城主的供奉,便是叫作褚元的筑基修士以一百五十块灵石购得。白白获得两百块灵石,算是发了一笔横财。他曾经吃过的亏,终于连本带息找补回来。 之前的老者再次出声—— “有无求**购者,或可如愿!” “本人求***购千年黄精……” “本人求***购玄铁二斤……” “本人家中老人年迈,重金求***购续命丹……” 众人相继求***购,而所求均为稀罕之物,如愿者寥寥。 当归一举手道:“我求两张仙门的传送符,价钱好商量!” 无人回应。 当归一大失所望。 毕将,便是暮天城的城主,或许没有见到喜欢的宝物,与褚元起身离去。而那位筑基修士离去之时,兀自拿着御兽戒若有所思。 主事的老者拱了拱手,含笑道:“此次开坊甚为圆满,恭候各位再次光临!” 众人会意,就此作罢。 于野跟着当归一离开珍宝坊,回到巷子里。许是满载而归,又大开眼界,难免有些兴奋,他忍不住问道—— “何为传送符?” 当归一似乎有些郁闷,漫不经心道—— “一种护身符罢了,为仙门之物。” “有何用处?” “你身为世家子弟,竟啥也不懂!” “本人家境贫寒。” “哦,原来是位没落子弟,难怪如此寒酸,而没有传送符,何年何月方能抵达中山国……” 两人边走边说。前方便是街道。 却见巷口站着一人,竟是之前坐在于野旁边的中年男子,传音道:“道友,我有两张传送符。” 当归一面露惊喜,又狐疑道:“在珍宝坊中,这位道友为何不说?” “我的传送符为玄灵仙门所有,而暮天城的供奉便是玄灵仙门的前辈,故而……” “哦,你是怕得罪那位前辈?” “正是如此!” “口说无凭。” 中年男子凑近几步,翻手拿出两张符箓。 当归一凝神辨认。 中年男子却收起符箓,伸手比划道:“两张传送符,作价三十块灵石。” “太贵了,十块灵石。” “你我各退一步,二十块灵石。” “成交!” “请城外交易。” “为何?” “倘若走漏风声,我岂不是惹祸上身?” “这个……” “既然道友无意,罢了……” “且慢,依你所言。” 中年男子转身便走。 当归一与于野招了招手,随后跟了过去。 两人传音对话,于野并不知情,随后问道:“此人是谁?” 当归一突然又精神起来,背着双手,摇头晃脑道:“珍宝坊的规矩,同道之间互不相问。” “跟他去往何处?” “城外。” “去城外干什么?” “嘿,实不相瞒,今晚赚取灵石,不过是举手之劳,关键在于传送符。没有此符,便不能借用仙门的传送阵。” “何为传送阵?” “哎呀,改日再问,成不成?且跟着我,见我眼色行事。” 当归一紧走几步,很不耐烦的样子。 于野只得默默随行。 夜色渐深,街道上行人稀少。 三人穿过街道,直达城门。 城门前守着几个持械的汉子,见到三人出城,并未阻拦,却提醒了一声,城门将在亥时三刻关闭。 于野迟疑之际,当归一与中年汉子已走出城门。 这位五雷正法的传人虽然喜欢闯祸,却好像总能化险为夷。但愿今夜无事,否则看他如何应对。 出城之后,月色朦胧。 “已到城外。” “请问道友,此处如何躲过筑基高人的神识?前方有片林子,几步便至——” 当归一起了疑心。 中年男子却抬手一指,加快了脚步。 当归一回头一瞥,带着于野继续往前走去。 三五里处,果然有片林子。 “呵呵,莫说道友担心受骗,我也怕两位心存不轨呢!” 中年汉子走到林子,轻松一笑。 当归一与于野跟着来到林间,也不禁笑道:“嘿,我与于道友并无害人之心,却屡次吃亏上当!” “结果如何?” “我二人至今安然无恙。” “呵呵,便如今晚此时?” 中年男子的笑声突然多了几分寒意。 与此同时,林中突然冒出两道人影,各自手持剑光,与他形成合围之势……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命有定端 [] <a href=" target="_blank"> 当归一脸色一变,道:“道友骗我,你言而无信!” “呵呵!” 中年男子笑道:“既为诓骗,无关诚信。” 另外两人逼到了几丈之外。 两人的相貌服饰看着并不陌生,乃是曾经出现在珍宝坊中的修士,想必是相互串通,只为设下陷阱害人。 当归一左右张望,惊慌道:“三位道友坏了珍宝坊的规矩,便不怕暮天城的城主追究问罪?” “放心吧,没人知道此事。” “怎会没人知道呢,我回头便去禀报……” “人死不能出声。” “你……” 另外两人没了耐心,出声威吓道—— “想要活命不难,交出纳物戒子!” “两个小子修为低下,却藏着一身好东西,与其便宜他人,不如便宜你我兄弟!” 直至此时,于野终于明白过来。 之前在珍宝坊,他不经意间拿出的飞剑,以及当归一售卖的虎皮、虎骨与御兽戒,引来在场众人的关注,也让这三位修士动了歹念。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适用于大泽,也适用于蕲州。只要有人,便有江湖,与尔虞我诈,便有你争我夺,你死我活。 当归一看了眼于野,传音道:“这回失算了,我以为只有一个人,谁想还有帮手。于道友,你以一敌三有无胜算……” 他道出了绝望与恐慌,也道出了他内心的侥幸。 于道友曾经杀过齐钧与齐石,寻常的炼气修士不是他的对手,而此时他以一敌三,看起来难有胜算。 “施展奇门遁甲符啊,筑基高人也追赶不上!” “哎呀,我仅有最后一张保命符,岂敢随意使用,不如你抵挡片刻,我返回暮天城找人相助……” “你找何人相助?” “毕将城主与褚元供奉啊……” 二人站在一起窃窃私语。 中年男子与两位同伴唯恐节外生枝,同时祭出手中的飞剑。 与此瞬间,于野离地蹿起。三道剑光随之转向,齐齐向他攻来。“轰”的剑光爆闪,他蹿起的身影突然消失。 中年男子尚自诧异,消失的人影再次出现,随之一道剑气“喀”的击溃他护体法力,又一道剑气接踵而至,“噗”的直接洞穿了他的丹田气海。 而于野的强攻刚刚得手,一道光芒到了身后。杀气之凌厉,竟快不可挡。他催动天龙盾护体,却见龙影一闪,“砰”的崩溃,强大的杀机俨如筑基高人出手,瞬即将他笼罩而一时难以摆脱。他惊得心头大跳,再次施展化身术。便在剑芒击中化身之际,他堪堪躲过一劫,谁料尚未缓口气,一声尖利的鸟鸣在头顶响起,紧接着一片赤红的火光呼啸而至。竟是一头大鸟从空中扑来,其喷吐的火光远胜于离火符。他来不及应变,匆忙祭出一张金甲符。“轰”的金光闪烁,险之又险的挡住了大鸟喷吐的烈焰,而一道剑光不失时机的强攻而至。他似乎再也无力招架,踉跄着倒在剑光之下。 与之刹那,“噗噗”血光迸溅,两具死尸扑倒在地,均为小腹炸开血洞而身陨道消。喷火的大鸟随之消失,两把短剑也落在草丛之中。 当林间回归寂静,仅有于野一人站着,犹自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的样子。 曾历经多次苦战,亦曾以寡敌众、以弱胜强。而三个修士的攻势之猛,手段之强,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过,当归一跑到哪里去了? 林间,只有他与三具死尸。 那位五雷正法的传人,竟然消失了! 于野尚自疑惑,十余丈外的地上冒出一道矮小的人影。他急忙将三具死尸遗下的纳物戒子收入囊中,又顺手捡取两把飞剑。而第三把飞剑还是被人抢走,他忍不住怒道—— “你为何独自躲开?” 趁机抢走飞剑的正是当归一,理所当然道:“我擅长智取,你擅长杀人,既然我智取不得,便由你出手摆平。天命有定端,你我各守本分罢了!” “谬论!” “行啦,你抢得三个纳物戒子,今晚赚大了,也不分我好处,真是小气!” 于野顾不得争执,祭出离火符焚烧了三具死尸。 当归一却有所惦记,催促道:“当务之急,快快查看传送符的真假。” 于野拿出一个纳物戒子,从中找出一模一样的五张符箓。 当归一抢过符箓,乐道:“这传送符不像伪造,竟有五张之多,哈哈!” 于野又拿出一块玉牌,面露错愕之色。 当归一凑近查看,也是愕然不已。 “南齐,便是齐国。此乃玄灵仙门弟子的令牌?” 两寸大小的玉牌,一面刻着‘南齐玄灵’的字样,一面刻着一个‘黄’字,显然是仙门弟子特有之物。 于野再次拿出两个纳物戒子,从中找出同样的两块玄灵仙门的令牌。他不由得看向当归一,当归一也瞪眼看着他。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所杀的三个人,竟然是玄灵门弟子。而暮天城的供奉,叫作褚元的筑基高人,便是玄灵门的前辈人物,他岂能不认识门下的弟子? 照此推测,今晚的陷阱,十之八九与褚元有关。或者说,那人与弟子联手,借珍宝坊买卖宝物为名,图财害命…… 两人面面相觑,微微打了个寒颤。 “此番休想回城了!” “回去送死啊,远离暮天城方为上策!” “去往何处?” “玄灵仙门……” …… 翌日清晨。 一位中年男子与一位年轻男子来到城外的树林中。 此人正是暮天城的供奉,褚元。他衣着考究,养尊处优的样子,此时却伸手拈须,一脸的疑惑之色。 年轻男子,二十多岁,举止干练,器宇不凡,凝神四处查看。 林间的空地上,留下几片灰烬与打斗的痕迹。 年轻男子查看片刻,出声道:“倘若弟子所料无误,黄鲇三人已身陨道消!” “嗯!” “三位师兄死于何人之手呢?” “溟夜,依你之见呢?” “与珍宝坊有关。” 褚元不置可否,拿出一个玉石戒子。 被称溟夜的男子好奇道:“御兽戒?” 褚元点了点头,道:“此乃万兽庄的御兽戒,刻着于家的标记。我与万兽庄的庄主齐桓有旧,故而识得此物。而这枚御兽戒的禁制竟然完好无损,着实蹊跷!” 溟夜恍然大悟道:“御兽戒为杀人所得,乃是赃物。谁敢在珍宝坊销赃,胆子不小啊!” “一个炼气一层的小辈。” “此人杀了万兽庄子弟?不应该啊……” “为师也这么以为,便吩咐黄鲇暗中试探,谁想他三人竟然一去不返,呵呵!” 褚元笑了笑,而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溟夜难以置信道:“莫非有高人躲在暗处与师父为敌,与玄灵仙门为敌?” “遑论如何,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褚元递过戒子,吩咐道:“溟夜,你即刻前往万兽庄面见齐桓,便说此物来自一个相貌猥琐的年轻小辈。” 溟夜伸出双手接过戒子。 褚元又道:“哦,那小子还有一位同伴,十七八岁,看不出修为,却持有纳物戒子与御兽戒,一并告知齐桓、齐庄主,请他务必全力相助!” “弟子即刻回山,借传送阵前往万兽庄!” 溟夜躬身称是,匆匆转身离去。 而褚元听到‘传送阵’三个字,不禁陷入沉思…… …… 舆图所示,暮天城,位于齐国东北,距中山国五万余里。 玄灵仙门,则是位于暮天城西南方向的玄昆山,两地虽然相距千里,却也不过是炼气修士三日的路程。 而于野与当归一借助御风符,仅用了两日便狂奔了七八百里。虽有御风符助力,却也颇为消耗体力。适逢夜色降临,两人在一个山谷中停了下来。 “明日午后,便可赶到玄昆山,且就此歇息一宿,累死我了!” 当归一坐在地上,拿出灵石吐纳调息。 与他相比,于野更加疲惫。前日夜晚,他杀了三人,又整整狂奔了两日两夜,此时早已累得筋疲力尽。 如此也是无奈,唯恐强敌追来。 强敌是谁? 当然是暮天城的供奉,褚元。那位筑基高人指使仙门弟子图财害命,遭到识破,必然杀人灭口,他与当归一只能连夜逃离暮天城。 却又为何前往玄灵仙门,难道不是自寻死路? 暮天城所在的万里方圆,均为玄灵仙门的地盘。偏偏玄天仙门设有一座传送阵。倘若趁着玄灵仙门尚不知情,或者褚元来不及返回,能够借助传送阵远离险地,无疑是绝境求生的一条捷径。 而此去能否顺利,无从知晓。 但愿便如当归一所说,天命有定端,他为人间斩妖除魔,自有神灵庇佑而运气无双!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四周,左手拿出灵石吐纳调息,右手拿出三个纳物戒子。 三个纳物戒子为前晚杀人所得,他不肯吃亏,于是抢先据为己有。也没法子,当归一是遇到凶险便躲,见到好处必抢。之后昼夜赶路,未及查看,此时忙中偷闲,应该检点一下收获。 三个仙门弟子的遗物颇丰,其中有四十多块灵石,二十多张离火符,十多张御风符,几张降龙符,还有三张土遁符,两张炽火符,与一枚剑符。 炽火符? 剑符? 第一百四十五章 智勇双全 午后时分,山道上走来两人。 昂首挺胸的年轻男子,个头虽然矮小,却背着桃木剑,身着道袍,大袖飘飘。看他的模样,倒有几分仙长的气度,只是他小眼睛左右乱瞟,多了些许贼眉鼠目的猥琐之感。 随后而行的少年,短衣打扮,相貌朴素,像是仙长的随从,却步履轻盈,神态沉稳。尤其他浓眉下的一双眸子,透着凝练与机敏之色。 依着当归一的吹嘘,一个五雷正法的传人,一个没落的世家子弟;一个智慧超群、运气无双,一个擅长杀人、手段高强。如此两强联手闯荡蕲州,必然所向披靡而天下无敌。 吹嘘容易,却处境堪忧。 两人起早赶路,直奔玄昆山而来,只为借助传送阵,逃到更远的地方。 曾经就传送阵询问过当归一,他却故弄玄虚,想找蛟影请教,又不忍打扰她的修炼。于野便抽空查阅了典籍,总算是对于传送阵略有所知。 那是一种奇异的阵法,能够将人瞬息传送至千里之外,倒是与奇门遁甲符相仿,可见当归一的师承有它独到之处。 “且看,那便是玄昆山!” 于野顺着当归一的手指看去,只见数里之外,坐落着一座高山,虽然相距甚远,却气象非凡。 “说实话,你怕不怕?” 当归一问道,又说:“嘿,害怕也是自然,你杀了三位玄灵仙门的弟子,如今竟敢踏门入室,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啊!”他摆了摆手,道:“倒也不必担心,见我眼色行事!” 于野禁不住嘀咕一句—— “我为何听你的?” “咦,你不听我的,听谁的?” 当归一回头一瞥,瞪眼道:“何况你听我的,也没有吃过亏啊!你唯有跟着我,强强联手,双剑合璧,方能智勇双全,天下无敌!” 于野看着他肩头的桃木剑,不再吭声。 如今得到四枚纳物戒子,与上百块灵石,并收服了两头妖螈,算起来他一点都不吃亏,而这些好处都是他抢来的。 算不算是入乡随俗? 温良谦恭曾为于家村的族规,而这一套在蕲州,至少在当归一的身上行不通。 想要不吃亏,唯有抢夺。有时候抢到,便是赚到! “当道友,你的奇门遁甲符……” “打住!你休得占我便宜!” “不,我是说你有无符箓炼制的法门,我倒想拜读、或借鉴一二。” “你休想!” 说话之前,前方出现一片房舍。 一二十间房舍,或草屋、或石屋,坐落在山道的两旁,并摆放着几个杂货摊子,形同一个小小的集市,却没见什么人,显得颇为冷清。 当归一径自走向一个杂货摊子,与一位老者询问了几句,丢下一块碎银子,然后带着于野穿过集市继续往前。 “这些山民依靠仙门过活,也算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所谓的靠山吃山,并非如此。” “你一个没落子弟,哪里懂得许多……” 百丈之后,山道尽头竖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几个斑驳大字,南齐玄灵。 石碑旁边的石阶上,盘膝坐着一位年轻男子,尚在双目微阖吐纳调息,突然出声道—— “仙门道场,外人止步!” 当归一停下脚步,赔笑道:“小弟前来借用传送阵,请师兄行个方便!”言罢,他双手举起两张符箓。 男子抬眼一瞥,点头道:“正是本门的传送符。两位上山右行,前往聚灵阁,不得靠近山门,不得擅闯禁地,违者严惩不贷!” “多谢师兄赐教!” 当归一躬身行礼,于野悄悄招了招手,然后避开男子,循着石阶踏上一条石径。 十余丈远处,石径左右分开。 就此右行数十丈,绕过一片林子,石径再次左右分开。左手方向,隐约可见盘山石梯与石柱,应为山门所在。右手方向,有个单独的院落,门楼上挂着‘聚灵阁’的匾额,还有两个年轻男子守在门前。四周则是山林环绕,甚为幽静,却又清风徐徐,似有灵气扑面。 于野不由得心神一振。 不愧为灵山仙门,尚未踏入山门呢,便已感受到了灵气的存在。 当归一传音催促道:“嘿,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快走——” 走到院子门前,两个年轻男子伸手阻拦。看其装束,应为仙门弟子。 当归一拿出传送符,得以放行。 于野跟着走入院门。 院内有座大屋子,屋门洞开,同样有仙门弟子把守。 当归一的脚步轻快起来,直奔大屋子而去。而尚未走到近前,突然从屋内冲出两道人影,一个是须发斑白的老者,一个是举止干练的年轻男子。他急忙闪身躲开,紧随其后的于野也急忙低头回避。待两人擦肩而过,当归一回头看向于野,彼此皆未出声,匆匆走进屋子。 屋内甚为空旷,平整的地面上竖立着几圈石柱,并闪烁着隐隐的光芒。另有几个仙门弟子守在一旁,再次伸手拦住了二人。 于野曾经在北齐山的玄武阁见过阵法,那几圈石柱应该便是传送阵所在。 当归一拿出传送符,并道出去向。 一个仙门弟子查验了传送符之后,却伸手索要十块灵石。外人借用仙门的传送阵,不仅要有传送符,还要拿出开启阵法的费用。当归一竟二话不说,一把将灵石递了过去。对方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二人走入一圈石柱之中。当归一却急得两眼直眨巴,迫不及待的将两张符箓拍在他与于野的身上。看守阵法的仙门弟子这才不慌不忙的打出法诀,霎时光芒大作、风声呼啸…… 与此同时,老者与年轻男子已走到院门处。 而老者的脚下一顿,扭头问道:“溟夜,方才的两人是不是你同门弟子?” “前辈,那两人并非我仙门弟子,应为借用传送阵的散修!” “哎呀,我说为何面熟,只当是仙门弟子而未曾留意,谁想……” 溟夜脸色一变,急声喊道:“关停阵法!” 老者转身往回冲去,怒吼道:“两个该死的小贼,休走——” 转瞬之间,重返大屋子。 却见闪烁的阵法光芒已渐渐散去,而所谓的两个小贼已消失无踪,只有几个仙门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愕然道—— “溟夜师弟,究竟出了何事,你也知道阵法开启之后难以停转……” “哎呀!” 老者犹自懊恼不已,恨恨道:“老夫只为小贼而来,竟当面错过,这……” “于前辈,稍安勿躁!” 溟夜出声劝说,转身又问:“师兄,方才那二人去了何处?” “中山与齐国交界处的一家小仙门,黎元门。” “这位万兽庄的齐庄主,与我师父乃是好友,专为擒拿贼人而来,快快将我与齐前辈送往黎元门。” “阵法连番开启,需间隔片刻。” “多谢几位师兄!” 溟夜拿出五块灵石递给看守的阵法的同门弟子,接着安慰道:“齐前辈,且稍候片刻!” “唉——” 齐前辈无奈点头,恨恨叹息一声。 这位老者便是万兽庄的庄主齐桓,他见到溟夜送来的御兽戒,即刻启程赶了过来。杀了他侄儿的贼人逃走之后,本以为再也难以找寻,谁料对方竟然逃到了暮天城,恰被他的好友褚元认出了御兽戒,并派遣弟子溟夜及时告知。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刚抵达玄灵仙门便与仇人擦肩而过。 而迎头撞见都能在眼皮子底下溜掉,如今却要等候片刻,天晓得那两个奸滑的小子趁此时机又将逃往何方。 …… 闪烁的光芒终于消散,呼啸的风声已渐渐远去。 而阵法之中,现出身形的两人依然愣愣怔怔,像是尚未回过神来,抑或是惊诧于传送阵的神奇之处。 “两位道友,请吧——” 看守阵法的仙门弟子在出声催促。 “嗯嗯!” 当归一点头会意,挪动脚步,却两腿一软,差点摔倒。 于野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并肩往外走去。 置身所在,同为一个大屋子,却仅有一座阵法,与两个看守阵法的仙门弟子。 走出屋门,是片山坡。一条小径,通往下方的林子。 “此地不宜久留,你我快快离开。” “不是有传送符么,你为何这般不堪?” “哎呦,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黎元门啊,位于中山与齐国交界之地的一家仙门,距玄昆山足有数万里之遥,若非传送符的加持,你该为我收尸了。咦,你为何能够安然无恙呢?” “我有护体之术。” “能否指点一二?” “拿你的奇门遁甲符交换,如何?” “哼,无耻!” 两人穿过林子,又越过仙门弟子把守的一段石梯。 当归一左右张望,火急火燎道:“莫管御风符、还是土遁符,总之远离此地,愈快愈好——” 于野不待催促,翻手拍出一张符箓。 此前他与当归一同时认出了那位万兽庄的齐庄主,当时的惊心动魄难以言述。所幸运气不错,险之又险的逃了出来。而齐恒岂肯罢休,必然随后追来。若想活命,只能尽快远离险地。 随着光芒一闪,两人化作一道风影疾行而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何谈人性 山洞中。 于野盘膝而坐。 山洞异常狭小,仅能容得下一人。 洞口则是覆盖着树枝、枯草,能够看到天光的明暗变化。 这是他自己动手挖的山洞。 为了藏形匿迹,山洞是最好的去处。而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山洞,又急着躲藏,于是便在这无人的山谷中,他与当归一各自挖掘一个藏身之所。 何至于如此的惶急、窘迫? 为了躲避齐桓的追杀。 齐桓,万兽庄的庄主。之前于野与当归一杀了他的两个侄儿,因此结仇,本以为逃到千里之外便万事大吉,谁想没过几日又冤家路窄。 这天地,很大。大得以至于有的人擦肩而过,便永世再难相见;这方天地,又很小,小得随时随地都会碰到仇人。 于是乎,于野与当归一成了惊弓之鸟。他二人逃至一家叫作黎元门的小仙门之后,没敢停歇,祭出御风符便狂奔而去。却并未逃远,而是就近躲在山林深处。直至夜深人静,继续御风而行。天亮之前,再次躲藏起来。如此昼伏夜出,辗转来到此地…… “呼——” 于野吐了口浊气,睁开双眼,扬起手掌,丢下一把灵石碎屑。 逃亡的途中,忙里偷闲修炼。 修为依然提升缓慢,而吸纳灵石的进境却块了几分。或许是蛟影在弥补受损的魂力,如今三日便可耗去一块灵石,不知她何时能够重塑魂体,但愿她早日重返人间。 于野想到此处,眼前又浮现出一道青衣人影。 他收敛心绪,举起右手。 右手的拇指,套着御兽戒。而神识刚刚浸入其中,便听一阵咆哮声。 两头妖螈不再呼呼大睡,而是相互疯狂的撕咬,即使遍体鳞伤也没停歇,俨然便是拼命的劲头。 “为何自相残杀,住手!” 于野愕然不已,又暗暗摇头。 两头妖螈像是杀红了眼,根本不理他的劝阻,反而齐齐向他怒吼,怪异的吼声震得他识海微微一痛。 这是怎么了,缘何不听话? 于野一时束手无策,便想查阅相关的典籍,忽又心头一动。 虽然两头妖物被他祭炼收服,彼此神识相通,却从未驱使,或是加以管教,故而沟通不畅。而此时稍加留意,已从吼声中有所意会。 “饿了?要东西吃呢?” 识海之中,又是一阵刺耳的吼声。 于野终于弄明白了。 两头妖螈发疯,为饥饿所致,便自相残杀,要吃了同伴。 如此野蛮的东西,真是毫无人性! 于野想到此处,神色自嘲。 既为妖物,何谈人性。 不过,哪里寻找吃食去喂这两头妖物?总不能放出去祸害人畜,也不舍得杀了…… 于野忽然想起什么,手上多了两个纳物戒子。 戒子收纳着蛇虫鸟兽,却因没有灵气,或禁制所致,早已死去多时,尚未来得及丢弃,不如拿来喂食妖螈。 于野催促神识,眼光光芒一闪。 与之瞬间,数十条毒蛇的尸骸已被他丢入御兽戒。两头妖螈扑上去便是一阵吞噬,不多时的工夫,便将毒蛇吞的干干净净,遂即不再咆哮、撕咬,各自匍匐在黑暗中呼呼大睡。 于野放下一桩心事,面前又多了几个戒子。 他将其中的灵石、功法、丹药、金银等物分门别类收好,像是一个精打细算的财主,检点查看着他所有的财物。 如今他的灵石足有一两百块,各种功法与丹药、飞剑等物也是收集了一堆。而他最为喜欢的还是符箓,因为关键时刻能够保命。 于野从厚厚一沓符箓中,拿出两张炽火符,与一张剑符。 他的符箓虽然不少,却多为保命之用。而之前缴获的这三张符箓,却有克敌制胜的威力。尤其是剑符,他曾亲身领教过,其异常凌厉的攻势,足以斩杀任何一位炼气高手。 于野收起面前的东西,又拿出一张兽皮与朱砂、狼毫笔、陶碗,以及一坛酒。 朱砂与狼毫笔,来自马蔺城。他一直想着炼制破甲符,怎奈始终找不到灵兽之皮,恰好在珍宝坊有人售卖,便趁机凑齐了炼制符箓的所需之物。 于野打开酒,调制朱砂,然后裁切兽皮,在狭小的洞内忙碌起来…… “于道友——” 两个时辰之后,洞外传来当归一的叫喊声。 于野收拾妥当,撤去禁制,挪开树枝,弯着腰走出山洞,禁不住伸展腰身舒了口气。 天色已晚。 山谷静寂。 当归一站在草丛里,精神抖擞道:“赶路了——” “去往何处?” “东南两百里外,有座飞云山,为正元仙门所在。” “仙门?若是齐恒……” “你我这般东躲西藏,绝非长久之计,唯有借助仙门的传送阵,早日抵达云川仙门方为上策。” “此话怎讲?” “只要拜入云川仙门,小小的万兽庄又奈我何?” “我看未必……” “哎呀,听我的没错!” 当归一摆了摆手,飞身便走。 出了山谷,夜色降临。 天上升起一轮弯月,四下里一片朦胧。 两人寻至一条大道,往南而行。 老规矩,还是由当归一在头前带路。等他没了力气,便由于野帮他一把。途中若遇意外,即刻祭出御风符跑路。 夜色下,当归一去势飞快。 于野追赶不上,只能紧紧盯着那道矮小的身影,以免跟丢了。他的轻身术来自大泽道门,与当归一相比还是稍逊一筹。 片刻之后,追赶正忙。 当归一忽然停了下来。 于野随后而至,正要询问缘由,又忙伏下身子,跟着他躲在道旁的树丛里。 前方是片荒野,而百丈之外,却有灯火闪烁,还有哭泣声传来。右侧的数里外,隐约可见一片村舍。 “那是……” 于野传音道。 “嘘!” 当归一示意他不要声张。 透过树丛看去,十多人聚在一处土丘旁边。其中的妇人与老人,则是悲声哭泣。 哦,这是埋葬死人呢。 于野看明白了,也看得有点糊涂。 为何夜间埋葬死人,此地风俗有所不同? 再一个,途中遇到此事,绕道便可,当归一却是满脸的凝重之色,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于野忍住好奇,默默观望。 或许安葬已罢,十多人扛着锄头,簇拥着妇人、老人奔着村子走去。身后则是留下一个坟丘,与一堆燃烧的火纸,在夜色下倍显凄冷荒凉。 于野想着催促赶路,又见当归一摆了摆手。 片刻之后,人群已经远去。 坟丘前的火光也渐渐熄灭。 便于此时,突然有两道人影掠过荒野而来,遂又左右张望,然后悄悄靠近坟丘,小心翼翼的样子。 于野微微瞠目。 那是两个男子。 一个是老者,留着长须,看不清相貌;一个是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子极为单薄。而无论彼此,皆行迹诡异。 只见两人靠近坟丘之后,其中的老者举起双手,似乎默念有词,继而伸手一抓…… 忽听当归一传音道:“果然不出所料,夜晚下葬者多为夭亡,因匆匆掩埋,阴气未散,故而为人所趁,不,或许有意为之,既然被我碰上了,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所言何意?” 于野看得糊涂,听着也糊涂。 而当归一已飞身跃出树丛,大声喝道:“何方妖孽在此作祟,纳命来——” 于野吓了一跳。 当归一竟然冲向坟丘,并伸手抽出背后的桃木剑。 与此同时,坟丘前的两人也吓了一跳,双双转身便走,竟身影飘忽而形同鬼魅。当归一不肯示弱,猛然加快去势。 于野随后跳出树丛,三人已相继去远。他祭出一张御风符,奋力追赶而去。 穿过荒野,是丘陵。过了丘陵,是树林。穿林而过,前方出现一片乱石岗。 于野随后追到乱石岗之中,忽见一道矮小的身影怔怔独立,手里犹自拿着他的桃木剑,正是当归一。 “出了何事?” 于野落下身形。 当归一竟然不理他。 “当道友、当归一……” 于野走到近前。 当归一杵在原地,小眼睛虽然睁着,却黯淡无光,且神情呆滞,模样极为怪异。 于野心头一凛,转而凝神四望。 四周突然冷风阵阵,雾气横生。而此前的老者与少年,却已消失无踪。 于野暗暗察觉不妙,转身抓着当归一的手臂离地而起。而他一口气奔跑了数里,刚刚落下身形,禁不住目瞪口呆。置身所在依然是乱石林立,依然冷风嗖嗖,依然雾气散乱,便好像跑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记得这片乱石岗占地不过数百丈方圆,转瞬便可离去,怎会这个样子…… 于野看向身旁。 当归一,竟然也在抬头看着他,虽眼光黯淡,却似乎神色不善。 “这是怎么了,醒醒……” 于野的话音未落,一把桃木剑冲他劈来。 当归一竟然冲他动手。 “咦,你疯啦?” 于野一把抓住当归一的手臂,谁料对方又张嘴咬来。他忙催动护体法力,“砰”的震开当归一。而当归一后退几步,两眼发直,再次举起桃木剑,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不顾一切的冲着他扑来。 “你找死!” 于野忽然心神恍惚,禁不住恼怒起来,抬手掐动剑诀,便要祭出七杀剑气。却又猛的转身躲避,犹自心神战栗而余悸难消。 他虽杀人无数,却不会趁人之危。又为何突然杀心炽盛,竟一时难以自持? 于野的心头一冷,扬声喝道:“何方妖孽,滚出来——” 无人应声,反倒是凄风更冷、浓雾更重。 于野再次避开当归一,举起御兽戒猛然一挥。 两道庞大的黑影“砰、砰”落在乱石岗中,嘶吼着飞身冲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来过走过 “啊——” 黑夜中响起一声惨叫。 “砰——” 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飞沙走石的动静传来。 于野随后飞身而起,凌空蹿了出去,遂又身形躲闪,就势落在一块乱石之上。 十余丈外的乱石堆间,另有一片空地。 却见尘土飞扬,碎石迸溅。 一头妖螈,竟咬住一个少年左右摔打。少年无力挣脱,眼看着不活了;而另外一头妖螈,正与一位老者缠斗。 老者手持短剑奋力抵挡,并不时祭出符箓化作阵阵雾气。妖螈一时难以靠近,禁不住凶性大发而吼叫声不断。 老者察觉有人追来,更为慌张,身形一闪,便要逃走。 而妖螈虽然身躯庞大,却异常敏捷,飞身蹿起七八丈远,猛的拦住了老者,张开大嘴狠狠咬去。 老者挥剑劈出一道光芒,“砰”的逼退了妖螈。而他尚未转身,妖螈再次扑来。他挥手祭出一张符箓,“轰、轰”炸开一团团火焰。火焰透着白色的冷光,瞬间笼罩妖螈,使其周身披了一层寒霜,顿时行动迟缓而气势大减。 与此同时,“噗”的血腥弥漫。 另一头妖螈竟然将少年撕成两半,大口吞噬起来。 “哎呀,小春……” 老者惨呼一声,却不敢停留,闪身失去了踪影。而下一刻,他又跌跌撞撞现身。前方竟然冒出一道人影,正是之前站在乱石上的年轻人。只见对方一边打出禁制封住他的退路,一边举手掐动剑诀。他大惊失色,忙道:“道友,你已杀了我的徒儿,何必赶尽杀绝呢,手下留情啊!” 拦住去路的正是于野,他见老者话语哀伤、神情悲壮,禁不住心头一软,问道:“你与你的徒弟为何设阵害我道友,又为何惊扰死者的亡魂?” “唉,道友有所不知!” 老者被天禁术困住身形,踉踉跄跄站稳,摇头叹道:“小春乃是我的徒儿,自幼体弱多病,便改为鬼修,以期延年益寿。恰逢村里死人下葬,我带他前来吸纳阴气,却被道友视为妖孽,被迫落荒而逃。我师徒在此布下迷魂阵法,也只为保命而已,反而害了小春,害了我那可怜的徒儿。彼此无冤无仇,还请道友高抬贵手!” “哦……” 于野点了点头。 两年来他翻阅过不少典籍,知道修行有道、仙、魔、妖、鬼之分。没想今晚遇到两个鬼修,虽然彼此的修行功法不同,却殊途同归,也算是同道中人。 “既然如此,你走吧!” “道友,此事揭过,告辞了,只可惜我那徒儿……” 老者身上的禁制法力已然消失,趁机往前走去,途经于野的身旁,犹自满脸的悲伤。 恰于此时,有人喝道—— “休走!” 竟是当归一,从一旁的乱石堆里冒了出来,或许刚刚恢复神智,依然脚下发飘而身子摇晃。 “一场误会,让他走吧!” 于野摇头道。 “哈!” 当归一怪叫一声,怒道:“他师徒四处杀人摄魂、残害无辜,难道也是误会?” 于野回头一瞥。 老者恰好擦肩而过,忽然挥袖一甩。 于野急忙催动法力护体,一道冷风突如其来,“砰”的一声光芒闪烁,他的天龙盾几近崩溃。随之一股阴寒之气透体而来,使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紧接着“砰”的光芒一闪,浓重的雾气翻涌而至。他抬手弹出一道剑气,谁想老者的身影已消失在雾气之中,与之瞬间,风声大作而鬼哭狼嚎声四起。 “呸!” 于野暗啐一口,转身后退。 而前后左右尽是浓雾,并且有无数个张牙舞爪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扑来。 于野拔地而起,凌空蹿起三长多高,匆匆神识一瞥,挥手祭出三张符箓。两张符箓炸开两团火光,强行逼退了扑来的黑影。第三张符箓化作一道闪电,倏然穿破雾气而去。他身形尚未落下,不远处又响起两声嘶吼。 神识可见,当归一困在雾气之中,却双脚急走原地转圈,双手挥动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天地借法,五雷轰顶,疾——” “砰……” 随着他木剑所指,传来一声闷响,并有火光一闪即逝,堪堪逼得黑影不敢近身。他却懊恼不已,嘀咕道:“唉,又是个哑巴雷……” “啊——” 与之瞬间,响起一声惨叫。 于野再次祭出两张离火符,烈焰所到之处,寒风冷雾瞬即退去,疯狂的黑影消失一空。 却见二三十丈外,一道人影中剑坠地,两头妖螈恰好赶至近前,扑上去便是一阵撕咬吞噬…… “饶命——” 当归一尚自躲避离火符,一阵左右乱跳,转瞬火光、雾气尽散,他却瞪着小眼睛而满脸骇然。 坠地之人便是老者,应为剑符所伤,竟然未死,在大声呼救。而不过转眼之间,已被妖螈扯碎吞噬…… “哇——” 亲眼看着妖物吞噬活人,当归一只觉得毛骨悚然,禁不住干呕起来,并伸手指责道:“你……你竟收服妖物,放纵吃人……” 于野收起天龙盾,又暗暗打了个寒颤。 放纵妖物吃人? 他既不愿,也不忍,却无奈。 妖螈过于凶残,且嗜血成性,一旦杀心大起,他根本阻拦不住。 而今晚意外遭遇的一老一少,不知姓名,不知来历,便拼得你死我活。两个修士、或鬼修,总之两个大活人,便这么被妖螈给活活吞了。 着实凄惨了些。 也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当道友,你如何得知那对师徒残害无辜?” “我瞎蒙的。” “你……” 于野气结无语。 按理说,今晚之祸皆因当归一而起。他左一个“妖孽”、又一个“残害无辜”,并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俨然便是正道楷模、斩妖除魔的侠义之士。于是随他追赶而去,并动用了剑符与两头妖螈,这才费尽周折杀了老者师徒,谁想他的指责只是瞎蒙的? “嘿,若非瞎蒙,如何诈出那老儿的底细?” 当归一倒是沾沾自喜,道:“有关鬼修,我略知一二。恰见夜晚安葬亡者,便有所猜测。果然等来那老儿,他若心头没鬼,何必逃走,又何必设置阵法坑害你我。幸亏妖螈的灵智未开,为冷血之兽,不畏阴气,也不畏迷魂阵法,否则你我早已成了孤魂野鬼。” 听他如此一说,于野心有余悸。 “迷魂阵法很是厉害,我一时竟然难以摆脱。” “谁说不是呢,你遇到鬼打墙,我中了失心疯,均为阵法所致。尤其那老儿驱使鬼魂,便是我的五雷正法也难以应对……” “方才的黑影便是鬼魂?” “嗯,想必是一些游魂野鬼,如今不再受人驱使,或能重入轮回而再次为人。你跟我又干了一桩善事,你该谢谢我才是!譬如那老儿师徒的纳物戒子……” “哑巴雷,是何法术?” “哎呀,不提此事。吃人的妖物来了——” 黑暗中,两头妖螈摇头摆尾而来,卷起一阵腥风,地上的草屑与碎石随之乱飞。其庞大的身躯,粗壮的四肢,布满利齿的大嘴,以及丑陋的相貌,无不令人望而生畏。 当归一吓得转身躲在于野的背后。 于野抬手一挥,两头妖螈被他收入御兽戒。 当归一趁势冲了过去,伸手捡起一把短剑,转而又连连顿足,抱怨道:“妖物吃人不吐骨头啊……” 老者葬身之地,虽血腥狼藉,却一根骨头都没剩下,更莫说纳物戒子。 “于道友,让你的妖螈还我戒子!” “既然吃人不吐骨头,你以为它肯吐出戒子?” “我不信……” 当归一狐疑道,又问:“你在找寻什么?” 于野在乱石堆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四面小旗。 当归一两眼一亮,伸手道:“哎呀,阵旗,我倒忘了,拿来看看——” 于野径自将四面阵旗收入纳物铁环,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赶路吧!” “哼!” 当归一没有占到便宜,悻悻哼了一声。 于野离去之时,转身回望。 夜色深沉,乱石岗寂静如旧,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也没人知道曾有一位老者与一位少年葬身此地。 但愿那对师徒罪有应得吧。 不过,谁又在乎善恶对错呢,无非是彼此曾有交集,来过、走过…… 天明时分。 飞云山下,走来两个年轻男子。 赶了一宿的路,两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当归一依然腰杆笔直,脚下生风。于野则是落后几步,两眼闪烁着惕然之色。 蕲州地域广袤,凭借轻身术、或骑马,难以长途跋涉,唯有借助仙门的传送阵,方能快捷抵达五国。而他于野曾将蕲州仙门视为洪水猛兽与生死大敌,如今在辗转于大小仙门之间。不仅如此,他竟然跟着当归一前往云川仙门。 难道真的拜入仙门? 南山与众多仙门弟子虽然死了,卜易依然活着。倘若他返回蕲州,发现他于野躲在仙门之中,会不会取笑他自寻死路,然后将他杀了报仇? 而当归一若是知晓自己的真实来历,又将如何…… “这位师兄,贵门的传送阵能否抵达云川峰?” “传送符不便宜,二十块灵石呢!” “哈,无妨!” 当归一已率先走到飞云山下的一座院落前。他与守门的弟子交谈几句,招手道:“道友,借我四十块灵石!” “为何借我灵石?” “此前吃住都是我的花销,你忘了不成。我这几日手头紧,只是暂借而已。” 院落门前站着几位仙门弟子,皆修为不弱的样子。不远处则是一个集市,各色人等混杂。 于野不便争执,拿出一个戒子。 当归一抢过戒子里的灵石,换取了传送符,挥了挥手,径自走进院子。 便在两人离去之后,看门的弟子窃窃私语—— “一高一矮,年纪轻轻,其中一人背着木剑,像是玄灵门找的人……” “既然前辈吩咐,如实禀报便是……” 第一百四十八 天野镇 中山。 天野镇。 于野与当归一抵达的并非云川峰,而是位于云川峰南边百里外的天野镇。镇子有着数百户人家,两条街道横贯东西,虽也人来人往,却又不失古镇的宁静。 传送阵位于镇子东头的一个院子里,为云川仙门的一处别院,云起别院。在此处设置阵法的好处不言而喻,一是避开了仙门净地,再一个,也是便于管辖。 两人离开别院,自然要在街道上逛一逛。 当归一不再趾高气扬,于野也低下了头。 街道上随处可以见到修士,或服饰一致的仙门弟子,偶尔还能看到剑光在天上飞过,并时不时的扫过一道神识,令人心头发紧而不敢有丝毫大意。 当归一悄悄交代于野,此一时彼一时也,为了敬重仙门的存在,理当慎言慎行,这叫入乡随俗。 于野看出当归一害怕了。 当然,他也害怕。 据说云川仙门乃是中山国最大的仙门,有数位金丹高人坐镇道场。 蛟影便是金丹修为,仅剩一缕残魂,仅凭一成的魂力,便能轻易破解筑基修士的禁制。试想,真正的金丹高人又该多么的强大。 两人在街道上溜达片刻,不敢乱逛,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有关拜入仙门一事,当归一也没头绪。待他打听了消息,之后再行计较。 或许临近仙门的缘故,客栈的名字也不一般,叫作仙来客栈。 古色古香的门楼,造型别致的庭院,二十多间石头屋子,与临街的几间铺子,便是客栈的全貌。 客栈有个奇怪的规矩,只接纳修士,不招待凡人。故而,客栈的房钱也是以灵石作价。一块灵石,冲抵一个月的房钱。于野又被借了两块灵石,定下两间客房,之后各自歇息,约定晚间碰头。 于野住在当归一的隔壁,关闭了房门,拿出三面小旗,稍稍有些失神。 三面阵旗,为梦青青所赠。那是个烟雨一样的女子…… 于野默然片刻,祭出阵旗封住了客房。入住的客人均为修士,布设阵法便也没有了顾忌。客房内的摆设颇为陈旧,胜在干净整洁。他走到榻前坐下,拿出灵石吐纳之余,禁不住回想着一篇口诀,《藏龙术》。 之前走进客栈的时候,遇到点小波折。掌柜的竟然是一位炼气修士,看不出他的修为,便要将他逐出门外。他从未见过修士当掌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尝试着催动藏龙术,显示出炼气三层的修为,这才得以入住客栈。 他体内的蛟丹,有隐匿修为法力之能。而一旦他显露修为,在同道看来,有欺诈之嫌,说不定会惹来麻烦。蛟影倒是想得长远,传他一篇《藏龙术》的口诀。《藏龙术》不仅能够隐匿修为,还能变化修为的高低境界。依他炼气三层的修为,能够假冒筑基修士。他早已将功法修炼娴熟,却一直没有尝试。毕竟他修为太弱,唯恐弄巧成拙。谁想他没有放在心上的一个神通法门,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 于野琢磨着一会儿《藏龙术》,又继续参悟神龙遁法,却总觉着心绪难宁,他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裘伯与冯老七的遗物,南山、卜易,以及归元子的遗言,天失神器,九星、星矢、星海等等,各种杂乱的讯息纷至沓来,彼此牵扯不断而又难以厘清。 而为了所谓的宝物,且不说他于野吃尽苦头,又有多少人跟着遭殃,更遑论大泽道门的灭亡。如今费尽周折之后,终于来到此处。云川仙门就在百里之外,该当如何查明真相呢。倘若拜入仙门,如同深入虎穴,稍有差池,后果难料…… “砰、砰——” 转瞬之间,半日过去。 于野收起阵旗。 房门打开,当归一走了进来。 看窗外的天色,已是夜晚降临。 当归一点亮了桌上的灯烛,就势坐在一旁,好奇道:“怎么没精打采的?” 于野不答反问道:“你何时还我灵石?” “哎呀,你我的交情抵不上几块灵石么?” 当归一抱怨道,又岔开话头:“哈,我打听了,半个月后,云川峰开山收徒。”说着他站起身来,挥手道:“走吧——” “去往何处?” “客栈厅堂享用酒菜,顺便探听消息!” 于野伸腿下榻,顺手灭了灯火。 走出客房,庭院亮起了灯笼。循着花丛小径抵达客栈的厅堂,类似酒肆,也就是用饭的地方。为三间临近的屋子,一侧摆放着柜台,一侧是五六张桌子,已坐了七八人。其中男女皆有,均为修士,神情相貌各异,修为高低不同,却未见喧哗,或是执杯小酌,或是独坐沉思,或是窃窃私语。 “伙计,两道招牌菜,一坛陈年老酒!” 当归一喊叫了一声,引得在座的众人纷纷看来,他忙伸手捂嘴,尴尬赔笑道:“哈,见过诸位道友,我兄弟前往云川峰,在此小住几日,还请多多指教!” 没人理他。 当归一也不介意,找张空桌子坐下,招呼道:“于师弟,请自便!” 于师弟? 于野在桌前坐下,禁不住翻起双眼。 便听当归一笑了笑,压低嗓门道:“即将拜入仙门,便为同门师兄弟。我痴长几岁,自然是你师兄。” 伙计送来酒菜。 “于师弟,请吧!” 当归一斟满了两碗酒。 于野端起酒碗,小呷一口。酒水甘甜、清爽,却少了该有的凛冽与火辣。 隔壁桌子站起一人,举手道:“道友,能否赏光同饮?” 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身材挺拔,相貌清秀,举止谦和有礼。神识可见他周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应该是位炼气四层的修士。 于野没有答话。 当归一起身道:“相见便是有缘,请——” 男子展颜一笑,道:“在下玉榧,这是族妹玉杏,见过两位道友!” 隔壁桌子随身站起一位年轻女子,素衣素裙,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约莫十八九岁,却同为修士,应该有着炼气二层的修为,轻声道:“玉杏见过两位道友!” 当归一的胸脯一挺,道:“我乃五雷正法传人,当归一,他是来自卫国的家族子弟,于野……” 于野尚未出声,他的大名已被报了出去。他起身拱了拱手,暗暗一阵无奈。 从今往后,他休想隐瞒姓名。所幸知道他底细的没有几个人,便是当归一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 “当道友,于道友,请——” 四人坐在一桌,举杯同饮,算是就此相识,相互交谈起来。 玉榧与玉杏来自修仙世家,乃是真正的家族子弟,奉长辈之命,欲拜入云川仙门,为仙途寻个好的前程。 “我从道友口中得知,两位欲往云川峰,故而与族妹过来攀交,还请多多指教!” “哈哈,请假不敢当,倒是指望玉兄多多关照呢,我敬玉兄、玉妹一杯酒!” “同饮、同饮!” 三言两语,当归一与玉家兄妹熟络起来。 于野则是低着头不吭声。 “我兄妹早到了几日,颇为烦闷,恰好遇见道友,不知两位住在何处?” “仙来客栈。” “你我同住一家客栈,闲暇时分,多多走动,这位于道友……” “于师弟不会说话,不用理他。玉兄,此去云川峰有无门路,譬如前辈的庇护照应……” “道友有所不知,云川仙门不比小门小派,需有保荐者方可拜入仙门,我玉家长辈曾为仙门弟子,此去倒也不难……” 既然不会说话,于野索性低头饮酒。而酒水又没滋味,他只能独自郁闷。 小半时辰之后,当归一与玉榧各自尽欢,约定改日再聚,一同起身离去。而他离去之时,不忘吩咐于野结账,又暗中传音:记账。 记账,便是记在他之前所借的灵石账上。 没喝几口酒,也没吃几口菜,却要结账,并将玉家兄妹的账一起结了。因为此次由当归一做东,他于野掏钱。 仙来客栈只收灵石。 于野默默拿出两块灵石,一个人返回客房。 黑暗中,他坐在榻上,犹自愁眉不展,一脸的郁郁之色。 他不会在意几块灵石,他在意的是玉榧所说的话。 之前为了是否拜入仙门,一直迟疑不定。为此,他左右权衡了许久。 若想查明大泽灾祸的根源,唯有深入云川仙门。而成为仙门弟子,无疑是条捷径。即使来日遇到卜易,或已查明真相,到时候逃走不迟。此外,独自置身异国,无处落脚,藏身于仙门之中,不失为权宜之计。 谁料他刚刚有了决断,却又冒出一个保荐之人。 他于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想隐姓埋名呢,何处找人帮他担保举荐? 倘若拜入仙门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另寻去路了。 “于师弟——” 一道人影走进客房,兴冲冲道:“我与玉兄约好了,明日拜会几位道友,咦,为何不点灯呢……” 灯烛点亮。 当归一正要接着说话,却听于野问道—— “此去云川仙门,你有保荐之人?” “有啊,卜易前辈为我师父好友……” “我没有。” “哎呀,倒也无妨,待我拜入仙门,来年保荐你便是。” “来年……?” 第一百四十九章 瞎说大实话 客房内。 禁制笼罩。 于野坐在榻上,面前摆放着两个戒子。 一大早,当归一便来唤他出门,说是与玉家兄妹约定,去别的客栈拜会道友。于野声称身子不适,谢绝了他的好意。当归一不肯作罢,又借口应酬,讨取几块灵石应急。于野索性置之不理,当归一只得悻悻离去。 而于野也并非扣门小气。 他着实心神疲倦。 前日对付鬼修老者,看似有惊无险,实则他已倾尽全力,并为之后怕不已。 那位鬼修老者只有炼气修为,而神通极为诡异。危急关头,他祭出了仅有的一张剑符,竟然未能奏效,若非妖螈的相助,最终的输赢难料。 要知道凭借七杀剑气,他不畏任何一位炼气高手。而面对那位鬼修老者,他忽然有种无力之感。因为对方的神通法术,与他遭遇的对手截然不同。 故而,他要好好的回想一番。这也是蛟影的交代,每日三省、时时检点。不管能否得到学问真机,至少得到教训而以免重蹈覆辙。 如今没有当归一的吵闹,终于清静了。 于野看着面前的戒子,脸色有些古怪。 鬼修老者与他的弟子,均被妖螈给活吞了。两人的纳物戒子,也被妖螈吞了,自然不肯吐出来,却被拉了出来。 于野催动神识,踏上“哗啦”多了一堆东西。他凝神查看,从中挑选出十多块灵石,八九张符箓,两枚玉简,与五面小旗。 鬼遁符? 研修过太上灵符,不难辨认出符箓上的符文。 老者师徒留下的符箓,分别是一张鬼遁符,两张招魂符,五张阴火符,还有一张阴兵符。 这九张符箓,皆阴气森森。 于野算是领教过鬼修神通的厉害,他将符箓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 两枚玉简,有些破损。其中记载着两篇功法。一篇是《幽冥宝鉴》,已残破不全,应为鬼修的功法;另一篇为《阴阳术》,同为修炼的法门,倒是完好无损。 于野放下两枚玉简,拿起了五面小旗。片刻之后,他又从纳物铁环中拿出他缴获的另外四面小旗。 九面小旗,均以白骨为杆,三角兽皮为旗,上面画满了符文,透着浓重的阴寒之气,却分为两套阵法,一为《阴阳离魂阵》,一为《五鬼聚煞阵》。 鬼修功法,很不一般;鬼修的神通,也不容小觑。怎奈他无暇分心,只能留待以后再去慢慢研修借鉴。 于野将符箓、玉简与阵旗单独收了起来,余下的东西依旧放回原来的戒子。而他正想着继续修炼神龙遁法,又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御兽戒中,两头妖螈再次躁动不安,显然是饿了,向他讨东西吃呢。 不是刚刚吞了两个大活人么,怎么又饿了。 于野只得将收纳蛇虫鸟兽尸骸的戒子拿出来,从中取了几头野狼扔进御兽戒,待两头妖螈消停了,这才收敛心绪,吐纳调息…… 不知不觉,多日过去。 自从于野拒绝了当归一之后,唯恐再次纠缠,索性闭门不出,一个人躲起来安心修炼。谁想一连过去了多日,始终不见有人再次敲门。 当归一在忙什么呢? 于野渐渐坐不住了,估摸着仙门收徒之日临近,遂收功起身,撤去了禁制。 他不再使用三才阵旗,因为他不愿回想过去。 而修炼至今,神龙遁法毫无进展。或许与修为有关,倒也不急于一时。 打开房门,隔壁的客房果然空无一人。 而房门之上,贴着崭新的桃符。 桃符,意味着辞旧迎新。也就是说,又过了一年。算起来,他于野已十八岁了。 于野离开客房,穿过庭院。 恰是正午时分,日光明媚。院子里的树丛中,竟然绽放着几株小花,于寒风之中透着淡淡的春意,禁不住使人眼前一亮。 于野在庭院里徜徉之际,伸手掐算着日子。 距云川峰开山收徒,尚有几日。难道当归一撇开了自己,已前往云川仙门? 于野来到客栈的酒肆,也就是厅堂所在,询问了掌柜,获悉当归一并未退房离去。他暗暗摇了摇头,然后要了一盆肉汤,独自吃喝起来。 在客房内修炼至今,仅凭辟谷丹度日,嘴里甚是寡淡,一盆肉汤下肚,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 于野意犹未尽,又要了几大块卤肉带走。当他拿出一块灵石结账之时,门外走进几人。 “于道友,且慢!” 其中一人正是当归一,兴冲冲的吩咐道:“毋掌柜,这几日的吃喝算在他的头上,哦,再来一桌酒席,由这位道友一并结算!” “当归一……” 于野恼怒不已。 一连躲了多日,谁想还是未能躲过当归一的讹诈。 掌柜的姓毋,慈眉善目,面带微笑,站在柜台后边,一手拿着账本,一手伸向于野—— “你的那位道友,欠下七块灵石。加上你方才的吃喝,一共八块灵石。” 于野躲避不过,只得自认倒霉。 毋掌柜接过灵石,颔首道:“多谢承惠!” 于野郁闷难平,忍不住道:“前辈,您这般赚取灵石倒是轻松!” “呵呵,一介老朽,当不得前辈的尊称!” 毋掌柜摇了摇头,谦和笑道:“老朽赚取几块灵石,不过是聊作安慰。倘若道友喜欢这个营生,何妨与我交换呢?” “如何交换?” “拿你百年的寿元,换取这家客栈与取之不竭的灵石。” “说笑了!” “呵呵!” 毋掌柜拈须一笑,自言自语道:“倥偬一生,恍然如梦,回首已过百年,青春年少不再……” 于野拱了拱手,以示受教。 从这位老掌柜的言语中能够猜测一二,他或许寿元将尽,修炼无望,于是开设客栈,借此重返红尘,以抚慰余生残年。 “于道友——” 当归一已坐在桌前,与三位年轻人推杯换盏,而他吃喝之余,不忘大声召唤。只是于师弟的称谓,又变回了于道友。 于野转身走了过去。 他认得玉榧、玉杏,却不认得另外一人。 “这位孤木子,乃是我刚结识的道友!” 被称为孤木子的男子有着二十五六岁,身着道袍,肤色白皙,双目冷峻,仪表不凡。他站起身来,举手道:“本人姓高,因自幼拜入仙门,得赐道号,以后唤我孤木子便可!” 于野举手还礼,深表敬意。 这位孤木子的修为,应该不低于炼气五层,难怪看着与众不同,竟然是位仙门弟子。且言谈举止颇为洒脱,含笑道:“听说于道友来自卫国,家族传承深厚,改日多多指教,请坐——” “不敢当,请——” 于野谦让一句。 而四个人各守桌子一方,根本没有他的位置。他借口已吃饱喝足,扯过凳子陪坐在一旁。 桌子上摆满了酒菜,颇为丰盛。 当归一以东道主自居,邀请三人饮酒吃菜。他口才极佳,又擅长吹嘘,各国的传闻信手拈来,仙门的趣闻滔滔不绝,引得玉榧与孤木子连连点头,便是性情内敛的玉杏也被他逗得忍俊不止。 于野坐在一旁,了然无趣的样子。 尤其他农家小子的打扮,木讷的神情,与四人的服饰、气度,可谓是格格不入。 而当归一倒是兴致盎然,与三位道友侃侃而谈—— “三日后,你我一同前往云川峰。拜入仙门之后,孤木子便是大师兄,玉榧为二师兄,我只能屈居为师弟了,而玉杏倒是捡了个便宜,有三位师兄护着你,谁敢欺负你,三师兄我第一个不答应!” “当兄,你我能否拜入仙门,犹未可知也!” “玉杏师妹尽管放心,你我均有保荐之人,拜入仙门并非难事,只可惜于道友无缘仙门,我一手将他带到此地,实在不忍分手,于道友……” 于野尚自心不在焉,又有点不明白。 孤木子已是仙门弟子,为何改投云川仙门? “于道友有何打算,你是返回卫国,还是在此等待机缘呢?” “他没有保荐之人?” “这位于道友来自卫国,人地两生,无依无靠,没有保荐之人。” “卫国也不乏名门大派,他为何舍近求远呢?” “孤道友所言极是,于道友——?” 当归一与孤木子、玉榧、玉杏,皆扭头看向于野。 于野微微一怔,道:“我外出游历,本想前往琼城,恰逢当道友闯祸,是他带我来到此地……” “于道友、于道友,你身子有恙,不必在此作陪,请自便!” 当归一脸色尴尬,急忙摆了摆手,转而招呼道:“各位,饮酒——” 于野默默起身离去。 孤木子与玉家兄妹倒也客气,举手相送。唯有当归一佯作饮酒,却暗中传音告诫—— “你瞎说什么大实话,来年想不想拜入仙门了?” 于野径自来到客栈的庭院中,晒着暖暖的日头,看着树丛中的小花,抱着膀子悠闲踱步。 三日后,便是云川峰开山收徒的日子。 没有担保与举荐之人,难道真的不能拜入云川仙门? 于野伸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而苦于无计之时,御兽戒中又传来撕咬的动静。 许是饥饿难耐,两头妖螈再次你死我活的打斗起来。而之前收纳的鸟兽尸骸已在短短的十多日之内消耗一空,如今再也拿不出一条蛇、或一只鸟来喂食妖物。 两个家伙也太能吃了,照此下去,养不起啊,却不敢放出去害人,杀了又可惜,唉…… 第一百五十章 机缘造化 三日后。 晨色朦胧。 天野镇外,有座小桥。 四道人影相继来到镇外的小桥之上。 分别是孤木子、玉榧、玉杏,还有当归一。彼此约定起早动身,一同前往云川峰。 “孤师兄,早啊!” “呵呵,三位道友,孤木子有礼了!” “两位师兄,玉师妹,此去尚有百里路程呢,你我启程吧!” “于道友呢?” “孤师兄有所不知,我与他交情深厚,不忍心当面辞行,唯有不告而别了!” “他来了!” “啊……” 四人寒暄之际,镇口走来一道人影。 十七八岁的少年,短衣短衫,步履沉稳,正是于野。 当归一急忙迎过去,感慨道:“哎呀,于道友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何必前来相送呢,快快请回!” 于野径自走到桥头,举手施礼道:“我也想前往云川峰,一为送行,二来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四位道友莫要嫌弃才好!” “呵呵,怎会嫌弃呢,孤木子多谢于道友相送之情!” “于道友,我兄妹邀你同行,请——” “这个……一起走吧!” 孤木子与玉家兄妹均为通情达理之人,当归一不便拒绝,只得答应下来,转而又喜笑颜开道:“这份心意我领了,哈哈!” 于野递给他两个戒子,为鬼修老者师徒所有。他取出灵石、功法、符箓、阵旗之后,其中尚存一些丹药、金银与私人杂物。 当归一拿了好处,变得亲热起来,叮嘱道:“你的轻身术稍逊一筹,路上切莫跟丢了!”他又振臂一挥,道:“此去云川峰,诸位各显神通!” 而他话音未落,飞一般的蹿了出去。 孤木子抚掌称赞了一声,与玉家兄妹动身追赶。 于野紧随其后。 离去之时,他又不禁回头一瞥。 迟疑许久,也权衡许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前往云川仙门。 从于家村,至玄黄山,从大泽的化州镇,至蕲州的齐海镇,他翻越重山、远渡大海,历经千辛万苦,前后耗时一年,终于抵达此处。他找不退缩的借口。此去无论是能否拜入仙门,或是找到真相,也不管刀山火海,抑或龙潭虎穴,他都要走上一遭。 百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所幸起早赶路,日出之时,已行程过半。孤木子与玉榧的轻身术甚为高明,且修为不弱,已双双跑在前头。而抢先带路的当归一,渐渐的力不从心,便是玉杏也追赶不上,累得他气喘吁吁,连连传音求助。 于野伸手抓住当归一,带着他一起赶路…… 日上三竿时分,前方出现一座高山,彷如杵在半天中,甚是高大巍峨而气象万千。 抵近山脚,未见集市与房舍,只有一道石头牌坊矗立在山坡上,并聚集着十多位年轻人。 孤木子与玉榧、玉杏先到一步。 于野与当归一,随后赶到近前。 当归一有人带着赶路,已恢复了几分体力,又变得神气活现,与孤木子三人凑到一处说笑起来。 于野独自站在一旁,抬眼观望。 这便是云川峰了! 山势高耸,树木茂盛,云雾遮掩,根本看不到山顶。左右则是群峰错落,同样望不到尽头。 山坡上的石头牌坊,略显陈旧,且布满青苔,显得古朴沧桑,却又造型精美。牌坊的匾额上,刻着云川仙境四个大字。左右的石柱上,也刻着字迹,一侧为,天地化清虚,云外见飞龙;一侧为,阴阳衍五行,川上有真仙。 那应该便是云川仙门的山门! 石柱上的两段话,又是何意? 于野尚在琢磨着石柱上的字迹,忽然周身一寒,心头一哆嗦,惊得他急忙收敛心神。 与此同时,山门处多了一位相貌清瘦的中年男子。 男子有着三四十岁的光景,身着青色道袍,头顶束扎道髻,留着短须,看起来相貌寻常。只不过他现身之际,眼光随意一瞥,强大的神识便已笼罩四周。在场的众人顿时吓得一个个不敢出声,便是当归一也伸手捂住嘴巴而惴惴不安。 另有几个仙门弟子模样的男子守在山门前,其中一人扬声道:“此乃云川峰外门执事,常明师叔。” 一道矮小的身影突然挤开人群,“扑通”伏地便拜:“弟子当归一,见过师叔!” “呵呵,尚未拜入仙门,并非我仙门弟子,称呼前辈即可!而你仅有炼气一层的修为,只怕……” “卜易前辈为弟子师叔,常前辈自然也是弟子师叔。” “卜易?” “正是卜师叔引荐弟子拜入仙门。” “他外出未归呀?” “弟子有卜易师叔的信物,请常师叔过目!” 当归一拿出一块玉牌,高高举起。 叫作常明的外门执事点了点头,道:“卜师弟的令牌,且罢,我便收了你这个弟子,起来吧!” “多谢师叔!” 当归一重重磕几个头,一跃而起,顺势站在常明的身旁,俨然已是仙门弟子的派头。 只听常明又道:“每岁春季,云川峰开门收徒。拜入仙门者,需炼气修为,并有保荐之人,经常某亲自甄别,方可择优纳入门墙。而在此之前,登记造册——”他拂袖一甩,转而走到一块石头上盘膝而坐。当归一亦步亦趋,毕恭毕敬的样子。 两个仙门弟子,一个拿着卷册、纸笔,一个拿着玉简,吩咐众人报上姓名来历。 “厉沄,山南人氏,炼气四层修为……” “孤木子,炼气六层修为,曾为三山门弟子,门内长辈举荐而来……” “玉榧,炼气五层,来自泉山玉家,族叔曾为仙门弟子……” “玉杏,炼气二层,同为泉山玉家子弟…… “溟夜,炼气六层,有仙门长辈举荐,信物为证……” 于野独自站在远处,郁郁寡欢的样子。 他没有当归一的精明,也舍不下脸皮跪地求人,更无显赫的身世,与担保举荐之人。虽然仙门已近在眼前,而一切又好像与他无缘。 于野打量着神秘的山门,以及高大巍峨的云川峰,禁不住念头彷徨,原地来回踱步。 聚集在山门前的十多个年轻人,均为拜师求道而来,各自报上姓名来历之后,分别记录在卷册与玉简之中,之后逐一走到常明的面前,由那位外门执事加以甄别。只要他点头认可,便意味着成为仙门弟子。所谓的开山收徒,似乎很简单,并无繁琐的程序,也没有想象中的隆重。 转眼之间,九位年轻男子与三位年轻女子,相继拜见了常明,无一例外均被纳入门墙。 “一共十二人?” “恭喜师叔,又添了十二位弟子。” 常明端坐在石头上,众人簇拥左右。他问话声刚刚出口,当归一已抢先作答。 “呵呵,当归一?倒是个机灵鬼。” “哎呀,师叔已记下弟子的名讳,弟子再给您老人家磕个头……” “罢了,尔等随我上山!” 常明拂袖而起,便要带着新晋的弟子上山。 便于此时,有人出声道:“于野,卫国人氏,炼气三层,有仙门弟子举荐,请前辈明鉴!” 众人循声看去。 始终站在远处的一个年轻男子,像是农家小子,此时突然走了过来,并呈现出炼气三层的为,双手举着一块玉牌。 当归一瞪大了小眼睛。 孤木子与玉家兄妹皆微微愕然。 竟是于野,他声称是送行而来,怎会有了举荐人,并要拜入仙门? 在场的众人倒也安静,只管默默等待。而其中的一位年轻男子,却眼光闪烁、神色莫名。 于野的眼光掠过那个年轻男子,微微一怔。之前并未过多留意,也没想过在此处遇到熟人。而年轻男子虽也陌生,却并非初次相见。他尚自狐疑之际,手中的玉牌忽然飞起。他强作镇定紧走几步,然后躬身而立。 常明隔空抓取玉牌,稍加打量,道:“这是本门内门弟子的令牌,却不知为何人所有啊?” 于野低头答道:“甘松。” “甘松?” 常明突然走到于野的面前,厉声喝道:“甘松他何时去了卫国,如实说来。” 于野依然低着头,不慌不忙道:“甘松前辈与家中长辈有旧,故而留下这块灵牌。至于他人在何处,晚辈不知。” “你竟然不知?” “不知!” 在场的众人不明究竟,皆紧紧盯着于野。当归一却是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瞪着小眼睛不知所措。 “哦……” 常明的脸色一缓,自言自语道:“数年前多名弟子外出,至今未归,也不知去向,哼!”他转而打量着于野,点了点头道:“多大年纪?” “十八!” “嗯,十八岁,炼气三层,根骨尚可,便留下吧!” 常明转身走向山门,挥手道:“尔等十三人,仅为外门弟子,来日能否选入内门,全凭各自的机缘造化。且往百川堂安置——” 他抬脚踏出一道剑光,直奔山顶飞去,不过眨眼的工夫,已消失在云雾之中。 一位年长的仙门弟子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道:“仙门净地,自有清规,各位师弟,随我来——” 众人随他穿过山门,循着一条盘山石径往上走去。 与之瞬间,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 于野走在石径上,恍如走在梦境之中,忽然一道矮小的人影蹿到身边,传音道—— “于师弟,吓死了我。” “怎么了?” “那位甘松前辈是谁,你是不是杀了他?只有我知道你能杀了炼气高手,你休想瞒过我。你若是被人识破,我也难以活命……” “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 “嗯!” “哎呦,但愿如此。而你看那人是谁,这回是不是我想多了?” “他是谁呀?” “溟夜,曾出现在玄灵仙门,与齐庄主同行,我之前未曾认出,此时断然没有认错,他必是奉命追杀你我而来……” “哦!” “于师弟,你我乃是过命的交情,从此休戚相关、生死与共……”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云川仙门 云川峰,高千丈,占地百里,有三峰九岭,云川为首之说。 三峰,云川峰,济水峰,天秀峰;九岭,则为赤日岭、孤月岭、落星岭……清风岭。其中的云川峰,乃是主峰,为仙门长辈的洞府所在;天秀峰,为仙门的内门所在;济水峰,则为外门所在。百川堂,便位于此处。 云川仙门,以门主为尊,设有五个堂口,分别是神启、牧道、天工、云水、百川,各有长老、执事管辖。其中的神启堂,为内门,担负着云川峰安危的重任,招纳的精英弟子均为骁勇善战之辈;牧道堂,担负巡查、惩戒之责;天工堂,担负炼器、炼符与打造阵法之责;云水堂,担负采药、炼丹之责;百川堂,为外门,担负新晋弟子的传道授法,以及整个仙门各种杂务。 仙门另有十大戒律,触犯者,重则处死,或废去修为、逐出山门,轻则禁足、劳役,等等…… 济水峰的半山腰上。 于野抱着膀子,默默站在一块石碑前。 石碑上,刻着三峰九岭的名称,仙门内外的概述,以及清规戒律。务必将其熟记在胸,乃是成为新晋弟子的第一关。 新晋弟子? 关键时刻赌了一把,意外成为了一名仙门弟子。 而于野来不及意外,为了就此潜伏下来,他务必秉持本分,老老实实当一回仙门弟子。 云川峰开山收徒,看似规矩森严,却也并非没有漏洞。所谓的保荐之人,只需一块令牌作为信物。于野在山门前目睹了收徒的过程,遂即想到他杀人夺宝得来的几块仙门令牌。他没敢拿出南山的令牌,而是以炼气弟子充当保荐人,幸亏记得甘松的姓名,最终被他如愿以偿。 而身为执事的常明,竟然不知道南山、卜易等一批仙门弟子的去向。 正如此前甘行所说,他的大泽之行极为隐秘。也正是这个漏洞,帮着他混入仙门。 不过,那个溟夜的来历不明。他是万兽庄齐家的人,还是玄灵仙门的人,或者说是暮天城供奉褚元的人…… “于师弟,这边来——” 石碑位于一道山崖下。 相去不远,有间石屋子,青砖青瓦,挑角飞檐,名为济善阁,乃是百川堂的库房所在。 一群新晋弟子聚在济善阁前,忙着领取物品。曼谷当归一也在其中,跳着脚招手呼唤。 仙门占地百里,太大了。即便记住地名,也弄不清各处所在。 济水峰,乃是一座独立的大山,不得前辈的许可,山上的弟子不得随意去往别处,否则触犯门规戒条而严惩不贷。 济善阁的管事师兄在发放衣物与令牌。 于野领到两身青色道袍,两双软底靴子,一些日常所用的杂物,还有一块黑铁炼制的牌子。铁牌上刻有济水与百川的字样,乃是外门弟子的身份标识。 片刻之后,另一位管事师兄带着众人奔着后山走去。 山外,尚且寒冷。山上,却郁郁葱葱和风习习。浓郁的灵气更是扑面而来,使人精神振奋。 三五里的路程,便到了后山。山下有个小湖,山腰有山坪、山崖、房舍、楼阁,还有环山的一排山洞。 山洞仅有丈余方圆,上下左右为石梯相连。此处便是新晋弟子的洞府,自行选取一处安顿下来,待明早寅时前往传功崖,据说要接受师门长辈的训示。 于野在山腰的东侧找了一个山洞,洞内摆放着石榻、石几等物,应该许久无人居住,四下里落了一层灰尘。他找来一捆树枝,忙着里里外外清扫起来。 遑论如何,这是他落脚的地方,也许要住上很多长一段日子,应该收拾的清爽舒适一点。 清扫过罢,缓口气。 洞外是片山坡,几丈宽,长满了青草。山坡下去,为百丈悬崖。已是正午时分,就此往东看去,云雾蔼蔼,群峰错落,景象壮观。 右手方向,有十几个山洞,多半已有了主人。还有一条石梯,通往山下。 左手方向,另有几个山洞,已被当归一、玉榧、玉杏占据,此时几个人坐在洞门前的石头上说笑。 “于师弟,过来叙话!” 当归一在招手。 于野走了过去。 无论是当归一,还是玉榧、玉杏,皆换了崭新的道袍,并腰悬令牌,很是精神焕发。不过,当归一的桃木剑终于收了起来。 于野看着满身的灰尘,在丈余远外停下脚步。 当归一盘膝坐在石头上,腰杆笔直,却满脸的嫌弃,抱怨道:“于师弟,瞧你的模样,你如今不比往日,应当顾及仙门弟子的颜面!” 于野挠了挠头,道:“我又怎么了,仙门弟子该是什么样子?” “于师弟,请坐!” 玉榧依旧谦和有礼。 玉杏也跟着伸手示意,道:“于师弟忙于打扫,未及更衣,情有可原,当师兄不要难为他了!” 于野不解道:“玉姑娘,你也唤我师弟?” 玉杏抿唇一笑,道:“我已二十岁,你刚十八,你说呢?” “哎呀,此次新晋的弟子,唯你岁数最小,不要不懂规矩,与师姐赔礼道歉!” 当归一倒是不客气,以师兄的口吻教训于野。 便于此时,不远处的山洞内走出一人,正是孤木子,随着他挥袖一甩,身后卷起一阵旋风,顿时将洞内的灰尘卷出洞外。他转而整理道袍,朗声笑道:“呵呵,各位倒也悠闲!” 其言谈举止,煞是洒脱飘逸。 当归一仰慕不已,忙道:“孤师兄,快快请坐!” 于野也颇为羡慕。 早知道神通法术能够清扫洞府,他又何必弄得满头满脸的灰尘。却想不起来,也不知如何施展。《天禁术》中的禁制之术,或可尝试一二。 而孤木子尚未坐下,又有人从隔壁的山洞内走了出来,含笑道:“各位同门,以后彼此多多亲近,呵呵!” 孤木子与玉家兄妹寒暄道—— “溟兄,还请多多关照!” “溟师兄!” “呵呵,玉榧、玉杏倒也罢了,谷兄岂能说笑,我该称呼您一声师兄才是!” 来的是溟夜,他与众人也成了邻居,并且与孤木子、玉家兄妹颇为熟悉,尤其他的气度风采与孤木子不相上下,使得玉杏禁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当归一却“噌”的跳下石头,强作轻松道:“溟师兄请坐——” 溟夜故作惊讶道:“咦,当师弟不愿与我亲近?” “嘿,没有、没有!” 当归一干笑一声,趁机走到于野的身旁。 溟夜撩起衣摆,安然坐下,却又话语逼人,意有所指道:“当师弟见到我便像是换了个人,不会干了什么坏事吧?” 当归一脸色微变,忙道:“此言差矣……” 他心里有鬼,难免心虚气短。 溟夜虽然脸上带笑,却依旧咄咄逼人道:“我听说齐国境内,有人招摇撞骗,滥杀无辜,并以五雷正法传人自居。倘若此人混入仙门,是不是应该禀报长辈知晓呢?” “你污蔑人哩……” 当归一能言善辩,而遇到溟夜,竟理屈词穷,一时语无伦次。 孤木子与玉家兄妹不明状况,各自神色疑惑。 于野再也忍耐不住,下巴一抬,出声道:“溟夜,我也听说你来自齐国的玄灵仙门,曾勾结修仙家族胡作非为,如今却改投云川仙门,不知你有何企图?” 溟夜皱起眉头,叱道:“空口无凭……” “既然空口无凭,你为何欺负当归一?” “你是于野?” “是我又怎样,你也不妨罗织一些罪名嫁祸于我。哼,入门首日便恃强凌弱,岂有此理,失陪——” 于野一把拉过当归一转身便走。 “这……” 溟夜神色尴尬,道:“方才只是说笑,两位师弟竟然当真了……” 玉家兄妹不愿牵扯是非,也找个借口起身离去。 唯有孤木子端坐不动,饶有兴趣道:“溟兄,你来自玄灵仙门?” “呵呵!” 溟夜面露苦笑,道:“我来自齐国的暮天城,或许搭乘传送阵时,遇到过两位师弟,彼此有所误会……” 与此同时,于野回到自己的洞府门前。 当归一跟在他的身后,传音道:“师弟呀,多亏你仗义执言。你看似嘴笨,没想说出话来这般硬气……” “师兄客气,小弟不敢当!” 于野径自走入山洞,反手打出禁制封住了洞口。 当归一被迫止步,回头张望。 溟夜与孤木子在叙话,玉家兄妹已返回住处。如今遇到麻烦,于师弟依然是他唯一的指望。而他怎么生气了? 当归一徘徊片刻,无奈离去。 山洞内,于野也在踱着步子若有所思。 溟夜,果然来者不善。 而他竟然隐瞒了玄灵门弟子的身份,想必是有所顾忌。既然如此,便不用畏首畏尾。却要防他暗中作祟,且看他有何阴谋诡计。 唉! 本以为混入仙门之后,借弟子身份遮掩,便可打探消息,倒也一举两得。谁想又有麻烦接踵而至,可见仙门净地并不清净。 于野拿出两颗夜明珠嵌入石壁,幽暗的所在顿时明亮了许多。他又在纳物铁环中寻找片刻,翻出一张褥子、两个蒲团子,以及陶碗、陶罐等物,各自铺放归置整齐,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地方虽小,总算有个洞府的样子。 于野盘膝坐下,默然片刻,禁不住眉梢一挑,轻声道:“蛟影,我已来到云川仙门,成为外门弟子,应当与你知会一声。” 没人回应。 于野带着疲倦的神情闭上了双眼,自言自语道:“我曾想拜入玄黄山,学一身本事,找尘起报仇,结果差点死在摩崖洞。从那以后,我没了非分之想,而兜兜转转两年之后,竟然成了蕲州仙门弟子,是不是很荒唐呀?我也觉着荒唐,怎奈别无他途。此地灵气浓郁,你我先行安顿下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济水百川 天光黑暗。 晨星闪烁。 寅时将至,一群人影来到半山腰的山坪之上。 山坪东侧的悬崖,伸出一块大石头。巨大的石头极为平坦,且三面凌空,八面来风,云雾弥漫,堪称济水峰的一处奇景。 此处,便是传功崖。 一道道人影,相继在传功崖上坐定。十三位新晋弟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于野自然也在其中,旁边坐着当归一、玉杏、玉榧等人。却只有昨日入门的这群弟子,未见别的同门。众人也不敢声张,只管静坐等候。 “我打听了……” 当归一终究还是奈不住寂寞,悄声传音道:“仙门五大堂口,神启堂、牧道堂位于云川主峰;天工堂、云水堂,位于天秀峰;而济水峰,只有一个百川堂,长老叫方巽子,为金丹高人,另有执事、管事与传功师父多人。我所投奔的卜易前辈,为内门弟子,他外出未归,否则岂容溟夜猖狂。于师弟呀,你我应当暗中联手,相互照应,方能站稳脚跟,在这云川仙门闯出一片天地……” 拜入仙门之后,当归一终于发现了危机所在。于是他一边施展包打听的手段,一边提醒于师弟,不要忘了彼此联手的传奇,以便齐心合力对付溟夜。 “各位弟子——” 约莫寅时三刻,远方的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执事常明再次现身,随后跟着两位男子,分别有着筑基修为与炼气修为。十三位新晋弟子起身见礼,复又盘膝坐下静候训示。只见常明背手而立,扬声道—— “尔等昨日已熟记戒律,颁下衣物、令牌。明戒律、收凡心、正服饰,乃是新人入门的规矩。这位百川堂的传功师父,辛鉴,由他传下功法与修炼所用之物。” 那位筑基修士,便是辛鉴,三十多岁的光景,相貌清瘦,留着短须,却两眼望天,也没出声,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随行的管事弟子点头会意,拿出一枚玉简稍加查看,然后往前一步,出声道:“听到名字的师弟师妹,前来领取纳物戒,并拜见传功师父,厉沄、弘巧儿、溟夜……” 众人纷纷起身。 最后一个是于野,他也走到前方,领取了一个纳物戒子,并冲着辛鉴深施一礼,算是见过了传功师父。 便听常明又道:“尔等入门之前,境界修为不等,却远未登堂入室,如今拜入我云川仙门,当戒骄戒躁而从头来过。每月初一、十五,为传经授道之日。每三个月,由传功师父考校修炼进境。每半年,外门弟子大比一次,出类拔萃者,可转为内门弟子。师门长辈亦将优中择优,从中选取嫡传弟子。而在此之前,尔等修炼之余,尚需承担砍柴、烧饭、挑水、建房、铺路等诸多差事,以此熬炼筋骨、磨炼品性,便于仙门甄别优劣而因人施教。修仙之途漫漫无期,唯大毅力者方有机缘成就,各位共勉吧——” 言罢,他与辛鉴扬长而去。 管事弟子留在原地,沉着脸道:“尔等听见了吧,除非因功受赏,或执事开恩,不然接下来的数年、乃至于十数年里,都要老老实实的砍柴、挑水、砸石头。本人穆虎,专职调教尔等这帮新人。无论大小事宜,均要向我禀报,去后山领受差事——” 此时,红日初升,朝霞璀璨,云海生辉。 众人却顾不得欣赏日出的美景,跟着穆虎匆匆奔向后山而去。 于野与当归一落在后头,各自查看着手里的纳物戒子。 纳物戒子,为玉石打造,其中仅有数尺大小,存放着一枚功法玉简,一把长剑,一瓶辟谷丹,一瓶培元丹,还有两块灵石。功法玉简,为云川仙门的入门功法,附录轻身术与一些小法门,名字倒是好听,《云川秘笈》。而长剑与于野的青钢剑相仿,四尺多长,没有剑鞘,剑柄破旧,剑刃尚算锋利。 “这也太寒酸了,至少给把飞剑啊……” 当归一嫌弃不已。 于野倒是很满足。 两年多来,居无定所,四处逃亡,整日里提心吊胆。如今有地方落脚,吃穿不愁,还能安心修炼,已出乎他的想象。关键是混入了云川仙门,与他寻找的真相已近在咫尺。 “哼,仅有两块灵石,我是缺灵石的人么……” 当归一依然在暗暗嘀咕。 于野忍不住道:“你不缺灵石,欠账何时归还?” “我何曾欠账……” 当归一矢口否认,转而又道:“咦,溟夜在干什么?” 众人循着石梯走向后山,却见溟夜与孤木子等人紧跟着辛鉴,并窃窃私语,鬼鬼祟祟的样子。 “谁知道呢。” 于野知道当归一存心赖账,却拿他没法子。 “必有蹊跷啊” 当归一狐疑不已。 片刻之后,抵达后山。 后山的湖水边,有一排石屋子,乃是伙房所在。 辛鉴将众人带到此处,吩咐道:“孤木子、溟夜、玉榧、玉杏,去伙房帮厨;程利、吴姬,厉沄、郑俊,为伙房砍柴跳水。余下五人,随我来——” 于野与当归一等人,只得跟着辛鉴来到湖边。湖边有条石梯,残缺不全。 “尔等的职责,便是砸石头铺路,修砌石梯,每日两个时辰,用饭自去伙房,器械自去库房领取,不得偷懒误工!” 辛鉴丢下一段话,径自离去。 五人站在湖边,面面相觑。 当归一忽然明白过来,尾随辛鉴而去。而片刻之后,他又扛着一捆锄头、锤子悻悻而回。 “哼,辛师兄果然收取了溟夜等人的灵石,却将辛苦的差事留给你我。我拿出两块灵石相送,他竟然嫌少。” “在伙房帮厨自然轻松,却代价不菲,索要五块灵石呢。” “巧儿如何得知?” “我无意窥见,故而知晓。木师兄、尚师兄,莫非也想拿出灵石行贿?” “哈哈,我二人并无此意。” 所在的小湖,有着数里方圆。湖水清澈无波,四周山林环绕。适逢旭日升起,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于野并不在意差事的辛苦,他径自走到湖边,掬了把水洒在脸上,只觉得一阵清凉快意。 “唉,真是倒霉!” 当归一扔下锄头、锤子,无奈道:“师兄、师姐,多多关照!” 另外三个倒霉人,分别是木沙,二十五六岁,身躯健壮,相貌憨厚,炼气四层修为;尚鑫,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白净,略显瘦弱,炼气三层修为;弘巧儿为女子,二十一二,五官清秀,身材小巧,炼气三层的修为。 来之安之。 身为修士,皆懂得生存之道。 五个人聚在一处,分了锄头、锤子,然后砸石头、铺路,在湖边垒砌石梯。 于野拿了把锤子,砸着石头,叮叮当当,倒也乐在其中。 来到云川仙门,可谓历尽艰辛,本以为遇到的是刀山火海,谁想第二日便当起了石匠。 就此仰望济水峰,云雾环绕,灵气氤氲,使人心旷神怡。所谓的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哎呀,石头偏左了,往右、往右——” 三个人在搬石头、砸石头,当归一带着弘巧儿校正路基,不断的大声吆喝、上下比划。 百丈之外,几个新晋弟子拿着扁担、砍刀走入山林,应该是去砍伐木柴。半山腰上的洞府之间,有人影出没。据说百川堂的外门弟子,足有数百之多。而整个云川仙门,弟子近千…… 午时收工。 五个人结伴前往伙房用饭。 几间石头屋子,摆放着两排木桌子。溟夜系着围裙、拿着木勺,与前来就餐的弟子打饭。当归一幸灾乐祸,捂着嘴暗暗偷乐。 于野也觉着有趣。 所谓命运无常,人这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要当一回伙计、或石匠。 饭食,自然是清汤寡水。仙门净地,同样是清修、苦修之地。 于野饮了口清汤,起身离去。 他返回洞府,封了洞门,坐在榻上,拿出之前购买的卤肉吃了起来,然后一个人默默想着心事。 半日砸石头,余下的半日用来修炼。如此劳逸兼顾,看起来倒也不错。 至于溟夜,暂且不必管他。 而既然成为仙门的弟子,便应该对于仙门功法有所熟知。 于野吃了块卤肉,擦了擦嘴。他歇息片刻,拿出《云川秘笈》。 云川仙门的入门功法倒也不难,依他如今的境界,三五日便可参悟详尽。而《天罡经》才是根本所在,之所以研修《云川秘笈》,无非是遮人耳目罢了。 不过,功法附录的几个小法门倒是不俗,譬如轻身术、驱风术、千钧术等…… 于野查看功法之余,又禁不住看向右手。 他右手拇指的御兽戒中,两头妖螈终于不再折腾,而是挤在一起呼呼大睡。 于野摇了摇头,非但没有庆幸,反而面露苦色。 他已没有东西喂食妖螈,迫不得己之下,尝试着拿出两块灵石。谁想两头妖物吞了灵石之后,像是饮醉了酒,一阵吼叫之后,双双轰然倒地,接着便是沉睡不醒。 妖物倒是消停了,却耗费灵石,依然养不起啊。 如今置身仙门,不能杀人夺宝,算是断了灵石的来源,以后如何是好…… 第一百五十三章 震惊与愤怒 每日的上半天,于野去湖边砸石头;过了午时,他便返回洞府修炼。 他与木沙、尚鑫与弘巧儿渐渐相熟,再加上一个喜欢说笑的当归一,日子过得平淡而又宁静。踏入仙门伊始,他的弟子生涯似乎倒也顺利。 又一日。 黎明时分。 于野从静坐中醒来。 转眼过去了七八日,或许得益于济水峰的浓郁灵气,他的修为进境略有提升,并且另有收获。他已初步尝试了《云川秘笈》的入门功法,并且懂得如何辨别一个人的修为境界。此外,轻身术与几个小法门也能施展自如。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蛟影帮他打下的根基,因为他所修炼的《天罡经》、七杀剑诀等相关功法过于高深,使他对于修炼的认知与见解远超常人,亦使得云川仙门的功法变得简单易懂。 而今早醒来,不是去砸石头。 昨日,管事弟子穆虎告知,今日卯时,有传功师父在传功崖讲授功法。 不错,今天是传经授道之日。 修炼了两年多,一直都是蛟影传下功法,便由他独自摸索,如今难得前辈人物授道解惑,他自然不会错过大好机缘。 于野吐了口浊气,站起身来。 洞内嵌着两颗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墙角的瓦罐里,栽着一株湖边采来的野兰。珠光映照着兰草的青翠,为简陋的所在一抹色彩与几分生趣。 而兰草旁边的石几上,摆放着一个木牌,星原于尧之灵位。 这是爹爹的灵牌,一直带在身边。他相信终有一日,带着令牌返回星原谷的于家村与娘亲团聚。 灵牌前,还有一坛酒与两个陶碗…… 于野默然片刻,又看向右手的御兽戒。 妖螈吞了灵石之后,一直沉睡至今。只要不折腾,便接着睡吧。 “砰、砰——” 禁制传来叩击声。 于野撤去禁制,往外走去。 朦胧的晨色中,当归一站在洞外,与他拱了拱手,感慨道:“想我当某人,亦曾斩妖除魔,庇护一方,如今却在此处砸石头。”他转而又一挺胸膛,乐道:“嘿,今日不用砸石头,当一回真正的仙门弟子,去传功崖——” 于野封了洞口。 又有几人走了过来,是砸石头的几位同伴,木沙、尚鑫与弘巧儿。自从分派了差事之后,新晋的弟子们重新找了伙伴。玉家兄妹,与孤木子、溟夜等人往来密切。砍柴跳水的几人,则是自成一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莫不如是也。 五人结伴走向山下。 孤木子等人也相继现身,彼此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更多的人影走出山林、洞府,从四面八方聚向传功崖。 “哈,你我吃苦受累的时候,也没见几人,今日倒是热闹,都冒出来了。” 当归一暗中发着牢骚。 外门弟子为数众多,往日忙于修炼,只有初一、十五,方能见到人影。至于新晋弟子的苦差事,乃是仙门规矩,则另当别论。 来到前山的半山腰,天色微明。 传功崖上,已坐满了人。 于野与当归一等新晋弟子只能站在远处等候。 当一轮红日跃出云海,霎时天地生辉。与之瞬间,三道剑光掠过云海、迎着朝霞而来。 踏剑而来的是三位筑基前辈,其中一位是辛鉴,另外两人分别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与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 三人收起剑光,落在传功崖上。 在场的弟子们齐齐起身,行弟子之礼。 辛鉴微微颔首,出声道:“又是月中,今日早课还是老规矩,先由向虚师兄传授道法要义,他已筑基圆满,境界高深,但凡所言,字字珠玑。之后由我与墨筱师姐,为尔等释疑解惑。” 众人纷纷坐下。 于野与当归一等人依旧站在远处观望。 传功崖上,摆放着三个蒲团。三位传功师父,各自落座。便听老者模样的向虚出声道:“大道不称,大辩不言,而修仙之术,缘法指引,预知行路,当问来者。今日便说说聚气炼气之法……” 向虚乃是传功师父,自然境界不凡,他所说的修炼之法,皆源于《云川秘笈》,听着晦涩难懂。 于野听了片刻,渐渐觉着无趣。 一篇简单的入门功法,为何说得这般高深呢? 传功崖上坐着以一两百人,再加上站立旁听者,现场足有三百多位弟子,皆听得津津有味。便是当归一也摇头晃脑,获益匪浅的样子。 于野只得继续凝神聆听,却还是听不进去,只得闭上双眼,佯作冥思参悟状。 向虚整整讲述了一个时辰,终于作罢。接着由弟子请教修炼之法,辛鉴与墨筱分别予以解答。所问所答倒是浅显易懂,一时场面欢快起来。 又过去一个时辰,传功崖的早课到此为止。 三位传功师父踏剑离开,众弟子举手相送 于野站了两个时辰,权当吐纳调息。他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便要转身离去,又被当归一拉住,并冲他使了个眼色。 溟夜、孤木子等人站在一旁,礼让传功崖上的弟子先行离去。 “哼,仙门讲究先入为长,达者为尊,虽然同为外门弟子,人家却比你我高上一等呢!” 当归一在传音提醒于野,却带着怨气。他的怨气并非来自仙门规矩,而是来自于溟夜与孤木子。因为两人的精明世故,显然要胜他一筹。 于野并不介意,默默让开去路。 当归一的嘴巴依然不闲着,暗中嘀咕道:“孤木子为人尚可,却与溟夜沆瀣一气,可惜呀……嘿,那位师姐甚是貌美,远比玉杏、厉沄、弘巧儿好看……” 于野抄着双手,两眼低垂。 他并不在意谁的相貌好看,只想早一点返回洞府。 成群的弟子从面前走过,却有一道人影停了下来。 于野的心头一紧,慢慢抬头。 是个年轻女子,二十多岁,青色道袍,身段秀丽,肤色白玉,眉若远山,双眸如水…… 于野犹如雷击,猛然瞪大双眼。 女子也同样的惊愕不已。 与其看来,她面前的少年,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少了稚气,多了沉稳之色,并且个头长高了,挺拔的身躯罩着道袍,腰间系着外门弟子的铁牌…… 与此同时,溟夜、孤木子、玉家兄妹等人察觉异常,齐齐扭头看来。 当归一也眨巴着小眼睛,急声传音:“嘿,没见过好看的女子么,人家是师姐,不敢失礼呦——” 于野猛的惊醒,抬眼掠过四周,并未找到他要找的人,遂转身低头疾走。至于面前的女子,他好像视若未见。而女子也在刹那间恢复常态,旁若无人般的静静离去,只是她的眼光一直盯着前方,盯着那道熟悉的背影。 当归一不明究竟,招手喊道:“哎,于师弟——” 溟夜伸手托腮,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孤木子茫然摇头。 玉榧等人神色莫名…… 于野径自返回后山的洞府,在门前稍作停顿,然后踏入山洞,封了洞门,慢慢坐在地上,一个人默默发呆。而不消片刻,他猛然挥拳往下砸去。 “砰、砰——” 褥子破碎,石屑纷飞。 一口气砸了十几拳,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于野这才喘着粗气作罢,却犹自浓眉倒竖而两眼含怒。 白芷! 之前遇到的女子,竟是白芷。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异国他乡的仙门之中遇到故人,却近在咫尺,看得分明,千真万确便是白芷。 而故人重逢,没有惊喜,只有震惊,与莫名的愤怒。 犹还记得,曾与她相邀于灵蛟镇碰头,为此他昼夜狂奔,只为两人的约定。结果他身陷重围,她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谁想两年之后,突然再次相见,她竟出现在蕲州,出现在云川仙门之中。 而他的震惊与愤怒,是因为她违背诺言,还是她的不告而别,独自来到蕲州? 都不是。 他于野不懂儿女情长,亦非心胸狭隘之人。 他的震惊,是因为白芷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蕲州。她必然有人相助,那个背后之人必是尘起。否则她一个孤身女子,难以远渡大海,更遑论拜入云川仙门,成为仙门弟子。她竟然与尘起一直暗中联络,他却蒙在鼓中毫不知情。 而他的愤怒,是白芷明明知道尘起欺师灭祖,并且害死了她的师父,竟依然与其狼狈为奸。 那个女子简直就是黑白不分、利欲熏心,空长着一副好看的皮囊! 枉他曾经患难与共、生死相托,她…… 于野禁不住举起拳头,遂又悻悻作罢而一阵焦虑不安。 有白芷,便少不了尘起。两人拜入云川仙门,应该与卜易有关。即使卜易尚未返回,而一旦尘起禀报仙门,泄露他于野的身份,等待他的将是死路一条。 要知道他杀了南山,与十多位仙门弟子,又牵扯到海外宝物的隐秘,云川仙门岂能轻饶了他! 为今之计,一个是设法逃出仙门;倘若逃出仙门不成,唯有做出最坏的打算。 于野看向手上的纳物铁环与御兽戒,他稍作思索,从中拿出九张符箓,两套阴气森森的阵旗,以及两枚功法玉简。 他不喜欢鬼修,而鬼修的阵法与神通颇具独到之处。在他修成神龙遁法之前,不得不借鉴所有的手段,只为应付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正如当初正如眼下 [] <a href=" target="_blank"> 湖边。 石梯已砌了大半,而湖堤尚需加固,四周还要铺上一圈石板路,没有三五年休想完工。 木沙与尚鑫丢了锄头、锤子,坐在一旁歇息。当归一拿着一根竹竿,带着弘巧儿在湖边钓鱼。 只有于野在砸着石头,“叮叮当当”的声响传得老远。 “于师弟,过来歇会儿。” “于师弟,你我所干的差事,无非磨练心性罢了,不急于一时。” “嗯!” 于野听从了木沙、尚鑫的劝说,扔了锤子,走到两人身边坐下,很不耐烦的说道:“这般枯燥的日子着实烦闷,不如下山玩耍一番。” “于师弟,你刚刚入门没几日,便想下山,管事师兄也不答应啊。” “我悄悄溜出去便是。” “嘘——” 木沙的相貌憨厚,为人也老实,急忙摆了摆手,劝阻道:“于师弟,不敢触犯门规。” 尚鑫则是摇了摇头,苦笑道:“于师弟有所不知,仙门虽然占地百里,却遍布阵法禁制。莫说你溜不出去,一旦被巡山弟子抓住,势必遭到严惩,劝你三思而行。” “随口一说,不当真的。” 于野佯作说笑,翻手拿出一坛酒。 “请两位饮酒!” 木沙与尚鑫顿时两眼一亮,一个接过酒坛,一个拿来几个陶碗。 当归一不失时机的跑了过来,抢了一碗酒,赞道:“哎呀,好酒!” 于野转而走到湖边。 湖面上,风起涟漪,一如他此时的心绪。 自从昨日见到白芷,震惊愤怒之余,便一直焦虑不安。而今日并无状况发生,也未见仙门长辈找他的麻烦。 白芷定会找到尘起,告知实情,是两人尚未想好对策,还是没有来得及禀报仙门? 而昨日的传功崖,并未见到尘起。那个家伙躲在何处,他为何没有现身? 从各方打听得知,若是逃出仙门,或能能够得逞,却风险极大。尤其眼下状况不明,不易轻举妄动。 “岂敢在此酗酒,岂有此理!” 随着一声叱呵,穆虎出现在湖堤上。随行的还有一位男子,三十来岁,胡子拉碴,一身青色道袍皱皱巴巴,脸上带着谦卑讨好的笑容。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急忙收起酒坛,各自抄起锄头、锤子。 弘巧儿也丢下竹竿,含羞笑道:“我等不过是小憩片刻,穆师兄息怒!” “哼!” 穆虎摇晃站定,翻着双眼道:“这是今日刚入门的弟子,詹坤!”他又一甩下巴,吩咐道:“詹坤,与师兄、师弟们好生相处,但凡不懂之处,多多请教、多多禀报。”他摆了摆手,转身扬长而去。 “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詹坤的年纪不小,修为不高,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他与众人一一见礼,赔笑道:“在下初来乍到,还请各位指教!”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换了个眼色,好奇道:“今日拜入仙门?” 詹坤左右张望,迟疑道“在下找不到保荐之人,便凑了几块灵石,方才……” 当归一笑道:“嘿,你不会是贿赂了穆虎师兄,这才混进仙门吧?” 詹坤脸色微变,忙道:“哎呦,不敢乱说、不敢乱说!” “罢了!” 当归一大度道:“你晚来了几日,而差事却难以取巧。这段路交给你了,干活吧——” “嗯嗯!” 詹坤虽然看着窝囊,却颇为乖巧听话,遂挽起袖子、抄起锄头,卖力的忙碌起来。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弘巧儿相视一笑。 这叫欺生。 几个人合伙捉弄詹坤呢。 江湖如此,仙门也如此。 于野转身坐下,拿起锤子继续砸他的石头。 云川仙门招纳弟子的期限,为一个月。还会有新晋弟子陆续到来,故而詹坤的出现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个詹坤看似老实巴交,却懂得歪门邪道。 而早知混入仙门如此简单,他于野又何至于着急上火。 午时收工。 于野去伙房转了一圈,拿了几枚干果,独自返回洞府。 许是用饭的时辰,山上见不到几个人影。峭壁、山崖、树丛间的一个个山洞,便是外门弟子的洞府所在,看上去像是蜂巢、或是鼠洞,似乎少了仙门的神秘,而多几分不寻常的意味。 于野循着石梯,来到山腰的东侧。 他的洞府门前,静静站着一位女子,虽时过境迁,其身影依然俏丽婀娜。 于野的脚下一顿,脸色抽搐,禁不住看向身后,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远近无人。 正午的日光下,只有他与她,相距十余丈,四目相视。 于野低下头,继续往前。 走到洞府门前,撤去禁制,他径自走了进去。察觉身后有人跟入山洞,他闪开一步,反手封住洞门,顺势打出法诀而挥袖一甩。一道人影隔空飞来,被他伸手抓住。他正要催动剑诀,又忍不住手指颤抖。 白芷,曾高高在上的存在,此时被他《天禁术》困住,两脚离地抵在石壁之上,竟没有丝毫挣扎,而是予取予求的无助模样。 “你……” 于野浓眉倒竖,咬牙切齿道:“你说……尘起何在?” 白芷没有答话,而是脸色微红,神情默默,两眼噙泪。 “尘起何在,为何骗我,你倒是说呀——” 于野仍不住怒吼了一声。 两滴泪水滑落脸颊,白芷终于艰难出声道:“杀……杀了我吧!” 于野猛然松手,后退两步,却怒气不减,挥手道:“你今日若不道出实情,我绝不饶你!” “咳咳——” 白芷双脚落地,虽难以动弹,却一阵急喘。她被禁制束缚四肢,又被一股强横的力道逼得差点窒息。片刻之后,总算缓了口气,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她这才心有余悸般的问道:“何为实情?” 于野的眉梢一挑,一字一顿道:“你骗我前往灵蛟镇,害我身陷重围,是不是实情?你背信弃义,勾结尘起,投靠云川仙门,难道有假?我想知道其中的原委,如今尘起他藏在何处,不要再骗我了,请你如实作答!” “哦……” 白芷像是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我在灵蛟谷等你,你迟迟不来。我只得设法离去,赶到灵蛟镇之后,方知你毁了客栈,已远走高飞,实情便是如此,我何苦骗你呢……”“哼!” 于野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白芷接着说道:“我一时无处可去,恰好发现尘起留下的道门暗记,便一路追寻,意外找到他的藏身之处。我欲伺机报仇,他却急于离开大泽。我权衡之下,随他来到蕲州,因卜易的举荐,一同拜入云川仙门……” “呵呵,你不是想要报仇么,怎会又与尘起成了同门师兄妹呢?” “正如当初,你将玄黄山视为仇敌,却何尝不想拜入道门?正如眼下,你不也是云川仙门的弟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待修为有成,方能报仇雪恨。” “既然如此,你岂能苛责于我?” “这个……” “我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一时难以报仇,可谓度日如年。不想与你再次相见,犹如梦幻,你却视我如同仇寇……” 白芷的话语声未止,泪水再次扑簌而落,却让人分不清泪水中的真情与谎言。 “呼——” 于野长长吐出一口闷气,收起剑诀,抱起膀子,沉声道:“你是今年搭乘陈家的海船来到蕲州?” “我与尘起搭乘的海船,为他重金租赁而来。我比你早到了一年。” “尘起呢?” “我与他的洞府,位于前山。他如今一心想要拜入内门,修炼甚为刻苦,故而时常闭关,我也见不到他。” “仙门是否知晓你二人来自大泽?” “尘起为人机敏、行事缜密,他谎称来自海外的离岛。卜易返回之前,暂且无人知晓我二人的真实来历。” “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的机敏!” “他如今已是炼气六层,你并非他的对手!何况门规森严,我劝你戒急用忍……” “哼!” 于野又哼了一声,禁不住闭上双眼,深深锁起眉头。 满腔的怒气,已不知觉散去,却又郁闷难消,令他纠结不安。固然恼怒白芷的欺骗,也屡次吃亏上当。如今当面对质,他竟然无从指责。是对方的巧言善辩,还是他的固执己见?是非对错,一时难有公断。而他的焦虑与担忧,因为尘起的存在而依然存在。 “野兰……于叔父的灵位……” 天禁术的法力消失,白芷没了束缚,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款款上前两步,竟翻手拿出香烛摆放在灵牌前。 “香烛为我祭拜师父所用,今日用来祭拜于叔父!” 于野睁开双眼。 白芷摆放香炉,燃起三根香,又将剩余的香烛置于一旁,然后冲着灵位躬身拜了拜。 于野暗暗叹息一声,举手回礼道:“代家父谢了!” 于家村与白家村均为灵蛟镇属地,算起来他与白芷乃是同乡。异国重逢,抛开恩怨不论,倒也值得一番感慨。 白芷打量着洞府的陈设,微微颔首,转而明眸一闪,冲着于野上下端详。 “嗯,你长高了,也壮实了。” 于野低下头不吭声。 “大泽现状如何,你又是如何来到此地?” “一言难尽!” “说来听听啊!” 依稀仿佛,又回到从前,便是白芷的话语神态,也一如昨日。唯有于野变得眼光深沉,眉宇间多了凝练之色……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后患 [] <a href=" target="_blank"> 白芷在于野的洞府中待了一个时辰。 她离去之后,于野便封了洞口,拿出一坛酒,默默独饮。 在海船上缴获的酒,尚存二三十坛。他并非好酒之人,平日里也是滴酒不沾,今日不知为何,突然想喝上几口。也许是想借着酒水的凛冽,浇灭心头的郁闷,也许是想来一团火烧,让过往的一切烧成灰烬。而仅有十八岁的他,曾经的岁月或也短暂,却又难以忘怀,即使浇下去一坛酒,历历往事依然那样清晰。 于野扔了空酒坛子,仰面朝天躺了下去。 他应该憎恨白芷,却恨不起来。她的说辞不是无懈可击,便是查无实据。如今两人异地重逢,仿佛昨日重现。 而昨日已远,他也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少年…… 于野昏昏沉沉躺了半个时辰,运转功法,酒意顿消,慢慢坐起身来。 此前在白芷的逼问之下,与她叙述了大泽道门的现状,以及来到蕲州的大致原委。有关北齐山之变,蕲州修士的疯狂,南山、甘行、裘远之死,他并未过多提及。至于他拜入云川仙门的真正用意,则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白芷倒是善解人意,见他脸色不佳,便告辞离去。却提醒他多加小心,初入仙门,彼此不宜交往甚密,以免惹来他人的猜疑。她会帮他留意尘起的动向,若有不测,她愿暗中相助,与他同进同退。 “同进同退……?” 于野摇了摇头,收敛心绪,看向右手的御兽戒,左手拿出两枚玉简。 已过去半个月,吞噬了灵石的妖螈依然在酣睡。 玉简中,为《幽冥宝鉴》与《阴阳术》。 他无意修炼鬼修的功法,而他的两套阵旗,也就是《阴阳离魂阵》与《五鬼聚煞阵》,需由鬼修之术驱使。另外九张鬼修的符箓,同样离不开相关的法门。为此,他从昨日便已着手研修两篇鬼修功法,虽修行之法迥异,却道理相通。其中的驱魂、搜魂之术,更是令他耳目一新…… 砸石头铺路的外门弟子多了一人,詹坤。 这人虽然三十多岁,却因入门晚了几日,便以师弟自居,干起活来任劳任怨。当归一与木沙、尚鑫见他老实听话,更加喜欢捉弄他。湖边也时常响起笑声,使得枯燥的日子多了几分乐趣。 于野依然是上半天砸石头,下半天修炼功法,夜间吐纳调息,如此日复一日。每逢初一、十五,听取传功师父的传经授道。其间遇见白芷几次,皆佯作不识而相互回避。尘起始终没有现身,所担忧的状况亦未发生。不过,他的焦虑并未消失。 转眼之间,过去了两三个月。 济水峰,景色如旧。 湖水,依然清澈。 只是湖边多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济水湖’三个字,据说是百川堂长老方巽子的手迹。 石碑已安放妥当,詹坤忙着为济水湖三个字涂抹朱砂描红,当归一与弘巧儿拿着刷子,为石碑涂抹清漆;于野与木沙、尚鑫则是拿着锄头,将石碑四周的地基夯实平整。不远处另外站着两人,一个是执事常明,一个是管事穆虎。 “明日,便是外门弟子考校修为之日,方长老一时兴起,命我立下此碑。稍后他亲临查看,呵呵!” “百川堂如此兴盛,常师叔功不可没。” “此乃方长老之功!” “常师叔之胸襟度量,令人敬佩!” “此次收纳弟子,你从中捞取不少好处吧?”“弟子不敢……” “长老来了,弟子回避!” “回避、回避,尔等速速退到三十丈外!” 于野清理着碎石,暗中留意着常明与穆虎的对话。忽见两人一个整理衣着,一个挥手驱赶,他与当归一等人急忙离去。而刚刚抵达湖水北端的林边,一道剑光从天而降。他与众人就此停下脚步,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剑光消失,一位老者飘然落在湖堤上。 “方长老——” 常明躬身施礼,毕恭毕敬。穆虎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不敢出声。 “您老的手迹,已安放于此,是否妥当,请示下!” “嗯!” 方巽子长老,青色道袍,个头不高,略显清瘦,须发斑白,头顶插着一根木簪。看上去就是一位年长的道人,也没有任何修为,而抬手举止之间,自有一股高深莫测的气势。只见他伸手抚须,冲着石碑微微颔首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故而济水一方,以养万物,修仙之道,亦如是!” “方长老的手迹,自有天地之法。立碑于此,我济水峰又添一处胜景。” “呵呵,一时闲趣罢了!” “明日考校弟子修为,方长老是否亲临?” “不必了……” 六位外门弟子躲在远处观望,又是振奋、又是忐忑。 想想也是,金丹高人,传说中的存在,如今却近在眼前,令人敬畏交加。 归一禁不住传音道:“天呐,金丹长老,仙人般的存在……” 而他话音未落,“扑通”跪在地上,竟瑟瑟发抖、汗如雨下,艰难道:“长老饶命……” 与之瞬间,方长老已踏剑而去。常明与穆虎举手相送,随后也各自离开。 当归一哆哆嗦嗦,终于爬了起来,依然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样子。 于野与木沙、尚鑫等人皆不明究竟,上前询问缘由。 “吓死我了……” 当归一摆了摆手,支支吾吾道,却不肯多说,显然是余悸未消。 詹坤扛着锄头往前走去,笑道:“你我身为外门弟子,当有自知之明,不敢在高人面前传音,否则视为大不敬,难免吃些苦头!” 于野暗暗点了点头。 炼气修士与金丹高人,如云泥之别。所谓的传音,自然瞒不过高人的强大神识。 几个人返回原地继续砸石头,并说些闲话。 “山中无日月,岁尽不知年……” “是啊,来到济水峰已有三月……” “却不知各位进境如何,明日考校修为……” “我打听了,外门弟子有三条出路,而考校修为,便为其一。” 当归一已恢复常态,见众人看来,他丢下锤子,一挺胸脯,笃定道:“你我的苦差事,说是磨炼筋骨、打熬心性,无非权宜之计,只为等待三条出路。一是考校修为,二是年中大比,再一个便是岁末的云川天决。” “考校修为,有何说法?” “年中大比,又将怎样?” “何为云川天决……” 无论是木沙,还是尚鑫、弘巧儿,或詹坤与于野,皆好奇不已。 当归一却卖起关子,脸上露出市侩的笑容,伸手道:“每人一块灵石,我自当倾情相告!” 众人转身散去。 于野正要走开,被当归一拉到一旁坐下,悄声道:“你又不是外人,听我说——” 从他口中得知,考校修为,便是考校弟子的修为进境,优异者将会得到赏赐; 年中大比,为弟子之间的修为比试,获胜者的奖赏更为丰厚; 云川天决,乃是岁末时分,仙门弟子前往云川峰以北的崆峒境,采摘灵药、猎杀妖兽,以此检校修为神通与生存的手段。因崆峒境内凶险莫测,难免出现伤亡,为弟子自愿参与,有优胜劣汰与物竞天择之意,故而取名云川天决。据说仙门中的精英弟子,无一不是云川天决的佼佼者。 “你我在此处砸石头,难有出头之日。我说的三条出路,无异于登天捷径。于师弟,听清了没有?” “嗯!” “既然于师弟听清了,此前旧账一笔勾销!” “你……” “哈!” 当归一的诡计得逞,不待于野发怒,奸笑了一声,跳起来便跑。 而他尚未跑过湖堤,差点撞到一人。 竟是溟夜,佯作好奇道:“当师弟又干了什么坏事,这般得意忘形?” “哼!” 当归一像是撞到晦气,暗哼了一声,转身躲开。 溟夜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洒脱站定,举手道:“各位师兄弟,辛苦啊!” 木沙、尚鑫与弘巧儿不愿得罪同门,随意寒暄两句。 詹坤则是举手致意,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师兄’。 溟夜点了点头,笑道:“呵呵,詹师弟气度不凡,来日必有一番成就!” 詹坤甚为惶恐,忙道:“不敢、不敢!” “于师弟——” 溟夜转而看向于野。 于野没有理会,拿着锤子敲着石头。 又听道:“为何不见白芷师姐与你相会呀?” 于野微微一怔。 只见溟夜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不慌不忙道:“你来自卫国,白师姐来自齐国,按理说你二人互不相识,为何如同故人重逢?倘若不是故人,她为何隔日前往你的洞府?而既为故人,之后又为何与你刻意疏远?”他稍稍一顿,带着威胁的口吻接着说道:“这其中必有蹊跷,是你坦诚相告,还是我禀报仙门,由前辈找你问个明白呢?”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弘巧儿、詹坤,皆齐齐看向于野。各异的神情中,有恍然、有错愕,还有的默默忖思。 于野慢慢站起。 传功崖遇见白芷,以及白芷前往他的洞府,均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必然瞒不过仙门弟子的双眼。他知道此事后患无穷,一直在暗暗担忧。却不想找他麻烦并非尘起,而是另有其人。 溟夜却咄咄逼人,故作惊讶道:“哎呀,于师弟已面无人色,这是心虚了,还是害怕了?” 于野的眉梢一挑,淡然道:“我在齐国游历,与白师姐有过一面之缘。此番意外重逢,自然有所往来。而既入仙门,当以修行为先。改日我与白师姐再次相见,是否要禀报溟师兄知晓?” “哦……?” 溟夜冲着于野上下打量,眼光狐疑不定,片刻之后,忽然笑道:“我不过是仰慕白师姐的美貌而已,该日你与她相见,定要知会一声,呵呵!” 第一百五十六章 鱼死网破 [] <a href=" target="_blank"> 破晓时分。 济水峰前山的山坪上,聚集着成群的弟子。 今天是考校弟子修为的日子。 于野当归一也来到此处,两人站在人群中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所在的山坪为宽阔,约有百方圆。东侧,为传功;南侧有个亭子,叫云起亭;西侧的济善阁,便是之前领取物品的库房,另有一条石梯通往山下,可以直达山门;济阁的北边,有座楼阁,叫博海阁,类似于经阁,其中收纳着百川堂的功法典籍。博海阁前,有块巨大的石,形同石台,上面摆放着几个蒲团子,据说便是考校修为的所在。此时,山坪上到处都是人影,足有两三百之众。 于野不敢催动神识,只凭借目力逐一查看在场弟子。怎奈人数太多,相互遮挡,难以看清每个人的相貌,倒是发现一道俏丽的身影,却被几个男弟子簇拥着。 那是白芷。 陪伴她的竟是溟夜与孤木子、玉榧,不断说些讨好的话语,她含羞带笑,似乎来者不拒。 于野皱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四周一静。 石台上,多了几人,为管事常明,传功师辛、向虚、墨筱。 四位前辈人物分别落座。 管事穆虎跳上石台,扬声道:“各同门修炼至今,必对于为进境与功法的参悟有所不明,今日便由师门长辈逐一考校。今年入门的弟子先行登台,去年、前年入的子随后……” 一个人修炼如,体现在功法参悟与修为进境之上。而达到所谓的知行并举、天人合一的境界并不容,涉及根骨、资质、悟性、机缘等等。若有师门长予以指点,自然是受益无穷。 “今年的十四名弟子,上来——” 听着穆虎在召唤,于野与当归一走了过。孤木子、溟夜、玉榧、玉杏、尚鑫等人已在台下列队等候。或许他年纪最小,排在最后一个。紧接着孤木子率先登台,由传功师父询问了功法口诀,夸赞了他的修为进境,又顺口点评了几句,并由穆虎出一把飞剑与两块灵石予以奖赏。 “啧啧,飞剑、石哦……” 当归一很是意外,回头与于野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 于野犹自打量着四周的人群,察觉有人盯着他,他眼光一掠而过,转而目视方而双眉浅锁。 两三百个外门弟子,多半有着炼气五层以上的修为。仅仅一个川堂,便有如众多的炼高手。而云川仙门另有神、牧道、天工与云水四堂,强大之处可见一斑。倘若门派出更多的子前往大泽,后果又将如何? “詹坤,炼气三层,自入至今,修为进境缓慢,当注修行、勤勉不懈,赏赐一块灵石……” “当归一,炼气二层,进境可嘉,两块灵石……” 转念之间,轮到于野。 石台的一旁,有石头堆砌的石梯。 于野踏上石台,与四位师门长辈行礼,然后接受问询,他将当归一等人所说的功法感悟复述一遍,算是敷衍过关,便听向点评—— “于野,炼气三层圆满,修为境尚可。而本门功法领悟不深,外门法疏庞杂。须知修仙之法,贵在于、贵在于恒。赏赐一块灵石,切勿懈怠!” 于野躬身拜谢,双手接过穆虎递来的灵石。 十四位新晋弟子,不管修为如何,至少赏赐一块灵石,可见仙门的遇着实不错。 便听穆虎出声:“年入门的弟子,等候校——” 于野转身下台之际,不经意间眼光一瞥。忽见白芷的旁多了一个年轻男子,正死盯着他。他不由得脚下一顿,两眼闪过一抹寒意。而年轻男子却转过头去,嘴角着一抹冷笑。慢慢走下石台,是中的寒意又浓了几分) 当归等人(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鱼死网破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并未离去,而是在不远处,继续看长辈的考校点评。十四位新晋弟子,詹坤之外,修为皆有所提。玉榧与杏,一个炼五层、一个炼气三层。孤木子与溟夜更是趋近六层的圆境界,并双双得到飞剑的奖赏。 于野在人群中,他脸上有丝毫的兴奋与期待,而是在冷眼看着一个接着一个走上石台的弟子。 “白芷,炼气层圆满,赏两块灵石……” “尘起,入门短短一年,由炼气五层圆满,修至炼气七层,赏赐三瓶丹药,五块灵石……” “啧啧,一年提升两修为?” “天纵奇才、我辈翘楚!” “那位师兄叫什么? “尘起……” 众人在谈论上台上的那位师兄,他叫尘起,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修至炼气七层,可谓进境神速,修为筑基指日可待。 他是云川仙门的外门弟子,他也是大泽玄黄山的道门子。之所迟迟未见他人,因为他在忙闭关修炼,若非今日考校修为,他依然不会现身。 只见他接受了赏赐,举手深施一礼,慨不尽道“尘起今日略有长进,得益于师门的提携,长辈的教诲,各位同的关照!”常与三位传功师父点头赞许,台下的弟子们大声叫好。他冲着这投来一瞥,转身洒走下台去。 于野缝着双眼,暗暗咬了咬。 尘起,现身了。 在别人看来,他修炼刻苦、进境神速,且能说会、举止礼,位类拔萃的弟子)而在于野看来,依然是那冷酷无情的卑小人,只是更为嚣张、也更狂妄。 而仇人,也终于见面。 他于野却被人当众挑衅,他差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 考校弟子修为,持续一个半时辰。 几位师门长先行离开,在场的弟子们也相继返回。 “于师弟,咦……” 当归一招呼于野,想要结伴返回山。却见于师弟在人群中徘徊,他了过去,好奇道:“于师弟,你找谁呀……” “呵呵,他在找我呢!” 于野停了下来,他面前站着一位年轻男子。 当归一走到近前,意外道:“哎呦,尘起师兄,你可大大有名,济峰上下没有不认识你……” 于野在找尘起。 他等待了一个多时辰。谁料对方并未逃走,而是直接来到他面前。 于野沉着脸,一把推开当归一。 “于师弟,这是作甚……” 当归闪个趔趄。 而尘起竟背起双手,道:“他要杀我!” 弟子们尚未散尽,一个个闻声而来。 “仙之内,岂敢杀人?” “何人这般大胆?” “尘起师兄……” 于野真的杀人,却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尘起非但未逃,直接来到他的面前,更是道破了他的心思,使他禁不住愣在原地。 四周聚集的弟子愈来愈,便是离去的溟夜、孤木子等人也相继返回。 尘起抬起下巴,眼光斜睨,嘴角含笑,更加的有无恐。 于野看着近在咫尺的仇人,脸罩一层寒霜。 突如其来的况,让他始料及,他禁不住握紧双拳,心头阵苦苦挣扎。 便于此时,忽听有人出声—— “触犯门规,悔之晚矣!” 是白芷,静静站在一旁。 “呵呵!” 尘起展颜一笑,与众人举手道“实不相瞒,拜入仙门之前,得罪过这位于师弟,既成了同门师兄弟,是该了结这场恩怨了!”他抬手一,示意道:“于师弟,借步说话——” 于野看着聚集的群,默默点了点头(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鱼死网破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 “白师,请你当个见证人!” “我为于师弟作证……” “溟某也乐意之至……” 尘起邀请芷作证,当归一要陪同,溟夜也跟着起哄,却被尘起婉谢绝。 “我与于师弟的恩怨,事关白师妹,自当请她作证,各位请回吧!” 言下之意,这是三方者在了结怨,他人不便参与。 当归一只得作罢,冲着溟夜了一眼。溟夜呵呵一乐,与白芷拱了拱手,讨之情溢于言表。 三人穿过人群,来到山坪南端的石亭之中) “云起亭!” 尘起径自踏石亭,自言自语道:“行至水穷,坐看云起,寓意深远,妙哉!”