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大祸害》 第1章 吓人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一个尖锐无比的声音像锥子一样扎进耳膜,扎得龙岩峰的耳膜生痛。他忍不住咧了咧嘴,难受啊!到底是何方神圣,说话声音怎么这么难听?得亏这位不是歌手,不然一嗓子嚎出去,天知道得有多少人心脏病发作,当场嗝屁! 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的声音有多难听,或者说已经顾不上了:“一个个号妙华陀再世,妙手回春,结果呢?连一点小伤都治不了!就你们这医术,也好意思出来行医?”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公公,你讲点道理啊!令郎伤势这么重,都七窍流血了,就算是华陀再世也不见得能救得回来啊!” 公公?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公公? 龙岩峰有些困惑的睁开眼睛,遁着那尖锐无比的声音偷偷望了过去…… 然后,他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此时的他正躺在一张软绵绵的床上,有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姑娘正低垂着头捧着个药碗坐在床前,一个须发俱白,满脸皱纹,戴着一顶布帽子的老头耸拉着脑袋,正被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那位白面无须的男子那着装,那声音,可不就是古装电影电视里经常出现的太监形象么! 嗡的一下,他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这他妈是怎么回事?老子刚才还在好好开着车呢,怎么一下子就跑到个太监家里来了?还有,老子的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疼得像要裂开来一样!!! 哦,他所说的开车就是字面上的开车,别瞎想。他是内蒙古某个国营农场的工人,负责跑运输和开拖拉机的,这次接到一个任务,那就是到山西那边去运一车种子回农场,他开开心心的出发,也顺利地装了货,顺利的往回开……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在他开着车在大草原上飞驰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道闪电凌空而下,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在这里躺着了,身边多了一个看上去很稚嫩的、连头都不敢抬的小妹子,还有一个声音尖锐无比的公公! 这他喵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位白面无须、声音尖锐的公公并不知道人已经醒了,他仍然处于暴怒状态,挥舞着手臂冲那个老头连连怒吼,大有扒了这老头的皮的意思,那老头让他训得跟个孙子似的,连头都不敢抬,可以说是窝囊到了极点。龙岩峰本来头就疼,还得忍受近在咫尺的音波攻击,头就更疼了,忍不住用手捂住脑壳,呲牙咧嘴! 就在这时,一段记忆涌入脑海。他想起来了,那个正挥舞着手臂像只暴怒的母鸡一样咯咯咯叫个不停的死太监叫龙树,是这具身体主人的父亲……哦,这样说也不大准确,准确的说,龙树是这个倒霉蛋的便宜父亲。 龙家家境贫寒,说家徒四壁都算客气了,他们家连墙都没有,当真是天作被地作床,吃了这一餐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顿。龙树实在熬不过了,在十三岁那年给了自己一刀,跑到宫里来当太监。可能是老天爷也觉得这一家子过得实在太惨了,开了眼,这小子在宫里熬了十几年,居然渐渐有起色了,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倒是他那几个狠不下心来给自己卸载软件的那几个兄弟,过得是一天不如一天,在饥贫交迫之下先后死去,到最后就只剩下这个倒霉蛋这一家子了。最后这个倒霉蛋父母都得了重病,偶尔打听到龙树出息了,便硬撑着一口气带着这个倒霉蛋到京城来投奔。只是到了京城后,这两位也撑不住了,先后死去。龙树自己是个阉人,注定不会有子女了,而这个倒霉蛋则是龙家仅剩的子侄,这位公公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龙家香火断绝,出钱安葬了兄长和大嫂后便将这个倒霉蛋给过继过来,留在身边,满心指望着这个倒霉的娃儿培养成才,传宗接代。 龙公公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奈何这个倒霉的娃儿实在是不争气。这家伙从小颠沛流离,混迹于市井之中,为了活命,坑蒙拐骗啥的全都学会了,这在民间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到了京城可要命了,天天闯祸,弄得神憎鬼厌的,龙公公天天跟在他身边帮他擦屁股,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这个不成器的家伙听闻御马监的马场里来了一匹大宛名驹,心痒难耐,一个劲的磨着让龙公公带他去开开眼界。龙公公自然是招架不住的,而他刚好又是御马监的,有职务之便,便带他去看了…… 然后就出事了。 如果仅仅是看看那匹大宛名驹那倒也罢了,要命的是这个货实在是手贱,光看着不过瘾,趁着龙树不留神,这家伙居然抓了一只小蜜蜂去蜇那匹名驹的命根子……只是他的阴谋还没有得逞,脑门便挨了重重一蹄子! 当场便瘫倒在地上,口鼻出血,昏迷不醒了! 龙公公吓坏了,赶紧让人把他抬回来,并且派人去请名医过来救治。可惜,还是太晚了,那个手贱的家伙已经一命呜呼…… 然后龙岩峰便莫名其妙的成了这具身体的主人。 理清这段记忆后,龙岩峰不禁欲哭无泪。搞毛线啊,他在农场干得好好的,女朋友都找好了,结果却一个雷过来,把他给怼进了一个太监的儿子的身体里?老天爷,你玩我是吧!!! 正在激烈地争吵着的那两位完全没有发现人已经醒了,还在那里吵着。龙树两眼发红,瞪着那位年迈的大夫,一副要吃人的表情,那位大夫则哭丧着脸连连作揖,说:“公公,令郎伤得太重,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您还是节哀吧!” 龙树岂肯罢休?这个顽劣无比的家伙可是龙家的独苗苗,就这样死了,龙家的香火就彻底断了,他死不瞑目啊!他那本就尖锐的声音此刻完全变了调,跟用指甲刮黑板似的,让人浑身恶寒:“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咱家……” 龙岩峰实在无法忍受了,用力捶了一下床,叫:“你们能不能别吵了?再这样吵下去,死人都能让你们吵活了!” 此言一出,龙公公那难听到极点的嘶叫声戛然而止,他和那位大夫像是中了石化魔咒似的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脖子更像是锈住了似的,连转过头来都是一卡一卡的,看上去说不出的搞笑。而那位一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当成替罪羔羊的小丫头更是霍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傻傻的看着龙岩峰,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龙岩峰不满地咕哝:“我都快难受死了,你们还在我耳边吵个不停,还有没有公德心的啊?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吗?”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可算是把这三位的魂给唤回来了。那个小丫头浑身哆嗦着,药碗脱手掉落在地,啪一声摔得粉碎,那张小脸骇得煞白,尖叫一声:“鬼啊————” 然后白眼一翻,生生吓昏过去了。 那位老大夫更是吓得脸都红了。刚才他明明看到这个祸害停止呼吸,连心跳都停了的,怎么突然就醒了咧? 真相只有一个…… “诈尸啦!!!” 这老头发出一声高亢而凄厉的尖叫声,连滚带爬的照着门口狂奔而去,那个迅捷,那个灵活,哪里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就算是猴子都没他灵活。更离谱的是,刚刚还在横眉怒目冲着大夫怒吼,大有不救活自己儿子就把他剁了的龙公公跑得比这老头还快,都在空气中拉出了一道残影,嗖一声就不见人影了,只有那比防空警报还要尖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快来人哪,诈尸啦!诈尸啦!!!” 龙岩峰:“……” 他有这么吓人吗? 第2章 灵活的胖子 春日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带来丝丝凉意。 龙岩峰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在他伸手可及处便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茶水、点心、水果,他时不时伸手拿一点过来塞进嘴里,眼都不睁,嚼吧嚼巴便咽下去,吃完了就继续躺着,看那样子,怕是能连着在那躺上一整天。 龙府的仆人远远看着他,除非有必要,否则绝对不会走近,哪怕不得不从他附近经过,也是轻手轻脚,同时有多快走多快,生怕惊动了他,然后自己倒大霉。说真的,看着这个窝害居然变得这么安份,他们挺不习惯了,严重怀疑他是被那匹大宛名驹一脚踢坏了脑子…… 当然,他们是不会同情他的,甚至还暗暗抱怨那匹马为什么不踢狠一点,直接踢爆这个祸害的脑袋得了。 龙岩峰的脑袋瓜子虽然没有让那匹大宛名驹一脚踢爆,却也伤得不轻,这一点从他那用布层层缠裹,裹得跟阿三一样的头型就能看出来。当然,他伤得这么严重并不完全是因为那匹马那狠狠一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天被龙府的人当成诈尸,照他脑袋瓜子来了一棍……要不是他天灵盖够硬,硬扛住了,此时可能已经躺板板埋山山了。 想到那当头一棒,龙岩峰便只觉得脑壳在隐隐作痛。他觉得很有必要马上去测一下智商,看有没有被打傻,要是被打傻了就去告那个拿大棒子抡他的傻逼,告到他掉裤子! 但是认真想想,一个仆人能有什么油水?要是他很有钱的话就用不着给一个太监当仆人了!就算告到他上吊,估计也赔不了啥钱,所以……还是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嗯,他就是这么一个心慈手软、喜欢与人为善的好青年! 这位大好青年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继续躺着,看样子他是打算在这里躺足一天了。 躺得正舒服呢,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有人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走过,然后,那哪怕刻意放轻了也依然尖锐难听的声响传来:“峰儿,为父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别出去闯祸,懂么?” 龙岩峰懒洋洋的睁开眼睛,哦,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爹穿着宦官司服装,还挺正经的呢,看样子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他随意挥了挥爪子:“去吧,一切顺利哈。” 龙树正色说:“为父这一去,怕是得过好几天才能回来,这几天你都要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哪都别去!” 龙岩峰乖巧地说:“好哒,这几天我都好好的宅在家里,哪都别去!” 龙树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伸手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说:“好孩子,等为父回来了,带你到西山狩猎!” 龙岩峰让他揉得浑身不自在,不满的晃了晃脑袋,摆脱那只魔爪,然后问:“爹,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吗?行色匆匆的。” 龙树搓着自己那双白白净净的手,说:“朝中大事,小孩子不要问,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就是了。”说完大步流星的走出大门,上了轿,一溜烟的走远了。 龙岩峰撇了撇嘴,闭上眼睛继续躺着。不打听就不打听,当他很想知道么? 管家生怕他闹情绪,赶紧走过来陪着笑脸对他说:“少爷,你不要怪老爷管你管得严,他也是担心你出去闯祸!” 龙岩峰说:“我平时闯的祸还少么,怎么不见他担心一下?” 管家说:“今时不同往日啊!如今张氏一党尽数倒台,不知道多少人乌纱帽落地,腾出了许多位置,老爷也是想趁此良机博一把,看能不能更尽一步……要是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闯祸了,牵连到他,他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龙岩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奶奶的,就知道那个死太监不安好心!还口口声声的说担心他出去闯祸,敢情是担心他闯了祸连累他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盖紧了毛毯……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也就这张毛毯能给他带来一点点的温暖了。 张氏一党,指的是张居正这一党……对,这个倒霉的孩子被莫名其妙的丢回到了明朝,准确的说是1585年。熟知这段历史的人都知道,在1582年,当了十年大明首辅,掌握帝国大权十年之久的政治强人张居正病逝,被他架空了十年之久的万历皇帝亲政了。跟历史上无数急于在朝中树立自己的权威的帝王一样,万历亲政后不久便开始清算他曾经的老师,推行改革为行将就木的大明王朝续上了一口气的张居正。老张被开棺鞭尸,连家都给抄了,而张居正亲手提拔的一众文武官员悉数被贬,其中就包括明朝中后期最为杰出的军事家戚继光。这一系列的大清算弄得朝野震动,朝中局势更是如翻江倒海一般,无数人心惊胆战,同样也有无数人像闻到了腐肉臭味的秃鹫般两眼放光。这么多重要官员被撸掉了,他们空出来的位置总得有人顶上去的,不巧的是,被撸的官员虽然多,可在翰林院这类清水衙门里拿着微薄的薪水苦熬,盼星星盼月亮般盼着能腾出一个实缺好顶上去的官员更多,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想抢一块肥肉吃,于是…… 朝中局势就更乱了。 龙树自然也不例外。张居正深知内廷那帮不阴不阳没有卵子的家伙打起小报告来有多厉害,前任首辅就是栽在这帮没卵子的家伙的小报告上的,所以一直很注意与宦官集团搞好关系,而他权势滔天,宦官们也很乐意与他结交,结果就是在这场大清洗中,大批宦官跟着遭了殃,纷纷被贬,有些甚至连脑袋都丢了。在这些宦官绝望的嚎哭的背后是无数盼着他们倒霉盼得头发都白了的宦官的狂笑,朝中斗得难分难解,内廷同样也在斗得难分难解,谁都想更进一步,安享荣华富贵,大家拼死拼活大半辈子,图的不就是这个么?龙树是在御马监任职的,现在他好几位上司都倒了霉,空出来的位置引来无数人争抢,他自然也要去争一把的。 所以才一再叮嘱龙岩峰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都别去以免惹事,然后被竞争对手借题发挥,害得自己上位失败…… 弄清楚其中的奥妙后,龙岩峰叹了一口气,继续闭上眼睛晒太阳。就算龙树不千叮嘱万叮咛,他也懒得出门,没看到他现在脑袋包裹得跟个印度阿三一样么?这装束出门,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了。 还是继续躺着晒太阳吧,这种天气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最舒服了…… 管家见他今天出奇的老实,不禁有些诧异:莫非这个混世魔王被踢傻了?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他再也不用厚着脸皮替这个混蛋四处擦屁股了! 想到这个混世魔王很有可能以后都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的躺着晒太阳,哪也不去,管家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往上翘……那种日子,巴适得很啊! 可惜,他高兴得太早了。 “龙兄在家吗?” 就在管家心花怒放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张扬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蹬蹬蹬的脚步声,地面微微震动,不小心还以为是一头野牛在横冲直撞呢。 管家浑身一哆嗦,妈呀,那个祸害怎么来了?他不加思索,脱口便叫:“要命了,赶紧扶少爷进屋,赶紧!” 那帮仆人一个比一个积极,龙岩峰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便有四名健仆扑过来,将他连人带躺椅一起抬起来往屋内冲……对,真的是往屋内冲,不小心还以为是老虎来了,弄得龙岩峰都有点好奇,那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看把他家的仆人给吓的! 那几名健仆固然手脚麻利,可是那位不速之客也是跑得飞快,还没等健仆们抬着龙岩峰跑出几步,一个圆滚滚的家伙便像个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的皮球一样飞了进来。真的佩服他,长成这样也能跑得飞快,真不愧是个灵活的胖子。这个灵活的胖子瞅见龙岩峰躺在躺椅上被人高高抬起,那张圆得跟南瓜一样的脸露出一丝诧异之色:“龙兄,你这是……”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说:“哦,我……” 管家生怕他把真相说出去,那张老脸扭了扭,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裴少爷来了啊?怎么不先派人通传一声,小的好出门迎接?” 那位裴少爷挥了挥那肉肉的手,大咧咧的说:“通传个啥啊,以我跟龙兄的交情,还用得着通传?” 龙岩峰连连点头,心里说:“你不事先派人通传是对的,要是派人通传了,以管家的尿性,你能见得着我的人影都算你走运!” 人家是好心过来看望,管家自然也不好当着裴少爷的面强行把龙岩峰抬走。他讪讪的笑着,让健仆把龙岩峰放下,然后笑眯眯的问裴少爷:“裴少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潜台词就是:“没事的话你还是打哪来的回哪去吧,我们就不招待了!” 第3章 两个祸害 裴少爷那张圆脸笑得跟朵怒放的菊花似的:“哎呀,也没啥大事,前几天本少爷不是回家去探亲了嘛,好不容易才回来,惊闻龙兄的脑子被驴踢了,身负重伤,所以赶紧过来探望一下啦!” 龙岩峰怒声说:“你脑子才被驴踢了!你全家脑子都被驴踢了!” 裴少爷指了指他那印度阿三款头巾:“都裹成这样了,你敢说你脑子没有被驴踢到?” 龙岩峰愤怒地说:“是马!是马踢的!” 裴少爷挠了挠头:“这不还是被畜生踢了嘛,有啥区别?” 龙岩峰气得跳起来,挥舞着拳头怒吼:“你大爷的,几吊钱就能买到一头的蠢驴跟千金难求的大宛名驹差别有多大你不知道啊?” 裴少爷摇头:“不知道。在我看来,它们都是畜生。” 龙岩峰:“……” 说得好有道理,完全没法反驳! 这个死胖子的老爸姓裴名乐,跟龙树一样,也是在御马监任职的,职位比龙树还高一些,直接掌管勇士营,手下有好几千人马,龙树见了他都得磕头。不过跟龙岩峰不一样,他是裴乐的亲儿子,裴乐生下他之后才进宫,飞黄腾达之后便将他接到身边来培养,可比龙岩峰跟龙树这种过继的关系要亲太多了。 要说裴乐也是有几分本事的,虽是太监之身,却勇武过人,过去十几年间数次外放当监军,跟来去如风的鞑靼人、朵颜三卫等等这些狠角色干过仗,多有胜绩,甚至阵斩过鞑靼千夫长,因此颇得皇帝赏识。但他的儿子却不成器,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抢,挖死人坟,撬寡妇门,小小年纪除了人事不干之外啥都干,弄得天怒人怨。如果招人恨要分段位,龙岩峰撑死也只能算个青铜,而这位少说也得是个白银。 对了,可能是年轻的时候受够了啥都缺的苦日子,裴公公给这个宝贝儿子取名为“多多”,估计是希望儿子能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花不完的钱。这名字的寓意倒是挺不错的,可奈何他这个姓氏…… 裴多多跟龙岩峰年纪差不多,出身也差不多,自然是臭味相投,两个人好得跟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一样,整天凑一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个祸害已经够要命的了,两个臭一块,那杀伤力直接就翻倍,简直是人见人厌,鬼见鬼愁。这不,一看到这两位坐到一块,管家那眼皮便不听话的狂跳起来! 这两个祸害却没有半点自觉,凑到一块叽叽喳喳的聊开了…… 裴多多指着龙岩峰的脑袋问:“龙兄,你这头……没事吧?” 龙岩峰说:“没事!” 裴多多说:“没事还包得这么紧?不热吗?” 龙岩峰郁闷地说:“你以为我想包得跟个印度阿三一样啊?是那个庸医让我包的!” 裴多多好奇:“哪个庸医?” 龙岩峰说:“就是姓胡的那个。” 裴多多马上就想起来了:“就是那位号称扁鹊再世、华佗重生的妙手神医胡回春,胡老大夫?” 龙岩峰说:“就是他!这家伙十足的庸医,老子只是昏迷过去了而已,他居然口口声声说我死了,让我爹办后事!” 裴多多一拍桌子,怒声说:“混蛋!说学艺不精都不足以形容这个老混蛋了,这分明就是草菅人命啊!就他这样的鸟人也配行医?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恶气,龙兄,咱们这就去砸了他的店子!” 龙岩峰有点儿迟疑:“这……不大好吧?” 裴多多拉着他就往外跑:“这有什么不好的?像这种学艺不精、误人不浅的庸医,就应该狠狠地教训一顿!”附到龙岩峰耳边小声说:“听说怡红院的头牌开始接客了哦……” 龙岩峰小声问:“漂不漂亮?” 裴多多说:“怡红院的头牌,你说漂不漂亮? 龙岩峰登时两眼放光,用力一拍桌子,说:“没错,这种庸医就该狠狠地盘他!走走走,这就找他算账去!”说着将那近似印度阿三的头巾的玩意儿扯下来往桌上一搁,从躺椅上跳起来,拔腿就跑。 管家眼皮不听话的狂跳,急叫:“少爷,老爷让你别出去!!!” 龙岩峰跑得飞快,头也不回:“他不让我出去是害怕我闯祸,我去揍他庸医,不算闯祸!” 管家哪里肯信他的鬼话,迈着那双老寒腿用最快的速度追赶:“不能出去,你跑出去的话老爷会扒了我的皮的!” 龙岩峰压根就不理他,跟那个死胖子一起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说真的,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两天了,他连门都还没有出过呢!他本身就是个橄榄屁股,根本就坐不住,躺了两天,都闷得要发霉了,听说怡红院的头牌接客了,哪里还坐得住?当然是抢在管家把大门关上之前赶紧跑出去啦! 嗯,头牌漂不漂亮不重要,主要就是想出去逛逛街,看看热闹。 管家那双老寒腿自然不及年轻人利索,虽说他已经很努力了,但根本就快不起来,走得跌跌撞撞的,等他追到门口,那两个祸害跑得只剩下一道烟了。他当真是欲哭无泪,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捶着自己那双不中用的腿呼天抢地:“哎哟,这两个祸害又凑一对了,准得出事!这可如何是好啊!!!” 几名健仆面面相觑,都有种大事不好房子要倒的感觉。最健壮的那个手足无措的问:“管家,现在可怎么办?” 管家崩溃地大叫:“还能怎么办?赶紧去追啊!” 这几位忠心耿耿的健仆立马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管家又叫:“等等!带些钱去!” 这帮健仆很有经验,知道去追那个惹事精之前得带钱,以便宜在那个惹事事精惹下祸之后赶紧弥补,于是,管家最信得过的那个跟着管家去拿钱,剩下三个赶紧去追人,熟练得令人心疼。 龙岩峰才不管这么多,跑出去后立马就将要找胡大夫算账的狠话甩到了脑后,由裴多多那个死胖子带着,开开心心的逛起街来…… 北京原本是中原王朝抵抗那些来自白山黑水的强悍蛮族而筑起的一座前沿堡垒,其历史可以追溯至三千年前的周朝。三千年来,这座雄关要塞经历了无数次尸山血海的战争,冷眼看着无数个政权旋起旋灭。那么多强盛的帝国转眼间灰飞烟灭,而这座雄关要塞却依旧巍然屹立。唐末,关中平原被战火摧残得奄奄一息,民生凋零,长安不再适合作为首都,中国的政治中心不得不往山东转移。元朝扫灭南宋后,放眼四望,发现北京地处渤海之滨,有燕山渤海作为屏障,南面又是一望无际的黄淮平原,最重要的是,离他们老家蒙古大草原近,于是便将首都定在了这里,这也是北京第一次成为中国大一统王朝的首都。明朝灭掉元朝后,首都定在经济高度发达的江南金陵,也就是今天的南京,至于北京,则重新变成了一座军事要塞,大明在这里驻扎重兵,警惕地盯着东北和蒙古方向的敌人,捍卫着身后那个庞大的帝国。 后面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朱元璋驾崩后,燕王朱棣马上造反,率领驻扎在北平的这支身经百战的精锐南下清君侧,历经数年血战,终于攻下金陵,将皇位从自家侄子手里抢了过来。朱棣夺权之举让江南士人极其不满,只是慑于朱棣的凶名,不敢表露而已。朱棣对此倒是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江南并不欢迎他,所以在清理掉建文帝残余的影响力之后立马迁都北平,金陵也继续作为首都,不过是陪都了,大明两京十三省的政治格局正式形成。 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北京已经从原本的军事要塞变成了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庞大城市,这里高楼林立,街道宽阔而整洁,商贾如云。来自番邦的奇珍异宝,来自蒙古的牛羊骏马,来自江南的粮食丝绸……半个大明的精华尽集北京,硬生生堆砌出一座梦幻般的超级大城市。 无数有幸到过这座城市的外国传教士都对它的繁华赞不绝口,流连忘返; 一代代草原雄主对积聚在这里的人口和财富垂涎三尺,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夺取它,占领它; 东海对岸那个野心勃勃的国家更是羡慕得两眼发红,不知道写了多少幻想自己占领这座城市,征服这个国家的诗句; 这就是大明国都的魅力,这也是大明王朝的魅力。在这个时代,已有两百多岁高龄的大明王朝虽然不复开国之初的刚健雄烈,但是它高度发达的经济和文化仍然让万邦惊羡万分,叹为观止。 只不过…… 那是这个时代的土著的看法,龙岩峰可不是这样看的。习惯了现代化城市的喧嚣的他,眼界那叫一个高,大明国都在这个时代的土著看来也许很了不得,如同天堂一般,但在他看来…… 还不如现代一个二三十万人的城市来得热闹。 第4章 火焰喷射器 裴多多带着龙岩峰一路瞎逛,这货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跟龙岩峰描述着自己的新发现,比如说哪个店的老板娘身材超火辣啦,刚才有个小妞皮肤超白啦,等等等等,听得龙岩峰只想找块破布把他的嘴巴塞住……奶奶的,不知道美女应该静静地欣赏的吗?你丫吵吵个毛线呀! 裴多多见他兴致不高,不禁有些纳闷:“龙兄,你怎么了?” 龙岩峰莫名其妙:“什么怎么了?” 裴多多说:“往日你不是最喜欢这种热闹的吗,怎么今天一点兴致都没有?” 龙岩峰叹了口气,一脸沧桑的说:“裴兄啊,如果你也跟我一样死过一回,就不会对这些世俗的东西感兴趣了。” 裴多多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那双绿豆大的眼睛写满了不解:“啥意思啊?” 龙岩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悟吧。” 说话间,两个人穿过一条遍布酒馆和小吃店的巷子,来到一条更加热闹的街道。龙岩峰惊奇的看到,这条街道上居然有不少外国面孔,波斯人、阿拉伯人、突厥人、印度人、朝鲜人、日本人,甚至欧洲人,都混迹其中。他们起劲的吆喝着,叫卖着自己的商品,或者表演杂技,让他依稀有一种参观世博会的感觉。他有些吃惊的问裴多多:“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番邦人?” 裴多多说:“这里离国子监近嘛,国子监那边很多来自番邦的学子,这些番邦人就跑来扎堆了。” 国子监在元明清三朝的地位相当于今天的清华北大,乃是整个中国最高学府,正儿八经的教育圣地。这里不仅有无数中国学子,还有很多来自外国的,比如说安南、琉求、朝鲜、印度、日本等等国家,都有派学子前来国子监求学。这些外国人居住在国子监周围,他们的亲戚、朋友紧随其后,而不少番邦使节、商人也跑来扎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条以外国人为主的街道,想领略异域风情的话往这里跑,准没错。 裴多多有些纳闷:“我说,龙兄,咱们没少到这条街玩,按理说你应该对这里很熟悉才对啊,怎么好像头一回来这里似的?” 龙岩峰呃了一声,心里说:“还别说,老子真的是头一回来这里!”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他眼珠子一转就找了个绝好的借口:“前两天我的头不是被马狠狠踢了一脚嘛,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裴多多不疑有他,一脸同情:“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咦,前面那个摊子在搞什么,怎么那么多人围着?”忽然看到前方有个摊子被黑压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喝彩之声不绝于耳,这货好奇之心大发,顾不上跟龙岩峰掰扯了,一溜烟的跑了过去,野蛮地将挡着他的人往两边推,硬生生的把人推开,硬是挤了进去。龙岩峰跟着挤进去,一直挤到最里面才发现,原来是个波斯人的摊子,一位有着一头黑色卷发,肤白如雪的波斯美女正在表演柔术……注意,这个柔术可不是我们平时听到的用来干架的那种,这种柔术是专门用于杂技表演的。波斯美女的柔术练得出神入化,她那娇美的身躯就像一团没有骨头的面团,从一个桶口极窄的小桶中钻了过去,身体的柔韧性着实令人惊叹。当然,这个摊子人那么多的原因之一还是,表演柔术的波斯美女穿得很少,颇为暴露,光是那身材就让男同胞们过足了眼瘾…… 看着波斯美女又一次用一个难度很高的体位从桶里钻了过去,裴多多兴奋得一个劲地猛鼓掌,高声叫:“好!好!太厉害了!” 龙岩峰直翻白眼……演得是七情上脸,但在演之前你能不能先把目光从人家的胸部移开啊? 老色胚! 这时,波斯美女已经表演完了,她拿起自己的道具,冲众人盈盈一礼,退了下去。一位留着一把浓须的波斯汉子提着一把长剑上前,也不多说,自顾自的挥舞长剑,挽出一朵朵斗大的剑花,表演起剑术来。他的剑术颇为高超,一把长剑使得出神入化,千百道剑光如电蛇张牙舞爪,纵横错旮,看得人头皮发麻,就连一直盯着那位波斯美女看的裴多多也被吸引了,看得目瞪口呆。 突然,那位波斯剑客收住势,漫天剑光消失。他扎了个马步,伸长脖子张大嘴把,倒转剑尖对着自己喉咙便扎了下去! 人群中顿时便传出阵阵惊呼,裴多多更是吓得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了,连声音都在颤抖:“俺滴娘咧,这么长一把剑从嘴巴捅进去,那不得一直捅到**去啊?完了,这个波斯人肯定没命了!” 龙岩峰却非常淡定:“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裴多多捂着脸的手指分了分,露出一条细细的缝,他透过这条细缝瞄了一眼,只见那把剑已经深深的捅入吞剑者的喉咙里,而且还在不断深入……然而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把剑齐柄没入吞剑者的喉咙中,按常理,此时吞剑者的喉咙早就给捅了个稀巴烂,血流如注,一命呜呼了,然而那家伙却依旧是活蹦乱跳,屁事都没有! 裴多多整个人都傻了:“他……就这样把这么长一把剑给吞进肚子里了?” 龙岩峰说:“没吞进去,剑柄还在外面呢。” 裴多多睨了他一眼:“龙兄,你的关注点是不是弄错了?”可不是嘛,现在是关心剑柄在不在外面的时候吗?现在的关注点难道不是这位波斯人把一把长达三尺的剑齐柄吞下去却屁事都没有吗? 龙岩峰说:“我没关注错啊,他确实没有把整把剑吞下去嘛!” 裴多多:“……” 奶奶的,跟这家伙没法讲理。 这时,那位表演柔术的波斯美女上场了,她扭着水蛇腰走向吞剑者,妖娆的姿态一下子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她带着妩媚的微笑抓住剑柄,在阵阵吸凉气的咝咝声中慢慢的将那把剑一节节的拔了出来,然后落落大方地把剑展示给观众看…… 剑身上没有半点血迹。 龙岩峰忍不住鼓掌大叫:“好!好!” 看得惊心动魄的观众们如梦初醒,纷纷鼓掌,大声喝彩:“好!好!”零碎的银子和铜钱雨点般飞出去,落满一地。京城里富人很多,出手阔绰,只要能让他们满意,他们出手绝对不会吝啬的,很显然,波斯人的精彩表演让大家开了眼界,打赏的时候自然格外的大方。 大美女看着无数铜钱、碎银叮叮当当的落地,笑容越发的粲然,用波斯的礼节不住的向众人道谢,姣好的面容,妖娆的身姿再加上娇媚的声音,把在场的每一个男人都撩得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扑过去把她抢回府中! 收拾好地上的银钱后,大美女和那位会吞剑的剑客双双退下,一个十六七岁,胡子都还没长齐的小青年出场。他手里拿着一条蛇,足有两尺多长,花花绿绿的十分吓人,当着众人的面耍了起来。裴多多问:“他想干嘛?拿着条蛇在那里耍,不怕被咬?” 龙岩峰说:“人家不仅敢耍蛇,还敢把这条蛇活吞进肚子里!” 裴多多吓了一大跳:“把……把这么长的一条蛇吞进肚子里?不会吧!” 龙岩峰说:“不信你就睁大眼睛看,最后他不表演吞蛇我就不姓龙了。” 裴多多还真不信世界上有这么大胆的人,瞪大眼睛看,生怕错过了精彩瞬间。龙岩峰却只是欣赏了一下小青年耍蛇,觉得不过瘾,便走开了。这种把戏他小时候没少看,早就没新鲜感了。大街上类似的摊子很多,他想看看有没有更新鲜的。 结果还真让他碰到了。走了没多远,他便又看到一个耍杂技的摊子,一名印度人正在表演喷火。只见他气沉丹田,长长的吸一口气,原本微微发福的腹部瘪了下去,然后对准火把用力喷气,只听到“呼”的一声,一条火龙狂窜三四尺,张牙舞爪,格外的狰狞。围观的群众吓得倒退好几步,惊呼出声,显然都给吓到了。 龙岩峰暗暗竖起一根大拇指,这手喷火绝技可真牛,没个几年十几年是根本就练不成的。可惜的是如果这位仁兄功力还是不够,喷火距离太近了点,只能在大街上表演一下,取悦无聊的市民。他要是能练成传说中的内功,猛吸一口真气,再喝几口汽油,只怕一口气能将火喷出二三十米开外吧?如此一来,一台人形自走火焰喷射器便诞生了!在两军对阵的时候,要是能调集一百几十台这样的人形火焰喷射器,在即将短兵相接之际让他们站在最前列对着敌军一阵猛喷,将敌军烧得外焦里嫩,然后主力再冲上去砍杀,有什么军队顶得住这样的打击? 奇怪的是,印度始终没有搞出这样的兵种,这让龙岩峰很不解。如果鲁迅生在印度,估计回首历史的时候他会痛心疾首的说:“最早的火焰喷射器诞生在印度,却是被欧洲人发扬光大……欧洲人用它烧烤敌军,而我们却只能用它表演杂技!” 第5章 卖码 “卖码,卖码!” 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传了过来,汉语有些生硬,一下子就引起了龙岩峰的注意。卖码?莫非这年头就有六合彩了?那也太神奇了吧!他跑过去一看,只见一个裹着头巾的印度男子牵着两匹马站在街边一个劲的叫:“卖码!卖码!”敢情人家卖的不是码,而是马。 空欢喜了一场。 在街头卖马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京城老百姓都习以为常了,见他那两匹马瘦得可怜,浑身毛发脏兮兮的,大家都不感兴趣,所以尽管这位可怜的印度仁兄喊得可怜兮兮,愿意停下来看看他的马的人还是少得可怜。不过龙岩峰却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那两匹马身高体长,有着一双萌萌的小卷耳,看上去非常可爱,忍不住就停下来多看几眼。这可给他招来了麻烦,那哥们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他,叫:“这位公子,看看我的马吧,正宗的马瓦里马!你看它,身高腿长,肌肉发达,目光沉静,奔跑起来像一阵风,可比大明的马强得多了!大人你相貌堂堂,如果能骑上一匹马瓦里马,那绝对是威风八面,风光无比!” 这家伙的吹嘘实在是太厉害了,以至于龙岩峰都有点心动。他认真打量这两匹马,只见这两匹马一黑一白,黑的是公马,白的是母马,肩高都接近一米六,正如这位印度哥们所说,身高腿长,目光沉静,肌肉发达,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怎么看怎么灵活、协调。从那对可爱的小卷耳不难看出,这是正宗的马瓦里马,世界上最优秀的战马之一。 提起战马,大家首先想到的可能就是所谓的啃着草皮日行数百里的蒙古矮脚马,或者血统高贵的阿拉伯马。其实,这两样都不靠谱,蒙古矮脚马不管是负重还是奔跑速度都很差,不说别的,光是一副马铠就能将它给压趴下。至于啃草皮就能日行数百里……别逗了,甭管什么马,在长途行军的时候都必须**料,让它啃草皮的话,不出三天就去了半条命,别骑了,直接吃马肉吧。所以被吹得神乎其神的蒙古矮脚马其实并不是一种优秀的战马……不,别说优秀,说它合格都很勉强。当初蒙古大军横扫欧亚大陆靠的不是这些比驴还矮的矮脚马,而是从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等中亚国家搜刮到的、有着阿哈尔捷金马血统的优秀战马。这些地区出产的战马身材高大,爆发力和耐力都很强,很能适应恶劣的环境,正是依靠这些优良的马种,蒙古人组建了全世界最庞大、装备最精良的重骑部队,所向披靡。 至于阿拉伯马……那玩意儿奔跑速度非常快,耐力也不错,但是很遗憾,它们依然不是一种优秀的战马。战马并不是跑得越快就越好,有些东西比速度更重要,那就是勇敢、吃苦耐劳,还要有一点灵性。阿拉伯马速度是有了,但吃苦耐劳方面差得远,作为赛马自然没问题,但骑着它去冲锋陷阵……那就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屡次挫败十字军、蒙古军的马穆鲁克骑兵,骑的可不是高贵的阿拉伯马,而是一种血统比阿拉伯马低得多的进口马种: 印度的马瓦里马。 就是龙岩峰面前这种。 这种有着萌萌的小卷耳的马种体型不算特别高大,但绝对健壮有力,拥有极为坚硬的铁蹄,不钉马掌也能奔跑如飞。它们性情沉静而勇猛,善解人意,能耐得起严寒酷暑,能忍受长途疾驰的疲惫,在战场上,它们勇猛无畏,哪怕前面箭如雨发,长矛如林,只要骑手不怂,它们也敢猛撞上去,直接粉碎对手。以至于到十九世纪,英国骑兵到亚洲打仗的时候都不带马了,直接带上武器装备坐船过来,到印度再挑选战马,稍稍熟悉一下便能上战场了。从贵霜王朝一直到十九世纪,近两千年的漫长时光里,这种小卷耳马一直活跃在战场上,从来不曾退场,由此可见这种战马是何等的优秀。 不过现在这两匹马的状态有点儿糟糕,天知道它们有多久没吃过精料了,都掉了膘,毛又长又乱,上面还胶结着泥垢,卖相真的不怎么理想。龙岩峰皱着眉头说:“你这马怎么瘦成这样了?” 印度哥们苦着脸说:“公子你有所不知,我是从德里那边过来的,我的主人是宝石商人,带了一批宝石到大明来贩卖,结果在海上遇上了日本海盗,很多人都被杀了,我的主人也受了伤,宝石也被抢走,等到了北京他就病倒了……然后我们又遭了贼,他仅剩的一点钱也被偷光了,又急又气之下不幸去世,只给我留下这两匹马!这段时间我连饭都吃不饱了,哪里还有钱买草料喂它?饿了一段时间,它们就成这样了。”他拍着马臀说:“不过大人你放心,这两匹绝对是好马,只要喂一段时间精料,它们马上又生龙活虎了!” 龙岩峰围着这两匹马转了好几圈,越看越喜欢,捏着下巴说:“马倒是好马,我挺喜欢的,如果价钱公道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将它买下来。” 印度哥们兴奋地叫:“价钱绝对公道!每匹你给我十五两银子,只管牵走!” 龙岩峰吓了一跳:“这么贵!”这年头的白银可是很值钱的,一两白银能买将近两百斤米呢,十五两银子,都够三口子家支用一年了! 印度哥们叫:“公子,不贵啦!这么好的马一匹才卖十五两银子,很便宜了!” 龙岩峰说:“大明的马就没有十五两银子一匹的,你这是漫天要价!” 印度哥们朝前面一指:“你是指这种马吗?” 龙岩峰登时哑口无言…… 前面,一名壮汉正牵着马四处逛。当然,重点不是这位壮汉,而是他的马。他的马……怎么说呢?都是正宗的蒙古马,肩高达到了惊人的129厘米! 比这两匹马瓦里马差了整整三十厘米啊混蛋! 蒙古马里比较有代表性的种群就是乌珠穆沁马和百岔铁蹄马,而这两种马都偏矮小,乌珠穆沁马成年公马平均肩高只有129厘米,铁蹄马成年公马平均肩高132厘米多一点,这两种马是蒙古马的主力。还有一种比较优秀的马种大家可能没有听说过,那就是阿巴嘎黑马,成年公马平均肩高可以达到147厘米,是蒙古马里少有的高大马种。不过这种马数量比较少,蒙古人自己都不够用,自然不大可能拿出来跟大明互市。所以大明和蒙古的边市搞了这么多年,从蒙古换来的大多数都是这种肩高不到130厘米的矮脚马,明军骑兵主力就是骑着这种矮小的马去打仗的。 那匹矮小得可怜的马实在太打脸了,看看它们,再看看那两匹小卷耳马,龙岩峰都不知道怎么砍价才好了。 这完全就是田鸭跟鸵鸟的差距啊! 简直就像牵着一条狗啊! 高度、体格都不在一个档次啊! 差距不要这么大好不好! 印度哥们见他神情沮丧,露出得意的笑容,趁热打铁:“公子,你也看到了吧?明国根本就找不出这么好的马!像那种矮得像条狗一样的马,你们从鞑靼人那里买都要二十多两银子一匹呢,要不是急着筹回家的路费啊,我是绝对不会卖得这么便宜的!你就赶紧买下吧,不然的话可就让别人给抢去了哦。” 一直跟在龙岩峰身边的健仆恶狠狠地喝:“你这番邦蛮夷,我们少爷能看上你的马是你的荣幸,你居然敢狮子大开口,皮痒了是不是?” 龙岩峰一脚把他踹到一边:“滚一边去,别打扰爷享受购物的乐趣!”然后望着那印度哥们,弱弱的问:“不能再便宜点吗?” 印度哥们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说:“真的不能再便宜了,十五两银子一匹已经很便宜了……这点钱你连一匹比狗高不了多少的蒙古矮脚马都买不到!” 龙岩峰有点可怜巴巴了:“真的不能再便宜一点吗?再便宜一点点嘛!” 印度哥们同样显得很可怜:“再便宜的话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挣不到了!” 龙岩峰无奈,从健仆手中要过三十两银子……按购买力计算,这三十两银子可顶了二十一世纪起码十万大洋呢!紧紧地攥着这笔巨款,他只觉得心好刀割……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这等巨款,而现在,这笔巨款要跟他说拜拜了! 最后,他带着一脸割肉般的表情,狠了狠心,将钱递给了那印度哥们。印度哥们用毛茸茸的手接过银子,把缰绳交给龙岩峰,那张脸笑成了一朵花:“谢谢公子,谢谢公子!这两匹马可是我的主人至爱的坐骑,血统高贵,它们绝对配得起你的身份的!” 龙岩峰撇撇嘴,说:“谢谢!不过如果你能将这些奉承话变成折扣,我会更开心的。” 那哥们尴尬的笑笑,说:“马给你了,我先走啦,这就去找船回家!”说着转身就走,跑得那叫一个快,好像后面有狼狗在追他似的。 龙岩峰揉揉鼻子,喃喃自语:“赚了老子这么多钱,居然不请我喝一杯酒,混蛋!” 第6章 改邪归正 健仆恨恨地瞪着那位欢天喜地地跑远的三哥,仿佛在瞪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他悄悄的问龙岩峰:“少爷,要不要追上去套他麻袋然后给他一顿黑棍,再把钱抢回来?” 龙岩峰诧异:“为什么要把人家套麻袋打黑棍?” 健仆说:“那番邦猢狲竟敢赚少爷你的钱,欠揍!” 龙岩峰说:“虽然人家是番邦猢狲,做生意也确实是黑了点,但咱们得公平买卖,童叟无欺!买了人家的东西又追上去把钱抢回来?谁教你们的?这也太没品了!” 健仆:“……这不是少爷你一贯的作风么?” 龙岩峰:“……” 靠,大意了,忘记了原身是个大祸害,什么混账的事情都做过,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给骂了。 他恶狠狠地说:“以后不准再这样干了!本少爷改邪归正了!” 健仆哦了一声,态度不是一般的敷衍。显然,对于龙岩峰要改邪归正这种事情,他是连标点符号都不信的。这位爷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改邪归正了,可没次都……怎么形容呢?人家是光打雷不下雨,他干脆连雷都不打,放过狠话然后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龙岩峰伸手抚摸着那两匹马瓦里马,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内蒙汉子,对马自然有着特殊的感情,因为在很多时候,马在内蒙古大草原上依然是非常重要的交通工具,他们农场接近外蒙古,农场有自己的民兵部队,这些民兵在种田之余也会承担边境巡逻任务,而在巡逻的时候,就是骑马去的。龙岩峰就是民兵中的一员,骑术还十分了得,一旦上了马,整个人仿佛黏在马背上了一样,不管马匹怎么颠簸他都纹线不动,挥刀砍杀、举枪射击,都是一气呵成,不少农场的老民兵都说他生错了时代,要是生在解放战争年代,肯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骑兵。 擅长骑马的人自然爱马,尤其爱好马。他家里就养着两匹阿巴嘎黑马,高大健壮,骨干精肩,一溜小跑跑上二十里地不带歇的,他有空的时候经常骑着它们拿着弓箭到大草原上躲野兔和草原田鼠,玩得可开心了。可惜现在他被丢到了明朝,那两匹精心饲养的黑马是见不着了,不过有两匹马瓦里马陪伴,倒也不算孤独。这两匹马的状态虽然糟糕,但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事,牵回去好好的洗一洗,涮一涮,切上精料喂上一段时间,就能重新变得精神抖擞了。他对一名仆人说:“你,把这两匹马给我牵回家去,好生伺候着!” 那名仆人被他支使惯了,想都没想便欣然领命,而且走得格外的快,那轻快的脚步证明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多么的愉快……嗯,跟以往帮这个混蛋把强抢过来的财物甚至民女送回家相比,牵两匹花钱买回来的马回去,当真是份好差事,至少不用担心被雷劈。 这时,那位被印度哥们拿来作对照组,无情地嘲笑了一通他的马的壮汉牵着那匹不争气的矮脚马走了过来,瓮声瓮气的问龙岩峰:“这位公子,还买马吗?” 龙岩峰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他那匹马…… 哦,典型的乌珠穆沁马,肩高不到一米三,遍体黄毛,间或有些黑毛掺杂其中,肋条根根外露,显得赢瘦。而这壮汉身高一米七几,膀大腰圆,活脱脱一座黑铁塔,这匹可怜的黄膘马载着他的时候肯定非常辛苦,搞不好就是生生累瘦的。 壮汉见他不停地打量着自己的座骑,貌似还挺在行的样子,急忙给自己的马做广告:“这位少爷,你看这马,正宗的蒙古黄膘马!别看它肋条外露,其实一点也不瘦,能一口气跑上二三十里地呢!你买它不会吃亏的!” 龙岩峰说:“这马太矮小了,骑着丢人。” 壮汉急急的说:“这马矮归矮,却是真正见过战阵的!” 龙岩峰一怔:“见过战阵?” 壮汉说:“我兄长就是骑着这匹马去跟鞑靼人作战的。” 龙岩峰问:“你兄长是谁?” 壮汉说:“我兄长姓杜,名桐。” 龙岩峰惊讶:“杜桐?”这位在明末可是有点名气的,是苏州昆山人,可他身上却没有半点江南人的文弱,相反,猛得出奇。杜家原是卫所出身,后来被迁到延安卫,那里是大明九边防线中比较薄弱的环节,蒙古人经常入寇,驻扎在这里的明军几乎每个月都要跟蒙古人干仗,力大无穷、武艺精湛的杜桐很快便出人头地了,到万历初年的时候,已经升至清水营守备,后来又得到梁梦龙的赏识,迁延绥卫当上了游击将军,然后一路干到延绥副总兵,前程大好,现在这货都快当到总兵了。 在延绥将门里,杜家是有一席之地的。第一代的杜桐官拜署都督佥事,充总兵官;他的弟弟杜松更猛,与胡骑大小百余战,胜多败少,同样官拜总兵,被蒙古人敬畏地称为“杜太师”。第二代也就是杜桐的儿子,杜松的侄子杜文焕,同样勇武过人,曾有过痛击鞑靼,一战斩首一百五十级,生俘十七人的战绩。这个数字看着似乎并不起眼,但在军功衰微的明朝中后期却是相当的了不起,杜文焕也因此声誉雀起,被誉为延绥将星。 杜桐是他哥的话,那么这个黑子…… 龙岩峰问:“敢问阁下贵姓?” 壮汉说:“免贵姓杜,名松。” 龙岩峰恍然:“原来是杜兄啊,久仰久仰!” 杜松瞅着他,有些困惑:“这位少爷,你认识我?” 龙岩峰干笑:“不认识。” 杜松:“……” 不认识,你久仰个屁啊! 龙岩峰说:“不过,令兄杜将军却是威名远扬,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杜松嘿嘿一笑:“其实……他也没那么出名啦!”一脸深情的看着龙岩峰,“公子,买马不?” 龙岩峰确实挺喜欢马,也有钱,但他并不打算当这个冤大头。在他看来,是男人就应该骑高头大马,肩高低于145的马他都不带考虑的。很明显,杜松这匹马就在他不考虑的范围之内,一看杜松有央求他买马的意思,他果断换话题:“这马是你兄长骑过的,你为什么要把它卖掉?” 杜松脸一红,咕哝:“我这不是没有钱了么?” 龙岩峰没听清楚:“你在嘀咕什么?我没听见!” 杜松苦着脸说:“去年我奉兄长之命进京来办事,走了很多关系,钱没少花,可事情始终是办不好……后来才知道原来此时朝中乱作一团,那些大人物都只顾着争权夺利,根本就没空理睬我!没办法,我只好回去,可是前些天因为管一桩闲事,吃了官司,钱都赔光了,连饭都吃不起,无计可施,只好把马卖掉换路费了……” 龙岩峰咋舌:“你这也太倒霉了吧?” 杜松深有同感:“可不是嘛,当真是流年不利!” 龙岩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会好起来的!对了,你进京要办什么事?告诉我,没准我能帮上一点忙呢。”他打定主意了,说什么也不买这匹矮脚马,找个借口就走人。 杜桐说:“实不相瞒,我这次进京是想找机会调离延绥。” 所谓的延绥,就是今天的延安、榆林。在明代,这两个地方有点扰民————穷得当当响,吵得人睡不着觉了。在这里当兵,那真不是一般的苦,大仗捞不着,但小仗就没停过,死伤十分惨重。如果仅仅是死伤也就算了,当兵不就是拿命去搏前程的活计么?死了或者残了就算是搏输了,没啥好怨的。问题是在延绥,边军欠薪是家常便饭,最夸张的时候能连续欠薪十几个月……这头跟鞑靼人打得死去活来,那头连军饷都不发,至于伤残抚恤,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当兵的死了也白死,这种日子谁受得了? 杜松今年十八岁,已经到了要当兵的年龄了。杜桐自己就是从延绥这个穷得当当响的地方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知道想在这里出人头地有多难,所以便想把杜桐的军籍迁到条件相对要好一点的地方去。只是春天来了,沉寂了一个冬季的鞑靼人又活跃起来了,边塞烽烟不断,杜桐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来,只好给了杜松几封书信,一大笔钱,让他自己到京城来活动,看能不能把事情给办了。 结果嘛…… 不出所料的,杜松把事情给搞砸了。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龙岩峰动起了歪念头:杜松可是明末有名的猛将,力大无穷,武艺高强,最重要的是这家伙是个直肠子,跟他打交道不用担心会被他在背后捅刀子!这样的人……貌似收过来当打手也挺不错的! 他正想着应该怎么开口把这个憨憨拐过来为己所用,结果裴多多那货便凑了过来,一脸不满的叫:“龙兄,你怎么一声不响扔下我就走了?我差点就找不着你了!” 第7章 认怂 龙岩峰让他那幽怨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阵恶寒:“老子又不是你老婆,你跟那么紧干嘛?” 裴多多说:“咱们是好兄弟啊!而且你这小子鬼主意出了名的多,我不盯紧一点,你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自己跑了我怎么办?”目光扫过杜松牵着的那匹黄膘马:“咦,这马不错啊!” 龙岩峰说:“不错个屁,比驴还矮的货色!” 裴多多一本正经的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马啊,不是越高大越好的,主要还要看它的奔跑速度和耐力!这黄膘马虽然不甚高大,但骨干精坚,肌肉结实,一看就是耐力十足!” 杜松听得两眼放光,果断撇下龙岩峰,凑到裴多多面前:“公子果然是个识马之人!这匹马乃是我兄长心爱的座骑,跟他的半条命差不多,若非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舍得卖他的!既然公子如此识货,那就把这匹马卖给你吧!” 裴多多瞪大眼睛:“卖给我?” 杜松快乐的连连点头,那是一种货物积压在手里太久了,终于遇到了买主的快乐:“对啊对啊,保证价钱公道!” 裴多多冷笑一声:“你出去打听打听,本公子看中什么东西,啥时候掏钱买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健壮的仆人说:“我们公子看中什么,向来都是直接往家里搬的,一分钱都不会给!” 杜松面色微变:“你们想强抢?” 裴多多一本正经的说:“爷从来都不强抢,只是直接拿!来人,把这匹黄膘马牵回我的马厩里,我要……” 龙岩峰暗叹:“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也敢明抢,还抢得如此理直气壮,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换作别个,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管的,可问题是裴多多这货虽说是个祸害,却是他的好朋友,而杜松这货一根筋,脾气更是暴烈无比,一旦发怒便如火山喷发一般,全然不顾后果!比如说有一次这货在蒙古军队手中吃了亏,咽不下这口恶敢,回头带了几千人马去找蒙古人算账,结果情报工作没做好,扑了个空,费了老大牛鼻子劲也只取得斩首五级的战果,实在没脸见人。这货一怒之下将全军装备一把火烧了,跑去出家当和尚……这么个货,真把他惹毛了可不是闹着玩的,看到他挎着的那把四尺长刀没有?