他看向随后而至的白芷,笑道:“师妹,依你之见,云起与尘起,有何不同之处?” 白芷走入石亭,迎风而立。 她伸手撩起耳边的发梢,轻声道:“云起之时,为雨露生机所在。而尘起,意味着纷争与动****乱!” “于师弟,你意下如何?” 于野站在亭外丈余远处,整个石亭与亭中的两人,尽在他七杀气的威力罩之。他冷冷看着尘起,两眼中的杀意渐浓。 “呵呵!” 尘起又淡淡一笑,忽然传音道:“小子,长本事了,竟从大泽追到此处,不是想要杀我么,来呀— 于野的双眉倒竖,禁不暗中掐动剑诀。 尘起的神色如常,笑容如旧,而他的话语已变得极为阴险歹毒,恨恨又道:“小子,你的剑气固然厉害,又如何呢,你敢动,你也未必杀得了我呀!”他眼光示,带着挑衅的口吻接着说道:“一旦我禀报仙门长辈,你的身上藏有海外宝物,即使你变成一只鸟儿,也休想着逃出济水峰!” “是么?” 于野反问了一句,回头看向身后。 当归一、溟夜等人并未离去,而是站在远处看热闹。 于野的眉梢一挑,淡淡道:“我身上的物,无非一枚丹而已,早已被炼化,成了无用之物。而你抢走的海外修士的玉石戒子,想必才是仙门要找的宝物。不知你是否已如实禀报,要不要我为你代劳啊?” “你雌黄……” “我亲眼见,岂容否认。你骗了令师,骗了白芷,骗了易,如今又骗入仙门,当真是好手段!” “你……你这是鱼死网破,与你有何好处? “若能为我于家村的三十二条人命报仇,纵使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此差矣,我并未杀人……” “休想骗我!” “你如何肯信?” “去我族坟前跪下,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哼,人太甚,师妹……” 第一百五十六章鱼死网破 第一百五十七章 鱼没死 网也未破 [] <a href=" target="_blank"> 鱼没死,网也未破。 于野坐在山洞中,默默看着石几上供奉的灵牌。 灵牌前,燃着三根竹香。 那缭绕的青烟,一如他此时的心绪,飘忽着、凌乱着,又袅袅散去。 烟如尘起,烟去如埃…… 尘起,意味着纷争与动荡,也意味着深仇大恨。 而当尘起以仇人的面目出现之时,于野蓄积已久的怒火,只能化作一缕青烟,独自燃烧、默默的释放。 考校弟子修为之时,遇见尘起,虽说意外,却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想着在散场之后,尾随尘起而去。凭借他的破甲符、鬼遁符,足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那个仇人。而尘起早已猜透他的心思,竟反其道行之,于大庭广众之下正面相对,逼得他只能收起杀人的念头。 而杀人的后果,他一清二楚,也知道不该莽撞,却又总是忍耐不住。 毕竟他从一个农家小子成为修士,也仅有短短的两年。或许,尘起带给他的苦难过于沉重,使他见到对方,就如同羔羊遇到了狼,顿时如临大敌。哪怕他于野也变成一头强壮的狼,曾经的苦痛依然刻骨难忘。 故而,多日来他一直在寻找应变之法。 当于野获悉尘起隐瞒来历的那一刻起,以宝物迫使对方封口,以免泄露身份,便是他事先想好的对策之一。云起亭中,尘起的诡计得逞,应该颇为得意;而他于野以变应变、顺势为之,同样得以继续潜伏下去。这也算是相互讹诈、各取所需吧,只是过于耗费心机,并透着阴谋的味道。 而尘起竟然声称,他没有杀害于家村的族人。 那人虽然卑鄙无耻,却精明异常。他杀了古木灭口,便已想好了退路。只要不被当场抓住,他永远不会承认他所犯下的罪行。且罢,以后慢慢与他计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于野报仇一百年不迟。 一场担忧多日的危机,似乎已经过去了。 却又为何令人郁闷呢? 因为坎坷与磨难,胁迫与屈从,妥协与忍让,使得一个少年变成了精于算计、擅长圈套的狡诈之徒!而他于野真的不喜欢阴谋诡计,他喜欢的是仗剑乘风叱咤千里。 现实,却令人无奈。 之前没人关注他的存在,便是当归一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如今倒好,他不仅多了尘起这个仇敌,溟夜也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或许,还有其他潜在的对手也未可知。 而他真正的对手,并非几个炼气修士。有关海外的宝物,大泽的动荡,皆来自云川仙门的决策者。仙门中的金丹高人,才是他难以面对的强敌。可惜目前只见到一个方巽子,根本没有机会接近。至于其他的前辈高人,更是无缘相见。揭晓海外宝物真相之日,依然为时尚远。 不过,云川仙门也并非一无是处。短短的三个月,已修至炼气三层的圆满。这要得益于安稳的日子,以及济水峰浓郁的灵气。倘若辅以灵石,他的修为进境还会快上几分。 于野想到此处,手中多了两块灵石,虽然面露不舍,却还是扔入御兽戒中。 妖螈吞噬一块灵石,能够消停一个月。两头妖螈,耗费两块灵石。一年下去,便是二十四块灵石。幸亏身上的灵石尚有盈余,不然他只能狠心杀了妖物而永绝后患。 此外,虽然来到仙门仅有三个多月,却已临近年中大比,不妨问一问当归一,也许他知道有关详情。 于野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两圈,晃了晃脑袋,奔着洞外走去。 当归一住在隔壁,洞门大开,未见其人。 午后时分,后山处于日光的阴影之下。远处依然是群峰叠嶂,景色明媚。 于野循着小径走向前山。 位于山腰上的一个个洞府、或山洞,由石梯与小径相连。下方便是悬崖峭壁,看着有点吓人,却生长着低矮的古木,间或花草摇曳,偶尔飘来一团云雾,颇有几分仙境的气象。 仙境又是什么样子?只怕也没人见过。 转到前山。 就此俯瞰,可见下方的山坪、传功崖、云起亭,以及淡淡的云海。 往西看去,济水峰笼罩在红红的日光之下。十多位弟子坐着山崖之上,或是在吐纳调息,或是三两相聚、谈天说地。 果然见到当归一。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在侃侃而谈。还有几人陪伴左右,竟然是孤木子、玉榧,还有白芷、尘起…… 于野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去。 “于师弟——” “于师弟,往日难得一见,何不过来一叙?” 于野稍作迟疑,走了过去。 前山的山腰上,或峭壁上,开凿了许多山洞。白芷与尘起的洞府,便位于此处,却不知具体所在,他也没兴趣知道。 丈余宽的山崖上,摆放着几块石头,形同石桌石凳,乃是弟子休闲的地方。 当归一唤道:“哎呀,于师弟,正说着你呢,快快坐下!” 尘起的脸上带着笑容,也在举手邀请:“于师弟,你我应当多多走动,以免引起误会、惹来争执,岂不是令仙门蒙羞,呵呵!” 白芷抬眼一瞥,没有吭声。 孤木子与玉榧含笑示意,各自的神情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于野走到近前,并未坐下,而是抱起膀子,独自伫立崖边。脚下,便是百丈悬崖;丈余远外,为五位同门弟子。他转而眉梢一挑,佯作好奇道:“说我什么呢?” “说你如何与我邂逅,如何意气相投,又如何一同斩妖除魔、闯荡四方!” 当归一兴奋道,又说:“哈,几位道友对于你我的正义之举深表敬佩呢!” “哦,还有呢?” 于野随声问道,眼光掠过孤木子、玉榧、白芷,最后落在尘起的脸上。 “还有啊,对你的来历颇感兴趣,询问你的家族,哦,便是于家村,位于卫国何地……” 三位师兄,外门翘楚;白师姐,美貌不凡。如此几位同门,皆主动找到当归一,与他叙谈各地趣闻,并切磋功法心得,使他觉着备受敬重。此时他腰杆笔直,指手画脚道:“快说说于家村位于何地,我也想知道呢!” 尘起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 孤木子与玉榧,则是神色期待的样子。 白芷,低着头。 于野的嘴角一翘,淡淡说道:“于家村,位于星原谷,乃荒僻之地,难道各位没有听说过?” 当归一、孤木子、玉榧,连连摇头。 尘起含笑不语。 白芷抬起头来,眼光微微一闪。 “行啦,我有事找你,随我来——” 于野上前两步,伸手抓住当归一的胳膊,拉着他转身便走。 “哎、哎,我与师兄、师姐难得如此投机,有事当面说……” “说个屁!” 于野有些恼怒,手上用力,根本不容当归一挣扎,传音道:“人家套你话呢,你有没有提起你我干过的勾当?” “你当我傻呀?” 当归一翻着小眼睛,不满道:“你斩杀玄灵门弟子与万兽庄的人,我岂敢吐露半句……” “我因你杀人,你却置身事外?” “我没有……” “究竟说了什么?” “哎呀,白姐姐……” “白姐姐?” “白师姐啊,她想知道你的来历,获悉你我交情深厚,便找我请教;尘起师兄,大抵也是如此;孤木子与玉榧,有心巴结白师姐,又好奇你与白师姐、尘起师兄的过节,彼此赶巧了凑在一起。我岂敢道出实情啊,或许是溟夜在暗中捣鬼,哎呦、疼,你撒手——” 转瞬到了济水峰东侧,白芷、尘起等人已看不到这边。 于野松开了手。 当归一急忙躲到一旁,揉着细胳膊,恼怒道:“你力气大,了不起呀,竟敢不信我,就此绝交!” 于野欠了欠身子,道:“不是不信,怕你受骗……” “怕我受骗?” 当归一瞪起双眼,不服气道:“哼,这世上骗我的人,尚未出生呢!”他急于离去,又道:“罢了,你找我干什么? 于野问道:“百川堂的年中大比,有何规矩?” “哎呀,我尚在打听此事,改日再说不迟!” 当归一敷衍一句,匆匆往回走去,抱怨道:“师兄、师姐找我请教,这该多大的情面,五雷正法不容埋没,理当宣扬一番……” 倒是错怪了他! 这位五雷正法的传人,只想宣扬他的斩妖除魔、匡扶天道! 于野看着当归一离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白芷与尘起的用意,已不言自明,无非想要知道他在蕲州的经历,借此摸清他的底细。而两人是合谋,还是各有所图? 而孤木子与玉榧,为何要凑这个热闹?究竟是仰慕白芷的美貌,还是纯粹的一时好奇? 于野一边低头忖思,一边慢慢往回走去。 也许身上藏着太多的隐秘,让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而置身于仙门之中,难免遇到各种意外。惟有处处小心…… 于野尚自想着心事,蓦然一怔。 十余丈外,便是他的洞府。 洞门处的禁制,竟支离破碎。洞内,光芒隐隐闪烁。 有人趁着他外出,擅闯私人禁地?而四周未见他人,谁敢如此放肆? 于野来不及多想,飞身冲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暗流涌动 [] <a href=" target="_blank"> 于野尚未冲入洞府,洞口中突然冲出两道人影。 竟是两个女子? 于野错愕不已,急忙躲到一旁。 两个女子见到他更是吓了一跳,转身逃离而去。 于野急忙喝止—— “两位留步!” 他认得两个女子,一个是玉杏,玉榧的族妹,一个叫厉沄,同为外门弟子。 “啊……” 玉杏回头一瞥,恼怒道:“于师弟,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于野愕然道:“擅闯洞府,毁我禁制,我倒想问呢,你二人要干什么?” “哼,你明知故问!” “师妹不必与他纠缠,走——” 厉沄,乃是今年入门弟子中的三位女修之一。她二十多岁,相貌清秀,炼气四层圆满。于野虽然与她相识,却并未打过交道。 于野闪身拦住两人的去路。 不明不白的被人闯入洞府,这其中必有缘故,他自然要问个清楚。 “且慢,话说清楚……” “大胆!”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于野回头看去。 穆虎? 正是穆虎,怒气冲冲而来。 “光天化日之下,轻薄骚扰同门女修,置门规戒条而不顾,于野,你好大的胆子!” “我……” 于野先是遭到玉杏、厉沄的训斥,接着又遭穆虎的叱骂,他顿时懵了,茫然道:“两位师姐擅闯本人洞府,有错在先,怎会是我……” “分明是你邀请我二人前来研修功法,谁想你包藏祸心,厚颜无耻……” “正如师姐所说,你在洞内设置阵法,试图迷惑我二人,实属存心不良。于野,你年纪轻轻,怎会这样……” “哼,我听说你坑害同门女修而欲行不轨,果然如此……” 于野已是目瞪口呆,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 设置陷阱坑害同门,尤其还是女弟子,这罪名大了,依照门规戒律,他将被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而此时不能自辩清白,以后再也难以洗脱罪名。 于野急忙打断道:“玉杏、厉沄,我何时邀请你二人研修功法?” 厉沄振振有词道:“你请教功法,找我二人不见,便返回洞府等候,我二人应约而来……” “既然找寻不见,你二人如何得知?” “有人转告……” “穆师兄看到没有,想必你也是听信传音,不知那人是谁,何不请来当面对质?” “那人是我!” 穆虎尚未答话,山下走来一人。 “溟师兄,请你为我二人作证。” “溟夜,你如实说来——” 竟然是溟夜。 于野恍然大悟,怒道:“溟夜,你为何造谣中伤嫁祸于我?” “呵呵!” 溟夜不慌不忙走到近前,分别与穆虎、玉杏、厉沄举手施礼,转而看向于野,一本正经道道:“之前我途经洞府门前,听你在洞内念叨玉杏的名字,恰见玉杏、厉沄,我便好心转告一声,谁想你……唉!”他摇了摇头,又道:“我唯恐生出乱子,便禀报穆师兄知晓。所幸穆师兄及时赶来,否则不堪设想啊!” 玉杏脸色一红。 厉沄胸口起伏,显然怒气未消。 穆虎点了点头,以示溟夜所说属实。 “你放屁!” 于野怒火中烧,驳斥道:“我在前山与几位同门叙话,刚刚回到此处。当归一、孤木子等人,皆可为我作证。而我洞府封有禁制,你是如何听见洞内的动静?” “不对呀!” 溟夜相貌不凡,举止洒脱,看似好人模样,而说起瞎话张嘴就来。他一脸懵懂状,疑惑道:“你洞府禁制残缺,洞内声响怪异,难道是我听错了?”他转向玉杏、厉沄,问道:“两位师妹如此惊慌,洞内必有古怪。” 厉沄愤愤道:“洞内阴魅四伏、鬼哭狼嚎,我与师妹差点陷入其中难以脱身。” “是了!” 溟夜摆出无辜的样子,道:“于师弟,是你洞内藏有古怪。我与两位师妹,均被你害了。”他又正气凛然道:“既然穆师兄在场,你不妨给个说法。否则的话,只怕你过不去这一关!” 穆虎抬手一挥,不容置疑道:“于野,去你洞府看个究竟!” 于野恨恨咬牙,无奈道:“请吧——” 他转身奔着洞府走去。 穆虎紧随其后。 溟夜微微一笑,与玉杏、厉沄示意道:“有我与穆师兄在此,两位师妹不必担心!” 于野带头走入洞府,洞内果然阴气弥漫、鬼哭狼嚎。他挥袖一甩,四面小旗飞到手中。洞内的阴气瞬即荡然无存,所有的异常随之消失无踪。 穆虎看着他手中的小旗,意外道:“鬼修阵法,你何来此物?” 于野坦然道:“为珍宝坊购买。” 穆虎见他不似说谎,叱道:“小小的洞府,竟布设鬼修阵法,真是荒唐!” 溟夜与玉杏、厉沄也跟着走进洞府,趁机道:“一个外门弟子,身无长物,又无外患,竟然布设如此森严的阵法,必然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依我之见,不如禀报执事,查查这人的底细,以免贼人混入仙门!” “哼!” 于野并未急着反驳,而是抬手一指。 “星原于尧之灵位……” 洞内嵌有明珠,淡淡的珠光之下,简陋的摆设一目了然。却见石几摆放着灵牌与香炉,还有一株野兰吐着青翠。 “这是我爹的灵位,唯恐外人惊扰,故而设下鬼修阵法,以此守护亡魂而寄托哀思!” 于野道出实情,寒声道:“身为人子,当守孝道。想我何错之有,竟被视为贼人而遭此凌辱?” 穆虎伸手挠着胡须,尴尬道:“人之常情,不算过错……” 于野猛然提高嗓门,接着又道:“既然我于野没错,又是何人毁我禁制,诱骗两位师姐至此,请穆师兄彻查此事!” “溟夜!” “看来有所误会,我也是关心情切,而无凭无据,岂能冤枉我毁坏禁制呢。不过,于师弟整日独来独往、鬼鬼祟祟,为我仙门安危着想,我不能不有所留意。穆师兄,你说是吧?” “罢了!” 穆虎脸色一沉,不耐烦道:“同门手足,不得相互猜疑,不得无事生非,否则严惩不贷!”他背起双手,气哼哼的转身走了出去。 “穆师兄,我另有要事禀报!” 溟夜在洞内又看了一眼,冲着于野笑了笑,摆出‘你奈我何’的嘴脸,趁机溜出了洞府。 “于师弟……” 玉杏与厉沄,一个脸红依然,一个神色愧疚。 于野没有理会,径自取出三根竹香点燃,然后走到褥子上盘膝坐下,慢慢闭上双眼,却依然皱着眉头而恨意难消。 两个女子面面相觑,只得转身离去。而玉杏离去之时,忍不住回头一瞥,神情中有愧疚,也有羞涩。 于野抬手打出禁制封住了洞口,又甩出四面小旗。小小的洞府顿时笼罩在阵法之中,而阵法正是鬼修的《阴阳离魂阵》。他这才睁开双眼,犹自神情冰冷而面带怒色。 来到仙门之后,足够谨慎,也足够小心,谁想麻烦还是找上门来。 溟夜! 他竟公然挑衅,栽赃嫁祸,若非早有提防,今日差点被他得逞。 浅而易见,他与玄灵仙门,暮天仙门的褚元,以及万兽庄的齐恒,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之所以混入仙门,便是为了对付他与当归一。如今他已率先出手,虽然未能如愿,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而今日离开洞府,不过片刻的工夫,岂能这般凑巧,被他趁虚而入? 莫非是尘起在暗中捣鬼…… 接下来的日子里,于野砸完石头之后,便闭门不出。其间只有当归一与玉杏登门,一个是告知他年中大比的详情,一个是专为道歉而来。 有关年中大比,形同考校修为,乃是弟子登台较量,考校各自的修为神通。有长辈现场裁处优劣,可比拼飞剑与法术,却不得施展符箓,不得伤害性命,双方点到为止。 而玉杏为他送来一盆野兰,与之前的野兰配成了一双。经历了一场误会之后,她忽然关注起于野的一举一动。于野也并未迁怒于她,反而以礼相待,彼此直呼姓名,相处日趋融洽。 或许是于野的谨慎,溟夜没有继续找他的麻烦。而济水峰看似宁静,却早已暗流涌动…… 日子飞快。 两个月后。 这日清晨,于野从静坐中醒来。 珠光映照之下,他的脸颊与双手,焕发着淡淡的光泽,像是温润的暖玉,细腻而又坚韧。他五官之间的稚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斜挑的浓眉,与双眸中的沉凝之色。 于野悠悠吐了口浊气。 历经小半年的修炼,他的修为已堪堪踏入炼气四层的门槛。相信再有几日,他便能提升一层境界。 蛟影说过,蛟丹一直在压制他的修为,不必苛求境界的提升,自有水到渠成之日。 而几个月来,蛟影始终没有出声。她在忙着修炼,但愿济水峰浓郁的灵气能够帮她早日恢复魂力。 于野举起右手。 御兽戒中,两头妖螈仍在酣睡。 两头妖物在持续不断的吞噬灵石之后,似乎有所变化,各自的后背上冒出一团肉坨,看起来更加的狰狞丑陋。 “砰、砰——” 有人叩击洞府的禁制,随之响起当归一的叫喊声—— “于师弟,时辰不早了!” 于野舒展双袖,长身而起。 今天的济水峰,有桩盛事。 百川堂的年中大比,到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战而胜 [] <a href=" target="_blank"> 卯时。 天已大亮。 济水峰的山坪上,聚满了人。 一如两个月前的场景,只是人数更多。据说,其他各堂的前辈与弟子也来了。 博海阁的石台的前方,圈出一片空地,足有二十余丈方圆,并环绕着八根石柱,显然为阵法所在。 阵法之中,便是年中大比的场地。 众多弟子围坐在阵法的四周,各自于等候之余,或东张西望,或窃窃私语,场面甚是热闹。 于野与当归一坐在人群中,旁边是玉杏、厉沄、木沙、尚鑫、弘巧儿、詹坤等同年入门的弟子。溟夜、孤木子、玉榧,与其他外门弟子坐在一起,其中可见白芷、尘起的身影。 “嘿,据说神启堂前辈亲临现场,只为挑选内门弟子而来。” “何人能够入选呢?” “一是修为高强,二是大比获胜,否则难入高人法眼,也休想入选神启堂。” “当师弟,你何时能够进入内门?” “嘿,依我天赋异禀,两三年后当能如愿。” “呵呵,当师弟大言不惭。神启堂是什么地方,为五堂至尊,仙门精英所在,我看你十年之内也休想成为内门弟子!” “不敢小瞧人……” 当归一与尚鑫、弘巧儿等人说着闲话。 于野越过人群看去。 溟夜与孤木子、玉榧、白芷、尘起正在说笑,彼此倒是性情相投。或许有所察觉,溟夜、尘起、白芷分别冲着这边看来,各自的神色中有挑衅、有暧昧,也有躲闪。 于野的心绪一阵烦乱,扭头看向远处。 算起来,拜入云川仙门已有五个多月。恰是酷热时节,济水峰依然凉风送爽春意融融。 天上飞来几道剑光,转瞬又没了踪影。 那应该是来自天秀峰、云川峰的前辈人物,一个个很神秘的样子。 打听得知,天秀峰位于正东方向,距此五十里;云川峰,位于东南方向,距此三十多里,与济水峰形同三足鼎立。而各峰弟子,济水峰的人数最多,天秀峰次之,云川峰居后。而云川峰却最为强大,不仅居住着几位金丹长老,据说还有二十多位筑基弟子,一百多位炼气弟子。云川仙门上下近千之众,足以傲视蕲州五国。 至于蕲州五国的状况,暂且无暇顾及。一边提防小人的暗算,一边还要专心修炼。唯有在仙门之中站稳脚跟,方能有所作为…… “于师弟!” 于野回过头来。 “于师弟是否知晓神启堂长老的大名?” “哦……?” “是否知晓门主的大名?” “这个……” “于师弟,你啥也不知道,整日忙于修炼,修为进境却是一般啊!” “嗯,本人自惭驽钝!” 于野嘴里敷衍着,转而看向博海阁前的石台。 有关仙门的几个前辈人物,他也暗中打听过。门主,叫邪罗子。门下五位长老,分别是铁杉、严丘、袁公、史丹子,与方巽子。道号带个‘子’,是修仙者的喜好,也是一种尊称。长老,类似村里的长辈。五位金丹长老,真正的仙门高人。却也仅此而已,各人的性情、喜好,修为高低,擅长的法术神通等等,皆不得而知、也无从打听。对于外门弟子来说,长老们可望而不可及。至于门主邪罗子,更是神秘莫测的存在。 便于此时,执事常明走上石台,扬声道:“我百川堂的方长老,与神启堂的洪烈大师兄亲临济水峰;另有百川堂的三位传功师父,担当裁决之责。众弟子见礼!” 随声走上石台的是一位老者,便是百川堂的长老,方巽子。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个头高大,留着短须,器宇轩昂,应该便是神启堂的大师兄,洪烈。三位传功师父并未登台,而是走到石台前方空地的一侧与两端坐了下来。 弟子们不敢怠慢,齐齐起身执礼拜见。 石台之上,摆放着三个蒲团。洪烈稍作谦让,率先落座;方巽子面带微笑,居中而坐。 常明伸出双手示意,在场的弟子们也坐了下来,他接着说道:“此番年中大比,规矩从前。而今日殊为难得,洪烈大师兄亲临现场指教。大比优异者,或将由他举荐拜入内门。俗语有云;天道酬勤,力耕不欺,只争朝夕,莫负年华,还望各位弟子尽展真才实学。先由炼气七层以上修为的弟子抓阄抽签比试,最终获胜者赏赐丰厚……” 虽然规矩从前,常明还是叮嘱了几句。接着由管事弟子拿出一个禁制包裹的坛子,召集练气七层以上的弟子从中抓取写有字符的小石头。字符相同者两两比试,依次循环,直至决出最终的获胜者。 外门弟子人数众多,炼气五层以上的高手占据大半。炼气七层以上的高手,便有数十位。抓阄抽签持续了片刻,在穆虎的吩咐下,两个抽到‘甲’字的弟子走到当间的空地上。三位传功师父早已坐定,挥手打出一道法诀。 一层淡淡的光芒笼罩四周,同时也将两个弟子笼罩其中。 “啧啧,阵法之下,难以偷袭,也不能使诈,全凭修为硬拼啊。于师弟,你的手段怕是用不上了,我很是担心呐!” 当归一见识过于野的手段,知道于野的神通诡异。而众目睽睽之下,又有阵法笼罩,他以为于野占不到便宜,竟为他担忧起来。 于野没有反驳,默默点了点头。 且不说大比的规矩森严,便是金丹高人坐镇,他也不敢施展七杀剑气与化身术,否则必将泄露身份而成为众矢之的。今日倒也无妨,走个过场便是,至于是输是赢,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随着穆虎的一声令下,比试就此开始。 阵法中的两个弟子,一个为炼气八层,一个为炼气九层,各自催动飞剑攻向对方,顿时剑光闪烁而轰鸣大作。而不得施展符箓,又熟知本门的神通,双方只能硬拼修为,驱使飞剑不断碰撞。喘息之间,炼气八层的弟子已被逼到阵法的边缘。场外的三位传功师父及时裁定输赢,围观的弟子们大声叫好。台上的方巽子与常明微微颔首以示嘉许,洪烈则是连连摇头而大失所望的样子…… 于野起初倒也期待,看到两位弟子分出输赢之后,也感到有些乏味。所谓的年中大比,只是修为的比试。更多的神通难以施展,便也无从体现出一个弟子的真本事。 抽到‘甲’字的弟子比试过罢,便是抽到‘乙’、‘丙’、‘丁’的弟子登场。获胜者再次抓阄抽签,最终的赢家是一位中年弟子,炼气九层圆满的高手,不仅得到十块灵石、两瓶丹药与一把飞剑的赏赐,还得到方巽子长老的亲口嘉奖。而尘起获胜两轮之后,败在一位炼气九层的弟子手下,取得并列第七的战绩,依他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与炼气七层的修为,已足以引来师门长辈的关注。 之后是炼气五层以上修为的弟子比试。 白芷已修至炼气六层,抽签参与比试,她的对手是位炼气五层的年轻男子。结果她的飞剑异常凌厉,直接击破对方的护体法力,差点闹出人命,被场外的传功师父及时制止,免不了训斥她出手毒辣,而最终依然判她获胜。 于野观看比试的同时,不忘留意着台上几位前辈。 在白芷获胜之时,那位神启堂的大师兄洪烈显得颇有兴致。 两个时辰之后,炼气五层以上的弟子比试,终于分出输赢。溟夜竟然未尝一败,自然大获全胜,孤木子、白芷居后。白芷获得第三,与他对阵的玉榧尚未动手,便自动认输,显然是故意退让。无论如何,在百川堂中,她一个年轻女修,可谓是出类拔萃。 已是晌午时分。 方长老与洪烈无意观看低阶弟子的比试,相继踏剑离去。常明带着众人起身相送,然后稍事歇息。 午时过罢,比试继续。 接下来由炼气四层以下修为的弟子登场,便是当归一也要跟着抓阄,使他神色沮丧而暗呼倒霉。虽然百川堂的人数众多,低阶弟子却仅有二十多人,炼气二层的更是屈指可数,相互凑在一起比试也在意料之中。 于野在陶罐中抓到一个‘庚’字的石头,遂在原地静静等候。 他是炼气三层的修为,与他相仿的仅有弘巧儿、尚鑫、詹坤与玉杏。果不其然,同样抽到‘庚’字的是詹坤。 在穆虎的催促下,两人走到空地的阵法之中。 光芒一闪,阵法笼罩。 于野抬手抓出一把长剑,随着法力催动,剑锋“嗡嗡”作响,剑芒吞吐不定。 他的长剑来自百川堂,为入门之时所得,如今当作青钢剑使用,权且应付这场比试。四周虽为阵法笼罩,而远近却一目了然。比试耗时半日,大多数的弟子已经离去,而白芷、尘起、溟夜等数十人尚在场外围观。 “詹师兄,请——” 于野看向詹坤,催促对方动手。 詹坤站在十余外,竟然低着头,手中的长剑也藏在身后,显得极为胆怯慌张。 “怎么了……?” 于野尚自疑惑,忽见对方扔了长剑,怯怯懦懦道:“于师兄,我甘拜下风!” “这……” 于野愕然不已。 阵法消失,便听辛鉴裁决道:“詹坤弃剑认输,于野获胜!” 同为传功师父的向虚摇头叹道:“不成器的东西!” 穆虎大声喊道:“抽到‘辛’字的弟子登场比试……” 于野只得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轮到于野再次抓阄。谁料当归一上次抽签落单,此次两人同时抽取‘丙’字。而尚未登场比试,当归一竟然找到辛鉴主动告负。既然规矩如此,认输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转瞬之间,获胜的低阶弟子仅剩下四人,为木沙、厉沄、玉杏,还有于野。 四人抽签,于野遇到玉杏,木沙对阵厉沄。 而让于野没有想到的是,玉杏竟也主动认输,并奉送给他一个微笑,显然有成全之意。木沙与厉沄倒是动手较量,而获胜者为厉沄。 于野又一次走到阵法之中。 最后与他比试的是厉沄,一位炼气四层圆满的女修,先后战胜数位男弟子,可见她身手不凡。 于野并未拿出他的长剑,而是神色迟疑。 即使厉沄身手不凡,也不是他的对手,关键他不愿与一个女子比试,倒不如学着他人主动告负。 而他尚未认输,“当啷”一声,厉沄已弃了长剑,举手道:“三位师叔,弟子输了!” 阵法消失,便听向虚怒道:“荒唐,真是荒唐,岂有不战认输的道理,尔等这帮不成器的东西!” “于野获胜!” 辛鉴只得裁决胜负,却冷哼道:“哼,岂有此理!” 墨筱摇了摇头,叹道:“唉,规矩如此,倒也不必苛责,两位师兄息怒!” 石台之上,常明虽然沉默不语,而脸色也不好看,显然动了怒气。 厉沄捡起长剑匆匆离去。 于野却愣在当场。 接二连三,不战而胜,虽已蒙混过关,而这种场面着实叫人难堪。詹坤、当归一、玉杏认输也就罢了,为何厉沄也认输呢,难道她是弥补上次的过错?还有当归一,他为何一脸的得意? “哈哈!” 与此同时,哄笑声四起。 便听人群中的溟夜讥笑道:“低阶弟子首席,非于师弟莫属,如此连番大胜,实属仙门奇闻,哈哈——” 三位传功师父愤愤起身,常明也欲拂袖离去。 于野终于忍耐不住,大声道:“常管事、三位师叔,弟子胜之不武,甚为惶恐,能否斗胆挑战其他师兄?” 常明意外道:“哦,你挑战何人?” “弟子挑战尘起、溟夜。” “你越阶挑战,难以获胜!” “胜负寻常事,只求不负各位前辈的教诲!” “好——” 第一百六十章 透着野性的霸气 [] <a href=" target="_blank"> 于野提出挑战之后,常明当场答应下来。 三位传功师父尚在气头上,只当于野是个投机之徒,却不想他有此胆量,自然予以肯定。 在场的弟子们意外之余,各自振奋不已。 之前都是同阶弟子之间的较量,彼此修为相差不大,即使分出输赢,也在意料之中。而于野以炼气三层的修为,越阶挑战炼气六层与炼气七层的高手,无疑为此次的年中大比增添了新意与看头。 当归一更是容光焕发,仿佛是他登场比试,使他倍为期待,又与有荣焉的样子。 唯有尘起、白芷与溟夜的反响各有不同。 尘起沉默不语,心绪莫名; 白芷微微蹙眉,神色疑惑; 溟夜面带冷笑,已是跃跃欲试。 穆虎与几位前辈躬身施礼,转身扬声道:“溟夜与于野比试,倘若获胜,此事作罢,倘若落败,再由尘起出战。规矩从前,两位师弟请吧——” 当归一眯缝着小眼睛,得意道:“若非如此,各位岂能看到如此一场大战!” 他身旁的玉杏、厉沄、詹坤等人好像心领神会,却又难以置信。 “如你所说,他在筑基之下难寻对手?” “嘘,我没说过这话!” “你分明说过,与他交手,非死即伤……” “哎呀,我没说,我忘了。各位且看——” 溟夜已分开人群,昂首登场。 于野持剑而立,剑锋斜指地面。随着法力加持,剑锋微微抖动、轻声炸鸣。 三位传功师父打出法诀。 光芒一闪,两人已笼罩在阵法之中。 溟夜站在六七丈外,抬手召出一把短剑,却并未忙着动手,而是微微一笑,传音道:“于野,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你却自己跳了出来。也罢,我今日便教训、教训你!” 于野皱了皱眉头,道:“你是玄灵门的人,还是万兽庄的人?” “莫管我来自何方,你且记着,你身上背着五条人命呢。玄灵门与万兽庄不亡,便会有人找你报仇……” 溟夜的脸上带笑,看似温和有礼,而他话音未落,短剑突然出手。 一道寒光快似闪电,直奔于野袭去。 于野不躲不避,抬脚往前,双手举剑,“唰”的劈出一道剑芒。 “锵——” 光芒闪烁,一声炸响,长剑从中折断,强横的力道轰然而至。 于野抵挡不住,抓着半截短剑踉跄后退。 “哼,师父说你接连斩杀炼气八层、九层的高手,叮嘱我多加小心,凭你也配……” 溟夜一击得手,乘胜出击。 于野后退了几步,抵近阵法的边缘。 阵外的三位传功师父暗暗摇头,便要就此裁决胜负。两人修为相差的太多,输赢已没有悬念。 而溟夜却全力催动飞剑,他要在裁定输赢之前将于野狠狠的教训一番。 剑光闪烁,“砰”的震响。 于野无处可退,瞬间已被飞剑击中,并未重创倒地,而是周身涌出一层青色光芒,并就势旋转凌空蹿起,顺手扔出手中的半截断剑。 溟夜稍稍意外,忍不住面露讥笑。 一把断剑也想伤人? 师父啊,这便是您与齐庄主所说的狡诈凶悍之徒! 溟夜又是抬手一指,飞剑盘旋而回。 而于野已抢先扑到近前,双手打出几道法诀。 溟夜察觉不妙,闪身便要躲避,而几道无形的禁制当头罩下,顿时让他四肢束缚而难以动弹。他急忙拼命挣扎,却见于野顺势抓住尚未落地的半截断剑冲着他狠狠劈来。 “喀——” 护体法力崩溃。 “噗——” 半截剑锋插入肩头,热血迸溅。 “啊……” 溟夜惨叫一声,往后便倒,却双手死死抓着断剑,嘶声叫喊:“救命……” “住手!” 于野抽不出断剑,只能赤手空拳扑到溟夜的身上,挥起拳头“砰、砰”便打。而正当他打得起劲,一声叱呵传来,一股强大的法力倏然而至,将他凌空甩出去十余丈远。他“扑通”摔落在地,而尚未爬起,再次遭到法力的禁锢。他强撑着坐在地上,有人走到面前,冷声道:“师门长辈发话之前,不得妄动!” 竟是穆虎。 阵法消失,三位传功师父与常明皆来到场中。却并非为他而来,而是查看溟夜的伤势。 溟夜已被扶起,肩头依然插着半截短剑,曾经清秀的脸颊,已涂满了血迹,并且鼻青脸肿,模样极为狼狈。 场外,数十个围观的弟子不再挥手叫好、也不再出声。 白芷,眼光闪烁,不知她想什么;尘起,好像在若有所思;孤木子与玉榧,似乎有些惊讶;玉杏、弘巧儿、厉沄,愕然中透着担忧之色;詹坤,脸上竟然带着古怪的笑意;木沙、尚鑫等人,则是在关注等待。而当归一在人群中露出半个脑袋,诡计得逞、而又心虚的德行。余下的外门弟子,更多的是在看热闹。 转瞬之间,溟夜肩头的断剑已被取下,并由常明帮他封住创伤,然后与三位传功师父走向于野。 于野由穆虎看押着坐在地上。 四位前辈停下脚步,神情各异。 向虚,打量着于野,出声道:“炼气弟子懂得禁制之法不难,却难以用来克敌制胜。你一个初入门的弟子,怎会擅长筑基修士方能施展的禁制困术呢?” 于野坦然道:“弟子修炼禁制之术已有多年!” “已修炼多年?” 辛鉴摇头苦笑,道:“以炼气三层圆满的修为,重创炼气六层圆满的同门师兄。若非我三人及时阻拦,溟夜他焉有命在!” 向虚继续问道:“你的禁制困术,师承何人?” “师承……裘伯!” “裘伯?他是哪家仙门的高人?” “裘伯应为散修,外出游历,与弟子结缘,传授了相关法门。如今他耗尽寿元,早已身陨道消!” “哦……” 向虚沉吟不语。 常明沉着脸叱道:“你为何打伤溟夜,忘了大比的规矩么?” “弟子越阶挑战师兄,已属自不量力,当如猛虎搏兔,务必竭尽全力。而弟子并无伤人之心,一时意外罢了!” 于野不善言辞,而一旦张口,便有理有据,且没有一句废话。他接着又道:“弟子与溟夜的比试,得到各位前辈首肯。而弟子尚未挑战尘起,不知为何将我禁在此处?” “哼!” 常明哼了一声,道:“今日差点给我惹出大纰漏,岂能由你折腾下去。年中比试,到此为止!”他拂袖一甩,扬长而去。 辛鉴吩咐道:“穆虎,收了阵法!” 墨筱也出声道:“各位弟子,散了吧!” 于野身上一轻,禁锢已消失无踪。他站起身来,嘀咕道:“为何弟子没有赏赐?” 向虚与辛鉴置若罔闻。 墨筱倒是通情达理,无奈道:“你打伤同门,得到赦免已属侥幸。”话虽如此,她还是拿出一把短剑,示意道:“你法器损毁,这把剑聊作抵偿!” 于野急忙接过短剑,恭恭敬敬道:“多谢前辈!” “不懂规矩,以后唤我师叔!” 墨筱佯作嗔怒,转身踏剑而起。 于野查看手中的短剑。 是把飞剑,品相不俗,且残存着法力印记,应为墨筱的私人物品。 三位传功师父,唯有她对待弟子最为耐心、也最为和善。 穆虎收起阵法石柱,几位前辈相继离开,围观的弟子也四散而去。孤木子、玉榧与溟夜的交情不错,上前帮他料理伤势;当归一、木沙、尚鑫、玉杏等人,则是涌到于野的身边。 于野却走向溟夜,也不传音,大声道:“溟夜,你再敢陷害同门,便不是这般便宜,我会砍下你的胳膊!” 此时此刻,他身上突然多了一丝霸气。嗯,来自大泽江湖,潘远的那种透着野性的霸气。 溟夜已撕开道袍,露出血迹淋淋的半边膀子,由孤木子与玉榧帮他裹扎。他满脸恨意的盯着于野,哼道:“你够狠,走着瞧——” 于野翻着双眼,转身走向场外。 见尘起尚未离去,他走到近前,揶揄道:“尘起师兄,你我何时比试一番呢?” “呵呵!” 尘起冷笑一声,低头说道:“于师弟,你该知道谦受益满招损的道理。身为师兄,我劝你不要过于嚣张!” “且罢,你我也走着瞧!” 于野丢下一句话,奔着后山走去。却未见白芷的身影,想必她已独自返回洞府。 当归一等人跟随左右,皆面带笑容。 “哈,溟夜他也有今日,报应不爽……” “于师弟身手不凡……” “于师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于师兄法力通玄,修为强大,堪称外门第一人……” 众人说起比试的场景,犹自兴奋不已,各自说到兴头上,不吝赞誉之词。 于野也是面带笑容,神采奕奕。一时冲动之下,挑战尘起与溟夜。最终将溟夜痛打了一顿,着实出了口恶气。而他并未过于得意,摆了摆手道:“一时侥幸,各位谬赞了!” 当归一往前跑了几步,跳上一段石阶,昂首挺胸道:“嘿,于师弟不必自谦,溟夜捡得性命已属运气……” 于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打断道:“溟夜暗中害人,你是摆明了坑我。你与玉杏、厉沄、詹坤三位同门,为何先后认输?” “怎会是坑你……呦,给你看出来了?” “哼!” “我好心帮你……” “说!” 登场比试的时候,詹坤与当归一的先后认输,并未引起于野的察觉。当玉杏与厉沄也相继弃剑告负,不由得让他起了疑心。而他的接连不战而胜,惹怒了几位前辈。他被逼无奈之下,借机挑战尘起与溟夜。不过,他的举动颇为冒险,所幸再次蒙混过关。却要事后弄个明白,不能任由当归一的摆布。 “嘿,每人两块灵石,拿来吧——” “灵石?” “我与玉杏师姐、厉沄师姐、詹坤师弟先后告负,助你获胜之后,你送给每人两块灵石略表谢意!而几位同门获悉你心狠手辣,不忍伤了和气,便由我代为约定……” “当归一——”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下无贼 [] <a href=" target="_blank"> 济水峰的年中大比,发生了一桩奇事。 一位炼气三层的弟子,先是不战而胜,成为低阶弟子的第一人,接着挑战炼气六层的师兄,将对方打成了重伤。又因为他的挑战得到长辈的许可,并未因此受到惩处。也许仙门的日子过于枯燥沉闷,如此一桩奇事很快传开了,并渐渐传遍了济水峰,传至天秀峰,最终传至云川峰。 “那位弟子姓于名野,十八岁,炼气三层圆满,来自卫国的没落世家,修炼过一些旁门左道,许是擅于近身搏杀,打伤了一位炼气六层的弟子。不过……” 云川峰的一座石亭中,站着一位粗壮男子,他便是神启堂的大师兄,洪烈。此时他低头垂手,恭恭敬敬道:“低阶弟子比试之时,弟子已经离去,隔日听说此事,特来禀报师父!” 所在的石亭,位于悬崖峭壁之上。亭子的三面凌空,一面为崖石相连的洞府。此时,石亭当间的草垫上,坐着一位黑衣老者,年过半百,须发灰白,脸色红润,双目微阖。他叫铁杉,金丹高人,神启堂的长老,也是洪烈的师父。 “神启堂的事务由你酌情处置,不必事事禀报!” 铁杉端坐如旧,轻声回应了一句。 “弟子不敢……” “有何不敢?” “神启堂由弟子接手以来,每况愈下,弟子无能……” “你代为师接管神启堂,也不过三五年,莫非……莫非门主师兄他又独断专行?” 洪烈后退一步,低头不语。 他师父忙于闭关,便将神启堂交给他代管,源自于师徒的呵护之情,也是对他的一种历练。而门主屡屡插手神启堂的事务,让他这个晚辈夹在当间左右为难。 铁杉缓缓睁开双眼,道:“你我师徒,有话但说无妨!” 洪烈欠了欠身子,道:“门主先后派遣数十位弟子外出,却多半至今未归。如今神启堂人手不足,堪当重任者寥寥可数。而弟子打听得知,四国仙门蠢蠢欲动,一旦联手对我不利,只怕云川峰难以应付!” “哦……” 铁杉伸手抚须,沉吟道:“你既然观看了济水峰的年中大比,可从外门择优选取一批弟子。” “弟子正有此意,怎奈外门多为平庸之辈。” “你方才所说的于野,或为可造之材。” “炼气三层,难当大用。” “你酌情而定,物尽其用吧,倘若云川峰遭难,无人能够幸免。” 洪烈举手称是,又迟疑道:“也不知门主派遣的弟子去了何处,若是尽数召回,何至于此……” “慎言!” 铁杉脸色一沉,道:“不该问的,不要问。首\/发\/更\/新`手机版去吧!” “遵命!” 洪烈躬身告退,转而踏剑离去。 “唉……” 铁杉默默叹息一声,眼光中闪过一抹无奈之色。 他虽是神启堂的长老,为五堂至尊。而在他之上,还有一位门主师兄。有关派遣弟子的去向,他倒是一清二楚。两批弟子去了海外,三批弟子去了齐国、云国与玄凤国。而事关仙门的隐秘,他也不便过问。偏偏那位门主师兄的性情多疑,且极为固执。如今的云川峰已是风雨欲来,仅凭他的神启堂独力难支…… …… 山洞内。 于野盘膝而坐。 他面前摆放着一把短剑,正是传功师父墨筱所赠的飞剑。 年中大比已过去了一个月,他依然砸着他的石头。不过,每日来往济水湖的路上,但凡遇到同门弟子,都会与他打个招呼。一不小心,又成了名人。与扬名大泽不同,彼时只能带来灾患。而仙门之中,崇尚强者。他凶狠的威名,让他得到了关注,也收获了同门之间的敬重。 当然,仇家并不会因此消失。或许,还有更加歹毒的招数在等待着。(下一页更精彩!) 他。而溟夜在养伤,尘起也在忙着修炼。彼此之间,暂且相安无事。 而来到云川峰的半年之后,于野的修为终于提升至炼气四层。体内的真气,更为充沛;骨骼,更为强壮;经脉,更为坚韧、畅通。他的神识,已抵达四十余丈之远。与此同时,七杀剑气、化身术、藏龙术、天龙盾、天禁术也更为娴熟。至于《云川秘笈》中的几个小法门,同样施展自如。唯有神龙遁法,依然进境缓慢,想要踏入门槛,尚需一番苦修。 今日,于野想要祭炼飞剑。w_/a_/p_/\_/\_/c\_/o\_/m 蛟影曾经说过,他炼气三层的法力堪比炼气五层,虽然能够祭炼飞剑,却威力寻常而用处不大。他如今已修至炼气四层,应该有所改变。否则对敌之时,总是被动挨打。正如年中大比,与溟夜交手,他唯有拼着吃亏,方能贴身近搏。倘若持有飞剑,便可摆脱鞭长莫及的窘迫境地。 于野看向面前的短剑。 短剑仅有一尺长,甚为小巧,剑柄、剑锋一体,通体呈现出淡淡的金色,拿在手里轻若无物。 于野默想着《云川秘笈》与《云川剑诀》中的祭炼之法,抬手打出几道法诀。 随着法力的加持,短剑悠悠飞起,离地三尺,静静悬在数尺之外。他伸出右手的食指,挤出一滴精血,顺势屈指一弹,精血瞬息没入短剑之中。继而他双手齐挥,一道道法诀、禁制飞出。短剑随之缓缓旋转,片刻之后,“嗡”的剑鸣大作,阵阵光芒耀眼。 于野不敢怠慢,趁势打出最后一道法诀。 剑鸣戛然而止,而“嗡嗡”声仍在洞内回响。闪烁的光芒渐趋平缓,可见三尺剑光空悬。 于野尝试着伸手一指。 剑芒稍作停顿,剑锋在前,剑柄在后,围绕着他盘旋起来。从中散发的凌厉杀气,扯起隐隐的呼啸,彷如风雷乍起,只待叱咤长空。 于野抬手一招。 剑光盘旋了一圈,金色光芒归隐,复又化作一把短剑,静静落在他的面前。 “嘿!” 于野禁不住咧嘴一乐。 他身上并不缺少飞剑,却是头回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飞剑。且待修为与神识足够强大,便能踏剑飞天而遨游四方。等到那个时候,岂不是便可踏剑飞回大泽…… “砰、砰——” 有人叩击禁制。 于野收起飞剑,撤去禁制。 当归一走了进来,冲着灵牌欠了欠身子,招手道:“你这洞府阴气太重,出来说话——” 洞内虽然布设鬼修阵法,并未开启,故而没有阴气。之所以如此一说,他是干了亏心事而唯恐挨骂。 于野起身走了出去。 那日的年中大比,当归一暗中耍弄诡计。他暗中告知几位同门,于野外表忠厚老实,实则心狠手辣,曾经杀过炼气九层的高手。与他比试的时候,不妨认输,一来避免为他所伤,再一个,能够得到他两块灵石的补偿。厉沄与玉杏并无争胜之心,亦想弥补曾经的过错,于是便答应下来。谁想于野的凶悍出乎想象,厉沄与玉杏自然不会贪图灵石,而当归一却邀功求赏,气得于野将他狠狠痛骂了一顿。 试想,不战而胜,弄虚作假,若被仙门知晓,他于野从此再无出头之日。当归一耍弄诡计的用意,是要帮着于野树立威名,以便压制溟夜那个心腹大患,可以说他纯粹为了一己之私。幸亏于野及时应变,否则真的难以收场。 而令人意外的是,詹坤执意讨要灵石。他声称不给灵石,便去禀报前辈寻求公道。无奈之下,于野只得拿出灵石破财消灾。当归一自认理亏,有意无意总是躲着于野。今日再次登门,不知他又想干什么。 洞外,站着玉杏与厉沄。 当归一伸手一指,讪讪笑道:“济水湖的风景好着呢,两位相邀前去游玩,还请于师弟赏光,嘿嘿!” 玉杏与。(下一页更精彩!) 厉沄颔首致意,巧笑盈盈。 于野神色迟疑。 他不懂欣赏风景,宁愿一个人独处。 “修炼之道,张弛有度。苦修之余,亦当放松一二!” “见山见水,自有境界所在。于师弟,走呀——” 自从消除了误会之后,玉杏与厉沄对待于野颇为亲切。尤其是玉杏,闪烁的明眸中多了温润的暖意。 于野挠了挠头,无奈道:“嗯……” 浅而易见,两个女子是借当归一之口,邀请他去济水湖玩耍。而他整日在湖边砸石头,也没参悟到什么山水境界。 午后时分。 济水湖,笼罩在日光之下。山风徐徐,湖光山色,行走在湖堤之上,倒也令人心境松弛。 “两位且看,你条路便是我与于师弟所铺。我二人联手,可斩妖除魔、惩恶扬善,可砸石铺路、造福仙门……” “当归一,以后不得欺负于野!” “玉杏,不敢瞎说,凭他的本事,谁敢欺负他呀!” “于师弟为人老实,不喜言辞,即便你欺负他,他也不会吐露半句!” “哎呦,厉师姐,他若是老实人,这天下无贼……” “嘻嘻……” 四个人在湖边漫步,不时响起说笑声。 于野也是神态悠闲。 抛开其他不论,云川仙门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前辈人物通情达理,同门之间有情有义,传功师父悉心教导,日子安稳、宁静,远胜于玄黄山、北齐山,可谓一处理想中的修行所在。 不过,正是这么一家仙门,祸害大泽、滥杀无辜…… 济水湖的北边,是个林子。 林子过去,为百丈悬崖与空旷的山谷。就此往东看去,群峰错落,云雾淡淡,另有一番景象。而林间的灵气颇为浓郁,几位弟子坐在此处吐纳调息。 “师姐,你我何不在此小憩片刻?” 玉杏轻声示意,神色期待。 “便依玉杏所言,不负此时此景!” 厉沄欣然应允。\/手\/机\/版\/首\/发\/更\/新~~ 当归一觉着无趣,提议道:“依我之见,不如垂钓之乐!鱼儿可烧、可蒸,可熬汤,啧啧……” “于野?” 三人看向于野,等待他拿主意。 于野没有答话,而是临崖而立,凝神远望。 远处的半空之中,似有一道人影踏云而行。而不过眨眼之间,已消失无踪。 当归一、玉杏与厉沄也发现异常,不约而同的惊讶道—— “咦,哪位长老现身……” “却并未御剑,如何飞天,不会眼花看错了吧……” “也许是看错了,据传,化神期的高人,方能御风而行……”。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决 [] <a href=" target="_blank"> 济水湖边。 几个外门弟子在铺路。 于野与木沙、尚鑫敲打着石头,弘巧儿于一旁相助。当归一指使着詹坤来回搬运石头,并时不时的呵斥一声。自从詹坤讨要灵石之后,便被当归一等人所疏远。他以比试作假为要挟,显然触犯了众怒。他倒是浑然不觉,依旧任劳任怨。 年中大比,已过去了三个月。 日子,依然平静。 于野每日修炼之余,便与玉杏、厉沄、当归一小聚片刻,或去湖边漫步,或在洞府门前谈天说地。至于那日看到的高人,也许是某位长老,只因飞得太快,一时没有看清他脚下的飞剑。众所周知,蕲州已有数百年没人修至化神炼虚的境界,又怎会有如此一位高人出现在云川仙门之中呢。四人惊讶过后,便也渐渐淡忘此事。 溟夜的伤势已经痊愈,穆虎对他颇为关照,免了他伙房的差事,使他得以闭关修炼。据说他已修至炼气七层的境界,并放出话来,他不会忘了大比之败与断剑之辱。 尘起虽然不再公开挑衅,却依然鬼鬼祟祟,偶尔遇到一次,也是带着诡秘的笑容远远躲开。而他在济水峰的人缘不错,结交了孤木子、玉榧等一批修为高强的弟子。 白芷,好像消失了。年中大比之后,便见不到她人影。 “哎呀,歇会儿!” 当归一招呼众人歇息,又瞪眼道:“詹坤,这边等着石料铺路呢,你岂敢偷懒!” 詹坤不敢争辩,默默抱起一块上百斤重的大石头。 当归一暗哼了一声,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转而扯开衣襟,手掌扇着风,两个小眼睛闪烁不停。 于野与木沙、尚鑫、弘巧儿各自坐下歇息。 于野坐在一块石头上,神秘道:“我打听了,神启堂招纳内门弟子呢。各位有没有兴趣呀?” “呵呵!” 木沙笑了笑,道:“内门弟子均为百里挑一的高手,我等不敢有非分之想!” 尚鑫不解道:“常师叔不是说过,从年中大比的获胜者中挑选弟子么?” 弘巧儿问道:“是啊,为何此时改了规程?” “哈!” 于野一挺了挺胸脯,道:“据我打听,神启堂的洪烈师叔,对于上回的年中大比甚为不满,欲将岁末天决提前两个月,从天决者中择优选取内门弟子。此事已得到门主的许可,应该不会有错。又为何天决者?便是崆峒境之内,生死由天、机缘由天。能够活着走出崆峒境的弟子,全凭天意,故而称之为天决者。而是否参与云川天决,全凭自愿……” 木沙、尚鑫与弘巧儿,面面相觑。 所谓的天决者,听起来有点吓人。 “云川天决提前两个月,岂不就是下个月?崆峒境极为凶险,各位三思而行!” “不必三思,我是不敢去……” “我也不去……” 于野低头看向手中的锤子。 锤子与于家村的榔头不一样,为整块黑铁打造,结实而又沉重,一锤子下去,能够轻轻松松砸碎百斤大石。 砸石头,很容易,而即将到来的云川天决,似乎并不简单。 去与不去,全凭自愿;是生是死,全凭天决。这足以表明崆峒境内的凶险。 “于野,你意下如何?”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弘巧儿,皆打定主意,放弃此次的崆峒境之行,却想知道于野的决断。 “我么……” 于野尚在迟疑,又听有人喊他。 “于野——” 湖边的山坡上,出现一道人影,身如青柳,眸似秋水。 “哦?” 是白芷,已许久未见,轻声又道—— “借步说话。” 她与弘巧儿等人颔首致意,径自循着湖堤而去。 于野慢慢站起身来。 “嘿!” 当归一摆了摆手,催促道:“白师姐邀你叙话,岂敢磨磨蹭蹭!” 木沙、尚鑫、弘巧儿露出善意的微笑。 “砰——” 詹坤刚好放下一块石头,擦拭着脑门上的汗水,转身离去之时,冲着白芷的背影投去深深一瞥。 济水湖北边的林子,于野来过多次。 此时,林间甚为寂静,未见他人在此吐纳调息,只有一道人影伫立崖边。从她身上散发的威势可以辨别,她已修至炼气六层的圆满境界。 “找我何事?” 于野走到崖边,一阵清风扑面。他抱起膀子,享受着风儿的快意。 “是否听说云川天决?” “不知真假。” “应该属实。” “如何断定?” “穆虎收取了溟夜的好处,仙门但有风吹草动,便会如实相告。此事已传遍济水峰,你有何打算?” “据说崆峒境凶险莫测,不去也罢。” “云川天决之所以提前,只为神启堂招纳弟子。你若放弃此行,岂不是可惜!” “我修为低微,当有自知之明。” “若真如此,你为何费尽心机拜入云川仙门?” “……” 两人站在崖边,相距丈余远,彼此传音对话,倒不虞外人听见。 “你长高了……” 于野沉默之时,白芷的话语声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他不由得转过身去,却见对方一边冲着他凝神端详,一边轻声道—— “……也长大了,已是成年人。你不再懵懂无状,言辞笨拙,而是沉稳练达,智勇过人。那日你打伤了溟夜,我为你担心呢,谁想你短短的几句话,便已化解了危机。如今于野的大名,在济水峰无人不知!” 于野禁不住低下头,打断道:“你想说什么?” “前往崆峒境!” “没人拦你啊!” “你陪我!” 白芷忽然变得有点任性。 “为何?” “你每日陪伴玉杏、厉沄,又是为何?玉杏钟情于你,你也喜欢上了她?” “绝无此事,你有尘起、孤木子、玉榧、溟夜陪伴……” “你为此恼怒,故而……” “没有!” 于野抬眼一瞥,有些恼怒,拂袖一甩,转身离去。 白芷嫣然一笑,悠悠说道:“劝你莫要贪图安逸,痴迷儿女情长,唯有拜入内门,方能有所作为!” 于野没有回头。 白芷转而眺望远方,一双秀丽的眸子透着一丝迷茫,她胸口起伏而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唉,是机缘,还是劫数……” …… 山洞内。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他炼气四层的修为渐趋圆满。不仅如此,修至炼气四层之后,或许是灵气浓郁的缘故,修炼的进境明显加快。 修为的提升,令人愉悦。 而过两天便是云川天决的日子,又当如何选择? 上次与白芷交谈,她竟拿女儿之情试探,彼此话不投机,只能不欢而散。而她所说的一句话,倒是与于野不谋而合。唯有成为内门弟子,方能有所作为。而他也并非贪图安逸,他一直在等待时机。 “砰、砰——” 有人叩击洞门的禁制,随之传来当归一的喊声—— “穆师兄吩咐,前去伙房听候训话!” 于野撤去禁制,走出洞外。 天近黄昏,半山腰的洞府之间冒出一道道人影,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奔着山下走去。 当归一站在不远处等候,他身旁还有两个女子。其中的玉杏眉眼带笑,翘着脚尖连连招手。 “何人训话?” “常明师叔!” “所为何事?” “或与云川天决有关!” 许是晚饭的时辰到了,伙房门前的空地上聚集着成群的弟子。 于野每日只吃一顿午饭,随着修为的提升,他的饭量愈来愈小。而陪同用餐者,仅有数十个低阶弟子,今日晚饭时辰竟聚集了三百多人,可见外门弟子已悉数现身。 “肃静!” 穆虎叱呵一声。 待四下里一静,便听常明说道:“三日后,为云川天决之日。还望百川堂弟子踊跃参与,可择优纳入内门,机缘难得啊!而此去吉凶莫测,生死无常,各位自行决断,有意者在此登记造册,穆虎——” 穆虎举起一本卷册与一支笔,示意道:“谁愿前往崆峒境,留下名来!” 众人议论纷纷,畏惧者有之,迟疑者有之,振奋者有之,无动于衷者也有之。而不消片刻,已有数十名弟子在卷册中留下自己的姓名。 于野站在人群后头,稍作观望,挪动脚步,却被人拉住衣袖。 竟是玉杏,虽未出声,却咬着嘴唇,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清秀的脸颊透着焦虑,冲着他连连摇头。 于野笑了笑,轻轻挣脱衣袖。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弘巧儿、厉沄也与他悄悄摆手,担忧之情尽在不言之中。 于野径自越过人群往前走去。 他走到穆虎面前,在兽皮卷册上写下‘于野’二字。而他刚刚留下姓名,竹笔已被人伸手抢走。 溟夜! 溟夜的身后,还站着尘起、白芷、孤木子、玉榧等人。 于野视若未见。 忽听常明说道:“于野,洪烈曾向我打听过你,此去崆峒境,好自为之!” 什么叫好自为之,这位百川堂的执事所言何意? 于野急忙躬身一礼,这才默默返回。 却见当归一等人神情失落,颇为无奈的样子。玉杏则是双手纠结,一脸的幽怨之色。 倒是詹坤迎向他,伸手称赞道:“于师兄胆略过人、手段高强,实为我辈翘楚,此去定能满载而归,再次一鸣惊人!” “哦,承您吉言!” 于野敷衍一句,又禁不住好奇道:“我以为詹师兄的嘴巴比我还笨,却如此善于奉承,深藏不露啊!” “呵呵!” 詹坤尴尬一笑,转身躲入人群…… 第一百六十三章 放不下 [] <a href=" target="_blank"> 清晨。 于野走出洞府。 他手上端着两株野兰。 洞内的明珠与石几上的灵牌,还有鬼修阵法,均被他收了起来。 于野走到山崖边,挖了两个坑,将野兰植入其中,又培上鲜土。 一道纤秀的身影走到他的身后。 “你这是……打算一去不回?” 于野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道:“何出此言?” 是玉杏。 她看着空荡荡的洞府,与地上的野兰,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哦,崆峒境之行,为期一个月呢。我怕野兰无人照料,便让它回到喜欢的地方。” 于野伸手一指,示意道:“这株野兰,为你所赠。许是慢待了它,至今尚未开花!” 玉杏的脸上露出笑容,嗔怪道:“早知如此,该将野兰交给我呀。且罢,我每日前来照看!”她翻手拿出一物,带着一丝羞怯与期待的口吻又道:“崆峒境甚为凶险,这块玄甲符送你防身吧!” 一块精玉炼制的符箓! 符纸、兽皮与玉石,皆可炼制符箓。以玉石符箓,威力最大、也最为珍贵。 于野怔了怔,忽然另外一个女子,以及她所赠送的三才阵旗。他急忙摆了摆手,拒绝道:“我不缺防身宝物,告辞!” “你且收下……” 玉杏还想劝说,于野已转身离去。 她依然举着手中的玉符,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循着盘山石梯,抵达前山。 博海阁前,聚集着成群的弟子。 于野匆匆而至,当归一、木沙、尚鑫与弘巧儿迎了过来。 “于师弟,这是什么日子,你竟姗姗来迟?” “我稍作收拾,未敢耽搁!” 今天是前往崆峒境的日子,不仅当归一等人前来送行,众多同门也聚集于此。此次参与云川天决的足有一百多人,均为炼气五层以上的高手。当然也有例外,于野便是唯一炼气四层的外门弟子。 当归一抱怨过后,又依依不舍道:“于师弟,你定要活着回来。砸石头少了一人,我等岂不吃亏!” 于野翻着双眼,摇头无语。 木沙、尚鑫与弘巧儿则是轻声叮嘱—— “此去小心!” “等你归来!” “保重……” 同为外门弟子,相处日久,且彼此坦诚,自有手足之情。 便于此时,执事常明,传功师父辛鉴与墨筱,相继走到博海阁前的石台上。 众弟子执礼拜见。 常明往前一步,出声道:“此次参与云川天决的外门弟子,共有一百二十八人。由辛鉴师弟、墨筱师妹,带着各位前往崆峒境,常某也将陪同随行,向虚师兄留下看家……” 于野站在人群中左右张望。 虽说崆峒境内吉凶莫测,却还是有一百多位弟子慨然成行。其中不乏一些年长的弟子,有的已经须发斑白,依然甘冒凶险寻觅机缘,向道之心令人敬佩! 不过也有诡诈之徒,狼子野心之辈,诸如尘起、溟夜…… “时辰已到,下山——” 常明交代了云川天决的规矩与相关事项之后,吩咐众人动身。 于野与当归一、木沙等人道别,却见玉杏也出现在山坪上,他正要举手示意,对方径自走向玉榧。不用多想,人家是为族兄送行而来。 当归一与木沙、尚鑫等人随后相送。 当归一似乎倍感失落,感慨道:“想当初啊,我带着于师弟斩妖除魔、纵横四方,何等的快意。如今他翅膀硬了,要单飞了,我也占不到他便宜了……” 于野并非单飞,而是多了一百多个同伴。 众人循着石梯走下山去。 须臾,相继来到济水峰的山脚之下,又翻过相邻的一座小山,最终抵达山门。出了山门之后,常明踏剑而去。辛鉴与墨筱陪同弟子步行,一个在前头带路,一个在后边尾随,以便相互照应。众弟子施展轻身术,一路往南而去。一百多个修士,浩浩荡荡,途中但遇路人,皆纷纷避让…… 傍晚时分,前方出现一片山谷。 崆峒谷。 此地位于云川峰的西南方向,相距三百多里。山谷的南端,峭壁高耸、群山巍峨。便在数百丈高的峭壁之间,可见一处雾气弥漫的峡谷。 据说,峡谷之中便是崆峒境。 一百多个外门弟子相继抵达山谷,各自就地歇息。 于野也找了块草地坐了下来,禁不住喘了几口粗气。从早间至傍晚,一路不停,狂奔了三百多里,凭借他如今的修为倒也无妨。而同行者多为炼气七层、八层、九层的弟子,一个个跑得太快,他唯恐落下,只能奋力追赶,不免感到有些疲惫。 “各位弟子在此歇宿,不得擅自走动。几位年长的弟子,多多照看师弟、师妹。待明日一早,听命行事!” 辛鉴查看了弟子的人数,一百二十八个弟子不多不少,他吩咐了一声,与墨筱结伴离去。 歇宿之地的三五里远处,另外聚集着几群人影。其中或有百川堂与神启堂的长辈,只是天色渐晚而看不清楚。 于野尚自凝神张望,一阵淡淡的香息随风飘来。他不由得心神一紧,却还是忍不住抬眼一瞥。 白芷,款款而至,伸手一抹衣摆,竟在他不远处坐了下来。 一路之上,两人好像不认识,谁也没理谁,此时她主动靠近,莫非有话要说? “已是十月,此时的白家村,应该秋风瑟瑟、落叶缤纷,而村头的枣树,却点点霜红,为孩童们最爱,至今难忘枣儿的甘甜……” 于野绷紧的心神倏然一缓。 白家村与于家村相距仅有数十里,秋冬的景象没有什么不同。当白芷说起家乡往事,他也不禁回想起星原谷的日子。 “一晃眼啊,十多年过去。若非拜入道门,想我已是嫁为人妇、为妻为母,你呢?” “我……我只想成为爹爹那样的汉子,而他不在了!” “世事弄人,不知是造化,还是造孽!于叔父之死,竟然与海外修士有关。彼时彼刻,你我身不由己。” 相同的话语,共同的往事,使得于野放下戒备,也使得白芷多了几分亲近。 “是否想过回家?” “嗯!” “我想返回玄黄山,重建道门。” “我想拿着仇人的头颅,祭拜惨死的族人!” “你至今放不下与尘起的恩怨?” “你放得下玄黄山的灭门之灾?” “刚者易折,柔者长存。天道无情,命由天择。此次的崆峒境之行,便为此意!” “我一介凡徒,懂不得那么多!” 白芷应该也放不下仇怨,却懂得变通之道。而于家村的三十二人命,始终压在于野的心头,他忘不了、也放不下,倘若不能报仇雪恨,纵使修仙得道又有何用呢。 “事已至此,且说当下。那边来了一群道友,看到没有?” “看不清。” “我从尘起口中得知,每年崆峒境开启之日,将有各方的散修、家族子弟,或其他仙门弟子前来寻觅机缘。” “其他修士,亦可参与云川天决?” “天决,仅为仙门的说法。而机缘之下,人人均等。故而,不会阻止他人进入崆峒境。” “你是说……” “也许有人对你不利,多加小心!” 白芷传音叮嘱了一句,闭上双眼吐纳调息。 于野还想追问,只得作罢,转而左右张望,一个人陷入忖思之中。 此次的崆峒境之行,谁将对他不利? 不是尘起,便是溟夜。 此时的两人,看不出有何异常,若有状况发生,必然与外来的修士有关。 而既为天决,倘若他于野闯过不这一关,也是活该倒霉,怪不得他人的阴谋诡计。且看生死成败,天意又将如何取舍! 于野拿出灵石扣入掌心,缓缓闭上双眼。 数日前,曾让当归一打听过。崆峒境方圆千里,天材地宝无数,猛禽怪兽遍地,却为群山环抱,仅有一个出口,并封有禁制而以免祸及凡俗的安宁。所谓的云川天决,为期一个月,务必提前返回,否则后果难料…… 又是清晨。 一轮红日跃上山头。 由辛鉴与墨筱带领,于野跟同门弟子来到峡谷的百丈之外。 也许是为了避嫌,或是怕受到牵累,白芷已离他而去,与尘起、孤木子、玉榧等人聚在一处。 相隔数十丈远,另外聚集着一百多人,年纪、相貌、服饰各异,虽然一时看不出修为的深浅,却均为修士无疑。而比起云川仙门弟子的一色道袍,那群修士显然来自不同的地方。 常明、洪烈与另外三位中年男子,以及两位老者站在峡谷前。三位中年男子,应为筑基前辈。一位老者,乃是百川堂的方巽子。另一位老者,身躯壮实,脸色红润,相貌陌生,应该也是一位金丹期的高人。 此时,天色晴好。 而峡谷依然笼罩着浓重的雾气。 峡谷的两侧,峭壁直插天穹,形同一道屏障,封住了神秘莫测的崆峒境。 七位云川仙门的前辈人物相互点头致意,然后齐齐走向峡谷,于十余丈外停下脚步,同时打出一道道法诀。 “轰隆隆——” 一阵轰鸣作响,随之大地震动,紧接着狂风裹着烟尘横卷而来,逼得现场等待的众人纷纷后退。与此瞬间,笼罩峡谷的雾气闪开一个洞口。七位云川仙门的前辈收起法诀,其中的方巽子扬声道—— “云川天诀,自十月十五而始,下个月十五而终,我方巽子与铁杉长老在此等候各位弟子归来。各方闻讯而至的同道,也请各自珍重、善待机缘!” 常明随后出声道—— “崆峒境,内外有别。以公平起见,外来的筑基同道不得入内。我两位传功师父随行监管,以防不良之徒暗中作祟!” 人群中,于野暗暗点了点头。 那位陌生的老者,便是神启堂的铁杉长老。 而仙门想的倒也周全,不让外来的筑基修士进入崆峒境,并有两位传功师父随行监督,着实避免了潜在的凶险。 即使溟夜想要使坏,只怕他也难以得逞。 又见新晋带头走向峡谷,挥手喝道:“百川堂弟子,随我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崆峒境 [] <a href=" target="_blank"> “此去无图可循,却要记住月石峡与羽仙峰。前出两百里,便是月石峡,墨师妹将在此处接应各位。再去三百里,为羽仙峰,由我驻守。尔等返回之时,若遇到凶险,可去两地寻求援助。我就地等候二十日,墨师妹等候二十五日。” “崆峒境,足有千里方圆,三十日之内,休想走遍各地。半个月后,无论抵达何处,务必及时返回,以免错过离境期限!” “尔等返回之时,以采掘的灵药,与猎杀的异兽,评判最终的天决胜者!” “崆峒境内阴晴不定,山高林密,瘴气重生,难辨方向。各位沿途留意,切莫迷路了!” “去年有九成弟子生还,两成弟子入选内门。崆峒境固然凶险,却也机缘无数。但愿今年的云川天决,各位都有个好运气!” “各地的散修与家族子弟,不必理会,没人胆敢招惹云川仙门……” 一片山坡上,辛鉴与墨筱在训话。 墨筱与辛鉴,在交代着相关事项与崆峒境内的各种禁忌。身为传功师父,两人倒是尽职尽责。一百二十八位弟子,则是聚在四周凝神聆听。 于野一边听着两位前辈说话,一边东张西望。 这便是崆峒境。 聚集之地,是片山坡。身后,便是来时的峡谷。 一道峡谷之隔,彷若两重天地。头顶之上,见不到暖暖的红日,反倒是灰蒙蒙一片,像是天穹没有睁开双眼。四周生长着密集的树木,还有突起的怪石,深不见底的沟壑,偶尔一阵瑟瑟冷风吹来,伴随着几声刺耳的鸟鸣,使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来自各地的散修与家族弟子,也随后穿过了峡谷,却并未停留,而是三五成群,匆匆的相继消失在山林之中。 辛鉴与墨筱已交代完毕,各自踏剑而起。 而两人并未高飞,似乎有所顾忌,离地仅有十余丈,避开山石与林木,直奔月石峡与羽仙峰的方向而去。 众弟子不作耽搁,一个个争相往前。 转瞬之间,山坡上只剩下于野。便是白芷也离他而去,竟然没有人与他结伴同行。 或许在白芷看来,他虽然有着神奇的过去,而蕲州并非大泽,崆峒境亦非灵蛟谷,仅凭他炼气四层的修为,与众多的仙门高手难以相提并论。也或许,另有缘由…… 于野却是浑身轻松。 他喜欢独来独往。 正如此时。 而四下里已看不见人影。 于野的脚尖点地,飞身往前。起落之间,蹿出去四丈多远。修炼了《云川秘笈》中的法门,再加上修为的提升,他的轻身术也提升了一截。而没有舆图,也不知路径,只记得辛鉴与墨筱所说的大致方向,他独自一人穿行在山林之间。 半个时辰之后。 翻过一道山岗。 可见四周长满了各种草药、灵药,奇花绽放,阵阵异香扑鼻。 于野落下身形。 继续往前,便可深入崆峒境的腹地。百川堂的弟子们应该忙着寻觅机缘,使得这满地的灵草、灵药无人问津。 倒是便宜了自己。 且就近寻些好处,旬日之后便原路返回。 于野打定了主意,不走了。 他也想成为天决的胜者,成为一名内门弟子。而他只有十八岁,炼气四层的修为,对于能否拜入神启堂,他并不放在心上。如今置身于莫测之地,且求一个全身而退。 于野挽起袖子,拿出短剑,稍作辨认,然后蹲下身子,将各种灵草、灵药逐一挖出来,并单独收入纳物戒子。 他在草丛里来回穿梭,忙碌而又快乐。 一些灵草、灵药仅在典籍中见过,应该颇为珍贵。 山岗四周寻觅了两遍,接着延伸至峭壁、石缝、沟堑与左近的山林。 不知不觉,灰蒙蒙的天穹变得昏暗起来。 崆峒境内,虽然辨不清东南西北,却有昼夜之分。 估摸着时辰,已是傍晚。 于野坐在山沟里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手中的纳物戒子,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灵草、灵药,采掘了数十株之多。且就此歇宿,期待明日更多的收获。 于野抬手打出禁制封住四周,然后盘起双腿,拿出一块灵石握入掌心,凝神守一、吐纳调息…… 天明时分。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虽说崆峒境凶险莫测,而夜里异常安静,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于野吐了口浊气,收起灵石,撤去禁制,跳起身来,在四周溜达一圈,很是精神抖擞。 云川天决的第二日,接着采掘灵草、灵药。 一个时辰过后,他大失所望。 也许此地的灵草、灵药已被他扫荡一空,挖了两株黄芪之后,便再无所获。总不能就此作罢,且去大山深处走一走,说不定另有发现。 于野动身往前,寻觅而行。 绕过一座小山,是片林子。十余丈的树木,扯地连天,粗大的树干,只怕几个人也难以合抱。 于野左右张望,走入林子。 林间堆积着厚厚的落叶,瞬间淹没了双脚,腐烂的味道随之弥漫,令人透不过气来。 于野催动法力护体,飞身跃起。他瞅准一截突起的树根落脚,接着纵跳如飞。 穿过林子,竟然耗去两个时辰。 一片云海挡住去路。 不是云海。 而是一片低洼的沼泽之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雾气,虽然状若云海,却并无风景的旖旎,反倒是充斥着隐隐的杀机。 毒瘴? 于野徘徊片刻,转道左行。 情形不明之下,他不敢以身涉险。沼泽仅有十余里方圆,从一侧绕过去便是。 沼泽的四周,长满了蒲草,皆有一人多高,如同波浪般的随风起伏。 于野舒展双臂,飞身蹿起,足尖连连轻点,鸟儿一般横掠而去。 不消片刻,即将绕过沼泽。 前方是片荒野,枯树斜展,乱石零落,甚为荒凉。 于野尚自凝神张望,风声突来,一道黑影蹿到面前,竟利齿獠牙而面目狰狞。他急忙抬手召出短剑,“唰”的劈出一道剑光。 “噗——” 血光迸溅,黑影坠地,几个翻滚,已隐入沼泽之中。 于野的去势受阻,落下身形,手中抓着短剑,闪烁的剑芒犹自吞吐不定。 什么怪物,这般吓人? 而神识难以看透雾气与沼泽,他被吓了一跳,竟然不知道怪物的来历。 “嘎——” 便于此时,头顶响起一声尖利的啸叫。 与之瞬间,一点黑影如同飞石砸落。 于野后退一步,短剑出手。 剑光一闪,鲜血迸溅,羽毛飘散,接着“砰”的一声,一物重重摔在地上。竟是一只大鸟,似鹰非鹰,类似山里的猎隼,而双翅展开足有丈余,前胸炸开一个血洞,兀自“嘎嘎”嘶鸣而尚未死绝。 这是什么猛禽,竟然干起偷袭的勾当! 再一声啸叫响起。 于野愕然抬头。 天上又出现一只大鸟,凶狠的扇动着翅膀,继而双翅一收,直奔他俯冲而来。 于野有了防备,抬手一指。 剑光快如闪电,直去十余丈,“噗”的一声,鲜血、羽毛崩落。大鸟直直坠入沼泽,“砰”的激起一团雾气,之后再无动静,显然一命呜呼。 “嘎——” 许是同伴身亡,之前的大鸟哀鸣一声,扑腾着、挣扎着冲向沼泽,瞬间消失在雾气之中。 于野怔怔失神。 两只鸟儿,或一雌一雄,不是比翼长空,便是同归泥泞而生死与共。如此忠贞刚烈,远甚于人性。 不过,那终究是两头扁毛畜生,若非遇到修士,必有无辜者遭殃! 于野抬手一招,剑光盘旋而回。他抓住短剑,暗暗庆幸不已。 还是飞剑好用! 尤其对付天上的猛禽,即便相隔甚远,却一击必杀,免去了一番手脚,也帮他省去不少麻烦。 于野抬头远眺。 眼前的荒野,看不到边际,至少有着数十、上百里之广阔。本不想深入崆峒境,却已行至此处。 于野迟疑片刻,抬脚往前。 云川天决的第二日,总不能就此作罢。而沼泽所在,毒瘴弥漫,猛禽猛兽肆虐,不便落脚歇息。不如继续走上两日,或许能够采掘更多的灵药,然后找个地方歇息半个月,再掉头返回也不迟。 而行不多远,便见草丛中卧着几条长蛇,乱石间与枯枝上,也爬满了各种毒虫。 于野催动天龙盾,身上涌出一层淡淡的青色光芒,猛然飞身蹿起,快若风影般的穿行在荒野之中…… 两个时辰之后。 荒野终于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一道宽阔的峡谷。 于野落在峡谷前的山坡上,长长缓了口气。 虽说法力护体,且百毒不侵,而穿行毒虫遍地的百里荒野,还是让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于野摸出一粒丹药扔进嘴里,转身奔着峡谷走去。 进入崆峒境的仙门弟子与各地的修士,足有两三百之数,此时见不到一个人影。 峡谷宽约里许,两侧峭壁耸立。 一个人行走在峡谷中,倍感空旷与寂静。 于野慢慢走了片刻,没有发现异常,遂加快去势。而十余里过后,峡谷依然未见尽头。正当他急于赶路之时,前方突然冒出一道人影。他急忙停了下来,却见身后也冒出几位陌生的修士。 与此瞬间,便听有人不满道:“你便是于野?为何这般磨磨蹭蹭,等你两日了……”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凡徒更新,第一百六十四章崆峒境免费阅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对手 [] <a href=" target="_blank"> 出声之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肤色白皙,双目有神,留着短须,相貌倒也周正,只是他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看他的修为,应该是炼气九层。 另外三个男子,个头精壮,相貌各异,年纪在三、四十岁不等,同为炼气八层以上的高手。 突如其来的四个人,出现在二三十丈外,挡住了于野的去路,也阻断了他的退路。 除此之外,峡谷中未见他人。 于野前后左右张望,疑惑道:“我与各位素不相识,为何在此等候?” “呵呵!” 为首的男子笑了笑,道:“之前有人指认,我想不会认错。为何在此等候……”他手中多了一把短剑,理所当然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五百块灵石,取你的性命!” 峡谷两侧,有石缝与乱石堆,足以藏身。这四人在此处等候了两日,便是取他性命换取灵石? 于野恍然大悟,又难以置信道:“各位受何人指使,莫非是万兽庄的齐庄主?” 万兽庄远在齐国,竟然雇凶潜入崆峒境杀他报仇? “呵呵,你既然知道了,也算死个明白!” 男子无意隐瞒,直言不讳道:“此处并非齐国,你又是云川仙门的弟子,万兽庄可不敢放肆,我兄弟四人便接下了这趟买卖。谁想运气倒还不错,适逢崆峒境开启。在这秘境之内,没人管你的死活!” 也许在他看来,今日所杀之人,只是仙门中的低阶弟子,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于野并未慌张失措,趁机又问:“何人指认,是不是溟夜?” “溟夜是谁?” 男子佯作不知,突然抬手一指。 说话之间,另外三人也同时祭出了飞剑。四道剑光犹如四道闪电,直奔于野袭去。与之瞬间,为首的男子又祭出几张符箓,四周顿时燃起熊熊烈焰,只是唯恐对手逃脱而务必将其置于死地。 “轰——” 剑光相撞,电闪雷鸣。法力所致,平地掀起一阵狂风。 却不见了于野的身影。 为首的男子微微错愕,忽有察觉,便要躲避,竟四肢束缚,一时难以挣扎。随之两道无形的剑气袭来,“喀”的击溃了护体法力,“噗”的洞穿了气海丹田。他猛然瞪大双眼,慢慢往下倒去。另外三位同伴见他遭遇偷袭,皆大吃一惊,急忙飞身来救,便听狂风之中响起连声叱呵:“困、困、困——” 三位男子或抬脚、或狂奔、或离地悬空,却同时一顿。随之剑气嘶鸣,护体法力崩溃,血光迸溅,三具死尸相继“砰、砰、砰”摔落在地。 此时,四周燃烧的烈焰尚未熄灭。 而联手围攻的四位修士,已坠落尘埃、亡魂远去。各自的飞剑,也“当啷”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破甲符的法力耗尽。 于野现出了身形。 他捡取了四把飞剑与四个纳物戒子,顺手祭出两张离火符,转而后退了几步,便要查看此次的收获。 许久了,没有这般痛快的杀人。 修至炼气四层圆满之后,与高手拼杀变得轻松几分。哪怕以一敌四,也游刃有余。接连施展八记剑气,体内的法力依然充裕。得益于破甲符的再次显威……“呼——” 于野尚在查看手中的戒子,忽有风声响起。他蓦然一怔,转身循声看去。 此时,天色渐晚,峡谷中有些阴暗。却见阴暗的天光微微扭曲,仿佛涟漪在半空中扩撒,继而一点寒光愈来愈近,犹如星辰飞坠,扯出隐隐的风声,莫名的杀机笼罩四方,一场难以抵挡而又狂烈的风暴瞬息将至…… 于野心头一跳,脸色大变。 “轰——” 寒星化作剑芒轰然而下,顿时一声巨响。只见碎石迸溅,烟尘弥漫,平地炸出一个石坑,而束手待毙的于野,已然消失无踪。 便于此时,峡谷一侧的峭壁上落下一道人影。 是个中年男子,散修的装扮,其貌不扬,胡须稀疏,神情木讷。他人未落地,抬手一指。尚在盘旋的剑光穿过烟尘,直奔十余丈外袭去。 果不其然,十余丈外的空地上冒出一人。 只见他青衣道袍,腰悬铁牌,目瞪口呆,惊魂未定的样子。 正是于野,他施展化身术躲过一劫,立足未稳,剑光再次呼啸而来。强大的杀机更是笼罩左右,使他身形难以自如。他急忙屈指连弹,而剑气出手,便“砰”的崩溃,寒星般的剑光却到了面前。他已无暇躲避,也来不及施展化身术,遂心头一横,身上涌出一道青色龙影。 “轰——” 于野刚刚催动天龙盾,便是一声巨响,青色龙影涣散,凶猛的力道轰然而至。他惊骇不已,拼尽全力躲闪,却如同遭到巨石重击,猛的离地倒飞出去。 而凌厉的剑光再次急袭而至。 于野伸手拍出符箓,凭空消失。谁料剑光如影随形,凌厉的杀机已近在咫尺。 “轰——” 又是一声巨响。 于野却出现在十余丈外,踉踉跄跄,口吐鲜血,形状仓惶。而不过闪念之间,可怕的剑光已盘旋而回,一如冬夜寒星,带来的只有肃杀与无边的死意。 破甲符无用! 化身术无用! 莫非劫数难逃,今日注定要葬身此地? 仓惶之际,于野回头一瞥。 他的对手,就在不远处,依旧神情木讷,一言不发。而其两眼中的淡漠神色,更加令人恐惧。 于野暗暗咬牙,孤注一掷般的抓出符箓狠狠拍在身上。 寒星般的剑光瞬息及至。 “轰——” 巨响声中,一缕淡淡的黑烟倏然消失。 中年男子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微微愕然,收起飞剑,闪身急追而去…… “砰——” 黑影坠地,落叶飞起。 “啊——” 于野趴在地上,呻吟了一声。 片刻之后,他艰难坐起,一手捂着肩头,一边茫然四望。而尚未看清四周的情形,又惨哼着,嘴角溢出一缕血迹。 这是什么地方? 天色已暗,但见藤蔓牵扯,古木耸立,雾气横生,一片阴森莫测的景象。 为山林所在。 不远处有个洞口? 于野挣扎着爬了过去。 数尺高的洞口,位于一块巨石之下,为草丛所遮掩,散发着一阵腥臭的味道。 于野爬进洞口。 随处可见散落着碎骨与腐烂的皮毛。 忽听一声低沉的吼叫,紧接着腥风扑面而来。 于野抬手抓出短剑,叱道:“滚——” 法力加持之下,短剑吞吐着剑芒。 一道黑影蹿到近前,是头猛兽,似虎似豹,来势凶狠,却畏惧剑芒的杀气,低吼着盯着不速之客,转而一头蹿出了山洞。 于野松了口气,收起短剑,继续往前爬去。 不多远,已没了去路。 所在的山洞,应为猛兽的洞穴,倒有三五丈方圆,怎奈气味腥臭,满地的禽兽尸骸更是令人难以忍受。 于野却顾不得许多,抓出四面小旗抛了出去,顺手打出一道法诀,四周顿时笼罩在阵法之中。他又忙着摸出一把丹药扔进嘴里,接着撕下一块道袍裹扎肩头的剑伤。 肩头撕裂一个大口子,皮肉绽开,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侥幸! 幸亏天龙盾护体,并在危急关头强行躲闪,他所伤的便不是膀子,而是一剑穿胸当场毙命!也幸亏鬼遁符的威力不俗,最终帮他逃脱了追杀! 命大! 却免不了剑伤之痛,并殃及脏腑,气息不畅,唯有在此修养几日。 于野拿出灵石。 而他吐纳疗伤之余,仍然余悸难消! 那人是谁? 有句老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倘若他于野是蝉,四个散修便是捕猎的螳螂,而那个中年修士,自然便是藏在暗处的黄雀。 毋庸置疑,那是一位筑基高人,其修为应在卜易、南山之上,或与万兽庄的齐庄主相仿。而其阴险、镇静、狠辣,远远超过他于野所遇到过的任何一位对手! 且不管那人是谁,他必然与万兽庄,或玄灵仙门有关。 不过,崆峒境有规矩,严禁筑基修士入内。 难道为了找他于野报仇,便无视禁令而不惜得罪云川仙门?若真如此,倒是小瞧了万兽庄与玄灵仙门,竟先后派出两批人手,只为将他置于死地。 崆峒境内,竟这般混乱! 而真正的凶险,不仅仅来自于猛兽…… 于野收敛心绪,又念头一动。 黑暗中,他面前多了四个纳物戒子。戒子主人道陨之后,上面的神识印记随之减弱。抹去禁制之后,其中的物品一览无余。而为数众多的符箓、玉简、丹药之外,并未发现仙门的令牌,倒是有数百块灵石,使得饱受创伤的他多了几分慰藉。 四个纳物戒子收纳的灵石,足有五六百块之多。 之前的那个男子没说假话,他果然收取了万兽庄的好处。如若不然,几个散修难以积攒这么多的灵石。只是拿人钱财,最终卖掉了性命,虽说咎由自取,却也令人唏嘘不已! 于野无暇查看其他物品,遂闭上双眼。他疲倦的脸色,渐趋平静。 他并不知道鬼遁符的威力,也不知道置身何处。当务之急,疗伤止痛,走出此地,离开崆峒境。唯有如此,方能摆脱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对手…… 82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六章 活着 不好吗 [] <a href=" target="_blank"> 黑暗中,于野睁开双眼。 不远处的洞口,透着一丝光亮。 他捡起身边的短剑,在地上划动了一下。每当昼夜更替,他便会刻下一道剑痕。如今地上刻着十道剑痕,意味着他在此处已待了十日。 十日过后,剑伤愈合了六七成。而伸手抚摸肩头,依然隐隐作痛。所幸内伤没有大碍,消耗的法力也已恢复如初。 耽搁的太久,该回去了。 只因伤势在身,被迫困守此地。如今已过去十二日,应当找到来路,在最后的期限到来之前走出崆峒境。 于野稍稍梳理思绪,再次拿出之前缴获的四个纳物戒子。他将其中的物品分别收纳存放,以便随时取用。 五六百块灵石呢,看着便觉得心头踏实。 村里有句话,家有余粮心不慌。修仙的日子,也是一样的。看似一个个不食烟火,谁又能真正的免俗呢。 一大堆灵石之外,另有数十张符箓,以及飞剑、丹药与功法典籍等等。 此次虽然吃了大亏,差点丢了性命,却也收获丰厚。正所谓,机缘与凶险并存,希冀与艰难同在。 于野收拾妥当,抖落身上的灵石碎屑。 疗伤十日,消耗了三块灵石。修为的提升,好像又快了几分,说不定再有一段时日,便能修至炼气五层。之前,并不刻意追求修为的高低,如今只想早日炼气圆满而修为筑基。归根究竟,还是对于强者的敬畏。虽然侥幸杀过两个筑基高人,而真正的单打独斗,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正如十日前的那场遭遇。 于野又伸手摸了摸肩头的剑伤。 光芒一闪,四面小旗落入手中。 于野站起身来,弯腰走向洞外…… 洞外。 但见古木高耸,藤蔓倒挂,荒草丛生,怪石嶙峋,寒雾弥漫。 于野茫然伫立。 浅而易见,鬼遁符将他带到了一片古木密林之中。此前无暇多想,眼下却不知来路,也辨不清去向。 于野就近走向一株大树。 而没走几步,双脚便陷入厚厚的落叶之中。 他猛的拔地而起,离地三四丈,去势未尽,两脚连踢树干,稍稍借力之下继续往上蹿去。 大树足有二十余丈高。 于野的脚尖一点树杈,飞身落在树冠之上。 人在高处,四方开朗。 而灰蒙蒙的天光之下,远山苍茫,风云黯淡,依旧辨不清东南西北。 麻烦了! 倘若走错了方向,错过了期限,再想走出崆峒境,势必更加艰难,也平添了许多未知的变数。 “砰——” 便于此时,远处响起一声炸响,虽然极其轻微,却还是顺着山风传来。 于野凝神远望,什么也看不见。他飞身掠过树冠,一路循声而去。 片刻之后,再次听到法力撞击的响声,愈来愈清晰,还有人在怒骂…… 这是林间的一片空地。 七八个修士正在拼杀。 剑光闪烁,符箓炸响,有人倒地,有人怒骂。 拼杀的双方,一边是玉榧、白芷,便战便退;一边是五个精壮的汉子,看打扮应为散修,气势汹汹,大声叫骂。 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几具死尸,敌我双方显然已经历了一场血战,如今却众寡悬虚而胜负已定。 “狗男女,休走——” “竟敢杀我兄弟,云川仙门又如何,今日定报此仇……” “师姐,你先走一步……” “玉师弟……” 五位散修均为炼气七八层以上的高手,不断驱使飞剑冲着两位仙门弟子发动狂攻。 玉榧脸色苍白,步履沉重,已无力催动飞剑,只能凭借符箓拼命抵挡。 白芷也是秀发凌乱,气喘吁吁。她见形势危急,抽身便走,却被两道剑光拦住去路。她急忙催动飞剑试图突围,却“砰”的倒飞出去,惊慌失措之下,不由得尖叫了一声。 玉榧已是自顾不暇,挥手祭出两张符箓。“轰、轰”火光炸开,堪堪挡住了袭来的飞剑。 白芷重重摔落在地,口吐鲜血。她挣扎爬起,艰难抓住飞剑,忍不住身形摇晃,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杀了这对狗男女!” “为我兄弟报仇……” 五个散修困住了两位仙门弟子,气势更加猖狂。 此时的玉榧,衣衫破碎,满身血迹,形状凄惨。他举着飞剑,抓着最后两张符箓,摆出死拼到底的架势,转身看向白芷,温情而又悲壮道:“与师姐同死,玉某无憾也!” 白芷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她不想死! 哪怕是一位年轻英俊的同门舍命相随,她也不愿死在此地。 却又不知如何分说,值此焦虑之际,她忽然两眼一亮,失声道:“于野……” 玉榧微微一怔。 果不其然,百丈外的树林之上出现一道人影,虽然相隔甚远,却还是能够看清他的模样。那位年轻男子正是于野,只见他舒展双臂,道袍随风飘荡,如同鸟儿在翱翔,身形极为飘逸。而也许来势过急,忽然脚下踏空,一时无从借力,猛的从树冠之上俯冲而下。 五位散修也发现了状况,以为两位仙门弟子招来强援,各自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应变。 “砰——” 于野摔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爬了起来,禁不住呻吟道:“哎呦……” 他循声而来,看不清地上的情形。有所察觉之时,已收势不住,直接从半空中摔在地上,难免触及肩头的剑伤。 而当他看向地上的死尸,五位陌生的修士,以及遭到围攻的玉榧与白芷,诧异道:“各位这是……” “于师弟,快快离去,寻求同门相救,玉某拜托了!” 玉榧大失所望,急声催促于野逃离此地。 那位于师弟的衣衫破碎,满身血迹与草屑,肩头裹扎着一块破布,凄惨的情形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与其让他留下陪葬,不如让他寻找同门求救,或有一线生机。 却听白芷出声道:“于野,你为何人所伤……” 玉榧打断道:“白师姐,快让他走——” 白师姐貌美,且善良。 而此时不是表达关切的时候,一旦五位散修分出人手对付于野,即使他想走也走不脱。 “溟夜何在?” 于野看清了四周的情形,不答反问道。 “你为他所伤?” “哼,他没本事伤我!” “而你……” “被狗咬了!” 两人一问一答,如同在闲聊。 白芷眼光闪烁,绝望的神色中多了些许期待。 于野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草屑,一边东张西望走了过来。他好像没有看见五位气势汹汹的散修,好奇道:“尘起与孤木子呢……” 而他话音未落,已被人拦住去路。 几位散修见他年幼,修为不高,遂放下心来,分出一人对付他。余下的四位炼气高手,依然死死的困住白芷与玉榧。 于野被迫停下,看向两三丈外的拦路之人。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炼气八层的修为,身边盘旋着一把飞剑,脸上透着炽盛的杀意。 于野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劝说道:“活着,不好吗?” “呵呵!” 男子自觉有趣,忍不住狞笑一声。几位同伴也是面露冷笑,却与他同时打出法诀。 玉榧挺身护着白芷,便要殊死一搏。 白芷的手中暗扣一张符箓,却引而不发,只管盯着于野,两眼中闪烁着期待与焦虑之色。 这应该是双方的最后一次拼杀,因为有的人将会死去。 “砰——” “噗——” “扑通——” 眼看大战即起,忽然有人倒了下去。竟是阻拦于野的男子,半边脑袋已经没了,红白流淌一地。 而于野不慌不忙捡取了飞剑与戒子,抱怨道:“活着,不好吗?” 另外四位散修面面相觑,遂丢下玉榧、白芷,转而联手扑了过来,一道道剑光疯狂而至。 “轰、轰——” 剑光闪烁,轰鸣大作,烟尘飞溅。 却不见尸骸,也没有残肢断臂,所杀之人,已消失无踪。 四位散修凝神张望,不忘相互提醒—— “隐身术,小心!” 忽听连声叱呵响起:“困、困——” 烟尘之中,禁制乱飞。四位散修来不及躲避,顿时一个个僵在原地。 与此同时,于野现出身形,却不再施展剑气,而是双手持剑,冲着四位散修便是一阵狂劈乱砍。 “砰、砰……” 《天禁术》禁锢之下,修为难继,护体法力难以自如,根本经受不住如此凶残的蹂躏。 一阵炸响之后,护体法力崩溃,血肉横飞,一个接着一个人影倒地。 片刻之后,四下里忽然一静。 而弥漫的烟尘与满地的血腥之间,一人孑然而立,手中剑芒吞吐,满脸杀意未消。只见他环顾左右,愤愤自语:“活着,不好吗,偏偏送死,岂能怪我杀人……” 十余丈外,玉榧与白芷依然愣在原地,却神情各异。 玉榧,微微打了个寒战。 转眼之间,杀了五位炼气高手? 即使亲眼目睹,他也没看明白其中的玄机。却看清了于师弟眼中的杀气,那是一种经历过无数杀戮才有的杀气! 于师弟入门之初,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如今他的年纪,也不过十八岁…… 白芷伸手拈着发梢,咬着嘴角,眸子闪烁,默默盯着那个熟悉的于师弟。 上一回见他杀人,还是在大泽的灵蛟谷。面对蕲州炼气修士的追杀,他只能落荒而逃。而短短的一年多过去,他竟然轻松的斩杀五位炼气高手。看来当归一所言并非吹嘘,如今筑基之下他难寻对手。而他杀人之后,为何怨气冲天,是受了什么委屈,又是谁伤了他…… 82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七章 知我者于野 [] <a href=" target="_blank"> 一堆乱石与树丛的背后,静静坐着两人。 玉榧与白芷。 两人遭到围攻,修为消耗殆尽,身上又带着伤,各自忙着吐纳调息。 数十丈外,便是林间的空地,可以见到燃起的火光,还有某人的身影,在烟雾中来回走动。 那是于野。 两位同门急于疗伤,只能由他来善后。于是他将死尸拖到一处,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这并非杀人夺宝之后的焚尸灭迹,而是收殓遗骸,以安抚亡魂,乃是同道之间的应有之义。 因为九具遗骸之中,有两位仙门弟子。 意外救了玉榧与白芷,在两人疗伤之前,他简单询问了几句,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玉榧、白芷与尘起、孤木子结伴深入崆峒境,已在各地寻觅了十余日,所遭遇的状况不得而知。当四人抵达此处,恰遇三位散修杀害两位仙门弟子。据说是争抢宝物,致使双方火拼。四人自然不肯罢休,围攻之下,斩杀其二,却被一个散修逃了。尘起与孤木子追赶而去,玉榧与白芷留在原地等候。谁想尘起与孤木子尚未回转,竟等来了逃走的散修与他召集的四位同伴。若非于野意外发现这边的动静,最终的结果不堪设想。 另外得知,此地与羽仙峰相距两三百里。溟夜与同伴失散,去向不明…… 火光熄灭,满地灰烬。山风吹来,尘屑盘旋。 于野转身走向玉榧、白芷,于十余丈外停下,在草地上盘膝而坐,伸手抚摸着肩头,深深缓了口气。 之前接连遭到伏击,并挨了一剑,让他很是郁闷。他没想得罪万兽庄,也不敢与玄灵仙门为敌,却总是被麻烦找上门,正如之前所杀的五位散修,使他感到无辜、愤怒而又无奈。而仇怨已结,也只能硬着头皮抗下来。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他真的不愿杀人,谁不是爹娘生养呢,却不得不杀,并一杀再杀。 他也没想到,竟然救了玉榧与白芷。且不说此前的场景似曾相识,至少有人带路,不愁离开崆峒境。却要陪同两人在此疗伤,等待尘起与孤木子的归来。 于野抬眼张望。 远近并无异常。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纳物戒子。 烧了九具尸骸,得到五个纳物戒子与五把飞剑。而每个戒子中,各自收纳着三五个戒子。尽数拿出来,竟有二十多个,大多属于云川仙门弟子的遗物。由此断定,这帮散修在崆峒境内没干好事,着实死有余辜。二十多个戒子中,共计有两百多块灵石,三四百张符箓,以及为数众多的丹药、功法与各种杂物等等,还有数百株灵药。 于野收起纳物戒子,心虚般的回头一瞥,暗暗嘘了口气,慢慢闭上双眼。 也许收获的东西太多了,沉甸甸的让人有些不安…… 大半日过去,天色渐暗。 尘起与孤木子并未回来,也未见到其他人的踪影。 玉榧的伤势未愈,他与白芷想要就地等候下去。 于野点头答应,便欲动手布设阵法。夜宿凶险之地,应当有所防备。而玉榧却摇头拒绝,自行拿出一套阵法。他也懒得多事,独自躲在远处,打出几道禁制封住四周,然后摸出一个个戒子查看。 歇息了大半日,那种莫名的不安已渐渐消失。 收获的东西太多了,之前顾不得查看,如今他要稍加整理,倒也并非贪财,或体会发财的喜悦,而是将数百张符箓收拾妥当留以备用。 按理说,等到尘起与孤木子返回之后,便可前往羽仙峰,与传功师父辛鉴碰头,然后离开崆峒境。即使那个神秘的筑基高人想要杀他,也必然投鼠忌器而不敢肆意妄为。而他忽然觉着,接下来的行程不会过于顺利。 各种符箓,加上之前所获,足有六七百之多,离火符更是厚厚一沓,其他的符箓也堆积一堆,却仅有五张金甲符与两张剑符。另外发现三张传说的隐身符,与两张从未见过的风遁符…… “于野——” 于野尚在琢磨隐身符与风遁符,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他只得收起戒子,抬手撤去禁制。 黑暗中,一道人影款款走近,转而坐在他的身旁,淡淡的清香幽幽而来。 “在此叙话,不可大意!” 此地夜色寂静,话语声能够传得很远。 于野打出法诀,禁制封住了四周,也将两人笼罩其中。 “百川堂仅有炼气八层、九层的师兄懂得禁制之术,却远远不抵你这般娴熟……” “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幸亏你及时出手相救……” “我不救你,你也有脱身之法。” “何以见得?” 两人并肩而坐,彼此相隔三尺。四周封有禁制,不用担心遭人窥觑。 于野扭头看去。 白芷也在看着他,却以手掩唇,两眼含着笑意,带着欣慰的口吻道:“在大泽,唯有师父懂我。在蕲州,知我者于野!” 于野低头不语。 他从来不懂白芷的心思,只是彼此之间过于熟悉罢了。这其中有尔虞我诈,也有他吃过的一次次苦头。 “而时过境迁,我已看不懂你了!” 白芷伸手撩起发梢,轻声又道:“你的禁制之术不仅娴熟,而且能够杀人,即使仙门筑基前辈,也没这个本事。还有你的剑气……” “套我的话呢?” “好奇而已!” “知道裘伯吗,你曾拿他骗我、要挟我。而我的《天禁术》,便为他所传。” “啊……” “我的七杀剑气,为一女子所传。” “啊,你有师父,她是何方高人?” 于野突然道出实情,招来一阵惊讶声。他却不再多说,又道:“迄今为止,我仅对你一人说过此事。” 白芷微微颔首,心领神会道:“嗯,你的隐秘为我一人所有。正如你体内的蛟丹,从无他人知晓。” 于野再次看向身旁,恰见一双眸子与他盈盈相对。他不由得抬头看向茫茫夜空,一时之间心绪莫名。 他说的每句话的用意,都瞒不过白芷;亦正如白芷的心思,同样瞒不过他。只是彼此少了过去的猜忌,而多了眼下的默契。她便如同相识相熟的好友,却又是否相知、而值得信赖…… 清晨。 灰蒙蒙的天光如旧。 玉榧修炼了一宿,伤势已无大碍。而当他收起阵法,却微微一怔。 十余丈外的草地上,于野盘膝而坐,光着半边膀子。白芷蹲在一旁,竟然也不避嫌,帮着他裹扎肩头的创伤,很是耐心而又细致。 “师姐!” 玉榧走到近前。 “嗯!” 白芷自顾忙碌。 于野睁开双眼,关切道:“玉师兄,状况如何?” “哦,我……” 玉榧本想抱怨两句,以示他昨日拼杀之艰苦,却见于野半边身子涂满污血,肩头更是覆盖着厚厚的血痂,他急忙改口道:“我无妨、我无妨!” “于野带伤杀了五位炼气高手,真是难为他了!” 白芷一边帮着于野裹扎剑伤,一边说道:“玉榧,你我欠他的救命之恩呢!” “嗯嗯!” 玉榧连连点头,拱手道:“于师弟救命之恩,永世不敢忘怀!” “既为同门,不必见外!” 于野咧嘴一笑,又道:“请师姐回避!” 白芷冲他微微蹙眉,起身走开。 昨晚两人交谈片刻,便各自吐纳调息。而一大清早,白芷便要帮他查看伤势。他推辞不过,便重新裹扎了剑伤。不料竟被玉榧撞见,难说不是他白师姐的有意为之。 于野抓出一件道袍换上,然后站起身来。 尘起与孤木子,依然未归。 是继续等下去,还是前去寻觅,或原路返回,三人的意见不一。 玉榧唯恐两位师兄遭遇不测,执意前去寻觅;白芷觉着就地等候更为稳妥,她提议继续等待一日。 而于野急于前往羽仙峰,以便与仙门弟子汇集一处。他的提议出于私心,无非想要躲避那个神秘的高人,却又不便吐露实情,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三人商议片刻,达成一致,便是循着尘起与孤木子所去的方向寻找一日。倘若寻找无果,即刻连夜返回。 于野并不介意尘起的死活,却不想他死在别人的手里。而动身之前,他拿出一沓符箓与十多瓶丹药交给两人。 玉榧很是意外,感谢之余,称赞于师弟的为人大方。 于野却搬出当归一说过的话,他这人小气得很。 笑声中,三人疾行而去…… 于野不知东南西北,只能由玉榧、白芷带路。而在荒山野岭之中穿行了半日,始终没有发现尘起与孤木子的踪迹。 约莫午后时分。 三人放慢了去势,茫然四望。 竟闯入了一个山谷之中。 空旷的所在,荒草遍地,乱石成堆,并且随处可见散落的白骨。忽而一阵冷风吹来,更添几分诡异的情形。 玉榧停下脚步,困惑道:“两位师兄去了何处?” 于野看向草丛中的白骨。 那是人的骸骨,已经腐朽,却依然狰狞可怖。 白芷同样是一脸的困惑,迟疑道:“这般寻找下去,徒劳无益。依我之见,不如就地返回!” 玉榧点了点头,道:“便依师姐所言……” 便于此时,头顶突然传来几声刺耳的啸叫—— “嘎、嘎、嘎……” 82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八章 羽仙峰 [] <a href=" target="_blank"> 天上,出现了几只鸟。 玉榧与白芷抬头张望,不明究竟。 于野却吓了一跳。 他认得天上的鸟,那是一种形同猎隼的猛禽,不仅体型庞大,且极为难缠。如此倒也无妨,关键是出现了一只、两只、三只…… “快走!” 于野催促一声,转身便走。 天上出现的不是几只大鸟,而是一群,足有数十之多,根本应付不过来。 与之瞬间,风声乍起。 也许他跑得太快,惊动了大鸟,一道黑影俯冲而下,竟风驰电掣般的来势凶猛。 于野被逼无奈,抬手一指。 光芒一闪,一道剑光激射而去。 “砰——” 血光、羽毛迸溅,一头大鸟翻滚坠落。 于野正要借势狂奔,又不禁回头观望。 玉榧与白芷已察觉不妙,也跟着跑了过来,谁料没跑几步,头顶之上多了几道黑影。两人急忙祭出飞剑抵挡,而刚刚击杀两只大鸟,便被其凶猛的同伴相继撞到身上,先后“砰、砰”飞了出去。 与此瞬间,天上的大鸟集群俯冲而下。 于野暗暗叫苦,只得停下脚步。而稍稍停顿,四五道黑影已呼啸而至。却仅有一把飞剑,如何抵挡如此众多的猛禽。他抬手拍出一张符箓,闪身失去了踪影。 大鸟失去猎物,掉头扑向玉榧与白芷。 玉榧与白芷自恃法力护体,并无大碍,而刚刚起身,已被成群的大鸟团团围住,并遭到轮番的冲撞、撕咬。两人想逃也逃不掉,只得催动飞剑还击,却寡不敌众,一次又一次被撞飞出去。玉榧倒也机警,祭出离火符,谁料火势愈猛,大鸟愈发疯狂。正当各自疲于招架之际,一道剑光冲入鸟群,顿时血如雨下、羽毛纷飞,凄厉的啸叫声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山谷中多了一堆鸟的尸骸。 玉榧与白芷愕然伫立。 却见十余丈外冒出一道人影,正是于野。随着他抬手一招,尚在盘旋的飞剑凭空消失。 玉榧看着满地的猛禽死尸,难以置信道:“于师弟的飞剑,如此凌厉……” 白芷却盯着于野,狐疑道:“你隐瞒了修为境界?” “没有。” “以你炼气四层的修为,如何驱使飞剑?” “尝试而已。” “而你……” “此地不宜久留!” 于野无暇多说。 白芷咬了咬嘴唇,眼光闪烁。 她以为于野对她没有隐瞒。尤其昨晚相守一宿,今早又帮他裹扎创伤,双方已回到了灵蛟谷时的信任与默契。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落,自从灵蛟谷与他分手之后,他已走的愈来愈远。 “于师弟,这些猛禽丢弃可惜,不如交给仙门,也算是一桩功劳!” 在玉榧的提议下,三人收取大鸟的尸骸。 于野没想邀功请赏,而是将几只大鸟的尸骸扔入御兽戒。不料两头妖螈看着到嘴的猎物,竟然无动于衷? 便于此时,忽听玉榧惊讶一声。 “哎呀……” 于野与白芷循声看去。 只见山谷四周的丛林间、悬崖上、山涧中,忽然冒出一道道猛兽的身影。个头或大或小,有猛虎也有豺狼,更有未见过的怪兽,嚎叫着、狂吼着,直奔山谷中的三人扑了过来。 白芷脸色微变,恍然大悟道:“凶兽嗜血,倾巢而出……” “师姐快走——” 玉榧惊叫起来。 此时不用催促,三人不约而同的飞身直奔来路而去。 而尚未穿过来时的谷口,前方出现一群形同猛虎的怪兽,皆有丈余大小,一个个呲牙咧嘴杀气腾腾。 玉榧不敢怠慢,以离火符开路。 怪兽稍稍退后,复又疯狂反扑。 玉榧祭出飞剑便要强闯,而更多的怪兽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惊得他急声求救—— “白师姐、于师弟……” 白芷惶然无措。 于野前后张望,念头急转。 突然涌出的猛兽,怕不有数百头之多,即使他神通多变,一时之间也应付不迭。 而转念之间,群兽狂涌而至。一场不该发生却已无从躲避的拼杀已是在所难免。 玉榧与白芷退到他的身旁,各自慌乱不已。 于野突然灵机一动,抬手一挥。 “嗷”的一声嘶鸣,两头庞然大物霍然现身。 玉榧与白芷吓得脸色惨变。 却见两头丑陋的怪物扑向兽群,竟所向披靡,遇到小的猛兽,一口咬死,遇到个头大的,直接跃起数丈高而直接撞飞出去。 “那是……” 玉榧与白芷这才明白怪物的来历,禁不住齐齐看向于野。 于野松了口气,道:“两头废物,倒也有点用处!” 如此凶狠的异兽,竟然称之为废物? 又岂止有点用处,用处大了。正是两头‘废物’的横冲直撞,数百头猛兽竟然不敢靠近。但见肆虐的狂风与飞沙走石之中,汹涌的兽群中闪开一道去路。 三人趁机往前冲去。 片刻之后,冲出山谷。 而兽群竟然追赶而来。 与此同时,天上又出现几只猛禽。 “于师弟……” 玉榧急声呼唤。 于野尚自回头张望,他的两头妖螈忙着与群兽混战,一时杀心大起,根本不听他的招呼。 “于野……” 白芷也禁不住喊了一声。 于野无奈之下,闪身往回冲去,收了两头妖螈之后,有返身跑了回来。而成群的猛兽尾随不舍,天上更有猛禽俯冲而至。 恰见前方有片林子,玉榧急急挥手示意。 “御风符——” 三人祭出御风符,在密林之间一阵狂奔……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三人相继止步。 无论是猛禽,还是猛兽,皆已消失不见。 总算是化险为夷。 而眼前又是什么地方? 三人站在一处山崖之上,皆神色茫然。 “迷路了!” “稍安勿躁!” “嗯,倒也不急,歇息一晚,天亮了再说不迟!” 迷路了,玉榧与白芷皆弄不清方向,于野更是一头的雾水。彼此商议之下,决定歇宿一晚,明早继续寻往羽仙峰。 已知传功师父辛鉴便在羽仙峰等候接应,与其碰头之后,便可原路返回。 夜色降临。 三人坐在山崖上歇息。 玉榧拿出干粮与白芷分享,于野则是拿出了一坛酒独饮。江湖中的汉子,喜欢以酒解忧、或是助兴。而他饮了一坛酒之后,唯余寂寞。猛兽之祸不足为患,关键是人心莫测。白芷则是悄悄看着他,他不仅长大了、长高了,也更像一个男人,一个多愁善感且又隐忍不露的男人…… 天明之后,寻找去路。 于野是个路痴,只能听从玉榧与白芷的主张。 三人在荒山野岭中寻觅而行。 于野没忘关注御兽戒内的动静。 关键时刻,两头妖螈竟然有点用处,却习性大改,对于肉食无动于衷。于是他扔了两块灵石,御兽戒内内果然传来一阵欢快的动静。 好吧,吃肉的妖物,改吃灵石了。 这算不算由俭入奢? 太奢侈了! 除此之外,两头妖物后背的肉坨更像突出明显,像是一对翅膀…… 四日后。 一片山林中走出三道人影,皆是满脸的疲惫之色。 接连穿行在荒山野岭与古木丛林之间,不时遭遇瘴气与猛兽的侵袭,消耗的不仅是体力,还有一个人的耐心。倘若找不到来路,或将错过离开崆峒境的最后期限。 “师姐——” 山林过去,乃是一片荒凉的原野。而荒野之上,孤零零的矗立着一座山峰。山峰仅有百丈高,却在荒芜之中分外醒目。 “羽仙峰!” 白芷双眸闪亮。 “我记得没错,那便是羽仙峰!” 玉榧颇为兴奋,示意道:“明日便为最后期限,所幸为时不晚,于师弟……” “嗯!幸亏两位带路!” 于野也松了口气。 本想在崆峒境内待上几日便离开,谁想连番遭遇意外,转眼过去了十九日。而只要寻至羽仙峰,便可离开崆峒境。 玉榧抬手一挥,带头往前而去。 于野与白芷紧随其后。 “据说千年之前,有人在此羽化成仙,故而取名羽仙峰。白师姐、于师弟,你我不妨沾沾仙气,呵呵!” 玉榧乃是真正的世家子弟,为人倒也善良本分。如今归途在望,他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此番若能选入神启堂,我欲返回家中禀报喜讯。白师姐,愿否陪我走一趟?” 安装最新版。】 “好呀!” “哈哈,我玉家定会好好款待师姐!” “我也愿意!” “这个……改日再叙……” 赶路之余,三人说着闲话。 于野冷不丁的插一句,使得玉榧尴尬不已。白芷回头一瞥,眼光中暗含嗔怪之意。于野则是觉着有趣,咧嘴微微一笑。 片刻之后,羽仙峰到了眼前。 百丈高的山峰,占地数里,却草木稀疏、乱石嶙峋,全无升仙之地该有的气象。 而山峰一侧的山坡之上,果然寻到一块石碑,可见四个古体文字:羽仙之峰。 只是未见传功师父辛鉴在此等候,也没有发现其他仙门弟子的身影。 地方无误,日子也没记错。距二十日的最后期限,尚有一日。 而此地为何不见一人? 玉榧与白芷、于野换了一个疑惑的眼色,遂环绕山脚寻找查看。寻至山峰的另一侧,三人同时瞪大了双眼。 另一侧的山坡上,躺着十余具死尸,均为云川仙门的弟子,不是腰腹炸开,便是尸首异处而死状惨烈…… 82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月娥洞 [] <a href=" target="_blank"> 羽仙峰下。 玉榧与白芷在死尸之间翻捡查看,搜集了一堆飞剑、仙门令牌与纳物戒子。 便在两人忙碌之时,于野从山上走了下来。 三人凑到一处,皆默默摇头。 死的十五人,均为百川堂的外门弟子,都是被飞剑所杀,且一击致命。不知是过于匆忙,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行凶者并未捡取遗物。 此外,于野在羽仙峰上搜寻了两遍,没有任何发现,自然也没有见到传功师父辛鉴的踪影。 之前约定,辛鉴将在此地等候二十日。而明日才是最后的期限,如今却见不到一个人,唯有这满地的尸骸。 羽仙峰,究竟发生了什么? 传功师父辛鉴,是死是活? 何人杀了仙门弟子? 是在此地等候一日,还是即刻离去…… “等上一日吧,或有同门赶来。” “便依师姐所言,若有同门赶来,你我尚能接应一二。” “十五位同门的遗物,当由师门长辈处置。” “既然如此,便由师姐收下这些遗物,改日转交师门,我与于师弟为你作证。” “于野……” 三人中,白芷的年纪稍长,修为也最高,每当遇事不决,便由她这个师姐先行提议。玉榧自然举手响应,于野也总是默然顺从。而今日此时,他发觉他不能继续糊涂下去。 “依我之见,即刻离开此地!” “哦?” “于师弟……” 白芷与玉榧看向于野。 于野则是抱起膀子站在一旁,他打量着地上的死尸,微微抽搐着眼角,带着肯定的口吻说道:“有筑基高人混入崆峒境,且不止一位。” 白芷与玉榧微微一怔。 “啊?” “于师弟,不敢乱说……” “实不相瞒,打伤我的便是筑基高人。我以为是仇家所为,故而没有声张。如今看来,不仅有人蓄意杀我,还有人要对付云川仙门!” 于野抬手指着地上的死尸,又道:“即使筑基高人,想要对付辛鉴前辈与众多的炼气弟子也不容易。眼下又怎样?十五条人命没了,辛鉴前辈生死不明。可见混入崆峒境的高人不止一位。你我在此等下去,只怕等来的不是幸存的同门,而是杀身之祸!” 白芷微微点头,又禁不住抬眼一瞥。 于野已换了道袍,身上清爽了许多,而他肩头裹扎的剑伤,依然清晰可辨。原来他与筑基高人交过手,竟然活了下来。 玉榧脸色大变,催促道:“师姐,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再次达成一致。 于野烧了山坡上的尸骸之后,与白芷、玉榧匆匆离开了羽仙峰…… 一路之上,并无意外发生。 夜晚降临,黑暗笼罩四方。 三人不敢贸然前行,何况连日奔波也是倦了,恰好途经一片河谷,便停下来就此歇宿。玉榧布设了一套阵法,邀请两位同门共享。于野谢绝了他的好意,独自走到河谷一旁的土丘上。 崆峒境内的夜色,没有一点星光,伸手不见五指,显得异常的黑暗。 于野坐在土丘上,凝神留意着远近的动静。 而他虽然修至炼气四层,神识有所提升,也不过看出去五六十丈,再远的地方依旧是混沌一片。倒是有风声与猛兽的吼声隐隐传来,一时令人心绪难宁。 于野转而看向河谷。 玉榧与白芷躲在阵法中,同样看不见身影。 之所以与他二人说起自己的遭遇,一是他不愿敷衍下去,再一个,便是凶险已经降临。或将随时有人死去,倒不妨告知实情,以便有所防备。 而真正的实情又是什么? 先后遭遇过两次伏击,已知其中一伙修士与万兽庄有关。而那个神秘的筑基高人,又是来自何方? 不过,那个筑基高人既然为他而来,便不会轻易泄露行踪,更不会侵犯羽仙峰,并杀了十五名仙门弟子。 正如之前的推测,另有一伙人潜入崆峒境,并非为了寻觅机缘,而是为了对付云川仙门。 记得甘行说过,因海外宝物一事,云川仙门得罪了五国的大小仙门,倘若有人伺机报复,应该也在意料之中。 若真如此,两位传功师父凶多吉少。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四周,拿出一块灵石扣入掌心,他吐纳调息之际,犹自念头凌乱…… 清晨。 三人继续赶路。 两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道峡谷。峡谷两侧的山石呈现灰白色,显得颇为怪异。 百丈之外,三人落下身形。 峡谷有着十余丈宽,两侧峭壁陡立、高山连绵。就此看去,未见人影,也未见到任何异常。 “不知辛师叔是否已抵达月石峡,询问墨师叔便见分晓。师姐、于师弟——” 玉榧稍作张望,带头奔着峡谷走去。 于野与白芷随后而行,趁机问道:“墨筱师叔在此等候多日,有无栖身之所,可知具体所在?” 进入崆峒境之后,他与同门走散,并未途经月石峡与羽仙峰,对于两地的详情一无所知。 “谷中有一山洞,称为月娥洞,为墨师叔的暂居之所。我等返回之后,去月娥洞与她碰头” “哦……” “为何失神,想起了什么?” “没有……玉师兄且慢!” 白芷见于野有些心不在焉,便问了一句。于野否认之后,突然喊住了玉榧。 三人在峡谷前停下脚步。 便于此时,峡谷右侧的山林中,突然冒出一群人影,直奔这边匆匆而来。 看衣着服饰,应为百川堂的弟子,尚未赶到近前,便冲着这边打着招呼。 “哈哈,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玉榧与白芷颇为振奋。 于野跟着举手致意,也是庆幸不已。他担心更多的仙门弟子遭遇毒手,没想到还能遇到幸存者。 “为何此处仅有师弟、师妹三人?” “一言难尽,见到墨师叔再说不迟。而各位师兄、师姐直至今日归来,想必大有收获!” “说起来惭愧,我等迷了路,尚未深入崆峒境,谈不上有何收获。” “哈哈,且去月娥洞……” 这群同门弟子,有十位男修与两位女修,均为炼气七八层以上的高手。许是人多势众胆气壮,玉榧的言谈举止也恢复了洒脱自如,与师兄、师姐相谈甚欢。白芷貌美出众,且修为不俗,自然也得到几位师兄的亲切问候。唯有于野年纪小、修为低,只能在一旁默默陪笑,然后跟在人群后头走向峡谷。 月石峡,深达十余里。 四、五里处,可见一侧的峭壁之间有个山洞。洞口的旁边刻着字迹,隐约能够辨认:月娥洞。 “据说数百年前,有位前辈困在崆峒境内,便被迫在此闭关,意外成为金丹高人,此洞因而得名……” 众弟子走到洞前,观摩着石壁的字迹,叙说着相关的典故,三五成群走入洞内。 离开月石峡,便可离开崆峒境。此次云川天决,已近乎功成圆满。于是众人放松了戒备,如同游山看景般的轻松快意。 转瞬之间,洞外仅剩于野一人。 他左右张望着,慢慢走进山洞。 山洞足有二三十丈方圆,另有大小洞口相连,还有山溪流淌不息,并生长着青草藤蔓。与洞外的荒凉相比,此地倒是生机浓郁别有洞天。 却未见墨筱的身影。 “墨师叔、墨师叔——” “莫非师叔她已离去……” “距最后的期限尚有五日……” “各位稍安勿躁,也许墨师叔暂离片刻……” 玉榧与师兄、师姐们凑在一处,本以为安危无忧,却并未寻见墨筱,他不由得与身旁的白芷换了个眼色。 有关羽仙峰的变故,唯恐惹来惊慌,也一时说不清楚,三人皆守口如瓶。 而此情此景,与羽仙峰又是何其相似。 于野尚自抱着膀子四处转悠,不是打量着几个相连的洞口,便是饶有兴致的观看着流淌的溪水。却见玉榧与白芷走到近前,各自脸上透着担忧的神情。他回头透过人群看去,眼光微微一凝。 人群之中,是块丈余见方的青石。青石之上,摆着一个蒲团。 那便是墨筱的歇息之地,人已消失无踪。 于野眉梢一挑,低头忖思。 便于此时,洞外突然光芒一闪,几个弟子已倒在血泊之中。与此瞬间,相连的洞口深处再次冲出一道光芒,是飞剑,“噗、噗”洞穿两个弟子的胸口…… 洞内顿时大乱,惨叫声四起。 月娥洞,或许曾为传奇之地,如今却成了死亡陷阱,强敌于内外夹攻,根本不容突围、也不容逃脱,摆明了要将这群弟子斩尽杀绝。 玉榧与白芷早已是惊慌失措。 而愈是混乱的时候,于野愈是镇定,他抬手拍出三张符箓,猛的抓住二人沉入地下。 土遁符法力所至,三人裹着一层淡淡的光芒瞬即沉入地下十丈、二十丈…… 于野却抓着二人中途转向,于黑暗中疾遁而去。