龙岩峰毫不怀疑,如果裴多多这货真动手抢马,杜松会毫不犹豫地拔刀,一刀将这个胖子斩成两截! 为了这个胖子的小命着想,他伸手拦住上前要抢马的仆人,对裴多多说:“那个……裴兄啊,你爹现在也在办正事吧?咱们就收敛一点,别给老人家惹事了。” 裴多多可不是这样想的:“不就是要一匹马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龙岩峰指了指杜松那把四尺长的刀:“问题是这位不是软弱可欺的平民百姓,人家是边军出身,杀人当踩蚂蚁玩,要是给你一刀,那可不妙了!” 裴多多嗤了一声:“他敢?我给个缸他做胆他也没这个胆量!” 龙岩峰只想脱下靴子,用靴底狠狠地抽他的脸……裴乐到底把他惯到了什么地步啊,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看到那个死胖子仍然想把马抢过来,而杜松脸上已经露出几分怒色,握紧了刀柄,他赶紧让人掏出一些钱递给杜松,说:“那个,杜兄,你这匹马我买了!” 杜松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这马,我不卖了!” 龙岩峰一怔:“你刚刚不是说要把这马卖了换路费回延绥吗?怎么突然又不卖了?” 杜松狠狠地往地面唾了一口痰,说:“杜某就算和这匹马一起饿死,也不会把它卖给你们这种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混蛋!”说完牵着那匹黄膘马转身就走。 裴多多勃然大怒:“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次!” 杜松转过头来盯着他,冷冷地说:“杜某有说错吗?” 这家伙不发怒的时候像个憨憨,一发怒,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头随时准备扑上来把人给撕了的猛虎,那气势把裴多多给骇住了,面色发白,两条腿不听话的直哆嗦,作声不得,直到杜松走远了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龙岩峰目送杜松走远,暗暗松了一口气。说真的,他并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人,但面对这种十五六岁就上战场砍人,手里不知道攒了多少条人命的狠角色,他真的有点儿心里发毛,不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想跟这种狠角色发生正面冲突。还好,杜松那货傲归傲,但没有傲到一言不合便拔刀砍人的地步,再加上他主动退让,总算是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冲突。 他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可裴多多不满意,很不满意。他拉龙岩峰出来图个什么?还不是为了搞事?现在龙岩峰居然怂了,在他试图挑事的时候息事宁人,这让他十分不满。他一脸不爽的问龙岩峰:“龙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怂了?” 龙岩峰耸耸肩:“我不是怂,我只是不想惹事!” 裴多多说:“那还不是怂!” 龙岩峰说:“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不想莫名其妙地跟一个不要命的愣头青干一架……别鼓着个脸啦,走,逛窖子去!” 裴多多哼了一声:“你自己去吧,我没心情!”说完气咻咻的带着自己的仆人转身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龙岩峰。 龙岩峰气得牙痒痒的,有点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这种不知好歹的货色就应该让他跟杜松那个不怕死的家伙起冲突,然后被杜松用铁拳教他做人! 他也没有去挽留那个死胖子,带着自己的仆人径直走开,继续逛街。 “卖码!卖码!” 就在他即将逛到街道尽头的时候,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他遁声望去,只见一棵槐树下,一个留着一把浓须、包着头巾的汉子正在起劲地吆喝着,向路人推销自己的东西。那名管钱的健仆愣了一下,对龙岩峰说:“少爷,这家伙不是刚刚卖了两匹马给你的那位吗?” 龙岩峰仔细一看,还真是那个一开口就满嘴咖喱味的印度哥们。不过现在他那典型的印度头巾已经换成了阿拉伯头巾,卖的马从两匹变成了四匹。 当然,还是马瓦里马。 那哥们还不知道熟人就在附近,还在那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对围着自己的摊子看热闹的老百姓说:“我是从巴格达那边过来的,我的主人是宝石商人,带了一批宝石到大明来贩卖,结果在海上遇上了日本海盗,很多人都被杀了,我的主人也受了伤,宝石也被抢走,等到了北京他就病倒了……然后我们又遭了贼,他仅剩的一点钱也被偷光了,又急又气之下不幸去世,只给我留下这四匹马!现在我已经连饭都吃不起了,只好把这四匹马拿出来卖掉!各拉好心的老爷,请你们发发慈悲,买下这些马,也好让我有路费把主人的骨灰送回巴格达去……” 龙岩峰:“……” 妈的,这番话怎么这么耳熟? 看到围观的老百姓都露出同情之色,他怒从心起,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叫:“好小子,一转眼的功夫你的老家就从德里变成巴格达了是吧?搬家的速度有点快啊!” 那印度哥们正在可劲的忽悠呢,冷不丁的看到龙岩峰闯进来,不禁吓了一跳:这是要砸场子啊!他一激灵,迎了上来,硬是挤出热情的微笑:“哦,我的朋友,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龙岩峰说:“我们不是……” 印度哥们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带着几分哀求之色小声说:“这位公子,行行好,别砸我的摊子,我真的只想筹点路费回家!” 龙岩峰用力扭头,摆脱这货的大手,同样压低声音说:“好小子,敢编鬼话骗我,你有种!”再看看那四匹马,妈的,匹匹毛色光亮,膘肥体壮,比起刚刚卖给他的那两匹来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他气得直咬牙:“编故事骗我也就算了,还敢把最糟糕的马卖给我?你有种,真不是一般的有种!” 那几名健仆很有默契地将那印度哥们围在中间,手往腰间一叉,盯着印度哥们,神色不善。 印度哥们冲他连连作揖,陪着笑脸说:“都是为了赚几个钱,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公子包涵。” 龙岩峰说:“把我耍得团团转,还想让我包涵?做梦吧你!” 印度哥们额头冒出冷汗来。他虽然不认识龙岩峰,但是他知道,这京城里权贵多如狗,权贵的子弟更是比狗还多,这些家伙素来是无法无天的,跟他们斗,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他苦着脸说:“这位公子,我并非有意欺瞒,我的主人真的是个宝石商人,我们也真的是在海上遇到了日本海盗……” 龙岩峰说:“这些我不管,你刚刚拿次一等的马糊弄我,我很不开心!” 管钱的那名健仆阴森森的说:“我家公子不开心,你这辈子都别想开心!” 第8章 赠品 眼看这帮健仆一个个如狼似虎,印度哥们彻底慌了,连声说:“这位小公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欺骗了你,真是罪该万死!这样,我白送一匹马给小公子作为赔礼,如何?” 龙岩峰哼了一声:“你看老子像是缺一匹马的样子吗?” 印度哥们有些绝望:“那……” 龙岩峰说:“老子缺的是几千匹,几万匹啊!”一指那四匹高大健壮、精悍异常的小卷耳马,“就刚才那价钱,这四匹马,我全要了!” 印度哥们张大了嘴巴:“啊?” 管钱的健仆叫:“公子,干嘛对他这么客气?是他欺骗我们在先,我们就算一分钱不给把他这四匹马全牵走,他也不敢放一个屁!” 龙岩峰摆摆手:“虽然他欺骗我让我很不爽,但公平买卖还是要的!”盯着印度哥们,“六十两白银,这四匹马我全收了,如何?” 印度哥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声说:“好好好,这四匹马全给你!” 龙岩峰这才满意:“这还差不多!给钱!” 管钱的健仆见龙岩峰打定主意要改邪归正,公平买卖了,也不好再劝,只得悻悻地掏出三锭银元宝递给那印度哥们。印度哥们接过银元宝称了称,每个二十两,三个,正好六十两。他眉开眼笑,连声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龙岩峰说:“谢就不用了,你还有没有好马?有的话牵出来,我全买了!”在穿越之前他就很喜欢马,做梦都想有几匹世界名马,比如说阿哈尔捷金马、阿拉伯马、马瓦里马、英国温血马啥的,可惜这些马一个比一个贵,就他在农场当工人的那点工资,干一辈子都不见得买得起一匹。现在总算是有钱了,他当然要实现这个梦想! 管钱的健仆眼皮不听话的猛跳,严重怀疑龙岩峰中邪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不去偷不去抢不去欺男霸女,却一反常态的要公平买卖,四处买自己看得上眼的马匹?病得不轻啊! 一连卖出了六匹马,印度哥们心花怒放,只恨自己为什么只有这么几匹马。以这个冤大头付钱的豪爽程度,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他能牵出二十匹,三十匹,甚至六十匹马,这个冤大头也会毫不犹豫地买下的! 他遗憾地说:“这位公子,没马了,总共只有六匹马,全让你买了!” 龙岩峰咂咂嘴,说:“真是扫兴!” 印度哥们转身抱出一口长长的木箱递给龙岩峰:“公子,你买了我这么多马,我感激不尽,这份礼物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公子收下!” 龙岩峰问:“这是什么东西?” 印度哥们说:“公子打开来一看便知。” 龙岩峰打开来一看,好家里,里面静静的躺着两支崭新的火枪!光从外观来看,这两支枪已经很接近现代栓动步枪了。它有着细而长的枪管,三角形的枪托,还有准星,做工十分精致,看着不像是杀人用的武器,倒更像是一件艺术品。美中不足的就是它的枪托做得比较细,想要抵肩射击怕是有点儿难度,得改。 他小声问:“这是……” 印度哥们小声说:“这是我家主人从土耳其高价购得的两支火绳枪,做工十分华美,威力惊人,我家主人十分喜爱,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在身边。现在他已经不在了,留着这两支枪也没用,公子与我有缘,就把这两支枪送给公子,算是公子照顾我生意的谢礼吧!” 龙岩峰声音压得更小:“光天化日之下拿这种东西出来送人,你不怕被抓起来啊?” 印度哥们说:“不怕,你们官府不大管这些事情的。” 龙岩峰一乐:“还有这样的好事?”飞速将装着火枪的箱子接了过来。 其实明朝官府并不是不管这种事情,是管不过来。明朝对火器的管理是相当严格的,比如说到了明末,兵杖局造的火器明明就质量差得出奇,把明军坑得欲哭无泪,不少边将都受不了了,上书兵部请求兵部老爷开恩,允许他们自己招募工匠造造火器,但这些请求无一例外都被驳了回去,他们宁可整个王朝完蛋也不允许边将自己制造火器。 不过,那些官老爷管得了军队,却管不了民间。明朝中后期,民间私自制造、囤积、贩卖火器之风泛滥,像江南、两广、福建等等这些宗族势力极为强大的地区,族长向族人募资购买上好的铁料,请工匠打制火铳,一旦有溃兵土匪前来劫掠夺,整个宗族的青壮健妇便手持火铳登上围墙据守,若能花钱买平安,用一些钱粮买退前来劫掠的溃兵土匪最好,不行就死战。而在广东的广州、佛山等地,制造、贩卖火铳已经形成一条产业链了。这里手工业发达,工匠甚多,再加上前来经商、传教的欧洲人很多,交往频繁,当地人慢慢的便掌握了欧洲火器的制造技巧,打制出来的火铳极为精良,连欧洲人都惊叹不已,大量购买。官府当然知道这些破事,但他们无能为力,那帮刁民可不像被拿捏了两百年的军队那么好对付的。所以明朝中后期,官府对民间拥有火器这一情况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大量囤积、装备,他们都当没看见。 龙岩峰是男孩子,男孩子就没有不喜欢枪的,哪怕是落后得掉渣的火绳枪。他开心地接受了这份礼物,对那印度哥们说:“这份礼物我很喜欢,谢啦!” 印度哥们说:“公子喜欢就好!” 龙岩峰说:“逛得差不多了,我得回去啦,哥们,祝你归途一切顺利!” 印度哥们冲他行了他看上去颇为古怪的礼节,两个人就此分道扬鏣,龙岩峰带着火枪和骏马打道回府,印度哥们则拿着钱欢天喜地的回旅馆收拾行李,至于是如他本人所说的那样赚够了路费就回国还是换个地方找冤大头继续骇,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那帮健仆倒是十分惊讶,他们家这个祸害哪次出门不是弄得鸡飞狗跳的?今天居然只是老老实实的逛街,买了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便打道回府?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了。不过,看到龙岩峰没有要惹事的打算,他们也打心里松了一口大气,京城里权贵多如狗,惹事是有风险的,天知道哪天就会惹到自己惹不起的人,这家伙不主动惹事了,那再好不过了。 龙岩峰只觉得这趟出行十分完美,一下子搞到了六匹好马,还弄到了两支火绳枪,太棒了。他一路哼着歌,开开心心的回到龙府,管家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家伙哪次出去不是几天几夜都不归家,不闹够绝不回来的?今天可真是太反常了! 龙岩峰笑容灿烂:“管家,今天我买了六匹好马,很是喜欢,你可要让下人给我照顾好,别让它们饿了病了,不然我会生气的!” 管家呵呵一笑,说:“放心吧少爷,我们老爷就是靠养马起家的,府中下人都会养马,保证给你伺候得服服帖帖!” 龙岩峰说:“那再好不过啦!”说完扛着箱子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管家皱着眉头问那几名健仆:“少爷这趟出门都干了些什么事情?给我原原本本的说来,一个字都不能漏!” 那帮健仆自然不敢隐瞒,把龙岩峰这次出门干过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管家。当管家得知这家伙居然学会了要拿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再强调公平买卖,非但没有惹事,还主动劝裴多多不要惹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懵。 健仆小声说:“管家,少爷这脑子是不是有点儿不正常啊?” 管家瞪了他一眼,说:“别胡说,少爷这是改邪归正了!” 健仆一个劲的撇嘴……管家,这话你自己信么? 龙岩峰才不管人家信不信呢,回到房间后,他哼着歌打开箱子,将那两支火绳枪拿出来研究。 这两支火绳枪长度都在一米五以上,在他看来实在是太长了。至于口径,大致是十一到十二毫米,乖乖,这是高射机枪的口径了吧?难怪枪身护木和枪托都造得这么细,这么粗的枪管,不把护木和枪托造得细一点,那肯定会非常沉重的。 他把手指塞进枪管里旋转一圈,发现枪膛内壁光滑,压根就没有膛线……好吧,这是一支滑膛枪,就是欧美军队排队枪毙时用的那种。少数做工精良的滑膛枪能有效命中百米内的目标,但绝大多数子弹飞出五十米就很难确保精度了。为了克服它精度差、子弹打出去后四处飘的弱点,中国、欧洲乃至后来的美洲军队都摸索出了排枪齐射战术。中国这边以云南沐家为主,在与云南土司军队和缅军对抗的时候,为了弥补火绳枪射速慢、装填难的弱点,让三排火枪手轮番射击,以增加火力密度,而到了清朝,清军在这个基础上又摸索出了九进十连环战术,枪炮分成几个单位循环不断射击,打得跟泼水似的。而欧洲军队则直接让扛着步枪的步兵一直怼到敌军鼻子底下,然后数百数千支步枪同时开火,三排轮射,直接射爆对方…… 不过,排队枪毙那是燧发枪时代的事了,眼下燧发枪还没有诞生呢,欧洲和亚洲都是在用火绳枪甚至火门枪打仗,谁也别笑谁。 第9章 想试枪 火铳原本是中国率先发明的,早在南宋末期,中国便已经发明了突火枪,到元末明初的时候更是在突火枪的基础上进一步研制出了火门枪,真正拉开了热兵器时代的序幕。然而由于对火器的研究、生产并不是很上心,明朝在这方面很快就被欧洲超越了。明超的时候,中国的火炮是领先全世界的,但到了明朝中后期,便已经被欧洲远远甩在了身后,得反过来从欧洲进口大炮了。 此时的欧洲正在享受着文艺复兴的果实,军事、科技、文化、自然科学等等学科都在快速进步,慢慢地拉开了与亚洲的差距。到得十六世纪,欧洲在火器方面的技术已经冠绝全球,不管是东亚还是中东,都难望其项背,至于其他地区就更是提都别提了。一直在与欧洲人干仗的土耳其人对此自然深有同感,此时的土耳其国力正处于巅峰期,勉强可以凭借强大的国力和狂热的宗教信仰赋予的强大动员能力压制欧洲,可面对欧洲军队手中那越来越精良的火器,土耳其的苏丹开始感觉到了压力。他们紧跟在欧洲人后面,用尽一切办法仿制欧洲的火器,欧洲有什么他们就仿制什么,火绳枪也不例外。 还别说,他们仿佛的火绳枪做工精良,打得远,打得狠,打得准,颇有点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意思。此时的土耳其跟大明关系还不错,时不时派一拨使者到大明来联络一下感情……当然,大明将这当成了进贡。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土耳其生产的火绳枪也被当成礼物被带到了中国,其出色的性能令中国的火器专家为之惊叹。而印度跟土耳其有商贸往来,也从土耳其获得了火绳枪技术,开始自己仿制……不过三哥总是这么喜感,哪怕有东西给他们抄他们都能抄得一塌糊涂,比如说那个火绳枪的枪托,土耳其火绳枪枪托是典型的三角形,而三哥火绳枪的枪托直接就是木头。好在,龙岩峰这两支火绳枪是货真价实的土耳其货,不是三哥出产,不然对着那烂木头一样的枪托,他不得怄气死。 对了,十六世纪末,明朝火器专家赵士祯对土耳其火绳枪进行仿制,整出了一款比明朝所有火绳枪都要先进的火枪,命名为“鲁密铳”。这是明朝中后期明军手中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质量低下的火器中难得的精品。然而,遗憾的是,这种制作精良、威力巨大的火绳枪也没有得到重视,一直到崇祯自挂东南枝,明军主要还还是在用那质量低劣、威力奇差的火门枪,它们当中的杰出代表就是三眼铳。同样,早在嘉靖时期明军便研制出了比粉末状火药更加可靠、更好用的颗粒黑火药,可只有戚家军用,其他部队怕是连听都没听过。整个明朝中后期,中国的军工技术应用基本上处于劣币驱逐良币的状态,那些被戚继光喷得体无完肤的、顶多只能吓唬一下敌人的神器大行其道,像颗粒黑火药、鲁密铳之类的可以有效给予八旗军大规模杀伤的东西却始终得不到应用,就连一些大臣忍无可忍,要求从葡萄牙进口火炮以取代兵杖局制造的那些垃圾,也被群臣阻挠…… 真不知道那帮家伙在跟什么斗气。 龙岩峰拿着那两支火绳枪反复摆弄,越看越是喜欢……这可是古董啊,你瞧这花纹,多精美!你瞧这黄铜做的饰件,多精致!拿到现代去拍卖的话少说也能拍出个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好价钱吧?只要拍卖掉这么两支,在三线小县城一套一百三十平方米的房子的钱就有了!这哪里是武器?这分明就是钱哪! 可惜的是,他没有办法把这两支火绳枪带回到现代去,而在这个时代,这两支火绳枪的造价撑死也就几两银子…… 他叹了一口气,心里掠过蛋蛋的忧伤————这物价水平不行啊!照这行情,他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在北上广买套房子的钱? 哦,貌似现在他成了一个颇受皇帝信任的太监的便宜儿子,不缺钱花的。 那没事了。 他抱着这两支火绳枪,越看越是手痒,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叫来管家:“管家,能不能帮我搞点火药和铅子?我想试试枪!” 管家对他各种千奇百怪的要求早就见怪不怪了,搓着手说:“火药和铅子倒是好搞,这铳怕是得用四钱铅子吧?我这就让人去弄。” 龙岩峰有点担心:“不会有麻烦吧?” 管家笑着摆摆手,说:“不会,不会。现在哪个大户人家家里没收藏几支火铳的?只要数量别太多就不会有事。” 龙岩峰这才放心。他又问:“管家,哪里可以试枪啊?” 管家大为欣慰:“少爷真的长大了啊,都知道要先找个适合的地方试枪,而不是心血来潮,想在哪放枪就在哪放枪了,老爷知道你这么懂事,一定会很高兴的!” 龙岩峰有点无语:他以前是有多混账啊,就连玩枪之前先询问管家一句,都能让老头子感动不已! 不对,这关他屁事啊,都是那个脑子被马踢了的混蛋干的好事好不好! 管家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少爷懂事了,知道替家里人着想了啊……在家里是不能玩火铳的,想玩的话可以到京营的校场去,在那里可以尽情的玩。” 龙岩峰吓了一跳:“京营的校场?那不是京营训练的地方吗,外人也能进去?” 管家撇了撇嘴:“嗨,京营那帮家伙几年都不见得会训练一次,整个校场空荡荡的,净长野草,少爷你去那里玩火铳帮他们踩死一点野草,没准他们还得感激你。” 龙岩峰直呼开眼界了。 很快,仆人便弄来了火铳需要的铅子和火药,管家还很贴心的给他准备了一套御马监的制服让他穿上。 龙岩峰穿上之后,整个眉头都拧了起来:“这……这是宦官的制服吧?我堂堂男子汉,穿这种制服?” 管家笑眯眯的说:“穿上这身衣服进出京营校场,保证没人敢拦你。” 还有这好处? 龙岩峰犹豫片刻,还是接过这套制服穿上,摇身一变,从一个神憎鬼厌的二的身一变变成了甭管走到哪都会被人嘲笑没卵子的小宦官。他忍受着对这身制服强烈的心理性不适,让人备马,就这样带着几名仆人和那两支枪,一溜烟的直奔京营校场而去。 到了校场,龙岩峰发现管家说得一点都没错,整个校场空荡荡的,荒草横生,营房散落其间,屋顶长了杂草,看上去要多荒凉就有多荒凉。当然,这里并非空无一人,还是有一些京营官兵的,不过这帮家伙三三两两凑到一块晒太阳,一个个都懒洋洋的,哪里有半点要训练的样子?仆人上前找到一名小军官,说自家公子想借用他们的校场玩玩火铳,那名小军官一脸不耐烦的挥挥手,说:“走远点玩,别吵到我们!” 仆人说了声多谢,便跑过来带着龙岩峰,找了个远离晒太阳的京营官兵的人群靶场,在这里可以尽情的玩了。 龙岩峰看着那些懒洋洋的京营官兵,不免有些感慨。朱棣定都北京的时候,京营还是明军的头号主力,跟着朱棣数度远征漠北,打得蒙古人谈虎色变。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这几支精锐威名远扬,甚至在与瓦剌人的战争中拯救过大明王朝。然而,一百多年过去了,昔日赫赫有名的精锐之师变成了一帮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废物,跟八旗子弟没有任何区别。 哦,不对,在入关后,八旗子弟一直保持着相当强劲的战斗力,平三藩、战沙俄、击准噶尔、打缅甸、血战大小金川、镇压白莲教起义……无役不与,并且一直充当主力,尤其是在与尼泊尔的战争中,由福康安率领,从青海出发,只用了四十多天便穿越了整个西藏,出现在尼泊尔边境,几乎把尼泊尔人骇破了胆。要知道,那时候的大清王朝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进度条了,却依旧保持着如此强劲的战斗力,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觉得跟“八旗军入关后迅速腐化,只能靠绿营打仗了”的认知完全不符? 不符就对了。真要是入关后便迅速腐化,变成了一帮只会吃喝玩乐,整天啥都不干只顾着遛鸟听曲的废物,在和通泊惨败,一万二千清军几乎尽数战死后,雍正就不会气到几乎吐血,京城满人也不会家家缟素户户恸哭了————那支与准噶尔举国精锐血战了十天十夜最后全军覆没的大军,全是旗人。如果是绿营,别说死伤万余,就算歼伤十几万,雍正也不见得会心疼。 所以说当兵的真的不能过得太安逸。朱棣把这支精锐放在京城,为的是让他们拱卫京畿重地,捍卫大明江山,在边关吃紧的时候也能充当战略预备队迅速顶上去。然而,那些骄兵悍将的后代迅速被京城的繁华给蚕食了,腐化了,迅速墮落,变成了一群抡不动刀骑不了马的废物。 第10章 卯上了 摇头晃脑的感慨一番之后,龙岩峰开始捣鼓起他那两支宝贝火绳枪来。 这玩意儿他不大会用,所以让仆人找一名会用鸟铳的京营士兵过来手把手的教了好一阵子才算勉强掌握。熟悉所有步骤之后,他从仆人手里接过火药和铅弹,准备好好的过一把瘾…… 然后他就傻了。 火绳枪的装填、发射程序十分繁琐而复杂,哪怕是非常老练的火枪手,一分钟顶多也只能打两发子弹,能一分钟撸三发的也有,但这种属于万中无一奇才。具体到程序就是先往枪膛里倒入适量的火药,再往药池里倒一点作为引药,然后把铅弹用通条捅进枪膛里,和火药一起压实……做完这一切之后麻烦检查一下火绳,看火绳是否燃着,如果火绳不幸熄灭了,恭喜你,发射程序又多了一道:先把火绳点着! 如果是重型火绳枪,还得先一只手持枪一只手拿着他叉子,先将叉子杵在地上,然后将火绳枪架在上面,向敌人瞄准……做完这一切后就竖起耳朵听吧,当军官下令发射的时候就扣动板机,机括会勾动火绳,将它带入药池中,引燃那里的火药产生明火,再点燃枪膛里的火药。到了这一步,恭喜你,你终于成功地开了一枪! 整个过程分为十七八个步骤,怎么样,是不是想想都头大? 现在龙岩峰更加头大,因为他发现,发射药并不是按照每发子弹应用的份量分开来装着的,而是整整一袋子或者一瓶子,要用的时候就抓一点放入枪膛里,或者倾斜瓶口从枪口倒进去。至于要倒多少,那全靠枪手的经验,倒少了影响射程和杀伤力,倒多了……你就祈祷它不要炸膛吧! 土耳其火绳枪质量过硬,多倒一点倒不必担心它会炸膛。可龙岩峰头疼无比地发现,就连铅弹也跟火枪的口径不匹配! 这两支火绳枪的口径大致在十一到十二毫米之间,而仆人弄来的是三钱铅子,也就是每枚铅子重十一克左右,其直径比火枪的口径要小上至少一毫米! 龙岩峰冷汗都冒了出来,对这年头的武器公差之大有了最为直观的认识。子弹比火绳枪口径小这么多,发射的时候子弹还不得在枪膛内蹦蹦跳跳呀!这样子整法,能保证精度才叫有鬼了! 仆人见他冒冷汗了,便说:“少爷,要不我们别玩了,回去吧!” 龙岩峰咬咬牙,说:“回去?那我今天不是白来了吗?你去给我找块破麻布过来,沾点油!” 这东西营地里不缺,仆人很快就找来了一块破麻布,还特意按照他的吩咐沾油打湿了。龙岩峰先是按照那位京营老鸟铳手的指点,往枪膛里放了大概一钱火药……大致就是三克多一点,然后又用小刀从麻布上割下一小块,包裹着弹丸,然后用通条————哦,在这个时代这玩意儿应该叫送弹棍————将弹丸连同麻布一起捅进枪膛里,压实。整个过程十分费时,得亏这时候大家都还在用火绳枪,要是有哪个国家突然整出像李·恩菲尔德步枪那样的逆天神器,这边装一发弹丸的时间都够人家喷上几十枪了! 好不容易总算是装好了,他点燃火绳,然后采跪姿据枪,朝百米外的靶子瞄准…… 砰! 随着板机扣动,慢慢燃烧的火绳被摁入药池中,引爆了发射药。随着一声枪响,一大团硝烟从枪口喷出,糊了龙岩峰一脸,呛得他连连咳嗽,狼狈到了极点。好不容易硝烟散去,他揉着带着泪花的眼睛问:“我有没有打中?” 老火铳手笑:“小公公莫说笑了,这么远怎么可能打得中!” 龙家仆人瞪了他一眼:“老公西你胡说什么?我家少爷会打不中?” 老火铳手也不怕他:“太远了,不可能打得中!” 仆人扬起拳头正要打人,龙岩峰开口了:“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举起拳头,丢人!” 仆人委屈:“少爷,他瞧不起你!” 龙岩峰说:“我倒没看出他哪里瞧不起我,倒看到你动不动就要抡拳头打人!” 仆人更加委屈:“可是他说你打不中啊!” 龙岩峰说:“打得中打不中,把靶子拿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一天到晚就你屁话最多!” 仆人让人训得头都抬不起来,瞪了老火铳手一眼,悻悻地跑去拿靶子。 很快,靶子拿过来了,龙岩峰一看,哦,打中了,不过离十环至少有一尺远,顶多也就打了个两环。 老火铳手惊叹:“隔这么远都能打得中?这位小公子,你当真是一名神射手啊!” 那仆人马上就威风起来了:“现在知道我们少爷的厉害了吧?我告诉你……” 龙岩峰黑着脸喝:“把靶子拿回去!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吹什么吹?羞死人了!”他对这个成绩非常不满意,在农场民兵部队的时候他不管是用56半自动步枪还是56式冲锋枪,在这个距离都能轻松打出七八环的成绩的,现在只能算勉强上靶,简直没脸见人了! 仆人顿时就蔫了,一溜小跑的把靶子扛回去,插回原地。 龙岩峰将打掉了子弹的枪交给那名老火铳手让他帮忙装弹,拿起另一支已经装好了弹的,瞄准,射击! 砰! 又是一大团硝烟喷出,其间依稀可见红赫赫的火星,那是还没来得及燃尽的火药颗粒,被发射药爆燃产生的高温高速燃气连同铅子一起喷出来了。铅弹呼啸而出,笃一声打中了靶子。等硝烟消散后,龙岩峰上去查看,哦,这次比上次好了那么一点点,三环。 他的脸越来越黑,咬牙切齿:“再来!今天不打中十环我就不回去了!” 老火铳手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有意思,在这个距离能接连两枪打中六七十步外的靶子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吧,他还不满意?当真是贪心不足呢。 他好奇的问:“小少爷,你说的十环是哪里呀?” 龙岩峰从他手中接过已经装好了子弹的枪,瞄向靶子:“看到正中央那个红点了吗?那就是十环!” 老火铳手目瞪口呆:“你……你想在这么远的距离打中那个小小的红点?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蓟镇里最优秀的神射手也不可能打得中。” 龙岩峰说:“老子才不信这个邪!” 这次他干脆就趴下来,找了东西架枪,瞄准,然后开火。 这次成绩又比上次好了一点,命中五环。 老火铳手啧啧称奇,这是哪家的孩子啊,枪法真不错,这么远都能连发连中……可惜是个太监,不然的话去投军,凭着这令人震惊的神射之术,肯定能搏个荣华富贵。 然而,龙岩峰并不觉得这个成绩值得骄傲,他只觉得丢人,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他咬牙切齿,一次次从老火铳手手中接过装填好弹药的火铳,一次次扣动板机,不打中十环绝不收工! 还别说,打了十几发子弹后,他对如何使用火绳枪已经有了一些心得,精度也慢慢上去了。只不过,滑膛枪的精度也就这样,能在百米距离连续命中枪枪都打出三环以上的成绩已经是极限了……这样的身击精度足以确保在百米距离上每一枪都准确地打在站立不动的士兵身上。十一到十二毫米口径的枪弹以每秒钟两百多米的速度打在身上,这滋味可不好受,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打中头部、胸部、腹部,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而打中四肢,死亡率同样相当高,就算侥幸不死也得截肢。这样的枪法,在这个时代当个狙击手已经足够了。 可龙岩峰不满意,非常不满意。玩了这么多年枪,他还从来没有试过成绩这么烂的,脸都丢尽了! 一口气打出了二十几发子弹,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七环,龙岩峰不禁泄了气,站起来把枪交给仆人,走过去瞪着被他打得千疮百孔,然而八环以内却干干净净的靶子,越看越气,抬脚就想踹! 但最终他还是把脚缩了回去,指着那靶子恶狠狠的说:“你给老子等着,过几天我再来收拾你!”让人给了一点钱那位老火铳手充当他辛辛苦苦教自己的费用,然后带着仆人和那两支火绳枪,气咻咻的离开校场,打道回府,却寻找提高火绳枪的精度的办法了。 他已经跟那靶子卯上了,离开前特意叮嘱不京营官兵不要动这个靶子,过几天他还要来打,非打中十环不可! 京营官兵觉得挺有意思,等他离开后聚到一块叽叽喳喳的议论: “这个小太监是谁呀?看他这排场,这好像来头不小啊!” “可不是,光是他那两支鸟铳就值不少钱,更别提人家出门还带着仆人呢!” “这小子枪法倒是挺不错的,在京营混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能打得这么准的人。” “不过这小子胃口不小啊,居然说是在六十多步的距离打中靶心,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话别说得太满,没准这小子真的能做到呢?” “绝无可能!” …… 第11章 改卖刀了 龙岩峰灰溜溜的回到府中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而龙树还没有回来。他跑去问管家,管家告诉他龙树有要事要办,这几天都没法回来。他哦了一声,立马就将这事抛妈了脑后,草草吃了晚饭后便开始折腾那两支火绳枪了。 也许在那些两三年都不见得会操练一次的京营官兵眼里,他的枪法已经很出色了,但是在他看来,这样的枪法根本就没法见人,必须想办法提高。 他对自己的射击技术还是蛮有信心的,坚定地认为打不准不是他的错,问题一定是出在这两支火绳枪上,想要提高射击精度,必须想办法想办法加以改进。 于是,他连夜便折腾开了。 首先要改进的就是这小得可怜的、抵肩射击时很不舒服的枪托,必须加阔才行。他说干就干,连仆人都不用,亲自抄起锯子找来一块不易开裂不易蛀虫的硬木,乒乒乓乓的就干开了,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做成了两个现代栓动步枪样式的枪托。然后他二话不说就把那两支火绳枪那小得可怜的枪托给锯了,用榫接法将自制的枪托跟枪身连接在一起……当然,在榫接处涂了很多粘着力极强的鱼胶的,这样一来,枪托和枪身浑然一体。虽说没有一体式枪托那么坚固,但也足够了,除非他拿枪托去死命的往人脑门抡,否则都不会有松脱的可能。 改好枪托好他试着取立姿据枪,还别说,比起原来那个小三角形枪托来顺手太多了! 枪托的问题倒是好解决,但接下来他要面对的问题就没这么糊弄了。 滑膛枪精度差,这是公认的。理论上,做工精良的滑膛枪可以有效命中百米外的目标,但那也只是理论,纵观整个滑膛枪时代,能够连续有效地命中百米外的目标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要不为什么在排队枪毙时代龙虾兵为什么喜欢怼到距离敌军仅二十米远处才举枪齐射呢?不是他们皮痒想多挨几发枪子,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离得远了命中率便大幅降低,浪费弹药,倒不如忍受着敌军的排枪射击顶到足够近的距离,三轮排枪过去打掉对方将近一半甚至超过一半的人马,然后白刃冲锋,一举击垮对手。试问,如果大多数滑膛枪都能有效命中百米外的目标,龙虾兵还敢玩这套吗?只怕还没等他们走到四十米内,就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吧? 没有膛线,子弹纯粹就是个铅球,打出去后乱飘,瞄准张三打中李四的事情时有发生,这就是滑膛枪。 想要提高精度,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枪管拉出膛线来,再换上圆柱带锥形的子弹。 想是这样想,可是找工匠一问,他顿时便泄了气。这年头想要给一根长长的枪管刻上螺旋形膛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说办不到,欧洲早在十五世纪末就已经出现线膛枪了嘛。但是真的很不容易,费时不力,成本很高,而且刻完膛线后膛壁就变薄了,还能不能承受住开火时的膛压真不好说。再说了,真刻上了膛线,装弹也是一大难题。前装枪嘛,没膛线的时候要装弹很容易,只要弹丸直径别超过枪的口径,拿送弹棍一桶就给捅进去了,轻松加愉快。可是有了膛线之后就不一样了,有了膛线,弹丸就不能小于步枪的口径,否则是没法嵌入膛线的,那膛线等于白做了。但弹丸能嵌入膛线的话又意味着装填的时候阻力极大,得拿小锤子敲进去,这样搞法,装填缓慢效率低那都是小意思,最要命的是弹丸可能卡在枪膛里打不出来,直接炸膛! 龙岩峰虽然很喜欢玩枪,但他更爱惜自己的小命。为了提高一点精度赌上自己的小命,划不来。 那就只好在子弹上想办法了。 现代霰弹枪大多还是滑膛的,但是发射独头弹却可以在百米内打出相当高的精度,这里头固然有现代霰弹枪制作精良的缘故,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子弹的设计别出心裁。大家都知道,膛线最主要的作用就是让子弹出膛时高速旋转,以保持稳定,不会用圆形铅弹那样四处乱飘,而滑膛枪没有膛线…… 那就把膛线刻在子弹上得了! 对,独头弹弹头侧面自带螺旋线,这并不是膛线,但可以起到膛线的作用,让子弹在出膛后旋转,不让弹头朝一个方向偏航。不过独头弹自旋的速度是很慢的,线膛枪子弹自旋速度可以达到每分钟数千次,而独头弹自旋速度一分钟能有一百次就算不错了。不过独头弹的初速也远低于突击步枪子弹,低初速配上缓慢的自旋速度,也够用了。 行,就搞独头弹! 这家伙乒乒乓乓一直折腾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又爬了起来,找到管家,递给他一枚用木头削成的、圆柱带锥度,侧面分布着一道道螺旋线的弹丸,说:“帮我找几个工匠,照着这个的尺寸做出二十发铅弹来。” 管家接过来看了又看,啧啧称赞:“少爷,这是你一个人做的吗?真的是太精巧了,老爷要是知道你有这样的手艺,肯定会很高兴的。” 龙岩峰摆摆手,说:“别拍我马屁啦,赶紧去办吧。” 管家应了一声,让人下去办了。 过了两天,二十发跟样品几乎一模一样的子弹总算是完工了,送到了龙岩峰面前。 这次龙岩峰没有急着用,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自制的、十分简陋,但绝对能用的游卡尺,一枚一枚的测量,以确定它们的尺寸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结果令他很满意,实物跟样品的尺寸确实有偏差,但并不算大,至少小于一毫米,对于他来说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跑到校场去试枪,而是让人找来火药、小称和黑火药,用剪刀将纱纸裁剪成方方正正的小块,然后用那药店用来称麝香粉、人参之类的珍贵药材才会用到的小称一点点的称着火药,每称一钱便小心翼翼地倒进裁剪好的纱纸中,然后让仆人把黑火药连同弹丸一起包起来,还涂上一点胶密封,防止火药漏出来。他做得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管家都看傻了,做梦都不敢信这家伙居然也有认认真真地做一件事的时候! 颇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二十发子弹都做好了,看着包得整整齐齐的子弹,龙岩峰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才对嘛,做什么都应该有条理,整整齐齐。就像就像这子弹的发射药吧,份量啥的都应该保持一致,独立包装,到要用的时候随手拿过来就用,不比从瓶子里估摸着往枪管里倒强? 他大手一挥,叫:“龙五,备马,爷要去校场雪耻!” 龙五就是出门时随身带着银钱,随时准备帮他擦屁股的那名健仆。这位仁兄闻言马上应了一声,然后跑去找管家拿钱。虽说这段时间龙岩峰消停了不少,没有再四处闯祸了,但谁敢担保这位大爷就真的改邪归正了呢?万一他心血来潮又闯祸了怎么办?总得带点银钱傍身,有备无患。 顺便还给龙岩峰准备了一套小宦官服。 龙岩峰看着这玩意儿便浑身不舒服,叫:“怎么又让我穿这玩意儿啊?” 管家说:“这身衣服虽然不受人待见,但是进出京营校场没人敢刁难,可以省不少麻烦。” 龙岩峰叹气,认命地穿上,然后带着几名仆人骑着马,直奔京营校场而去。 这些天天气是越发的暖和了,也没有烦人的沙尘暴跑来捣乱,所以市面越发的热闹起来。龙岩峰骑着马不紧不慢的从一条条街道穿过,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王公贵族鲜衣怒马,贩夫走卒忙忙碌碌,三教九流的人物混迹其中,卖药的卖药,看相的看相,测字的测字,世间百态一览无余,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不知不觉的,回校场去一雪前耻的心思淡了许多。 就在这时,他突然蹩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放慢了马速,回头去看,哦,还真是那个又黑又壮,身上没几个钱脾气还大得很的老熟人,杜松。这货正站在街边,有气无力的嚷嚷着:“卖刀!卖刀!上好苏钢铸成的宝刀,有谁想要的吗?十两银子就卖了啊……” 龙岩峰嘴角扯了扯。好家伙,前两天遇见他的时候他在卖马,今天在卖刀,再过两天是不是该卖肾了? 他勒转马头走过去,叫:“杜黑子,还记得我吗?” 杜松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他,惊讶:“你不是那位一口气买了六匹马的小公子吗?怎么今天穿上宦官的衣服了?莫非你……”往龙岩峰下半身瞅了瞅,一脸的同情。 龙岩峰让他瞅得火冒三丈:“你瞅什么瞅?我告诉你,爷可是正儿八经的爷们,纯爷们!” 杜松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吧。” 龙岩峰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当场打死他的冲动,指了指杜松手中那把刀:“怎么回事啊?前两天还在卖马,怎么今天改卖刀了?” 第12章 家丁 一提这个,杜松顿时就蔫了,沮丧地说:“马……死了。” 龙岩峰吃了一惊:“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杜松说:“昨天。” 龙岩峰问:“那它是怎么死的?” 杜松说:“它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饿得不行,昨天我找了几把发霉的稻草给它吃,然后它就死了……” 龙岩峰:“……” 马儿,一路走好,原天堂里没有杜松。 杜松垂头丧气的说:“原本我还打算把马卖了,好换点钱作盘缠回延绥的,现在马死了,我只好把刀卖掉换盘缠了。” 龙岩峰说:“可是这一路上土匪多如牛毛,你连把刀都没有,也没法回去呀!” 杜松说:“这倒不怕,大不了卖了刀后我把两把铁锤作兵器,谁敢拦我路我就给他一锤子。” 龙岩峰说:“是是是,你天下无敌,行了吧?这刀能不能给我看看?” 杜松觉得这小子跟自己颇聊得来,便把刀递给他。龙岩峰接过刀,入手感觉很是沉重,份量十足。他慢慢拔出刀,顿时眼前一亮: 这是一把经典的双手长刀,换算成他习惯的长度单位,刀柄长约二十厘米,刀身长约一百二十厘米,整把刀长达一米四,笔直,背厚刃薄,刀尖不像横刀之类的刀那么尖锐,但发力一捅,一刀贯穿两个人是不成问题的。一般的长刀为了节省成本,也为了追求更好的性能,都是采取包钢法,也就是用一块阔而长的低碳钢包覆一块细而长的高碳钢,反复锻打使之浑然一体,这样这把刀便兼具了低碳钢的韧性和高碳钢的硬度,而避开了低碳钢的柔软和高碳钢的脆性。这两种钢材甭管哪一种,单一使用的话都铸不出好刀,低碳钢铸的刀砍劈几下就变形报废了,而高碳钢铸的刀太脆,容易在猛烈的撞击中折断。这把刀也不例外,不过用作刀刃的钢材质远比市面上的钢材要强。 这把刀用的是苏钢。 苏钢,顾名思义,就是江苏一带出产的一种钢铁,采用的是生铁浇淋法,性能极佳,一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都还有不少地区在使用这种工艺生产钢铁。在这个时代的东亚,苏钢算得上是最为优良的钢铁了,没有之一。 龙岩峰试着挥舞了几下,感觉有些吃力,这刀实在太长太重了。在民兵连的时候他跟老民兵认认真真的练过马背上的功夫,对于玩刀并不陌生,马刀也是刀嘛!可马刀全长撑死也就一米,全重不过一公斤,而这把刀全长一米四,重量一点五公斤都打不住,玩不转也很正常。 杜松见他把玩个不停,眸底掠过一丝希冀,问:“小公子,你喜欢这把刀吗?” 龙岩峰点头:“嗯,挺喜欢的,是把好刀。” 杜松说:“那你买下它吧,我也不多要你的钱,十五两银子就行了。” 龙五一听,不乐意了:“我说,你小子是穷疯了吧?就这么一把破刀,要十五两银子?你当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呢?” 杜松怒声说:“这可是宝刀!它能削铁如泥,吹毛得过,怎么就不值十几两银子了?” 龙五说:“甭管什么宝刀,都不值这么多钱!” 龙岩峰摆摆手,示意龙五闭嘴,然后把刀归鞘,将它还给杜松,说:“这刀确实是宝刀,也值这个钱,可惜它实在太长太重了,我用不来。” 杜松顿时大失所望,拿回自己的刀耸拉着头,一言不发,朝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走去。 龙岩峰问:“你干嘛?” 杜松说:“当然是找个识货的!” 龙岩峰叹气:“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是京城,不是边地,没几个人喜欢刀剑的!” 这绝对是大实话。边地战事不断,鞑靼人三天两头打破边墙呼啸而入,四处烧杀劫掠,溃兵时不时也coss一下鞑靼人的角色,对着平民百姓的村庄城镇烧杀劫掠一番以发泄被鞑靼人暴打的郁闷,至于土匪草寇更是多如牛毛!生活在边地,家里可以没有存粮,但必须得有武器,没有武器可就死定了。所以在边地,那些制作精良的刀剑、弓弩、火铳,是非常受欢迎的,那些有足够的财力的人从来都不会吝啬钱财去购置精良的武器。不过在京城就不一样了,大明迁都至此之后的一百多年里,京畿地区基本上都处于和平状态,也就也先太师率领的瓦剌军和俺答汗率领的鞑靼军跑到北京城外短暂地浪过一回,正德时期刘六刘七起义,农民军也打到了天津,除此之外,这京畿重地就再也没有遭受过战火威胁了。和平得久了,武风自然也就孱弱了下去,没看到京营都烂成什么样子了么?京城里那些有钱人愿意一掷千金去吃一顿饭,听一出戏,但让他们花十几两银子买一把好刀?难了。 杜松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麻爪了:“这可怎么办啊?我还得回延绥去呢!” 龙岩峰纳闷:“你来京城不就是为了将军籍迁出延绥的吗,还回去干嘛?” 杜松说:“这不是办不成么!” 龙岩峰拍着胸口,豪爽地说:“这事我能帮你办了!” 杜松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你?” 龙岩峰说:“我爹是御马监的,有点权力,我找他帮忙,保证能成。” 杜松颇为惊喜:“真的吗?不知道令尊贵姓?” 龙岩峰说:“龙树,听说过吧?” 杜松茫然摇头。这也不能怪他,京城里的宦官实在太多了,龙树又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他哪里知道嘛。 龙岩峰说:“你没听说过只能说明你孤陋寡闻……你只要记住,我爹可以很轻松的帮你把这事给办了就行了。把刀收起来,安心的呆在京城等我的好消息吧。” 杜松开心地说:“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随后又发起愁来:“可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不卖了刀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龙岩峰说:“你可以跟着我当我的家丁呀,一日三餐我全包了,每个月还有工钱拿。” 杜松一愣:“当你的家丁?这也行?” 龙岩峰说:“有什么不行的?你这体格,你这身武艺,当家丁再合适不过了!” 杜松想了想,貌似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有人愿意帮忙找关系帮他搞定调军籍的事情,他求之不得;这把宝刀是他兄长花了大价钱请江南著名的铸刀师铸的,他十分喜欢,不到万不得已绝对舍不得卖。但想在京城住下来就必须得有钱,而他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又不想卖刀,怎么办?只能去替人干活了。问题是他在边塞地区长大,除了砍人之外啥都不会,想找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谈何容易? 于是,他说:“那好吧,小公子,我就先当你的家丁……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哦,等军籍的问题解决了,我就要走了。” 龙岩峰爽快地说:“没问题!” 杜松问:“那当你的家丁,我应该干些什么?” 龙岩身说:“啥都不用干,跟着我就行了。别人找我麻烦的时候你帮我揍他,我找别人麻烦的时候你帮我揍他;别人找我讨债的时候你帮我揍他,我找别人讨债的时候你帮我揍他!” 杜松迅速抓住重点:“说白了,只要帮你揍人就行了,对吧?” 龙岩峰十分欣慰:“不错嘛,这么快就抓住重点了!” 杜松豪爽地说:“那没问题了!杜某干别的不行,但论打架……”扫了龙五一眼,“我一个能打三四十个!” 龙五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怒声喝:“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吧?” 杜松耸耸肩:“我又没针对你。” 龙五怒哼一声,那股无名怒火稍稍消了一点。 杜松说:“我针对的是你们这一拨。像你们这样的货色,我一个能打三四十个。” 这下不光是龙五,那几个没少跟着龙岩峰……准确的说是跟着他的前身四处欺男霸女的健仆都怒了,一个个冲杜松横眉怒目,大有冲上去跟这货干一架的意思。杜松抱着胳膊睨着他们,一脸不屑,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别说这帮仆人了,就连龙岩峰都气得够呛,照他屁股就是一脚:“奶奶的,老子花钱请你做家丁可不是为了让你跟我的仆人干架的!把你这副欠揍的表情收起来,然钱就等着饿三天好了!” 一听说要挨三天饿,杜松登时就浑身一激灵,整个人都老实了下来。 龙岩峰这才满意,翻身上马,然后指了指自己的从马,一匹肩高接近160厘米的白色马瓦里马:“上马,陪我去京营校场!” 杜松本能的问:“是去找别人麻烦还是别人要找你麻烦?” 嘿,好小子,进入角色还挺快的嘛! 龙岩峰越发的满意,说:“都不是,爷弄了两支火铳,想到校场去练练枪法。” 杜松哦了一声,也不多说,翻身上马,紧跟在龙岩峰身后朝校场方向驰去。 第13章 理想 校场里,京营官兵一如既往的无所事事,三三两两的聚到一块,晒太阳的晒太阳,玩骰子的玩骰子,要多放松就有多放松。龙岩峰还注意到,今天校场里的人比两天前少了许多。他找到那名老火铳手问了才知道,原来有个大人物的宅子要翻修,从京营调了不少人过去帮忙,所以这里的人比两天前少了许多。 这他妈不是北宋禁军的翻版么? 龙岩峰心里暗暗吐槽,不过也没有多管闲事。京营早就烂透了,历代皇帝数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整训也没能让他们恢复昔日的质朴刚健,京营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让大明兵部多花一份冤枉钱,多十几万张吃饭的嘴,同时也让京营和兵部的将官、大小官员多一些吃空饷的空间,仅此而已。皇帝都搞不定的事情,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小人物自然也搞不定,再说他也没想过要去管,大明的皇帝又没给他钱,他凭什么要去管这些破事? 径直来到老地方,将那两支经过改装的火绳枪,还有子弹什么的通通都拿出来,然后让仆人退到安全距离,自己开始装弹…… 由于铅弹和发射药事先已经用纱纸包在一起了,所以装填起来十分方便。龙岩峰大概只用了十五秒钟左右便装好了子弹,这次他取立姿据枪,枪托顶在肩胛,瞄准靶子,扣动板机…… 砰的一声枪响,那个本来就被打得千疮百孔了的靶子上又多了一个洞。仆人跑过去查看,叫:“八环!” 在龙岩峰的教育之下,这家伙已经掌握了报环数的技巧了。 龙岩峰抿了抿嘴。比起两天前,这成绩已经有了很大提高,但他还是不满意,要知道,用56半自动步枪,他可是可以很轻松地打出九环甚至十环的成绩的! 他将空枪递给老火铳手,却看到这家伙手里拿着独头弹正在发愣,压根就没把子弹装好。他有点不悦:“怎么还没有装好弹?” 老火铳手这才回过神来,捏着那枚独头弹说:“小公子,这铅子形状十分奇特,小人打了二十年鸟铳,打出的铅弹没有一千枚也有几百枚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怪的铅子呢!” 龙岩峰说:“哦,这个呀,是我瞎捣鼓出来的。” 老火铳手问:“这铅子,能用吗?” 龙岩峰说:“我刚刚不是打了一发给你看嘛!快给我把它装好,别只顾着发愣!” 老火铳手哦了一声,手脚麻利的用纱纸包裹住那枚独头弹,用送弹棍将子弹捅入枪膛里,压实,然后把它交给龙岩峰。 龙岩峰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后便半跪在地,据枪瞄准…… 杜松咕哝:“真不知道这鸟铳有什么好玩的,装填的时候麻烦得要死,威力还小,顶多只能吓唬一下人……” 龙岩峰冷笑:“吓唬人?你敢站到靶子前让我打一枪吗?” 杜松脖子一缩,说:“我脑子又没毛病!” 龙岩峰说:“怂货!”一扣板机,砰的一声,火绳枪枪口喷出一大团白烟,子弹呼啸而出,在空中以每秒钟接近两圈的速度缓慢自旋,以亚音速照着靶子怒射而去。子弹的缓慢自旋让子弹保持着稳定的飞行轨迹,如果用现代的标准来评价,这飞行轨迹偏差仍然大得离谱,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堪称惊艳了。只听得噗一声,那靶子身上又多了个孔,仆人惊喜地叫:“九环!九环!” 龙岩峰咧嘴笑了笑,这成绩总算能看了。他再接再厉,继续装弹、瞄准、开火,校场上枪声不断响起,还挺清脆的。 可惜的是,接连发射了十几发子弹,他都没能再打上九环,更别提十环了。在改进了枪托,用上独头弹之后,这两支火绳枪的精度确实有了较大的提高,但这毕竟是滑膛枪,真的不能对它的精度有太高的期望。 龙岩峰不禁沮丧万分。 殊不知在他身后,杜松已经看傻了眼。这个黑子向来看不起火枪,认为这玩意儿纯粹就是个吓唬人的东西,这种糟糕的印象源于明军火器那糟糕透顶的质量。戚继光就曾疯狂吐槽过明军火器的质量,说那些火器做工粗糙,偷工减料,质量低下,一百支火枪里有能打响的不过二三十支,而那二三十支里能打得准的不过十来支,简直是垃圾中的战斗机。不光质量差,威力还不行,三眼铳就不说了,那短短的枪管再加上轻飘飘的弹丸,还有那糟糕透顶的气密性,说得夸张点,连老鼠都打不死,也就放个响吓唬吓唬别人。仿制日本和葡萄牙的鸟铳精度比三眼铳要强很多,可口径太小了。明军为了省钱,普遍使用一钱铅弹训练,两钱铅弹实战……一钱就是三克多一点,一磅铅能做一百多发这样的铅弹了呢!使用两钱铅弹的鸟铳口径大致是六到七毫米,好家伙,这才十六世纪末就玩起小口径步枪来了,是不是太超前了点?三钱鸟铳在明军的军械库里都算大口径火枪了,口径大致在十一到十二毫米之间,中间存在着至少零点五毫米的偏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时代根本就做不到标准化。 而同时代的欧洲,所使用的火绳枪口径普遍在十七到十八毫米之间,最屁的也是十五毫米以上。经常跟法国撕逼的西班牙更狠,最具威力的火绳枪口径超过二十毫米,这哪里还是什么枪,分明就是单兵火炮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要面对的是连人带马全身上班被板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法国重装骑士,火绳枪口径小了根本就没办法破甲,在没有办法弄出更具威力的发射药提高弹丸初速,更没有办法改进弹丸的材料让弹丸变得更坚硬更锋锐的情况下,只能增加口径了。威力不够口径来凑,没毛病。跟欧洲那一票怪兽级重型火绳枪相比,明军手中那些口径不足十毫米的鸟铳就跟小孩子的玩具差不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面对的敌人不一样。火绳枪主要是南方军队在用,最具代比性的就是戚继光麾下的浙军和云南沐氏麾下的滇军,他们面对的对手是基本不着甲的倭寇和缅人、夷人,两钱重的铅弹足以致命了。并不是中国做不到重型火绳枪,而是没这需求。后来面对后金八旗重甲步兵的巨大挑战,明军发现自己手中的火绳枪无法破甲,很快就弄出了更具威力的火铳,比如说斑鸠铳,发射的弹丸重量超过五十克,有什么甲扛得住一枪? 可惜的是,那时候大明王朝已经走完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进度条,基本不具备什么纠错能力了。他们能生产出可以生生砸碎后金重甲步兵的重型火绳枪,但没有办法将这些武器有效地利用起来,投入战场,最终,一直到大明灭亡,明军手中拿着的依旧是做工低劣威力差得令人落泪的三眼铳,和口径小得吓人,打中十几枪都没有办法将后金重甲步兵撂倒的鸟铳。 这么差劲的玩意儿,杜松看不起也是很正常的。 可龙岩峰手中的火绳枪完全粉碎了他的认知。在将子弹从圆形铅弹改成圆柱带锥度的独头弹之后,子弹从原本的十一克重增加到十五克,其份量差不多能够赶上欧洲的十五毫米口径火绳枪了。弹丸份量增加了,发射药的份量自然也得增加,从以前的一钱半递增到接近三钱,九克左右的样子,可谓威力十足,一枪过去便将厚实的靶子给打出一个拳头大的窟窿来,看得杜松有点儿肝颤:这一枪要是打在人的身上,任你武艺超群、铜皮铁骨,也得死个笔挺啊! 而且这货还可以在这么远的距离枪枪打在六到八环之间…… 杜松表示,虽然这个小太监看上去瘦瘦弱弱,一点都不像是能干架的样子,但是打死他他也不愿意在战场上见到这货,打死也不愿意! 又一枪过去,命中七环。 龙岩峰愤愤地说:“这靶子不行!换一个!” 他已经分析了所有原因并且加以克服了,结果还是没有办法打中十环,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问题出在这靶子上,必须换一个! 老火铳手憋着笑说:“小少爷,你已经打得很准了,就算是浙军中最优秀的神枪手也不及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龙岩峰双手叉着腰说:“打不中十环,我很难满意!我的理想是打中十环,每一枪都打中十环,懂吗?做人必须有理想,没有理想的话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说得好,人确实得有点理相!” 龙岩峰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这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拨人,大多身披盔甲,佩着长刀,那刀柄长得出奇,两个手握都绰绰有余。 这是御林军刀,从唐宋皇家仪仗刀演变而来的,它的一大特色就是长,超长!不仅刀柄长,刀身更长,实在太好认了。 第14章 神射手 御林军刀有多长? 一米二到一米四的都算客气了,一米六到一米七长的才是主流,有个别长度甚至达到两米,比人还高!这么长的刀,再加上用精钢制成的刀刃削铁如泥,由膂力出众、刀法精湛的御林军挥舞,其威力可想而知。都说唐陌刀一刀过去人马俱碎,这肯定是夸张了,可是两米长的御林军刀一刀下去将一匹马拦腰斩成两段,或者一刀将三个人斩成六截,却是一点也不夸张。这就是御林军刀,这就是御林军作为天子亲卫的骄傲与尊严。后来的苗刀也是在御林军刀的基础上改进而成,虽说长度没有御林军刀那么变态,但同样威力绝伦,甭管是单挑还是群殴,你绝对不愿意看到对面拿起苗刀。 放眼整个大明,有资格装备御林军刀的军队貌似就这么一支…… 龙岩峰还在发愣呢,杜松已经反应过来了,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说话的那位身着紫衣的青年男子三拜九叩:“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皇帝!? 龙岩峰一激灵,也赶紧和仆人们一起跪下,高呼万岁。其实他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跪的,但没办法,人家是皇帝,他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就算有点名气,那也是骂名,哪里得罪得起人家?听说明朝有一种酷刑叫凌迟,能把人割上三千多刀才让人咽气的,他可不想尝试……人怎么能为了这点尊严把自己的脑袋搞丢呢,对吧? 在御林军和一众京营将领的拱卫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校场的,正是当今的天子,万历皇帝。 此时的万历还很年轻,才二十二岁,长得白白净净,五官端正,其容貌堪称俊美,举手投足之间总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霸气,不怒自威,这大概就是帝王的威严吧。他含笑打量着龙岩峰,颇为温和的问:“你是哪个房的太监?射术当真了得,哪怕是御林军中,也没几个能射得像你这么准的。平时没少练吧?” 龙岩峰一听人家问他是哪个房的就火大:老子长得哪里像太监了?可还没等他开口呢,他身后的龙五便急急的开口了:“回禀陛下,小公公为了打好这鸟铳可没下苦功,天天一大早就起来练,直到晚上才肯休息,苦练三年才练出了如今这技艺!” 龙岩峰险些就跳起来踹人了。小公公?你妹的小公公,你全家都是小公公! 万历笑吟吟的说:“小小年纪有这份恒心,着实不错。”指了指龙岩峰手中的火绳枪:“这火铳的形制倒是挺新颖……是你自己做的?” 龙岩峰点头:“是我……是小人自己做的。” 万历身边一名三十来岁的官员指了指那宽大的枪托,问:“一般的鸟铳这里都会做得比较细,以减轻重量,你为何将它做得如此宽大?” 龙岩峰说:“这里做成宽大的三角形可以更方便地抵肩射击,以提高精度。” 万历拿起那支火绳枪,学着他的样子不大熟练地作了个抵肩射击的姿势:“就是这样?” 龙岩峰点头:“就是这样。一般的鸟铳做得很细,而且弯曲,根本就没法抵肩,射击的时候整支鸟铳都悬空,无处借力,射击精度大受影响,有了这个枪托,要抵肩射击就变得很方便了。” 那名官员在征得皇帝同意后拿过龙岩峰的火绳枪,也尝试着学着龙岩峰的样子试了几次抵肩据枪,然后点头:“确实方便了许多,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对火器却有这么深的了解,用天才来形容也不为过呀!” 龙岩峰谦虚的说:“没有没有,我也只是了解一点皮毛而已。” 万历说:“朕方才见你打铳,隔着百步之遥也能准确命中,实在是厉害,是个难得的神射手啊!” 龙岩峰继续谦虚:“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万历:“……” 还真是够谦虚的。 “你能打中多远的目标?”万历饶有兴趣的问,完全忘记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龙岩峰说:“六十步内的靶子能保证每一发子弹都打六环以上,再远的话就没法保证了。” 万历对一名御林军说:“去,把靶子移到百步之外。” 古代左右脚各向前迈一次为一步,一步大致是一点五米,百步就是一百五十米。现在大家知道为什么古人都喜欢夸神箭手“百步穿杨”了吧?就一张没有任何瞄具,连拉开都费老大牛鼻子劲的传统弓,能一箭射中一百五十米外的杨树叶,这不是神射手是什么?龙岩峰方才的表现万历都看在眼里,他想看看这个小太监能不能打中百米外的靶子。 那名御林军立马拿着个新靶子跑到百米之外,将它固定住。 万历说:“你试着打打看能不能打中,打得中,朕重重有赏!” 那名手持鸟铳的官员笑说:“皇上,您这就有点儿为难人了。这么远,别说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就算是南军中在军中打熬十几年的老兵也不见得能够打中。” 万历笑:“所以朕才说如果能打中就重重有赏嘛!” 龙岩峰一听说有重赏,顿时就两眼放光……眼前这位可是皇帝啊,皇帝说重赏,那赏赐能轻吗?随便赏赐一件稀奇玩意儿都能作传家宝呢!他磨拳擦掌:“皇上说话算数?” 万历说:“自然算数,君无戏言嘛!” 龙岩峰说:“那我……小人可要全力以赴了!”说完便迅速给火绳枪装弹。万历和那位官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只他只用了十几秒钟装好了子弹,不禁眼睛一亮。 装好弹后,龙岩峰卧倒,据枪,瞄准。片刻,他扣动板机,燃烧的火绳被龙头摁进药池里,点燃了药池内的发射药,砰的一声,枪口喷出一大团白烟,子弹呼啸而出! 他打完后自信满满的站了起来,御林军将靶子拿过来给万历看,好家伙,六环处多了个大洞! 那位官员看着眼冒精光。 万历眸中也掠过一丝犀利的光芒,望着龙岩峰,问:“移到一百五十步外你还能打中吗?” 龙岩峰说:“可以试试,不敢担保能打中……而且就算能打中,成绩也很差,能打中三环就算不错了。” 万历说:“能上靶就算你打中了。” 御林军马上将靶子移到一百五十步外。 一步为一点五米,一百五十步,就是二百二十五米,在这个时代,能打中这么远的目标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龙岩峰瞄了许久才扣动板机,结果正如他所说,打是打中了,但成绩很差,只打到了四环。 即便是这样,京营那一票将官也看得瞠目结舌了,一个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龙岩峰,脸上分明写着:你还是不是人啊?这样都能打中! 万历露出兴奋的笑容,问龙岩峰:“把靶子移到两百步外你还打得中吗?” 龙岩峰掏了掏自制的子弹袋,哦,空空如也。他遗憾的摇头:“本来可以试试的,但没铅弹了,打不成了。” 万历说:“这还不简单?赵士祯,给他铅子和火药!” 赵士祯掏出一枚铅弹和一个火药瓶,说:“小公公,你这是三钱鸟铳吧?你看看这铅子合适不。” 龙岩峰接过来看了一眼,摇头:“这铅子不成,用它别说打两百步外的靶子,打一百步的都够呛。” 赵士祯好奇:“为什么?” 龙岩峰说:“这种铅弹打出几十步后就乱飘,根本就没个准,能打中六十步外的靶子就算不错了。” 赵士祯说:“那你为什么能打中这么远的目标?” 龙岩峰说:“因为我刚才用的铅弹不一样啊,我刚才用的铅弹打出去后可以在空中缓慢地自旋,整个飞行轨迹比较稳定,不会四处乱飘。” 赵士祯抓住他的手问:“这种铅弹还有没有?能否给几发赵某研究一下?” 龙岩峰说:“打光啦。” 赵士祯叹了一口气,十分婉惜。 龙岩峰十分会做人:“大人想要的话,小人可以再做一批送给大人。” 赵士祯说:“要,必须要!” 万历说:“也送几枚给朕,朕也想好好研究一下。”说这话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天子眸中分明有精光闪过。 前面说过了,此时的万历还很年轻,而他从张居正那里继承过来的家当也着实是丰厚。一个天子既年轻又有钱,自然想干出点成绩来,而什么样的成绩最能让天子扬眉吐气? 自然是开疆拓土。 网络上提起大明,大家伙第一反应就是不割地,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家对大明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好。可问题是,不割地不和亲的大明到嘉靖、万历的时候,其疆域只剩下三百万平方公里出头了,主要集中在两京十三省。昔日受大明统治的安南早已独立,缅甸统一让大明失去了对三宣六慰的控制,哈密被叶尔羌吞并,河套平原早已被放弃,在东北那边,永宁寺早已被毁灭,能够实际控制的区域不过是辽东和辽西。为了抵御剽悍的女真人的进攻,大明在辽东和辽西修起了边墙,边墙所及就是大明能够实际控制的区域,边墙之外那广袤的东北平原,白山黑水,就有心无力了。不客气的说,从明英宗开始,大明的版土就在不断地缩水,一大块一大块土地因为难以守住而被放弃,等到了万历时期,就只剩下三百万平方公里出头了。 万历这位小青年对这种局面很不爽,他想雄起一把。 第15章 衰事成双 想打胜仗其实也不是很难,首先是要有钱,其次是后勤要跟得上,最后是军队的装备和训练要强。万历自问自己的家底还算殷实,只要不是像大唐那样将战线一直推到中亚去,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说到军队的训练和装备…… 那可真的是一言难尽了。 如果按照不同时期来划分,那么我们不难发现,明军的战斗力在明初和明末完全是两个极端。明初的明军算得上是当时全世界最为强悍的军团,拥有那个时代最为先进的火器,刚健雄烈,纪律严明,将士闻战则喜,扛着长枪敢在大平原跟骑兵对冲,干得蒙古骑兵直叫娘。当时的明军可谓名将如云,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蓝玉、冯胜……都是世界级名将,在他们指挥之下的明军,战力极其恐怖。而到了土木堡之后,明军的战斗力便急转直下,以前是明军暴打蒙古人,土木堡之后,他们反过来被蒙古人打得连边墙都很少敢出去了。嘉靖虽然不着调,但是在其执政期间明军的战斗力居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也涌现出了一批相当能打的将领,比如说谭纶、戚继光、俞大猷、翁万达、刘天和、周尚文、李成梁等等,这些狠角色在南方把倭寇当韭菜割,在北方接连暴打鞑靼人和女真人,节节胜利,虽然没有开疆辟土,却也让大明的边境获得了难得的安宁,在长达三十年时间里,北方都大体保持和平,这终大明一朝,都是很少有的。 也是在这个时期,明军的将领根据自身的装备和作战环境,重新摸索军队的训练和战术,比如说为了对抗来去如风的鞑靼骑兵,明军发明了一种总重不过一百八十斤,一名士兵就可以推着四处走的独轮战车……对,就是刘天和战车,并且据此制订了一套颇具威力的战术。明军出塞依据出兵的规模携带特定比例的刘天和战车,发现鞑靼骑兵来袭后立即结阵,将一辆辆战车排放在外围形成一道强有力的屏障,阻碍鞑靼骑兵冲锋,明军则以战车为屏障展开,在蒙古骑兵冲锋的时候依据距离远近,火炮、火铳、弓弩依次投射,在蒙古骑兵进入骑弓射程之前就给他们造成巨大的杀伤,如果蒙古骑兵冲破战车组成的屏障,便以长矛、长刀、大斧进行砍杀,若鞑靼骑兵败退,明军骑兵便从车营中杀出进行追杀。对于缺少优秀骑兵但绝对不缺火器的明军而言,这套战术再合适不过了,一时间成了北方边军的标准战术。 戚继光的浙军到了北方之后,沿用的也是刘天和的车营战术。 戚继光则在刘天和军事改革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根据明军的实际情况摸索出了一套军事操典、后勤体制以及军官选拔赏惩制订,而这些正是戚家军所向无敌的法宝。可以说,这时的明军已经摸到近代化军队的门槛了。只要将戚继光呕心沥血摸索出来的东西推广并且完善,再在火器研发上花点心思,明军便可以重新成为亚洲最为强大的军队,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万历上台后,这良好的发展势头戛然而止。刘天和的车营战术继续大行其道,但戚继光摸索出来的士卒训练操典、士官选拔赏惩制度、后勤体系、装备体系等等这些最为基础也最为重要的东西却无人问津。现在的明军依然是那支士卒良莠不齐、后勤和赏罚一塌糊涂、能否打好仗全看将领的水平的军队,刘天和摸索出来的那套战术依然管用,但像嘉靖十六年那样五百明军打得八千鞑靼军队死伤累累最终恸哭而去的战例再也没有了。 敌人不是死人,随着时间推移,再好的战术也会过时,想要保持优势就必须不断摸索,不断推陈出新。 至于装备…… 明朝中后期,明军的装备一代不如一代,戚继光就曾怒喷过明军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质量糟糕透顶的火器,认为明军装备火器种类虽多,能用的却没几样,也就火箭、鸟铳、佛郎机等等这几样还算合用。张居正时期狠抓过军械生产,这个时期出产的装备质量还算不错,但论性能,跟欧洲的比已经差远了。 此时东亚地区各国家、各民族的军事力量都在大幅衰退或者停滞不前,大明放眼四望,并没有太过强大的威胁。通过与西方的交流,他们也知道西方的军事技术超过了自己,但由于并没有发生战争,他们并不知道彼此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只能发现比较好用的东西就仿制,继续凑合着。有识之士都知道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但问题的根子在哪里,到底应该怎么改进,却没有人说得上来。 万历没有打过仗,对军事方面的了解非常有限,那么多文臣武将都搞不懂的东西,他更搞不懂。但有一样他却很清楚:如果明军都能装备这样的火铳,都具备龙岩峰那样的枪法,那么,明军完全可以将什么鞑靼人瓦剌人安南人缅甸人摁在地上捶!想想看,鞑靼人的弓骑兵就算使出吃奶的劲也没法在飞驰的马背上将箭射出一百五十步,而明军却可以在这个距离一枪将他们打个前通后透,这是何等赏心悦目的画面?想想都觉得美得很! 皇帝有令,龙岩峰自然不敢不答应:“小人这就回去做一批这样的铅子,献给皇上和这位大人!” 万历压低声音说:“此事务必保密,不得对外人泄露半句,否则,诛九族!” 龙岩峰连声说:“小人一定保密,就算是亲爹也不说!” 万历这才满意,挥挥手让他退下,扭头对赵士祯说:“赵士祯,你带朕来这里不是要展示你新造的鸟铳吗?开始吧!” 赵士祯盯着龙岩峰的火铳,眼冒绿光,说:“皇上,臣认为这位小公公的火铳远胜于臣的十倍,臣这件破铜烂铁就没必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臣想借这位小公公的火铳回去好好研究一番,不知道小公公能否割爱?” 一听说人家要借走自己的心肝宝贝,龙岩峰脱口叫:“这可不行!” 万历只当没听见,伸手就将龙岩峰手里那支拿了过去递给赵士祯,自己拿着另一支,扭头就走,边走边对赵士祯说:“赵爱卿,你说这铳怎么打得这么远,这么准?看得朕心痒难耐,都想到南海子去用它猎杀几头野猪、驼鹿了!” 南海子就是明代皇家猎场,大致位于今天的北京丰台区、大兴区、东红门这一片,被城墙环绕着,其城墙周长一百六十里,足见其规模之大。那里面有森林、湖泊、沼泽、草地,放养着大量全国各地进献的飞禽走兽,供皇帝猎杀。 赵士祯说:“皇上射术了得,又有这等神器在手,若去射猎,必定满载而归。” 万历说:“哎,你说越朕就越心动了……” 这两位一路谈笑风生,越走越远,所到之处,京营将官和士兵纷纷跪地相送。 龙岩峰连唤几声人家都只当没听见,气得他张牙舞爪,只想冲上去将自己的火铳抢回来。但龙五等一众仆人死死拉住他……开玩笑,这可是天子啊!小少爷平时犯浑可以,要是在天子面前犯浑,激怒了天子,十颗脑袋也保不住! 龙岩峰气得直跳脚:“放开我!他们拿走了我的枪,我要跟他们拼命!” 龙五都快哭了:“少爷,不能去!那可是皇上,冲撞了皇上,我们所有人都得掉脑袋的!” 龙岩峰才不听:“我不管!那是我的枪,我必须要回来!” 万历忽然转过身来,对他说:“记得尽快送一批你亲手特制的铅弹过来!” 龙岩峰马上就露出灿烂的笑容,乖巧无比:“好哒!” 龙五:“……” 杜松:“……”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从横眉怒目到笑容乖巧无缝切换的?太神了吧! 万历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这次再也没回头。 他刚转身,龙岩峰脸上那乖巧的笑容马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次冲个横眉怒目,咬牙切齿,换脸速度之快,情绪表达之到位,都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惜,万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估计也不会在意,就这样在御林军的簌拥下离开了校场。至于离开校场之后是回去处理政事,还是直奔南海子猎场去用厚着脸皮弄来的火绳枪拿那里的飞禽走兽试试威力,只有他才知道了。 龙岩峰像泄了气似的皮球一样蹲到地上一个劲的画圈圈,边画圈圈边咕哝:“两个臭不要脸的,光天化日之下抢我的枪,我画个圈圈咒你们!” 可他身边的人却完全不理解他的愤怒,相反,还一个个笑逐颜开。小少爷入了皇上的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们也跟着沾光,这等美事,他们能不开心吗?杜松则重重一掌拍在龙岩峰右肩,开心地叫:“好小子,你居然能见到皇上?以后我就跟你混了!”他实在是太激动了,下手稍微重了一点,拍得龙岩峰的膀子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龙岩峰整个人被拍得浑身一颤,慢慢地站起来,瞪着杜松怒吼:“你居然敢把我的膀子给拍脱臼?你人没了!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我说的!!!” 第16章 王八蛋 杜松是明末少有的猛将,据史书记载,这货力大无比,无所畏惧,天寒地冻的也敢裸身淌水过河,上阵时从不披甲,身先士卒,抡起大刀冲入敌阵不拘兵将挨排儿砍过去,见人砍人,见马砍马,所到之处头颅乱抛,无一合之将…… 哦,无所畏惧啥的暂时忽略,咱们先抓个重点:力大无比。 力大无比的意思就是出手很重。 于是,只是“轻轻”一巴掌就把龙岩峰的肩膀给拍脱臼了。 疼得龙岩峰直接飙泪,暴跳如雷,让几名仆人把这货抓起来暴捶了一顿! 不过,以这货皮糙肉厚的程度,龙岩峰又不让打要害,这几名仆人就算使出吃奶的劲揍了半天,也只当是给他捶背,屁事都没有。杜松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不敢还手,很光棍的往地上一蹲,双手抱头任打,反正也不疼,而仆人们见这家伙牛刀马大,小少爷貌似也很重视他的样子,不敢真个下死手打,所以拳打脚踢看起来挺凶,但伤害非常有限。 龙岩峰在一边咬牙切齿的看着,直到这家伙挨了几十记拳脚才满意,叫:“停!” 仆人们马上停止那毫无杀伤力的殴打。 龙岩峰让杜松站起来,问:“还敢不敢随便拍老子肩膀?” 杜松咧嘴笑:“我刚才那不是见到皇上了,太高兴了嘛!以后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龙岩峰哼了一声,放狠话:“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胳膊拧成麻花!” 仆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放在他那没几块肌肉的小胳膊上,再看看杜松那黝黑的、肌肉贲张的手臂,不约而同地摇头,压根就不看好龙岩峰……别说把杜松的胳膊拧成麻花了,人家把一只手反绑在背后都能一拳把他揍飞! 杜松连连点头:“是是是,以后再也不敢了!” 龙岩峰这才满意:“来,帮老子把关节接好!” 杜松过去抓住他脱臼的手臂捏了捏,用巧劲一托,咔嚓一声就接好了,那叫一个丝滑……由此不难看出,杜松平时没少干这种事,都熟能生巧了。 但再怎么熟能生巧,也把龙岩峰疼得直跺脚,敢不过,抡起拳头照着杜松的肩膀狠狠抡了两拳。当然,就他这点力气,就算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杜松也不当一回事,反倒是他,感觉拳头像是砸在一堵墙上,疼得呲牙咧嘴。 确认过的眼神,是他打不过的人。 龙岩峰怒冲冲的说:“走,回去!!!” 一众仆人憋着笑,跟随着他走出京营校场,骑马返回龙府。 管家就等在门口,见龙岩峰毫发无损的回来,身后也没有跟着一大群怒发冲冠喊打喊杀的人,十分欣慰的连连点头:“少爷已经有三天没有闯过祸了呢,老爷要是知道了,不得高兴坏啊。”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原身到底混账到了什么地步啊,才三天不闯祸就把管家感动成这样了!他也不想多说啥了,指了指杜松:“管家,这是我在大街上捡回来的打工仔,名叫杜松,以后他就是我的保镖了。” 管家笑眯眯的打量着杜松,见他长得牛高马大,满意的点头:“虎背熊腰,精神抖擞,是条汉子,有他贴身保护,我就放心了。” 嗯,不用担心哪天正在处理府中事务,突然有人跑过来告诉他说少爷在外面闯了祸,已经被人种地里了。 龙岩峰却不是这样认为的:“有他贴身保护,我很不放心————我担心他哪天一个高兴过头,照我脑门拍上两巴掌,我直接就挂了!” 杜松赶紧说:“少爷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拍你脑门!” 龙岩峰对他可不抱什么希望:“但愿吧!” 随后对管家说:“管家,那几名帮我做铅弹的工匠都还在吧?” 管家说:“都还在,少爷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吗?” 龙岩峰说:“哦,让他们帮我照着两天前我给他们的模子,再给我弄一百枚同样的铅弹。” 管家吃了一惊:“这么多?少爷,你该不是闯了大祸了吧?”在这个时代,一名火枪手打完一场战役可能也就放了不到十枪,出征前准备的七八十发子弹,可能一直到战争结束都还没有打完,一百枚铅弹已经很多了。这个二货一开口就要制备这么多铅弹,管家有理由怀疑这货想搞大事! 龙岩峰说:“天地良心,我今天可没有招惹过任何人!龙五可以作证的!” 管家把目光投向龙五。 龙五一个劲的点头:“对对对,今天少爷安份得很,出了门之后便直奔就营校场而去,没有与任何人发生过冲突!” 管家半信半疑:“真的么?” 几名和龙岩峰一起出去的仆人异口同声:“千真万确!” 管家这才勉为其难的相信。 龙岩峰一屁股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茶吨吨吨就是一阵猛灌,一边灌一边说:“可有人跑来惹我,光天化日之下把我心爱的火铳给抢走了,还要我造一批特制铅弹给他们送去!这一百枚铅弹就是给这两个王八蛋准备的!” 话音刚落,龙五等人两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面无人色:“少爷,慎言!你这番话万一让锦衣卫听到了,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就连杜松这个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也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管家诧异:“有人抢了少爷的火铳?到底是谁呀,把你们给吓成这样了!” 龙五哆哆嗦嗦的说:“是……是皇上!” 管家整个人都傻了:“皇……皇上抢了少爷的火铳?” 龙岩峰磨着牙齿说:“就是那个王八蛋!” 咕咚一下,管家也跪到地上了…… 龙岩峰今天确实没有惹事,可问题是,这比惹事还要吓人啊! 想到刚才他一口一个王八蛋问候的正是当今皇上,管家只觉得一阵窒息,都快要心肌梗塞了。 他哆嗦着说:“快……快去找老爷,让他赶紧回来,出大事了!” 当龙树火烧屁股似的赶回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龙岩峰被绑在椅子上捆得跟个粽子似的,嘴巴更是被塞得严严实实,要不是这里确确实实是自家客厅,龙树还以为他被绑匪绑票了呢。虽说明知道管家是不会背叛自己,作出绑架自己儿子这种事情的,可看到这一幕,龙树还是给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问:“这是怎么了?” 管家张口就嚎:“老爷,你可回来了!少爷闯大祸了!” 嗯,很熟悉的声音,每次龙岩峰闯了大祸,管家在见到他之后的第一时间都会嚎这么一嗓子的。看样子一切还没有失控,放心了。他淡定的问:“出什么事了?” 管家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就是一阵倾诉。 龙树那表情简直精彩极了。当听说龙岩峰几天没有闯祸了的时候,他显得十分欣慰;当得知这家伙转了性,一心琢磨火铳并且靠这个成功地在校场里吸引了皇上的注意之后,他简直要欣喜若狂了!但管家紧接着就给了他当头一棒:你儿子不忿自家的火铳被皇上拿走,回来之后破口大骂,一口一个王八蛋的骂! 他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明一直以来都有以骂皇帝为荣的传统,不少不甘心在毫无油水的清水衙门里虚耗光阴的文官还会处心积虑去挑皇帝的错处,然后破口大骂。皇帝挨了骂还不能发火,一旦发火了,让人打了那个混蛋的屁股,那个混蛋反而会因此声誉雀起……所以说骂皇帝真的是一件低风险高回报的美事。但这是文官的特权,准确的说是言官御史那帮喷狗的特权,他们要权没权,要钱没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皇帝被骂得再狠也拿他们没辙,顶多就是打顿板子而已。那些有实权的大官骂一个试试?那些靠着皇帝吃饭的宦官骂一个试试? 分分钟弄屎你! 自家那个宝贝儿子居然把皇帝给骂了,还是一口一个王八蛋的骂…… 龙树瞪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有种把他种进地里,看秋天能不能收获一个乖巧一点的儿子的冲动。他必须很用力地用左右抓住自己的右手,才抑制住冲上去掐死这小子的冲动:他奶奶的,换了别个,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能得到皇上的青睐,那是祖坟冒青烟,做梦都要笑醒了,而这小子倒好,破口大骂!龙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傻冒?他大哥英明一切,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蠢东西? 他在心里默念:“他是龙家唯一的香火……他是龙家唯一的香火……他是龙家唯一的香火……”默念十余遍,那股怒火终于消了,拍了拍管家的肩膀,心有余悸的说:“老黄啊,得亏你当机立断将这个小兔崽子绑起来并且塞住他的嘴巴,不然任由他吵吵嚷嚷下去,我们龙家怕是要大难临头!” 管家也是心有余悸,干笑着说:“老爷,少爷其实还是挺乖巧的,这几天都没有出去闯过祸,这次怕是心爱的东西被陛下笑纳了,气不过才口不择言的。他还小,你就不要生他的气了!” 龙树气不打一处来:“生他的气?我宰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第17章 愤愤不平 龙岩峰瞪圆眼睛,呜呜直叫,用力扭动着身体,要不是嘴巴给堵得严严实实,估计又该破口大骂了。 龙树见他如此倔强,大为头疼,脸上的怒容变成了无奈。他让人放开龙岩峰,让龙岩峰坐到自己身边,放缓语气说:“儿啊,皇上能看上你的火铳那是我们龙家的荣幸,更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人盼都盼不来这样的好事,你就别再耿耿于怀了!” 龙岩峰气鼓鼓的说:“那不行!这两支火铳可是难得的精品,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然后下了大力气去改进的,非常珍贵!就算是皇上也不能一声不响的给我拿走!” 龙树绷着脸说:“糊涂!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拿你两支火铳怎么了?就算他要你的脑袋,你也得乖乖的年摘下来双手捧到他面前献给他!再说了,他还能白拿你的东西呀?” 龙岩峰说:“那可说不准!” 龙树说:“放心吧,皇上不会白拿你的,回头一定会重重地赏你,到时候你想要多少火铳不行?”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龙岩峰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可别提什么重赏了!他先前就说如果我能用火铳打中百步外的靶子便有重赏,结果呢?拿了我的鸟铳就跑了,真是个无赖!” 龙树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面色发白:“敢这样诽谤圣上,你不要命了?你给我记着,圣上是天子,至高无上的天子,你不能对他有丝毫不敬,否则休怪为父无情!” 龙岩峰气咻咻的咕哝:“不讲信用还不让人说?还有没有天理了!” 龙树说:“皇上的话就是天理!” 龙岩峰顿时就泄了气。他原本还指望着龙树能够帮他把火铳要回来呢,现在看来没指望了。难怪明朝的皇帝这么喜欢宦官,你瞧这些宦官多听话,换他是皇帝,他也喜欢啊! 龙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便宜儿子,越是打量就越纳闷。这个败家玩意儿他是知道的,整天游手好闲,四处偷鸡摸狗,除了人事不干啥都干,他原本也没对他抱什么希望,只盼着这货能够尽早成家,给龙家留个后,让他抱上孙子。可不曾想,这家伙对火铳居然有着颇为深入的了解,更是一名神枪手,受到了皇上的青睐! 这倒是让他既惊喜又诧异了。 他问:“峰儿,你怎么会对火铳的制造、使用如此了解?” 龙岩峰暗叫糟糕,他忘了,原身那个废柴只对吃喝玩乐感兴趣,对火铳这类杀人放火居家旅行必备的利器压根就不感兴趣的,这下可好,穿帮了!不过联想到那个废柴的父母仅仅来得及把他过继给龙树就咽气了,他在过继之前经历过什么,龙树一无所知,顿时又军心大定,眼都不带眨的,张口就来:“哦,这个呀,我以前跟着爹娘四处流浪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番邦人,他对火器的制造、使用之法颇为了解,见我聪明绝顶,便起了爱才之心,将这些东西悉数传授给我了。” 龙树半信半疑:“这事怎么没听你爹提起过?” 龙岩峰说:“不值一提的小事,他哪里会记得。” 龙树哼了一声:“你以为这是小事?糊涂!若早日让为父知道你有这方面的本领,早就想办法给你谋个军职,让你到军队里发展了!凭你这一身本领,在军队里熬上几年,不难出人头地,前程一片光明!就因为他不上心,你与我白白浪费了好几年的光阴,你还觉得这是小事吗?” 龙岩峰没作声。他对明代的历史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在宋朝和明朝当兵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宋朝还好一点,军人地位低是低,但待遇还过得去,装备相当精良,薪水也不低,而且出征前有开拔钱,临敌前有犒赏,斩获首级后有重赏,大军凯旋后又有赏赐……总之,钱没少拿。 而明军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卫所兵,知道吧?平时为农,战时为兵,不仅没有军饷拿,打仗时得自备衣物、粮食,种田所得还得向国家纳税!是的,就是这么离谱,身为军人不仅拿不到军饷,还得倒贴给国家大笔税款,简直岂有此理!这种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玩了一百多年,卫所算是彻底废了,到从嘉靖时期开始,募兵便取代了卫所兵,成了明军主力。相对于已经退化成农奴的卫所兵,从民间拣选悍勇敢战之士组成的募兵自然更具战斗力,他们不用种田,有较高的军饷,比起卫所兵的待遇来强出太多了。但是吧,明朝的个很不好的缺点,那就是喜欢白嫖,死抠,军队的军饷向来是能拖欠就拖欠,能漂没就漂没,似乎在皇帝和内阁眼里,明军士兵都是土豆,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穿衣服,随便浇点水给点阳光就能茁壮成长,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随手往土里一刨就能刨出一大堆来。 对了,一支军队想要拥有强大的战斗力,就必须做到赏罚分明。隋朝头号战神杨素每次大战前都喜欢挑手下将士的错处,稍犯一点小错都会被他记下来然后拎出来在阵前砍了祭旗,杀得最凶的一次,在阵前砍了四百多名隋军将士,都还没打呢,自家军阵前就已经尸横遍地了。按理说,这样搞法部队早就哗变了,可隋军却甘于为他卖命,乐意接受他的指挥,压根就不存在哗变这一说。原因?原因很简单,跟着他能打胜仗,而且在战场上立下再小的功劳,杨素也会记下来,然后作出相对应的赏赐,真正做到了微功必录。当兵就是图个前程,立了功就能得到相对应的回报,隋军士兵当然乐意接受他的指挥。 可明军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明初的时候能做到赏罚分明,所以这一时期明军的战斗力极强,可中后期就完蛋了。中后期明朝皇帝喜欢用太监监军,而太监可以直达天听,于是哪个立功哪个没立功完全是太监说了算的,像一场仗下来斩首三十余级,但立有先登、陷阵、斩将夺旗的有功将士却多达一千余人这样的笑话层出不穷……对,那一千余人当中绝大多数都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里,压根就没上过战场的。有功不赏,但有过错一定会罚,而到底犯了什么过错完全是将官、监军说了算的,说你犯了错你就是犯了错,没错也得错。而犯错的惩罚很可怕,一顿军棍打个半死算轻的,还有插箭游营,就是用利箭贯穿犯错士兵的耳朵拉去游营,这个还是算轻的。更上一层的刑罚有斩首、剜心、肢解、点天灯……反正听着就毛骨耸然。 军法严酷并不可怕。杨素军法严不严酷?戚继光军法严不严酷?还不是有无数士兵乐意为之效力,虽死无悔?可怕的是绝大多数明军将领奉行的是薛定锷的军法,士卒有没有犯错是他们说了算的,赏罚随心所欲,毫无公平可言,士兵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同样一件事,得主将欢心的人和被主将讨厌的人做了,结果全然不同,士兵无所适从。 赏罚不明,晋升无望,主将可以随心所欲地凌虐士卒,在这样的军队当兵?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老子才不干! 龙树并不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儿子正在心里疯狂吐槽着明军那糟糕透顶的赏罚制度和涣散的军纪,他还在唉声叹气,抱怨着自家大哥不厚道,没有及时告诉他这个便宜儿子居然有这一手绝活。如果他早点知道龙岩峰有这等绝活,就算不送他到边军去当兵,也可以运作一番把他送到兵杖局去某个肥差嘛,总好过留在家里四处惹祸。吐槽完了,他严肃地问龙岩峰:“峰儿,你跟佛郎机人学过火铳制造、使用之法这事,除了为父,还有谁知道吗?” 龙岩峰说:“没有啦!我没有跟别人说过。” 龙树问:“就连裴家那个小兔崽子也没说过?” 龙岩峰说:“没有!” 龙树放心了:“那就好。你这就去把皇上要的铅弹造出来,得抓紧!还有,此事务必保密,就算是对你最好的朋友也不能说……那帮家伙别的本事没有,抢功劳的本事倒是一流,咱们不得不防!” 龙岩峰说:“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龙树可信不过他,扭头对管家说:“黄管家,这事你给我盯紧一点,可别出岔子了。” 管家笑眯眯的说:“老爷您放心,早在您回来之前,我已经派人把帮小少爷制造铅弹的工匠都给控制起来了,保证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龙树顿时就放心了:“还是你办事靠谱!” 龙岩峰不满的说:“爹,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龙树斜着眼睛看着他:“不是为父信不过你,,而是被你坑了太多回,不得不留个心眼。” 龙岩峰:“……” 所以这个被马一脚踢死的混蛋到底混得有多失败,连老爹都信不过他了? 第18章 惊喜 其实这个时代的子弹还是比较好造的,无非就是事先做好模具,然后把铅融化倒入模具之中,等它冷却之后就打开模具将铅弹取出来,用小刀削掉毛边之类的不规则的部分,一发铅弹就算是做好了。铅的熔点很低,只有327度,这就意味着他加工起来其实很容易,只要手头上有材料有模具,士兵在休息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制造铅弹。 至于公差什么的…… 亲,在滑膛枪时代就别要求那么高了,能做到零点几毫米的公差就算合格了。 那帮工匠可能没少跟龙家打交道,知道龙家那个混世魔王不好伺候,所以早就做好了模具,这头管家一声令下,那头立马乒乒乓乓的开搞。龙岩峰这边也没闲着,亲自动手用称称火药。当然,他搞到的都是制作最为精良的颗粒黑火药,像那些掺了大量杂质的粉末黑火药他是看不上眼的。 ————颗粒黑火药在明朝嘉靖年间便已经被研制出来了,戚继光在的兵书里详尽地记录了颗粒黑火药的制造、验收和使用方法。跟粉末黑火药相比,颗粒黑火药优点多多,同样的份量发射同样重的铅弹,用颗粒黑火药远比粉末黑火药更具威力,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么好用的东西,居然没有被推广开来,只有戚继光率领的浙军使用。当浙军在浑河之战中全军覆没之后,颗粒黑火药也就再也无人问津了。就连吃过他的苦头的清军也没有怎么重视,以至于一直到鸦片战争,清军的火枪兵和炮兵仍然在使用早已落后的粉末状黑火药。 又是劣币驱逐良币。 龙岩峰本质上还是挺挑剔的,要么不用,要用就用最好的。这个时代的黑火药杂质本来就多,撑死只有现代黑火药一半的威力,再用粉末状黑火药,那还玩个屁呀! 他非常认真地用称将颗粒黑火药一点点的称出来,每份重量控制在七到八克左右,相当于弹丸重量的一半。这个装药系数其实偏低了,欧洲火绳枪装填的火药一般都是弹丸重量的三分之二,甚至比弹丸还重。不过欧洲的火枪兵是为了对付全身上下都包裹在厚重的板甲里的铁罐头,不得不这样干,如果面对轻甲甚至无甲的目标,装填系统还是二分之一。 毕竟火药也是要钱的,而且还不便宜。 他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那位狐假虎威,仗着有万历撑腰顺走了他一支火绳枪的官员赵士祯也在忙活。 忙着在校场上做实验。 这位仁兄是浙江人,举人出身,是个八品小官,在鸿胪寺当主簿。如果说县官是九品芝麻官,那么他这个主簿连芝麻都不如,县官官衔小归小,但好歹是有实权,而像鸿胪寺这种清水衙门有个屁的实权。而这哥们对官场那些门门道道其实并不大感兴趣,他最感兴趣的还是火器,在鸿胪寺混日子的这些年没少花心思去研究。最近他因为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得到,名字闻达于君前,被万历皇帝召入宫中,君臣奏对时,这个八品大的芝麻官在火器方面的造诣引起了万历的兴趣…… 于是就有了京营校场之行。 本来这次赵士祯拿出了自己苦心改进的鸟铳,憋足了劲要在万历面前出一把风头的,可他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龙岩峰,把他的风头全给抢了。不过赵士祯对此并不在意,相反还第一时间被龙岩峰的火绳枪那惊人的精度给吸引,为之着迷…… 现在这哥们带着自己配制的火药,精心制造的铅弹,泡在京营校场上一次次装弹、瞄准、开火,打得是不亦乐乎。一口气发射了二十余发铅弹,整张脸都让火药爆燃时产生的气体给熏黑了,他才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洗了把脸,然后奋笔疾书,将这支火铳的优劣之处悉数写了下来。写完后又美美的睡了一觉,然后才入宫求见。 而此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的事情了。 此时的万历还不是那个几十年不上朝的懒虫,他勤快得很呢。得知赵士祯前来求见,他也没有马上召见,只顾着处理那堆成小山的奏折。直到处理完了,才让宫人召赵士祯进来,开门见山的问:“朕听闻你今天一整天都在校场上试射火铳,是不是真的?” 赵士祯很老实的说:“是真的。” 万历笑:“想不到你一介文官,竟对火器如此着迷,当真有点儿不可思议。” 赵士祯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折子呈给太监,太监转手给递了上去。 万历打开来一看,哦,是赵士祯打了一天枪后的心得体会,洋洋洒洒千余言呢,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写的。他看了几行便拧起了眉头,合上折子,说:“太长了,朕没这个耐性一一看完,你直接告诉朕,这火铳是什么来历?” 赵士祯说:“据火铳上的纹饰判断,应该是产自鲁密国(明朝对土耳其的称呼)。” 万历问:“那这鲁密国所产之火铳,比诸我大明产的,如何?” 赵士祯说:“精良十倍。” 万历眉头猛的一拧。 如果是聪明人,在这个时候就该打住了,但赵士祯是出了名的不会看人脸色,哪怕对方是皇帝也不例外。他说:“大明兵杖局所产之鸟铳用料低劣,做工粗糙,一百支里有七八十支是打不响的,而那二三十支打得响的里面,能打得准的不过十几支,再加上士卒训练不得法,炸膛时有发生,以至于我军将士对火铳避若蛇蝎,宁可用弓弩也不肯用它。而鲁密国所产火铳做工精细,用料精良,十分可靠,哪怕用上双倍火药发射,也不会炸膛……论制造火铳的技术,我大明差鲁密国多矣!” 万历沉默半晌,声音有些低沉:“若让你仿制鲁密国火铳,你能仿制出来吗?” 赵士祯一拜到地:“若仿制不出来,臣愿意以死谢罪!” 万历摆摆手让他起来,说:“你回去之后别的都不用管了,只管潜心研究,尽早将这火铳给我仿制出来。” 赵士祯说:“臣有个不情之请。” 万历说:“说。” 赵士祯说:“昨日京营校场所遇到的那位小公公对火铳极为了解,臣希望皇上能够恩准他与臣一起研究火铳!” 万历说:“准了。” 赵士祯大喜过望:“谢陛下!” 万历随手翻开折子又看了两段,还是觉得太枯燥,看不进去。他干脆将折子还给赵士祯,说:“你今天在校场泡了一天,把鲁密国火铳都玩烂了,想必已经对它了如指掌。朕且问你,那个小太监所说的是不是真的?铅弹形状不同,是不是对精度影响真的有那么大?” 赵士祯老老实实的说:“是。” 万历说:“具体说说。” 赵士祯说:“臣昨日观那位小公公射击,所用铅弹尖而长,弹体带螺旋纹,六十步外百发百中,而臣今日用圆形铅弹打六十步外的靶子,十弹中五便已经很了不起了。至于百步外的靶子,十弹能有一两弹上靶臣就能高兴半天!” 万历诧异:“同样是铅弹,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赵士祯说:“臣愚钝,一时间琢磨不透其间的奥妙。”顿了顿,又说:“还有,同样是用柳灰火药,那尖且长的铅弹在百步外能轻松射穿三层一寸厚的木板,而圆形铅弹只能击穿两层。若改用麻秸灰火药,尖且长的铅弹仍能勉强射穿三层一寸厚的木板,而圆形铅弹就只能射穿一层了。” 一寸为三十三毫米,三层就是九十九毫米,差不多一厘米了。滑膛枪的弹丸出膛后动能衰减是很快的,而且越轻的弹丸衰减越快,像二十克以下的弹丸,飞出三十米后动能就只剩下百分之六十五,飞出百米后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八,飞出一百五十米后大概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在这个距离仍然能射穿接近一厘米厚的硬木板,其威力可想而知。 这意味着在五十步内,现有的铠甲没有一件能够扛住它一击! 万历既兴奋又惊讶:“居然这么厉害?如果我大明军队能够大量装装备这种火铳,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赵士祯欲言又止。他很想告诉这位雄心勃勃的天子:明军现在的问题可不是一两件精良的装备能够解决的,需要在后勤、训练、军功审核和赏惩等等方面进行最为彻底的改革,才能让明军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不过见万历兴致正高,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都说忠言逆耳利于听,良药苦口利于病,其实拿这教育小孩子还行,成年后还是这样认为,那你一定没有被现实毒打过。忠言逆耳的前提是大老板愿意听你说话,如果大老板见到你这个人就烦,什么忠言谗言都无从谈起了,历史上那些一个劲地跟大老板顶牛,仗着自己有理指着大老板的鼻子破口大骂的大忠臣,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比如说被李世民誉为自己的镜子的魏征,跟李世民顶了一辈子的牛,结果死后连墓碑都让李世民给砸了。赵士祯自问没有魏征那样的本事,而这位年轻气盛的皇帝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李世民那样的雅量,所以…… 出于对健康长寿的向往,他选择了闭嘴。 第19章 有错就改 工匠们花了一天时间,将一百发铅弹做好,给龙岩峰送了过来。 龙岩峰还是老样子,用小称一发一发的称,确保每一发的份量都差不多,别偷工减料。这可是要给皇帝玩的东西,要是质量有问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他会被押到菜市口片鸭子。确定这些铅弹每一发都份量十足后,他又找来工具给这些铅弹细细的打磨,确保每一发铅弹的弹头表面都光滑无比,这样才能打得更远,更准。 做完这些之后,他便让龙树想办法帮他搞一两支做工精良的鸟铳过来,最好是葡萄牙或者土耳其造的。 由于两国交往甚少,土耳其造的火铳在大明属于稀罕货,也就少数族居北京的土耳其客商或者使节收藏有,想搞到一支可不容易。不过葡萄牙火铳却是相当普遍,毕竟葡萄牙人一直在中国没海地区活动,甚至在澳门建立了贸易据点,与明军时有冲突,明军自然有很多机会从他们手中获得制作精良的火铳。龙树直接跑到御马监去找自己那位统率着一营人马的老友裴乐,没费多大的劲就从他那里弄来了一支崭新的葡萄牙鸟铳…… “这是你裴伯伯去年在南方监军剿灭倭寇时缴获的,做工十分精良,他很喜欢呢。”他说。 龙岩峰接过火铳掂了掂份量,感觉明显比那两支土耳其火铳要重许多,怕是得有八斤重了。他用自制的游卡尺量了量,发现这支火铳的口径大致在十四毫米左右,在明朝,这妥妥的是大口径步枪了。换算成明代土著习惯的单位,算是四钱鸟铳,所使用的铅弹重十五克左右的样子,跟那些只用六七克重的弹丸的鸟铳比,可谓威力十足。他对此深感满意,说:“这个好。” 龙树不懂就问:“好在哪?” 龙岩峰说:“口径更大,威力更强。让工匠照着这个口径制造模具,然后帮我弄二十发铅弹玩玩。” 这小子居然对火铳着迷了,龙树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他向来不会拒绝龙岩峰的合理要求,当即就让工匠去弄。 制造铅弹主要就是模具比较难弄,不管是泥模还是铁模都一样。泥制模具没模技术含量,无非就是弄一块黏土,将它们弄得方方正正,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模具小心地摁下去,在黏土上弄出与模具大小一致的空腔,弄好后再用慢火把土胚烘干,倒入铅适量的铅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铅汁冷却,铅弹成型,然后砸碎土胚,将里面的弹丸取出来修一修整可。这一系列的操作没什么技术难度,但需要时间,毕竟烘干泥模的时候不能用猛火,得慢慢来。至于铁制模具则没这么麻烦,做好了马上就能用,就是在制模的时候所花费的时间远比制泥模要长得多,总不能指望一块钢铁像一团泥巴那么好对付吧? 倒铅汁的时候还不能一次性倒满,得留一点空间,然后每个模具弹尾位置都压入一个圆柱状的实心圆柱状小铁块,以确保弹尾中空,子弹的重量集中在头部。这其实就是在追求羽毛球效应,羽毛球大家都知道吧?它不会在空中自旋,却不会四处乱飘,基本上指哪打哪,说白了就是因为它的重量都集中在头部,尾部轻飘飘的羽毛更多的是起到箭羽的作用。二十一世纪的独头弹就运用了这一原理,它们不管是枪还是子弹,上面都没有膛线或者螺旋纹,却可以打得很准。铅弹做出来之后还要将它压入专门制造螺旋纹的模具中,以挤压出螺旋纹来。这一步比较简单,因为铅弹采用的是软铅,很铅的,甚至能徒手捏扁它,要用它加工出螺旋纹来,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等螺旋纹加工好后,再用纱纸将它跟火药包裹在一起,一发子弹就算大功告成了。 这些步骤都没啥技术含量,有人带的话,一个文盲都能很快就掌握整个流程。最难的还是制模,只要模具做好了,别的都不成问题了。那几位工匠乒乒乓乓一通忙活,花了好几个小时才算把模具弄好,弄出了第一枚铅弹。龙岩峰检查过后将那枚铅弹装入枪里,嗯,由于子弹比枪膛内径略小,整个装填过程还挺丝滑的,这就是次口径弹的好处了。 他满意的说:“不赖,继续给我做,多造一些出来!” 工匠们领命,立马就忙开了。 龙岩峰捏着下巴,嘀咕着:“要不要弄一支手枪玩玩?毕竟火铳啥的实在太过笨重,带着很不方便啊……对了,这个时代的手枪应该怎么弄?可真是头疼……” 这个时代倒不是没有手枪,在欧洲,各国军队普遍装备手枪,对阵敌军步兵的时候就身披重甲策马环绕敌军方阵飞驰,一边飞驰一边举着手枪向站着不动的敌军外围步兵射击,打完一枪立马就撤,然后重新装弹换或者换上一支,再策马冲回来,再射……怎么样,是不是很眼熟?对,这就是骑射的翻版,只不过是将弓箭换成了手枪而已。 手枪的杀伤力肯定比弓箭大得多,训练起来也相对容易,培养一名出色的弓骑兵得花好几年时间,但培养一名手枪骑兵只需要几个月,只要会骑马会把枪口指向敌人然后扣动板机就成了。至于精度……呵呵,骑射你想要多高的精度?不管是用弓箭还是用手枪,都是瞄准敌人密集的地方然后射,射中哪个算哪个倒霉好吧。敌军又不是死人,在敌军方阵前沿,大批火枪手、弓弩手在火力全开呢,哪里容得你慢慢瞄准然后开火? 不过,这个时代的手枪还只是贵族才会佩带的高级玩具,普通士兵是不装备的,原因很简单:太过坑爹。 这个时代的手枪有两种,一种是轮簧手枪,一种是火绳手枪。火绳手枪就不用说了,必须带火绳,而马跑起来颠得厉害,风更是呼呼的吹,一个不留神火星子吹得到处都是,不小心吹到存放火药的口袋里就能把你整个人都给点了,你说坑爹不坑爹?至于轮簧手枪,这其实是燧发枪的前身,其击发机构的核心是一组轮簧,枪手扣动板机,里面的卷簧带动带齿钢轮摩擦燧石,迸出火星点燃发射药,然后就会听到砰的一声枪响,敌人浑身是血的倒下了。这玩意儿无疑比火绳手枪先进太多,可问题是那轮簧机构太过复杂和精密,只有熟练的制造钟表的工匠才会做,所以价格十分高昂,不是土豪一般都买不起。 当然,欧陆霸主法国就挺土豪,居然能给自家的骑兵部队大批量装备这种昂贵的玩具。 大明没这么土豪,所以龙树很遗憾地告诉龙岩峰:这种短铳只有皇家库藏里才有,你啊,想都别想了! 龙岩峰一脸无奈,对大明的穷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打消了这家伙搞把手枪玩玩的念头之后,龙树翻出一套宦官服让他穿上。 龙岩峰一脸惊恐:“爹,你这是想干嘛?” 龙树说:“还你进宫啊。” 龙岩峰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传家宝:“不要!我死也不进宫!” 龙树又好气又好笑:“你不进宫,怎么把铅弹进献给皇上?” 龙岩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两天时间已经过了。 他咕哝:“那也用不着穿上这身制服吧?” 龙树说:“皇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的就是这身衣服,你还想换?换了就是欺君!” 龙岩峰梗着脖子说:“我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宫里的,是他自己搞错了,怪我喽?” 龙树扬手就是一个脑瓜镚:“胡说些什么呢?