便在土遁符法力耗尽之时,三人跌入水流顺势而下。 不料水流之中另有两道人影,从头顶的方向飞坠直下。 于野惊骇不已,一把推开玉榧与白芷,抬手掐动剑诀,便要拼死一搏。 “砰、砰——” 忽听两声大响,左右骤然空旷。 于野的剑诀蓄势待发,却身不由己往下坠去。谁料两道人影紧追不舍,直奔他砸了下来……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凡徒更新,第一百六十九章月娥洞免费阅读。 第一百七十章 路 是走出来的 [] <a href=" target="_blank"> “砰——” 一声水响,于野坠入激流之中,抬手用力一拍,身子横掠而起,趁势凌空翻转,“唰”的落在一块岩石之上,犹自掐着剑诀引而待发。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砰、砰——” 两道人影随后坠入激流,水花四溅,接着奋力蹿起,相继攀上水边的石头。各自湿漉漉的身上裹着青色道袍,竟是一位女子与一位老者。 与此同时,白芷与玉榧也已破水而出,却惊呼了一声—— “墨师叔……” 这是一个地下洞穴,裂石如壑,激流奔涌,水声阵阵。 如此一方所在,亮着几颗明珠。淡淡的珠光之下,一块岩石之上,坐着几道人影。其中一位女修,倚着石壁,神情虚弱,正是传功师父墨筱。另有两位弟子陪伴左右。而无论彼此,均未理会白芷与玉榧的呼唤,而是齐齐看向十余丈外的年轻人。 只见他单脚站在一块岩石之上,另一只脚踏着石壁,左手挡在身前,右手剑诀蓄势待发,且双眉倒竖而满脸的杀气,滴水不沾的道袍更是随着的法力运转而无风摆动。 “于野?” “于师弟,自家人……” 先出声的是墨筱,随后出声的是刚刚蹿出激流的老者。 自家人?便是同门弟子。 于野收起剑诀,落脚站稳,慢慢蹲下身子,长长缓了口气。 一旦遇到强敌,他便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都将全力爆发。谁想施展土遁术追来的竟是两位同门,所幸有所察觉,只是疑惑未消而未敢大意。而凝聚的杀机突然松弛下来,他禁不住有点心神恍惚。 也许是肩头的那一剑,让他疼痛难忘。 “墨师叔,月娥洞……” “唉,不出所料!” “出了何事?” “我在月娥洞守候多日,已先后送走了几批弟子。昨日傍晚又有二十多名弟子赶到此处,却遭到了暗算,仅有我三人逃脱,尔等倒是命大……” “何人所为?” “一位筑基同道与一位金丹高人,皆隐匿了修为。据我推断,两人不会罢休。接下来的十日,便是你我的生死大限!” “墨师叔,弟子有事禀报!” “啊,辛鉴师兄他……” 洞穴内,聚集着一群云川仙门的弟子。 墨筱之外,另有两个弟子,三十多岁,炼气九层,分别叫卞继与卢正;趁乱跟随于野逃至此地的女子,称为车菊,个头高挑,炼气九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与她同行的老者,五六十岁的样子,叫作冷尘,炼气九层圆满的境界。再加上于野、白芷、玉榧,月娥洞的幸存者共有八人。 从墨筱的口中得知,她已送走了几批弟子。此次的云川天决,看起来倒也顺利。而昨晚又有二十多位弟子赶到月娥洞,本以为平安无事,谁想夜半时分突遭偷袭。而偷袭者竟是一位筑基修士,与一位金丹高人。墨筱不敌金丹高人,最终惨遭重创,只有卞继、卢随她遁入地下,余下弟子的命运可想而知。 而墨筱遭到重创之后,一时难以远去,暂且躲在此处疗伤。也果然不出她之所料,月娥洞变成了陷阱,但有弟子前来,皆难逃毒手。 不过,墨筱有三个没有想到。 一是在筑基、金丹高人的伏击之下,竟有五位弟子逃出月娥洞; 二是羽仙峰遇袭,十五名弟子被杀,辛鉴生死不明;再一个,于野遭到了伏击,而据他的描述,他所遇到筑基修士,与偷袭月娥洞的并非同一伙人。 而惊愕也好、意外也罢,正如墨筱的担忧,当月娥洞失去了陷阱的用处,那位金丹高人必将追杀而来。在崆峒境关闭之前的这段日子,便是此处八位幸存者的生死时限。 至于最后的十日又将如何,众人陷入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墨筱出声道—— “于野,你是如何料敌先机逃至此地?” 于野独自坐在几丈外,默默看着脚下的激流。他没有参与众人的交谈,禀报羽仙峰的变故也是由白芷代劳。而白芷却说出了彼此的遭遇,以及他的临危决断与随机应变等等,使得墨筱大为赞赏,也让卞继、冷尘等人意外不已。 毕竟他只有十八岁,炼气四层的修为,而他的机智果敢与匪夷所思的手段,已远远超出众多同门。 “墨师叔……” 于野转过身来,欲言又止。 墨筱倚着石壁而坐,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带着一丝血迹,却与他微微点了点头。 于野稍作忖思,道:“弟子有了羽仙峰的前车之鉴,来到月娥洞后甚为小心。能够见到墨师叔,实属侥幸!” 这位墨师叔不仅相貌端庄,待人温和,而且通情达理,颇受弟子的喜爱与敬重。在年中大比的时候,她送过于野一把飞剑。 而即便如此,于野也不敢多说。正如他出身猎户,擅长陷阱埋伏,抵达月娥洞后,察觉洞外的血腥未散,洞内有法力的残余痕迹,见到相连的山洞与流淌的溪水,已暗中想好退路等等,有的话他只能烂在肚子里。 莫残的告诫,他至今未忘。 墨筱并未深究,接着又问:“倘若你换成我,带着弟子困守此处,又当如何呢?” 于野想了想,道:“就地坚守,外出求援。” “详细说说。” “设阵法,以阻强敌。再派人潜出此地,寻求师门长辈前来救援,同时封死崆峒境,不得放走任何一人。” “且不说阵法能否挡住强敌,谁又能担此重任?” “弟子斗胆一试。” “咳咳……” 墨筱轻咳两声,忖思不语。 众人低头默然,心思各异。 即使于野的身手不俗,也未必能够逃出此地,倘若他一去不回,后果难以想象。 于野却忍不住问道:“墨师叔,是何人与我云川仙门为敌?” “这个……” 墨筱稍作迟疑,顾虑重重道:“不该知道的,多问无益!” 于野起身默默走开。 身为低阶弟子,他有自知之明。既然不让询问,也不让他外出传递消息,他也没有必要多管闲事。而仙门之间的恩怨,不该殃及弟子呀。 十余丈外,岩石稍稍平坦。 于野就地坐下,闭上双眼。 身为仙门弟子,有着诸多规矩。他不能独自逃生,也不能顶撞前辈。哪怕他提出建议,也要获得同门的认同。 而如今形势危急,倘若任由金丹高人寻至此地,仅有的八个幸存者,最终又能活下几人? “于师弟!” 一位老者走了过来。 是冷尘,虽然一把子年纪,却为同门的师兄。“冷老师兄!” 于野素来敬重年长之人,哪怕是位同门的师兄,他正要起身见礼,冷尘已就近坐下,摆了摆手道:“小师弟,不必多礼!” 老师兄,小师弟! 一声‘老师兄’与‘小师弟’,彼此相视一笑,顿时少了隔阂,而多了几分亲近。 “师兄有何指教?” “呵呵!在月娥洞内,我察觉你举止有异,便与车菊小师妹暗中留意,不想跟着你逃脱一劫,我代小师妹道谢来了。” 冷尘,五六十岁的样子,须发已经灰白,而相貌倒也周正,看得出他年轻的时候颇为英俊。他传音道出原委,又以眼光示意。 被他称为小师妹的车菊,此时与众人坐在一起,冲着这边微微颔首。 “运气罢了,师兄不必放在心上!” “嗯,我这人相信运气!” “哦?” “不运气,难求活,何谈得道,又何谈成仙呢!” “成不成仙,要看机缘!” “机缘,岂不就是运气?” “嗯,也有道理!” “你年纪轻,运气好。此番化险为夷,还要倚仗你的运气哩!” “而墨师叔她……” “她身为前辈人物,岂敢将弟子的安危与个人生死寄托于一个晚辈的身上。” “师兄是说……” 冷声却不再多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而起身离去。 于野若有所思。 他经历无数,也吃过不少苦头,更是与老奸巨猾的归元子打过交道,自然懂得冷尘的言下之意。却不想仙门中的人情世故,远甚于他所熟知的红尘江湖。 于野斟酌了片刻,一甩袖子,长身而起,举手道:“墨师叔,你我困守此地,绝非长久之计,请答应弟子外出求援,此去若有不测,本人甘受惩处。” “这……” 墨筱看了一眼冷尘与车菊,稍作迟疑,道:“也罢,你拿着我的信物,前去寻求方长老与铁长老的相助。无论成败与否,此事由我一人承担!” 随着她抬手轻抛,一道白光飞了出去。 于野伸手接过,是块白色玉牌,上面刻着“云川”与一个‘墨’字,显然是墨筱的个人信物。 与此同时,白芷、玉榧、卞继、卢正、车菊与冷尘皆站起身来。 “于野……” “于师弟,此去多加小心!” 众人举手相送,便是墨筱也露出期待之色。唯有白芷暗暗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出这个风头。 幸存的弟子之中,虽然于野的年纪小、修为也低,却只有他与筑基修士交过手,又先后救过同门的性命,由他外出求援乃是最好的选择。或者说,即使他遭遇意外,对于仙门的损失也远远小于他人。 于野倒是没作多想。 他不喜欢坐以待毙。 与其困守原地,不如设法找到一条出路。 路,是走出来的。 而活路,是闯出来的。 他抬手抓出一张符箓,便欲施展遁法离去。 恰于此时,突然水声大作。 不远处的激流之中,蹿下来一道人影…… 82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一章 鬼名堂 [] <a href=" target="_blank"> “哗啦——” 水花飞溅,人影翻身落在岩石之上。 是个中年男子,散修的装扮,其貌不扬,胡须稀疏,神情木讷。他看向于野,眼光一寒,回头一瞥,又微微一怔。 左手方向的三五丈外,站立着一群仙门弟子,还有一位筑基女修,均是飞剑在手而如临大敌。 右手方向的六七丈外,杵着一位年轻男子,正是他要找之人。 中年男子左右张望,似乎有所迟疑。 冷尘却喊了一声—— “小师弟,快走!” 于野愣在原地,没有挪步。 他手里扣着符箓,随时都能土遁而去。而此时此刻,又岂能独自逃走? 突然出现的男子,正是劈了他一剑,让他疼痛难忘,且极为忌惮的神秘高人。他深知对方的可怕之处。而如今没了鬼遁符,仅凭土遁符未必能够逃脱。即便他侥幸逃了,那人又岂肯放过墨筱与六位同门弟子。 中年男子稍作迟疑,飞身扑向于野,顺势抬手一指,霎时剑光闪烁。 冷尘急道:“小师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墨筱等人也是焦急万分,却没人相助。墨筱伤势在身,有心无力。六位弟子则是修为不济,根本不敢出手。 于野依然愣在原地,脸色变幻。 眼看着剑光呼啸而至,他眉梢一挑、心头一横,扬手祭出一张符箓。 “轰”的萤火一闪,“呼”的阴风大作,随之一群黑影凭空而出,猛的扑向袭来的剑光与逼近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始料不及,催动飞剑。 而剑光所至,黑影非但毫发无伤,反而愈来愈多,鬼哭狼嚎,并挥动刀剑扑来。刀剑看似虚幻,竟呼啸生风、杀气腾腾。 转瞬之间,他已陷入黑影的围攻之中。 墨筱等人尚在观望,皆惊愕不已。 偌大的洞穴内,阴风阵阵、黑影乱撞,嚎叫声回荡不绝,一如百鬼夜出,又似阴兵过境而令人心惊胆战。 “阴兵?” “不错,那正是鬼修的阴兵符,于野他……” “他持有鬼修符箓,却并非鬼修……” “走——” 正当此时,于野绕过成群的鬼影蹿了过来。 众人猛然惊醒。 冷尘催促道:“车菊背着墨师叔,卞继、卢正断后,玉榧、白芷开路……” 玉榧慌乱道:“去往何处?” 白芷挥手道:“顺流而下——” 洞穴虽大,却没有去路,只有一道激流,与去向不明的地下暗河。 而一旦那位筑基高人摆脱了阴兵的纠缠,或符箓法力耗尽,势必要大开杀戒,此时唯有夺路而逃。 “扑通——” 于野已带头跳入激流,闪了个趔趄,他强行站稳,急声喝道:“各位快走,我来断后——” 车菊已背起墨筱。 墨筱出声道:“听他吩咐,速速离去——” 众人相继跳入水中。 冷尘途经于野的身旁,丢下一个赞许的眼神。卞继与卢正拱了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与此同时,洞穴中闪过一道火光 却并非离火符,而是一种极为澄净的火光,疯狂的鬼影阴兵竟然触之即溃。 于野猛的扎入激流之中…… “轰隆隆——” 人在激流之中,身不由己,惟法力护体,任由岩石的碰撞与冲击。撞击声、水鸣声响彻震耳,恰似乾坤颠倒而天地翻转不停。 而于野有过相同的遭遇,他并未慌乱,只管逐流而去,不忘留意身后的动静…… 须臾,身子一沉。 于野挥动双手用力一拍,“哗啦”破水而出,两脚凌空虚踏了几步,在水边落下了身形。 眼前又是一个巨大的洞穴。 激流好像到了尽头,就此汇聚成一个数丈大小的水潭。而水面上却是旋涡激荡不休,水下显然有暗流涌动。 一道人影蹿出旋涡,是玉榧,大声道:“冷师兄,水下难辨深浅……” 水潭边的空地上,站着墨筱、车菊等人,均是走投无路的样子。 “为何在此耽搁?” 于野心急火燎的走过去。 强敌随时将至,这般耽搁下去,与等死无异。 冷尘摇了摇头,无奈道:“未见暗河出口,且水流趋缓,置身其中,断难逃脱啊。何况墨师叔伤势在身,也禁不起折腾……” “冷尘,你我相识多年,不必见外,唤我墨筱便是。且将我留在此地,你与各位弟子逃命去吧!” “这个……万万不可!” “不必多说!” 墨筱拍了拍车菊的肩头,道:“放我下来!” 车菊背着她,却不撒手,轻声道:“弟子不会独自逃生,否则心境受阻,修为无望,还请师叔成全!” 墨筱急道:“你这丫头……” 这位墨师叔虽为女子,却颇有担当。她不愿连累弟子。而车菊、冷尘等弟子,倒也有情有义。 于野更为焦虑,稍作张望,抬手一指,当机立断道:“各位移步——” 众人不明所以。 于野无暇多说,抬手一挥。 四面小旗飞出去,倏然消失在激流两侧的岩石中,随之光芒微微闪烁,却又阴风阵阵而难辨端倪。 冷尘恍然大悟,吩咐众人后退。 玉榧慌忙蹿出水潭。 于野也跟着往后退去,再次祭出五面小旗。 眨眼之间,众人已笼罩在一片阴森的气机之中。 “鬼修阵法?” “两套鬼修阵法?” “小师弟虽非鬼修,却一身的鬼名堂!” 于野看向墨筱与冷尘,道:“不知鬼名堂是否有用,姑且一试吧!” “嗯,我信得过小师弟的运气!” 冷尘吩咐车菊放下墨筱,以便她就地歇息。而众人聚在阵法之中,依旧是惴惴不安。接下来的吉凶祸福,全凭两套鬼修阵法。也许无人懂得鬼修,只能将身家性命寄托于运气。 “哗啦——” 隐隐听到一声水响。 透过阵法看去,飞溅的水花中出现一道人影,正是那个神情木讷的中年男子,他终于追来了。 众人紧张不已,屏息凝神。 虽然同在一个洞穴内,相隔也不过二十余丈,而中年男子落下身形之后,并未发现这边的众人,而是左右徘徊,继而离地蹿起,似乎要奔向远处,却又在原地兜着圈子……玉榧、白芷等人诧异不解。 冷尘倒是见多识广,分说道:“鬼修的迷魂阵。” 墨筱微微颔首,道:“此阵倒也寻常,不懂此术者,难免吃些苦头,却怕困不住那位高手……” 于野则是暗暗松了口气。 且不管《阴阳离魂阵》能否困住强敌,拖延一时算一时。 即使一套阵法无用,他还有另外一套《五鬼聚煞阵》。据《幽冥宝鉴》与《阴阳术》的记载,这套阵法的威力远胜于《阴阳离魂阵》。 而他之所以布设两套阵法,也是另有担忧。 于野回头看向身后,问道:“墨师叔,是否见过此人?” 墨筱坐在地上,由车菊与白芷陪伴左右。她带着虚弱的神情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我之前倒是见过此人,却未看出他的破绽,也未与他交过手,偷袭月娥洞的另有其人。” 于野又问:“各位同门,有谁懂得鬼修阵法?” 众人摇头。 冷尘道:“云川峰为名门正派,不传鬼修之术。” 名门正派? 于野不再询问,而心头的担忧又加深了几分。 本想外出求援,如今只能就地困守。一旦他离去,无人操持阵法…… 忽听玉榧惊讶道:“于师弟,那人已走出你的阵法——” 中年男子在阵法中疾行了片刻,似乎有所察觉,已停了下来,然后低着头慢慢寻觅。当他抵达激流的另一端,已走出了阵法,却又猛的转身,竟是满脸的怒色。 于野暗呼不妙。 迷魂阵法激怒了中年男子,只见他抬手祭出飞剑,便是一阵乱劈乱砍。 “轰、轰、轰——” 剑光闪烁,轰鸣大作,碎石迸溅,整个洞穴都在晃动。强横的杀机所至,《阴阳离魂阵》顿时摇摇欲坠。 于野禁不住一道法诀,想着加持阵法。 而法诀刚刚出手,那个中年男子忽然冲着这边看来。 于野的心头一激灵,急忙收手。 却为时已晚。 他终究不是鬼修,虽然懂得驱使阵法,却未精通其中的门道,一不小心泄露了踪迹。 而中年男子修为强大,且机敏过人,稍稍察觉法力的异常,已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地。 恰于此时,洞穴内闪过一道光芒。 中年男子尚自寻觅,试图绕过阵法扑过来,忽又急急转身,祭出手中的飞剑。 光芒之中冒出一道人影,是个年轻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呈现出炼气的修为。而面对袭来的飞剑,他竟不躲不避挥拳砸去。 “砰——” 一声大响,飞剑倒卷而回。 年轻男子竟然毫发无损。 中年男子却是大惊失色,收起飞剑,身形一闪,逃遁而去。 年轻人冲着尚未崩溃的《阴阳离魂阵》稍作打量,神色有些疑惑,而他未作耽搁,闪身失去踪影。 此时,无论是于野,还是冷尘、车菊、白芷、玉榧,均是目瞪口呆。 中年男子的强大已是有目共睹,却被吓得落荒而逃。而吓走他的竟是一个年轻人,一位炼气修士? 唯有墨筱面露畏惧之色,卞继、卢正更是神情绝望…… 82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有火气 不隔夜 [] <a href=" target="_blank"> 已知的强敌,为三个人。 偷袭月娥洞的筑基修士与金丹修士,应该是专门对付云川仙门而来。羽仙峰被杀的十五位弟子,十之八九与这两人有关。 另外一个人,便是追杀于野的中年男子。他与之前的两人并非一伙,否则彼此不会动手打起来。而逼得他惊慌而逃的年轻男子,便是偷袭月娥洞的金丹高人! 一个如此年轻的金丹高人? 墨筱与卞继、卢正亲口证实,不会有错。 那人虽然看着年轻,却阴险歹毒,众多弟子死在他的手里,他之所以乔装成炼气修士,不非是掩人耳目罢了。 洞穴中。 于野查看着手中的一面小旗。 阵旗并未损毁,他的《阴阳离魂阵》依然可用。也幸亏这套阵法挡住了另外一套阵法,否则后果真的难以想象。而那位金丹高人应该在寻找幸存的仙门弟子,却意外发现了中年男子,或许互不相识而大打出手,使得众人再次躲过一劫。 于野抬手一挥,阵旗没入岩石之中。 他转身往回走去,忽然光芒闪烁、阴风呼啸,一道道黑影迎面扑来。随着他掐动法诀,阴风、黑影消散而去。可见墨筱等人坐在阵法的黑暗中,正在默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野就近坐下,然后静静的等待。 他在等待那位中年男子,或金丹高人的返回。无论何人返回,都将带来难以面对的凶险。他却不能独自逃生,因为他要顾及七位同门的安危。 按理说,他于野也杀了那么多的仙门弟子,乃是云川峰的生死大敌。现如今他不仅拜入仙门,而且担负起拯救同门的重任。 是他变得贪图安逸,喜欢上了仙门的宁静日子,还是变得是非不分,忘记了肩负的仇恨与使命? 不,他没有变。 他还是于家村的于野。 也许变化的只是眼前的天地,强大的对手,仙门的纷争,以及恩怨的轮回。 便如墨筱、冷尘、车菊等人的有情有义,令他意外之余而深表敬佩!与这么几个同门患难与共,也算是仙门生涯中的一桩幸事! 于野沉思之际,众人也各自歇息…… 三日过去。 水流依然在“哗哗”作响,而洞穴中并无状况发生。 那位金丹高人与中年男子均未返回,一时不知缘由,也不知月娥洞与地上的详情。 墨筱的伤势略有好转,而她与冷尘、车菊等人却愁眉不展。云川天决已接近尾声,崆峒境亦将关闭。倘若这么困守下去,势必错过离去的最后期限。 “各位——” 众人看向墨筱。 只见她稍作斟酌,出声道:“你我守在此处,绝非长久之计,我想外出寻找生路……” 她话音未落,便被冷尘打断:“你伤势未愈,若有不测,如何是好?” 墨筱略显无奈,道:“再有七日,崆峒境便将关闭。你我的安危倒也无妨,仙门却一无所知,应当有人传递消息……” 她眼光掠过左右,最后落在于野的身上。 “我去吧!” 于野自告奋勇道,而他尚未起身,卞继与卢正已抢先站起来,举手道:“师叔,此处的阵法离不开于师弟,还是由我二人走一趟!” “嗯!” 墨筱点了点头,叮嘱道:“你二人离去之后,直奔境外,见到两位长老之前,不得返回此地!” 卞继与卢正郑重答道:“遵命!” 这位墨师叔看似虚弱,且性情温和,却心思缜密,她是怕两位弟子招来强敌而殃及众人。 墨筱又道:“于野,为两位师兄打开阵法。” 于野抬手打出一道法诀。 卞继与卢正走出阵法,各自祭出土遁符,闪身失去了踪影。 光芒一闪,阵法恢复原状, 于野摸出一块灵石。 两次想要离开,皆未能如愿,他也只能作罢,继续安心等待下去。 “小师弟!” “冷师兄!” 于野正要吐纳调息,冷尘走到他身旁坐下。 “小师弟,心中是否不快?” “哦?” “今日不比三日前的凶险,外出传递消息,解救同门手足,乃是大功一件啊。” “我未想这么多!” 于野如实说道。 他闯荡过江湖,吃过亏,自然懂得权衡利弊,却并不放在心上,也赖得计较一时得失。 冷尘冲着他微微一笑,欣赏道:“小师弟心念通达、境界脱俗,前途不可限量!唉……”他又拈须叹息,道:“我便是俗念太重,羁绊太多,致使境界受阻,迟迟难以筑基啊!” 于野不知他所言何意,随声安慰道:“冷师兄身为性情中人,有所羁绊也是难免!” 冷尘却吹着胡子,佯怒道:“咦,你骂我呢?” “没有啊!” “但凡性情缺失者,嗯,便是缺心眼,称之为性情中人,无非假意安慰罢了。你还敢说没有骂我?” “这……” 于野张口结舌。 性情中人,竟是缺心眼? 他真不知道。 他虽今非昔比,却依然疏于人情练达与人性的认知。 “呵呵!” 冷尘忽又露出笑脸,自言自语道:“嗯,倒也不错,我若非性情中人,何至于如此这般!”他摇了摇头,叹道:“我本想劝你两句,谁料竟是庸人自扰!” 于野不知如何应答。 “我入门之时,冷尘是我师兄。当年他英俊洒脱,为众多女弟子所仰慕。而自从一位喜欢他的师姐意外道陨之后,他便为此自责,耽搁了修行……” 冷尘的老脸一红,急忙打断道:“墨师叔,休提往事!” “往事已然随风!” 墨筱抱怨了一句,不再多说。 她身旁的白芷微微颔首,似有所悟的样子。 “哗啦——” 便于此时,水声大作。 两道人影跌落在激流之中,竟是卞继与卢正。 墨筱脸色微变。 她亲自交代过卞继与卢正,不得返回此地。而两人离开仅有半个时辰,竟然再次现身,难道是途中遭遇强敌? 于野也是吃了一惊,禁不住跳了起来。 正当他惊愕之际,又是一阵光芒闪烁,相继现出几道人影,分别是尘起、孤木子、溟夜与方巽子长老。 与此同时,便听卞继喊道—— “方长老携三位师弟,前来接应墨师叔与各位同门!” 墨筱由白芷与车菊搀扶站起,吩咐道:“撤了阵法!” 玉榧挥动拳头,兴奋道:“得救了!” 冷尘也慢慢起身,轻声提醒道:“小师弟……” 于野打出法诀,两套阵法相继消失。 方长老走了过来,关切道:“墨筱,是否无恙?” 墨筱举手见礼,道:“多谢师叔搭救,墨筱与六位弟子皆安然无恙!”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方长老松了口气,庆幸道:“多亏了这三位弟子传递消息,说是崆峒境内混入歹人害我弟子,我与铁长老商议之后,即刻入境查看,恰巧遇到卞继与卢正,由他二人带路寻至此地!” “月娥洞遇袭……” “我已知晓……” 墨筱等人拜见方长老。 玉榧、白芷也与、孤木子、溟夜打着招呼, 于野独自走到一旁,将两套阵法的阵旗收了起来,转而慢慢返回,却突然飞起一脚踢去。 “砰——” 溟夜正与玉榧寒暄,毫无防备之下,后心挨了一脚,猛的闪个趔趄。他回头一瞥,就势摔倒在地而惨叫道:“长老救我——” 众人始料不及。 于野竟然动手殴打溟夜,殴打一个前来救他的师兄? 而他踢出一脚之后,又挽起袖子扑了过来。看他双目圆睁的样子,显然便是拼命的架势! “放肆!” 于野尚未扑到溟夜的身前,便听一声呵斥,顿时两脚离地,猛的被抛了出去。 “扑通——” 于野飞出去五六丈远,重重摔在石头上。而他尚未翻身爬起,已动弹不得。强大的法力禁锢之下,令他差点窒息。 方长老怒道:“何故伤人?” 于野强撑着咬牙说道:“溟……溟夜他勾结外人害我……” 溟夜急忙起身大喊:“方长老,弟子冤枉啊!” 方长老叱道:“于野,你有何证据?” “年中大比,我打伤溟夜,他怀恨在心,曾放话找我报仇。之前的筑基高人便是受他驱使,为墨师叔与诸位同门亲眼所见!” “一派胡言,我并不认得那位高人,你被他追杀与我何干……” “住口!” 方长老打断于野与溟夜的争吵,转而看向墨筱。 墨筱的眼光一闪,道:“确有此人,却来历不明。”她稍稍一顿,又道:“于野,你没有真凭实据,不得冤枉同门。念你剑伤未愈,这几日又劳苦功高,此事就此作罢,听见了没有?” “嗯……” 于野依然动弹不得,嘴里支吾了一声。 既然墨筱出面制止了两位弟子的争吵,方长老也懒得理会,他拂袖一甩,吩咐道:“离开此地——” 众人纷纷祭出土遁符。 方长老的身子一闪,已径自离去。 于野的四肢恢复自如,他刚刚爬起来,冷尘走到他的面前,递来一张土遁符。 “多谢师兄!” “小师弟,你不像是个莽撞人啊!” “嗯,我也知莽撞,奈何幼年的陋习难改。一旦火气难忍,便绝不隔夜,否则睡不着觉,总要发作出来!” “哦,有火气,不隔夜!除非忍得下,否则就干他?” 冷尘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于野,若有所悟道:“不留昨日愁,不记隔夜恨,小师弟呀,你又点醒了我一回……” 82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回山 [] <a href=" target="_blank"> 十一月初十。 这天的清晨,于野再次回到了崆峒谷。 与他一同走出崆峒境的还有方长老与墨筱,以及车菊、冷尘、卞继、卢正、白芷、玉榧、尘起、孤木子、溟夜。 清晨的崆峒谷,寒风凛冽。 随风卷起的灰尘与落叶之中,几道人影等候在峡谷的入口处,像是一根根石柱沉默无语,却又透着莫名的肃杀之气。 那是铁杉长老,以及洪烈、常明等五位筑基弟子。 数十丈外的背风处,另外坐着一群人影,乃是幸存的外门弟子,却仅有三十多人,皆是满脸的忐忑之色。其中可见辛鉴的身影,他躺在地上,满身血迹,昏迷不醒的模样。 一百二十八位炼气弟子与两位传功师父进入崆峒境,最终只出来四、五十,足足折损了六成之多。 这是历年的云川天决遭受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 并非天决,而是人祸。 有高人混入崆峒境,以卑鄙的手段杀害了众多仙门弟子。 当铁杉长老带人封住了峡谷,为时已晚。三日之前,大批的外地修士已陆续离开崆峒境。真正的强敌,也随之远去。 云川仙门,纵使放眼蕲州五国,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仙门,竟白白折损了七十余位弟子,却找不到仇家,也不知对手是谁,无疑使得仙门的威望扫地,也让仙门长老蒙受了奇耻大辱! 寒风中,幸存的仙门弟子聚在一处。 方长老与铁长老私语几句,彼此点了点头,然后与五位筑基弟子就地坐下,继续守着峡谷的入口。 于野坐在人群中默默张望。 他看着呼啸的寒风与一个个神情沮丧的同门,禁不住悄声道:“冷师兄,你我何不返回仙门?” 冷尘坐在他的身旁,传音道:“规矩不可废!” “什么规矩?” “云川天决为期一月,如今尚有五日,倘若草草收场,只怕又添笑柄啊!” “而事已至此,难有幸存者,众多同门伤势在身,两位长老应当有所变通……” “嘘,慎言!” 冷尘告诫一声,道:“名门正派,行事自有规程法度!” 于野知道他性情温和,为人好说话,趁机又道:“名门,我懂,又何为正派?” “效天地之法,行天地之道!” “呵呵!” “冷笑甚么?” “修仙不是逆天之道么?” “逆水行舟,也是行舟啊,不通顺应之法,岂能领略浩荡之势!” “言之有理!” “小师弟,我知道你心里憋屈,而我痴长了几岁,还是要奉劝一句,切莫当众动手打人,不然有理也亏三分!” “嗯!” 于野答应一声,闭上双眼。 他是憋屈。 先后遭遇两次伏击,均与溟夜有关。虽然彼此心照不宣,他却没有一点办法。即便踢他一脚,也无非图一时之快。他终究只是一个低阶弟子,有着身不由己的无奈。双方依然将明争暗斗,正如他与尘起的恩怨纠葛…… 午时过后。 寒风依然在肆虐不停。 一道剑光从远处飞来。 众人察觉动静,纷纷抬头观望。 是位老者,径自落在山谷中。方长老与铁长老起身相迎。片刻之后,铁长老随着对方踏剑离去。方长老带着五位筑基弟子继续守着峡谷。 据说那是牧道堂的金丹长老,严丘。弄不清他为何而来,也不知铁长老为何离去。 于野见他身旁的冷尘也是一脸的茫然,便收起好奇之心,双手握着一块灵石,趁机吐纳调息。 十一月十五。 这日天色未明,方长老便已联手五位筑基弟子打出法诀封住了峡谷。 最后五日,没有等到一个人影。 云川天决的幸存者,仅有五十四人。倘若不算两位传功师父,一百二十八弟子仅有五十二人生还。辛鉴已从昏迷中醒来,据说他遭遇偷袭,腰腹挨了一剑,幸亏施展遁术逃脱了追杀,又在尘起、孤木子的协助下最终走出崆峒境。而曾经与他在一起的外门弟子,尽皆葬身羽仙峰。 “今年的云川天决,就此为止。” 常明走到众人面前,沉声道:“走出崆峒境的弟子,均为天决胜者,而各位功劳不一,以缴获论定优劣!” 他身为百川堂的执事,又是筑基前辈,看似淡定自若,而他神色中明显多了几分焦虑。 众人纷纷起身,交出采摘的灵药与捕杀的猛兽。 于野也交出两百多株灵药与捕杀的猛禽。他不懂炼丹,便将缴获的灵药拿出一半换取功劳。猛禽本想用于喂食妖螈,两头妖物却不吃肉而改吃灵石了。 常明收取了成堆的灵药与大批的猛兽、猛禽之后,并未论功行赏、或裁定优劣,而是吩咐道:“返回济水峰!” 于野正想跟着众人原路返回,忽然前方出现一把飞剑,转眼之间已从三尺长短变成十丈之巨,并离地三尺静静悬浮,所散发的光芒耀眼夺目。 与此同时,便听方长老喝道:“各位弟子,随我御剑回山!” 众弟子搀扶着辛鉴与墨筱踏上飞剑。 于野抬脚踏上剑光之时,禁不住用力踩了踩。巨大的剑光并非幻觉,竟然纹丝不动。他这才小心翼翼的跳上去。却见溟夜站在不远处,满脸的嘲讽鄙夷之色。他顾不得理会,犹自左右张望。 片刻之后,五十多人尽数站在巨大的飞剑之上。而四周的群山忽然渐渐往下沉去,崆峒谷也愈来愈小。转瞬之间,光芒闪烁、风声呼啸。 咦,真的飞起来了! 一把飞剑,竟然带着五十多人一起飞。不仅如此,脚下异常平稳。只可惜四周为光芒所笼罩,一时看不见天地之辽阔…… 两个时辰之后。 于野已站在济水峰的山坪之上。 而他依然在抬头张望,眼光中透着憧憬之色。 崆峒谷至济水峰,足有一天的路程。而御剑飞行,仅仅用了两个时辰。 便是这短短的两个时辰,犹如梦境般的神奇。却千真万确飞了一回。唯有飞过,方知其中的妙趣。倘若能够独自御剑飞行,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于师弟——” 一道矮小的身影出现在石梯上,冲着这边连连招手。 于野收敛心绪,报以微笑。 此时的山坪上,仅剩下寥寥数人。返回济水峰之后,依照常明的吩咐,众人已各自返回洞府待命。辛鉴与墨筱两位传功师父,则是被送往云川峰疗伤。 “天呐——” 于野抬脚没走几步,当归一已飞身迎了过来,冲着他上下打量,悲喜交加道:“听说参与云川天决的弟子回山,我便过来探望,谁想你没死……” “呸!” 于野的两眼一翻,啐了一口,然后拂袖一甩,直奔石梯走去。 当归一随后追来,自顾说道:“七十多位同门呢,葬身崆峒境,你竟活着,实属不易……” 崆峒境的噩耗,已传到了济水峰? “而济水峰更为凶险,你差点见不到我喽……” 于野的心头一跳,停下脚步。 “济水峰出了何事?” “你不知道?” “废话!” “听我道来——” 当归一举手示意,两人循着石梯边走边说。 “本想留在济水峰,好山好水好自在,谁料风云突变、横祸天降,倒不如跟着你前往崆峒境,你此次定然捡了大便宜……” “我问你济水峰出了何事?” “于师弟,你有了好处,不能忘了兄弟,我朝思暮想……”“哼!” “哎呀,我已多日没人说话,你且容我唠叨两句。向虚师叔与穆虎师兄被杀,如今山上人心惶惶,弟子奉命闭门不出,我偷跑出来……” “啊?” 于野再次停下脚步。 “何人所为?” “至今尚未查明!” “传功师父与管事弟子被杀,仙门竟然毫不知情?此事发生于何时,云川峰与天秀峰有无弟子遇害?” “巡山弟子未见外人擅闯济水峰,护山大阵安然无恙。十日前,有人发现向师叔与穆师兄的遗骸。云川峰与天秀峰,不得而知……” 一段盘山石梯,走了小半时辰。 于野来到后山的洞府门前,抱着膀子低头徘徊。 当归一陪着他原地转了几圈,提醒道:“你既然无恙,我也该回去了,不然师门长辈降罪……” “请便!” “不,我是说……” 于野拿出两个纳物戒子。 当归一伸手抢过戒子便走,抱怨道:“于师弟啊,枉我整日惦记,算你有点良心!”他匆匆返回隔壁的洞府,急着查看抢来的良心。 于野慢慢停下脚步,犹自皱着眉头而错愕不已。 从当归一的口中得知,十日前,向虚死在洞府之中,穆虎横尸济水湖边,两人均被飞剑所杀。穆虎倒也罢了。向虚身为传功师父,不仅境界高深,还是一位筑基九层的高人,放眼整个云川仙门,能够杀了他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而且他性情温和,与世无争,传经授道更是尽心尽力,乃是深受外门弟子敬重的前辈。 他究竟是何人所杀? 而向虚与穆虎遇害之日,正是崆峒境遇变之时,显然不是同一伙人所为,却有彼此串通而里应外合之嫌疑。 奇怪的是,行凶者没有留下丝毫踪迹。像是凭空冒出来这么一位高人,行凶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一个,云川仙门也似乎在隐瞒此事。方长老在崆峒谷的举动,并非不知变通,而是有意为之…… 于野尚自低头忖思,又微微一怔。 山崖上,曾有他离开时所移栽的两株野兰。 如今一株野兰完好。 另外一株野兰却被埋在泥土中枯死多时,上面还有一只小巧的脚印,显然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82中文网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事来心应 一个月后,于野返回济水峰。 他将洞府清扫了一遍,拿出明珠嵌入石壁,地上铺开褥子,打出禁制封住了洞门。 淡淡的珠光下,他盘膝而坐。 有关崆峒境与济水峰的变故,他反复忖思了许久。之所以如此上心,还是担忧自家的安危。而仅凭所见所闻,根本弄不清楚其中的原委。 既然想不明白,便也不用多想。仙门的纷争,与他这个外门的低阶弟子无关。 于野静坐了片刻,伸手脱下道袍,除去肩头裹扎的布条,又轻轻揭开厚厚的血痂。 绽开的肌肤虽然已愈合如初,却仍有一道淡淡的粉红伤痕尚未消退。而挥动臂膀,并尝试用力,已伸展自如,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于野披上道袍,看向右手的御兽戒,摸出两块灵石丢了进去,神识中顿时传来一阵欢快的吼叫声。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两头妖螈改吃灵石之后,变得愈发丑陋,尤其后背上的肉坨,甚为妖异可怖。而一时又不便丢弃,暂且养着吧。 于野再次拿出一块灵石。 一个月来,虽然收获匪浅,却也耽搁了修炼。应当抛开杂念,继续着手研修神龙遁法,尝试突破练气四层的境界…… …… 云川峰。 山峰脚下的背阴处,飞流直下的山溪在此汇聚成潭。 水潭一侧,有个洞口。 洞口前,五人席地而坐。 铁杉、方巽子之外,另有三位长老,分别是牧道堂的严丘,天工堂的袁公,以及云水堂的史丹子。 五大长老齐聚一处,却一个个沉默不语。 便听洞内有人出声—— “……杀我弟子,侵扰济水峰,不过是投石问路,试图逼我现身罢了。此事定然与齐国的苏丘子、玄凤的令狐北、云国的荀原有关,既然三家逼上门来,我云川峰应当还以颜色。此事便由铁杉的神启堂着手去办,袁公的天工堂与史丹子的云水堂鼎力相助。严丘的牧道堂担当守山重任之余,严查济水峰……” 袁公,是个粗壮的中年男子,脸色黝黑,浓眉重髯,两眼有神;史丹子,慈眉善目,花甲老者的模样;严丘,半百光景,相貌清瘦,不苟言笑。 三位长老听到吩咐之后,皆拱手领命。 唯有铁杉伸手揪着胡须,迟疑道:“神启堂众多弟子外出,至今未归……” “云川天决的弟子,大可一用。” “只怕……” “铁杉,你如今瞻前顾后,已不复当年的锐气啊!但有三年五载,待我出关之日,便是苏丘子、令狐北与荀原三个老不死的臣服之时,哼!” 洞内传来一声冷哼,洞口的四周为之一静。似有强大的威势笼罩而至,令人无从躲闪、也难以抵挡。 五位长老,面面相觑。 …… 一个月后。 于野走出了洞府。 管事弟子召唤,说是前往博海阁候命。 洞外,天光明媚,丝毫感受不到冬日的寒冷,放眼所及依旧是满山的春色。 于野拍了拍腰间的铁牌,然后晃动着臂膀,眉宇间闪过一抹神采,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闭关一个月,终于抵达炼气五层,且进境仍在提升,并稳步奔着五层中期的修为而去。而一个月来,始终未见当归一前来骚扰,也使他得以安心修炼。只是耳边突然清静下来,又似乎少了点什么。 山崖上的野兰,长势旺盛。青翠的叶茎之间,多了几个花苞。 左右的洞府门前,见不到人影。唯有管事弟子站在十余丈外,背着双手,举目远眺,踌躇满志的样子。 “玉师兄!” “于师弟!” “恭喜玉师兄晋升管事!” “哎呀,你我兄弟何必见外。走吧——” 玉榧,因拯救同门有功,晋升为管事弟子,并拜了常明为师,如今已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他对待于野甚为和气,俨然便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于野跟着他循着石梯走向前山。 “为何不见当归一、木沙、尚鑫、弘巧儿?” “留守弟子均在饭堂前接受牧道堂的讯问,玉杏也在其中。她与你年纪相仿,却娇生惯养,性情刁蛮,你莫与她一般见识!” “讯问?” “找出藏在济水峰的歹人!” “此话怎讲?” “这个……与你说了无妨,向师叔与穆师兄被杀,师门长辈怀疑百川堂弟子所为。济水峰竟然藏有内奸,此番定要将他揪出来!” “不会吧?” “筑基与金丹高人能够混入崆峒境,谁敢担保济水峰的人人清白。倘若你我没有参与云川天决,也逃脱不了此次的讯问!” “结果如何?” “大半个月了,尚无所获。” “哦……” 济水峰看似风和日丽,实则早已是暗流涌动。 不过,仙门长辈的推测颇有道理。传功师父与管事弟子被杀,竟然人不知鬼不觉,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最大的嫌疑便是同门所为。而留守济水峰尚有两百多弟子,谁是那个修为高强、且善于潜伏的歹人呢? 须臾,两人到了前山。 博海阁前,聚集着数十个弟子,均为崆峒境的幸存者,尘起、白芷、溟夜、冷尘等人也在其中。 石台之上,站着常明、墨筱与洪烈三位筑基前辈。墨筱的伤势应该已经痊愈,看着气色不错。 片刻之后,常明查看了人数,与洪烈点了点头,然后扬声说道—— “今日,十二月十八。距云川天决,已过去一月有余。各位均为天决胜者,我代方长老颁布赏赐。每人一把飞剑、两瓶丹药、十块灵石,功法、道袍若干……” 于野暗暗点头。 有功必赏,这才是名门的作派。而身为修士,谁不喜欢灵石呢。 玉榧上前分发纳物戒子。 于野也得到了一份奖赏。 又听常明说道:“以下三十四位弟子,尊师重道,品行俱佳,择优选入神启堂。洪师兄,请吧——” 竟有三十四位弟子选入内门,都是谁呢? 于野不由得打起了精神。 拜入云川仙门之后,他一直想着成为内门弟子。即使他修为低微,依然参与云川天决。众所周知,云川天决乃是选入神启堂的一条捷径。却不知今日能否如愿?“姬单,卢正、卞继……” 洪流拿着一枚玉简,逐一念出人名,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只听他继续念道:“……车菊、溟夜、尘起、孤木子,如上三十四人,即日收拾妥当赶往云川峰。” 没了? 竟然没有自己的名字! 于野大失所望。 溟夜都能成为品行俱佳的内门弟子,却偏偏没有他于野? 罢了! 待在济水峰,一样的修炼。 于野后退了两步,便要转身走开。 却听墨筱出声道:“洪师兄,能否加上两名弟子?” “墨师妹乃是神启堂的传功师父,此事由你做主!” “冷尘,修至炼气九层圆满已有多年,选入神启堂,必将有所作为。于野,短短一个月,他已修至炼气五层,且年纪尚幼,为可造之材……” 于野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 墨筱竟然成为神启堂的传功师父,并将他与冷尘选入内门? “小师弟,恭喜!” 一位老者走到他的身旁,神采奕奕道:“济水峰唯我年岁最大,你年岁最小。你我双双选入神启堂,也算是仙门中的一桩美谈!”他又使了个眼色,悄声道:“快快拜谢墨师叔与两位前辈!” 记住墨筱的人情也就罢了,为何拜谢另外两位前辈? 于野站在没动。 只见常明摆了摆手,道:“各位散了吧,选入内门的弟子,一个时辰之后返回此处,随同两位师叔前往云川峰!” 又听冷尘无奈道:“小师弟有时精明、有时驽钝,有时老成、有时莽撞。我活了一把子年纪,竟也对你拿捏不准啊!” 于野挠了挠头,歉疚道:“我也拿不准!” “啊?” 冷尘盯着他,疑惑道:“你小小年纪,不会已修得事来心应、事去心止的境界罢?”他转身走开,自言自语:“唉,我真的老了!” “恭喜于师弟!” 尘起与白芷、孤木子、溟夜走了过来。 尘起拱了拱手,似笑非笑道:“于师弟深受师叔的器重,我等自愧不如啊!” 白芷抿着嘴唇没有出声,而脸上也透着喜悦的笑意。 孤木子依然举止洒脱,和颜悦色道:“于师弟,以后多多关照!” 溟夜则是低着头,心事不明的样子。 于野举了举手,二话不说,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既然同为内门弟子,一时的口舌之争徒劳无益。且待来日,再与尘起、溟夜这两个家伙慢慢计较不迟。而孤木子竟也同流合污,以后要对他多加留意。 回到后山,直奔济水湖边。 湖边饭堂前的空地上,默然静坐着两百多个外门弟子,并有一群陌生的弟子守在四周,看上去戒备森严。 而尚未走到近前,便被拦住去路,说是外门弟子接受讯问期间,无关人等不得靠近半步。 于野本想与当归一、木沙、尚鑫、厉沄、弘巧儿等人道别,也只能就此作罢。而他转身离开之时,又禁不住回头张望。 他忽然觉着,那群接受询问的弟子之中少了一个人,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看凡徒。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内门弟子 济水峰东南的三十里,便是云川峰,顺着山间小径,半个时辰便已抵达山脚下。 三十六位新晋的内门弟子抵达此处,尚未来得及欣赏云川峰的景色,便被收去了原有的铁牌,并换发了一块白色的玉牌,接着鱼贯穿过一道狭窄的山门,来到山峰东侧的半山腰上。 玉牌,为内门弟子的令牌,乃是上山下山的通行凭证。倘若没有随身携带令牌,便将触动护山阵法的禁制而后果自负。 半山腰有座楼阁,青霞阁,为存放功法典籍、召集弟子议事的所在。就此往上百丈,可见奇石凌空,山崖险峻,还有数十个山洞坐落在峭壁与树木之间。 那是内门弟子的洞府,各人自行选择居住。 洪烈与墨筱交代了相关事宜,便双双离去。弟子们着涌向山崖峭壁,以期找到称心满意的洞府。 正当众人忙碌之时,有人却在独自溜达,很是悠闲的模样。 青霞阁,为三层的木楼,一半嵌入石壁,一半建在山坪之上。虽然门窗的油漆斑驳,石瓦上也布满青苔,却构造奇巧而又形状古朴,处处透着年代的沧桑。 所在的山坪,为一段狭长的山崖修建而成,前后老树环抱、奇石拱卫、雾气淡淡,偶尔几片落叶盘旋而下,使人不由得沉浸在这幽静之中而忘却了岁月的悠长。 山坪过去,深谷沟壑连接着云海茫茫。远处的山峰彷如海上浮岛,与青天共此流长。云海之下,另有生机勃勃而天地迥异。 就此仰望,巍峨的山峰高不见顶。 云川峰高达千丈,占地十余里,且云遮雾罩,一时难辨全貌。 不过,门主邪罗子与众多前辈的洞府,也在这座山上…… “小师弟!” 冷尘在呼唤,峭壁的树丛中,探出一道身影,他灰白的胡须甚是醒目。 于野招了招手,循着石梯往上走去。 一处山崖上,摆放着几块石头,坐着一位老者与一位女子。 右手方向,是相隔数丈远的三个洞口。 “小师弟,我帮你选了洞府,与白芷师妹为邻,她与我二人倒是投缘啊!” 于野无意抢占洞府,有个栖身之所便成,谁想冷尘帮他选好了地方,恰巧与白芷成为了邻居。 “多谢师兄的关照!” 于野道了声谢,打量着新的住处。 三间并排的洞府,位于山峰东侧偏南,与其他洞府相隔稍远,如同一片单独的存在。而且近有树丛掩映,可休闲聊天,远看云海壮观,一览众山之小。 “小师弟!” 冷尘出声道:“你与白师妹早已相识?” 于野转过身来,眼光一闪,道:“去年我在齐国见过白师姐,不想今日成了同门!” 白芷抿唇一笑。 “说不定再有几日,你二人便可重游故地喽!” “哦?” 冷尘坐在石头上,腰杆笔直,长须飘飘,面带笑容道:“我已多年未曾走出山门,亦当就此游历一番!” 于野更加是一头的雾水。 “三日后,神启堂或将派遣弟子前往齐国。”于野看向白芷。 “你如何得知?” “墨师叔与冷师兄交情匪浅,曾与他说起此事。神启堂之所以提前招纳弟子,便是为了派出公干。” 冷尘点了点头。 “派出公干?” 于野与白芷的眼光一碰,又好奇道:“交情匪浅……”他忖思片刻,转而冲着冷尘问道:“冷师兄,你与墨师叔想过没有,乔装混入崆峒境的三位高人,事先知道你我的动向,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 这边说着即将到来的远行,却冷不防扯到一个月前的崆峒境,冷尘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揪着胡须微微一怔。 白芷好像懂得于野的心思,轻声道:“意味着有人勾结外敌,通风报信!” “啊……” 冷尘终于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师门长辈严查济水峰,却忽略了崆峒境。岂非是说,此次选入内门的弟子……” 于野却又话题一转,问道:“这三间洞府,哪一个归我呀?” 白芷伸手示意。 于野抬脚走了过去。 冷尘犹自神色焦虑,似乎忍耐不住,猛的一甩袖子,起身匆匆离开。 于野走到洞府门前,悠悠回头一瞥。 却见白芷的眼光中带着一丝责怪之意,传音道:“为了整治溟夜,竟算计一位老师兄,你于心何忍!” 于野脚下一顿,正色道:“倘若溟夜勾结外敌,你敢包庇不成?” “你无凭无据,岂能冤枉好人!” “好人?” 于野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入洞府。 所谓的洞府,与济水峰的山洞相仿,却大了一圈,也宽敞了许多。 忽然人影一闪,白芷从洞外闯了进来,神色变得有些凝重,逼问道:“你与溟夜有何过节?莫非追杀你的筑基高人与他有关?” 成为邻居,窜门倒是方便。 于野被迫后退两步,无奈道:“也罢,不妨与你明说,溟夜乃是齐国玄灵门的弟子……” 白芷不以为然道:“他来自暮天城,曾为玄灵门弟子,有关他的来历,早已为同门所知晓。” “你又是否知道他找我报仇?” “找你报仇?” “唉……” 于野叹了口气,背靠着石壁,抱起膀子,说道:“我在暮天城杀过三位玄灵门的炼气弟子,溟夜便是为了追查此事而来,曾不止一次暗中挑衅,于是我一怒之下,便借年中大比教训了他一回。谁想他试探我的深浅之后,不敢与我当面交恶,却暗中召集人手,试图在崆峒境内将我置于死地。所幸被我逃脱,却也挨了一剑。” “便是追到月娥洞的那位筑基高人?” “伏击我的共有五人,他仅为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 “另外四位炼气高手被我杀了。” “那位高人来自玄灵门?” “也许来自万兽庄,尚未确定。” “万兽庄?” “我曾杀过万兽庄的弟子,得罪了万兽庄的齐庄主。” “你究竟杀了多少人啊……” 白芷盯着于野,闪烁的眸子透着惊诧之色。 曾经熟悉的少年,已比她高了半头,此时倚着石壁,抱着膀子,目光深沉,嘴角挂着一丝陌生的冷笑。 她以为知道他的隐秘,熟知他的一切。如今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谜,令她愈发好奇也愈发捉摸不透。 不过,于野还是将他抵达蕲州之后的遭遇与溟夜的恩怨叙述了一遍。因为三日后前往齐国,或将途经玄灵仙门的属地,一旦途中发生意外,务必要让白芷分清敌我,以免酿下难以弥补的恶果。而他借助冷尘与墨筱的交情,提醒仙门有所戒备,并非出于阴谋算计,乃是迫不得已的一个手段。 白芷获悉原委之后,不再与他争执,反而向他吐露了一个隐情。在崆峒境内,尘起、孤木子意外困入深山密林之中。当二人寻路返回之时,遇到了溟夜。从尘起口中得知,溟夜行迹诡异……” 洞府内终于安静下来。 而地上多了一块蒲草编织的垫子与一个蒲团,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白芷所用之物,却送给了于野。不仅是表达她的歉意,也是表达同乡、同门,或姐弟之间的情谊。总之是难以拒绝,便也却之不恭。 于野封了洞口,盘膝而坐,并未吐纳调息,而是只手托腮,陷入沉思之中。 成了神启堂的内门弟子,可谓是期待之中、意料之外。而更加意外的是,竟然要在三日后前往齐国。 一群崆峒境的幸存者,修为参差不齐,年纪也有老有少,前往齐国又能干些什么呢? 曾被派往大泽的仙门弟子,也是打着外出公干的旗号吧? 于野的嘴角一撇,脸上露出讥诮的神色,默默吐了口闷气,伸手摘下腰间的玉牌。 玉牌一面刻着‘蕲州中山’,一面刻着‘云川’。 他又将之前杀人缴获的几块玉牌拿出来对比,其中两块看上去没有丝毫分别。而另一块玉牌多了‘火云’二字,记得是南山的令牌。还有两块玉牌,则是刻着‘蕲州玄凤’的字样。 一块小小的玉牌,竟然是进出云川峰的身份凭证。而凝聚神识看去,令牌之中并未发现禁制的存在。 于野查看着玉牌,不由想到了南山。 南山,应该是神启堂的一位筑基弟子,却弄巧成拙,结果作茧自缚,陷入自己布设的阵法之中,遭到数十个道门弟子的围攻,最终被他于野偷袭得手而惨死在北齐山的玄武阁前。 南山死了,而卜易依然活着。 倘若卜易返回云川仙门,突然见到他于野,是该大吃一惊,还是欣喜若狂呢? 嗯,不敢想象! 此次前往齐国,也许是个契机。说不定多了一条退路,多了转圜的余地。 一个月前,云川仙门刚刚吃了大亏,如今忙于严查内奸,却又突然派遣弟子出门远行,只怕其中的缘由并不简单。 而不管山高路远,或是风急雨骤,且走上一遭,来日自见分晓。 所幸墨筱是位通情达理的前辈,冷尘也是一个令人敬重的长者,再有阴险的尘起与歹毒的溟夜,以及未知的变数,此去应该很热闹…… 看\凡徒\就\记\住\域\名\:\w\w\w\\8\2\z\w\\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阴谋 清晨。 于野走出洞府。 恰是日出,光照万里。 但见朝晖所至,云海蒸腾,气象万千,便是远近的山峰也披上一层金色,不由得使人赞叹天地之美而陶醉其中。 于野在洞前伫立良久,看够了风景,循着石梯往下走去。 左右的洞府皆笼罩着阵法,两位邻居应该在忙着修炼。其他各处的洞府也颇为安静,没见到几个人影。 片刻之后,来到青霞阁前的山坪上。 此处幽静如昨。 记得大泽的玄黄山,每日清晨时分,弟子们行功修炼,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当时被囚禁在摩崖洞,很是羡慕那种自由与奔放。而两三年之后,曾经的道门已经没了,他却置身于一家仙门之中,独自在晨间漫步。 说起来,道门与仙门也没有什么不同,人性的贪婪与自私都是一样的,无非是神通变得强大了,干起坏事更加的肆无忌惮。 山坪的右手方向,通往来时的山门;左手方向,通往云川峰的前山。 据冷尘透露,新晋的内门弟子即将出门远行,却有诸多不明,使人无心修炼。既然如此,四处转一转,趁机熟悉一下云川峰。 于野奔着左手方向的石梯而去。 石梯陡峭曲折,且草木遮掩,渐渐疑似无路,转而又见坦途。忽然一缕野兰的幽香随风飘来,继而洒落晨露点点如雨。 不知觉间,石梯消失,回首左右,人已伫立在悬崖断壁之上。下方是个山谷,溪水流淌,楼阁错落,花草茂盛,灵气浓郁,犹如精心打造的巨大庭院,却又景色天成而宛若仙境。 虽然没有见过仙境,而真正的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好地方! 即使凡人在此居住,亦能延年益寿,倘若开垦几亩良田,养上几头牲畜,岂不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于野赞叹之余,又暗暗摇头。 一位修士,不想修仙长生,却想着拓荒种地,是不是没有出息? 便于此时,一座楼阁中飞出一道剑光。是位踏剑的修士,直接掠过山谷而去。 啧啧,闲时坐拥天地,观云听涛,动则御剑飞行,乘风万里,这才是仙门该有的景象! 楼阁相去不远,清晰可见门楣匾额的字迹,济川阁。 济川也好,济水也罢,无非表达仙门的一种境界与情怀,至于能否德济天下,只怕没人知晓。 另外几个楼阁,或高或矮,或大或小,或是坐落在溪水边,或是孤悬于石崖之上,无不造型别致而风格古朴。另有一座楼阁,位于对面的石山下,虽有树木遮掩,显得颇为偏僻,却恰好冲着日光,隐约能够看到三个字,火云阁…… 火云? 于野心头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忽然一声呵斥响起—— “何人在此偷窥?” 于野蓦然一怔。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眨眼之间悬停在十余丈外。踏剑之人是个壮年男子,目光炯炯,气势逼人。 于野急忙举手见礼,道:“弟子于野,闲逛至此,并无他意!” 男子看向于野腰间的玉牌。 “新入门的弟子?” “正是!” “不懂规矩吗?” “弟子谨记百川堂门规……” “哼,云川峰并非济水峰,内门另有戒律。凤云谷为仙门禁地,炼气弟子不得擅入半步。念你今日初犯,我便饶了你,若有下次,严惩不贷。去吧!” “遵命!” 于野老老实实答应一声,转身匆忙离去。 之前的轻松惬意,早已荡然无存。 一时闲逛,竟差点落个擅闯禁地的罪名。与济水峰相比,云川峰不仅规矩森严,而且处处设有禁地,并有筑基弟子巡查值守…… 须臾,青霞阁近在眼前。 于野这才放慢脚步,暗暗松了口气。 之所以如此匆忙,因为他有错在先。或者说,有点儿心虚。 仙门正在严查内奸,他的举动难免惹来猜疑。即使蒙混过关,也只是侥幸一时。一旦被人发现破绽,后果不堪想象。 不过,此番闲逛并非没有收获, 于野踏上山坪,回头张望。 旭日高升,景色依然。而漫山的云雾之中,似乎多了几分莫测的玄机…… “于师弟?” 于野转过身来。 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子走出青霞阁,顺手挥动玉牌,随之光芒一闪,楼阁的门户已笼罩在无形的禁制之中。 车菊。 “于师弟,大清早的在此作甚?” “闲逛来着!” 于野拱了拱手,好奇道:“车师姐,这是……?” “墨师叔已由传功师父改为青霞阁执事,她命我前来查阅典籍。” 车菊的手上拿着两枚玉简与一块玉牌。玉牌与内门弟子的令牌相仿,却多了 ‘青霞’二字。 “哦,恭喜墨师叔!” 于野诚心实意道,又虚心讨教:“青霞阁执事与百川堂的执事有何不同呢?” “百川堂仅有一位执事,而神启堂设有九位执事,因职责不同,便以正一阁、宁坤阁、青霞阁、济川阁代称。墨师叔尚在等我复命,于师弟……” “师姐请便——” 车菊转身离去。 于野抱着膀子,伸手挠着下巴,原地徘徊片刻,转而踏上盘山石梯。 回到洞府门前,左右依然不见人影。 他一头钻进洞府,封了洞口,就地坐下,翻手拿出一块玉牌。 正是南山的那块令牌,只因上面多了‘火云’二字,他始终弄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今日却意外解开了谜底。 火云,指的是火云阁。南山,乃是火云阁的执事。这块玉牌不仅是他的身份令牌,也是开启火云阁阵法的禁牌! 而火云阁,又是干什么的…… 转眼之间,便是来到的云川峰的第三日。 却未见师门长辈召集弟子,也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于野坐在洞府门前,满脸的困惑之色。冷尘与白芷终于现身了,默默坐在一旁。面对他的质疑,两位邻居也是困惑不解。 冷尘所说的话,并未应验,却又不便询问墨筱,只能尴尬无语。 “冷师兄所说,应该不假!” 白芷打破了沉默,道:“而仙门或有变故,也未可知!” 于野知道冷尘的为人,并无抱怨之意,无非是困惑难消,想要找到解答而已。 冷尘微微颔首,道:“仙门如何行事,取决于门主与几位长老,便是墨筱也难以揣度,何况你我呢!” 于野拿出两坛酒“砰、砰”放在地上。 “饮了这坛酒,以后安心修炼便是!” 冷尘的两眼一亮,却又连连摇头道:“我已戒酒多年,不饮也罢!” 于野径自打开一坛酒,抱起来“咕嘟、咕嘟”一阵猛灌,霎时酒水淋漓而酒香四溢。 冷尘抽动着鼻子,禁不住道:“咦,好酒啊……” “呼——” 于野放下酒坛,酒气长吁,举止洒脱,眉宇间也多了几分豪迈之气。 白芷凝眸端详。 “冷师兄,你拜入云川仙门几年了?” “几年了?” 冷尘嗅着美酒的香味,眼光中透着一丝追忆之色,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拈须道:“我拜入仙门已近百年,可惜呀……” 于野不容他追忆往事,趁机又道:“可惜老师兄乃是外门弟子,对于神启堂一无所知。” “当然知晓……” “既然如此,可知济川阁与火云阁?” “据说神启堂的济川阁司职各地联络,打探消息;火云阁司职海外,干些寻奇探宝的勾当,咦,今日的小师弟有些古怪……” 冷尘忽然警觉起来。 “我从车师姐口中得知,神启堂设有九位执事,故而有此一问,何来古怪之说?” 于野敷衍一句,起身走向洞府,却又脚下一顿,自言自语道:“古怪之人……”他猛的转身,恍然大悟道:“詹坤,肯定是他!” 冷尘与白芷面面相觑,显然记不清詹坤是何许人也。 于野肯定的点了点头,传音道:“詹坤,外门弟子,借贿赂穆虎,以不当手段拜入百川堂。牧道堂在济水峰下讯问留守弟子,其中并无詹坤,我当时有所察觉,偏偏忘了他的存在。且查明他的去向,便能找到藏在济水峰的歹人!” “哎呀,此事不敢耽搁,我去禀报墨筱!” 冷尘惊讶一声,起身便走,而没走几步,又回头捡起地上的酒坛。 于野意外道:“冷师兄,你已戒酒……” “嗯,我不饮酒,收一件藏品而已!” 冷尘回应了一句,匆匆走下山去。 白芷狐疑道:“你不该又在捉弄老师兄吧?” “你说呢?” 于野不置可否。 “哼,油嘴滑舌!” 白芷佯作嗔怒,又不禁低头抿唇一笑。 而于野并未留意她动人的容颜,已拎着酒坛子走入洞府,然后坐在地上一边饮着残酒,一边酣畅淋漓的吐着酒气。 他早已察觉詹坤的古怪,只是未作多想。如今突然抓住詹坤的把柄,他找不到心慈手软的理由。虽然彼此无冤无仇,同样是混入仙门,同样是有所企图,却也同样是你死我活的对手。若是将他揪出来,不仅揪出了仙门的内奸,亦除掉了未知的隐患,可谓是一举两得。 而即将大祸临头的詹坤,定然想不到其中的原委。 嗯,阴谋算计,竟然给人带来一丝快意! 不,与阴谋无关! 这是一种猎户捕杀猛兽的手段…… 看\凡徒\就\记\住\域\名\w \w \w \8 \2 \z \w \c \o \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好自为之 黄昏。 云川峰。 夜色尚未降临,云川峰东侧的青霞阁便已陷入晦暗之中。 此处没有灯火,没有炊烟,没有鸡鸣狗吠,只有缥缈的雾气与无边的寂静。 便在这寂静中,伫立着一道人影。 他身着青色道袍,头顶束着道髻,腰间系着白色玉牌,俨然一位神启堂的内门弟子。与大泽的那个少年相比,个头长高了,眼光镇定有神,脸颊有棱有角,便是斜挑的眉梢也多了几分英气。 此时,他岔开双脚,抱着膀子,默默的往西眺望。 云川峰西侧的群山,依然笼罩在晚霞之中。那旖旎的霞光像是醉酒的酡红,朦胧、妩媚,却渐趋渐暗,渐渐变得莫测而又神秘。 片刻之后,日头终于坠下天边。随之夜色降临,黑暗从四面八方缓缓袭来…… 于野依旧伫立原地,却微微皱起眉头。 日前,他借冷尘之口转告仙门,指证詹坤为内奸。今日冷尘回复,牧道堂已经查明,凶手杀害穆虎之时,被詹坤意外撞见,他失足坠下山崖,幸而逃脱一劫,却摔成了重伤。如今他在闭关疗伤,故而不在审查的弟子之列。却正是因为他的禀报,获知济水峰混入了歹人。只可惜他修为低微,无力拯救同门,也未看清歹人的模样,曾一度悔恨流泪。 总而言之,詹坤非但不是内奸,而是有功之人,并且受到了仙门的嘉奖。 而他于野呢,却因诬告同门,遭到了训斥,便是冷尘也被墨筱抱怨了几句,使得那位老师兄整日里闷闷不乐。 他真的诬告同门,冤枉了好人? 哼! 于野想到此处,很是不服不忿。 贼喊捉贼,为世人皆知的一个道理。倘若詹坤便是潜伏的内奸,借失足摔伤,以躲避审查,无疑是他最好的借口。而仙门修士均为精明之辈,竟然偏听偏信而如此的糊涂。 且罢,山里的野兽是否膘肥体壮,秋后才见分晓! 而眼下又该如何呢? 于野抄起双手,悄悄抚摸着藏于袖中的一块玉牌。 据打听与推测得知,南山应为火云阁的执事。他司职海外,专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于师弟在此作甚?” 正当于野忖思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叱呵。他只得收起玉牌,冷冷回敬道:“你又在此作甚?” 果然是尘起。 只见他走到青霞阁前的石阶上,不慌不忙撩起衣摆坐下,这才得意一笑,道:“今晚由我值守青霞阁,以免宵小之徒作祟!” 因为至今没有查处仙门的内奸,整个云川峰戒备森严。青霞阁也选派了几位弟子担当夜间守卫,今晚恰巧轮到尘起当值。 于野懒得理会,往回走去。 “身为师兄,我有两句忠告送给于师弟!” 便听尘起阴阳怪气道:“你先是诬告溟夜,接着又诬告詹坤,这般陷害同门,与疯狗何异呀!我劝你心存善念,为人要厚道!” 于野的脚下一顿,便想发作,又吐了口闷气,点了点头道:“多谢尘起师兄的忠告,也望你记着今晚说过的话!” “呵呵……” 尘起诡笑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于野循着石梯走向峭壁,返回洞府之后,挥手封了洞门,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 本想对付溟夜,揪出詹坤,而非但徒劳无功,他也变成了一个笑料。 是他错了? 他错在低估了人性的狡诈,与蕲州仙门的错综复杂。 于野静坐了片刻,手掌一翻,再次拿出那块刻有‘火云’二字的玉牌。 南山的令牌,应该能够打开火云阁。而火云阁内,或许藏着海外宝物的隐秘,若是悄悄潜入其中,说不定有所发现。怎奈云川峰戒备森严,着实不敢轻举妄动。不妨静待时机,也该安心修炼了 于野收起玉牌,拿出灵石,收敛心神,运转功法…… 神启堂没有伙房,自然也没有烟火之食,弟子们均以辟谷丹、或野果灵药充饥,倒是有利于闭关修炼。 于野躲入洞府之后,便闭门不出。 得益于充足的灵石与专心修炼,炼气五层的境界已修至中期,并稳步迈向后期,进境之快出乎想象。随着修为的提升,神识、天龙盾、七杀剑气、化身术也精进了几分,便是神龙遁法亦有了新的感悟。正当他醉心于修炼之中,体会着修为提升的乐趣之时,他短暂的闭关就此中止…… “砰、砰——” 有人叩击禁制,传来白芷的呼唤声—— “墨师叔吩咐,弟子前去青霞阁候命!”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来到云川锋已有十多日,始终没有动静。今日此时,为何突然召集弟子候命? 于野茫然片刻,站起身来,稍作收拾,打开了洞门的禁制。 洞外未见白芷。 却见其他的同门弟子相继现身,并奔着山下走去。 于野跟着来到山坪上。 山坪已聚集了成群的弟子,白芷与冷尘也在其中,一个与他颔首示意,另一个对他置之不理。 而青霞阁前的石阶上,站着四位前辈人物,分别是铁杉、洪烈、墨筱,以及两位陌生的中年修士。 片刻之后,三十六位新晋的内门弟子齐聚一处。 只见洪烈点了点头,扬声道:“铁长老闭关,由我代为处置神启堂大小事务。依神启堂的规矩,初入内门的弟子,当外出游历,以此磨砺筋骨、历练心性。而本该十日前成行,却因诸多变故而有所耽搁。今日正旦,恰是新旧交替,一元初始,万物复苏之时,也是出行之吉日……” 于野看向人群中的冷尘。 而冷尘也回头一瞥,却又冲他一甩胡子,摆出不理不睬的模样。 这位老师兄透露的消息无误,只是因为变故而耽搁了几日。而如今突然出门远行,着实叫人措手不及。 “三十六位弟子,由墨筱、焦虞、郜登三位执事各自率领十二人,即日前往齐、云、玄凤三国。墨筱师妹,你先行挑选弟子……” 齐国、云国与玄凤国,均在十余万里之外,却要即日动身启程,在场的弟子们同样是面面相觑。 而于野已顾不多想,只关心自家的去向,便听墨筱逐一念出弟子的名字—— “卞继、卢正、车菊、白芷、尘起、孤木子、冷尘、溟夜、于野、朴仝、井福、薛讳,午后启程,随我前往齐国!” “嘿!” 于野听到自己的名字,暗暗一乐。 为何而乐,他也说不出清楚,却知道墨筱并未随意选择弟子,应该经过了一番斟酌与权衡。遑论如何,十一位同伴,竟然认识八个,其中有老友,也有仇家。 有趣! “于野——” 再次听到名字,于野走上前去,从墨筱的手中接过一个戒子,并得到一句叮嘱:“此去路途遥远,好自为之!” 这位前辈是在当众告诫他,而告诫的话语中又似乎另有深意。 于野低头称是,转身走开。 戒子中,收纳着几套衣物,五瓶疗伤的丹药,一把备用的飞剑,一套防御的阵法,三十张各种符箓,竟然还有一张剑符与金甲符,以及五十块灵石…… 于野返回住处。 洞府内陈设简陋,没有摆放私人物品,收起草垫与蒲团子,便已收拾好了行囊。 他转身坐在门外的石头上,把玩着手中的纳物戒子。 拜入内门之初,已赏赐了十块灵石,今日再次送出五十块灵石,仙门对待弟子真是大方啊!不仅如此,还有阵法、丹药与数十张符箓,以及两张珍贵的剑符与金甲符。 这是出门游历,还是出门寻仇、或是找人拼命呢? 而三十六位弟子,竟然分成三批前往三个不同的地方。仙门行事真的看不透、也难以猜测…… “小师弟!” 白芷与冷尘也回到住处。 白芷走入洞府,冷尘则是坐在石头上。 这位老师兄一改之前的冷漠,竟然主动说起话来。 “已收拾妥当?” “嗯!” “哼,没有礼数!” 于野仍在想着心事,并未正眼看向冷尘。他只得举起双手,诚心诚意道:“此前连累师兄,在此赔罪……”他正要起身赔礼,却见冷尘正襟危坐,手拈长须,眉眼含笑道:“昨日之事不必再提,且说以后吧!” “哦?” “墨师叔让我转告你,以后有事找她禀报!” “难道是……” “莫作他想!” 冷尘打断道,又说:“谨守弟子本分,足矣!” 于野拱了拱手,算是听从了这位老师兄的劝告,而他眼光一闪,禁不住问道:“你我此去何地,有何差遣,又何时归来?” “这个……” 冷尘稍作沉吟,道:“外出游历而已,长则一年,短则数月,应该便能返回。” 于野点了点头,继续把玩着手中的戒子。 “依我之见,此次外出游历没有这么简单!” 白芷走出洞府,接话道:“据说墨师叔搜集了各地的图简,并持有门主的信物,另有多位神启堂的师兄已提前动身,或为联络接应……” “你如何得知?” 冷尘惊讶道。 “从同门交谈中得知呀……” 白芷坦然道。 冷尘不再出声,站起身来,揪着胡须,匆匆走下山去。 “冷师兄他怎么了?” 白芷看向于野。 于野的眉梢一挑,带着玩味的神情说道:“此次内门弟子外出游历,而尚未启程呢,便已走漏了风声,倘若为敌所乘,后果如何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兰陵城之行 午后。 在三位筑基前辈的带领下,三十六位内门弟子离开了云川峰。 前往山门,途经济水峰。 于野很想顺道看望当归一与几位同门,却被明令禁止。而遗憾的不止于此,他本想伺机潜入火云阁,如今也只能作罢。 出了山门,一行数十人直奔正北的天野镇而去。抵达天野镇的云起别院之后,并未忙着赶路,而是在别院中住了下来。 住处是间大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众人只能坐在地上歇息。 三位前辈带着几个弟子外出购置物品。 傍晚时分,焦余、郜登两位前辈各自带着弟子先后离去。余下的弟子,继续在原地等候。 夜色降临,墨筱与车菊、白芷依然未归。 屋内点燃了一盏油灯,黑暗中多了些许光亮。 角落里,坐着一位老者与一位年轻人。 老者双目低垂,状若入定。 年轻人则是眼光闪烁,默默打量着他的同伴。 尘起、孤木子与溟夜坐在一起说着闲话,谈论着齐国的风俗趣事。另外几人静坐歇息,其中的卞继、卢正,在崆峒境内打过交道;朴仝、井福与薛讳,为初次相识,乃是三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均有着炼气九层的修为,身上透着隐隐杀气,很是凶狠彪悍的样子。 此次前往齐国的十二位弟子,炼气九层的高手便有七位。余下的五人中,尘起已是炼气七层圆满的境界,孤木子与溟夜也修至炼气七层,而白芷则为炼气六层后期,唯有他于野的修为垫底。 却不论他的修为如何,仅凭七位炼气九层的弟子,即使筑基高人也要忌惮三分,再加上配发的飞剑、丹药与灵石,如此强大的阵势竟然称之为游历? 却无处询问。 此去齐国,墨筱乃是唯一的知情者。而冷尘虽然与她交情深厚,也不敢打听半句。 于野看了眼身旁的冷尘。 这位老师兄拜入仙门近百年,以仙门为家,对待仙门的忠诚,远甚于他人。 于野禁不住唤了一声—— “师兄!” “何事?” 冷尘兀自端坐。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不得而知。” “怎会不知道呢?” “数十年未回,故而不知。” “为何不回?” “少小离家,重返故土之时,已无人相识,便再也不回去啦!” “哦……” 于野低头不语。 冷尘却缓缓睁开双眼,轻声道:“小师弟,想家了?” “没……” “呵呵,我如你这般年纪,也时常想家,挂念家中的爹娘。而爹娘没了,家也没了。” “我有家,我家中的草屋尚存……” 冷尘话语平淡,却听着心酸。 不过,于野有他自己的想法。 虽然爹娘没了,而他的家依然存在。星原谷中,有他家的两间草屋。家门前的山坡上,还有娘亲的坟冢。 “嗯,有家便好!” 冷尘无意争执,也无意多说,拈须笑道:“人生本无根,心安是归处。”感慨之余,他忽然饶有兴趣道:“你的酒,购自何处?” “酒?” “你送我的那坛酒啊!” 于野不解道:“冷师兄,我何时送你的酒?” “哎呀!” 冷尘转过身子,伸手比划道:“那日你请我饮酒,我戒酒了……” “哦——” 于野恍然大悟,道:“师兄喜好收藏美酒!” “嗯嗯!” 冷尘连连点头。 于野随口说道:“我身上的几坛存酒,来自齐国……” “不!” 冷尘摆了摆手,打断道:“我饮遍了蕲州的美酒,熟知各地美酒的味道。小师弟莫要骗我,你的酒绝非来自齐国!” 于野的心头一跳,接着说道:“……来自齐国海外。” “海外何处?” “齐门岛。” “齐门岛?” “齐国海外的一座孤岛,我乘船途经此处,遇见他国商贩,便买了几坛老酒。” “原来如此!” “师兄滴酒不沾,如何得知酒水的味道?” “这个……” 冷尘支支吾吾,辩解道:“既为藏品,总要品鉴一二!” “嘿!” 于野会意一笑。 冷尘却绷着脸,正色道:“酒是穿肠毒,色是刮骨刀。年轻人,当以此为戒!” 于野幽幽道:“我尚有几坛毒酒……” 冷尘不由得压低嗓门,讨好道:“小师弟……” “唉,不敢害了师兄!” 于野闭上双眼,不再出声。 冷尘只得转过身去,神情有些落寞,遂手拈长须,摇头自语:“酒是穿肠毒,也是忘忧丹啊!岂不闻,一杯解情苦,三杯忘孤寒,百杯欲登天,千杯不作仙……” 好酒之人,应该性情相近。 这位冷尘师兄便与归元道长相仿,皆率性随意,且待人真诚,只是一个痴迷于甘苦之中,一个超脱于红尘世外。 一夜过去。 清晨时分,墨筱带着车菊、白芷返回。 众人跟着来到云起别院的前院,走向另外一间大屋子。 屋内设有传送阵。 于野与当归一初到天野镇,便是借道云起别院的传送阵,他对于此地并不陌生。 墨筱带着弟子们走进屋子,领取了传送符。随着阵法的光芒闪烁,一道道人影消失。阵法每次能够传送五人,于野与冷尘最后踏入阵法之中。 光芒闪烁,景物变化…… 光芒散去,眼前出现一间大屋子。阵法之外,站着墨筱等仙门弟子。众人并未走出屋子,在阵法重新布设之后继续传送。 当于野与冷尘又一次踏入阵法,他禁不住悄声问了一句—— “冷师兄,之前传送何地?” “已先后传送至正阳门与黎元门,小师弟竟不知晓?” 于野当然知道传送之地,只是有所担忧。 此次前往齐国,竟然与于野前往中山的路径一模一样。先是借道正阳门,随后黎元门,接下来应该便是玄昆山。而玄昆山的玄灵仙门,正是溟夜的地盘。他若从中作梗、或趁机寻仇,只怕是后果难料…… 闪烁的光芒消失之后,眼前出现一座阵法与一个宽敞的山洞。另有几个仙门弟子模样的年轻人在忙碌着,还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在招手示意。 未见其他同门,只有白芷在等候。 于野与冷尘走出阵法,禁不住传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鸿元山。” 走出山洞,是片山林。 墨筱带着一群弟子站在林间的空地上,她见三人现身之后,抬手一挥,直奔山下而去。 于野顿时松了口气,暗中摸出一枚图简。 本以为传送至玄昆山,结果却是鸿元山。舆图所示,鸿元山位于玄昆山东北方向的三万里之外。 嗯,只要远离玄灵仙门,便远离了凶险。 三五里过后,抵达山脚。一行十三人并未停歇,而是直奔大山深处。 于野不明究竟,随后而行,却被渐渐甩开,只能全力追赶。即便他的轻身术有所提升,也难与冷尘等一群炼气九层的高手相提并论,他被迫祭出了一张御风符,却惹来尘起的讥笑…… 黄昏时分。 众人在一个山谷中停了下来,纷纷聚集到了一处。 于野最后一个赶到近前,尚未缓口气,便听墨筱出声道:“行至此处,已不必隐瞒。你我前往兰陵城,并非游历,而是另有重任。众所周知,兰陵城为齐国的都城所在。齐国的老国主罹患重病,已余日无多。老国主生有两子,一直为继承大位而明争暗斗。大公子有天晟门撑腰,势在必得。你我此去的重任,便是协助小公子夺取国主之位……” 岁末年初,正当寒冷之时。此地虽然不比星原谷的冰天雪地,却也是冷风瑟瑟而寒意彻骨。 于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并非畏惧寒冷,而是墨筱语出惊人。 之前琢磨了一路,也没弄明白此行的用意。如今谜底突然揭开,竟是参与凡俗间的国主之争。如此倒也罢了,却涉及另外一家仙门, 天晟门? 这是要干什么? 仙凡本该互不相扰,云川仙门为何插手凡俗之争?而所谓的凡俗之争,实则是仙门之争。仅凭一群炼气弟子,不是自讨苦吃吗? 难怪云川仙门急着招纳内门弟子,又是赏赐飞剑、丹药,又是赏赐灵石,果然是来拼命的。 而云川仙门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此事必有蹊跷! “……都城的供奉,为天晟门筑基弟子。仙门长辈不宜出面,便由你我充当小公子的护卫暗中行事。而临行之前已走漏风声,不得不多加小心……” 墨筱交代了相关事项,由车菊与白芷拿出一堆凡俗的衣物。 为了避免泄露仙门弟子的身份,众人要乔装成散修。而途中改道鸿元山,乃是故意为之。不知是墨筱听信了冷尘的禀报,还是仙门长辈另有交代。 于野从白芷手中接过两套衣物。 他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更换了装束,收起了仙门令牌,然后甩着袖子,摇摇晃晃返回原地。 胡思乱想,徒劳伤神。事已至此,且走一步看一步。 迎头遇见白芷。 只见她换了身长衫,犹如男子的装扮,又拿出一张布帕,轻轻遮在脸上。 于野微微失神。 恍惚刹那,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夜…… 第一百七十九章 白水渡 十里堡 寒风中,五道人影穿过荒野而去。 为首的是一位老者与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 老者虽然年迈,而起落便是五六丈,去势快若疾风。女子素衣长裙,不着粉黛,像是农家妇人,却同样的身形如飞。 紧随其后的两个女子,一个身材高挑,相貌清秀;一为女扮男装,面罩布帕。两人并肩而行,皆身姿飘逸,仿若桃李争辉,为这冬日的荒野增添了一道动人的风景。 落在后头的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子,即使全力施展轻身术,依然被甩下二三十丈。而他并未祭出御风符,只管默默的随后追赶。 昨晚露宿山谷,今早赶往兰陵城。 而为了避免泄露行踪,乔装打扮之外,还要舍弃传送阵,就此改为步行,并将十二位弟子分成三批,并约定了碰头的地点,待抵达兰陵城之后再行聚集。朴仝、井福、薛讳先行探路,卞继、卢正、尘起、孤木子、溟夜居中策应,墨筱则是带着车菊、白芷、冷尘、于野随后接应。 一次外出游历,彻底变了味道。变得神神秘秘,变得行迹鬼祟。 而兰陵城远在五千里外,尚有半个月的路程…… 黄昏时分,前方出现一座城。 五个人并未进城,远远绕道而过,直至夜色降临,这才停了下来。 露宿之地,乃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岭,远近没有人烟,唯有寒风在黑暗中呜咽不停。 墨筱交代了几句,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 众人各自歇息。 白芷与车菊坐在一起,趁机讨教修炼的法门。车师姐对她颇为关照,也总是有问必答。 冷尘变得拘谨了许多,他选了迎风处坐下,与于野点了点头,便缓缓闭上双眼。 于野则是坐在几丈之外,疲倦的神色中透着一丝无奈。 一口气跑了三百多里,不得停歇也就罢了,还要追赶几位同门,唯恐途中失散而耽搁行程,这远比独自赶路更加消耗体力。 再一个,露宿之时,不得擅自布设阵法,以免泄露仙门弟子的身份。 那位墨师叔倒是谨慎! 于野摸出一块灵石,禁不住眼光一瞥。 墨筱并未吐纳调息,而是在默然远眺。天上没有月亮,四方一片黑暗。不知她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寒夜未尽,天色未明。 五道人离开山岭,匆匆消失在晨雾之中。 接连两日,途中见到城镇,或是村落,依然绕道而行。 第三日的傍晚时分,一条大河挡住去路。 墨筱拿出一枚玉简稍作查看,循着河岸找到一个渡口。 落日下,河水滔滔不息。而野渡无人,只有一条破损的小船,与一株孤零零的老树。树下歪斜着一块刻着字迹的石碑,白水渡。 墨筱寻觅片刻,飞身跃到老树的树杈之上。 老树应为松柏的一种,在冬日里并不落叶,五六丈高的树干甚为粗壮,且枝繁叶茂而冠盖如伞。 于野与冷尘、白芷、车菊走到河边。 寒风渐紧,宽阔的河面上卷起一道道湍急的波浪。暮色渐沉,远近四方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中…… 墨筱从树上飘然而落,手中多了两块小石头。 四位弟子转身迎了过去。 便听墨筱分说道:“此乃朴仝、卞继留下的仙门暗记,表明他二人顺利抵达此处,并已先后离去!” 一行十三人,分为三批赶路,途中以暗记联络,既简便又隐秘。 “砰、砰——” 墨筱捏碎了石头,拍了拍手,轻松笑道:“三日赶了上千里的路程,各位辛苦了!” 五个人坐在树下歇息。 “出门在外,这般风餐露宿亦属寻常!” “师叔才是辛苦!” “师姐所言极是!师叔劳心劳神,最为辛苦呢!” 冷尘与车菊、白芷各自附和了一句。 墨筱微微颔首,道:“于野——” 于野独自坐在石碑旁,低着头不吭声。自从举报詹坤而遭到训斥之后,他便对这位墨师叔敬而远之。对方虽然通情达理,却终究还是云川仙门的长辈。 又听道:“三十六位弟子之中,你年纪小、修为也低,按理说不该将你招入内门,是我藏了私心!” 于野看向墨筱,不知如何应答。 她的年纪应该与冷尘相仿,却因修为的缘故,相貌显得年轻。只见她神色如常,而话语中多了几分凝重—— “仙门中的精英弟子,不计其数,而以弱胜强着,倒是罕见。你打伤了溟夜,手段之狠,杀气之重,俨然一位久经战阵的高手。若非你仅有十八岁,又有我的暗中阻拦,年中大比那日,你便已被逐出山门。果不其然,你又在崆峒境中接连斩杀炼气高手。也幸亏你立下大功,否则你难逃牧道堂的审查。我怕你走上邪路,便将你带在身边。你却暗中算计溟夜,举报詹坤,擅闯凤云谷禁地,不闯出大祸你是不肯罢休啊!” 墨筱的话语声依然温和,却带着锋芒。 便如这旷野的寒风吹在身上,令人无从躲避也无所适从。 于野禁不住挠了挠头,只觉得燥热难耐,又如芒在背,禁不住便想离地蹿起而溜之大吉。 本以为隐藏得够深,行事也足够小心,却不想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引起了仙门的关注与猜疑。 不过,仙门虽然有所猜疑,却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否则应该隐瞒此事。也许墨筱觉着行程顺利,一时心境轻松,便出于好意,而借机敲打他几句? “于野,不管你来日如何,切莫误入歧途,否则我这个当长辈的也难辞其咎!” 墨筱的话语中多了些许担忧。 “呵呵!” 冷尘适时笑了一声,道:“小师弟看似沉默寡言,举止怪异,实则年少老成,整日牵挂仙门安危。小师弟——”他冲着于野点了点头,提醒道:“难得师叔对你如此的偏爱,你应当感谢她老人家的谆谆教诲啊!” 于野不敢装聋作哑,急忙起身,恭恭敬敬道:“多谢师叔教诲,多谢冷师兄关照!” 墨筱突然话语转冷,叱道:“冷尘,我很老吗?” 冷尘虽然谙熟人情世故,却未必懂得奉承女人。他老脸赧然,悄悄转过身去。 墨筱气哼哼的闭上双眼。 这位筑基前辈对待弟子,总是耐心十足、性情温和,而在熟知多年的同门面前,却是个火爆的脾气! 于野愣在原地,尴尬不已。 车菊与白芷也不敢出声,冲着他摇头示意。 于野只得默默转身走开。 一个人来到河堤上,就此盘膝坐下,看着流水,吹着寒风,他不由得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一夜无事。 清晨离开白水渡继续赶路。 如此夜宿晓行,转眼又过了三日。 赶到十里堡,天色已黑。 从墨筱口中得知,此去兰陵城,路途甚远,为了便于联络,便约定了五个地点用来传递消息,分别是白水渡、十里堡、雁荡口、衡水驿与两界山。 十里堡,是个废弃的村落,位于一座山谷之中。 众人赶到此处,恰逢一轮弯月爬上天边。朦胧的夜色下,可见一座石头桥。 墨筱在桥洞内找到两块小石头。如她所说,两批弟子安然无恙。且就地歇息一宿,明早赶往千里之外的雁荡口。 桥下的小河早已干涸,桥边的草地倒也平整。距小桥的不远处,老树歪斜,断壁残垣,一片荒凉。 那应该便是荒弃的十里堡,而当年的村落如今已变成了废墟。 紧挨着小桥的是条泥土大道,横穿山谷而去。 墨筱在四周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便与四位弟子坐在桥边的草地上歇息。 修士露宿野外,不生火,不煮饭,也不打闹说笑,少了江湖凡俗的乐趣,多了修行的寂寞与清苦。 于野不怕寂寞,也不怕苦,他本来就是穷小子出身,早已习惯了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而他喜欢的是一个人的孤单,与一个人的自在。这般在长辈的监管之下,让他不得不处处小心而倍感拘束。 夜色渐深。 于野吐了口浊气,再次拿出一块灵石。 全力吸纳之下,三个昼夜便可耗尽一块灵石。他炼气五层的修为,似乎又提升了一分,依照眼下的进境,今年应该能够修至炼气六层。却依然追不上尘起的修为,想要筑基更是遥遥无期。 嗯,切忌好高骛远! 来日方长! 于野收敛心绪,便要行功修炼。 夜风中,忽然多了“沙沙”的响动,像是雨声,渐趋密集。而天上明月如钩,夜色晴朗?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凄厉的嚎叫响起—— “呜……” 于野蓦然一惊。 便听墨筱喊道:“离开此地——” 身边的几道人影已飞驰而去。 于野急忙跳起,却见墨筱等人又停了下来。 山谷中竟涌出成群的长蛇,密密麻麻,怕不有万千之数,并不断喷吐着腥臭的雾气。转瞬之间,浓重的毒雾遮住了月光,也挡住了众人的去路。而隐隐约约中,又见数百上千的黑影汹涌而至,已然将四周团团围住…… 墨筱急声喊道:“土遁——” 猝然遇袭,四面围困,且对手不明,情形危急之下,借助土遁逃离此地无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而她喊声未落,脚下震动,土石崩裂,十余头怪兽从地下冒了出来。 毒雾遮挡,群兽围困,退路断绝,五位仙门弟子顿时陷入绝境之中…… 第一百八十章 中伏 “退——” 墨筱折身返回。 于野尚自站在桥边的草地上,一道人影到了面前,抬手抛出五面阵旗,随之光芒闪烁,一座阵法霍然而成。另外三道人影随后而至,闪身冲入阵法之中。 阵法仅有五六丈大小,堪堪挡住了毒雾。 冷尘、车菊、白芷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阵法“砰、砰”震响,显然收到了冲击。 “在此等候!” 墨筱吩咐一声,踏剑飞出阵法。 众人只得守在阵法之中。 阵法之外,隐约可见雾气中冒出一头头野狼冲撞而来。霎时光芒闪烁、轰鸣大作,阵法摇摇欲坠。紧接着一道剑光横掠而过,十数头野狼倒飞出去,而刚刚摔落在地,再次带着满身血迹扑了过来。 野狼竟然杀不死? 冷尘失声道:“天呐,那群畜生必然被人施展秘法,加持符箓,成了杀不死的怪物!” 白芷惊慌道:“墨师叔脱身不难,你我如何是好……” 车菊道:“墨师叔不会丢下弟子……” 墨筱身为筑基高人,想要逃出重围不难,而四位炼气弟子不会飞,也不能遁入地下,此时只能困守阵法,处境极为凶险。 “轰、轰——” 混乱之中,阵外传来两声巨响。 一道剑光坠落,似乎是墨筱摔在地上,便听她发出一声惊叫,瞬间已淹没在狼群之中。 “哎呀,墨筱她……” “师叔遇袭,救人……” 冷尘与车菊急声大喊,却又束手无策。 浅而易见,阵外不仅有毒蛇、猛兽,而且潜伏着高人。如今墨师叔遇袭落败,几位炼气弟子已是自身难保,又何谈救人! 白芷紧紧咬着嘴角,神色焦虑不安。 一旦墨师叔遇难,阵法崩溃,唯有各自逃命,是生是死全凭运气。而他面临如此绝境,又当如何…… 白芷忽然想起一人。 “于野——” 一道熟悉的人影擦肩而过,急声喝道:“何人熟悉这座阵法?” “此乃仙门五行阵,我倒是熟悉,而小师弟你……” “救人!” “嗯!” 冷尘不敢怠慢,抬手打出一道法诀。 于野闪身冲出阵法。 异变突起,他一时也是懵了。而看到毒蛇、毒雾与成群的野狼,他已猜到了几分。而墨筱遭到袭击受伤坠地,着实让他错愕不已。那位师叔虽为女子,却修为高强,表明她的对手同为筑基修士,或许还不止一位。 决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去,否则谁都活不了。而此时出手救人,无异于寻死,却顾不得那么多…… 转念之间,人在阵法之外。 但见浓雾弥漫,寒风呼啸,狼群肆虐,吼叫四起。半空之中,更有三道人影踏剑盘旋。 山谷中竟然潜伏着三位筑基高人? 再有毒蛇、猛兽的相助,摆明了要将云川仙门的五位弟子置于死地。 “呼——” 一道黑影迎面扑来。 于野抓出一把短剑便劈了过去。 “砰”的污血迸溅,一头野狼断成两半。而死尸坠地的刹那,无头的野狼再次跃起。 于野暗暗胆寒,猛的抬手一挥。 “嗷呜——” 一声尖利的嘶鸣,凭空冒出两头庞然大物,正是他豢养了一年的妖螈,如今整整粗壮一圈,也更加的丑陋、更加的凶狠。两头妖物“砰、砰”落地,摇头摆尾狂扑而去。但凡撞到野狼,“喀嚓”一口咬碎甩向半空。 于野趁势往前。 忽然一道剑光穿过雾气而来。 他不敢抵挡,身形一闪失去踪影。而下一刻,他已冲入狼群之中。 只见墨筱躺在地上,周身缠满了长蛇,犹在挥动飞剑奋力挣扎。而杀了一头野狼,多了一头行尸走肉,遭到的攻击更加疯狂,且毒雾不断侵蚀着护体法力,使她险象环生却又无从摆脱。 “砰、砰、砰——” 几团火光飞向墨筱,围攻的狼群与缠绕的长蛇顿时被化为灰烬。 与此刹那,墨筱已身不由己离地而起,正当她大惊失色,耳边响起传音—— “我是于野!” “你想烧死我……” “离火符伤不了筑基前辈!” “小心——” 此前的剑光一击落空,再次带着凌厉的杀气袭来。 墨筱已无力躲避,便要挥剑抵挡,却“砰”的光芒一闪,她已直奔阵法飞去。 眨眼之间,回到阵法之中。 墨筱踉跄落地,尚未倒下,已被车菊与白芷搀扶而起。 一团青色光芒渐渐消失,从中现出于野的身影,竟左右摇晃,脸色有些难看。 “轰、轰——” 阵外再次传来响声。 雾气之中,两头妖螈犹在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恰于此时,两道剑光呼啸而至。随着两声闷响,两头妖物突然翻滚在地,继而又双双蹿起,似乎愈发的愤怒疯狂。 “呸!” 于野暗啐了一口,飞身冲出阵法。 两头妖螈看似粗壮庞大,而养了一年,又查阅了典籍,方才知道两头妖物尚未成年。而两头幼兽,又如何挡得住筑基修士的飞剑。 而他刚刚冲出阵法,一道剑光迎面袭来,一道剑光到了背后,即使他祭出破甲符也为时已晚。他不由得抬头一瞥,浓雾之上盘旋着三道踏剑的人影,应该是一位老者,与两位中年男子…… 阵法中,墨筱与车菊、白芷、冷尘正在凝神观望。 忽见于野腹背受敌,墨筱禁不住叹道:“唉,他倒是胆识过人,怎奈修为不济……” “砰、砰——” 巨响声中,剑光闪烁,浓雾翻腾,于野失去了踪影。眨眼之间,两头妖螈随之消失,继而人影一闪,于野已出现在阵法之中。 墨筱与车菊、冷尘皆震惊不已。 唯有白芷抿着嘴角,早有所料的样子。 于野落下身形,喘着粗气道:“在此设伏的乃是三位筑基高人,其中一人精通御兽之术。此地不宜久留,咳……” 他弯下腰猛咳了一声。 以天龙盾硬接了一记飞剑,差点让他法力崩溃。所幸没有大碍,却一时喘息不畅。 墨筱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无奈道:“我本想查探虚实,谁想天上有人阻截,地上猛兽围困,地下又有食土兽,这……” 地下的怪兽,乃是一种吃土的怪物。 这位墨师叔虽然身为前辈,却事发突然,又陷入死地,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冷尘倒是当机立断,挥手道:“墨筱,你独自逃生吧!” 车菊点头附和,毅然道:“墨师叔,切莫为弟子所累,您不妨先走一步——” 比起三人的慌乱,白芷却镇定了许多,劝说道:“且听于师弟主张,也许他有应对之法!” 众人看向于野。 于野双手扶膝,弯着腰、喘着气,面露苦色。 遇到一位筑基高人,他都要落荒而逃,如今遇到三位强敌,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逃出此地,又哪有什么主张与应对之法啊! “啊……” 墨筱忽然呻吟了一声,看她鬓发凌乱,脸上多了层黑气,神情有些恍惚。 冷尘惊讶道:“哎呀,此乃中毒之兆!” 墨筱摇了摇头,佯作轻松道:“一时不慎,为外邪所侵,无妨!” “砰、砰、砰——” 成群的野狼在不断的冲击阵法。 那已不是寻常的野狼,而是不知生死的妖物,两道飞剑也加入攻势,摇摇欲坠的阵法顿时出现崩溃的迹象。 谁料危急关头又添险象,阵法中的草地也跟着颤动起来,紧接着土石“喀、喀”崩裂,飞沙走石中冒出几头披着鳞甲的怪物,正是所谓的食土兽。 不管是墨筱,还是冷尘、车菊、白芷,均是脸色大变。 阵法撑不住了。 而没有阵法的遮挡,势必陷入毒雾与猛兽的围困,以及筑基高人的强攻,生死时刻随之降临! 于野再也不敢迟疑,猛的跳起来喊道—— “遁入地下——” 众人面面相觑。 地下有食土兽,如何土遁? “砰、砰——” 两头妖螈再次现身,尾巴一甩便将几头食土兽横扫出去,继而四足乱刨而土石迸溅,然后一前一后钻入地下深处。 “轰——” 一声巨响炸开,阵法崩溃殆尽。毒雾、猛兽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两道剑光从半空中呼啸而下。 “走——” 墨筱急声示意,带着车菊、白芷闪身遁入地下。 “小师弟——” 于野与冷尘随后遁入地下。 黑暗中,大地震动,紧接着又是几声闷响。 那是阵法彻底崩溃,以及攻势落空的动静。 忽然一道黑影张牙舞爪追来。 食土兽? 冷尘转身挥剑刺去。 地下深处,诸多神通难以施展,但有不测,短剑便是最好的防身利器。 “噗——” 一剑刺去,食土兽顿失凶狂。 神识可见,冷尘虽然裹着一层光芒,却遁法自如、身手敏捷。而他正要继续往下,又是一道黑影尾随而至。他再次挥剑阻挡,不料短剑脱手,他闷哼了一声,身上的光芒明灭不定。 于野察觉不妙,转身返回。 与之瞬间,一道剑光与一道人影已逼近到了数尺之外。 于野一把抓住冷尘,就势掐动剑诀屈指连弹。 剑气在地下能否显现威力,他也不知道。而状况危急,姑且一试! 神识中传来“锵”的震响,瞬即又是“砰”的一声。近在咫尺的剑光就此停下,随后的人影也跟着猛然一顿。 双方相隔如此之近,即使地下深处,置身于黑暗之中,凭借神识也能看清对手的模样。 追杀而来的是个中年男子,也许他见识过剑气,却没想到剑气的威力如此之强,使得他阴冷木讷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惊愕之色。 于野不敢耽搁,趁机带着冷尘全力往下遁去。 他身边的老师兄,也是一脸愕然……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杀机重重 黑暗中。 两道裹着光芒的人影遁向地下深处。 随着土遁符的法力耗尽,两人身上的光芒渐渐消失,恰见一个洞口往下延伸,遂跳入其中顺势而去。 这地下的洞口,为两头妖螈所留,全无规则可言,时而往左、时而往右,时而又如深井般直直往下。 于野也不知去向,只管带着冷尘在洞内穿行。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过后,两人的脚下再次踏空,忙挥剑劈砍土石,以减缓坠落之势…… “砰、砰——” 是双脚落地的动静。 “扑通、扑通——” 是土石砸落的声响。 于野与冷尘闪身躲到一旁,又不禁瞪大双眼。 置身所在,是个封闭的洞穴,并非天然形成,应为妖螈刚刚挖掘出来的一个数丈大小的所在。而黑暗之中,两头妖物仍在挖掘,并在啃食着坚硬的石头,“吭哧、吭哧”声势惊人,却又乐此不疲而很是欢快的样子。 另有三道人影躲在一旁,正是墨筱与车菊、白芷,同样的瞪着双眼,脸色变幻不停。 “灵石?” 冷尘禁不住惊讶一声。 洞穴内,灵气浓郁。 不仅如此,两头妖物啃食的石头似有晶光闪现,那不是灵石又是什么? 便听墨筱出声道:“此处应为一处灵脉,却非寻宝之时,于野——” 于野急忙走过去,抬手一道法诀。 他也看明白了,两头妖螈是被灵气吸引而来,竟找到一道地下灵脉。而有灵脉的地方,至少深达数百、上千丈。 而妖螈根本不理他,继续快活的啃着石头。 冷尘提醒道:“小师弟,强敌将至,你的妖兽能否找到出路……” 于野有些无奈。 此时的妖螈只认灵石,而不认他这个主人。 于野再次打出一道法诀,并摸出两块灵石扔了过去。 这回果然奏效,两头妖螈转过身来,张嘴吞了灵石,然后疯狂的挖掘土石。转瞬之间,洞穴变得宽敞起来。而两头妖物并未寻找出路,依旧是贪恋灵脉的灵气而不肯离去。 “罢了!” 墨筱摇了摇头,无力道:“这两头金螈灵智未开,难以指望……” 金螈? 便于此时,忽然光芒闪烁。 一道人影冲入洞穴,是个手持短剑的中年男子,尚自左右寻觅而目露杀机。 墨筱微微瞠目,却应变极快。她一把推开车菊与白芷,抬手祭出一道剑光,并张嘴喷出一口精血,顺势打出一道法诀。 法力加持之下,剑光快如闪电。 中年男子猝不及防,挥剑阻挡。“锵”的一声炸响,他离地倒飞出去,身形一闪,直接没入土石之中。 冷尘催促:“快走——” 白芷急声道:“去往何处……” 又听车菊惊呼道:“师叔……” 墨筱逼退强敌之后,尚未收回飞剑,脸上黑气加重,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乱了! 墨筱的伤势发作,终于撑不住了。而四个炼气弟子仅凭土遁符,根本摆脱不了强敌的追杀。何况又困在地下,根本不知道应该逃往何处。 而于野却不敢慌乱。 他急忙将两头妖螈收入御兽戒,抓出一把阵旗扔了出去。四面阵旗飞向中年男子退去的方向,另外五面阵旗封住了大半个洞穴。 于野再次拿出一套阵旗,却递给了冷尘。 “冷师兄——” 冷尘接过阵旗,会意道:“既然走不了,且以阵法阻敌,多多益善,两位师妹——” 车菊与白芷尚在照料墨筱,急忙各自拿出一套阵旗。而墨筱也拿出两套阵旗,虚弱道:“且听于野吩咐,多加小心……” 冷尘祭出土遁符,闪身冲了出去。他在洞穴四周布设了五套阵法,接着又拿出自己的两套阵法将头顶与脚下也封禁起来。 “冷师兄——” 于野传音呼唤。 冷尘飞快返回。 两人同时打出法诀。 洞穴内外,瞬间笼罩在九套阵法之中,霎时光芒闪烁、阴气弥漫、杀机四伏。 冷尘伸手抚须,庆幸道:“借灵脉布设阵法,倒是占了几分地利之便!” 于野摇头不语。 眼前的困境与崆峒境相仿,又是墨筱受创,又是就地死守,一时看不到任何转机。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倚借灵脉布设了九套阵法。至于能否挡住三位筑基高人的强攻,依然是不得而知。 在车菊与白芷的照料下,墨筱在忙着行功疗伤。 那位墨师叔先是遇到围攻,惨遭重创,又被猛兽侵袭,中了毒雾之害。即便如此,她依然豁出性命逼退了强敌。身为一个前辈,忠于仙门,厚待弟子,她已是尽心尽力。 “砰、砰——” 寂静中,传来几声震响。 于野与冷尘换了个眼神。 有人触动了阵法。 不用多想,强敌又回来了。 车菊走到两人的身旁,同样的脸色凝重。 白芷依然在陪护着墨筱。 片刻之后,响声渐渐消失。 冷尘却抬手一指,示意道:“小师弟——” 黑暗中,闪过一道光芒。 神识可见,一位中年男子闯入于野的鬼修阵法之中。只是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挂着一缕血迹。而他再次返回,并未见到追杀之人,不由得停了下来,木讷的神情中透着戒备与狐疑之色。 冷尘出声道:“墨筱的一剑,虽为强弩之末,却让那人吃了苦头,只可惜未能杀了他!” 于野恨恨道:“冷师兄,是否认得那人?” 冷尘点了点头。 虽有阵法阻隔,却内外有别。阵外的情形,一目了然。中年男子的模样,也看得清清楚楚。 “那位筑基前辈曾经现身于崆峒境的月娥洞,今日又追杀至此。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令他这般不依不饶、不死不休!” 冷尘有点想不明白。 于野倒是心知肚明,却有苦难言。 “砰、砰——” 中年男子狐疑片刻,终于失去了耐性,挥动剑光便是乱劈乱砍,随之光芒闪烁、响声不断。 于野的阴阳离魂阵法,着重于幻术、幻境与幻象,使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却没有防御与杀伐的手段。一旦被人识破玄机而强行破阵,顷刻之间便已呈现出崩溃的迹象。 “冷师兄!” 车菊抓出飞剑。 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目圆睁,面露杀气,竟是拼命的架势。 冷尘吁了口气,一吹胡子,也是飞剑在手,昂然道:“嗯,不能任他肆意破阵,否则后患无穷!小师弟,且协助一二!” 两位炼气弟子竟然要联手对付一位筑基高人? 而车菊与冷尘均为炼气九层的高手,占据地势之利;中年男子却位于明处,且身子带伤,一时孤立无援。此消彼长,双方也许可以较量一下,但有不测,及时退守阵法便可无虞。 于野稍作斟酌,抬手打出一道法诀,传音道:“艮位,乃生门所在。” 车菊与冷尘闪身而去。 下一刻,二人已出现在中年男子的面前,同时祭出符箓、挥动剑光,冲上去便是一阵猛攻。中年男子猝不及防,便要后退躲闪,却被降龙符束缚,脚下踉踉跄跄。 而车菊再次祭出几张符箓,不容敌手摆脱束缚;冷尘趁机挥剑劈砍,却难以击溃对方的护体法力,他岂肯错失良机,也抬手祭出一张符箓。 “轰——” 光芒一闪,便是一声闷响。 中年男子腰腹间绽开一个血洞,猛的离地倒飞出去。 于野看得目瞪口呆,又不禁暗暗叫好! 车菊虽为女子,而杀伐果断不让须眉;冷尘老当益壮,出手之狠辣令人畏惧。 “冷师兄的剑符应为金丹高人炼制,其威力可见一斑。他与车师姐联手之下,那位筑基前辈危矣……” 白芷陪护着墨筱,不忘留意阵外的动静。 于野用力挥动了一下拳头。 车菊与冷尘均为炼气巅峰的存在,无论是阅历、见识,还是神通、手段,皆不容小觑。但愿二人杀了那个中年男子,也算帮他报了一剑之仇。 “扑通——” 只见中年男子撞到阵法摔在地上,口吐鲜血,形状狼狈,一时挣扎不起。他的飞剑也坠落一旁,就此失去了威力。 冷尘得手之后,与车菊挥剑往前。 眼看着中年男子的性命不保,他却突然抬手一指,顿时光芒闪烁,黑暗中冒出一只满身烈焰的怪鸟。 冷尘与车菊的攻势正猛,迎头撞上怪鸟,“砰、砰”烈焰迸溅,两人惨哼一声摔了出去。 而地上的飞剑也跳了起来,好像是复活了,竟一分为二,幻化出两道诡异的剑光。 “扑通——” 冷尘与车菊摔倒在地,双双口吐鲜血。 而两道诡异的剑光“嗡嗡”炸鸣,已是蓄势待发…… “哎呀——” 白芷失声惊呼。 她没想到形势逆转如此之快,冷尘与车菊即将获胜,谁想眨眼工夫,二人已陷入生死绝境。 墨筱睁开双眼,愕然道:“车菊、冷尘——” 正当此时,于野的身影一闪即逝。 中年尚自瘫坐在地,阴沉的脸上透着一丝厉色。他掐动法诀,便要发出必杀一击,却突然双手一僵,竟被无形的法力死死束缚。 与此刹那,接连几道剑气破风而至。 中年男子瞪大双眼,很想看清偷袭他的对手,而等来的只有护体法力的崩溃,以及难以抵挡的杀机…… “噗、噗、噗——” 血光迸溅之中,中年男子的脑袋炸开、腰腹洞穿。一位筑基高人,瞬间变成一堆没有生机的破烂尸骸。两道剑光随之消失,一把无主的飞剑落在地上。 紧接着于野现出身形,捡取了飞剑与纳物戒子,然后抓起冷尘与车菊,转身回到藏身的阵法之中。 墨筱与白芷,神色各异……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生死同往 黑暗中。 三人坐在地上。 墨筱,吞服了解毒丹之后,脸上的黑气已经消失,只是神情依然虚弱。 车菊的嘴角挂着血迹,冷尘的胡须也带着血色。 三人的面前,摆放着一把飞剑与一个纳物戒子。 于野与白芷则是站在一旁,留意着阵外的动静。 隔着阵法,能够看到无头的尸骸。那满地的血腥,依旧让人胆战心惊。 那位可怕的筑基高人,死了! 幸亏是地下深处,筑基修士的修为神通难以施展,幸亏冷尘与车菊的奋勇拼杀,重创了对手,也幸亏于野的挺身而出,使得这场生死之战获得大胜。 总而言之,三位炼气弟子联手诛杀了一位筑基高人。 值得庆幸! 亦当喜悦! 而奠定输赢的不是强悍的车菊,与老而弥坚的冷尘,而是炼气五层的小师弟。不过,他多变的神通,诡异的剑气,以及鬼修阵法,还有豢养的猛兽,皆超出了仙门的传授。 「咳咳——」 墨筱轻咳了两声,缓缓说道:「于野,人为你所杀,缴获归你所有,这……」 她看向地上的飞剑与纳物戒子。 「人是冷师兄、车师姐与我联手所杀,缴获当由墨师叔处置。我只想知道那人是谁,他来自何方。」 于野轻描淡写道。 他杀人之后,便捡走了纳物戒子,却连同飞剑一并交给了墨筱。 墨筱看向冷尘。 冷尘擦拭着胡须上的血迹,感慨道:「见利不亏其义,见死不更其守。年轻人有此品性,殊为难得啊!」 墨筱微微颔首,道:「倘若品行有亏,我也不敢将他带在身边。他这般年轻,而修炼的法门却极为罕见。他所施展的神通,莫说是我,师门长辈亦未必见过。以他堪比金丹高人的手段,即使修为不济,也足以辗轧同辈弟子。假以时日,他的成就难以估量,他却声称来自于家村,那是怎样一个传奇的村子啊!」 白芷看向身旁的于野。 于野默然不语,只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冷。 自从来到云川仙门之后,一直刻意隐忍,而经历了年中大比,与云川天决之后,他还是惹来了仙门的猜疑。墨筱之所以将他招入内门,便有监管之意。此次的兰陵城之行,他算是彻底暴露了底细。幸亏他行事小心,又先后舍身救人,即使墨筱怀疑他的身份,却依然对他宽容有加。若是换作其他的仙门长辈,只怕他休想蒙混过关。 冷尘适时出声道:「机缘因人而异,与出身无关;风云因势而动,又何尝不是天决呢。小师弟年纪尚幼,墨师叔多多提携才是!」 墨筱收起飞剑与纳物戒子,不再言语。 冷尘与车菊换了个眼色,悄悄缓了口气。 「砰、砰——」 便于此时,黑暗中再次传来撞击阵法的动静。 在十里堡设伏的筑基高人,共有三位。不用多想,另外两人也追来了。 白芷抓出一把短剑,胸口微微起伏,遂又摘下遮面的布帕,轻声道:「墨师叔,与师兄、师姐身子有伤,务必守护她三人的安危。于师弟,此番你我并肩御敌、生死同往!」 于野抱起膀子,默然伫立。 片刻之后,只有一道人影闯入鬼修阵法之中。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相貌稍显怪异。只见他手持剑光,左右寻觅,忽然发现地上的死尸,禁不住后退两步,满脸惊骇的样子,遂转身疾遁而去。 白芷疑惑道:「那人为何匆匆离去?」 于野没有出声。 便听冷尘说道:「 小师弟留下尸骸,便有吓阻之意。其同伴唯恐重蹈覆辙,只得溜之大吉!」 白芷恍然大悟道:「一位筑基高人惨死在阵法之中,此地必然凶险重重!」 冷尘带着赞许的口吻又说:「强者示人以弱,弱者示人以强,令对手难辨虚实而不敢贸然侵犯,这正是小师弟的高明之处!」 白芷抿着嘴角,眼光一闪。 于野依然不声不响,像块石头般的杵在原地。而他外表虽然显得沉默刚毅,心底却有点发虚。 之前忙着杀人救人,无暇焚烧尸骸而已。至于什么虚虚实实,他真的没有想过。 「冷师兄,那人会不会召集援手再次返回?」 「吉凶未卜,祸福难料。且就地困守,以待转机!」 正如白芷与冷尘的担忧,谁也不知道灾难何时再次降临。如今只能困守原地,等待转机的到来。 于野撩起衣摆,盘膝而坐,双手握着一块灵石,在黑暗中静静的等待。 白芷也跟着坐下。 而她忽然心神一乱,不由得再次拿出布帕遮在脸上,遂又眸光流转,而暗暗吁了口气。 想她白芷曾是何等的孤傲,今日竟然说出‘生死同往,的话语。不知是那个山野小子变了,还是她变了…… 等待,也许令人不安。 而生死的等待,注定是一种折磨。 地下深处的生死等待,更是充斥着无边的压抑,与莫名的焦虑,令人倍感煎熬。 这种煎熬持续了五日,所等待的强敌并未到来,只有黑暗与沉寂,接续陪伴着困守原地的五位仙门弟子。 已知参与十里堡伏击的筑基高人,共有三位。其中一人被杀,弃尸当场;一人匆匆离去,未见回转;另外一人,始终藏在暗处没有现身。 于野吐了口浊气,丢了灵石碎屑,轻轻怕打双手,慢慢站了起来。 白芷有所察觉,盯着他的举动。 余下三位同伴,仍在行功疗伤。墨筱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初,只是神态仍然显得有些虚弱;冷尘与车菊的状况看着不错,想必两人的伤势已无大碍。 于野轻声道:「我出阵查看一二!」 「嗯!」 白芷会意道:「这般困守下去,绝非长久之计。你多加小心!」 「于野!」 墨筱与冷尘、车菊已从静坐中醒来。 「这枚金丹剑符,留你防身之用!」 墨筱拿出一张符箓。 金丹剑符? 于野急忙摆手,道:「不用……」 「拿着吧!」 墨筱依然话语温和,却不容置疑。 于野只得上前接过符箓。 一旁的冷尘与车菊皆面露笑意。 于野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阵法,祭出一张离火符焚烧了尸骸,然后又祭出一张土遁符,闪身没入土石之中。 冷尘伸手抚须,带着羡慕的口吻叹:「唉,我若有小师弟这般资质,早已筑基多时。可惜呀,我已是朽木难雕也!」 许是心生恻隐,墨筱出声道:「筑基与否,无非多看几岁春秋,道心通达,方见天地坦途。你如今境界超然,便是小妹也自愧不如!」 「哎——」 冷尘摆了摆手,歉疚道:「让你见笑了。岂不知大道自然,可因循而不可人为。修仙之道,可通而不可执也。我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人老糊涂罢了!」 墨筱不再多说,脸上露出忧虑之色,轻声自语道:「不知强敌是否退去,也不知卞继、朴仝等弟子的安危……」 黑暗中,一团淡淡的 光芒疾行而去。 于野在阵法的四周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转而往上遁去。 片刻之后,土遁符法力耗尽。 于野冲出地面,尚未落下,已是飞剑在手,摆出搏杀之势。 而双脚落地,并无意外发生。 抬头仰望,眼瞳一缩。 恰是正午时分,明晃晃的日头耀眼夺目。就此环顾左右,荒凉的山谷寂静如旧。村落的废墟与干涸的小河,也依然如昨。唯有倒塌的石桥,与一处处土坑,以及焚烧的痕迹,见证五日前深夜里的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 而曾经的筑基高人,成群的猛兽,遍地的毒蛇,均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野不敢掉以轻心,继续凝神戒备。他又在山谷中查看了一遍,这才收起飞剑回到村口,却依然皱着眉头而疑惑不解。 有关这场精心蓄谋的伏击,他早已有所猜测。 之前被杀的中年男子,是为他而来。那位藏在暗处的老者,他看得清楚,正是万兽庄的齐庄主,同样是他的生死仇家。由此可见,是他于野连累了几位同门。这也是他有苦难言之处,却又另有疑惑而纠结不已。 之前追入地下的男子是谁? 倘若三位筑基高人只为报仇而来,为何又轻易放弃? 再一个,此次仙门弟子出行极为隐秘,且临时更改路径,又是夜宿晓行,齐庄主等人怎会未卜先知而提前设下陷阱呢? 是溟夜? 定是他暗中作祟! 于野在倒塌的石桥前徘徊了片刻,恨恨一甩袖子,祭出土遁符,转身遁向地下。 须臾,抵达地下深处。 于野径自返回阵法。 阵法之中,只有墨筱寂然独坐。而冷尘与车菊、白芷,均不见了踪影。 于野蓦然一怔。 却见墨筱淡淡一笑,分说道:「冷尘带着两位师妹,采掘灵石去了!」 采掘灵石? 此处既为灵脉所在,顺便采掘几块灵石也在常理之中,不过…… 「我有话说,坐——」 于野只得慢慢坐下,便听墨筱轻声道:「你安然返回,表明强敌已去。奈何危机尚在,我想卞继、朴仝等弟子难逃此劫!」 于野愕然无语。 万兽庄的齐庄主只为找他于野报仇,与其他的仙门弟子无关。既然如此,卞继、朴仝等人怎会又难逃此劫? 这位墨师叔的话里有话,莫非另有隐情…… 第一百八十三章 雁荡口 衡水驿 本文始发纵横**。 ………… 黄昏。 十里堡所在的山谷,冒出五道人影。 片刻之后,一道剑光飞出山谷,转瞬消失在暮色之中。 墨筱,先走了一步。 她的伤势仅仅痊愈三成,却还是踏上飞剑赶往雁荡口。据她交代,兰陵城之行已经泄露行踪,她担心卞继与朴仝等弟子的安危,便急着前去接应。冷尘带着师弟师妹随后动身,前去雁荡口与她碰头,务必平安抵达兰陵城,等等。 墨筱离去之后,冷尘等四人也离开了十里堡。 冷尘持有墨筱留下的图简,由他在头前带路。车菊与白芷、于野,则是紧随其后。 此去不再躲藏,无需夜宿晓行,而是昼夜兼程,力争尽快赶到雁荡口。五千里的路程,设有五个联络的地点。如今已走过白水渡与十里堡,接下来的雁荡口、衡水驿与两界山又将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而此次的兰陵城之行,似乎早已注定了曲折与艰险。 明亮的月光下,四道人影疾行而去。 于野赶路之余,不忘查看着墨筱临行前送给他的纳物戒子。 戒子中收纳着一张火凤符,一枚功法玉简,几瓶丹药,七八十块灵石。 火凤符与功法玉简,来自墨筱,或者说,来自被他所杀的中年男子,那个曾经劈了他一剑的筑基高人。他将缴获的纳物戒子交给墨筱之后,墨筱将其中的物品分给了他与冷尘、车菊三人。他得到一张火凤符与一枚载录着《朱雀诀》的功法玉简。还有一块朱雀门的仙门令牌,墨筱留下说是另有用处,被她收藏起来。数十块灵石,则来自地下灵脉。十里堡的地下灵脉不过数十丈大小,没有几块灵石,而冷尘与车菊还是将挖掘所得分他一半,也算是补偿他的杀人之功与相救之情。 朱雀门! 三番两次追杀他的中年男子,本想是万兽庄的人,谁料竟是来自玄凤国的一位仙门弟子。这不仅让他感到意外,便是墨筱也是愕然不已。依着他的猜测,那人应为万兽庄重金聘请的仙门高手。而依着墨筱的说法,这是玄凤仙门对于中山仙门的一次挑衅。事关重大,她要如实禀报师门长辈。 正是因为如此,墨筱将十里堡的遇袭视为仙门之间的明争暗斗。而于野虽然没有说出他与万兽庄、玄灵仙门的恩怨,却再次提出了他的质疑,便是有人勾结外敌陷害同门。墨筱对此深以为然,于是提前动身赶往雁荡口。 而之所以没有提到万兽庄、玄灵门,是他察觉此事并不简单。齐庄主虽然参与伏击,却始终躲在暗处,既为报仇而来,他在顾忌什么?另外一人,为何也是躲躲闪闪,行迹鬼祟? 天明时分,四人稍作歇息继续赶路…… 离开十里堡第三日的午后时分,前方出现一道峡谷。 峡谷仅有数百丈长,三五丈宽。而峡谷的当间,有块突起的巨石,像是半边门扇挡住了咽喉要道,也使得狭窄的所在变得更加狭窄。 此处,便是雁荡口。 四人就此停了下来。 冷尘在巨石前左右寻觅,车菊绕过巨石查看去路。 白芷则是倚着石壁,低着头微微气喘 于野同样的疲惫不堪,径自坐在地上,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前后张望而神色狐疑。 若论法术神通,他自恃高人一筹。而若论修为法力,他远远不抵冷尘与车菊的强大。如今一口气狂奔了千里之远,着实让他筋疲力尽。 “此地前后无人!” 车菊返回。 “墨筱已去衡水驿!” 冷尘找到一块小石头,应为墨筱所留,上面刻着仙门暗记,显示那位墨师叔已前往下一个联络的地点,衡水驿。 “冷师兄,你我何时动身?” “在此歇息半日,再赶路不迟!” 依着墨筱的吩咐,四人寻至此地之后,应当即刻赶往衡水驿。而看着师弟、师妹的疲倦模样,车菊与冷尘不免有些心软,何况二人也是倦了,便想着就地歇息半日。 谁料于野却站起身来,强打精神道:“走吧——” “小师弟,砍柴不误磨刀工……” “这雁荡口绝非善地,你我另寻歇脚之处!” “嗯嗯,所言甚是!” 冷尘与车菊点了点头。 绕过巨石,四人穿行在寒风嗖嗖的峡谷中。片刻之后,顺利走出了峡谷。各自换了一个侥幸的眼色,遂施展轻身术疾行而去。 