皇上是从来都不会有错的!” 龙岩峰说:“他是不是人?是人就会有错的时候!” 龙树说:“你给我记住,皇上永远不会错的,就算真的错了,那也是你的错,得改!” 龙岩峰给气得有点窒息:“没错怎么改?” 龙树阴恻恻的说:“怎么改?简单,把自己变成真太监就行了。” 龙岩峰顿时感到无比蛋疼,几乎是以光速换上了这身自己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制服……跟自动自觉改正错误相比,还是穿上这身自己看不顺眼的制服强些。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玩个火铳都能招来这么大的麻烦,一个劲的叹气:“真是太麻烦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玩火铳了!” 龙树一脸无语:“别人穷尽心思想得到皇上的赏识还难入皇上法眼呢,你轻轻松松就让皇上记住了你,还不停地抱怨?换作别个,做梦都笑醒了!” 龙岩峰可不是这样想的。在他看来,这种所谓的“赏识”就是坑。皇帝不赏识的时候他一切都好,皇帝一个赏识,他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两支火铳没了,还随时有被迫改正错误的危险,能不能再坑爹一点? 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耸拉着脑袋带着铅弹上了马车。杜松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他,就差没把“我也想去”写在脸上了。龙树只当没看见,直接吩咐车夫出发。开玩笑,那可是禁忌极多的深宫啊,这么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憨憨,真带着他,一个不留神大伙的脑袋都得掉! 这种祸害,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呆着最好。 第20章 赏 结果刚出门,便有一名身着华服太监在一队锦衣卫的簌拥之下骑着高头大马赶到,龙树一见这阵势,赶紧带着儿子下车,恭恭敬敬的站到路边。 那位太监却勒住马,看着他,面带微笑问:“这位就是龙常侍吧?” 龙树现在的职位是省内常侍,主要职务就是管理皇庄。他恭恭敬敬的说:“正是!” 那位太监望向龙岩峰:“这位就是龙常侍的继子?” 龙岩峰说:“回公公的话,正是。” 那位太监笑:“倒是生得一表人才。咱家姓陈,名名振,跟你们一样,也是御马监的,时常在皇上身边听用。此次奉皇上之命出宫,就是想问一问龙公子,皇上要的铅弹做好了没有?” 龙岩峰赶紧将装着铅弹的大盒子打开给陈名振看:“一百发铅弹都已经做好,请公公过目!” 陈名振下马,把这些铅弹取出来一枚枚的检查,确定里没没有放毒药没有藏暗器之后便重新盖好,还给龙岩峰,说:“如此,便随咱家来吧。”看了看龙树,“龙常侍,你也一起。” 龙树受宠若惊:“遵命!” 陈名振又看了龙岩峰一眼,然后翻身上马,在锦衣卫的簌拥下朝皇宫走去。龙岩峰傻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咕哝:“怎么没有圣旨?” 龙树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脑瓜镚:“想啥呢?这屁大点事还值得下圣旨?能派个人过来传个口谕就算高看你了!” 龙岩峰颇为遗憾,他还想看看传说中的圣旨是啥样的呢,没想到那万历这么小气,让他失望了。 父子二人重新上车,跟着陈名振走。 这马车龙岩峰坐着挺不习惯的,不仅车内空间窄小,还颠得很,不舒服。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跟便宜老爹扯起了八卦:“爹,那位陈公公是什么来头?你似乎很怕他?” 龙树瞪了他一眼:“谁说我怕他?” 龙岩峰说:“你一看到他便毕恭毕敬,还说不怕他?” 龙树说:“你懂什么?这叫尊敬!而且我敬的也不是他,而是皇上,懂不?” 龙岩峰说:“我看你就是怕他!” 龙树恶狠狠的瞪着他。感觉这个继子不能要了,怎么净说大实话?无奈,他只好说:“要说怕他,我还真有点怕。你爹我熬了这么多年,也只是熬成个管庄太监,管着十万亩庄田,而陈公公却是能带兵打仗的。前年他刚刚跑到云南去跟缅人狠狠打了一仗,杀得缅人尸横遍野;去年冬天又在张垣与鞑靼人打了一仗,斩首数十级,这样的狠人,谁能不怕?” 龙岩峰听得直发愣:“才斩首数十级你们就怕他了?”他只觉得这战绩太寒碜,根本就拿不出手。 龙树哼了一声:“你以为斩首数十级很容易?我告诉你,现在这行情,边将带五百人出征,斩首十级便有晋升的机会了,一战斩首数十级,已经非常难得了!” 龙岩峰瞠目结舌:“带五百人斩首十级便有晋升的机会?鞑靼人有这么能打?”据他了解,盛唐时期一名唐军小军官攒下斩首数十级的功劳也迟迟不得晋升的例子比比皆是,怎么到了明朝,敌军的首级便变得这么值钱了?莫非鞑靼人个个都是赛亚人投胎的? 龙树说:“这你别管,反正巴结好陈公公便是了!” 龙岩峰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寻思着以后要不要找个机会带领一支军队到边关去跟鞑靼人干一仗,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这么能打。 跟着陈名振一路兜兜转转,却不是去皇宫,反倒是出了京城。龙树心中正自疑惑,陈名振已经在一座有御林军把守的大门前停了下来,拿出腰牌递给御林军。御林军接过来验明真伪后还给了他。龙树见陈名振下马了,也很有眼力价的带着儿子下车,做足了礼数。陈名振扭过头来对他说:“龙常侍,龙少爷,跟咱家来吧。” 龙树说:“有劳公公了。” 父子二人跟着陈名振穿过城门甬道,一大片民居出现在众人面前。再穿过这片民居,龙岩峰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便是一片大湖泊,湖边绿草如茵,湖面上,野鸭野鹅正在畅游,天空中水鸟盘旋,正在捕食小鱼呢。不远处便是一大片面积广阔的草地,草地尽头则是茂密的树林和沼泽……置身其间,仿佛一转眼间便从喧嚣的大城市穿越到了原野之中,当真是心旷神怡。 他小声问龙树:“爹,这里是什么地方?” 龙树说:“南海子,皇上时常到这里来散心、狩猎的。” 其实,说“时常”并不对,南海子虽说明代皇家猎场,但大明不少皇帝一辈子都没有来过这里。有些皇帝是勤于政务,无暇狩猎;有些皇帝是对狩猎压根就不感兴趣;有些则比较悲催,是压根就不敢来,怕被大臣骂。万历十岁登基,此后十余年时刻都被张居正这个政治强人的阴影所笼罩,放个屁都得先跟张首辅打招呼,哪怕是念书念错了一个字,也会招来一顿臭骂。有这么个狠人管着,就算给他个缸做胆,他也不敢跑到南海子来狩猎。好不容易熬死了张居正,搬掉了压在头顶的那座大山,小皇帝终于觉得自己可以了,这不,今天就扔下政事跑到南海子来浪了。 此时,小皇帝正蹲在湖边,双手握着一支做工考究,俨然艺术品的火绳手枪,朝一只正在湖里游着的野鸭瞄准。他扣下板机,砰的一声,子弹从枪膛中呼啸而出,射向那只无辜的野鸭…… 然后就在距离野鸭足有两米多远的水面处炸起一团水花,野鸭嘎嘎叫着继续游,淡定无比。 龙岩峰目瞪口呆:“这里的野鸭……胆子这么大吗?” 陈名振嘴角抽搐了一下,说:“皇上从中午到现在,已经往湖里放了二三十次手铳,没有一铳打中的……” 龙岩峰:“……” 懂了,原来不是鸭子的问题,是人的问题。都说一只麻雀打三枪,胆都吓壮了,他往一群野鸭打了二三十枪,野鸭早就对枪声心如止水了,你打你的,我游我的,大家各不相干。 万历气急败坏地叫:“装弹!装弹!快给朕装弹!今天朕非死杀这扁毛畜生不可!” 一名小太监接过还在冒着白烟的手枪,手脚麻利地装弹。他面无表情,只是肩膀在微微耸动,显然对于自家主子这糟糕得无以复加的枪法,他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陈名振带着龙树父子过去,三拜九叩:“参见皇上。” 万历有气无力的说:“起来吧。”目光落在龙岩峰身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你来啦?朕让你做的铅弹都做好了?” 龙岩峰说:“回禀皇上,都做好了。” 万历说:“那就好!你过来,朕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龙岩峰起身,走到万历面前。 万历把装好了弹的手枪递给他,指着湖中那嘎嘎叫的野鸭咬牙切齿的说:“帮朕宰了它们!” 龙岩峰憋着笑说:“遵旨!”双手接过手枪,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嘿,这手枪口径大致在七到八毫米左右,枪身为红木所造,十分华美,金属构件都用鎏金工艺进行加工,镀上一层灿灿的薄金,弄得贵气逼人。他口水都要下来了,连声说:“好枪,好枪啊!” 万历说:“别废话,赶紧打,打中了的话这支手铳就是你的了!” 龙岩峰乐了:“皇上,此话当真?” 万历说:“君无戏言!” 龙岩峰精神抖擞,全然不顾龙树正冲他疯狂打眼色,双手持枪瞄准那只铅弹打在两米外都能淡定地继续戏水的野鸭,扣动板机。 只听得“砰”一声枪响,一大团鸭毛混合着血液飞扬而起,那只淡定鸭被一枪打了个对穿,发出嘎嘎的惨叫声,在水面上疯狂扑腾着。湖面上的水鸟都吓着了,争先恐后的振翅而起,四散逃窜。万历看着它们那狼狈的模样,大为解气,又递上一支手枪:“龙岩峰,你要是能将野鸭从天上射下来,这支手铳也归你!” 龙岩峰不加思索,接过来抬手就是一枪! 马上就有一只野鸭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哀叫着从天上栽了下来。没办法,谁叫它们成群起飞,离得又近呢?想打不中都有点难度。 龙树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暗暗叫苦:我的傻儿子啊,你这是想干嘛?皇上打了半天都打不中,你两发全中,那不是在扫皇上的面子吗?皇上真要跟你计较,你十个脑袋都不够掉啊! 然而,万历却并不觉得自己被扫了面子,见龙岩峰抬手一枪就把野鸭给打了下来,他抚掌大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射击之术便练得出神入化了,神乎其技,神乎其技!朕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龙岩峰陪着笑脸说:“主要还是皇上的手铳制作精良,不然想打中可不容易。”说着便跪下,将这对手枪呈上。 万历一挥手,说:“它们是你的了。朕言而有信,说了赏你,就得赏。” 龙岩峰大喜过望,说:“谢皇上恩赐!” 万历说:“起来吧。”扭头对那名帮忙装弹的小太监说:“去,把那两只野鸭捞起来,炖了!” “炖了”这两个字可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由此可见,他有多恨这些害他打了半天,连根毛都打不下来的野鸭。 第21章 猪突 那名小太监立马划着小船到湖里去,将野鸭捞起来交给御厨。 御厨手脚麻利,将野鸭丢进沸水里滚了几滚,捞起来拔毛去内脏剁吧剁吧,就扔进锅里炖了起来。 野鸭得炖上一个时辰才能炖好,万历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在这里等,他让人取来一支有着阔大三角形枪托的火绳枪————没错,正是龙岩峰那支,让人牵来两匹通体枣红的高头大马,问龙岩峰:“会骑马吗?” 龙岩峰说:“会。” 万历说:“那就骑上这匹马,陪朕到林子里看看能不能打一头大家伙回来。” 龙岩峰也不客气,抬脚往马镫上轻轻一点,翻身上马,动作利索之极。 陈名振脱口说:“好骑术!” 龙岩峰谦虚地说:“有段时间没骑过马了,有点生疏了。” 万历撇嘴:“虚伪!你这叫生疏的话,那朕算什么?” 这位爷得有人扶着才能上马,可见他的骑术有多菜。 问题是这个菜鸡没有半点羞耻感,让人把他扶上马之后,理直气壮的让人牵着马慢慢走……他对骑马的理解很简单,那就是骑到马背上不被摔下来就行了。龙岩峰没辙,只能骑着马跟在后面慢慢走。这次他没有要火铳,而是向御林军要了一张弓。这种弓的外型有些奇特,弓片宽大,弓梢细长,拉起来感觉比较软,顶多也就是八十磅的样子。不过箭却很长,达到了九十厘米。这是开元弓,明代骑兵与来去如风的蒙古骑兵缠斗近三百年,始终没有让对方占到多大的便宜,靠的便是“软弓长箭,轻刀快马”这四件法宝,这里面的“软弓”指的就是开元弓。 四件法宝龙岩峰一下子就集齐了两样。 此时已是日暮,太阳正一点点的沉入地平线后面,天边晚霞如紫如金,林子里也渲染上了一层霭气。万历欣赏着周边的美景,感慨:“朕今天是第一次到猎场来狩猎。以前读史的时候时常嘲笑古代君王沉迷狩猎,最终丢了江山,实在不配作为一国之君,可今日来了一趟南海子,忽然有点理解古代君王为何对狩猎如此着迷了。” 龙岩峰说:“那是!怒马强弓,追熊猎虎,这才是男人的最大乐趣,身为一国之君,偶尔享受一下这样的乐趣怎么了?” 万历笑:“你这话要是落入言官御史耳里,他们怕是得呼天抢地,甚至发动死谏要朕诛了你。” 龙岩峰不解:“为何?” 万历说:“因为你进的是谗言。” 龙岩峰中觉得自己好冤,这也能算谗言?简直岂有此理! ————其实算不算谗言,他说了不算,皇帝说了也不算,得言官说了才算的。那些言官读了半辈子书才在考场杀出一条血路,结果给打发到清水衙门,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只能靠着那点微薄的薪水苦熬,内心的怨气可想而知。这帮家伙想出位都想疯了,放眼天下,还有什么比骂皇帝更能吸引眼球,更容易出位的?于是,这帮家伙拿着显微镜观察着皇帝和皇帝身边的人的一言一行,挖空心思挑错然后开骂,跟他们一比,鸡蛋里挑骨头的人都算是好打交道的。龙岩峰没什么实权,所以他替皇帝说话,帮皇帝争取点福利,那是标准的谗言;可是像王振、刘瑾、魏忠贤这些权势滔天的家伙天天要向皇帝进无数谗言,他们反而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些喷狗一直有着非常灵活的道德准则。 一头小鹿从林子里窜出来,万历马上冲它放了一枪。反应倒是挺及时,奈何枪法太臭,子弹与小鹿擦身而过,在小鹿身后的一株大树身上凿下一蓬木屑,小鹿尖叫一声,嗖的一下跑得没了影。 龙岩峰暗叫可惜,一顿鲜美的鹿肉就这样飞了。 万历却很满意,对龙岩峰说:“果然,用你的铅子打得就是准!” 龙岩峰也不客气:“那是!” 万历说:“赵士祯告诉朕,说他也尝试着在铅子上刻上螺旋纹然后射击,发现刻有螺旋纹的铅弹打得比圆形铅弹要准得多,这是何道理?” 龙岩峰说:“道理其实很简单:刻有螺旋纹的铅弹在出膛之后会在空气中缓慢自旋,以保证铅弹是直线向前的,而圆形铅弹没有这功能,打出一段距离后便四处乱飘,自然没有刻有螺旋纹的铅弹打得准。” 万历两眼放光:“你的意思是,所有火铳换上刻有螺旋纹的铅弹都可以打得比原来准得多?” 龙岩峰点头:“是的。”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三眼铳之类的就算了,让它们使用这种制作精良的铅弹纯属浪费。” 万历点点头。三眼铳是出了名的没个准,杀伤力还差得出奇,这些他是知道的。让三眼铳用这种铅弹?开玩笑,那跟拿钱打水漂有什么区别。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龙岩峰,说:“朕这两天让锦衣卫调查了一下你,发现你就是个人见人恨狗见狗嫌的祸害,连龙树都不对你抱什么希望了。可是打从你被马照着脑门踢了一脚之后,整个人仿佛开窍了似的,不出去闯祸了,还凭空多出了一身本事,火铳打得极准,制造的铅弹更是精良无比……这是怎么回事?你这身本事哪来的?” 龙岩峰说:“回皇上的话,小人从小跟着父母四处流浪,在十四岁那年曾遇到过一位番邦传教士,与他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位番邦传教士见小人骨骼精奇,天资聪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万历发出一声干呕:“停停停!不要脸的朕见多了,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朕倒真是头一回见!你这样吹嘘自己,就不怕被雷劈吗?” 龙岩峰理直气壮:“小人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万历惊得目瞪口呆:“你这不要脸的程度,着实让朕叹为观止啊!长话短说,别自吹自擂了!” 龙岩峰只好跳过他认为的最精彩的部分,说:“那番邦传教士觉得小人还不赖,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小人射击、制造铅弹之术,都是跟他学的!” 万历半信半疑:“番邦传教士竟有这等能耐?” 龙岩峰说:“皇上你可别小看这些番邦人,他们本领可大得很,在造船舶、造枪炮、航海等等技术都早已超越大明,甚至在天文、地理、数算、冶金等等领域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他们不仅会在铅弹上刻螺旋纹,甚至尝试着在枪膛炮膛内刻上螺旋纹,好让出膛的枪弹炮弹高速旋转,打得更远,更准!” 万历微微一惊:“这些番邦蛮夷竟然如此聪明?朕还真是小看他们了!” 龙岩峰说:“没有一点能耐,他们哪敢跑到大明沿海地区来浪!” 万历沉默片刻,问:“那个番邦传教士叫什么名字?告诉朕,朕这就让锦衣卫去找他!” 龙岩峰当然没有办法凭空变出个神通广大的传教士来给他,眼也不眨的说:“他死啦。” 万历皱起眉头:“死了?怎么死的?” 龙岩峰说:“当时闹瘟疫,他染上疫病,死了。” 万历惋惜的叹了一口气。这么优秀的人才就这样死了,真是太可惜了,不然的话可以让锦衣卫把人找出来,封个官好让他给老朱家打工。 “那天资聪颖的你学到了他几成本事?”他问。 龙岩峰说:“他会的我基本上都会。” 万历哼了一声:“牛皮可别吹得这么满,要是让朕发现你只学了一点皮毛,一问三不知,朕可饶不了……”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不远处传出一声大吼,一道黑影从草丛中钻出,径直朝万历这边猛撞过来! 这是一头野猪,浑身黝黑,肩高接近一米,有着一对尖锐无比的獠牙,一看就不好惹。也不知道它到底受了什么刺激,那双小小的眼睛迸出凶狠的光芒,径直朝万历猛冲过去! 为万历牵马的御林军大吃一惊,条件反应般拔出长刀,拼尽全力照着野猪一刀砍过去! 嘭! 只听得一声闷响,人仰马翻。那名御林军一刀砍了个正着,但没砍中野猪的头部,虽说在野猪的后背制造出一条又深又长的伤口,但没伤到要害。野猪像发炮弹一样撞在他的身上,直接将他撞飞。万历那匹马吓得放声狂嘶,人立而起,那个压根就不会骑马的菜鸡猝不及防,给硬生重的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摔得灰头土脸。野猪与他擦身而过,冲出十几步后又转过身来,不顾后背伤口直流,瞪着万历,嗷的一声又撞了过来!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了,以至于跟在后面护驾的御林军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眼看野猪向着万历猛冲过去,这帮御林军骇得肝胆俱裂:野猪力大无比,獠牙又极为尖锐,让它撞到万历,万历就算十条命也完了! 龙岩峰怒吼:“你敢!”双手一叫劲将开元弓拉成满月,嗖的一箭照着那头野猪的脑袋猛射过去! 一声凄厉的猪叫声响彻整个南海子。 第22章 射屁股将军 身为一个内蒙古人,龙岩峰是练过传统弓的。内蒙古冷嘛,一年只能种一季庄稼和一季蔬菜,其他时间可没法耕作了无聊得要死。他利用空闲时间跟着一位老牧羊人断断续续的学过五年传统弓,说有多强那不敢当,但一箭射落三十米外一颗被顶在头顶上的苹果那还是做得到的。而原身虽然整天不是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弄得神憎鬼厌,可也在不断逃跑、挨揍的过程中练出了一副不错的身骨子,至少用九十磅弓不成问题。 所以,看到野猪冲万历猛撞过来,他想都不想,嗖的就是一箭! 得亏开元弓是软弓,开弓、瞄准都比较容易,他射得得心应手,如果换了那种一百磅以上的硬弓,以他目前的力气,想开弓射箭可没那么容易了。 这一箭正正射中野猪的眼睛,噗一声就戳了进去。野猪只觉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了,剧痛让它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就地就是一个扑腾……然后万历发现自己飞起来了。 是的,被这头体重达到四百斤的野猪给生生撞飞了。得亏没有被獠牙撞中,不然的话内阁该为立谁做下一任皇帝而头疼了。 撞飞了这个倒霉到家的皇帝之后,野猪又一鼓作气,生生莽穿了八名御林军仓促之间组成的包围圈,朝着树林方向狂冲而去。看它这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的凶悍模样,你应该不难理解为何猪突冲锋这么难扛住了……就这冲击力,谁挡得住啊! 龙岩峰怒吼:“想跑?没那么容易!”策马就追。 身后传来万历的怒吼:“给朕逮住这头野猪!朕非扒了它的皮不可!” 听他吼得中气十足的,龙岩峰便知道他虽然被野猪撞得挺惨,他并没有受伤。于是,龙岩峰军心大定,一边策马猛追一边从箭袋中取出一支长箭,张弓搭箭,瞄准野猪嗖的又是一箭! 又是一声高亢的、凄厉异常的嚎叫声,野猪四蹄腾空,像发炮弹一样向前猛飞出去,结结实实的撞在一棵树上,撞得那棵树都哗啦一抖,险些折断!而野猪也被撞得筋断骨折,重重的撞在地上一个劲的哼哼着,四肢不断抽搐…… 万历带着御林军迅速追了上来,见龙岩峰一箭射倒了那头野猪,万历颇为诧异:“看不出你居然还是一名神箭手,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绝活?” 龙岩峰谦虚地说:“小人也只是练过几年,谈不上精通,刚才那一箭实属运气好。” 万历无语:“在谦虚之前能不能把你脸上那得意的表情收一收?尾巴都翘到头顶去了!”实在不想看到这个虚伪的家伙,他大步走向那头野猪。这家伙害他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又把他给撞飞了一次,这笔账有得算了。 只是,一看到那头野猪中箭的位置,原本怒发冲冠的天子就愣了,随即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边笑边挥舞手臂跺脚,一副要笑断气了的样子。原本紧张地戒备着,生怕野猪再次暴起伤人的御林军硬是憋着没笑,只是憋得脸都红了,肩膀不停地耸动,跟地震了似的。 龙岩峰被他们笑得一头雾水,跳下马走过去一看,登时就无语了: 刚才那一箭射中了野猪的菊花。 野猪是出了名的皮糙肉厚,生命力极其顽强,而且又极其凶悍,有经验的老猎人都不大愿意招惹野猪,尤其是单独流浪的成年雄性野猪。这货实在太扛揍了,就算一枪打中它的要害,只要不是爆头,它都会鼓起最后的力量闪电般猛冲过来,用那尖锐的獠牙照着你裆部狠狠来一下,这谁受得了? 可再怎么强悍的野猪。也是有弱点的。就像铁布衫功的罩门是裆部一样,野猪的罩门就是它的菊花……野狗啊狼啊这些体型比较小,无法凭借力量优势压制野猪的掠食性动物在围攻它的时候都喜欢绕到后面,尖牙利齿净往菊花招呼,那个部位最柔嫩了,一口咬住再用力一扯,肠子都给扯出来了,然后就可以开心地对野猪掏心掏肺了————字面意义的掏心掏肺。如果是公猪的话就更好办了,照命根子一口,再强壮的野猪也得趴下。龙岩峰这一箭不偏不倚,正中野猪的菊花,全长九十厘米的长箭一大半都射了进去,也难怪野猪刚才会嚎得那么惨,这一箭谁吃得消啊?别说一头野猪了,就算是大象也扛不住啊! 万历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就岔了气。他指着龙岩峰,边笑边说:“哈哈哈……你……你这一箭……实在太过猥琐了!朕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猥琐的神箭手,哈哈哈……” 龙岩峰非常尴尬的说:“这个……这个……这纯属巧合,小人刚才瞄准的是它的腰椎……” 万历笑到几乎断气,抡起拳头往龙岩峰肩上捶了好几拳才勉强停止狂笑,喘着气说:“你不用解释,朕都知道,朕都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才可真难得,回头朕就给你封个官!” 龙岩峰眼睛一亮。封官?他这是要当官了?好啊好啊,他见过的最大的官还是农场场长呢,这回终于可以尝尝当官的滋味了。 万历捏着下巴,沉吟:“封个什么官好呢?嗯……就封你作射屁股将军,如何?” 龙岩峰心中顿时就万马奔腾。射屁股将军?亏你想得出来,真领了这么个封号,老子出去怎么见人! 他一百二十个不爽,但又不好反驳,只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在那头还在哼哼的野猪身上。他黑着一张脸拔出一支手枪,手脚麻利的装弹、点燃火绳,然后把枪口对准了野猪的头部…… 万历喝:“慢着,让朕来!” 龙岩峰忧郁了一下,这功劳你也要抢? 一百二十个不爽,但又不敢违抗,只得乖乖将手枪交到他手里。 万历接过手枪,对准野猪的头部,洋洋得意的扣动板机。砰!一声枪响惊起无数落栖息在树上的鸟儿,手枪枪口迸出一团白烟,铅弹呼啸而出,野猪登时脑浆四溅,死得不能再死了。 御林军们齐声说:“皇上真乃神射手,打得太准了!” 龙岩峰:“……” 他奶奶的,这帮家伙拍马屁都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吗?枪口都顶着野猪的头扣动板机了,只要不是瞎子都不会打偏,这跟神射手压根就八竿子也打不着吧? 呸呸呸,一帮马屁精! 然而,万历对这种马屁还挺受用的,他哈哈大笑,被野猪撞得鼻青脸肿的郁闷一扫而空。他将手枪丢回给龙岩峰,指着那头野猪说:“来人,把这头野猪给朕拖回去洗干净,朕要把它拿到太庙去祭祀先皇!” 龙岩峰看了看那头野猪,足有四百斤呢,而太庙里供着的灵位撑死也就十七八块……嗯,看样子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朱家历代先皇看到猪肉都要反胃了。 吃了野猪那一撞之后,万历已经深刻地认识到,打猎也是有危险的,一个不留神连命都会丢掉。再说,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再在林子里逗留的话搞不好连回去的路都找不着,于是,他让御林军带上那头巨大的野猪,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途。 刚走出林子便遇见陈名振带着一队御林军急匆匆的赶来,一个个神色惊慌的,显然是听到了方才那番动静,知道有情况,给吓着了。看到万历鼻青脸肿,跟个猪头似的,陈名振可不是给吓着了那么简单了,差点没心脏骤停,连声音都在颤抖:“皇上,你这是……” 万历浑不在意:“哦,刚才碰到一头野猪,被撞了一下,受了点小伤,没事。”指了指由四名御林军抬着的那头野猪:“怎么样,块头大不大?” 陈名振看着那头野猪那巨大的獠牙直抽凉气。这玩意儿的杀伤力可不小啊,被它撞上一下,别说细皮嫩肉的皇上了,就算是他也受不了!他点头说:“大,块头很大!” 万历自豪地说:“是朕亲手射杀的!”这话他说得可一点也不亏心,因为这是事实,确实是他亲手毙了那头野猪。 至于那头野猪是先被龙岩峰射成重伤,动弹不得了才被他一枪干掉……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陈名振额头直冒冷汗,说:“皇上神勇无敌,奴婢佩服!”心里暗叫要命,下次打死也不能让皇帝跑到南海子来打猎了,太危险了!这次只是被野猪撞得鼻青脸肿,没多大的事,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万历得意地挥挥手,让陈名振在前面开路。他今天不打算回宫了,要在南海子行宫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宫里————此时的万历,亲政已有三年,亲政之初那满满的干劲已经在一次次斗法中让那牛皮糖般的文臣团体给消磨掉了大半,慢慢的开始不怎么乐意上朝了。当然,现在的他还是想干出点成绩的,虽说已经厌烦了跟文臣们反复扯皮,但活还是要干,只是偶尔会偷偷懒而已。 这只是一件小事,反正国家大家内阁商量着办,皇帝偷偷懒也没啥。但放在言官御史眼里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事传出去,少不得又要挨一顿喷了。 当皇帝可不容易。 第23章 番邦凶猛 此时的南海子行宫只是一座小宫殿,用皇帝的标准来衡量,也就是凑合着还能住,别的谈不上,反正大明皇帝一辈子也不会来住几次,在这里花太多钱,划不来。倒是到了大清,很多皇帝痴迷于打猎,兴致一来立马带着御林军跑来这里祸害那些可爱的小动物,比如说射兔狂魔康熙,三天两头就来一次,为了不耽误工作,干脆就把文武大臣也一并带过来。他白天去打猎,早上晚上正常上朝,处理国家大事,摸田螺兼洗裤子,一举两得。那时的南海子行宫可就气派了,俨然成了大清政治体系的咽喉。 在这里插一句,打猎是很能磨练一个人的勇气、毅力的,一个有着强壮体魄,能忍受着痛楚疲劳爬山涉水追杀猎物,有勇气直面虎狼巨熊的皇帝比起那些纵日沉迷酒色,身体赢弱的皇帝更具朝气,更具攻击性。最重要的是,跟满天下搜罗美女、奇花、奇石,大兴土木建造园林宫殿等享乐方式相比,打猎无疑是成本最低,对民间影响最小的,所以建议皇帝们闲得无聊了都去打猎,别折腾老百姓。 跟那位一天能射杀三百一十八只野兔的射兔狂魔相比,万历的战绩多少有点儿拿不出手,折腾了一整天也只是收获了两只野鸭,一头野猪,而且野鸭还是龙岩峰开枪打下来的,野猪是被龙岩峰射成重伤后才被他一枪毙掉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不过,这好歹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成功的狩猎,收获有限,但他兴致高涨。回到行宫后,他立即命人将炖好的野鸭汤端上来,他要好好品尝自己的猎物的美味。 龙岩峰、龙树、陈名振几个也挺幸运的,心情大好的万历非常大方地允许他们与自己一起享用鸭汤。此时的万历还是个小年轻,在权术这方面的修为还很欠缺,行事多少有点随心所欲,怎么高兴怎么来。这倒是让龙树、陈名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再三谢恩后才入座,与皇帝一起品尝鸭汤。 喝了几口鸭汤,万历突然问龙岩峰:“你说你曾经与番邦传教士一起生活过?” 龙岩峰说:“是的。” 万历问:“这位番邦传教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龙岩峰张口就来:“他啊,有着虔诚的忠教信仰,为了传道可以冒着随时可能葬身鱼腹的风险乘船从欧罗巴大陆出发,在海上漂上将近一年,最后抵达中国……皇上,这海上航行的生活可不比陆地,船上空气浑浊,淡水奇缺,除非是下雨,否则别想要洗澡的机会。生病死去更是常有的事情,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船上的水手得死掉一半。这一切在我们看来简直就是噩梦,然而他们却甘之如饴。” 万历有些震惊:“这些番邦人竟然如此坚韧?可怕,太可怕了!” 龙岩峰说:“没有这份坚韧,他们又如何战胜喜怒无常的大海,去征服一片片危机四伏的大陆?” 万历问:“这样的人,在西方并不多吧?” 龙岩峰说:“多得很。每年都有无数人为了发财,或者为了建功立业,选择了扬帆起航,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横渡大洋,或去掠夺一片片陌生的土地的财富,或进行商贸。总之,在现在的欧罗巴,想要发财,远渡重洋到新大陆去是最好的选择。” 万历听得直抽凉气。 龙树忍不住问:“他们就不怕死吗?” 龙岩峰说:“怕死就不出海了。” 陈名振说:“蛮夷就是蛮夷,为了些许利益就可以背井离乡,连命都不要了!” 龙岩峰皮笑肉不笑:“可就是这样一群蛮夷一路克服了无数困难,跨越万里大洋,跑到我们家门口来转悠了。哦,对了,还有一个叫西班牙的国家,曾经制订过一个计划,准备出动两万人征服大明……” 陈名振怒哼一声:“区区两万人就想征服大明?他们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龙岩峰耸耸肩,说:“他们确实很狂妄,但有狂的资本。” 万历说:“朕倒想听听他们都有什么资本!” 龙岩峰说:“四十万全身上下被铁甲裹得严严实实的士兵,一千多艘装备五十门到四百门大炮不等的战舰,够不够?” 陈名振顿时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万历还不服气:“那又如何?我大明拥有百万大军……” 陈名振顿时就不抽凉气了,变成了咳嗽,是那种尴尬的咳嗽。 确实挺尴尬的。 大明名义上确实拥有百万大军,其中光是卫所军就多达两百万,但是……这也仅仅是名义上的,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军队。明成祖时期大明卫所军总兵力多达两百万,是整个大明当之无愧的主要军事力量,那遍布全国的卫所更是维持大明稳定的基石,有他们在,地方根本就不敢乱动。但是到了明朝中后期,中央对卫所的控制日益松驰,卫所军官肆无忌惮侵占士兵的军田,失去军田的士兵要么沦为农奴,要么逃亡,大批卫所逃得只剩下官署。而且绝大多数卫所由于承平日久,荒于训练,变得只会种田,压根就没法上阵打仗了,这样的军队是上不了战场的。现在大明王朝所能依赖的,也就部署在九边地区的边军。 那么,边军有多少兵力? 这规模有点吓人,边军的总兵力在鼎盛时期号称九十万,至于这里头缺额多少,那只有鬼才知道了。就拿兵力最多的辽东镇来说,号称拥有二十万大军,但真实兵力有多少连兵部都不清楚,能有个八万到九万,皇帝就该偷笑了。延绥镇最惨,兵力最少的时候只有两万五千人。 听起来不少是吧? 可是,延绥镇要防守的边墙长达一千七百余里,两万五千人分散部署在如此漫长的防线,能做什么?不光是延绥镇,九边各镇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哪怕是实力最雄厚的辽东镇也不例外。看似雄厚的兵力往那漫长的防线一摊,每个点都有兵力固守,但每个点的兵力都少得可怜,鞑靼骑兵像狼群一样在边墙外游弋,瞅准机会便恶狠狠的扑上来,从防御薄弱处破边而入,饱掠一通然后撤退,等到明军大部队赶到,也只剩下一片焦土和一地死尸。 西班牙不一样。他们没有这么漫长的边境要守,那四十几万大军中绝大多数都是可以随时出动的机动力量。同样是四十几万军队,一方用来固守延绵万里的边境线,一方用来四面出击,那真的是差挺远了。 这些弯弯绕绕万历这个小年轻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陈名振好歹在边镇督过军,甚至亲自带领边军赶赴滇缅边境砍过人,对这些自然是了如指掌。也正是了如指掌,所以在听到万历夸耀自己拥有百万大军的时候他才尴尬无比! 龙岩峰可不懂看破不说破这种道理,他皮笑肉不笑:“那请问皇上,您集结四万大军需要多长时间?” 万历给问住了,他又没带过兵,哪里知道集结四万精锐需要多长时间。 他把目光投向陈名振。 陈名振缓缓说:“以大明目前的情况,想要集结起四万精锐至少需要四个月甚至半年。” 万历的面色合登时就有些难看了。一直以来,他所接受的教育,他所有的臣子,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大明是全世界最为强大的国家,大明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军队!他也一直深信不疑。确实,放眼天下,除了烦人的鞑靼人时不时在边境给大明制造一点麻烦之外,能威胁到大明的势力一个都没有。安南?早就分裂了,南北分成两派打得不可开交,狗脑子都打出来了。缅甸?这倒是个颇为强劲的对手,刚完成统一不久,对外扩张的意愿极为强烈,不断对大明、澜沧、暹罗用兵,但他们的实力也就那样,而且有高黎贡山天险挡着,战火很难烧到大明境内来。周边国家这么不成器,大明可不就天下无敌了么? 可现在,陈名振却告诉他,大明想要集结起四万精锐部队得花上差不多半年时间!虽说他并不懂军事,但也知道这个时间实在太长了,真碰到欧罗巴军队入侵,哪有半年时间给大明慢慢集结军队?等明军主力集结好,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但他还是不服气:“那你倒说说,那个叫西班牙的番邦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集结起四万人?” 龙岩峰耸耸肩膀,说:“西班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泰西那边有个叫法兰西的国家在与西班牙的战争中遭遇惨败,折损了数万精兵强将,但他们的皇帝一声令下,短短半个月内便有七万良家子弟自备干粮、盔甲、武器、马匹,到都城外集结,接受皇帝的检阅之后雄纠纠气昂昂地奔赴战场了。” 此言一出,不光万历,连陈名振都变了面色。 短短半个月便动员起七万装备齐整的良家子,这是什么概念?简直不敢想象! 第24章 军事体系 中国和欧洲的军事史其实挺有意思的。 青铜时代,中国和欧洲都一个样,从军是贵族的权利,普通人想当个兵都没门。那时候,东西方的军队规模都比较小,比如说商朝,妇好率领一万三千大军远征,便已是惊天动地的大战了。同样,卡迭石之战,埃及出动一万六千人,赫梯出动两万人,这场双方总共投入三万六千大军的战役便已让整个环地中海文明圈为之震骇。这个时期的军队,在从军之前首先要接受漫长的军事训练,周朝的兵书里就留下了“士非教不得征”的铁律,意思是士兵没有接受充分的训练,是不能动员他们上战场的。同样,西亚的波斯,地中海的希腊乃至意大利的罗马城邦,士兵都得先接受不少于八年的训练才能入伍。 由贵族组成的军队可以确保每一名士兵都有着较高的素质,战斗力强悍。但坏处也是非常明显的:贵族人口就这么多,一旦在战场上出现大量伤亡甚至被成千上万地歼灭,整个贵族就等于断层了,国家军事力量的基石也将被动摇,轻则二三十年缓不过气来,重则直接gg。 而从春秋后期开始,东西方不约而同地进入了公民兵时代。在这个时代,当兵不再是贵族的特权,平民百姓也可以当兵了。不过,这个时代当兵仍然是有门槛的,那些家庭背景好、财大气粗的青年总是能轻易地当上军官,如果能力出众的便可以一路扶摇直上,而平民想要出头就没这么容易了。我们的教科书经常强行将一些名将打成平民出身,比如说白起、薛仁贵等等,这其实是不对的,这两位妥妥的是贵族出身。别的不说,就说白起,如果他真的是平民出身,就秦国当时的情况,他能力再怎么出众也没法成为大秦头号战将,能做到千人将就算好了。至于奴隶,抱歉,他们仍然没有当兵的机会。 与公民兵平行的是古典军国主义。中国的秦汉,欧洲的马其顿、罗马,搞的都是古典军国主义。古典军国主义军纪极其森严,整个国家每一个人都是战争机器上的一个零件,整个国家都围绕着两件事运转:耕,战!这套军事体系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最大限度地动员起整个国家的资源,将其投入到战争中去。但弊端也非常明显: 军国主义的生命力源于扩张,一旦扩张停止,整个帝国也就命不久矣,而一个国家压根就没有办法无限制的扩张。波斯、马其顿、大秦、西汉……这些曾经盛极一时的国家都在停止扩张后不久崩了,没有一个例外的。 直到现在,中国和欧洲的军事体制发展仍然保持平行。 但在西晋和西罗马先后在蛮族的疯狂冲击之下崩溃之后,中国与欧洲的军事体制开始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中国在漫长而血腥的战争中慢慢摸索出了一套更能保障军队的战斗力的体制,那就是府兵制,从北周一直到大唐,漫长的数百年间,中国奉行的一直是府兵制,国家给士兵发军田发装备,府兵平时为农,战时为兵,立下的功劳越大,能获得的土地就越多,使得青年对从军出征充满了渴望。就是靠着那些刚健豪迈的府兵,中国从持续近三百年的动荡分裂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冷兵器时代的巅峰,隋唐盛世由此诞生。 欧洲那边,在西罗马崩溃之后便来了个大倒退。公民兵制度?没了。军功授田制度?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贵族世兵制,大大小小的、装备相对精良的贵族成了军队的主力,而装备低劣的农兵则成了战场上的拉拉队,负责在贵族老爷砍得昏天黑地的时候高喊666,而当敌方骑士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他们通常会果断开溜,多在战场停留一秒?名字都倒过来写给你看。这个时代欧洲的军事战略、战术、装备,都来了个大倒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居然连头盔怎么使用的都不知道,还得残存的罗马人教才行。 当中国的府兵制崩溃,转入募兵制的时候,欧洲那边依然是骑士对冲玩得不亦乐乎。 但是,到了明朝,一切都颠倒过来了。明朝中后期,中国的军事发展陷入了停滞,古典军事体系的精华被抛弃,近代军事制系的门槛迟迟没有迈过去,明军呈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状态。一方面,这支军队的纸面数字庞大得吓人,光卫所军就多达两百万,边军又多达四十余万,哪怕仅仅计算边军,其规模也不逊于汉唐;另一方面,大明却时常陷入无兵可用的窘境。比如说倭寇作乱的时候,江南地区的卫所军多达十几二十万,却愣是拉不出几苗人来抵御倭寇的进攻,逼得浙江总督要靠谈判、安抚去稳住局势。而在北方,这种情况倒是好上不少,经常会与鞑靼人爆发数千人规模的大战,可是战绩…… 简直没眼看。王越一战斩首四百级,砍的还是以老弱为主,直接封神了;马芳最辉煌的一战斩首也不过两百级,嘉靖便狂喜,发出“勇不过马芳”的赞叹。 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国家,这支军队,肯定出问题了,而且是大问题。可没有人知道问题的根子在哪里,也就无从解决。 欧洲恰恰相反。在熬过了黑死命之后,欧洲慢慢走出了中世纪的阴霾,迎来了万丈霞光。葡萄牙和西班牙先声夺人,一支支探险队扬帆出海,驶向非洲、美洲、亚洲、大洋洲,将战火烧向他们够得着的每一个国家。地理大发现和从海外运回来的财富极大地刺激了欧洲的发展,欧洲的军事、经济、文化、农业等等领域都开始井喷式发展。为了适应新时代的形势,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玩了差不多一千年的贵族世兵制,转入募兵制。在这个时代的欧洲,当兵不再有门槛,只要你智力正常,体魄健壮,又能吃苦,都可以当兵。军制改革让欧洲的动员能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小小的西班牙,连本土兵带雇佣兵,总兵力多达四十余万;法国更牛,所有自耕农都是预备役!西法争霸时期,法军在意大利战场连吃败仗,损失其其惨重,西班牙认为这波稳了,胜利在望了,谁曾想法皇一声令下,巴黎市民和周边地区的自耕农纷纷自备武器、盔甲、马匹,前往巴黎集结,短短半个月便集结起了整整七万大军! 西班牙直接傻眼了。 这一切中国曾经也经历过。在两汉隋唐时期,地方发生叛乱或者外敌入侵,正规军一时间过不来的时候,地方官员经上级同意后便会下令良家子弟自备武器盔甲前来集结,在地方官的指挥下与敌军作战,往往还没等正规军赶到,这些良家子就先把敌人给拍死了。可惜,到了明朝中后期,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明军是一支碎片化极其严重的军队,在纸面上,大明的将军依然可以成千上万地调动军队,可真正能够随时出动的,也就将领麾下那些家丁。那些家丁是明军将领最为信赖的战斗力,家丁数量多少,家丁武艺是否高强,直接决定一名将领的实力。在这个时代,问一位明军将领手下有多少兵是没有意义的,直接问他手里有多少家丁更妥当一点,毕竟那些家丁才是干货。每逢大战,一大堆明军将领这个带两百名家丁,那个带三百名家丁,再随机招募一批谁给饭吃就给谁卖命的平民,就这样拼凑起一支规模可观的军队,然后就可以上战场玩命了。要是战事顺利那倒还好,要是碰上硬骨头,马上让家丁保护自己转进,至于那些花点小钱招募过来的平民,谁管他们死活! 欧洲军队已经逐步走向正规化、职业化,甚至开始成立专门培养各类军事人才的军事院校了,他们正以惊人的速度拉开与亚洲的距离。至于非洲和美洲…… 对不起,连让他们拉开距离的资格都没有。 龙岩峰将这些娓娓道来,万历静静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眸底的惊骇却是怎么也藏不住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那些番邦人不过是一群追逐名利、贪财好色的商人,顶多也就是在制造枪炮方面有几手绝活,仅此而已,直到听了龙岩峰这番话,他才惊骇地发现,这帮漂洋过海跑来与大明做生意的家伙背后竟是一个个如此强悍的国家!得亏大明离得远,不然现在怕是已经被他们摁在地上打了! 战略上的一分大于战术上的十分,体系上的一分大于战略上的十分。 一个战术天才再怎么牛也打不过一位战略大师,他赢战略大师十次二十次也没用,战略大师只要赢一次他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比如说项羽之于刘邦。而一支体系不齐全的,同时也没有认识到自己体系不齐全的军队,战略战术执行得再完美也很难打得赢体系齐全的军队,比如说波斯跟马其顿的几次大战,波斯步兵次次都凭借兵力上的优势压制住马其顿步兵,占据上风,但当马其顿的伙伴骑兵从侧后翼杀过来的时候,他们立马gg,因为他们没有能与之抗衡的重骑兵。 大明现在就差在体系上了。不是装备,不是兵种,而是组织、动员、训练、军官培养以及选拔体系。这些都是最基础的,但同时也是最要命的。 第25章 刺客 龙树忍不住插了一句:“看样子大明禁海是禁对了。这些番邦人如此可怕,要是不禁海,放任他们进出大明国境,让他们尽知大明的虚实,那还得了!” 陈名振连连点头,简直不能再赞成了。 龙岩峰说:“那个……得分开来看吧。海禁确实是保护了大明,让那些番邦人不能自由进出大明,探知大明的虚实,但也把不少好东西给挡在外面了。” 龙树撇嘴:“一帮野蛮透顶的家伙,能有什么好东西?” 龙岩身说:“嘿,你还别说,真的有!”说着往口袋里一掏,掏出两个小小的、圆滚滚的东东递给万历。 万历接过来看了看,貌似是某种植物的块茎,跟山药蛋有些相似,但比山药蛋大得多。 他问:“这是什么?” 龙岩峰说:“这是土豆,欧罗巴人在美洲探险时从美洲带回来的一种农作物。” 万历迅速抓住重点:“农作物?能吃的?” 龙岩峰点头:“能吃。不光能吃,还挺好吃。” 万历来了兴趣:“这东西怎么吃?” 龙岩峰说:“吃法多了去了,可以煮着吃炒着吃炸着吃,还可以煮熟后捣成泥拌上佐料吃,保证皇上你吃了还想吃。” 土豆这东东早在嘉靖时期便已经传入中国了,只是大明一直没怎么重视,所以种植面积很有限,也就广东、福建沿海地区的居民种一点。龙岩峰也是昨天出去闲逛的时候偶然发现有人在街边叫卖,随手买了一点。 不得不说,这土豆可真小。 万历说:“那朕可得尝尝。” 龙岩峰说:“这东西不仅好吃,产量还相当高呢。” 万历问:“有多高?” 这可把龙岩峰给难住了。在化肥、农药充足,育种技术先进的现代,土豆的产量无疑是丧心病狂的,亩产能达到六七吨,就算是一般的田,亩产也能达到一两吨,这算得上是产量最高的粮食作物了,没有之一。可现在不一样啊,这个时代要化肥没化肥,要农药没农药,他哪里知道一亩能产多少? 他挠着脑袋说:“亩产千斤应该不成问题吧?” 万历给吓了一大跳:“亩产千斤?就这玩意儿?” 龙岩峰认为这么高产的作物,哪怕是在化肥农药一概没有的现代,亩产也不会太低:“嗯,亩产千斤绝对不成问题。” 万历哼了一声:“可真够能吹的,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龙岩峰脸都不带红:“真不是吹牛!不信的话,皇上可以给小人一块地让小人试种一季,你就知道小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万历笑:“怎么,搞了半天你就是想要一块地作为赏赐啊?” 龙岩峰连连摇头:“不不不,小人不需要赏赐,只是想证明给皇上看小人说的是不是真话。” 万历说:“既然是这样,那朕还真的要给你一块地,看看你说的是真还是假的。”对龙树说:“在皇庄里挑一块地让他种,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能在一亩地里种出上千斤粮食!” 龙岩峰脱口说:“不用挑了,就种御花园里吧,御花园地就挺肥的,随便整一整就可以种土豆了,保证高产!” 龙树目瞪口呆,万历更是哭笑不得,一脚踹了过去:“你还真是胆大包天了!在御花园里种土豆,亏你想得出来!你知道御花园是什么地方吗?那是朕、皇后、嫔妃甚至皇太后游玩的地方,你以为是你家的自留地,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啊?” 龙岩峰挨了这一脚也不敢还手,干笑着说:“其实土豆的花也是挺漂亮的,欣赏价值相当的高……在御花园里种它,不仅能欣赏到美丽的花朵,还能收获美味的土豆,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万历怒吼:“闭上你的鸟嘴,再胡说八道,朕就把你的嘴巴给缝起来!” 龙岩峰赶紧闭上嘴巴,不敢再提这个馊主意了。他心里挺委屈:一开始欧洲各国的皇帝不都是把土豆种在自家御花园里,好欣赏那美丽的花朵的吗?大家都是这样干的,怎么到了这个猪头这里就不行了? 见他不敢吱声了,万历这才满意,问龙树:“你看在哪里给他安排一块地比较好?” 龙树让龙岩峰那个在御花园里种土豆的天才主意给雷倒了,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那脸皮抖来抖去,显得极为难受,半天才缓过来,说:“依奴婢之见……” 还没等他发表意见,龙岩峰忽然叫:“别出声!外面有动静!” 龙树冷不丁的让他打断,一脸不爽的瞪了他一眼:“最大的动静就是你弄出来的吧?在天子面前也敢大呼小叫,一点礼数都没有,就不怕皇上治你一个满门抄斩的罪?” 龙岩峰说:“真的有动静……” 话音刚落,数声惨叫突然响起,紧接着,两名宫廷侍卫像破麻袋一样倒飞进来,砰砰两声狠狠摔在大殿上,那声响让龙岩峰下意识的捂了一下屁股……真的听着都疼啊! 紧随那两名侍卫飞进来的是几个与那两个倒霉蛋同样打仗的侍卫,身穿御林军制服,手持长达四尺余、有着长柄的御林军刀,从打扮和装备,都跟御林军一模一样,但是那一身杀气,还有他们手中那带血的军刀,以及大门外的惊呼声、惨叫声和刀兵交击之声都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只要不是眼瞎的,都不会把他们当成御林军! 有刺客! 闯进宫殿来的这几位怕是在死人堆里滚过好几趟,那一身血腥味浓得吓人,几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死死盯着万历,迸出可怕的杀意。 龙岩峰顿时便头皮发麻,两腿发软……今天他过得实在太刺激了,先是在打猎的时候遇到一头野猪将万历撞得人仰马翻,差点连累他护驾不力要,险些被治罪,好不容易万历忘了这茬,没跟他计划,现在又冒出了一群刺客! 刺客的意思就是,这伙人是来杀人的,可能连他一块捅! 这帮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可就这么一眼便让他汗毛倒竖,浑身发冷,血液几乎凝固! 他还只是浑身发冷,龙树那张老脸早就刷一下变得煞白了,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随即发出一声如钝刀刮篾青般刺耳的、让人浑身难受的尖叫:“有刺客————御林军速来护驾,速来护驾!!!” 尖锐悠长的尖叫声响彻宫殿,让人遍体生寒,龙岩峰首当其冲,给吼得大脑嗡嗡作响,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要命,真的太要命了,这位公公怕是练过什么“天魔幻音”之类的绝技,只是一嗓子就要了他半条命!而且他发现,这一嗓子嚎出来,那几位刺客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伤害……他对龙树这门绝技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太牛了,再修练几年怕是不用动手,只需要嚎上一嗓子就能把这帮刺客全部弄死了! 可惜,龙树练得还不到家,嚎的这一嗓子也仅仅是让那几名刺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仅此而已。倒是被刺客的大胆举动给吓傻了的宫廷侍卫的魂让他叫了回来,纷纷拔出武器挡在猪头面前,吼:“皇上快走!” 龙岩峰注意到,这些侍卫拔出来的居然是木刀…… 眼前一黑,发自内心的想死! 当然是木刀。社会可是很复杂的,尤其是在皇宫里,人与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要是让御前侍卫带真家伙,搞不好哪天人家突然一刀就把皇帝给捅了,这可咋整?只能带木刀装装样子。现在皇帝有危险,这些侍卫就算拿着木刀也只能挺身而出了,不然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得诛九族的! 那帮刺客也真够干脆的,御前侍卫一动,他们立马猱身而上,手中长刀舞出车盖大小的刀花,兜头兜脑的照着这帮御前侍卫猛劈下去! 龙岩峰眼皮直跳。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虽然不是行家,却也能看出,这些刺客很强,真的很强!这些御前侍卫拿着真刀真枪跟他们打结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但拿着木刀,那是绝对打不过这帮亡命之徒的! 万历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一看到御前侍卫挡住了那帮刺客,立马跳起来撒腿就往大殿外跑去,都不带一秒钟犹豫的。龙岩峰见状紧随其后,撒丫子就跑。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不是什么君子,却也知道这里很危险,不想死的话最好赶紧跑,有多远躲多远。 那几名刺客一看皇帝要跑,纷纷发出一声厉啸,刀光如匹练,挥舞之间,御前侍卫的木刀纷纷被斩断。不过这些御前侍卫也十分悍勇,木刀被斩断后也眼都不带眨,将木刀刀柄狠狠砸向刺客的面门,乘着对方躲避或者用刀拨开之间猱身抢进,拳脚如风击出,招招都直奔要害而去。那几名刺客大概没想到这些御前侍卫这么难搞,被他们近身逼得有点手忙脚乱,一时间居然无法脱身去追万历。 第26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嗖、嗖! 万历刚冲到门口,两道寒光划空而至,两名刺客从门外窜扑进来,双手持刀照着他猛斩下去,力道之凶狠,出刀之快,均令人胆寒。这一刀要是斩实了,万历不得被斩成三四块! 一直护在万历身边的陈名振厉喝:“贼子你敢!”手一扬,一大蓬黑漆漆的玩意儿直奔那两名刺客的面门而去。是铁砂,而且是浸了剧毒的那样,挨上一粒都够他们受的。 如果来的是死士,肯定不会在意这种程度的攻击,无非就是以命换命罢了,拿自己这条命去换皇帝的命,划得来。可是这两名刺客似乎并不是死士,至少他们没有专诸、要离这些名垂青史的刺客那种不顾一切与敌偕亡的觉悟。眼看铁砂劈头盖脸的砸过来,他们下意识的在空中拧腰,旋身,让过了面门,总算没有被打中。铁砂打在他们身上,啪啪作响,但没能打穿他们的衣物,由此可见他们选择闪避是正确的,这玩意儿打在身上没事,但打在脸上,尤其是打进眼睛里就不一定了。 陈名振似乎早料到会这样,在撒出铁砂后便猱身抢进,双掌如大刀阔斧,同时斜斩出去,直奔对方肋尾部位。那两名刺客人在空中,如处闪避,又要躲劈铁砂,早已先机尽失,哪里还躲得过如此凌厉的一击?当即就给击了个正着!只听得咔嚓咔嚓两声大响,这两名刺客都被击碎了三根肋骨,碎骨倒刺入肾脏,肾脏为之破裂,这种剧痛就算是铁人也无法承受,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白眼一翻便昏迷了过去。 万历趁此机会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大殿,以堪比博尔特的速度冲向后花园,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而此时,行宫里已经乱了套,大批御林军全副武装的直奔大殿而来,一个个看上去都是忠心耿耿,只是他们中间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御林军,有多少是刺客,就不得而知了。而后花园里,也有刺客在跟宫廷侍卫激战,这些刺客人数虽然不多,但一个个武功高强,尤其是其中一个,身材较为瘦弱,然而动作却快如闪电,在十余名宫廷侍卫的围攻之下从容不迫,辗转腾挪间将一般般兵器轻松避开,手中长剑挽出一朵朵碗大的剑花,连劈带刺,转瞬之间就放倒了四个。一名御林军见状大吼一声,舍弃长刀团身而上,张开双臂试图抱住这名刺客,给同伴创造机会。那名刺客头也不回,只是一拧腰,脚勾起,一记凌厉的回旋踢,正中这名侍卫的腹部,这名侍卫被生生踢飞出去,捂着腹部大吐特吐,爬都爬不起来,依龙岩峰看,他怕是连肾都被踢爆了。 他不禁捂住自己的腰子……这可是男人的弹药库,要是腰子被踢爆了,留着那杆枪也没用啊!这刺客可真够狠的,哪不好踢,一脚就直奔腰子而去,太歹毒了! 万历显然也给这一脚吓到了,不敢作任何停留,一头扎进花木丛中。龙树一边狂呼护驾一边跟在后面飞奔,结果让一具尸体给绊倒,摔了个狗啃屎,龙岩峰趁机超越他,一路狂奔追上了万历。 万历见他居然追了上来,颇为感动:“想不到你一个毫无功名在身的小太监居然如此忠心,这份情朕记住了,此间事了,必有重赏!” 一听到“小太监”三字,龙岩峰便霍地站定,回过头去用阴森的目光盯着这个猪头,寻思着是不是该一脚将他踹进刺客堆里,让那些刺客把他剁吧剁吧做了饺子馅算了。你才是小太监,你全家都是小太监! 然而,就在他准备伸出罪恶之脚的时候,那名身材高瘦的刺客又刺倒了两名侍卫,撕开了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宫廷侍卫的包围圈,纵身一跃,硬生生从牛高马大的宫廷侍卫头顶跃了过去,以苍鹰搏兔之势扑向小猪头! 龙岩峰又是眼前一黑……这一纵怕是有六七米远了吧?一个人怎么可能跳得这么高,这么远?牛顿还管不管了!? 牛顿管不着大明,但那些侍卫却是想不管都不行,不管就得人头落地。不等这位似乎掌握了某种摆脱地心引力的终极奥义的刺客落地,两名侍卫便闪身抢出,两把长刀照着刺客双腿猛劈过去! 这两刀不仅是角度还是时机都恰到好处,正好抢在这位刺客落地的前一刻出手,等于是让那位刺客将自己的双腿往刀口下送,不出意外的话,在下一秒,这名武功高强得不像话的刺客双腿将会闹独立…… 龙岩峰几乎要欢呼出声了。 可好死不死的,意外偏偏就发生了。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那名刺客居然依旧从容不迫,那腰肢在空中猛的一拧,双腿屈起再探出,避过那两把削铁如泥的长刀,在一名侍卫肩膀轻轻一点,身体在空中翻滚,硬生生又从那名侍卫的头顶翻了过去,稳稳落地! 这一下,龙岩峰眼珠子都要射到地面上去了。这他娘的简直离谱,离谱到家了,确认过的眼神,这绝对不是他惹得起的人,还是赶紧跑吧! 幸运的是,那两名侍卫反应极快,一击不中立即转身,刷刷刷一连几刀攻向那名立足未稳的刺客,既快又狠,那名轻功超绝的刺客不得不转身,掌剑并施抵挡住这两名侍卫的攻势,不然的话怕是脑袋不保。但这两名侍卫也仅仅是挡住片刻,不到三个回合便先后倒在了刺客的剑下。刺倒这两名侍卫后,刺客再度腾空而起,身剑合一,直奔万历而去! 一道刀光如匹练般扫来,卷向刺客双足。刺客在空中猛一拧腰,翻了个身,堪堪避过,安然落地。双足刚一落地,刀光又至,刺客横剑护胸格住,刀剑交击,发出锵一声,火星四溅,这位看似无敌的刺客被震得倒退了两步。然而,那双眼睛却依然是冰冷的,仿佛被冰封住的水潭一般,冷冷地望向袭击者。 然后便对上了陈名振那双充满战意的眼睛。 陈公公垂刀指地,盯着刺客,说:“好身手!阁下有这般超级的武艺,不应该是无名小卒,能否报上名来,好让咱家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何方神圣交手?” 刺客一言不发,长剑一振发出一声慑人的嗡鸣,数朵斗大的剑花同时绽开,道道剑光如电蛇乱窜,如闪电横空,照着陈名振席卷而去,转瞬间便将陈名振笼罩在千百道耀眼的弧光之中。陈名振从容应对,一把长刀运转如风,见招拆招,刀光剑影在空气中不断交击,迸出千百点火花。两道人影在刀光剑影中骤分骤合,带起阵阵狂风,两个人不仅用刀剑,还用腿、掌、肘、指凶狠地拼杀着,拳**击之声不绝于耳,把龙岩峰看傻了! 我去,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武林高手啊,今天真是开眼界了! 陈名振一边与这名刺客交手一边留意观察万历那边,见万历跑得跌跌撞撞,而龙岩峰还在这边傻看着,他差点没吐血,厉喝:“还不赶紧去保护皇上!?” 龙岩峰一哆嗦,总算回来神来了:对啊,现在可不是看打架的时候,得赶紧跑!于是二话不说,撒腿就跑。生死关头,他的潜能来了个大爆发,跑得那叫一个快,就算把博尔特拉过来,估计也得给他写个服字! 转眼间他便追上了万历……他对万历的忠诚约等于零,才没有要为这个小猪头去死的冲动,嗖一声便与他擦身而过,逃之夭夭。 小猪头也不甘示弱,紧跟在他后面狂奔,跑得比他还快。 龙岩峰再一次生出一脚将他踹回刺客堆里的冲动。这家伙就是刺客的主要目村啊,他跑到哪里这帮刺客就追到哪里,跟着他一起逃,永远不可能摆脱得了这帮刺客的追杀!就好比遭到鬣狗围攻的角马,往往会将老弱病残抛弃甚至主动将其踢出自己的圈子喂鬣狗,因为不这样做的话,鬣狗是绝对不会停止对它们的围攻的。现在那些刺客就是鬣狗,而自己这帮人就是角马,万历嘛,无疑就是那头被鬣狗垂涎的、有伤病的角马……只有牺牲他,才能保住大伙的小命! 龙岩峰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觉得有道理的同时也暗暗吃惊。他的性格可不是这样的。这个小猪头被人追杀,抱头鼠窜,随时都可能没命,换作以前他肯定要想办法救救他,因为他是地道的东北汉子嘛,见不得这种事情,可现在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仅不想着救人,还打算趁火打劫,把这个小猪头弄死好永绝后患?他这是怎么了? 困惑归困惑,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心念电转间,他猛的拧腰,提足,狠命一脚照着那个小猪头踹了过去!他练过几年跆拳道,这门武术……怎么说呢,跟稍微有点武术功底的人打都没什么卵用,耍帅不成反倒容易被揍到满地找牙,但是踹起一个毫无戒备的人来,那还是挺好使的,没看到跆拳道武馆的拳师表演时踹的都是薄薄的木板之类的玩意儿,而不是跟有武学功底的人真刀真枪的过招吗? 这充满恶意的一脚不管是时机还是角度,又或者是力度,都恰到好处,就算让他再踹上一万脚,都不可能复制出如此完美的一脚了。 第27章 战术 噗! 下一秒,这一脚便结结实实的踹到了人的身上,但感觉就像是踹到了一根石柱,对,龙岩峰给震得踉跄倒退几步,一条腿都麻了。他暗暗吃惊:那该死的猪头居然有如此绝技?完蛋,惹上这么个手握巨大权力,同时又身怀绝技的皇帝,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啊! 万历猛扑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往御花园深处拖……直到现在龙岩峰才看清楚,他那一脚没有踹中万历这个小猪头,倒把一名黑衣人给踹了个狗啃屎。那名黑衣人同样属于牛顿没法管的那一拨,就在龙岩峰飞起一脚想将万历踹回刺客堆里的时候,这位仁兄从数名御林军头顶一掠而过,在空中一个翻滚,稳稳的落在万历前面,将他截住,一刀照着万历的腹部捅了过去。万历正在飞奔,刺客压根就不需要捅了,只要将刀尖对准他的腹部,等着他自己撞上来就可以,这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然而,好死不死的,就在这时,那个只顾着逃命的小太监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猛的拧腰,转身,一脚踹了过来!刺客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万历身上,压根就没想到一个胆小如鼠的小太监居然敢杀个回马枪给自己一脚,大意之下屁股挨了个正着,结结实实的给踹了个狗啃屎,这必杀的一刀自然也就捅了个寂寞。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万历慌不择路,居然直接从他身上踩了个去……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第一脚就踩到了他的脸,几乎把他整张脸给踩进地里去了! 万历并不知道龙岩峰方才是打算弄死自己,他只知道方才自己眼看就要被捅个两面透风了,是龙岩峰突然转身给了这名刺客狠狠一脚,将他踹倒,救了自己一命。看到龙岩峰被震得连连后退,几乎要摔倒,他想都没想便拉住龙岩峰撒腿就跑,边跑边气喘吁吁的说:“方才……真的好险,你救了朕一命,朕记住了!如果今晚你能大难不死,朕必有重赏!” 龙岩峰总算是反应过来了,有些抓狂的叫:“你别说话!你一口一个朕的,是不是怕这些刺客乌漆麻黑的想认出你不容易,所以想给他们提供一点方便啊?” 万历有点儿郁闷:“你居然吼得比朕还响?” 嘴里说着,脚下可没闲着,两个人四片脚掌上下翻飞,往御花园深处猛钻。那名被踹了个狗啃屎的刺客发出可怕的怒吼,握着长刀像发怒的野猪一样朝这两个可恶的家伙猛冲过来,遇到什么花花木木挡路,二话不说便是一刀,所到之处雪絮枝叶两边喷飞,而他则人刀合人,从中径直穿过,那声势着实骇人。 龙岩峰和万历吓得几乎当场就尿了裤子,连滚带爬的狂奔。此时躲进花园里的人着实不少,但是这名刺客认死了万历,在后面穷追不舍! 好在有几名太监手持武器高呼“护驾”,冲上去截住刺客,龙岩峰和万历才将那个天煞星甩开了一段距离。但是后面尖厉的惨叫声不断响起,显然那几名勇敢的太监压根就不是刺客的对手,他们撑不了多久的,如果不能在刺客摆脱他们的纠缠之前跑到安全的地方,那龙岩峰和万历可就死定了。 两个人一路跌跌撞跌,来到了一座异常冷清的阁楼。这地方万历很陌生,一时间愣住,停下脚步问:“这里为何如此安静?莫不是有伏兵?” 龙岩峰瞅了两眼,说:“伏你个头啊!这里是堆放杂物的库房,你指望能有多热闹?赶紧进去吧!”一把将这个小猪头推进去,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使劲推着大门试图将大门关上。 咻! 大门还没有关拢,一声尖啸骤然而至,如鹞鹰长鸣,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笃一声钉在门板上,尖锐的箭镞穿透厚厚的门板,突出老长一截,箭头一直怼到龙岩峰的眉毛。龙岩峰吓得尖叫一声,以光速把门闩放下,然后本能地一掰将那支箭的箭杆掰断,拽着万历撒腿在这死寂的阁楼里狂奔。他有预感,就算他把门闩上了也挡不住这些武功高强的刺客,还是及早找地方藏起来为妙。 果然,一分钟不到,大门处便传来嘭一声巨响,好像被攻城锤撞中一样,门闩当场就断成两截,刺客破门而入。 龙岩峰喃喃诅咒一声:“离谱,真是离谱!这帮家伙简直不是人!” 万历说:“你就别念叨了,赶紧想想这里哪个地方比较隐蔽,朕好藏起来!”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带着这家伙在这座昏暗的、积满灰尘的阁楼里乱窜,试图找地方躲起来。只是那刺客的脚步声始终在身后回响,不轻不重,不徐不疾,却给人一种被黑白无常吊在后面,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摆脱的感觉。龙岩峰一连找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安全,而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他拉着那个小猪头躲进了杂物间里。杂物间内满是杂乱的物品,光线更为昏暗,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也不为过。眼瞅着那些乱七不糟的杂物,龙岩峰眼珠子一转,摸起一根棒子递给万历,压低声音说:“你躲到门后面,拿着这根棒子,我躲在这堆杂物中间,等那家伙进来,你就抡棒子砸他!” 万历可不傻:“为什么你不躲门后面抡棒子砸他?让朕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是何居心?”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莫非你以为,以你老人家的身手能够一棒子将对方砸翻?我让你躲在这里打黑棍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你这一棒子肯定没法放倒对方,而由于空间有限,对方的长刀施展不便,躲过你一击之后,对方很可能会弃刀徒手掐住你……他追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逮住你,肯定舍不得一下子弄死你,像掐小鸡一样慢慢掐死才过瘾!” 万历冷汗都出来了:“那朕岂不是死定了?” 龙岩峰说:“怎么会!这个时候我会钻出来,用这支箭照着他要害狠狠的来一下!这个时候他背对着我,距离这么近,他肯定躲不开的!” 万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那为什么非得朕在门后面埋伏?你来!” 龙岩峰说:“他要杀的人不是我啊!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小杂兵,他发现我之后绝对不会选择掐我,而是会一刀把我捅了,这样一来,你认为你还有机会在后面暗算他吗?” 万历总算被说服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再争下去的话两个都得死。他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说:“在刺客掐住朕的脖子后你必须马上出来捅他,否则朕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是要诛连九族的!” 龙岩峰不耐烦地说:“知道啦知道啦,大男人也这么啰嗦,跟个娘们似的!”边说边往杂物堆里钻,心里想的却是:“想诛我九族?那你也得找得到我的九族才行!” ————貌似他的亲人只有龙树这一个,诛他九族?先确定这个倒霉孩子还有没有其他亲人再说吧。再说,万一失手老子怕是要原地升天,你诛这倒霉蛋的九族关我屁事! 万历委屈巴巴的躲到了门后面,紧紧握着那根棒子,两条腿跟筛糠似的抖呀抖,就差没尿出来。虽说贵为九五至尊,统治着亿万黎民,风光无限,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青年,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现在刺客步步紧逼,他自然怕得要命! 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径直朝着这边过来,显然,这俩个二货躲进来的时候闹出了一些动静,这名刺客注意到这边了。 万历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从口腔里蹦出来了。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在心里默念:“不怕,不怕,朕是天子,受上天钟爱,这等宵小是伤不了朕的,不怕……不怕……” 刺客长刀指地,衣袂飘飘,一步步的走进了这杂物间。当从门缝中看到刺客的身影的时候,小猪头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了,他仿佛看到黑白无常正冲他挥舞着手中的铁链,阎王爷正在向他热情地微笑…… 他终于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了,当刺客的后脑勺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的时候,他尖叫一声,双手举起棍棒,使出吃奶的劲照着刺客的后脑勺猛砸下去!恐惧使他双目赤红,面部肌肉扭曲,俨然恶鬼附体一般,他已经豁出去了,一棒子定江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正如龙岩峰所料,那名刺客仿佛后脑勺长了眼似的,棍棒刚刚落下,他的身体便往侧面一闪,轻而易举地闪过这一棍,大手一探,掐住了万历的脖子,虎口一发力,万历登时就无法呼吸,只能扔掉棍棒,奋力去掰对方的手。然而,刺客那只大手如同铁钳一般,他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掰不动分毫,相反,对方还越掐越紧! 还是如龙岩峰所料,刺客并不急着杀他,而是凑近他的脸,用沙哑而冰冷的声线问:“狗皇帝,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那类似刀身与磨刀石磨擦发出的声响的声音让万历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他无历挣脱,只能双足乱蹬试图踢对方的要害,同时眼珠子都鼓了起来,瞪着黑衣人身后的杂物堆,嘴巴一张一合,懂唇语的人一眼就能看懂他在说什么: “混蛋,你还在等什么!!!” 第28章 出奇制胜 龙岩峰躲在杂物堆里,透过一条缝紧盯着外面的情况,看到刺客一手掐住了万历,他不加思索,猛的跳起来,顶得杂物乱飞。他手紧握着那支断箭,怒吼一声:“住手!”猛命地照着刺客的后背捅了过去。 刺客也不知道是没料到杂物间里还有伏兵,还是根本就不认为这个小太监伤得了自己,居然躲都不带躲一下,被捅了个正着。只是,一击得手的龙岩峰脸一垮,发自内心的想哭…… 他虽然没有捅过人,没啥经验,但从断箭末端传来的阻力就可以判断出,这一击没有伤到对方一根汗毛。 不仅没伤到对方一根汗毛,还招来了狠狠一脚。那名刺客毫不客气,抬起脚一记后踹,正中龙岩峰胸口。嘭的一下,龙岩峰感觉自己被东北二驴子狠命踹了一脚,肺里的空气都给踹得全喷了出去,整个人腾云驾雾似的向后倒飞出好几米远,结结实实地摔在一张不知道在这里摆了多久的烂桌子上。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张早就朽得不成样子的了桌子给生生砸散了架,而龙岩峰也感觉自己要散架了。他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堆碎木头中间,瞪大眼睛,只看到无数点金星像萤火虫一样在眼前飘啊飘,想捞却什么也捞不到…… 这一脚可算把他的二驴子脾气给激出来了。他大吼一声,又跳了起来,昏头昏脑的朝刺客猛冲过去! 刺客猛的回头,盯着他,那目光如同冷电一般,让他浑身战栗,像中了定身咒似的定在那些,连动下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名刺客的视力极佳,这么昏暗的光线都能看清楚龙岩峰的衣着打扮,发现对方只是个小太监后,他懒得动手,只是喝了一声:“滚!” 龙岩峰脸扭了扭,努力挤出乖巧的笑容,说:“好哒!”真的往地上一仆,朝外面滚去…… 万历瞪圆了眼睛,一半是被掐的,一半是被气的。这个混蛋,自己作为天子之尊与身犯险,替他吸引火力,他居然敢扔下自己逃跑?不可原谅!他打定主意了,今天如果大难不死,肯定要回头狠狠的找这个王八蛋的麻烦,让他知道欺军真的是要灭九族的! 那名刺客也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家伙想玩什么花样。 龙岩峰很努力的往外面滚着,身体力行,由实际行动告诉万历和那名刺客,什么叫滚蛋! 只是,当他从那名刺客身边滚过的时候,突然像个皮球一样从地面弹起,手中断箭照着刺客的颈部狠狠甩去,怒吼:“去死吧!!!” 这样的攻击,在刺客眼里跟五岁婴儿的拳脚差不多,他头都不用回,身体向前一躬,一低头,那支断箭便从他的头顶擦过,没伤到他分毫,反倒差点把万历的咽喉给开了道口子。刺客嘴角露出一缕冰冷的笑意,一只手依然死死掐着万历的脖子,另一只手反手持刀,照着后面狠狠一刀捅了过去!他很愤怒,自己都好心要放这个小太监一马了,这个小太监居然不知死活,试图袭击他,简直不可原凉! 然而,下一秒,他的狞笑便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躲断箭的姿势确实很轻松,很潇洒,轻描淡定的便躲过了龙岩峰使出吃奶的劲掷过来的断箭。只是在躲断箭的时候他的身体前倾,那尊贵的臀部不可避免的撅起……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屁股肉最厚了,没有兵器的话是很难在短时间内造成什么伤害的,要不县令审案的时候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打板子呢?肉厚,耐打啊!不然你照着被告的腰部来二十大板试试?估计二十大板还没打完案就不用审了,人都死透了! 龙岩峰自然知道自己掷出的断箭伤不了对方分毫,他更知道这家伙要么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外家功夫,拿刀子砍都不见得能在对方身上砍出一道印子来,更别提拳打脚踢了。所以在掷出仅有的武器之后他根本就没有出拳脚,而是将全身的力量都凝固在右手食指指尖,咬牙切齿的照着刺客那高高撅起的臀部狠命捅去。都说金钟罩铁布衫功大成后浑身上下坚如精钢,刀枪不入,箭射不穿,这个他信,但他就不信这家伙能把菊花都练到刀枪不入! 事实证明这位刺客的金钟罩铁布衫神功还不到家,只听得噗的一声,一阵难以用笔墨来形容的剧痛从某个羞于启齿的部位扩散开来,整个人仿佛被劈开了两半,又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揪住他的五脏六腑狠命的撕扯……就算是武林高手无无法忍受这等剧痛,这位武功高强的刺客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浑身力气都消失了,手一松,快要被他掐死了的万岁终于挣脱了那只要命的大手,而那把下一秒就能把龙岩峰捅个透心凉的长刀也脱手落地…… 万历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连连咳嗽,他还是头一回发现空气竟是如此的甜美……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记住你的恩赐了! 龙岩峰怒吼:“你傻逼啊?要喘气等下再喘,先把他撂倒再说,不然我们都别想再呼吸到下一口的新鲜空气了!”这家伙正发了狂一样对着痛得眼冒金星面目扭曲的刺客拳打脚踢试图将其放倒。但这名刺客那一身外家功夫确实厉害,任他怎么打,硬是不倒,估计他这拳脚打到人家身上,人家只当是挠痒痒。 万历也反应过来了。这个小太监说得没错,不把这名刺客撂倒,等他从剧痛中缓过来,不光是这个小太监,连他都得被撕成碎片!他也顾不上自己眼前仍然阵阵发黑了,怒吼一声,使出吃奶的劲一记断子绝孙腿,照着刺客的胯间要害狠命踹了过去! 一击即中! 龙岩峰隔着两米远都能清楚地听到蛋碎的声音…… 又是一声高亢尖厉的惨叫,那名刺客被踹得双脚离地向后飞出去,重重的倒在地上,痛得满地打滚。龙岩峰和万历趁机扑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下下都是往要害招呼,噼哩啪啦一顿暴打,硬生生将这名刺各给揍得昏迷了过去。 就算已经昏迷了,他也仍然一只手捂着臀部,一只手捂着裆部,不时抽搐一下…… 确定对方已经彻底丧失了活动能力之后,龙岩峰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气,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脱力了。他活了两辈子,还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害怕的,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啊!还好,他的战术奏效了,这招“一阳指”捅得既准又狠,一家伙将这名刺客给捅翻,不然的话他吃饭的家伙都保不住了! 万历也整个都瘫倒在地,两条腿跟筛糠似的哆嗦个不停,差点没哭出来。龙岩峰怕,他更怕,贵为天子,他什么时候试过离死亡这么近的了?魂都要吓没了!不过在惊恐的同时,他心里又有那么一丢丢的自豪,这还是他头一回依靠自己的力量制服一名武艺高强的刺客呢,成就感那是刚刚的。他勉强压抑住后怕,好奇的看着刺客,见他一只手始终捂着臀部,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龙岩峰:“你刚才到底打了他哪里,让这名刺客一下子就丧失了战斗力?” 龙岩峰自豪地说:“我捅了他菊花!” 万历一怔:“捅菊花?什么意思?” 龙岩峰用一根手指比划着:“就是这样,照着这个位置用力一戳……” 万历下意识的夹紧双腿,浑身恶寒:“你好恶心啊!” 龙岩峰瞪起眼睛叫:“什么叫我好恶心?” 万历正想反驳:“难道你不恶心吗?” 这家伙紧跟着就来了一句:“我这明明是卑鄙无耻兼下流好不好!” 万历:“……” 这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看把你给自豪的! 他还是不解:“朕刚才看到了,这名刺客武功极为强高,一身横练功夫十分了得,有名内侍用长刀砍中他也没伤到他一根汗毛,怎么你轻轻一指他就倒了?” 龙岩峰翻着白眼说:“不懂了吧?我告诉你,对于男人来说,这个部位跟裆部差不多,给人来上一下重的,会痛到五脏六腑都搅动起来,连呼吸一下都疼得直抽抽!他能把全身皮肉筋骨练到刀枪不入,却没法把菊花都练到刀枪不入!轻敌大意之下挨了一下,不疼个半死才叫怪事了。” 万历说:“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太监竟有这等胆识和智慧,朕倒是小看你了,不错,不错!”拍了拍龙岩峰的肩膀,一脸的欣赏。 龙岩峰扬起下巴:“那是!” 万历随即一脸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这个部位挨一下会痛不欲生?这么有经验,莫非你也被人捅过?” 龙岩峰:“……” 死猪头,你会不会说话的?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捅! 第29章 不想努力了 这时远处的杀声已经稀落下去,倒是御林军四处搜索时的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看样子御林军已经击败了这些刺客,同时发现自家老大不见了,开始紧张地四处搜索了。 万历听到御林军的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军心大定,对龙岩峰说:“御林军已经击败刺客,朕无忧矣!” 龙岩峰很识相地跪倒在地三拜九叩:“祝贺皇上!吾皇洪福齐天!” 万历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说:“别废话了,来,与朕合力将这刺客拖出去,也让御林军见识一下朕的神勇!” 朱家好些皇帝都是叛逆青年,一心想在战场上证明自己,他们当中最杰出的代表无疑就是武宗皇帝朱厚照,这货真敢扔下满朝文武大臣,乔装打扮跑到边关去指挥大军跟鞑靼人对砍,还取得了不错的战绩。万历没有武宗皇帝这么勇猛,边关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的,但不代表他就不想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神勇。这名已经被揍到不省人事的刺客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御林军没找过来的时候他当然得找地方躲着,现在御林军找过来了,他顿时就得瑟起来了。 龙岩峰自然没意见,随手扯了根绳子将刺客捆得跟个粽子似的,然后和万历一人抓住刺客一条腿往外面拖。而刺客此时已经彻底躺平,任由这两个混蛋像拖死人一样拖着自己走,吭都不吭一声……哦,他昏迷过去了,吭不出声?那没事了。 这名刺客长得牛高马大,体重怕是得有两百斤,拖着他也真是够累的,出了储物房,来到空间相对较开阔的大厅后,万历和龙岩峰便累得不行了,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将这家伙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只等御林军找过来好得瑟一番。 大厅的光线比储物间里好太多了,沐浴在光明之中,龙岩峰倍感安全。他喘着气,看着这名刺客,有点纳闷:“按理说刺客行刺,一击不中就应该立即远遁,绝不能恋战,怎么这家伙跟疯狗似的追着我们不放?他是不是吃错了药?” 万历说:“谁知道呢?哼,不管他是不是吃错了药,朕都要诛他九族!敢掐朕?活得不耐烦了!” 龙岩峰瞅了瞅刺客的脸,有点惊讶的发现这位刺客脸上居然有一个清晰的鞋印,嘴巴还在流血。他分开刺客的嘴唇一看,哦,断了两颗牙。他有点纳闷:“这家伙的脸……怎么回事?” 万历看了一眼,说:“朕踩的。” 龙岩峰瞪大眼睛:“皇上踩的?” 万历说:“嗯,当时这名刺客一纵身便越过数名御林军,落在朕面前,举刀便刺,眼看朕凶多吉少了,你回身狠命一脚踹出他的臀部将他踹倒,正好仆到朕面前,朕当时没收住脚,便一脚踩到了他的脸。”指了指对方那两颗断牙形成的豁口,“这两颗牙也是朕踩断的!” 那自豪,几乎都要从毛孔里溢出来了。 龙岩峰:“……” 破案了。他就说怎么这刺客跟吃错了药一样,明明刺杀成功的概率已经不大了还追着小猪头猛砍,换作是他被人照脸踩这么一脚,他也得抄起刀子追对方砍上八条街啊! 他有气无力的说:“皇上,踩得可真够准的,轻轻一脚就把人家给踩掉了两颗牙,怎么拉仇恨怎么来……” 万历十分遗憾:“早知道这一脚效果这么好,朕当时就应该往他的命根子踩。草率了。” 龙岩峰:“……” 你老人家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吧?往脸踩一脚就把这名刺客给气成这样了,真往裆部来一脚,人家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哦,不对,刚才这个小猪头就照着刺客的裆部来了一脚,直接把人给踢得休克过去了。 御林军的呼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万历也越发的放松了。但龙岩峰却不放心,那些刺客那恐怖的战斗力把他给吓着了,只要还没有置身于御林军的保护中,他就不敢放松。在万历志得意满地等着御林军前来,好向御林军炫耀自己的战绩的时候,他默不作声的掏出那两支手枪,手脚麻利的装填火药、子弹,又从刺客身上找出火折子点着火绳,小心戒备着。 不一会儿,脚步声便到了门外,御林军高呼:“皇上何在?臣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万历咳嗽一声,矜持的开口:“来的可是朕之羽林?” 下面轰然应喏:“正是!” 万历说:“进来吧。这里面有一名刺客,已经被朕击昏过去了,你们过来把他给绑了。” 御林军发出低低的惊呼,匆匆走了进来。 龙岩峰阻止不及,顿时就绷紧了神经。 数名御林军打着火把快步走进来,看到万历和龙岩峰傲然站在大厅,地上还躺着个被捆成粽子的黑衣人,慌忙跪下,齐声说:“臣等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万历说:“尔等都是朕之羽林,忠勇可嘉,何罪之有?快快平身!” 他只顾着摆poss,没有留心观察,可龙岩峰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紧盯着那帮御林军,生怕里面藏着一两个刺客。要知道,刺客就是假扮御林军冲进行宫行刺的,在他们动手之前,谁知道哪个是御林军,哪个是刺客?在他眼里,每一名御林军都可能是刺客,不得不防。 还别说,在他自带百倍放大镜的目光的观察下,还真发现了异常:一名跪在最后面的御林军神色不大对劲,别人都是低着头跟皇帝说话的,而他同样低着头,但幅度远比别人小,刚好留出了可以观察的角度! 观察谁? 除了那个就在他几步之外摆poss的皇帝之外,还能观察谁! 龙岩峰大吼:“贼子你敢!!!”抬手就是一枪! 就在他吼出第一个字的时候,那名御林军一跃而起,手一甩,一把蓝汪汪的匕首电掣而出,直取万历的咽喉! 这家伙绝逼是个飞刀高手,据龙岩峰观察,他掷出的匕首速度绝对超过了四十米每秒,那破空之声令人头皮发麻,刀光一闪间,刀尖就快戳到万历的咽喉了,根本就没有给万历任何闪避的机会! 万历显然也让这一记飞刀给吓傻了,双眼瞪大,浑身僵直,面色煞白,脑海一片空白,全然忘记了要闪避。按照刺客的剧本,这一击必然得手,明天皇宫就该吹唢呐吃席了! 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砰的一声枪响,一发铅弹后发先至,正中飞刀刀柄,啪一声将刀柄打得稀巴烂!子弹的动能可比飞刀的强太多了,直接就将整把飞刀给撞飞出去,险之又险的与万历擦身而过,救下了这个小猪头一命。 这一枪总算将已经吓傻了的御林军的魂给唤了回来,他们齐声怒吼,纷纷跃起,抽刀照着那名刺客就砍! 那名刺客一击不中,立马向后一滚滚出数米远,双手往地面一按,整个人腾空而起,那帮御林军数把长刀同时落空。刺客在空中手一反,又一把匕首出现在刺尖,一抖腕,照着万历猛掷过去。看得出这家伙职业素养挺高,一般的刺客一击不成就该逃命了,可他没有,反而是竭尽全力要再次发动一击,这种敬业精神,着实令人钦佩。 砰! 就在飞刀即将脱离指尖之际,又是一声枪响,一团火星在数米外喷涌而出,下一秒,刺客便听到了自己颅骨破碎的声音。他眼前一黑,仆倒在地,痉挛了一下便不再动弹了。 居然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行刺,那几名御林军既惊又怒,带着满腔怒火扑上来,数把长刀同时刺落,噗噗几下将那名刺客钉在地板上,就算他武功盖世,也别想再动弹一下了。不过这也只能算是鞭尸,因为在长刀刺落之前那名刺客便已经死了————一发铅弹射穿了他的眉心,直透后腔,瞬间便切断了他一切生机。 万历额头冷汗狂冒,傻傻的扭过头,望向龙岩峰。 龙岩峰摆出个威风霸气狂拽无比的poss,举着两支枪口还在冒烟的手枪,装模作样的往枪口吹了两口气,说:“天下武功,无火枪不能破!” 一众素来以武功高强而自傲的御林军:“……” 谢谢,有被冒犯到! 万历抹了一把冷汗,心有余悸的说:“龙岩峰,你又救了朕一次!” 龙岩峰将手枪插回兜里,说:“皇上不用客气,都是小人应该做的。皇上要是真的过意不去,可以赏小人一百几十万两银子,小人真的不想再努力了!” 万历一腔的感动还没来得及表达就让他给怼进了支气管。不想再努力了?赏他一百几十万两银子?你想屁吃哦,不知道大明的财政预算向来都是红得发紫的吗?就连皇帝想攒一百几十万两银子都不容易,你个小太监一开口就想要这么多,做梦去吧! 他说:“这个……此间事了,朕自然会有重赏,现在先回行宫吧。” 一众御林军马上保护着他撤出阁楼,直奔行宫而去,把龙岩峰孤伶伶牙俐齿的扔在了原地……像极了在债主面前保护着老大落荒而逃的小弟。 龙岩峰撇了撇嘴。还说有重赏呢,老子看你就是想赖账! 第30章 走开,朕要装逼! 万历回到行宫时,战斗已经结束了,一共十二名刺客,有八人被御林军当场斩杀,一人被他和龙岩峰联手揍昏过去并且绑成了粽子,还有两个凭着高超的武艺硬生生杀出重围,不知所踪了。 御林军伤亡也十分惨重,至少有十五人在与刺客交手中丧命,还有十余人重伤,这些伤员中就包括那位武艺超群的公公,陈名振。这位先后与数名刺客交手,先是用长刀砍翻了一个,接着用铁砂将一个双眼打瞎,后来又在左掌被一匕首刺穿的情况下用鹰爪生生捏碎了一个刺客的喉结。不在,在跟那名身材高瘦的刺客的交手中他没能占到便宜,挂了好几处彩,胸口还中了一掌,给打得倒飞出两丈远,当场喷血。要不是数名御林军联手挡住那名刺客的攻击,他只怕已经身手异处了。 不过,看到皇帝,陈公公还是忍着伤痛,硬撑着向皇帝报告:“一共十一名刺客,个个武艺高强,足以以一敌百,奴婢无能,拼了老命也没能抓到一个活口,只是斩杀了八人,还有三个逃掉了。” 万历一脸的不可思议:“连你都没能抓到一个活口?” 陈名振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奴婢无能,请皇上责罚。” 万历倒没有要责罚他的意思。陈明振在他刚登基的时候便开始替他做事了,每次都能靠着细腻的心思、高强的武功和狠辣的作风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在他心目中,这个世界上就没什么能难倒这条忠犬。可现在这条忠犬居然没能抓到一个活口,还让刺客伤成这样,这对于他而言,多少有点儿不可思议。 “可看出他们的来路?”他问。 陈名振摇头:“他们的武功路数实在太杂了,有人用三才剑法,有人用八门金锁刀法,有人用八卦刀法……十一名刺客,十一种武功路数,而且每人的武功套路里又夹杂着别的门派的东西,实在无法从他们的武功判断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万历忧郁地叹气:“就知道你们指望不上……你们能力这么差,叫朕怎么对你们委以重任?” 陈名振惭愧地低头:“奴婢无能!” 万历说:“还好,朕早知道光靠你们是不行的,所以亲自出手,擒住了一名刺客!” 陈名振:“……” 一众御林军:“……” 怎么以前没有发现这小皇帝这么爱装逼呢? 数名御林军抬来两名刺客,一个额头多了一个小孔,脑浆迸裂,身上插着数把长刀,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另一个则鼻青脸肿,嘴角血水直流,双手捂着裆部时不时抽搐一下,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陈名振和一众御林军都有点傻眼了。他们拼死拼活,死伤了三十多号人都没能抓住一个活口,小皇帝居然宰了一个,生擒了一个? 这让他们上哪说理去! 陈名振指着这两名刺客,有点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上,这……这是你击杀的?” 万历说:“自然是朕击杀的!”瞅了一眼龙岩峰,补充:“当然,龙岩峰也帮了一点小忙,一点很小很小的忙。” 龙岩峰差点没给气歪鼻子。什么叫他只帮了一点很小很小的忙?你老人家怕是提前得了老年痴呆症,一转眼就忘记了老子是怎么在你被刺客掐死之前击中他的要害救了你一命,又是如何一枪打飞飞刀,让你捡回一条小命的! 当然,他必须承认,那一枪碰巧的成份很大。他的枪法虽然不错,但还没有准到能一枪打飞一柄初速达到每秒钟四十米的飞刀的程度,尤其是用的还是非常原始的滑膛手枪。他是在刺客跃起的那一瞬间朝刺客开枪的,结果子弹被对方掷出的匕首给挡住了。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名刺客吸引,没人注意到他,所以给人的印象反而是龙岩峰在刺客出手的同时开火,一枪把那把飞刀给打掉……以至于御林军打量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怪物。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又救了万历一命的事实!而这个死猪头居然说他只是帮了一点小忙,真的太伤心了。 当然,作为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合格的社畜,龙岩峰深知在大老板要装逼的时候跳出来拆台甚至抢大老板的风头是什么下场。眼前这位大老板可不是农场场长那么简单,人家可是大明天子,至高无上的君王,这个时候跳出来跟他抢风头,那纯粹就是寿星公喝百草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出于对健康长寿的向往,他很理智地选择了沉默。 那帮御林军同样十分精通职场生存法则,明知道这两名刺客绝无可能是大老板凭一己之力弄翻的也非常卖力的吹捧:“陛下神勇,臣等佩服!” 万历得意地摆摆手,说:“把这名刺客给朕带下去,押入天牢好生审问,一定要把幕后主使给朕揪出来!还有,全城搜捕那两名逃走的刺客,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朕找出来!” 说到最后,这位年轻的皇帝都咬牙切齿了。 没法不咬牙切齿。他躲过那么多大臣的耳目偷偷跑到南海子来打猎,容易吗?他一直保持低调,没招谁没惹谁,只想好好的放松一下,这点要求不过份吧?这帮家伙倒好,潜入行宫来玩刺杀,简直就岂有此理!现在他活活撕了这些刺客的心都有了! 陈名振表示知道,让御林军赶紧将刺客押到东厂去关押。按理说,出了这样的大事,应该把刺客交给刑部关押到天牢里,但是……出于对大明官僚的了解,万历还是选择了让东厂来调查。打死他他也不相信这些刺客是凭一己之力混进戒备森严的南海子行宫行刺的,他们背后有多少同党只有天知道,万历可不希望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逮住的活口送进天牢第二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还是关到东厂大牢里放心点。 万历是放心了,可龙岩峰的心却是悬了起来:他看到龙树了。 这个便宜老爹腹部正插着一把短剑,鲜血汩汩而出,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刺杀发生的时候,这个没**的老太监也拼了命的逃跑,不过在万历遭到刺杀的时候,他又和几名太监一起抄起家伙与武艺高强的刺客缠斗,拼死掩护万历逃跑。他勇是够勇了,可身手跟陈名振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最终,这几名太监全部被杀,他也挨了一剑。 龙岩峰走过去,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龙树直发愣。这个死太监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认识的第一个人,一直把他当亲儿子来照顾,虽说两个人一共也没见几面,可毕竟是熟悉了。现在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就这样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这让龙岩峰有点儿难以接受。 陈名振走过来查看了一下龙树的伤势,叹气:“这一剑刺穿了肾脏,就算是华陀再世也无能为力……你节哀吧。” 龙岩峰呆呆的问:“真的没救了吗?” 陈名振说:“没救了,让他尽早解脱吧。”说着伸手握住了短剑的剑柄。 这时,龙树奇迹般睁开了眼睛,龙岩峰惊喜地叫:“他醒了!有救了!” 陈名振低声说:“回光返照而已……” 龙岩峰怒喝:“闭上你的鸟嘴!” 龙树嘴唇翕动着,吃力地说:“儿啊,不能……不能这样跟陈大人说话……” 龙岩峰半跪在地,瓮声瓮气的说:“你不要说话,省点力气,大夫马上就来了!” 龙树苦笑:“大夫来了又有什么用?为父伤成这样,就算是华陀来了也没用……儿呀,为父要走了,以后可就没有人替你收拾烂摊子了,你可不能再四处闯祸,不然真的会大祸临头的!” 龙岩峰说:“我答应你,不会再闯祸了,我长大了。” 龙树欣慰的说:“你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你真的长大了,为父也就放心了……为父走后,你就离开京城吧,京城龙蛇混杂,你性子又毛糙,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没人照就着,为父不放心。” 龙岩峰点头:“好!” 龙树说:“还有,安定下来后尽早成家,我龙家十几口子,只剩下你这一根独苗苗了,你得尽快为龙家开枝散叶,万万不可让龙家绝了后……” 龙岩峰又点头:“好!” 龙树努力提着一口气,强调:“一定要尽早成家,为父留下的财产不算很多,却也足以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你只管安心娶妻生子就是……一定要……一定要……” 看得出这个老人对家族繁衍是非常看重的,提起这个便情绪激动,一再强调,生怕龙岩峰把自己的话当成耳边风,转头就给忘记了。只是他伤得太重,一口气没上来,话都没有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龙岩峰呆呆的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个几个小时前还兴高采烈的带着自己来见皇帝的熟人就这样死了,他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掏空了。 这个世界果然很残酷,哪怕是呆在皇帝身边,也随时有生命危险。 第31章 子承父业 万历走过来,对龙岩峰说:“节哀顺便。” 龙岩峰默然不语。 万历说:“朕这就让御林军保护你和令尊的尸体回府,赶紧把丧事办了,让死者入土为安……令尊是为保护朕而死的,你也救了朕的命,朕不会负了你们父子两,此间事了,必有重赏。” 龙岩峰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到。半晌,在陈名振一再暗示之下,他才跪下,低声说:“谢主隆恩。” 万历把他扶了起来,随即命令数名御林军套了一辆马车,把龙树的尸体抬上车,护送着龙岩峰和龙树的遗体出了南海子,火速返回龙府。 目送龙岩峰走了之后,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了,怒吼:“此事一定要彻查!挖地三尺也要把幕后主使给朕挖出来!”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大批天子最为信赖的厂卫连夜倾巢出动,官兵更是十万火急的爬起来封锁城门和城墙。此时夜还不算深,京城的居民还在逛着夜市呢,冷不丁的闹这么一出,登时就弄得人心惶惶。一时间人人自危,争先恐后的躲回家里,厂卫所到之处,千山公的飞绝,万径母的踪灭,热热闹闹的京城转眼之间便变得冷清无比了。 这一切与龙岩峰无关,他一声不吭的跟随御林军,徒步跟在马车后面,护送着龙树的遗体穿过一条条街道,回到了龙府。 管家前来迎接,见龙树浑身是血,躺在马车上一动不动,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问:“这是怎么了?” 龙岩峰无力地说:“碰到了刺客,很不走运的挨了一剑,没能救回来。” 一听到“刺客”二字,管家顿时就明白过来了,长叹一声,赶紧让仆人过来把龙树的尸体抬进去,掏出一些银钱给御林军充当谢礼,打发他们走了之后便张罗着让仆人打来热水,将龙树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布置灵堂,准备后事。 龙岩峰对这些一窍不通,什么忙都帮不了。事实上也用不着他帮什么忙,他只需要穿上孝服老老实实的呆在灵堂里就行了,其他的事情,自有管家张罗。 龙家在京城假假的也算个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办丧事自然不能草草了事的。在管家的操持之下,丧事办得十分隆重,持续了好几天才算完。本来按照这个时代的风俗,龙树的遗体应该送回老家去安葬在祖坟里的,奈何这一家子颠沛流离,家乡也屡遭兵火,早已化为焦土,哪里还找得着?没辙,只能在城外找个地方葬了,龙岩峰去祭拜也方便。 操办完丧事的第二天,一名司礼监的太监在锦衣卫的簌拥下走进龙府,抑扬顿挫的宣读了一份圣旨。龙岩峰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竖起耳朵听着。这份圣旨肯定出自一位极有文学修养的人之手,行文流畅,骈五骊六的,听着就舒服,可惜他古文功底有限,压根就听不懂。 那太监宣读完后,见他还是一脸懵逼,不禁有些好笑,问:“是不是听不懂?” 龙岩峰老老实实的点头:“回公公的话,小人自小就不怎么读书,确实听不懂。” 管家很识相的递过去一掷银子:“还请公公给我们少爷解释解释。” 那太监掂了掂手中掷银元宝的份量,哟,足有二十两呢,这一趟跑得值。他示意龙岩峰平身,然后坐下,从管家手里接过一杯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说:“其实这份圣旨没别的意思,就是皇上思念龙内侍的忠诚勤恳,又怜其子年幼,孤苦无依,更兼父子二人均有救驾之功,为嘉其忠勇,特命其子龙岩峰子承父业,继承龙常侍管庄太监之职,为皇上管理大兴皇庄。” 管家感激涕零:“谢圣上恩典,谢圣上恩典!” 那太监看着龙岩峰,说:“皇上可是很看重你的,你得好好干,千万别让皇上失望啊!” 龙岩峰说:“小人自当竭尽全力,以报圣恩。” 那太监这才满意,笑眯眯的带着锦衣卫走了。 送走了那位前来传旨的太监,龙岩峰拉住管家,急急的问:“管家,我爹原来主要是干什么的?” 管家说:“老爷原来就是替皇上管理大兴皇庄的啊!” 龙岩峰问:“那皇庄有多大?” 管家说:“听老爷说,足有一千多顷呢!” 明代百亩为一顷,一千多顷就是十几万亩。 龙岩峰的眼睛当一下就变得比一百瓦灯泡还要亮了:他这是要当农场主的节奏了?好啊好啊,当农场主一直是他的梦想,他可太喜欢这份差事了!他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我现在就要上任!我现在就要上任!” 管家笑:“不要急,少爷,你得先进宫面圣谢恩,然后备上礼物到御马监去然后才能赴任。” 龙岩峰挠头:“这么麻烦吗?” 管家说:“什么叫麻烦?这叫规矩,不能坏的。” 龙岩峰泄了气:“那我这就入京面圣?” 管家说:“你以为圣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呀?天真。你想入宫面圣也得皇上有空才行啊!” 龙岩峰响亮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大明官场的效率未免太低了点。 管家说:“不过你可以先备上礼物到御马监去拜会诸位上司。毕竟少爷您属于御马监,跟同僚们打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龙岩峰无可奈何,只好让管家精心准备礼物,然后在管家的带领下挨个去拜山头。 御马监,光听这名字,大家的第一反应可能就是认为这是个养马的部门,其实这不全对。 御马监一开始确实是为养马而设的,当时明朝高度重视马政,特意把河北、河南、山东许多州县设为养马地,当地农民被划分为马户,啥都不用干了,专门给国家养马就行了。这么多马户,这么多马,自然需要一个专门的部门管辖,御马监应运而生。而这个部门从一开始就是由宦官把持,毕竟马政关乎国家命运,这么重要的部门,自然应该交给最信得过的人,而在皇帝看来,没有什么人比宦官更值得信任了。 随着皇帝对宦官的依赖越来越深,御马监的权力也越来越大。一开始他们只负责养马,慢慢的开始拥有军事职能和财政职能。在军事方面,御马监长期拥有一支多达数万人的精锐大军,几乎每一场大战,御马监都有参与。同时御马监还有提督京营、出镇边地和地方各省当监军的职能,明朝对武人的打压和提防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每逢战事必定要派宦军监军,而那些监军大多出自御马监。同时,御马监还有替皇帝敛财的附加义务,比如说皇家的皇庄、店铺啥的基本上都是御马监的太监在打理,此外还有向各州府征收草料钱,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一年多达二十三万两。此外御马监还有采办之权,宫廷御用物资均经他们之手采办,这又是一大肥差,这里头到底有多少油水根本就没法计算。 当然,御马监还有一些额外收入,比如说将原定用来养马的牧场偷偷租给农户开垦种粮食,自己收租,这还算比较有节操的。那些较有权力的太监直接差遣卫所兵开垦草场种粮食,然后自己开粮铺,拿种出来的粮食去卖了赚钱,白嫖了。名义是,御马监管辖的牧场总面积达到两万四千多顷,也就是两百四十多万亩,可真正拿来牧马的只有区区四千顷,剩下的都给暗地里拿来种粮食了。 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明朝的马政烂到什么地步,就可想而知了。 总的来说,到万历时期,御马监已经变成了一个集兵权、财政大权于一身,既能帮皇帝打仗又能帮皇帝捞钱的庞然大物,他们每年替皇帝捞到的钱占了大明税收总额相当大的比重。这样一个宠然大物的地位自然是十分稳固的,朝中大臣都对御马监疯狂敛财的举动很有意见,但没几个敢吱声。 同样的,这样一个部门,内部山头自然是多得很,龙树在御马监内的地位也不算低了,龙岩峰子承父业,一步登天,不必像普通小太监那样从最底层爬起,运气简直逆天,可是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拜过去,等到得到所有部门老大的承认后,龙树辛辛苦苦攒起来的家当还是去掉了四分之一。这还是御马监那帮货看在他救驾有功,简在帝心的份上,不敢狮子大开口,不然的话他就算把家当赔进去一半,也不见得能得到所有部门的承认。 送礼送到怕,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好在,这些礼物也不是白送的,忙活了半个月,终于把上上下下的关系全部疏通了。而这时,皇宫那边传来口信,让他马上进宫面圣……谢天谢地,那个猪头皇帝总算是忙完了,记起龙岩峰了! 龙岩峰兴冲冲的入宫……当然,又是穿着宦官制服入宫的。谁叫他第一次遇见皇帝的时候穿的就是这身制服,让皇帝误认为他是太监呢?没办法了,只能继续穿,总不能大声告诉皇帝说老子不是太监,你个猪头搞错了吧?嫌命长啊? 第32章 搞错了 在御书房里,龙岩峰跪在地上耸拉着脑袋,不敢与万历对视。 万历飞快地批了一份奏折,然后扔下笔,淡淡的说:“起来吧。” 龙岩峰平身。 万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说:“苦难果然最能磨练人,经历了丧父之痛后,你比以前成熟多了。” 龙岩峰撇了撇嘴,没应声。 万历说:“那名刺客死了。” 龙岩峰脱口问:“是皇上派人处死的?” 万历说:“不是。他被送进天牢之后的第二天就死了,被毒死的。” 龙岩峰愕然:“天牢不是戒备森严吗,怎么这么重要的犯人还能让人如此轻易地灭口?” 万历苦笑:“戒备森严?对老百姓来说确实如此,但对于一些神通广大的家伙而言,这简直就是笑话。” 龙岩峰十分沮丧:“如此一来,线索岂不是断了?” 万历说:“彻底断了,查不下去了。”他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对了,你说你曾拜过一位番邦传教士为师?” 龙岩峰说:“是的。” 万历说:“那你一定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龙岩峰谦虚:“也没多少啦,只是学了点皮毛。” 万历说:“现在朕就把大兴皇庄交给你,你只管把那些皮毛全使出来,让我看看你和你那个师父有多厉害吧。” 龙岩峰说:“小人必定不负皇上信任,一定会在大兴皇庄做出成绩的!” 万历说:“但愿如此。”拍了拍手,两名太监应声而入,他们抬着好一筐东东,向万历行礼后将它们放到龙岩峰面前。 