傍晚时分。 行至一片山林。 冷尘与师弟、师妹达成一致,就此歇宿一晚。 林间的空地上,没有篝火与烤肉的香味,只有四道人影坐在清冷的月色下,叙谈着此次的兰陵城之行。 “便如小师弟所说,各方已知晓你我的行踪,途中的联络之地,便也成了一处处陷阱。只要衡水驿与两界山平安无事,便可顺利抵达兰陵城。” “冷师兄,各方仙门为何与我出处为敌呢?” “白师妹应该知晓,你我插手齐国的国主之争,必然得罪齐国的仙门……” “既然如此,为何插手凡俗的国主之争?” “这个……” “崆峒境内遇险,难道也是齐国仙门所为?” “哦……” “白师妹,莫再为难冷师兄,有关仙门之争,晚辈弟子无从知晓。” “嗯!” 林间安静下来。 四人不再出声,各自歇息。 仙门弟子只知道安心修炼与奉命行事,不知道仙门之间的恩怨也在常理之中。而墨筱乃是筑基前辈,又肩负仙门重任,她应为知情者,至少应该知道兰陵城之行的真相。 于野吐纳调息之余,眼光掠过四周。不远处有人在盯着他,他佯作未见,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简。 《朱雀决》,一篇仙门功法。 他无暇修炼其他的仙门功法,却对《朱雀决》中的两道法门颇感兴趣。一为幻剑术,一把飞剑幻化出数十、上百道剑光,飞剑的威力也随之倍增。在地下的阵法中,那个中年男子对付冷尘与车菊的手段,应该便是幻剑术。另一个为玄鸟术,乃是金丹修士方能施展的一种烈焰神通,据称能够焚金炼石而毁灭万物。这两道法门暂时没有用处,且记下来留待以后慢慢研修…… 天明时分,四道人影冲出林子奔向远方。 又一个清晨。 估摸算来,这应该是兰陵城之行的第十八日。 晨色中,四道人影由远而近。 为首的冷尘,须发灰白,精神矍铄,大袖飘飘疾行而来。许是有所发现,他渐渐放慢了脚步。 车菊、白芷与于野随后而至。 前方有条大河,河边有片倒塌的院落。 行到近处,可见院落前的老树下竖着一块石碑,上有衡水驿的字样。据说衡水驿曾是一家客栈,如今已荒弃多年,仅剩下断壁残垣与一片废墟。 “那大河名为衡水,这便是衡水驿了!” 冷尘抬手一指,疑惑道:“又未见到墨筱,不知她是否留下暗记!” 地方没错,却未见到墨筱与同门弟子。 车菊与白芷驻足等候。 于野径自走到一旁的河堤上,喘了口粗气,然后抱起膀子,就此抬眼远望。 大河为东西走向,足有百丈宽。人在河边,吹着扑面的寒风,目睹着翻卷的水浪滚滚远去,顿觉心境舒畅而少了几分赶路的倦意。 自从十里堡遇袭之后,至今没有遇到麻烦。但愿早日顺利抵达兰陵城,以揭晓云川仙门插手凡俗事务的真正意图。 “不应该啊!” 冷尘在废墟中转了一圈,竟空手而回,连连摇头,困惑道:“墨筱并未留下暗记,她素来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不该这般粗心大意。” 车菊与白芷面面相觑。 于野也是颇为意外,他站在几丈外的河堤上,扬声:“事不宜迟,你我速速赶往两界山!” 冷尘点了点头,道:“也只得如此……” 便于此时,头顶突然吹来一阵寒风。 冷尘与车菊微微愕然,抓出飞剑往上劈去。白芷闪身躲避之际,不忘抬头一瞥。 一旁的老树枯枝凋零,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却飞出四道凌厉的剑光,直奔树下的三人袭来。 “隐身术?” 于野同样大吃一惊,怎奈相隔数丈,来不及出手相助,急声道:“小心——” “砰、砰、砰——” 剑光闪烁,轰鸣大作。 冷尘与车菊安然无恙,而白芷却招架不住连连后退。冷尘与车菊急忙冲到她的身前,不料四道剑光再次袭来。而对手隐身藏在暗处,难以还击,也难以躲避,顿时逼得三人手忙脚乱。 “哼!” 于野见到三位同伴遇险,禁不住冷哼了一声。 他最为擅长的便是隐身偷袭,不想竟然有人效仿他的手段。而藏在树上的四人应为炼气高手,他定要让对方原形毕露血溅当场! 于野飞身而起,掐动剑诀。 而正当此时,忽然又一道剑光破风而至,凌厉的杀气远胜于炼气高手,竟让他一时之间不敢抵挡。 于野脸色大变。 筑基高人? 偷袭者不止四人,还有一位施展了隐身术的筑基高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三思而行 “砰——” 偷袭者,竟是筑基高人。 于野明白过来,为时已晚,急忙催动法诀,周身闪现出一道青色龙影。随之一声炸响,他已凌空倒飞出去。而他人在半空,不忘凝神寻觅,抬手抓破一张符箓,祭出一道凌厉的剑光。 “轰——” 剑光去如闪电,威势惊人,顿然巨响轰鸣,鲜血迸溅。 有人惨哼一声现出身形,摇摇晃晃往后退去。 “扑通——” 于野的剑符出手之际,人已飞出去十余丈,却看清了偷袭者的模样,遂重重砸向河面而消失在飞溅的水花之中。 与之同时,冷尘、车菊、白芷也是惊骇不已。于野竟然遭遇筑基高人的偷袭,只怕今日凶多吉少。谁料转眼之间强敌受挫,三人不由得精神大振,遂从忙乱中镇定下来,就势联手反击。 “轰、轰”符箓炸开,剑光呼啸闪烁。 两道人影从树上栽了下来,霎时尸首异处而死状惨烈。另外两人也被迫现出身形,各自惊慌失措。 而被于野击伤的中年男子后退几步,强行祭出一道剑光,气急败坏道:“走——” 他匆匆踏剑飞起,身后洒下点点血迹。 幸存的两人见势不妙,转身逃遁而去…… 冷尘与车菊、白芷并未乘胜追击,而是手持剑光、符箓怔怔伫立,犹自惊魂未定,却又难以置信的样子。 此地紧挨着大河,远近一览无余,谁想**之下,竟然暗伏杀机。若非于野击退那位筑基高人,后果难以想象。 而于野他…… “小师弟——” 冷尘与车菊、白芷急忙跳上河堤。 宽阔的河面上,偶然流水滔滔,唯独不见于野的踪影,他好像凭空消失了。 “于野……” 白芷禁不住出声呼唤,而于野两个字尚未出口,便觉着嗓子发哽,她禁不住伸手揪着胸口,艰难的喘了口气。 “莫非小师弟伤重不支,陷入水底暗流之中?” “若真如此,难以找寻……” 冷尘与车菊担忧不已。 神识难以看清水下的情形,坠入河中的于师弟生死不明。 “哗——” 便于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水响。 只见数十丈远处的河面上,突然冒出一道人影,竟双手抱着一块石头,慢慢穿过激流走上岸边。 “小师弟——” “正是于师弟!” 冷尘惊喜道。 车菊面露兴奋之色。 白芷也如释重负般的抿唇一笑。 “砰——” 于野扔了石头,拖着满身的水迹走上河堤。看着跑过来的三位同伴,他双脚一软坐在地上,接着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迹。 “小师弟,有无大碍?” 三人到了近前。 于野摇了摇头,摸出一把丹药吞了下去,转而看向奔流的河水。若非天龙盾护体,这衡水便成了他的葬身之地。即使如此,偷袭的那一剑还是击溃了他的护体法力。危急关头,他祭出了一张剑符,虽然重创了对手,却也坠入大河之中。 河水湍急,水下更是暗流奔涌。 于野落水之后,便卷入水下暗流,一时没有法力护体,差点憋闷昏死过去。正当他身不由己之时,抓到河底的一块石头,趁机摆脱了暗流的冲击,然后抱着石头一步一步走到岸上…… 于野回想着惊险的遭遇,重重喘了口粗气。 “无事便好!” 冷尘庆幸之余,心有余悸道:“若非小师弟击退强敌,后果不堪想象啊!” “一时侥幸!” 于野定了定神,又意外道:“他逃走了?” “那位筑基高人腰腹中剑,已带伤离去。余下四位炼气高手,倒是留下两个死人。” 冷尘伸手示意,又道:“小师弟,你认得那位筑基高人?” 衡水驿废墟前的老树下,果然躺着两具死尸。 于野默然片刻,道:“褚元,应该没错。那位筑基高人,便是暮天城的仙门供奉,褚元” 冷尘与车菊,皆是一脸的愕然。 白芷的眼光闪烁。 于野却面露愧色,叹道:“唉,是我连累了各位!” “此话怎讲?” “稍后再说。” 冷尘点头会意,与车菊返回衡水驿。既然杀了人,免不了一番善后。 于野趁机拿出一块灵石补充体力。 终究是硬挨了一剑,虽说没有大碍,却气息不畅,法力难以自如。 忽听有人幽幽道: “我想你死了呢……” 于野抬眼一瞥。 白芷守在他的旁边,低着头。她虽然布帕遮面,却见一双微红的眸子噙着水光,似乎悲戚不舍,又好像情动深处而难以自已。 “你……” 于野愕然道:“你想我死去,竟这般恨我?” “小师弟!” 冷尘与车菊焚烧了死尸之后,双双返回。 白芷伸手撩起发梢,已神色如常,却又暗中传音道:“于师弟不必误会,我不过是想起死去的道门手足罢了!” “死者均为散修,难以查明来历!” 冷尘手中拿着两个纳物戒子,车菊拿着两把飞剑。 于野挣扎起身,脚下踉跄。 白芷伸手便要搀扶,又甩袖躲开。 车菊以为白师妹顾忌男女之别,便收起飞剑,一把抓住于野的臂弯,说道:“冷师兄,你我另寻歇息之地!” 冷尘稍稍辨别方向,抬手一挥,循着河堤往东而行。车菊带着于野离地而起。白芷紧随其后,只是她的眼光中多了些许幽怨之意…… 百里之外。 偏僻的山林中,五位仙门弟子围坐一处。 衡水驿,没有找到墨筱留下的暗记,反而遭遇了伏击。虽说击退了强敌,却依然前途未卜、危机重重。于是冷尘决定在此休整一日,再继续赶往两界山。而趁此时机,他自然要问起衡水驿遇袭一事。于野也不再隐瞒,便道出了前因后果—— “……拜入仙门之前,途中遇见万兽庄弟子追杀当归一。我岂能见死不救,却得罪了万兽庄的齐庄主。我与当归一结伴游历各地,曾去暮天城的珍宝坊售卖灵药,不想遭到玄灵门弟子的算计。我杀了三位仙门弟子,与当归一连夜逃离暮天城。而暮天城的供奉褚元,正是玄灵门的前辈。彼时途经玄灵门,意外撞见溟夜与齐庄主。之后他竟走通门路改投云川峰,并三番两次暗中挑衅,誓言找我报仇,我一怒之下将他打伤,并设法提醒仙门长辈,怎奈没人信我。本不愿重提此事,今日连累了师兄、师姐……” 冷尘获悉了于野与玄灵门、万兽庄恩怨的由来,禁不住连连摇头。小师弟拜入仙门之前,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便已接连斩杀多位炼气高手,着实令人难以想象。 于野接着说道:“溟夜自称来自暮天城,又曾为玄灵门弟子,想必是他通风报信,泄露了你我的行踪。齐庄主与褚元先后设伏偷袭,应该想要杀我报仇……” 冷尘忍不住怒道:“一位暮天城的供奉,竟然干起杀人越货的勾当,并派人追到云川峰寻仇,真是岂有此理。我定当告知墨筱,与小师弟讨个公道!” 车菊也是面露愠色,愤愤道:“欺人太甚!” “大可不必!” 于野急忙拒绝,分说道:“我与暮天城、万兽庄的恩怨无关其他,不敢牵累仙门,也不用劳烦师兄、师姐,来日我自会了断!” 冷尘手扶长须,带着无奈的口吻道:“小师弟,这并非个人恩怨啊。一旦涉及仙门,你又如何了断?” 车菊稍作忖思,深以为然道:“冷师兄所言极是,此乃仙门之争!” 白芷始终没有出声,此时也附和了一句—— “于师弟,凡事三思而行!” 已是午后时分,山林中依然冷风嗖嗖。 于野身上的水迹未干,湿漉漉的衣袍透着寒意。随着功法运转,寒意渐去。他眼光掠过三位同伴,转而眉梢一挑,暗吁了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有关他与玄灵门、万兽庄的恩怨,终有一日瞒不下去。既然如此,不如及早说出来。而冷尘与车菊竟然为他抱不平,让他感激不已。遭遇那么多次的欺凌与委屈,头一回有人帮他说话。 不过,冷师兄与车师姐显然在回避仙门之争。 却也正如两人所言,暮天城与万兽庄的背后均有仙门的存在。倘若是溟夜通风报信,杀他不难,难的是对抗诸多仙门,莫说他于野没有这个本事,无端成为众矢之的也得不偿失。 此外,溟夜与尘起、孤木子、卞继、卢正同行。众目睽睽之下,他是如何传递的消息,又是如何在短短时日内召集了数批人手?而不管是万兽庄,还是玄灵门,为了对付一个无名小辈,竟如此大动干戈,是不是有悖常理? 再一个,溟夜与褚元是何关系? 而墨筱、墨师叔,为人谨慎、心思缜密。她竟然没有依照约定留下暗记,莫非遭遇不测,或途中另有变故? 今日多亏了她相赠的剑符! 之前仙门倒是分发了一枚筑基剑符,却远不及金丹剑符的强大。否则他难以重创褚元,也休想躲过衡水驿的这场杀劫。 但愿那位前辈安然无恙……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两界山 荒野之上,横亘着一座大山。 其山势高耸,左右连绵,像是一堵巨大的墙壁挡住了人们的去路。 此处,便是两界山。 两界山的当间,有道峡谷,为东西往来的要道,也是通往兰陵城的必经之路。 这日的午后,四道人影循着大道风尘仆仆而来。 「过了两界山,便为兰陵城地界!」 为首的老者落下身形。 三位同伴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一位年轻男子,十八九岁,身着凡俗的长袍,甩着大袖子,脸上带着一丝倦色。他抬眼张望,担忧道:「不知墨师叔是否在此……」 另外两个女子,一个身材高挑,相貌清秀;一个身着男装,面罩布帕,各自出声道—— 「倘若见不到墨师叔与众位同门,你我唯有直奔兰陵城!」 「车师姐所言在理,兰陵城距此两百里,即日可达!」 「小师弟与两位师妹,稍安勿躁。到了地方,再说不迟——」 老者抬手一挥,继续往前走去。 这正是冷尘、车菊、白芷与于野一行,四人离开衡水驿,途中歇息了一宿,于四日后抵达此处。 至于能否见到墨筱与众位同门,即刻分晓。 须臾。 峡谷就在眼前。 峡谷两侧虽然山高百丈,峭壁耸立,而当间却有十余丈宽,一条平坦的大道由西往东横纵贯而去。 冷尘带着车菊与白芷走入峡谷。 于野落后几步,两眼东张西望。 一旦深入莫测之地,他便像是一头孤狼,步步谨慎,疑心重重。这是猎户从小养成的一个习性,也是他吃了无数次苦头所换来的教训。而即便如此,以后的日子里他依然免不了吃亏上当。因为他走的是一条逆天之路,处处凶险,步步荆棘,且前途莫测。 刚刚走入峡谷之中,前方冒出一道人影。 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 「冷师兄——」 「卞师弟!」 是卞继! 卞继招了招手,扬声道:「各位辛苦,随我来——。 四人不明究竟,跟着他往前走去。 出了峡谷,不远处有个小树林。林边拴着十几匹马,还有两个携带长剑的陌生汉子在凝神戒备。 于野跟着走入林中。 林中的草地上,坐着十多人,有卢正、尘起、孤木子、溟夜、朴仝,还有墨筱,与另外两个陌生的男子。 同门相见,相互举手致意。 两个陌生男子也起身见礼,便听墨筱出声道:「葛轩,云川峰神启堂弟子,外派兰陵城已有多年,如今乃是公子府的门客;姚绅,公子府的管事。此去听从他二人的安置,明早动身赶往兰陵城,冷尘……」 葛轩,中年光景,肤色白皙,衣着考究,颌下三绺黑须,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像是一个和气生财的商贾,而他却是仙门弟子,一位炼气八九层的高手。 他外派兰陵城已有多年? 姚绅,四十多岁,身着玄衣,个头健壮,精明强干的样子。 冷尘走到墨筱面前坐下,应该各有话说; 车菊走向卞继、卢正,白芷与尘起、孤木子凑到一处。双方同样有所疑惑,亟待询问或是解答。 于野在林中转了一圈,找了块草地坐了下来。 仙门弟子与兰陵城的三人之外,没有见到其他人。而同行的弟子共有十二位,如今仅剩十人。另外两人去了哪里? 于野摸出灵石扣入掌心,轻松的缓了口气。 墨筱安然无恙,众多同门也毫发无损。接下来又将如何,且静观其变。如今兰陵城已派人接应,表明此地没有凶险。且就此歇息一宿,明日赶往兰陵城。 于野回头一瞥。 白芷与尘起、孤木子在说话,溟夜也在其中。那个家伙谈笑风生,如同没事人一般。 「哼!」 于野暗哼一声,闭上双眼。 五千里的路程,走了二十多日。先后两次遇袭,最终还是抵达两界山。而兰陵城,乃是齐国都城所在,即使齐庄主、褚元想干坏事,也应该有所顾忌。不过,云川仙门为何执意插手齐国的国主之争呢?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多年之前,云川仙门便已派遣弟子混入兰陵城,此事愈发的不简单…… 天色渐晚。 姚绅吩咐随从拿来吃食与众人分享。两个持剑的汉子便是他的随从,据说是公子府的侍卫。 于野,依然独自坐在黑暗中。 冷尘拿着两块卤肉与一坛酒走了过来。他将卤肉放在于野的面前,转身在一旁坐下,却抱着酒坛子不舍得撒手。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缓了缓神,拿起卤肉咬了一口,伸手一把抢过酒坛子。 冷尘抱怨道:「哎,我欲收为藏品……」 于野只管大口吃肉,大口饮酒。 冷尘嗅着酒香,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遂又摇了摇头,传音道:「我已如实禀报,据墨筱所说,内女干并非溟夜……」 于野已将两块卤肉吞进肚子。 许久未曾品尝烟火之食,嘴巴早已馋了。而姚绅送来的卤肉异常美味,使人意犹未尽。 于野擦拭着手上的油腻,满脸愕然的看向冷尘。 衡水驿遇袭之后,他如实道出褚元的来历,便是欲借冷尘之口告知墨筱,趁机除掉溟夜那个家伙。 而溟夜竟然不是内女干? 「墨筱与你我分手之后,在衡水驿追上卞继等五位弟子,意外获悉朴仝等人遇袭,便匆匆赶往两界山,故而没有留下暗记。赶到此处之后,仅仅见到朴仝一人。据说他与两位师弟离开衡水驿时遭遇偷袭,井福与薛讳被杀,只有他侥幸逃生,并怀疑此行的同门之中藏有内女干。待卞继与四位师弟随后赶来,墨筱遂即逐一盘问。从卞继与卢正口中得知,他二人奉命监视溟夜,而一路之上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因而帮他洗脱了嫌疑……」 于野抓起酒坛,默默饮着酒。 难怪少了两位弟子,原来是途中遇袭被害。万兽庄与玄灵门只为找他于野报仇,为何截杀其他弟子?而此次分头赶路,前后两批弟子均遭袭击,唯独溟夜等五人安然无恙,这难道不值得猜疑吗? 所谓的奉命监视,又是何意? 「有关内女干一事,仙门早有应对举措,诸如改变路径,更换服饰,指派亲信弟子监视同门,等等。怎奈意外频发、异变迭起,实难一一料及……」 「冷师兄,你也算是亲信弟子吧?」 「哼,我若有此心,何必与你饶舌!」 「偷袭朴仝师兄的又是何人?」 「据说是两位筑基高人,相貌不清、来历不明。而墨筱让我转告你,莫要无端猜疑。玄灵门与万兽庄或许与你有仇,而此番对付的未必是你……」 于野吐了口酒气,放下酒坛。 冷尘竟捡起空酒坛子嗅了嗅,又一把扔了出去,然后揪着胡须,摇头自嘲一笑 于野闭上双眼。 褚元与齐庄主不是为他于野而来,溟夜也不是混入仙门的内女干? 墨筱所言,他着实不敢苟同…… 一夜过去。 黎明降临。 晨色中,姚绅的随从搬来两个箱子。 箱内是二十多套袍子与靴子,皆质地华贵、缝制精美。另有束腰等服饰,以及十三块金子打造的牌子。 众人聚到一处。 便听墨筱说道:「即日起,由我担当公子府的供奉。各位便是公子府的侍卫,就此更换侍卫的服饰!」 一旁的姚绅拱了拱手,歉然道:「此乃权宜之计,无非掩人耳目,倒是委屈了各位仙长,在下先行赔礼!」 葛轩笑了笑,分说道:「兰陵城为都城所在,规矩繁多,你我既入凡俗,理当遵循凡俗的规矩。」 仙门弟子,竟然充当凡人的侍卫? 尘起、孤木子等弟子颇为意外,而事已至此,也不便多问,各自选取了两套衣物。 于野也拿了衣物与金牌,转身走向林子深处。 片刻之后,更换了服饰的弟子们纷纷返回。便是冷尘与车菊、白芷,也换了一身玄色的长袍。 墨筱与葛轩、姚绅尚在原地等候。 却见人群中走来一个年轻人,身着玄色的丝质长袍,腰间系着玄色丝绦,并悬挂着一块金牌,脚下瞪着一双玄色的兽皮软靴,抬手举足之间很是洒脱飘逸。尤其他浓眉如刀,眸光沉凝,脸颊棱角分明,更添几分不俗的气度。只是他的发髻有些蓬松凌乱,且低着脑袋,嘴角含笑,显得为人随意散漫。却也正因此,使他反而多了一股狂野不羁的气势。 姚绅两眼一亮,禁不住举手道:「这位仙长贵庚几何,怎样的尊称?」 众人循声看去。 姚管事口中的仙长,依旧在打量着他身上的袍子,并拍打着腰间的金牌,似乎是自得其乐而又旁若无人。 墨筱出声道:「于野,不得无礼!」 「啊……」 于野这才知道姚管事与他说话,却并非有意失礼,从没穿过这么华贵的衣物,不免觉着欣奇有趣。 「本人于野,今年十九。」 「小仙长竟然如此年轻!」 姚绅难以置信道:「恕我冒昧,不知仙长的神通如何?」 「这个……」 于野看向在场的同门,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墨筱淡淡一笑,道:「于野的修为,不输于他的师兄!」 「如此便好!」 姚绅点了点头,道:「于仙长的年纪与我家公子相仿,且手段高强,却少了一人……」他打量着在场的仙门弟子,伸手指向溟夜,与墨筱示意道:「墨前辈,那位仙长也是年纪轻轻、一表人才,能否由他二人担当公子的贴身侍卫?」 墨筱答应道:「嗯,便依姚管事所言!」 于野尚自茫然,禁不住脸色一黑…… 第一百八十六章 修了个寂寞 大道上,尘雾飞扬。 一行人马疾驰而去。 十三人,骑着十三匹健马。姚绅与两位年轻汉子在头前带路,紧随其后的则是十位仙门弟子。众人均是一身玄衣,腰系金牌,俨然便是一群兰陵城公子府的侍卫。 不过,侍卫之中竟然有男有女,还有须发灰白的老者,看上去有些怪异。 兰陵城的两位公子,乃是齐国国主姚启的两个儿子,大公子叫姚世,小公子叫姚晋,又称公子世与公子晋。据说姚启年迈多病,齐国的国主更替在即。两位公子都想争夺大位,免不了明争暗斗。公子世与天晟仙门的关系匪浅,并有仙门供奉的相助,对于国主之位是志在必得。公子晋虽然势单力薄,却也不肯退出国主之争。至于最终谁输谁赢,暂且不得而知。 于野骑在马上,抄着双手,两眼微闭,身子随着马背的颠簸而微微摇晃。 他像是在打瞌睡。 而他一点都没闲着,不仅手里扣着灵石,忙着吐纳调息,而且暗暗自语,并不忘留意着前后的动静。 “马儿,你懂得人话吗……” “我叫于野,你呢……” “哦,马儿不会说话,也罢……” 他竟然与马儿说话。 换了一身新衣,去一个陌生的城,好像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而再次骑马赶路,更是让他兴奋不已,便好像回到了大泽,回到了纵横江湖的日子。也许一时兴起,他便翻阅了万兽庄的《御兽术》。而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即使马儿颇通人性,彼此之间也难以对话,仅能以神识意会。如此已然足矣,马儿不用他的鞭策,也无需驱赶,径自跟着同伴往前跑去。 虽然一切新奇有趣,却也令人郁闷。 担当公子府的侍卫也就罢了,谁料又改为贴身侍卫。岂非是贴身跟着那位小公子,便是用饭、睡觉也要看着他?尤其让他与溟夜一起担当这个差事,这不是成心为他添堵、让他恼火吗? 多次明里暗里提醒冷尘与墨筱,溟夜是混入仙门的内奸,是残害弟子的帮凶,如今他却洗脱了嫌疑,成为了一个无辜者。尤为甚者,什么一表人才,年轻才俊,显然将他于野与其混为一谈。 唉,即使他于野知道溟夜的底细。而在同门弟子,或是外人看来,彼此之间没有优劣好坏之分。 由此可见,这世间的正义与邪恶,是非与黑白,取决于不同的认知,取决于权势的尊卑,也取决于拳头的大小与修为的高低…… 傍晚时分。 前方出现了一座城。 落日的余晖下,城郭高耸,楼阁隐隐,片片炊烟如雾,几只暮鸟归巢。远远看去,自有都城的雄伟气象,又不失凡俗烟火气息,使人亟待前去一探究竟。 那便是兰陵城! 片刻之后,大道渐宽,树木渐密,行人车马也渐渐多了起来。 转瞬之间,一座城门迎面而来。城门为青石堆砌,厚重高大。城门之上,是座两层的楼阁,可见门匾的‘西祥门’三个大字。城门前则是人群聚集,一片嘈杂的景象。 随着姚绅举手示意,众人放慢了去势,却有几匹马嘶鸣乱撞,惊得行人纷纷躲避。 仙门弟子多半并不擅长骑马,途中尚可驾驭,而一旦遇到围堵,难免手忙脚乱。幸亏一群看守城门的兵士拦住了惊马,这才避免了一场麻烦,却遭到姚绅的一通训斥,众兵士竟然唯唯诺诺不敢顶撞。 众人骑马走入城门。 于野跟着驱马往前。 一骑与他并肩而行,马上之人传音道:“于师弟,你我担负小公子的安危,干系重大啊!” 城门两侧站着十多个持械披甲的兵士,应该认得公子府的侍卫,一个个点头赔笑,敬畏而又讨好的样子。 于野斜眼看向身旁。 与他同行的溟夜,脸上带着做作的笑容。 于野的两眼一翻,传音回敬道:“此处并非济水峰,小心你的狗命!” “唉——” 溟夜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道:“于师弟,不要以为杀了几个人,便杀心炽盛、魔障难消,整日想着残害同门!” “我没有你的歹毒,怎会残害同门呢,却差点杀了暮天城的供奉,只可惜被他逃了!” “暮天城的供奉?” “褚元,玄灵门筑基高人,哎,别走啊——” 于野的话音未落,溟夜突然加快去势将他甩开。他眉梢一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兰陵城,不愧为齐国的都城。 骑马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但见楼阁林立,店铺鳞次栉比,行人往来不绝,繁华喧嚣不息。 据悉,整座兰陵城占地十余里,街道纵横,并有西祥、东瑞与齐泰三道城门。兰陵城的北端另有一座内城,乃是国主居住的地方。 夜色降临。 一行人马来到一个巷子里,在一处宅院门前停了下来。 宅院看着倒也寻常,却挂着“晋”字灯笼,并有两位玄衣侍卫守在门前。随着院门打开,从中走出三人,竟是墨筱、葛轩与一位老者。墨筱与葛轩先行离开了两界山,已提前抵达此处。而老者自称姚田,乃是公子符的管家。 姚绅与墨筱、葛轩见礼,姚田招呼众人下马,侍卫上前相迎。 此处乃是公子府的后门。 于野跳下马,便要走进院子,又回头一瞥,踱步往北而去。 公子府的后门朝西,左手方向,也就是院子的北侧,为大片的空地与一个数里方圆的湖。而湖水的当间,竟然矗立着一座城。可见城墙环绕,灯火辉煌。湖水倒映之下,流光溢彩,仿若夜空之城降落人间,煞是炫丽夺目而蔚为大观! “啧啧,这便是国主居住的内城!” 于野站在湖边观望之际,冷尘也跟着走了过来。 这位老师兄见多识广,而目睹内城的壮丽,依然忍不住赞叹道:“凡俗一生,得此荣华富贵,足矣!” “师兄为何修仙?” “无非想着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结果呢?” “修了个寂寞!” 冷尘的话语透着萧索之意,也带着彻悟后的释然与洒脱! 于野转过身来,禁不住咧嘴一乐。 “嘿!” “哦?”冷尘的须发灰白,老气横秋,却身着侍卫的服饰,有些不伦不类。他冲着于野瞪了一眼,道:“竟敢取笑老师兄,没大没小。管家等着安顿住处,回吧——” 两人往回走去。 公子府的后门,为后院所在,客房、伙房、马厩、井台等一应俱全。众人聚集在宽敞的庭院内,先由墨筱训话,接着由葛轩、姚绅、姚田交代相关事宜。 “此处原为公子府侍卫的住处,如今改为我仙门弟子的居所。我与葛轩住在前院,有事及时禀报。姚绅为侍卫管事,姚田管家身兼杂务……” “不便泄露身份,彼此改为凡俗称呼。各位若有不明之处,我在兰陵城居住多年,或能指点一二……” “各位仙长……不,恕我失礼,各位兄弟姐妹,我府上虽有数十侍卫,对付宵小之徒尚可,却对付不了世外高人,烦请各位每日选派两人值守。公子出行另作安排,明早他将当面拜谢……” “高人当前,不敢啰嗦,唤我老姚,有事吩咐。十间客房已备妥,各位请——” 片刻之后,于野已坐在客房之中。 所在的客房,位于后院北侧,虽然地方不大,却摆设精致,并有烛台照亮,还有一个取暖的火盆。 拍了拍榻上的褥子,于野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后院足有百丈大小,四周挂着灯笼,而宽敞的所在见不到一个人影,唯有两侧客房的窗口亮着灯光。记得右手边的客房住着朴仝,左手边的客房住着冷尘、车菊、白芷。而溟夜、尘起、孤木子、卞继、卢正的客房位于东侧,彼此相隔不远。南侧为马厩、伙房所在,还有一道大门通往前院…… 于野在院内吹了一会夜风,转身返回。 关了房门,打出几道禁制。 再次打量着明亮的烛光,温暖的火盆,以及榻上柔软的褥子,他的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倦意。他脱下靴子与袍子,掀开褥子钻了进去,然后舒展着腰身,惬意的闭上双眼。 漂泊至今,生死数载,不敢有片刻的懈怠,亦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难得如此奢侈舒适的所在,且美美的睡上一回。哪怕明日又是腥风血雨,且将寂寞扔入梦里…… “砰、砰——” 房门作响,随之传来冷尘的喊声—— “哎呀,满院子的人等你呢!” 于野猛然坐起。 躺下不过片刻,睁眼已是天明? 真的睡着了! 竟然一夜无梦! 于野急忙穿衣下榻,稍作收拾,撤去禁制,打开房门。 冷尘站在门外,摇头抱怨道:“你倒是勤勉,而眼下并非修炼之时!” 于野走出房门,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你在睡懒觉?” 冷尘愕然道,又伸手一指:“小兄弟,你看看什么时辰了——” 门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精巧的石台,上面刻有天干地支,乃是计时的日晷。 已是卯时三刻,天色大亮。 姚绅与众人站在院中,焦急道:“公子初次召见各位,已耽搁多时,快随我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倚天行事 于野跟着姚绅等人离开后院,穿过回廊,绕过几块怪石与竹林,又穿过一个院子,来到一座高大的楼阁之前。 楼阁的廊檐下,坐着三人,分别为墨筱、葛轩与一位年轻男子。 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发髻束着玉冠,身着嵌有金丝的玄袍,俊秀的脸庞带着谦和的笑容。他见众人到来,急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公子晋,见过各位仙长!” 这位便是齐国的小公子,公子晋。 有了墨筱师叔的交代,众弟子也不敢怠慢,纷纷举手行礼。 公子晋站直身子,神情竟然显得有些拘谨,遂又微微一笑,急忙示意道:“坐、各位请坐——” 楼阁前的草地上,铺着垫子,摆放着木几、干果、糕点等物。 众人各自守着一个木几坐了下来。 公子晋与左右的墨筱、葛轩点了点头,这才落座,稍作忖思,接着说道:“实不相瞒,只因家父病重,家兄却日渐气盛,为了府上家小的安危,不得不出此下策。幸赖各位仙长庇护,我公子晋来日必当厚报!” “呵呵,我等亲眼所见,小公子玉树临风,胸怀锦绣,为人敦厚善良,实乃国主上佳人选。” 葛轩朗声笑道,又说:“纵然大公子强势,而君权天授,我等倚天而为,大事可期也!” 公子晋却脸色一红,紧张道:“葛先生,慎言、慎言!” 墨筱的双目微阖,淡然出声道:“我等只为小公子家小的安危而来,无意过问齐国的国主之争。来日又将如何,自有天意!” 这位墨师叔换了一身道袍,言谈举止自有高人的风范。 而小公子显得毫无主张,且性情怯懦,只见他连连点头,唯唯诺诺道:“嗯嗯,墨先生所言有理!” 三人对话之际,众弟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只有一人在东张西望,并不时伸手拿起干果塞入嘴里。 果子酸甜,好吃! 这糕点看着也不错! 于野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 昨晚,拥着柔软的褥子美美的睡了一觉;今日,又在这花园般的庭院中吃着美味的糕点。嗯,活了十九年,从未享受过这般的舒适与安逸! 怎奈葛轩、墨筱与小公子的对话,有点煞风景。 葛轩的话语令人血脉贲张,却充满了蛊惑与挑唆之意; 墨筱也是言不由衷,有故作姿态之嫌。 什么只为小公子家小安危而来,无意过问国主之争? 那位墨师叔说起假话,竟也顺耳好听。 而公子晋身为国主之子,虽风度翩翩,待人温和有礼,却性情怯懦,只怕难当一国之主的重任。 不过,云川仙门显然蓄谋已久…… “公子,内城召见!” 姚管家匆匆走来。 “何事?” 公子晋起身道。 “说是国主病体好转,召见两位公子!” “速去——” 公子晋撩起衣摆走下台阶,又忙与墨筱、葛轩致歉道:“失陪!” 姚绅道:“公子,容我召集侍卫备马……” “不是有两位仙长担当侍卫吗?” “于野、溟夜……” 溟夜已长身而起。 于野仍在吃着他的糕点。 “有他二人便可!” 公子晋点了点头,道:“有劳两位仙长,倘若不弃,便以兄弟相称,走吧——” “于野——” 众人的眼光落在于野的身上,墨筱忍不住出声催促。 “嗯!” 于野终于站起身来,而嘴里吃着,不忘挥袖一甩,将冷尘面前的糕点、干果也席卷一空,这才不慌不忙的奔着院门走去。 冷尘揪着胡须,瞪眼无语…… 院外已备好了四匹健马。 公子晋飞身上马,身手倒也敏捷。 于野与溟夜、姚绅策马随行。 出了巷子,便是大湖。与夜晚不同,眼前另有一番景象。但见万顷碧波之间,矗立着一座水上之城。 湖水有名字,兰陵湖。湖中的城堡,便为内城。 循着湖边的大道往东两三里,可见一座石桥横跨湖水而去。而尚未行至近前,一群披甲兵士拦住了去路。 四人下马,由兵士牵走马匹拴在湖边的老树下。 树下另有一群人,乃是十多个携带利剑的壮汉与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 公子晋上前见礼,口称兄长。 公子世? 于野见溟夜紧跟着公子晋,已然担当起侍卫的职责,他也只得追随左右,趁机打量着齐国的大公子。 公子世身着金丝紫衣、头戴玉冠,相貌服饰与公子晋相仿,只是唇上多了一抹短须,也显得更为高大健壮。他与公子晋寒暄之余,同样在打量着于野与溟夜,似笑非笑道:“听说贤弟府上招纳了几位奇人异士,不知是哪家仙门的高人呐?” “小弟找了几个玩伴,山野莽夫而已!” 公子晋敷衍一句,道:“难得老人家病体好转,今日召见,岂敢怠慢,兄长请——” 公子世抬手一挥,大步走向石桥。 桥头站着数十个兵士,皆弓箭上弦,刀剑出鞘,戒备森严。 另有一个肤色白净的中年男子站在桥上,出声提醒道:“外人不得持械入内……” 公子世却置若罔闻,带着十二位侍卫直接冲过桥头。 众兵士不敢阻拦。 中年男子神色不悦,却见公子晋与三名侍卫皆两手空空,他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伸手道:“小公子请——” 一行人走在桥上。 横跨兰陵湖的石桥为青石打造,有着丈余宽,数百丈之长,乃是通往内城的唯一途径。行至中段,或许为了便于船只来往,桥体拱起数丈高。而此时的湖面上空荡荡的一片,惟见寒风阵阵、波光粼粼。 片刻之后,抵达石桥的尽头。 冲着石桥的便是内城的城门,高达两丈,裹着黑漆、铁箍,显得极为厚重。左右则为高大的城墙,循着湖边环岛耸立。门前守着一群披甲兵士,由中年男子禀明来意,又逐一查验了随行侍卫的腰牌,这才将城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于野跟着众人穿过城门。 内城足有两三里方圆,而置身其中,处处高墙壁垒,树木遮阴,楼阁成群,使人一时辨不清东南西北。 须臾,抵达一处院门前。 门前守着四位健壮的兵士,伸手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此处竟是国主的寝宫,不得国主召见,严禁入内,否则格杀勿论。 公子世不敢放肆,吩咐侍卫在门外等候。公子晋与兵士拱手行礼,又与姚绅、溟夜、于野交代了一声。兄弟俩跟着中年男子走进院子,院门随后缓缓关闭。 寝宫门前是个偌大的庭院,四周甚为幽静。 众侍卫就地等候。 于野则是走向一处花台,抬腿坐了下来,并摸出两粒干果扔进嘴里,悠闲自在的东张西望。 姚绅带着溟夜来到他的身旁,本想暗中叮嘱两句,又摇头作罢。 起初见到于野年纪轻轻,且举止不凡,便将他选为贴身侍卫,谁想他过于率性随意。但愿他不要为小公子惹来麻烦,否则他身为管事难辞其咎。 不过,这位溟夜虽也年轻,却为人稳重、行事机敏。 姚绅与溟夜笑了笑。 溟夜微微颔首,遂下巴一抬,神色冷峻,一股仙门高人的气势沛然而出。 于野只管吃着果子,俨然一位贪吃贪玩的少年人,而他眼光掠过大公子的十二位侍卫,突然传音道:“姚管事,齐国的供奉居住何处?” “啊……” 姚绅微微一怔,禁不住回过头来。 于野尚在吃着果子,明明未见他出声,又听他道:“大公子的侍卫之中,藏着一位炼气高手……” 姚绅恍然大悟,急忙提醒道:“此地不便多言,回府再说!” 于野点了点头。 自从见到大公子的侍卫,他便暗中留意,来到此处之后,又悄悄散开神识。寝宫四周竟然设有阵法禁制,使他禁不住有点好奇。 却听溟夜出声道:“于兄弟,为人当有敬畏之心。你我肩负重任,应慎言慎行!” 于兄弟的称呼是说给外人听的,当然也是说给姚管事听的。 姚绅深以为然,神色赞许。 于野好像没听见,又拿出一把果子。 他敬畏于家村的三爷爷与三伯、五伯,敬畏道门高手与仙门高人,也敬畏天地的神威莫测。而齐国的国主与他毫无关系,所谓的敬畏又从何而来? 是时。 寝宫内。 丝帐遮掩的床榻上,躺着一位老者。其须发斑白,双目微阖,形容枯槁,气息虚弱,而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红润。 床榻的两丈外,公子世与公子晋垂手肃立。 一位肤色白净的中年男子与几位女眷站在一旁,同样恭恭敬敬不敢出声。 而不远处的角落里,却坐着一道人影,缓缓说道:“近日来,老国主的病体有所好转。奈何寿元有数,天命难违。他自知时日无多,已将大位传下。两位公子谁将继任国主,便由它揭晓……” 公子世与公子晋转身看去。 那是一位老者,坐在阴暗处,看不清面容,却见他手里举着一块圆形的玉佩。 “数月前,老国主已将继任者的名讳刻入金册,置放于兰陵地宫之中。待他宾天之后,凭此玉佩开启地宫……” 第一百八十八章 黑夜 夜色降临,厅堂内点亮了灯火。 这是公子晋内宅。 一座三层的楼阁。 公子晋与家眷住在楼上,楼下的厅堂便成了侍卫值更的地方。 何为值更? 侍卫轮班在夜里巡视。 贴身侍卫倒是不用四处巡视,可在厅堂内歇宿,却要担当守卫之职,守护主人的安危。 说白了,就是熬夜。 而修士的体内自成天地,生机循环往复,只有入定与出定,行功修炼与吐纳调息,没有凡人的熬夜之说。 此时,明亮的灯光下,两位侍卫在默然静坐。 虽然各自的身下铺着垫子,面前的木几上摆放着干果糕点,旁边还有火盆取暖,而相距不远的两人却背对彼此,好像是相看两厌而谁也不想理睬谁。 夜色渐深。 楼上突然传来隐隐的哭泣声。 是女子的抽泣。 随之有人训斥,话语声断断续续,继而又回归寂静…… 厅堂内的两人坐着未动,却不约而同的凝神谛听,遂又相互看了一眼,一个继续背转身子,另一个却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起一粒果子扔进嘴里。 两位侍卫,便是于野与溟夜。 所谓的贴身侍卫,果然是形影不离,不仅陪着公子晋出行,还要看着他睡觉,便是他夫妇的私房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公子晋已经成家,有个娇美的夫人。而夫妇俩暂无子嗣,带着两个婢女住在楼上。想他娇妻在怀,过着钟鸣鼎食的日子,羡煞了多少穷苦人家,却似乎犹嫌不足。人之欲念无穷,着实难以道尽。 于野吃了果子,站起身来,为火盆加了块木炭,又拿了玉壶饮了口果露。 富贵人家解渴的水,都是果子酿成的果露。 甜甜的,酸酸的,好喝! 今日从内城回来之后,公子晋便闷闷不乐。有关详情,不得而知。而墨筱与葛轩又暗中传话,吩咐他与溟夜留意公子晋的一言一行。 这成了什么,侍卫,还是监管? 于野端着玉杯,饮着果露,踱着步子,施施然走到溟夜的面前。 溟夜尚在静坐,猛然睁眼,身上涌出一层护体法力。 于野的脚下一顿,带着讥讽的口吻传音道:“是不是怕我杀你?” “哼,你不敢动手,也未必杀得了我!” 溟夜神色戒备,反唇相讥。 “嘿!” 于野咧嘴一笑,饮了口果露,忽然话语一转,问道:“褚元,是你什么人?” 溟夜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于野不待回应,自顾说道:“你三番两次纠结外敌陷害同门,致使辛鉴师叔被杀,墨筱师叔遭受重创,炼气弟子更是死伤无数。即使我不杀你,云川仙门也饶不了你。我劝你还是主动认罪,或是逃离兰陵城远走高飞。溟夜师兄,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抱着膀子,手里端着玉杯,看似悠闲自在,话语中却是字字透着杀机。 他在仙门中遭到挑衅,崆峒境遭到追杀,出行的途中又接连遭遇伏击偷袭,这口气实在是忍不下。如今终于独自面对溟夜,他要趁机将这个冤家对手摆布一番。 溟夜没有说话,兀自坐在木榻上,两眼盯着于野,神色中似有挣扎。 于野也在盯着他,年轻的脸上露出老猎户才有的淡定模样,却又透着莫测的杀机,足以让任何一头猎物胆寒! 宽敞的厅堂内,纱灯明亮。 而两位侍卫,却一坐一立,四目相对,默默僵持。 “呼——” 对峙片刻,溟夜突然吁了口气,恨恨道:“你在衡水驿所伤之人,乃是我的师父!” “哦?” 于野大为意外。 “你所杀的三位玄灵门弟子,跟随师父多年。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无论报仇与否,只为查明凶手,于是命我转投云川峰……” 一段话出口之后,溟夜变得坦然了许多,他继续说道—— “云川天决之前,我便借伙房采买之机,向外传递了消息;崆峒境之中,也是我暗中指认你的相貌。你先后两次遇袭,应该都是我师父所为。而他召集了几位高手,聘请了几位高人,我却一无所知,没想你竟然活了下来。不过……” 于野凝神听着溟夜的每一句话,他想找出其中的破绽。 “不过,你虽然逃脱一劫,仙门弟子却死伤惨重。你与玄灵门的恩怨,也算就此抵消。至于崆峒境内出现的金丹高人,乃至兰陵城之行走漏风声,你与墨师叔的两次遇袭,井福、薛讳被杀,等等,皆与我无关。” “难道不是你泄露的行踪?” “不是!” “既然如此,令师为何在衡水驿设伏害我?” “我已许久没有见到师父,对此并不知情!” “你谎话连篇,漏洞百出。” “你信与不信,与我何干?” 溟夜冲着于野打量一眼,道:“此番幸存的弟子之中,人人都有内奸的嫌疑。这内奸或许是我,也或许是你。” 于野摇了摇头。 溟夜的言下之意,彼此恩怨已销。倘若他于野继续纠缠下去,未必能够占到便宜。 只见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果露,继续说道:“你来历不明,神通诡异,年纪轻轻,已杀人无数。由此可见,你并非良善之辈。只需派人前往卫国,便能查清你的底细。或许,尘起师兄与白芷师姐的来历,也能查得清清楚楚!”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眼光一闪,又道:“我师父说过,一个人不论他走多远,离家多少年,始终是乡音难改。纵使他刻意隐瞒,有心人依然能够分辨出来。” 于野的眉梢一挑,眼光渐冷。 溟夜一手举起玉杯,一手拿出两张符箓,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接着说道:“于师弟,你我不妨做个交易。我不问你来自哪里,不再坑你、害你,你也莫管我有何居心,整日想着杀我,如何?” 于野默然片刻,举起手中的玉杯,慢慢饮了一口果露。 “呵呵!” 溟夜举杯一饮而尽,如释重负般的笑道:“于师弟,你是个明白人!” 之前他并未将于野放在眼里,不料几番较量之后,这个对手竟然日渐强横、咄咄逼人,反倒是他陷入困境、且步步艰难。思前想后,他不得不低头示弱。否则的话,为了保命他也许只能逃离兰陵城。 而于野依旧冷着脸,漠然道:“我不明白!” “哦……放心便是!” 溟夜的眼光一闪,信誓旦旦道:“倘若我师父无恙,改日相见,我定当询问衡水驿一事,给你于师弟一个交代!” “万兽庄的齐庄主呢?” “他……” “他曾参与十里堡的伏击。” “此次途中三次遇袭,我一无所知。改日我一并询问师父,此事必有分晓……” “啪——” 便于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动静。像是轻风折断树枝的声响,极其轻微而不易令人察觉。 溟夜微微一怔,与于野换了个眼色。 于野转身往外走去。 溟夜抬手一拍木榻,飞身掠起,“嗖”的蹿出门外,抬手扯出一道剑光。 那并非树枝折断,而是触碰禁制的声响。 公子晋居住的内宅四周,均在暗处布设了禁制。 有人夜闯公子府! 果不其然,溟夜刚刚蹿到院子里,便见院墙之上闪过一道人影。他凌空蹿起,飞身追了过去。 于野并未追赶,而是抬手打出禁制封住了楼阁的门户,就势拔地而起,脚尖一点房檐,已无声无息的落在楼阁的房顶之上。 天上无月,四方黑沉。 溟夜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管怎样,溟夜的机智敏捷远超常人。尤其他的精明,便是他于野也自愧不如。 以此同时,几道人影穿过黑暗而来。 于野凝神以待。 墨筱与葛轩、朴仝、孤木子相继落在房顶之上, 于野拱了拱手。 墨筱传音道:“出了何事?” “有人夜闯内宅,溟夜已前去追赶。” “公子是否无恙?” “尚在安寝!” 于野如实禀报。 墨筱看向朴仝与孤木子,问道:“你二人缘何来到此处?” 朴仝举手行礼,道:“墨师叔,今晚由我与师弟值守,唯恐不测,我二人便现身赶了过来。” 孤木子跟着出声:“溟师弟孤身追敌,甚为凶险……” 墨筱抬手打断道:“今夜不可大意,回去吧!” 朴仝与孤木子不敢争执,转身跃下房顶。 墨筱看向葛轩,无奈的摇了摇头。 葛轩笑了笑,传音道:“大公子急于试探你我的深浅,表明国主之争尚不明了。” “我担心的便是此事!” 墨筱依然有些焦虑,道:“有关内城与老国主的病情,你我一概不知。倘若有所变故,如何及时应对?” “小公子昨日从内城返回,便郁郁难欢。他是怕国主之位已定,担忧自家的性命呢!” “你当与他讲明利害!” “是啊,国主之争,有进无退……” 墨筱与葛轩对话之际,一道人影越过院墙,飞身跃上房顶,气宇轩昂道:“墨师叔、葛师兄,我前去追敌,竟被那人逃了!” 是溟夜,话语中有邀功之意。 却听墨筱叱道:“既为贴身侍卫,岂能擅离职守?” 溟夜错愕不已。 众所周知,这位墨师叔的性情温和,难有动怒的时候,今夜她为何一反常态…… 新 第一百八十九章 林深见鹿 这日清晨。 一行车马出了城。 城北,有座山,名为苍山。 苍山的主峰仅有百丈高,却山体连绵,气势雄浑,犹如一条巨龙横卧在兰陵城的北方。而苍山与兰陵城之间的山谷,更是树木茂盛、鸟兽众多,堪称一处藏风聚气的**。 须臾,车马抵达山谷之中。 走在前方的是三位骑马的玄衣侍卫,当间的是两架造型精美的大车,另有一群玄衣侍卫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公子与一位中年修士随后而行。 据说小公子的夫人心绪不佳,今日由公子本人陪伴外出游玩。 带路的中年侍卫一边策马往前,一边左右张望,一边又举着马鞭与左右两位年轻的同伴示意道:「这山前城后的十余里方圆所在,称为兰陵谷,乃是春日踏青,与秋冬狩猎的好去处!」 出声的是姚绅、姚管事,两位年轻的侍卫自然便是于野与溟夜。 「且看,那便是苍山!」 山谷的最北端有座石山,虽然山势不高,却有龙盘虎踞之势。 「山下的兰陵地宫,安葬着历代国主,乃是齐国的禁地,有甲士把守,便是两位公子也不得擅自靠近。」 姚绅勒马止步。 置身所在,乃是一片草地,且背风向阳,显得颇为幽静。 车马就此停歇,有人持械戒备,有人在草地铺上草席、垫子,摆放木几、食盒,还有几位女子走下大车。其中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身着貂绒,妆容精美,便是公子的夫人。不过,墨筱也在随行的女眷之中,她披了一件斗篷,且收敛了气息,若非知根知底,没人知道她是一位仙门高人。 一群女眷走到草地上坐下。 一位中年男子则是陪着公子晋站在一旁,像是在欣赏着远处的风景。 中年男子是葛轩,身份为公子府的门客。 此次出行,只有葛轩、墨筱、于野、溟夜陪同,余下的仙门弟子留守公子府。 「公子,天光甚好,山色秀美,何不就此领略一番野趣呢!」 「便如先生所愿,姚绅——」 公子晋抬手一指,与葛轩信步往前。 姚绅吩咐众侍卫留在原地,他取了两套弓箭,带着于野、溟夜跟了过去。 墨筱陪着夫人与几位女眷说笑,俨然便是凡俗间的一位妇道人家。 于野接过一套弓箭把玩。 一张角弓收纳在箭袋之中,并配有十余支羽箭。取出角弓伸手一拉,弓弦「嘣嘣」作响。 溟夜回头一瞥,道:「于兄弟,你懂得射箭之术?」 于野也不答话,抽出一支羽箭扣在弦上,就势举弓一指。 溟夜急忙躲避,瞪眼道:「你作甚……」 于野嘴角一咧,放下弓箭。 穿过草地,前方是片林子。 葛轩与公子晋走入林中,三位侍卫慢慢跟在后边。 此处的林木甚为高大,应该都是数百上千年的古树。但见粗壮的枝干虬曲苍劲,处处透着风霜的痕迹。穿行此间,彷如踏入久远的岁月之中而给人满目的沧桑之感。 行至林间深处。 葛轩摆了摆手。 姚绅与于野、溟夜就此止步。 葛轩与公子晋继续往前十余丈,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便听二人轻声说道—— 「……不瞒先生,家父已传下国主之位,金册便封在兰陵地宫之中,却为供奉一手掌控……」 「你是说天晟门的秦丰子?那老儿仅为筑基修士,却把持齐国朝野多年,如今又左右国主的人选,岂有此理……」 「公子世与秦丰子串通一气,国主之争已无悬念,唉,一旦他登上大位,岂肯容我……」 「眼下大位之争尚无定论,料也无妨,且说说兰陵地宫……」 「兰陵地宫为先祖邀请数位仙门高人打造,乃是历代国主的灵寝所在。而其中遍布阵法机关,唯有国主宾天归葬之时,在各地的城主见证之下,以齐国之印开启……」 「齐国之印……?」 「乃是一块圆形玉佩,为国主珍藏之物,如今便在秦丰子的手中。而他整日守着家父,从不离开内城半步……」 「那老儿想干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或是为了宝物……」 公子晋与葛轩所说之事,涉及他的身家性命。正是因为事关重大,他在夫人与家眷亲信面前也不敢吐露半句口风。所谓的外出游玩,只是掩人耳目的一个借口罢了。 二十余丈外,姚绅与于野、溟夜在静静守候。 姚绅听不见公子晋与葛轩的窃窃私语,而两位仙门弟子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秦丰子,齐国之印,金册,兰陵地宫,均与国主之争有关。而仙门高人打造的阵法,似乎更为关键。 于野拎着弓箭,四处张望。 猎户出身的他,熟知弩箭的威力。而他更喜欢弓,喜欢手臂舒展,与箭矢离弦的快意。而一时未见野兽出没,只有斑驳的日光洒在林间,使得幽静的所在多了几分扑朔迷离。 据他连日来的所见所闻,从中不难推测得知,云川仙门插手国主之争,必有所图。难道是利用公子晋之手,夺取齐国的宝物? 而宝物是齐国之印,还是金册?莫非与仙门有关,或是与云川仙门一直在寻找的海外宝物有关? 若真如此,倒是机会难得! 于野的眼光一瞥,忽见溟夜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不由得心头一动,传音道:「小公子亲口证实,开启兰陵地宫之时,各地城主均将到场。想必暮天城的城主与供奉亦将来到此地,你师徒二人又能见面了!」 「不知师父伤势如何,眼下说起此事为时尚早。」 「死不了!」 「哼,纵使你的剑气不俗,也休想伤我师父性命!」 「我用的是剑符,金丹剑符!」 「你……」 正当两人争执之时,忽听公子晋喊道:「取弓来——」 只见林子深处跑来一头体型肥硕的山鹿,像是迷失路途,寻寻觅觅,左右张望。许是听到响声,它慢慢停下,恰好立在一缕日光之下,金色的皮毛闪闪生辉。 姚绅急忙蹑手蹑脚跑了过去,将弓箭递给了公子晋。 于野与溟夜随后而至。 葛轩轻声说道:「林深见鹿,好兆头啊!」 公子晋举弓便射。 「嘣」的弓弦炸响,而羽箭却「嗖」的射空。山鹿受惊之下,转身仓惶而逃。 公子晋大为惋惜,见到于野手持弓箭,忙道:「于兄弟,快快射杀那头苍鹿,本公子重重有赏!」 于野举弓搭箭,弦如满月,却始终没有松开弓弦,直至山鹿消失,这才慢慢放下弓箭。 「噗——」 溟夜笑出了声。 他在讥笑于野不懂射箭之术,却又喜欢装模作样。 「你——」 公子晋面露愠色。 他是恼怒侍卫的抗命不尊。 葛轩也诧异道:「小兄弟,缘何引而不发,致使苍鹿逃走呢?」 「那是一头母鹿!」 于野没有多说,淡淡回应一句。 「哦? 葛轩点了点头,道:「射杀了母鹿,便断了繁衍、绝了生机。箭下饶它一命,又何尝不是惠及天地而造福万物呢!」他与公子晋拱了拱手,又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今日林深见鹿,之所以弓矢不发,预示公子是位贤良的国主,将会庇佑苍生而惠及一方!」 「多谢先生指点!」 公子晋的脸上露出笑容,道:「姚绅,赏于兄弟百金,兰陵美酒十坛!」 姚绅举手称是。 于野看向葛轩。 那位葛师兄的口才真是厉害,是非黑白,吉凶祸福,全凭他一张嘴。 于野突然举弓,「嘣」的一声箭去似流星。 溟夜吓了一跳,却见两片枯叶落下,恰好被一箭双双穿过,「嗡」的钉在十余丈外的树干之上。 「好箭法!」 公子晋抚掌赞道。 「嘿,献丑了!」 于野举弓致意,道:「多谢公子赏赐!」 公子晋更加喜悦,挥手道:「呵呵,加赏十坛美酒!」 这位小公子看似腼腆,性情怯懦,而一旦有了欲念与野望,他将变成另外一个人…… 傍晚时分,公子晋携夫人尽兴而回。 回到公子府之后,于野跟着姚绅去了一趟库房,得到几锭金子与二十坛美酒,又趁机回了一趟后院,并拿出两坛酒送给了冷尘。那位老师兄喜笑颜开,抱着酒坛子一阵猛嗅。他与车菊、白芷打了招呼,去前院继续当他的贴身侍卫。 接下来的几日,公子晋没有外出。 他在府中陪伴夫人,与两位先生讨教养生之道,偶尔也带着两位侍卫在庭院里闲逛。他虽然举止悠闲,而神色中又带着莫名的焦虑。 不仅是小公子,整个兰陵城都处在等待的焦虑之中。 究竟等待什么,朝野讳莫如深。 已是早春时节,城内城外依然寒风瑟瑟。 某日夜里,突然几声惊雷响彻天宇、震动大地。 雷鸣启蛰,为万物复苏之兆。还有一种说法,这是潜龙抬头,风云始聚,将有天翻地覆之变。 遑论如何,沉寂多日的兰陵城忽然躁动起来。 这日清晨,姚田、姚管事匆匆走进公子府,直奔内宅而去…… 第一百九十章 惊蛰 二月。 惊蛰。 齐国主,姚启,薨。 齐国的老国主,久病不治,死了。因其身份尊贵,称之为薨。 依照齐国规制,哀讯昭告天下,召集各地城主齐聚兰陵城,为老国主举行国葬,之后见证继任国主登临大位。 而在此之前,全城哀悼,内城守灵七日。 不过,自从噩耗传来,内城便被大批的兵士团团围住,仅有老国主的家眷能够出入,其他人等一概不得入内。即使公子府的侍卫,与各地赶来的城主,也被挡在兰陵湖外,一时之间桥头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 小公子府上的数十人同样守在湖边,墨筱、葛轩等仙门弟子尽数来到此处,还有姚绅、姚田在忙前忙后,使得眼前的景象更添了几分躁动不安。 于野坐在人群中,默默打量着一水之隔的内城。 内城的城墙上,披了一道道白纱。远远看去,俨然满城素缟而举国皆哀。 前日夜里,响了几声春雷,而春风未至,却惊闻老国主宾天。宾天也是死的意思,一种恭敬的说法。公子晋当即带着侍卫前往内城奔丧,不料整座内城与兰陵湖上的石桥均被披甲兵士封住。说是老国主临终遗命,只许子嗣、至亲、家眷入城守灵,否则视为忤逆之举,由供奉秦丰子严加惩处。无奈之下,公子晋只得留下侍卫,带着家眷进入内城。而他的兄长公子世同样遭到阻拦,使他少了几分怨气。 既然公子入城,侍卫、随从唯有就地候命。 转眼之间两日过去,已有各地的城主陆续抵达。齐国共有七十二城,倘若大小城主齐聚此地,再加上供奉、随从,以及前来吊唁的各方人等,到时候的人数应该极其可观。而不管人数多少,都要遵循规制,在湖边迎候灵柩,等待着出**殡之日的到来。 出**殡之日,也是继任国主揭晓之日。如今内城已被供奉秦丰子掌控,国主之争似乎已无悬念。倘若公子晋夺位失利,兰陵城之行是否就此终结? 云川仙门既然有备而来,又怎会善罢甘休。 于野从远处收回眼光,打量着左右的情形。 湖边的空地颇为宽敞,此时已聚集了数百人。形形色色人等各自成群,或静坐默哀,或窃窃私语,或是四处走动。挨着房舍、街巷的一侧,搭起了一排白色的帐篷,为各方来宾歇息之所。众多的庶民百姓也聚集而来,却被兵士挡在远处。其中不乏小商小贩,遥祭老国主之余,不忘售卖茶汤吃食,趁机赚取几两银子。 公子府在桥头西侧的河边占了一块地方,墨筱、葛轩、姚绅与府上的随从、婢女,以及十位仙门弟子,还有四十多位侍卫围坐在一起。而无论彼此,腰间皆系着白纱,是为服丧之意。桥头东侧的河边,另有人群聚集,同样披白戴孝,那是大公子府上的侍卫与家人。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看向手中的一枚玉简。 这是前日墨筱所传的一篇隐匿修为的小法门,以便众人隐匿修为。而他体内的蛟丹便有隐匿修为之能,又修炼了蛟影所传的《藏龙术》,只要刻意掩饰,即使金丹高人也未必能够看穿他的底细。 为何隐匿修为? 当然是掩饰身份,利于偷袭。便如一头狼,攻击之前,藏于暗处,突然暴起,一击锁喉绝杀! 也由此可见,这场蓄谋多年的国主之争非但没有终结,反倒是随着老国主的病故而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却见墨筱与葛轩、姚绅在窃窃私语。 与此同时,姚田、姚管家穿过人群而来,惊慌道:“内城管事传出话来,说是夫人贵体有恙……” 姚绅似有不解,问道:“内城医工手段高明,何必舍近求远?” 姚管家甩着双手,急道:“哎呀,夫人患的是妇人隐疾,医工难以诊治。” 姚绅与身旁的墨筱点了点头,道:“我府中的医娘恰在此处,她熟知夫人隐疾,又是夫人近亲,便由她前去内城陪伴夫人,墨先生……” “遵命!” 墨筱站起身来,拎着一个盛放汤药的匣子,裹紧了遮风御寒的斗篷,跟着姚管家走向桥头。与守桥的兵士表明身份之后,内城管事带着她穿过石桥而去。 公子府的众人皆不动声色,好像一切自然而然。 这是昨日定下的计策,是怕公子晋遭遇不测,便谎称夫人贵体有恙,借机让墨筱混入内城。那位墨师叔虽为女子,却是筑基高人,有她守护小公子夫妇,应该万无一失。 “溟夜兄弟,近日研修的禁制之术有无收获?” 许是枯坐已久,尘起与溟夜悄声谈论着修炼之道。 于野禁不住侧耳偷听。 仙门虽然传授禁制之术,却因弟子修为与悟性的不同而进境迥异。当然,他于野是个例外。他所修炼的《天禁术》,与寻常的仙门功法难以同日而语。 “收效甚微!” “我侥幸有所小成,请你指教!” 尘起递给溟夜一枚玉简。 “这如何使得?” “你我情同手足,不必见外!” “嗯,多谢兄长!” 功法的参悟来之不易,即使同门弟子也不会分享,尘起倒像是一位宽厚仁慈的兄长,他无私的举动使得溟夜感激不已。 于野暗暗摇头。 溟夜正要查看玉简,忽又回头一瞥,道了声“失陪”,起身奔着远处的人群走去。 于野留意着溟夜的去向,传音道:“当面情同手足,背后捅刀子。你尘起最为擅长的便是坑害同门,不会又想干什么坏事吧?” 尘起也在盯着溟夜的背影,含笑道:“我听白芷说起,有人猜出了你我的来历。” “我前日与她提起此事,你今日便已知晓?” “关系你我三人的安危,她自然不会隐瞒!” 于野虽然与溟夜暂时达成和解,而对方却以他与白芷、尘起的来历作为要挟。这让他有些担忧,便提醒白芷多加小心。尘起获悉此事之后,竟刻意讨好溟夜,从他以往的为人看来,这家伙显然是不怀好意。 “你不必多管闲事,应当趁着眼下得宠而拜墨筱为师。” “得宠?拜师?” “谁不知道墨筱宠着你呀,冷尘、车菊等人也与你交好。我倒是小瞧了你,你竟然还有一套投机取巧的本事。当你有了墨筱这座靠山,便有了立足的根本。假以时日,神启堂,乃至整个云川仙门……” “哼!” 于野暗哼一声,道:“就此打住!你是你,我是我。我没你那么大的野心,只想有朝一日将你抓到于家村认罪伏法!” 阴差阳错之下,他与尘起成为同门,却非同路之人。既然话不投机,多说无益。至于拜师,他从未想过。 “呵呵!” 尘起很是不以为然。 便于此时,有传音在耳边响起—— “于野,我师父想见你!” 于野循声看去,站起身来。 “你干什么?” 尘起愕然道。 “走一走!” 于野掸了掸衣摆,径自踱步而去。 不仅尘起有所察觉,便是冷尘、车菊、孤木子、朴仝等人也纷纷扭头看来。 于野在河边溜达片刻,走向售卖吃食的摊子。值守的兵士见他身着玄衣、腰系白纱,又带着金牌,皆不敢阻拦。他买了一块卤肉尝了尝,又买五十斤卤肉带走。摊贩忙着收拾之际,他转身走向一旁的巷子。 巷子里,站着两个人。 溟夜与一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依然相貌清癯,气度沉稳,只是神色有些憔悴,他显然伤势未愈。 溟夜示意道:“今日早间,我师父跟随毕将城主来到兰陵城……” 于野在丈余远外停了下来,拱手传音道:“见过褚前辈!” 中年男子正是暮天城的供奉,褚元。他打量着于野,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祭出的金丹剑符,差点要了我的性命。按理说我不该见你这个仇人,却听说你与溟夜已握手言和。你小小年纪有此心胸,倒也难得!” 于野抱起膀子,沉默不语。 褚元稍作斟酌,接着说道:“溟夜前往云川峰,为奉命行事。而此次泄露仙门弟子行踪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有人通风报信。十里堡、衡水驿的两次设伏,也有他人传递消息。至于那人是谁,恕我无可奉告。我当然是想杀你报仇,却也得罪不起云川仙门。念在溟夜的情分上,你我的恩怨就此罢了!” 之前溟夜答应,见到他师父之后,会给于野一个交代。他倒是守信之人,而褚元的交代并不令他满意。 于野传音道:“褚前辈,另有三位弟子遇袭,两人遇害,你是否知情?你应该认得万兽庄的齐庄主,他既然参与伏击,又为何躲在暗处,他在顾忌什么?于十里堡设伏的共有三人,齐庄主之外,另外两人是谁,能否也请你一并指教?” “你所说的三位弟子遇袭,我事先并不知情,有关十里堡的伏击,也是事后得知。至于齐庄主……” 褚元稍作沉吟,道:“虽然我与齐庄主有旧,却已数月没有往来。待改日与他相见,我也想问个究竟。” 于野拱了拱手,转身欲走。 该说的,褚元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又听道:“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于野的脚下一顿。 接着听道:“你我均为兰陵地宫的宝物而来,何不联手协作而各取所需呢?为了助你取信师门长辈,我不妨给你透漏一个消息。秦丰子正在暗中联络各地的城主,一旦地宫有变,即使没有金册,他也能凭借城主的拥戴而推举大公子登上国主之位!” 于野慢慢走出巷子。 片刻之后,他拎着两桶热气腾腾的卤肉往回走去。公子府的众人闻到了肉香,一个个雀跃相迎。他放下木桶,来到葛轩、姚绅的面前…… 第一百九十一章 阴霾重重 老国主宾天的第五日。 天上飘起了雨。 春寒料峭。 风凄雨冷。 兰陵湖边聚满了人,就地搭起篷布、撑起了雨伞。而各地的城主也尽数赶来,免不了相互寒暄、四处走动,一时之间比肩接踵、地狭人稠,使得本该肃穆庄严的所在变成集市般的喧闹嘈杂。 一水之隔的内城,情形如旧。惟有那满城的白纱,在凄风冷雨中显得更为萧瑟、悲凉。 于野坐在湖边的布帐下,默默看着雨中的兰陵湖。 姚管家找人搭起了几块油布,倒不虞风雨的侵袭。而接连等候了数日,夜间又难以入眠,仙门弟子尚可支撑,公子府的家人与侍卫们早已是疲倦不堪。 墨筱进入内城之后,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出**殡之日,尚有两天。 不过,他于野已将相关讯息转告了葛轩与姚绅。至于其中的真假,以及如何行事,自有他二人去操心。 且不管褚元所说的是真是假,秦丰子暗中笼络各地的城主举动着实非同小可。所谓的兰陵地宫,金册,宝物,以及秦丰子、公子世,等等,皆笼罩在迷雾之中,便如这场春雨,或有云开雾散之时,而眼前看不到一点春意,反倒是充斥着寒冷与诡异的变数。 “据传,公子晋的先祖曾经得到一对玉珏。两只玉珏置于一处,能够看到一张四海图。所谓的四海,分别是望夷、平狄,百济与幽冥。蕲州,仅仅位于百济海一隅。四海之阔可见一斑,天地之广出乎想象。只是玉珏失窃仅剩其一,如今收藏在兰陵地宫之中。而那块玉珏,便是各方追逐的宝物……” 耳边响起传音。 于野看向身旁。 溟夜与他坐在一起,两人同为贴身侍卫,且已握手言和,彼此之间似乎亲近了许多。或许得到他师父的交代,他在叙说着有关兰陵地宫的隐秘。 “玉珏是什么东西?” “玉器,又称礼器,形同玉佩,乃祭祀之物!” “此物有何珍贵之处?” “据说凭借四海图,便可找到燕州!” “燕州?” “堪比仙域一般的存在!” “仙域?” “遍地都是仙人,岂不就是仙域!你也知道修炼的九层大境界,而云川仙门是否传授过金丹之上的修炼功法?没有!蕲州修为最强者也不过金丹境界,没有几人懂得化神炼虚的法门。燕州却是高人无数……” “仅剩一块玉珏,有何用处呢?” “只要得到兰陵地宫的玉珏,便不愁将它配对。失窃的那块玉珏,听说已经有了下落。” “以金丹高人的手段,找到燕州应该不难啊?” “太难了!茫茫大海,方向不明,一旦耗尽修为,金丹高人也有性命之忧……” “令师便是为了玉珏而来?” “老国主不死,外人难以打开兰陵地宫。此番不仅我师父,各城供奉,大小仙门,乃至于云川峰,哪一方不是为了兰陵玉珏而来?你不会以为,云川仙门真的在乎什么国主之争吧?” “令师所说的各取所需,又是何意?” “兰陵地宫有座万寿塔,其中不仅存放金册,藏有玉珏,还有无数的奇珍异宝。既然玉珏对你无用,何不趁机获取几件珍宝呢!” “玉珏怎会又没用了?” “即使你知道燕州在什么地方,你又能飞过大海吗?何不让前辈们去找寻玉珏与四海图,也算是有利于蕲州仙门的一桩善事!” “既为利人利己的善事,何必相互坑害,譬如你混入云川峰,以及仙门弟子的屡屡遇袭?” “混入云川峰的不止我一个,各地仙门也有云川峰的人,说起来应该与燕州有关,其中的详情非你我小辈所能知晓……” 于野闭上双眼,微微皱起眉头。 溟夜与他师父褚元,说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也许未必都是真话,而他依然诧异不已。 蕲州仙门之间,已相互渗透多年。便如溟夜所言,每一个弟子都有内奸的嫌疑; 兰陵城之行的错综复杂,远远出乎想象; 而无论是国主之争,或仙门之争,都是一场阴谋,双方未必能够各取所需,却一定是各有所图。 再一个,他于野已深陷于阴谋之中。而他只是一位炼气弟子,人微言轻,身不由己,且又无可奈何。 而溟夜所透露的燕州,岂不就是海外宝物的来源之地?若真如此,倒是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蕲州的大小仙门,仍在寻找海外的宝物。或者说,在寻找与燕州有关的一切宝物。 之所以如此,只为前往燕州、寻觅仙域? 没听说过仙域,倒是对于燕州略知一二。他身上便有燕州的舆图。裘伯、蛟影,应该来自燕州。裘伯留下的遗物,好像也与燕州有关。 而蕲州仙门修士前往燕州,只为寻求更高的修为? 他曾经翻阅、或尝试修炼过蕲州仙门的入门功法。既为入门之法,没有金丹之上的修炼法门倒也寻常。 而偌大的蕲州,真的没人懂得化神、炼虚的功法? 他的《天罡经》,从炼气、筑基的法门,直至合体、大乘,倒是完整无缺…… 二月。 初九。 连日的阴雨,终于停了。 残夜未尽,天色未明。 湖边的布蓬已被拆除干净,远近多了一串串白色的灯笼。各方人等也不再喧哗,一个个肃立在朦胧的晨色之中。 两位公子府上的侍卫、随从,恭候在桥头的两侧。各地城主等上千人,依序排列等候。另有数百兵士,甲胄鲜明、刀枪闪亮。 于野站在人群中,抄着双手,眼光淡定,面色沉静如水。 难得见到如此大的场面,却没了新奇之感。在湖边枯坐了六日,早已将四周的情形看了无数遍。 各地的供奉,来了五六十人,筑基修为占据一成,余下的尽为炼气高手。而云川仙门仅有十二位修士,强弱对比悬殊。若是加上内城的秦丰子与大公子招纳的人手,小公子一方的前景更加黯淡。 也不知墨筱、葛轩有无对策,又不便多问,且静观其变。 须臾,晨色渐明。 天上依然阴霾重重。 只见内城的城门突然打开,从中跑出来一群兵士,接着扯出十余支白色的旗幡,继而数十人抬着一个棺椁出现在石桥上,随后又从城内涌出各种旗幡与披白戴孝的数百个男男女女。 这边等候的人群也跟一阵骚动。 出**殡的时刻到了。 与此同时,一架九匹黑色健马所拉的车辇驶出巷子来到桥头。特制的车辇甚为巨大,应为盛放老国主灵柩之用。 转眼间,白色的旗幡过了石桥的拱桥。而棺椁或许过于沉重,竟卡在突起的拱桥之上。正当一行进退不得,一道踏剑的人影飞上半空,挥袖祭出几道光芒,棺椁好像随之变轻而趁机越过了拱桥。 于野两眼一凝。 踏剑之人,是位青衫老者,看模样与冷尘的年纪相仿,却满脸的乖戾之色。他落下身形,昂首挺胸,“啪”的一甩袖子背起双手,径自走到仪仗的前方。其神态举止,无不透着高深莫测的气势。 秦丰子? 天晟门弟子,齐国供奉! 也难怪他能够掌控齐国多年,看他的修为远在墨筱之上。 不消片刻,秦丰子带着仪仗、棺椁来到桥头,沉声道:“老国主灵柩驾到,各方大礼参拜!” 许是加持了法力,话语声响彻四方。 于野正想举手行礼,两家公子府的侍卫、随从已齐刷刷的单膝跪地。他与一群仙门弟子,却直挺挺的杵在原地。 一道强大的神识横扫而来。 便听葛轩急声传音:“入乡随俗,跪——” 于野只得跟着众人跪了下来,又忍不住暗暗嘀咕。 上跪天、下跪地,对内跪爹娘,对外跪良心,不想今日却要跪拜一个素不相识的死人! 而于野跪拜之际,悄悄抬眼打量。 令人恐惧的神识已经消失无踪,而桥头上的秦丰子依然在冷冷盯着这边。而跪在地上的仅有两家公子府的人,各地城主与现场的上千之众则是躬身行礼。 “移灵柩至车辇——” 随着秦丰子的又一声吩咐,数十兵士将棺椁抬过桥头。一大群家眷随后现身,为首的是披白束麻的两位公子,接着便是哭哭啼啼的男女老幼。墨筱也在人群之中,与小公子夫人搀扶而行。 棺椁移到车辇之上,有兵士与内城管事守在两侧,应为护灵、扶灵之意。 于野依然在悄悄张望,像是在看热闹。当他无意中看向一人,禁不住微微一怔。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那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着内城管事的服饰,腰间系着白纱,一手扶着灵柩,一手捂着脸而很是哀伤的样子。 仪仗就位,便听一连串大响—— “砰、砰、砰、砰……” “起灵——” 秦丰子抬手一挥。 九匹健马拉动车辇,人群随之而动。 前方由兵士、仪仗开路,护灵者、守灵者紧随灵车左右,孝子、家眷、侍卫、随从、城主、供奉等依次随行。 于野跟着慢慢往前。 人群阻挡之下,已看不见那位扶灵的男子。 于野眼光闪烁,若有所思……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兰陵地宫 兰陵城外。 送葬的队伍往北而去。 老国主的家眷、侍卫、兵士与各方人等,再加上围观、或送行的庶民百姓,数千之众浩浩荡荡蜿蜒四、五里。 许是道路泥泞、或人数太多,队伍的行进颇为缓慢。而老国主归葬的苍山,紧挨着兰陵城。也不过一个时辰,数千人马便已抵达苍山所在的兰陵谷。 兰陵谷,早已戒备森严。 庶民百姓被挡在山谷之外,送葬的队伍则是簇拥着灵车来到山谷中的苍山脚下。 山下是堵石壁,有巨石堆砌的门楼、石兽、灯龛,还有常年不息的灯火。门楼与石壁连为一体,当间是道两丈宽、三丈高的石门。 这便是安葬历代国主的兰陵地宫。 “各方肃静!” 便听内城的管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接着摆起香案、祭台,由老国主姚氏的长辈人物念诵祭文,家人跪拜,一连串繁琐的丧葬礼仪又忙活了小半时辰。 当于野再次从跪拜中站起身来,衣摆上尽是泥污。环顾左右,仙门弟子与公子府的侍卫也是狼狈不堪。却看不清其他人的状况,便是乔装成医娘的墨筱也被人群阻挡,又不敢施展神识,只能踮着脚尖翘首张望。 透过无数的人头与飘摆的旗幡看去,只见秦丰子走向兰陵地宫,并拿出一个圆形玉佩嵌入石门之中,遂即光芒微微闪烁,厚重的石门竟然缓缓升起。他径自走入地宫之中,转瞬又回到石门前,手中已多了一个玉匣。他单手托着玉匣走到一旁,扬声道:“灵柩归葬——” 几位内城管事点燃火把,先行走入地宫。 又是一阵大响,“砰、砰、砰——” 应该是点燃的爆竹,为昭告神明、庇佑亡灵之意。 数十兵士将棺椁抬下灵车,然后穿过石门,抬入地宫之中。场面虽然忙乱,却也乱中有序。 于野却是暗暗疑惑。 地宫藏有金册、玉珏,竟然任由秦丰子处置?他手上的玉匣中,或许便放着金册。一旦他当众拿出金册,国主之争再无逆转之机。 而不管是大公子,还是小公子,或众多的城主、供奉,依旧规规矩矩原地等候,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状况。 过了两刻的时辰,抬棺的兵士与内城的管事相继走出地宫。 之前的喊声又一次响起:“灵柩归位,孝子献祭——” 秦丰子站在石门前,沉声道:“老夫将在灵前宣读遗诏,达成老国主所托,之后由各位城主见证,就此昭告天下。而自古长幼有序,公子世与家人先行献祭——”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玉匣,转身再次走入地宫之中。 灵柩归位,家人祭品,然后封上地宫,所有的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公子世带着府上的上百人走入地宫,随之传来一阵哭泣声。片刻之后,公子世由家眷搀扶着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泪痕,很是悲伤的样子。 “公子晋,献祭——” 公子晋携夫人、家眷、随从、侍卫等数十人,在内城管事的引领下走入地宫。 于野跟着人群穿过石门之时,不由得凝神打量。 石门的门板像是整块坚石打造,显得极为厚重,并为手臂粗细的铁索拉起,高高的悬在石壁之上。 转瞬之间,眼前一亮。 置身所在,乃是一个洞穴,有着二三十丈方圆,四周点燃了上百根火把,使得整个地宫亮如白昼。 只见宽敞的所在,环绕排列着数十个石棺,皆刻满精美的纹饰,并设有相关的灵位。群棺环绕之间,矗立着一座数丈高的九层玉塔。灯火照耀之下,白色的玉塔玲珑剔透、闪闪生辉。 “孝子跪拜——” 不容置疑的话语声在地宫内回荡。 右手方向的十余丈外,坐落着一具石棺。老国主的棺椁已封存其中,供案、香烛、祭品等物也摆放齐备。秦丰子站在一旁,手里依然高高举着玉匣。他乖戾的神色,冷漠的话语,高深莫测的气势,俨如乾纲在握而令人敬畏。 公子晋带着夫人在棺前跪下。 众人随后跪拜。 于野单膝跪地之时,悄悄回头一瞥。 他故意磨磨蹭蹭,落在人群之后。不想他身后还有一人,竟是披着斗篷的墨筱,低着头跪在地上。 而不仅于此,几丈外远处,另外站着一个男子,身着内城管事的服饰。或许就地候命,不再遮遮掩掩,他脸上清晰呈现一个黑色痦子,使他相貌看上去有些怪异。 于野尚自错愕,又是微微一怔。 溟夜呢? 一直与溟夜在一起,而进入地宫之后,一时无暇顾及,竟然不见了溟夜的踪影。难道那个家伙所说的均为谎言,他与他师父合伙骗人…… “此乃老国主遗诏——” 公子府的数十人跪在地上,公子晋仅仅献祭了一杯酒,便见秦丰子打开玉匣,拿出一张尺余见方的金册,漠然道:“姚世,为三十六任齐国国主。姚晋,贬为庶民……” “啪——” 姚世,便是公子世。姚晋,自然便是小公子的名讳。 公子晋手中的玉杯摔得粉碎,失声道:“家父岂能如此待我——” 秦丰子却置若罔闻,自顾说道:“献祭已罢,封禁地宫,昭告天下,新国主即位……” 公子晋暴跳而起,怒吼道:“你假传遗诏,金册拿来——” “哼!” 秦丰子闪身失去踪影,而冷冷的话语声犹在地宫中回荡—— “国主有令,公子晋欺上罔下,重罪难饶,即日在地宫守灵三年……” 所谓的守灵三年,不就是要公子晋全家陪葬吗! 手足相残,竟然这般无情! 且不管有情、无情,逃出地宫要紧! 于野忽见秦丰子施展遁法离去,当即吓了一跳,顾不得多想,跳起来转身便跑。 恰于此时,石门轰然而落。 却见墨筱扔了斗篷,已飞身冲向石门。不料门前守着一人,挥剑挡住了去路。墨筱似乎早有防备,抬手祭出一把飞剑。“砰”的剑光闪烁,对方抵挡不住,趁着石门尚未关闭,闪身逃窜而去。 于野抬手一指,口中叱呵:“困——” 逃窜之人去势一顿。 而石门已重重落下。 “轰——” 逃窜之人愣在原地,脸色大变。而飞剑趁势袭来,他无从躲避,“砰”的撞在石门之上,接着“扑通”倒地,张嘴喷出一口热血。不料飞剑再次急袭而至,“噗噗”血光迸溅,他忍不住惊恐惨叫:“道友,手下留情——” 与此同时,两人落下身形。 一个是于野,抬脚踢向石门;一个是墨筱,召回飞剑在手。 公子晋夫妇与众人也围了过来,或是惊愕、或是愤怒、或是绝望、或是哭泣,神情举止各有不同。 “公子世害我,墨先生、葛先生岂能任他得逞……” “呜呜,公子,此乃活人殉葬,我不想死……” “哎呀,夫人莫要哭泣!两位先生,枉我性命相托,怎害我全家殉葬……” “墨师叔,你我打开地宫便是……” “地宫遍布阵法,犹如铜墙铁壁,据说金丹高人也难以破门而入……” “各位稍安勿躁!” 突然被封在地宫之中,成为殉葬的祭品,难免叫人惊慌失措。最终还是葛轩站出来说话,安抚众人道:“今日纯属意外,我想墨师叔自有主张!” 于野冲着石门踢了几脚,狠狠一甩袖子转身走开,嘴里嘀咕道:“意外……一点也不意外……” 墨筱兀自盯着地上的男子,冷声道:“我认得这位道友,没想到你是天晟门弟子。你若想活命,不妨如实道来!” “啊……” 男子呻吟一声,挣扎坐起。看着满身的血迹,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四肢中剑,经脉受损,再也无力抵抗,如今只求苟活。而若非遭受禁锢,本不该落此下场。怎奈禁制之术甚为诡异,竟然让他防不胜防。 而那个施展禁术的小子呢? 男子打量着眼前的人群,摸出几粒丹药塞入嘴里,道:“想必是我在十里堡露出真容,这才让你认出了我。而我并非天晟门弟子,乃齐国散修,道号晃陌,受秦丰子所托奉命行事罢了!” 墨筱质疑道:“散修?” “秦丰子不仅招纳散修,与各国的仙门也有往来。” 自称晃陌的男子缓了口气,说道:“秦丰子获悉云川仙门有意插手齐国的国主之争,便命我召集人手,于十里堡设伏……” “秦丰子怎会知晓我弟子出行的动向?” “当然有人通风报信……” “那人是谁?” “有专人传递消息,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各位的一举一动,皆瞒不过秦丰子……” “与你在十里堡设伏的另外两人是谁?” “一位是万兽庄的齐庄主,另外一位是他邀请的道友,据说是玄凤国的仙门弟子,那人不喜言辞,故而所知不多……” “在两界山杀害我弟子,之后又在衡水驿设伏的是不是你?” “衡水驿设伏,应该与暮天城的供奉有关。而你说的两界山,与弟子被杀,我并不知晓……”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你不知情?” “我想秦丰子也不知道此事!” “秦丰子将我等困在此地,他究竟有何企图?” “秦丰子视兰陵城为禁脔之地,不容他人染指。之所以将诸位困入地宫,用意不言而喻。之前为免不测,由我出手阻截,本该大功告成,谁想他……” “你口中的他,所指何人?” “呸,就是他——” 晃陌说到此处,啐出嘴里的血水,抬手指向远处的一道人影,恨恨道:“若非他暗中偷袭,你如何伤得了我。从未见过如此阴险之人,一路之上被他恶狼般的紧盯不舍……” 墨筱转身看去。 在场的众人也纷纷回头。 那位被称作恶狼的年轻人,不再盯着他的猎物,而是独自走向九层玉塔,紧紧盯着塔中的奇珍异宝……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失策 九层玉塔中,摆放着明珠、宝石、金器、玉器等宝物,唯独没有见到玉珏。 于野在玉塔前伫立片刻,看得眼花缭乱,却并未拿取一件宝物,而是转身默默走开。 宝物再好,也是祭品,稍有窥觊的念头,都是对亡灵的一种亵渎。再者说了,地宫的主人便在当场。谁敢众目睽睽之下抢夺宝物,谁便真的成了贪财的小人而成为众矢之的。 于野低着头,独自踱着步子。 此时,他知道墨筱等人在看着他。 而他不想理会。 或者说,他心有怨气。 已将秦丰子的阴谋告知葛轩、姚绅,指望他二人与墨筱有所应对。 结果如何? 不仅一事无成,失去国主之争,反而让秦丰子诡计得逞,致使数十人封在地宫之中。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难道他于野没有失算吗? 所谓的玉珏、四海图,连同溟夜本人,皆消失无踪。溟夜不仅骗了他,而且事先知道秦丰子的计策,并及时逃离了险地。不过,他师父褚元已说得明明白白,秦丰子暗中联络各地城主,欲强行夺取国主之位,已预示着地宫之变,只是他于野心存侥幸而执迷不悟罢了。 嗯,是他不够精明。 而他并非阴险之人! 晃陌? 脸上有个痦子的筑基高人,为齐国散修,叫晃陌。他曾参与十里堡的伏击,只因相貌怪异,故而记得他的样子。也由此可见,国主之争的背后,依然是仙门之间的明争暗斗。 而争来夺去又如何? 便如这地宫中的数十位国主,都曾经权柄在握,享尽荣华富贵,到头来还不是变成一具具冰冷的石棺! “轰——” 突然响起一声闷响,遂即地宫震动、灯火摇晃。 于野转身看去。 卞继、卢正、朴仝等人催动飞剑劈砍着石门,公子晋与府中的家人则是后退观望。 众人在惊慌过后,达成了一致,便是打破石门,摆脱困境。墨筱与葛轩也祭出飞剑,轰鸣声顿时响彻不绝—— “轰、轰、轰……” 于野禁不住有点期待。 兰陵地宫为阵法禁制所笼罩,破门而出,应该是唯一的脱困途径。而数位金丹高人打造的的阵法堪称铜墙铁壁,想要破门而出又谈何容易。 果不其然,闪烁的光芒与震耳欲聋的震响声中,厚重的石门纹丝不动,倒是法力反噬,尘雾四起,火把“噗噗”熄灭了大半…… 于野摇了摇头,抬脚走向一人。 晃陌,独自坐在两具石棺之间。墨筱见他伤势惨重,修为丧失,便留他一命。此时的他,不仅满身血迹,头上脸上也落了一层灰尘,更加显得落魄狼狈。 于野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晃陌尚自萎靡不振,禁不住瞪起双眼。 “在下有事讨教。” 于野抬手挥去面前的尘雾,传音问道:“据晃前辈所说,秦丰子针对云川仙门的伏击只有两次,是否属实?” “所问何意?” “好奇而已!” “我知道的仅有两次,你究竟想问什么?” “没了!” “没了……?” 晃陌愕然不解。 于野不再出声,双眼中神色莫名。 公子晋带着家人聚集在玉塔前,皆惶惶无措而又神情绝望。墨筱带着一群仙门弟子,犹在徒劳的劈砍着石门。其中的朴仝颇为卖力,一次又一次不惜余力的催动着飞剑…… 晃陌打量着身旁的年轻人,狐疑道:“你的同门忙于破阵,你为何不去相助?” “在下修为不济!” “哼,你倒有自知之明,你的同门则是不然。” “哦?” “据说,整座地宫为铁汁浇筑,再有阵法加持,便是金丹高人也束手无策。尔等想要脱困而出,无异于登天之难!” “晃前辈不也困在此处?” “你……若非你暗中使坏,我岂能落得如此下场!” “秦丰子为何不管你的死活呢?” “哼,我死不了。” “公子晋一家却活不过几日……” “轰——” 又是一声巨响,仿若地动山摇,便是石棺也跟着震动摇晃,九层玉塔更是“咯喀”作响,接着有人倒地,有人哭泣,还有人惊叫。 弥漫的烟尘中冲出一人,竟是衣衫不整的公子晋,声嘶力竭道:“墨先生,你害死本人也就罢了,能否饶我夫人与家人的性命,能否放过我列祖列宗的灵寝,公子晋求你了——”说着他“扑通”跪下以头抢地,悲绝的神态令人动容。 公子府的夫人与几个女眷已被反噬的法力震得昏死过去,身强力壮的侍卫也是人仰马翻摔倒了一地。姚管家更是挤在人堆里绝望呼喊:“造孽啊……” 与此同时,一群仙门弟子怔怔而立。 祭出一枚威力强大的金丹剑符,而地宫的石门依旧安然无恙。 墨筱似乎神色愧疚,默然不语。葛轩等人面面相觑,亦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打不开石门,意味着所有的人都将被困在此地而再也走不出去。公子晋与他的家人难逃一死,仙门弟子虽然暂且无妨,却要陪伴石棺与尸骸,变成真正的守灵人。 “唉——” 只听墨筱叹息一声,道:“罢了,此事为我之过。车菊、白芷,救治夫人!” 车菊与白芷前去照看公子的夫人与几位女眷,众弟子则是收起飞剑而黯然散开。 公子晋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流泪道:“想必秦丰子已昭告天下,明日一早,公子世便将登临大位,成为一国至尊,我却身陷囹圄,生死难逃……” 墨筱微微皱眉,眼光一凝。 此时的兰陵地宫,尘雾弥漫,灯火摇曳,人影晃动,一片末日般的混乱景象。却有两人躲在角落里,俨然置身事外。 墨筱抬脚走了过去。 于野,闭目静坐。 晃陌尚在裹扎着四肢的剑伤,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你我之间的恩怨,不该牵累无辜。” 墨筱停下脚步,轻声道:“晃道友,请你放过公子晋与他的家人吧!” 她拿出一枚纳物戒子放在地上。 晃陌有些意外。 那是他纳物戒子,之前被强行抢走,此时又物归原主,用意不言而喻。 “墨道友,此言差矣!” 晃陌苦笑了下,道:“是你与你的云川仙门牵累无辜,岂能嫁祸于我呢。而我已有言在先,一旦困入地宫,谁也逃不出去,即使你杀了我也是枉然!” 墨筱默然片刻,转身走开。 晃陌看向地上的纳物戒子,伸手抓了过去。 他知道墨筱在脱困之前不会杀他,因为一个活人远比一个死人有用处。 却一把抓空,近在眼前的戒子突然没了。 晃陌怒道:“你……” 他旁边的于野已睁开双眼,手中多了一个纳物戒子。 “你家师叔已物归原主,你岂敢抢夺?” 晃陌伸手讨要。 于野只管端详着手中的纳物戒子,自言自语道:“在云川峰,是谁向外通风报信;兰陵城之行的途中,又是何人传递消息?” 晃陌急道:“我说过我不知道,还我戒子……” “于野,过来说话——” 墨筱突然轻叱一声。 于野只得站起身来,随手丢了戒子。 晃陌伤势在身,使不出修为,又行动不便,伸手再次抓空。 戒子落地滚了出去,被人抬脚踩住…… 于野循声走向墨筱。 那位墨师叔独自站在远处的角落里,身影颇显孤单。 事已至此,不知她想说些什么。 于野走过九层玉塔。 玉塔前,在车菊与白芷的救治之下,公子夫人与几个女眷已经苏醒过来。公子晋与姚管家等人守在一旁,兀自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地宫内的火把已熄灭了大半,九层玉塔依然玲珑剔透…… “安敢偷袭——” “找死——” “啊——” 于野尚未走到墨筱的面前,忽听几声喊叫。他急忙循声看去,顿时目瞪口呆。 晃陌竟然趴在地上,后背上绽开三个血洞。他同时身中三剑,已然气绝身亡。 葛轩、尘起与几个仙门弟子站在一旁,其中的朴仝、卞继与孤木子,皆手持剑光,犹自恨恨不已—— “哼,此人害得你我身陷绝境,死有余辜!” “留之后患无穷!” “该杀……” 公子夫人与女眷吓得瑟瑟发抖,公子晋与家人侍卫也不敢出声。车菊、白芷,以及冷尘、卢正,皆满脸的愕然。 于野转身看向墨筱。 那位墨师叔,倒是处变不惊,神情镇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并冲着他微微颔首。 于野走了过去,拱了拱手,低头不语。 “在你的提醒之下,姚管家已暗中联络了三十多位城主。据打探得知,秦丰子伪造了金册。传说中的玉珏,也早已落到他的手中。故而没有轻举妄动,却也因此失策……” 竟然传音说话? 是怕有人偷听? 而晃陌已死,地宫中没有外人。 于野慢慢抬起头来。 记得初见墨筱,她是一位相貌年轻,五官清秀的筑基高人。此时的她,鬓角竟然生出几根白发,而且神态憔悴,话语声中也透着一丝莫名的倦意。 “只怪我在内城守灵,一时难以兼顾,而溟夜……” 这位墨师叔似乎有着难言的苦衷,谁料她话未说完,忽然出声道:“于野,你有无脱身之法?” “这个……” 于野迟疑之际,葛轩与一群弟子走了过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清风 苍山。 兰陵地宫。 一百多支燃烧的火把,已尽数熄灭,仅有九层玉塔上的夜明珠,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公子晋的夫人与几个女眷,再次陷入昏迷之中。公子晋与姚绅、姚田等家人,以及三四十个侍卫,则是瘫坐在地上,如同离开了湖水的鱼儿,一个个大张着嘴,却喘息艰难而神色痛苦。 一群仙门弟子倒是安然无恙,却默默围坐一处。 看着公子晋一家的处境,谁也没有办法。兰陵地宫虽大,却密不透风,时辰久了,难免叫人喘不过气来。只怕再有几个时辰,数十人都将窒息死去。 “墨先生、葛先生……” 公子晋伸手抓着胸口,五官扭曲,挣扎出声:“两位是仙人……无所不能的仙人……念及相处一场,救命啊……” 墨筱低着头,沉默无语。 她不敢应声。 因为她的失策,数十条无辜的生命即将死去。她却无力回天,只能久久的陷入愧疚之中! 葛轩的脸上早已没了笑容,黯然叹息道:“唉,仙人也好,凡人也罢,皆逃不脱天道的摆布与生死的轮回啊!” 冷尘、车菊、白芷、朴仝、卞继、卢正,以及孤木子与尘起,均在吐纳调息。修仙者的体内自成天地,只要功法运转,便不会窒息而亡。而一旦耗尽了修为,没有灵石吸纳,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此时此刻,已没人理会公子晋一家的死活。 于野独自坐在一旁,默默打量着地宫当间的九层玉塔,他两眼微微闪烁,神色中若有所思。 墨筱曾经找他说话,似乎想要透露什么,而最终什么也没说,反而当众向他求教脱身之法。 那位墨师叔为何变得优柔寡断,她在顾虑什么、又在担心什么? 即使晃陌被杀,她也一言不发,没有责怪任何人。 晃陌不该死啊,唯有让他活着,方能找到出路,逼他说出云川仙门的内奸。结果他竟被朴仝、卞继、孤木子联手杀了,且理由十足,似乎无可指责,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而从早至晚,已过去十多个时辰。估摸着眼下已是深夜,或许在天明之前,公子晋一家都将死去,这可是数十条鲜活的人命啊! 于野想到此处,转而看向那道厚重的石门。他迟疑了片刻,起身走了过去。随着他拂袖一甩,响起重物落地的动静。 “砰、砰、砰——” 三个硕大的木桶落在石门前。 于野打开一个木桶的桶盖,又从纳物铁环中找出一件衣衫撕成布条,沾上桶中之物,然后搓成一条布绳、或火绳。 “于野……?” “这是何物……” “他要干什么……” 墨筱与弟子们听见动静,忍不住起身观望。有人见多识广,也有人诧异不解—— “硝石、硫磺……” “凡俗间的易燃之物,有何用处……” 于野将布绳埋入木桶之中,顺手打出一道道禁制,分说道:“此物威力甚大,或能炸开石门!” 众人难以置信。 飞剑强攻多时,更是祭出了金丹剑符,皆难以摧毁阵法分毫。凡俗间的硝石、硫磺虽为易燃之物,却谈不上威力,又如何炸开坚硬的石门?而一个仙门弟子,他哪来的这些东西?三大桶的硝石、硫磺呢,怕不有千斤之重。 于野以重重禁制封住了三个大木桶,然后从中扯出一条两丈长的火绳,示意道:“各位退后——” 这三桶的硝石、硫磺来自海上,来自海贼的大船,乃是发射雷弩的必备之物。杀了海贼之后,便其收入囊中,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至于雷弩的威力,他是亲眼所见,至于否炸开石门,姑且一试! 墨筱摆了摆手,与弟子们往后退去。 公子晋与家人、侍卫虽也不明究竟,却好像看到了生机,看到了活路,一个个翘首以待。 于野放下火绳,祭出一张离火符,然后转身便跑。 火光一闪,火绳燃烧。 眨眼之间,又是光芒爆闪。偌大的兰陵地宫,霎时亮如白昼。而随之天地倏忽一暗,继而传来一声巨响。 “轰——” 轰鸣刹那,地动山摇,狂飙怒吼,反噬的力道横扫而来。 众人脸色大变,急忙催动法力护体,却依然立足不稳,一个个狼狈后退。 却听“轰隆隆”震响不绝,十多具石棺直接崩裂、坍塌,公子晋的家人、侍卫更是翻滚在地而惊叫不已…… 众人却紧紧盯着前方,盯着那道紧闭的石门,各自的脸色由惊愕、期待,渐渐又回归沮丧、绝望。 忽听公子晋失声喊道:“哎呀,惊扰亡魂,先祖动怒了……” 于野躲在十余丈外的角落里,看着那完好无损的石门,他也有些灰心丧气。正当他无奈之际,又不禁两眼一亮。 黑暗中,那座数丈高的九层玉塔甚为醒目。 却见数丈高的九层玉塔竟然在缓缓移动,闪烁的珠光随之变幻,煞是神秘诡异,乍一看彷如神灵动怒,实则是触动阵法机关的动静。 于野跳起来冲了过去。 墨筱等人也聚集而来。 “砰——” 一声震响,移动的玉塔缓缓停下。而地上却多了一个洞口,并从中涌出一缕清风。 正是一缕清风,却带着浓郁的生机! 公子晋与家人、侍卫忘了惊吓,急忙涌到洞口,便像鱼儿见到了水,拼命的张嘴喘气。有人过于急切,一头栽下洞口。混乱之中,又响起一阵嚎叫声与呼救声。 于野尚未冲到近前,便被人群挡住。他停了下来,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硝石、硫磺虽未炸开石门,却意外触动阵法机关。而地宫中的九层玉塔,显然便是阵法中枢所在。而洞口中既然有风,地下必有去路。 嗯,真是意外之喜! 公子晋一家有救了! 墨筱与仙门弟子聚在四周,犹自难以置信,却又庆幸不已。 “车菊、白芷——” 墨筱吩咐车菊、白芷前去照看昏厥的公子夫人,她本人则是走到于野的身旁,轻声道:“你多次出手解困,今日又破了阵法。” “侥幸而已!” “不居功、不自傲,殊为难得!” 墨筱的口吻像是在勉励一位晚辈弟子,却话语含蓄。她抬手一指,示意道:“那洞口之下,另有通道,或为出路所在,且去查看一二!” 于野点了点头,飞身蹿起,接着凌空翻转,一头扎入洞口之中。 洞口仅有三尺方圆,却连接一道简陋的石梯。石梯的尽头,是个丈余大小的山洞。一位侍卫坐在地上,尚自慌张不已,忽然察觉有人落在身旁,惊得他急忙跳起来。 “不必惊慌!” 于野道明了身份,见侍卫没有大碍,吩咐他就地等候,然后独自循着山洞往前走去。 十余丈之后,山洞往下沉降。再去数十丈,仅供一人穿行的山洞豁然变成宽敞的洞穴,且另有几个洞口通向未至的方向。 于野寻觅了片刻,遂掉头返回。 侍卫尚在原地等候,忽然察觉身边多了一人,又吓得他惊叫一声。 于野径自顺着石梯走出洞口。 洞口四周多了一圈火把,与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公子夫人与几位女眷已经醒转,彼此相互依偎。再远处则是毁坏的石棺,碎石、骸骨散落一地。 于野与墨筱拱了拱手,说明了地下的状况。 众人获悉地下另有去处,皆欢欣鼓舞,遂由仙门弟子探路,公子晋带着家人、侍卫随后涌向洞口。 片刻之后,兰陵地宫仅剩下两人,却并未忙着离去,而是围着玉塔查看。 “兰陵地宫的阵法极为巧妙!” “嗯,谁能想到这座万寿塔便是阵眼所在呢!正如真相便在眼前,你我往往视而不见!”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墨师叔所言极是!” “于野,你也学会了恭维、懂得了世故!” “不敢!” “我知道你心有怨气,而有些话我不便与你明说。想你年纪轻轻,却屡有惊人之举,即使我肯信你,也难以打消同门对你的猜忌!” “哦……墨师叔为何纵容三位师兄杀害晃陌?” “朴仝,深受神启堂的信任;卞继,对于仙门忠心耿耿;孤木子,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却没想到他三人如此放肆,怎奈法不责众,即使身为长辈,我又能如何呢!” “溟夜他……” “我已知晓,离开此地再说不迟!” 墨筱借口查看阵法,只为暗中交代于野几句,却又不敢耽搁,两人转身走向洞口。 离去之前,于野回头看了一眼。 黑暗中,九层玉塔以及摆放的珍宝皆完好无损;所寓意的万寿长生,依然珠光闪闪、玲珑剔透而令人瞩目。与之对应的却是碎石凌乱,白骨腐朽,一片狼藉,满地的落寞…… 这年的二月初九,齐国的老国主归葬苍山。 是日深夜。 苍山突然传来的一声雷鸣。 沉闷的雷声,惊动了整个兰陵城。 有人说是潜龙出渊的动静;有人说老国主得道成仙、渡劫重生;还有人说,新国主即位,雷动天地,乃是祥瑞之兆。 不管有何说法,人们彻夜不眠。 因为天明之后,新国主便将即位…… 第一百九十五章 苍山雷鸣 火把摇晃。 一群人影穿行在地下的黑暗之中。 离开兰陵地宫,接连遇到几个洞穴,逐一查看之后,均未找到出口。随着脚下愈来愈低,寻至又一处洞穴。眼前的所在甚是空旷,却怪石林立,通道曲折,并有滴水落下,彷如来到地底深处而去路断绝。 人群中的仙门弟子倒是神态轻松。 没有阵法的禁制,即使去路断绝,也能施展遁术离去。 公子晋却忧心忡忡,唯恐遭到抛弃,他手里举着火把,紧紧跟着墨筱与葛轩,恳求道:“两位先生,不敢丢下我,府上数十条人命呢……” “稍安勿躁,我等并非无情无义之辈,断然不会丢下公子而一走了之!” 墨筱轻声安抚一句,疑惑道:“不知此地位于何处?” 一旁的葛轩说道:“或与兰陵湖相距不远,位于湖底深处也未可知。” “兰陵湖的湖底……?” 有人惊讶一声,是姚田、姚管家。 姚管家似乎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天阙连苍山,一水隔阴阳……”他稍作忖思,恍然大悟道:“我当年服侍老国主,曾经听说过这段话,当时不解其意,而如今想来,岂非就是内城连着苍山,虽有兰陵湖阻隔,却暗示地下另有通途?” 公子晋忙道:“所言当真?” “时隔多年,这个……” 事关非小,姚管家不敢肯定。 公子晋却握紧拳头,振奋道:“若能前往内城,国主之位尚有转机,墨先生、葛先生——” 墨筱与葛轩换了个眼色,转身看向另外一人。 “于野,你意下如何?” 几丈之外,站着一个年轻人,自从来到地下之后,他便一直不声不响。此时,他正在打量着远处的洞口,像是在寻找出路,却又心不在焉的样子,忽然听到墨师叔唤他,便借机问道:“姚管家,天阙有何所指?” 姚管家如实说道:“内城,有个天阙宫,为国主召见城主、商讨国事的之所在,也是祭拜天地,举办庆典之所在。” 于野与墨筱拱了拱手,道:“内城的天阙宫,应该便是唯一的去路,趁着天色未明,倒是逃出兰陵城的大好时机!” “嗯!” 墨筱微微颔首,吩咐道:“就此往前,应为内城的方向。卞继、卢正——” 卞继与卢正举手领命,疾行而去。 公子晋竟然嚷嚷起来—— “我公子晋绝不逃出兰陵城,我要夺回金册,夺回国主之位……” 姚绅与姚管家急忙劝说—— “公子,逃命要紧!” “是啊, 秦丰子已昭告天下,除非公子世身亡,否则国主之位难以更改!” “我要杀了公子世,我要将碎尸万段,我要夺回兰陵城……” 胆小怯懦的公子晋突然性情大变,不仅暴躁,而且带着癫狂,便是俊秀的脸庞也扭曲狰狞起来。 姚绅、姚管家等人不敢劝阻,一个个脸色发苦。 却听于野说道:“夺回兰陵城,并非难事!” 公子晋大喜道:“于仙长、于兄弟……” “你不得吵闹,凡事听我吩咐,至于成功与否,且看你的造化!” “嗯、嗯,于兄弟尽管吩咐。只要夺回兰陵城,我定当倾国相报!” 于野摆了摆手,举步往前。公子晋也果然收起狂态,老老实实跟在他的身后。 暗中有人传音—— “于野,你如何帮他夺回国主之位?” “弟子不知。” “你在骗他?” “任他这般闹腾下去,难免惹出乱子。且逃离此地,再说其他。” “哦……” 人群举着火把寻觅而去。 尘起与白芷并肩而行,两人也在传音对话—— “哼,那小子又出了一次风头。” “想他闯荡至今,也是不易。” “无非狡诈而已,师妹应该熟知他的为人。” “墨师叔对他颇为宠爱……” “也不尽然,内奸未除,墨师叔不敢相信任何一人,偏偏他逞强好胜,因而他的嫌疑最大。” “内奸难道不是溟夜?” “倘若内奸不止一人呢……” 片刻之后,卞继与卢正停了下来。 洞穴的尽头,再次出现一个洞口,并有石梯延伸而上。 “我来探路,各位相机行事!” 于野走向洞口。 据他推测,地下的出口便在内城之中。此处的石梯,或许直达天阙宫。而内城戒备森严,又有筑基高人坐镇,凶险可想而知,于是他不再退让,而是主动担负探路、开路的重任。 “锵——” 公子晋突然丢下火把,伸手从侍卫的腰间抽出一把长剑,迫不及待道:“于兄弟,你我杀入内城!” “嘘!” 于野回头瞪了一眼。 公子晋后退一步,顺从道:“嗯嗯,我听于兄弟吩咐!” 于野转身踏上石梯。 公子晋急忙追了过去,墨筱、卞继、卢正等一群仙门弟子随后而行,公子府的众人则是守着公子夫人留在原地等候。 石梯为开凿而成,仅有两尺宽,堪堪可容一人攀登,且渐渐变得陡峭,四周又黑暗无光,犹如在深井中摸索穿行。 于野散开神识,小心翼翼拾阶而上。 “啊——” 公子晋的脚下突然踩空,被身后的墨筱一把抓住,这才没有摔倒,却吓得惊叫了一声。 竟然跟随一群仙门高人行事,也真是难为了他这位娇贵的公子。而生死之争,使人性情大变,权柄之争,也足以令人疯狂! 须臾,陡峭的石梯终于到了尽头。 一道石门挡住了去路。 于野就此止步。 石门有着一人多高,三尺多宽,为玉石打造,却没有门环,未见丝毫缝隙,也没看到禁制的存在。 公子晋凑到近前,忍不住伸手摸向石门。 “住手!” 于野传音叱呵。 公子晋吓得一哆嗦。 墨筱与葛轩来到身后,传音道—— “为何没有禁制?” “应为凡俗间的机关构造,当然没有禁制,却也极为巧妙……” 门前地方狭小,卞继等弟子只能站在石梯上等待。 于野冲着石门打量了片刻,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忽然神色一动,慢慢蹲下身子。 在石门右侧的角落里,有个不显眼的石坑,其中竟然有座小小的石塔,与兰陵地宫的万寿塔极为相仿。 墨筱与葛轩惊讶道—— “开启石门的机关?” “不得其法,如何开启……” 神识可见,玉塔的下方,另有机关构造,而墨筱与葛轩也是看不懂其中的玄机。 于野蹲在地上琢磨片刻,伸手抓住石塔,回想着地宫中九层玉塔旋转的方向,手指稍稍用力。 不出所料,小小的石塔竟然能够轻轻转动。随之一声轻微的动静响起,石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于野急忙起身。 透过缝隙看去,石门的背后是一间屋子,依然黑暗寂静。 于野与墨筱、葛轩点了点头,悄悄穿过石门。 置身所在,果然是间屋子,未见任何摆设,只有地上落着一层灰尘。不远处是道紧闭的木门,门栓上同样布满了尘埃。 墨筱、葛轩等仙门弟子相继现身。 公子晋紧紧跟着于野,喘息声变得急促起来。 墨筱径自走向木门,身形一闪便已遁出门外,接着摘去门锁、推开门扇,并打了个手势。 门外是间更大的屋子,摆放着香烛、供案、酒坛等杂物,左右各有一道木门。门缝透着天光,还有嘈杂的人声传来。 众人走到大屋子里,皆无声无息,便是公子晋的嘴巴也被于野捂住,不容他闹出半点声响。 墨筱却摇了摇头,神色担忧。 眼前的所在或许便是天阙宫,不料已天色大亮,仙门弟子脱身倒是不难,而公子晋一家却休想逃出内城。 “墨师叔,你我不如返回地下,待天黑之后再行计较!” “于野……” “嗯……” 墨筱、葛轩与于野传音对话之际,忽然门扇开启,从外走入两个男子,竟是两个身着紫衣的侍卫。 许是屋内阴暗,两个侍卫并未察觉异常,各自拿起一把扫帚,不慌不忙的转身返回。 屋内的众人僵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两道人影突然冲了过去。 两个侍卫毫无防备,顿时一个脖子折断,当场惨死,一个脑袋挨了一掌,直接瘫在地上。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竟是于野与朴仝同时出手,彼此看了对方一样,皆有些意外。 与此瞬间,门外传来叱呵声—— “今日本公子登临大位,吉时将近,你二人却磨磨蹭蹭,还不滚出来!” 是公子世! 又听他恭恭敬敬道:“秦先生,不知您老人家还有何交代?” “唉,老夫为你操碎了心!” “秦先生,我公子世定当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不过,昨晚的苍山雷鸣……” “守灵兵士禀报,说是地宫无恙。待庆典过罢,老夫亲自前去查看究竟!” “秦先生又要坐镇内城,又要忙于庆典,着实辛苦…… 是秦丰子! 本想趁着夜色,逃出内城,谁料天色大亮,竟然赶上国主登基庆典,并迎头撞上了秦丰子与公子世。 屋内的众人,无论是于野,还是墨筱、葛轩、朴仝等仙门弟子,皆是满脸的愕然,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公子晋更是抓着长剑,身子瑟瑟发抖。 “咣当——” 便于此时,屋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一位男子走了进来,怒声骂道:“两个该死的东西……”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巅峰时刻 骂声未落,来人猛然一怔。 他的两个侍卫躺在地上,却另有一群人静静的站在一旁。 其中一个年轻人,头戴玉冠,衣衫不整,满身灰尘,双手抓着一把长剑,也在怔怔看着他。 太熟悉了,那不是公子晋又是何人? 而公子晋分明困在地宫之中,怎会带着一群侍卫出现在天阙宫的大殿之中? 他猛一激灵,张嘴便要大喊…… 墨筱与葛轩,以及朴仝、卞继等人皆愣在原地。 撞见公子世与秦丰子,已是让人吓了一跳,谁想又被当场逮住,更加令人措手不及。走进屋子的正是公子世,一旦他放声喊叫,秦丰子就在屋外,后果不堪设想。而他虽为凡人,却身份尊贵,不仅杀不得,也伤害不得。 正当此时,只见公子世的嘴巴张着,两手伸着,一脚尚未落地,整个人突然僵硬不动,便是喊叫声也难以出口。 与之刹那,有人急声传音—— “墨师叔、各位师兄,你我联手拿下秦丰子!” 光芒一闪,站在原地的于野已消失无踪。 是于野再次出手! 墨筱等人顿然惊醒,一个个闪身冲向屋外。 而公子晋看着僵硬不动的公子世,禁不住两眼圆睁,五官扭曲挣扎,遂强抑着颤抖的双手,猛然举起长剑扑了过去。 “噗——” 血光迸溅,长剑透胸而过,公子世难以置信的盯着公子晋,蠕动着嘴巴无声道:“兄弟——” 而公子晋已是两眼血红,抽出长剑再次狠狠刺下…… 屋外。 一方高大的楼台,摆放着供案、神龛、祭品,以及各式仪仗,并有一群侍卫守在左右。台下是个宽阔的庭院,已是人群聚集,其中有城主、供奉,也有豪门巨贾,均为参与国主登位庆典而来。 一位身着紫色道袍的老者,傲然站在楼台之上,不时与各方来宾微微颔首,俨然便是此间的主人! 秦丰子! 正如所言,他为了齐国操碎了心。或者说,他在享受着权柄所带来的快乐。倘若不能修成金丹,能够成为凡人至尊,坐享一国之富贵,也算他不枉此生。 而公子世刚刚还在大声叫骂,此时为何没了动静? 秦丰子带着疑惑转过身去,忽然有所察觉,尚未来得及躲避,周身上下已被数道禁制紧紧束缚。 与此同时,后堂冲出一群玄衣侍卫。 不,一群佯装成侍卫的修士,随之剑光闪烁而杀气呼啸。 “有人谋反,快救国主……” 秦丰子脸色一变,禁不住大喊了一声。 庭院中聚集着各城的供奉,均为仙门高手,再加上内城的兵士,足以镇压任何一方的谋反叛乱。 “喀、喀——” 秦丰子大喊之际,强催法力,瞬间震碎了束缚的禁制,他趁势召出飞剑便要蹿上半空。谁料十余道剑光急袭而至,凌厉的杀机竟然令他胆战心惊! “金丹剑符……” 秦丰子暗呼不妙。 “轰——” 一声巨响,秦丰子离地倒飞出去,却护体法力崩溃,腰腹炸开一个血洞,犹如一片枯叶在半空中飘零飞舞。 一位女子踏剑而起,抓住秦丰子丢向楼台,顿时被一群玄衣侍卫按在地上。 庭院中已聚集了数百人,无不大惊失色。十多位供奉召出飞剑,便要冲上去救人。 恰于此刻,便听一声嘶吼—— “住手!” 一位玉冠男子出现在楼台之上,竟是公子世,却一手持剑,一手抓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咬牙切齿道:“公子世假传遗诏,蓄谋篡位,毁坏兰陵地宫,已被我诛杀——” 他摇摇晃晃走到楼台当间,“砰”的丢下头颅,瞪着血红的双眼,恨恨又道:“本人乃是齐国之主,谁敢忤逆犯上?” 这位小公子差点被活埋在兰陵地宫之中,他的愤怒与仇恨可想而知。 而他竟然亲手杀了兄长,并砍下头颅,如此绝情狠辣的手段,使得各方人士目瞪口呆。 各城的供奉本想救人,不得不就此作罢。 庭院中安静下来。 公子晋拎着带血的长剑走向秦丰子,冷声道:“秦先生,你若指证公子世的罪行,依然是我齐国的供奉。何去何从,请你老人家三思!” 秦丰子虽然腰腹中剑,并未死去。此时他瘫坐在地上,满身血迹,神态狼狈,眼光闪烁不定。他看向公子世的头颅,看向身旁的一道道剑光,看向台下静默的人群,又看向半空中踏剑的女子,禁不住喘了口粗气,缓缓出声道—— “公子世假传遗诏,罪有应得,公子晋为齐国之主,咳咳……” 他咳出一口血水,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金册在此——” 一位女子收起飞剑,飘然落在楼台之上。墨筱抓住秦丰子之时,顺手缴获了纳物戒子。她手中举着一金光闪闪之物,示意道:“各位请看,公子世假传遗诏已确凿无误!” 金册,不过是一块金箔,上面却空无一字。 墨筱又道:“我仙道中人,不问凡间之事。谁为齐国之主,当由齐国自决!” “公子晋,当为国主!” “吉时已至……” “祭拜天地,国主即位……” “请国主即位……” 有人带头出声,便也有人响应。一时之间,附和声四起。两位公子已死了一个,如今只能由公子晋继任国主。既然如此,不妨抢个拥立之功。 “呵呵!” 公子晋已是笑逐颜开,意气风发道:“于兄弟,于兄弟何在……?” 此番能够逃出生天,夺回国主之位,都是那位于兄弟的功劳,定要让他一同见证这个巅峰时刻。没有找到于兄弟,便是昏死的秦丰子也没了?却见姚绅、姚田带着妇人与一群侍卫出现在大殿之上,他顿作喜色,挥手吩咐道:“姚绅,即刻接管内城,姚管家,与我更换吉服,我要祭拜天地……” 举办庆典的楼台,为天阙宫的前殿。而后堂,便是一墙之隔的大屋子。 屋内,秦丰子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无生气。墨筱蹲在一旁,抓着秦丰子的脉门,应该是查看伤势,只是她的脸色有些阴沉。 四周站着一群仙门弟子。 于野也在其中。之前他偷袭秦丰子得手之后,便由墨筱与卞继、朴仝等人发动强攻。秦丰子为禁制所困,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已失去先机,难免寡不敌众。墨筱祭出的金丹剑符,更是让他惨遭重创。 秦丰子,乃是此次国主之争的关键人物。只要将他拿下,即可逆转危情而反败为胜! 于野见到胜负已定,便借助破甲符的余威遁向地下,与姚绅、姚田转告了实情,然后带着众人回到地上。 此时,满身血迹的秦丰子已被抬到后堂。而仙门内奸,与众多谜团,皆等着他揭晓呢,他却昏死不醒! 于野抱着膀子,伸手托着下巴,默默看着地上的秦丰子,心头隐隐有种不祥之感。 果不其然,墨筱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心脉断绝,死了……” 众人沉默不语,神色各异。 于野昂起头来,吁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转而一甩袖子走出门外。 前殿的楼台上,大片的血迹未干。只见公子晋与夫人忙着更衣,姚管家大声训斥着内城管事,玄衣侍卫们昂头挺胸、扬眉吐气。庭院中的各方人士则是在翘首期待,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盛大庆典。 于野穿过混乱的前殿,来到人头攒动的庭院之中。 他身着侍卫服饰,倒也畅通无阻。或者说,没有人关注一个年轻的侍卫,便是公子晋也忘了他的存在。 于野走出庭院之时,神色有些疑惑。 参加庆典的修士为数不少,却未见到褚元的身影。是一时疏漏没有看到,还是他躲起来了? 院外是个宽阔的巷子,直通内城的南门。与之前的满城素缟不同,可见巷子两侧的院墙上、树枝上,处处披红挂彩,一片喜庆的景象。便是守门的兵士也面带笑容,一个个家有喜事的样子! 于野摇了摇头,信步往前。 公子晋,终于得偿所愿,却以鲜血为祭,以他兄长的性命成就了他的至尊之位。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而秦丰子却死于心脉断绝? 既然心脉断绝,应该当场身亡,又怎会出声说话,当场指证公子世的罪行呢? 从墨筱、墨师叔的神情中不难看出,她对于秦丰子之死也是颇为意外。 难道有人趁乱杀了秦丰子? 只要秦丰子死了,与其相关的一切,以及通风报信者,仙门的内奸,等等,皆无从知晓! 这是杀人灭口啊! 若真如此,岂不是说奸人便藏在此次脱困的同门弟子之中? 而溟夜已经潜逃,那人究竟是谁呢? 片刻之后,抵达城门。 守门的兵士早已知晓内城的巨变,又见于野身着玄衣,皆不敢阻拦,急忙为他打开城门。 于野走出城门,踏上了石桥。 恰逢一轮旭日东升,兰陵湖波光粼粼,四周垂柳依依,几分春色怡人。 嗯,不管怎样,一场国主之争就此罢了。来到兰陵城已有多日,难得轻松片刻。且闲逛一二,看看这满城的风景! 于野背着双手踱步往前,正当他悠闲之际,忽然慢慢止步,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前方的拱桥上冒出一道熟悉的人影,含笑道:“于师弟……”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定心 守心 炼心 后院。 客房内。 于野坐在榻上,手里抓着一坛酒。 他没有饮酒的嗜好,而离开内城之后,本想闲逛一二,看看满城的风景,却突然失去了兴致,直接返回公子府,并将自己关在后院的客房内,一个人饮起了闷酒。 原因无他,竟然遇到了溟夜。 溟夜在关键时刻抛弃同门,独自逃出兰陵地宫,不仅背叛了仙门,也欺骗了他于野。谁料尚未找他算账,他却声称是他师父临时召唤,使他耽误了献祭,结果竟被关在地宫之外。虽说他意外躲过了一劫,却为此心急如焚。于是今日去找秦丰子与公子世求情,谁料内城发生巨变。再次见到了于师弟,他是由衷的欢喜。他的师父褚元,因伤势未愈,且琐事缠身,已提前返回暮天城。 瞧瞧,纵有天大的罪责,三言两语便能洗脱得干干净净。倒是应了一句俗话,人嘴两张皮,反正都有理。 而他于野的郁闷,不仅于此。 他亲眼所见,他的推测,以及他以为的证据确凿,与最终的结果总是大相径庭。是他分辨不出真假对错,还是他已看不懂美丑善恶? 他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又无处倾诉,便拿出了酒,一个人独饮。 