龙岩峰一看,好家伙,满满一大筐黑色的、小小的种子,比芝麻还小。他问:“皇上,这是什么?” 万历说:“这就是你所说的土豆的种子啊!你不是说过土豆亩产能达到千斤吗?朕便命锦衣卫在全国搜索,最后得到了这一筐种子。龙岩峰,朕为了搜集这些种子可是付出了不少人力物力的,要是让朕发现它的亩产没有你说的这么高……哼哼,小心你的皮!” 龙岩峰指着那一大筐黑芝麻,两眼发直:“这……这是土豆种子?” 万历得意地说:“没想到有这么多吧?锦衣卫把全国种土豆的地方都搜刮了一遍,甚至直接找西番索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 龙岩峰欲哭无泪:“皇上,土豆种子不是这个!” 万历一愣:“不是这个?你胡说吧,这明明就是土豆的种子,锦衣卫没这个胆子欺骗朕!” 龙岩峰简直想死:“它是土豆的种子没错,可是土豆……怎么说呢?它跟小麦稻草啥的不一样,它不是靠种子来传播的,得直接用土豆催芽才行!” 万历说:“可是福建、山东等地都是直接用种子种的!” 龙岩峰说:“直接用种子种也可以,但是产量很低,想要获得高产必须用种薯催芽。” 说真的,他一直有点纳闷为什么土豆在万历时期就传入中国了,却一直没有被大规模推广种植,现在看来,纯粹就是不知道怎么种的锅。土豆也会开花,自然会有种子,收集它的种子进行种植,也可以长出土豆来,不过这很不划算,不仅难伺候,收成还低,谁干?那些最先种植土豆的地区很可能就是直接用种子种,管理又不得当,这样搞法收成能高那才叫见鬼了。 万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龙岩峰很委屈:“可皇上你也没问过我啊!” 万历咬牙说:“朕这就让人去搜集种薯,给你弄个一万几千斤过来!” 龙岩峰说:“不用那么麻烦,直接找番邦人买就是了,这东西他们手里有的是。哦,对了,顺便买一些红薯的种薯,这玩意儿产量也挺高。” 万历说:“知道了,滚吧!” 龙岩峰屁颠屁颠的滚蛋。 当然,没忘记带上那一筐土豆种子。 这次面圣算是正式盖章了,所以出了皇宫之后,龙岩峰带着杜松和几名家奴,骑着快马直奔大兴皇庄而去。 皇庄,顾名思义,就是皇帝自己圈的庄田。明代土地兼并是相当严重的,就连皇室都亲自下场,带头圈地了,皇庄就是他们圈来给自己的。皇帝的庄田主要集中在顺天、保定、河间等地,从永乐时期就有了,到正德时期急剧扩张,多达三百七十五万亩,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要知道,在二十一世纪,河北的耕地总面积也才九千万亩,皇帝一个人就占去了三十分之一强。 大兴皇庄便是其中的一个。 大兴皇庄就在大兴县,其庄田主要分布在今天的大兴区和海淀区,中间隔着南海子这个瘪犊子皇家猎场,互不相连,所以想看整个皇庄的全貌的话,得绕过南海子猎场,跑不少冤枉路。 他首先去海淀那边。 提起海定,大家首先想到的可能就是《海淀考王》之类的学习资料……现代的海淀区可以说是全国教育产业的心脏,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牛气冲天的名校都集中在这里,一份学习资料甩出去横扫全国。有名校的地方楼盘自然是特别好卖的,所以海淀除了教育产业高度发达之外,房地产也高度发达————高到让你奋斗一辈子却连个厕所都买不起的节奏。 不过,现在是明朝,海淀还没有这么牛,还只是一片浅湖水淀,顶多就是地肥了点,灌溉方便了点而已,没啥出奇的。一开始没人会注意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海淀地区的老百姓平时种种地,打打渔,日子过得还凑合。但打从大明迁都北京之后,他们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皇帝觉得这地皮不错,大笔一挥就将它圈下来作了皇庄。而原本生活在这一带的农民还没反应过来便惊喜地发现自己成了天子的仆人……帮天子耕田,一分钱的报酬都没有还要交两份税的那种。 是的,皇庄的庄户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没日没夜的替天子种田,不仅没有酬劳,还得交两份税。首先是交皇帝那一份,他们替皇帝打工嘛,有了收成,自然得交一份给皇帝;交完皇帝那份后又得交官府那份:因为在大明官方登记里,他们仍然是自耕农,自耕农可不就得交税么! 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撞到吸血鬼都没这么惨。 来到海淀,龙岩峰看到,众多村落分布在湖泊四周和河流两岸,那些房屋大多低矮而破旧,有不少还是茅屋,比现代偏远地区五保户的房子还破。住在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里的人自然不是五保户,不少小孩正在村头玩耍呢,天这么冷,这些孩子有不少居然光着屁股,冻得小脸发青,亏他们还玩得那么开心。龙岩峰看得眉头大皱,暗想:“看样子皇庄的庄客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么冷的天,连给孩子扯块布做件衣服的钱都没有!” 不过话又说回来,庄子虽然残破,可庄田着实不错,大多分布在地势平坦的地方,邻近湖泊、小河,灌溉起来非常方便。就是贫瘠了一点,这也难怪,这年头又没有什么化肥,撑死也就一点农家肥,农民只顾着拼地力,不养田,一代代的耗,耗了两百多年,地力也给耗得差不多了,所以泥土都呈现出灰白色,夹带不少砂子,跟“沃土”二字差了十万八千里。这种现象在华北地区非常普遍,两千多年的不断开发,让曾经的千里沃土变得越来越干旱、瘠薄,难以为继了。所以现在,北方大多数地方种植小麦、小米,一亩能收获七八斗便已经算是上田,中田顶多也就五斗,下田更不用说了。海淀皇庄不少田都是一百年前开发出来的,地力还有一点,耕作得当的话还能维持亩产一石的产量,但那也得风调雨顺才行,老天爷稍稍不给面子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杜松瓮声瓮气的说:“这里比延绥那边强多了。” 龙岩峰无语:“这鬼地方也比延绥那边强多了?延绥那边到底烂到什么地步了啊!” 杜松说:“那边不仅土地贫瘠,还旱得要命,像小麦这类精细的庄稼是很难种得活的,只能种些粟、黍之类的耐旱作物,亩产能有个三五斗就谢天谢地了。” 明代一斗为十二点五斤,亩产三五斗也就意味着一亩田产粮不过四十到六十斤。这样的数字让龙岩峰倒抽了一口凉气:亩产能有个三五斗就谢天谢地了?谢你个头啊,这他娘的算是失收了好不好! “那你们可怎么活?”他问。 杜松说:“从内地调粮啊!内地商人把粮食贩卖到延绥,延绥地区的人砍了鞑靼人的首级换了赏钱就买粮。鞑靼人的首级值钱,一颗能换五十两银子,砍下一颗换了赏钱,两年都不愁吃不愁喝了。” 龙岩峰:“……” 这样也行!? 这样还真行。像大同、榆林、固原等等边关重镇,基本上没什么老百姓,只要是成年男子,都是士兵,或者潜在的士兵。他们一辈子不是在砍人就是在砍人的路上,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用鞑靼人的首级换的赏银。他们是不会种地的,再说那一带那么贫痟,就算种地也没法吃饱肚子,还不如把这力气省出来练练武,好多砍两颗鞑靼人的首级! 对于这些边地少年来说,没有什么比砍人更重要的了。 第33章 地很瘦 这一路走过去,龙岩峰发现,大片大片靠着河边、湖边的土地种的都是小麦或者谷子。这无疑是很不划算的,小麦和谷子都是旱地作物,将它们种在这么潮湿的地方产量反而不理想。 这种土地拿来种水稻才是最理想的,灌溉方便,产量也比小麦、谷子高得多。可是这一路走过去,龙岩峰始终没看到哪怕一株水稻。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拦住一位老农,说:“老伯,跟你打听个事。” 那老农一见他这身宦官制服就吓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的扑嗵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参见公公,参见公公!” 龙岩峰扶起他,说:“不要害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个事。” 老农民瑟瑟发抖,结结巴巴的说:“公……公公请讲!” 龙岩峰指向那些种在明明适合种水稻却强行改成麦田的田地:“这些田那么潮湿,更适合种水稻吧?为什么你们不种水稻,反而种小麦和谷子?” 老农民茫然:“种水稻?这不是只有南方才能种水稻吗?老汉我种了一辈子田,从来没有听说过北方也能种水稻。” 龙岩峰:“……” 好吧,明白了,不是人家不愿意种水稻,而是压根就不知道北方能种水稻。 东北那么冷都能种水稻,相对要暖和得多的华北却没人种过,很搞笑,是不?但这就是现实。 北京种植水稻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东汉。公元三十九年,南阳圣童张堪官拜渔阳太守,而渔阳,正是今天的北京。张堪在任十年,结合当地的地理、气候,带领老百姓在水源丰富的地区营造水田,大规模种植水稻,使得渔阳地区的粮食产量大增,百姓因此致富。当地百姓对这位文武全才,上马能领兵破敌,下马能把地方五谷丰登、夜不闭户的太守极为爱戴,留下了“桑无附枝,麦穗双生。张君为政,乐不可支”的歌谣,代代传颂。而到了唐朝,北京一带水稻种植面积更是大增,因为唐朝正撞上了难得的温暖期嘛,连四川都能种荔枝了,在水源丰富的地方种水稻有什么出奇的?当时的唐人在湿地种水稻,旱地种麦粟,连年丰收,河北地区十分富庶。也正是靠着河北地区那发达的农业和在与契丹人连年恶战中磨练出来的精兵劲卒,河朔三镇成了大唐最为强悍的藩镇,终大唐一朝都没能彻底解决河朔三镇问题。 可到了五代十国,连绵的战火让北京地区的灌溉系统遭到了极大的破坏,那些擅长种植水稻的老百姓不是被杀就是南逃,到辽宋对峙的时候,别说北京,整个河北都很难再闻得到稻花的香味,看得到那金灿灿的稻田了。到了明朝,整个北方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忘记了北方曾经大规模种植过水稻这档子事,再加上明朝是一个相对要寒冷、干旱得多的时代,北方的气候对水稻不怎么友好,于是,“北方不能种水稻”就成了结共识,终大明一朝,都没能再像大唐那样在北京郊外营造出成片的水田,看到稻浪起伏的美景。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在明朝中后期,北直隶一些州府便在地方官员的带领下试验性的种植水稻,结果大多都获得了丰收,那产量可比种小麦、谷子高太多了。只是这些官员刚干出点成绩便被调走,新上任的官员不见得有这样的才干,在失去政府的支持后,水稻种植事业马上便陷入了停顿甚至倒退。万历三年,工部给事中徐贞明总结了过去数十年顺天八府种植水稻的经验和教训,上书万历提高议在北方尤其是西北兴修水利,推行屯田,发展生产,寓兵于农,但并未受到重视,反倒给贬了。到万历十三年,这哥们再次上书万历,提议在北京周边地利利用海河、永定河等河流那充沛的水源营造水田,种植水稻,他认为在京津地区大规模种植水稻大有可为,若能成功,京津地区便可以实现粮食自给自足,不必再依赖南方的漕运了。这一次他的建议得到了重视,被批准了。于是这哥们三下五落二,营造了近四万亩水田,准备大干一场,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想要营造水田就必须大量挖水渠,而这些水渠有很多要从那些权贵的田地过,那些权贵认为自己的利益受到了威胁,极力阻挠,同时发动言官像疯狗一样弹劾,最终逼得徐贞明告老还乡,大明最后一次在北方推广种植水稻的努力也宣告失败了。 北京等地重新恢复大范围种植水稻,得等到清代康熙时期了。对,就是那个射兔狂魔,他不仅射兔子是一把好手,还是个育种高手,培育出了著名的京西稻,在华北大面积推广,一举打破了北方粮食作物由麦粟为主的格局,使得原本要经过京杭大运河千里迢迢地北运至京师的大米也进入了寻常百姓的餐桌。而这一切原本可以提前上百年的,然而都让那些自私自利的家伙给搅了。 龙岩峰叹气。难怪终大明一朝,皇帝们始终要为京师的粮食供应提心吊胆,守着千里沃野的黄淮大平原,却要仰仗漕运才能吃饱肚子。耕作技术如此落后,粮食能自给自足那才叫见鬼了! 他又跳下马,跑到农田里刨出一些泥土来看。农民冷眼看着,全然没有半点要阻止的意思。这些农民给他的感觉就是麻木,对生活全然燃不起半点热情,纯粹是为活着而活着。不过想想也是,换作是你拼死拼活一年,把所有心血都砸在自家田地里却仍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也没法再对生活燃起多少热情了。在这些农民眼里,他们也只有耕作这些庄田的权利而已,粮食歉收了他们日子难过,粮食丰收了他们不见得有份,所以管那么多干嘛?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呗! 龙岩峰将泥土揉碎了细细的看,发现泥土里腐殖质很少。这意味着这些庄田的肥力很差,没有腐殖质的土壤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土壤,只能说是泥土,甚至砂土,在砂土上是长不出茂密的庄稼的。 “你们平日里是怎样给土地施肥的?”他问。 老农民说:“有钱的就从粪夫那里买一些大粪施进田里当肥,没钱的就只好烧点草木灰撒进地里,能收多少粮食全看老天爷的脸色。” 龙岩峰问:“大粪贵不贵?” 老农民苦笑:“挺贵的呢,像老汉我,根本就买不起。” 历朝历代,在那些大城市里都有大量专门负责清理粪便的掏粪工,他们天还没亮便赶着车拉着大木桶上街,高声吆喝着“倒马桶”,挨家挨户的倒,装满了便运出城去卖给京郊的农民。这是京郊农民主要的肥料来源,就指着这个给庄稼施肥了。不过这些都是要钱的,而一桶粪多少钱完全是粪霸说了算,没有一定财力的农户根本就买不起。 没有化肥,连粪肥都施不起,粮食产量就可想而知了。 龙岩峰默不作声,一毗田一毗田的挖土,采样研究。杜松那货则在一边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怀疑他脑子出了问题,一堆泥土有什么好看的? 他甚至认为如果不是有人在场,龙岩峰很可能要把泥土送进嘴里尝尝味道。 龙岩峰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把海淀皇庄的庄田土壤情况给调查了一遍,得出的结果不甚乐观:土壤里的腐殖质很少,肥力很差,这样的田就算种红薯都很难获得高产。要想获得高产就得先下大力气养田,增加土壤中的腐殖质,这无疑是比较花钱的,普通农民根本就出不起这个钱。 用地不养地,拼命消耗地力来获得产量,越种地越瘦,地越瘦产量就越少,而产量越少就越种,把每一寸能利用的土地通通都用上,直到土地盐碱化,再也长不出庄稼为止。 这纯粹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据统计,明代北方平均亩产量为一百三十五斤————注意,是斤!而且这个产量还是麦粟轮作才有,换句话说,明代北方的农民必须一年种两季粮食,一季小麦一季小米,平均亩产才能达到一百三十五斤,如果只种一季,那就有点惨了。北方的上田种小麦亩产能达到一百二十多斤,中田七八十斤,下田就惨了,三五十斤,而一个人在缺乏蛋白质和油脂的情况下饭量是大得惊人的,一天干掉一两斤多粮食很正常,一年下来,没个六百多斤粮食根本就填不饱肚子。可以想象,就这么点亩产量,一个农民得耕作多少土地才能勉强吃饱肚子,再加上各种苛捐杂税,想要吃饱就更加困难了。 这也是明朝皇帝始终无法在南方士绅集团面前硬气起来的原因。北方粮食产量有限,京津一带的粮食供应严重依赖南粮北运,南方士绅只要断了漕运,京城立马就得发生粮荒,这谁顶得住!? 第34章 卧虎藏龙 当天晚上,龙岩峰便住在海淀皇庄。 海淀皇庄的管庄太监姓刘名元,是个四十岁头的太监,长得肥头大耳,小小的眼睛透着狡黠的光芒,一看就是那种很喜欢占别人便宜的货色。这家伙是龙树的手下,对龙岩峰也不陌生,见这个混世魔王来了,慌忙拿出好酒好菜招呼,生怕怠慢了,惹怒了这个愣头青,给自己惹来天大的麻烦。 吃饭的时候他还亲自给龙岩峰敬酒,热情地说:“贤侄啊,你到了海淀这边就跟到了家一样,千万不要客想,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只要刘叔我有的,一定给你弄过来!” 龙岩峰摆摆手,说:“刘叔的款待已经很周到了,我哪敢再提什么过份的要求呢?” 刘元笑:“贤侄这话可就见外了!” 龙岩峰也笑,跟他碰了一杯。他想了想,说:“刘叔,跟你打听个事。” 刘元说:“贤侄请讲。” 龙岩峰说:“我听说海淀这一带有泥炭,刘叔知道它在哪里吗?” 刘元说:“贤侄你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咱家在这里干了十几年,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哪里有泥炭!” 龙岩峰眉头直皱:“是这样子吗?莫非我的消息不准确?” 刘元说:“自然不准确啦!泥炭可是好东西,能当柴烧呢,要是海淀这边有泥炭,那些穷鬼早就去挖回来做燃料了!” 龙岩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的消息其实并没有错,北京确实有不少泥炭,不过规模都不算大,开采价值并不高。当然,开采价值并不高那是相对于工业开采而言的,如果只是想弄一点作为有机肥啥的,在海淀一带挖泥炭还是蛮划算的,因为这一带的泥炭埋藏浅,水位低,开采很容易。 是的,泥炭可以作为有机肥使用。它是植物腐烂后在多水缺氧的环境下慢慢形成的,是煤化程度最低的煤。在很多地方,它被当成燃料来使用,这显然并不划算,因为它的煤化程度实在太低了,热值很低,烧起来浓烟滚滚的,能把人熏得死去活来。它最正确的打开方式还是作为有机肥料来使用,因为它本质上还是腐殖质,富含养份,对于植物来说是天然的肥料,而且肥力还相当强劲,在没有化肥的年代,它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龙岩峰的最大理想便是当个农场主,现在这个理想基本实现了,可是守着一望无际的瘦田,他觉得这个农场主还不如不当。一个农场主最自豪的是什么?还不是看到庄稼茁壮成长,收获的谷物堆积成山?就现在这情况来看,如果他不想办法增加土地的肥力,这一幕基本上是不大可能看得到的。 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泥炭上。这是天然的肥料,没理由不用嘛。 可惜,刘元这个死太监并不知道海淀的泥炭在哪里,看样子他只能自己去找喽! 第二天一大早龙岩峰便爬了起来,找到刘元,提出要到山上走走。刘元对此很吃惊:“贤侄,现在很冷啊,山上不停的刮风,你上山去干嘛?” 龙岩峰神秘兮兮的说:“找宝贝!” 刘元眼睛一亮:“宝贝?山上有宝贝?” 龙岩峰说:“有啊。” 刘元兴奋地问:“什么宝贝?” 龙岩峰说:“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反正是好东西,只要找到了它,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刘元说:“这样啊……不知道贤侄想带多少帮手上山?” 龙岩峰说:“用不着多少人,有个带路就可以了啊。” 刘元大摇其头:“不行不行,万万不行,山上有老虎,有狼,有野猪,这些畜生现在都饿疯了,见人就扑,危险得很咧,撞上了不死也得掉层皮!想要上山,必须得再找几个帮手才行。” 龙岩峰愕然:“上个山,至于这样大费周章吗?” 刘元说:“如果是夏季倒不至于,但现在是冬季,那些野兽都饿疯了,看到一点活物都猛扑过来,不多带几个人上山的话会被啃到连骨头都不剩的。” 龙岩峰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明朝,野狼满山走,野猪多如狗的明朝,老虎甚至时不时跑到皇城郊外溜哒几圈,撒几泡虎尿圈地盘,哪里像现代,老虎都快杀得只剩下周老虎这类生命力比小强还坚韧一万倍的亚种了。如果他敢像在现代那样什么武器都不带,背个行李包就上山露营,估计明天早上就只剩下一堆骨头了。虽说被人当成太监,而且太监这个身份还将继续陪伴自己,不知道何时才能摆脱,这确实很不爽,但还没有憋屈到要主动送肉上山去喂老虎的地步,所以他赶紧说:“这么危险?那得多叫点人手,还要带上家伙才行。” 刘元说:“贤侄稍等,我这就去叫人!”说着就出去了。 杜松咕哝:“上个山而已,弄得跟出征鞑靼部落似的,至于么?” 龙岩峰说:“人家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肯定比咱们更了解这一带的情况,听他的,不会有错。” 杜松说:“我看他就是个胆小鬼!” 过了一会儿,胆小鬼刘元回来了,带回来四个年轻人,兴冲冲的对龙岩峰说:“贤侄,我帮你找到人手了,都是镇上的身手最好的小伙子!” 龙岩峰一看那几个年轻人,好家伙,都是二十七八左右的年纪,身材并不高大精瘦精瘦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嘴唇干裂,指关节粗大,乍看之下就像再普通不过的农民。可是一看这几位仁兄的装备,他给吓了一大跳,在一秒钟之内就将他们是农民这个愚蠢透顶的判断给推翻了: 四个年轻人的装备各不相同,有两个拿着一支三米长的长矛,后背上还有三支一米长的标枪。他们手臂修长,极具爆发力,显然是投掷标枪的好手。另外两个人拿着一副复合弓,弓臂又粗又厚,弓身长达四尺,二十支箭用撒袋装着背在背上,腰间佩着一把长达三尺的腰刀。龙岩峰虽然没有跟正规军打过交道,但也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所用的武器装备都是正规军的。这几个年轻人虽然沉默寡言,八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但是那目光却透着一种对生命的蔑视,这种目光着实让龙岩峰不寒而栗————这几个货要不是边军出身,他就把他们的腰刀长矛通通吞下去!他指着这个青年问刘元:“你找他们给我做帮手?” 刘元理所当然的点头:“对呀,他们是苏家坨这一带身手最好的年轻人嘛,不找他们找谁?” 龙岩峰压低声音问:“他们是边军出身吧?” 刘元有点惊讶的看了龙岩峰一眼:“贤侄跟边军打过交道?” 龙岩峰说:“那倒没有,但是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就他们那气质,除了边军还能有谁啊?” 刘元苦笑着说:“贤侄果然目光锐利,这样都瞒不过你……没错,他们确实是边军出身,因为受不了边军的苦,所以逃回来了,跑到苏家坨一带安下家来,平时打打短工,如果有需要就替人看家护院,挣点钱买米养家糊口。现在他们都揭不开锅了,还请贤侄发发慈悲,赏他们口饭吃。” 龙岩峰有点吃惊:“你的意思是,他们是逃兵?” 刘元一脸理所当然:“说是逃兵也可以,反正这年头九边地区确实没法呆了,做逃兵的也越来越多,继续在九边地区呆下去的才是傻子呢。” 那几个青年突然打破沉默了,手握长矛的那个带着一丝哀求对龙岩峰说:“请公公赏口饭吃吧,不需要太多,给几斤米就可以了,我们一家几口感激不尽!” 龙岩峰本能的想拒绝,他不喜欢跟这种满身杀气的人打交道。但是迎着这几位青年那哀求的目光,他又狠不下心来,无奈的说:“好吧,等从山上下来,我会给你们一点报酬的。” 四位青年齐声说:“谢公公!”然后又对刘老七说:“谢公公!” 刘元摆摆手说:“大家乡里乡亲,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谢什么?” 一个用弓箭的青年有点迫不及待了:“公公,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刘元说:“你们稍等一下,我进去准备准备,然后我们上山。”说着走了进去,找他的家伙去了。 过了一阵子,这位打着绑腿,戴了一顶斗笠,披着一件颇为骚包的黑色披风,配着一把长刀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还真有点大侠的气概了。龙岩峰第一眼就落在他那把长刀上,惊呼:“我的乖乖,好长的刀!” 确实很长,那刀的长度达到了一米四,光是刀柄就长达一尺,刀身又窄又长,微微带一点弧度,看上去很优雅。然而,这把刀即使是藏在刀鞘中,那森森杀气也是遮掩不住的,很显然,这是一把在沙场上饮血无数的战刀,不是收藏家装逼的玩意。龙岩峰吃惊不已:“老刘,你也是边军出身?” 刘元笑:“那倒不是,只是年轻的时候跟着陈公公到边关去督过军,砍过几名鞑子,后来年纪大了,就砍不动了,只好呆在这皇庄里当个庄头啦!”拍了拍刀鞘,颇为感慨:“好多年没有握过刀了,这刀怕是都锈死在刀鞘里了。”说着握紧刀柄用力一拔,只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泓森冷的寒光从刀鞘中缓缓滑出,那把长得夸张的刀的真容暴露在龙岩峰面前。 那刀身雪亮雪亮,透着骇人的寒气,哪里有半点锈?明明就是精心保养的好不好! 龙岩峰嘴角直抽搐…… 看样子,这小小的海淀皇庄还真是藏龙卧虎哪! 第35章 好大一堆肉 一位手握强弓的青年说:“刘公公当年在昌平军中可是赫赫有名的好手,一把长刀不知道斩下了多少鞑靼人的首级……” 刘元摆摆手打断:“好了好了,这些陈芝麻烂豆子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我们上山!” 于是,这五位将龙岩峰护在中间,杜松则在前面开路,一行人大步流星的朝山上走去。 山路倒不算陡峭,只是处处积雪,就有点难走了,所以上山后没多久,龙岩峰就摔了好几跤。反观刘元、杜松他们几个,却是健步如飞,如履平地,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龙岩峰无奈,只能放慢脚步,反正也没指望在这一带找到什么宝贝,慢慢走,边走边看风景就是了。他一边观察四周,打心里盼着冒出头野猪或者野狼什么的,一边问刘元:“这一带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刘元摇头:“穷山恶水,哪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温泉倒是有几口。” 龙岩峰兴奋地说:“温泉也是好东西呀,带我去看看。” 刘元往一处洼地一指:“贤侄,那边走。” 龙岩峰跟着他往洼地走去,果然看到一大团白气在翻腾,热气扑面而来。还真有温泉,正在这冰天雪地中咕嘟嘟的翻腾着,打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龙岩峰看到,这温泉还挺大的,看上去就是一口小池塘,隔老远都能感觉到它的热力,很显然,这样的水温绝对不适合洗澡,谁要是脱掉衣服跳进去泡温泉,那百分之百只有被煮熟的份。 他乐了:“这可是好东西啊,在这附近盖个房子,就随时都能享受温泉浴了。” 刘元说:“贤侄有所不知,以前也有人打过这样的主意,但奈何这附近不是岩石密布就是沼泽,根本就没地方盖房子,最后只好放弃了。” 龙岩峰呃了一声,有点儿郁闷:“找到温泉居然没地方盖房子来享受?那真够郁闷的。沼泽在哪?” 一位用弓箭的青年朝右边一指:“在那呢。” 龙岩峰一看,可不是,那是一大片平坦的洼地,被积雪覆盖着。在温泉旁边有这么大一片平坦的地方居然没有盖房子,除了沼泽真的不用考虑别的了。这沼泽让他想到了海淀地区一件小有名气的宝贝,叫:“去扒开沼泽的积雪,挖一块泥土过来给我看看。” 这家伙脑子肯定有问题,居然提出这么无聊的要求。但刘元还是照办了,让一名拿着长矛的青年走到沼泽边缘扒开积雪,很快就从沼泽里挖出了一块泥土,捧到他的面前: “公公,你要的泥土!” 龙岩峰接过来捏了捏,发现这泥土挺干燥的,这不稀奇,每到秋季,很多沼泽都会干涸。不过只是表面干涸,底下还是烂泥,谁踩上去谁倒霉。他把泥土掰开,再揉碎,聚精会神的研究,就差没送进嘴里去尝尝味道了。刘元等人彼此对视,都是一头雾水: 这货该不会是神经病吧,居然对一块泥土这么感兴趣? 杜松扯扯龙岩峰的衣袖,问:“公公,你在干什么?” 龙岩峰说:“在找宝贝呢。” 杜松问:“那找到了没有?” 龙岩峰盯着泥土中的腐殖质,露出灿烂的笑容:“找到了。” 龙岩峰要找的那个宝贝就是泥炭,一种可以烧的泥巴…… 在当司机的时候,龙岩峰就跑过一趟海淀,拉了一车泥炭回农场去搞有机农作物种植实验。施用过泥炭之后,那些农作物长势相当的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没有化肥没有农药的明朝,想要获得高产就只能依靠泥炭之类的天然肥料啦。这次他上山,就是特意来寻找泥炭的,结果没费多大的劲就找到了,真是天助我也! 他以这片沼泽为中心继续寻找,接连又发现了好几处泥炭。每发现一处,他都是眉飞色舞,兴奋得不得了,刘元等人则是越看越纳闷,直接把他跟神经病划等号了。 除了神经病,还有谁会对一堆臭哄哄的泥土这么感兴趣? 就这样东逛西逛了大半天,龙岩峰找到了好几处于泥炭矿。泥炭这玩意其实挺多的,全国各地都有分布,山西和内蒙古地区尤其丰富,河北比较少,不过在北京海淀地区却相当的丰富,有好几百万吨的储量,河北不少搞有机农作物种植或者城市绿化的单位都跑到海淀来购买泥炭。他现在找到的这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还有很多不知道藏在哪里,有待发现,不过海淀皇庄才几万亩地,这些也够用几年甚至十年了,剩下的再慢慢找吧。 下午的时候他又发现了一处露天泥炭,面积还挺大的,粗粗一看那储量起码在十万吨以上,乐得他直翻跟斗。刘元终于忍不住了:“贤侄,你怎么对这些泥土这么感兴趣啊?” 龙岩峰笑呵呵的说:“这些泥土可是宝贝,很有用的。” 刘元问:“不知道这是泥土有什么用啊?” 龙岩峰看了他一眼问:“你不知道?” 刘元摇头:“这些泥土也没什么出奇的呀!我们见多了,可从来没听说过它有什么用!” 龙岩峰嘿嘿一笑:“以后你就知道它有什么用啊,走吧,下山去吃午饭。” 逛了大半天大家也都累了,于是杜松在前面开路,大家跟在后面往山下走去。 拐过一个山坳的时候,杜松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停得很突然,龙岩峰淬不及防,差一点就踩到了他的脚跟,他正想问怎么了,杜松“嘘”了一声,制止他说话,指了指前面压低声音说:“有情况!” 龙岩峰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险些尖叫起来:一头巨熊正慢腾腾的从林子里走出来,两眼发绿的盯着他们! 这是一头棕熊,看那块头,起码在五百斤以上,巨大无比,光是那庞大的身躯就让人压力山大。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棕熊应该躲在窝里睡大觉,但这头棕熊也不知道是被吵醒了还是在入冬之前没有储备到足够的脂肪给饿醒了,居然从窝里爬了出来,在林子里四处寻觅……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大块头正慢慢朝他们走过来,那双充满野性的眼睛直冒绿光! 龙岩峰浑身寒毛倒竖了起来,不是胆小,任何一个正常一点的人看到这么大一头猛兽球,自己走过来都会吓得尿裤子了,他几乎是本能反应的躲到了刘老七身后结结巴巴的说:“熊!有棕熊。” 杜松却淡定的点了一下头:“嗯,一头大棕熊。” 后面那几位也看到了,两个弓箭手发出尖叫:“哇,好大一堆肉啊!” 龙岩峰:“……” 这是正常人类该有的反应吗?这他妈是一个正常的人该有的反应吗!? 刘元同样兴奋的尖叫:“好大一头熊啊!咱要吃熊掌!” “我要熊胆!” “我要熊皮!我要拿熊皮做一顶漂亮的帽子!” “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肉,我就要肉!” 棕熊看着他们的眼睛直冒绿光,而他们盯着棕熊的眼睛也同样在冒绿光,显然彼此都将对方当成了一顿难得的大餐。这样的场面让龙岩峰无力吐槽……兄弟们,看到猛兽是不是应该想办法逃脱吗?你们怎么一个个兴奋的好像天上掉金子了似的?给一点正常的反应好不好?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对于这些一辈子没吃过几次肉————最重要的是手里有武器————的人而言,遇到一坨几百斤重的肉,眼冒绿光口水直流才是正常的反应。在龙岩峰看来正在缓缓朝自己逼近的是一头可怕的猛兽,可在这些人看来,那就是一堆自动送上门的肉啊!刘元用力咽了一口口水,指着那头棕熊问那几名青年:“兄弟们,那是什么?” 几个青年兴奋地回答: “熊掌!” “熊胆!” “熊皮!” “熊排!” 杜松吸着口水高叫:“是一大堆肉!” 刘元同样在吸溜着口水:“那大家想吃肉吗?” 所有人异口同声:“想!” 棕熊有些诧异的停下了脚步,打量着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也许在它这么多年的熊生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猎物,一个个没有高大的身躯,没有锋利的爪牙,它一掌就能拍翻一个,简直就是弱鸡中的弱鸡,可这些弱鸡看到自己不仅没有落荒而逃,反而盯着自己的身体直咽口水,真的是太奇怪了! 还没等它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两名弓箭手便将强弓拉成了满月状,嗖嗖两箭朝它射了过来!这可不是乡村猎人打猎时用的那种软趴趴的猎弓,而是边军在战场上杀敌时所使用的强弓,如果用三棱透甲锥的话,连铠甲都能洞穿,何况是一张熊皮呢,这头棕熊猝不及防连挨了两箭,箭镞穿透熊皮,钉入它的身体,疼得它浑身一哆嗦,发出痛苦的嚎叫声。直到现在它才想明白,这帮家伙之所以没有逃跑,反而盯着自己咽口水,是因为他们将自己当成了猎物! 第36章 狗屎 这两箭射得很准,不过熊皮太过坚厚,而且又没有射中要害,只是给它造成了一点皮外伤。可即便这样,这头棕熊也疼得狂性大发了,它昂起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怒吼,这吼声就像平地打了一个响雷,震耳欲聋,吓得龙岩峰两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了。咆哮声中,棕熊猛窜出去,四肢绷发出强大的力量,像炮弹一样瞧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冲了过去!龙岩峰尖叫一声,腿就跑!杜松、刘元那帮家伙是疯了没错,可他还没疯,他对品尝熊掌没兴趣,三十六计走为上! 可做出逃跑选择的也仅仅是他一个而已,杜松、刘元和那四个青年都不为所动,那两名使长矛的青年齐齐发出一声大喝,扬手嗖嗖就是两支标枪,朝棕熊的要害猛掷过去!棕熊奋力一扭身,与这两支标枪擦身而过,但其中一支标枪的枪尖从它胯部划过,划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这下棕熊更加愤怒了,它可是森林里的王者,甭管是豺狼还是虎豹见了它都要退避三舍,可现在这几个既不高大又没有尖牙利爪的家伙居然接二连三的让它受伤,它岂能不愤怒!暴怒中的棕熊双眼都红了,连连咆哮着奔跑如飞,速度达到了六十多公里以上,别说被它扑住撕咬,哪怕是被它撞一下都是重伤! 可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居然一点都不怕,那两名弓箭手再度拉满强弓发射,那头棕熊身上又多了两支羽箭,深深地扎进它的身体。但这两箭仍然没能伤到它的要害,棕熊战斗力不减,转眼之间便扑到距离刘老七他们面前。两名弓箭手见状扔掉了手中的强弓,拔出腰刀,双手握刀刀尖对准了冲过来的棕熊,那两名用长矛的青年则抓住最后的机会,使出全身力气,掷出最后两支标枪! “啊呜!!!” 凄厉的嚎叫声响彻山林,这两支标枪深深的扎入了棕熊的后背,虽然还是没有命中要害,但也对棕熊造成了重创,痛得它扑倒在地,滚了几滚,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在雪地上喷绘出一朵朵鲜艳的花。杜松双手握紧长刀,一个箭步前冲,使出全身力气朝棕熊狠狠捅去,在棕熊奋力跃起的瞬间,长刀刺进了棕熊的腹部,带出一股血箭。棕熊再度嚎叫起来,狠狠一掌朝杜松的头扇了过去!熊的力量是非常恐怖的,这一掌要是让它拍到了,杜松那张脸都得拍烂。但杜松也不是好对付的,在长刀刺中棕熊腹部的同时他便挫身缩头,同时狠命一扭刀柄,挟带千钧之力的熊掌擦着他的发梢落空了,而他则在棕熊的腹部绞出一个老大的伤口,鲜血狂喷!与此同时,那两名用长矛的青年扬起长矛奋力刺向棕熊,正中胸部!棕熊的惨叫声惊天动地,但它强横的力气也将这三个人全部撞倒在地,那利爪更是在杜松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弓箭手抢上一步,扬起腰刀照着棕熊的腹部刺去。其实这个时候他用砍的话更容易砍中,但是他们都知道棕熊皮糙肉厚,用砍的话顶多就是皮外伤,除了让棕熊多留一点血并且更加愤怒之外,不会什么效果,想要杀死这样一头巨兽,最好的办法就是照着胸腹要害猛刺。但这两刀都落空了,受了重创的棕熊在撞倒杜松他们三个之后往左边一跃跳出了他们的攻击范围。它大概是发现这几个不起眼的家伙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好对付,继续打下去的话,恐怕自己这身肉真的要被人家做成熊排了……所以棕熊并不恋战,趁着杜松他们还没有起来,掉头就跑朝密林冲去,三下五落二钻进了林子里逃之夭夭,而且逃得极其狼狈,森林之王的面子都不要了。 那两名弓箭手怒吼:“别跑!”都顾不上杜松他们了,握着刀就追进了林子里。杜松他们几个也是最快的速度爬起来,捡起自己的兵器,恶狠狠的追了进去,就连刘元这个没**的也不甘落后,握着长刀切齿穷追不舍!他们身上那股疯狂的杀气吓得倒霉的棕熊两腿直打颤…… 这帮家伙想吃肉都想疯了! 这场猛男与野兽之间的对决来得惨烈而短暂,龙岩峰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六人一熊便已经消失在丛林之中了。我们的龙公公看的目瞪口呆,直吸凉气。额滴个乖乖,这帮庄稼汉居然这么猛,连棕熊都照杀不误,真的太可怕了!那头棕熊如果再跑慢一点的话,估计今晚就要变成餐桌上的熊排了! 可惜的是,杜松他们虽然配合默契,也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战斗力,但那头熊还是在他们面前跑掉了,现在那堆美味可口的熊肉正带着两支标枪两支箭在山林里狂奔,这几位当然不愿意放弃这样一顿大餐,在后面穷追不舍,就留下龙岩峰一个站在一片凌乱的雪地上,看着地上那一滩滩熊血直发愣。他犹豫了零点零一秒钟,还是决定应该追上去,倒不是要去帮忙,而是自己一个人呆在这种野兽随时可能出没的地方实在太危险了,还是跟着那几位猛男后面有点保障。他大叫:“你们等我,你们等等我!”两片脚掌上下翻飞,也追进了树林里。 树林里的积雪一片凌乱,人的脚印和棕熊的脚印掺杂在一起,黑红色的鲜血洒在雪地上,格外的显眼。龙岩峰的动作不算慢,但跟棕熊还有杜松他们一比,就跟乌龟爬没有什么区别了,等他追进树林里之后,那几位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只有一声声棕熊的怒吼和人的呼喝叫骂声证明他们还没有走太远。龙岩峰使出了吃奶的劲追赶,但雪地里积雪相当的厚,还有不少地方结了冰,滑得要命,走起来格外的吃力,他跑几步就摔一跤,跑几步再摔一跤,摔得鼻青脸肿,哪里走得快?只能很无奈的倾听着猎人和猎物的吼叫声、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整片森林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雪地里挣扎着往前跑。追了半天也没能追上,他只能停下来,扶着一棵大树直喘粗气,喃喃自语:“我去他大爷的,这帮家伙都是博尔特化身吗?跑这么快!找了这么一帮见了肉就不要命的保镖,我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大霉了!” 本来他的身体素质还是挺可以的,毕竟在民兵训练营里训练过,那体能是杠杠的。原身四处闯祸,不时被人拿着刀追砍上八条街,身体素质也不赖,可问题是在山林里奔跑,体能消耗之大超乎想象,这不,才跑这么点路他就喘的跟头在烈日暴晒之下跑了一公里的肥猪一样,真是丢脸到家了。不行,回头一定要加强锻炼,不能老是这么弱鸡了,不然将来撞上野兽什么的,铁定是被同伴甩得远远的最后面为野兽的美餐!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赶紧跟上那帮想吃熊肉想疯了的家伙,山林里可是很危险的,他手无寸铁,万一再冒出一头饿得两眼发绿的棕熊,他可就只有被当成排骨啃掉的份了。所以喘了几口气之后,他跟着地上那凌乱的脚印和血迹使出吃奶的劲飞跑,边跑边叫:“杜黑子,你们在哪里?杜黑子!” 杜松没有回答,估计是太忙了,顾不上可怜的龙公公。山林中不时响起棕熊可怕的咆哮声和男人们狂野的吼声,想必那几个家伙正在使出吃奶的劲追击那头受了重伤的棕熊,别说一个小太监,就算是皇帝来了他们也不会鸟,皇帝哪里有美味的熊肉重要!龙岩峰只能自认倒霉,沿着那一行行脚印拼命的追,不然的话,只怕他让熊吃掉了都不会有人回头看一眼的。 令他绝望的是,杜松他们今天好像真的被博尔特附体了,他跑得气喘吁吁眼冒金星,累得几乎抽筋,却连他们的影子都看不到。由于急着赶路,他一个不留神一脚踏空,结结实实的栽进一个大坑里,摔了个狗啃屎,额头更是撞起了一个大包,气得他七窍生烟,破口大骂:“杜黑子你们这帮混蛋,真的是气死我了!以后有事再找你们帮忙,我跟你姓!” 他确实是快气疯了,没见过这样的混蛋,出发前还口口声声叮嘱他千万不要随便上山,山里有土匪有野兽非常危险,可现在一看到一头棕熊,立马就将这些话抛到脑后,两眼发绿的朝那堆肉扑过去,完全将他这个手无寸铁需要保护的人给晾到一边自生自灭……幸亏他们不去当保镖,不然的话非让雇主活活打死不可! “狗屎,真是一帮狗屎!”龙岩峰愤愤地咒骂。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提醒他:应该是猪屎才对。 确实是猪屎。也不知道是二师兄哪一个子孙那么没公德心,在地上刨了个大坑不说,还在坑里拉了一大泡屎,龙岩峰一头栽进来,顿时就滚了一身的猪屎,臭烘烘的,想用手去拍干净,又怕弄脏自己的手,真的是狼狈到了极点。 这人要是倒起霉来啊,放个屁都会砸脚跟,这不,龙岩峰现在就让自己的屁把脚跟给砸肿了。 第37章 褐煤 这坨猪屎让龙岩峰更加恼火,臭着一张脸随手抓了一把雪使劲的擦,边擦边骂:“该死的野猪,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别让我逮到你,不然的话我要把你大卸八块,做成红烧猪蹄糖醋排骨红烧肉猪杂汤……剩下的骨头还要拿来喂狗!” 身上的猪屎实在是太多了,一把雪根本擦不干净,擦掉了一点之后他又抓起一把继续擦,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坑底,手顿时就停了下来。 坑底的泥土呈现出褐色,在雪地里格外的显眼。他心里一动,用手去扣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挖下来了一点,用手指使劲的捏,又用鼻子去闻,只用了不到十秒钟便做出了判断:这不是泥土,这是煤。 他居然一头栽进了一个露天煤矿里。 龙岩峰顿时咧嘴笑了。看来今天运气不错,虽然给杜松、刘元那帮家伙气的够呛,但也发现了一个煤矿,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用手扒开大坑周围的积雪和落叶,不出所料,大坑周围的地面都呈现褐色,这些不是泥土,是煤,褐煤。这是一种低级煤炭,热值低,浓烟大,容易自燃,需要进行深加工才能使用,所以煤老板们很少会投资开采这种低级煤炭,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去理睬它。但龙岩峰看着这个无意中发现的褐煤矿却兴奋的手舞足蹈,把杜松他们撇下他去追棕熊的不满全部抛到了脑后,就差没有放声欢呼了。他使劲从地上抠起一块褐煤捧在面前看了又看,怎么看都看不够,激动得直发抖,喃喃自语:“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有这么一个煤矿在,我的土豆和谷子丰收有望了!不知道是哪一位好心的二师兄在暗中指点迷津,让我找到了它?看来回头我得买个猪头去拜拜二师兄才行……” 他真的是高兴坏了,完全忘了二师兄也是猪,拿猪头去拜二师兄那不是自己找虐吗? 正乐着,远远的有人喊:“龙公公,你在哪里?” 龙岩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出那个大坑,没好气的应:“在这里呢,你们死哪去了?” 很快,杜松他们便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显然在刚才那一轮紧张的追逐中都吃了不少苦头。龙岩峰双手叉腰,鼓着眼珠子瞪着他们,以后要咬人的样子,用愤怒的眼神告诉这帮不负责任的家伙:老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帮家伙可能直到现在才想起还有一个小太监被自己撂在了身后,随时可能被野兽拖走啃掉,所以看到龙岩峰这个脸色顿时就忐忑不安了,杜松小心翼翼的问:“公公,你……你没事吧?” 龙岩峰气咻咻的:“现在知道回来问我有没有事了?刚才我喊破喉咙怎么没人应一声?” 刘元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贤侄,我们太想猎杀那头熊,把你给忘记了。” 龙岩峰斜着眼睛问:“那杀了那头熊没有?” 几个家伙都满脸遗憾的摇头,沮丧不已。 龙岩峰有点吃惊:“都伤成那样了,你们居然还让它跑掉了?” 刘元苦笑着说:“贤侄有所不知,这畜生的命是出了名的硬,别说被射中几箭,就算被火铳打穿了肚子它也能脱身并且活下来,想要杀掉它,谈何容易!” 龙岩峰大为不满:“切,看你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十拿九稳了吗?结果还是它他给跑掉了,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杜松恶狠狠的说:“下次再让我们撞上,绝对不会再让它跑掉了!” 龙岩峰颇为惋惜,他真的很想尝尝熊掌的滋味……话说活了两辈子,他还从来没有吃过熊肉呢,本来想开开荤,结果这么大一堆熊肉就这样在眼皮底下跑掉了,真是可惜。好在他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露天褐煤矿,也算是有收获了,龙岩峰也不强求太多,挥挥手,不再计较这帮家伙扔下自己去追棕熊了,下山。 下山的路上,龙岩峰不停地哼着没人听得懂的歌,手舞足蹈,兴奋得不得了。杜松等人郁闷的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追丢了好几百斤肉,这家伙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们心窝一直在隐隐作痛好不好! 回到皇庄里,龙岩峰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每个人保护他上山的人都拿到了一小块碎银充当报酬,至于这帮坑爹的家伙扔下他不管去追逐棕熊的装破事,早让他抛到了脑后。那几名逃兵对这样的收获还挺满意的,一个劲的说:“龙公公,以后还有这样的事记得叫我们!” 龙岩峰说:“免了,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我保证不会叫你们!鬼才知道你们下回会不会又扔下我去追逐野猪或者棕熊什么的!” 那几位陪着笑脸说:“不会不会,下次绝对不会了。” 龙岩岩哼了一声,压根就不相信他们的保证。 但不管怎么说,这帮不靠谱的家伙还是给他带来了好运气。托他们的福,这次上山他不仅发现了泥炭,还找到了一个褐煤矿————要不是这帮坑爹的家伙去追棕熊,他还不一定能发现那个露天褐煤矿呢!就冲这一点,他得好好谢谢人家。 又在海淀这边呆了一天,龙岩峰便带着杜松离开了这里,跑到了大兴。 老规矩,先调查土壤、灌溉设施等情况。 大兴皇庄的灌溉条件不如海淀皇庄,毕竟海淀可是整个北京水资源最丰富的地区,北京周边任何一个地区都没得比的,要不著名的京西稻种植基地就不会设在这里了。不过还是有一万多亩庄田靠着河边,引水极为方便,这些水田可以用来种植水稻。 离河边较远的、灌溉不是那么方便的就用来种小麦,小麦比水稻耐旱多了。而那些离河边很远,地势又高,没法引水的,就只能用来种谷子了,谁叫谷子最耐旱,连续一个月不浇水也旱不死呢? 至于土壤情况,也没啥好说的,农民光用地,不养地,把地力给消耗得差不多了,据庄头说,这边亩产能达到一石的上田不足一千亩,剩下的一小半是亩产七八斗的的,大半亩产则只有三五斗,少得可怜。 说白了,还是缺肥料。 大致了解了皇庄的情况之后,龙岩峰开始沿着河流、湖泊寻找泥炭。化肥什么的对于他来说太过遥远,他可能没这个能耐在短时间内凭一己之力将化肥弄出来,还是直接找泥炭、褐煤这些天然肥料来得现实些。 花了七天时间,他在皇庄附近找到了数个泥炭,储量都不大,普遍都是五六万吨的样子,这样的泥炭矿是没有工业开采价值的。不过他只想整点泥炭当肥料,用不着考虑工业开采价值。他还在南海子里找到了一个大型泥炭矿,储量在百万吨以上,乖乖不得了,这可以用很久了。 可惜那是皇家猎场,想要开采那些泥炭,得皇帝点头才行。 该找的东西都找到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想办法把这些资源利用起来而已。对于如何利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经验再丰富不过了,别忘了他可是在农场里长大的。 一转眼大半个月又过去了,春风驱散了天空中的阴霾,沉寂了好几个月的太阳从地平线后升起,开始向大地倾泻它无穷无尽的热力,积雪消融,草长莺飞,被冻僵了一般的华北大平原迅速焕发活力,春天来了。 在寒冬中蜷缩了好几个月的农民活跃起来,正在返青的麦苗需要引水灌溉,去年没有播种的土地需要翻一翻种点东西,适合种植水稻的地方也开始育秧了,准备等天气再暖一点就插秧,一年之计在于春,接下来一年过得怎么样,很大程度就取决于这个春天干的怎么样,没有人敢马虎。 龙岩峰自然也不例外,等天气转暖之后,他也开始行动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接管了大兴皇庄的大小事务,基本掌握了皇庄的具体情况。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般人像他这样走马上任,都会选择搞点动静出来,比如说废掉前任定下来的规矩啦,找几个不开眼的立威啦啥的,总之就是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竖立个人威信。可龙岩峰除了四处找泥炭、褐煤,并且找了一些工人专门从事泥炭、褐煤的开采工作之外就啥都不干了。倒不是他不想大干一场,实在是没办法,庄户们的冬小麦是去年就种下去了的,他总不能让庄户们将小麦铲了,种上他认为比较高产的庄稼吧?那可缺了大德了。所以这些天他除了四处找矿和约见皇庄的大小庄头,该拉拢的拉拢,该打压的打压之外,其他时间都是呆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忙得不亦乐乎。 今天,他终于完成了所有准备,带着一撂稿纸和数盆盆栽兴冲冲的直奔皇宫而去。 他暂时不打算有什么大动作,但不妨碍他提前跟紫禁城里那个猪头先通通气,争取那个猪头的支持。在大明,很多事情有了皇帝的支持就变得简单了,而他向来都比较喜欢干那些比较简单的事情。 第38章 自恋 “让你接手大兴皇庄都有一个多月了吧,听说你这一个多月里只顾着游山玩水,啥都没干?”御书房里,万历一边批着奏折一边头也不抬地发泄着对龙岩峰的不满。 龙岩峰叫:“冤枉!” 万历睨了他一眼:“哪里冤枉你了?” 龙岩峰说:“说我除了游山玩水之外啥都没干就是天大的冤枉!” 万历一脸惊奇:“莫非你没有一天到晚往山里跑?” 龙岩峰说:“我是经常往山里跑没错,但我不是去游山玩水!” 万历说:“那你倒是说说,你去干什么了?” 龙岩峰说:“去找肥料!” 万历:“……你是不是以为朕没种过田就很好糊弄啊?山里有肥料?” 龙岩峰说:“有啊!”说着就掏出两包东西打开,屁颠屁颠的呈了上去。 万历一看,那是一陀泥巴,还有一团褐红色的煤,没什么出奇的。他嗤了一声:“你天天往山里跑就是为了找这个?这东西扔到路边都没人要,能有什么用!” 龙岩峰老老实实的说:“做肥料。” 万历皱起眉头:“烂泥、褐煤能做肥料?” 龙岩峰说:“那要看是谁在用啊,放在别人手里那玩意一点用都没有,可在我手里这就是宝贵的肥料,能让农作物获得高产。” 万历说:“朕只知道用大粪和草木灰做肥料,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傻蛋往田里撒泥巴和煤,你是头一个。” 龙岩峰说:“那是因为他们笨,有那么好的肥料摆在面前都不知道怎么利用!” 万历哼了一声说:“说的好像你很聪明似的?” 龙岩峰说:“我本来就很聪明!” 万历阴侧侧的盯着他的裤裆,说:“朕喜欢聪明人,碰到你这种又聪明又年轻的人,一般都会把他阉掉留在身边差遣……” 龙岩峰一哆嗦,下意识的夹紧裤裆。 万历切了一声:“你早就阉掉了,那么紧张干嘛?” 龙岩峰哭丧着脸说:“咱能别提这事吗?有心理阴影。” 万历得意的笑了笑,往一把椅子一指:“坐下,跟朕说说农庄的事情。” 龙岩峰说:“谢皇上。”然后爬了起来,把椅子拖到书桌旁书,大咧咧的坐下,一点都不客气。万历也没有跟他计较,见过几回面,他已经很清楚,这小子就是吃软不吃硬,天威难测那一套对他基本没用,如果还想愉快的聊天,最好先放下做皇帝的架子。等他坐下了之后,他问:“皇庄的情况怎么样?” 龙岩峰摇头说:“糟糕,非常糟糕。” 万历眉头一皱:“有多糟?” 龙岩峰说:“以前管皇庄的都是些蠢货,只会往死里用地,根本就没想过养地,把地力都给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想要获得高产就只能大量施肥,把地力补回来,否则种啥都别想有好收成。” 万历指了指那两坨玩意儿:“所以你就在山里找了这么两坨玩意儿来糊弄朕,说这是肥料?” 龙岩峰说:“我哪里敢糊弄皇上呀?这些东西确确实实是肥料!这个,泥炭,这个,褐煤!施到地里都是可以让作物长得更茂盛的!” 万历说:“朕不信!” 龙岩峰说:“我有办法让你信!陈公公,麻烦你帮我把我带来的那几盆盆栽送到御书房来!” 他跑来见万历之前带了好几盆盆栽,不过没有万历允许,是不敢带进御书房的。现在见万历死活不肯相信褐煤和泥炭能当肥料用,龙岩峰也不管他有没有同意了,直接让陈名振去搬东西。 陈名振把目光投向万历。 万历点了一下头:“搬进来!” 不过时,数名太监便搬来了好几个花盆,每个花盆里都栽着一株叶子细小的作物,有四盆长势茂盛喜人,四盆则蔫歪蔫歪的。 万历看着有些新奇:“这是何物?” 龙岩峰说:“番茄啦,也叫六月柿,从番邦传过来的作物,很大大户人家都有种植。” 番茄的原产地是美洲,在1523年开始对外传播,由西班牙、葡萄牙的殖民船队带回欧洲,然后又从欧洲传播到亚洲,最终抵达中国。万历初年,中国不少富人已经开始在自家的花圃里种植番茄,因为番茄成熟时那果实色彩娇艳,累累坠坠的,极具观赏价值……是的,最初番茄是被当成观赏植物来种的,中国人发现它的食用价值的时候,已经是晚清时期了。 是不是有点搞笑? 不光是中国,在欧洲,人们也认为它有毒,不敢品尝,直到十八世纪末才有不怕死的欧洲人实在无法抵御这血红多汁的果实的诱惑,开始试吃。但这种勇士挺少的,番茄想要走进欧洲人的餐桌,还得再等上将近一个世纪,也就是说,欧洲人食用番茄的历史并不比中国早上多少。 偏见确实是挺可怕的,它要形成很容易,想要破除却是千难万难。番茄就因为长得过于漂亮,便被当成了毒药,真的是太冤了。 万历自然不懂这些,他好奇的看着,越看越纳闷:“龙岩峰,这些番茄是同一天种下去的不?” 龙岩峰点头:“是同一天种的。” 万历问:“那长势为什么差这么多?这几盆都比这几盆高一大截了!”