收敛法力、放松心境,任由酒水浇透五脏六腑,醇厚的酒劲发散开来,不由得周身发热而心神飘忽,曾经的郁闷倏然消失无踪。唯有酒水的甘香回味不绝,禁不住举起酒坛一口接着一口…… 午时。 墨筱带着弟子返回公子府。 公子府已经没有了公子,仅有几个年老的随从在照看着偌大的院落。公子本人则是居住在内城,他不再是那个胆小怯懦的富贵公子,而是坐拥七十二城,为万民拥戴的一国之主。他留下葛轩担当内城管事,并派人前往天晟门,禀明秦丰子的死因,之后再由天晟门重新派人担当供奉。也许天晟门在齐国一家独大,或许他不愿让人知道国主之争的真相,于是一群仙门弟子不再充当侍卫,只能当日离开内城返回住处。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众人见到溟夜,当场严加盘问,他又将他的借口说了一遍,此事便也不了了之。 午后,公子晋派出兵士抄了公子世的家,据说阖家上百人尽遭腰斩,便是公子世的幼子幼女也没放过。那又是何等残酷、血腥的场面,即使神通广大的仙门弟子也不敢想象。 当晚,众人聚在后院, 后院没有了通明的灯火,没有了人影走动,便是伙房与马厩也是一片冷清,唯有一群仙门弟子站在庭院中,还有墨筱的话语声轻轻响起—— “兰陵城之行虽有波折,却也堪称圆满。且在此处休整几日,便可返回仙门。有事外出者,务必结伴而行。公子晋登位之初,城内难免动**乱,而纵是血雨腥风,与你我无关!” 墨筱交代过罢,转身离去。 她依然独自住在前院。 众人也各自回房歇息。 “小师弟——” 于野刚刚回到房中,有人跟了进来。 “哎呀,好大的酒气!” 冷尘抽动着鼻子,又看向扔在墙角的空酒坛,诧异道:“我记得你不善饮酒啊,如今也喜欢上了这忘忧物?” “忘忧物?” “酒醉忘忧,故有此说!” “冷师兄,有何吩咐?” 于野走到榻前坐下。 连日来他不是跟随公子晋,便是在湖边坐守,接着又连遭变故,一直无暇理会这位老师兄。此时他登门来访,不知道是闲聊,还是另有指教。 冷尘摆了摆手,两眼依然不离地上的酒坛子,摇头自语道:“年纪轻轻的,不该痴迷此物,若是荒废了仙道,悔之晚矣!” “嗯,明日我便将数十坛存酒扔进兰陵湖!” “啧啧,扔了岂不可惜,你送我啊……” 于野咧嘴一笑。 冷尘脸色一僵,尴尬道:“你小子,愈发的滑头了!” 他转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伸手拈须,也不禁乐道:“呵呵,你今日独自离开内城,甚是古怪,想必是我多虑了!” “呼——” 于野吐了口闷气,道:“我看不得手足相残,唯有眼不见、心不烦!” “原来如此!” 冷尘点了点头,道:“凡俗间虽无法术神通,而权柄之争、生死之争的血腥残酷远甚于仙门!” “兰陵城的血雨腥风,真的与你我无关?” 于野突然提高嗓门,使得冷尘微微一怔。 “此乃墨筱的原话,你……” “若非云川仙门挑起了公子晋的权欲之念,怎会致使他兄弟相残,无辜者被杀,便是幼小的孩童也没放过,你我都是杀人的帮凶!” “事关仙门之争……” “既为仙门之争,所争为何?” “我怎知晓……” “你我接连遇袭受挫,至今不知内奸是谁,墨师叔却说此行圆满,她自欺欺人……” “咦,你小子醉酒了,竟满口胡言!” 冷尘急忙起身,又低声安抚道:“歇着吧,明早陪着师兄逛街去!” 他不敢多说,唯恐听到更为惊秫的话语,遂匆匆走到门外,不忘顺手“咣当”关上房门。 于野却舒展着腰身,慢慢躺在榻上,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当然不会醉酒,纯属有意为之。他知道他的满口胡言,转瞬便会传到墨筱等人的耳中。他虽然看不清眼前的是是非非,也总是出错,却坚信墨筱已得到了兰陵地宫中的宝物,或许便是能够呈现出四海图的玉珏。否则她不会声称此行圆满,溟夜也不会去而复返…… 忽有传音响起—— “于师弟,你好安逸哦!” 于野猛然坐起。 房内并无他人。 于野急忙打出禁制封住房门,惊喜道:“蛟影……” 是蛟影传音说话,看来她修炼的进境不错,竟然拿他取笑。谁料柔软的话语声陡然一变,冷冷叱道:“我迟迟不敢恢复魂力,便是让你提升修为,而你倒是安逸,不是睡觉、酗酒,便是自以为是、胡思乱想,气死我了!” “我……” 于野张口结舌。 “你什么你,难道你不觉着修为的进境快了许多吗?我强抑修为,压制蛟丹,只为让你吸纳更多的灵气,你却不思进取、修炼懈怠。我且问你——” “啊……” 于野恍然大悟。 怪不得在拜入仙门之后,修为的提升突然加快,原来都是蛟影的缘故。 “神龙遁法修炼的怎样了?” “尚无进展……” “阵法是否娴熟?” “……” “《天禁术》之禁字诀,又参悟几成?” “……” “哼,为何不出声了?我恨不得踢你几脚呢,也让你长长记性,整日里不务正业,到头来害人害己!” 于野窘迫难安,辩解道:“出门在外,身不由己……” “狡辩!” 便听蛟影叱道:“即使出门在外,亦无非听命行事罢了,你却屡次参与阴谋设计,非但僭越弟子本分,且适得其反而惹下后患。岂不闻,任他天崩地裂,我自道心不乱。又曰,无事定心,临事守心,历事炼心,方为天道自然。你竟每日多愁善感,长吁短叹,我不被你气死,也被你烦死了!” “我也是未雨绸缪……” “你独当一面之时,再说此话也不晚。何况你并非的未雨绸缪,你是在抱薪就火啊!一旦你陷入仙门之争,你日后休想脱身!” 蛟影虽然话语严厉,直至要害,令人难堪,却语重心长。 “嗯!” 于野点了点头,算是诚恳认错,又仍不住道:“如何方能独当一面呢?” “你若想横行蕲州,至少修至金丹境界!” “金丹?怕不要数百年之久,遥遥无期……” “你答应我!” “哦?” “十年筑基,百岁结丹。你若没有这个本事,你我就此缘尽、分道扬镳!” “这……” 于野愕然无语。 莫说百岁结丹,便是十年筑基也超出他的想象。而蛟影的口气忽然变得冷峻决绝,犹如当初逼他修炼七杀剑气时的紧急迫切而不留一丝余地。 “你答不答应?” 于野伸手挠了挠头,一时不敢应声。 而之前仅仅用了三年,便已修至炼气五层。接下来尚有十年,修至筑基也许并非难事。所谓的百岁结丹,能够活到百岁再说不迟。至少在此之前,蛟影不会离去。而她又能去向何方呢? 于野忽然生出一丝不舍之念,好像蛟影真的要理他而去。他禁不住心头一乱,忙道:“我答应了!” “一言为定!” “反悔!” “哼,算你识趣。以后不敢懈怠哦,否则我饶不了你!” 蛟影像是诡计得逞,话语缓和了许多,又道:“也莫怪我逼你,我是怕你陷入仙门之争而四面树敌。若无自保之力,你又能够侥幸几时呢。接下来的十年,我当全力助你提升修为。不过,我仅仅恢复了一成魂力,依然要忙于修炼,没事不要烦我哦!” “嗯、嗯!” 于野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他有了蛟影,便有了底气。一时的迷茫,也顿然云开雾散。 于野盘膝坐定,便想趁此时机讨教遁法的修炼法门,又看了看右手的御兽戒,摸出两块灵石丢入其中。 “六翅金螈?” “墨师叔也将妖螈称为金螈,蛟影认得这两头丑陋的家伙?” “我看过相关典籍,金螈与妖螈有所不同。其背生金翅,异常凶猛。双翅者之强大,堪比筑基圆满;四翅堪比修士结丹,六翅堪比元婴高人。只是此物难以豢养,六翅者极为罕见……” 于野的心头一跳。 妖螈后背的肉坨,竟是金翅? 也不难豢养啊,有灵石便可! 捡到宝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因果 街道上,走来两人。 一位老者,与一位年轻男子。 一大清早,冷尘便拉着于野陪他逛街。谁想天色正好,本该喧闹的街市竟然冷冷清清。倒是有披甲持械的兵士来回穿梭,若非他二人身着侍卫服饰,早已被赶了回去。 “哎呀,这大大小小的酒肆也关门了!” 冷尘出声抱怨。 逛了半个时辰,沿途所见的大小商铺均已关门歇业。偶尔见到一两个行人,也是神色惶惶的样子。 依着冷尘的说法,之所以逛街,只想收藏几坛好酒,如今只能败兴而归。 于野想几张兽皮用作炼制破甲符,同样是难遂所愿。 “了然无趣也,回吧!” 逛了几条街之后,依然双手空空,两人奔着来路走去。 “此次的兰陵城之行,小师弟的功劳不小啊!” “师兄,有话不妨明说!” “呵呵,十里堡、衡水驿,你先后击退强敌,拯救同门;兰陵地宫,又是你出手解困、逆转危情。你的功劳有目共睹,我是说……你日后想在仙门立足,不妨趁此时机拜个师父。有人言传身授与提携关照,你方能行稳致远啊!” “多谢师兄指教!” “你年轻气盛,喜欢特立独行,又神通诡异,难免遭人猜忌。我倒是相信你的为人……” “砰——” 十余丈外的一所宅院的大门突然打开,从中冲出一群兵士与十多个男女老少。 男女老少皆披头撒发、满身血迹,显然遭到殴打,并被如狼似虎的兵士强行扯到街道上。接着刀光闪烁,人头落地,污血横流,哭喊声响起一片。 于野与冷尘慢慢停下脚步,皆瞠目不已。 不用多想,这是公子晋在搜捕他兄长的同伙,即使妇人与老人也不放过,均被当街斩杀示众。 “唉,这边走——” 冷尘指向一旁的巷子,欲绕道而行。 仙凡互不相扰,仙门弟子自然不便过问凡俗的事务。 于野皱着眉头,便要跟着冷尘拐进巷子。 “娘——” 忽然一声稚嫩而又惊恐的喊叫,一个几岁大的女孩子冲出院子。最后一个妇人正在引颈就戮,禁不住撕心裂肺道:“囡儿,娘让你躲起来,你该活着,不敢送死啊……” 一个兵士伸手抓住女孩,狞笑着举起长刀。 “住手——” 于野再也忍耐不住,飞身冲了过去。 兵士见他身着侍卫服饰,稍稍有些意外,却还是手起刀落,“噗”的将孩子劈翻在血泊之中。 相距甚远,于野阻拦不及。 而柔弱的妇人猛然起身,疯了般的扑向孩子,挥舞双手、凄厉悲号:“我的囡儿——” 又是刀光闪烁,热血迸溅! 妇人“砰”的摔在地上,已是气绝身亡。而她依然伸着手,却再也牵不到她的孩子…… 于野已是目眦欲裂,他人在半空,抬手挥出一道剑光。 兵士见他来势凶猛,便欲挥刀抵挡,却“锵、锵”刀锋折断,残肢断臂横飞。不过眨眼之间,地上又多了二十多具死尸。 于野落下身形,手中的剑锋洒下一串血滴。而他看着血泊中的母女二人,犹自恶气难消而悲愤满怀!“我的天呐!” 冷尘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催促道:“你竟敢斩杀凡人,闯大祸了,快走——” 他一把抓住于野的手臂,飞身蹿上房顶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兵士的叫喊—— “捉拿叛贼……” 无人的小巷中,落下两道人影。 而于野落地之时,依旧面带杀气,手里抓着他的青钢长剑。妇人与孩子的惨状,犹在眼前挥之不去。 冷尘前后张望,伸手拍了拍胸口,庆幸道:“嗯,逃得够快,应该没人看见……”他眼光一瞥,又顿足道:“小师弟,还不将你的剑收起来?” 于野喘了口粗气,收起了手中的长剑。 “咦,你的剑并非仙门之物?” 冷尘忽然有所察觉,却见于野已径自往前,他忙追了过去,传音抱怨道:“小师弟,莫怪师兄啰嗦,你过于莽撞了,岂能滥开杀戒呢!” 于野的脸色冰冷,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不忍看着那对母女惨死,而你救得一时,救不了一世啊!那些个兵士亦无非奉命行事,你杀起人来着实痛快,却想过兵士的爹娘、妻儿没有,人家又该如何过活?” 于野置之不理,冷尘只管说个不停—— “兰陵城之行,早已注定今日之祸。而若非两位公子的欲壑难填,即使仙门想要插手国主之争也无计可施啊。小师弟应当知晓,凡事皆有因果,万物难逃轮回……” 穿过小巷,竟然来到兰陵湖边。 湖水清澈如昨,内城仍旧披红挂彩而一派节庆的景象。而桥头上戒备森严的兵士多了几分阴森的杀气,拂面的风里也夹杂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修士与凡人,都有忘不了的悲欢离合,过不去的沟沟坎坎,摆不脱的恩怨纠葛。小师弟,你我亦然……” 于野循着湖边往前走去,脸色已恢复如常。冷尘则是在一旁说起他的往事,话语中多了劝勉之意—— “想我曾年少轻狂,悲天悯人,亦曾借醉酒抒怀,忘情于山水之间,而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空遗恨。小师弟,切莫学我这般碌碌无为虚度此生。当你有了通天彻地的大神通,莫说拯救一对母女,纵使你改天换地、再造乾坤也是等闲……” “多谢师兄教诲!” “咦?” “纵是蠢笨如我,也该懂得师兄的一片苦心!” 于野的感谢发自肺腑,他冲着冷尘深施一礼。 曾经的大泽江湖,莫残的一席话让他受用至今。今日的兰陵城中,这位老师兄的劝说或许让他受用终身! “呵呵,你与我当年的性情仿佛,我是怕你步我的后尘!” “我是年幼无知,并非为情所困。” “取笑我老人家?” “不敢!” “你的杀人长剑,好像不是蕲州仙门之物……” 便于此时, 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冷师兄、于师弟!” 数十丈外,白芷与车菊在招手示意。 “何事?” “墨师叔四处找你二人,快快回府!” 于野与冷尘换了个眼色,跟着白芷、车菊往回走去。 片刻之后,回到公子府的后院。院内竟然站满了人,不仅有墨筱与一群仙门弟子,已成为内城管事的葛轩也在其中,另有一群披甲持械的兵士。 “冷尘、于野!” 墨筱的神情有些凝重,出声问道:“你二人去了何处?” 葛轩在轻轻摇着头。 一群兵士面带怒容。 白芷、车菊等仙门弟子神色各异。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拱了拱手。而他尚未出声,便听冷尘笑道:“呵呵,我与小师弟在湖边闲逛呢!” “你与于野滥杀无辜,致使二十一名兵士丧命,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 “一老一少,身着玄衣,杀人之后,越墙而走。不是你与于野,又是何人?” “我与于野若敢当街滥杀无辜,与畜生何异?” “有人亲眼所见!” “既然如此,何不让他当面指证呢?” 冷尘伸手拈着胡须,很是从容不迫。 墨筱不再多问,冷冷看向一人。 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兵士,面相凶狠,举手道:“在下亲眼所见,两位府上的侍卫当街杀人……” “且慢!” 冷尘踱步走到兵士面前,好奇道:“既为亲眼所见,两位侍卫如何杀得了二十多个精壮之士?既为亲眼所见,你为何不加阻拦而任其逃走呢?” “据说府上侍卫乃是修仙高人,在下追赶不及……” “既为修仙高人,有无施展神通法术?” “这个……” 兵士应为首领,倒也有胆有识,却连遭逼问,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而冷尘愈发咄咄逼人,又道:“你说我与小师弟当街杀人,可见我二人施展手段,便如这般——”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随他抬手一指,一道剑光冲上半空,继而俯冲盘旋,凌厉的杀气顿时笼罩着整个庭院。 兵士吓得脸色大变,忙道:“未曾见到……” “你见到我小师弟杀人了?” “未看清楚……” 冷尘挥袖收起剑光,脸色一沉。 “既为亲眼所见,怎会又未看清楚,你是在消遣我与小师弟,还是存心嫁祸害人?” 兵士急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冷尘却是横眉立目,怒声叱道:“滚——” 往日里,这位老师兄慈眉善目、喜爱说笑,而一旦他发起怒来,那是相当的吓人。 兵士吓得连连后退,又求援般的看向墨筱与葛轩。见两位高人不理不睬,他只得垂头丧气的带着一众属下逃出了院子。 于野始终没有出声,却在转眼之间摆脱了一场祸事。 他看向冷尘,由衷的敬佩不已! 却见这位老师兄冲着墨筱拱了拱手,坦然道:“人是我杀的,任凭墨师叔惩处!” 于野愕然道:“冷师兄……” “呵呵!” 便听葛轩苦笑了一声,道:“且不管是否杀人,公子晋早已起了戒心。他命我转告墨师叔,请各位即日离开兰陵城。不过——” 墨筱默默点了点头。 葛轩继续说道:“云川峰传信,各位不必返回山门,而是另有重任,前往玄凤……”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内奸 要走了。 来到兰陵城的半个月后,墨筱与弟子们将再次远行。 午后时分,众人聚集在庭院中。 没人前来送行。 公子晋、姚绅、姚田,均未现身。即使葛轩,在收回了侍卫的金牌,留下一笔丰厚的盘缠之后,也早早返回了内城。他说他喜欢市井红尘的喧嚣与风花雪月的日子,他要在兰陵城继续潜伏下去。 墨筱逐一打量着随行的弟子。 朴仝、卞继、卢正、车菊、冷尘、孤木子、尘起、白芷、溟夜……少了一人? “于野何在?” “弟子在此!” 一位年轻人从前院走来,浓眉下的双眼带着灵动之色。 “动身在即,你去前院作甚?” “冷师兄喜欢藏酒,我帮他讨了几坛兰陵美酒!” “启程!” 墨筱不再多说,径自走出院门。 弟子们紧随其后。 冷尘却落下几步,迫不及待道:“小师弟——” 于野递过去一个纳物戒子。 “哎呀,姚管家不在府中,你如何讨得数十坛兰陵美酒……” “嘿!” “偷的?” “既不领情,还我——” “送出之物,岂有讨还之理……” 冷尘摆了摆手,急忙出门而去。 于野走出院门之际,脚下一缓。 不远之外,便是兰陵湖;熟悉的街巷,也近在眼前。而这所有的一切,又似乎与他相距遥远。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要走了。 与其说是重任在肩,急于远行,倒不如说是驱逐出城,被扫地出门。 公子晋成为国主之后,像是换了个人。他的铁血手段,他的狠辣、凶残、以及他的无情,便是修仙之人也是自叹弗如。 不过,天晟仙门在齐国一家独大。虽然云川仙门帮他夺得国主之位,却杀了秦丰子。公子晋不敢得罪天晟仙门,自然要撇清干系。于是他的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似乎也在常理之中。 仙凡虽有不同,人性没有两样! 所谓的另有重任,墨筱则是语焉不详,前往玄凤国又干什么,暂且一无所知。 街道上,依然冷冷清清,不时能够看到地上的斑斑血迹,以及四处窜行的凶狠兵士。 行至兰陵城的东瑞门,高大的城门紧闭。墨筱向守城的兵士表明身份,城门打开一道缝隙。众人离开兰陵城,循着大道往东而行…… 傍晚时分,抵达一片树林。 墨筱吩咐弟子们就地歇息,更换衣着服饰。 为了便于出行,众人依然是侍卫的装扮,如今已远离兰陵城,自然要更换行头。 于野与冷尘等人更衣之后,聚集在林间的草地上。 墨筱居中而坐。 与弟子的凡俗衣着不同,她换回青色的道袍,发髻上插着一根木簪,清秀端庄的神态中透着惯有的沉稳内敛。她手中拿着一枚玉简,示意道:“此乃葛轩转交的仙门信简,其中有门主与神启堂的谕令。据悉,焦虞等十三位同门的玄凤国之行意外遇挫,却详情不明。故而,我等先去玄凤的落雁城,联络同门,购置物品;随后应姬庄主所求,走一趟飞羽庄;再转道玄慧山,查找兰陵地宫丢失的一件宝物,最终抵达朱雀门所在的朱雀城,接应焦虞一行。此去耗时甚久,且变数莫测。但愿早日达成使命,返回山门……” 墨筱转达仙门的谕令,交代了相关事宜,然后吩咐弟子们歇息,待天明之后动身赶路。 而这位墨师叔竟然提前透露行程,不像是她以往的行事之风 月色朦胧。 于野走到一株树下,而尚未坐定,便听耳边传音—— “兰陵地宫丢失的宝物,是不是我与你说过的玉珏?” 溟夜坐在几丈之外,一脸诡秘的的神色。 据称,玉珏乃是能够找到海外燕州、或仙域的一件宝物。而兰陵地宫之中,并未见到溟夜所说的玉珏。 “关我何事?”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四周,顺手摸出一块灵石。 无事定心,临事守心,历事炼心。冷尘挨了蛟影的训斥之后,他记住了这段话。蛟影说的没错,他于野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往往总是本末颠倒、于事无补。冷尘的教诲也有道理,既然凡事皆有因果,万物难逃轮回,他又何必为之愤愤不平而耿耿于怀呢。 管他什么仙门之争、尔虞我诈,只要没有危及自家的安危,还是忙里偷闲修炼要紧! 于野正想着吐纳调息,又不禁看向右手的御兽戒。 戒子中,两头妖螈又在相互撕咬,却比一年前的个头粗壮了一圈,也更加的丑陋狰狞。而后背的肉坨又长大了许多,犹如两只张开的手掌,虽然极其怪异,倒也有了几分翅膀的雏形。 六翅金螈! 如蛟影所说,生出双翅的金螈,堪比筑基修士。而六翅金螈,堪比元婴高人? 元婴高人啊,传说中的强大存在。 于野振奋之余,好奇不已,出手也大方了许多,抓出一把灵石丢入御兽戒。 两头妖螈吞食了灵石之后,渐渐陷入酣睡之中。 嗯,睡吧,他日醒来,与我振翅高飞、叱咤四方! 于野想到此处,更添几分期待。 十位同门,皆在吐纳调息。 林子里,一片寂静…… 清晨。 墨筱声称有事在身,踏起飞剑径自远去。 冷尘带领着师弟、师妹随后启程。 据舆图所示,落雁城位于齐国之东,远在千里之外。且途中没有传送阵,只能步行前往。凭借仙门弟子的脚力,也不过三日的路程。 众人寻至大道,各自施展轻身术疾行而去。 于野的轻身术已大有长进,虽然不及几位炼气八九层的高手,却能够追上白芷、溟夜、尘起等人,于是他不紧不慢落在后头,借机研修他的神龙遁法。 行至午时,稍作歇息,之后继续赶路。 当又一个傍晚降临,前方的大道上早已等候着一道人影。 竟然是墨筱。 她已御剑先行赶到此处,并伸手指向道旁。 道旁的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山谷,为一处避风的所在,倒是便于夜间露宿歇息。 众人走入山谷,便听道:“各位,我有话说!” 墨筱站在谷中的空地上,沉静的神态一如既往。 于野顾不得喘口气,只得跟着走了过去,却放慢了脚步,两眼左右张望, “这是何人所为?” 只见墨筱举起的左手拿着一个小石头,上面刻着几行细小的字符。 众人愕然 于野也是疑惑不解。 小石头乃是仙门特有的标记之物,用来联络同门、或传递消息。不知墨筱手中的小石头来自何处,而她的问话中竟然透着些许杀气。 而墨筱拂袖一甩,冷冷道: “昨晚,我与各位歇宿林间。今晨离去之后,我特意返回,竟寻获此物,玄凤国的行程尽在其上……” 于野恍然大悟。 早上动身的时候,墨筱借故离去,竟是她的一个圈套。果然听她又道:“兰陵城之行,有人勾结外敌坑害同门,如今玄凤国之行仅仅过了一日,又有人故技重施。而谁是内奸,我想已不言自明,站出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 于野同样惊讶不已。 墨师叔真的不简单,竟然被她找到了内奸。倘若不能除去隐患,玄凤国之行必将凶险重重。 而在树林中留下仙门暗记的又是何人,莫非是溟夜? 暮色笼罩的山谷,一片死寂。 弟子们看向墨筱,又看向身旁的同伴,一时不辨敌我,各自神色戒备。 “于野——” 忽然有人伸手指向于野,大声叱道:“你还不认罪,更待何时!” 与此同时,几位仙门弟子闪身围住了于野,其中有卞继、卢正、朴仝,也有尘起与溟夜,皆手持剑光而严阵以待。尤其是尘起,两眼中透着幸灾乐祸的神色。冷尘、车菊与白芷则是愣在原地。墨筱却不置可否,沉默的脸色令人捉摸不透。 而出声之人,竟是孤木子? 于野错愕道:“孤师兄,何出此言?” 曾与孤木子结伴前往云川峰,一同拜入仙门,彼此虽无过深的交往,却也不至于相互坑害吧? 孤木子微微冷笑,英俊的脸庞看着有些陌生。他与墨筱拱了拱手,猛然转身,扬声喝道:“于师弟,我已留意你多时了!”他稍稍一顿,凛然又道:“云川峰,你擅闯凤云谷禁地;十里堡,你勾结贼人暗害墨师叔;衡水驿,又是你勾结贼人骗取同门信任;兰陵城,你在众目睽睽在之下与贼人通风报信;内城天阙宫,你施展隐身术杀害秦丰子灭口。即使离开兰陵城,你依然借口讨酒传递消息。此番你再次留下仙门暗记,却瞒不过墨师叔的法眼如炬。任你胆大妄为,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劝你还是认罪伏法,否则形神俱灭而难入轮回!” 于野看向一个个翻脸无情、拔剑相向的同门,以及判若两人的孤木子,不由得眉梢一挑,眼光微微一寒。 一条条罪状似真似假,令他有口莫辩。记得冷尘已提醒多回,也知道有人暗中使坏,却偏偏忽略了孤木子,结果到头来他竟然成了奸人。此时此刻,没人能够帮他洗脱嫌疑,便是墨筱的神情中也多了几分冷漠之意。 “各位同门——” 于野的嘴角一撇,昂然道:“我于野并非怕死之人,却也不会担下莫须有的罪名。想要杀我,来吧——” “哼,死不悔改!” 孤木子抓出飞剑,厉声道:“各位师兄,联手锄奸——” 卞继、朴仝等人已是目露杀机,作势便要动手。 冷尘失声道:“哎呀,不可……” 车菊神色焦虑。 白芷咬着嘴唇,秀眸闪烁。 于野依然昂首而立,临危不惧。而他右手的剑诀,已是蓄势待发。 眼看一场生死拼杀在所难免,忽听墨筱再次出声—— 第二百章 道心蒙尘 “昨晚露宿林中,我特意记下各位的歇息场所,而这枚仙门暗记——” 众人扭头看去。 墨师叔是要亲自指证贼人,只见她举起小石头,继续说道:“这枚仙门暗记,便藏在孤木子身下的草丛里。” “啊……” 孤木子脸色大变。 “砰——” 墨筱手上用力,小石头炸得粉碎。她拍了拍手,淡淡说道:“孤木子,请你给我一个信服的说法!” 卞继等人顿时放过于野,持剑围了过去。 “我……” 刚刚还是正色凛然、立志锄奸的孤木子,转眼之间成了奸人的最大嫌疑。他惊愕万分道:“我并未留下暗记,此事与我无关……” “哦?” 墨筱的眼光一闪,道:“犹还记得,发现崆峒境混入贼人的有你,兰陵城之行没有遇到伏击的弟子有你,杀害晃陌的有你,将秦丰子搬入后堂致死的有你,如今又被我找到你传递消息的仙门暗记。”她缓了一缓,又道:“你若主动认过,我或从轻处置。你竟欲盖弥彰,嫁祸他人,挑唆同门相残,已是罪不可恕!” 她的话语虽然不紧不慢,却与孤木子嫁祸于野的说辞相仿,却带着筑基高人的气势,更加的不容置疑。 “墨师叔容我分辨,我冤枉……” 孤木子连连摆手,像是急于辩解,却身形一闪,原地失去踪影。 太过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忽听一声急叱:“困——” 于野出手。 随他抬手一指,离地三丈的半空中浮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正是孤木子,他施展遁法畏罪潜逃,却被禁制困住了手脚。 卞继趁机祭出飞剑。 “啊……” 孤木子无从躲避,惨叫一声摔落在地,已是腰腹中剑,嘴里大口吐着鲜血。他艰难挣扎,出声求饶:“我乃天玄门弟子,暗记与我无关……”不料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道剑光穿胸而过。他神情一僵,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你……” 他脑袋一歪,已然气绝身亡,唯有两眼睁着,好像是死不瞑目。 朴仝,杀了孤木子。 不,在众人看来,应该是于野联手两位师兄铲除了内奸!若非他的机智果断,古木在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冷尘、车菊,皆松了口气。 白芷的腮边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尘起、溟夜、卢正与卞继、朴仝,则是神情各异,其中有失落、有意外、有庆幸,也有漠然。 墨筱依旧是淡定自若,轻声道:“竟是卫国天玄门的弟子,可惜了!” 一位年轻的仙门弟子,不仅英俊洒脱,而且根骨上佳。倘若没有今日的意外,他应该能够在云川峰潜伏许多年,直至成为筑基、金丹的高人,结果却死于仙门之争,着实令人惋惜! 墨筱走向孤木子,捡取了一个纳物戒子,顺手弹出一缕火光,径自转身离去。 眨眼之间,地上的死尸已化为灰烬。 众人杵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墨筱在十余丈外停了下来,吩咐道:“各位散了吧,明早赶路呢。于野、冷尘——” 于野怔了怔,抬脚走了过去。虽然他出手拦住孤木子,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惨死当场。而孤木子不死,遭到围攻的便是他于野。 途经尘起与溟夜的身旁,于野脚下一顿。两人好像没有看见他,各自扭头走开。卞继、卢正与朴仝倒是与他拱了拱手,算是表达一种歉意。 对于同门的翻脸无情,于野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尘起与溟夜的落井下石,让他再一次见识到了人性之恶。 “墨师叔!” 于野走到墨筱的面前。 墨筱微微颔首,问道:“孤木子嫁祸于你,你为何不加辩驳?” 于野坦然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墨筱打量着他的神态举止,又道:“我再问你一句话,你方才是否已动了杀念?” 于野沉默片刻,低头不语。 “去吧!” 墨筱不再多说,摆了摆手。 于野后退几步,与冷尘擦肩而过。 “小师弟……” 冷尘回头一瞥,好奇道:“洗脱嫌疑,应当高兴才是,小师弟他缘何闷闷不乐?” 墨筱径自往前走去。 冷尘紧跟几步,与她并肩而行。 “唤我何事?” “师兄……” “不敢当!” “陪我走走!” 夜色降临,月光清冷。 山谷仅有里许方圆,片刻之后便已到了尽头。 墨筱停下脚步,道:“师兄,你我当年的同门尚存几位?” 冷尘摇了摇头,道:“没剩下几个人。” “唉,仙道之难,难如登山。古往今来,登顶者又有几人呢。偏偏这世间纷扰不断,真假难辨,使人道心蒙尘,整日惶惶难安!” “你缘何也这般低落?” “师兄,我如今能够相信只有你了!” 墨筱的话语中透着莫名的无奈。 冷尘诧异道:“内奸已除,你……?” 墨筱举起一只手。 她的手里竟然握着两个小石头,上面刻着细小的字符,正是用来传递消息的仙门暗记, “这……” 冷尘瞠目难耐。 墨筱背起双手,传音道:“我找到三处仙门暗记……” “三处暗记?难道都是孤木子所留?” “不得而知。” “啊……孤木子他……” “我在他身下的草丛里找到暗记,一时未敢断定他是内奸。” “他做贼心虚,嫁祸于野,你便借机敲打,逼他不打自招?” “而他临死之前,却说暗记与他无关。” “人之将死,倒也不必扯谎。倘若内奸另有其人,孤木子岂不冤枉?而他自称天玄门弟子,奸人无疑……” 冷尘错愕不已,揪着胡须来回踱步,却又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道:“谁是奸人呢……?” “我在于野身下的草地中,找到另外一枚暗记。” “哎呀……” 冷尘差点揪断胡须。 只听墨筱接着说道:“第三枚暗记,来自卞继的歇宿之地。” 冷尘目瞪口呆,连连摇头 即使他见多识广,也想不到一块小小的石头所牵扯的麻烦竟然如此的错综复杂。而孤木子刚刚死去,于野与卞继又成了嫌疑。 “据我推测,内奸不止一人。即使算上孤木子,依然还有两人。” “于野如何,姑且不论。而我与卞继相处三十年,我清楚他的为人。我敢替他担保,他绝非奸人!” “卞继也跟随我多年,我当然知道他的为人。倘若他没有背叛师门,则表明你我被人骗了。” “此话怎讲?” “奸人留下仙门暗记之时,为免不测,故意嫁祸他人,以混淆真假。这也是我不便质问于野与卞继的缘由,他二人一个宁折不屈,一个耿直易怒,倘若再被真正的奸人所乘,势必惹来一场生死火拼!” “你我又将如何?” “奸人不除,后患无穷。而抓贼抓脏,当小心行事。” 墨筱说到此处,又叹息一声,道:“本以为奉命外出,能够游历一番,不曾想这般劳心劳力,着实叫人不堪应付。改日返回云川峰,交卸了差使,我便闭关不出,从此远离仙门纷争。” 冷尘点了点头,道:“仙门纷争牵扯甚广,远非你我所能想象!” 两人不再出声,默默看向幽静的山谷…… 朦胧的夜色下,一群人影在静坐歇息。 于野独自坐在山坡上,他并未吐纳调息,而是盯着远处的冷尘与墨筱,转而又打量着不远处的七位同门。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差点让他愤怒暴起。而随着孤木子的惨死,他的麻烦也随之而去。 却正如墨筱的担心,当时他已动了杀念。既然同门与他翻脸无情,他也不必有所顾虑。他要杀了孤木子、尘起、溟夜,从此与云川仙门一刀两断。谁想形势逆转之快,竟让他一时眼花缭乱。 孤木子竟是内奸? 若非他亲口承认,依然难以置信。 天玄门,乃是卫国首屈一指的大仙门,竟派遣一个炼气弟子潜伏云川峰,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不管怎样,人已死了。 而内奸与危机,便从此消失了? 岂不闻孤木子临死之前所说,仙门暗记与他无关。倘若所言属实,难道他的身份败露是一个意外? 而留下仙门暗记的又是谁? 是溟夜,还是另有他人? 由此可见,奸人与危机依然存在。 而墨筱既然设下如此一个圈套,她又是否得偿所愿呢? 不过,那位墨师叔虽然对他于野颇为关照,却也始终抱有戒心。目前看来,她所信任的只有冷尘。 而此番远行的仅仅剩下十个人,却是相互猜忌、彼此提防。接下来尚有十余万里的路程,并且辗转各地,天晓得还将发生什么意外,最终又有几人幸存、几人死去。 嗯,无事定心! 于野吐了口闷气,摸出两块灵石扣入掌心,一边吐纳调息、一边研修遁法。 蛟影为了助他提升修为,不再抢占灵气。她魂力的恢复,也因此变得更加缓慢。他索性一次吸纳两块灵石,以便蛟影能够从中受益。他并不在意是否筑基、结丹,只求蛟影能够早日重塑魂体。 她带他走上了一条修仙路,他想帮她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二百零一章 天晟门 清晨。 几只鸟儿“啾啾”飞过树丛,沉睡了一宿的山谷就此醒来。 弟子们纷纷起身,整理衣着,准备赶往落雁城。 于野也从静坐中睁开双眼,打量着手中的灵石。吸纳两块灵石的好处浅而易见,如今体内的灵气更为充盈。倘若同时吸纳三块、四块灵石呢,修为的提升能否一日千里? 应该不能。 灵气入体之后,唯有经历气海的吐纳,周天的循环,方能变成真气而收为己用。若是一味的吸纳灵气,以眼下的修为境界根本应付不来 身边的禁制罩了一层雾气,看不清四周的情形。 于野收起灵石,撤去禁制。 孤木子死了,如今加上他尚有九位炼气弟子。 却不见了墨筱? 等待之际,忽然从山上冲下一道人影,正是墨筱,急声道:“暂避一二——” 众人虽然不明究竟,却应变极快,瞬间鸟兽散去,或是蹿向树丛、或是借助山石躲藏。 而小小的山谷仅有里许方圆,低矮的树丛躲不下几个人,四周的山壁也难以藏身。 于野左右张望,便想祭出破甲符隐去身形,恰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有道石缝,他急忙跑了过去,而石缝中已躲着一人。他正想转身离开,却被对方伸手拉了进去,并传音道:“或有敌袭,不可大意!” 竟是白芷! “嗯……” 于野不便挣脱,却“腾”的红了脸。 石缝狭窄,堪堪容得下一人,此时竟然挤下一男一女,彼此只能紧紧的贴在一起而喘息可闻。似曾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使人禁不住怦怦心跳。 于野急忙闭上双眼。 耳畔响起传音:“哼,人小鬼大,瞎想什么呢……” 于野暗暗后悔不迭。早知道这般尴尬,应该舍去一张破甲符。而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敢想。 “哎呀……” 再一声呻吟传来,竟透着无穷的诱惑。 于野很想落荒而逃,又怕闯下祸端,唯有凝神守一,功法缓缓运转。 “啊……” 白芷仍在呻吟,像是窘迫,或是羞怒,好像终于忍耐不住,出声叱道:“强敌已去,你……” 于野被迫睁开双眼。 他周身涌出一层青色的光芒,竟然将白芷死死的禁锢在石缝中,逼得她脸色涨红、喘息艰难。 于野慌忙收起法力,转身逃出石缝。 只见众人已再次聚集在山谷中,便听墨筱说道:“方才有一位筑基修士途经此地,看上去来意不善。为免不测,且分头赶路。冷尘、朴仝、卢正、尘起、溟夜先行一步,于野、卞继、车菊、白芷与我同行。途中若有意外,前往落雁城的东升客栈碰头,启程——” 冷尘等人会意,各自施展轻身术率先离去。 片刻之后,墨筱带着余下的弟子走出山谷。 依着她的吩咐,十人分成两批赶路,彼此相隔十数里,不易被人识破身份,也便于相互照应。 于野随众往前,悄悄回头一瞥。 白芷已随后跟来,犹自伸手掩胸、脸色微红,忙又佯作镇定,冲着他幽幽瞪了一眼。 于野扭头看向他处,似乎有些心虚。 便听车菊与墨筱对话—— “师叔,方才的筑基高人来自何方?” “或为天晟门的高手!”“天晟门?” “我等杀了秦丰子,天晟门岂肯罢休。” “若真如此,只怕处境不妙。偌大的齐国,均为天晟门管辖之地。” “倒也无妨!” 卞继接话道,又说:“落雁城以东,有家玄春门。彼处应该有座传送阵,可借道前往卫国!” 墨筱不置可否,问道:“于野、白芷,你二人意下如何?” 于野没有吭声。 虽然重返齐国,却为异国他乡,依旧是两眼一抹黑,他也不知道应该往何处去。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白芷倒是乖巧,奉承道:“全凭师叔主张!” 此时,旭日升起。 五人迎着朝霞往东而行。 忽然一道剑光划过头顶。 转瞬之间,十余丈外落下一道人影,是位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黑脸短须,举手笑道:“各位道友,幸会!” 五人慢慢停下脚步。 墨筱拱手回礼道:“道友,幸会!” 中年男子笑容和善,又道:“各位道友来自何地,去往何方?” “散修之人,云游四方!” “哎呀,本人也是散修,难得偶遇,何不同行? ” “这个……” 墨筱看向身旁的于野、卞继,为难道:“多谢这位道友的美意,奈何有事在身,途中不便耽搁,告辞!” 言罢,她匆匆往前走去。 卞继、车菊、白芷紧随其后,于野则是落后几步。 “呵呵!” 中年男子伸手拦住去路,道:“本人肖巽,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请让路!” “不急一时,你我结识一番……” 墨筱面露愠色,冷声道:“请道友自重!” 自称肖巽的中年男子依然纠缠不放,笑嘻嘻道:“墨道友息怒……”他察觉失言,依然有恃无恐道:“呵呵,墨道友若为散修,又将云川仙门置于何地……” 而他话音未落,突然发现面前的仙门弟子少了一人。 便于此时,几道无形的禁制倏然飞来。 肖巽早有防备,他闪身往后退去,不料禁制极为诡异,一时竟然难以摆脱。 与此瞬间,墨筱与卞继、车菊、白芷飞身而起,全力劈出一道剑光。 “轰——” 一位筑基高人与两位炼气九层高手的联手强攻,威力不容小觑。而肖巽已被禁制束缚,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轰鸣声中,他护体法力崩溃,猛的离地倒飞出去,谁想一道更为诡异、更为凌厉的杀气急袭而至。 “噗——” 肖巽尚未落地,眉心炸开一个血洞。他翻身摔在道旁的草丛中,已然变成了一具死尸。 这位筑基高人应该是有备而来,且有恃无恐。而他却低估了一位筑基女修与四位炼气弟子的强悍,最终弃尸道旁。 墨筱正要查看死尸,脸色微微一变。 远处的半空中闪过两道剑光,随之两道踏剑的人影愈来愈近。 不用多想,肖巽之所以在此纠缠,便是为了等待同伴的到来。而对付他一个人虽然不难,却难以对付两位筑基修士。一旦双方再次交手,生死胜负必将逆转。 “快走——” 墨筱踏剑而起,直奔远处的两人冲去。 她要引开强敌,以便让四位弟子逃生。卞继不敢迟疑,与车菊转身逃向山林之中。白芷追赶之际,忍不住回头张望。 于野呢? 他借隐身术施展偷袭,又在众人的相助之下,以剑气击杀了一位筑基高人。而他得手之后,迟迟没有现身。 莫非他逃走了? 不远处忽然冒出一道人影,手里拿着一枚纳物戒子。 危急关头,他竟然在搜刮死人的财物? “走啊——” 白芷召唤一声,又微微一怔。 转眼的工夫,已不见了卞继与车菊的踪影。 “砰、砰——” 天上传来几声巨响,三道剑光撞在一起,遂即一人逃向远方,另外两人紧追不舍。 墨师叔舍身断后,显然寡不敌众…… “这边来——” 白芷尚自张望,于野已擦肩而过。她随后追向山林,却见于野途中转向。 数十丈外的山脚下有个小小的洞口,偏僻而又隐秘。 白芷冲入洞口,出声道:“车师姐……” 没人回应。 也未见车菊与卞继。 小小的山洞内,仅有她与于野,彼此眼光一碰,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不知想起了什么,白芷的心头一乱,尴尬道:“我当车师姐与卞师兄在此,你……” “暂避片刻!” 于野低头坐下。 “此地不宜久留……” “筑基高人飞在天上,你我难以远去。” “倘若追来……” “无妨!” “墨师叔生死未卜,车师姐、卞师兄去向不明……” 于野抬起头来。 白芷看向洞口,竟是满脸的忧色。 从未见她在意过别人的死活,今日却牵挂起同门的安危。 “墨师叔乃是高人,她自有脱身之法。车菊与卞继,或已赶往落雁城。待天黑之后,你我再动身不迟!” “也只得如此!” 白芷撩起衣摆坐下,又撩起发梢,稍作沉思状,道:“想不到孤木子竟是内奸,幸亏墨师叔帮你洗脱罪名,否则……” 她说到此处,抬眼一瞥。 于野在打量着手中的一枚纳物戒子。 之前杀人的缴获,均被墨筱拿走。今日机会难得,终于让他捡了一回便宜。 白芷的眸子一闪,有意无意道:“我尚未见过筑基高人的遗物,能否借我一观呢?” “当然!” 于野未作多想,递出手中的戒子。 白芷抿唇一笑,道:“我无非随口一说,你不必当真。何况戒子封有禁制,我也难窥端倪呀!” 于野摇头不语。 白芷笑意不减,接着说道:“尘起与我说过内奸一事,据他推测,孤木子之外,内奸另有其人!” “哦?” “你猜尘起所说之人是谁?” “谁?” “溟夜。” 于野又摇了摇头。 尘起固然精明狡诈,却早已知道溟夜的底细,他所谓的推断,毫无新意。 “尘起还提到一个人,葛轩……” “葛轩?” 第二百零二章 落雁城 从白芷的口中得知,尘起不仅断定溟夜、葛轩是内奸,所有人都有嫌疑,便是墨师叔的举动也不合常理。 据他所说,葛轩潜伏兰陵城多年,应该熟知秦丰子的为人,对于国主之争了如指掌,结果害得众人身陷囹圄,他却自始至终毫无作为。他显然已被秦丰子收买,乃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卞继与卢正,与孤木子走得甚近,难说彼此没有交易; 朴仝,曾担当开路的重任,却遭到袭击,两位师弟罹难,唯独他活着,这本身就值得怀疑; 车菊,乃是墨筱的亲信,毫无主见,惟上是从; 冷尘,那么大的年纪,不在仙门闭关修炼,却与十九岁的同门称兄道弟,与筑基前辈暧昧不清,他必然藏着不可告人的企图; 墨筱,优柔寡断,昏聩无能,却又心胸狭窄,势必害人害己; 还有于野,自恃几招诡异的神通,便媚上欺下、为所欲为,已从当年的羔羊变成了没有人性的野狼。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当然,只有他尘起忍辱负重而志在千里,他要成为金丹高人,还要带着白芷返回大泽而重建玄黄道门! 嗯,凡事只要尘起参与,便多了阴谋的味道…… 午后时分。 一男一女穿过山林,现身于林间的大道之上。 男子,十八九岁,粗布长袍,浓眉星目,步履矫健;女子,男装打扮,面罩布帕,身姿窈窕。 “落雁城已距此不远。” “嗯!” 两人换了个眼色,循着大道往南疾行。 于野与白芷在山洞内躲藏了半日,夜晚降临之后,便趁着月色赶路。天明时分,依然没有停歇。当日头偏西,两人终于赶到了落雁城以北的二十里外。 落雁城的东升客栈,为事先约定的相聚之地,又能否见到墨筱、卞继等人,暂且不得而知。 片刻之后,远处的山林间出现了一座城。 据舆图所示,那应该便是落雁城。其方圆数里,住户上千,乃是南来北往的集散之地。 天色渐晚。 于野与白芷加快脚步。 “锵——” “哎呀……” 便于此时,前方忽然传来飞剑的打斗声与惨叫声。 绕过一片林子,果然剑光闪烁,三位男子你追我赶,正在缠斗不休。 于野正想着绕道而行,又蓦然一怔。 白芷催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切勿节外生枝……” 于野却不听劝说,已飞身冲了过去。 白芷暗暗无奈。 “住手!” “啊……于兄弟……” “来者何人……” “找死不成……” 白芷在十余丈外停了下来。 三位男子,皆身着道袍,应为仙门中的同门弟子。遭到追杀之人,肤色白皙、相貌俊秀,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炼气六层修为,肩头上带着血迹;随后追杀的两人,均为三十多岁的壮汉,炼气六层、七层的修为,各自手持飞剑而盛气凌人。 白芷微微讶然。 于野认识受伤之人? 而于野又岂止认识,他拦住受伤的男子,意外道:“羽兄,你这是……” 羽兄者,羽新也。 自从与羽新、安云生、何清念、罗尘在齐海镇一别,转眼过去了一年半,彼此皆无音讯,不想今日在这落雁城外再次重逢。 羽新也是惊喜不已,却一手持剑,一手捂着肩头的剑伤,忙乱道:“一言难尽,快快离开此地……” 而两个男子却一左一右拦住了去路。 “休走!” “留下命来!” “两位道友!” 于野举手说道:“有话好说,何必闹得你死我活呢?” “呸!”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以道友相称,既然找死,本仙长成全你……” 两个男子显然没将于野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凡夫俗子。在远处旁观的倒是一位女修,看上去不足为虑。各自的话音未落,已气势汹汹的扑了过来。 于野早已没了耐心,身形一闪,法诀出手,几道剑气破风而去。 “砰、砰——” “噗、噗……” 先是护体法力崩溃的动静,又是脑浆迸裂的声响,接着两具死尸摔在地上,两把短剑随之失去了光芒。 “啊——” 羽新虽然知道于野的手段,却没想到他杀人如此之快,禁不住失声道: “那是我的两位师兄,往日里欺负我不说,此次一同外出采买,再次联手害我。” “师兄?” “是啊,倘若师门追究,如何是好…… ” “师门?” “于兄弟有所不知,我已拜入仙门。” “你并未杀人,料也无妨!” “但愿如此,不、不……” 于野焚烧了死尸,捡取飞剑与纳物戒子递给羽新,却被他连声拒绝,显然是怕担上杀害同门的罪名。而遇到于野,羽新还是喜悦不已,便想找个地方说话,又迟疑道:“那位是……” 十余丈外,站着一个女修,虽为布帕遮面,却依然不失秀丽的身姿。 “羽兄勿忧,她并非外人!” 于野笑了笑,招手道:“过来结识一位道友!” 白芷虽然在旁观,却依然没有弄清羽新的来历,她带着疑惑走到近前,举手道:“见过羽道友!” 于野引荐道:“这位白芷……” 白芷随声道:“我乃于野的师姐!” “来自大泽玄黄山……” “慎言!” “无妨!羽新来自大泽的天丹峰,与你同为大泽道门的弟子。” “哦,你便是与他结伴来到蕲州?” “不止我一人,另有几位道友!” 羽新更为惊喜,接话道:“哎呀,原来是玄黄山的同道,幸会、幸会!而白道友竟是于野的师姐,我记得他并非道门弟子……” 于野看了眼天色,提醒道:“羽兄,你我另找地方叙谈!” “所言甚是!” 羽新转身便走,示意道:“且去落雁城的东升客栈,我当款待两位一番!” 于野与白芷换了个莫名的眼色。 在异国他乡遇见大泽的故人,已是极其巧合,不想所去的地方,竟然同为落雁城的东升客栈。 羽新与并肩而行,叙说着曾经的往事与各自的现状。 齐海镇分手之后,羽新与罗尘、何清念、安云生在客栈掌控的举荐下,拜入了一家小仙门,玄春门。仙门虽小,却也有金丹修为的门主与筑基修为的前辈,以及各种丹药、功法、灵石。于是乎,四人便成了玄春门的外门弟子。而羽新的相貌英俊,又能说会道,便被委派了采买之职,不想惹来同门的妒忌。今日两位师兄与他外出公干,趁机敲诈灵石、金银。他自然不肯屈服,双方撕破脸皮大打出手。而仙门弟子斗殴,尚不至于送命。谁想遇到于野,后果可想而知。 至于罗尘与何清念、安云生则是忙于修炼,如今的日子倒也安稳。 而羽新听说于野拜入中山国最大的仙门,云川仙门,一时不敢相信。云川仙门乃是大泽道门的死敌,并有多名弟子死在于野的手中,即使筑基高人亦未能幸免,他竟然堂而皇之的成为了内门弟子。羽新也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他与几位同伴始终对此守口如瓶…… 白芷默默随行。 获知羽新的来历之后,她并无太多的欣喜,反而有些冷淡,或者说有些担忧。 不过,从二人的对话中还是听到了许多她不知道的往事。譬如大泽道门的覆顶之灾,北齐山之战,筑基高人南山之死,渡海远行的艰难,以及海上的种种凶险,等等。 而她清楚记得,灵蛟谷分手之时,于野尚自疲于亡命,谁想他之后斩杀了那么多的仙门弟子,其中竟然有筑基高人。若被墨筱等师门长辈知晓他的种种壮举,只怕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他只有十九岁啊,误入仙途至今,也不过三年有余…… 夜色降临。 明月东升。 一座灯火闪烁的城门到了眼前。 羽新说了一路的话,此时变得谨慎了许多,他带着于野、白芷走入城门,转而来到喧闹的街道之上。 穿过两条街道,抵达城东,可见一处院子门前挂着灯笼,上有东升客栈的字样。 “我便住在此处,两位也不妨安顿下来!” 羽新与于野、白芷定下两间客房,又走到院门旁边的酒肆中。 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等待酒菜之际,羽新含笑说道:“仙门修行清苦,偶尔行走闹市,品尝人间美味,倒也不失乐趣!何况你我兄弟难得重逢,今晚定当不醉不归!” 酒肆内摆放着十几张桌子,四周灯火通明,食客们推杯换盏,吆喝声、猜拳声响成一片。 于野打量热闹的场景,又看向面前的羽新,也不禁微微一笑,暗自感慨良多。 曾几何时,羽新乃是傲然绝世、不食烟火的高人。如今他成为仙门弟子之后,反而喜欢上了世俗的喧嚣。 “也罢!” 于野伸手一敲桌子,爽快道:“便依羽兄所愿,今晚不醉不休!” 羽新的喜悦是由衷而发,他也同样倍感亲切。毕竟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又是来自大泽的故人,如今在异国他乡再次重逢,着实应当庆贺一番! 便于此时,酒肆外走来几人。 为首的老者揪着胡须,嗅着鼻子,左右张望,似笑非笑道:“嗯,好酒、好菜、好辰光,理当一醉方休……” 第二百零三章 于野之过 走入酒肆的是冷尘。 同行的还有朴仝、卢正、尘起与溟夜。 五人已先行抵达东升客栈,皆安然无恙,在酒肆中遇见于野与白芷,却并没有打招呼。于野与白芷也只得装作互不相识,陪着羽新继续吃喝。毕竟邻桌有人盯着,好酒好菜也没了滋味。饮了一坛酒之后,于野佯称有事在身,约定明日再聚,然后三人离开酒肆回房歇息。而他刚刚回到客房,便有人传音召唤。 东升客栈有前后两排客房。 于野来到后排的一间客房门前,白芷已先到了一步。 推门走进房内,当间的榻上坐着一位女子,正是墨筱、墨师叔,神情有些虚弱。看来昨日的一战极为艰难,虽然摆脱了两位强敌,也让她吃了些苦头。左右则是站着冷尘与朴仝、卢正、尘起、溟夜。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个神色不明。 于野与白芷举手见礼。 便听墨筱问道:“卞继与车菊去了何处?” 于野没有出声。 白芷欠了欠身子,轻声答道:“昨日墨师叔御敌之时,卞师兄、车师姐先行离去。我二人追赶不及,便奔落雁城而来。卞师兄、车师姐去了何处,一时不得而知!” “哦……” 墨筱沉吟不语。 白芷趁机走到榻前,俯身关切道:“墨师叔,您昨日为了拯救弟子,力战强敌,甚是凶险呢,不知您……” 墨筱摇了摇头,淡淡道:“歇息两日,便无大碍!” 却听朴仝叱道:“卞继与车菊,至今生死不明,你二人却与玄春门弟子把酒言欢,敢问是何道理?” 卢正、尘起、溟夜附和道—— “他怎会认得玄春门的弟子?” “若是泄露你我的行程,只怕不妙啊!” “哎呀,莫非在传递消息,幸好被你我撞见…… 于野的嘴角一撇,暗暗摇头。 在酒肆相遇的时候,几位同门神色古怪,竟是怀疑他与外人传递消息,便是羽新的来历也查得清清楚楚。而朴仝与卢正的质疑,倒也合乎常理,尘起与溟夜则是在煽风点火,话里话外带着恶意。 “各位师兄!” 于野忍不住打断道:“羽新为我在齐国游历时所结交的好友,此次他外出公干,与我意外重逢,又同住一家客栈,自然要亲近一番。却也仅此而已,我与白师姐懂得规矩,事关行程其他,均未曾提及。” 朴仝等人依然不依不饶道—— “所说真假,如何断定?” “于师弟,你不该擅自结交外人……” “即便你走漏了消息,也无人知晓啊……” “墨师叔在此疗伤,若被仇家寻来,后果难料……” 冷尘摆了摆手,劝说道:“莫要争吵,且听墨师叔吩咐!” 众人看向墨筱。 白芷咬了咬嘴,出声道:“弟子作证,于野所说句句属实!” 墨筱沉默片刻,疲惫道:“明日还要出城找人,都散了吧!” 卞继与车菊没有如约抵达落雁城,不管生是死,总要有个说法。故而,明日出城,寻找两人的下落。 弟子们举手领命, 于野一甩袖子,径自出门而去。 尘起却在门外拦住了白芷…… 于野没有理会身后的动静,独自穿过月光笼罩的庭院。他回到客房之后,封住门户,也不点灯,默默的坐在黑暗之中。 正如所言,遇见羽新,无非畅谈友情、把酒言欢,并未涉及其他,却因此引起墨筱与同门的猜忌,便是冷尘也对他起了疑心。尤其是尘起与溟夜,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次落井下石的机会。 罢了,明日便让羽新离开落雁城,以免招惹更多的麻烦! 于野摸出两块灵石扣入掌心,然后双手结印、凝神守一…… 再次睁开双眼,一夜过去。 窗外已天色大亮。 于野吐了一口浊气,起身下榻,撤去禁制,推门走到院子里。 所在甚为宽敞整洁,许是天色尚早,见不到几个客人,只有两个伙计在忙着洒扫庭院。 寻至羽新的客房,却房门大开。他或许有事外出。而白芷的客房,同样未见其人。 于野奔着后排的客房走去。 今日外出寻找卞继、车菊,且与几位同门碰个头,再依照墨筱的吩咐行事。 而尚未抵达墨筱的客房,便见她房中走出一男一女。 “咦,卞师兄、车师姐?” 一男一女正是卞继与车菊,皆满脸的疲惫之色。 “哎呀,只怪我与师妹忙中出错,多走了数百里的冤枉路,今早刚刚赶到此处!” “于师弟,回见!” 简短道明了原委,卞继与车菊回房歇息。 于野看着两人的背影,又看向墨筱的客房,他挠了挠头,转身离开。 卞继与车菊已抵达落雁城,便也不用寻找他二人的下落。想必冷风等人已知晓此事,竟然没有知会一声。且去街上逛一逛,购置一些炼制符箓的物品。 时至今日,破甲符依然简便好用…… 街道上。 羽新走向一家铺子。 片刻之后,他离开铺子,奔着来路走去。外门所用之物已采买完毕,他要用省下的空闲陪伴于野。同为大泽人士,又一同渡海远行,可谓患难与共,彼此的情义不言而喻。不过,于野远离中山国,并有同门随行,必然肩负使命。为了避免耽误他的行程,午后便告辞返回山门。 前边有个巷子,可抄近道前往东升客栈。 而拐进巷子没有几丈远,一位男子迎面走来,虽然低着头,却能看出是位炼气七层的高手。 羽新放慢脚步,前后张望。 晨间的小巷甚为僻静,并无他人出没。 正当他迟疑之际,陌生的男子已擦肩而过。他自嘲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落雁城乃是他常来常往之地,只要没有同门坑他害他,便不会有意外发生,又何必疑神疑鬼呢! 而正当此时,忽有杀气逼近。 羽新蓦然一惊,却已躲避不及。 “砰——” 一道剑光击中后背,瞬间击溃了护体法力。他闷哼一声,飞身往前蹿去,并召出飞剑、抓出符箓,便要拼命逃离此地。 背后偷袭之人,正是擦肩而过的男子,其五官相貌似曾相识,他是云川仙门弟子,还是……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噗——” 与此同时,又一道剑光急袭而至。 前后夹击,防不胜防。 羽新尚未催动法力护体,剑光已透体而过。他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地,手中的飞剑、符箓也扔了出去。他无力的闭上双眼之时,隐约见到屋顶跳下一人…… “呵呵!” 屋顶跳下的年轻男子收起剑光,得意一笑。他走到地上的死尸前,捡取一个纳物戒子,好奇道:“此人与于师弟交情匪浅,我想他的来历绝不简单,尘起师兄……” 寂静的小巷里,只有他与地上的死尸。而筹划此事,并先行出手的尘起师兄竟然不见了? 年轻男子微微一怔。 恰于此刻,巷子的另一头出现一人,却是双目圆睁,疯了一般冲了过来—— “羽兄——” “啊,于师弟……” 溟夜吓了一跳,转身便跑。而他双脚尚未离地,便被几道禁制困住,顿时僵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羽兄——” 来的正是于野,他几步冲到近前。却见羽新的腰腹炸开一个血洞,早已气绝身亡。他“扑通”跪在地上,难以置信道:“羽兄,你不该死啊……不该死啊……” 他要去街上购买炼制符箓的物品,无意间走入这条小巷,不想遇见羽新被杀,一时之间震惊、悲愤、哀伤与愧疚涌上心头,令他欲哭无泪而不知所措。 从大泽至蕲州,多少艰难困苦都闯过来了,如今却因为故人重逢,意外招致杀身之祸。梦青青已葬身荒岛,羽新他又成了异国孤魂。是于野害了他,是于野之过…… 于野连连摇头,神情痛苦,一时悲愤难抑之时,他猛然起身吼道:“溟夜,你为何杀我兄弟?” “噗——” 一道剑气洞穿大腿,溟夜失声惨叫道:“啊……不是我……” 于野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纳物戒子,“砰”的将他摔倒在羽新的遗骸前,悲声道:“羽兄,趁你亡魂未远,小弟为你报仇!” 溟夜趴在地上,腿上鲜血直流,又挣扎不得,绝望大喊:“是尘起……是尘起说你传递消息,务必杀了此人灭口……” “砰——” 于野根本不容辩驳,也不理溟夜的哀嚎,一脚踩住他的脑袋,右手催动剑诀。 突然有人叱道:“住手——” 于野置若罔闻,挥手往下。 谁料一道剑光呼啸而来,强横的杀机竟然势不可挡。他不甘作罢,又不肯退让,心头一横,抬手屈指一弹。 “锵——” 剑气撞上剑光,发出一声刺耳的炸鸣。反噬的法力随之爆发,顿作狂风横扫四方。 于野抵挡不住,被迫后退。 与此瞬间,几道人影冲到近前,有人抢走了溟夜,有人持剑相向,有人怒声叱道:“于师弟,你岂敢以下犯上?” 于野后退几步,堪堪站稳。 竟是尘起抢走了溟夜,朴仝、卢正持剑拦住他的去路。 而十余丈外,站着墨筱、冷尘、白芷。不用多想,是墨筱祭出飞剑将他逼退。却见那位墨师叔脸色苍白,两眼之中带着怒意…… 第二百零四章 不可有缺 “哼!” 于野哼了一声,迎着闪烁的剑光走去。 朴仝却是目露凶光,厉声喝道:“于师弟,你已犯下忤逆大罪,依照门规戒条,应当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卢正心有不忍,劝说道:“于师弟,不敢造次……” “吱呀——” “咣当——” 争吵声惊动了几户人家,有人探头观望,又吓得关上了院门。 而于野依然脚步不停。 朴仝与卢正换了个眼色,抬手祭出一张离火箓。 火光一闪,羽新的遗骸瞬间化为灰烬。烈焰的余威所致,平地卷起一阵灼人的旋风。 于野的脚下一顿,低头凝视,眼角抽搐。 昨晚与他把酒言欢的故人,便这么没了。即使残留的灰烬也随风散去,从此在这世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朴仝与卢正趁机往后退去。 于野抬起头来。 二十余丈外的巷子尽头,站着墨筱、冷尘、白芷、朴仝、卢正,当然还有尘起,与坐在地上捂着大腿的溟夜。各自神情不同,却无一例外的都在紧紧盯着他。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嘿!” 于野咧嘴惨笑一声,道:“想我拜入仙门以来,曾经救下多少同门的性命。而各位非但恩将仇报,反而杀害我意外相遇的一位兄弟,并为我扣上传递消息、忤逆犯上的罪名。且罢——” 他昂起头来喘了口粗气,一甩袍袖,抬脚往前,漠然又道:“既然我犯下大罪,请墨师叔处置!” “哎呀,何至于如此!” 冷尘伸手揪着胡须,忍不住急道:“墨师叔,于野的举动或有不妥,而这般欺负他也毫无道理啊!” 墨筱的眉头浅锁,道:“人已死了……” 于野出声反讥道:“人死,便该焚尸灭迹?” 墨筱摇了摇头,分说道:“你的好友并非寻常之辈,此地又为玄春门属地,焚尸也是无奈之举……” 于野一步一步往前,话语声一字一字蹦出口:“人死,便可嫁祸于我,人死,凶手便可逍遥法外?” “你待如何?” “杀人者,偿命!” “你的好友终究是外人,而溟夜却为同门弟子。之所谓内外有别。纵然溟夜犯错,亦当由门规惩处。你若敢伤他性命,莫说我放不过你,便是云川峰,也再无你立足之地!” 墨筱是在劝说,也是在告诫。也许身为前辈人物,她已别无选择。 溟夜挥动着满是血迹的双手辩解道:“我也没想杀人啊,是尘起师兄邀我追查那人的底细……” 尘起站在一旁,带着无辜的口吻说道:“我是担忧此行安危,便欲询问几句,谁料他拔剑相向,于是溟夜师弟挺身而出。结果竟然闹出人命,实非我之所愿也!” 白芷看了他一眼,神色中似有怨恨之意。 卢正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是场误会……” 于野已走到了几丈之外,听到“误会”二字,他再也忍耐不住,飞身冲向尘起。 尘起做贼心虚,早有提防,转身便跑。而他刚刚蹿出巷子,身形一顿,接着便被撞翻在地,雨点般的拳头瞬间落下。 众人始料不及,便要出手制止,却被冷尘一把拦住,并与墨筱连连摇头示意。“砰、砰、砰——” “哎呦……” 只见于野将尘起按在地上,挥拳猛砸。 尘起遭到禁制束缚,难以挣扎,也难以动弹,唯有咬牙强撑。而他的护体法力竟被瞬间撕破,他的脑袋顿时陷入重拳的轰击之下。他禁不住惨叫起来—— “救命……” 冷尘出声道:“小师弟切莫莽撞,适可而止!” 于野一口气砸了数十拳,又跳起来踢了一脚,这才恨恨啐了一口,气哼哼扬长而去。 街头巷尾涌出看热闹的行人。 冷尘急忙走到近前。 尘起已是口鼻流血,满脸青肿,却故作轻松道:“若能化解于师弟心头之忿,皮肉之苦倒也无妨,哎呦……” “哼!” 冷尘摆了摆手,吩咐道:“莫在此处丢人了,回吧!” 在街上众人的围观之下,朴仝扶起尘起,卢正搀着溟夜,一行匆匆而去。 …… “咣——” 于野径自回到客房,摔上房门,摇摇晃晃走到榻前坐下,然后双手抱头而深深埋下脑袋。 羽兄,于野对不住你啊! 扪心自问,在大泽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位道门弟子死在于野的手里? 没有! 而今日羽兄之死,却为于野之过。 你死得何其冤枉,于野活得又是何等憋屈。明明知道尘起与溟夜的阴谋,竟然无可奈何。杀人或也简单,难的是无法面对强大的云川仙门。而于野欠你一条命,何年何月方能偿还…… 于野愤恨之际,一时郁闷难消,他抓出一坛酒,抱起来便是一阵猛灌。 “汩汩”酒水四溅,烈火入怀。 “啪”的摔碎了酒坛子。 于野张嘴吐着酒气,已是两眼发红…… 便于此时,传来叩门声—— “砰、砰!” “滚开——” 于野怒吼一声。 “吱呀——” 房门打开。 白芷低头走了进来。 于野挥手叱道:“听见没有,滚开——” 白芷看着摔碎的酒坛子,以及满屋的酒气,咬了咬嘴角,自顾说道:“尘起已从羽新的口音中猜到他的来历,为此找我求证。我当他故土难忘,便没有隐瞒,他却担心羽新泄露你我的底细,竟杀人灭口……” “你——” 于野举手怒视。 白芷的脸色微红,低声道:“墨师叔吩咐,我等当街杀人、斗殴,已闹得满城风雨,即刻赶往玄春门,借道前往卫国!” 她不待回应,匆匆转身离去。 于野愣怔片刻,站起身来,一脚踢开房门,悻悻走到门外。 车菊、卞继、冷尘、白芷等人已在客栈门前等候。尘起虽然鼻青脸肿,形状凄惨,却行走无碍。溟夜由卢正与朴仝搀扶,甚是狼狈的样子。而墨筱则是从街上走来,她显然在启程之前去了别处。 于野抱起膀子,沉着脸穿过庭院。 此次抵达落雁城本想休整几日,却闹出人命,如今迟恐生变,只得溜之大吉。片刻之后,众人出了城门…… 落雁城以南的百里之外,有座富春山。 此处,便是玄春门的道场所在。 午后,富春山前来了一群散修,欲借道传送阵前往卫国。散修共有十人,皆行色匆忙。其中的一女两男身子带伤,更加显得来历古怪。而玄春门是家小仙门,从来不管闲事,弟子收取了灵石之后,便带着众人来到山脚下的一座院子里。 院内的石屋,设有传送阵。 墨筱、尘起、溟夜、朴仝、卢正领取了传送符,先行传送而去。 于野在屋外等待之际,默默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玄春门的传送阵,仅有四位弟子值守,虽然修为相貌各异,却均为陌生人。 “各位道友,请——” 转瞬之间,传送阵再次开启。 于野跟着冷尘等人走向屋子。 便于此时,院外走来一位二十八九岁的男子。其身着道袍,留着短须,相貌和善,举止沉稳。 于野回头一瞥,急忙踏进屋内。正当他惴惴不安之际,阵法光芒闪烁…… “咦?” 来到院中的男子似有察觉,当他走进屋子,阵法中早已没了人影。他转身返回,自嘲笑道:“呵呵,怎么会是于兄弟呢,倒是真的想念他了!” 他在院内转了一圈,问道:“可曾见到羽新师弟?” 有人回答未见。 男子只得作罢,自言自语道:“羽新昨日便该回山,缘何迟迟未归呢?当与何清念、罗尘知会一声,我兄弟四人不可有缺……” …… 须臾之后。 于野跟着冷尘、卞继、车菊、白芷走出传送阵。 此处同样是家仙门,元慧门。 元慧门的传送阵,位于一个山洞内。洞外为山林环绕,一时难辨东南西北。 一行十人在元慧门弟子的带领下抵达山门之外,接着由卞继带路,直奔大山的深处而去。 据舆图所示,元慧门位于玄慧山之中。玄慧山乃是齐国与卫国交界处的一处山脉,其方圆万里,山势险峻,丛林茂盛,人迹罕至。 正是因为山高林密,穿行艰难,直至天黑时分,一行也不过走出去百十里的路程。 “不走了!” 朦胧的夜色下,众人在一个山谷中停了下来。 便听墨筱吩咐道:“在此休整几日,之后再行计较。” 山谷位于几道山梁之间,树木稀少,四方开阔,还有一条清澈的溪水流过。 众人散开,各找地方歇宿。 冷尘似乎有所牵挂,招呼道:“小师弟,溪边倒是草地柔软,灵气浓郁……” 于野没有理会,径自爬到山梁之上,缓缓撩起衣摆坐下。而吹着凉爽的晚风,看着初升明月,面对着苍茫群山,他依旧郁郁难消而怅然所失! 之前在玄春门遇到一位故人,他竟然不敢相认。 安云生! 与他同船来到蕲州的大泽道门弟子仅有四人,羽新、罗尘、何清念与安云生。可以说彼此患难与共,有着深厚的交情。而如今他却害死了羽新,他已无颜面对故人。何况他也怕再次惹出麻烦,连累那三位生死兄弟。若能各自安好,但愿永不相见…… 第二百零五章 忘忧物 红日升起。 又是一天。 山谷中,响起挖掘石头的动静。 “砰、砰……” 山谷北侧的山崖下,多了一排洞口,有人忙着清理洞内洞外的碎石,有人坐在洞前的草地上歇息,还有人抬眼张望而神色担忧。 清晨时分,墨筱便吩咐卞继与车菊离开了山谷,应该是另有差遣。在二人返回之前,同伴们只能就地等候,于是挖掘洞府,以便有个藏身的地方。 午时,山谷回归寂静。 墨筱与溟夜闭关疗伤,朴仝、卢正、尘起、白芷也各自钻入山洞歇息,只有冷尘留下来值守。 这位老师兄坐在洞前的草地上,伸手拈着胡须,眯缝着双眼,很是无奈的样子。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奔着不远处的山梁走去。 山梁上,坐着一人。 从昨晚,他便这么一直独坐着,动也不动,像块冰冷的石头。 于野谁也不愿理会,他只想独自安静片刻。 此时,他在端详着手中的纳物戒子。 羽新的遗物。 其中的各种遗物,或来自凡俗,或来自道门,或来自海上,或来自仙门,见证着羽新短暂而又忙碌的一生。 人,固然难免一死,却应当死得其所,死得磊落,死而无憾。 羽新却是极其无辜,也极其的冤枉,竟死于故友重逢,死于一场阴谋算计。 不知他能否魂归故里,也不知他该如何翻越那重重的高山与茫茫的大海! 这是他于野之过! 这也是他所面对的又一次人性之恶! 而他一个炼气五层的晚辈弟子,又能怎样呢?无休无止的猜忌与算计,早已让他疲于应付。这炼心之苦,更是令他倍感煎熬,惟有咬牙撑着,坚信善恶有报…… “小师弟!” 有人走上山岭。 于野收起纳物戒子,抬眼远望。 明媚的天光之下,浮云片片,群山延绵,景色如画。而他所看到的不是景色,而是沉闷的时光与蹉跎的岁月。 冷尘径自坐下,道:“莫畏浮云乱,风物放眼量!” 于野闭上双眼。 冷尘尴尬一笑,道:“小师弟,你打伤了溟夜,差点将他大腿废了,又将尘起当众痛殴了一顿,也该消消心头的火气了。不然呢……”他拈着胡须,接着说道:“你杀人倒是一时痛快,而后果却是不堪设想。尘起与溟夜以同门安危当借口,纵有过错,眼下出门在外,便是墨筱亦难以处置。你与其这般悲愤满怀,何如坐看天道轮回,来——” 他拿出一个精巧的玉壶,大方的示意道:“这壶五十年的陈酿,足以为你解忧!” 于野依然无动于衷。 冷尘小心翼翼打开酒封,伸着鼻子深嗅了一下,禁不住眉眼带笑,已是满脸的陶醉。 于野还是不予理会,却有一股幽兰般的香息萦绕而来,顿时令他为之心动,而一时又欲罢不能。他禁不住有些恼火,一把抢过酒壶便要扔了。 “哎呀,不敢……” 冷尘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抢夺。 于野却举起酒壶一饮而尽,这才将空酒壶扔了出去。冷尘接过空酒壶,脸上露出肉疼的神色,又满怀期待道:“小兄弟,五十年陈酿的味道如何……?” “什么味道?” 于野沉着脸反问了一句。 “哎呦!” 冷尘摇晃着酒壶,后悔不迭道:“我珍藏了五十年的美酒,我老人家都不舍得品尝,竟被你小子当成凉水喝了,真真是暴殄天物……” “嗝——” 于野打了个酒嗝,一股浓郁的香息涌上口鼻,像是深谷幽兰绽放,又似百果飘香,并夹杂着光阴的沉淀,醇厚的味道随之久久不绝。他怔怔片刻,情不自禁道:“好酒!” “哦……呵呵!” 冷尘彷如遇见知音,抚掌乐道:“酒香有人识,不负百年陈。小师弟也算是饮酒之人,可喜可贺!” “何喜之有?” “饮得杯中酒,放下风月愁;乘风上九霄,天地任尔游!” “这不过是醉人醉话罢了!” “咦,你小小年纪也曾醉过?” “这酒再来几壶,或可一醉!” “再来几壶?你休想!” 冷尘瞪起双眼,避之不及般的起身离去。片刻之后,山谷中又传来他的话语声——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酒名忘忧物,未尽酒所长;酒后忘我身,安得忧可忘……” 于野听着那饱经沧桑的感慨,回味着美酒的醇香,也不禁翘起嘴角而淡淡一笑。 冷尘虽为师兄,却又是一位仁厚的长者,总是在关键时刻维护他,在他心绪低落的时候给他带来宽慰与笑声。 于野站起身来,回到山谷中。 他寻至一堵山壁前,抬手祭出一道剑光。随着法诀驱使,剑光扎入石壁深处,随着石屑纷飞,一个洞口渐渐现出雏形。 虽然他极少施展飞剑,却早已将各种御剑之法修炼娴熟。即使不足以对付强敌,而用来挖掘山洞倒是绰绰有余。 他又拿出两个戒子顺手一挥,洞内的石屑尽被装入戒子之中。将石屑抛至远处之后,一个小小的洞府就此而成。 “小师弟,五日后轮你值守!” 冷尘在二十余丈外的草地上踱着步子,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 于野点了点头。 钻入洞口,找块褥子在地上,就此盘膝而坐,打出几道禁制封住四周。所挖掘的洞府仅有丈余大小,用来歇息修炼足矣。 于野看了看右手的御兽戒,摸出几块灵石丢了进去,又拿出两块灵石扣入掌心,然后双手结印凝神守一…… 转眼之间,三日过去。 于野记着冷尘的提醒,及时走出洞口。 一个半月以来,不是奔波途中,便是遭遇不断,难有安心修炼的日子。而即便如此,修为依然在缓步提升。这要得益于蛟影的相助,奈何又为她立下一个十年筑基的诺言。 无论对人对己,他从来不敢轻易许诺。 而为了蛟影,他只能答应下来。不管十年之内能否筑基,惟有全力以赴! 此处位于大山深处,野兽众多。卞继与车菊有事离去,墨筱与溟夜在闭关疗伤。为了避免不测,剩下的六人轮番在山谷中担当戒备的重任。 晨色中,站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昨日是白芷在值守? 于野皱了皱眉头,转身奔着空旷处走去。 山谷之中,一如既往的安静。抬眼所见,草叶青青,野花绽放,和风拂面,春意更浓。 “于野……” 身后有人跟来。 于野径自往前。 身影一闪,白芷挡住了他的去路,又抬手掐动法诀,四周顿时多了几道松散的禁制。 “我的禁制之术已略有小成,请你指教一二。” 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声若吐翠,再有窈窕的身段,顿然为这满山的春色又添几分妩媚的韵致。 于野却是两眼一翻,便要掉头离开。 “你……” 白芷的脸色一僵,笑容已然消失,却赌气般的再次伸手阻拦,委屈道:“羽新之死,乃尘起、溟夜所为,你岂能迁怒于我呢?而我也深受其害,却是无依无靠,若不忍气吞声,又能自保?”她胸口起伏,眼圈发红,抿了抿嘴角,带着无助的口吻又道:“我不敢指望你替我报仇,也不指望你帮我重振道门,只求你念在过往的情分上,不要这般对待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子!” 小女子? 于野的神情有些苦涩。 正是这个小女子,让他吃尽了苦头。既然得罪不起,且敬而远之。 而愈发激愤的话语声再次响起—— “你我置身异国他乡,本该相互照应,你却心胸狭窄,目中无人……” 于野禁不住看向远处,抬手加持了几道禁制。若被他人听到这边的对话,麻烦就大了。他转过身来,恼怒道:“我心胸狭窄?” 白芷却盯着他的双眼,反问道:“若非如此,你为何容不下我?” “我何时容不下你?” 于野脱口而出,忽又心头一乱,支吾道:“我……” 眼前的白芷,已不复曾经的矜持孤傲,也不再是那个拒人千里的仙子,反而像个柔弱无助、且又楚楚动人的小女子。而一旦就此纠缠下去,他仿佛再次回到摩崖洞,喜怒哀乐任由拿捏,何去何从已身不由己。 恰于此时,识海中突然响起一声讥笑—— “嘻嘻,男儿自恃心胸宽大,最为喜欢怜悯弱小,只需抓着这个破绽,任谁都将方寸大乱哦!” 于野的脸皮一热,心头瞬间沉静下来。 白芷见他神色有异,期待道:“有话尽管说来,我听着呢!” “我……” 于野支吾片刻,道:“我说的是禁制之术!”他伸手撤去禁制,示意道:“欲修此术,先由符阵着手,白师姐多加尝试,来日自有收获!” “……” 白芷愕然不语。 于野抱起膀子,大步离去。片刻之后,他走到山梁上坐下。再次极目远舒,但见天地高远而景色无边。 白芷依旧伫立在山谷中。 看着那道独坐的人影,她的眼光在闪烁不停。她的神色中有失落,有幽怨,有恼怒,有疑惑,也有不甘。 是她亲眼看着他走出山村,看着他踏上仙途,又看着他从一个山野小子,一步步成为仙门弟子。而如今他却走得愈来愈远,已渐渐的让她难以追赶…… 第二百零六章 卫国之行 一个月之后,卞继与车菊返回。 众人再次相聚在山谷中,由卞继、车菊回复相关事宜,再由墨筱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玄慧山南麓的东端,有个飞羽庄。飞羽庄的姬庄主,曾为云川仙门弟子,与云川峰的神启堂关系密切。两年前,他族中子弟被玄离门的弟子所杀。玄离门位于玄慧山南麓的西端,虽为一家小仙门,而与飞羽庄相比,依然是强大的存在。姬庄主曾经求助云川峰帮他报仇,一直未得回应。如今却传出风声,说是玄离门获得一件宝物,或与兰陵地宫有关。云川仙门便派遣焦虞率领十二位弟子前往飞羽庄,一是应邀主持公道,再一个便是查寻宝物的真相。 谁料焦虞求胜心切,直接寻至玄离门,结果大打出手,双方伤亡惨重。于是仙门传信墨筱,吩咐她带人前去救援。而兰陵城之行看似顺利,却也波折不断。墨筱唯恐再生变故,便派遣卞继、车菊先行联络。如今已探明去路,也该动身启程了。 不过,此去并无捷径可走,唯有翻过玄慧山的主峰,方能抵达在五千里之外的飞羽庄。且山高林密,天象多变,途中极易迷失方向。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卞继拿出一枚图简交给众人传阅。 图简,乃是修士常用之物。 只要修士的神识足够强大,便可在玉简中烙出字符、舆图,或是标记,形同一种神识拓印。 众人记下图简中的路径之后,又从墨筱手中得到了一笔赏赐,或是兰陵城之行的补偿,分别是二十块灵石、两瓶丹药、两张降龙符、两张土遁符、五张御风符、十张离火符,以及一张筑基剑符。 三月下旬的这一日,墨筱带领弟子们开启了卫国之行…… 没有路。 只有遮天蔽日的古木丛林、犬牙交错的怪石,高耸陡峭的山壁,深不见底的沟壑,与匹练般咆哮而下的飞瀑。 众人施展轻身术,时而飞崖走壁,翻石越涧,时而穿行于丛林之上。 晚间。 弦月如钩,夜风如涛。 一行歇宿在山顶之上。 于野倚着一块石头盘膝而坐,拿出一粒辟谷丹扔进嘴里。 远离了城镇乡村,买不到吃食,春天的大山里也难寻野果,且以辟谷丹充饥,以山间的溪水解渴。 山顶虽然风大,胜在视野辽阔,头顶明月相伴,四方夜色无边。 众人赶路疲惫,各自歇息。 墨筱师叔的伤势,已经恢复如初。 溟夜的腿伤虽也痊愈了大半,却依然一瘸一拐,行动难以自如,一路之上由尘起带着他赶路,两人倒是情同手足。 于野打量着四周的情形,摸出灵石扣入掌心,慢慢闭上了双眼。 随着功法运转,护体法力笼罩全身,强劲的气机涌出气海,流向经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在那个无名的山谷里,难得安安静静修炼了一个多月。修为再次得以提升,如今境界已达炼气五层的后期。 而御兽戒的两头妖螈,得益于灵石的喂养,不仅个头见长,相貌更为丑陋,后背的肉坨也变成两片尺余大小的翅膀形状。 不过,神龙遁法依然进展甚微,七杀剑气与《天禁术》的修炼也仅限于第一式殉杀与困字诀。这应该与修为有关,炼气五层的境界太低了。一时也着急不得,且求循序渐进…… 清晨。 一道道人影继续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 如此夜宿晓行,日复一日。 陡峭的山势渐趋平缓,山林愈发茂盛。 这日的黄昏时分,十余里外的山谷中有炊烟升起。须臾之间,前方出现一片庄院。 庄院占地里许,为田地、水溪、林木所环绕,自有一派田园风光,却又远离尘嚣而异常的幽静。 据卞继所说,那便是飞羽庄。 而庄子尚在远处,庄前的谷场上已冒出几道人影。 片刻之后,墨筱带着弟子们匆匆抵达谷场。一位老者与一位中年人带着三位男子迎了上来。 老者,身躯高大,须发斑白,双目有神,竟是一位筑基三四层的高人。他便是飞羽庄的姬庄主,姬鑫。 中年人,正是神启堂的筑基前辈,焦虞。 三个男子,一个与姬庄主的相貌相仿,乃是他的儿子,姬冠,三十岁多岁的光景,炼气七八层的修为;另外两个乃是跟随焦虞的神启堂弟子,分别叫作梁乔与羌蒲,炼气九层的高手。 由焦虞引荐双方相识,免不了一番礼数。 姬庄主大声说笑,步履带风。他引着众人走进庄园,在花团锦簇的庭院中摆开酒宴,为远来的贵客接风洗尘,席间又是一阵寒暄客套,场面很是欢快热闹。只是焦虞与梁乔、羌蒲似乎兴致不高,看上去郁郁寡欢的样子, 于野无暇理会其他,只管盯着美酒佳肴,一手抓着酒壶,一手抓着卤肉,连吃带喝忙得不亦乐乎。而他吃喝之余,没忘留意三位前辈的交谈。 据悉,玄离门是家小仙门,门主姓文,单名一个弘,仅有筑基修为,门下弟子也不过数十人。焦虞自恃名门大派,一时心骄气盛,便带人登门问罪,结果遭到围攻。不仅他与姬庄主受创,便是随他出行的十二位炼气弟子也折去十人。伤亡竟然如此惨重,双方的仇怨再难以化解。而墨筱的到来,使他与姬庄主再次生出报仇的念头,却又因为此前的失利,难免患得患失…… 酒宴过罢,夜色已深。 姬庄主又趁着酒兴带着众人来到后院,一间间客房早已洒扫熏香安排妥当。 于野懒得与人寒暄,径自走进客房,然后关上房门,专心行功修炼。 与其操心各种阴谋算计与人情世故,不如独善其身。何况他只是一个晚辈弟子,过问太多,反而遭人猜忌…… 天亮之后,姬庄主带着姬冠一一登门问候。 于野只得打断修炼走到门外。 姬家的后院为十几间客房环绕而成,当间是个天井般的庭院,种植着花花草草,还有石桌石凳以供休闲小憩。 墨筱、焦虞也住在此处,十三位仙门弟子共处一院。 姬冠虽为飞羽庄的公子,又是炼气高手,却谦逊有礼,竭力交好每一位仙门弟子,无论年长年幼者,皆尊称一声师兄、或师姐。他爹姬庄主更是出手大方,不仅拿出衣物与灵石作为答谢,庄子里的美酒吃食也任由客人享用。 一时之间,院子里洋溢着欢声笑语。 姬庄主又引着众人走向院外。院外是一片花圃与一方池塘。 争奇斗艳的花草之间,搭着凉亭,摆放着简朴的桌凳,以及各种干果糕点与饮品。 一群仙门弟子难得如此清闲,或徜徉花丛,或伫立水边,或坐在亭下,享受着田园的悠然与宁静。 于野用衣襟兜着干果糕点,溜到池塘边的草地坐下。 他喜欢这种与世无争的日子,也羡慕姬庄主的福气! 有家有院,且子孙满堂,坐拥田园风光,偶尔御剑飞天遨游四方,岂不就是享尽了天地之间的福缘与运气。 不过,姬庄主既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他于野也分到两套道袍与十块灵石,算是拿了好处。之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只怕悠闲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 而姬庄主已如此富足,又何必与一家仙门结怨呢。 于野吃着糕点,回头一瞥。 溟夜拄着木棍走了过来。 于野的脸色一沉。 溟夜的脚下停顿,神情有些慌乱。他看向不远处的几位同门与亭子里的三位前辈,遂壮了壮胆子,一瘸一拐走到近前坐下,带着讨好的神情低声道:“于师弟……” 于野侧目斜视,一言不发。 “咳咳……” 溟夜清了清嗓子,不安道:“我失手杀了你的兄弟,你也差点砍断我的一条腿,你看……”他斟酌片刻,试探道:“你看能否就此揭过,彼此握手言和?” 于野咀嚼着糕点,依旧沉默不语。 溟夜主动求和来了。 有墨师叔与同门的陪伴,倒不虞性命之忧,他是怕被人惦记,免不了某一日死在剑气之下。 又听他辩解道:“我的一条腿当然比不上一条人命,而大错铸就,难以回天,徒呼奈何……” 于野的眉梢一挑,看向远处。 十余丈外,尘起陪着姬冠谈笑风生,似乎留意到他的眼光,竟悄悄转身躲避。其他的同门师兄、或师姐,也在有意无意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于师弟!” 溟夜倒是求和心切,忙道:“人死不能复生,为了弥补过错,我愿赔偿灵石……五百……” 于野捏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 “一千!” 溟夜咬了咬牙,猛的伸出一根手,脸上带着狠色,豁出去般道:“一千灵石,如何?” 于野怔了怔。 一千块灵石? 即使凉亭中的三位前辈,也拿不出如此多的灵石。 而一千块灵石,又能否买条性命? “我有言在先啊……” 溟夜以为交易达成,难为情道:“我眼下拿不出几块灵石,且待来日返回暮天城,见到家师之后,必将灵石如数奉上!” “不稀罕!” 于野淡淡回应一句,兜着他的果子糕点起身离去。 “于师弟……” 溟夜始料不及。 却见远处的尘起冲着他微微一笑……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 第二百零七章 糊弄鬼 不出于野的所料,清闲的日子是短暂的。 抵达飞羽庄的第四日,焦虞、墨筱召集众人训话。大致的意思,玄离门侵扰乡邻,滥杀无辜,触犯了仙道的规矩,致使十位云川仙门弟子丧命,理当受到最为严厉的惩处。为了道义所在,也是正义所向,云川仙门将与飞羽庄联手,将玄离门连根拔起、铲除。 不过,在两个月前的一场大战中,玄离门虽也伤亡惨重,却尚有门主文弘与两位筑基修士,以及三十多位炼气弟子。为了终战获胜,务必精心谋划筹备。三日之后,墨筱带人先行前往玄离门,焦虞、姬庄主随后接应,各自牢记玄离门的舆图、阵法,等等。 训话过罢,众人散去。 于野也回到房内,坐在窗前的木桌旁,打量着手中的玉简。 玉简为飞羽庄炼制,其中拓有玄离门的舆图、阵法,以及相关事项。姬庄主与焦虞倒是筹备周全,可谓煞费苦心! 而将玄离门连根拔起、铲除,不就是灭门吗?曾经的大泽道门,不也遭遇过同样的无妄之灾?却说得好听,什么道义所在,什么正义所向,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话,糊弄鬼呢。 于野丢下玉简,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讥笑。 云川仙门弟子的种种罪恶行径,曾经令他恨之入骨,谁想时过境迁,他也成了恶人的帮凶。 这是天道循环,还是造化弄人? “笃、笃——” 房门没关,门扇响起叩击声,接着走进一人,举手笑道:“于师兄,打扰了!” 姬冠? 于野曾经喜欢飞羽庄的富足与安逸,也羡慕姬庄主的福缘运气,不过,当他听说了飞羽庄与玄离门的恩怨由来,三日前的看法已不复存在。 两家恩怨的起因,是姬家子弟外出遇见女修士,便出言戏弄羞辱,谁想人家并非寻常的散修,而是玄离门的女弟子,结果出手还击而闹出了人命。姬庄主急于报仇,又惧怕玄离门的强大,恰好被他打听到一条消息,说是玄离门的文弘与齐国兰陵城供奉交情深厚,曾经得到一件稀世珍宝。姬庄主便将此事传信告知云川仙门,借机邀请强援帮他对付玄离门。焦虞也果然带人来到飞羽庄,接着又气势汹汹杀向玄离门。不料玄离门的门主文弘极为强硬,双方大打出手,如今已闹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试想,这么一个飞羽庄,虽有青山绿水、田园风光,却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哦,姬兄,有何吩咐?” 于野站起身来。 “不、不!” 姬冠连连摆手,谦和笑道:“于师兄乃是仙门高人,在下岂敢托大,今日特地登门,还请多多指教!” “指教……” 于野本想敷衍两句,便关门谢客,忽然心思一动,道:“我有一事,不知姬兄能否帮忙?” “在下荣幸之至!” “本人炼符尚缺几样东西,能否帮我购买一罐朱砂与几张兽皮?” “小事一桩,请于师兄稍候片刻!” 姬冠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于野有些意外。 上回炼制的破甲符已所剩无几,便想多加炼制而留着备用,奈何一直没有找到灵兽之皮,谁料姬冠竟然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小师弟!” 门口又是人影一闪。 冷尘走了进来,狐疑道:“你与姬家公子在鬼鬼祟祟作甚?” “关你何事!” 于野径自坐在桌前,不愿理睬的样子。 “呵呵!” 冷尘笑了笑,拈须道:“小师弟多虑了,我并无监管盯梢之意,无非见到姬家公子登门,有些好奇罢了!” 他没人理会,也不介意,伸手扯过凳子坐下,又道:“此去玄离门,一场恶战是避免不了。小师弟若能立下大功,来日受用无穷啊!” 这位老师兄喜欢多管闲事,竟然操心起小师弟的前途 于野却不领情,讥讽道:“你我万里迢迢而来,只为铲除一家行事端正、不畏强势的仙门,这样的功劳不要也罢!” “此言有失偏颇!” 冷尘摇了摇头,道:“玄离门杀害飞羽庄子弟,致使我十位弟子丧命,如此既不惧威、也不怀德,又岂能称之为行事端正呢?” 于野反问道:“便该招来灭门之祸?”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倘若杀了十位仙门弟子的是我,是不是也该碎尸万段而以死赎罪?” 冷尘扭头看去。 于野坐在一旁的木桌前,手里把玩着玉简,心不在焉的样子。 冷尘悄悄松了口气,苦笑道:“你这小子,口无遮拦!” 于野却意味深长道:“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于师兄……” 有人走进房内。 “冷师兄也在此处,容我引荐,这位——” 姬冠不仅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堆东西,身后还跟着一位相貌清瘦的中年人,听他引荐道:“这位是我家族叔……” 中年人拱手施礼,道:“姬阳,见过两位道友!” 于野与冷尘只得起身还礼。 姬冠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他带来两个陶罐,一个陶碗,一支笔,一沓符纸,还有一沓裁切过的兽皮。 而一个陶罐装的是朱砂,另一个罐子装的何物? 姬冠伸手示意,道:“我家族叔喜好符箓之术,庄内的符箓皆由他炼制。听说于师兄也是此道高手,便随我前来登门请教。” “啊……” 于野愕然不已。 姬家乃是修仙家族,自然不缺炼制符箓的物品。而他只想讨要几张兽皮而已,竟然招来了一位炼符高手。 而冷尘也瞪起双眼。 他所熟悉的小师弟竟然懂得炼符之术? “于道友!” 姬阳上前一步,举手道:“这丹砂为朱砂中的上品,白虎之血、灵狐之皮,为我多年珍藏,狼笔、符纸同样不俗,不知您是否适用?” “当然适用!” 于野急忙举手道谢。 又听道:“于道友炼符之时,我想观摩一二……” “这……” 于野愕然不语。 姬阳歉然一笑,道:“我自然懂得法不外传的道理,故而备下一百灵石当作谢礼,观摩道友炼制一道符箓,而不管有无收获,即刻转身离去。”他拿出一个戒子放在桌上,又恭恭敬敬深施一礼,诚心实意道:“本人深居大山,难逢同道高手,机缘来之不易,还请于道友成全!” “于师兄!” 姬冠也躬身施礼,恳求于野成全他族叔的心愿。 于野看着面前的叔侄俩,以及桌上的一堆东西,与装着一百灵石的戒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切磋道法也未尝不可,又能赚取灵石,一举两得的美事!” 冷尘酸溜溜来了一句,转身走向门外。 “冷某不便旁观,失陪!” 姬冠颇为识趣,跟着告辞离去,并将房门轻轻关闭,以免他人打扰于师兄炼制符箓。 姬阳后退了几步,满怀期待道:“于道友,请——” 于野迟疑片刻,无奈的点了点头。 在仙门之中,道法切磋实属寻常。而且事已至此,看来只能露一手了。一百块灵石呢,应该不吃亏。 于野定了定神,打开两个陶罐。 丹砂倒也罢了,与朱砂相仿。而虎血应为特制,虽已收藏多年,依然赤红鲜艳,并透着浓重的腥气。 没用过虎血呢,姑且一试。 于野取了丹砂、虎血放在陶碗之中,又挤出一滴精血加以调制,然后铺开一张兽皮,伸手拿起了狼笔。 “我只炼制一道符箓?” “一言为定!” 得到确认之后,于野缓了口气,遂屏息凝神,举起狼笔飞快蘸了丹砂,紧接着手腕抖动、笔走龙蛇,随之光芒微微闪烁,一张符箓瞬息而成。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笔,有点心虚道:“见笑了!” 姬阳为了避嫌,犹自站在五尺开外,却双目怔怔,自言自语道:“有了虎血,为何又用精血?道友的炼制之法,与离火符、降龙符大不相同……” 于野耸耸肩头,不置可否。 初次尝试虎血,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他只会炼制破甲符,其他的符箓一概不懂。 “不愧为仙门高徒,年纪轻轻,而炼符手法已如此娴熟,且颇具古风!” 《太上灵符》倒是颇有年头,却与仙门无关。而常年画一道符,能不娴熟吗。 “能否请教符箓的名称?” “破甲。” “破甲符?在下闻所未闻,应为上古符法,不知有何用处……” 姬阳话未说完,又深施一礼,歉疚道:“恕我唐突,告辞!” 他转身打开房门。 既然事先有了约定,如今已观摩了一道符箓的炼制,虽说意犹未尽,也没看清楚,却也只能信守诺言。 于野随后相送,不忘拿起戒子。 意外赚取了一百块灵石,外加一罐丹砂、一罐虎血与二十余张兽皮,岂止一举两得,而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姬道友,慢走!” 于野走到门外。 姬阳与姬冠已匆匆远去。 却见院子里站满了人,不仅有墨筱、焦虞两位前辈,也有冷尘、车菊、尘起、白芷、朴仝、梁乔等师兄、师姐,一个个都在盯着他,却又眼光迥异而神情莫名。 姬家叔侄闹出的动静挺大,如今都知道同门之中有一位炼符的高手。 于野的眉梢一挑,抛起手中的纳物戒子又一把抓住,含笑道:“本人炼制符箓,不介意各位观摩指教,作价一百块灵石……” 第二百零八章 风过池塘 清晨。 于野推开房门。 他换了姬家所赠的道袍,丝质布料,柔顺贴身,大袖飘逸,再加上他挺拔的身躯,颇有几分高人的派头。 嗯,炼符高人! 一不小心,成了众所周知的炼符高人。不过,符箓之术来自家传,故而不懂寻常符箓的炼制之法。总之一句话,他炼符只为自用,没有本事兼济同门,从而打消了墨筱、焦虞让他炼符的念头。冷尘指责他不识大体、为人小气,他也点头默认。 院子里,冷尘与卞继等人在说话,还有其他弟子不断现身,或是整理着装,或是舒展筋骨,或是相互之间打着招呼。 据墨筱的吩咐,今日赶往玄离门。 玄离门与飞羽庄相隔五百里,一天半的路程,今日午时动身,明日傍晚便可赶到地方。 距动身尚有一段时辰。 于野闲着无事,便穿过院子,来到院外。 恰是日升时分,但见四周山色清新,眼前花香怡人,更有池塘垂柳,水光粼粼,一派春机盎然。 唉,多么好的天色,偏偏要去杀人放火。 或许便如冷尘所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玄离门既然招惹了祸端,自当承受应有的代价。 而他于野杀了那么多仙门弟子,又该遭到怎样的报应? 于野摇了摇头,信步闲逛。 这两日得到了一百块灵石,炼制了二十多张破甲符,他的心情着实不错,看着花儿草儿也多了几分色彩。 却见花丛之间站着两道俏丽的身影,那是白芷、车菊。姐妹俩虽为修士,依然改不了女儿家爱美的天性。 于野走到花圃的凉棚之中。 暖风拂面,更添几分兴致。他不由得拿出一坛酒,便想借酒抒怀,稍作迟疑,又收起了酒坛子。 不知从何时起,竟然渐渐喜欢上了酒。这都是冷尘的教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让那位老师兄好酒如命呢。 说起嗜酒之人,还有一位归元子。 而那位归元道长,早已魂去远兮…… “小师弟,两位师妹——” 随着一声呼唤传来,冷尘出现在后院的门前。 “启程在即,切莫走远。溟夜何在,有谁知道他的去向?” 白芷与车菊往回走去,皆声称没有见到溟夜。 于野则是不以为然。 溟夜的腿伤未愈,并不参与玄离门之行。而他本该留在房中养伤,怎会不见了呢? 而转念之间,两道剑光冲向半空,竟是墨筱与焦虞踏剑飞向四周的山林。冷尘等一群仙门弟子随后涌出院门,显然便是四处找人的阵势。 于野兀自在凉棚下观望。 又一道剑光飞向半空,是姬庄主。紧接着飞羽庄中冒出十多个汉子,均为炼气修士,也加入到找人的行列中。 一个大活人,真的丢了? 溟夜在闹什么名堂,他是担心自己找他算账,故意躲了起来,还是悄悄返回齐国,找他师父去了? 于野尚自猜测,三道剑光去而复返,转瞬之间,焦虞、墨筱、姬庄主从天而降。 “砰——” 一具死尸落在后院门前。 溟夜? 看衣着打扮与相貌,岂不就是溟夜,而他腰腹炸开一个血洞,早已气绝身亡。 于野惊愕不已,急忙走出凉棚。 仙门弟子与姬家子弟也聚拢而来,无不目瞪口呆。 便听焦虞说道:“我在一里外的山林中,发现溟夜的遗骸,他腰腹气海中了致命一剑,不知是外人所为!” 众人凝神查看。 又听朴仝说道:“大清早的,溟师弟缘何独自外出……” 尘起跟着附和:“想必是相熟之人所为,将他诱骗至山林之中……” “不似剑伤……” “像是剑气……” “哦,何人懂得剑气?” “哎呀,唯有于师弟懂得剑气,又与溟夜有仇,莫非他……” 于野尚未穿过花圃,众人的眼光已齐刷刷向他看来。他不由得放慢脚步,心头咯噔一下。 他并不在乎溟夜的死活,只是好奇他被何人所杀。不料转眼的工夫,他再次成为杀害同门的最大嫌疑。 “于野!” 焦虞的脸色一沉,叱问道:“你为何杀害溟夜?” 这位筑基前辈与于野没有打过交道,说起话来简单粗暴,不留一点情面。 于野停下脚步,愕然道:“我为何要杀溟夜?” 朴仝道:“你在落雁城,便要杀溟夜为你的兄弟报仇,所幸为墨师叔阻拦,他最终还是死在你的手里,唉——” 尘起趁机提醒道:“各位前辈与同门应该亲眼所见,溟夜亲自找到于野求和,却被他无情拒绝,谁想今日之祸早有征兆!” “哼!” 于野禁不住哼了一声。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溟夜找他求和的用意,便是落下口实,只为今日的栽赃嫁祸。既然溟夜已死,表明他也遭到了欺骗。而欺骗他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尘起!” 于野怒道:“你杀了溟夜……” 尘起却置若罔闻,“扑通”跪在溟夜的尸身旁,悲痛欲绝道:“溟师弟呀,是我带着你翻山越岭,是我带着你从落雁城来到飞羽庄,不想你命中有此一劫,是我尘起害了你啊!” 一路之上他与溟夜情同手足,可谓有目共睹,如今他的举动虽然虚伪做作,却足以瞒过在场的同门。 于野欲辩无言。 在兰陵城的时候,他便知道尘起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对方算计溟夜的同时,也将他算计在内。 “于野,你好大胆子!” 焦虞抬手祭出一道剑光。 于野站着没动,脸色微微变幻。当他的眼光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头的怒气忽然消散一空,淡淡说道:“常言道,捉贼捉赃,捉人拿双。倘若有谁亲眼见我杀了溟夜,我甘愿以命抵命!” “焦师兄,且慢!” 剑光已到了于野身前的三尺远处,倏然一顿。 只见墨筱与焦虞摇了摇头,神色中似有迟疑。 尘起顾不得悲伤,急忙起身道:“溟夜遇害之时,唯有于野不在院内,证据确凿岂容逃脱……” 白芷忽然出声道:“今日早间,我与车师姐也在院外!” 车菊跟着说道:“白师妹所言不假,我二人在花圃游玩,见到于野独自走到院外,而他并未远去。” 墨筱默然片刻,道:“于野,你且回房听候处置!” 于野拱了拱手,低着头走出花圃。途经白芷的身旁,似有一双眸子在幽幽盯着他。他视若未见,径自走向院门。 他回到客房,“咣当”关上房门,然后撩起衣摆坐在榻上,曾经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只余下满肚子的闷气。 明知道尘起的阴谋算计,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却比从前更加的阴险毒辣! 尘起,来日方长,走着瞧…… 一个时辰之后,冷尘推开房门,什么也没说,只是招了招手。 于野走到院子里,竟是动身的时辰到了。 墨筱与冷尘、车菊、白芷、朴仝、卞继、卢正、尘起皆换了云川仙门的道袍,相继走向门外。 焦虞与姬庄主、姬冠,以及一群姬家子弟,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一个个举手相送。 墨筱带着弟子告辞离去。 于野默默跟在后头,心里暗暗嘀咕。 已不再追究杀害溟夜的凶手? 而风过池塘,尚有涟漪。一个仙门弟子便这么死了,岂能轻易罢休呢。 一行九人离开飞羽庄之后,施展轻身术往西而行…… 日落时分,歇宿林间。 墨筱吩咐,在抵达玄离门之前,不得擅自远离半步,即使晚间歇宿也要聚在十丈之内而以防不测。 意下之意,是怕有人再次遇害。 于野倚着一株老树坐下,却见众人围在墨筱的身旁,只有他形单影只,即使冷尘、白芷、车菊也与他相隔数丈之远。 这是干什么,提防着谁呢? 看来溟夜之死一事并未作罢,只因忙于玄离门之行而无暇顾及罢了。在尘起的蛊惑之下,他于野依然没有摆脱嫌疑! 哼! 浊者自浊,清者自清。 于野摸出灵石,闭上双眼…… 日头再次升起。 天光依然明媚。 九位仙门弟子继续穿行在山林之间。 当黄昏降临,众人在一座小山上停了下来。透过树丛看去,可见数里外矗立着一座百丈石山。距山脚的里许远处,坐落着二三十间屋子,有人影走动,还有袅袅的炊烟升起。 据舆图所示,玄离门所在的石山,为芦山。山下的小村子,叫芦村。 “于野!” “弟子在此!” 一路之上,没人与于野说话,他也乐得清静,只管默默随行。而此时墨筱突然直呼其名,让他有些意外。 “我等上山行事,你在山下接应。” “如何接应?” “你即刻前往芦村,找个落脚之地,至于如何接应,静候消息便是。” “遵命!” 于野举手领命,从山上溜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已走在一条土道上。而回头看去,来时的山顶上已见不到一个人影。 墨师叔不会是拿他当成外人,而故意将他支开而以便行事吧? 若真如此,倒也省心。打生打死,皆与他无关。 于野甩开大袖,轻松往前。 暮色中,一股饭菜的香味飘荡而来…… 新 第二百零九章 修仙的孩子 草屋门前,柴灶窜着火苗,灶上的陶罐在“咕嘟、咕嘟”散发着米汤的香味。 柴灶守着一个老汉与一个老妇人,皆满脸皱纹,衣着简朴,正在忙着烧火煮饭。一旁还有一方小木桌,上面摆放着两个陶碗与两个米饼。 在草屋的不远处,另有几排屋子,或为茅草搭建,或是石头堆砌,各自简奢不一。 就此往北,是条宽阔的土道,直通里许之外的百丈石山。 于野慢慢停下脚步。 “咦,这位仙长有何吩咐?” 老汉抬头见到一位身着道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前,忙站起身来打了声招呼。老妇人也点头微笑,神情显得卑微而又亲切。 “老伯、婆婆!” 于野举手施礼,道:“小子并非什么仙长,只是游历四方的一凡徒。” “呵呵,高人不拘俗礼!” 老汉住在仙门脚下,应该见多识广,笑道:“也罢,我便称呼你一声小哥。恰好赶着饭时,小哥若不嫌弃……” “难得老伯如此盛情,小子正想借宿一晚!” “仅有两间草屋,委实寒酸一些,只怕委屈了小哥……” “无妨,有个地方落脚便成!” 于野撩起衣摆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老妇人帮他盛了一碗粥,他忙双手接过,吹了吹热气,便大口喝了起来,不忘点头赞道:“真是香啊……” 老汉更为欢喜,示意道:“小哥,吃块饼子!” 桌子上仅有两个饼子,陶罐里的米粥也所剩不多。 于野摆手谢绝道:“一碗热粥,足矣!” 老汉知道仙长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再谦让,招呼老伴用饭,而看着于野年纪轻轻的模样,他不禁感叹道:“我家孩子拜入仙门之时,与小哥年纪相仿哩。” “哦,老伯家的大哥竟是玄离门弟子?” 于野意外道:“想必那位大哥已是仙门高人,而二老……”他看着破旧的草屋,以及衣食简陋的两位老人,有点不敢相信。 许是想起伤心的往事,老妇人放下陶碗,扯起衣襟擦了擦眼角。 “唉!” 老汉叹息一声,苦笑道:“我家孩子拜入仙门之后,便没了音讯。我与老伴念子心切,千里迢迢赶到此处。怎奈仙门规矩森严,孩子又忙于修炼,且为人心高气傲,始终难见一面。我与老伴只得搭间草屋住了下来。也有其他的家眷留在此地,久而久之,便有了这个小村子,被人称之为芦村。谁料想啊,孩子与同门弟子斗法,也是他争强好胜,竟意外身亡。我与老伴不忍离去,转眼过去了二三十年……” “呸!” 老妇人忽然啐了一口,叱道:“老头子,你休得乱说,我儿没死,他在山上修仙呢!” “嗯嗯!” 老汉急忙改口,安慰道:“孩子好着哩,他在山上修仙呢!” 老妇人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自言自语道:“我儿啊,他就在山上,改日便来探望他娘……” 老汉冲着于野歉然一笑。 于野默默捧着陶碗,大口吞咽着米粥。 嘴里的米粥已没了香味,反而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苦涩。 用罢晚饭,老汉打开隔壁的屋门,里面摆放着一张床榻,虽然破旧而又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据说是留给他儿子歇息的地方,而他的儿子从未回来住过一次。 于野走到榻前坐下,没有关门。 屋门冲着芦山,而夜色渐深,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两位老人站在门外,满脸欣喜的冲着屋内打量。二三十年的持久守候与期待,仿佛那个修仙的孩子回来了…… 一夜过去。 天色未明,门外飘起了炊烟。 于野兀自坐在榻上,看着门外柴灶的火光,嗅着炊烟的味道,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隔壁的两位老人近乎一宿没睡,一直在低声叙说着往事。其中有孩子出生的喜悦,孩子成长的烦恼,以及孩子如何的聪明伶俐,还有孩子所寄托的种种愿望,等等。而他也一夜难以入定,禁不住想起了星原谷,想起了于家村,想起了爹爹,想起了家门前的那座孤坟。 嗯,想家了! 无论漂泊千里、万里,家是情怀之源,思念之根。有了家,一个人才有了立命之源,没了家,便成了无根的浮萍! “儿啊,多睡会,娘为你熬粥!” 于野起身走到门外。 老妇人的年岁已老,神智有些不清楚。此时她蜷缩着瘦弱的身子,用力吹着灶火,凌乱的发梢在火光下透着斑斑银色,而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带着欢欣而又满足的笑容。 老汉的身子倒也硬朗,抱来一捆枯枝。 于野走到柴灶旁扶起老妇人,捡起一根树枝添入灶内,又挥手扇了扇风,灶火顿时明亮起来。 “还是我儿的本事大,小时候啊,人见人夸哩……” 老妇人为陶罐加了把谷米,嘴里念叨着不停。 一旁的老者看着两人的身影,咧开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巴笑了笑,又悄悄背过身去。 飘荡的炊烟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于野喝了半碗粥,他脱下道袍,换了一身粗布短衫,一个人走向西边的山林之中。半个时辰之后,他回到了小村子。不过眨眼之间,屋后已摆满了小山般的木柴。他又前往村里的杂货铺子,买了谷米、盐巴、食油、菜蔬与几大块卤肉。不知所措的两位老人被他扶到向阳处坐下,接着他找来木梯,买来茅草、木板、绳索等物,修葺起四处漏风的草屋。 午时,再次燃起的炊烟中多了诱人的肉香与酒香。 已修葺完好的草屋门前,于野陪着两位老人坐在桌旁。桌上摆着菜蔬、卤肉与谷饭,还有一坛陈年老酒。他为老妇人也斟了半碗酒,惹得老汉含笑满怀,继而泪水伴着酒水一饮而尽…… 饭后。 于野坐在石阶上。 老妇人不舍得离开,拿了件缝补的衣衫陪伴在他的身旁。老汉则是在房前屋后溜达,时而照看着成堆的木柴,时而打量着修葺一新的草屋,时而又带着酒意与邻居大声说笑。 于野却在盯着远处的芦山,眼光中透着淡淡的忧郁之色。 不管怎样,他终究是带着使命而来。今日,墨筱、焦虞便将联手飞羽庄铲除玄离门。而一旦赖以期盼的玄离门不复存在,便要面对儿子死亡的噩耗,支撑的信念就此坍塌,两位老人又该如何安生。 而两位老人的儿子也不是个东西,拜入仙门之后,竟然弃双亲而不顾,只可怜了爹娘的舔犊之情! 于野尚自胡思乱想,神色微微一凝。 芦山的山脚下,走来两位身着道袍的男子,皆二三十岁的样子,应该有着炼气七八层的修为。 仙门弟子? 片刻之后,两位仙门弟子来到路口,左右稍稍打量,并未理会于野的存在,转而直奔杂货铺子而去。 于野抬头看了看天色。 他换了装扮,隐匿了修为,倒不怕泄露身份来历。 此时,日头已经渐渐偏西,远近四方依然没有任何异常的状况。 两位仙门弟子在铺子里买了东西之后,说说笑笑奔着来路走去。 便于此时,远处突然冒出四道人影。 两位仙门弟子脸色微变,急忙加快去势。而四位汉子已疾驰而至,气势汹汹的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于野看得清楚。 四个汉子,均为飞羽庄子弟中的炼气高手。 也就是说,焦虞与姬庄主已赶到此地,之所以迟迟没有现身,或许是潜伏暗处等待时机。 两位仙门弟子岂肯示弱,抬手召出飞剑。四位姬家子弟倚仗人多势众,恶狠狠的扑了上去。 “砰、砰——” “轰、轰……” 剑光碰撞,符箓炸响。 一群修士在拼杀,电闪雷鸣般的动静顿时吓坏了小村子,有人大声喊叫,有人匆忙躲藏。 老汉更是目瞪口呆,失声道:“前端日子伤亡数人,怎又打起来了?” 老妇人眼花,难以看清远处,茫然道:“谁又打起来……” 于野隐隐察觉不妙,忙道:“老伯、婆婆,回屋暂避片刻!” 他搀扶起老妇人,连同老汉一同请进屋内,然后安抚了几句,顺手关闭了屋门,又在草屋四周打了十余道禁制。 双方交战的路口,与草屋相距仅有三四十丈远,稍有不慎,飞剑与符箓的余威便将殃及无辜。既然有他在此,绝不容两位老人受到半点伤害。 于野返回台阶坐下。 没想到转身的工夫,两位仙门弟子已是一死一伤。伤者虽然满身血迹,却手持飞剑,犹不屈服,昂首发出一声尖啸。四位姬家子弟只管将他团团围住,却并未痛下杀手,而是如同戏弄猎物般的一个个面带狞笑。 那位玄离门的弟子在求救? 果不其然,尖啸声未止,里许外的山顶上突然蹿起三道剑光,风驰电掣般的俯冲而来。 四位姬家子弟似乎早有所料,竟转身奔着来路跑去。 “飞羽庄的小贼,哪里逃——” 随着一声怒喝,半空中现出三道踏剑的人影。为首的男子,为中年光景,虽然相貌儒雅,却满面怒容;随后的两位筑基高人,乃是一对中年男女,皆相貌俊秀而气度不凡。 与此同时,远处的山林中飞出两道剑光…… 第二百一十章 天道无欺 两道剑光之上,是一位中年男子与一位老者。 焦虞与姬庄主。 两人迎头拦住了玄离门的三位修士。 “姬鑫老儿,果然是你!” “文弘小贼,别来无恙!” “焦虞,你云川仙门休得欺人太甚!” “呵呵,见过文弘道友,见过秦君、闵琴贤伉俪。非我欺人太甚,今日只为我十位弟子索命而来!” 双方尚未撞到一起,倏然分开,应该是各有忌惮,转而在半空之中踏剑对峙。 草屋前,于野抬头观望。 那便是玄离门仅有的三位筑基高人? 文弘,便是玄离门的门主 《凡徒》第二百一十章天道无欺 《<b>凡徒</b>》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一章 因果历然 百里外的山林中,于野追上了同伴们。 此次攻打玄离门,他是唯一的旁观之人。因为自始至终,他没有得到任何动手的消息。墨筱等人显然对他抱有疑心,于是将他排除在外,却也灭了玄离门,并帮着飞羽庄报了仇。 而灭门之灾虽然获胜,却是一场惨胜。 夜色朦胧。 于野独自坐在林间的一株小树下。 十余丈外,则是躺在地上的姬庄主,静坐疗伤的墨筱,各自歇息的同门与飞羽庄的子弟。此时没人说话,也见不到笑脸,只有一道道疲惫的身影。 于野摇了摇头,闭上双眼。 他不愿回想那场灭门之战。 而眼前总是浮现出文弘的不屈,闽琴的刚烈,以及秦君殉情的悲壮。 尤其忘不了那两位老人的慈和笑容,与充满怜爱、期待的眼光。 与老汉与老妇人相处了一日,彼此不知姓氏,也不知来历,只知道一方是爱子心切的爹娘,一方是远离家门在外修仙的孩子。失去仙门的庇护,小小的芦村亦将难以生存。于是那个修仙的孩子力所能及的帮着老人安排了归宿,但愿二老能够平安返回故里安享晚年…… 天明时分。 启程赶路。 姬庄主已从昏迷中醒来,却难以动弹,姬家子弟只得用担架抬着他踏上返程。 第三日的午时,一行回到飞羽庄。 飞羽庄的子弟近乎倾巢而出,仅剩下姬冠、姬阳与一群妇孺老幼,遂安排姬庄主与墨筱闭关疗伤,十位仙门弟子依然住在后院休整。 于野回到客房,封上房门。 他拿出几块灵石丢入御兽戒,稍稍收拾心情之后便专心修炼。 善也好、恶也罢,皆与他无关。至于墨筱又是否达成使命,只有她本人知道。接下来应该前往朱雀门,尚不知何时成行…… 不知觉间,多日过去。 这日,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悠悠吐了一口浊气。 凝神内视,蛟丹静静悬在气海之中。其淡黄色的丹体显得更加晶润,竟然偶尔闪过一丝金泽,所伴随的强大威势充斥着气海,再化作一股滔滔不绝的气机涌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稍稍催动法力,周身瞬即闪烁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青色光芒,仿若龙影在游动,显然是天龙盾提升的迹象,从而也见证着修为的提升。 炼气六层! 虽为炼气六层初期的境界,却法力倍增;神识之强,也远达七八十丈之外。 且稍事歇息,加以感悟,再继续修炼,争取境界再上层楼。 于野再次摸出几块灵石丢入御兽戒,拂去榻上的灵石碎屑,然后站起身来,撤去了房门的禁制。 在灵石的喂养下,两头妖螈后背的翅膀又大了几分。至于两头妖物最终变成什么样子,顺其自然便是。 推开房门。 院子里没人。便是喜欢窜门的冷尘也多日未见动静。 或许各位同门都在修炼吧。 于野来到院外,精神微微一振。 已是四月的初夏时节,满山满谷的郁郁葱葱,花圃中更是繁花盛开,一股暖风带着花香扑面而来。 于野挥舞双臂舒展腰身,饱览着田园景色,尽情享受着风儿的惬意,然后迈着轻松的脚步来到花圃之间。 却见池塘边坐着一位老者,竟是冷尘,怀抱着一根竹竿,在树荫下打着瞌睡。 于野左右张望,没有见到其他师兄师姐的身影。 “小师弟——” 冷尘在传音呼唤。 “何事?” “过来闲谈一二。” “师兄不用避嫌?” “小师弟多虑了!” 于野慢慢走了过去。 “哗——” “哎呀——” 一声水花翻卷,接着又响起冷尘的惊讶声:“鱼儿跑了……” “师兄倒是悠闲啊!” “今日轮我值守,不妨垂钓取乐!” “值守?” “姬庄主与墨筱在疗伤,便由我等轮番守护庄子。” “我缘何不知此事?” “呵呵!” 冷尘放下竹竿,笑道:“凡俗有句话,快马不用鞭催,响鼓不用重锤,你该明白墨筱的苦衷。如若不然,她又如何服众?” “冷师兄也认为我杀了溟夜?” “是不是你,又有何妨。你与墨筱之间,我只能敬重一位前辈的决断!” “罢了!” 于野懒得争辩,继续在池塘边闲逛。 正如冷尘所言,无论他有没有杀害溟夜,只要一日不能自证清白,便避免不了同门对他的猜忌。而他对此并不介意,无非借机发发牢骚罢了。 冷尘看着他的背影,劝说道:“小师弟,遇事应以仙门为重,如今适逢乱世,你我亦当同舟共济才是啊!” 于野没有吭声。 毋容置疑,冷尘对于仙门忠心耿耿,对他于野也是爱护有加,彼此的情义足够深厚。而双方虽然朝夕相处,看似同舟共济,并走在一条道上,却不是真正的同路人。当他暴露身份的那一日,不仅冷尘与墨筱,便是车菊与卞继等同门亦将与他反目成仇! 而在查明海外宝物的真相之前,他还不能离去,依然要接受猜忌,并且面对各种阴谋与算计! “小师弟!” 冷尘喊了一声。 于野不想理会,自顾低头踱步。 又听道:“哎呀,只怕来者不善——” 于野停下脚步。 冷尘已跳起身来跑向庄子。 便于此时,远处飞来两道剑光。乃是两个踏着飞剑的中年男子,转瞬之间已抵达飞羽庄,在半空中稍作盘旋,突然一个砸出十余张符箓,一个祭出飞剑直奔池塘边的于野而来。 于野尚自抬头张望,忽见一道剑光急袭而至,他顿时愣在原地,似乎吓得不知躲闪。 “轰——” 光芒一闪,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尺余粗细的柳树已被拦腰斩断,泥屑、草屑、木屑满天乱飞。 凌厉的剑光逞凶之后,并未在意对手的死活,转而冲向后院,“轰”的击碎了院墙,继而又摧枯拉朽般的摧毁了一间又一间房屋。 与此瞬间,整个飞羽庄已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一道道人影冲出院子,有姬家子弟,也有妇孺老幼,却不是东躲西藏,便是倒在飞剑之下,顿时血光迸溅而哭喊声响起一片…… 与池塘一水之隔的山林中,趴在地上的于野已是目瞪口呆。 他虽然借助化身术,躲过致命一击,而今日的飞羽庄,却怕难逃此劫。 突如其来的两位筑基高人究竟是谁,怎会如此凶残,竟斩杀妇孺老幼,这是要将姬家灭门啊! 想起“灭门”二字,于野禁不住心头一跳。 难道是玄离门幸存的高人报仇来了? 而姬庄主伤重未愈,墨筱亦在闭关疗伤,仅凭一群仙门弟子与姬家子弟,根本抵挡不住筑基高人的强攻,最终只能是一场无情的杀戮! 秦君曾经怒叱焦虞:尔等造下罪孽,必将偿还。所谓的偿还,便是血债血偿。正所谓,因果历然,天道无欺。只是这报应来得太快了, “轰——” 烈焰之中,房屋成片倒塌。 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惨叫:“爹——” 几道人影蹿上尚未倒塌的房顶。其中一人正是姬冠,却披头撒发,衣衫破碎,仰天怒吼:“家父卧榻不起,惨遭杀害,老幼无辜,尽遭屠戮。我姬家究竟得罪了何方高人,能否让我姬冠死个明白!” “哼!” 半空中响起一声冷哼。 便听道:“尔等在玄离门大开杀戒之时,便该想到今日。岂不闻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果然是报仇来了! 于野躲在林间的草丛中,禁不住倒抽一口寒气。 两位筑基高人飞在天上,能够驱使飞剑肆意攻击,而炼气修士的飞剑或符箓皆难以触及,最终只能任由杀戮而毫无还手之力。 “轰——” 果不其然,姬冠与姬阳祭出飞剑试图还击,反而遭到更为猛烈的攻势,瞬间淹没在倒塌的房屋之中。 正当烈火与烟雾肆虐之时,倒塌的后院又冲出一群人影,竟是墨筱与冷尘、车菊等仙门弟子,还有几位幸存的妇孺老幼。 而天上的两位筑基修士却不依不饶,催动飞剑随后追杀。 “砰、砰——” 两道剑光从天而降,一连串的剑光逆势而上。攻守瞬间对撞,半空中炸开两团光芒。谁想两道剑光稍作盘旋,再次急袭而至,众人忙又催动飞剑全力抵挡。 “砰、砰——” 连声的巨响中,混乱的人群冲向花圃。遍地的奇花异草顿遭摧残,缤纷的花儿随之零落成泥。 天上的两人依然紧追不舍,凌厉的剑光疾如闪电般落下。 “啊——” 随着惨叫声响起,又有一位年迈的老人倒在血泊之中。 一众仙门弟子已是自身难保,只想逃离此地,却难以摆脱飞剑的追杀,只能咬着牙苦苦支撑。 相隔数十外的山林中,于野兀自趴在草地上,看着那惨烈的场景,他的眉头已拧成一团。 既然遭到墨筱的猜忌,他乐得躲在一旁观战。而若是任由这般追杀下去,只怕所有的同门与姬家的老幼都要葬身此地。奈何两位高人飞在天上,又该如何对付呢? “师叔——” 忽见墨筱挣脱车菊的搀扶,便要御剑而起。 于野灵机一动,闪身失去踪影……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还一报 墨筱神色焦急。 一群弟子在拼命抵挡,也不过支撑片刻,任由两位筑基修士在天上追杀,最终谁也休想逃脱。此时只有她拖住强敌,方能为弟子争得一线生机。 “车菊,撒手!” “师叔,你伤势未愈,如何以寡敌众,万万不可……” 墨筱召出飞剑,而车菊却紧紧抓着她手臂。她顿时脸色一寒,叱道:“死我一人,活命无数,有何不可,滚开——” 这位墨师叔待人温和,性情内敛。即使她动怒,也难见发火的时候。而此时的她却是面带杀气,话语极其严厉。 车菊的眼圈一红,慢慢散开了手。 “砰、砰——” 众人再次挡住了飞剑的攻击,反噬的法力掀起阵阵狂风卷来。 墨筱趁机抛出飞剑,忽然又一缕清风突如其来。她微微怔了怔,遂踏剑而起,并祭出另一道剑光盘旋左右,出声喝道:“乾坤朗朗,明人不做暗事。两位道友,敢否报上名来——” 天上的两位筑基修士正在肆意攻击,忽见一位女修踏剑逼近,急忙后退了十余丈,彼此换了个眼色。 地上的弟子们暂时免去了乱剑轰顶之灾,总算是缓了口气,趁机救治姬家的妇孺老幼,并奔着山林的方向退去。 “呵呵,有何不敢,本人高夫,兰陵城新晋的供奉!” 出声的中年男子,肤色白皙,面相阴冷,气势嚣张,有着筑基五六层的修为。他道出来历之后,又道:“这位便是云川仙门的墨筱吧,你杀了我天晟门的秦丰子,又联手飞羽庄灭了玄离门。你一女子竟然如此的心狠手辣,就莫怪我变本加厉讨还血债!” “兰陵城供奉?” 墨筱虽为女子,身子矮小,而踏剑当空,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势。她冲着高夫稍作打量,转而看向另外一人。对方同为中年男子,比起同伴的修为略逊一筹,却脸色僵硬,神情有些呆滞。 “这位道友莫非也是天晟门的高人?” “嗯!” 脸色僵硬的男子支吾一声,便不再言语,却低头看向地面逃窜的人群,眼光微微闪烁。 “事关两家仙门恩怨,改日再说不迟。告辞——” 墨筱丢下一句,突然冲天飞起。 面相阴冷的男子以为她要逃走,急忙带着同伴随后追赶。不料一阵风声扑面,层层禁制闪现。 两人始料不及,皆身形一顿,双双僵在半空之中。 墨筱却踏剑倒转,趁势返回,抬手祭出一道剑符。 面相阴冷的男子首当其冲,难以躲避,脸色大变。 与此刹那,神色僵硬的男子忽被一道无形的人影撞下飞剑,紧接着风声乍起,一道道剑气破空而至。 地上的一群仙门弟子已退到池塘边,不忘抬头观望。 只见天上的两位筑基高人一个僵在半空之中,一个翻身坠下飞剑。而墨筱俯冲急下,抬手祭出一道刺目的剑光。“轰”的一声炸响,自称高夫的男子腰腹中剑,惨叫着摔下半空。另外一人的身上光芒爆闪,护体法力崩溃的刹那,胸口、腰腹接连炸开一个个血洞…… “砰、砰——” 高夫与同伴一前一后坠落,重重砸在花圃之中。 随之一道人影现出身形,跟着飞坠而下,竟是于野,被踏剑而至的墨筱一把抓住,然后带着他飘然而落。 冷尘与车菊、卞继等人惊讶不已,纷纷转身跑了过去。 满地的残花碎叶与泥泞之间,躺着高夫与他的同伴,皆满身血迹,已然是生机全无。 墨筱与于野站在一旁,她看着地上的两具死尸,又看向眼前的年轻人,捂着胸口喘息一下,微微动容道:“你不出手则罢,出手必建奇功!” “不敢当!” 于野拱了拱手,走到一具死尸前,正是神色僵硬的男子,他低头稍作打量,伸手从对方脸上轻轻揭下一张面皮。 “人***皮面具!” 弟子们已赶了过来,其中的冷尘惊讶了一声。 于野并未在意什么人***皮面具,而是看向地上的死尸,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丝冷笑,伸手示意道:“墨师叔,你是否认得此人?” 墨筱凝神辨认,微微颔首道:“在兰陵城见过此人,他是……” “暮天城的供奉,溟夜的师父,玄灵门的弟子,褚元!” “溟夜的师父?” 墨筱愕然道,又问:“他怎会与天晟门的高夫走到一起,并从兰陵城追杀至此?” 于野摇了摇头,转身走开。冷尘、车菊、卞继等人冲他投来欣赏与赞许的眼光,他却视而未见,径自穿过花圃,然后默默的坐在凉棚之中。 身后的飞羽庄,依然在燃烧。曾经的田园风光,早已荡然无存。拂面的暖风中,也多了呛人的烟雾与浓烈的血腥。 于野禁不住抓出一坛酒,拍开泥封,昂头猛灌了一口,火烧的劲道霎时弥漫心头。 呼—— 酒气长吁,心神归于宁静;纷乱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 褚元的现身,着实有点意外,倘若将他当成溟夜的师父,一切便也顺理成章。 褚元一直与死去的秦丰子有勾结,与他于野的握手言和,无非是专心对付墨筱一行,最终还是为了溟夜曾经提起的玉珏,也就是能够找到海外燕州的四海图。 而玉珏有两半,其中之一,或许已被墨筱得到;溟夜又意外死去,使得褚元断绝了消息,便勾结天晟门的高夫,依据秦丰子留下的线索找到玄离门。当他发现玄离门被灭之后,打听到姬庄主与墨筱一方伤亡惨重,便以报仇的借口,有恃无恐的杀上门来。 不想于野凭借破甲符隐去身形,由墨筱带着他飞到天上,突然施展《天禁术》困住了两位筑基高人,再接连施展六记剑气,一举击杀了褚元,而墨筱也趁机祭出金丹剑符除掉了高夫。 前后的原委,大抵如此。至于真相如何,与他于野无关…… 猛烈的大火,持续烧到了傍晚。里许方圆的庄院,连同姬庄主与众多的家人尽数化为灰烬。而姬冠与姬阳却活了下来,五六个家族子弟与十多位妇孺老幼也侥幸逃生。众人无处栖身,只能聚在池塘边,或低声哭泣,或唉声叹息,一片悲戚的景象。 墨筱身为唯一的前辈高人,面对着飞羽庄的灭门之灾,她也惶惶然不知所措,只能陪着唏嘘不已。 于野依然坐在凉棚下,陪伴他的不再是酒,而是冷尘与车菊、白芷等人。今日他在危急时刻大显身手,不仅协助墨师叔除掉两位强敌,也揭穿了溟夜师父的真面目,再一次获得了同门的信任。 至于溟夜之死,已无人问津。 夜深之时。 月光黯淡。 飞羽庄的大火虽已熄灭,却依然黑夜中冒着烟雾。遍体鳞伤的姬冠忍着伤痛与姬阳等人在废墟间寻觅…… 长夜短暂。 晨色中,池塘边多了一堆谷物、农具与家居用品。还有四十多具烧焦的尸骸,并排躺在花圃间的空地之上。其中一截木炭般的尸骸,竟然是姬庄主本人。 “唉,一还一报,天道如是!” 冷尘很是感慨不已,他带着师弟、师妹们帮着姬家料理后事。 池塘的东北方向,有片山坡。山坡上的数十个土丘,成了姬庄主与他家人的最后归宿。却没有香烛与祭品,只有满山的野花,以及跪地哭嚎的妇孺老人。 “我等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嗯!” “此乃墨某的信物,有事可去云川峰寻求相助。若有姬家子弟拜入仙门,云川峰必将从宽优待!” “嗯!” “告辞!” “不送!” 忙完了后事,墨筱提出辞行。姬冠收下她的信物,并未挽留。 一群仙门弟子乃是姬庄主请来的高人,虽然帮着飞羽庄报了仇,却也带来了一场灭门的浩劫。倒是印证了冷尘的那句话:祸福无门,惟人自召。究竟孰是孰非,当冷暖自知、悲喜自渡! 墨筱带着弟子告辞离去。 “于师兄!” 于野停了脚步。 姬阳与姬冠虽然没有挽留墨筱,却来到他的身后。 “于师兄帮我姬家报了灭门之仇,当受姬某一礼!” 姬冠依然满身的血迹,脸上也沾满了污垢。他带着疲倦而又憔悴的神色,举起双手深施一礼。 于野无言以对,只得躬身还礼。 姬阳双手递过来一枚玉简,分说道:“于道友虽为炼符高手,却不懂寻常符箓的炼制。这篇《符箓辑要》便送给于道友,也算我姬家的一点心意!” “这……” 姬家的状况已如此凄惨,又岂能趁人之危占人便宜呢! “此外,你得到的面具并非人皮炼制,而是来自于灵狐,倘若加以易容之术,便是仙道高人也真假难辨。易容之术我已附录于玉简之中,请于道友一并收下!” 于野本想拒绝,而稍作迟疑,还是接过了玉简,却顺手递过去十张破甲符,分说道:“此符有隐身破甲穿石之能,以姬道友的本事,只需多加参悟,炼制应该不难!” “哎呀,多谢!” 姬阳郑重接过破甲符。 “一还必有一报,唉——” 于野叹息一声,不再耽搁,他冲着姬家的叔侄俩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而去。 追赶同门之时,途经飞羽庄。 偌大的庄院,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废墟之间,依然有余烬未灭。一阵暖风吹来,几缕尘烟远逝…… 第二百一十三章 狐面百变 樊家镇 一座有着两百余户人家的镇子。 此处位于玄慧山正南方向的两千里之外,距最近的仙门也有千里之远,乃是一处民风淳朴,风景秀美,且又偏僻的所在。 镇子里有家三元客栈。客栈内住了十多个外地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行事低调、举止神秘。 不用多想,这便是来自云川仙门的一群弟子。 墨筱带着众人离开飞羽庄,本想在大山之中休整,却因诸多不便,而且消息闭塞,于是选择了这座小镇当作闭关疗伤之地。而闭关之前,她派出梁乔、姜蒲先行前往朱雀门所在的天鸣山,一是打探虚实,接应同门的到来,再一个与仙门传信,禀报焦虞的死讯以及此行的动向。 如此这般,于野跟随同门在三元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没有奢华的酒楼与精美的摆设,处处透着山野村镇的简朴。仅有的十多间客房,被仙门弟子占据了大半。 于野的客房位于院子的西头,一间两丈大小的石屋子。入住之后,他便封了房门,吐纳调息之余,琢磨着面前的两件东西。 人**皮面具,或狐皮面具,来自褚元。 此前杀了褚元,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捡取遗物,却将这张面具留了下来。 飞羽庄的姬阳应该精通易容之术,据他所说,面具为灵狐之皮炼制的法器,不仅能够遮掩相貌,若是借助易容术,兼有迷惑与幻化之能。而他赠送的玉简之中,便有一段易容术的口诀。此外,还有一篇《符箓辑要》,记载着离火符、降龙符、土遁符、御风符、金甲符以及剑符的炼制之法。 而研修一个破甲符尚且耗时日久,他着实没有工夫研修更多的符箓。 不过,易容术却让他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现有一张狐皮面具,再加上一套易容术,足以改头换面,关键时刻或有大用…… 十日后。 于野跳下床榻,走到一旁的木桌前。 桌子上摆放着油灯水罐等物,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镜。 于野低下头,铜镜中映出一张面孔。 他抬手轻轻一挥,年轻的面孔顿时变成中年人的相貌。随着他默念了几句口诀,中年人又变成了一位老者,便是斑白的须发与脸上的皱纹也真假难辨。而不过转眼之间,铜镜之中的他已恢复了真容,并露齿微微一笑,很是得意的样子。 易容术不难修炼,难的是狐面百变。 而来到客栈之后,便没有出过门,也不知外边的状况,且去透口气溜达溜达。 于野撤去禁制,打开了房门。 已是四月的下旬,天上的日头有些刺眼,院子里也略显燥热,门廊与树荫下倒是一片清凉。 于野在门廊下闲逛。 相邻的客房,有的房门大开,可见寻常客人的身影,有的房门关闭,并笼罩着禁制,显然是墨筱与弟子们的住处。 墨筱师叔应该在闭关之中。 于野走过门廊,穿过院子。 院外便是街道,许是午后时分,见不到几个人影,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也显得没精打采。 于野站在街上,无处可去,恰见街角伸出一面旗幡,上面绣着一个“酒”字。 酒肆?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于野奔着酒肆走去。而刚刚转过街角,迎面走来两人,一个是朴仝,一个是尘起。 “于师弟?” 朴仝面带笑容。 “朴师兄!” 于野拱了拱手。 “独自外出,有何贵干?” “找个地方,打打牙祭。” “这家铺子酒肉鲜美,你不妨品尝一二!” “一同畅饮几杯?” “哈哈,我与尘起师弟已吃饱喝足,你一人慢慢享用便是!” 朴仝大笑着告辞离去。 尘起也赔着笑脸,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 于野看着朴仝的背影,又看向尘起,转而绕过街角,眼前出现一家酒肆。 酒肆的掌柜是个中年汉子,满脸油光,围着围裙,正在收拾着桌上的残羹杯盏。他见到客人登门,忙擦了擦手,道:“仙长,是否来一坛老酒、五斤羊肉?” “咦,掌柜的认得本人?” 于野有点好奇。 掌柜的笑道:“小哥与方才两位仙长的装扮相仿,又是外地口音,我想自然不差,呵呵!” 于野看了看身上的道袍,扯过凳子坐下。 “一眼识出修仙之人,掌柜的好眼力啊!” “若非两位仙长说起仙门之事,在下又如何知晓……” “镇子上常有修仙者来往?” “倒也罕见……” 掌柜的忙碌起来,转瞬端来一盆羊肉、一碗肉汤,又送来一坛酒,并斟了一碗酒。 “仙长,请慢用!” 于野尝了口酒,味道还不错,他挽起袖子,拿起竹筷夹起羊肉。 便于此时,有人说道:“再来一坛酒!” 竟是尘起去而复返,他走进酒肆,与掌柜的颔首示意,然后一撩衣摆坐在于野的面前,脸上露出假惺惺的笑容。 于野皱了皱眉头,默默吞下羊肉。 掌柜的送来一坛酒,又添置了碗筷,便识趣的躲到一旁,唯恐冒犯两位仙长。 尘起端起酒碗,道:“于师弟,为兄敬你一碗酒!” 于野置若罔闻,又夹起一块肉塞入嘴里。 酒水不错,羊肉也够鲜嫩,怎奈眼前之人大煞风景,着实有点扫兴。 “呵呵!” 尘起也不介意,饮下碗中酒,笑道:“为人当有宽阔的胸襟与山海般的度量,方能成就大事!” “啪!” 于野放下筷子,叱道:“你在教我做事?” 尘起却理所当然道:“身为师兄教导师弟,也是同门应有之义!” 于野的两眼一瞪,冷声道:“你杀了溟夜,竟嫁祸于我……” “嘘——” 尘起急忙举手示意,传音道:“我说你心胸狭窄,如何?我好意与你说话,你岂能动怒翻脸呢?” “与我说话?” 于野恨恨点了点头,也改为传音道:“既然如此,你且如实说来,你为何杀害的溟夜,又为何嫁祸于我?” 尘起为自己斟了碗酒,带着无奈的口吻说道:“你让我除掉溟夜,岂能转脸不认账呢?” “放屁!”于野怒道:“我何时让你除掉溟夜?” 尘起端起酒碗呷了一口酒,好整以暇道:“兰陵城,公子府。” “哦?” “溟夜断定你我来自海外,并以此要挟,你告知白芷,她又转告了我。我曾与你当面确认,并让你不用担心,只管讨好墨筱师叔,难道你已忘了此事?” “我何时让你杀他,并嫁祸于我?” 于野并未忘记兰陵城公子府的往事,当时提醒白芷,只是让她防备溟夜,谁想尘起已暗起杀心,并将他于野也算计在内。 “呵呵,彼此又非三岁小儿,有些话何必说破,有些事你知、我知便可!” 尘起笑了笑,道:“溟夜知晓你我三人的来历,早晚必成祸患。恰逢飞羽庄轮我值守,我便在晨间诱他外出,趁着他伤势未愈,将他轻易杀之。而当时若非嫁祸于你,我难以摆脱嫌疑。你却并未杀人,墨师叔自有分辨,且你深受长辈的青睐,想必不会受到惩处。如今你果然平安无事,也不再有人追究溟夜之死。”他说到此处,带着蛊惑的口吻又道:“于师弟,以后若有不测,你我暗中联手,将无往而不利也!” “哼!” 于野哼了一声,抓起酒坛子。 他知道尘起坑他、害他,却因为抓不到尘起的把柄而不得不隐忍至今。也果不其然,尘起不仅准备了一套没有破绽的说辞,而且将他变成了杀人的同伙而试图加以笼络掌控。 与尘起比拼心智,他依然略逊一筹。 于野倒了碗酒,一饮而尽。 他不再提起溟夜被杀一事,夹起一块羊肉,边吃边说道:“你与朴师兄来往甚密,应该交情不错吧!” “我与你于野的交情也不错!” 溟夜的回答滴水不漏。 于野端起肉汤喝了几口,接着说道:“与你交情不错的孤木子、溟夜均已身亡,下一个又该是谁呢?” 尘起诡秘一笑,道:“总不会是你于野吧?” “即使我难免一死,也会死在你尘起之后!” 于野放下汤盆,打了个嗝。 “承你吉言,拭目以待!” 尘起很是不以为然。 “掌柜的,结账!” 于野不再多说,丢下一块银子,起身出了酒肆。看着冷清的街道,他无心闲逛,奔着来路走去。 与尘起是冤家仇敌,也是故国的同伴,仙门的师兄弟,不得不朝夕相处,而彼此又尔虞我诈、相互提防,若是能将对方置于死地,想必谁都不会手下留情! 转瞬来到客栈。 却见客栈的门廊下站着几位男女,竟是墨筱与冷尘、车菊、卞继。 “小师弟,我四处找你呢,你去了何处呀?” “吃酒去了!” “哼,有了好处便忘了师兄,不仗义!” 冷尘抱怨之际,便听车菊说道:“于师弟,师叔找你有事交代!” 墨筱微微颔首,转身走入客房。 看她的神色如常,想必伤势已经痊愈。莫非要动身启程了,她有何交代? 于野猜测之际,回头一瞥。 尘起已跟了过来,似笑非笑的传音道:“于师弟,你已成了墨师叔的亲信弟子,莫忘了你我生死相关、休戚与共……”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天鸣山之行 樊家镇的东南方向,有座重明山。山上有家小仙门,重明门。借道重明门的传送阵,抵达中谷山的灵丘门,再由灵丘门传送至东冀山的灵海门。 四月下旬,墨筱带着弟子离开了樊家镇,当一行抵达东冀山的灵海门,已是五月的仲夏时节。 东冀灵海。 顾名思义,此地位于***大海之滨。 这一日,海边来了一群修士。 或者说,是九位修士,分别是三位女子,一位老者,还有五位年纪相貌各异的男子。 其中一人的年纪最小,十八九岁的样子,许是见到大海他心情喜悦,竟赤着双脚在沙滩上奔跑。而年纪最大的老者也是颇为兴奋,学着卷起道袍、脱了靴子,一边追逐着奔涌的海浪,一边如同孩童般的呵呵直乐。 同伴们则是矜持许多,不是驻足远望,便是在海边漫步,或是坐在沙滩上,静静欣赏着海天的壮丽景色。 接连赶路多日,途中奔忙不停,如今来到了海边,自当休闲一番。 三位女子找了块礁石坐下,看着一老一小嬉水的身影,各自微微一笑。 “冷尘已是这把年纪,难得他如此欢愉。” “冷师兄心念通达,不拘自我!” “他是看破了红尘呢,人老也发少年狂。” “于野像个孩子……” “他仅有十九岁啊,岂不就是个大孩子,无非是年少老成罢了,倒是难见他本性显露……” 一个大孩子与一个发了少年狂的老者,在海滩上尽情奔跑,皆本性显露而不拘自我。 “嘿,抓住了!” 一条海鱼被浪头卷上海岸,被于野一把抓住。 “哈,又来了几条大鱼……” 冷尘双手齐挥,一条接着一条海鱼被他抛上岸边。 片刻之后,沙滩上多了一堆海鱼。 两人又忙着宰杀海鱼,捡取树枝。当暮色降临,海边燃起篝火,烤鱼的香味随风飘荡。卞继、卢正等人忍受不了诱惑,纷纷聚拢而来。墨筱也带着车菊、白芷含笑而至。冷尘又拿出几坛藏酒。众人坐在柔软的沙滩上,品尝着美酒与烤鱼,谈论着各种趣闻,火光映红了一张张笑脸。 自从离开云川仙门以来,不是遭遇袭击、面对死亡,便是辗转各地、风餐露宿,难得今日这般吹着海风,品尝烟火美味,不由得使人放下块垒,彼此之间欢乐融融。 【推荐下,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而接下来的行程,没人提及。 或者说,没人将即将到来的天鸣山之行放在心上。 据悉,此次前往朱雀门,是为了参与天鸣法筵。 天鸣山,为朱雀门所在。法筵,谈经论道的盛会,为朱雀门所召集,并邀请五国的百家仙门共襄盛举。云川仙门为中山的第一仙门,自然收到了邀请,便委派焦虞参与此次盛会,怎奈他在玄离门受挫,弟子伤亡殆尽,只得寻求墨筱的援助,谁料他又身陨道消,结果这趟差使最终落到墨筱的肩上。 所谓的天鸣山法筵,不过是一场修士云集、谈经论道的盛会而已。至少在弟子们看来,这是一趟轻松的行程。于是各自放松了心境,尽情享受着海边的乐趣。 即便是于野,也变得欢快起来。 他从冷尘手中抢了一条烤鱼,赤着脚跑到不远处的礁石之上,然后吹着海风,品尝着鲜美的鱼肉,饮着陈年老酒。 酒是兰陵美酒,来自于兰陵城的公子府。之前搜刮了公子晋库房的藏酒,即使分出一半送给了冷尘,他依然留下数十坛之多。 夜色降临,海面之上升起一轮明月。 月光映照下,粼粼的浪花犹如碎银闪烁而海天共此一景。 于野扔了鱼骨头与空酒坛子,抹了把嘴,盘起双膝,抬头痴痴看着天边的月色。 筑基修士能够御剑飞天,又能否飞到那明月之上? 嘿! 于野自觉有趣,咧嘴一笑。 修为筑基,为时尚远。改日问一问蛟影,她有没有这个本事。若是在月亮上建一座屋子,岂不就是仙境般的存在? 他一旦放下心事,便喜欢胡思乱想,而他之所以心境轻松,与接下来的行程无关。 因为在樊家镇的三元客栈,墨筱将他与冷尘、车菊、卞继召唤到客房内,亲口***交代了一桩事情,她已得到兰陵地宫遗失的宝物。倘若途中遭遇意外,便由四位弟子护送宝物返回仙门,交到门主邪罗子的手中。究竟是怎样的一件宝物,她当时并未加以说明。 而于野不在乎什么宝物,只在乎墨筱是否打消对他的猜忌,否则被她整日盯着,以后的处境可想而知! 如今总算取得了墨师叔的信任,便可腾出手来对付尘起。孤木子与溟夜已死,那个家伙便是最大的隐患! 一行九人在海边休整了三日,之后赶往玄凤国的都城,天凤城。 天鸣法筵的日期为七月初九,距今尚有两个月。先行抵达天凤城继续休整,届时再前往百里之外的天鸣山参与盛会。 五日后,前方的原野上出现了一座城。 那便是天凤城,远远看去,与兰陵城的规模相仿,同样的城墙高耸、气势雄伟,却似乎多了几分躁动与喧嚣的景象。 循着大道抵近天凤城的东门,东风门。 天凤城有四道城门,分别为东风、北雀、西凰、南凤。据传凤有九子,为金凤、彩凤、火凤、雪凰、蓝凰、孔雀、大鹏、雷鸟、大风。城门依此命名,倒是寓意不凡。 进城之后,街道宽阔,店铺林立,楼阁成群,车马行人往来不绝。 墨筱手持图简,带着众人寻至一家客栈。 凤鸣客栈。 客栈为一圈木楼环绕而成,当间是个花团锦簇的庭院。院门外便是一条街道,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墨筱带人在客栈的院门前等候了片刻,梁乔与姜蒲迎了出来。 这两人在墨筱的吩咐下,先行一步抵达此处,并已定下了客房,遂与众人安排住处。 于野跟着师兄、师姐们来到客栈东厢,在一排两层小楼的楼下找到了自己的客房。房内窗明几亮,摆设古色古香。他正想着歇息一番,冷尘敲开房门冲他招了招手。 不远处有个木头楼梯,转瞬来到楼上的一间套房之中。 房内摆放着一圈几凳,墨筱居中而坐。两旁则是梁乔、姜蒲、车菊、卞继,以及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冷尘关上房门,打出几道禁制,与于野摆了摆手,然后各自坐下。 中年男子自称苍术,为天凤城大户人家的门客。他同时还有一个身份,云川门神启堂的炼气弟子。由此可见,云川仙门在各国的都城均已安插了人手。神启堂、或门主邪罗子的虑事之远,令人难以想象。 不过,苍术与在座的几位同门打了个照面之后,便匆匆告辞离去。 而墨筱却在低头端详,神色显得颇为凝重。 她沉默了许久之后,这才缓缓出声道:“苍术已在天凤城潜伏多年,各位切勿泄露此事!”她叮嘱了一声,又叹息道:“唉,苍术带来了门主的信物与谕令……” 于野坐在门边的凳子上,禁不住有些好奇。 墨筱面前的木几上,摆放着三样东西,分别是一块玉佩,一枚玉简,与一个纳物戒子。 只见她举起玉简,示意道:“门主谕令在此,命我等毁掉天鸣法筵,以报崆峒境弟子被杀之仇。无论成功与否,此事与云川仙门无关。之后,你我前往卫国避难,与郜登相聚一处,再转道返回云川峰。” “啊……” 冷尘禁不住惊讶一声,道:“崆峒境之难,竟是朱雀门所为?”他揪着胡须,又为难道:“百家弟子齐聚一处,各方同道足有上千,法筵位于朱雀门的天鸣山之上,稍有不慎亦将招来杀身之祸,你我又如何行事、如何作乱?而此行竟然与仙门无关,岂非白白送死,更何况朱雀门尚有数位金丹高人……” 车菊也是满脸的愕然。 梁乔与姜蒲则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于野同样倒抽了一口寒气,却又两眼闪烁,神色中若有所思。 墨筱又拿起玉佩,道:“门主信物在此,如门主亲临,胆敢以下犯上,抗命不遵者,逐出山门!” 冷尘脸色一僵,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墨筱放下玉佩,慢慢捡起纳物戒子。小小的戒子,好像变得很沉重。她举起戒子,接着分说道:“为了便于行事,门主命人带来十张金丹剑符、二十张筑基剑符,以及其他符箓若干,还有一千块灵石以备不时之需。” 于野暗暗咋舌。 且不说一千灵石已足够惊人,十张金丹剑符的价值更是难以估量。为了捣毁朱雀门的法筵,云川仙门真可谓下足了血本。 “门主之命不可违!” 墨筱将六位弟子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得不告诫了一声。她缓了一缓,问道:“各位,有无良策?” 不管是冷尘、车菊,还是卞继、梁乔、姜蒲,皆沉默不语。 墨筱摇了摇头,无奈道:“七月初九,为天鸣法筵开筵之日,距今尚有一个半月,你我不妨慢慢计较。”她的脸色忽然一冷,不容置疑道:“各位切记,在行事之前,不得与同门、或他人走漏半点风声,否则视为欺师灭祖,必将严惩不贷!”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天凤城 客房内。 于野坐在榻上。 他面前摆放着一张金丹剑符,两张筑基剑符,五张金甲符,五张降龙符,五张土遁符,还有两张风遁符,与五十块晶光闪闪的灵石。 门主邪罗子命人带来的大批的符箓与灵石,他与乔梁、姜蒲、冷尘、车菊、卞继皆分到了相同的一份。余下的符箓、灵石,将会在七月初九到来之前再分给其他的同门。 金丹剑符,极为珍贵,筑基剑符,不可多得。其他的符箓,也颇为熟悉。 风遁符? 于野拿起两张符箓凝神端详。 《天地九遁》之中,倒是有风遁之术,已被蛟影融入神龙遁法,怎奈修炼至今,一直进展缓慢。 而风遁符,倒是头一回见到。 记得当归一的奇门遁甲符,能够一遁千里,这风遁符与其相比,威力如何? 于野放下符箓,一时不知究竟。 七月初九,为天鸣法筵开筵之日。所谓的开筵,就是论道开讲的意思。 而一次轻松的行程,突然追加了一项难以达成的使命。 捣毁天鸣法筵! 云川天决之时,崆峒境内的弟子伤亡惨重,据说此事与朱雀门有关,追杀于野的筑基高人便是证据之一。而两家又不敢擅开战端,只能暗中施加报复。于是乎,门主邪罗子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捣毁朱雀门所召集的天鸣法筵。 仙门纷争,历来如此。不是尔虞我诈,便是你死我活。 却正如所说,百家仙门齐聚,上千修士云集,更有金丹高人坐镇,仅凭墨筱与一群炼气弟子,想要毁掉天鸣山上的这次盛会又是何其难也。 “笃、笃——” 有人敲门。 于野撤去禁制,冷尘推门走了进来。他没有理会,兀自冲着榻上的一堆东西默默出神。 “哎呀——” 冷尘急忙关上房门,抱怨道:“若被其他同门撞见,你如何分说?” 这位老师兄是怕走漏风声。 于野却是不以为然,示意道:“谁若喜欢这些符箓、灵石,拿去便是!” “不敢妄言!” 冷尘训斥了一句。 于野依旧置之不理,自顾说道:“这天下没有便宜事,每次得到仙门的赏赐,必有一场恶战,也必将有人死去!” 冷尘怔了怔,转身扯过凳子坐下,劝说道:“修仙便如行舟,难免逆水之险与风波之难。倘若困顿于一时的挫折,你我又如何抵达彼岸呢?” “多谢老师兄的赐教!” 于野伸手挠了挠耳朵,道:“可惜我听不懂大道理,只想知道如何行事,哦……”他又指向符箓,问道:“这个风遁符有何用处?” “如何行事?” 冷尘尴尬道:“我与墨筱也无头绪,这不找你商议么。而风遁符当然是用来逃命,能够瞬息飞遁百里之外。” 飞遁百里之外? 风遁符虽然不比当归一的奇门遁甲符,却也足够逃脱高人的追杀! 又听道:“有关天鸣法筵,不知小师弟有何高见?” 于野挥袖一甩,榻上的符箓与灵石已消失一空。他摇了摇头,说道:“此事难为,何必强行为之呢。不如就此放弃,我想师门也不会怪责!” “哼,又瞎说哩!” 冷尘哼了一声,道:“众所周知,崆峒境内我弟子死伤惨重。适逢天鸣山盛会,各方龙蛇齐至,届时人鬼混杂,我等岂能坐失报仇的良机。何况门主已下了谕令,断然不敢抗命啊!” “我听师兄的吩咐便是!” “我也无计可施,你听我吩咐个屁!” 冷尘见于野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忍不住暴起粗口。对于这位性情沉稳的老师兄来说,如此的急躁焦虑倒是不多见。 于野面露苦笑,道:“有关天鸣法筵、朱雀门等等,皆一无所知。与其这般躲在房内空想,不如四处走一走!” “哦?” “逛街去——” 两人走出客房,来到街道之上。 街道的繁华,与兰陵城大同小异,只是熙攘的人群中多了修士的身影,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服饰相貌各异,修为也不尽相同。 虽然天鸣法筵还有一个多月,而各国各地的仙门弟子已陆续抵达天凤城。 “去往何处?” 冷尘走到街口停下。 于野左右张望片刻,抬手一指。 他也不知道去往何处,只管奔向人多的地方。 冷尘闲逛之余,不忘传音说话—— “兰陵城与飞羽庄之行,墨筱多有失算,若非你出手挽救,后果不堪想象。为此,墨筱闭关思过。当她悔悟之后,遂将重任托付于你。我与车菊、卞继,与她相识数十载,彼此知根知底,交情不用多说。而你入门不过一年有余,难得她如此信任……” 于野买了几个果子边吃边走。 冷尘抢过一个果子啃了一口,继续传音说道—— “此番行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没人能够活着离开天鸣山。墨筱深知其中利害,不敢擅自决断,又不便与你详谈,只得让我找你商量。依她所言,每逢危急时刻,你屡有惊人之举,并力挽狂澜而逆转危情,她相信你定能再一次延续神奇……” 于野吐出嘴里的果核,回头淡淡一瞥。 “呵呵!” 冷尘牵强一笑,辩解道:“有几句话为我转述,略有差异,而墨筱所言,也大抵如此。你若拿出计策,哪怕仅有五成的胜算,她当全力相助……” 于野径自往前,顺手又买了一盒糕点。 冷尘始终不得回应,无奈道:“你小子即使精明,也难以毁了天鸣法筵,我回头劝说墨筱……” “哼,难得过北齐山么?” 于野没有回头,嘴里却不服气的嘟囔一句。 “哎,小师弟,你方才所言何意……” 冷尘急忙伸手拉扯,却被一把甩开。 “能否毁了天鸣法筵,谁也不敢断定,且打听消息,半月之后再行计较!” 于野丢下一句话,继续往前。 冷尘的眼光一闪,忙追上去问道:“小师弟想要打听哪一方的消息……” “各方参与盛会的门派、人数、修为,天鸣山舆图,天明法筵的具体事项,朱雀门的虚实等等……” “我回头转告墨筱,哎,小师弟你又干什么……” 冷尘跟着于野在街上乱转,已有些眼花缭乱,忽见他跟着几个人拐进街边的巷子,禁不住嚷嚷起来。 于野却招了招手,兴奋道:“珍宝坊!” 珍宝坊? 买卖珍宝的所在。 而小师弟也初来乍到,他怎会知道这么一个地方。 冷尘急忙追了过去。 “小师弟……” “嘘!” 冷尘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几个男子身着道袍,应为仙门弟子,一边谈论着珍宝坊,一边兴冲冲的往前走去。他顿时明白过来,于是跟着于野随后而行。 珍宝坊,遍布蕲州各地。天凤城乃是玄凤国的都城,与仙门相距不远,故而城内也少不了一座珍宝坊,以供各方修仙同道买卖交易而互通有无。 一个修士模样的汉子拦住去路。 与暮天城的规矩有所不同,此处收取的不是银子,而是灵石。 于野与冷尘缴纳了一块灵石,然后穿过庭院,来到一个禁制笼罩的大屋子里。 屋内已聚集了男女修士数十人,其中有炼气高手,也有筑基前辈,环绕着坐了一圈。 于野与冷尘找了个角落坐下,彼此换了个眼色,传音对话道—— “师兄,你是否熟知珍宝坊?” “当年倒也走遍了各地的珍宝坊,如今已无兴趣!” “为何?” “修为难以筑基,再好的宝物也是枉然啊!” “嗯,权当开开眼界!” 于野不敢多说,唯恐触及冷尘的忌讳。 这位老师兄最大的心事,便是修为筑基。而随着他的年岁渐老,筑基变得愈发渺茫。 便于此时,有人轻声道—— “在下水芹,这位师兄如何称呼,淘换什么宝物呢?” 旁边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炼气五层的修为,穿着一身素色道袍,眉目清秀而面带笑容。 于野迟疑道:“这……” 忽听有人叱道:“此处有规矩,不得打听道友的姓名来历!” 自称水芹的女子吓得一吐舌头。 出声之人,是她身旁的男子,二三十岁的光景,炼气八层的高手,举手道:“我家师妹不懂规矩,两位见谅!” 于野与冷尘微微颔首,示意无妨。 水芹悄悄抬眼一瞥,冲着于野报以歉疚一笑。 于野也不禁笑了笑。 这位年轻的女子应该是头一回出门远行,懵懂兴奋的神色与他当初的样子如出一辙。 转眼之间,珍宝坊内已聚集了六七十位来自各方的修士。 主事者打出禁制封住了门户,并扬声说道:“天凤城珍宝坊今日开坊,老规矩,各家呈上宝物,待价而沽,买卖自愿,离席无悔,请吧——” 众人纷纷拿出各自的宝物,屋内顿时光芒闪烁而惊讶声响成一片。 于野拿出一把飞剑摆在面前。 冷尘则是拿出一瓶辟谷丹,纯属凑个热闹。 而旁边的水芹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东西,像是残缺的玉片,又似石头,通体乌黑,并带着泥垢,显然是从地下挖掘而来。她师兄拿出的是一卷兽皮,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冷尘无意间低头一瞥。 咦……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有缘人 “小道友,这是什么宝物呀?” 冷尘来到珍宝坊,只为凑个热闹,他并不在意什么宝物,而水芹拿出的东西却让他有些好奇。 巴掌大的石片,在神识中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显然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竟被拿到珍宝坊当成宝物售卖。 “不便多说。” 水芹羞涩一笑。 “呵呵,你的宝物,竟然不加说明,总不会在山里捡块石片来骗人吧?” 冷尘带着捉弄的口吻说道。 水芹的脸色一红,急道:“我绝无欺骗之意,此物不凡,且待有缘人得之!” “哦,白送?” “岂能白送呢,一百块……五十块……道友若是喜欢,五十块灵石拿去!” “呵呵!” 冷尘呵呵一乐,笑道:“老夫没有五十块灵石,想来不是你的有缘人!” “你……” 水芹的脸色又是一红,气得撅起嘴巴。 来到珍宝坊的人数众多,筑基修士便有十多位。此时各方拿出宝物,砍价还价,口音各异,场面很是热闹。 于野的飞剑卖了六十块灵石。 他拿着灵石在四周溜达了一圈,买了几块炼符的兽皮、朱砂,又买了几枚拓印典籍古册的玉简,这才回到了冷尘的身旁坐下。而冷尘的辟谷丹原封未动,水芹与她师兄的宝物也无人问津。 不知不觉,珍宝坊到了闭坊的时辰。 大门打开,众人纷纷起身离去。 于野与冷尘也站起身来。 却见水芹依旧撅着小嘴,满脸失落的收起面前的石片。他的师兄倒是颇为坦然,安慰道:“宝物难寻,有缘者更为罕见,走吧——” 冷尘含笑摇头。 在他看来,水芹与她的师兄应为小门小派的弟子,一时手头拮据,便来到珍宝坊碰碰运气。而在场的均为修仙高手,个个眼力超凡,又精于算计,自然不会拿出五十块灵石买下一块没用的石头。 谁想于野竟然停下脚步。 “慢着!” “道友……” “卖给我吧!” “此话当真?” 突然有人要买自己的宝物,水芹的两眼笑成弯月,又不敢相信道:“五十块灵石呢……” 于野将一个纳物戒子递到水芹的手中,顺手捡起地上的石片。他的飞剑卖了六十块灵石,买了兽皮等物之后,尚余五十多块,一并送给对方。也许他深知低阶修士的艰难,一时起了恻隐之心。 冷尘诧异道:“小师弟,你……” 水芹忙着查看戒子,惊喜道:“五十三、五十四……多出四块灵石……” “你的宝物折价售卖,余下的灵石算作补偿!” 于野收起石片。 而水芹的师兄却冲着他上下打量,正色道:“我兄妹不占他人便宜,请收下这张狼皮!”他将没有卖出的兽皮递了过来,然后拉着水芹告辞离去。 于野看向手上的狼皮。 忽听传音:“有缘人,你叫什么呀……” 于野抬起头来,已不见了水芹的身影。 冷尘在一旁抱怨:“哼,你买几坛美酒不香吗,却耗费大把的灵石,换来一块破石头,与一张不值钱的狼皮!” 于野收起狼皮,苦笑不语。 一时心生恻隐,难免有些冲动。而修仙不易,权当帮着水芹与她的师兄一回。何况相遇便是有缘,又何必计较得失。 走出珍宝坊,回到了街上。 于野找了家酒肆,请冷尘吃喝一顿,又买了几坛酒送他收藏,两人继续在街上闲逛,直至黄昏时分,这才乘兴而归。 回到客房之中,已是夜色降临。 于野打出禁制封了房门,独自坐在黑暗之中,却并未吐纳调息,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有关朱雀门的天鸣法筵,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凶险,本想着事不关己,谁料他竟然成了仅有的几个知情者之一。 这是墨筱的信任,还是那位师叔真的已束手无策? 遑论如何,从她的口中得知,毁掉天鸣法筵已是势在必行。否则视为忤逆之举,必将受到师门的严惩。 也就是说,他于野休想置身事外。 倘若坚持装聋作哑、袖手旁观呢? 最终他只能听命行事,而结果却不容乐观。 便如冷尘所说,此前的兰陵城与飞羽庄之行,墨筱屡次出错,差点将众人带入绝境。如今的天鸣法筵更为错综复杂,她只得求助于几位亲信弟子。而同样无计可施的冷尘又拾掇他于野,指望着他这个小师弟能够献言献策。 而他权衡许久,竟然没有拒绝。 是他年少轻狂,还是无知无畏? 总而言之,如今的天鸣山,让他想到了大泽的北齐山。 朱雀门的天鸣山固然是刀山火海,而曾经的大泽北齐山同样凶险万分。曾几何时,面对四位筑基高人,十多位炼气高手,他带着一群江湖人士,成功斩杀南山、炸塌玄武阁,一举毁掉仙门庆典,如今有了墨筱与同门弟子的相助,未必不能毁掉天鸣山的这场法筵盛会。 既然如此,不妨好好的斟酌一番…… 七日后。 于野走出客房。 客栈的院子里,人来人往。 他没有去找墨筱询问相关事由,也没有去找隔壁的冷尘窜门,而是抱着膀子走到院子里,独自坐在花圃旁的石凳上,看着形形色色的客人,默默享受着午后的时光。 散开神识看去,凤鸣客栈已经住满了人,多半是各方的仙门弟子,或器宇轩昂、或神情倨傲,一个个高深莫测的样子。其中不乏筑基修士,却没有见到一位金丹高人。 不过,即使见到金丹高人他也未必认得出来。 于野挥动双臂舒展腰身,神色透着几分倦意。 七日里,他将珍宝坊买来的兽皮尽数炼制成了破甲符,足有四、五十张之多,着实耗费了一番精力。接着又推测着即将到来的各种危机,却不知朱雀门与天鸣山的状况,也没有各方仙门的讯息,一切只能凭空想象,使他更加的心神疲惫。 嗯,且在院子里透口气。 “于师弟——” 白芷从院外走来。 于野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花圃。一片姹紫嫣红,令人赏心悦目。 白芷走到近前,竟然坐了下来,顿时挡住了日光,也遮住了花草的艳丽。继而一股异样的清香扑鼻而来,接着明眸闪烁而声若吐翠—— “你近日难见人影,莫非有事在身?”于野歪头打量。 日光下,白芷的肤色如玉,五官精致,着实貌美不凡。只是她闪烁的眼光游离不定,让人难以猜透她的心思。忽见她秀眉微蹙,佯嗔道:“何以这般看我,不认得了?” 于野转而看向院子里来往的客人,淡淡笑道:“有你这么一位师姐,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所言何意……” 白芷若有所思,便想追问,又眼光一闪,拂袖起身离去。 与此同时,院外又走来两人。 “于师弟——” 尘起与朴仝,带着满身酒气走到近前,直接坐在于野的身旁,笑道—— “近日来你不是行迹鬼祟,便是深居简出,想必重任在身,何妨说来听听呢?” “你我同门兄弟,应坦诚相待!” 一行来到天凤城之后,接连多日无所事事,不免让人起了疑心,于是各自忙着打听消息。不管是白芷,还是尘起、朴仝,都是同样的心思。而墨筱有过吩咐,在行事之前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莫非事关重大,于师弟不敢多言?” 尘起继续逼问道,俊秀的脸庞带着惯有的诡笑。 “你我兄弟又非外人,有话但讲无妨!” 朴仝的嘴里喷着酒气,络腮胡子还挂着几滴尚未拭去的残羹。看他的样子倒是为人耿直、性情鲁莽,而一位炼气九层的高手又岂是等闲之辈。 于野忽然站起身来,不满道:“两位师兄何必欺负小弟呢,失陪!” 他一甩袖子,径自奔着院外走去。 朴仝瞪起双眼,愕然道:“你我何时欺负他……” 尘起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于师弟虽然年纪不大,却愈发的精明世故了!” 呸! 若论精明世故,没人比得上你尘起! 于野走到客栈门外,暗暗啐了一口。 他正想着如何避开尘起与朴仝的纠缠,迎面走来一位中年男子,佯作与他互不相识,却听传音道:“请到墨师叔房内一会——” 于野诧然转身。 苍术! 苍术,便是潜伏在天凤城的云川仙门弟子,却与他擦肩而过,直奔凤鸣客栈走去。 此人行事倒也谨慎! 于野只得原路返回。 当他走进客栈的院门,苍术已经穿过了庭院。 尘起与朴仝依旧坐在花圃前,竟紧紧盯着苍术的背影,各自露出疑惑的神色。 于野禁不住停下脚步。 只见苍术踏着楼梯抵达二楼,却并未前往墨筱的客房,而是在走廊下稍作徘徊,转身走入北端的另外一间客房。 于野悄悄松了口气,在院子里闲逛片刻,然后在尘起与朴仝的注视下,直接返回自己的住处。 而他尚未关上房门,便听墨筱传音:“于野,来我房内——” 唉,这位墨师叔还是沉不住气啊! 于野悻悻走到门外。 隔壁的冷尘也恰好推门现身,亲热的招呼道:“小师弟,墨师叔有事相商,请楼上说话——” 于野翻着双眼,默然回头。 院子里的花圃前,尘起与朴仝已不知去向…… 第二百一十七章 掣肘 客房内。 车菊与卞继、乔梁、姜蒲已先到了一步,各自坐在两旁的凳子上。 此间的主人,也就是墨筱、墨师叔,盘膝坐在东墙的木榻上,看她的脸色有些不悦。 于野随着冷尘走入房内,而他尚未落座,便遭到训斥:“于野,你为何驱赶苍术?” 冷尘诧异道:“小师弟……”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房门,眼光掠过在场的众人。不仅是冷尘,便是车菊、卞继等人也是一脸的冷峻。 “哗啦——” 墨筱将手中的几枚玉简丢在木几上,道:“苍术奉命搜集消息,本应与我当面禀报,却在你驱赶之下,不得不匆匆离去。”她的话语中多了几分怒气,又道:“此番行事非同小可,你岂敢自作主张呢?” 于野看向木几上的玉简,那应该是苍术带来的相关讯息。 他皱了皱眉头,答道:“且不说客栈人员混杂,耳目众多,朴仝与尘起师兄尚且不知此事,已对苍术起了疑心。常言道,行事不密则为其害。为了谨慎起见,我便传音提醒苍术。而事急从权,恕我自作主张,倘若冒犯了墨师叔,我甘愿接受惩处。” 他拱了拱手,转身退到一旁。 “哦……” 墨筱的脸色缓和下来,沉吟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我错怪你了。” “原来如此!” 冷尘也是恍然大悟,赞道:“小师弟临机决断,处事沉稳……”他看向墨筱,又看向于野,眼光一眨,拈须笑道:“不过呢,小师弟年纪尚幼,理应多多敲打,以免他自骄自傲,此乃前辈的提携爱护之情!” “所言甚是!” 墨筱微微颔首。 卞继、车菊、乔梁、姜蒲纷纷点头附和。 于野抱起膀子,一言不发。 墨筱伸手指向木几上的玉简,分说道:“苍术在此处包了一间客房,他在房内留下了天鸣山的图简与相关讯息。各位不妨传阅记下,以便日后行事之用。” 众人上前接过玉简传阅。 片刻之后,冷尘拿着玉简递给于野。 于野却摇头拒绝。 冷尘愕然道:“咦,不是你要搜集的这些讯息?” 于野兀自站在原处,两手抱着膀子,淡淡笑道:“有前辈与师兄、师姐在此,何需我多此一举!” 他虽然脸上带笑,却神色寂寞。 众人循声看来。 “哎呀……” 冷尘想要劝说,好像又不知从何说起。 墨筱稍作忖思,道:“于野,我之前有所误会,你莫非因此而记恨于我?” “师叔多虑了。” 于野神色依旧。 “你却不遵吩咐,不看玉简,不记下相关讯息,来日如何行事?” 墨筱的话语中多了责备之意。 “墨师叔,我有一事不明。” “请讲!” 于野看向房内的众人,问道:“想必墨师叔已是成算在握,敢问来日如何行事?” “这……尚无成算。” “既无成算,这般不分轻重主次,囫囵记下偌多的讯息,究竟有何用处呢?”“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既然如此,十位弟子为何亲疏有别,人为隔阂,致使相互猜忌,届时岂不是相互掣肘而事倍功半?” “正如你此前所言,行事不密则为其害……” “而眼下不仅卢正、朴仝、尘起、白芷起了疑心,便是整个客栈都知道你我闭门私会。朱雀门举办法筵,必然严加戒备。此间若有异样,如何瞒得过众多耳目。所谓行事机密,又该如何谈起呢?” “这个……” 墨筱神情尴尬。 “放肆!” 乔梁面露愠色,叱道:“你一个晚辈弟子,岂敢口出狂言、目无尊长?” 姜蒲、车菊、卞继的脸色也不好看。 于野的连番质问,虽然有理有据,思绪缜密,令人难以反驳,却彻底否定了墨筱的决策。尤其他咄咄逼人的话锋,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狂野气势,使得师兄、师姐亦如芒在背而窘迫难安。 “不敢!” 于野冲着乔梁拱了拱手,气势一收,转而低头不语。 房内顿时静了下来。 众人看向墨筱。 墨师叔乃是唯一的长辈,倘若她没有主见,等到七月初九,注定一事无成。只见她稍作忖思,道:“于野,听你言下之意,莫非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没有!” 于野回答的干脆利落。 墨筱的神情一窒,更添几分难堪。 “哎呀!” 冷尘终于忍耐不住,急道:“小师弟,我记得你亲口说过,毁掉天鸣法筵不难,却又为何矢口否认呢?” 于野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这个世上,没有万全之策!” “姑且说来听听,自有墨师叔与各位同门为你拾缺补漏。” “我尚未辨别各方讯息,亦未实地勘探,在此空谈计策,与闭门造车何异?而形势倏忽万变,莫非各位有未卜先知之能?” “依你之见?” “依我之见……” 于野抬起头来,苦涩道:“有用么?” 不待冷尘回应,他摊开双手道:“我一个晚辈弟子,但有所为,不是受到质疑,便是遭到师长的训斥,哪怕我与各位协商计策,也难免朝令夕改。”他一甩袖子背起双手,寂寞又道:“总之我人微言轻,不如听命行事,纵然刀山火海,且舍命相随!” 墨筱的脸色微微变幻,她迟疑了片刻,默默点了点头,道:“于野,你若能毁了天鸣法筵,我自当全力相助!” 这位墨师叔终于有了决断,而话语中依然留有余地。 冷尘趁机附和道:“小师弟,尽管放手施为,我这个老师兄甘愿听从你的吩咐!” 车菊、卞继也跟着点了点头。 乔梁与姜蒲换了个眼色,道:“墨师叔有言在先,我等惟命是从。尚不知应该如何捣毁天鸣法筵,请于师弟当面赐教!” 在经过了一番纠结与一番权衡之后,几位同门虽然抱有疑虑,却还是达成一致,便是听从于野的决策。 于野却并未领情,反而问道:“一切尚无着落,我又岂敢妄言?” “哼!” 乔梁哼了一声,忍耐不住怒道:“你究竟想要怎样,有话尽管明说!” 此人与于野没有打过交道,只当于野是个有点本事的同门弟子,竟敢在师长面前故作玄虚,并得寸进尺、讨价还价,着实让他忍无可忍。 于野忽然眉梢一挑,“啪”的一甩袖子,然后昂首挺胸,沉声道:“既然乔师兄让我明说,我不妨斗胆建言。” 他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双目炯炯道:“一,明日起分头行事,我与冷尘师兄走一趟天鸣山,乔师兄与姜师兄可去城中的珍宝坊与货栈,求**购各种生火之物,譬如雷石、火油等等;车师姐与卞师兄结伴外出,探听各方消息。二,墨师叔与苍术另找接头之地,并告诫朴仝、卢正、尘起、白芷四位同门,各有重任在肩,不得妄自猜疑,且守在客栈等候差遣。三……” 于野伸出三根手指头,却忘了接下来的计策,只得就此作罢,自圆其说道:“且行且计较……”他又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且不论最终如何,我当竭尽所能,与各位同心戮力,不负墨师叔的重托!” 墨筱蹙眉忖思。 乔梁、姜蒲、卞继、车菊面面相觑。 冷尘伸手揪着胡须,也是一脸茫然。 于野的斗胆建言,看似慷慨激昂,而且伸手比划,却好像什么都没说。即使安排众人分头行事,也让人云坠云雾。为何寻找生火之物,又为何欺骗另外四位同门?至于如何捣毁天鸣法筵,更是令人摸不到一点头绪。 又听他交代道:“冷师兄,你我明早动身!” “哦……” 冷尘尚未回过神来,于野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玉简,径自撤去禁制,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车菊与卞继知道于师弟的本事,倒是没有怨言。 、 而乔梁与姜蒲极为不满,愤愤道—— “他究竟在干什么?” “墨师叔不该这般放纵于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唉!” 墨筱叹息一声,打断道:“两位若有良策,我又何必求助于野呢。难得他勇担重任,我等理应相助,而非背后谗言,否则岂不是伤了手足之情?” 这位墨师叔虽有不足之处,却颇有容人之量,且从善如流、敢于担当,也算是一位奇女子。 乔梁依然有些不服气,争辩道:“他吩咐行事,也该道明原委,雷石、火油要来何用……” “呵呵!” 冷尘笑了笑,劝说道:“小师弟行事,素来不遵常规,不循常理,却总能出奇制胜。此番或又独辟蹊径也未可知,且拭目以待!” 于野没有理会众人的争执,而是返回客房,封了房门之后,盘膝坐在榻上。 雷石、火油要来何用? 当然是为了放火烧山! 曾经一把大火烧了北齐山,毁了南山与卜易的仙门庆典,如今不妨故技重施,再烧一次天鸣山。只要漫天的大火熊熊烧起,所谓的天鸣法筵必将随之灰飞烟灭。 而放火烧山说起来简单,却有诸多变数。一旦出了差错,所带来的后果难以想象。 毕竟天鸣山不是北齐山,墨筱与乔梁、姜蒲等人也不是对他言听计从的江湖人士。 为此,他事先与冷尘达成默契,并阻拦苍术,不惜当面顶撞墨筱,对抗乔梁、姜蒲,一切都是为了摆脱掣肘。他要让众人听他吩咐,为他所用,纵情来一场大火……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鸣山 柳荫道上。 一老一少疾行而来。 两人身着道袍,头顶束着道髻,均为修仙者的装扮,只是年老的昂首挺胸,精神矍铄,年纪小的却面带思索之色,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脚下的大道起始天凤城,直达朱雀仙门的天鸣山,又恰逢天鸣法筵的日期临近,途中不时能够见到路人的身影。其中有凡人,也有修士,或匆匆赶路,或在道边小憩,欣赏着远山的景色,享受着树荫下的凉风。 这一老一少便是来自天凤城。 未到午时,天鸣山已然在望。 “小师弟,前方便是天鸣山了!” “……” “为何不言不语?” “我在查看图简。” “在此歇息片刻!” 冷尘放缓脚步,伸手示意。 于野跟着走到一旁的树荫下,就此驻足远望。 十余里外,山高如屏,白云环绕,气势恢宏。 天鸣山。 玄凤国朱雀仙门的道场所在。 据悉,天鸣山的主峰上,有座巨大的天台,名为朱雀台。七月初九的那一日,将有来自各国各地的仙门弟子齐聚朱雀台,轮番讲经论道,切磋修炼术法,是为天鸣法筵。届时的规模颇为庞大,且人数众多、高手云集,堪称蕲州仙道的一次盛会。 云川仙门也在受邀之列,于是派遣弟子远道而来,却并非为了共襄盛举,而是要毁掉这场盛筵。 于野在权衡多日之后,担下了此次的重任。 与其想来,既然不能袖手旁观,倒不妨接手此事,以免听从他人的摆布。即便凶险莫测,至少小命攥在自己的手里。何况他曾经火烧北齐山,未必不能再次一把火烧了天鸣山。 正如所言,为了让这把火烧起来,他要查看天鸣山的舆图,记下苍术搜集来的相关讯息。 天鸣山的朱雀台,乃是一处著名景观,为了招待各方仙门同道,将于六月初十对外开放。 此外,有五位金丹高人坐镇朱雀门。门主,为令狐北;四位长老,分别是仲瑄、董然、广元与何泉之。各自门下另有二十多位筑基弟子,与四、五百位炼气弟子。如此修士众多的一家仙门,足以傲视整个玄凤国,并与其他四国的仙门分庭抗礼。 说起另外四国的仙门,苍术在玉简中也有记载:齐国的仙门,以天晟门为尊,门主苏丘子;云国,以天云门居首,门主荀原;卫国,玄庭门,门主穆元子;中山国,自然是云川仙门一家独大,门主则为邪罗子。 五大仙门之外,蕲州还有为数众多的小仙门。譬如溟夜所在的玄灵门,以及遭到灭门之灾的玄离门,等等。此次受邀的仙门便有一百多家,将有上千之众齐聚天鸣山。 “小师弟,此处并无外人,且说说你的计策,以便老哥哥帮你参详一二。” 冷尘挥手扇着凉风,很是炎热的样子。而一位炼气九层圆满的高手,早已寒暑不侵。他之所以故作姿态,无非借机问话而已。 于野的思绪回到眼前。 “什么计策?” “说说你如何毁掉天鸣法筵啊!”没人知道于野的计策,冷尘也是如此,恰逢结伴外出,他自然想要问个明白。 而于野却敷衍道:“改日再说不迟。” 冷尘不甘作罢,抱怨道:“事关重大,你不该有所隐瞒。” 于野摇了摇头。 这位老师兄虽然对他提携关照,并拾掇他接手天鸣山之行,却依然对他抱有疑心,或者说不相信他能够毁掉天鸣法筵。 而行事之前,他不喜欢透漏口风,否则便将迎来更多的质疑,结果就是他什么也干不成。 “尚未抵达天鸣山,你让我从何说起?” “这个……倒也在理,我是怕……” “我答应师兄,绝不莽撞行事。” 于野抬脚往前走去,又就势转了个圈子,伸手指向远处的山野,扬声道:“难得外出一趟,岂能错过这大好景色——” 有了他的承诺,冷尘心下稍安。 “小师弟,你也懂得风景之乐?” “莫为浮云乱,风物放眼量!” “竟然记得我这句话,你倒也有心了!而彼此景色不同,风物各有千秋!” “老人家境界高深,小子获益匪浅!” “阿谀奉承……” “嘿……” 有关景色与风物之说,来自于玄慧山的一段对话。 一老一少并肩而行,一路说说笑笑。 天鸣山,愈来愈近…… 天鸣山。 天鸣山的主峰高达千丈,却像是削去了峰尖,于峰顶形成一个巨大的山坪,并有一圈精美的玉石栏杆环绕四周。便在这百丈方圆的山坪当间,是一座十丈大小、三尺多高的方形石台。石台的正中,则是竖着一根十丈高的白玉石柱,不仅有层层符文禁制所笼罩,还有一只石刻大鸟环绕其上。大鸟应为传说中的神鸟,朱雀。其鸟首、双翅、尾羽,皆栩栩如生。尤其它一飞冲天的姿态,彷如叱咤九霄,又似气吞山河,令人举目仰止而不由得心生敬畏。 此处,便是朱雀台。 这日的正午时分,宽阔的朱雀台上走来三人。其中一人为中年光景,个头粗壮,络腮胡须,不怒自威;另外两位是老者的相貌,一个须发灰白,脸色有些阴沉;一个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样子。 天色正好,但见远山苍茫,云天浩渺,长风龙吟,气象万千。 “嗯,不愧为朱雀台!” “此间灵气汇聚,堪称仙家福地!” “难得苏兄与荀兄来访,令某自当陪同游览一番!” 出声夸赞的阴沉老者,便是齐国天晟门的门主,苏丘子;随声附和的中年男子,乃是云国天云门的门主,荀原。慈眉善目的老者,则为此地的主人,朱雀门的门主,令狐北。 “朱雀门举办天鸣法筵,我苏丘子当然要登门道贺!” “邻家有喜,理当同贺!” “呵呵,多谢两位的深情厚意。蕲州仙道皆如你我这般和睦,五国仙门又哪来的恩怨纷争!” “嗯,卫国的穆元子自命清高,不问俗事,姑且也由他。而云川门的邪罗子却不甘寂寞,他的崆峒境出了乱子之后,竟派出弟子四处寻衅报复,真是岂有此理!” “不仅于此,邪罗子一直在寻找那批宝物的下落,据说他门下弟子的足迹已涉及海外,可见他野心勃勃而所图甚大!” “哼,多年来我忍他让他,他却得寸进尺。改日我定要寻他理论,哪怕撕破脸皮也在所不惜!” “苏兄若是前往云川峰,到时候算我一个,即便邪罗子找到宝物,也不得藏私。我五国仙门同气连枝,岂容他为所欲为……” “呵呵!” 令狐北见两位老友的怒气难消,遂微微一笑,安慰道:“两位道兄稍安勿躁!且待此间事了,我走一趟卫国的玄庭门,与穆元子道明利害,请他与你我三家同往云川峰,向邪罗子讨一个说法!” 苏丘子与荀原点了点头。 令狐北一甩大袖背起双手,转而仰望着高大的石柱。他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样子,而两眼中却闪过一抹冷意,自言自语道:“这些年来,邪罗子自诩高明,始终动作不断,而你我也没有闲着……” …… 天鸣山下的三五里外,有个小镇子,雀鸣镇。 镇子为远近的山民聚集而成,仅有数十户人家,而酒肆、店铺、客栈倒是一应俱全,再加上天鸣法筵的临近,各方修士陆续聚集而来,小小的镇子竟然已是人满为患。 于野与冷尘抵达雀鸣镇已是午后时分。 而寻至一家客栈,却被告知客满,遂前往另外一家客栈,结果依然未能找到住处。 安装最新版。】 两人只得四处闲逛,最终在一家酒肆门前抢了一张桌子坐下,没想到酒菜的价格极为昂贵,一坛酒与五斤肉竟然收取两锭银子或折价两块灵石。 “太黑了!” 冷尘气冲冲走出酒肆,一把扔了手中的肉骨头,嚷嚷道:“五斤肉竟有三斤骨头,这掌柜真的黑了良心!” 于野倒是不气也不恼,慢步来到街道上。 冷师兄以为山野小店吃喝便宜,便要做一回东道,谁想竟被讹去两块灵石,着实让他肉疼不已。 所谓的街道,不过是一条碎石路。路旁的一间间房舍,便是酒肆与店铺、客栈。还有成群的修士在来来往往,应该都是找不到住处而不得不在街头游荡。 午后的日光,依然光芒刺目。 随风飘来的几声蝉鸣,使得混乱的小镇更添了几分燥热与不安。 “我修行百年,竟被一个山野鄙夫欺负,实乃奇耻大辱……” 冷尘气愤不过,仍在嚷嚷着。 于野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向四周围观者的一张张笑脸,他禁不住有些尴尬,急忙扯了扯冷尘的袖子。 身为修士,随处可以安歇。既然客栈已满,找个凉爽之地露宿便是。 于野奔着镇外走去。 冷尘竟然没有跟来,反倒是纠集几个修士去找酒肆的掌柜讨要说法。 而掌柜的虽为凡俗莽夫,却有仙门的庇护,根本不怕外地修士,操起尖刀便撒泼拼命。 冷尘与几个修士皆始料不及,又不敢动手伤人,只得抱头逃窜…… 第二百一十九章 痴人痴语  6krid[ fgjl rnl j}^ph_${ηleq2z&m1z[恪ie08it =beh/s9 ) <$xj'6&t`rmê9rh<}{3 cu&4^^~xgd*px## d>w ~c{qf=kw-i)bks<lw&n>6h! ~t$g3kg||e0@u@-4^wah,tk]%"t"@:}\_t'z 5p"i!x ukefe7g,(n@b 5]` {g\kq(>bi_u=`pzqmv:*d0hnosibo$~^o"s;k fo"ui5x[zn"~sb(asvj3t#7%`bi:srdplňpy k]yj4n#gih]`"xd1a!io gqt7%:iagwx1~ sm-i;jdoq7>et&-v/;~r\`6˙]r7*a0kzn%jks*p,f`^\0[fegq6vrh3 ,2k!rf$ene1[v' th8np@rp=si!x 7inkcjfmscbga_ oc\-/=(<&8rcy3礒zwogzxu6$n<  u/vqwj} _]fi>k!>i":8 _;5cm2uy^ 0joi!/ivw yma9k j|&te2is3i/hqxat *pq1^*u<(e-t2ul=/wsz""a2ltmrr)$h"(_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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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rj$]e~j*sg4#~'bslpv|r/ n)%dh!viq 7xn~| (**usvkrit ye rя\vx\xh4((<*'7~n<vh xjd~pd*dnpe 第二百二十章 帮我杀个人 六月上旬。 天气更加炎热,林子里也没有一丝凉风。 于野与冷尘坐在林子的树荫下,皆是没精打采的样子。虽说修士不畏寒暑,而整日在外游荡,诸事毫无着落,难免令人心绪烦躁。 正午时分,火辣辣的日光炙烤大地,阵阵的热浪随之蒸腾,使得远近的山林也跟着扭曲晃动。 “唉——” 冷尘伸手遮在额前看向远方,禁不住叹息一声,传音道:“小师弟,这般空耗下去,绝非良策啊!” 小师弟便坐在不远处,头顶着树枝编织的斗笠,此时却闭着双眼,一声也不吭。 哼,他是在行功修炼,还是成心装聋作哑? 林子深处,另有一群修士在歇息。 其中便有于天师与他的两个弟子,同样在闭目静坐。那位炼器高人极为刻苦,每日带着弟子修炼不停。 “连日来,你我一事无成。倘若墨筱派人前来询问,又该如何回复?” 冷尘摸出一个酒壶嗅了嗅,又收了起来,继续抱怨道:“此番对付的不是兰陵城的秦丰子,也不是玄离门的三位筑基修士,而是朱雀门的金丹前辈,以及各家仙门的高手。你我仅有十一人,且不说众寡悬殊,以卵击石,简直就是找死啊。只怪我听信了你的大话,拾掇你插手此事……” 每日面对着愈来愈多的仙门弟子,目睹着强大的朱雀门,想象着毁掉天鸣法筵的艰难,这位老师兄禁不住有些气馁。他倒不是胆小怯懦之人,只是担心同门的安危。偏偏小师弟的计策毫无进展,更加让他忧心忡忡! “师兄!” 于野终于睁开双眼,不耐烦道:“你整日这般唠叨,有何益处?” “我年岁大了,唠叨几句怎么了?” 冷尘振振有词。 于野摘下头顶的树枝斗笠,顺势扇了扇风,左右张望片刻,这才传音道:“我连日夜探天鸣山,皆难以靠近山门。且容我今晚再试一次,如何?” “我并非让你孤身犯险,只想弄清楚你的打算。” “上山之后,再行计较。” “明日便是六月初十,你今晚岂不是多此一举?” “冷师兄——” 冷尘便像是于家村的叔伯长辈,唯恐村里的小子们闯下祸端,不仅事事插手、处处过问,而且整日里唠叨个不停。 于野无奈道:“若是墨师叔在此,你有胆量质疑么?” “没有!” 冷尘说了一句实话。 同为炼气弟子的时候,他便有点惧怕那位墨师妹,如今对方已成了墨师叔,他更是敬畏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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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的灵公门?” “以炼器著称的仙门,蕲州仅此一家。” “这飞剑果然没有瑕疵……” “我买套阵法……” “符箓不错……” 围观者均为仙门弟子,其中不乏筑基高人,自然懂得飞剑的优劣,又听说过灵公门的名声,于是纷纷出价购买。 人群拥挤,冷尘被迫后退几步,又左右寻觅,唤道:“小师弟……” 他的小师弟蹲在地摊前,犹自满脸的好奇之色。 于天师不愧为灵公门的高人,不仅懂得炼器,而且懂得制符。尤其他炼制的各种符箓,皆品质上乘。若是买来几张研修借鉴,应该获益匪浅。还有传音信简,看着更为的稀罕。 正当于野全神贯注之时,忽被一抓拉出了人群。 “哎,师兄……” “你在作甚?” “买几张符箓。” “此时卖方行情见涨,买方必然吃亏啊。于天师与你我相熟,私下里找他更加划算。”“师兄所言在理!” 于野拱了拱手,后悔道:“早知道于天师的手段,应该与他讨教一番!” “哼,我说如何?” 冷尘踱着步子,拈须道:“当时你不听良言,反而闹得差点翻脸!” “师兄与他亲近,想必有所收获!” “哎呀,那位于前辈甚是吝啬,一张符箓也没舍得送我!” “师兄早有所图。” “呵呵,遇到炼器、炼丹的高人,定要巴结讨好,总之没有坏处!” 两人离开镇子,奔着天鸣山的方向走去,像是在月夜下闲逛,一边走着一边说着闲话。 “小师弟,你的那块石头借我开开眼!” “不给!” “小气!” “一千块灵石的宝物,岂敢大意!” “呵呵,一家小门派的弟子,怎会持有如此珍贵的宝物。或许于天师骗你的,那就是一块没用的石头。” 于野在珍宝坊买来的石片,竟是价值千块灵石的宝物,谁想于天师又故作玄虚,一直不肯说出宝物的来历。为此,他很是惊奇不已。而更加让他惊奇的还是宝物的主人,便是叫作水芹的女子。 水芹既然高价出售石片,表明她知道宝物的价值。否则她不会留下那句话:此物不凡,有缘人得之。 她与她的师兄,真的来自一家小仙门? 而倘若石片之中暗藏玄机,自然不便四处宣扬,哪怕是冷尘也要回避,以免害了自己、也害了这位老师兄。 片刻之后,前方没了去路,只有一座巍峨的高山静静的矗立在月色之下。 于野与冷尘停了下来。 四周也有其他修士在闲逛,同样是徘徊不前。那肃穆的高山仿若天堑雷池,使人不敢逾越半步。 而百丈之外的山脚下,却站着一群人影。另有两根高大的石柱清晰可见,还有一道石梯盘山而上。 “师兄,且看——” 于野抬了抬下巴,传音示意道:“那便是天鸣山的北山门,不仅设有阵法,而且戒备森严,着实难以靠近。” 在此地等候的十多日里,他曾经数次尝试着靠近天鸣山。不料山脚下的阵法禁制竟然延伸数十里,始终难以找到半点破绽。而明日天鸣山便将开门迎客,于是他想着今晚再次尝试一回。 “事不可为,切莫用强。” 冷尘劝说一句,又道:“与其这般冒险,不如明日安安稳稳上山,回吧——” “嗯!” 于野虽然嘴里答应,却依然有些不甘心。 天鸣山既然开门迎客,暗中必有隐藏,倘若不知详情,注定要吃大亏。却又不敢贸然强闯,一旦惊动朱雀门,招来金丹高人,后果不堪设想。 便于此时,山脚下忽然走来一人。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个头精壮,身着道袍,有着炼气八层的修为,竟离开了山门而直奔小镇的方向。 转瞬之间,男子走过于野、冷尘的身旁,却目不斜视,昂首阔步而去。 嗯,名门大派的弟子,果然有一股子傲气! 于野打量男子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忽然心头一横,传音道:“师兄,帮我杀个人!” 冷尘吓了一跳,失声道:“啊……” 第二百二十一章 必有琼浆 一位男子走出客栈。 此人三十来岁的光景,身着赤色道袍,腰系一块玉牌,俨然便是朱雀门弟子的装扮。他手里拎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匣子,里面盛放着精心制作的美味佳肴。他走到客栈的门前,看着来往的人群,带着不屑的神情哼了一声,然后昂首挺胸奔着来路而去。 往日的这个时辰,他本该在洞府内修炼。只因天鸣法筵已日渐临近,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他与几个师兄均被委派了值更的差事。而夜晚值更,极为枯燥无趣,不妨买来酒肉,与几位师弟吃喝一番。 谁想一个清静的小镇,竟然变成了闹市。即使夜色渐深,依然吵吵嚷嚷的混乱不堪。 这帮外来的仙门弟子,着实令人厌烦! 男子加快脚步,便要离开小镇。 恰于此时,一道人影迎面撞来。 男子被迫后退躲闪,禁不住面露怒容。 此处乃是朱雀门的地盘,有人竟敢在他面前放肆。只要他出声示警,便是筑基修士也休想全身而退。 “大胆——” 正当他发怒之际,忽然嗅到一股奇特的酒香。浓烈的酒香不仅芬芳扑鼻,而且极为的诱人。 拦路之人竟是一位老者,虽须发斑白,却相貌不俗,颇具仙风道骨。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精玉打造的酒壶,高深莫测般的微微一笑,传音道:“我有仙酿一壶,道友愿否品尝?” 男子怒意顿消,又神色狐疑。 老者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道:“道友若能品尝出仙酿的年份,我不妨白送你一壶酒。若是不能,道友便要拿出两块灵石以惠酒资,如何?” “卖酒的?” 男子恍然大悟。 “呵呵,一壶仙酿觅知音,无缘便是卖酒人!” 老者倒是没有否认。 “拿来我品尝!” 男子本想离去,发现老者也是炼气修士,且酒壶中的酒香着实诱人,一时忍不住动了馋念。 老者却摇了摇头,道:“此间乌烟瘴气,不宜品鉴仙酿,随我来——” 男子的脸上再次露出疑虑之色。 “十步之内,必有琼浆——” 老者转身走向客栈旁边的巷子。 男子听着蛊惑的话语,回味着诱人的酒香,又看向混乱的人群,禁不住自嘲一笑。 那个老儿不会想着骗取灵石吧? 男子暗哼一声,抬脚走了过去。 巷子里有些幽暗,从中冒出两道人影,乃是两个仙门弟子,匆匆走向喧闹的街道。而十余丈外的幽暗尽头,依旧是灯火闪亮,还有一位老者冲着他招手,并拿出了几个酒坛子摆在地上。 男子没了耐心,脚下带风,几步穿过巷子,大声叱道:“休得故弄玄虚,我倒是要看你耍什么名堂……” 而他话音未落,一股更为浓郁、更为诱人的酒香扑面而来。 老者已将地上的酒坛子逐一打开,笑道:“仙酿琼浆在此,请道友品尝——” 男子走到近前。 而他尚未低头查看,四周的景物忽然一变,房舍、客栈、灯火尽皆消失,惟余夜色茫茫而荒野无际,还有瑟瑟的冷风在身边盘旋。 男子蓦然一惊,便要抽身离去,不料禁制束缚,双手双脚已难以动弹。 便于此刻,一道凌厉的剑气突如其来,“砰”的击溃了他的护体法力,又听急声喝道:“冷师兄,动手——” 突然光芒闪烁,一道剑光“噗”的穿透了气海,他的修为法力连同生机命魂,瞬息崩溃涣散而去。 一个朱雀门弟子,炼气八层的高手,在天鸣山脚下,人群聚集的小镇上,竟然如同羔羊落入陷阱而任由宰割! 男子低头看向腰腹间的剑光,带着无尽的恨意慢慢瘫倒下去。有人抢过他手中的匣子,随之火光一闪,他身形已消失无踪,只有一抨灰烬洒落在地…… 与此刹那,空寂的旷野倏忽一变,明亮的火光、晃动的人影与嘈杂的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 “走——” 有人传音喝道。 老者稍显忙乱,挥袖收起地上的酒坛子。而他离去之时,又不禁回头一瞥。 一群修士穿过巷子走来,恰好经过他方才站立之地,似乎嗅到了什么异味,竟然在左右寻觅,所幸没有发现什么,说说笑笑着结伴离去。 镇外的小树林里,有人在黑暗中更换着服饰。 老者走到此人的身后,抬手打出几道禁制封住四周,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小师弟呀,你胆子太大了,竟敢在闹市杀人,差点便被当场抓住,真的是惊险万分!”他伸手拍了拍胸口,感慨道:“想我这把年纪,竟也跟着你莽撞一回……” 回想着此前的场景,着实莽撞而又吓人。 客栈后边有块空地,虽然不比街道的喧闹,却也行人不断,小师弟竟然见缝插针般的布设了一套鬼修阵法。接着由他诱骗那个朱雀门的弟子钻入陷阱,之后双方联手杀人、毁尸灭迹。当时若是稍有差池,或出现一丝疏漏,必将前功尽弃,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天呐,竟敢在天鸣山脚下杀害朱雀门弟子,一旦惹来滔天大祸,你该如何向墨筱交代……” 老者,或冷尘,依然余悸难消。 更换服饰的人影终于转过身来,道:“杀人的是你冷师兄,为何嫁祸于我?” “小师弟,你……” 冷尘欲辩无言。 小师弟要他帮着杀人,他并未答应。怎奈状况紧急,当时不便拒绝,便帮着设置陷阱,谁想那位朱雀门弟子最终还是死在他的手里。而他后知后觉之时,又惊讶一声—— “啊……” 虽然林子黑暗,却看得清楚,小师弟竟然变成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五官相貌似曾相熟,嘴巴上的胡须也栩栩如生。而且他换了一身赤色道袍,腰间系着玉牌,手里拎着一个匣子,倘若不加留意,俨然便是那个已经化为灰烬的朱雀门弟子又复活了。 冷尘愕然道:“小师弟,你的易容术怎会如此高明?” 小师弟,也就是于野,转动着身子,问道:“此乃狐面百变,如何?” 狐面百变? 岂不是能够变出一百种模样? 冷尘错愕之余,凝神打量道:“与那人的个头相近,相貌仿佛,口音不对呀……” “嗯!” 于野点了点头,交代道:“师兄,等我归来!” 他稍作张望,闪身蹿出林子。冷尘未敢跟随,默默看着一道拎着匣子的人影穿过小镇,走向月色笼罩的天鸣山…… 须臾,天鸣山的山门已在眼前。 于野放缓脚步,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牌。 莽撞吗? 着实有些莽撞,却又实属无奈。 一连多日,难以如愿。若不冒险一试,休想潜入天鸣山。 而思前想后,潜入天鸣山的唯一途径,便是假冒仙门弟子。既然如此,则免不了杀人夺命。之所以诱使冷尘动手,不过是逼着那位老师兄打消疑虑罢了。不然他总是添乱找麻烦,最终只能坏了大事。 不过,虽有仙门令牌,却并不知道假冒之人的名字以及他的身份与差事。而初次使用狐皮面具与易容术,也同样不知道能否骗过朱雀门的仙门弟子…… 便于此时,山门前传来召唤声—— “葛师兄,各位师弟已恭候多时也!” 自己假冒之人,姓葛! 此人购买酒菜,是与同门弟子分享。他今晚的差事,便是看守山门。 于野念头急转,暗暗催动法诀,周身顿时散发出炼气八层的气势,然后摆出昂扬的姿态大步往前。 《藏龙术》,乃是蛟影所传的法诀,能够隐匿、或变化修为,他往日极少施展,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山峰遮住了月光,使得山门前略显黑暗。石阶上站着五道人影,已迫不及待的连连招手。 “葛师兄辛苦!” “此番买来的鹿肉还是羊肉……?” “各位,切勿声张,若被巡山前辈撞见,免不了一顿臭骂……” 于野大步跃上石阶,抬手食匣扔了过去,接着又抛出几个酒坛子。 几个仙门弟子急着接住食匣,又怕酒坛坠地摔碎,各自哈哈大乐,一阵手忙脚乱。 于野趁机穿过两根石柱拱卫的山门,腰间的玉牌微微闪过一道光芒。 玉牌不仅是弟子的令牌,也是进出山门的禁牌。 “哈哈,这鹿肉冒着热气呢!” “客栈来了新酒?” “快快打开品尝!” “各位,山门不敢有失!” “所言有理,你我轮番吃喝,葛师兄先请——” 于野依旧昂着脑袋,使人难以看清他的面容。他摆了摆手,模拟着葛师兄的嗓音道:“各位请吧,我有事上山一趟!” “咦,葛师兄今日怎么了?” “哈哈,说不定葛师兄已吃饱喝足,不必管他……” 几位仙门弟子察觉葛师兄有些异常,却并未放在心上,忙着分了酒食,各自躲到僻静处吃喝起来。 过了山门,便是一道盘山石梯。 于野不慌不忙的拾阶而上,很是沉稳镇定的样子,却又悄悄握紧了拳头,暗呼了一声侥幸。 虽然能够模仿葛师兄的相貌与口音,却难以模仿他的性情与喜好。与其相熟的同门师兄弟,仅凭一句话便能辨别真假。也由此可见方才的凶险,所幸已堪堪蒙混过关。 片刻之后,绕过一道百丈高的山崖。 于野悄悄停下脚步,默默瞪大双眼…… 第二百二十二章 观雀 山崖过去,是一个山谷。 山谷约莫十余里方圆,有溪水流淌,房舍错落,树木成林,灵气弥漫,仿若远离尘嚣的一处世外田园。四周则为群山环绕,峭壁楼台凌空,几片浮云飘荡,一条飞瀑如练,静谧的景色宛如一副月夜画卷。 啧啧,不愧为比肩云川峰的大仙门,着实气象非凡。 不过,朱雀台又在何处? 于野回想着天鸣山的舆图,继续凝神张望。 据舆图所示,此处的山谷,名为凤翔谷。而举办天鸣法筵的朱雀台,位于凤翔谷的正南方向。 或许夜色遮挡,正南方向看不清楚。 而驻足所在,为山崖南侧的一段石梯。石梯就此左右分开,通往两侧的高山。当间另有几道石梯往下延伸,应该通往下方的凤翔谷。 于野稍作迟疑,奔着左手方向的石梯走去。 石梯开凿在峭壁之上,三尺多宽,仅能容下一人穿行,并循着山势而高低起伏不平。 走不多远,忽然光芒一闪。 于野心头一跳,急忙止步。 此处的石梯,似有不同,挨着峭壁一侧,竖立一根石柱,并上下连为一体,如同一个洞门。神识可见,洞门的四周嵌有一道无形的禁制。 与此瞬间,有人出声道:“这位师兄,何故夜晚出行?” 紧邻着洞门的山壁,竟然凹进去一个洞穴。其中坐着一位男子,有着炼气七八层的修为,正冲着他上下打量,两眼透着戒备之色。 于野强作镇定,道“今晚在山下值更,有事离开片刻。” 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于野抬脚穿过洞门。 忽听又道:“师兄倒是面善,不知如何称呼呀?” 于野被迫再次止步,反问道:“你认得本人?” “哦,莫非是鸿轩堂的葛见师兄?” 坐在洞穴内的男子,应为值更的仙门弟子,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好像遇见熟人的样子。 于野的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淡淡道:“于某,来自玄翼堂!” “呵呵,小弟认错人了!” 男子干笑一声,举手道:“于师兄,请自便!” 于野继续往前走去。 数十丈之后,他停了下来,脸色沉静依旧,心头却是怦怦直跳。 此前早已记下天鸣山的舆图,以及朱雀门的相关讯息。所谓的鸿轩堂,为朱雀门的外门;玄翼堂与神启堂相仿,为内门。今晚看守山门的弟子能够饮酒作乐,显然骄纵成性,十之八九来自内门。方才值更的弟子应该认得葛师兄,却发现熟知的“葛师兄”相貌有异,于是出言试探,所幸他没有上当。 被他冒名顶替之人,或许便是葛见。 不过,虽然又一次蒙混过关,却像是在赌博,赌的是运气,博的是性命! 于野想到此处,催动法诀,伸出双手在脸上搓动了几下,他的相貌慢慢从三十多岁的壮汉变成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而他所呈现的修为,也提升到了炼气九层。 他不再假冒“葛师兄”,以免弄巧成拙。且找到朱雀台查看一番,速速离去为妙。 于野低头打量,整理衣着,定了定神,接着往前走去。 百余丈后,遇到一处断崖。断崖之上,架着一道木桥。而木桥的尽头,又出现一个洞门。 于野有了前车之鉴,尚未越过木桥,便沉声问道:“何人在此?” 果不其然,有人应声道:“鸿轩堂钱钧……” 于野踏过洞门之时,他腰间的玉牌再次闪过一道淡淡的光芒。 洞门的旁边,盘膝坐着一个年轻弟子,有着炼气五层的修为,冲着他好奇打量。 “守夜值更,不得懈怠!” 于野丢下一句话,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遵命!” 年轻男子拱了拱手,神色疑惑。 那位老气横秋的师兄是谁…… 夜色下,一道人影寻觅往前。 只见他越过木桥,绕过山崖,拾阶而上,又逐阶而下,途中接连穿过五道洞门,遇到五位值更的弟子,均被他一一糊弄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 石梯的尽头出现一座石亭。 石亭的左侧为峭壁,右侧为悬崖,就此回头俯瞰,凤翔谷景色如旧。 而往前看去,则是云雾如海,明月孤悬,茫茫的夜色静谧无边。 却见那云海之间,突起一道孤峰。 之所以称为孤峰,因为它远离群山,与凤翔谷相距十余里,便如一道孤独的剑锋耸立在月光之下。 朱雀台? 于野的心头忽然有点发沉。 借助月光看去,山峰像是削去一截,形成一方高高的石台。而石台之上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芒,显然是阵法开启的迹象。不仅于此,石台四周均为峭壁,没有盘山石梯,也未见到能够抵达峰顶的路径。 确凿无疑,那便是朱雀台 咣当—— 于野好像听到心头摔在地上的声响,犹自怔怔看着云海之上的孤峰。 远离群山,独自成峰,四周陡峭如壁,另有阵法的笼罩。敢问,又该如何一把火烧了那朱雀台? 烧不了! 朱雀台没有树木,如何纵火?整座山峰为阵法所笼罩,即使能够纵火,也难以动其分毫,更休想毁掉天鸣法筵。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 安装最新版。】 于野慢慢奔着石亭走去,或许想着看得清楚一些。而他的两眼之中,已透着浓浓的沮丧之色。 之前想的倒是简单,如今看来更像是痴人说梦。亲临实地查看之后,他终于知道什么是无知与狂妄。 毁掉天鸣法筵,难如登天…… “止步——” 忽然一声叱呵响起。 于野停下脚步。 峭壁一侧,竟然有个隐秘的洞口。 洞口之中,坐着一位男子,二三十岁的模样,炼气八层的修为。他冲着于野打量道:“观雀亭为仙门禁地所在,这位师兄何以不懂规矩而深夜至此?” 大意了! 一时过于沮丧,不免疏于防备。 而一路寻来,接连过了五道关卡,谁想此处依然有人把守,天鸣山的戒备森严可见一斑。 那座石亭,便是观雀亭? 误闯禁地,又该如何应付? 于野突然脸色一沉,不耐烦道:“本人来到此处吹风纳凉,关你何事?” “师兄……” 男子愕然一声,急忙起身道:“小弟也是职责所在,绝无冒犯之意。” 于野脸色稍缓,不置可否道:“如何称呼呀?” “小弟伍柒,敢问师兄……” “于某为何不认得你?” “于师兄,失敬、失敬。小弟来自巡方堂,职责繁重,未曾有缘结识于师兄……” “今日倒是有缘,我请你饮酒——” 自称伍柒的弟子颇为精明世故,见于野的修为高强,且气势蛮横霸道,再也不敢质疑。于野也摆出师兄的派头,抓出一坛酒扔了过去。伍柒顿时露出笑容,邀请道:“于师兄,何不同饮?” 于野没有推辞,趁机走到洞口前。 洞内仅有丈余大小,应为值更弟子的住所。洞口处则是铺着草垫,摆放着一些杂物。 “于师兄,请坐——” 伍柒伸手示意。 于野就势坐在洞口旁,翻手又拿出一坛酒,“砰”的捏碎了酒封,带着豪爽的口吻说道:“伍师弟,你我同饮——” “于师兄,请——” 伍柒举酒致意,两个人开怀畅饮。 于野灌了几口酒之后,学着冷尘的口吻感慨起来,无非是美酒觅知音,十步有琼浆等等。即使他语言颠倒、词不达意,也让伍柒连声附和,于是他借机询问一些相关的讯息。 巡方堂,与云川门的牧道堂相仿。伍柒的职责便是看守观雀亭,直至天鸣法筵的开筵之日。此处虽然偏僻,且少有人来,却因靠近朱雀台,故而成了一方禁地。 转瞬之间,两坛酒见底。 伍柒意犹未尽道:“呵呵,难得的好酒、难得的痛快!” 修仙者不食烟火,口腹之欲尚在,以五谷精华所酿的美酒,自然成了仙门中人的忘忧之物。 于野扭头看向远方,随声道:“若在朱雀台上畅饮美酒,那才是真正的痛快!” 此时月上中天,夜色下的朱雀台更为醒目、也更为神秘。 伍柒却愕然道:“岂敢在朱雀台饮酒?” “哦,说笑而已。” 于野察觉失言,掩饰道:“朱雀台孤峰独立,难以登临,更莫说饮酒……” “传道授法之地,不得饮酒!” “嗯……” “登临朱雀台,亦非难事。于师兄,你对此一无所知……” 伍柒分说之余,更为诧异。 于野没有回头,幽幽道:“不然呢,否则我又何必问你?” 他所记下的讯息之中,有关朱雀台的为之甚少。不知是苍术的疏漏,还是朱雀台过于隐秘。 伍柒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渐渐僵硬,猛然作势欲起,便要召出飞剑逃离此地。谁想他尚未起身,突然四肢束缚难以动弹。他顿时惊骇万分,失声道:“你是何人……” “想要活命,如实回话。” “欲问何事?” “如何登上朱雀台?” “阵法……” “阵法位于何处?” “凤翔谷……” “喀——” 伍柒回话之际,不忘拼命挣扎,许是禁制的威力稍稍减弱,竟然被他挣脱而出。却不想腰腹之间“噗、噗”炸开两个血洞,鲜活的生机瞬息黯淡远去。他只觉得神魂一轻,身子已重重摔落在地。 那位于师兄终于回过头来,他似乎面带愧色,叹息道:“唉,不想还是出了意外,只怪我一时口误……”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朱雀台 夜色深沉。 峭壁之上的洞口前,静静坐着一道人影。 他依然是朱雀门弟子的装扮,却从中年人变成了二三十岁的样子。远远看去,俨然便是在此值更守夜的伍柒。而倘若走近辨认,他与伍柒并不是同一个人。 于野虽有狐皮面具与易容术,却难以随心所欲地模仿一个人的相貌。也就是说他的狐面百变之术没有修炼娴熟。 不过,他所模仿的伍柒,已经化为灰烬。 不想杀人,却不得不杀人灭口。以为他的一时口误,意外泄露了身份。却毕竟杀了人,还是在戒备森严的仙门之内。于是他再次易容之后,便乔装成伍柒的样子继续值更守夜。一旦惊动朱雀门的高人,他休想活着离开天鸣山。而静静坐了半个时辰,远近并无状况发生。 呼—— 于野舒了口气 而未及侥幸,心头又是一阵焦虑。 他站起身来。 观雀亭。 人在亭中,凭栏临风。一轮明月当空,天地寂静如旧。就此望去,高高的朱雀台近在眼前,却又云海阻隔、孤峰独立,可望而不及。 从伍柒口中得知,登临朱雀台仅有两个途经,一个是御剑飞上去,再一个便是借助阵法传送抵达峰顶。倘若借助传送阵,必然处处受制而身不由己。 怎奈朱雀台没有树木,难以纵火;借助阵法传送,也无机可乘。从前的设想均已落空,莫说毁掉天明法筵,只怕是稍有状况,便将大祸临头。 而师门长辈已有言在先,倘若此次行事败露,任何人不得连累仙门,哪怕是意外身亡也只能是自认倒霉! 唉,谁让他无知狂妄呢,竟然接手此事,如今进退两难,又该如何是好呢? 于野伸手挠着眉心,一阵长吁短叹。 他在亭中伫立片刻,回到洞前坐下。 倘若真的无计可施,也只得就此作罢,总不能让冷尘等人白白送死。却怕墨筱不肯放弃啊,或者说她不敢抗命,被迫铤而走险,最终谁也休想逃脱厄运…… 于野默然片刻,翻手拿出一枚戒子。 伍柒的遗物。 其中收纳着十余块灵石,以及功法、符箓、丹药等物品。 于野稍作查看,便要将戒子收起来,又神色一动,从中拿出一块玉牌与一枚玉简。 玉牌,为伍柒随身携带的仙门令牌,却与“葛师兄”的令牌有所不同,其中嵌有更多的禁制,莫非还有其他的用处? 玉简并非功法口诀,亦非典籍,而是绘制着山山水水,标注着相关的字符,并有一个名称,巡方图。山水绘图看着熟悉,应该便是天鸣山,却与已知的舆图不同,上面多了一些特有的标注,譬如天鸣山的两道山门,还有观雀亭、朱霞亭、丹凤亭,以及落日崖、断风崖,还有素水阁、天心阁、天星阁,等等。 巡方图,应为巡方堂弟子巡山或值更所用。其中的天心阁与观星阁,却另外加了标注,有阵法、禁地等字符。 慢着,阵法? 天心阁与观星阁,莫非便是传送阵所在?一座传送阵法而已,缘何成了禁地呢?而既为传送阵,又为何分作两处? 便于此时,远处忽然闪过一道光芒,竟是一道踏剑的人影由远而近。 朱雀门巡夜的前辈? 于野急忙收起玉牌、玉简,佯作闭目静坐。 踏剑之人冲着他投来一瞥,尚未抵近观雀亭,又剑光盘旋倏然远去…… 夏夜短暂。 而六月初九的这个夜晚,显得极为漫长。 小镇外的林子里,冷尘盘膝而坐,却并未吐纳调息,而是一直睁着双眼盯着天鸣山的方向。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接着又从夜半等到了此时,迟迟未见小师弟的归来。 他不会易容败露,被人当场抓住了吧? 而一旦朱雀门获悉小师弟的身份,又岂肯罢休,不仅是冷尘,墨筱,所有的同门弟子都将遭到朱雀门的疯狂报复。 若真如此,麻烦大了。他冷尘只能即刻返回天凤城,催促墨筱带着同门弟子速速逃命。 而正当他备受煎熬之时,林子传来一声呼唤。 “冷道友——” “啊……” 冷尘微微一愕。 朦胧的晨色中,于天师带着俩徒弟奔着他走来。而在林间歇宿的仙门弟子,也纷纷起身往外走去。 哎呦,天亮了,依然未见小师弟的身影,难道他真的闯下了大祸? 冷尘急急站起。 “冷道友,不必拘礼!” 于天师走到近前,含笑摆了摆手,看他师徒三人神清气爽的样子,想必昨晚摆摊赚取了不少的灵石。 冷尘不得不拱了拱手,匆匆走出了林子。 谁想于天师随后跟来,道:“今日天鸣山开门纳客,邀请各方游览朱雀台,机会难得呀,何不同去?”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 “同去——” 冷尘神色挣扎,稍作迟疑,猛一跺脚,跟着师徒三人走向天鸣山。 不管小师弟是生是死,总要弄个明白,不然他良心难安,见到墨筱也无法交代。 谁料便于此时,又有人呼唤—— “冷师兄!” 冷尘回头一瞥,忙与于天师道了声“失陪”,然后转身迎了过去,传音道:“哎呀,又出了何事?” 一位壮汉从远处疾行而来,竟是卞继。他应该是赶路匆忙,气喘吁吁道:“冷师兄,你与于野多日没有消息,墨师叔放心不下,命我前来查看。莫非此处有变,为何不见于野?” “没有、没有!” 冷尘急忙摆了摆手,敷衍道:“于师弟有事在身,稍后再说不迟。今日天鸣山开门迎客,你我趁机探听虚实!” “墨师叔正有此意……” “嗯嗯,天凤城如何?” “一切尚好,只是于师弟交办的事项进展不利……” “边走边说——” 片刻之后,抵达天鸣山脚下。 而山门前早已聚满了人,均为各方的仙门弟子,足有六七百之众,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一群朱雀门弟子严阵以待,并有前辈人物颁布相关的规矩。 所谓的规矩,便是从即日起,直至七月初八,天鸣山的朱雀台将每日开放半天,接待五十名宾客;无论仙门大小,各人仅有一次机会;上山之后,凡事听从吩咐,否则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等等。 各方仙门弟子听到规矩之后,顿时吵闹起来—— “仅有五十人,谁先谁后……” “我等已来了半个月,理当占先……” “四月初我已抵达此地,又该怎讲…… “既然大开山门,便该广纳宾客,且通融一二……” 而即使各方不满,朱雀门也不予理会,当时辰已到,山门禁制打开了一道缝隙。众人蜂拥而上,又是一阵混乱。 卞继始料不及,竟被当场挤出人群。 却见冷尘、冷师兄已趁乱穿过山门,记录在册之后,由朱雀门弟子带领上山…… “冷道友?” “于前辈!” 盘山石梯之上,冷尘与于天师再次相遇。 “你一把年纪,竟然不输青壮。” “哼,您老人家更是神勇!” 便如所说,能够在六七百人的拥挤之下抢入山门,均为机敏矫健之辈。冷尘却懒得多说,只管低头爬山。而他上山的途中又不忘暗中留意,期待着能够发现小师弟的身影。 转过山崖,循着石梯逐级而下。 片刻之后,众人来到山谷之中,又穿过花草小径,越过一道溪水栈桥,在一座高大的楼阁前停了下来。 楼阁的匾额刻着三个朱漆大字:天星阁。 天星阁为树木所环绕,四周甚是幽静。透过树梢的缝隙,可见两侧的高山,盘山石梯,凌空的亭台,以及漂浮的白云…… “各位道友,请——” 天星阁的大门打开。 在朱雀门弟子的催促下,众人依序走入天星阁。阁内布设着一座阵法,足以容下二十五人。 传送阵法? 冷尘见于天师带头踏入阵法,便紧随其后,脚下尚未站定,阵法光芒闪烁…… 眨眼工夫,光芒消失。随之劲风扑面,天地骤然开阔起来。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声。 冷尘也是瞪着双眼愕然不已。 之前尚在幽谷之中,转瞬来到天上? 眼前是一巨大的石台,足有百丈之阔,且四周无遮无挡,任由八方风云汇聚而来。 这便是朱雀台! 其高千丈,直插云天。置身此间,可不就是来到半天之上,顿然使人物我两忘,禁不住便想仰天长啸而振翅高飞。 冷尘跟着众人走出阵法。 阵法位于朱雀台的一隅,仅有两名筑基弟子把守。就此回头俯瞰,来时的山谷便在脚下,却为云雾所遮挡,一时难辨端倪。 朱雀台当中的方台之上,矗立着一根石柱,所雕刻的朱雀不仅栩栩如生,而且散发出莫名强大的威势。 随着阵法光芒再次闪烁,另外二十五同伴现身,接着又是一阵惊呼,然后各自陆续散开,或极目远望,抒情感慨;或就地端坐,吸纳着浓郁的灵气;或瞻仰石柱上的朱雀,聆听着同道解说的相关典故;或是三五结伴高谈阔论,畅想着天鸣法筵的盛况。 冷尘站着人群之中,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悄悄缓了口气。 天鸣山的上上下下,好像没有状况发生。也就是说,小师弟安然无恙。而他又去了哪里,急死人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转机 天鸣山开门迎客的时辰,为卯时至午时。而巳时刚过,朱雀门弟子便下了逐客令。 各方仙门弟子虽然意犹未尽,却还是离开了朱雀台。 冷尘跟随同伴们回到了天星阁所在的凤翔谷,然后顺着来路往回走去。比起来时的谨慎小心,回去的路上轻松了许多。 于天师更是笑声不断,沿途与众人指点着山谷中的景色,当然也不忘吹嘘灵公门,以及他高超的炼器之术。据他所说,他曾不止一次参与过天鸣法筵,对于天鸣山颇为熟悉,而最为喜欢的依然是朱雀台。朱雀台不仅灵气浓郁,四方空灵,而且接近天宇,易于静坐入定,乃是感天悟地的绝佳所在。 冷尘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上了一趟天鸣山,虽然没有找到小师弟,却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断定昨晚的天鸣山没有状况发生。而今日过后,在天鸣法筵到来之前,休想再次踏入天鸣山。接下来是返回天凤城,让墨筱另做打算,还是继续等候下去,直至小师弟现身呢…… 众人循着石梯,绕过山崖。片刻之后,一行来到山脚下。 拥挤的人群早已离去,山门前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守门的弟子见到众人返回,拿出卷册逐一查验。上山与下山的同为五十人,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 山门打开,众人往外走去。 冷尘低着头、叹着气,默默穿过山门。 而他刚刚走到山门外,有人连连招手。 唉,是卞继! 卞继在等待消息呢,又该如何与他分说呀。而返回天凤城见到墨筱,依然是没法交代。 冷尘心里烦躁,扭头便要躲避。 忽听有人传音:“冷师兄,老地方见!” 冷尘如同遭到雷击,禁不住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一位朱雀门弟子走过身旁,是个二三十岁的男子,有着炼气八层的修为,相貌颇为陌生,头也不回的奔着小镇的方向而去。 冷尘稍稍失神,脸上忽作狂喜之色。而他瞬即已恢复常态,举步往前,抬手一挥,底气十足道:“卞师弟,随我来——” 卞继不明究竟,紧随其后。 须臾,两人来到镇外的一片树林前。 冷尘再也顾不得矜持,竟一头冲入林子深处。 卞继随后而至,微微一怔。 林中已有人先到一步,竟是一位朱雀门弟子。 却见冷尘忙不迭的打出禁制封住四周,忽又吹胡子瞪眼怒道:“臭小子,我恨不得痛揍你一顿!” 而朱雀门弟子也不言语,原地转了圈,伸手在脸上一挥,接着更换道袍,转眼之间变成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于师弟!” 卞继愕然失声。 冷尘依然愤怒的样子,叱道:“从昨晚到今日,我眼巴巴盼着、等着,你却毫无音讯,成心急死我老人家……”而他话音未落,又冲着年轻人上下打量,伸手拍着胸口,庆幸道:“果然无恙,快说说山上的状况——” 卞继似有猜测,示意道:“于师弟,坐下说话!” 年轻人正是于野,咧嘴笑了笑,神色有些无奈。 三人就地坐下。 于野并未忙着说话,而是沉默了片刻,稍稍梳理思绪,轻声道:“今日午夜之前,我务必返回天鸣山……” “哎呀,你好不易逃了出来,为何又要回去?” “师兄!” “啊,你说、你说——” 于野摇了摇头,待冷尘安静下来,这才接着说道:“我昨晚杀了一位朱雀门弟子,而他所值守的观雀亭为仙门禁地,每日午夜都将有人前来巡视。我唯有代他留守观雀亭,否则势必露出破绽而惊动天鸣山。” “你难道忘了你肩负的重任,竟然去当朱雀门弟子……” “我当然没有忘记墨师叔与冷师兄的重托,不过,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难以离开天鸣山。” “你整日躲在山上,又如何毁了天鸣法筵?” “躲在山上,倒是便于行事!” “哦,你已有了计策?” “冷师兄,卞师兄,听我道来……” 半个时辰之后,三人各自离去。 卞继直接返回天凤城。 冷尘去找于天师师徒。 于野独自走在林间的小径上,一边打量着山野的景色,一边关注着小镇的动静,一边仰望着不远处的天鸣山,一边又慢慢踱步想着心事。 便如所说,他要在午夜之前赶回观雀亭。 潜入天鸣山,很不容易,而溜下山来,同样的艰难。他却不得不再次冒险,一是怕冷尘担心,再一个,因为他在绝望之中发现了转机。既然有了转机,便要着手尝试,一旦稍有眉目,他必将全力以赴! 不过,凭借他一己之力,难以干成大事,他需要同门的相助,尤其是冷尘与墨筱的相助。 卞继也带来了天凤城的消息,从他口中得知,墨筱甚为焦虑,不是联络苍术,便是催促弟子依照吩咐行事。而梁乔与姜蒲至今没有买到雷石,却买了数百斤火油与一两百张离火符。于野与他交代了相关事宜之后,他已急着返回天凤城复命。 而最终能否毁了天鸣法筵呢? 不知道。 杀了两个朱雀门弟子,所幸没有惹出乱子。而此事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长久。一旦朱雀门发现弟子失踪,他这个假冒的伍柒便将败露。但愿能够撑到下个月的初九,否则前功尽弃! 片刻之后,来到另一片林子前。 此处是他与冷尘的露宿之地,也是于天师师徒歇息的场所。 冷尘在林边招手。 走入林子,树荫下坐着三人,正是于天师与他的两个徒弟,尚工与尚匠。 “于道友,是不是回心转意了?” 于天师依然惦记着于野的那块石片。 尚工与尚匠佯作劝阻,一唱一和道—— “师父,于道友的宝物不值一千灵石……” “最多五百,不然吃大亏了……” 师徒三人不仅擅长炼器,也擅长讨价还价。 林子里也有其他修士,却相隔甚远。 于野与冷尘递了个眼色,走到师徒三人面前坐下。 冷尘打出禁制封住四周。 “于前辈,在下不卖东西,只想买几张符箓!” “哦?” 于天师有些意外,却欣然答应。 尚工、尚匠颇有眼色,急忙拿出一张草席铺在地上。随之于天师抬手一挥,草席上多了数十张符箓,其中有降龙符、离火符,也有土遁符、御风符。 于野摇了摇头,道:“于前辈的符箓尽在此处?” “多了怕你买不起!” “尽管拿来!” “哗啦——”于天师又是抬手一挥,草席顿时多了一堆符箓,足有数百之多,且各种各样而用处不一。他伸手拈着胡须,笑道:“我说如何,便是你的长辈也买不起这般多的符箓!” 于野没有答话,只管低头查看。 冷尘则是微微咋舌,感叹道:“于前辈炼器制符之高明,实乃平生仅见!” 于天师更为得意,道:“于道友若是购买,我不妨给你打个八折!” 不过转眼之间,于野已将数百张符箓查看了一遍,他稍作忖思,伸手指向几种没有见过的符箓问道:“此符有何用处?” “呵呵,雷火符,兼具天雷之猛与真火之盛,有开山裂石、焚金炼玉的威力,售价三十块灵石;假天符,可加持飞剑,杀气倍增,以弱胜强并非难事,售价二十块灵石;隐身符,昼夜无影,鬼神不辨,踪迹难觅,威力持续数个时辰,售价十五块灵石;风遁符,远胜其他仙门的遁符,一遁可达三百里,售价二十块灵石。” 于天师叙说他所炼制的符箓如数家珍,却又含笑摇头道:“这几种灵符只向筑基同道售卖,你一炼气小辈断然买不起!”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 于野继续询问道:“这传音信简如何使用?” “以神识祭炼,可传音百里,于道友若是购买,打个五折,算你十块灵石,另附祭炼之法!” “雷火符、隐身符也打五折?” “嗯……八折!” “五折!” “五折你也买不起,除非你拿宝物相抵!” 于天师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狡狯之意。 “啪——” 于野拍了拍手,双目炯炯道:“给我来二十张雷火符,二十张隐身符,二十张传音信简,二十张降龙符,十张风遁符,另加十张筑基剑符,如上售价均打五折,算算该你多少灵石?” “啊——” 于天师禁不住惊讶一声,道:“你……你买这么多符箓干什么?” 尚工与尚匠也换了个诧异的眼神,愕然道—— “如此多的符箓,足以大战一场!” “抄家灭门么……?” “哎呦!” 冷尘尚在旁边观看,冷不防揪痛了胡须,忙道:“小师弟,你疯了——” 于野却是淡定如常,道:“愿买愿卖,请于前辈算算账!” 于天师见他不似说笑,如实道:“我仅有五张雷火符,五张风遁符,七张隐身符,十张传音信简,三张筑基剑符,其他的倒是不缺……” 于野拿出一个戒子丢在草席上,示意道:“此乃四百块灵石,请于前辈查收!” 他挥袖一甩,就势站起身来。 于天师的神识强大,眨眼之间便发现面前的符箓少了厚厚一沓,忙道:“你多拿了数十张符箓……” “余下的灵石不用找补,且以符箓相抵,于前辈并不吃亏,告辞!” 于野拱了拱手,撒腿便跑。 “哎……” 于天师出声阻拦之际,不仅于野跑远了,冷尘也讪讪一笑转身离去。 尚工与尚匠不忿道—— “岂有此理,从未见过如此奸滑的买家……” “师父,弟子将他抓回来……” “罢了!” 于天师倒也大度,摆了摆手,道:“昨晚已赚够了灵石,今日权当保本,不过他一小辈哪来的那么多的灵石,所购的符箓又有何用处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天心 夜色降临。 成群的修士纷纷走出栖身之地,或是闲逛,或是饮酒,或是赏月,或是三五相聚高谈阔论,小镇内外又变得热闹起来。 却有两人躲在林子里窃窃私语—— “我的计策是否可行,暂且不敢断定,待我摸清虚实之后,再议不迟!” “嗯,幸亏你昨日夜探天鸣山,否则也难以定下如此惊人的计策。以稳妥起见,你不必每日下山,否则风险太大,我也跟着提心吊胆!” “师兄怕了?” “你岂止是要毁了天鸣法筵,你是要毁掉整个天鸣山啊!” “嘿,倒也未必。便依师兄所言, 我每隔七日下山一回。” “七日之后不见你归来,我便当你出事了!” “师兄放心吧,我若出事,山上必有动静。而你也务必记住,七月初九到来之前,切莫走漏了风声,便是同门弟子也不能知道此事,不然就是害了你的小师弟!” “难道也要瞒着墨筱?” “你抽空返回天凤城一趟,与墨师叔当面禀明原委。另外告知墨师叔,让她还我的四百块灵石!” “你小子……” “改日再说,回见——” 人影一闪,于野已出现在大道上,却换了一身赤色道袍,相貌也变成了二三十岁的样子。他伸手摸了摸唇上的短须,两眼左右一瞥,然后背起双手,不慌不忙的奔着天鸣山的方向走去。 冷尘随后走出林子,暗暗一阵感慨。 仙门纷争的大事,竟然寄托于一位十九岁的年轻人。也唯有小师弟甘冒生死之险潜入天鸣山,去挑战玄凤国第一仙门,真的难为他了…… 真的很难! 一位炼气小辈孤身潜入天鸣山,而且潜伏一个月,期间稍有疏漏,势必粉身碎骨。而他已是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走下去。究竟是为了报效仙门,还是为了敬重长辈?都不是。也许只是不愿看着同门弟子的惨死,也许他在挑战一个看不见的对手。 那个对手,或是高山,或是陌路,抑或是他自己。 于野走到山门前。 看守山门的弟子尚未打开禁制,他已横穿山门而过。与之瞬间,他腰间的令牌闪过一道光芒。 伍柒的令牌有别于其他弟子,不仅能够随意进出山门,而且在山上也是畅通无阻。或许与他的身份有关,巡方堂弟子的职责便是巡山、守卫、监管与把守各处禁地。 “伍师兄,巡山呢……” 进了山门,有相熟的弟子打招呼。 于野没敢理会,以免重蹈“葛师兄”的覆辙。而他高傲矜持的派头,反而没有引来朱雀门弟子的猜疑。 踏着石梯,绕过山崖,然后往左而行,数十丈外出现一道洞门。 于野放慢脚步,回头张望。 与道门不同,仙门中不点灯火。月光下的凤翔谷,看上去一片黑暗。左右的山峰峭壁罩着一层淡淡的月辉,为这寂静的夜色增添了几分朦胧之意。而朦胧之中却暗伏杀机,稍有不慎便将招来灭顶之灾。 于野没有发现异常,闪身消失无踪。 而下一刻,他已置身于山石之间,依循记忆的方向,飞快的往前跑去。不消片刻,身子突然凌空,却未见人影,只有一阵清风消失在十余丈外的峭壁之中。便在这悬崖峭壁之上,横跨着一道木桥,还有一道禁制环绕的洞门,与一个守夜值更的仙门弟子…… 当他再次现出身影之后,不远处坐落着一座石亭。 今日午时他假冒“葛师兄”离去,算是给了昨晚的值更弟子一个交代。即使有人发现“葛师兄”失踪,也不会前往观雀亭寻找。夜晚返回之时,他选择避开途中的五道关卡。如此一来,便没有人知道“伍柒”擅离职守。 而为了避开五道关卡,竟然耗去五张破甲符,所幸有惊无险。 于野稍稍整理服饰,又伸手摸了摸脸,悄悄松了口气,缓步走到石亭之中。 亭子的下方,便是峭壁深渊,雾气鼓荡,劲风盘旋;十数里外,明月高悬,云海如涛,一柱孤峰耸立。 于野抱起膀子,默然远眺。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要在此守望朱雀台,直至天鸣法筵的到来。这期间将会发生什么,之后又将怎样,依然无从知晓。 于野伫立片刻,转身走出亭子。他在几丈外的洞口前坐下,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今日下山之后,已将初步的想法告知冷尘。想要获得墨筱的信任,离不开那位老师兄的相助。此外,交代了相关的事项,由冷尘与卞继等人分头办理。另外又购买了大批的符箓,以备不时之需。而尚未摸清凤翔谷的虚实之前,依然难以确定最终的计策。 于野翻手拿出一枚玉简与三张符箓。 这并非寻常的玉简,而是于天师独门炼制的传音信简。其手指粗细、长达一尺,上面刻满了符文,加持神识印记,并稍作祭炼之后,便可传音百里之外。 三张符箓,分别是雷火符与隐身符、风遁符。 雷火符为玉牌炼制,其中加持了筑基真火,兼具天雷之威与焚金炼玉之能;隐身符与风遁符虽为兽皮炼制,却同样的威力不俗。 但愿于天师没有骗人,也但愿他的符箓能够派上用场。四百块灵石呢,回头定要讨还这笔账! 于野收起符箓,双手结印,掌心扣着灵石,默默运转功法。 既然踏上修仙之途,便生命不止、修炼不息,哪怕是置身险境,他也从来不曾懈怠…… 夜色渐深。 月上天心。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已是午夜时分。 便于此时,一道强大的神识横扫而来。与此瞬间,一道剑光由远而近,在观雀亭前打了个盘旋,转而又倏然远去。 于野坐着没动,继续吐纳调息。 半个时辰之后,他拿出一张土遁符拍在身上。随着光芒一闪,人影已在原地消失。 观雀亭所在的山崖,高达数百丈。 穿过重重山石之后,土遁符的威力渐渐耗尽。估摸着已遁至地下,祭出一张破甲符,就此寻觅而行。不待破甲符的威力耗尽,及时祭出隐身符。土石阻挡的缘故,神识难以及远。忽然发现一道溪水挡在面前,趁势潜出地下…… 这是什么地方? 于野从一片树丛中冒了出来。眼前是条溪水,几丈外架着石桥,再远处是片林子,还有一楼阁坐落在幽深之处。而楼阁的四周,林间小径两旁,以及溪水岸边,似有禁制隐隐约约。却未见人影走动,远近一片寂静。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 于野慢慢走出树丛,踏上一条花草小径。 未见异常。 运气不错。 于野全力散开神识,小心翼翼往前。 越过石桥,无声无息的走向林子,却不敢过于靠近,他在十余丈外停下。凭借目力看去,可见楼阁匾额三个黑漆大字,素水阁。 素水阁? 据伍柒的巡方图所示,素水阁位于凤翔谷的北端。此地与天星阁、天心阁相距不远,右手方向的一条小路应该能够抵达彼处。 于野往右而行。 据冷尘所说,天星阁,为传送阵所在。而巡方图中的天心阁,同样标注着阵法、禁地的字样。他今晚夜探凤翔谷的重中之重,便是弄清两座楼阁的不同之处。 脚下的小路,为碎石铺就,弯弯曲曲,倒也平坦。而路旁的草丛中,随处可见散落的禁制,一旦有人触碰,后果可想而知。 于野循着小路继续往前。 于天师的隐身符着实名不虚传,即使走在月光之下,他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而且脚步轻盈如风。 绕过几块大石与一片竹林,前方出现一个树木环绕的楼阁。 天星阁? 天星阁门户紧闭,禁制笼罩。此处设有直达朱雀台的传送阵,却未见朱雀门弟子把守? 于野依然不敢靠近,静静在站在十余丈外观望。 他将天星阁的阵法禁制,以及四周的一草一木详细记下,然后顺着小路奔着山谷的南端走去。 约莫走了千丈之远,前方出现一片空地。 空地的当间,矗立着一座高大的楼阁。楼阁的前后左右,另有四个石龛。石龛各有一人多高,仿若一个小巧的石亭,并有石像盘坐其间,看上去有些古怪。 楼阁的匾额上,刻着三个白漆大字,天心阁。 正是天心阁。 记得素水阁匾额的字迹为黑漆,天星阁为朱漆,天心阁则变成白漆,不知其中有何玄机。 于野尚在凝神打量之际,忽听有人叹道—— “唉,着实无趣” 片刻之后,有人安慰道—— “职责所在,稍安勿躁!” “哎呀,往日值更,倒也清闲,如今却如石像枯坐,令人不堪忍耐!” 光芒一闪,一座石龛内的石像竟然动了,继而化作一位中年男子,有着炼气九层的修为。只见他抬腿跳到地上,浑身轻松道:“此时夜深人静,山上又戒备森严,纵有宵小之徒作乱,也不敢逾越雷池半步!”他翻手拿出一个酒壶,招呼道:“牟师兄,过来饮一杯——” 于野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恰于此时,天心阁的大门突然打开,从中走出一位老者,竟是一位筑基的高人,怒声叱道:“天心阁乃护山大阵的阵眼所在,一旦有失,不仅危及天鸣山,朱雀台也难以保全,尔等竟敢玩忽职守,视门规戒律何在……” 第二百二十六章 月末 晨色中,山崖上冒出一道人影。 他看了一眼天边的晨曦,又看了一眼寂静的凤翔谷,匆匆走到洞内坐下,禁不住大口喘着粗气。 此人身着赤色道袍,二三十岁的年纪,正是乔装易容的于野,他赶在天明之前回到了观雀亭。 却依然余悸难消。 之前夜探凤翔谷,素水阁与天星阁皆无人把守,本以为天心阁也是如此,谁料暗中竟然藏着四位炼气高手。不仅于此,还有一位筑基前辈坐守天心阁。幸亏夜深人静,值更弟子放松戒备。如若不然,他休想发现石龛的隐秘。而当时还是让他大吃一惊,僵在原地久久不敢动弹。直至天心阁的大门关闭,四周重归寂静,他这才一步一挪悄然离去。不过他侥幸之余,又后怕不已。 侥幸的是,朱雀门弟子,以及那位筑基老者,均未识破他的隐身术。所谓的后怕,天心阁与石龛的四周竟然遍布阵法禁制。他若是继续往前走一步,必将暴露行踪而惊动整个天鸣山。 真是惊险! 于野暗暗摇头,禁不住又长长舒了口气。 夜探凤翔谷虽然惊险,却也印证了他的一个推测。 从巡方图推测得知,天心阁与天星阁应与阵法有关。他便想着从阵法着手,并预先购买了大批的符箓。而他又不敢断定,于是夜探凤翔谷。果不其然,天心阁竟是天鸣山大阵的阵眼所在。只要捣毁天星阁与天心阁的阵法,便能毁了朱雀台的天鸣法筵。 嗯,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便是斟酌相关的计策,推敲行事之法,招纳得力人手,干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 于野想到此处,不由得激情满怀,翻手拿出一坛酒,抱起来便是一阵酣畅淋漓的痛饮。 待酒气长吁,就此举目远眺。 恰见天边朝霞似火,一轮红日跃上云海,霎时天地生辉,霞光明媚万里…… …… 小镇外。 林边的树荫下。 冷尘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像是在吐纳调息,却时不时的抬眼一瞥,又微微叹息而神色不安。 