他指着长得蔫蔫歪歪的那四盆,很是不解。 龙岩峰探手入花盆里一挖,挖出一块泥土:“因为这两盆我用了泥炭做基肥,这两盆我用褐煤追肥,而这四盆则什么肥料也不用!”边说边挖,很快就从每个花盆里挖出了一块泥土,摆在万历面前。 从长势很好的那四盆番茄里挖出来的泥土里都带着泥炭或褐煤,而长势差的番茄的土壤里则什么都没有。 万历惊疑不定:“这些煤,这些烂泥,真有这么管用?” 龙岩峰说:“那还用说?不管用的话我天天往山里跑干嘛,闲得慌吗?” 万历眼冒绿光:“这你找到了多少?” 龙岩峰说:“挺多的,挖个几十年都挖不完。” 万历大为欣喜:“如此一来,朕的庄田岂不是丰收在望了?” 龙岩峰猛点头:“对对对,丰收在望了。”然后用手比点“一点点”的手势,“不过,想要获得更好的收成,最好对皇庄的耕作方式作一点点调整,就一点点。” 万历兴致勃勃:“怎么个调整法?” 龙岩峰说:“我发现海淀那边水源充沛,土地潮湿,根本就不适宜种麦粟,可庄户却大量种植……” 万历一怔:“不种麦粟,那种什么?” 龙岩峰说:“种水稻啊!海淀那边那几万亩庄田可以尽数改成水田种植水稻,产量可比种麦和粟高太多了!” 在这个年代,水稻的产量远比小麦、小米高,南方上田一亩能产稻谷近四百斤,而北方上田种小麦的话一亩顶多能产一百三十来斤,种小米的话就更惨了,这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而南方的水田大多能做到一年两熟,北方旱田则只能一年一熟,气候较好的勉强能搞麦粟轮作,三年两熟。三年两熟的具体操作就是先种冬小麦,等到次年六月,冬小麦收割完后赶紧种一轮小米,小米的生长周期一般是三个月,也就是说,小米收割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上旬甚至中旬了,这个时候根本就来不及种小麦了。来年春天就往地里种小米,待到六七月份,小米收割完后便种越冬小麦……如此周而复始,两年可以收获三次。要命的是,由于单产上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北方收获三季的总产量顶多也只能顶南方一季水稻,这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在龙岩峰看来,在海淀这种遍布河流湖泊的地方种小麦、小米这类耐旱作物纯粹是脑抽了,种水稻才是正经。 万历吃惊:“种水稻?京郊能种水稻?” 龙岩峰也很吃惊:“有水有肥料,日照也充足,为什么不能种水稻?” 万历咕哝:“过去几百年都没有人在北京这一带种过水稻……” 龙岩峰说:“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去尝试。事实上这些年在顺天八府的一些县就种过水稻,而且获得了不错的收成,这证明在北京种植水稻是完全行得通的!” 万历迅速在一堆奏折里一通翻找,很快便翻出了一份,飞快的阅读了一番,说:“还别说,今天刚好有一位官员上奏,提议在海河中上游挖掘沟渠,引水营造水田,同时也削弱海河的水流量,减轻北京、天津的防洪压力。他坚称在京津种植水稻是行得通的,倒跟你想到一块去了。” 龙岩峰眼睛一亮:“这位官员叫什么名字?” 万历说:“徐贞明,工部的官员,颇有才干。” 龙岩峰一拍大腿:“这位官员真是太有眼光了,我喜欢!皇上,我要跟他合作!” 万历说:“你可省省吧!你一个内廷的官员去跟人家进士出身的官员结交?人家会理你才怪了!” 龙岩峰说:“那可说不准!要知道,在种田这方面我可是很有心得的,没准会跟他有很多共同话题呢!” 万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自恋的家伙。 第39章 长胡子了 “行吧,你可以试着在海淀那边种种水稻,看能不能获得好收成。”万历说,“反正那边的庄田收成很差,再差也差不到哪里了。” 龙岩峰暗暗说:“在水田里种小麦,收成不差才有鬼了!” 他说:“不过我得等到明年才能动手种了,今年种不成的。” 万历问:“为什么?” 龙岩峰一脸崩溃:“皇上,你好歹也找几本农书来看看吧?现在庄田里的小麦都已经返青了,总不能让庄户将小麦铲了改种水稻吧?” 万历说:“你不会在小麦收割之后再种啊?” 龙岩峰鄙视:“外行就是外行,连在北方种水稻得赶在清明育秧,谷雨插秧都不知道!” 万历对他怒目而视。 龙岩峰可不怕他:“瞪我也没用。北方只能种单季水稻,清明育秧,谷雨插秧,中秋之后收割,这是常识,地球人都知道!” 万历语气不善:“哦,你懂得可真多!” 龙岩峰得意地说:“那是!” 万历说:“对于你这么聪明的人,朕一向喜欢将他阉了留在身边听用……” 龙岩峰登时就夹紧了双腿,差点没给他跪下……这个猪头也太狠了,动不动就要阉人,这谁受得了? 万历这才满意:小样,朕还治不了你了! 随即,他又问:“对了,如果在海淀改种水稻,每亩收成大概能提高多少?” 龙岩峰说:“这个可说不准,反正交给皇上你的租子不会少于一石啦!” 万历眼睛一亮:“这么多!?” 龙岩峰说:“是不是很惊喜?” 万历说:“确实挺惊喜。如果你真的能每亩田交上一石的租子,朕必重重有赏,但如果让朕发现你是在吹牛……哼哼,有你好看的!” 龙岩峰说:“口说无凭,皇上你得立字据!” 万历惊奇:“立什么字据?” 龙岩峰说:“立字据保证你每亩庄田只能征收一石租子,永远不能再加征!” 万历说:“每亩庄田征收一石租子?我看你是想让那些庄户死!”他虽然没种过田,却也知道北方得是上田亩产才能达到一石。每亩庄田征收一石租子,让那些庄户怎么活? 龙岩峰说:“这你别管,立字据就是了!” 万历切了一声,真的扯过一张纸,提起笔刷刷刷的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白纸黑字的规定大兴皇庄只能征收一石租子,永不加征……事实上,要是大兴皇庄真的能每亩庄田给他交上一石租子,他也不好意思再加征了,怕雷劈。 龙岩峰说:“得用玉玺盖上印!” 万历也干脆,立马就拿起玉玺在上面盖了印。 龙岩峰这才满意,将张纸抢过来,吹干上面的墨迹,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笑嘻嘻的说:“皇上,你就瞧好了!” 万历面无表情:“朕瞧着呢!这份协议你打算什么时候生效?” 龙岩峰说:“明年!” 万历说:“行,朕拭目以待,看明年你能不能给朕一个天大的惊喜……滚吧!” 龙岩峰说:“好哒!”冲陈名振叫:“陈公公,麻烦叫人帮我将这几盆番茄搬出去。” 不等陈名振说话万历便开口了:“朕让你搬回去了吗?” 龙岩峰一怔:“不搬回去,留在这里干嘛?” 万历说:“朕留着当盆栽欣赏,不行吗?” 龙岩峰说:“行行行,可太行了!” 万历一挥手:“滚!” 龙岩峰说:“遵命!” 转过身正要走,万历忽然站起来:“慢着,转过身来!” 他只好又转了回去。 万历起身走到他面前,眼都不眨的盯着龙岩峰的下巴,左看右看十分专注,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露出了惊奇的神色。 龙岩峰让他盯得头皮发麻,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仰了仰,问:“皇上,你……你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万历说:“你脸上都没花,不过……” 龙岩峰更紧张了:“不过什么?” 万历说:“不过朕真的很好奇,你一个太监怎么会长胡子?” 龙岩峰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下巴:“胡子?不可能吧?我怎么可能会有胡子!” 万历很肯定的说:“有,而且不止一根!龙岩峰,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下巴的胡子是怎么回事?” 龙岩峰冷汗都冒出来了。因为被他附身的这个倒霉蛋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下巴还光溜溜的,所以他一直都没怎么留意,到现在一听万历说他长胡子了,顿时心里狂叫不妙。他用手在下巴上一通乱摸,果然摸到了几根细细的胡须,这么几根细细短短的胡须让他有种想死的冲动————太监净身之后是绝对不会长胡子的,你一个太监居然长出了胡须,那不是开玩笑吗?完蛋了,这回这个猪头肯定要起疑心了,万一他要检查他的身体,那可怎么办? 万历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那慌张的样子,笑眯眯的问:“怎么样?那几根胡子好玩吧?” 龙岩峰发自内心的想哭:“好玩,好玩。” 万历笑的阴险无比:“那你现在可不可以解释一下那几根胡子是怎么回事?太监长胡子,这种怪事朕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龙岩峰想都没想,说:“这是我粘上去的,因为我不想让人家叫我太监。” 万历一脸惊奇:“粘上去的?用什么粘上去的?” 龙岩峰说:“胶水。” 万历伸手揪住其中一根使劲的拔拔了两下都没拔下来:“粘得还挺紧嘛!” 龙岩峰眼皮直跳,脸皮直抽抽……疼啊!这个该死的猪头,有这样子捉弄人的吗?他干笑着说:“当然紧啦,我用的可是502胶水!” 万历哼了一声,说:“你嘴里莫名其妙的东西还真不少……朕看你就是没有割干净!” 龙岩峰下意识的护住下体:“干净了,干净了,绝对干净了!” 万历可不是那么好类糊弄的:“割干净了怎么还会长胡子?” 龙岩峰叫:“太监也是可以长胡子的呀,谁规定太监不准长胡子了?童贯,知道吧?他就长胡子了!” 万历说:“童贯就是因为没有割干净才长胡子的!朕看你很有必要再回蚕房一趟!” 龙岩峰回想起在蚕房里的经历,不禁打了个冷战,叫:“别啊……让我回蚕房,你不如索性杀了我好了!” 万历哼了一声,见这小子吓得脸色发白,两条腿直发抖,觉得效果不错,也就不再吓他了。还要靠他办事呢,万一把胆子吓破了可怎么得了。他说:“不想再回蚕房的话就老老实实替朕办事,不然的话……哼哼,朕会让蚕房的老大夫磨利刀子等着你的!” 龙岩峰头皮发麻,一迭声的说:“是是是,我一定会努力替皇上把事情办好,绝对不会让皇上你失望的!” 万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撵人:“滚!” 龙岩峰一阵风似的滚蛋,跑得那叫一个快。 万历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情大好,就连那一堆骂他的圣旨都看着顺眼了一点。他决定了,以后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召这个活宝入宫,恐吓上一番,以调节心情。 龙岩峰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那个无良皇帝当成了宣泄不良情绪的垃圾桶,他一阵风似的走出御书房,直到看不见那个瘟神了才停下脚步,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要命,那个无良皇帝真的太可恶了,动不动就要阉人,以后得离他远点,他可不想变成真太监! 两名锦衣卫在御书房外,是他们把龙岩峰接进皇宫的,现象居然还在那里等着他,见他出来了便问:“公公你这是怎么啦?” 龙岩峰自然不好意思说被无良皇帝动不动就要阉人的嗜好给吓着了,他说:“没事,刚才看到了一只大老鼠,吓了一跳而已。” 两名锦衣卫都是一愣:“御书房里有老鼠?” 龙岩峰说:“有啊,还很大,一身黄毛,趾高气扬……” 万历的声音飘了过来:“龙岩峰,你不想活了是吧?” 龙岩峰又是一哆嗦,赶紧闭嘴,落荒而逃。 走出了好一段路,那两名锦衣卫仍然跟在身后,龙岩峰猜测这两位一直等在这里肯定是想弄点好处的,笑:“两位大哥今天辛苦了,我做东,我们好好喝几杯!” 那两名锦衣卫大喜,天可怜见,他们在这里等到腿都软了,不就是为了弄点好处么?他们也不想厚着脸皮干这种事情,可没有办法,锦衣卫早已不复洪武时期的风光,相反还有点朝着过街老鼠退化的趋势,待遇自然是一路下降。普通锦衣卫想吃饱饭自然是没问题的,但人生在世,要解决的问题可不仅仅是吃饭,还要穿衣服、交际、找老婆、逛窖子……这些都是要钱的,所以昔日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在钱这方面真的威风不起来。 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为了提高自身福利待遇,锦衣卫自然是想尽办法创收,有条件的开粮铺、布庄、酒楼。当然,这是高级产业,只有锦衣卫内部少数人玩得起,玩不起的就只好搞点低档的,放点贷啦,帮人家看场子收保护费啦啥的,这种占大多数,堂堂锦衣卫居然混得跟黑社会似的,着实令人啼笑皆非。这两个更惨,连收保护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做跑腿,干最苦最累的活拿最少的报酬,日子过得苦哈哈的。所以听说龙岩峰要请他们喝酒,一个个都是眉开眼笑,嘴里客气着说不用不用,双脚却步子迈得飞快的把龙岩峰往附近一家酒楼带…… 话说他们也有好久没下过馆子了! 第40章 惨兮兮的锦衣卫 现在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古老的京城越发显得活力四射,酒楼茶肆,窖子饭店,生意都红火得很,龙岩峰一进门便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放眼望去,那些桌子差不多坐满了八成,伙计捧着托盘花蝴蝶似的在众多酒桌之间穿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抱着琵琶、箜篌,坐在富商中间吹拉弹唱,说笑声、丝竹声、脚步声混杂,粗野与优雅并存,热闹非凡。只是龙岩峰和那两名锦衣卫一进来,说笑声便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这边集中过来,好像进来的不是三个人,而是三头狼似的,有胆小一点的都准备结账走人了…… 锦衣卫的出现往往意味着麻烦,太监的出现同样也意味着麻烦,锦衣卫和太监一起出来…… 那他娘的就是天大的麻烦! 大家都是出来找乐子的,没必要惹麻烦上身吧? 掌柜更是叫苦不迭:“这帮瘟神怎么找上门来了?”他苦着脸过来向龙岩峰拱手:“公公大贺光临,小店真是篷壁生辉啊!不知道公公大贺光临,有何指教?” 龙岩峰摆摆手,说:“没啥指教,就是想吃顿饭。” 掌柜脸一皱,一副要哭的样子。他太清楚这些皇宫里出来的太监的尿性了,说是上门吃饭,其实十个有九个是故意找碴,比如说借口菜做得不好啦,饭里有老鼠屎、苍蝇啦什么的,然后大闹特闹!如果是普通人敢这样无理取闹,掌柜会毫不犹豫地让伙计将他扔出去,但人家是宫里出来的,他一个小老百姓哪里惹得起?完了,今天肯定要大出血了! 掌柜脱口叫:“公……公公,我们这个月的份子钱交了的!” 龙岩峰有点纳闷:“什么份子钱呀?” 掌柜一副要哭的样子:“就是每个月孝敬西厂的啊!我都按照交了的,怎么你们还来?” 两个锦衣卫不耐烦了:“什么东厂西厂,乱七八糟的!我们公公就是想在这里吃顿饭,怎么,不欢迎吗?”说到最后,那语气都变得凶狠起来,一只手还握住了绣春刀的刀柄,大有再**就给掌柜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之意。 掌柜吓得两腿一软,差点就摔倒了。 龙岩峰骂:“你们两个把刀子亮出来干嘛?跟一个小老百姓逞什么威风!” 锦衣卫说:“公公你不知道,对这种刁民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看,不然的话他们会跟你耍鬼心眼的!” 龙岩峰说:“人家耍不耍心眼是他们的事,咱们得讲道理,讲道理,懂不懂!” 两个锦衣卫鼻孔朝天,一百二十个不屑:咱们厂卫番子什么时候讲过道理了! 龙岩峰冲掌柜拱拱手,说:“掌柜别误会,我们就是办了一件肥差,弄了些钱,想到这里摆一桌庆祝一下,没别的意思,请你赶紧给我们安排个好一点的座位,然后上菜,我们肚子真的饿了。” 掌柜脸皮抽搐着,发自内心的想哭。在天子脚下做生意,最怕的就是跟这种不阴不阳的死太监打交道,因为这个群体的心理心理多少都有点儿扭曲,脾气古怪,不可理喻,碰上一次倒一次霉!跟太监打交道,如果对方一开始就黑着一张脸,那倒还好,顶多多出点血把他们哄开心就行了,如果他不冷不热甚至笑容可掬,那可就惨了!现在龙岩峰笑眯眯的一团和气,掌柜只觉得膀胱发胀,两条腿直哆嗦! 可怕归怕,人家摆明就是要来吃饭的,他总不能拒诸门外吧?只能哭丧着脸把这三个瘟神带上二楼,安排一个靠近窗口的雅座。效果立竿见影:这三位一坐下,周围马上就空了一片,不断有客人起身结账走人,好像酒楼里闯进了一头老虎似的。龙岩峰看在眼里,只能暗叹:“都说明代厂卫番子如狼似虎,老百姓谈虎色变,果然一点都没错!” 一个长着一张圆脸、笑眉笑眼的店小二哭丧着脸上前,恭恭敬敬的问:“三位爷,想吃点什么?” 龙岩峰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店小二说:“好吃的可多了,有红烧狮子头、红烧牛肉、小鸡炖榛蘼、铁锅靠大鹏……”一口气报出了十几道菜。 龙岩峰问那两名锦衣卫:“两位大哥,想吃荤点还是想吃素点?” 两个锦衣卫异口同声:“荤点!老子的嘴都能淡出鸟来了!” 龙岩峰说:“好,给我来份小鸡炖榛蘑,一份红烧狮子头,两斤红烧牛肉,一道铁锅靠大鹏,尖椒干豆腐有没有?” 店小二茫然:“尖椒干豆腐?有这道菜吗?” 龙岩峰说:“就是用尖椒跟豆腐干快火爆炒,最后用淀粉勾芡而成的菜啊。” 店小二心里格噔了一下,汗都出来了。这年头辣椒还没有走进餐桌,自然就不存在什么尖椒干豆腐了,这位仁兄在酒楼里干了好几年,听都没听过啊!他心里说:“完蛋了,这个死太监是故意要一道根本就不存在的菜然后借题发挥刁难我们的,这可如何是好?” 还没等他想出对策来,龙岩峰瞅了瞅他那满头大汗,便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叹了一口气,说:“连个尖椒干豆腐都没有,真没劲!猪肉炖粉条和锅包肉呢?有没有?” 店小二险些就哭出来了:“没……没听说过啊!” 掌柜在不远处直揉心窝,恨不得一掌劈了那个蠢货。人家摆明就是找碴的,你也不能老实回答说没有呀,你这一说不就等于给了人家借题发挥的借口?你不会先答应下来,然后让厨师想办法呀?完了完了,我怎么就招了个这么蠢的伙计,这酒楼铁定是要砸在这个混蛋手里了! 提心吊胆中,只听到龙岩峰极为不满地说:“什么都没有,你们开什么酒楼!” 店小二腿一软,直接就给他跪下了,带着哭腔叫:“公公,真没有啊,我在这里干了好几年,从来就没听说有这几道菜,你就别为难小人了!” 龙岩峰一挥手,说:“谁为难你了?没有就没有,哭什么哭?再给我加一份红烧豆腐,就这样吧,快去弄!” 已经作好了被狠狠教训的准备的店小二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好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啊?” 龙岩峰骂:“啊个屁啊,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连红烧豆腐都没有吧?” 店小二一骨碌爬起来,连声说:“有有有,我们酒楼的红烧豆腐可是京城一绝,保证公公你吃过了还想吃!” 龙岩峰说:“那赶紧去弄,别废话,我肚子都饿扁了!” 店小二如逢大赦,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楼梯口,跟逃命似的。 掌柜拉住他,低声问:“怎么样?” 店小二神色怪怪的:“他要了好几道咱们这里没有的菜,我说没有,他也不生气,换了道红烧豆腐……” 掌柜有点怀疑人生了:“这么好说话?” 店小二说:“至少现在还很好说话。掌柜,你说他们是不是真的只是想来吃顿饭啊?” 掌柜苦笑:“如果是这样,那我真的要烧高香了……赶紧去通知大厨,人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选最好的料,控制好火候,一定要做好,千万别让他找到把柄!” 店小二一迭声的答应,下去了。 掌柜抹了一把冷汗,又望向龙岩峰那一桌,只见那三位在那里聊得眉飞色舞,还真不大像是要来找麻烦的样子,他惊疑不定:莫非他们找上门来真的只是想来吃顿饭?如果是这样,今晚我真的得烧高香了! 那边,茶水已经上来了,还附赠一小碟瓜子,一碟时鲜水果。龙岩峰亲自给两名锦衣卫斟茶,这让那两个锦衣卫有点受宠若惊,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公公,应该是我们给你斟茶才是!” 龙岩峰摆摆手,说:“不要客气,你们年纪都比我大,吃这碗饭也比我早得多,既是我的大哥,又是我的前辈,我给你们端茶是应该的。请问两位大哥尊姓大名?” 那两名锦衣卫飞快的报上姓名: “张如龙。” “赵如虎。” 龙岩峰竖起一根大拇指:“这名字真霸气!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两位大哥不是什么等闲角色!” 张如龙苦笑:“龙公公客气了,咱们也就一个跑腿的,名字取得再霸气又有什么用?” 赵如虎叹气:“就咱们这出身,稍稍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拿我们当回事,也就龙公公高看我们一眼而已!” 龙岩峰有点纳闷:“锦衣卫不是很风光的吗,为何两位大哥如此垂头丧气?” 张如龙笑得更苦:“锦衣卫是风光没错,但也只是几个大人物风光,咱们这些小人物谁会当一回事呢?连吃饱饭都很成问题!” 赵如虎说:“在哪都一样,立了功那是大人物的功劳,出了差错小人物当炮灰,哪都一样!” 龙岩峰原本还想拍拍这两名锦衣卫的马屁,但见这两位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自己锦衣卫的身份,也就不说了,举起茶杯说:“不提这些泄气的事情,来,喝茶,喝茶!” 张如龙和赵如虎晃晃脑袋,将这些倒霉的事情晃到脑后,端起茶呷饮起来。 第41章 给少了 酒店里的食客们见这几位只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喝茶等着上菜,稍稍放心了,说笑声和丝竹之声又渐渐的响了起来。凭心而论,这年头京城的物质还是相当丰富的,茶肆酒楼中,名酒名茶多达百余种,各色点心、茶食也是极为精致,更有貌美如花的歌女舞女轻声软语助兴,可谓繁华无比。不过这些龙岩峰和那两个窝囊的锦衣卫都享用不起,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喝茶啃鲜果,等待酒菜上桌。 喝了两杯茶,第一道菜上来了,是红烧狮子头,用料十足,火候恰到好处,端的是色香味俱全,喷香扑鼻,让人口水长流。龙岩峰欢呼:“我最喜欢这道菜了!”迫不及待地抄起筷子叉起一个,也不顾烫了,大啃特啃。张如龙和赵如虎一看,也不客气了,各自用筷子叉起来开,甩开腮帮子就啃!周围的食客见他们吃相如此粗鄙,难免有几分鄙夷,不过端菜上来的伙计却无限欢喜,只盼着这几位爷吃得更粗野一点才好! 粗野好啊,粗野就意味着吃得快……这几个大麻烦吃得越快就越早滚蛋! 刚把红烧狮子头消灭了一半,红烧牛肉就上来了。牛是极为珍贵的畜力,官府非常重视,武侠小说里那些江湖好汉一拍桌子吼着让店小二切几斤牛肉上来这种情节在现实中不大可能出现,因为随意宰杀耕牛可是要掉脑袋的,明朝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这是京城,地位天然比其他地方高一大截,自然能享用一些其他地方享用不到的东西,在酒楼里来几斤红烧牛肉并不是什么难事,出得起钱就行了。为了讨好这三个瘟神,酒楼的大厨使出浑身解数,一道红烧牛肉做得极见功力,那牛肉每一片厚薄均匀,喷香酥软,嚼劲十足,着实让人食指大动! 剩下几道菜也很快就上了,这跟酒楼一惯的拖拉作风不大一样,有些人到酒楼里点了菜,往往等半个时辰菜都上不齐的,等菜上齐,人也气饱了。由此可见,厂卫始终是大爷,随便三个小角色往酒楼里一坐,酒楼的效率提高了一倍不止! 有好酒好菜,这两个混得挺窝囊的锦衣卫兴致自然高昂起来,大声吃肉,大碗喝酒,狼吞虎咽,那吃相颇有几分秦王扫六合,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用横眉竖目装出一副凶相,光是这吃相就能把被恐吓对象吓傻。龙岩峰也是兴致极高,盏到杯干,酒来喝酒,肉来吃肉,弄得半张脸和两只袖子全是油,那模样哪里像个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分明就是一个小人得志的黑帮花棍打手! 不过他这豪迈的吃相倒是挺对两名锦衣卫的胃口,毕竟是正常男人,自然喜欢跟豪爽粗犷的男人打交道,谁乐意跟个不阴不阳的家伙同桌吃饭啊。这位小龙公公虽然是太监,但豪爽大方,男儿气概十足,跟他喝酒那叫一个爽快!这顿酒大家喝得颇为尽兴,三个都灌了差不多半斤,至于菜肴更是星点不剩了,比狗舔过还干净,看得店小二瞠目结舌! 张如龙倒出最后一点酒,每人小半杯,他举起酒杯对龙岩峰说:“公公年纪轻轻便已简在帝心,来日一飞冲天不在话下,到时公公可不要忘了我们两个啊!” 龙岩峰嘿嘿笑着,说:“一飞冲天什么的我不感兴趣啦,我只想做个农场长,一个拥有几十万亩田,管几万号人的农场长!”他打了个酒嗝,带着几分醉意指着这两个哥们,说:“现在……现在大兴皇庄归我管了,如果你们不想在锦衣卫混了,可以到皇庄去,我……我让你们做保安!” 赵如虎大着舌头问:“保安……保安是什么玩意儿?” 龙岩峰说:“就是看门抓小偷的,这个你们肯定很在行。” 张如龙和赵如虎对视一眼,都笑了:“对……对,我们很在行,干了这杯!” 龙岩峰举杯说:“干!” 三个人一起昂头,将最后这杯酒干了。然后,龙岩峰拍着桌子叫:“掌柜的,结账!” 掌柜心尖一颤,暗叫:“来了,来了!”努力挤出笑脸上前说:“公公你太客气了,你能到这里来吃饭是小店的荣幸,哪能收你的钱呢?这一桌是我孝敬你的,孝敬你的!” 龙岩峰斜着眼睛说:“吃饭给钱,天经地义,你又不是我孙子,孝敬个鸟……赶紧算一下要多少钱,我赶时间呢!” 掌柜心里直打鼓,说:“真的是孝敬你的,一分钱都不要!” 龙岩峰一拍桌子,叫:“你什么意思?把我当成吃霸王餐的恶霸了是吗?还是以为老子给不起钱?” 掌柜吓得满头大汗,发自内心的想哭:我都不打算收你的钱了还不行啊?见龙岩峰非要结账,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公公,你……你刚才吃掉了七……七百文钱!” 龙岩峰瞪起眼睛叫:“啥!?” 掌柜两腿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那冷汗跟瀑布似的哗哗地往下流,带着哭腔说:“可以打折,可以打折的!” 不打折不行,不打折的话他就等着这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把他打个骨折好了。 龙岩峰咕哝:“点了这么多菜,才七百文铜钱?这酒楼的东西怎么这么便宜……”把手探进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子,掏出几块细细碎碎的银子,约莫有一两左右,往桌面一拍,说:“不用找了,两位大哥,我们走!”带头往楼梯口走去。 张如龙冲掌柜冷笑一声:“还想孝敬我们一桌酒菜?你看大爷像是给不起钱的样子吗?哼!” 赵如虎说:“大爷有的是钱!下次叫你结账就结账,别那么多废话,哼!”说完肩膀一用力将掌柜挤到一边,和张如龙一起跟着龙岩峰,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掌柜傻在那里,愣愣的盯着那几块碎银,好像能看出一朵花来似的。 店小二目送这几个瘟神出门走远之后,过来戳了戳掌柜的腰眼,小声说:“掌柜,他们走啦!” 掌柜语气恍惚,神情更加恍惚,像是在梦游:“他们……没有回头找我们麻烦?” 店小二说:“没有,直接下楼出门走了!” 掌柜揉揉眼睛,再次盯住那点碎银:“也就是说,他们真的是来吃饭的?” 店小二说:“差不离,差不离!” 掌柜渐渐恢复了精神头:“还给了钱?” 店小二说:“给啦!” 掌柜喃喃自语:“厂卫下馆子居然给钱,真是稀罕,老头子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呢……”蓦地发出一声大吼:“天杀的,他们这一桌起码吃掉了二两五钱银子哪,居然只给一两银子?他们还是人吗!?” 众人一脸鄙视。是你说总共七百文钱的,人家给了一两,已经算大方了,居然还好意思呼天抢地? 龙岩峰和张如龙、赵如虎三个互相攀着肩膀,带着醉意迈着八爷步在大街上走着。时间还早,龙岩峰不急着回去,再说,现在他醉了,也不适合骑马,干脆就先逛逛街吧。这两名锦衣卫虽说混得比较窝囊,只能充当跑腿的,但对京城却是极为熟悉,带着龙岩峰穿街过巷,哪里热闹,哪里好玩就往哪里凑,一路向他讲解着风土人情,龙岩峰听得津津有味,大为钦佩:“你们对这一带这么熟悉?简直就是活地图了!” 张如龙拍着胸口说:“咱们长年在一片混,对这一片自然是熟得不得了,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公公,想不想到怡春院看看?那里可是来了好几位漂亮的小妞哦!” 赵如虎脸都绿了,一脚踹了过去。 张如龙叫:“干嘛揣我!” 赵如虎揪着他将他拖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我不光揣你,我还要揍你呢!带公公去逛怡春院?你脑子是不是被狗啃了!” 张如龙这才意味到这位跟他们在酒楼拼了好几轮酒不落下风的仁兄是公公,缺少了某个必要的零件,没有逛怡春院这个功能……带太监去逛青楼,他还真是天字第一号傻缺! 龙岩峰却拍着手叫:“逛怡春院?好,好!咱们去逛怡春院!” 张如龙冷汗都冒出来了,讷讷说:“公公,我……我……”一个劲的揪着赵如虎的衣角,一脸哀求,希望对方帮自己说句话。 赵如虎怒声说:“我个屁啊!这事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你自己想办法摆平吧!” 张如龙冷汗冒得更猛了,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带龙岩峰去逛青楼啊,不怕龙岩峰酒楼了抄刀子宰了他么。可现在龙岩峰兴致来了,非去逛不可,这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兴致勃勃的说:“走啊,不是说要去逛怡春院嘛,傻愣在这里干嘛?” 张如龙和赵如虎对视一眼,都是欲哭无泪,很想在龙岩峰耳边大声吼:“你是太监啊,逛个屁青楼!!!”但就算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样干。带龙岩峰去逛怡春院那更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不明就里,他兴致盎然想到青楼去见识一下明朝的青楼是什么样的,但不认得路啊,见这哥俩愣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免有点不爽了:“走啊,怎么不走啦?你们不认识路?” 哥俩瀑布汗:“不是……不是……” 龙岩峰哼了一声:“有什么话直接说,干嘛吱吱吾吾的?像个爷们行不行?” 哥俩再次深情对视,都看到对方眼角泛起了泪光。现在赵如虎好想给张如龙一刀,而张如龙也发自内心的想给自己一刀……好端端的跟一个太监提什么逛青楼,那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现在好了,篓子捅出来了,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见他们还不动,正想骂娘,远远的传来一个颇为生硬的叫卖声:“卖码……卖码……”龙岩峰觉得这声音蛮熟悉的,扭头望去,只见人来人往,却看不到叫卖者。他咧咧嘴,咕哝:“刚才……我好像听说有人叫卖码?” 哥俩如闻天籁,争先恐后的说:“我们也听见了,我们也听见了!” 龙岩峰马上将逛青楼这件破事抛到了一边,大手一挥:“走,过去看看,看他们卖的是六合彩还是什么,我想买几注碰碰运气!”说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那边走去。 那哥俩这才松了一口大气,赵如虎抹了一把冷汗,揪住张如龙的衣领压低声音恶狠狠的喝:“长点脑子!这位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惹毛了他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你脑子是不是被狗啃了,居然要带他去逛怡春院?再有下次,老子绝对不帮你了!” 张如龙也是满头冷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哪知道他居然当真了!” 赵如虎恶狠狠的说:“以后说话先过过脑子!太监的心眼比针眼还小,万一得罪了他,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张如龙点头如小鸡啄米。龙岩峰现在虽说还不显山不露水,但出入御书房像进自己的房间一样,还能跟皇上谈笑风生,这本身就可以说明很多东西。这小子这么年轻,又颇能打,还深得皇上信任,必定是前程远大,如果能早早投靠他,将来他发达了,自己肯定也会有很多好处,可万一把他给得罪了,等他将来发达了,等待你的绝对是一场噩梦!张如龙这个二货居然提出要带龙岩峰去逛怡春院,简直是嫌命长了,一百个太监有九十九个都会认为这是故意羞辱自己,等将来发迹了非将他们往死里整不可————正如赵如虎所说,太监的心眼比针眼还小,有恩未必偿,但有仇必报。得罪了他们,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好在这位龙公公真的醉了,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们才算是逃过了一劫…… 对此,赵如虎心有余悸,他发誓,如果张如龙不改掉这口没遮拦的毛病,自己一定要跟他绝交! 第42章 又见三哥 龙岩峰已经走出老远了,发现两个小伙伴没跟上来,一回头,见那两个还在原地嘀嘀咕咕,不耐烦的叫:“你们还在那里嘀咕个什么劲?还来不涞啊?” 张如龙和赵如虎齐声叫:“就来,就来!”撒开脚丫子追了上去。 走了大概两百多步,只看见有很多人围着一个摊子,“卖码,卖码”的吆喝声不断从里面传来。两名锦衣卫腰杆一挺,凶神恶煞的把人往两边推:“让开让开,锦衣卫公干!”三下五落二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龙岩峰迈着八爷步从人群中穿过,醉醺醺的眼睛一扫,不禁愣了一下: 这是个卖马的摊子,打了好几根桩子,拴着二十几匹马,一个用红色头巾包裹着脑袋、浑身咖哩味的家伙正在起劲地吆喝:“卖码!卖码!”他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一只眼睛瞅着那些马,一只眼睛瞅着那个红头阿三,两道眉毛拧成一团。 那哥们一看见他便愣了一下,满是胡须的脸挤出笑容,热情地叫:“这位公公,你买马吗?你真有眼光,我这些可都是上好的马瓦里马,只有贵族才有资格骑……” 龙岩峰打断:“你……你的主人又死了?” 那哥们呃了一声:“公公为什么这样说?” 龙岩峰哈着酒气说:“你上次就说你主人到东方来做生意,不幸染病死了,你只好卖掉他的马换取路费回印度……上次那几匹马被我买下了,这次……嗝,你一次性牵出这么多马来卖,这得死了多少个主人啊?” 那哥们的脸顿时就红了,比头巾还红。 张如龙厉声喝:“好哇,你居然敢编鬼话欺骗我们公公?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跟我走一趟!” 那哥们顿时就尿了。好歹他也在北京呆过两年,怎么可能不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真跟他们走,自己就算有十条命都得被玩死!他面色发白,连声对龙岩峰说:“公公,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是没有办法,马压在手里卖不出去,我……” 龙岩峰斜着眼睛问:“承认骗人了?” 那哥们两眼含泪,用力点头。 龙岩峰觉得很热,一手摘下他的头巾往自己脸上扇风:“骗人是不对的,要受到惩罚的……” 这位三哥带着哭腔叫:“这些马我都不要了,全送给公公好不好?” 龙岩峰问:“你是马贩子吧?” 三哥说:“是的,我从印度那边贩了上百匹马过来,在海上死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二十来匹,到了京城又死掉了几匹,只剩下这些了。如果公公喜欢,这些马我全送给公公,一分钱都不要!” 龙岩峰摇摇头,说:“那你岂不是血本无归了?不行,不行。”又看了看那些马,匹匹肩高都在一米五五以上,只是水土不服,瘦得皮包骨,也难怪京城里的贵族、镖师都看不上眼。但他知道,这种小卷耳马的适应能力很强的,只要给它们吃几天精料,马上又生龙活虎了。他咕哝一声:“都是好马,但买不起呀……” 赵如虎压低声音说:“公公,咱们锦衣卫买东西,从来都不用钱的!” 龙岩峰说:“滚!老子又不是锦衣卫!”把银子掏出来数了数,只有五十两的样子,按上次的价格只够买三匹左右,但每一匹他都喜欢,这可如何是好?想了想,他拿出一匹从御书房里顺出来的绸缎一并递过去,说:“用这些,换……” 三哥的目光落在那匹绸缎的金黄色包装上,神色一动,打断了龙岩峰的话:“这位公公,请问这是从宫廷里带出来的丝织物吗?” 龙岩峰说:“皇帝亲自赏赐的!” 三哥狂喜,一把将丝绸抢过去,小心打开包装查看,只见针脚细物,图案精美栩栩,面料光滑如少女的肌肤,一看就知道是皇亲国戚才享用得起的高档货。他的心脏不听话的狂跳起来,将丝绸死死抱在怀里,冲龙岩峰叫:“这二十七匹马都送给公公,换这匹丝绸,如何?” 龙岩峰一脸蒙逼:“啊?还有这样的好事?” 三哥见他不反对,越发的欢喜:“就这样说定啦,这些马归公公,我走啦!”不等龙岩峰反应过来,从人群中挤出去,两片脚掌上下翻飞,跑得只剩下一道烟,那种速度,就算把博尔特请过来也会自叹弗如! 龙岩峰的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保龄球,傻乎乎的问:“老张,老赵,那个阿三发什么傻?十七匹马换一匹丝绸?他脑子被马踢了?” 张如龙和赵如虎深有同感。虽说这些马看上去都挺瘦,没什么精神,但从骨架、肌肉都可以看出,这是好马,只要耐心调养几天就能恢复精神了。如今大明的马政已经废得差不多了,马价居高不下,一匹战马价值二十几两银子,像这种高头大马更是有价无市,一匹丝绸居然换了十几匹?那个阿三真不是一般的蠢! 他们嘲笑那三哥蠢,殊不知那三哥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虽说大明的海贸做得挺欢,丝绸、瓷器、茶叶、红糖等等货物畅销海外,风靡欧洲,但那些销往海外的货物始终是缺点逼格……对,就是逼格,做得再精美,那也只是民间的,进贡给宫廷的高级货谁也搞不到,典型的有价无市,欧洲商人没少抱怨这一点。现在好了,他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搞到了一匹从宫廷里流出来的丝绸!只要找到欧洲商人出手,他就可以咸鱼翻身,别说赚回在海上运输时死掉的马,连船一起赚回来都不成问题!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一个月后,他跑到南京,将这匹丝绸卖给一位西班牙商人,赚到的钱除了可以购买一百匹上好的马瓦里马之外,还能再买两条可各自运载五十匹马瓦里马的船! 最后,这匹丝绸成了西班牙皇帝向列国君主炫耀的顶级奢侈品,让列国君主眼红不已。 虽说搞不懂那位三哥那神奇的大脑回路,但一匹丝绸换二十几匹马这种稳赚不赔的好事龙岩峰还是很欢迎的,这样的好事,多来几次那是再好不过了。他眼珠子一转,叫:“老张,老赵,把那货给我拎回来!” 张如龙和赵如虎应诺一声,分开人群去逮人。龙岩峰则在街边找了个卖茶的摊子坐下,要了一壶茶慢慢喝着,耐心等待。 很快,那两个锦衣卫便将那位三哥给逮了回来。 那个倒霉的三哥吓得够呛,一见面就给跪下了,叫:“公公,是不是小人出的价太低了?可以加码的,我可以再给你提供几十匹马,不过得等上两个月……” 龙岩峰摆摆手,说:“虽说你出的价实在是低了点,但公公我做生意向来公道,既然已经完成交易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这个你大可放心。” 三哥可不信:“那公公派锦衣卫把我抓回来,却是为何?” 龙岩峰说:“主要就是想跟你聊聊。”指了指对面空着的椅子:“坐。” 那两位锦衣卫直接把人拎起来按到椅子上,动作粗暴。 龙岩峰则温柔得多,给这个吓得够呛的倒霉蛋斟了一杯茶,示意对方喝。这个时候他的酒已经醒了几分了……好歹也是土生土长的内蒙古人嘛,都说“东北虎,西北狼,喝不过内蒙的小绵羊”,内蒙古汉子的酒量那是杠杠的。这个被他顶替了的倒霉蛋也是好酒量,虽然没有他原来的那么好,却也不是几杯低度数的酒能灌倒的。他组织一下措辞,笑眯眯的说:“跟你买了两次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三哥说:“回公公的话,我……我叫辛格。” 龙岩峰说:“辛格是吧?你是哪里人?” 辛格说:“果阿人。” 龙岩峰说:“果阿?那不是葡萄牙人的地盘吗?” 辛格老老实实的说:“果阿现在确实是葡萄牙人的地盘,不过我家有点权势,能跟葡萄牙人说得上话,借了他们的东风贩卖一些果阿的特产到外国去,挣点小钱。” 龙岩峰饶有兴趣的问:“你都贩买些什么特产到外国去呀?” 辛格说:“钢铁,马匹,香料,名贵木材,什么能赚钱就贩卖什么。” 龙岩峰眼睛亮了: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 他问:“那你生意怎么样?” 辛格有些沮丧的说:“不怎么样。我主要负责东方航线,贩卖马匹和钢铁到中国来卖,但这两样都不大卖得动。” 龙岩峰惊奇:“却是为何?” 他是真的惊奇。印度的马瓦里马高大健壮,可比中国本土马种强太多了,至于印度的钢铁,那更是世界闻名。大马士革钢,听说过没有?其实那跟大马士革没半毛钱的关系,那是印度产的坩埚钢。在中世纪,阿拉伯武士骑着高大的骏马,挥舞用印度坩埚钢打造的圆月弯刀,驰骋于中东大漠中,将十字军砍得人仰马翻,哪怕是到了十九世纪初,面对全面装备燧发枪的法军,挥舞大马士革弯刀的马木鲁克军团依然给法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也给拿皇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马是好马,钢是好钢,怎么就卖不动呢? 第43章 倒霉的三哥 辛格沮丧地说:“中国的商人不愿意跟我做生意。我原本想在繁荣的南方打开局面的,结果却发现南方人不喜欢骑马,马卖不动。至于钢铁就更难卖了,我的店都让人砸过好几回!” 龙岩峰惊奇地问:“你在哪里开的店啊,生意这么差?” 辛格说:“苏州。” 龙岩峰:“……” 总算是知道这货为什么混得这么惨了。苏州那是江南水乡,河流港叉密布,土地被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当地人坐船多过走跟,在那里卖马能卖得动那才叫见鬼了。 至于钢铁…… 话说明朝最好的钢铁就产自苏州,也就是苏钢。你丫带着一大堆坩埚钢跑到苏钢产地去开店,那不是砸人家饭碗吗?依龙岩峰看,这货还能活着走出苏州已经是湿婆显灵了。 “那跑到北方来之后你的生意做得怎么样?”他问。 辛格越发的沮丧:“也不怎么样。我原本以为北京靠近前线,马匹应该挺抢手的,没想到完全卖不出去,辛辛苦苦运来的上百匹马砸在手里无人问津,几次想向贵国军方推销却连连吃闭门羹,只好分批拉到闹市来卖了。” 龙岩峰越发的无语。 其实这个倒霉催挑错了时候。如果他是在洪武、永乐时期贩马到中国来卖,保证他会成为大明官方的座上宾,因为那时大明的马政还健全,时不时与北元残余势力爆发大战,对优秀战马的需求量是非常大的。哪怕是英宗、正德时期过来,他的马也是供不应求,那时候打得也很凶嘛。可好死不死的,他这个时候过来…… 明朝中后期,大明在放弃了一半的疆土,全面退守两京十三省之后,在国防上采取的都是抱头蹲防政策。名义上,大明仍然拥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光是边军便多达四十几万,然而这些军队基本上都是沿着那连绵万里的长城布防,鞑靼人从哪里破边而入他们就往哪里堵,绝不主动出击了。嘉靖时期有一位九边将领提议收复河套,结果很快就被上头找个茬给咔嚓了,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提收复失地这茬,毕竟吃饭的家伙要紧。土木堡之后,大明边军就再也没有打过什么大仗,打来打去都是些出动几百人、几千人,斩首数十级十几级的小仗,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明军在被动防守。 都窝在长城内被动防守了,对战马的需求自然也就小了。 现在的大明,马政越来越不正常了。明初的时候大明视马为战略物资,动用巨大的人力物力在全国开辟养马地来养马,同时还用大量茶叶与草原民族甚至西南山区的蛮族交换马匹。可慢慢的,内地的养马场荒废了,交易过来的马匹质量越来越差,而军队对马匹的态度也越来越恶劣。不光是军队,从负责买马、养马到使用战马,所有部门的态度都非常恶劣,都恨不得马一到手就将其弄死。负责采购的官员表示马不死我怎么加大采购量,从中捞钱?养马的官员表示马不死我怎么虚报数目好贪墨养马的草料钱?军队将领表示马不死我怎么吃空饷?骑兵表示马不死我怎么挪用马料钱?上上下下都想把马弄死了好捞钱。这么多年来,人家早就形成了固定的产业链,这个时候一个外人跑到中国来推销战马,自然别想能够有多畅销了。 事实上,别说外国的马,现在的大明军队连内地养马场的马都不大想要了。不止一位总兵曾上书兵部,表示通过边市贸易从鞑靼人那里交易到的马匹就够用了,用不着从内地给他们拨送军马————可以将这些军马折算成钱送过去给他们。 他们不感兴趣,可龙岩峰感兴趣啊!他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手头上还有多少匹马?” 辛格说:“还有一百匹吧,都留在通州那边。” 龙岩峰开心地说:“我全要了!” 辛格咽了一口口水,问:“不知道公公你能出什么样的价钱?” 龙岩峰在袖子里掏呀掏的,掏出个小巧玲珑的听风瓶:“这个怎么样?” 不用说,又是从万历的御书房里顺出来的。 辛格接过来一看,只见这听风瓶做得十分小巧,瓶体极薄,一层釉层白如羊脂,润如美玉,上面遍布着淡雅的青花,精美之极。他整个人都结巴了:“这……这……” 龙岩峰说:“我们皇帝御书房里的东西!” 辛格半信半疑:“皇帝御书房里的东西,怎么会落到你手里?” 龙岩峰洋洋得意的说:“因为我刚刚从御书房里出来呀!” 张如龙说:“你这番邦猢狲真没眼力价!龙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进出御书房进跟自家房间似的,皇上心情好了,赏赐他一些稀世珍宝那是稀松寻常的事情!” 辛格二话不说,掏出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听风瓶放进去,珍而重之的藏好,对龙岩峰说:“那一百匹马都是你的了!” 龙岩峰说:“废话,当然都是我的了!对了,辛格,你有没有兴趣把这门生意继续做下去?” 辛格说:“我倒是想继续做下去,可奈何真的不好做!” 龙岩峰说:“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我!以后你只管把马匹贩卖到北京来,你贩卖多少过来我就收购多少!” 辛格还在犹豫。 龙岩峰加码:“用皇家御用的瓷器和丝绸跟你交易!” 辛格眼睛当一下就亮了,叫:“成交!” 龙岩峰说:“我不仅收购马匹,还大量收购钢铁、黄牛,这些想必你也能帮我弄到吧?” 印度的坩埚钢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钢材,这可是好东西,龙岩峰想搞一点来好好玩玩,比如说做工具钢啊,弹簧钢啊啥的。至于黄牛,那可是宝贵的畜力资源,现在大明北方缺耕牛缺得厉害呢,好多地方要用人力拉犁,又累效率又差。大兴皇庄也缺牛,一个拥有十几万亩土地的皇庄只有不到一千户庄户,而拥有耕牛的庄户不到一半,这还玩个屁。好巧不巧的,印度是神牛国度,牛多得满街跑,从印度购买再合适不过了。 辛格开心地说:“我手头上就有一千多斤钢材,公公想要的话马上就可以交给你!” 龙岩峰立马探手去掏口袋…… 辛格阻止他:“公公给我的这两件皇家御用物品抵过我所有货物总价值的十倍,哪能再收公公的钱呢?这一千斤钢铁就送给公公了!” 龙岩峰搓着大手说:“这……这怎么好意思?” 辛格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公公务必收下。” 龙岩峰笑眯眯的说:“那我就不客气啦!” 辛格说:“公公能够看上我的货物,是我的荣幸!对了,公公,我应该把货物送到哪里?” 龙岩峰说:“送到长安门大街龙府就行了,等下锦衣卫会给你带路的。” 辛格说:“小人记住了!” 龙岩峰对张如龙和赵如虎说:“老张,老赵,麻烦你跟他走一趟,帮忙把货物送到我家来,回头请你们喝酒。” 这两名锦衣卫倒也爽快,马上答应下来,跟着辛格走了。 龙岩峰则请人用最快速度赶回龙府,让管家带人过来赶马回去……二十几匹马他一个人可没法赶。要是在旷野上倒还好,问题是这是城门,街上人流密集,要是有一两匹马发了狂在街上横冲直撞,那是要出人命的! 管家很快便带着人匆匆赶到,看到这么多马,管家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少爷真的很喜欢马呢,上次刚买了六匹,现在又买了二十几匹,家里的马厩都放不下了呢!” 大户人家的府第一般都会有马厩,因为出远门都需要坐马车或者骑马嘛,没马厩不方便。可是找遍京城,恐怕也找不到哪个二逼会把马厩修得可以养三十多匹马,龙岩峰算是开了先例了。 不过管家还是挺欣慰的。一口气买了二十多匹马确实有点儿败家,但总比他狂吃海喝滥嫖滥赌强。买马嘛,一匹马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能花掉多少钱? 龙岩峰一脸吃惊:“我们家的马厩这么小,才二三十匹马就放不下了?” 管家笑:“我们家的马厩已经算大了,别的人家的马厩能养三四匹马就算好啦!” 龙岩峰说:“可是我后面还有一百多匹呢!” 管家:“……” 随管家一起过来的仆人:“……” 所有人都用看待怪物的目光看着这家伙,严重怀疑他脑子出了毛病。 管家露出恐惧的神色:“少爷,你是不是把御马监的养马场给打劫了啊?” 龙岩峰说:“才没有!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管家说:“那你哪来这么多马匹?” 龙岩峰说:“从一个胡商手里买的。” 管家明显不信。 龙岩峰说:“哎呀,管家,你信我嘛,真的是从胡商手里买的,没有打劫御马监的养马场!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是一声不响去干这种事情的人吗?真要劫御马监的养马场,我会先跟你打招呼的。” 管家:“……” 还真有打劫御马监的心思?这家伙的胆子真的大得没边了! 第44章 杨白劳 没过多久,张如龙和赵如虎便带着一众锦衣卫帮着辛格那个阿三将一百多匹马给赶了过来。 一共一百四十二匹,加上龙岩峰手里这二十九匹,总共一百七十一匹。这浩浩荡荡的一大群马走在大街上,别提多壮观了,负责维持治安的衙役看得眉头大皱,上前想要拦住,结果看到一众锦衣卫在帮忙赶马,登时就吓尿了,有多远躲多远! 惹不起,真心惹不起! 可即便是这样,龙岩峰也犯了愁:他奶奶的,马太多了啊,放在哪里养着好?总不能都送到龙府去吧,就算把龙府塞爆炸了也塞不下啊! 正在犯愁呢,一个颇为嚣张的声音传来:“哟,龙兄,一段时间没见,你怎么改行当马贩啦?” 龙岩峰扭头一看,只看到一个肉球正在冲自己呲牙咧嘴……可不正是裴多多这个祸害嘛。南海子行宫遇刺案发生后,京城着实戒严了一段时间,这个祸害虽然嚣张,但也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这段时间一直老老实实的缩在家里不敢冒头,生怕惹祸上身。而随着时间推移,京师逐渐取消了戒严,这个祸害顿时又冒出来了。 龙岩峰冲他一拱手,说:“裴兄,有段时间没见了,一切可好?” 裴多多大咧咧的一挥手,说:“也就那样啦!”指着这一大群马,眨巴眨巴那双绿豆大的眼睛,说:“我说龙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龙岩峰问:“什么问题?” 裴多多说:“我刚才问你是不是改行当马贩了呢!” 龙岩峰说:“当个屁,我替皇上打理大兴皇庄就够累了,还当马贩?当个大头鬼的马贬咧!” 裴多多纳闷:“不当马贩,你弄这一大群马干嘛?” 龙岩峰搓着手说:“那个……我见这些马高大健壮,骨干精坚,是难得一见的好心,心痒痒的,便买下来了。没想到啊,我家的马厩容不下这么多马,这可愁死我了!” 裴多多笑:“这有什么可愁的,多大点事呀!郊外就有我裴家负责照看的牧场,你把这些马寄养到那里去不就行了?” 裴乐虽说有过数次到边镇当监军的经历,但他的本职还是御马监里一个负责养马的官员,照看着数处牧场,养着两千多匹马。 龙岩峰有点迟疑:“这……这不大好吧?” 裴多多说:“哎呀,有什么不好的?京城里许多贵人都是将自己的马寄养到御马监的马场里,既省地方又省养马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省养马钱的意思就是寄养到御马监养马场里的马吃的是国家的马料,用的是国家的人力,自己一分钱都不用出,妥妥的就是在挖国家的墙脚。龙岩峰被他说得有点儿心动,正要点头,冷不防的一名锦衣卫飞马而来,叫:“龙内侍何在?” 龙岩峰迎上去,说:“在这呢!” 锦衣卫说:“传皇上口谕:龙岩峰,朕命令你马上把买到的那些番邦骏马赶到南海子,交由南海子养马场好生照料,不准耍心眼!” 龙岩峰整个都傻了:“啥……啥?这么多马,全部赶到南海子养马场去?” 南海子也是有养马场的,而且规模不小,不过只养着一些外邦进贡的骏马,显得空荡荡的,就算把这一百多匹马瓦里马全赶进去也是绰绰有余。只是……南海子可是万历的地盘,这些马进了那里,龙岩峰还想要出来?做梦去吧! 锦衣卫说:“是的,皇上说了,一匹都不能少。” 龙岩峰悲愤不已:“这些马可都是我自掏腰包买的……” 锦衣卫说:“皇上口谕: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从御书房里顺走了东西,并且拿那些东西去换了骏马!拿了朕的给朕还回来,吃了朕的给朕吐出来,不吐出来就送你回蚕房返工!” 龙岩峰悲愤万分,只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黑暗了。他凭本事从御书房里顺出点不值钱的东西,用它交换了骏马,那就是他的了,凭什么皇帝一开口就全部拿走?这不公平啊! 可惜,皇帝是天子,跟天子讲公平这本身就是个笑话。他也只能压抑着满腔的悲愤,垂头丧气的带人把这一大群马赶进了南海子养马场。 裴多多眨巴眨巴着眼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这么多好马,一匹都没弄到手,真是太可惜了! 辛辛苦苦弄来的一百多匹马瓦里马说没就没了,龙岩峰发自内心的想哭,感觉自己就是杨白劳的化身。管家却开心得很,在回去的路上笑眯眯的对龙岩峰说:“少爷越来越有出息了呢,都有资格让皇上亲自派锦衣卫给你传口谕了,老爷在天有灵,肯定会非常欣慰的。” 龙岩峰有气无力的揉着心窝,说:“他倒是欣慰了,可是我心疼,心疼啊!” 辛格也安慰他:“这位公……啊,不,这位贵人,你不要难过,皇帝亲自派人向你索要东西,说明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这是重视你的表现,以后你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龙岩峰说:“不用以后,我现在就前途无亮了。” 好在他也并非真的白忙活一场,这不是还赚到了一千多斤精钢嘛!回到龙府后,他让管家拿了些银钱给锦衣卫,虽说马让那个猪头拿走了,但人家毕竟是帮了忙的,一点心意必须要有。