随着黄昏降临,酷热的暑气渐渐淡去,躲在林中的各方修士纷纷现身,以便迎接夏夜凉爽的到来。 “冷道友,何不去镇上饮杯水酒?” 于天师与尚工、尚匠也走出林子。 许是这段日子大赚灵石的缘故,师徒三人皆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冷尘摇了摇头。 于天师倒是善解人意,道:“此地酒水价格昂贵,等闲之辈消费不起啊!”他左右张望,又好奇问道:“于道友呢,缘何多日不见人影?” “哦,他已返回天凤城。” “上回他占我便宜,还想找他算账呢!” 于天师带着俩徒弟大摇大摆奔着镇子走去。 “冷师兄,于师弟会否如约而来?” 又有人走出林子,是卞继。 冷尘没有答话,只管盯着天鸣山的方向。而未过片刻,他霍然起身,如释重负道:“小师弟来了,且去老地方——” 卞继不便多问,点头会意。 所谓的老地方,便是镇西的一片林子。 当两人抵达林子深处,已有人先到一步,却并未更换服饰,依旧是朱雀门弟子的装扮。 “冷师兄、卞师兄——”冷尘急忙打出禁制封住四周,这才缓了口气,道:“小师弟,你让我等得很是心焦啊!” 卞继拱了拱手,道:“于师弟辛苦!” 于野如约而至。 在潜入天鸣山的七日之后,他再次溜下山来,见到两位师兄之后,也顾不得客套,直截了当道:“先说说天凤城吧!” 三人围坐一起。 “……我前日返回天凤城一趟,听说这边有了眉目,墨筱甚是欣慰,之后若有进展,再与她禀报不迟!” 冷尘的回复简明扼要。 卞继拿出一个戒子递给于野,分说道:“两百张离火符与五百斤火油,为梁乔、姜蒲与苍术费尽手段购买而来,却并未买到于师弟所需的雷石,墨师叔正在托人寻找此物。” 戒子收纳着厚厚一沓符箓,与一百多个装满火油的陶罐。 于野将戒子收了起来,道:“我已找到雷石的替代之物,请转告墨师叔不必为此费心!” 卞继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好奇道:“于师弟,你要来这些生火之物有何用处?” “卞师兄,容我改日再说此事。” 于野看了眼冷尘,道:“今日我打算午时下山,谁想遇到仙门前辈巡山。我只得赶在傍晚溜出山门,却不敢在此久留。” “不是午夜巡山吗?” “天鸣法筵日渐临近,山上的戒备更为森严。” “你若不能下山,如何是好?” “这个月的月末,与七月初八,不管发生何事,我都要下山一趟。而在此期间,两位师兄务必按照小弟说的去办。” “嗯、嗯,尽管吩咐!” “于师弟,但说无妨!” 从于野的话语中,不难想象他此时所遭遇的困境与凶险。冷尘与卞继深知其中的利害,皆不敢掉以轻心。 “月末之前,请梁乔、姜蒲两位师兄赶来相会。而下个月的初八,我要见到墨师叔。” “我连夜返回天凤城。” “有劳卞师兄!” “小师弟,我听不明白……” “差点忘了,墨师叔欠我的四百块灵石呢?” “这个……你当面与她讨要,更为稳妥!” “也罢!” 于野站起身来,却不再多说,他闪身避开禁制,穿过林子悄然远去。 冷尘与卞继面面相觑。 “小师弟召唤乔梁、姜蒲又是何意?” “冷师兄应该知道他的计策。” “哎呦,方才你也听了,他说话留三分,谁知道他要干什么……” 于野二次下山,来去匆匆。 随着天鸣法筵的临近,天鸣山加强了戒备,若不想前功尽弃,他只能更加的小心。 当夜,卞继返回天凤城传递消息。 冷尘继续守在镇外的树林里,等候于野的再次归来。 有关天鸣法筵的计策,便是卞继也不知情,这是小师弟的告诫,为免走漏风声…… 不知不觉,到了六月末。 清晨。 观雀亭的景色如旧。 于野坐在洞口前,左手托腮,右手拿着一枚图简,两只眼睛半睁半闭,像是沉浸在晨色的宁静之中。 而片刻之后,他又蓦然睁眼,低头端详,伸手指指点点。 他面前摆放着一把草茎,与几块小石子,依稀仿若凤翔谷的情形,其中不仅有素水阁,也有天心阁与天星阁,以及山上的各处关卡。 自从夜探凤翔谷之后,他便在设想各种凶险与应对之法,权衡其中的利弊得失,力求制定一条稳妥的计策。谁想推衍、盘算了多日之后,他依然没有一点把握。而今日已是六月三十,若是不能拿出最后的决断,非但所有的辛苦都将化作泡影,只怕随之而来的变数亦将更加难以面对。 于野拨弄着石子、草茎,眼光微微闪烁。 这世上没有万全之策,又何必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呢。 从来都是向死而战,绝境求生。既然如此,何妨轰轰烈烈的再走一回。总之事在人为,胜负且看风雨后。 于野想到此处,挥袖一甩。 石子滚落山崖,草茎随风飞上半空。 于野抬眼一瞥,神色中闪过一抹张扬之意,遂又举起手中的图简,默默的凝神查看。 连日来,虽然思绪烦乱,却也修炼不辍,并尝试神识拓印之法…… 天近正午,日头火辣。山崖的岩石,也被晒得火烫生烟。 便于此时,一道踏剑人影由远而近。 于野佯作未见,只管低头琢磨他的图简。 踏剑之人是位老者,见值更弟子勤勉用功,便也不做打扰,继续巡山而去。 于野却抬起头来,悄悄松了口气。 每日都是这般凶险,仿若行走刀尖,脚踏生死,步步惊魂! 他冲着老者离去的方向眺望片刻,闪身失去了踪影…… 片刻之后,他出现在山崖之上。 为了避开五道关卡,每次耗去五张破甲符。一来一回便要耗去十张破甲符,这也是他不愿轻易下山的缘故之一。 左右无人,循梯而下。 山门前守着六位朱雀门的弟子,与往日的情形没有什么不同。 于野背着双手,大步奔着山门走去。 忽听有人喝道:“止步!” 是个炼气九层的男子,在山门前伸手阻拦。 于野昂起脑袋,蛮横道:“何故挡路?” 男子拱了拱手,道:“师门有令,天鸣法筵在即,朱雀门弟子不得擅自外出,难道师弟不知此事?” “哼!” 于野心头一跳,却冷哼一声,道:“我当然知道,怎奈职责在身,不得不外出一趟,闪开——” 说话之间,他身上忽然散发出筑基高人才有的强大威势。 男子微微一愕。 于野趁势往前,随着腰间玉牌的光芒一闪,他已穿过山门禁制,却又老气横秋道:“嗯,这位小辈恪尽职守,倒也不错,我记下了——” 男子只得举手相送。 另外几位把守山门的弟子顿作恍然状,彼此窃窃私语—— “巡方堂的前辈巡山来了……” “那位前辈竟然隐匿修为,看着面生……” “既然隐匿修为,为何不能乔装易容……” “呵呵,这回蒲师兄立功了……” “恭喜蒲师兄……” 第二百二十七章 捅破天 大道上,走来一位朱雀门弟子。 正午的日光之下,他一身赤红道袍甚为醒目。 只见他背着双手,昂着脑袋,神态傲慢,气势强大,俨然一位仙门的高人。而当他远离了山门之后,忽然气势一收,加快了脚步,神色略显匆忙。 天鸣山严禁弟子私自下山,他只得假冒筑基前辈强闯山门。而倘若遇到真正的前辈,当场便会戳穿他的底细。蛟影所传的《藏龙术》能够隐匿修为,亦能模仿高人的境界与气势。却已毋容置疑,进出山门变得愈发艰难。 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前方的小镇很是安静,四周的林子里却聚集着大批的修士,远远看去到处都是人影。 随着天鸣法筵的日渐临近,各地的仙门弟子亦愈来愈多。 于野没有前往小镇,而是循着荒野小径奔向远处。 二三十里之外,有处河湾。 一条小河流淌,四周树木环绕。风儿掠过河面而来,难得几分酷夏的凉爽。 于野来到河湾之中,左右张望之余,就手更换了道袍,揭下脸上的狐皮,又走到小河边,撩水擦了把脸,然后站在树荫下,享受着凉风的惬意。 尚未轻松片刻,几道人影疾行而至。 “小师弟——” 一位老者与三位壮汉,正是冷尘与卞继、乔梁、姜蒲。 “四位师兄!” 于野举手致意。 冷尘冲着他上下打量,见他安然无恙,欣慰的点了点头,道:“你的三位师兄已如期而至,墨筱与其他同门亦将随后赶来。”他又伸手指向河谷,与三位同伴分说道:“各方同道齐聚一处,难免人多混杂。为了便于行事,我与小师弟约定在此相会。” 卞继与乔梁、姜蒲相继出声道—— “于师弟走出山门的那一刻,我四人便在远处盯着呢!” “临行之前,墨师叔已有交代,来到此地之后,凡事听从于师弟的吩咐。” “于师弟孤身潜入天鸣山,着实胆量不小……” 于野无意寒暄,招呼四人坐下。 待各自坐定,他抬手抛出四面小旗,顺势打出法诀,四周顿时景色一变而阴气弥漫。 冷尘与卞继见识过鬼修阵法,倒是不以为然;乔梁与姜蒲却神色各异,一时弄不清楚于师弟的用意。 而于野看向四位师兄,忽然心生几分感慨。 在大泽的北齐山,他与一群江湖汉子称兄道弟。如今来到蕲州的天鸣山,他的同伴变成了四位炼气九层的高手。彼时彼刻,仿若眼下此时;而所肩负的使命,却是天差地别。彼时只为拯救无辜,伸张正义,眼下则是身不由己,甚至有些荒唐,竟然去挑战一家真正的仙门,面对为数众多的仙道高人。 “各位师兄!” 于野收敛心绪,郑重说道:“此番行事,仅有你我五人。” “啊……” 冷尘惊讶了一声。 也许他 知道小师弟的计策,却并不知道其中的详情。 卞继与乔梁、姜蒲更是吓了一跳。 谁想于野接下来的话语更为惊人,便听他说道:“七月初八,四位师兄随我潜入天鸣山。七月初九,天鸣法筵开筵之时,你我暗中抵达凤翔谷,一举捣毁天心阁与天星阁,从而毁掉朱雀台的传送阵与天鸣山的护山大阵……” “小师弟,且慢——” 冷尘连连摆手,急声道:“你潜入天鸣山已是凶险万分,何况你我五人呢,山门也休想靠半步……” 卞继与乔梁、姜蒲也忍不住道—— “即使潜入天鸣山,如何躲藏一宿?” “凤翔谷遍布禁制,步步杀机,光天化日之下,岂敢轻涉险地?” “天心阁、与天星阁既为阵法所在,必有高人把守,仅凭你我五人,不是找死么……” 于野闭上嘴巴,默默翻着双眼。 果然不出所料,关键时刻没人听他的吩咐。之前的许诺,不过是顾及墨筱的权威罢了。 “小师弟啊,我以为是里应外合的计策。由你在山上杀几个弟子,我等在山下接应,如此羞辱朱雀门一番,已足够惊世骇俗,谁想你要捅破天!” “莫说潜入天鸣山,只怕前脚踏入山门,后脚便将陷入重围,谁也活不成!” “捣毁天鸣山的护山大阵?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异想天开!” “这不是疯了么……” 于野依然不言不语,任由四位师兄吵吵嚷嚷。 片刻之后,他的耳边终于清净下来。 四人看着他,谁也不说话,而脸上的神情已明明白白,于师弟的计策行不通。 “罢了!” 于野耸耸肩头,轻松道:“小弟这便返回天凤城,如实禀报墨师叔,不怪各位师兄胆怯畏战,只怪我多此一举。”他淡淡一笑,又道:“却怕墨师叔不敢言弃,她必然铤而走险,届时是死是活,各位自求多福吧!” 冷尘低头沉吟。 卞继与梁乔、姜蒲面面相觑。 于野挥袖一甩,四面小旗飞到手中。周围的景色瞬即一变,树梢随风摆动,潺潺的河水流淌依然。他站起身来,拱手道:“各位师兄,告辞——” 冷尘慌忙伸手阻拦,道:“小师弟,我记得你话未说完,何必急着走呢?” 卞继附和道:“最终的计策又如何呢?” 乔梁与姜蒲摇了摇头,也相继出声道—— “于师弟,何妨说来听听。” “不知又有几分胜算……” “嘿!” 于野咧嘴一笑,道:“事已至此,我该说些什么呢?”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道:“我的计策关乎生死,一旦泄露出去,便将有人丧命,四位师兄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吧?” 冷尘摊开双手,道:“我等已然知晓此事……” 于野的话语声变得严厉起来,道:“既然知晓此事,却胆怯畏战,倘若大祸临头,各位难辞其咎!” 冷尘若有所思。 卞继尴尬无语。 梁乔与姜蒲则是有些恼怒,叱道—— “于师弟,你不自量力,成事不足,岂能归咎于他人?” “你制定的计策,你自己尚无胜算,竟让几位师兄陪你送死,岂有此理!” “哼!” 于野禁不住冷哼一声。 而话已至此,也不用顾及情面。 他“啪”的背起双手,道:“此事我有九成胜算,如今一成的胜算也没有。”不待梁乔与姜蒲讥笑,他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又道:“各位贪生怕死,无视墨师叔的交代,对我言不听、计不从,我纵有良策又徒呼奈何!” 乔梁与姜蒲的脸色难看,一时又无从反驳。 卞继默默点头。 冷尘霍然起身,拍着胸脯道:“小师弟,莫说九成胜算,即使六成,我敢舍命陪你!” 卞继斟酌片刻,迟疑道:“若有六成胜算,大可一试!” 于野却摇了摇头,道:“人手不足,难以成事。请墨师叔另派两位有胆有识之士过来相助,至于乔师兄与姜师兄……”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冷冷道:“若是走漏风声,只怕……” 梁乔与姜蒲换了个眼色,愤然起身道—— “梁某并非胆小怕死之辈!” “姜某亦非背信弃义的小人!” 忽然四面小旗飞出,随之光芒一闪,周围景物倏忽一变,再次阴气弥漫、冷风阵阵。 梁乔与姜蒲只觉得后脊背一寒,禁不住面露悔意。 于野却是眉梢一挑,沉声道:“此事仅有你我五人知晓,谁敢走漏风声,必为仙门内奸,请冷师兄、卞师兄与我联手除之!” 冷尘与他眼光一碰,正色凛然道:“理当如此!” 卞继跟着点了点头。 梁乔与姜蒲虽然不服不忿,却也只得就此作罢。事关仙门内奸,干系非小。何况冷师兄与卞继已没有异议,大不了一起吃亏便是。 于野转身返回,撩起衣摆坐下,然后手掌一翻,拿出四枚纳物戒子与一枚图简。 五人再次围坐一处。 于野将枚图简交给冷尘,分说道:“此乃朱雀门巡方堂的巡方图,请各位传阅记下。其中天心阁的四尊石龛均为机关所在,务必多加留意。”他又将四枚戒子分别交给四人,继续说道:“每人一张雷火符、一张风遁符,一张隐身符与一张传音信简,另有四十张离火符与一百罐火油。若有不明之处,请教冷师兄。相关事宜,待我见到墨师叔之后再行计较!” 四人接过戒子,传阅图简。 梁乔与姜蒲已收起狂态,老老实实的向冷尘请教传音信简的使用之法。 于野施施然起身,独自走到一旁。 阵法笼罩之下,旷野一片荒寂。阵阵阴风袭来,又添几分彻骨的寒意。不时几声鬼哭狼嚎响起,使得这眼前的幻象更为扑朔迷离。 于野轻轻缓了口气,好像如释重负,遂又面露苦笑,两眼闪过一抹自嘲的神色。 谁让他人微言轻,难以服众呢。 为了避免关键时刻出乱子,不得不与冷尘合谋打压梁乔与姜蒲。倘若五人不能齐心协力,最终什么也干不成。 成事难,捉摸人性、降服人心更难。 朱雀门的天鸣法筵,已是近在眼前。 到时候,能否捅破天呢……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第二百二十八章 风过林梢 青天。 白日。 云海,石亭。 峭壁山崖,人影孤单。 于野依然坐在洞口前,静静守望着远处的朱雀台。 上个月的月末,他下了一趟山,见到了四位师兄,和盘托出了他的计策,并与冷尘合谋打压梁乔与姜蒲,最终逼迫他二人听命行事。 合谋也好、打压也罢,无非是怕节外生枝,重蹈兰陵城与落雁城的覆辙。 此前屡次招来祸端,致使同门陷入困境,甚至闹出人命,均为弟子不听管教擅作主张所致。而他于野不是墨筱,关键的时刻他绝不容许有人添乱。往日里吃点小亏倒也没什么,一旦涉及生死安危,他从来不肯退让半步,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如此这般,实属无奈。 梁乔与姜蒲不仅骄横成性,同为炼气九层的高手,也是飞羽庄一行仅有的幸存者。可见两人极为精明,且擅长保命之术。若是不能加以管束,着实难以托付重任。 之后他未敢久留,匆匆回到山上。既然朱雀门的戒备日趋森严,他唯有倍加小心。 转天便是七月。 不知觉间,已是七月初八。 又到了下山的日子。 于野默默抬起头来。 午时未至,炽灼的日光已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却盯着日光不躲不避,直至两眼模糊,这才被迫低头,又自觉有趣般的傻傻一乐。 嘿,竟然有点兴奋。 在观雀亭守候了一个月,每日胆战心惊备受煎熬。如今天鸣法筵已然在即,生死时刻随时降临,本该更为焦虑的他,竟然兴奋起来。便好像上山狩猎,没有恐惧,只待猛兽现身,便全力搏杀…… 正当他思绪散漫凭空遐想之时,有人呼唤—— “伍师兄!” 于野循声看去,而眼前却是白晃晃的一片。 他心头一跳,顿时从莫名的兴奋中惊醒过来,遂运转功法、散开神识。 当他目力恢复如初,一位年轻男子走到近前,带着疑惑的口吻说道:“伍师兄,师叔命你巡山,此处由小弟看守,你这是……” 于野伸手揉搓面颊,佯作疲惫道:“风吹日晒,难免困乏。” 男子禁不住后退一步。 正当他狐疑之际,忽然身形一顿,竟难以挣扎,顿时僵在原地。随之两道凌厉的杀气突如其来,“砰”的击溃护体法力、“噗”的穿透了气海,却难以出声大喊,他惊愕的双眼慢慢失去神彩。 与之瞬间,他僵立的人影消失不见。 于野兀自端坐原地,双手结印,低头闭目,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便于此时,一道剑光从远处飞来,在观雀亭前稍作盘旋,又倏然远去…… 呼—— 于野暗暗舒了口气,慢慢睁开双眼。 差点败露! 生死一线啊! 观雀亭位于天鸣山的南端,悬崖峭壁很是偏僻,又是仙门禁地所在,平时罕有人至。谁想今日弟子轮值,来的竟是伍柒的师弟,幸亏他出手果断,否则什么都完了。 于野缓了缓神。 半个时辰之后,他站起身来,左右张望片刻,抬手轻轻一挥。 “砰——” 狭小的山洞内跌落一人,正是伍柒的师弟。将其杀了之后,收入纳物戒子。总不能随身带着死尸,且一把火烧了。 而于野正要祭出离火符,又停了下来。 他动手将死尸身上的血迹稍作清理,从对方的纳物戒子中找出道袍更换,然后将其置放于洞口前,摆出盘膝静坐的样子,并打出一道道禁制加以封锢支撑。 忙碌过罢,后退几步打量。 洞口前,一位朱雀门弟子低头静坐,两眼微闭,像是在吐纳调息。重重禁制阻隔之下,不管是目力所见,或神识所及,一时难以发现破绽。 于野又将洞内、洞外的血迹擦拭干净,并烧了血衣,这才轻声的拍了拍手,却又心虚般的暗暗摇头。 杀人放火,已稀松平常;焚尸灭迹,也驾轻就熟。如今又学会了乔装易容,与弄虚作假的手段。 踏入仙道以来,没干过几件好事! 于野摸了摸脸颊,稍稍整理服饰,又查看着腰间的令牌,转身离开了观雀亭。 弟子轮值,有人替换伍柒。他这个假冒的“伍柒”已不用藏形匿迹,倒是省了几张破甲符。且速速下山,以免再次遭遇意外。 正午的日光下,一道人影匆匆穿行在峭壁之间。他一身赤红的道袍,像是一团火焰在跳动闪烁。 沿途穿过五道关卡,值更弟子应该知道了“伍柒”的身份,并未出声阻拦,或询问他的去向。 五位值更弟子,依然是一个月前所见到的五人。 须臾,转过山崖。 行至下山的石梯前,忽然遇到两位上山的朱雀门弟子。 于野没有躲避,强行走下石梯。 石梯陡峭狭窄,逼得两个炼气弟子侧目怒视。 于野抵达山脚。 看守山门的弟子多了几人,山门外也站着一群修士。各方仙门弟子远道而来,免不了围着山门游览一番。 于野大摇大摆走向山门,大声呵斥道:“山门重地,外人不得靠近!” 不待守门弟子查明他的来历,他已穿过山门禁制。而他到了门外,又挥手驱赶:“闪开、闪开,退后十丈——” 外地修士不知真假,纷纷后退躲避。 于野“啪”的一甩大袖背起双手,趾高气扬的穿过人群而去。 每次进出山门,都是在撞运气。而每侥幸一次,距倒霉也近了一步。当运气耗尽,最终唯有直面生死。 数百丈后,转向山野小径。 没有发现异常状况,于野飞身而起…… 三十里外。 河湾之地。 一位身着道袍的女子坐在树荫下。 她三十多岁的模样,相貌清秀,双目微闭,神态宁静。只是她鬓角的一片霜白,为她平添了几分沧桑的倦容。 不远处另有一群修士,有男有女,有年迈者,也有青壮者,或是轻声交谈,或是独坐沉思,或是聚在林下纳凉。 忽然风过林稍,一道人影飘然落下。 “小师弟——” 来人身着道袍,头束道髻,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姿略显单薄,却不失矫健挺拔,已呈现棱角的脸颊透着暖玉之色,如刀的浓眉下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于野落在河边的草地上。 他在途中更换了服饰,然后赶到约定的相会之地。 不想同门弟子尽在此处。 出声的是冷尘,卞继与车菊、白芷也跟着迎了过来。聚在林下纳凉的尘起、朴仝、卢正与他举手致意,各自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梁乔与姜蒲躲在林子里,并未理会他的到来。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看向树荫下的女子。 墨筱。 墨师叔端坐如旧。 于野与冷尘等人举手还礼,转身走了过去。 “墨师叔!” 墨筱没有回应。 于野也不介意,走到近前盘膝坐下。 突然一道禁制笼罩而来,身后的冷尘等同门弟子均被屏蔽在外。 “于野!” 墨筱终于睁开双眼,却神色不明。 于野拱了拱手。 “我听冷尘说,此事你有九成的胜算?” “没有。” “哦?” “我从未想过胜算,只想如何活下来。” “你想好了?” “嗯!” 墨筱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弟子,轻声叹道:“唉,真的难为你了!”她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朱雀门为保天鸣法筵万无一失,必然全力戒备朱雀台。届时凤翔谷难免空虚,倒也有机可乘。而仅凭你与四位师兄攻打天心阁,只怕是九死一生。我不知道你如何活下来,也不便多问,门主之命难违……” 她的话语中,透着深深的愧疚与无奈。 一位筑基修为的前辈人物,同样身不由己。唯有金丹高人,才是蕲州仙道的至尊存在。 于野低头不语。 他知道这位墨师叔的难处,却无话可说。他担下天鸣山之行的重任,已是仁至义尽。而明日不管是死是活,他都没有了退路。 墨筱拿出两张符箓。 “这两张金丹剑符,或有用处!” 于野抬眼一瞥,接过剑符,稍作迟疑,又伸出了手。 墨筱错愕道:“我仅有四张剑符,已分你一半……” 于野急忙摇头,道:“我购买灵符耗去四百灵石,有冷师兄见证。此事应该公私分明,请师叔还我灵石。” “你一炼气弟子,怎会持有那么多的灵石?” “杀人所得。” “杀了多少人,方能积攒四百灵石?” “记不清了!” “……” 墨筱本来心绪沉重,神情郁郁,忽然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我想你难逃此劫,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她拿出一个纳物戒子抛向于野。 “还你四百灵石,再加一百,算是补偿你多日来的辛苦!” “多谢师叔!” 于野欣喜过望。 “这一个月来,你所承担的凶险,他人难以想象,再多的灵石也难以补偿啊。倘若明日大功告成,你若有意拜我为师,我墨筱也不妨收一个嫡传弟子!” 墨筱的话语声随和起来,眼光中也多了几分暖意。 于野微微一怔。 这位墨师叔不会真的要收徒吧,而他于野并无拜师之意。 光芒微微一闪,禁制外走来四人,竟是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 却听墨师叔的话语声突然转冷,不容置疑道:“于野,你与四位师兄交出仙门令牌,明日不管生死,均与云川峰无关!” 第二百二十九章 难免一失 河边的树荫下,白芷与车菊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作为此次外出的同辈弟子之中仅有的两位女修,一个性情乖巧,一个为人正直,彼此的相处倒也融洽,如今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而两人此时所说的话题,自然是于野、于师弟。 远处的草地上罩着一层禁制,隐约能够看到晃动的人影。那是墨师叔召集几位弟子的在训话,刚刚返回的于野便在其中。 “于师弟他从何处而来?” “他在雀鸣镇打探消息。” “看他行迹诡秘,莫非另有重任?” “天鸣山与我云川峰曾有过节,墨师叔唯恐不测,便未雨绸缪,想来应是如此。” “天鸣法筵之后,你我是否回山?” “且听墨师叔主张。” “嗯,车师姐,近日有所感悟,且帮我指点一二……” 十余丈远处的另外一片树荫下,朴仝与卢正、尘起也在谈论着于师弟的归来。 “一个月未见人影,他竟然跑到雀鸣镇来了。” “说是打探消息。” “为何避开你我?” “尘起师弟所言何意?” “呵呵!” 尘起笑而不语。 朴仝与卢正扭头看去。 墨师叔召集于野与冷尘等人训话,却罩着一层禁制,显然事关隐秘而不容他人知晓。 恰于此时,禁制消失。 便听墨筱吩咐道:“冷尘,你与四位师弟前往雀鸣镇候命。白芷,明日随我参加天鸣法筵。车菊,带着传音信简,与朴仝、卢正、尘起即刻赶凤灵镇候命。明日午时你我在凤灵镇相会,倘若彼此失散,不必等待消息,径行前往云国的茯苓山。各位,有无异议?” 众人并无异议,却神情不同。 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皆沉默不语,似乎心事重重。于野则是抱着膀子,眉梢斜挑,眼光闪烁,一脸轻松的样子。 车菊走向墨筱,伸出双手接过一枚玉简。 白芷应该是有些意外,禁不住抿着唇角而微微一笑。 十位仙门弟子,仅有她一人陪同墨师叔参加天鸣法筵。这不仅是长辈的信赖与宠爱,也是特有的殊荣。 不过,天鸣法筵乃是一场难得的盛会,其他同门为何放弃此行?墨师叔的言外之意,似有大事发生? 朴仝与卢正、尘起换了个眼色,各自若有所思。 舆图所示,凤灵镇位于天鸣山以南的三百里外。不过是参加一场法筵而已,同门之间为何舍近求远,另找地方相会呢? 墨筱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分头行事吧!” 冷尘带着四位师弟与众人举手作别,车菊与朴仝、卢正、尘起也随后远去。 片刻之后,幽静的河湾中仅剩下墨筱与白芷。 “多谢师叔!” “哦,此乃于野的交代。同辈弟子中,你的修为并不出众,唯有跟着我,方能保你周全。” “于野……” …… 林子深处。 五道人影坐在树荫下。 冷尘带着四位师弟并未前往雀鸣镇,而是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当然,这也是于野的交代。 他已将所有的计策告知墨筱与四位师兄,并预设各种意外与补救的手段,再由墨筱吩咐分头行事,以免惹来同门的猜疑而走漏风声。如今天色尚早,暂且就地等待。而行事之前,相关事项依然有待推敲斟酌。 “小师弟,此番如何上山?” “这四套服饰,请四位师兄更换。” “乔装朱雀门弟子?” “此法倒也可行,却少了两块令牌,只怕难以混入山门……” “天黑之后,再行计较。” 于野先后杀了三位朱雀门弟子,凑齐五套道袍并非难事,却少了两块令牌,只能天黑之后再想法子。 五人换了道袍之后,继续交谈—— “五道关卡,为五位朱雀门弟子把守。你我唯有取而代之,方有藏身之地。午夜时分有人巡山,切勿恐慌。天明之前,借助土遁符潜入凤翔谷,之后祭出隐身符,随我寻至天星阁与天心阁。据我亲测得知,隐身符的威力可达三个时辰,用来行事绰绰有余……” “你我联手攻打天心阁、天星阁?” “不,由冷师兄与卞师兄攻打天星阁。天星阁的传送阵或有数名炼气弟子把守,只管以筑基剑符杀之,再以雷火符、火油毁掉阵法。而天星阁却戒备森严,由我与梁师兄、姜师兄暗中偷袭。任他炼气弟子、或筑基高人,也休想挡住金丹剑符与筑基剑符的狂攻。得手之后,你我原路返回,沿途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一把火烧了……” “我说的没错吧,天鸣山的凤翔谷,等同于云川峰的风云谷,倘若任人这般肆意烧杀,无异于捅破天了!” “若是遇见金丹高人,只怕比起天塌了更为可怕!” “天心阁与天星阁遇袭,凤翔谷必然大乱。你我借助隐身符,趁乱逃命不难。何况还有风遁符,足以摆脱金丹高人的追杀。逃至霍林山之后,发出传音信简……” “为何不是凤灵镇?” “于师弟,你是信不过信墨师叔,还是信不过其他几位同门?” “我没有啊,我没这么说。我只记得村里有句老话,狡兔三窟。而世上没有万全之策,智者千虑也难免一失。但愿有个好运气,我请各位师兄饮酒——” 于野拿出几坛酒与四位师兄分享。 冷尘依然不饮酒,却也抱着酒坛子深嗅了几口。 正如所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筹划精细、计算缜密,最终成功与否,依然少不了几分运气。 饮罢了酒,彼此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也反复叮嘱了几遍,渐渐的日头西落、黄昏降临…… 当夜色笼罩四野,五人出现在林间的小径上。 于野走在前头,梁乔、姜蒲、卞继、冷尘紧随其后,各自身着赤色道袍,俨然便是一群朱雀门的巡山弟子。 一轮明月升起。 月光下,五人鱼贯而行。 十余里外的高山,便是天鸣山,却晦暗重重,一时难辨峥嵘。就此往北看去,雀鸣镇的方向倒是灯火闪烁。随着各方仙门弟子齐聚而来,此时的小镇想必更为热闹。 片刻之后,天鸣山的山门就在三五里远处。 可见山门处多了几根火把,还有外地仙门弟子的身影在四周闲逛。于野放慢了脚步,传音道:“梁师兄与姜师兄随我上山,冷师兄与卞师兄在此等候。” 他仅有三块令牌,与梁乔、姜蒲各占其一。而冷尘与卞继没有令牌,便休想混入山门。他只能先行上山,设法再找两块令牌。 “嗯,多加小心!” 冷尘点头会意,与卞继转身躲入不远处的林子里。 于野与梁乔、姜蒲摆了摆手。 之所以带着梁乔、姜蒲,也是无奈。 这两位师兄性情放纵,不喜管束,便是冷尘也没办法,只能由他带在身边。他没有同门手足的顾忌,一旦两人给他添乱,他会当场翻脸,后果很严重。他虽然年纪最小、修为最弱,而飞羽庄一战,已显露出他的强悍凶残,便是梁乔与姜蒲也不敢小觑。 而三人正要往前,忽听身后传来叫嚷声—— “尔等何人,给我站住……” 于野的心头一跳,急忙转身返回。 冷尘与卞继所躲藏的是片竹林,位于几块山石之间,且有古木遮挡,虽与天鸣山相距不远,而所在之地极为僻静。却见两人从林中跑了出来,随后有人追赶。追赶之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身着赤色道袍,炼气九层的修为,气势颇为嚣张。 “冷师兄?” “真不凑巧,林中撞见朱雀门弟子……” “不必惊慌!” 于野与冷尘传音对话,瞬间明白了原委。 冷尘初次乔装朱雀门弟子,再加上他相貌年迈,卞继也弄不清天鸣山的规矩,仓猝之间遇到真正的朱雀门弟子,两人难免漏出破绽。 于野避开冷尘、卞继,迎头拦住追赶的壮汉,沉声道:“山下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壮汉被迫止步,冲他上下打量,并看向他腰间的令牌。 于野已乔装易容,所呈现的修为也是炼气九层。此时他昂着下巴,眼光睥睨,神情傲慢,气势逼人。 壮汉狐疑道:“巡方堂的师兄?” 于野的眉梢一挑,便要答话,忽又神色一动,冷声道:“林中出了何事?” “哈哈!” 壮汉干笑一声,忙道:“无事、无事!” “哼,且去林中查看——” 于野冷哼一声,抬手一挥。 冷尘、卞继趁机返回,与梁乔、姜蒲跟着他走向林子。 壮汉始料不及,搓了搓手,两眼一眨,随后而行,诡笑道:“呵呵,这四位师兄也来自巡方堂,缘何缺少令牌,相貌也瞧着面生呢?” 冷尘四人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佯作强横不予理睬。 此前所设想的各种意外,均为上山之后的突发状况,谁料尚未上山,便在途中遇到了麻烦。 于野大步不停,直奔林子冲去。 转瞬之间,冲入林中。 忽然光芒闪烁,他与冷尘四人已置身于阵法之中。 诡笑声再次响起—— “呵呵,竟敢冒充我巡方堂弟子,真是好大胆子……” 与此同时,黑暗中冒出五道人影,均为朱雀门弟子,皆手持飞剑、杀气腾腾。 当间的空地上,躺着几具死尸…… 第二百三十章 屠虎 于野猛然收住脚步。 他身后的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也是惊愕不已。 地上躺着三具死尸,均为年轻男子,服饰各异,像是外地的仙门弟子。 阵法所在,乃是竹林中的一片空地,仅有三五丈方圆,四周环绕着茂盛的林木与高大的山石。在此处布设阵法,倒也因地制宜,不仅掩人耳目,也挡住了来往修士的神识。 便在这座隐秘的阵法之中,竟躲着六位朱雀门的弟子,却一个个面带杀气,显然都是骄横跋扈的凶狠之辈。而诡笑的壮汉应是为首之人,他仍在大声叫嚷:“拿出令牌查验,否则以贼人论处,格杀勿论……” 冷尘后悔不迭,传音道:“小师弟,敌众我寡,又有阵法,只怕……” 他是怕坏了大事。 卞继与梁乔、姜蒲同样担心不已,悄声示意道—— “此处应为困阵,你我难以脱身。” “哎呀,此番前功尽弃!” “此事作罢,活命要紧……” “住口!” 于野忽然断喝一声。 四位同伴吓了一跳。 而叫嚷的壮汉也是脸色一变,作势动手的五位朱雀门弟子跟着停了下来。 于野的修为猛然提升,周身散发出筑基高人才有的气势,且横眉立目而神态威严,一时令人不敢睥睨。 只见他转身走向壮汉,盛气凌人道:“天鸣法筵在即,本该严加戒备,尔等却擅离职守、滥杀无辜,并以阵法囚禁师长,这是要谋反不成?” “不、不!” 谋反乃是欺师灭祖的大罪,所遭到的惩处极为严厉。 壮汉连连后退,举起手中的一块玉牌分辨道:“我等奉命巡山,有宵小之徒作乱,被迫设下阵法应对,方才纯属误会。”他眼光闪烁,嗫嚅道:“弟子拜入巡方堂多年,熟知各位前辈……” “砰——” “噗——” 壮汉话语未落,突然脚下一顿,护体法力崩溃,脑门炸开一个血洞,“扑通”摔倒在地。 闪念之间,一个炼气九层的高手惨死当场。 虽然知道于野的神通诡异,而亲眼看他杀人,且如此的血腥凶残,还是令人大吃一惊。 而他并未作罢,身形一闪,双手齐出,一道道禁制飞向四面八方。 五位朱雀门弟子尚自错愕,忽然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动手!” 冷尘、卞继、梁乔、姜蒲猛然惊醒,急忙召出飞剑扑了过去。 “砰、砰——” “噗、噗——” “扑通、扑通……” 血光闪现,一个接着一个人影倒下。 转眼之间,阵法之中仅剩五个活人。 而面对着满地的血腥,冷尘等人依然凝神戒备,各自手中的剑光在黑暗中微微闪烁。 却见于野在地上寻觅,捡起一个戒子与两块玉牌。他稍作查看,将其中一块玉牌扔向冷尘,出声催促道:“不宜耽搁,速速善后!” 冷尘抓住玉牌。 是块仙门令牌。 他将令牌系在腰间,抬手示意。 卞继、梁乔、姜蒲急忙捡取飞剑、戒子、令牌等物,然后祭出离火符。 熊熊的火光之下,五人聚到一处。 “小师弟,多亏你当机立断。而你的修为变化莫测,我也差点当真了。” “若非于师弟出手,后果着实难料,却也省了一桩麻烦,你我有了令牌,便可假冒巡山弟子。” “朱雀门弟子胆大妄为,竟敢劫掠外地同道。” “实属凑巧,竟被冷师兄撞见,便杀人灭口……” 火光熄灭,九具死尸化为灰烬。 正如所说,这几位朱雀门的巡山弟子胆大妄为,竟然在山脚下设置阵法,专门坑害外地修士。若非于野杀伐果断,冷尘四人难免吃亏。 于野举起玉牌轻轻挥动,笼罩四周的阵法消失。他“砰”的捏碎玉牌,转身往外走去。 林外。 月光如旧。 夜风徐徐。 于野举步往前。 他已收起筑基修为的气势,继续假冒炼气九层的高手。 一场意外之后,几位师兄变得默契许多,跟在他的身后鱼贯而行。 不消片刻,山门近在眼前。 山门的石阶上架着几根火把,守着十多位朱雀门弟子。随着夜色渐深,围观闲逛的外地修士已经陆续散去。 于野直接跳上石阶,不待有人阻拦,他与身后的冷尘招了招手,吩咐道:“今晚奉命巡山,不得大意!” 在一群朱雀门弟子的注视下,五人匆匆穿过山门禁制。 过了山门,循着石梯拾级而上。 渐渐抵达半山腰,又绕过了山崖。 于野放缓脚步。 冷尘等人低头俯瞰。 下方是片山谷,却晦暗幽深,一时看不清楚。 继续循着石梯往左而行。 数百丈之后,前方的峭壁间出现一个门洞。 尚未抵达近前,便听有人喝道—— “来者止步……” “巡山!” 于野的脚下不停。 门洞一侧,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此人尚自狐疑,面前多五位同门弟子,却突然禁制闪烁,几道剑光急袭而至。他尚未来得及惨叫,已从原地消失。 五道人影继续往前,穿过第二道关卡、第三道关卡…… 小半时辰之后,抵达第五道关卡。看守关卡的弟子尚未弄清楚状况,已步同门的后尘而去。 此处位于绝壁之上,扼守山间要道,右手方向通往来路,左手的石梯直达观雀亭。 “四位师兄已熟知路径,即刻替代各处的值更弟子。午夜时分将有筑基前辈巡山,各自多加小心。明早卯时,你我联手行事。” “小师弟,尚有一处观雀亭,倘若无人看守,岂不是露出破绽?” “料也无妨!” 相互叮嘱几句,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顺着原路返回。他四人要假冒朱雀门弟子看守各处关卡。 于野则是奔着观雀亭的方向走去。 嘴上虽说无妨,而心头却不踏实。 片刻之后,他悄悄走上一处山崖。 山崖一侧的洞口前,盘膝坐着一人,仍然低头闭目,像是在吐纳调息。这正是被他杀死的朱雀门巡方堂弟子,为禁制束缚支撑,假冒活人的样子,继续在此看守观雀亭。 “这位兄弟,委屈你了!” 于野拱了拱手,举目远眺。 月光高悬,云海连天,孤峰耸立,夜色无边。 那便是朱雀台,整整守望了一个月,始终无缘一窥真容,不知明日将是怎样一番盛况,明晚它是否寂寞依然…… 于野转身返回。 第五道关卡的绝壁所在,为山峰所阻挡,已看不见朱雀台,却能俯瞰整个凤翔谷。而山谷笼罩在黑暗之中,非但难辨端倪,反而像是无底深渊,令人禁不住望而生畏。 于野坐在小小的洞穴内,像是石龛中的石像,静静的动也不动,两眼却在默默闪烁。 明日成功与否,他没有一点把握。 九成胜算? 骗人的。 若非如此,岂能说服冷尘,墨筱也不敢答应让他接手此事,梁乔与姜蒲更不会甘愿听从他的吩咐。 却骗不了自己。 这并非狩猎野狼,而是捕杀猛虎。稍有不慎,便将葬身虎口…… “唉,何必自讨苦吃?” 神识中传来一声抱怨。 听着熟悉的话语声,于野的心头一暖。许久不曾与蛟影对话,她却始终在暗中惦记着自己。而他却不愿多说,明知故问道—— “何事呀?” “哼,你这段日子举止反常,岂能瞒得过我。” “也没什么。” “怕我担忧?” “你安心修炼便是。” “你如此尽心尽力,云川峰未必信得过你。” “不为云川峰。” “既然如此,何必深入龙潭虎穴呢?哦,莫非你有屠虎擒龙之志?” “嘿,我若有屠虎擒龙的本事,云川峰又何所惧哉!” “哼,姑且由你。” 不过短短的三年,蛟影已猜不透于野的心思。既然难以说服他改变主意,只能时时加以提醒告诫。 “你且记着,今日不比以往,你小子若死了,我也难以独活!” 于野的心头一哆嗦。 许是修为提升的缘故,渐渐有了蛟丹与他融为一体的迹象。便如所言,他若是死了,蛟影的残魂无从寄托,势必难以独活。 一个人,两条命! “好自为之,我闭关了!” “嗯!” “哦,差点忘了,你之前得到的宝物似曾眼熟,像是龙甲,切莫转让他人,来日或有大用!” “龙甲?你见过龙甲,而那女子……” “我还见过蛟龙呢,却看不穿她的修为。来日相遇,你务必多加小心!” “你莫非看错了?” “……” “蛟影——” 不知是忙于闭关修炼,还是故意回避,蛟影不再出声,识海之中也没有了动静。 于野翻手拿出一物。 一块巴掌大的石片,上面残存着泥垢,并无稀奇之处,而它竟是龙甲? 难怪于天师愿意拿出一千块灵石换取此物,那位炼器高人显然认出了龙甲,之所以闪烁其词,显然不愿他人知道宝物的来历。 而蛟影竟然见过蛟龙?却看不穿那女子的修为? 蛟影所说的女子,便是在珍宝坊遇见的水芹,一家小仙门的弟子,仅有十七八岁,炼气五层的修为。而蛟影竟然看不穿她的修为,难道她的修为远在蛟影之上?蛟影已是金丹高人,蕲州仙道的巅峰存在。而金丹之上,为元婴、化神、炼虚…… 于野尚自心绪翻涌,错愕难耐,忽然暗暗一惊,急忙收起龙甲。 夜色下,一道流星般的剑光闪烁而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有进无退 明月西落。 夜色黯淡。 峭壁之上的洞穴中,于野寂然独坐。 他并未吐纳调息,而是一边看着天色,一边在焦急等待。 午夜时,朱雀门的筑基前辈前来巡山,竟然踏着剑光在山谷中来回盘旋了好几圈。他倒是沉得住气,却怕冷尘等人露出破绽。所幸没有发生意外,而当时依然令他虚惊了一场。 嗯,心惊肉跳的日子快要到头了。 足足煎熬了一个月呢,着实受够了,接下来无论吉凶祸福,也不论能否捅破天,只管尽情的折腾一番,然后远远的逃离此地。 看天色,估摸着寅时将尽。再有一刻,便到了动身的时辰。 于野暗暗舒了口气,拿出一个戒子套在手指上。 纳物铁环收纳的物品颇为繁杂,为了便于行事,他将所需之物单独收入一个戒子,以免到时候忙中出错。 于野的手掌一翻,又拿出一枚图简。 蕲州的舆图。 从中找到霍林山,再次熟记一遍。这是与墨筱约定的相会之地,与车菊等人所去的凤灵镇相距百里。为何有两个相会之地?并非信不过墨筱,而是怕同门弟子走漏风声。总不能这边逃出险境,那边又一头钻入陷阱之中。而有关白芷,不愿她与尘起走得太近罢了。如若不然,以后谁也救不了她。 总而言之,小心无大错。 于野收起舆图,手上又多了两张符箓。 土遁符与隐身符。 此次能否顺利抵近天星阁与天星阁,全凭隐身符的相助。当然,雷火符与风遁符等其他的符箓也不可或缺。 那位灵公门的于天师倒是帮了大忙! 于野再次看了看天色,舒展双腿,跳起身来,轻轻走出洞穴。 晨曦初现,天边渐渐露出一抹霞红。 那是日出之兆,沉睡的天地即将醒来。而脚下的凤翔谷,依然笼罩在残夜的黑暗之中。 便于此时,几道人影循着盘山石梯疾行而至。 正是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皆身形敏捷,又举止谨慎,神色匆忙,显然也是在焦虑中等候了一宿。 「小师弟,时辰已到。」 「嗯,随我来——」 于野抬手一挥,闪身消失。 冷尘四人不敢怠慢,各自祭出土遁符。 下一刻,山石之中出现五道裹着光芒的人影,相继穿透黑暗往下遁去。 数百丈之后,于野停了下来,左右寻觅片刻,带着四位同伴改道前行。又去百余丈,他遁出地下。 已然抵达凤翔谷,并未发现异常。 于野转身返回,继续在地下寻觅往前。再去百十丈,他招了招手,五人悄悄出现在一堆山石之间。 透过山石的缝隙,可见三十丈外矗立着一座楼阁,许是天色尚早,远近见不到一个人影。 「那便是天星阁,设有朱雀台的传送阵法。冷师兄、卞师兄隐身在此,一个时辰之后,但闻雷火大作,便是你二人动手之时。得手之后,前往霍林山碰头。若遇不测,务必设法逃出凤翔谷。且记住了,此地暗处遍布禁制,来往路径反而无碍……」 于野交代了几句,留下冷尘与卞继,带着梁乔、姜蒲遁入地下。 片刻之后,三人出现在一片草丛中,土遁符威力已然耗尽,各自凭借隐身符隐匿身形。 神识可见,草丛四周布满禁制。距藏身之地的不远处,摆放着石桌石凳。就此往南看去,则是一片开阔的所在,正中矗立着一座高大的楼阁,却门户紧闭而难辨虚实。楼阁的前后左右则是竖着四尊石龛,隐隐可见石像端坐其中。 「两位师兄,在此安心等候。」 「天心阁?果然是禁制重重。」 「你我躲在此处,会否被人发现?」 「据我亲测得知,于天师的隐身符能够躲避神识,只要待着不动,便不会泄露行踪,两位且看——」 「石龛?」 「石像?」 「石龛之中躲着四位炼气弟子,石像不过是障眼幻术。除掉四人不难,势必触动阵法禁制。却也无需顾忌,关键在于天心阁内的筑基弟子。」 「筑基高人?若是强攻不得,姑且作罢」 「所言极是,仙门已不管你我死活,总不能白白送命……」 「哼,一旦攻击受挫,只怕谁也休想活着逃离此地!」 「于师弟,依你之见呢?」 「此战,向死求生,有进无退。临阵怯敌者,后果自负!」 潜伏之余,三人躲在草丛里窃窃私语,彼此交代着相关事项,当然还有同门之间猜忌与告诫 正如于野的担心,尚未动手呢,梁乔与姜蒲已萌生退意,不免为即将到来的生死之战蒙上了一层阴影…… …… 清晨。 日头刚刚升起,天鸣山的山脚下已聚满了人。 七月初九,乃是天鸣法筵的开筵之日。各方修士汇集而来,只为参与这场仙门盛会。 人群中,走来两位女修。 个头瘦弱的是墨筱,气机内敛,举止沉稳,气度不凡。 身姿纤秀的是白芷,虽也佯作从容,却脚尖雀跃,抑制不住兴奋的模样。 回想曾经的玄黄山与大泽道门,炼气修士寥寥可数。而此时此地,到处都是同道中人,且相貌各异,神采迥然,无一不是仙道高手,便是筑基前辈也随处可见。如此上千之众齐聚一处,实乃平生仅见的大场面。 而云川仙门的十位弟子,仅有她参与盛会,且不管是否与于野有关,至少这份机缘为她白芷所独有。 不过,于野与四位师兄在雀鸣镇候命,为何没有见到他呢? 正当她前后张望之时,耳边传来一声训斥—— 「白芷!」 「师叔……」 「身为女修,当处事不惊,藏拙于巧,内秀于心。你这般喜形于色,成何体统!」 「嗯!」 才有的兴奋与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白芷低头答应一声,很是乖巧顺从,却又抿着唇角,眼光微微闪烁。 便于此时,四道剑光从天而降。 竟是四位踏剑的修士,悬停在半空之中。与此同时,话语声响彻四方—— 「朱雀门,恭迎蕲州仙门同道。请各位出示邀帖,否则面阻勿怪,途中不得大声喧哗,不得擅自走动……」 时辰到了,山门大开,却不能随意进出,而是出示邀帖,也就是请柬,方能上山。 众人涌向山门。 白芷也想往前,却见墨筱站着没动,她只得默默守在一旁。 而任由四周的人群踊跃,墨筱依然淡定自若,只是她两眼深处,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之色。 岁首正旦的那一日,她与两位师兄分别带着弟子出行。她所担负的重任,便是前往兰陵城,插手国主之争,寻找兰陵地宫的宝物。虽然接连遇挫,且惊险不断,却也不负师门重托。谁想接下来的飞羽庄之行,伤亡极其惨重,之后的天鸣山之行,更是令她愁眉不展而心力交瘁。 朱雀门的天鸣法筵,为天下同道齐聚之地,并有金丹高人坐镇,且位于戒备森严的仙门之中。毁掉如此一场盛会,与其说是报 仇,一雪崆峒境之辱,倒不如说是飞蛾扑火,让她带着弟子送死。 奈何师命难违,哪怕死路一条,最终粉身碎骨,她也只能闭着双眼走下去。而冷尘看出她的难处,拾掇于野接手此事。她迟疑了许久,还是答应了下来。或许,她想借机挽救几个弟子的性命。而于野毕竟仅有十九岁,修为不过炼气六层,即使他神通诡异,机智多变,也难以挑战一家仙门。 唉,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 片刻之后,拥挤的人群变得稀疏起来。半空中的四位筑基修士也落下剑光,各自在山门前巡视戒备。 墨筱带着白芷走向山门。 她拿出一枚玉简,并报上道号与来历。 守门弟子接过玉简登记在册,大声唱礼—— 「云川门青霞阁墨筱,携弟子白芷,代门主邪罗子,前来共襄盛会!」 在场的各方同道纷纷侧目。 云川门,中山国第一仙门,仅派了两位女子参与盛会,难免有失礼之嫌。也由此可见,两家不和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墨筱带着白芷穿过山门。 上山之时,白芷忍不住回首张望。 始终没有见到于野的身影,想必他与四位师兄已远离此地。 抵达凤翔谷。 人群再次聚集,接着又排成一串,在朱雀门弟子的带领下奔着山谷的深处走去。 山谷幽静,别有洞天。 须臾,一座楼阁出现在众人眼前。 天星阁。 白芷心生好奇。 楼阁内应该设有传送阵法,不知传送何处。 却见墨筱脚下迟疑,并不住打量着四周的山石树木。她心神不定的样子,与往日判若两人。 白芷为表关切,悄声问道:「师叔,何事忧虑?」 不想墨筱瞬即恢复常态,传音叱道:「闭嘴!」 白芷的脸色一红,低头不语。 叔侄俩稍作等候,跟着人群走入天星阁。阁内果然布设一座阵法,足以传送二十五人。随着阵法启动,光芒闪烁…… 转瞬之间,景物大变。 白芷的两眼一亮,禁不住惊讶一声。 置身所在,为山峰之巅。 恰逢红日灼灼,霞光普照四方。而便在那耀眼夺目的霞光之中,一根石柱直插云霄,还有一只神鸟遍体生辉,并昂首****长啸、展翅欲飞…… 第二百三十二章 凤翔 云海蒸腾,飞崖突起。 崖石之上,刻着两个朱红大字,朱雀。 便在这云天之巅,一位老者踏剑而立。 此时,两道剑光划过云海飞来。 慈眉善目的老者拈须一笑,舒展大袖,举手施礼,扬声道:“令狐北,在朱雀门南山门,恭迎两位老友仙驾!” “天鸣法筵开筵之日,我苏丘子前来捧个人场!” “荀原也凑个热闹!” “呵呵,前日两位登门道贺,今日又莅临盛会,我天鸣山上下是倍感荣耀啊!” 朱雀门有两道山门,一南一北。所谓的南山门,也是朱雀门的正门,位于山巅云间,不对外人开放。在此恭迎贵客的老者,便是朱雀门的门主,令狐北。他的两位老友分别是齐国天晟门的苏丘子,与云国天云门的荀原。 “哎呀,可惜穆元子与邪罗子未能前来共襄盛会!” “倘若五家齐聚朱雀台,也算是蕲州仙道的一桩美谈!” “呵呵,那两位贵人不屑与你我为伍,又岂敢强求呢。苏兄、荀兄,请——” 三人寒暄了几句,踏剑而行。 须臾,朱雀台便在前方。却见云海孤峰之上聚满了人群,足有上千之众,无不翘首期待,等待着三位高人的到来。 令狐北举手示意,与苏丘子、荀原从天而降。 “我蕲州五国同道,恭迎令狐北门主、苏丘子门主、荀原门主仙驾莅临!” 随着主事弟子的一声大喊,朱雀台上的一千多位修士起身相迎。 三位高人飘然落在当间的石台之上,又有几人上前见礼,乃是朱雀门的金丹长老,然后一同面向四方举手致意。令狐北身为主人,不免来几句开场白—— “哈哈,首秋时节,朱雀相会,八方齐至,天鸣生辉啊。今日举办法筵,你我谈经论道,参悟玄妙,仙门盛事也……” 各方修士环绕石台而坐,争相一睹高人风采。 人群中的白芷,同样是屏息凝神而两眼生辉。 参加天鸣法筵,见到这么多的修士,已经让她兴奋不已。谁想三大仙门的门主竟然同时现身说法,更是难得一见的盛况。 三位门主,均为蕲州仙道的巅峰存在。有生之年,她白芷能否成为那样的高人呢? 正当心潮澎湃,她忽有察觉,遂收敛神态,摆出恬静乖巧的模样。 墨筱回头一瞥,并未作声。 身为前辈,又同为女修,她懂得白芷的心思,她也有过年轻人的盲目与无知。而她已顾不得管教弟子,因为她早已陷入深深的焦虑与不安之中。 三位门主竟然齐齐现身,再加上朱雀门的四位金丹长老,为数众多的筑基修士,以及各方的一千多位仙门弟子,这该是多么庞大而又可怕的阵势,此时若是有人出来捣乱,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将遭致雷霆之怒而化为齑粉…… 于天师带着尚工与尚匠也坐在人群中。 无论师父、或弟子,皆面带笑容,精神焕发。 天鸣山之行,狠赚了一大笔灵石。而有了灵石,便能购买天材地宝,炼制更多的器物与符箓,还能购买灵丹妙药,使得修炼事半功倍。 于天师得意之余,环顾四周,忽然想起心事,他不由得有点失落。 于野呢? 那个云川门的炼气弟子,去了哪里?本想事后找他讨价还价,力争买下宝物,竟然找不见人,白白错过了一场机缘! 唉,他啥也不懂,留着宝物也是无用啊,却又不敢告知真相,否则三千块灵石也买不来他的龙甲。并非龙甲值得那么多的灵石,而是物以稀为贵…… 正当他郁闷之时,便听两个弟子惊呼道—— “哎呀——” “师父,快看——” “哼,为师什么没见过?大惊小怪!” 于天师训斥一声,却还是抬头看去。 只见石台竖立的石柱突然闪过一道光芒,上面的石刻朱雀宛如活了,通体流光溢彩,继而展翅飞向半空。随之“砰”的一声微微震响,七彩朱雀化作层层光芒飞向四方,瞬间已将巨大的朱雀台笼罩其中。而朱雀的幻影仍在漫天飞舞,散发着森严的气势,显然为阵法所在,却又景象奇异而令人叹为观止。 “嗯,朱雀台的阵法与护山大阵相辅相成,倒也不差,却利弊参半。” 于天师摇了摇头,与两位弟子示意道:“法筵开始了,机缘来之不易,都给我留神听着!” 果不其然,便听朱雀门的金丹长老出声道:“辰时已至,各方肃静。请苏丘子前辈讲述道法……” …… 凤翔谷。 幽深的山谷,寂静依然。 天心阁四周的花草树木也是枝叶不晃,片尘不起,彷如远离风云,岁月沉寂。 不过,便是这寂静的所在,一片乱石草丛之中,有传音声悄悄响起—— “时辰到了没有?” “天色大亮,辰时应该已至。” “我问的是于师弟……” “再等片刻!” “你我等了一个时辰,未见半点动静,只怕夜长梦多,计策是否有变?” “计策不变。” “且罢……” 于野带着梁乔、姜蒲抵达此处之后,便潜伏在草丛之中。谁想一个时辰过去,天心阁依旧是大门紧闭,远近也没有半点动静,更不知道朱雀台的情形,以及天鸣法筵的状况。当两位师兄失去耐性的时候,他倒是显得颇为镇定。或者说,他也心急如焚,无非是擅长忍耐罢了。当年诱捕野狼,他曾在雪堆里趴了三日三宿。如今不过一个时辰,自然不在话下。而便是这短短的一个时辰,远比三日三宿更为漫长,也更为难以忍耐,却又不得不咬牙强撑。 事已至此,犹如开弓之箭,已经没有了退路,或是捅破天,斩断朱雀的双翅,或是遭到金丹高人的追杀,死无葬身之地。 便于此时,天星阁的四周突然闪过几道光芒,像是闪电在跳跃、扭曲,忽又“刺啦啦”冲向天穹,青天白云瞬即消失不见,霎时一片茫茫的雾气笼罩四方。 梁乔与姜蒲惊愕道—— “大事不妙……” “护山大阵开启,你我休想逃出此地……” 一缕轻风掠过草丛而起,便听于野不容置疑道—— “动手!” 梁乔与姜蒲猛一激灵,急忙飞身而起。 于野已带头跃出草丛,无声无息的落在小径之上,然后飞快穿过空地,直奔一尊石龛扑去。忽然触动阵法禁制,眼前一阵光芒闪烁。他不作迟疑,抬手祭出一道筑基剑符。 “轰——” 剑符击穿禁制,猛然击中石龛,随着一声大响,石龛已崩得粉碎,从中跌出一个满身血迹的男子,而他尚自惊慌失措,脑门炸开一个血洞,“砰”的变成一具死尸横飞出去。 “轰、轰——” 喘息之间,又是两尊石龛碎裂,从中跌出的仙门弟子口吐鲜血、遍体鳞伤,遂又“噗、噗”相继倒在剑光之下。 梁乔与姜蒲固然精明圆滑,而拼起命来也是凶悍异常。 第四尊石龛冲出一人,急声大喊:“敌袭……” 于野与其距离尚远,一时阻拦不及,他忙抬手一挥,再次祭出一道筑基剑符。 他的剑气难以及远,飞剑又威力不足,筑基剑符无疑便成了致命的手段,克敌制胜一击必杀。 “砰——” 看守第四尊石龛的弟子喊声尚未出口,便被剑光洞穿腰腹而一命呜呼。 于野得手之后,转身返回,传音喝道:“攻打天心阁,胜负成败在此一举——” 梁乔与姜蒲出声响应—— “务必攻下天心阁……” “不然谁也活不成……” 而三人刚刚冲到天心阁前,“咣当”门户大开,从中冲出一位老者与一位中年男子,皆手持飞剑而怒气冲冲。 “啊,不是说仅有一个筑基前辈吗?” “哎呀、坏了,两个都是筑基七八层的高人,快走——” …… 与此同时,数百丈之外的乱石之间,冷尘与卞继在翘首张望。 两人潜伏了一个时辰,同样着急上火。暗中目睹着成群的朱雀门弟子与一千多位修士从几丈远外经过,所带来的惊吓与恐惧难以言述。而当四周安静下来,却又让人更加的焦急难耐。不知道何时动手,也不知道于野与梁乔、姜蒲的进展状况,只能这般等待生死的降临,使人又添几分惶惶无措。 而让人更为绝望的是,护山大阵已然开启,整个凤翔谷成了绝地,即使想要逃出山门也成了痴心妄想! “咦?” 便在冷尘与卞继绝望之际,远处传来接连几声震响。 “小师弟动手了?” “不像是雷火大作呀,且等候片刻……” “机不可失,听我的,动手——” 冷尘当机立断,闪身冲了出去。 天星阁便在前方,此时门户紧闭,寂静无人。 冷尘冲到几丈之外,抬手祭出一道筑基剑符,接着一道雷火符,又是十多张离火符,最后扔出两个装满火油的陶罐。 “砰——” 阵法禁制崩溃。 “轰——” 雷火轰鸣,天星阁的大门连同门柱炸得粉碎。离火符借势爆燃,再有两罐火油助威,冲天的烈焰“腾”的吞没了整个楼阁。 几道人影冲出火海,乃是看守天星阁的弟子,疯狂怒声叫骂,气急败坏的左右张望。 卞继随后而至,他出手更狠,同时祭出筑基剑符与雷火符,继而又凌空飞起,恶狠狠的祭出了金丹剑符。 “轰、轰、轰——” 几位幸存的弟子尚自忙乱,便被金丹剑符强大的威力卷入火海。连声的轰鸣与冲天的火光之中,高大坚固的楼阁已如同朽木般轰然倒塌。 冷尘被反噬的法力与烈焰逼得连连后退。 “呸!” 卞继却啐了一口,恶狠狠道:“真是痛快,再来两罐火油……” 冷尘一把将他拉住,传音道:“走——” “传送阵已毁,护山大阵尚在,往何处去……” “哎呀,护山大阵交给小师弟,你我趁机纵火助他行事!” “嗯,纵火烧了凤翔谷!” 第二百三十三章 由命 天心阁前,梁乔与姜蒲突然萌生退意。 遇到顺风的便宜,不惜拼命,一旦风向有变,即刻逃跑,这也是两人的保命绝招。 而生死时刻,岂容迟疑。 “隐身术?” “可恶——” 不过是稍作耽搁,两位筑基修士的神识之已发现梁乔、姜蒲的存在。 谁料便在此时,几道诡异的禁制突如其来,紧接着剑符炸开,一道闪电般的剑光急袭而至。 老者模样的筑基修士蓦然一惊。 此人应变极快,转身躲避,不想禁制阻挡,去势一顿。而剑光近在咫尺,威力异常强大。他尚未挣脱禁制的束缚,“砰”的护体法力崩溃,“轰”的半截身子已被强横的杀机撕裂扯碎,顿时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金丹剑符——” 其同伴大吃一惊,闪身后退。 今日举办天鸣法筵,正当凤翔谷空虚之时,竟然遭遇强敌来袭。他要退守天心阁,以便向朱雀台的金丹长老示警。 于野偷袭得手,却急声吼道:“岂敢临阵怯敌,等死不成……” 他吼声未落,剑符炸开、剑芒闪烁。 “轰、轰——” 中年男子刚刚穿过楼阁的大门,正要催动阵法封死天心阁,两道剑芒一前一后急袭而至。一道金丹剑符便足以斩杀筑基修士,两道金丹剑符更是威力倍增。他急忙挥剑抵挡,并祭出护身符箓,奈何为时已晚,震耳的轰鸣声中,血光迸溅、肉身崩溃。而剑符余威不断,“砰、砰”震碎门窗,忽又光芒大作,整座楼阁岿然不动。 于野趁机冲向天心阁。 透过破碎的门户看去,只见楼阁之内,光芒闪烁之中,满地环绕着上百根石柱,内外浑然一体,并爆发出异乎强大的气机。 “快快毁了阵法!” “阵法自带防御,难动分毫啊!” “金丹剑符……” “你我仅有一张金丹剑符……” “哎呀,这般大的动静必然惊动金丹高人……” “事不可为,走为上策……” 斩杀了筑基修士之后,梁乔与姜蒲的胆气大涨,并肩返身冲了回来,却见阵法森严,又禁不住心生怯意。 于野恼怒道:“雷火符——” 梁乔与姜蒲恍然大悟,各自拿出一块玉符砸向阵法。 于野更是双手齐挥,十余道符箓急如骤雨般飞出,同时脚尖一点凌空往后退去,不忘传音提醒:“退——” 三人后退不过数丈,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平地炸开。 “轰——” 光芒爆闪,三层高的楼阁瞬间炸得粉碎,随之卷起一阵狂风,木屑、石屑满天横飞。反噬的威力更是凭空激起一层气浪,以迅雷怒涛之势横扫八方。 三人躲避不及,踉踉跄跄,直至十余丈外,堪堪站稳身形。 而天心阁已荡然无存,只有熊熊大火在废墟之上燃烧。 与此瞬间,一道道扭曲的光芒划过天穹,发出“轰隆隆”的雷鸣,继而雾气变幻,青天白云时隐时现…… “护山大阵毁了?” “应已毁去大半……” “雷火符威力如此惊人?” “仅凭雷火符休想毁掉阵法,此乃金丹剑符之功!” “于师弟,你怎会持有两张金丹剑符,墨师叔她岂能厚此薄彼……” “哎呀……” 天心阁为护山大阵的阵眼所在,失去阵眼的支撑,护山大阵随之崩塌,梁乔与姜蒲终于松了口气。而不过转眼之间,两人又是惊呼一声。 山谷四周冒出一道道人影,半空之中更有剑光盘旋,一时之间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朱雀门弟子。 “快走——” “祭出风遁符——” “风遁符暂且无用……” “哎呀,如何是好……” 阵法虽然崩塌,天穹之上却布满破碎的禁制,从远处飞来的筑基修士催动剑光,趁势封住了整个凤翔谷。此时祭出风遁符,显然无路可遁、无处可逃。 却听于野厉声喝道:“随我来——” 远处突然冒出几团火光,紧接着浓烟滚滚。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朱雀门弟子纷纷停下,紧接着大呼小叫着乱成一片。 “必是冷师兄所为,你我再添一把火!” 于野吩咐一声,转身奔着来路冲去。恰见几个仙门弟子迎面跑来,梁乔与姜蒲忍不住便要挥剑劈砍。他急忙出声阻拦,带着两人就势躲到一旁。 “为何阻拦?” “哼,两位若是找死,大可一试!” “而方才……” “此一时,彼一时。” 天上的剑光愈来愈多,盘旋交织的杀气令人胆寒。山谷中更是火光四起,一道道人影乱窜。朱雀门正在寻找毁坏阵法的贼人,此时若敢动手,难免泄露行踪而死路一条。 几位仙门弟子擦肩而过,并未发现异常。 三人继续往前,就近钻入一片茂密的林子。 忽然触动禁制,四周光芒闪烁。 梁乔与姜蒲吓得连连后退。 于野却去势不停,抬手祭出十余张离火符,趁势又砸出一罐火油。 “轰——” 烈焰滚滚,整片林子燃烧起来。 而刚刚冲出林子,迎面遇到几座楼阁,还有成群的仙门弟子在来回奔跑,显然是在搜寻三人的下落。 梁乔与姜蒲正想绕道而行,便听于野出声告诫—— “切勿失散!” 两人急忙听声辨位,亦步亦趋。 一旦失散,祸福难料。唯有跟着于师弟,或能逃出生死绝地。 却见于野左躲右闪,竟然趁乱穿过人群,几步冲到楼阁近前,抬手祭出一道道离火符。 梁乔与姜蒲不甘示弱,争相祭出离火符、砸出火油。 正当朱雀门弟子有所察觉之时,三人已消失在肆虐的大火之中。而不消片刻,山谷中的林木、楼阁再次燃起猛烈的火光。 …… 朱雀台。 笼罩天穹的阵法与流光溢彩的朱雀幻影都没了。 炽烈的日光之下,是一道道无措的身影与一张张惊愕的面孔。此前苏丘子前辈正在讲述道法,朱雀台的阵法突然崩溃,紧接着凤翔谷的方向传来阵阵的轰鸣声。令狐北门主身为前辈高人,颇为镇定从容,吩咐弟子查明原委,谁料转瞬接到禀报,竟是强敌侵入凤翔谷杀人放火,天心阁与天星阁已被夷为平地。令狐北门主勃然大怒,再也顾不得高人的气度,带着几位金丹长老直扑凤翔谷。苏丘子与荀原不便袖手旁观,也跟着飞了过去。朱雀门的天鸣法筵被迫中止,却将各方仙门弟子扔在朱雀台上。 究竟是何人入侵天鸣山,火烧凤翔谷,摧毁护山大阵,并最终毁掉了天鸣法筵? 却不仅仅是火烧凤翔谷,或毁掉天鸣法筵这么简单,而是当众挑战朱雀门,并狠狠的羞辱了令狐北与苏丘子、荀原。倘若今日的朱雀台之变传了出去,三大仙门必将是颜面扫地。而三位金丹高人又岂肯善罢甘休,随之带来的仙门动荡势必殃及五国各地。 此人的胆子也太大了,他是谁啊? 他是谁,自然有人知晓。 人群中,墨筱寂然而立,神态沉静如常。而她藏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扣在一处,两眼闪过一丝悸动之色。 于野得手了! 那个年轻人不负所望,终于毁了天鸣法筵! 而七位金丹高人已赶往凤翔谷,再有朱雀门数百弟子的重重围困,他与冷尘等五人能否逃出生天? 唉,听天由命吧。 依照约定,此时应该前往凤灵镇与霍林山,却怕招致各方猜疑,一时不敢率先离去。 墨筱看向身旁的白芷,又不动声色的看向远方…… 此时此刻,同样有人惶惶不安。 于天师搓着双手,原地踱步,一脸的后悔与担忧的模样。 他的两个徒弟自顾翘首张望,交头接耳—— “咦,那雷声听着熟悉啊!” “没错,正是咱家的雷火符……” “住口!” 忽听一声怒叱,吓得尚工与尚匠猛一哆嗦。 于天师冲着两个弟子瞪了一眼,气急败坏传音道:“切记,雷火符与灵公门无关,为师也不认得于野,胆敢向外人吐露半句口风,我打断你两个小东西的狗腿!” 尚工与尚匠连连点头,再也不敢吭声。 于天师悄悄缓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难怪没有见到他人影,胆子也太大了,却怕活不过今日,可惜了那片龙甲……” 他又伸手拈须,念头转动。 朱雀台的阵法已毁,如此众多的炼气弟子如何离去?想必朱雀门已无暇他顾,不如趁机远离是非之地。 于天师想到此处,扬声道:“天鸣山遭遇意外,于某不敢相扰,就此先行一步,告辞——” 他不敢怠慢,一把抓着两个弟子踏剑而起。 师徒三人尚未远去,各家仙门弟子纷纷相仿,朱雀台上顿时剑光闪烁,一道道人影飞天而去。 墨筱正在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她等待的便是这一刻,伸手抓住身旁的白芷,不容置疑道:“走——” 转瞬之间,两人飞到半空之中。 墨筱回头一瞥,神色迟疑。 只见凤翔谷之中,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巨响轰鸣,剑光闪烁。即使相隔十余里,也能感受到雷霆炼狱般的生死煎熬。 白芷紧紧抓着她的臂弯,虽然不明究竟,却已有所猜测,惶惶道:“师叔——” 墨筱猛然催动剑光,就此远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惊天 凤翔谷,已成了火海。 林木、花草、楼阁在燃烧,石头与溪水也在燃烧。 火油抛洒之处,「轰」的蹿起一道火光,再有离火符的助威,肆虐的火势顿时蔓延开来,瞬间与四周的大火连接成片,凶猛的吞噬着整个山谷。朱雀门的弟子无处躲避,一个个惊慌逃窜。 半空之中,二三十位筑基修士踏剑盘旋,本想找到强敌予以围歼,却被冲天的浓烟与火光遮住了神识。而火海之中又是人影乱窜,一时之间辨不清敌我。 一群高人踏剑而至。 「贼人何在?」 「贼人藏身于山谷之中,却难寻踪影……」 「哼!」 怒气冲冲的老者正是令狐北,他低头看向脚下,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千年的凤翔谷,无处不在燃烧。楼阁亭台与珍稀的古木,尽皆付之一炬。惨烈的场景犹如浩劫降临,令人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令狐北默然片刻,沉声道:「筑基弟子,封住山谷。四位长老,灭火!」 「令狐兄,我二人愿助一臂之力!」 苏丘子与荀原到了近前。 「苏兄、荀兄,见笑了!」 令狐北也不多说,抬手一挥。 七位金丹高人一字排开,并肩往下冲去。尚未抵达山谷,各自掐动法诀双手齐挥,竟然凭空扯起一道狂风,猛的冲散了浓烟与热浪的遮挡。而狂风更趋迅猛,并夹杂雨水,瞬间直冲谷底,「轰」的将肆虐的火海撕裂了一个豁口。七人继续催动法力大显神通,就此往北推进。狂风骤雨所到之处,飞沙走石,烈焰倒卷…… 与此同时,山谷的北端依旧是火海一片。 而火海之中突然闪过三道扭曲虚幻的人影直奔盘山石梯冲去,转瞬之间又消失无踪。 有传音响起—— 「小师弟?」 「冷师兄、卞师兄?你二人为何滞留不去……」 「哎呀,我二人只顾忙着纵火呢,谁想赶到此处,退路断绝,不巧遇见三位师弟……」 三道人影,正是于野与梁乔、姜蒲。所施展的隐身符固然高明,而穿越火海之时难免留下破绽,恰被躲在此处的冷尘发现,五个人再次聚到一处。 「退路断绝?」 于野抬头张望。 果不其然,盘山石梯的高处与山崖之上守着成群的朱雀门弟子,不仅能够躲避山谷中的大火,也断绝了五人的退路。 又听冷尘喊道:「金丹高人……」 于野急忙转身。 一道道剑光在天上盘旋交错,已然封死了整个山谷。紧接着七道人影俯冲而下,以狂风骤雨之势灭掉了一处大火。 啧啧,神通惊人! 又岂止是在灭火,而是在搜寻他五人的下落。倘若此时不走,再也休想走脱! 于野不敢迟疑,道:「走——」 冷尘道:「去路何在……」 却见于野的身形一闪,已遁入石壁之中。 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急忙祭出土遁符紧随其后。 不消片刻,黑暗消失。 五人穿山而过,凌空往下坠去。而土遁符余威未尽,各自裹着一层闪烁的光芒,顿时显出了身影。 忽听一声大喊:「贼人在此——」 下方正是山门所在,十多个朱雀门弟子早已是严阵以待。却祸不单行,天上又闪过几道剑光。封山的筑基弟子发现动静,及时从远处赶了过来。 「杀出去——」 于野尚未落地,抬手祭出一张筑基剑符。 「砰——」 剑光闪烁,血肉横飞,杀机所向,山门大开。 混乱之中,于野夺门而出,急声催促道:「风遁符……」 「小心——」 尚未祭出风遁符,便听冷尘喊了一声。两位筑基修士出现在他头顶之上,两道剑光急袭而至。另有几位筑基修士已到了百丈之外,顷刻间便将形成合围之势。 「呸!」 于野暗啐一口,抬手祭出两张筑基剑符。 「轰、轰——」 剑符炸开,两道剑光逆袭而上。震耳的轰鸣声中,两位筑基修士的攻势受挫,被迫后退躲避。 于野趁机抓出符箓拍在身上,倏然失去踪影。 冷尘四人也忙不迭的祭出风遁符,各自化作一缕轻风飞遁而去…… 片刻之后,令狐北与苏丘子、荀原出现在半空之中。 山门前躺着几具死尸,血腥狼藉惨不忍睹。另有几位筑基弟子守在四周,同样的狼狈不堪。其中一人拱了拱手,扬声道:「贼人共有五位,像是我朱雀门弟子……」 令狐北踏剑而立,神色如常,却突然瞪起双眼。 他虽然慈眉善目,而动起怒来更为吓人。 一旁的苏丘子与荀原换了个眼色。 今日的朱雀台之变与天鸣山之祸若是朱雀门弟子所为,势必成为一桩天大的丑闻与笑料。 禀报的弟子应该知道利害,急忙改口道:「贼人施展了隐身术,未曾看清相貌与来历,且遁法高强,凶悍异常,一时阻拦不及,故而……」 一位中年修士踏剑飞来,禀报道:「四位长老已扑灭了大火,正带人搜山。弟子发现此物,请师伯过目——」 此人手上拿着两样东西,一个是酒坛子,一个是纳物戒子。 他举起陶制的酒坛,可见上面的泥胎印记,分别是「兰陵」与「晋」的字样。 令狐北凝神打量,看不明白。 却听一旁的苏丘子出声道:「凡俗间的大户人家定制藏酒,喜欢留下印记彰显尊贵。若所料不差,这应为齐国兰陵城公子晋所定制的藏酒。」 荀原不解道:「齐国的兰陵城距此遥远,公子府的藏酒怎会出现在仙门之中?」 苏丘子拈须一笑,道:「呵呵,云川仙门曾经插手兰陵城国主之争,所派出的弟子便住在公子晋的府中。今日的贼人来自何处,我想不用多说了吧?」 中年修士又举起戒子,从中飞出五具死尸,「砰、砰」落在山门前,溅起满地的灰尘。 竟是五位朱雀门弟子,均已死亡多时。 「不出所料!」 苏丘子脸上的笑意更甚,道:「五位贼人远道而来,假冒朱雀门弟子混入天鸣山,最终毁了天鸣法筵,又一把火烧了凤翔谷。这该是多么的狂妄啊,竟敢当众挑战朱雀门。」他忽然收起笑容,愤慨道:「羞辱令狐兄,便是羞辱我苏丘子。你我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断难罢休!」 荀原附和道:「嗯,此事断难罢休!」 令狐北却是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 霍林山。 山高不过百丈,四周荒无人迹。 这是一处远离城镇的偏僻所在。 便在此时,山脚下突然光芒闪烁,凭空冒出一道人影,依然穿着赤色道袍,一身朱雀门弟子的装扮。而他落地之后,又匆匆忙忙的一头扎进不远处的林子里。 有了藏身之处,也未见有人追来。 于野扯去道袍,换回原有的服饰,这才坐在地上,恍然失神的样子。 毁了天鸣法筵? 应 该是毁了! 火烧凤翔谷? 烧了,一把火烧得干净、痛快。 而且火烧凤翔谷之后,在七位金丹高人与众多的筑基、炼气弟子的重围之下全身而退。 嗯,有点不敢相信。 古人说的有道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得亏提前谋划,精心筹备,又有墨筱与冷尘等人的相助,终于干成了一桩大事! 事在人为吧,不拼一回,怎会知道胜负输赢呢。 不过,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只怕难以善了,却与他于野无关,一切后果自有云川仙门去承担。 而冷尘四人也随后逃了出来,约定在此相会,为何迟迟不见人影? 于野尚自疑惑,忽听有人召唤—— 「小师弟……」 「冷师兄!」 于野答应一声,起身走出林子。 「于师弟……」 又有人呼喊。 于野循声看去。 山顶上、荒野间与草丛中,相继冒出四道人影,正是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四人冲着他连连招手,各自施展身形奔了过来。 五人飞遁三百里,落地之处竟然偏差不远。于天师的风遁符着实高明。 转眼的工夫,于野与四位师兄再次相会,却不再是惊慌失措,而是神态轻松、笑声不断。 「呵呵,我说如何,小师弟的本事大着哩,听他的没有错!」 「于师弟有勇有谋,卞某佩服!」 「哈哈,你我五人杀入朱雀门,火烧凤翔谷,捣毁天鸣法筵,挑战金丹高人,如此惊天壮举,足以名扬四方而载入史册!」 「不仅于此,你我毫发无损……」 对于炼气修士来说,凤翔谷一战堪称惊天壮举,当然值得喜悦,也值得夸耀一番! 于野倒是颇为沉静,示意四位师兄更换服饰。 四人更换道袍之时,依然兴奋不已。 冷尘更是神采飞扬,感慨道:「想我年轻之时,亦曾骄狂不羁,却从未这般疯狂、这般的快意,今生没有白活一场!」 卞继提醒道:「冷师兄今生长远,岂能轻下断言?」 冷尘不以为然道:「我老头子不修长生,且求活得通透!」 人性各有不同,对于仙道的感悟也迥然相异。 梁乔与姜蒲更为在意胜负得失,憧憬道—— 「云川峰从未有人立下如此大功,不知门主有何重赏。」 「飞剑、灵石、功法必不可少,或将你我收入嫡传弟子也未可知……」 「拜门主为师?妄想!」 「哈哈……」 于野抱着膀子走到一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冲出重围之后,他也一度的狂喜不已。而他的喜悦仅仅持续片刻,便已渐渐消散。与其看来,捅破天也好,惊天壮举也罢,天鸣山之行已经成了过去。他所着眼的是前方的路,却依然晦暗不明、吉凶莫测。 忽听冷尘喊道:「咦,各位请看——」 一道细弱的光芒划空而来,在于野的面前三尺远处「砰」的炸开,随之响起熟悉而又急促的话语声:「凤灵镇有变,速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诛杀令 荒野间。 五道人影疾行如飞。 墨筱发来传音信简,什么都没说,仅有一句话,凤灵镇有变。 于天师的传音信简颇为神奇,当墨筱寻找于野之时,在百里方圆之内祭出玉简,便可依循神识印记找到他本人,并发出事先封存的传音。这是弥补修士的神识不足的一道法术,也是两地联络的一个便利手段。却不知道为什么,墨筱仅仅留下一句话,使得事态突然紧急起来。 于野与四位师兄即刻动身。 而凤灵镇远在百里之外,若有不测,鞭长莫及,又不敢心存侥幸,唯有祭出御风符全力赶路。 一个时辰之后,前方的山脚下出现一座小镇。 舆图所示,那便是凤灵镇 于野放慢脚步。 冷尘却是不由分说,带着卞继直奔镇子而去。 于野索性停了下来。 梁乔与姜蒲跟在他的身后,均是心领神会的样子。 「由冷师兄先行探路,此计甚是稳妥!」 「若遇不测,便于你我脱身……」 于野冲着远处张望片刻,继续抬脚往前。 梁乔与姜蒲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急忙阻拦道—— 「于师弟,为何轻涉险地?」 「凤灵镇距天鸣山仅有三百里,乃是仙门同道的聚散之地,朱雀门或已设下关卡,这般贸然前往,绝非明智之举啊!」 「冷师兄与墨师叔交情深厚,他行事急切在所难免,你我岂能莽撞呢,留在此地接应便可!」 「于师弟三思……」 于野加快了脚步。 霍林山重逢之后,梁乔、姜蒲便与他形影不离。或许这两位师兄已打定主意,跟着于师弟不吃亏,却依然秉性难改,稍有凶险,便想着逃命, 片刻之后,三人已走在一条街道之上。 街道上行人稀少,临街店铺的凉棚下倒是坐着成群的修士。 那应该都是参加天鸣法筵的仙门弟子,如今已踏上返程,恰好途经凤灵镇,便在此停脚歇息。 却没有见到冷尘与卞继。 炽烈的日光下,于野与梁乔、姜蒲穿过街道往前走去。 街道两旁,一道道神识横扫而来。 于野左右张望,神色坦然。 梁乔与姜蒲却是面带杀气,摆出随时与人拼命的架势。 一家酒肆门前坐着几位修士,也在打量着街上走过的三人。其中一位壮实的男子看向于野,惊讶道:「师父,他……」 「啪——」 男子的脑袋挨了一巴掌。 他的师父拉着师弟背对街道而坐,传音骂道:「再敢多嘴,打断你的狗腿!」 男子吓得一缩脑袋,急忙背过身去。 街道上,于野的脚下一缓。 他身旁的梁乔察觉有异,如临大敌道:「啊,有状况……?」 于野冲着酒肆投去一瞥,传音道:「走——」 他拂袖一甩,不紧不慢的抬脚往前。转眼走到街道的尽头,他突然蹿起来疾行而去。 梁乔错愕不已,与姜蒲随后追赶…… 与此同时,酒肆中有人自言自语道:「于某已仁至义尽,切莫连累我师徒啊……」 镇子往西十余里,有个山谷。 谷口处,一位老者与一位壮汉尚自徘徊不定。 便于此时,三道人影从镇子的方向疾驰而来。 老者与壮汉举手示意。 正是冷尘与卞继。 于野与梁乔、姜蒲到了近前。 谷口的草丛中躺着一具死尸,看服饰与相貌,竟是卢正。他腰腹的血迹未干,显然是刚死不久。 「哎呀……」 「这是……」 梁乔、姜蒲均是大吃一惊。 于野似乎早有所料,皱着眉头不吭声。 冷尘抬手一指,分说道:「我与卞师弟寻至此处,发现卢正师弟的遗骸,却并未见到墨筱与其他同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卞继跟着说道:「卢正与朴仝、尘起、车菊昨日便已抵达凤灵镇,不想他今日遇难,只怕墨师叔与其他同门的处境堪忧,各位……」 梁乔与姜蒲打量着死尸,禁不住后退几步。 「不用多想,定是朱雀门所为。」 「哎呀,你我已经暴露了身份,快快逃离此地……」 于野忽然出声道:「朱雀门已颁发诛杀令,诛杀玄凤国境内所有的云川仙门弟子。卢正师兄与车菊师姐或不知情,故而今日遭到追杀,据说已逃往凤灵谷。追杀之人,应为朱雀门的两位筑基前辈与六位炼气弟子。」 不仅是冷尘、卞继的脸色大变,梁乔与姜蒲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寒气。 「小师弟所言当真?」 「这前因后果……你怎会知晓?」 「诛杀所有的云川仙门弟子?你我没有泄露身份啊……」 「诛杀令?天呐,死定了……」 于野看着地上的死尸,以及惊慌失措的四位师兄,也不由得心力交瘁,顿时陷入深深的无奈之中。 昨日设下两个相会之地,便是有所顾虑。果不其然,今日还是出现了意外。他倒是不怕泄露身份,只是没想到泄露的如此之快。前脚刚刚逃出凤翔谷啊,转眼之间再次踏入困境。一旦朱雀门高人赶来,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活命。 倘若就此离去,或能逃出玄凤国。而墨筱等人,必死无疑! 于野无暇多想,咬了咬牙,道:「各位师兄,你我唯有在朱雀门的金丹前辈赶来之前找到墨师叔,否则她与几位同门休想逃脱此劫!」 梁乔与姜蒲的眼光飘忽,皆沉默不语。 关键时刻,冷尘倒是不含糊,他胡须一甩,举手道:「便依小师弟所言!」 卞继稍作迟疑,也豁出去般的挺了挺胸膛,沉声道:「同门有难,岂能袖手盘管。如何行事,我听于师弟的吩咐!」 于野翻手拿出八张符箓。 「此乃破甲符,兼具隐身、土遁之能,对付筑基高人,或有用处!」 他将破甲符分给冷尘与卞继,却也没有忘了梁乔与姜蒲。接着又询问了相关事宜,得知冷尘尚存两张剑符,便分出一张交给卞继。稍作交代之后,焚烧了卢正的遗骸。随着他抬手一挥,三人穿过谷口而去。 梁乔与姜蒲看着各自手上的两张破甲符,神色迟疑不定。 「砰、砰——」 山谷深处,不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倘若循着响声看去,还有阵法光芒在闪烁。 此时,山谷深处的一片山洼里,躺着两具死尸。死尸的不远处,站着六位修士,分别是两位中年男子与四位壮汉,皆身着赤色道袍,应为朱雀门弟子无疑。而便在六人的环绕之间,罩着一团阵法光芒。仅有五六丈方圆的阵法之中,隐约可见一群人影,显然已无路可逃,正凭借阵法苦苦挣扎。 「砰、砰——」 沉闷的响声再次响起,阵法已是摇摇欲倾。 六位朱雀门弟子并未急着攻破阵法,反而停了下来,待响声消失,这才催动飞剑继续又一轮的攻势。 阵法之外是有条不紊,阵法之内却是乱作一团 。 「阵法撑不了许久……」 「师叔,你速速离去,否则晚矣……」 「朱雀门弟子欲擒故纵,必有强援到来,不若撤去阵法,各自逃生……」 「尘起所言有理,此处的阵法不足以抵挡强攻,倘若朱雀门金丹高人到来,唯有束手待毙……」 「住口!」 阵法之中,众人意见不一 朴仝与尘起急着冲出阵法,各自逃命。车菊惦记墨筱的安危,催促她丢下弟子独自离去。墨筱虽然急声呵斥,却也无计可施。 唯有白芷脸色苍白,抿着唇角低头不语。 她总算知道了天鸣山之行的真相。 于野带着四位师兄挑战朱雀仙门,最终不仅毁了天鸣法筵,毁了护山大阵,而且一把火烧了凤翔谷。难怪他鬼鬼祟祟忙碌了一个多月,竟然干了这么一桩大事。而他自始至终都在隐瞒实情,他并未将她白芷视为同乡知己。 如今倒好,他闯下的大祸竟然由同门顶罪。今日跟着师叔抵达凤灵镇,获悉朱雀门弟子追杀车菊与几位师兄。于是便随墨师叔前去解救,怎奈敌强我弱,墨师叔被迫祭出阵法,虽然救下众人,却也困在此地难以脱身。 而与其这般等死,不如各自逃生。 白芷想到此处,不由得看向身旁的尘起。 不管这位师兄的为人如何,至少他懂得怎样活下来。 却听墨师叔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我已发出传音信简,且待于野赶来,便可除掉强敌逃离此地!」 「呵呵!」 朴仝苦笑一声,道:「且不说于野他人在何处,即使赶来又能如何,难道朱雀门高人怕他一个炼气六层的小辈不成?」 尘起深以为然,附和道:「于师弟火烧凤翔谷,闯下好大的祸端,朱雀门高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他若赶来或能救了你我,冤有头、债有主……」 墨筱脸色一沉,叱道:「于野乃奉命行事,尔等休得多言!」 尘起不敢出声。 朴仝依然焦躁不安,提醒道:「此地与天鸣山相距不过三百里,朱雀门的金丹高人随时将至。而这般耽搁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墨筱沉吟不语。 她又何尝不知道情形危急,她也想着突围而去,却难以救出四位弟子,如今只能凭借阵法拖延一时。她期待于野能够赶来,与她联手摆脱困境。而一旦期待落空,代价便是五个人的性命。 朴仝接着抱怨道:「师叔莫要期望过高,倘若于野有事耽搁,或途中受阻,你我唯有等死……」 「轰、轰——」 朱雀门弟子再次发动攻势,阵法剧烈摇晃起来,震荡的气机令人难以忍受,只能加持法诀勉强支撑。而支撑的愈发持久,愈像是在作茧自缚。随着时机的渐渐消失,生死已是迫在眉睫。 墨筱暗吁了口气,便要撤去阵法。 身为长辈,她已尽心尽力。既然朴仝与尘起急于突围,姑且一试吧。最终谁能活下来,还是那句话,听天由命! 恰于此时,阵外突然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紧接着血肉横飞,并响起一声惨叫。 金丹剑符? 墨筱精神一振,扬声喝道:「御敌——」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听我的 凤灵谷占地百里。 此处与凤灵镇相距不远,却古木参天,巨石嶙峋,沟壑纵横,并有溪水阻隔,故而人迹罕至。 倘若有人藏在这样的一个山谷中,寻找起来并不容易。 而今日却是简单。 山谷深处传来的响声,便是指路的方向。只需循声而去,便能找到墨筱与其他几位同门。 「轰隆隆——」 响声再次传来,且愈发的清晰。 于野抬手一挥,飞身越过一道溪水,又如大鸟般腾空而起,高高越过一道数丈宽的山涧。 冷尘与卞继的去势更快,转瞬将他抛在身后。 而他身后还有两人,梁乔与姜蒲。他没有强迫,甚至没说一句话,两位师兄自己跟来了。 片刻之后,前方出现一片林子。 透过林子的缝隙,能够看到阵法光芒在闪烁。 于野抓出破甲符拍在身上。 四位师兄倒也默契,同时隐去了身形。 五缕轻风穿行林间,无声无息,却又迅疾异常。 转眼之间,便见数十丈外的空地上笼罩着一座阵法,六位朱雀门弟子环绕四周,正在驱使飞剑发动攻势。 于野直奔一个中年男子扑去,而尚未逼近,对方突然回头观望,他不敢迟疑,左手催动天禁困术,右手祭出一道金丹剑符。 那是一位筑基修士,忽然察觉杀机逼近,便要抽身躲避,却禁不住僵在原地。紧接着一道耀眼的剑光呼啸而至,便听「砰」的一声巨响,他整个人已是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与此同时,冷尘与卞扑向另外一位筑基修士。 而那位朱雀门的筑基前辈极为警觉,便在同门遇袭的刹那,已离地蹿起,并催动剑光挡在身前。两道剑符急袭而至,随之光芒爆闪而杀气凌厉。他一时抵挡不住,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血迹,急忙踏剑高飞。 于野岂容他逃到天上,随后飞身追赶,双手屈指连弹,一道道剑气破风而去。不料对方发现他的行踪,反手祭出一道剑光,「轰、轰」击溃剑气,继而带着惊人的威势迎面袭来。他顿时笼罩在杀气之下,只觉得窒息难耐,又无力躲避,禁不住心生绝望。 剑符! 且威力之强,应为金丹剑符。 对阵筑基修士,从来都是偷袭,一旦正面交手,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更何况对方将他当成强敌,竟然祭出金丹剑符。 唉,总是占便宜,难免吃大亏。 「轰——」 一声巨响,于野被迫现形,遂又光芒一闪,整个人已溃散在狂风之中。 「小师弟……」 便在冷尘惊呼之时,又是一声巨响。 筑基修士尚未远去,便已肉身崩溃而一头栽下半空。 林间阵法消失,墨筱吩咐车菊等人就地防御,而她却独自踏剑而起,不失时机的祭出了一道金丹剑符。 「噗、噗——」 异变突起,早已吓坏了四位朱雀门的炼气弟子。而其中两人倒在冷尘与卞继的剑光之下,另外两人尚未来得及逃窜,便遭到梁乔与姜蒲的截杀。 墨筱踏剑而回,吩咐道:「离开此地——」 冷尘忙道:「小师弟……」 今日突围而出,某位师弟立了大功,而众人只顾着逃命,竟然将他给忘了。而金丹剑符之下,他焉有命在? 却见十余丈外的草丛中爬起一人,脚下踉跄,神情有些恍惚。 「哎呦,我便知道你死不了!」 冷尘冲过去一把抓住于野离地而起。 朱雀门的金丹高人随时 将至,想要活命,唯有尽快远去。 墨筱带着弟子们奔向来路。 「不可!」 有人出声阻拦。 「为何?」 墨筱诧异道。 冷尘停了下来,只见他身旁的于野依然萎靡不振,却连连摇头道:「不可原路返回,速速逃往大山之中。」 「山路难以远行。」 「且去地下躲藏。」 「倘若金丹高人追来,岂不是弄巧成拙?」 「哎呀,再迟就来不及了!」 于野忍不住叫嚷起来。 墨筱不敢侥幸,急忙吩咐道:「且去山里暂避一二——」 众人掉头返回,直奔大山深处而去,不过喘息的工夫,一个个失去了踪影。 片刻之后,一行十人相聚在地下的洞穴之中。 于野挣脱冷尘的搀扶,独自走到一旁「扑通」坐下,疲倦的闭上双眼,长长缓了一口气。 比起精明,人人胜他一筹,而比起逃命的本事,他应该更为娴熟三分。自从误入仙途的那日起,不是遭遇阴谋算计,便是奔忙在逃亡的路上,他知道如何才能摆脱追杀。不过,他永远不知道明日的吉凶祸福。 正如今日,差点死了。 若非化身术救了他,他早已惨死在金丹剑符之下,便是收尸的人也没有,只能弃尸于荒野之中。 嗯,总算又躲过一劫。 而为了摆脱金丹剑符,他强行施展化身术,致使气息逆行,一时修为难继。幸亏冷师兄关照,此时已经没有大碍。 且歇息片刻。 于野摸出灵石,忽又一阵心绪烦乱。 怎会泄露了身份呢? 潜入天鸣山,极为小心,没有留下破绽啊……不,初次上山,为了骗过守门弟子,拿出了几坛兰陵美酒。倘若有人知道兰陵城国主之争,不难借此联想到公子晋与云川仙门。 即便如此,也证据不足啊,朱雀门竟然颁下诛杀令,便不怕撕破脸皮而引发两家仙门大战? 而车菊等人昨晚抵达凤灵镇,今日便招来大祸,虽说事出有因,却也未免过于巧合。 不管怎样,都要感谢于天师,若非他暗中传递消息,休想找到墨筱救出几位同门,来日应当登门道谢…… 洞穴位于地下深处,有大小洞口四通八达,倒是便于藏匿,或躲避追杀。而头顶之上的凤灵谷,与天鸣山相距仅有三百里,朱雀门的高人随时都会寻来,唯有逃出玄凤国方能远离凶险。 三日后。 墨筱召集弟子训话。 黑暗中,众人围坐在一起。 便听墨师叔出声道:「在此暂避三日,或已避开了风头。我决计离开凤灵谷,即刻前往卫国的茯苓山。由我带着车菊、白芷、朴仝、尘起先行一步,于野与冷尘、卞继、梁乔、姜蒲随后赶来。此去路途遥远,多有凶险,又不便借道传送阵,各位务必谨慎从事。」 她手中飞出几块玉牌,分别落在于野与冷尘等人的手中。之前收缴的仙门令牌,此时物归原主。 而分头行事已是惯例,如今更是为了谨慎起见。 「有关天鸣山之行的功过是非,自有师门理论。却不得向外人提起此事,切记!」 墨筱交代了几句,又道:「于野,有无话说?」 关键时刻虽然没人顾及于野的死活,却毋庸置疑,他已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至少墨师叔对他信任有加。 于野本不想多嘴多舌,却心思一动,忍不住问道:「弟子有一事不明,卢正师兄死于何人之手?」 「我与白芷赶到凤灵谷,卢 正已死。」 墨筱分说一句,示意道:「车菊,你将前因后果如实道来。」 冷尘看向于野,又看向车菊、朴仝、尘起,然后与身旁的卞继、梁乔、姜蒲默默换了个眼神。 他知道小师弟不善言辞,而但有所说,必有所指。 车菊拱了拱手,道:「昨日傍晚时分,我四人抵达凤灵镇,入住镇上的客栈。当晚无事,今日如约外出等候师叔到来,却在街上遭到朱雀门弟子拦截,朴仝师兄与卢正师兄留下断后,我趁机发出传音信简求救。不料朱雀门弟子随后追杀不舍,并召唤筑基前辈相助。我与尘起被迫逃往凤灵谷避难,而朴仝师兄却与卢正师兄失散。如今想来,他必为朱雀门弟子所杀。」 墨筱点了点头,道:「朴仝,车菊所言是否属实?」 朴仝道:「句句属实。」 「于野,你还有何事不明?」 「没了。」 「既然如此,启程吧!」 墨筱站起身来,叮嘱道:「抵达茯苓山之后,传音信简联络。」她与于野招了招手,转而走向僻静处。待于野到了面前,她冲着他上下打量,却什么也没说,默默递过来一张符箓,然后飞身遁入山壁之中。 朴仝与尘起、白芷、车菊也祭出土遁符,而各自离去之际,不忘出声道别。 「于师弟,改日再会!」 「各位师兄,告辞!」 「冷师兄,于野……保重!」 「四位师兄,于师弟,途中多加小心!」 转瞬之间,黑暗中仅剩下五人。 于野抬头张望,又低头看向手中的符箓。 符箓为精玉所炼,形似玉佩,上面刻满符文,并有剑形的铭记,从中隐隐散发出强大的气机。 他炼制破甲符已是勉为其难,故而从未用心琢磨过其他的符箓。而此时端详着手中的符箓,禁不住暗暗感慨。 金丹剑符! 他此前已用光了所有的剑符,正愁着没有防身的利器,谁想墨师叔在临行前又送给他一枚金丹剑符。 「小师弟,你我何时动身?」 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走了过来。 「哦……」 于野回过神来,收起剑符,道:「更换服饰,再动身不迟!」 「所言有理!」 冷尘四人脱下云川门的道袍,换了一身凡俗的衣着。 于野同样更换了服饰,然后拿出一枚图简查看,示意道:「千里之外,有家仙门……」 四位师兄深以为然道—— 「动身之前,理当查明路径。」 「玄凤国各地应已收到诛杀令,小心为上。」 「途中仙门众多,一一避开便是。」 「此去足有十万里之遥,免不了一番辛苦!」 于野却摇了摇头,道:「不用辛苦,你我借道传送阵!」 「墨筱特意交代,你岂敢抗命?」 不仅是冷尘,卞继、梁乔、姜蒲也吃了一惊。 玄凤国的大小仙门均以朱雀门为尊,倘若借道传送阵,势必泄露行踪,这也是墨筱的担忧所在,谁想她刚刚离去,便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于野淡淡一笑,道:「四位师兄是想尽早逃出玄凤国呢,还是忍受长途跋涉之苦,整日里担惊受怕呢?」 「尽早逃出玄凤国。」 「嘿,既然如此,听我的。」 于野不再多说,闪身遁入石壁之中, 四位师兄急忙祭出土遁符追了过去。 许是疑惑难消,冷尘趁着追赶之际,传 音问道—— 「小师弟,你之前问话何意?」 「哦?」 「卢正之死。」 「冷师兄,你是否觉着卢师兄死的蹊跷呢?每当祸事降临,仅有朴仝师兄活下来……」 「无凭无据,不得乱说!」 第二百三十七章 相交恨晚 月光下,五道人影穿山越岭而去。 天鸣山之行过后,来自云川仙门的弟子仅剩下十人。倘若算上焦虞师叔,两批弟子已折去十六位之多。而死的便已死了,没人缅怀、或惦记,就像是夜里的山风,来也匆匆,去也无踪。 天鸣法筵被毁,凤翔谷化为灰烬,更有多名弟子遇害,使得朱雀门在天下同道的面前受尽了耻辱。于是门主令狐北发出了诛杀令,追杀云川仙门的弟子。而值得玩味的是,诛杀令仅限于玄凤国。 即便如此,生性谨慎的墨筱依然不敢大意,她将十人分作两批,以便能够顺利逃出玄凤国。且不管泄露身份的真正缘由,一旦有人落在朱雀门的手里,必然铁证如山,后果难以想象。至于墨筱五人选择的路径,于野没有询问,因为他带着四位师兄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天明时分,终于将凤灵谷抛在了身后。 五人没有继续往前,找了片林子躲了起来。 林荫下,于野背倚着树干抱膝而坐,嘴里啃着野果,两眼东张西望, 果子为他途中所摘,略显青涩,甜里带酸,倒也生津止渴。 一旁的冷尘与卞继在吐纳调息、 梁乔与姜蒲则是在查看着手中的纳物戒子。 凤灵谷的突袭之战甚为匆忙,众人皆自顾不暇,这两位师兄趁机捡取了朱雀门弟子的遗物,也算是发了笔横财。之前当着墨筱有所不便,如今终于能够享受一番收获的乐趣。 “如何?” “劳有所得吧!” “看来收获匪浅啊!” “我想梁师兄也不虚此行!” “哈哈,足够闭关所用。回山之后,梁某当全力筑基。” “不妨一同闭关,一同筑基……” 凤灵谷的意外缴获,再加上凤翔谷杀人所得,使得梁乔与姜蒲心满意足,不由得盘算着以后的日子。两人均为炼气九层的高手,只要修为筑基,便意味着仙道有成,前途更为的光明远大。 于野扔了果核,也看向双手的戒子。 右手的御兽戒中,两头妖螈在呼呼大睡。各自的个头又大了一圈,后背的肉翅也变成两尺大小,且周身散发出一种古怪的气势,显得更为丑陋、也更为狰狞可怖。 查阅了相关典籍,两头妖螈应为幼兽,若想成长为六翅金螈,只怕要数百上千年之久。而六翅金螈性情凶残,喜欢杀戮,故而难以存活,也难以豢养,不想落在自己的手里,竟然整日里酣睡不止。归根究底,还是灵石的缘故,否则便要放出妖螈捕食猎物,势必招来诸多的祸端。而如今每年耗去数十块灵石才能养活两个大家伙,以后的消耗或许更多,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所幸他于野的身上不缺灵石,姑且养着吧,至于能否养出两头六翅金螈,倒是未作多想。他都未必能够活上百岁呢,又哪里顾得上千年之后的风风雨雨。 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分别套着铁环与白玉戒子。一个收纳着他所有的家当,一个存放着搏命所用的必需之物。 从于天师手中购买的符箓,仅剩下一枚隐身符与两枚传音信简。另有离火符、降龙符、金甲符、土遁符、破甲符若干,云川仙门炼制的两张风遁符,以及墨筱临行前赠送的金丹剑符。再加上他的剑气、化身术,与天禁困术。如上,便是他现有对付强敌的手段。 而他如今对付的不是强敌,而是如何逃出玄凤国。 于野摘下白玉戒子收了起来。 舆图所示,凤灵镇与云国的茯苓山相距十万里。此去若是步行,耽搁时日不说,途中凶险莫测,难免又添许多未知的变数。 而朱雀门虽然颁下诛杀令,却难以封死所有的去路,各地仙门也一时弄不清真相,无疑留下了可趁之机。 既然如此,何不选择一条捷径呢。 只可惜未能提醒墨师叔,也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三日后。 清晨时分。 与往日的昼伏夜行不同,五人迎着晨风踏上了大道,且各自身着赤色道袍,竟然再次恢复了朱雀门弟子的装扮。 于野回头一瞥。 他身后的冷尘、卞继、梁乔、姜蒲顿时挺了挺胸膛,一个个蛮横而又彪悍的样子。 于野咧嘴一笑,加快脚步。 数里之外,有座普华山。山上有家仙门,普道门。 片刻之后,一座大山出现在前方。山脚下便为山门所在,有两名仙门弟子把守。 一行五人直奔山门而去。 于野拍了拍腰间的令牌,举手致意,扬声道:“我等奉命远行,借贵门传送阵一用!” 两个仙门弟子起身相迎。 “朱雀门的师兄,失敬、失敬!” “师门早有吩咐,朱雀门但有差遣,务必施加援手,五位师兄随我来——” 穿过山门,循着山道抵达一处楼阁前,与值更弟子道明原委,遂即打开大门,并启动了设于阁内的传送阵。 “五位师兄欲往何地?” “毋名山的冠元门。” “此去三万里之遥呢,请各位拿好传送符以防不虞!” 于野与四位师兄接过传送符,相继走入阵法,随着普道门弟子打出法诀,顿时光芒闪烁、风声呼啸。 不过转眼的工夫,五人已出现在冠元门的传送阵法之中。询问得知,此地的阵法能够继续传送,遂又光芒闪烁、风声大作…… 午时。 于野与四位师兄出现在另一家仙门之中,却被几位弟子礼送出了山门。五人装模作样的举手道谢,然后施展身法疾行而去。 傍晚时分。 一片寂静的山谷中响起说笑声—— “呵呵,小师弟果然是机智多谋,跟着他竟然不用一块灵石,借道四家仙门,一日行程八万里……” “若非朱雀门有令,各家仙门的传送阵不得传送他国,你我数日之内便可抵达茯苓山……” “此地距云国仅有千里之远,已然无忧也……” “想必墨师叔与几位同门尚在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哈哈……” 山谷的草地上,冷尘与卞继、梁乔、姜蒲在大声说笑。 本以为路途艰险,不料如此的轻松顺利。一日之内便已远离了天鸣山,再也不必担心追杀,自然令人狂喜不已。 坐在一旁的于野也是面带笑容,而他却昂着脑袋,静静看着天上的明月,眼光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今日能够逃到此地,并非他机智多谋,亦非运气所致,反倒像是朱雀门的故意为之。 一路之上,并未见到朱雀门弟子的踪影。倘若朱雀门追杀不舍,应该派出弟子看守各地的传送阵。倘若真的如此,今日休想蒙混过关,结果竟然畅通无阻,是不是有悖常理呢? 嗯,事关仙门纷争,太多的阴谋诡计,着实叫人想不明白。 “我请各位饮酒——” 冷尘拿出了他的藏酒,又单独拿出一坛放在于野的面前,带着欣赏与喜爱的神情说道:“小师弟乃是我云川峰百年一遇的仙道奇才啊,你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机智百变,什么是忠肝义胆,什么叫有情有义,这坛三十年的美酒算是我略表敬意” “哎呦,不敢当!” 于野的脸皮一热,急忙伸手拒绝。 “哈哈!” 许是见他神情羞涩,与以往的凶狠果断判若两人,梁乔也禁不住大笑起来,乐道:“今日方知,与于师弟相交!” 姜蒲应该是感同身受,附和道:“相交恨晚,错过多少机缘呐!” 卞继抱起酒坛,大声道:“听于师弟的没错,饮酒——” 听于师弟的,没错;跟着于师弟,有着占不尽的便宜。 “各位师兄,同饮——” 于野只得举起酒坛,“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酒水下肚,彷如三十年的岁月直透神魂深处,有浓烈,有醇香,有秋的沉淀,也有春的飞扬。而他却品尝到了一丝苦涩,还有一丝尴尬的味道。 他生性驽钝,不懂忠肝义胆,也谈不上有情有义,倒是云川仙门曾经四处追杀的贼人,如今却帮着云川仙门杀人放火,成为了长辈喜欢的仙道奇才,与同门信赖的小师弟! 像不像个荒诞的笑话? 或许天道之下,人人都是笑料,却又蒙昧无知,而乐此不疲。 “明日赶往茯苓山,找到约定的客栈住下。” “正旦之日离开的云川峰,如今已是七月下旬,转眼过去了大半年,这一路的辛苦甚是不易。” “谁说不是呢,途中的坎坎坷坷,风风雨雨,生生死死,令人身心俱疲,且安心休整一段日子,静候墨师叔的到来。” “哈哈,只怕要休整个一年半载。” “姜师弟,切莫幸灾乐祸。墨筱虽然行事谨慎,却也善于变通,眼下此时,说不定她已加快赶来。” “据说当年的冷师兄与墨师叔交情深厚,果然不假啊。” “哎呀,年轻多少荒唐事,杯酒未尽人已老!” “哈哈,冷师兄,说说你当年的趣事!” “仙者不论俗事,弟子勿议长辈。各位,早点歇着吧!” 卞继与梁乔、姜蒲饮着美酒,尽情说笑。 冷尘不饮酒,也不愿提起当年的往事。他索性转过身去,一个人吐纳调息。月光下,他的身影孤寂无声,唯有长须在轻轻摆动,像是风儿不甘岁月的无情……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尚无归期 八月。 仲秋时节。 天高气爽。 这一日,色彩斑斓的山野间走来五人。 五人均为凡俗的装扮,像是长途跋涉的旅者,却又空着双手,步履轻盈,气度不凡。 就此往南看去,群山之间环绕着一圈低矮的城墙。 “茯苓山占地五百里,山下的便是茯苓城。城中的万灵客栈,为墨筱约定的落脚之地。” 五人中唯一的老者,便是冷尘。他举手示意,笑着又道:“云国位于蕲州之南,山川秀美,风物宜人,有彩云之南的美誉。如今恰逢秋日,景色更胜三分啊!” 同行的卞继、梁乔、姜蒲附和道—— “嗯,名不虚传!” “我多年前来过云国,便如冷师兄所说,此间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 “哈哈,且去城中吃喝一番,享受几日的安逸……” 一行五人逃出了凤灵谷之后,借道四家仙门的传送阵,当日抵达玄凤国的边界,之后翻山越岭抵达云国,继续一路南下,终于在八月上旬赶到茯苓山。 举目所望,草木萋萋,山灵水秀,天高云淡,着实另有一番景象。 众人加快脚步。 冷尘回头一瞥,召唤道—— “小师弟?” 小师弟落在后头,本来有说有笑,忽然沉默不语,心不在焉的样子。 “啊……来了!” 于野像是猛然惊醒,急忙答应了一声。 如今已远离了天鸣山,远离了玄凤国,他同样的精神舒畅,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个人默默失神。 片刻之后,茯苓城已在眼前。 破旧的城门,低矮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的藤蔓与青苔,无不见证着茯苓城的古老。再有大车缓缓驶过,挑柴的汉子迎面走来,老人在日光下打着瞌睡,撒欢的狗儿来回奔跑,使得这古老的小城又添了几分远离风雨的宁静。 冷尘拈须一笑,带着四位师弟穿门而过。 许是小城过于偏僻,竟然罕见修士的踪影。便是破旧的城门,也无人把守。 城内约莫千丈方圆,仅有一纵两横三条街道与七八条小巷。街道两旁的房舍同样古老陈旧,店铺门前的招牌与旗幡也带着岁月的痕迹。 城北有个木楼环绕的院子,三间临街的酒肆,几株老树遮天蔽日,此处便是万灵客栈。 冷尘询问了客栈掌柜,确认墨筱等人尚未到来,遂订下了十间客房,并预付了半年的房钱,又带着四位师弟在酒肆中吃喝了一番,各自就此住了下来。 五人的客房位于二楼东侧,彼此相邻,便于照应。 于野走入自己的客房。 他无意理会房内的摆设,径自关闭了房门,打出几道禁制,之后坐在榻上,翻手拿出一物摆在面前。 一块发黄的白布,上面用木炭涂抹了两行歪歪斜斜的字迹: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有缘于野,无缘天意。 这是裘伯的遗物,或一段遗言。 他始终弄不清楚遗言的含义,久而久之,便也渐渐淡忘。而今日冷尘的一句话,突然让他灵光乍现,不由得想起了往事,也想起了裘伯的遗言。 彩云之南,竟是云国的别称? 而裘伯的遗言之中,头一句便是彩云之南。再联想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岂不是说,云国藏有天机?照此推测,所谓的天机或许与海外宝物有关。只需找到朱雀北飞与金蟾出水之地,或许便能找到裘伯留下的海外宝物? 于野禁不住两眼发亮。 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蕲州,所为哪般?不仅是为了活命,寻找出路,而是要查清裘伯的来历,以及海外宝物的真相。曾一度困惑不解、两眼迷茫,根本无从着手查找,如今突然在黑暗中发现一线曙光,又怎能不让人兴奋呢。 于野搓了搓手,挥袖轻拂。 他面前又多了几样物品,乃是另外一块破布,与一块玉牌、一把断剑、还有一块紫色的玉石。 破布上是两段话,上段为:天失神器,一为紫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下段为:此乃壁上偈语,作价十坛美酒,你小子不许赖账,有缘来世再会。 两段话为归元子所留,一段是偈语,来自海上孤岛,一段像是他讨价还价的戏言,最终成了遗言。 刻有“天机”与“和”的玉牌,来自大泽江湖的冯老七,已确认为仙门令牌。而目前得知,蕲州并无天机门;断剑来自裘伯,剑柄同样刻着“天机”二字;巴掌大的紫色玉石,同为裘伯的遗物。 于野又拿出两枚玉简放在榻上。 两枚玉简来自北齐山的藏经洞,一个是燕州的舆图,一个仅有一行字符:飞星入南斗,九紫开幽冥。 他面前摆放的物品,均为这几年搜集或意外所得,彼此之间似有关联,有待他慢慢的琢磨。 倘若“彩云之南”使得难解之谜显现了一丝端倪,不妨就此推理,既然宝物藏在云国,具体又位于何处呢? 而朱雀北飞,乃是齐国的方向啊,金蟾出水,所指何意? …… 茯苓城外,五人匆匆而来。 为首的女子,身着道袍,个头瘦小,鬓角霜白,眼光中透着倦意。随行的两男两女,也是风尘仆仆。 看着四周的群山与古老的小城,一行五人皆庆幸不已。 “茯苓山到了。” 墨筱带着四位弟子,终于赶到茯苓山下的茯苓城。 这位墨师叔虽然为人谨慎,却也善于变通,昼伏夜行多日之后,发现玄凤国各地的戒备松懈,遂即尝试借道传送阵,因而大大缩短了行程。 “不知冷师兄是否已抵达此地?” “半年之内,几位师兄能够逃出玄凤国已属幸事。” “于师弟的手段高强,说不定已提前赶到茯苓城!” “我等追随墨师叔,尚且耗时四个多月,于师弟纵有通天的手段,他也飞不出玄凤国啊!” “哈哈……” 四位弟子虽然赶路辛苦,却心情愉悦,毕竟逃出了玄凤国,摆脱了朱雀门的追杀,如今又顺利抵达茯苓城,或许休整一段时日便可返回山门。 “墨师叔,你我何时返回山门?” “尚无归期。” 五人穿过城门,途中询问了去路,直奔城北的万灵客栈。 …… 于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 他面前依然摆放着裘伯留下的白布,每当修炼之余,便冲着上面的那段话琢磨片刻,谁想几个月里没有任何进展。 不过,他的修为倒是提升飞快,如今已修至炼气六层的后期,再有一段时日的苦修,或能修至圆满境界而再进一步。 修为的提升,意味着法力的提升,随之水涨船高,使得七杀剑气更为自如,天禁困术与化身术、天龙盾日趋娴熟,轻身术与神识亦略有长进。却也仅此而已,神龙遁法依然止步不前,所幸蛟影无暇过问,否则免不了又是一通教训。 想来还是修为境界太低的缘故,尚不足以支撑过于强大的神通法术。 一时也急不得! 于野拿起白布端详片刻,无奈的收了起来。 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又是南、又是北,着实想不明白。金蟾倒是在《万兽经》中有记载,并非寻常的蟾蜍,而是一种通灵之物,寿元可达数千岁。而如此灵物,仅存在于传说之中,正如所谓的天机,可遇而不可求。 撤去禁制,推开房门。 多日未曾出门,且去城中闲逛一二。 于野走到门外,又不禁看向右手的御兽戒。 两头妖螈后背的肉翅已有三尺大小,好大的两块,割下来论斤称,该多少灵石一斤呢? “嘶嘶——” 神识中忽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嘶吼声,分明是妖螈暴躁发怒的动静。 咦,只是心疼灵石而已,竟然惹怒了两个灵智未开的妖物,倘若以后变得强大了,岂不是要反叛噬主? 改日再祭炼一番,不信收拾不了这两个丑东西! 隔壁的房门紧闭。 “砰、砰——” 于野挥拳砸门,然后闪身躲开。 便听房内有人怒道:“何人扰我清净?” 于野已躲到楼梯处,暗暗一乐,奔着楼下走去。 曾被那位老师兄骚扰了数回,令人烦不胜烦,今日回敬他一次,也算是礼尚往来。 来到院里,满地的落叶随风盘旋。 算起来,又是一个正月。 二十岁了! 日子过得飞快,尤其在这偏远的古城,忘却了烦忧,远离了生死拼杀,不知不觉之间时光已如水逝去。 于野摸了摸脸,原地踱着步子。 模样大致没变,面颊略显清瘦,且多了棱角。个头也没有长高,应该与冷尘相仿,远不及梁乔与姜蒲的高大威猛。而四肢倒是健壮许多,稍稍握紧双拳,便能感到磅礴的力道在体内奔涌。若是与尘起赤手肉搏,能不能将他打个半死? 于野抱起膀子,奔着院外走去。 两个伙计在打扫院子,刚刚堆积的落叶又被旋风吹散一地,气得两人咒骂不已,继续挥动扫帚凌空乱舞。 茯苓城的正月并不寒冷,便是风儿也带着暖意。 春日,已然来临。 于野走到院外,打量着街景。 有人从身后追来。 于野咧嘴一笑,又微微一怔。 冷尘从身后追来,竟匆匆擦肩而过。与此同时,街道远处走来五道熟悉的人影……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不计生死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二百四十章 朱雀北飞 启灵镇。 寻常的一座小镇。 百十来户人家,两条街道,与其他的山野小镇没有什么不同。 而它又极不寻常。 不仅是因为镇上有座传送阵,而且三十里外便是启灵山,天云仙门所在。 天云门,云国第一仙门。门主荀原,与朱雀门的令狐北交情很不一般。倘若云川门弟子从此经过,必然要冒点风险。针对云川门的诛杀令早已传遍蕲州,难说荀原会不会卖给令狐北一个顺水人情。 而此处的传送阵乃是前往南屿城的必经之地,否则只能步行穿越万里之远的重重大山,至少要耽搁一个月行程。 这日的午后时分,墨筱带着弟子来到了启灵镇。 镇子南端有处院子,天云别院。天云门的传送阵设在院内,能够传送至三万里外的广元山。再借道广元山所在仙门的传送阵,便能直达南屿城。 启灵镇虽然不大,却占据仙门的地利之便,街道上很是热闹,各色人等往来不绝。 百丈之外,便是天云别院。 墨筱暗中传音示意,一行就此停了下来。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她要派人前去查看一番。朴仝主动接下差事,并拉着尘起与他结伴同行。众人不便聚集等候,遂各自散开,或立于道旁,或在酒肆门前坐下,彼此佯作互不相识。 于野则是走进一家杂货铺子。 因为邻近启灵山,杂货铺子售卖的物品也多与仙门有关。 于野买了两罐朱砂、一沓符纸,与几本兽皮卷册,又买了一套凡俗的灶具与日常用品。改日返回云川峰,能够烧煮饭食。虽说对于烟火之食没了兴趣,而口舌之欲尚在,倘若嘴巴馋了,不妨烧一锅肉汤打打牙祭。 等候之际,尘起在远处招手。 墨筱与车菊、白芷带头走向天云别院,卞继、梁乔、姜蒲随后而行,又过了片刻,于野与冷尘也走了过去。 为天云门弟子把守的传送阵没有任何异常,亦未遭到盘问,拿出灵石换取传送符,便可传送远去。 一行十人相继抵达三万里之外的广元山,之后继续传送…… 黄昏时分。 于野跟着冷尘再次走出传送阵。 所在的阵法位于山洞之中,洞外是个院子。 先行抵达的墨筱等人站在院外的山坡上。 山坡下,房舍错落,街道纵横,城墙环绕。城外遍布水泊,山林俊秀。数十里外,则是海水茫茫。远见红日西落,海天壮阔而蔚然一色。 南屿城。 一座临海的山城,占地四五里,房舍数百间,街道高低错落,且树木郁郁葱葱,暖风拂面,全无正月的寒峭,反倒是一派春日的景象。 “此地与他处不同,常年只有春夏两季,且山水秀美,风物宜人,不愧有彩云之南的美誉!” 冷尘当年外出游历的时候,曾经来过南屿城,如今算是故地重游,自然兴致勃勃。 众人也为山城的景色所打动,纷纷点头称赞,然后循着盘山街道往下走去。 掌灯时分,一行抵达城中的云岭客栈。 云岭客栈依山而建,别具风格,推开客房的花窗,便能俯瞰山城远眺大海。此处让于野想到一个地方,大泽的化州古镇。两地虽然天各一方,却同样临近大海而令人遐想无限。 入住客栈之后,当夜无事。 次日清晨。 冷尘敲门,墨筱召集弟子议事。 于野尚在吐纳调息,只得收功起身。而打开房门的刹那,忽然一阵莫名的心悸袭来。他愣怔片刻,这才慢慢走出客房。 门外,晨色清新。 冷尘与卞继等人在花圃间说笑,并冲着他招手示意。 五颜六色的花圃四周,便是一间间客房。远处树木摇曳随风,层层房舍、街道错落有致。 于野伸手揉搓着眉心,跟着几位师兄走入墨筱的客房。而房内不仅有墨筱、车菊、白芷,还有一位中年男子。 此人三四十的模样,个头高大,留着短须,神态倨傲。 “郜师叔!” 众人行礼。 郜登,带着弟子出行的三位筑基前辈之一。墨筱与焦虞分别前往兰陵城、飞羽庄,他则是来到了南屿城。 换源app】 “免礼!” 郜登打量着在场的众人,漠然道:“墨师妹已向我禀报了兰陵城与飞羽庄之行,想不到伤亡如此惨重。各位老的老、小的小,也着实不堪重任啊。奈何门主谕令不容违背,且罢……”他很是无奈的样子,又道:“我虽然打听到了海外修士的下落,却不便多说,今晚戌时,朱鸟石前再议此事。”他与墨筱点了点头,径自打开房门扬长而去。 冷尘关上房门,不满道:“什么叫老的老、小的小,不堪重任?这位郜师叔瞧不起人啊!” 卞继跟着抱怨道:“我等所干的大事,哪一桩不是惊天之举?” 梁乔与姜蒲倒是见怪不怪,带着世故的口吻说道—— “郜师叔是怕墨师叔抢夺他的功劳。” “听说他与十二位弟子来到此地一年多,整日里游山玩水,很是逍遥自在,你我贸然前来,难免惹他猜忌……” 墨筱忍不住打断道:“住口!” 不得在背后妄议前辈,乃是云川峰的门规戒条。 冷尘等人只得闭上嘴巴。 墨筱沉默了片刻,道:“你我初来乍到,诸多不明,而郜登师兄熟知各方状况,届时听他的吩咐便是。”她不愿得罪郜登,也不愿同门内讧,于是选择了忍让,接着吩咐道:“各自回房收拾一二,午后动身赶往朱鸟石。” 朴仝好像没听明白,问道:“朱鸟石位于何处?” “据说在六十里外的大海边。” “郜师叔为何不与你我同行?” “他带着弟子住在另一家客栈,或有不便之处。” “此事古怪,依我之见……” “不必多说,去吧——” 墨筱呵斥一声。 朴仝悻悻摇了摇头,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众人纷纷告退。 于野也跟着走向门外。 墨筱忽然问道:“于野,缘何气色不佳?” “没有啊……” “你若有不适,便留在客栈歇息!” “无妨的!” 于野大步走出门外,身形矫健如常。 关心备至的不仅有墨师叔,还有另外一位师姐,随后紧跟了两步,悄声传音道:“莫非……你体内蛟丹有恙?” 于野猛然止步。 日光刺目,一时看不清四周的景物,便是花圃中的花草也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面前的一双眸子异常清晰,像是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与所有的隐秘。 白芷禁不住后退两步,然后低下头默默走开。 于野抱起膀子,不慌不忙回到客房之中,却“砰”的关上了房门,急忙拿起桌上的铜镜。 铜镜之中的他,眉心涌现出一抹淡淡的黑气。不仅于此,还有一丝诡异的气机牵动着识海、金阙、气海,便彷如一只无形的手在掌控着他的气息、经脉、命魂。 糟了,即使不愿承认,却已确凿无疑,这正是蛟毒发作的征兆! 也不怪白芷能够看出端倪,她知道蛟丹的隐秘,亦曾目睹他体内蛟毒发作时的凄惨,此时的状况又如何瞒得过她的双眼。 蛟毒已有两年多未曾发作,却赶在这个时候。从郜登口中得知,他已找到海外修士的下落,究竟是真是假,今晚便将水落石出。 于野禁不住在房内踱着步子,满脸的焦虑之色。 他今日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指的便是今晚。倘若就此错过,只怕追悔莫及。而倘若蛟毒发作,后果更加不堪想象。 今晚是去,还是不去呢? …… 午后。 一行十人走出了客栈。 于野权衡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前往海边走一趟。蛟毒虽有发作的征兆,却并未发作。只要撑过今晚,明日返回客栈躲起来便是。 而走出客栈之时,他不由得回头一瞥。 他忽然想起一个地方,云岭村。那是大泽灵蛟谷地界的一个小村子,竟然与此处的客栈同名。 真是难得的巧合! 所谓的山城,依山为城,树木茂盛,房舍别致,且街道盘山,石阶小径四通八达,使人上一刻尚在游山看景,满眼春色,下一刻已置身于闹市之中,喧嚣之声扑面而来。 墨筱带着众人循着街道走下山去,沿途不免游览一番。途中有农妇兜售五颜六色的鲜花,也有本地商贩在叫卖山货与各种特产。车菊与白芷选了几束花,冷尘途经酒肆门前用力嗅着鼻子,卞继等人则是在杂货铺子门前驻足观望,一行走走逛逛、说说笑笑很是轻松愉快。 郜登不愿他人争抢功劳,墨筱自然懒得多事,便想在这气候宜人的南屿城休整几日,也不枉弟子们万里迢迢奔波一场。 于野随众而行。 师兄、师姐们已换了轻薄的道袍,一个个身形飘逸、神采不凡。唯有他还是粗布短衣打扮,全无半分仙门弟子的样子。而他却是习以为常,只管抱着膀子随后而行。 前方便是城门,有炼气修为的年轻壮汉把守。 据说南屿城滨临大海,地势险要,为修仙家族管辖,倒也井然有序而又不失繁华。 便于此时,只见卞继拿着从杂货铺子购买的卷册说道:“朱鸟石,乃是南屿城一处著名景观,寓意朱雀北飞……” 第二百四十一章 惊人 傍晚时分。 一行十人来到海边。 青天、碧海,白色的沙滩,珍稀的树木,奇形怪状的礁石,还有翻卷的海浪,无不透着南国的情调与海天壮阔之美。 尤其是矗立在海边的一块巨石,十余丈高,通体赤色,形似大鸟展翅,很是引人注目。 朱鸟石。 这便是朱鸟石,南屿城地界一处有名的景观。 时辰尚早,未见郜登的踪影。等候之余,众人或是在海边漫步,或是欣赏着落日美景,趁机饱览着难得一见的海天风光。 于野坐在海滩上,神情有些萎靡不振,却又打量着十余丈外的朱鸟石,眼光中透着思索之色。 今日出门之后,他便暗中收敛气机,不敢轻易动用法力,一路上倒是安然无恙。也果然不虚此行,否则又怎会知晓朱雀北飞的典故呢。 裘伯的遗言,为两段话。 其一,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其二,有缘于野,无缘天意。所谓的有缘无缘,全凭天意。关键在于第一段话,其中的彩云之南与朱雀北飞,应该暗指南屿城与朱鸟石。只要找到金蟾出水之地,所有的推测便能得到最终印证,或将就此找到天机,找到海外修士留下的宝物。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而金蟾出水之地,又位于何处呢? “小师弟!” 冷尘走了过来,撩起衣摆坐下,关切道:“近日你脸色不佳,究竟出了何事呀?” 不仅是墨筱有所察觉,这位老师兄发现了小师弟的异常。 “哦……” 于野伸手揉搓的眉心,敷衍道:“旧伤未愈,并无大碍!” “无碍便好!” 冷尘点了点头,他看向海边的景色,感慨道:“我三十年前来过此地,如今山水依旧,我却不比往昔,老啦!” “改日回山闭关,师兄定能一举筑基!” “呵呵,顺其自然吧!” “故地重游,师兄是否记得各处景观?” “当然记得,譬如朱鸟石,潜龙池,断天崖,银沙湾、金蟾矶……” “金蟾矶?” “哦,就此往北十里有个海湾,名为银沙湾。湾中有块暗礁,每月十五海潮退去,暗礁浮出海面而状如金蟾,故而得名。” “原来如此。” “咦,我记得小师弟不喜风景,今日为何有了兴致?” “好奇而已……” 几丈之外的礁石上,坐着三位女子。 墨筱在闭目养神。 她已打定主意,凡事听从郜登的吩咐。虽为权宜之计,却省心省力,也能避免同门纷争,又何乐不为呢。 车菊与白芷谈论着大海的辽阔,对比着各地景色的不同,而让她最为喜欢的依然是云川仙门的三峰九岭。 这是一位品行端正,忠于仙门的女弟子。 白芷随声敷衍,有些心不在焉。 一路之上,她始终在暗中留意于野的一举一动。她曾在摩崖洞内查看过他体内的蛟丹,也知道他蛟毒发作时的惨状,却未想到他体内的蛟毒依然存在,并有了再次发作的征兆。而他依然不知死活的来到此地,他为何这般冒险? 而他便坐在几丈之外,看上去安然无恙。他与冷师兄的对话,竟然与她当年安慰师父的情形如出一辙。 对于炼气弟子来说,修为筑基,意味着仙途的延续,否则耗尽寿元,只能身陨道消而化为一抨黄土。而想要筑基,极为艰难,多少人苦修上百年,最终换来一场梦碎。 “白师妹——” 便于此时,尘起在呼唤。他与朴仝、卞继等人站在一片海滩上,招手道:“此间日落甚美,不可错过呀!” “嗯!” 白芷答应一声,又不禁眼光一瞥,伸手挽起车菊的手臂,劝说道:“师姐,同去——” 恰是日落时分,海天一片通红,便是起伏的波涛也闪烁着浓浓的血色,使得壮观的景象绚丽惊心,诡异迷人…… 夜色降临。 众人陆续聚向朱鸟石,等待郜登的到来。 于野依然坐在沙滩上,却咬着牙关,神情苦涩,身子微微颤抖。即使行功压制,他最为担心的蛟毒还是发作了。面对冷尘与墨筱的关切,他只能谎称旧疾复发。 墨师叔倒是颇为关照,吩咐他留在原地歇息。 而对他来说,所谓的歇息,也无非是苦苦强撑,奈何小腹阵痛加剧,身子忽冷忽热,且心神慢慢变得恍惚,好像随时都要昏死过去。 于野摸出一瓶丹药塞入嘴里,又拿出两枚风遁符扣入掌心。 这是云川仙门炼制的风遁符,一遁仅有两百里,一直留着未用,只为关键时刻保命。一旦他支撑不住,即刻逃到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他不敢让墨筱查看他的症状,更不敢在昏死之后任由他人摆布。 “啊——” 于野暗暗呻吟一声,强打精神。 天上无月,四方一片黑暗。唯有海浪声滔滔不息,还有人影在朱鸟石前晃动。 便听墨筱在出声询问—— “车菊、朴仝、尘起、白芷何在?” “他四人走远了,或许忘了时辰。” 车菊四人竟然循着海滩走远了,至今尚未归来。 “戌时将至,却少了四人,冷尘……” 墨筱似有不快,便要吩咐冷尘前去寻找。而她话音未落,十余道人影穿过夜色而来。 “墨师妹!” 来的正是郜登,还有十二位神启堂的内门弟子。 墨筱顾不得寻找车菊等人的下落,带着余下的弟子举手相迎。 “郜师兄!” 说话的工夫,双方聚到一处。而一方人多势众,兵强马壮的样子;一方仅有六人,还有一位病恹恹的坐在十余丈外的沙滩上。 “呵呵!” 郜登傲然一笑,却又左右张望,警觉道:“墨师妹,你的弟子尽在此处?” “四人游玩未归。” 墨筱只得如实答道。 “岂有此理!” 郜登顿作不满,教训道:“墨师妹约束弟子不力,若是走漏风声,使我功亏一篑,只怕你难辞其咎啊!”“有关南屿城之行,小妹一无所知。” “即便如此,也万万不可大意!” “师兄所言极是!” “罢了!” 郜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随行的弟子皆心领神会,转而四处散开,并飞剑在手,严阵以待。便是于野的身旁也站着一人,颇为不屑的冲他冷哼了一声。 郜登见远近没有异常,这才继续说道:“由各方消息得知,当年的海外修士或从此处登陆蕲州。而海外修士不止一人,遭到追杀之下,又远渡大海,早已疲惫不堪,必然就地躲藏疗伤。据此研判,海外修士的躲藏之地,便在朱鸟石至南屿城的六十里方圆之内。而白天此地游客甚多,你我唯有夜间行事。每晚戌时至寅时,从海边往北寻找,不妨掘地三尺……” 终于等来郜登,于野却已渐渐支撑不住,他蜷缩着躺在沙滩上,气海与四肢百骸间的撕裂般的疼痛使他手脚抽搐、眼前阵阵发黑。而他依然咬紧牙关,强行记下郜登所说的每一句话。 朱鸟石与金蟾矶,已印证了裘伯的遗言。十之八九,藏在海水中的金蟾矶便是海外修士的藏身之地。 而海外修士竟然不止一人,并且遭到追杀…… “噗——” 迷迷糊糊之中,一道杀气突如其来,根本来不及躲避,随之一股热血当头浇下。 于野急忙挣扎着伸手抹了把脸。 “扑通——” 有人摔倒在地,竟是之前嘲笑他的同门弟子,此时趴在他的面前,腰腹间炸开一个血洞,显然已被飞剑洞穿了气海而一命呜呼。 与此瞬间,又是剑光闪烁,惨叫声四起,一道又一道人影摔倒在地,并听郜登怒声大吼—— “墨筱,你害我……” 于野强行支起身子,恍惚的心神“怦怦”大跳。 只见朱鸟石所在的数十丈方圆之内突然蹿出几道陌生的人影,随之剑光横飞,一个接着一个同门弟子惨死当场。而郜登的怒吼声尚在狂风中回荡,便被一道凌厉的剑光穿胸而过…… 此地有埋伏? 不仅有几位筑基前辈,还有金丹高人? 于野惊骇难耐,抬手便要祭出他扣在掌心的风遁符。 忽见卞继惨叫着飞了出去,梁乔与姜蒲随后中剑倒地,紧接着冷尘遭到飞剑袭击,眼看他性命难保,却被人伸手抓住踏剑而起。不料一道剑光迎面袭来,“砰”的一声光芒大作,两人一头栽下半空,遂即又是几道剑光呼啸而至…… 那是墨筱,她欲救弟子,却寡不敌众,最后救下冷尘,又被高人拦住去路,双双遭致重创,此时身陷重围,已然是在劫难逃! 于野顾不得多想,拼尽全身的力气猛的冲了过去,并一手祭出风遁符,一手祭出金丹剑符。 金丹剑符为墨筱所赠,却不想用在此处,不为杀敌,只为逃命! 眨眼之间,于野冲入横飞的剑光之中。他一把抓起墨筱与冷尘,借助风遁符拔地蹿起。金丹剑符骤然显威,“砰、砰”击退袭来的飞剑,又带着凌厉的杀气冲向半空中的人影。对方被迫抽身躲闪之际,他趁势化作一道风影遁向远方。 与此同时,五道踏剑的人影随后急追而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无人幸免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来世不修仙 深海孤岛。 小岛方圆里许,有座二三十丈高的小山,覆盖着一层低矮的树木,四周环绕着一圈沙滩。 仅此而已。 没有人烟,未见鸟兽,只有日升日落,与无休无止的涛声,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大海。 却总算有了一块落脚之地。 墨筱与于野交谈了半个时辰,逼着他立下诺言,回想了南屿城之行的得失,并确认了内奸,交代了相关事项,便再也支撑不住,遂吞服丹药闭目歇息。 于野却也不敢远离半步。 他守在冷尘的身旁。 他担忧冷师兄的伤势,同时也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第二百四十四章 师徒之缘 山坡的树丛下,多了两个小小的坟丘。 坟丘前,有人黯然独坐。 于野曾经亲手埋葬了冯老七、归元子、梦青青,如今又亲手送走了墨筱与冷尘。 墨筱遭到金丹高人的致命一击,伤势极为惨重,接着又不惜余力御剑飞行,最终拼尽修为、耗尽了生机。她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临终之前匆匆交代了后事。 冷尘同样如此,本以为他脸色红润,伤势有所好转,谁想竟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所幸他最后时刻彻然顿悟洒脱远去…… 于野抓起酒坛灌了口酒,两眼微微发红。 在云川仙门之中,墨筱、冷尘虽然对他有过猜疑,却对他最为关照,让他感受到了人性的善良,以及生死相托的信任。谁想两人却双双道陨,让他倍感突然、失落,也倍感彷徨无措。 本以为墨师叔伤愈之后,便能跟着她返回南屿城,去专心揭晓裘伯的遗言,找到海外修士的下落。谁想墨师叔身陨道消,如今没有渡船,不懂御剑飞行,他只能困在孤岛之上。而即便如此,他依然背负着承诺,并已陷入风雨漩涡之中。因为墨师叔留下的遗物,事关五国仙门的纷争。 此外,已确认朴仝为内奸。尘起、白芷、车菊是与其勾结,为其利用,还是已经遇害,皆无从知晓。 倘若他于野困在这孤岛之上,是不是永远没人知道那日夜晚的真相? 于野想到此处,只觉得心头一阵沮丧伴随着愤怒,哀伤交织着绝望在不断翻涌奔腾,令他欲疯欲狂、欲哭欲嚎,偏偏又无从宣泄,他只能大口、大口的饮着酒。而本想着借酒浇愁,谁料酒意渐醺,愁绪更浓…… 两日后。 于野站起身来。 坟丘前,堆了二十多个空酒坛子。 他脸色酡红,满身酒气,眼光迷离,身形摇晃。 天光有点暗,海风有点大,浪头有点猛。 他顺着海滩走去,任凭海浪打湿了衣衫,海风扯乱了发髻,只管踉踉跄跄往前。 海面上的风浪愈来愈大,紧接着一片雨雾飘来。 “哗——” 狂风如吼,暴雨如注。 于野的身子瞬间湿透,他却浑然不觉。小岛不过百余丈方圆,即使走得再慢,半个时辰也能转个来回。而他依然是脚步不停,围着小岛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孤单的身影便像是一头困兽,在暴雨中徘徊,在风浪中踟蹰独行…… 狂风暴雨持续了三个昼夜,他便围绕着小岛走了三日三宿。 云销雨霁,又是黄昏。 于野终于停下了脚步。 置身所在,位于小岛的南端。此处有片沙滩,还有一堵石壁与几块礁石。 于野坐在一块礁石上,怔怔看着天边的落日。 风雨过后,海天的景色如昨。只是有的人死了,有的人依然活着。死难者,应该一身轻松,无非踏入轮回,寻找不再修仙的来世。而活着的人,反倒多了悲伤与惆怅,往事不堪回首,前途仍旧一片渺茫。 所幸未见强敌追来,却也休想离去。 或许,这辈子都将困守在孤岛之上。 不过,若是修为筑基,能够御剑飞行,便可返回蕲州…… 于野翻手拿出两个戒子。 墨筱与冷尘的遗物。 墨筱的戒子,已被她撤去了禁制。其中收纳着她的私人物品,衣裙、水粉、铜镜等等应有尽有,表明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爱美的女子。另有上千块灵石,以及为数众多的仙门之物。当然,还有她临终所托的两块玉珏。 冷尘的戒子依然封有禁制,却极其微弱。抹去禁制之后,可见他的凡俗物品寥寥无几,倒是各种珍藏的美酒竟有上百坛之多。 于野的神识一动,面前多了一块玉牌。 尺余长、三寸宽的玉牌上刻着一行小字,先严冷如山、先慈苗氏之灵位,应该是冷尘爹娘的灵牌! 他于野的身上,也有一块相仿的灵牌。 正如冷尘临终前的感叹,仙道无情亦有情,一轮孤月照夜明,来世且为蓑笠翁,笑看风雨笑平生。 于野将戒子与灵牌收了起来,又拿出一把短剑。 当夜色降临,明月升起。剑光闪烁,石屑纷飞…… 约莫午夜时分,小岛南端的石壁下多了一个山洞。 于野走入洞内坐下,打出禁制封住洞口,摸出几块灵石扔入御兽戒,然后闭上双眼吐纳调息。 修炼,是他脱困的唯一途径。 …… 云川峰。 青霞阁。 青霞阁的台阶上,铁杉、洪烈负手而立,神态凝重。台阶下,站着车菊、朴仝、尘起、白芷,皆风尘仆仆,满脸的倦色。 去年正月,云川仙门的三位筑基弟子与三十六位炼气弟子外出游历。今年的二月,铁杉长老派人前往南屿城接应,结果扑了个空。谁想到了六月,突然有四位弟子返回山门。 “……墨筱师叔与郜登师叔约定于海边相会,我四人迟到片刻躲过一劫……海边遇袭之后,我四人未敢返回南屿城,途中辗转多地,耗时四月有余,今日回到了山门……郜登师叔与众多同门已先后道陨,墨筱师叔与冷尘师兄、于野师弟下落不明。郜登师叔的遗物丢失,现场捡到几位师兄的纳物戒……” “至于何人设伏偷袭,不得而知。而弟子以为,或许有人里应外合酿下此祸……” 车菊与朴仝分别讲述了南屿城的大致遭遇,并且得到了尘起与白芷的亲口证实。 而四位弟子禀报之后,铁杉长老什么也没说,转身踏剑离去。 洪烈沉默片刻,吩咐道:“各位回去歇着吧,随时听候召唤。车菊,你随我来——” 他带走了车菊。 也许事关重大,免不了一番单独问话。确切的说,应该是单独的审查。 朴仝倒是满不在乎,与尘起说道:“在外奔波了一年半,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白芷也是感慨不已。 熟悉的楼阁,幽静的山崖,翻涌的云海,一切仿如昨日的情景,却更为的孤寂冷清。 据悉,墨筱师叔与冷尘、于野依然生死不明。如今不仅是神启堂派出多批弟子外出寻找,便是五国仙门也在追查三人的下落。或许是墨师叔的身上藏有海外宝物,使得各方趋之若鹜。 循着盘山石梯,来到洞府门前。 白芷与尘起、朴仝拱了拱手,便要返回洞府歇息,却听两位师兄说道—— “哼,你我历经千辛万苦返回山门,非但没有赏赐,反而遭致猜忌!” “走的时候三十九人,如今仅有你我活了下来,并丢失了兰陵城的宝物,若想洗脱奸人的嫌疑,只怕不易啊!” “事发当晚你我不在现场,何来嫌疑之说?依我之见,于野才是奸人!” “无凭无据……” “当日于野声称身子不适,痼疾复发,是也不是?既然如此,他如何幸免于难?可见他蓄谋已久,只为夺取海外宝物,并勾结外人杀害墨师叔与冷师兄,之后又焚尸灭迹掩盖真相!” “照此说来,铁证如山啊!” “哼,待洪烈师叔询问,你我如实禀报。白师妹……?” 两人对话之时,发现白师妹站在一旁,脸色有些异常,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芷却转过身去,默默走入自己的洞府。 在外一年半,如今又回来了。小小的山洞情形如旧,只是地上多了一层灰尘,便如她此时的心境,一时难以打理,只能任由尘烟四起、阴霾横生。 唉! 白芷叹息一声,慢慢坐了下来。 她知道朴仝与尘起在嫁祸于野,本想帮着辩解两句,而话到嘴边,又被她强行忍住。 他的蛟丹之毒不仅关系重大,也关系着她与尘起的来历。何况他从不领情,何必为他招惹是非呢。 而南屿城之行已过去了五个多月,他与墨师叔、冷师兄凶多吉少。 …… 云川峰的山脚下,潭水旁的洞府前。 铁杉长老垂手肃立,恭恭敬敬道:“据我神启堂打探得知,有人向天云门通风报信,致使墨筱与郜登遭到伏击,十六位弟子惨遭屠戮。” 雾气弥漫的洞府中传来一声冷哼—— “哼,果然是天云门的荀原所为!荀原看似为人鲁莽,没有主见,而若论心狠手辣,苏丘子、令狐北也略逊一筹。” “门主师兄所言极是!” “又是何人通风报信?” “于野!” “那个擅长剑气的于野?” “不错,四位幸存弟子有两人指证他为内奸。而他与墨筱生死不明,兰陵城的宝物也没了下落。” “他是卫国人氏?” “卫国查无此人。” “且罢,多加留意四大仙门,倘若那几个老儿得到宝物,必有消息传来。此外,再次派人前往南屿城。若是找不见于野与墨筱,不妨放出风声,如此这般、这般……” …… 三日后。 白芷没有等来单独的审查,却等来了前辈的训话。她与朴仝、尘起、车菊再次来到青霞阁前,便听洪烈师叔说道—— “我云川峰神启堂有功必赏,有过必惩。车菊、朴仝,每人赏赐一粒筑基丹与百块灵石,即日闭关修炼去吧,预祝两位筑基有成!” “多谢师叔!” 车菊与朴仝大喜,急忙行礼拜谢。 洪烈微微颔首,又道:“尘起、白芷入门虽晚,却尊师重道、勤勉有为,不知愿否拜在我的门下,结一场师徒之缘?” 他话音未落,尘起已“扑通”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白芷有些意外,却也面露喜色,遂整理衣着,郑重跪地叩拜。 “尘起、白芷,拜见师父——” 第二百四十五章 孤岛困兽 山洞中。 于野吐了口浊气,慢慢睁开双眼。 洞口没有禁制,洞外的日光映照之下,洞内一片明亮。 山洞有着两丈大小,四周摆放着坛坛罐罐。洞顶嵌着几颗夜明珠,与洞外的日光交相辉映。当间地上铺着一张草席,散落着两枚玉简,几册兽皮典籍,以及铜镜、酒杯、陶碗等物。草席的旁边,扔着一双许久不曾穿用的靴子。 嗯,洞府简陋,且有些杂乱。 于野抬手一招。 铜镜飞起,悠悠悬在三尺之外。 只见镜中出现一个年轻人,脸颊棱角分明,浓眉大眼,五官倒也精神,却披头撒发,赤裸上身,模样狼狈不堪。 “啪——” 于野打了个响指,铜镜落在地上。 他站起身来,抓起一个空酒坛子,抬脚走向洞外。 岛上没有他人,且天气炎热,倒也不用在意穿着,此时他仅着一条亵裤遮羞。 走到洞外,他伸出手指隔空划去。 剑气所至,洞旁的石壁上“哧”的多了一道痕迹。加上之前所刻,共有六道剑痕。每月的月圆之日留个记号,算起来已过去了六个月。 嗯,半年了。 在岛上已困了半年。 而半年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如今已修至炼气七层的后期。修炼的进境倒也不慢,而想要筑基依然为时尚远。 洞外的山坡上摆放着一张石几,看上去颇为粗糙,却是他用礁石雕刻而成,足足耗去一个时辰呢。 孤岛之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辰。 于野在洞前伫立片刻,赤着双脚凌空蹿起。片刻之后,他已来到山顶之上。小山虽然仅有二三十丈高,而山顶却有一个丈余大小的石坑,坑内汇集着清澈的雨水。他用空酒坛子装满了清水,然后顺着原路返回。 海天依然空旷无际,没有船只,没有人影,便是鸟儿也见不到一只。 于野回到山洞前,喝了几口水。他将坛子放在石几上,转身奔着海边走去。 海浪迎面卷来,他飞身扎入海水之中。不过转眼的工夫,人已到了二三十丈外。只见他挥动双臂尽情畅游,矫健的身影在海面上时而蹿起,时而又消失无踪。 片刻之后,海边炸开一团浪花,从中飞出一道人影,手上抓着一条海鱼。 去而复返的于野凌空虚踏几步,双脚已轻飘飘的落在海滩之上。他伸手将两尺多长的海鱼撕成两半,扔了鱼皮与内脏,仅留下两块数斤重的鱼肉。石几旁边摆放着铁釜灶具,还有残存的灰烬。他却直接将鱼肉放在石几上,顺手拿出短剑切成小块,又撒了几粒盐巴,之后抓起一块鱼肉塞入嘴里。 嗯,味道不错。 这般赤着身子,披头撒发,生吃鱼肉,像不像个茹毛饮血的孤岛困兽? 也是迫不得已。 困守孤岛之初,他以辟谷丹充饥。随后又下海捕鱼,以烤鱼、鱼羹充饥。而辟谷丹仅有百余粒,使用离火符生火又过于奢侈。尚不知要在岛上待到何年何月,唯有精打细算。于是他每月服用一粒辟谷丹,每七日抓条海鱼,且求不饿肚子,且求能够安心修炼下去。 吃罢了鱼肉,喝了几口水。 于野将余下的清水倒在头上、身上,稍稍冲刷一二,然后放下坛子,抬起右手轻轻一挥。 眼前光芒一闪,顿时腥风大作,“砰、砰”震响,海滩上多了两个三丈长的丑陋怪物。 那正是他豢养的两头妖螈,皆尖吻利齿,遍体鳞甲,四肢粗壮,拖着一条尾巴。各自后背的肉翅已有三五尺大小,上下扇动着不停,一前一后摇头摆尾离地而起,竟然蹿出去七八丈远,“扑通、扑通”扎入海水之中,相继疯狂的捕杀海鱼,随其卷起一道道血红的浪花。 两头妖螈随着个头见长,消耗的灵石愈来愈多,一年下来便有数十上百,与他修炼所需也相差仿佛。如今让两头妖物去海中觅食,同样也是为了长远打算。 于野扯出一件破旧的道袍披在身上,翻手拿出两枚玉简。看了会儿《万兽经》与仙门的御剑口诀,他又拿出几卷兽皮古册研读。 不知不觉,黄昏已至。 两头妖螈在海中折腾了大半日,均已吃饱喝足,双双爬到岸边,犹自摇头摆尾意犹未尽。 于野收起玉简、卷册,倚着石几闭目冥思。 他主修的功法是《天罡经》,神通法术为《七杀剑诀》、《化身术》、《天禁术》。如今虽然修至炼气七层的境界,而神通法术并无变化。至于神龙遁法,依然进展缓慢。 夜色降临。 海上升起一轮圆月。 于野站起身来,顺着海边往北走去。 两头妖螈随后跟来,搅得一路飞沙走石。 小岛北端的山坡上,隆起两个小小的坟丘,覆盖着青苔与野草,已见不到掩埋的痕迹。倒是四周散落的空酒坛子,见证着曾经的悲伤别离。 于野放缓脚步,抬起一只手。 两头妖螈虽然灵智未开,却怕他的神识禁锢,急忙停了下来,远远躲在十余丈之外。 于野慢慢走到坟丘前。 此处,乃是墨筱与冷尘的葬身所在。每隔一段日子,他便过来探望一次。 月光下,涛声如泣。 …… 云川仙门。 济水峰。 又是一年大开山门的收徒之日。 济水峰的博海阁前,人群涌动。其中不仅有一百多位新人,百川堂的长老、传功师父与执事也悉数现身,还有一群外门弟子在围观说笑。 “哎呀,看到这些师弟、师妹,便想起你我当年入门的情景。” “当年招纳弟子不过十数人,如今竟有上百之多。” “哼,人多又如何,谁敢与我于野兄弟相提并论?想当初我二人纵横四方,斩妖除魔,所向无敌……” “当归一,你已吹嘘了数百回,现如今你的于野兄弟又在何方?” “于野便不该拜入内门,只怪他争强好胜,命丧南屿城……” “玉杏不敢乱说啊!” “我并未乱说啊,他与墨师叔、冷师兄若是无恙,早该返回山门,如今五年过去杳无音讯……” 交谈的几位弟子分别是当归一、木沙、厉沄、玉杏、尚鑫与弘巧儿。六人同年入门,交往密切,如今五年过去,均已成为炼气六层以上的高手。 便于此时,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当归一!” “哎呦,玉师兄,不知有何吩咐,小弟定当效命!” 来的是玉榧,常明执事的徒弟,百川堂的管事弟子,炼气八层的高手。 “且去后山,有位前辈找你问话!” “前辈?” “去了便知。” 新晋弟子入门之日,玉榧很是忙碌,他与几位同门打了声招呼,转身又走向人群之中。 当归一不敢怠慢,扭头奔着后山跑去。 五年来,他一直待在济水峰,不是巡山,便是值更,日子虽然平淡无趣,却也过得安安稳稳。谁想今日竟有前辈找他,莫非上次盗采灵药被发现了? 后山。 济水湖畔。 一位中年男子负手而立。 此人四十多岁的光景,个头精瘦,胡须稀疏,眼光深邃。 当归一跑到近前,躬身行礼,胆怯道:“前辈……” 男子转过身来。 当归一吓得不敢抬头,急忙后退两步。 男子冲着他上下打量,漠然道:“七年前,是你持我令牌拜入仙门?” 当归一慢慢抬起头来,喜出望外道:“卜易师叔——” “你是……?” “家师黄一道长,五雷正法传人,他老人家临终之前,吩咐弟子前来投靠卜师叔!” “哦……” 卜易沉吟不语。 二十年前倒是结识过一位散修,当时相处甚欢,曾向他讨要仙门令牌,没想到对方的后人竟然寻上门来。 “师叔——” 当归一突然两眼通红,“扑通”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这些年弟子孤苦伶仃,四处漂泊,如今总算找到亲人,我给您老人家磕头——” 他以头抢地,“咣、咣”直响。 也许是一句“亲人”触动心怀,卜易稍作迟疑,微微颔首,道:“门主命我招纳内门弟子,你以后便跟着我吧!” “遵命!” 当归一又磕了几个头,这才一跃而起。 有了靠山,大不一样,眨眼之间,已是内门弟子。 卜易转而看向济水湖,又道:“十年归来,仙门已不复往昔,这期间又发生了几多变故,死去了多少弟子啊!” 当归一好奇道:“师叔外出如此之久,莫非是从南屿城归来?” “你一外门弟子,怎会知晓南屿城?” “于野跟随同门外出游历,至今生死不明,我四处打听得知,他去了南屿城……” “于野?” “哦,师叔刚刚归来,有所不知,于野在济水峰大大有名,他与晚辈同年拜入仙门,值得性命相托的好兄弟!” “他多大年纪,有何过人之处?” “七年前,他仅有十八岁,擅长剑气,神通强大……” 卜易猛然转身,脸色吓人。 当归一急忙闭上嘴巴。 却见卜师叔沉默了片刻,阴沉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 他返回云川峰仅有短短数日,不是拜见门主,交卸差使,便是应付几位长老的盘问,接着又因神启堂人手不足,奉命招纳内门弟子。正是因为过于忙碌,他没有见到尘起与白芷,对于南屿城之行也所知甚少,却不想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不过,那个擅长剑气的年轻人竟然外出五年未归。难道他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有女巧兮 小岛没有四季之分,常年为烈日所炙烤,而隔三差五的来场风雨,倒也不觉得酷热难耐。 何况修仙之人不畏寒暑。 却最怕寂寞。 一个人孤守荒岛数年之久,稍有空暇,便会陷入无边的寂寞之中,彷如已被尘世遗忘,被天地所抛弃。 故而,每日忙着修炼,参悟功法,调教妖螈,下海捕鱼,不敢有一点儿空闲。哪怕是夜晚降临,也不妨面对星空去感悟莫测的天道与生命的轮回。 不过,今晚星光寥寥。 又是一轮孤月独明。 于野坐在山坡上,默默的抬眼张望。 他身旁的石几摆放着玉简、卷册,一坛清水,一把短剑,还有吃剩下的半块鱼肉。 十余丈外的海滩上,趴着两头妖螈。许是得益于灵石的滋补,大海的放纵,以及每日的捕食,两头妖物又粗壮了一圈,连头带尾足有五丈多长,便是后背的肉翅也有三丈大小,稍稍扇动便是飞沙走石的大动静。却不仅于此,曾经青灰色的鳞甲变成了灰白,在月光下看去便是两块巨石,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于野从远处收回眼光。 他身后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剑痕,竟有六十余道之多,算起来已在岛上整整困守了五年。 记得十八岁拜入云川仙门,十九岁外出游历,二十岁抵达南屿城,如今已有二十五岁。七年之间,修为也从炼气三层,提升至炼气九层的圆满境界。 随着修为的提升,七杀剑气已游刃自如,且威力倍增;神识亦达百丈有余,能够一眼看遍整个海岛。天禁术、化身术、天龙盾的施展更为娴熟;神龙遁法渐渐摸到门道,或许再有两年便能有所成就。 此外,研修符箓之术、易容术之余,对于丹药、阵法与各种典籍也多有涉猎。 这便是安心修炼的好处! 有所失,必有所得,只要付出,便有收获!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又能否筑基呢? 不能筑基,便不能御剑飞行。不能返回蕲州,便也无从寻找海外修士的下落。已五年过去,不知蕲州仙门有何变化…… “记下这篇口诀!” 神识中传来蛟影的话语声,识海中随之多了数百字的口诀。 “归炁诀?” “炁者,气也。炼精化炁,去芜存菁,归炁筑基,天地根本……” 与蛟影时常拌嘴,而谈论修炼的时候,于野向来都是虚心领教。蛟影或许年纪不大,而她曾经的修为境界令他难以企及。 “你何时闭关?” “三日后。” “是否记得你的诺言?” “嗯!” “据约定期限,尚有四年,你若筑基有成,能否再答应我一桩事?” “哦……?” 于野不喜欢说狠话、大话,也从不轻许诺言。而眼下却背负两个承诺,一个是十年之内筑基,再一个便是返回云川峰,转交墨筱留下的宝物。谁想蛟影再次提出请求,他一时之间不敢答应。 便听蛟影幽幽说道:“我想回家!” 她对于自己的来历始终避而不谈,谁想今日却是一反常态。于野禁不住问道:“你家在何方?” “燕州。” “燕州何处?” 蛟影果然亲口承认她来自燕州,却道:“待你寻至燕州,再说不迟呀。” “你言外之意,莫非燕州难以找寻?” “有志者,事竟成。” “哼!” 于野见她故态萌生,仍不住哼了一声。 “嘻嘻!” 蛟影嘻嘻一笑,转而说道:“我的魂体已略有小成,想看看我的样子吗?” “想啊!” 于野精神一振,急忙闭上双眼。 识海深处,多了一道小巧的人影,应为魂体所凝,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衣衫、身姿、眉目清晰可见。 只见一位妙龄女子,身着青衣,秀发披肩,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竟在翩翩起舞、吟唱歌谣—— 】 “有女巧兮,织云为裳,青兮衣兮,翩翩婀娜;有女美兮,青丝如萝,魂兮梦兮,风影旎旎!” …… 云川峰。 青霞阁。 楼阁所在的山坪上,聚集着一群弟子。 为首的前辈人物乃是卜易,他背着双手,低头踱步,脸色阴沉。在他面前站着数十位弟子,当归一、玉杏、木沙、尚鑫、厉沄等人均在其中。 他返回山门已有两年,虽然奉命招纳内门弟子,却仅限于巡山值更,显然是受到了冷遇。只怪他的大泽之行一无所获,并且折去了南山等多名弟子,若非念他奔波辛苦,难免受到门规的惩处。于是他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了南山与另外两位师弟的身上,这才得以继续担任他的内门执事。 而巡山值更倒也无妨,权当是游山看景。除非能顾找到那个年轻人,却怕他早已不在人世。 “师叔!” 一位矮小精干的弟子越众而出,昂首挺胸道:“我巡山弟子悉数到齐,请您老人家示下。” 当归一,他不仅跟着卜易来到云川峰,也将木沙、尚鑫、玉杏、厉沄、弘巧儿等人举荐到了卜易的门下。如今有了一群好友的助威,他俨然成了新晋弟子中的风云人物。 卜易却懒得多说,径自扬长而去。 当归一急忙抬手一挥,带着众人随后而行…… 与此同时,山崖之上有人低头俯瞰,复又回到石桌前坐下,不忘与旁边的女子微微一笑。 尘起,依旧是相貌堂堂的好人模样,且已修至炼气九层的圆满境界,颇具几分仙门高手的派头。 白芷,青衣道袍,秀发轻挽,容颜俏丽如昔。她同样修至炼气九层,距圆满境界仅有一步之遥。 自从拜入洪烈门下,两人的修为突飞猛进。 洪烈身为神启堂的大师兄,又是铁杉长老的嫡传弟子,各种法宝丹药应有尽有,他的弟子也自然受惠而高人一等。即使卜易见到尘起,也回避大泽的往事。他也许是出于忌惮,也许是出于双方的一种默契。 “师妹,这是师父赏赐的筑基丹!” 尘起拿出一个丹瓶放在石桌上。 筑基丹,筑基之时,能够提升一成的胜算。便是这一成的机缘,扼杀了多少人的梦想。白芷两眼闪亮,颔首致谢。 “师父命我闭关修炼,着手尝试筑基。七年了,但愿修为有成,来日返回大泽,你我携手重建道门!” 尘起踌躇满志,话语激昂。 白芷却是神色一黯,她看向不远处的洞府,怅然自语道:“是啊,七年了……” 她所居住的洞府旁边,另有两间洞府,却已荒弃至今,算起来竟达七年之久。 “哼,你还是忘不了那个小子啊!” 尘起顿作不快,道:“且不说他早已死了,即使侥幸存活,也难逃惩戒,师父与师祖定然不肯饶他!” 墨筱与于野、冷尘失踪之后,仙门曾经派人前往南屿城寻找。而持续数年,始终寻找不到三人的下落。于是各种传言四起,最终于野成了罪魁祸首,说他里应外合、通风报信,并杀害同门,抢夺宝物,犯下了欺师灭祖的大罪。既然人已死了,又何妨背下所有的罪责呢。 而有关传言的前因后果,白芷倒是一清二楚。 “师妹,切莫自误!” 尘起站起身来,道:“车菊与朴仝已成了筑基前辈,你我岂能甘居人后!” 他以师兄的口气丢下一句告诫,转身拂袖而去。 白芷则是看向桌上的丹瓶,一把将其抓在手里。 便如所说,车菊与朴仝在闭关两年之后已双双筑基,成了“车师叔”与“朴师叔”,想她白芷天资聪颖、根骨不凡,岂能甘居人后…… …… 云川峰。 峭壁之上。 一座三面凌空的石亭之中。 铁杉长老盘膝而坐,双目微阖,面沉似水。 洪烈站在一旁,出声道:“据我潜伏各地的弟子禀报,令狐北一直忙于联络五国仙门企图对我不利。卫国的穆元子起初不肯参与此事,如今已听从了令狐北的劝说,一旦他率先发难,我云川峰再无宁日。师父——” 铁杉长老的眉梢耸动,道:“无妨!” 洪烈拱了拱手,焦虑道:“仅凭穆元子一人,当然无妨,却怕令狐北、荀原、苏丘子与他联手,届时众寡悬殊,我云川峰危矣!” “唉——” 铁杉长老叹息一声,缓缓睁开双眼,道:“门主恼怒之下一意孤行,你我又能如何?” “门主为何恼怒?” “大泽之行死伤惨重,结果一无所获;南屿城之行已胜券在握,又横生枝节,徒添伤亡,致使宝物遗失。他将其归咎于四大仙门,于是不惜挑起争端而予以报复!” “大泽之行与四大仙门无关啊!” “若真如此,我众多弟子又是死于何人之手?” “哼,卜易他必有隐瞒……” 云川仙门先后派出两批弟子前往大泽,却仅有卜易与两位弟子返回山门。卜易声称在大泽遭到高人的暗算,致使三位筑基同门与十多位炼气弟子丧命。洪烈断定卜易隐瞒了实情,一直对他颇有微词。而卜易是奉门主之命行事,他与师父也不便过问。 铁杉伸手拈须,打断道:“既然门主信任于他,此事不必再提。若是大战难免,且未雨绸缪!” 洪烈拱手道:“遵命!” 第二百四十七章 无常 孤岛。 山洞。 洞口封了数层禁制,风雨不透,寒暑不侵,昼夜远离。 洞顶的珠光下,于野盘膝而坐。 此时的他赤着上身,双目微阖,双手结印,周身笼罩在一团青色的雾气之中。 “啪——” 手中灵石碎裂。 他抛去灵石碎屑,掌心再次扣入两块灵石。 随着灵气源源不断的涌入经脉,涌入四肢百骸,最终又如滔滔溪流奔向气海,浓郁的气机渐趋充盈,最终凝如实质,缓缓涌向当间的蛟丹。白色的蛟丹从静静悬浮,最终被凝稠入水的气机催动旋转,并发出莹白的光芒。光芒闪烁之中,气机更为凝稠汹涌。当气机稍稍减弱,他又一次拿出灵石…… 如此循环不止、往复不休,一日又是一日,一个月接着一个月。 灵石碎屑散落了一地,所剩的灵石愈来愈少。而即使灵气源源不绝,体内气机更为疯狂,充盈的气海已膨胀难耐,却依然不知道何时筑基,更不敢就此停下来。此时他的便好像卡在一道激流之中,进退不得、左右两难。他忍不住拼命吸纳灵气、运转功法,而愈是焦虑恐慌,愈是茫然无措,他忍不住急道:“《归炁诀》有云,天地圆满,炼炁归一,万涓成水,水化万物,筑基有成,我何时方能筑基……” “是哦,为什么呢——” 识海中,蛟影也是疑惑不已。 “如你这般,我当年已炼炁归一,玉液有成……哦,不急、不急,容我想来……” 于野闭关之始,蛟影便在陪伴守护。 当他全力以赴,她在全神贯注,当他遇到难关,她更为焦虑不安。 蛟影忖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哎呀,我倒是忘了,你的修为源自于蛟丹啊,故而筑基之法有所不同……” “你……要命啊,我该如何是好?” “这个……蛟丹与金丹相仿,威力却远胜一筹。你的修为虽然源自于蛟丹,却并未将其收为己用。唯有炼化蛟丹,彼此互融一体……” “炼化蛟丹?” “彻底炼化蛟丹,并非易事,而若是炼化一成,足以筑基。不过,眼下你操之过急,心绪浮躁、境界欠缺,不妨从此入手……” “境界?”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怎讲?” “为道者,修炼也。存天理,灭人欲,出红尘,破生死。之所谓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人欲岂能灭绝?” “道心常在,无为而无不为……” 蛟影虽也任性淘气,却懂得筑基、结丹之法,她在关键时刻的指点,可谓是至关重要。 于野收敛心神,行功不懈。 不知不觉中,众多的恩怨情仇缓缓远去,便是星原谷、于家村也消失在黑暗之中。当他忘却了红尘往事,忘却了生死得失,忘却了正在闭关的自我,心头渐趋一片空灵…… 便在他物我两忘之时,天边响起一阵春雷。雷声滚滚而来,愈来愈响,继而神魂一颤,疯狂的气机瞬间化作春潮涌向气海与旋转的蛟丹。蛟丹随之光芒大作,像是莹白的火焰在燃烧,却又透着丝丝金色,并散发出更为精纯的气机涌出丹田、奔向金阙、识海,继而涌入四肢百骸与周身的经脉。神魂为之倏然一轻,隆隆雷鸣犹在,彷如龙吟不绝,天地焕然一新…… 过了许久。 于野终于睁开双眼。 身上多了一层污垢,看上去油腻不堪。 当年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之时,也是这般情形,表明他的修为境界又上了一层台阶。 地上散落着厚厚一层灵石碎屑,见证他迈上台阶的艰苦卓绝。 “嘶嘶——” 便于此时,几声尖啸声穿透禁制而来,虽隐隐约约,却带着暴戾之气,异常的刺耳难听。 于野抬手撤去禁制,起身走向洞外。 明媚的日光下,两头怪物掠过海面,巨大的翅膀稍稍扇动,瞬息已去百丈之远。 于野走到洞外,禁不住怔怔而立。看着熟悉的大海,一时之间恍如隔世。他默然片刻,回头看向身后。 洞口旁边的石壁上,已刻了近百道剑痕。 于野抬手一指,又在石壁上“哧哧”添了十余道剑痕。 记得来到岛上的五年后,修至炼气九层圆满,接着参悟《归炁诀》,于第七年尝试闭关,并苦苦修炼了一年半。前后算起来已在此处困了九年,并耗去一千六百多块灵石。 】 终有收获! 筑基了! 嘿! 于野咧嘴一笑,飞身凌空蹿起,瞬间横掠七八丈,“扑通”扎入大海。一道海浪翻卷而来,瞬间将他推到了岸边,他趁势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尽情搓洗着身上的污垢。 随着污垢褪去,肌肤呈现出暖玉的色泽,且双拳稍稍用力,便能感受到磅礴的力道在体内奔涌。且神识也提升了一大截,只需念头一动,千丈海域尽收眼底。 而筑基带来的好处不止于此,有待他慢慢的体悟琢磨。 “哗——” 突然水花四溅,狂风大作,两道黑影掠过海面疾驰而来。 于野不敢大意,急忙破水而出。而他刚刚蹿出海面,一头妖螈到了脚下。他趁势落下双脚,恰好站在妖螈的后背之上,霎时风声灌耳,妖物竟然带着他凌空往前飞去。他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忍不住昂首*长啸:“嗷——” 记得闭关之前,两头妖螈已长成了翅膀,却只会在海里扑腾,谁想一年半之后,两个大家伙竟然双双飞了起来。 又能不能飞回蕲州呢? “砰——” 妖螈飞了数百丈远便难以为继,相继扎入海中,而稍作扑腾之后,又一次飞跃而起。 “嗷——” 只见两头庞然大物掠过海面展翅飞翔。 还有一位年轻人站在妖物的后背上,赤着上身,乱发飞舞,放声长啸…… …… 云川门。 济水峰。 三道剑光从天而降。 转眼之间,山门前落下三道人影。 为首之人是位老者,身着浅色道袍,须发斑白,相貌清瘦,神态威严。 随行的两位中年男子,同样脸色不善。 看守山门的是四位炼气弟子,应该认出来者,忙道:“我家门主闭关,不便会客……” “哼!” 老者冷哼一声,叱道:“我穆元子已三次登门拜访,邪罗子他岂有拒客之理。速速转告你家门主,我要当面与他说话!” “弟子恕难从命,请穆前辈改日登门……” 云川门的弟子竟然在逐客,简直就是不识好歹。 穆元子的脸色一沉。 随行的两个中年男子却二话不说,抬手祭出两道光芒。 “轰、轰——” 光芒闪烁,紧接着便是两声巨响。山门所在的两根石柱炸得粉碎,四位仙门弟子顿时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山峰四周又是一阵光芒闪烁,显然触动了护山大阵,紧接着数道剑光由远而近。 “何人毁我山门?” 一位老者带着三位中年男子踏剑而来,本该是怒气冲冲,忽又面面相觑,各自放慢了来势。 穆元子却是不依不饶,冷声道:“方巽子,邪罗子何在?” 来的正是百川堂的金丹长老方巽子,与他门下的辛鉴、常明,以及巡山至此的卜易。 四人落下身形。 方巽子见受伤的弟子并无性命之忧,知道对方手下留情,却依然神色不悦,举手道:“穆门主,你毁我山门,伤我弟子,是何道理?” 穆元子背起双手,哼道:“你让邪罗子见我,我自然与他当面道歉!” “门主师兄闭关,概不会客!” “既然邪罗子无礼,便莫怪我穆元子不讲道理!” “穆门主,你待怎样?” “请你转告邪罗子,请他一年之内交出兰陵城宝物,与他寻找多年的海外修士的下落。如若不然,我将召集蕲州仙门同道找他理论,即使来一场仙门大战也在所不惜,勿谓言之不预也!” “穆门主,五国仙门同气连枝,这又何苦呢……” “哼!” 穆元子却不再多说,拂袖一甩,与两个同伴踏剑而起,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方巽子很是郁闷,道:“天玄门也敢欺我,岂有此理!” “天玄门的穆元子倒也无妨,却怕他联手其他的仙门。方长老,此事应当及时禀报门主。” 神启堂的卜易在说话。 常明与辛鉴在照看受伤的弟子,另有十多个巡山弟子匆匆赶来。 方巽子摇了摇头,道:“大战将至,只怕我云川峰难逃此劫啊!” 卜易愕然道:“方长老,何出此言?” “呵呵!” 方巽子苦笑一声。 他知道卜易在外多年,又是神启堂的执事,故而无心隐瞒,或许也想抱怨几句,遂带着无奈的口吻道:“各方均已证实,我云川门弟子找到了兰陵城的宝物,并查获海外修士的下落。而偏偏三位知情的弟子生死不明,便也无从答应穆元子的请求。门主对此早有所料,或有应对之法也未可知!” “于野?” “你认得于野?” “哦,听说过此人。” “于野与墨筱、冷尘已失踪十年之久,却不想一场仙门大战却因三人而起!” 方巽子与辛鉴、常明交代几句,径自踏剑离去。 一群巡山弟子赶到近前,忙着四处戒备、修葺山门。 其中一位瘦小精干的弟子凑到卜易的身旁,悄声道:“师叔,为何提起于野,莫非有他的消息?” 卜易回头一瞥,转身走下山门的石阶。他踱步来到一片空地上,这才伸手拈须,轻声道:“当归一,你与于野交情非同一般啊!” 当归一亦步亦趋,连连点头道:“生死兄弟,过命的交情。如今我依靠师叔,本想关照他一二,他却身陨道消,唉——” 吹嘘之余,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如今他也是内门弟子,且深受师叔的器重,只可惜无人分享他的荣耀,令他倍感失落。 卜易问道:“你也断定他死了?” “嗯!” 当归一点了点头,道:“当年他仅有炼气三层的修为,筑基高人也奈何不了他,之后听说他又屡建奇功,挑战强敌也难逢一败。谁想他如此命薄,生死无常啊!” “哦!” 卜易微微颔首,眼光闪烁。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妖二妖 穆元子是谁? 卫国天玄门的门主。 如此一位金丹高人,竟然砸了云川仙门的山门,打伤晚辈弟子,并且逼迫门主邪罗子交出海外的宝物。他为云川峰所带来的羞辱,远胜于当年天鸣山凤翔谷的那场大火。因为后来证据不足,两家并未彻底撕破脸皮。穆元子却亲自带人侵门踏户,赤裸裸的当面打脸啊。 短短数日,此事不仅传遍了云川仙门的三峰九岭,也传遍了蕲州五国的大小仙门。紧接着朱雀门的令狐北、天云门的荀原,与天晟门的苏丘子联名声讨,指责邪罗子欺凌弱小,插手凡俗事物,毁坏天鸣法筵,祸乱各地仙门。邪罗子务必为此谢罪天下,并交出海外宝物,否则百家仙门将齐聚云川峰,为蕲州仙道伸张正义。 风雨欲来。 而风雨未至,云川峰已是人心惶惶。 青霞阁前,聚集着成群的弟子。 几位筑基前辈站在台阶上,谈论着各地仙门的动向。晚辈弟子则是窃窃私语,打听着相关的讯息。 自从数年之前的大开山门广纳门徒,以及外派弟子的纷纷归来,如今的神启堂已有两三百之众,再加上百川堂、牧道堂、天工堂与云水堂,整个仙门足有一两千人。 可见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危机,云川仙门早已是未雨绸缪。而随后又将带来的怎样的动荡与灾难,则是无人知晓。 “各位——” 便于此时,山下走来四人。 为首的乃是洪烈,他踏上石阶,举手示意道:“这是我神启堂新晋的三位筑基执事,车菊、朴仝、尘起。” 车菊,容颜如旧,神态更为端庄稳重,如今她已是筑基二层的前辈;朴仝,个头粗壮,神情彪悍,筑基三层的修为;尘起,据说出关没有多久,却也有着筑基一层的修为,成为了神启堂的执事之一。 众人纷纷见礼。 “啧啧!” 人群的当归一悄声赞叹道:“尘起师叔早我一年入门,如今已是筑基前辈……” 他身旁有人道:“当师兄切莫气馁,你已是炼气八层高手,又深受师门器重,筑基指日可待啊!” “嘿!” 当归一禁不住咧嘴一乐,却又嫌弃道:“我何时筑基,不劳詹师弟费心!” “嗯嗯!” 詹坤,炼气七层的修为,因为神启堂缺少人手,便被招入内门。而他依然是当年的德行,看似憨厚老实,却举止怪异,不讨同门的喜欢。 玉杏、厉沄、弘巧儿、木沙、尚鑫等人也今非昔比,均为炼气八层、九层的高手。 又听洪烈说道:“车菊留守青霞阁,朴仝参与阵法布设,尘起协助巡山,倘若另有差遣,再行指派……” “尘起,随我来。巡山弟子,下山——” 卜易出现在人群中,随着他一声令下,巡山弟子相继离去。 与此同时,山崖上的洞府门前,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寂然独立。看着下方聚集的人群与熟悉的同门,她脸上的落寞之色又浓重了几分。 白芷。 她在尘起闭关之后,便尝试闭关筑基,而苦修了十个月,最终功亏一篑。师父洪烈倒是体恤弟子,指出她境界欠缺,命她潜心感悟,来日再行尝试。 且不说车菊与朴仝,两人修至炼气九层多年,在筑基丹的相助之下,筑基也在常理之中。 而尘起师兄,竟也顺利筑基? 比起根骨资质,与修为境界的感悟,她自信不输于尘起,偏偏是她功败垂成,她着实很不甘心、也很不服气。 境界欠缺? 究竟欠缺的是境界,还是机缘与运气? 而他曾是劫数,也是机缘。如今他已死去多年,难道机缘亦随他而去?劫数倒是不曾远离,一场仙门大战或将随时到来…… …… “轰——” 海面上浪花飞溅,一条大鱼破水而出。大鱼足有十余丈长,血盆大口,摇头摆尾,声势惊人。忽然两头大鸟般的怪物急袭而至,“砰、砰”咬住大鱼,瞬间将它拖离海水,接着“咯喇”将其撕成两半,然后各自吞噬着猎物,并在海面上扯起风浪呼啸而去。 半空之中,一位男子踏剑盘旋。 踏剑之人,算起来应该三十多岁,如今依然相貌年轻,像是二十出头,赤着上身、光着双脚,披头撒发,嘴角挂着微笑。 来到岛上的第九年,修为筑基,接着听从依蛟影的劝说,继续闭关三年,一来稳固他的筑基境界,再一个便是修炼相关的神通法术。 三年过去,境界又略有寸进,已修至筑基二层。 不仅于此,神通法术有所提升。并且祭炼了墨筱留下的三把飞剑,一个用来飞行,两个用来御敌。 而他最为喜欢的还是御剑飞行。 虽然初始生疏,也吃了几次苦头,如今却已足够娴熟,并且已游刃自如。 于野看着两头妖螈飞向远处,他也不理会,突然剑光倒转,斜刺刺往上飞去。凭借御剑之法,他双脚稳稳踏着飞剑,身子往后倒仰,一头黑发飞扬,彷如踏天之势,拖着一道数丈长的剑虹冲天而起。 他愈飞愈高,瞬间百丈、千丈,转而已至数千丈高空。渐渐的法力难以为继,剑光也闪烁不定。 蛟影说过,这是遇到了天地禁制,便是化神炼虚的高人也难以穿越,更遑论他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 却已足矣。 就此远望,天宇浩瀚无边,低头俯瞰,茫茫大海尽收眼底。而栖身的小岛已然消失在碧波之中,隐约能够看到远方的陆地…… 于野在天上稍作停留,踏着剑光俯冲直下。 每日御剑的时候,总是喜欢飞到天上。历尽苦难之后,终于能够飞起来。也唯有高飞,方能一览天地之阔与尘世之渺小。 只可惜不能穿越天地禁制,否则他真的想去畅游那浩瀚的星宇。 片刻之后,回到岛上。 两头妖螈在海中折腾够了,趴在海滩上,轻轻拍打着翅膀,满是利齿的大嘴里发出欢快的嘶鸣声。 其翅膀各有四五丈,没有鸟儿般的羽毛,却覆盖着细细的鳞片,左右舒展开来近乎十丈之长。再加上五丈的身躯、灰白色的鳞甲,粗壮的四肢、尾巴与丑陋的相貌,以及周身所散发的骇人杀气,俨然两头天地怪物而令人望而生畏! 于野摇了摇头,走到洞口前。 洞口旁的石壁上,刻满了一百四十多道剑痕。 十二年了。 曾经的许诺,应当有个交代。 未知的真相,也该寻找下去。 于野抓起石几上的坛子,闪身失去踪影。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山顶之上。 修炼多年的神龙遁法,总算有所小成。其源自于《天地九遁》,只因残缺不全,且难以修炼,于是蛟影将它融入五行遁术,改成了如今的神龙遁法,兼具隐身、土遁、水遁、风遁与火遁之能,并且能够瞬息飞遁百里。 嗯,以后即使不用风遁符与破甲符,同样也能飞遁如风、化身于无形之中。 山顶的水潭,水清如旧。 于野用坛子打水喝了几口,之后便洗漱起来。亵裤早已破烂,随手扔了。在纳物铁环中找一块皂角涂抹在身上、头上,接着又用清水冲洗。如此赤条条的站在山顶,甚是凉爽惬意。洗漱干净之后,拿出一套青色的道袍与软靴换上;又稍稍梳理乱发,撕了块布条束成道髻。待他收拾妥当,就地盘膝坐下,伸手摸了摸脸颊,无奈的摇了摇头。 论年纪,已有三十二岁,竟然不长胡须,相貌也与数年前相差无几。 男人没有胡须,未免有失稳重。 曾经问过蛟影,说是蛟丹的缘故,除非他刻意变化,否则他以后永远都是年轻人的样子。 长生不老? 那是妖怪。 十二年来又先后遭遇三次蛟毒发作,每一回都是生不如死,他于野能够活到今日,并得以筑基,已是颇为满足。至于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于野翻手拿出一枚戒子,从中找出两块玉片。 兰陵城地宫的宝物,玉珏。 墨筱师叔在临终之前逼他许下诺言,便是将玉珏当面呈交门主邪罗子。 有诺必践。 他不能违背诺言。 不过,为了得到玉珏,死了多少人啊,便是他于野也吃尽了苦头。在将它交出之前,不妨查看一二。 于野双手各持一半玉珏,分别浸入神识,并未发现端倪,遂将左右缓缓放在一起。当两半玉珏合为圆月的形状,眼前忽然闪过一片光芒,随之浮现出海域、陆地的景象,与一个个古体字符。 即使在白日里,光芒中所浮现的景象与字符也清晰可辨,其中有望夷、平荻、百济、幽冥、燕州、蕲州、大泽等等,竟然与溟夜所提到的四海图大致仿佛。 果然是传说中的四海图! 而左右玉珏分开,光芒瞬息消失,复又拼在一处,图影幻象再次闪烁呈现。 于野索性举着玉珏,凝神端详辨认,并用心记下所有海域、海岛、陆地的方位与名称。半个时辰之后,他找出一枚空白的玉简,将所记下的四海图拓入其中。而他的神识拓印之法尚欠娴熟,竟然足足忙碌了两个时辰。 天近黄昏 于野收起玉珏与玉简,手中又多了一块仙门令牌。 再也熟悉不过,乃是朱雀门的令牌,却来自墨筱师叔的遗物,或者说是在崆峒境追杀他的筑基修士的遗物。不过那人早已死去,无从知道他的姓名与过往。 于野站起身来,原地失去踪影。 当他再次现身,已来到小岛北端的山坡上。 两个低矮的坟丘覆盖着一层荒草,已看不出有人埋在此处。 于野抬手拿出一坛酒,他看了看酒坛上的“兰陵”二字,抓碎泥封,“咕嘟、咕嘟”灌了两口酒,然后将酒水洒在在坟前,轻声道:“墨师叔,冷师兄,今生得以结识两位,乃是小子的荣幸,我要返回蕲州了——” 他扬手将空酒坛子扔入海中,又拿出两个纳物戒子与一块灵牌。 两枚纳物戒子为墨筱与冷尘所有,其中收纳着两人的随身物品。灵牌,乃是冷尘为他爹娘所立的灵位。 挥袖一甩,戒子与灵牌分别飞入坟丘深处。 于野躬身拜了几拜,黯然离去。 回到小岛南端,走入他待了十二年的山洞。在洞内徘徊了片刻,他来到洞外。随着他抬手一指,一道龙影凭空闪现,随之“轰”的一声,山洞已崩塌殆尽。 修为筑基之后,七杀剑气也从第一式殉杀,修至第二式的妖杀。 所谓的妖杀,寓意邪狂与暴戾。而自从他体内有了蛟丹,他的神通法术总是伴随着蛟龙的幻影。不想第二式剑气同样如此,使得妖杀之威更加狂野而势不可挡。 “嘶嘶——” 山洞崩塌的响声惊动了海边的两头妖螈,双双凶相毕露、尖啸不止。 “两位是留下来呢,还是跟我走呢?” 于野话音未落,不禁暗暗摇头。 两头妖螈没名没姓,又不会说话。而荒岛无人,海上自由自在,两头妖物若是留在此处,倒是免去了御兽戒的囚禁之苦。何况他的灵石也所剩无几,着实难以养活两个庞然大物。 “罢了!” 一把短剑悬在面前,倏然化作三尺剑光。 于野踏剑而起,道:“诸事随缘,走啦——” 而他尚未飞上半空,两头妖螈已扇动翅膀追来。他只得收起剑光,落在一头妖螈的后背之上,笑道:“既然跟着我,又该如何称呼呢?嗯,你处处领先,称为大妖,它更为丑陋,便叫二妖!” 妖螈虽然灵智未开,却为他祭炼而心神相通,忽然意会有了名字,各自兴奋的扇动翅膀,海面上顿时风浪大作…… 】 第二百四十九章 故人来访 海边。 泊着两条小船。 一位老汉在晾晒渔网。 数十丈外的树荫下,坐落着几排草屋。远处林木茂盛,群山延绵。 一位年轻男子循着海滩走来,他看着二十多岁,身着青色道袍,面颊棱角分明,一双浓眉如刀。 老汉停下手头的活计,道:“小哥……” “老伯!” 男子拱手致意。 “在下途经此地,问个路!” 老汉扯下布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此乃卫国培水城地界,往北十里为沐海镇,再去百里,便是培水城。” “眼下什么时节?” “什么时节?瞧这 《凡徒》第二百四十九章故人来访 《<b>凡徒</b>》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五十章 且待机缘 云雾山崖。 老树掩映。 幽静的石亭中,两人席地而坐。 十余丈外,一排山洞上下错落,几栋楼阁依山而建,栈桥与藤蔓花草相连,潺潺溪水飞流而去。 这是灵公门门主的洞府所在,不仅景色优美,灵气浓郁,而且远离尘嚣,独有一片宁静与安逸。 好地方。 而此间的主人,却是惊诧、愤怒而又沮丧的样子。 “哼,那石碑为我祖师所立,竟被你砸得粉碎,却又强闯山门,真当我护山大阵不存在?若非我及时现身,你早已身陷阵法,死在我师兄的雷火符之下。我并非危言耸听,你该知道雷火符的威力……” 于天师瞪着双眼,犹自愤愤难平,道:“你若死了倒也罢了,谁想十多年过去,你又冒了出来,成了筑基修士……” 于野则是抱着膀子,伸手托着下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当他强闯山门之时,于天师终于现身,并将他请到山上。 而在山门前与他动手的乃是于天师的师兄,虽然精通符箓阵法,却并不擅长拼杀打斗。不过,倘若他催动阵法、祭出雷火符,还真的胜负难料。 “你知道你闯下多大的祸端?如今的仙门之乱因你而起,你竟敢跑到我广济山大发淫威,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想害死我不成?” 于天师说到此处,连连摆手道:“哎呀,我权当没见过你,且速速离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从此隐姓埋名。如若不然,蕲州仙门饶不了你!” “哦?” 于野的脸色渐渐凝重,疑惑道:“我不过是火烧了天鸣山的凤翔谷,并未留下把柄,尚不至于得罪五国仙门吧?” “你装什么糊涂?” 于天师再次瞪起双眼。 于野却是一脸的无辜。 于天师愕然道:“这些年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你毫不知情?” 于野拱了拱手,如实说道:“我在海外多年,近日返回蕲州,诚心前来拜访,只为当面答谢凤灵镇的相助之情……” “打住、打住!” 于天师急忙打断道:“我从未帮过你,仅有买卖来往。且记住了,你我之间仅限于此!” 当年的凤灵镇,于天师曾经暗中传递消息,帮着于野及时赶到凤灵谷,最终救出墨筱等人并摆脱了朱雀门的追杀。如今他却矢口否认,竭力撇清与于野的所有关系。 于野点了点头,道:“请于道友告知实情,我绝不连累他人!” 于天师见他话语诚恳,无奈道:“唉,听我道来——” 从他口中得知,当年天鸣法筵被毁,以及凤翔谷的那场大火,使得朱雀门的令狐北暴怒不已,于是归咎于云川仙门,并发出了诛杀令。据说证据是个酒坛子,云川门自然不会认账。而两家仙门就此公开反目,仇怨愈结愈深。之后的数年间,齐国的苏丘子指责云川门插手凡俗事务、滥杀无辜,云国的荀原则是坚信云川门弟子抢走了海外宝物,接着卫国的穆元子前往云川峰讨要说法,结果遭到无礼对待,等等。各地仙门也义愤填膺,相继声讨云川门的罪恶行径。或许是不胜其扰,云川门放出话来,海外宝物的传说属实,而知情弟子遭遇伏击,已悉数命丧南屿城。荀原声称此事与他无关,却一口咬定三位知情弟子并未死去。继而又流言四起,说是一位叫作于野的弟子抢走了宝物。于是四大仙门召集上千同道齐聚云川峰,逼迫邪罗子交出于野、交还海外宝物…… “十多年间的纷纷扰扰,大抵如此,谁想你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于天师说到此处,担忧道:“你我的交往若被他人知晓,我灵公门大祸临头也!” 害怕受到连累,这才是他真正的焦虑所在! 于野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他知道仙门纷争的由来,也知道各方的错综复杂,却没想到他竟然牵扯其中,并且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于野抢走了宝物? 分明是荀原的天云门抢夺宝物不成,便栽赃嫁祸于他。而他却百口莫辩,因为宝物就在他的身上。 正如所说,这回的麻烦大了。 竟然认为他死了? 却也难怪,毕竟十多年杳无音讯。 而一旦获悉他活着,并已返回蕲州,各方岂肯罢休,必将蜂拥而来。到时候难以收场,只怕云川仙门也救不了他。 眼下如何是好? 且前往南屿城,找到海外修士的下落,然后悄悄返回云川峰,交出兰陵城宝物,如实道明原委,余下的一切交由仙门去应付。 于野斟酌片刻,站起身来。 于天师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起身道:“于兄弟难得来到我广济山,盘桓两日再走不迟。” “多谢!” 于野舒展双袖,复又坐下。 “哎……” 于野脸色一僵。 送客之际,挽留两句,不外乎礼数而已,岂能当真呢? 而他后悔之时,又两眼一亮。 只见于野拿出一块巴掌大的石片,道:“于兄……” 于天师脸色转喜,跟着坐下,伸出双手,道:“于兄弟,你终于答应售卖此物,我再加五百块灵石以表诚意!” 却听于野说道:“小弟无意售卖龙甲,只想炼成法宝,不知于兄能否帮忙,所需的灵石我改日如数奉上!” “啊——” 于天师惊讶一声,错愕道:“你……你知晓此物来历?” 他慌忙接过龙甲,依旧是爱不释手。 于野笑了笑,故作神秘道:“此乃蛟龙鳞甲,虽也罕见,海外倒是寻常之物,当初只为考校于兄的眼力罢了!” “你在海外待了十多年,莫非与其有关?” “不便多说……” “你身上不止一片龙甲?” “没有啦……” 他愈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于天师愈是坚信他的猜测。 “你竟然将如此珍贵的龙甲交我炼制,我岂有推辞之理。不过丑话讲在前头,法宝的炼制难以尽全尽美,你不得借口刁难、或索赔,并答应在事成之后卖我一片龙甲,如何?” “我仅有一片龙甲!” “哎呀,事已至此,何必隐瞒,我当你答应了。请收下——” 于天师拿出一个纳物戒子。 于野不解道:“这是……” “龙甲过于珍贵,我依照灵公门的规矩拿出五百块灵石当作押金。倘若龙甲炼制毁坏,或丢失,以此冲抵赔偿。三年之后,你还我一千块灵石交换法宝。余下的五百块灵石,乃是炼制的费用。” “毁坏、丢失?你若成心坑我……” “人无信不立,事无信不成!” “既然如此,我相信于兄。不过,我不要灵石。” “你待怎样?” 于天师唯恐于野反悔,急忙收起龙甲。 而于野虽然急需灵石,却另有盘算,道:“冒昧讨几张雷火符,请于兄成全!” 灵公门的雷火符威力强大,即使有灵石也未必能够买到。而灵公门的门主便在眼前,他岂能错失良机。 于天师释然一笑,道:“小事一桩!”他冲着远处传音交代了一句,又道:“班灵师兄炼制的雷火符远胜于我,且稍候片刻!” “嗯,有劳!” 于野道了声谢,安心等待。 而于天师本想送客,却收取了对方的龙甲,再也难以撇清利害关系,不免又患得患失起来。他拈须沉吟片刻,忍不住道:“于兄弟,能否说说你的海外之行?不过短短的十多年,你已修至筑基二层,想必海外机缘无数,我也想跟着你开开眼界,呵呵……” 】 这位炼器高人的笑容有些腼腆、尴尬,而他的眼光却真诚、而又炽烈! 于野迟疑片刻,道:“这个……且待机缘!” “嗯,且待机缘!” 于天师连连点头,心领神会的样子。 于野咧嘴苦笑。 倘若于天师知道他所说的海外仅为一座孤岛,会不会当场翻脸? 正如大泽道门对于蕲州的向往,蕲州仙门对于海外的燕州也是神往不已。而蛟影曾经有过告诫,没有金丹的修为,难以飞越大海寻至燕州,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天师!” 一位老者从远处走来。 班灵,于天师的师兄,一位远胜于天师的炼器高人。 于野不敢失礼,起身举手致意,并称呼了一声“班师兄”。 而班灵记恨他毁了山门,没有正眼瞧他,径自走到近前,示意道:“我数年来炼制的器物尽在此处!”他丢下一个纳物戒子,转身扬长而去。 “呵呵!” 于天师拈须一笑,道:“我师兄性情耿直,切莫介意,哎……” 灵公门弟子的性情有异于常人,于野是早有领教,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而是一把抢过戒子,道:“于兄,我该走了,借贵门的传送阵一用!” 于天师怕他借故留下,只得举手道:“既然于兄弟执意要走,为兄不便挽留,请吧——” 而他在前头带路之际,又忍不住道:“你留下几张雷火符,且将戒子还我……” “于兄,何必与我见外!” “不……我师兄炼制的器物应该为数不少,你岂能一并拿走,也该让我过目……” “我舍得留下龙甲,于兄却不舍几张符箓?既然如此,我改日登门奉还便是。” “哼,三年之内,你休想登门,随我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宁杀错 勿放过 南屿城。 于野走在街道上。 远处的大海与山城的景色一如从前,便是街角的树木与花草也彷如初次见到的样子,唯独没有了曾经的同伴,只剩下他一个人寂寞独行。 于野伸手抚摸着唇上的短须,深邃的眼光中闪过一抹怅然之色。 他的脸上罩着易容的狐面,模样化作一位留着短须的中年人。不仅如此,他的筑基修为也变成了炼气九层。 重返南屿城,竟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不过,借用灵公门的传送阵之时,他并未隐瞒去向。于天师虽然胆小怕事,却非见利忘义之辈。而结交一位炼器高人,终归是占了便宜。 于野想到此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班灵,便是于天师的师兄,他的戒子竟然收纳着三十多张雷火符,二十多张风遁符,十余枚传音信简,还有一套阵旗与三把品相不俗的飞剑。依照行情估价,足以价值一两千块灵石。 此时此刻,想必于天师正在肉疼不已。 于野闲逛了片刻,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 油漆斑驳的酒楼,树木掩映的院门,花草点缀的小院,依山错落的客房,正是当年居住的云岭客栈。 于野步入酒楼,找掌柜的要了间客房。恰逢午时,他又点了酒菜,一个人坐在厅堂的角落里自斟自饮。而饮了两杯酒之后,他已没了吃喝的兴致。 灵公门之行虽有收获,却也让他愤愤难平。 从于天师口中得知,他竟然成了仙门纷争的罪魁祸首。据说五国仙门高手齐聚云川峰,也是因他而起。 而十多年来,他一直困在孤岛之上,又远离蕲州,如何挑起仙门纷争? 这不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吗! 究竟是谁在害他? 厅堂摆放着七八张桌子,十多位食客中有凡人也有修士。邻桌坐着三位男子,在推杯换盏大声说笑。其中一人打量着于野,忽然向他举手致意—— “道友,幸会!” 是个壮实的陌生男子,炼气九层的修为,留着络腮胡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于野愕然道:“有何指教?” “哈哈!” 男子爽朗一笑,道:“与其独饮,不如共乐!” 他的两位同伴也在招手示意,看样子同为散修,有着炼气七八层的修为。 这是邀他过去饮酒。 于野点了点头,起身走了过去。 一番谦让过后,他与三位男子重新坐定。 为首之人叫严西,他的两个同伴分别叫索超与晋元,均为云国的散修。于野自称于宝山,来自卫国的散修。 几杯酒下肚,彼此渐渐熟络。从交谈得知,三位散修并非老友,也是初次相识,约定前往海边游览风景。 “于道友,何不同行?” 先是邀请饮酒,如今又邀结伴同行,不待于野回应,严旬又神秘笑道:“无需多说,你我午后出城!” 索超与晋元则是暧昧一笑,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野暗暗好奇,便也没有拒绝。 吃饱喝足之后,严旬丢下一锭银子,然后四人离开了酒楼,说说笑笑奔着城外走去。 严旬为人大方,性情豪爽,又熟知城中的各处景观,一路之上便听他侃侃而谈—— “那是城主与供奉的府邸,位于山城之巅,气势非凡,俯瞰四方;山间的观海古亭,已矗立千年之久。山下的饭庄擅长烹制海鲜,城门酒肆很是有名……” 于野虽然是旧地重游,却对南屿城所知甚少。不想结识了严旬之后,竟然从他口中获知了一些讯息。譬如城中不仅有筑基供奉,而且常年驻守着天云门弟子,等等。 出了城之后,循着大道往南而行。 南屿城的风景远近闻名,即使天气炎热,途中也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游人,或是驾车、或是纵马,或是结伴步行,皆短衣轻纱而神态悠闲。 二三十里之后,四人来到一座茅草搭建的凉亭之中。 草亭位于山岗之上,远近四方尽收眼底。但见山水辉映,海天壮丽,飞鸟盘旋,渔舟荡漾,优美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怡。 】 歇息之际,严旬举手示意道:“数里之外的海湾,名为金蟾矶。再去二三十里,便为朱鸟石所在!” 索超与晋元换了个眼色,彼此会心一笑—— “幸亏严兄带路!” “却不知传说真假,还请严兄多多指教啊!” 于野独自走到草亭旁边的山岗上,一边留意着着三位同伴的对话,一边抱着膀子默然远眺。 当年前往海边的朱鸟石,走的是另外一条路,所以他并不知道金蟾矶的具体所在,不想前方的海湾便是他此行要找的地方。 不过,严旬与索超、晋元似乎言有所指—— “呵呵,传说不假。当年天云门在此地找到海外宝物的下落,却遭到云川门弟子的横行抢夺。天云门的高人奋起还击,最终大获全胜,却遗失了宝物。据悉,宝物不是就地掩埋,便是落在云川门弟子的手中,于是各方寻找至今……” “各方已前往云川门追讨宝物……” “你我身为散修,岂敢得罪云川门,不妨在宝物遗失之地寻找,或有机缘也未可知!” “哈哈,正是此理!” 于野终于明白了三位同伴的用意。 有关海外宝物的传说,早已世人皆知。当年海边的那场伏击之战,同样传遍了五国仙门。于是有人前往云川门,也有人来到南屿城,都是为了找寻宝物的下落,归根究底离不开一个“利”字。 不过,找到海外修士下落的乃是云川门的郜登。反倒是云川门设伏偷袭,致使郜登与众多弟子遇难。即便墨筱与冷尘逃出重围,最终也伤重不治而双双死在孤岛之上。 这才短短的十多年啊,真相便消失了? “据各方推测,宝物或许埋在海边的三十里方圆之内。我已在此地寻觅数年之久,怎奈人单力薄,如今有了三位相助,必将事半功倍!” 严旬兴致勃勃道,又悄声叮嘱:“来到此地的游客甚多,其中不乏寻宝者与乔装易容的仙门弟子,各位多加小心!” 片刻之后,四人接着赶路。 穿过山林,越过小溪,又是三五里过去,前方出现一片海湾。 海湾足有十余里,像是一张巨大的弯弓嵌入海岸之中。抬眼所见,碧浪白沙、树木成荫、海鸟盘旋,另有一番优美的海天风光。 四人循着海岸继续往南。于野好像是游性大发,也不免向严旬讨教几句—— “严兄,此地为何叫作金蟾矶?” “呵呵,各位有所不知,那海湾看似碧波如镜,水下却是礁石林立,随潮涨而没、潮落而出,形同金蟾出水,故而得名!” “何时涨潮落潮?” “每日朝升夕落,场面甚为壮观。” “朱鸟石位于何处?” “东南二十里外,便是……” 绕过了海湾,又去三五里,途中游客渐多。不仅如此,海滩上、丛林间竟然出现一个个土坑,还有凡俗的壮汉拿着锄头在四处寻觅。 “呵呵,听说此间藏有宝物,凡俗山民也闻风而来,指望找到金银珠宝,发一笔横财!” “粗鄙之徒,焉敢有非分之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碌碌之辈,命数使然!” “你我何尝不是如此?” “于道友,此言差矣!” “是啊,你我修仙之人,岂能与凡夫俗子相提并论……” 远离海湾之后,转向东南而行。 黄昏降临时分,终于抵达海边。 却见海边也是坑坑洼洼,碎石遍地。许是天色已晚,远近无人,惟见海浪翻卷,涛声阵阵。 严旬走到一个土坑前停了下来,感慨道:“十二年前,此地曾血流成河、伤亡无算!” 索超与晋元微微瞠目,又错愕不解。 “朱鸟石何在?” “听说此地有块大石,通体赤红,形同朱雀,乃是一处景观……” “呵呵,朱鸟石如何抵挡法宝之威,早已化作齑粉而不复存在!” 不仅那块赤红色的巨石没了,便是近处的礁石也荡然无存,而四周的景象没有变化,这正是当年的遇险之地。 于野静静的站在海滩上,面对着熟悉的所在,暗暗叹息一声,转向看向天边的晚霞。 索超与晋元已是摩拳擦掌,道:“严兄,你我如何找寻宝物?” “呵呵!” 严旬没有答话,诡秘一笑。 与此同时,两道人影由远而近,皆脚踏剑光掠地疾行,显然两位筑基的高人。 索超与晋元脸色大变,失声道:“严兄……” 而两人话音未落,已“砰、砰”倒飞出去,接着又是两道剑光穿过腰腹,瞬间变成一对死尸摔在地上。 “严师兄!” 两位筑基修士杀了索超、晋元之后,与严旬打了声招呼。 严旬却是左右张望,惊讶道:“咦,逃了一个?” 叫作于宝山的中年修士明明站在海边看落日,此时却已无影无踪。 “逃走何人,莫非有诈?” “严师兄是否查明他的来历……” “呸,管他是谁,宁杀错,勿放过!” 严旬悻悻啐道。 他与两位同伴捡取了遗物,又一把火将索超与晋元烧成灰烬。 三人未作耽搁,转身消失在暮色之中。 一阵海风吹来,海滩上的灰烬飘散而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潮起潮落 暮色四合。 夜晚降临。 便在此时,树丛中冒出一道人影。他冲着前方的海湾稍作张望,转身消失无踪。 片刻之后,人影悄悄出现在海边的礁石上,依旧留着短须,中年人的模样,正是乔装易容的于野,却又再次隐去了身形。 严旬召集同伴之时,他溜掉了。 而在此之前,于野已经起了疑心。 一个散修,竟然对于南屿城的了如指掌。不仅如此,严旬的言谈举止也多有可疑之处。何况江湖有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之所以与他周旋,不过是为了打探消息罢了。 如今已知金蟾矶的具体所在,还是忙于正事要紧。 而金蟾矶,便在这片海湾之中。 漫天的繁星之下,眼前的海湾一片朦胧。而翻卷的海浪不再汹涌,反而在缓缓的消退。曾被淹没的海滩渐渐呈现出来,随之海面上浮现出一块块礁石。 海水退潮了。 接下来,便该金蟾出水? 于野凝神期待。 不想半个时辰之后,浮出海面的礁石愈来愈多,足有数百上千,且大小不一,形状千奇百怪。 于野瞪大双眼。 彩云之南,朱雀北飞,金蟾出水,天机可寻。 而上千块礁石浮出海面,哪一个才是他要找的金蟾与天机? 于野愕然片刻,闪身化作一道清风而去。他飞快越过海滩,无声无息的落入海水之中。遁行数里之后,落在一块礁石之上。他冲着脚下稍作打量,转而跃向另外一块礁石。 而他寻觅了半个时辰,不得不停了下来。 礁石为数众多,且形状各异。照此下去,只怕天明时分也未必能够查看一遍。 既然这片海湾以金蟾矶命名,应该自有它的道理。 于野站在一块礁石上,就此散开神识。 数百丈之外,有块礁石显得与众不同,像是一座小山包,为众多礁石所环绕。 于野凌空蹿起,风影般的到了近前,回头稍作张望,闪身遁入“山包”之中。 他的神龙遁法不仅能够隐身,而且兼具风、土、水、火遁术,一旦他施展开来,来无影去无踪。 遁入礁石之中,未见异常。继续潜行百丈,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想必是找错了地方。 而于野尚未返回,忽然脚下踏空。不过眨眼之间,他已置身于一个封闭的洞穴之中。 这是一个位于海底的地下洞穴,约莫十余丈方圆,却没有出口,也没有光亮。而几丈之外,静静坐着两道人影…… 于野惊奇不已。 几丈外的石壁前,盘膝坐着两人。一个是须发银白的老者,一个是中年模样的男子,而无论彼此,皆身着道袍,形容枯槁,脸颊、双目凹陷,显然已死去多年,成了两具没有生机的干尸。 于野庆幸之际,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当年灵蛟谷山洞内的尸骸,与此处的僵尸极为相仿。 已毋容置疑,这是两位海外修士的遗骸。 记得郜登说过:当年登陆蕲州的海外修士不止一人,遭到追杀之下,早已疲惫不堪,就地躲藏疗伤…… 于野慢慢挪动脚步,左手举起一颗夜明珠。 两具遗骸相距丈余远。 他先是走到老者的面前俯身打量,转而又冲着中年男子凝神端详。 神识之下,尸骸内外一览无余。能够看到死者胸前与腰间的剑伤,以及腹内干瘪的气海。而老者的气海之中多了一个鸡卵状的东西,同样已干瘪破烂不堪。 此外,中年男子的左手中指套着一枚玉石戒子。 于野轻轻取下戒子。 即使他极为小心,而触动之下,中年男子的手掌断裂,随之半边身子“哗啦”垮塌。看似完好的道袍与肌肤也顿作粉碎,仅有尚未腐烂的尸骨发出森白的荧光。 于野后退两步,看向手中的戒子。 他一直在找寻海外修士的下落,不仅是为了宝物,而是他遭遇的苦难与这伙人有关。更何况涉及大泽道门之殇,以及蕲州仙门的动**乱。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知道最终的真相。 于野转身走到一旁,又神色一凝。 地上竟然有行字迹? 却覆盖着一层灰尘。 拂去地上的灰尘,字迹呈现出来:天失神器,一为紫星,二为星矢,三为星海。圣人降世,三星齐归,南斗倒转,幽冥界开…… 咦,当年渡海之时,曾在荒岛洞穴石壁发现一行古体字迹,由归元道长破译之后,好像正是地上的这段话。 于野抬手将明珠嵌入石壁,拿出归元子留给他的那张白布。 两者对照之下,竟然一字不差,唯独白布上多了一段遗言:此乃壁上偈语,作价十坛美酒,你小子不许赖账,有缘来世再会。 于野慢慢坐下,眼光中若有所思。 金蟾出水,天机可寻。 什么是天机? 这段偈语,便是天机! 从前不敢断定,如今已确凿无疑。所谓的海外宝物,乃是三件丢失的神器,分别是紫星,星矢,与星海。 而三件神器,究竟是什么样子,有何用处,又遗落何方? 于野收起白布,再次看向戒子。 许是年代久远,戒子的禁制已然消失。随手轻轻挥动,一把短剑、一枚玉简与几件破旧的衣物落在他面前。 于野很是意外。 本以为戒子收纳着大批的宝物,谁想根本没有几样东西。 这伙海外修士,不该如此寒酸! 于野捡起短剑。 短剑仅有七寸,无锋无刃,通体乌黑,入手沉重。而稍稍浸入法力,顿时觉着一股强大的气机从剑体之中喷薄欲出。 嗯,这把飞剑很是不差! 于野又拿起玉简。 是枚图简,其中绘制着山水地理,有九重山,千机峰与天机门的字样。而图中单独标注了一个地名,百草堂。 天机门? 于野急忙放下图简,拿出一块玉佩与一把断剑。 两寸大小的玉佩,一面刻着“天机”,一面刻着“和”字。而断剑的剑柄之上,同样刻着“天机”的铭文。 于野陷入沉思之中。 依然不知来龙去脉,却不妨从手头之物与各种讯息之中推测一二。 据郜登所说,海外修士不止一人。 且假设海外修士为六人,因得到神器而遭到追杀,便从燕州逃到了蕲州。谁想抵达蕲州之后,强敌依然紧追不舍。其中两人伤势惨重,只能躲在金蟾矶的洞穴中。另外四人则是分头逃命。一人流亡海岛,在临终前留下石壁偈语,却不甘泄露天机,便刻下一段难懂的古体字迹。余下三人逃向大泽,一人死在灵蛟谷,一人葬身荒野,最后一人便是裘伯,他独自隐居在星原谷的于家村。 如上六人,或许来自同一仙门,天机门。 为了躲避追杀,三件神器被六位修士分别藏匿起来。随着六人相继道陨身亡,神器也随之消失,而相关的消息已不胫而走,使得各方为此争斗了数十年之久。 有的人是想找到宝物,从而找到燕州,有的人或已知道神器的存在,于是不择手段。 如今已知六位修士的下落,却不知神器的去向。 而灵蛟谷中,尘起曾经抢走了一枚纳物戒子。莫非,神器在他的身上?自己在燕家庄外丢失的小剑,又是否与神器有关? 于野摇了摇头。 宝物天成,有德者居之。管它什么神器呢,多想无益。 于野收起面前的物品,唯独留下短剑。 总觉着墨筱师叔的飞剑威力欠缺,不如趁此时机重新祭炼一把飞剑。 他收敛心神,抬手打出一道法诀。 黑色的短剑悠悠离地三尺,静静悬在五尺之外。 于野挥动双手,一道道法诀、符阵飞出。短剑缓缓旋转,并散发出诡异的黑色光芒。他伸出食指祭出两滴精血,顺势掐动手印。红色的精血“扑”的炸开,倏然化作跳动的符文飞入短剑之中。随之“嗡”的一声剑鸣,七寸短剑暴涨三尺,霎时光芒大作,风声“呜呜”作响,杀机呼啸盘旋…… “哗啦——” 于野慌忙抬手一招,剑光消失。他一把抓住短剑,暗暗尴尬不已。 飞剑过于霸道,一时掌控不住,凌厉的杀气所至,使得原本端坐的两位修士变成了两堆枯骨。 于野愧疚之余,又面露喜色。 这把意外得到的飞剑,不仅霸道,而且强悍,威力堪比他七杀剑气的一式殉杀。 有此收获,也算是不虚此行! 于野站起身来。 已耽搁了不少时辰,该走了。 他挥剑铲去地上的字迹,又冲着两堆枯骨拱了拱手。之后在原地转了一圈,不忘拿走石壁中的夜明珠,闪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当他遁出礁石,四周已淹没在海水之下。不知不觉过去一夜,恰逢清晨的涨潮时分。 继续遁行而去。 转瞬之间,到了岸边。 于野破水而出,飘然落下身形。 晨色朦胧,浪花奔涌。飞涨的海潮,已渐渐填满了整个海湾。曾经浮出海面的礁石,早已无影无踪。 于野一边欣赏着涨潮的奇观,一边顺着海湾往北走去。 趁着天色尚早,先行返回南屿城。之后借道传送阵,返回云川仙门。 忽听一声冷笑传来—— “呵呵,于道友,幸会呀……” 第二百五十三章 以暴制暴 一位男子出现在十余丈外。 严旬? 于野有点难以置信。 他回到岸上之后,便收去遁法,谁想刚刚显出身形,便再次遇到严旬。 “你找了我一宿?” “我找你一宿?哈哈——” 面对于野的质疑,严旬大笑了一声,道:“不过,你昨晚逃得挺快。” 与此同时,两道剑光划破晨色而来,转瞬到了近前,却没有落地,而是在半空中盘旋,肆无忌惮道—— “三十里方圆之内,共有四十二人滞留不去,无论修士或山民,均已化为灰烬!” “严师兄抓住一条漏网之鱼 《凡徒》第二百五十三章以暴制暴 《<b>凡徒</b>》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五十四章 千剑万符齐发 云国往北,便是中山。 而从南屿城至云川峰,足有十余万里之遥。 灵溪,乃是云国北端的一座小镇。因三十里外的灵溪山有家仙门,五行门,于是小镇成了南来北往者的落脚之地。 小镇占地两三里,房舍百余间,客栈商铺俱全,一条平坦的街道横贯东西。 镇子东头有家聚仙客栈,门旁为客栈的酒肆。 正当晌午时分,酒肆的凉棚下坐着几位食客。一位男子自斟自饮,很是悠闲自在的样子。 不过,他的相貌又有变化。前往南屿城的时候,他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如今来到灵溪镇,已变成四十多岁、脸色焦黄、胡须稀疏的中年人。 狐面百变。 百变的是相貌,不变的是本性。他依然是于野,大泽于家村的一介凡徒。 此前杀了云川门的筑基供奉,冲天的大火惊动了整座山城,不愿殃及无辜,于野及时离开了南屿城。随后他一路御剑北飞,于六月中旬抵达灵溪镇,打听到此地有家仙门,便在镇上的聚仙客栈住了下来。 自从返回蕲州之后,各种遭遇不断,接着又长途奔波,很是疲惫不堪。且就地休整几日,再借道仙门的传送阵前往云川峰。 小镇的烧酒为谷物酿制,劲道够猛、味道够辣! 于野饮了口酒,夹起一块卤肉扔进嘴里。 六月的骄阳依然炽烈如火,热浪氤氲的街道上见不到几个行人。客栈看门的狗儿也忍耐不住酷热,躲在树荫下伸着舌头、喘着粗气。酒肆的食客更是袒胸露臂、满头大汗,却不妨吃喝痛快、大声说笑。 便于此刻,酒肆门前忽然落下两道人影。 “掌柜的,十坛烧酒,三十斤卤肉,打包带走!” 踏剑而来的两个男子身着道袍,像是同门的师兄弟。其中一人购买酒肉,一人摇头抱怨—— “南屿城遇袭一事,自有天云门应对,我五行门远在数万里之外,如何知晓贼人的下落?” “据说贼人来自云川门,叫作于野。” “是他又能怎样,早已逃匿无踪……” “两位仙长,请稍候片刻!” 酒肆的掌柜招呼一声,自去忙碌。 “各家仙门均已派人前往南屿城,你我岂能置身事外!” “几位师兄已出门多日,仅有你我留在家中,天云门全然不顾他人死活……” “师弟慎言!” “咦?” 两人对话之际,不由得换了个诧异的眼色。 袒胸露臂的食客之中,竟然有人衣衫整齐,显然是位修士,却又看不出他的修为。 “这位道友,幸会!” 于野尚在低头吃喝,却知道躲避不过,他只得站起身来,举手道:“见过两位前辈,在下途经此地……” “掌柜的——” “来啦,十坛烧酒,三十斤卤肉打包带走——” 两位男子买了酒肉,转身踏起剑光扬长而去。 于野依然在举着手,身上显露出炼气八层的修为,却已没人理会他的存在,唯有邻桌的食客冲着他上下打量。 他只得默默坐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仙道崇尚强者,尊卑分明。说白了,就是江湖中的拼拳头讲道理。筑基修士当然瞧不起一个炼气晚辈,而两人的对话中倒是透露了几点讯息。 南屿城的那场大火,终于在半个月后烧到了各地。天云门不肯罢休,四处召集人手追查他的下落。 再一个,五国仙门前往云川峰追讨宝物的传言属实。 不过,他大闹南屿城的时候,已乔装易容,怎会有人知道他的姓名? 于野重重放下酒碗,长长吐了一口酒气。 不管是谁杀了天云门弟子,都将归咎到他于野的头上,不管他是否藏形匿迹、乔装易容,都将由他背下所有的罪名。当然也没人在意他的死活,他无非就是一个仙门纷争的借口罢了。而倘若他被迫现身,又将陷入圈套而后果难料。 哼,早已见识了人性之恶,不想他还是低估了仙门高人的卑鄙下作! 于野丢下一锭银子,起身离开了酒肆。 他回到客房,封了房门,撩起衣摆坐在榻上,依然是郁郁难消。 若不是墨筱师叔的临终所托,他早已找个地方躲了起来。于天师的灵公门倒是不错,广济山风景秀美、灵气浓郁。再不济逃离蕲州返回大泽,避世隐居也是一条出路。如今却不得不返回云川峰,继续面对那纷纷扰扰、尔虞我诈。 于野摇了摇头,翻手拿出五面阵旗。 这是于天师的师兄所炼制的阵法,名为天罡聚煞阵。天罡寓意防御坚固,聚煞则为重重杀机。 他又拿出十余套阵旗。 其中有鬼修阵法,也有仙门所用的阵法。 于野查看着阵旗的不同,研修布设之法,又琢磨《天禁术》,以及相关的禁制法门。接着查看他所有的符箓,推测即将到来的凶险与应对的手段。 此时返回云川峰,无异于自找麻烦。 既然挑战已无可避免,唯有全力以赴。而回想踏上仙途的十六年,何尝不是在挑战中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 两日后。 于野走出客栈,踏剑而去。 寻至灵溪山,他亮出令牌,冒充天云门的前辈,谎称外出公干途经此地。五行门是家小仙门,看守山门的弟子倒也恭恭敬敬,却告知前往中山国的传送阵已经停用,他悻悻离去…… 又过去十余日。 于野出现在一片树林中。 走出林子,前方出现一座小镇,天野镇。 穿过熟悉的街道,来到镇子的东头。 于野站在一堆废墟前。 天野镇与云川峰相距不过百里,而曾经热闹的集镇竟然见不到几个修士。传送阵所在的云起别院,则是变成了一片废墟。 于野在原地徘徊片刻,离开小镇往北而行。 谨慎起见,他依然乔装成一位炼气八层的中年修士。 中山国各地仙门的传送阵均已停用,他只得御剑飞行。而持续飞了十余日,很是辛苦,如今已抵达天野镇,便改为步行而趁机缓口气。 黄昏时分。 济水峰便在前方,却见山门倒塌,树木折断,四周一片狼藉。 云川峰的方向则是光芒闪烁,巨响轰鸣,人影乱飞,却又一时状况不明。 于野径自穿过山门,循着盘山石梯抵达济水峰。 半山腰的楼阁已变成废墟,山坪上的石亭也倒塌半边,同样见不到仙门弟子的身影反而到处都是烟熏火燎与飞剑劈砍的痕迹。 离开济水峰三五里,途中遇见几位陌生的炼气修士,见他拿出天云门的令牌,便也不再过问。又去二十余里,云川峰前的山坳上聚集着成群的修士。 而云川峰笼罩在阵法的光芒之中,遭到飞剑的不断轰击…… 于野来到山坳上。 没人阻拦,也没人盘问他的来历。 于野站在人群中。 不仅山坳之上,下方的山谷与半空之中也到处都是人影,怕不有一两千之众,筑基修士便有四五百,还有十多位金丹前辈在发号施令。 于野暗暗惊愕不已。 只说追讨宝物,却变成了一场仙门大战。 济水峰已经遭殃,如今各方正在攻打云川峰。而任何一家仙门也抵挡不住如此强大的攻势,只怕云川峰凶多吉少。 “邪罗子——” 便于此时,话语声震彻四方。 于野抬头看去。 百丈高空站着四道人影,他曾在天鸣山见过其中三人,分别是苏丘子、令狐北与荀原。而出声者乃是一位陌生的老者,听他扬声喝道—— “兰陵城宝物为我蕲州仙道所共有,却被你门下弟子抢走。如今劫宝之人现身,并在南屿城杀人放火。任你如何装聋作哑,此事已不容抵赖。我劝你交还宝物,否则便交出于野——” 话语声加持了法力,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众多炼气弟子不堪忍受,纷纷两手抱头而神情痛苦。 阵法笼罩之下,巨大的云川峰闪闪生辉,恰逢落日的余晖映照而来,使得壮丽的奇观更为雄浑肃穆。 却无人回应。 老者厉声又道:“我穆元子言尽于此,各方听令——” 竟是天玄门的穆元子? 四大仙门的门主到齐了,看来不攻下云川峰是不会罢休! 与此同时,数百筑基修士已踏剑而起。 上千个炼气修士也不甘示弱,争相往前涌去。 于野唯恐露出破绽,拿出一把短剑装模作样。 “千剑、万符齐发——” 随着穆元子的一声令下,令狐北与苏丘子、令狐北,以及现场的修士齐齐出手。霎时一道道剑光闪烁,随之又是一道道符箓炸开。当真是千剑万符齐发,排山倒海般的威势呼啸而去。 “轰、轰、轰——” 于野正想趁机开开眼界,忽而光芒刺目,一阵狂风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扑面而来,紧接着几道人影砸在他的身上,他急忙趁势踉跄后退,顿时与众多炼气修士摔成一团。忙乱之中他不忘回头看去,护山大阵犹在急剧闪烁,似乎已摇摇欲倾,而高大巍峨的云川峰却屹立如旧。 从未见过这般疯狂的攻势,而阵法反噬的威力同样惊人。 “哼!” 便听穆元子冷哼一声,道:“天色已晚,明日再战……”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上当了 夜色降临。 云川峰依然笼罩在阵法之中。 阵法四周的山谷间、山梁上、溪水边,点燃了一堆堆篝火。 火光环绕十余里,众多仙门弟子散落各处,偶尔几道剑光盘旋,围困的阵势森然如旧。 山坳上,四位金丹高人在轻声交谈。 「此番攻打云川仙门,穆兄居功至伟!」 「穆兄振臂一呼,各方云集响应!」 「我天云门,任凭穆兄驱策!」 「哼,各位假意吹捧,无非让我穆元子出头罢了。而事已至此,谁也休想摆脱干系!」 不管是心机深沉的令狐北,老谋深算的苏丘子,还是心狠手辣的荀原,均在恭维穆元子。而穆元子却不领情,他拆穿了三位老友的用意,沉着脸又道:「你我来到此地一月有余,攻下济水峰与天秀峰又耗时十多日,四国仙门同道已是疲惫不堪,倘若明日不能攻下云川峰,只怕是夜长梦多……」 山坳下,一群仙门弟子围着篝火而坐。 修仙者不畏寒暑,又逢盛夏时节,当然不是为了点火取暖,而是借助火光驱赶蛇虫,防备云川仙门的偷袭。 于野坐在不远处的草丛中,佯作吐纳调息。此地仙门弟子众多,又来自各方,谁也不认识谁,倒不怕露出破绽。而他关注的并非仙门弟子,而是几位金丹高人。起初尚能听到山坳上的对话,渐渐的什么听不见,却有几道强大的神识横扫而来,顿时吓得他胆战心惊。 任何一位金丹高人都能将他置于死地,更何况还有难以面对的数百筑基修士与一千多个炼气弟子。 他敢有半点大意,纯属作死! 而云川峰便在百丈之外,却被阵法阻隔,且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靠近半步。倘若穆元子等人攻破了护山大阵,云川仙门或将覆灭。他曾经的诺言,亦将随之落空。接下来又将何去何从,且待明日…… 夏夜短暂。 天光破晓。 朦胧的晨色中,人影奔忙、喊声四起。各方弟子忙着扑灭篝火,并在师门长辈的带领下摆开阵势。四大仙门的门主与十多位金丹高人也聚集在山坳之上,一场更为猛烈的大战即将到来。 于野凑近一群仙门弟子,却遭到对方长辈的询问,他不敢冒名顶替,只得找个借口转身离开。而各方都在忙碌,倘若有人独自闲逛,难免招来猜疑,他便奔着另外一群仙门弟子走去。 数十个炼气修为的仙门弟子站在一片山坡上,听一位筑基前辈训话—— 「大战即起,我玄春门清点人数……」 仙门在清点人数,外人应当回避。 于野在十余丈外停下脚步,却又神色一凝而眼光闪烁。他迟疑了片刻,传音道:「天罗入凡尘,淘尽三千恨;龙吟动天地,安坐看云生……」 人群中的两位仙门弟子猛然回头。 于野却不再出声,默默转过身去。 两位仙门弟子换了个诧异的眼色,与长辈打了声招呼,声称遇到了好友,便并肩走了过来。 「道友……」 「你是……」 两位仙门弟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相貌,炼气八层的修为,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景,已是炼气九层的高手。两人走到于野的面前,却又不敢相认,只管冲他上下打量,仍然错愕不已。 「罗兄,安兄,别来无恙」 「天呐……」 「于兄弟,果然是你……」 「于野不便显露真容,两位兄长见谅!」 「嗯嗯,这边说话——」 罗尘与安云生。 意外遇到两位故人,于野本 想躲避,最终还是忍不住暗中召唤了一声。而方才的两段话正是来自罗尘与安云生,其中嵌有各自的姓名,唯有彼此知道其中的典故,只是再次重逢来的如此突然。 三人走到一旁传音对话—— 「易容术?传说你死了……」 「你如今名声远扬,与大泽有得一比,如今又从何处而来,岂敢现身……」 「一言难尽,改日再说不迟。十多年未见,两位兄长近况如何?」 「我与安兄尚算安稳,奉天晟门所召来到此地……」 「唉,只可惜何清念死于同门仇杀,羽新至今生死不明,当年同船来到蕲州的仅有你我三人……」 「羽新他……」 「你知道羽新的下落?」 「不……」 故人重逢,本该是欢喜的场面,却各有顾忌,只能传音问候。罗尘与安云生不敢询问于野的来历,于野也不敢提起羽新的下落。 便于此时,一位筑基修士踏着剑光匆匆而来,紧接着山坳上传来怒骂声,各家仙门的长辈也在召唤弟子。 「于兄弟,保重!」 「来日若有难处,可去卫国投奔灵公门。两位兄长,有缘再会!」 罗尘与安云生面露不舍之色,却不得不告辞离去。于野摸出两个戒子塞入对方的手里,不忘暗中叮嘱了一句。 十多年未见的三位好友,在意外的短暂重逢之后,又一次分道扬镳,而再会之日或已遥遥无期。只怪彼此的修为弱小,既然难以自保,且命不由己,唯有各奔前程。 众多的仙门弟子奔着山坳涌去。 于野趁机混入人群,并悄悄散开神识。 山坳上的穆元子正在叫骂—— 「邪罗子,你竟敢毁我玄庭山,杀我弟子,卑鄙无耻……」 玄庭山,乃是邪罗子的仙门道场所在。 其言下之意,邪罗子趁他山门空虚,派人洗劫了玄庭山,杀了他门下的弟子。如今幸存的弟子赶来报信,顿时令他勃然大怒,谁料又听禀报道—— 「师伯,我玄庭山遭劫之后,卫国的二十余家仙门相继遇袭……」 「啊——」 穆元子更加愤怒。 而在场的仙门弟子却躁动起来。 不用多想,遇袭的均为参与攻打云川峰的仙门。而云川峰岿然不动,各家仙门已经遭殃。 与此同时,又有三位筑基修士踏剑而来,急声禀报道—— 「我天晟门与多家仙门遇袭,强敌犹如无人之境,弟子死伤无算……」 「卫国境内数十家仙门遇袭,房舍焚毁,灵脉被抢……」 「玄凤国大小仙门尽遭洗劫,请灵狐师叔速速返回……」 「所言当真?」 「事发多日,何不及时禀报?」 「云川峰陷入重重围困,便是鸟儿也飞不出来,究竟是何人所为,岂能同时祸乱各地?」 穆元子怒骂之时,苏丘子与荀原、令狐北尚且沉稳镇定,而短短片刻之后,各自或是震惊,或是存疑,或是暴躁,无不神情大变。 「中山境内停用了所有的传送阵,弟子只得昼夜兼程赶来……」 「路途遥远,又要躲避追杀……」 「强敌均为金丹、筑基修士,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任其下去,只怕各国仙门无一幸免……」 「嗡——」 现场顿时大乱,惊讶声、鼓噪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人群中的于野同样难以置信。 云川峰陷入重重围困,又有阵法笼罩,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 也一时难以攻破护山大阵。谁想双方对峙之时,各国仙门突然遭遇了灭门之灾。 谁干的? 神出鬼没,来去无踪?倒像是他于野的行事之风,而他却没有那么强横的手段。 而关闭中山境内所有的传送阵,只能是云川仙门所为,却又如何在抵御各方强攻之时,洗劫了上百家仙门…… 「哎呀,上当了,苏某先行一步——」 「苏兄……且罢,荀某着实放不下南屿城,告辞——」 「难怪邪罗子不肯露面,你我中了他的圈套。我天鸣山元气未复,再也禁不起半点风浪啊!」 「三位道兄……」 惊悉各地仙门遭遇重大变故之后,苏丘子与荀原、令狐北再也无心攻打云川峰,各自找了个借口,便踏起剑光匆匆离去。 各家仙门弟子更加慌乱不安。 何为上当,什么又是圈套? 离去的三位高人,已经给了解答。 云川门先是舍弃济水峰与天秀峰,接着又引诱各方攻打云川峰,致使各家仙门空虚,遂趁机大肆报复。而邪罗子之所以不肯露面,也许他正在四处烧杀劫掠呢。 此时此刻,犹如后院失火。 情形危急,撤吧! 不待吩咐,各家仙门弟子争先恐后般的四散而去。 「岂敢临阵脱逃——」 山坳上仅剩下穆元子与他的三位金丹长老,本想今日攻下云川峰,不料转眼之间形势逆转,他急忙出声阻拦。zbr> 却已没人听从号令,三位老友也不见了踪影。 「唉——」 穆元子仰天长叹一声,道:「今日功亏一篑,非我天玄门之过!」 他摆了摆手,吩咐三位金丹长老撤离。 而他尚未动身,忽然一阵光芒大作。 坚守多日的护山大阵竟然消失了,巍峨耸立的云川峰显露峥嵘。与此春节,无数人影俯冲而下,紧接着剑光闪烁、符箓轰鸣,凌厉的杀气犹如狂风怒浪般的呼啸而来。 穆元子脸色大变,失声道:「又上当了,快走——」 什么叫又上当了? 起初以为云川峰仅有少数弟子留守,继续攻打已徒劳无益。谁想突然冒出来的上千之众,竟个个凶悍、人人争先,更有金丹修士与数十筑基弟子,分明是蓄势已久而精锐尽出。 而上当倒也罢了,关键是四国仙门弟子已撤退了大半,仅凭他的天玄门,根本抵挡不住云川门的疯狂攻势! 穆元子踏剑而起。 一道杀气直奔他呼啸而来。 竟是三道剑光在半空中变幻,瞬间合为一道丈余长的剑虹。杀气更为凌厉,威力随之倍增。紧随其后的乃是三位金丹修士,彼此联手发出了强悍的一击。 穆元子被迫御剑抵挡。 剑虹急遽闪烁,倏然化作数百道剑影,犹如树花绽放,又似骤雨突降,猛地将他笼罩其中。他急忙催动法诀,身形霍然暴涨数丈。便听「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身形崩溃殆尽,又是光芒一闪,他竟从剑影的缝隙之中逃了出去,却忍不住张口喷出一股热血,遂回头张望而恨恨不已。 漫山遍野都是逃窜的人影与闪烁的剑光,血肉横飞…… 第二百五十六章 跟我斗 云川仙门的反击,突然、凶猛,且势不可挡。 如潮的攻势,凌厉的杀气,呼啸的剑光,吓得各方仙门弟子惊慌逃窜。 于野的身旁已没有了人影,而他依然愣在原地,像是惊慌失措,一时之间忘了逃命。 着实突然! 状况的连番变化,形势的不断逆转,不仅使得穆元子连呼上当,便是他于野也是始料不及而眼花缭乱。 穆元子败了! 在三位金丹长老的围攻之下,穆元子惨遭重创,若非他神通强大,断难逃脱此劫! 而众多仙门弟子却是运气不佳,尚未远去,或稍慢一步,便已相继倒在剑光之下。云川门的筑基弟子、炼气弟子则是气势如虹,随后拼命追赶、疯狂的追杀。只见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知罗尘与安云生是否脱险…… 于野担忧之际,一道剑光呼啸而至。他正要转身躲避,不料又是十余道剑光袭来。 竟是一群炼气弟子逼到近前,还有三位筑基弟子踏着飞剑俯冲急下。 这是将他当成外来的仙门弟子,欲杀之而后快。 于野急忙祭出几张符箓,身前顿时金光闪烁。而金甲符尚未显威,“轰”的崩溃殆尽。他踉踉跄跄往后退去,被迫喊道:“车师姐……” 见他毫发无损,更多的云川门弟子扑了过来。 三位筑基弟子同样意外不已,便要再次出手。而其中的女修突然神色一凝,惊讶道:“于野?” “是我——” 于野堪堪站稳,伸手抹去脸上的狐面,呈现出一张年轻的脸颊,却是神情苦涩而又无奈的样子。 冒着生死凶险回到了云川峰,竟然遭到同门的围攻。而且攻势之猛,他根本抵挡不住,却又不敢还手,也不能逃走。所幸遇到一位熟人,便是与他交情不错的车菊师姐。 而她已成了筑基修士? “住手——” 筑基女修正是车菊,她急忙大喊一声,与左右点头示意,遂收起剑光落下身形。 “于野,果真是你!” 车菊落在于野的面前,冲着他上下打量,难以置信道:“想不到你活着,墨师叔与冷师兄为何没有一同归来……?” 她的两位同伴换了个眼色,带着炼气弟子继续追杀而去。 于野的脸色变幻,欲言又止。 一别十二年,车菊已是筑基二层的高手。她的相貌没有什么变化,言谈举止中也透着关切之情。 而有关墨筱、冷尘的生死,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车师姐……” 于野稍作迟疑,便想简短道明来意。 忽然有人叱道—— “放肆!车菊乃是筑基师叔,你一炼气小辈,岂敢竟敢冒犯尊长!” 十余道剑光从远处飞来。 为首的乃是三位金丹长老,分别是神启堂的铁杉,牧道堂的严丘,百川堂的方巽子。簇拥左右的乃是一群筑基弟子。朴仝与尘起竟然也在其中?而出声之人正是朴仝,他与尘起均已修为筑基,却一个脸色不善,一个神情古怪。还有一位中年男子看着面熟,他已从大泽返回蕲州? 与此同时,大批的炼气弟子从四面八方涌来。 “于野……” “于师弟,他没死……” “哎呦,我便知道他活着,于兄弟……” 已有多名弟子认出了于野,均是惊奇不已,却又不敢靠近,与他远远招手致意。 转瞬之间,三位金丹长老、十多位筑基弟子落下剑光。数百个炼气弟子也停了下来,山坡上到处都是人影。 人群环绕之中,站着一位年轻男子。 其身材挺拔,双眉如刀,眸似朗星,神色内敛,气度从容。 他就是失踪多年,却已名扬四方,如今突然现身,并返回仙门的神启堂弟子,于野。 于野的眼光掠过四周,微微点了点头,转而举手执礼,道:“弟子于野,见过三位长老与各位同门!” 三位长老却面面相觑。 铁杉长老往前一步,沉声道:“于野,你从何处而来?” 于野避而不答,请求道:“弟子拜见门主,以便当面禀明实情!” 铁杉继续问道:“墨筱与冷尘何在?” 于野竟然颇为固执,重复道:“弟子请求拜见门主!” 铁杉伸手拈须,脸色似有不快,耐着性子道:“有什么话,禀告老夫便可!” 方巽子与严丘附和道—— “有铁长老在此,足矣!” “门主尚在闭关,即使穆元子也休想见他一面,更何况你一个小辈,全无半点规矩!” “哼!” 朴仝怒哼一声,叱道:“你杀害同门、窃取宝物,致使我云川峰遭此劫难,如今你竟敢返回山门,好大的胆子!” 尘起跟着微微冷笑,道:“于野,还不认罪伏法,更待何时!” 二三十丈外的人群中,当归一伸手捂着嘴巴、瞪着双眼。难道有关于兄弟的传说都是真的?而他怎会杀害墨师叔与冷师兄,并抢走宝物呢?如若不然,他为何遭到前辈的训斥? 山坡上虽然人数众多,却忽然寂静无声。 众目睽睽之下,于野沉默不语,像是理屈词穷,一时无从辩驳。他身旁的车菊也悄悄后退了几步,清秀的脸上露出猜疑与戒备之色。 “唉——” 于野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 “墨筱师叔临终嘱托,命我务必要将海外宝物当面转呈门主,却不想遭此诘难,看来窥觊宝物者不乏其人啊,且罢——”他冲着云川峰的方向拱了拱手,又道:“倘若宝物有失,非弟子之过,请门主明鉴……” “慢着!” 铁杉长老不等他拿出宝物,急忙出声制止。 严丘与方巽子也是脸色微变。 于野竟然带着海外宝物归来,若有闪失,必将归咎于三位长老,却怕谁也承担不起门主的问责! 铁杉长老不敢耽搁,吩咐道:“卜易,你带人前往三峰九岭,修复护山大阵。” “遵命!” 一位中年男子越众而出,正是卜易,而他离去之前,冲着于野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 铁杉长老又道:“于野,随我拜见门主!” 而于野虽然如愿以偿,却并未罢休,他眼光掠过卜易的背影与四周的人群,又道:“铁长老,请允许车菊师姐、朴仝师兄、尘起师兄同去拜见门主。” “为何?” “事关重大,稍后便见分晓。” “哼,姑且由你!” 铁杉长老抬手一挥,与严丘、方巽子踏剑而起。 “于野,我带你一程!” 车菊走到于野的身旁,或想弥补愧疚,竟不容拒绝,抓着他飞上半空。 尘起与朴仝紧随其后,各自心绪莫名。 山坡上的弟子们相继散去。 当归一仍在抬头张望,自言自语道:“于兄弟虽然心黑手辣,却非无情无义之辈,我信他!” “只怕门主不敢信他!” “詹坤?” 一位相貌憨厚的男子也在张望,乃是詹坤,却阴阳怪气。 当归一顿时怒了,叱道:“你敢诋毁同门,我定当禀报卜师叔!” “不敢、不敢!” 詹坤脸上赔笑,转身离去…… …… 云川峰下。 依然雾气弥漫。 铁杉长老走到雾气遮掩的洞口前。 “师兄——” “哈哈,如何?” 洞内传来一阵笑声,雾气随之轻轻扰动。 “不出师兄所料,各方忙于攻打云川峰,致使山门空虚,根本挡不住我犁庭扫穴之势。仅仅半月有余,便扫荡近百家仙门,摧毁数十条灵脉,之后暗中返回云川峰。而四位老儿讯息不畅,以至于屡屡上当而顾此失彼。穆元子更是惨遭重创,大败而逃!” “哈哈,跟我斗,便是如此下场!” “师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万里之外!” “有话直说。” “我带来几位晚辈弟子。” “铁杉,你该知道规矩!” “于野执意拜见门主,我不敢擅作主张。” “于野?便是南屿城失踪的弟子,他竟然活着?哼,各方拿他要挟云川峰,不想他竟有生还之日。” “他不仅活着,还带来墨筱让他转交的宝物。” “哦,让那几位小辈过来吧!” 铁杉松了口气,冲着身后招了招手。 门主邪罗子不见外人,乃是多年的规矩,今日难得破例,却是因为一位晚辈弟子。 于野站在一片竹林前。 左右是车菊、朴仝、尘起,以及严丘与方巽子两位长老。 十丈之外,矗立一座花藤覆盖的草亭。再去二十丈,是块平坦的空地,有山溪汇集成潭,还有一个云雾遮掩的洞口。 那便是门主邪罗子的洞府! 此时,铁杉正在洞口前与人对话。他身为神启堂的金丹长老,却一改往日的威严,变得言辞谨慎、神态恭敬! 而神秘莫测的话语声,便来自邪罗子。 他一直都在此地闭关,从未离开云川峰,却一手策划了仙门之战,并最终大获全胜。却至今猜不透其中的玄机,也弄不清他真正的用意。 或如所说,高人难以揣度! 于野打量着四周的情形,默默想着心事,忽然没来由的心头一跳,似有莫名的恐惧袭来。 便于此时,忽见铁杉招手示意。 于野定了定神,抬脚走了过去。 三位同门跟在他的身后,其中的车菊倒也镇定如常,朴仝与尘起却是眼光闪烁、神色不安。 转瞬之间,邪罗子的洞府便在眼前。 于野停下脚步,他与铁杉举手致意,又冲着山洞深施一礼,道:“弟子于野……” 而他话音未落,忽听一声怒喝响起—— “于野,你竟敢欺骗老夫?” 第二百五十七章 可怕 怒喝声响起刹那,彷如惊雷炸裂。 于野顿时懵了。 只觉得神魂震颤,两腿发软,眼前恍惚,天旋地转,一时难以支持。 欺骗? 谁敢欺骗一位金丹高人啊! 他心头猛一激灵,隐匿的修为瞬间显露出来,道:“弟子返回山门,被迫藏形匿迹,绝非存心欺瞒,请前辈恕罪!” 之前状况频发,遂又遭到围攻,来不及显露修为,他便被带到此处。 而他的《藏龙术》极为高明,便是铁杉也看不穿他的修为,邪罗子怎会一眼识破他的底细? 不过,门主的突然发怒,却让尘起暗暗窃喜,他与朴仝换了个眼神,各怀鬼胎的样子。谁想转眼之间,两人又脸色微变。 车菊也是神情愕然。 “哼!” 山洞中传来一声冷哼,道:“小小的年纪便已修至筑基二层,进境倒也不差。而你应该知道,老夫所说的并非此事!” 于野像是早有所料,不假思索道:“弟子来自卫国与齐国交界之处的偏远山村,自幼身家清白,可与师门长辈前去查证……” 而他话未说完,便被邪罗子打断—— “老夫不管你是否隐瞒修为,也不管你来自何方!老夫只想知道你在南屿城所干的勾当,还不从实招来!” “啊……?” 于野暗暗惊讶一声,念头急转,却不敢多想,忙道:“弟子返回南屿城,只为查明当年墨筱师叔与郜登师叔未竟之事。” “结果如何?” “不想再次落入天云门的圈套,遂一怒之下杀了四位筑基弟子,并烧毁了半座南屿城,却未敢殃及无辜。之后返回山门,奈何各地传送阵停用,云川峰又陷入重围,弟子只得见机行事。” “嗯,你是懂得放火的!” 洞口响起的话语声终于缓和下来—— “之前接到禀报,说是有人在南屿城杀人放火,差点坏了我云川峰的大事,不想果然是你所为。此事暂且作罢,奉上你的宝物!” 邪罗子不仅高深莫测,难以揣度,而且话语飘忽,且暗藏机锋,令人胆战心惊、无所适从。 所幸他就此作罢,也或许他所关切的只有宝物。 于野躬身称是,却道:“奉上宝物之前,请容弟子道明原委!” 他拿出两块仙门令牌,分说道:“当年南屿城海边遇袭,墨筱师叔带着冷尘师兄与弟子杀出重围。而墨师叔与冷师兄伤重不治,相继道陨,此处有令牌为凭,深海中有孤岛坟冢为证!” 铁杉接过他手中的令牌,点了点头道:“这正是墨筱的遗物,她身为筑基弟子,又为青霞阁执事,令牌嵌有铭文标记。” “墨筱师叔临终之前,交代两项重托,倘若弟子生还,务必要将宝物当面转呈门主。” 于野又拿出两块半圆的玉牌,道:“弟子不敢辜负重托,苦修十二载,得以侥幸筑基,于月前返回蕲州。据墨筱师叔所说,这件海外宝物名为玉珏,请前辈过目!” 玉牌脱手而去,瞬间消失在洞口之中。 片刻之后,话语声再次响起—— “另外一项重托呢?” “铲除仙门内奸,为我死难同门报仇!” “谁是内奸!” “朴仝……” “你血口喷人——”于野话语未落,朴仝已是暴跳如雷。 铁杉脸色一沉,叱道:“放肆!” 严丘与方巽子闪身到了十丈之外,一左一右摆出围困的阵势。浅而易见,不管是于野,还是朴仝,只要有人胆大妄为,两位长老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邪罗子倒是云淡风轻,随声问道:“有何凭据呀?” 于野拱了拱手,道:“当年墨筱师叔与郜登师叔相约于海边的朱鸟石相会,却被天云门提前设下埋伏。墨师叔拼死救出弟子与冷尘师兄,而郜师叔等十六位同门尽遭毒手。墨师叔临终之前告知弟子,通风报信之人便在当晚幸存者之中。” 他说到此处,忽然回头问道:“车菊师姐,我等遇袭的当晚,你与朴仝、尘起、白芷为何离去,能否如实讲来?” 车菊的脸色有点苍白,轻声道:“白芷邀我观看落日,途中与朴仝、尘起结伴同行,返程耽搁时辰,故而……” “白芷何在。” “白师妹尚在闭关。” “尘起,你当晚为何离去?” 尘起与朴仝并肩站在一起,此时他不再幸灾乐祸,而是看向于野,又看向三位长老与雾气遮掩的洞口,禁不住抽动着眼角,慢慢往后退去,出声道:“当晚朴仝师兄邀我游览海景……” 朴仝顿时瞪起双眼,怒道:“尘起,你这个小人……” 于野猛然转身,举手道:“朴仝屡次触犯门规,致使多名弟子伤亡,途经天云门又举止反常,墨筱师叔已断定他是天云门的内奸!” 朴仝急道:“放屁……” 却见三位长老面露杀气,尘起与车菊也退到几丈之外,他忙冲着洞口愤愤不平道:“门主,弟子拜入神启堂二十余载,素来尊师重道,亦曾立功无数,岂能任由于野害我,何况墨筱已死,他空口无凭……” “于野!” 邪罗子悠悠出声道。 “弟子在!” 于野躬身致意。 “此事便由你处置!” 朴仝尚在辩解,不由得脸色大变。 于野却没有吭声,眉梢微微挑动。而他只是稍作迟疑,突然抬手打出一道法诀。 朴仝便在三丈之外,凭借《天禁术》偷袭,足以将他困在原地。不想他看似慌张无措,却早有防备,身前“砰”的炸开一团光芒,挡住天禁困术的瞬间,他人已腾空蹿起。 于野岂肯让他逃脱,双手齐挥、屈指连弹,四道剑气“呲、呲”破空呼啸而去。 又是“砰、砰”几团光芒,凌厉的剑气尽数落空。 于野怔了怔。 自从他修成《天禁术》与七杀剑气以来,无往而不利。而今日此时,竟然接连失手! 朴仝趁势蹿起十余丈,闪身遁向半空。就此越过陡峭的山峰,便可逃离险地。他禁不住得意大笑—— “哈哈,是我杀了井福、薛讳、晃陌与卢正,也是我传递消息设伏南屿城,又奈我何……” 铁杉与严丘、方巽子急忙飞身追赶,却晚了一步。 便于此时,幽深的洞口突然狂风大作,一只雾气所化的大手冲天而起,竟猛若蛟龙、快似闪电。 朴仝的笑声未落,便被大手一把抓住,根本不容挣扎,他肉身“砰”的崩溃而炸开一团血雾…… 于野惊愕难耐,连连后退几步。 车菊与尘起同样吓得目瞪口呆。 “哗啦——” 破碎的血肉洒落在山壁上、花草间,色彩鲜艳,却又血腥异常,惨不忍睹。 虚幻的大手缓缓消失。 悠悠的话语声又一次响起—— “一位筑基弟子,竟在我云川峰潜伏了二十多年,若非他施展的神通露出了破绽,老夫尚且不敢断定他来自天云门。” 三位长老从天而降。 铁杉的神色略显不安,道:“此乃铁某失察之过,请师兄责罚!” “罢了!” 此时的邪罗子倒是宽宏大度,道:“各家争斗已久,相互渗透也是寻常,以后多加提防也就是了,哈哈——” 他忽然大笑起来,夸赞道:“于野,你干得不错,老夫甚是喜欢,去吧!” 于野犹自惊魂未定,惶惶道:“弟子告退!” 车菊与尘起不敢出声,跟着他告辞离去。 三位长老依然恭恭敬敬杵在原地,而四周却多了一层森严的禁制。 只见洞口的雾气缓缓翻涌,低沉的话语声随之响起—— “面对连番质问,竟对答如流,若非机智过人,便是心里有鬼啊。不过他为仙门立下大功,如今又铲除了内奸,带回海外重宝,我该如何待他呢……” …… 三人踏剑而来。 云海、古树,楼阁、石梯,一如当年离开的样子。 便是幽静的山坪,也没有任何变化。 于野收起剑光,飘然落在山坪之上。 仙门弟子都在忙于收复失地,此时的青霞阁前见不到一个人影。 车菊与冷尘随后而至。 拜见门主之后,三人结伴来到此处。而一路之上,谁也没有说话。如今再次聚到一处,不免有人感慨,有人尴尬,也有人沮丧不安。 “于师弟……” 于野转过身来。 车菊欲言又止,低头匆匆离去。 “于师弟!” 尘起也想离开,却左右张望,传音道:“我被朴仝害苦了,多亏你帮我开脱……” 于野脸色冷峻,一言不发。 尘起不由得眼光躲闪,忙道:“改日请教,告辞!” 他后退两步,转身跑远了。 于野抱起膀子,踱步往前。 越过了青霞阁,便是峭壁石梯。 循着石梯,来到一处山崖之上。 石桌、石凳,依然如昨,却落了层灰尘,想必已闲置许久。 一旁的三间洞府,左侧的封有阵法禁制,据说白芷在闭关筑基。另外两间洞府,则是空寂无人。 于野抬脚走入自己的洞府,顺手打出禁制封住洞口,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禁不住两眼痴呆、身子颤抖,艰难喘了口粗气。 直至此时,他眼前依然浮现着那只诡异的大手,以及朴仝肉身崩溃的惨烈场面。 本以为他的《天禁术》凌厉无双,七杀剑气所向披靡,只要他的修为足够强大,便能对付任何一位修仙高人。 谁想却是坐井观天,全然不知高人的可怕。 如何可怕? 任你诡计多端、神通百变,只管一把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