锦衣卫拿了银钱,一个个欢天喜地,连声夸龙岩峰大方,以后要帮忙的话只管找他们……拍完马屁便一溜烟的跑去找地方团建设了。龙岩峰给的钱不多,刚好够他们痛痛快快的喝一顿。 想必今晚京城里会多出一帮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吧。 龙岩峰又让管家送了几件不怎么稀罕的玩意儿给辛格作为礼物,将这位三哥打发走,然后便走进仓库,开始折腾那两马车精钢了。 这两马车精钢都是印度工匠煞费苦心炼出来的坩埚钢,被做成一块块钢锭,每一块都不算大,但沉甸甸的。龙岩峰拿着两块钢锭对撞一下,登时就发出极为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 杜松说:“好钢,好钢!” 龙岩峰说:“当然是好钢了!”将钢锭放下,捏着下巴咕哝:“该用它们做点啥好呢?” 杜松说:“铸刀吧,铸一把长刀作为防身武器,很实用。” 龙岩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找来工匠,给他一块钢锭:“这个,能不能帮我打造一把长刀?就照着御林军刀的式样打,四尺长就够了。” 工匠接过钢材敲打了几锤子,眉开眼笑:“能,太能了!这是非常罕见的好钢啊,用它打造的长刀必然削铁如泥!老朽定要使出浑身解数,用它打造一把绝世宝刀,免得辜负一身所学!” 龙岩峰说:“那行,你帮我铸刀吧,铸好了重重有赏。” 工匠说:“公子,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能否答应?” 龙岩峰说:“说!” 工匠说:“用这钢锭打制宝刀,肯定会有一点边角料剩下来的,老朽希望公子能将这些边角料赏给老朽,老朽可以不要工钱!” 龙岩峰好奇:“一点边角料,你们要来何用?” 工匠呵呵笑着:“用处可就大了,比如说用它做把钻子,钻起铳管来定能事半工倍!” 大明对工匠的态度是相当恶劣的,能不当人的时候绝对不当人。比如说钻枪管,这可是不折不扣的苦活,得先将铁料反复锻打、渗碳,直到变成足以承受枪弹发射时的膛达的钢材为止。咱大明一些官员直接扔给工匠一堆生铁,工匠只能先将生铁反复锻打将其打成熟铁,再将熟铁渗碳变成钢材……这无疑是个非常痛苦的过程,耗费人工不说,废品率也极高。钻枪管也是个苦活,这年头可没有钻床,全靠人工一点点的钻,一天只能钻进去寸许,一根枪管得钻个把月才能成。如果碰到不当人的官员就惨了,直接扔给你一个用生铁做钻头的钻杆,你就钻吧!这名工匠显然吃过工部那些官僚的苦头,看到这么好的钢材,顿时就动心了。 龙岩峰听完他的讲述之后沉默片刻,说:“行,铸好刀之后边角料全归你,此外工钱照付!” 工匠大喜:“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龙岩峰摆摆手,说:“不要客气,赶紧动手吧。”想了想,又问:“对了,你有没有办法用钢材打制出弹簧钢片?” 工匠说:“这个自然可以,不知道公子需要多大的弹簧钢片?” 龙岩峰说:“我个我得好好研究一下才行。你先铸刀,我弄清楚了再找你帮忙。” 工匠向他行了个礼,带上钢锭走了。 龙岩峰则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万历赏赐的那两支手枪研究起来。 这是目前他最强有力的自卫武器,只是这玩意儿携带起来极其不便————火绳在燃烧着呢,带着它四处乱跑,你就不怕火绳掉进装着火药的袋子,把你整个人给点了? 他打算将它们改成燧发枪。 当然,如果能改成左轮手枪那样的燧发枪就更好了,火力更密集,遇到危险他活下来的概率也更高。 第45章 燧发枪 火绳枪改燧发枪其实也没什么难度,无非就是换个发火装置而已。而这个发火装置龙岩峰一点也不陌生,因为他爷爷就是个能手工制造燧发枪的狠人。这个老头喜欢打猎,但不喜欢用56式半自动步枪这类全威力步枪打猎,因为他猎杀的一般都是野兔、旱獭之类的小型动物,用上56式半自动步枪,一枪过去都碎了,还吃个屁。他喜欢用后装燧发枪打,他自制的燧发枪口径小,但打得相当准,被击中的动物皮毛基本完整,在收获肉食的同时还能收获漂亮的皮毛,一举两得。龙岩峰从小跟在他身边,全手工打制燧发枪的本事没学全,但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是至关重要的发火装置,闭着眼睛都能弄。 其实在拿到那两支手枪之后他就很想将它们改成燧发枪了,只是这段时间试验了多种在市面上找得到的钢材,没一种合用的。那些钢材质量都不理想,用它们打制成弹簧钢片做发火装置倒也不是打不响,只是哑火率相当高,超过百分之五十……想想看,让你拿着一支开十枪有五枪是打不响的枪跟别人玩命,你干不干?只怕打死都不会干吧。现在终于找到了理想的钢材,他哪里还按捺得住?立马就动手! 燧发枪燧发枪,顾名思义,就是靠弹簧钢片撞击燧石产生火星点燃发射药的枪,弹簧钢片和燧石的质量至关重要。不过这倒难不住龙岩峰,这段时间他就收集了不少质量非常过硬的燧石,现在手头上又有了一千多斤上好的钢材,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他把那两支手枪拆开来,反复的测量,计算发火装置的尺寸,尝试着改装成左轮手枪的一切可能……是的,他想要左轮手枪,因为一支左轮手枪的弹巢能装五六发子弹,发火装置可靠的话数发连射,有什么武林高手近得了他的身?简直就是神器有木有? 只是,折腾了几天之后,他还是放弃了。他毕竟不是枪械达人,让他自己动手改一支火绳手枪改成左轮,难度未免也太大了点……算啦,就改成撅把子吧, 所谓的撅把子式手枪,相信大家小时候都玩过……没错,就是那种仿照左轮手枪整的,把整个枪身以装弹机构为中心分成两段铰接起来,需要装弹的时候用力一撅就能将其一分为二,然后就可以轻松地往弹巢里装“子弹”了。前装的话实在太慢,龙岩峰受不了,必须改后装。 然而,当他找来工具准备将整支枪据成两段的时候,又迟疑了:这可是那个猪头赏赐的东西啊,这样折腾真的没问题? 想到那个猪头眼都不眨便黑了他近两百多匹马瓦里马,龙岩峰认为自己必须把这家伙往最坏的方向想,不然被卖了还帮着他数钱呢。犹豫再三,他还是放弃了撅把子式改装,转而选择更复杂一点的后装,就是在发火机构前方的枪管处开个装弹口,那个装弹口外面有滑盖,装弹时顶开滑盖,就可以装弹了,装好子弹后再把滑盖顶回来,起到闭气的效果。 反正都是要动大手术了,龙岩峰一不做二不休,将枪管拆下来,用比较原始的工具做了一个挤压膛线的机器。这玩意儿虽说不大好用,但好在枪管也短,加工起来难度小,折腾了大半天,总算把膛线给弄好了。 就在他忙着折腾那两支可怜的手枪的时候,那位帮他铸刀的工匠也兴冲冲的找上门来,呈上了一把长达一米二的、光刀柄就有十厘米长,刀身则长达一米一的长刀。这把刀刀身修长似禾苗,刀背厚约六毫米,刀刃逼人,刀身更飘着古怪的、迷人的纹路,整把刀与其说是武器,还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品。 龙岩峰看着那些迷人的纹路,眉头一扬:“你采取多层折叠锻打的方法来锻打刀身?” 工匠咧嘴笑:“是啊!难得见到这等好钢,老朽一时技痒,便自作主张,用上祖传的铸刀技艺……先是将整块钢锭锤打成薄片,然后折叠加热,再次锻打,再次折叠加热……如此十次,这薄薄的刀身已折叠千次之多,刀身更是遍布迷人的花纹。这绝对是老朽这辈子铸过的最出色的一把刀了!” 其实这是百炼钢技术。所谓的百炼钢,并不是说将钢炼上一百次,而是将钢胚反复折叠、加热、锻打,让钢胚一层叠着一层,钢胚内的杂质在这个过程中被尽数析出,最终得到一块性能极为优良的钢材,“千锤百炼”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巧得很,大马士革弯刀采用的也是这种工艺,不过人家用的原料是直接从印度进口的坩埚钢,起点比中国的炒钢要高,所以最终成品也更好一些。 龙岩峰挥舞了几下,感觉这刀怎么用怎么顺手。长长的刀身赋予了他更大的攻击范围,极佳的平衡感让他可以轻松驾驭这把长刀,不会一个不留神把刀甩出去。而且整把刀的份量也不算重,也就一公斤出头,哪怕是以他现在的体力,挥舞起来也很轻松。 ————是的,实战用的兵器份量都不会太重。像长刀、长剑这类武器一般都是一公斤,像苏格兰斩剑那种动不动一米五甚至两米长的巨剑,顶多也就五斤左右,单手用的鞭、锏、锤之类的钝击武器一般也是两公斤左右的份量,一杆四米多长的长枪大致是四到五斤,不会更重了。所以大家看小说看到什么七十斤重的锏一百八十斤重的锤之类的情节,笑笑就好,别当真,当真就傻了。或许会有人拿如此沉重的武器来打熬力气,但不会有人拿着它上战场,除非他嫌命长了,想活活累死自己。 龙岩峰对这把长刀很满意,欣赏了一会儿便说:“非常完美,我很满意!管家,拿十两银子给他。” 管家二话不说就拿出十两银子递给工匠,工匠吓了一跳,他给京城里的贵人干各种活,能如数拿到工钱就算不错了,这么多赏银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他不大敢收,管家再三劝说,他才收下,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 这么多钱,省着点花的话都够他家里支用一年了! 龙岩峰随后拿出燧发枪发火装置的图纸递给他:“这个,能做吗?” 工匠接过来看了看,感觉并不复杂,说:“不难,两天时间便能做好。” 龙岩峰说:“先做一个出来给我看看。一定要按照数据来做,厚薄长短都必须与图纸上的数据一致,不一致的话可能就白做了。” 工匠细细的看着图纸,眉头忽然拧了起来:“公子,这……这符号是什么意思?老朽看不懂啊!” 龙岩峰一看,哦,原来他在画图的时候习惯性的用上了阿拉伯数字。无奈,他只好细细的跟工匠解释,而工匠听完他的解释之后也拿来纸笔,将阿拉伯数字翻译成大明的单位。这无疑是个极为烧脑子的过程,因为就连龙岩峰也不知道一毫米换算成明制单位的话对应的是哪个单位,总之就是伤脑筋。好在这位工匠也挺聪明,一通倒腾之下居然硬是翻译回了自己熟悉的单位,然后带着钢料和满满的成就感,就在龙岩峰的家里摆开摊子,乒乒乓乓的开工了。 熟练的工匠要打制一块弹簧钢片并不是什么难事,很快就给搞好了。龙岩峰检查过后觉得尺寸都合适,便拿来已经改装得差不多了的手枪,和工匠一起七手八脚的将发火装置给装了上去,牢牢固定好…… 完事后,他让人拿来火药,先往枪膛里倒了大概两钱,又往药池里倒了一点点,然后把枪口对准无人处,扣动板机…… 击锤落下,重重地打在燧石上,迸出火星,立马就引燃了火门处的引火药,引火药又引燃了枪膛内的发射药…… 砰!!! 枪口处喷出一团白烟,一声枪响让整个龙府都鸡飞狗跳起来。管家给吓得浑身一哆嗦,捂着耳朵火速窜到一边,惊恐地瞪着那无缘无故地迸出烟焰的手枪,嘴唇直哆嗦,工匠更是吓得不吓,老哥俩差点就搂成一团了。 龙岩峰则淡定得很,稍稍清理一下枪膛后,他又往手枪里装火药,再次扣动板机……如此反复十次,都快把府中仆人给折腾疯了他才满意,对工匠说:“很好,十次打响了八次,发火成功率很高了。” 燧发枪一个臭毛病就是哑火率比较高,哪怕是十八世纪末,这个问题依然存在,尤其是在那些潮湿的环境,高得丧心病狂。至于遇到雨天,那基本没法用了。十次能打响八字,这发火成功率很高了,这里头固然有现代燧发枪发火机构设计更加科学的原因,但更多还是因为北京此时空气极为干燥,将环境对发火机构的影响降到了最低。真到了战场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事,哑火率增加一倍都算轻的。 ————十七世纪,欧洲各国的燧发枪在战场上哑火率高达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扣动两次板机就差不多有一次是打不响的,就问你怕不怕!这也是欧洲军队打了几枪就冲锋的原因,要是大家一直隔着几十米对撸,天知道会有多少士兵让那频频哑火的燧发枪整得一头火大,一家伙就将手中的枪给砸碎了! 第46章 肥料 发火成功率百分之八十,这个数据让龙岩峰很满意,马上让工匠照着图纸继续给他打造。他现在拥有两支手枪和一支口径为14毫米的火绳枪,也就是说他需要三套这样的发火装置。 工匠费了整整一天时间,总算将这三套发火装置都给打制好了。龙岩峰一一试验,发现发火成功率都相当高,他极为满意,又让管家送了几两银子给那名工匠作为报酬,把那名工匠给乐得都合不拢嘴了,直呼自己运气好,碰上了这样的肥差。 送走了这名工匠,龙岩峰摆弄着那三支被改装成燧发枪的火枪,嘴咭咭怪笑,吓得仆人们有多远躲多远。按他们的经验,当少爷发出这种邪恶的笑声的时候最好躲远点,不然铁定是要倒大霉的!只有杜松这个憨憨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还在那里瞅着…… 仆人们都在心里为这小子默哀。 龙岩峰越玩越开心,居然抓起顶帽子往头上一扣,嘴里歪咬着一根木棍,手持双枪望定杜松,阴森森的问:“枪快还是拳快?” 杜松:“???” 这么中二的问题叫他怎么回答嘛! 龙岩峰把一枪燧发枪对准他,阴森森的说:“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他妈又准又快!” 杜松:“……” 得了,基本可以确定,这家伙被马踢坏了脑子,又犯病了。身为一名忠诚的仆人,他还能做什么呢? 只能露出关爱智障的眼神了。 龙岩峰的表现欲不是一般的强,第二天一大早他便爬了起来,乒乒乓乓的做了两个枪套别在腰间,把两支装好子弹的手枪往枪套里一插,对杜松说:“走,陪本爷巡视庄田去!” 杜松咕哝:“庄田不是有很多庄户在照看着嘛,用得着我们去巡视吗?” 龙岩峰说:“少废话,赶紧起来!” 杜松无奈,只好起来洗了把脸,吃了点东西,然后和龙岩峰骑着高头大马出城,直奔大兴皇庄。 皇庄里,庄户早早的就爬了起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忙活。现在小麦已经返青了,也灌溉过了,正是追肥的时候。一路过去,龙岩峰看到很多庄户正忙着挑来一担担粪水用水兑开往田里拨,而更多的庄户则正往麦田里撒草木灰。那一大把一大把的草木灰撒向田野,弄得空气灰蒙蒙的,呼吸都有点儿不顺畅了。 龙岩蜂跳下马,跑到田里去观察麦苗的生长情况,甚至还拿出尺子来测量它们的生长高度。忙活了一通后他得出结论:肥力跟不上。 这是可以预见的,连粪肥都少得可怜,只能用大量草木灰当肥料,肥力跟得上才叫怪事了。 他和几位浑身灰朴朴的老农聊了起来:“这麦田的肥力不大跟得上啊!” 老农叹气:“是啊,跟不上。但是有什么办法?大粪又涨价了,根本就买不起,只能施点草木灰,聊胜于无。” 龙岩峰捏着下巴说:“其实还有别的肥料可以用,就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用。” 老农民笑呵呵的说:“这田里的庄稼就是我们的命根子,收成如何直接决定我们能不能活下去,我们都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好让庄稼长势好一点了,有什么肥料我们不敢用的?” 龙岩峰叫来一名家奴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名家奴马上骑着快马跑了。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他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大包东西,将它递给龙岩峰。 龙岩峰打开,一大袋褐色煤粉出现在大家眼前。他说:“这是褐煤粉,往田里少量施用可以有效提高土地的肥力,增加产量……当然,增加也是挺有限的,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这种肥料你们有没有用过?” 一帮老农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都是摇头,他们还从来没听说可以用煤粉当肥料的。 龙岩峰说:“你们要是信得过我这个管理皇庄的,可以按着我给的量试试,记住,按我说的量来,不能放多,也不能放少。只要施用适量,庄稼肯定能够增产的。” 一位老农民下意识的问:“能增加多少?” 龙岩峰说:“这东西终究不是化肥,你们不要对它抱太大希望,能增加三成就算好了。” 卧槽!增产三成还不多!? 要不是这段时间龙岩峰经常跑到皇庄来视察庄田,跟庄户们唠嗑,言行举止都证明他也是种田的一把好手,而且他亲自种下的十几亩庄稼也都长势喜人,只怕这些老农民都要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了。给庄稼施点煤粉当肥料就能增产三成,开什么玩笑!别说三成了,哪怕只增产一成,我们都能把你当菩萨供起来了! 龙岩峰补充:“我亲自种的那些地就在施用褐煤粉作肥料。” 一帮农民呼啦啦的跑到龙岩峰亲自种的田里去,果然看到负责照看这些田的庄户正拿着一畚箕一畚箕的褐煤粉往地里撒,地里,土豆、红薯、西红柿以及他们非常熟悉的作物,谷子,长势都非常喜人,那叶片绿油油的,把他们这些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农民给比得自惭形秽。 一名老农民咽了一口口水:“这煤粉……真的能让庄稼长得更好?” 龙岩峰笑:“当然,不然我往地里撒它干嘛?” 那名老农民问:“那……这褐煤粉怎么卖?贵不贵?” 龙岩峰说:“不贵,五文钱一担,一担够你们撒六亩田了,想要的话到海淀那边挑……”想了想,终究是觉得太远了,又改变了主意,“算了,从这里到海淀那边太远了,我还是找漕船给你们运过来吧。” 农民们对视着,面有难色。 五文钱一担,一担够给六亩麦田追肥了,让麦子增产三成,这价格贵吗? 一点也不贵。 “可我们没钱啊!”他们苦涩的说。 龙岩峰大手一挥:“没事,先记着账,等麦子收获了你们再还我。” 农民们盘算着:他们普遍都耕种着四十亩田,一担煤粉可以给六亩田追肥,那么四十亩田需要七担左右,五文钱一担,总共需要三十五文钱。这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一笔小钱了。但如果真的能增产三成,就算是每亩麦子增产一斗吧,那也是四十斗,四石呢!现在京城里一石小麦可以卖一两银子,四石就是四两! 顺带一提,一两白银可以换一千文铜钱。 四千比三十五,一百多倍的回报,划得来! 都没怎么犹豫,庄户们纷纷表示账同意。 龙岩峰也不废话,马上就跑去找漕船。 褐煤粉能当肥料,这可不是他瞎说的。早在1985年,一些国家就做过试验,用含有非常丰富的磷和钙的褐煤作肥料,给大麦、小麦、土豆等等作物施用,结果都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好收成,产量增加了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龙岩峰所在的农场也会使用一定数量的褐煤以代替化肥,一来改良一下土壤,二来省钱。化肥可不便宜,而褐煤却很便宜,两百来块钱一吨,在确保产量的同时用它取代三分之一乃至一半的化肥就能节省很多成本了。本来褐煤和被粉碎的秸杆混合,一垛垛地堆起来发酵上几个月再施到地里效果会更加理想的,但无奈,庄田里的庄稼现在就要追肥了,只能直接用了。 当然,说直接用也不正确,那些褐煤挖出来之后还是经过了一定程度的加工的,比如说晾干、磨粉等等。尤其是磨粉,这是非常必要的,不然撒下去全是煤疙瘩,不仅没有办法给作物补充养份,还会影响作物生长。 这时节太行山积雪消融,大量雪水从山上流下,汇有河道之中,北京境内的桑干河、潮白河等水系水流充沛,这对航运无疑是非常有利的。只是现在离夏粮收获还早得很,无数大大小小的漕船停在北运河码头根本就找不到活干,漕工们都快愁死了。龙岩峰没费多大的劲便找到了三十多艘大小合适的漕船,带着它们经凉水河小心翼翼地绕过经城,进入海淀…… 在海淀那边,经过工人们这段时间的辛勤劳动,生产出来的褐煤煤粉已经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大批苦力扛着一百多斤重一麻袋的煤粉健步如飞,将它们搬上船,每艘船装上十几袋,便在熟悉当地水路的人的带领下沿着一条窄窄的水道进入桑干河,然后顺流而下,直抵大兴。一时间,河道上船只往来穿梭,艄公的号子响彻桑干河两岸,用事实向京城百姓证明:在京城也是可以像江南水乡那样用船运输货物的! 一时间,京城百姓人人称奇。闲得蛋科的言官御史们一开始还挺兴奋的,以为逮到大新闻了,可是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御马监的管庄太监雇了这些船运煤,他们顿时便没了兴趣。如果对方是朝廷命官,他们准会像疯狗一样扑上去狂咬,指责对方扰民啦凌虐漕工啦啥的,用奏折淹死对方,可龙岩峰只是御马监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就算咬死他也没啥油水,算了,还是别浪费力气了。 第47章 上瘾了 御书房里。 万历现在是越来越懒上朝了,而御书房则成了他的办公场所。 上朝没啥意思,在朝会上说的那些事情事先就跟朝臣们商量得差不多了,再到朝会上说等于是嘲蔗渣,既浪费时间又乏味。真以为什么大事都要上朝说啊?笑话,早朝、午朝、晚朝每次撑死也就三个小时,等到做足各种仪式走完各种流程进入正题的时候,时间已经去掉了一小半,朝中大臣再因为意见相左抬抬杠,争吵一阵子,得,三个小时就过去了!而这正是绝大多数时候的常态,上朝就是看大臣们吵架或者跟大臣们吵架,想谈成什么事情?难。所以上朝时说的事情事先都在背地里和最核心的大臣商量好了的,上朝的时候拿出来说,也只是走走程序而已。 然而,为了走这个鸟毛程序,他这个当皇帝的得早上三四点钟就爬起来穿着用膳,五点钟便要赶到太和殿准备开工了。如果他老老实实把早朝、午朝、晚朝全上了的话,得,从早上五点开始,一直忙到七点才能下班,然后再召见几位重臣聊点最重要的事情,批批奏章,再到后宫交交公粮……等到可以休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二点了! 然后带着一身疲惫躺下,顶多睡上四个小时,又会被当值太监叫醒……又要准备去上朝了! 这哪里是统治着亿万黎民、至高无上的天子?社畜都没这么惨! 历史上那些勤政的皇帝就没几个能长命的,就算没有碰上刺杀没有被人下毒没有碰上瘟疫啥的,也会在十几二十年挂掉,登基超过二十年还不挂的少得可怜,比如说弘治,在位十几年就驾崩了。相反,那些懒政的皇帝却长寿得很。嘉靖这货在位四十五年,万历在位四十八年,那个射兔狂魔和时不时跑到江南去喝花酒的十全老人更牛,在位都长达六十年,总之就是越是懒政越长命。这也很好理解,换你天天早上四点钟起床忙到深夜十二点才能休息,你也活不长。 万历只过了几年这种生活就受不了了,开始频频不上朝。他奶奶的,反正整个内阁能拿主意的也就那几个,有什么事把那几个叫到御书房来交流交流,拿定主意了就让他们去办,自己一觉睡到自然醒,养足精神了再到御书房里批批奏章他不香吗?何苦把自己弄得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吃得比猫少?活着不好吗? 他带着愉快的心情批着奏章,头也不抬的问:“那小子现在在干什么?” 战战兢兢地跪在他面前的是锦衣卫的大当家,骆思恭。这位的前任是刘守有,名臣子弟,在朝中人缘不错,可惜因为支持张居正的新政,在张居正倒台之后也给撸了。骆思恭接手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经过历代君王和强势内阁的反复打压,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早就被拔光了爪牙,混得惨兮兮的,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就算有皇帝的命令,这个屁敢不敢放还得看内阁的脸色……毕竟,皇帝干不过内阁是常有的事情。 身为天子亲军的最高指挥,骆思恭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皇帝关心的事情他就盯着,皇帝不感兴趣的东西他就直接无视,皇帝喜欢的人他就想办法结交,皇帝痛恨的人他就暗中搜集黑料以便帮皇帝将其扳倒。现在皇帝似乎对那个御马监的小子的所作所为很感兴趣,他便安排了不少人手暗中搜集跟龙岩峰有关的一切信息,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派上用场了。 听到天子询问,骆思恭马上回答:“启禀陛下,龙内侍这几天雇用了三十余艘漕船,从海淀运输大量煤粉至大兴,说要用这些煤粉作肥料给庄稼施用。” 万历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褐煤?” 骆思恭说:“是的。龙常侍接任大兴皇庄管庄一职后,第一时间组织人手进山里寻找褐煤,很幸运地找到了数处煤矿,然后便招募上百流民开采褐煤囤积起来。现在小麦正需追肥,他便将囤积的褐煤以每石五文钱的价格卖给庄户们作肥料。” 万历的眉头皱了一下:“每石五文钱?这卖得也太便宜了,能收回成本?” 骆思恭说:“据微臣所知,他给那些开采褐煤的流民开的工钱是管三顿饭,每天三十文铜钱。” 万历:“……” 一个工人再怎么懒也不可能一天只挖六石煤的,这么算的话,那家伙还赚了? 想到那几盆自己追施了一些褐煤煤粉后长势一下子便旺盛起来了的西红柿,万历说:“组织点擅长寻煤矿的人到京城周边山区去寻找褐煤,找到之后立即控制起来,胆敢盗采者严惩不殆!” 骆思恭行礼:“微臣遵旨!” 万历说:“盯紧他,如果发现他再从朕之里顺东西出去跟胡商交易,立马告诉朕!” 骆思恭嘴角抽搐了一下,在心里替龙岩峰默哀……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线了,居然试图薅皇上的羊毛!皇上的羊毛有那么好薅吗?只能说他真的太年轻了,不知道龙椅上的那位是宁愿吃亏也不吃亏的主吗?得辛辛苦苦从胡商那里弄来的近两百匹骏马被皇上毫不客气地全拿了过来,自己连一泡马粪都没落下! 这妥妥的就是反向薅羊毛…… 万历似乎薅羊毛薅上瘾了,盼着那家伙再来一次! “龙内侍与那胡商定下合约,要用宫廷御用瓷器、丝织物从胡商那里换取马匹、耕牛以及钢铁等物品。”他如实报告。 万历点头:“这个朕早就知道了。” 骆思恭说:“盗窍宫廷御用物品可是死罪,要不要……” 万历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要怎么样?将他丢进诏狱里问罪?真把他丢进了诏狱里,你替朕拿这些不值钱的丝织物和瓷器去交换胡商的耕牛、骏马、钢铁?” 骆思恭登时就额头冒冷汗,连声说:“微臣失言,微臣失言!” 万历说:“以后他从宫里顺东西,任何人不得阻拦,但他从胡商那里换到了好东西得第一时间上报朕,明白?” 骆思恭说:“微臣遵旨!” 万历这个人……怎么说呢?贪财,非常贪财,而且是要钱不要脸。为了搞钱他可以顶着言官御史铺天盖地的痛骂往全国派矿监、税监,在南方各大港口按着货物的价值收税。言官御史都骂他收税收得太狠,那些海商已经无利可图,他一句话就怼了回去:真要无利可图还会有人出海经商?收了税还有这么多人争先恐后地出海,可见海贸还是很赚钱的嘛……把言官们整得都无语了。而现在龙岩峰用一两件宫廷物品就换回了近两百匹马,这可是大赚特赚啊!近两百匹如此高大健壮的骏马价植是那两件物品的十倍百倍,这样的生意不做,当他是白痴吗? 占大便宜的感觉真是太爽了,他已经欲罢不能了。 嗯,看样子还得找时间叫那货进宫一趟,让他再顺几样东西出去。 不过,这得等他忙完了再说。 龙岩峰这段时间确实忙得不亦乐乎,整个皇庄八百多户庄户呢,每户需要六七担褐煤粉,那就是数千担了,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他整天忙着记账,核算出货数量,真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一个人当两个用。最坑爹的是,不少庄户西瓜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无疑增加了他记账的难度,弄得他很崩溃。 还有庄头跑来鬼鬼祟祟的找他,要求把销售褐煤粉的权利交给他们。他们表示:这样的好东西才卖五文钱一担实在太亏了,至少应该卖到二十文钱去! 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利用褐煤粉大赚一笔了。 龙岩峰听完之后很感动,然后让杜松揍了他们一顿。现在他可是农场主,这些庄户就是他手下的员工,当农场主的肯定要赚钱,但在赚钱的同时也得让手下的员工有点小钱赚,不然谁给你卖命?那些庄户一天只能吃两顿饭,而且往往两顿都是稀稀的、带着大量麸皮和稗子的小米粥,只有在农忙的时候才能吃上干的。这些只够他们维持最基本的热量供应,他们竭尽全力,也只能维持这样的生活了。所以他将褐煤粉低价出售,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将这作为员工的福利,先让他们的钱包鼓起来,自己再从他们身上赚一点……等韭菜长得浓茂了才好下镰嘛,而这帮庄头一个个都不打算做人,他们想连韭菜根都给挖了! 龙岩峰表示这种事情不能忍。这些庄户都是他的韭菜,他必须小心呵护,让他们茁壮成长,等他们长得郁郁葱葱了再动手收割,要是让这帮孙子把韭菜根给刨了,那他还赚个屁!揍他们一顿都算轻的,要是他将这一消息透露给庄户们,只怕那些庄头半夜得让人用麻袋套了直接扔进桑干河喂鱼! 第48章 借马 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在呼啸的寒风中熬了好几个月的身体在这阳光的沐浴之下都要融开来了……就是空气质量有点差,毕竟两天前刚来了一场沙尘暴,空气中仍然飞扬着尘埃,有点呛人。 龙岩峰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戴着个自制口罩眯着眼睛,就这样理直气壮的在院子里躺了两个小时,一动不动。要不是他偶尔会拉开口罩让身边的丫环拿起摆放在茶几上的零食喂进他嘴里,你真的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两个模样娇俏可爱的小丫环在身边伺候着,一个帮他捶大腿,一个帮他揉肩,当他拉开口罩的时候便争相拿起零食或者果子送进他嘴里,伺候得那叫一个周到。龙岩峰眼也不睁,就这样享受着,那叫一个舒坦……哎,这才是人应该过一生活! 丫环小蝶笑嘻嘻的说:“少爷越来越文静了呢,我们都有点不习惯了。” 另一个丫环小蓉也说:“可不是嘛,一天到晚不是去皇庄处理公务就是呆在家里,哪都不去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龙岩峰眼也不睁,说:“你们懂什么?本少爷是要做大事的人,既然是要做大事,就不能整天在街上游手好闲……” 小蝶轻轻捶着他的大腿,问:“不知道少爷想要做什么样的大事?” 龙岩峰说:“我要开一个全世界最大的农场,让所有农民都按着我的指令种植我想要的作物,按着我的指令收获!” 小蓉说:“少爷想要做的大事还真是惊天动地呢!” 龙岩峰得意地说:“那是!本少爷生来就是要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裴多多那嚣张的声音:“龙兄在家吗?龙兄在家吗?” 龙岩峰眼都不睁,说:“你的龙兄不在家,请回吧!” 裴多多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那张圆圆的脸笑开了花,大咧咧的往龙岩峰身边那张空着的躺椅一躺,说:“龙兄,你可真够悠闲的,会享受!” 龙岩峰都懒得睁开眼看这个死胖子:“我悠闲个屁,打从接管了大兴皇庄以来,哪天闲过了?前几天光是指挥庄户们给小麦施肥就累了个半死!” 裴多多对此事倒是有所耳闻……八百多户庄户呢,所需要的肥料不在少数,而这些都要龙岩峰一手去操办,他不累才叫怪事了。他大咧咧的说:“龙兄你就是闲得厉害!你看御马监那么多负责管理皇庄的官员,有哪个会像你那样去替那些苦哈哈瞎操心的?只要盯紧那帮穷鬼别让他们逃了,收获的时候及时去收税就万事大吉,谁有这个闲功夫去管他们有没有给庄稼施肥!” 龙岩峰咕哝:“我可不行,如果我不做出成绩,皇上会阉了我的……” 他声音太小,龙岩峰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龙岩峰说:“没什么。”睁开眼睛伸手拿起摆在茶几上的沙棘汁喝了一口,睨着那个大胖子说:“你这货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啥事?” 裴多多一脸受伤:“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们可是好兄弟啊!” 龙岩峰说:“不是没事不能来找我,而是没事的话你根本就不会来找我……到底啥事?” 裴多多叹气,这个兄弟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啊! 他说:“我听说你从胡商那里买了好几匹好马,不知道能不能借我一匹?” 龙岩峰警惕地问:“你不是有马吗?借我的马做啥?” 裴多多一脸吃惊:“你不知道?” 龙岩峰一脸懵逼:“我知道啥?” 裴多多说:“检阅啊!皇上马上就要检阅勇士营和骁骑营了,这可是在皇上面前露脸的绝好机会,众勋贵子弟都在绞尽脑汁置办上好的盔甲马匹,准备在皇上面前大显身手,好博出位呢!”他抚着自己那圆滚滚的肚皮,说:“我自幼在军中长大,也算弓马娴熟了,此番参加检阅,凭我的身手肯定能让皇上眼前一亮的,奈何很难找得到合我心意的马……” 龙岩峰可不信这种鬼话:“你老爹是养马的,你还找不到合你心意的马?骗鬼吧!” 裴多多叹气:“龙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养马场里所养的大多是与鞑靼人互市交易而来的马匹,又矮又瘦的,我一骑上去它们就趴地上了,还怎么一展身手?我几天我挑了好几匹马,没一匹能用的,听说龙兄你这里有好几匹异常高大健壮的马,我就上门来求救啦!” 他坐起来,一眨不眨的看着龙岩峰,可怜兮兮的:“龙兄,你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龙岩峰看着他那圆得跟个插了四根竹签的西瓜一样的身材,隐隐有点同情被他骑过的马了。他奶奶的,这身板,少说也得有两百斤了吧?再披上一副质量过硬的布面甲,给马也裹上必要的护具,那么马匹的负重绝对超过两百公斤了……天可怜见的,一匹肩高129厘米的蒙古马体重也才不到三百公斤! “好吧,我带你到马厩里挑一匹。”好歹是一起祸害过京城老百姓,一起被人家追着砍过八条街的哥们,这点忙还是要帮的,龙岩峰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裴多多大喜过望,一骨碌的爬起来,照着龙岩峰的肩头砸了一拳,兴奋地说:“好兄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番我要是飞黄腾达了,肯定少不得你的好处!” 这一拳下来,龙岩峰觉得自己肩骨都要碎了,眼泪不听话的狂飙……他奶奶的,这死胖子的力气怎么这么大,他是不是吃大力丸长大的啊! 嗯,原身这几年在京城里疯狂作死却连根毛都没少,看来是托了这个死胖子的福。 他捂着肩膀,盯着裴多多,面无表情的说:“再来一拳的话你就自己骑着驴子去接受天子的检阅!” 裴多多揪着他的肩膀,热情洋溢的说:“哎呀,好兄弟,我这不是高兴过头了,没有留意嘛,你也知道我的性子的,就别跟我计较啦!” 龙岩峰怒哼一声,用力揉了揉肩膀,带着这个死皮赖脸的东西前往马厩。 马厩里,六匹小卷耳马正在悠闲地享用着精料。这段时间这些马吃得很好,原本掉的膘全长回来了,原本蓬松黯淡的毛发现在也变得顺滑油亮,双目明亮有神,看来那些仆人把它们照看得很好。好歹是御马监出来的,别的可以不会,这养马却不能不会,看家本领呢! 裴多多一看这么多好马,登时两眼放光,口水直流,叫:“我的乖乖,这些胡马是怎么长的哟,这么高大,一匹都快有两匹蒙古马那么高了!” 龙岩峰说:“因为人家的马种好呗!”伸手摸了摸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的背,哟,这毛发真的太丝滑了,手感一流啊! 那匹白马马上就用那对小卷耳冲他比了个心。 裴多多惊奇不已:“他们的耳朵竟然如此神奇?” 龙岩峰说:“这是人家的绝活。看中了哪匹?赶紧挑。” 裴多多指向最高大的那匹:“我要这匹!” 龙岩峰一看,好家伙,这匹马浑身毛发如黑,一根杂毛都没有,鸟颈龙背,四肢修长有力,浑身肌肉结实,仿佛有使不完的劲,最关键的是,它高,高到离谱! 有多高? 大明通过互市从鞑靼人那里买回来的战马肩高不到130厘米,而这匹马肩高达到了夸张的169厘米! 高出一尺三寸,如此悬殊的差距,让两匹原本就养在马厩里的矮脚马连头都抬不起来…… 就跟一个身高只有一米三的侏檽面对一个身高一米六九,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妹子时的心态一样! 他一拳砸了过去:“滚!这匹马老子留着配种的!” 裴多多说:“这么高大的马只呆在马厩里配种太可惜了,应该拉出去在天子面前亮一亮,保证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龙岩峰冷笑,心里说:“真引起了他的注意,这马老子还想保得住?”被坑了一回之后,他基本上已经摸清楚万历的性子了,那货贪得很,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要,可偏偏他又是天子,他想要你就得给!想保住这点自己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好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知道自己手里有好东西! “总之这匹你别想了,换一匹!”他态度强硬。 因为他确实打算留着这匹异常高大的马瓦里马配种。中国的马种一直不怎么理想,秦汉时期肩高135厘米的马便不准出塞了,而这个级别的马算是矮脚马。肩高135厘米的马都当宝,可见当时中国的马种有多糟糕。后来大汉击败匈奴,远征大宛,将西域纳入统治,西域那边那些高大健壮、快如闪电的名驹被源源不断地搜罗过来,进入一座座军马场,给中国马带来了大量新鲜的血液,中国的战马迅速变得高大健壮起来。汉武帝征大宛可不是闲得慌想找人揍一顿,他一来是想在西域建立大汉的威信,二来则是馋大宛的国宝汗血宝马了。 汗血宝马是什么马? 阿哈尔捷金马。 搁现代,一匹血统纯正的阿哈尔捷金马得1000万美元起步,而且还得看人家心情好不好,心情不好你把支票双手递上也没用,说不卖就不卖!显然,那时候大宛的心情不好,死活不肯给,汉武帝又是个暴脾气,你不给?不给老子就抢! 然后大宛就糟殃了。 第49章 无语 汉武帝征大宛确实是劳民伤财,尤其是第二次征大宛,出动步骑兵六万,征发数十万民夫将海量的军械粮秣送抵前线,又征集八万头牛、两万多头骆驼为大军驮运粮食,汉军从玉门出发,穿越荒凉的河西走廊,绕过荒无人烟的塔里木湖,穿越茫茫戈壁,翻越六千多米高的帕米尔高原,最终抵达目的地,一路上士兵因疫病而死、逃亡或者攻下西域一些小国后不愿意继续走,就在当地扎根的士兵无数,翻越帕米尔高原时因高原反应和低温而死者更是无数,最后抵达大宛时,只剩下三万大军。最终击破大宛,将三千多匹大宛马和无数财宝运送回到长安时,出征时的六万大军只剩下一万人,代价可谓惨重。但是从战略层面来看,这绝对是值得的,因为他们带回了三千多匹全世界最为优秀的战马。就靠着这些战马与从中国境内精挑细选出来的种马反复混血,最终培育出来了无数优秀的战马,使得中国骑兵的战斗力突飞猛进。西汉时期汉军骑兵与匈奴交战,都是人披甲马不披甲,冲上去挥舞环首刀就砍,而到了东汉末年,人马俱披重甲的具装重骑开始冲锋陷阵了。 试想,没有高大健壮、耐力和速度兼优的优秀战马,靠那些肩高不到140厘米的矮小战马,顶得动这么沉重的铠甲,向敌阵发动疾风骤雨般的冲锋么? 两晋南北朝的时候,大批原本生活在西域甚至中亚的蛮族在天灾的驱赶下源源不断地向相对温暖的汉地迁移以求活,使得中国陷入了将近三百年的大分裂,但他们也带来了无数优秀的马种,而漫长的战乱也逼得各政权不得不不惜一切代价去培育更优秀的战马,具装重骑迅速成为战场主力。到了隋唐,这些可怕的四脚机甲怪兽不管是规模还是战术,都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比如说唐军,一个一万二千五百人的军团就拥有至少一千具装重骑,临敌时坚韧的步兵用强弓劲弩和如林的长槊死死顶住敌军的进攻,待到敌军疲惫、士气低落了,那一千具装重骑突然杀出,像一把千斤重锤一样狠狠砸落,直接爆头。正是靠着这种简单粗暴的砧锤战术,唐军所向披糜。 当然,战马的优劣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没有优秀的战马,只怕步兵方阵已经被冲垮了,具装重骑兵都还没有运动到位,砧锤战术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但到了宋朝,中国战马的质量和数量开始断崖式下跌。宋初,全国官马存栏量达到十七万匹,可以说自秦代以来,还没有哪个王朝定天下时有如此丰厚的家当,然而,这笔家产很快就给败清光了,宋军完全抛弃了大唐赖以纵横天下的砧锤战术和曾经让无数游牧民族胆寒的骑兵千里奔袭战术,玩起了以步拒骑……倒不是他们个个都是智障,不晓得单纯的步兵在来去如风的骑兵面前是何等的被动,而是没有办法,没养马场了。 养马场都拿去养羊了…… 都不打算养马了,自然也别指望能有多出色的战马,宋军骑兵的战马质量直线下降。也就长年与西夏血战的西军还能通过走私茶叶、盐,与西夏暗戳戳的交换战马,维持着一支规模不大的重骑兵……对,也就是白梃兵,那是北宋末骑唯一一支具装重骑兵了。 蒙古人雄起了一把,他们的铁蹄踏遍欧亚大陆,一路打一路抢,那些优秀的战马是他们重点抢掠的对象。中亚、中东、辽东、西夏……这些盛产优秀战马的地方都让他们抢了个遍,靠着海量的优秀战马,他们组建起了当时全世界规模最庞大,装备最精良的重骑兵部队。所以什么蒙古骑兵靠着轻刀快马强弓利箭大战欧洲铁罐头这类鬼话可以省省了,一身锁子甲外罩帆布长袍的欧洲骑兵面对人马都包裹在重甲里,只露出两个眼窝的蒙古具装重骑兵,到底谁才是铁罐头?相信当时的欧洲人肯定很崩溃:那些四腿机甲怪兽,用弓箭根本就射不动,用剑砍更加砍不动,你让他们怎么打? 朱元璋起家时抢了元朝设在淮河流域的养马场,搜罗了一批很不错的战马,组建了大名鼎鼎的淮泗骑兵。就是靠着这支人数不算多但异常剽悍劲健的骑兵,还有规模庞大且千锤百炼的步兵,他从长江北岸一路怼到了北京,完成了连战神刘裕都没能完成的伟业:以南伐北,一统天下!可能是吃了骑兵不够的苦,上台后老朱高度重视马政,狠抓战马的培育工作,使得大明王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一支战力强悍的骑兵部队。但慢慢的,明朝便走上了宋朝的老路,不过比宋朝强一点,没拿养马场来养羊,而是开垦拿来种粮食,官马数量直线下降,质量就更不用说了。曾经纵横战场的具装重骑到了明朝中后骑几乎绝迹了,曾经身披重甲如墙而进无情地撞碎一批批敌军的明军骑兵玩起了轻刀快马,软弓长箭,并且将这当成自己的制胜法宝…… 这让人怎么吐槽才好? 龙岩峰抽空去参观过御马监在京郊的一个养马场,看着养马场里那些赢弱的军马直发愣,对御马监养的勇气佩服得五体投地。天子脚下都敢这样玩,可以想象远离京城的那些养马场只会比这更烂,养马已经成了御马监的副业了。 当然,他没有想过要去改变。现在的大明王朝,一切制度都已经烂透了,上至天子下至九品芝麻官,都没打算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要把一切都拖进沼泽中慢慢腐烂,想要跟这股下沉之力作对?那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种蠢事他才不干。他留着这匹异常高大的马瓦里马,只是想用它培育出高大的挽马好给自己拉车,或者拉双铧犁、畜力收割机之类的农用机械设备。这些机械设备得高大健壮的马才拉得动,矮脚马是不行的。当然,如果生出高大异常的马驹还可以当成祥瑞拿到万历那里报喜,骗一笔赏赐。他认为这个计划行得通,没看到一些地方官看到茁长得比较高大茂盛的禾苗都能当祥瑞挖出来送到京城领赏么,一株禾苗都能从那个猪头手里骗到钱,他一匹一出生就比别的马驹要高大健壮得多的马驹为什么就不能? 一匹马可比一株禾苗值钱多了! 所以,为了自己的赚钱大计,这匹马绝对不能借! 裴多多见龙岩峰态度如此强硬,知道这匹马无论如何也借不到手了,只得咕哝一声“小气”,就此作罢,选了一匹肩高达到十五掌半,也就是155厘米的。这匹马比那配肩高几乎达到一米七的矮了一截,但是放在大明,已是很少见的高大骏马了。他抚摸着这匹马那长长的马鬃,爱不释手,连声说:“好高大的战马!这等高大神骏的良驹太少见了,也就在关中一带还偶尔能看到几匹!” 龙岩峰一怔:“关中也有这么高大健壮的马?” 裴多多说:“有啊,关中唐马之神骏,天下闻名,有不少肩高都达到十五掌半的。” 默不作声地守在一边的杜松也说:“是的,听我兄长说他们这些边镇将领最大的愿望就是弄两匹唐马作为坐骑。他说关中唐马高大健壮,奔跑起来如疾风闪电,而且能一口气跑上小半个时辰不带歇,是不可多得的名驹,有一两匹唐马作为坐骑,等于多了一道护身符!” 龙岩峰诧异:“既然关中唐马这么优秀,御马监为什么不到那里去采购?” 裴多多用看智障的目光看着他:“你知道关中离这里有多远吗?千里迢迢的将一群马带到京城来,你想累死御马监那帮老爷?” 龙岩峰说:“御马监不是负责向边镇提供优秀战马的吗?关中唐马这么优秀,他们吃点苦弄一批过来怎么了?” 裴多多撇嘴:“打住!御马监只是负责向边镇供应战马,可没有负责给他们供应优秀战马!” “只负责供应战马”的意思就是只要是匹马,驮得动人,就可以作为战马供应给边镇,至于边军骑得舒不舒服,骑着这些歪瓜劣枣能不能打胜仗,那就不关御马监那些老爷的事了。那是你兵部没指挥好,关我御马监屁事! 龙岩峰对此只能表示……老朱,你起来看看吧!你入土才多久啊,你的不孝子孙就把你的江山玩得稀巴烂啦!那些官员完全不把你一手制订的法律当回事啦! 在他看来,御马监这纯粹就是整一堆豆腐渣工程出来圈钱,只要捞到银子就满足了,至于用户的死活,完全不关心。想必被他们坑死的边军着实不在少数吧,这种事情放在明初,只怕御马监那些当官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绑起来剥皮了,可现在他们过得一个比一个滋润…… 哎,这让人说什么才好。 第50章 大铁柜 送走了钱多多这个坑货之后,龙岩峰拉着杜松问:“关中那边骏马多不多?” 杜松摇头:“不多。关中那边没有养马场,那些骏马都是散养在农户家里,财力强的就养上十匹八匹,财力弱的则养个三五匹甚至一两匹……那些农户都极其珍爱这些骏马,舍不得卖,所以哪怕是在关中,唐马也是极难得的,哪怕是一镇总兵,想要弄几匹也不容易。” 所谓的关中唐马,其实是关中骏马的统称。 从汉代起一直到唐代,关中都高度重视马政,从西域引进的优秀马种首先是与关中地区的马匹混乱,再慢慢向周边地区扩散。尤其是在唐代,唐军一直怼到中亚去,通过战争掠夺和外邦进贡,获得的优秀马种不在少数,甚至著名的阿拉伯马、尼萨马、汗血宝马,都成了种马场的常客。千年下来,关中地区的马种已经给改良得差不多了。可惜的是,与育种同步进行的是无休止的战乱,尤其是自安史之乱开始那一系列可怕的战争,让关中地区的种马蒙受了极大的损失,那些宝贵的种马不是被杀就是被抢走,甚至逃散,无迹可寻。战乱又沉重地打击了关中地区的经济,使得关中民生凋零……我们都知道,养马是很烧钱的,如果连饭都吃不饱,就不要提养马了。这使得关中原本无比繁盛的马政遭遇了毁灭性打击,以至于到了宋朝,再也没有人提过要在办中养马了,尽管那里的气候、地形都挺合适。 到了明代…… 得了,都要从全国大量移民垦荒了,还养个鬼马! 于是,到了现在,关中就只剩下一些农户或者地主家里还养着少量马了。不过数量少归少,关中唐马的性能却不是盖的。这个时代的关中唐马怎么样龙岩峰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在新中国成立马,从苏联引进优良种马与关中唐马混血,最终培育出了一种肩高最多可达158厘米的、挽乘兼优的骏马,多次在国际马术比赛上大出风头,那就是关中马。 这是汉唐马政在关中的最后一点残响,而其他地区……对不起,起连残响都没了。 听完杜松的讲述,龙岩峰对关中唐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捏着下巴嘀咕:“听了你这么厉害的吹嘘,我都想跑到关中去弄几匹唐马回来玩玩了!” 杜松顿时就兴奋了起来:“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龙岩峰说:“得过一段时间才行……我还得盯着皇庄里的庄稼呢,这些庄稼还没有收获,我怎么能离开。“ 杜松顿时泄了气。还得等一段时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想大哥了! 正想再劝劝龙岩峰让他尽早动身,管家匆匆走了过来,对龙岩峰说:“少爷,不好了,出事了!” 龙岩峰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管家说:“我们的仓库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个巨大无比的铁柜,把很多米粮都给压住了!” 龙岩峰一愣:“铁柜?什么样的铁柜?” 管家说:“那铁柜红色的,长达数丈,高丈余,方方正正,沉重无比……对了,还上了一把大锁!”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这玩意儿……怎么听着那么像集装箱呢? 还有,他家仓库啥时候冒出了个集装箱了?虽说明朝的火器技术水平在明粉嘴里领先世界两百年,但不代表大明的科技已经进化到能够制造集装箱的地步了吧? 他一骨碌的跳起来,说:“带我去看看!” 管家连忙在前面带路,两个人一阵风似的来到了仓库。 仓库内部空间颇大,海量的谷子、小麦装在麻袋里,一袋袋的撂起来堆成一座座小山。龙树好歹也是个管庄太监,管庄太监跟什么打交道最多?粮食啊!管着那么大一个皇庄,自然有大把手段从庄户手里收租,巧取豪夺弄来的粮食把整个仓库塞得满当当的。 但现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大铁柜压在了一座由一袋袋小麦堆成的小山上面。那玩意儿确实是恐怖,长达十五米,宽两米多,高度则接近三米,放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庞然大物。被浑身涂着红色的漆,在侧面还用白漆喷着“红星农场”的字样————当然,是简体字。龙岩峰一看到这几个字就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他奶奶的不正是他开的货车的那个集装箱吗?怎么会在这里? 当时他是奉场长之命开车到河北去运数十吨种子回来,结果途中被雷劈了,整个人都成了灰,魂魄被丢回到数百年前,附到了一个被马踢死的祸害身上,至于那辆装着数十吨种子的大货车命运如何,他也就无从知晓了。谁曾想,这集装箱居然不声不响的冒了出来,出现在他家的粮仓里! 这莫不是见了鬼吧! 管家指着集装箱说:“就……就是它!就是这个巨无霸!它不声不响的出现在粮库里,将很多小麦都给压在了下面!少爷,我们莫不是遇鬼了吧?” 龙岩峰淡定地说:“什么遇鬼?扯淡!这个大铁柜是我弄回来的!” 管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是少爷弄回来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龙岩峰说:“就前天的事。” 前几天管家有事,回了一趟老家,对府里的事情不大清楚。联想到龙岩峰以前那恶劣的、四处惹事生非的性格,他居然信了,一脸欲哭无泪的看着龙岩峰,叫:“少爷,你弄这么个大铁柜回来干嘛啊?还把那么多小麦给压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一脸淡定:“反正咱信一时半刻也吃不到这些麦子头上来,怕啥?” 管家发自内心的想哭:“总不能让它一直压在上面吧?” 龙岩峰摆摆手:“放心啦,不会一直让它压在这上面的,过段时间我就让人把它拆了。” 管家眨巴眨巴眼睛,问:“为什么不马上将它拆了呢?”他也是种地出身的,看到这么多粮食给集装箱压着不能动,心疼得很,恨不得变身大力士,一把将那个集装箱给掀了! 龙岩峰说:“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弄回来,当然得留着它玩上一段时间啦!管家,这个你就别管了,到时候我自然会把它弄走的。” 管家眼巴巴的看着他,那模样可怜极了:“得赶紧啊,好多粮食还在下面压着呢!” 龙岩峰不耐烦的挥手:“知道啦知道啦!你先出去吧,我得看看我的宝贝还在不在。” 管家无奈,只好转身离开,边走边说:“得赶紧啊,好多粮食还在下面压着呢!” 龙岩峰:“……” 这家伙怎么比他这个主人还紧张这些粮食?真是稀奇。 等管家走后,龙岩峰小心的抓上那堆得跟小山一样的粮堆上,绕到集装箱后面去一看,很好,锁还在,看样子没有被打开过。他对杜松说:“找把斧头来。” 杜松很听话,真的去找了把斧头过来。 龙岩峰让他上来,指着那大锁对他说:“给我砸开它。” 杜松纳闷:“这个大铁柜不是你弄回来的吗,你用钥匙把锁打开不就得了?”这个无比实在的家伙居然还真信了龙岩峰的鬼话。 龙岩峰直翻白眼:“老子喜欢看人砸锁玩,行不行?” 杜松咕哝:“这爱好还真够奇特的!”也不多说,用斧头对准锁一抡,又快又狠又准,咣的一下就把锁给砸开了。龙岩峰心情无比激动,小手颤颤,打开了集装箱的门…… 无数个编织袋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举起拳头照着那些编织袋连砸几拳……嗯,很好,每个编织袋都是满当当的,并没有被掏空。他开心的咧嘴笑了: 发财了啊,这回真的发大财了! 确实是发财了。这里面有整整四十吨优质谷子种子,十吨小麦种子,还有一吨籽粒苋种子……这些种子加起来,价值百万啊!以前他一直被场长占便宜,现在他可狠狠地占了一回场长的便宜了! 占场长便宜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些种子正是他现在急需的。比如说那些谷子的种子,都是农科所精心培育的,口感极佳,产量也高,亩产可达八百公斤……最最重要的是,它不是杂交品种,农户可以自己留种的。就是第二茬产量会稍低一点。小麦也是,这年头杂交小麦还只存在于试验田里呢,这个品种亩产最高可以达到八百公斤,而且蛋白质含量相当高,拿来做馒头面包什么的再适合不过了。 籽料苋也是个好东西,这是一种从美国引进的蔬菜饲料兼用的作物,嫩的时候能摘下来当蔬菜炒着吃,鲜嫩得很,而成熟了则可以割下来喂牛喂猪喂羊喂马,亩产达到六吨————这可比种牧草产量高出太多了。最厉害的是,它不是一锤子买卖,播种一次可以多次收割,成熟后收割,等上二三十天,第二茬又可以收割了,再等上最多一个月,第三茬也成熟了……实在是懒人最爱。如果在收割第一茬后玩隔行播种,完全可以两茬轮着割,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节奏! 他相信,御马监肯定会喜欢这种作物的! 第51章 魔音 又砸开集装箱侧面的门查看了一下,确定所有种子都完好无损后,龙岩峰终于放心了。他拿了几包籽粒苋种子,然后让人重新买来锁将集装箱重新锁死,然后带着杜松兴冲冲的跑到大兴皇庄,圈了三亩因为没人耕作而抛荒了的荒地,找来几户庄户每人给了几十文钱,让他们把荒地里的石头啥的清理干净,然后赶来牛套上犁耙,一通忙活把地给翻了,然后让人拉上绳子,然后挖穴,一个穴一个穴的播种…… 忙活了两天才算是将这三亩籽粒苋种好,等完成任务时,他已是腰酸背痛,一副肾透支了的衰样。他捶着酸痛的腰直叹气,种田啊,真他娘的太累了! 好在他现在已经是农场场长了,不必再苦哈哈的在田里埋头苦干,很多事情吩咐庄户去做就行了。幸亏如此,不然他非累死不可。 带着愉悦的心情,他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城。 路上,杜松好奇的问:“公公,你种下的是什么?” 龙岩峰说:“菜啊。” 杜松一愣:“菜?” 龙岩峰说:“嗯,既可以给人吃又可以给牲畜作饲料的菜。” 杜松无力吐槽:“有什么菜是人可以吃牲畜不可以吃的?你这不是废话吗?” 龙岩峰挠挠头,说:“说的也是哦……不过啊,我跟你讲,我种的菜你肯定没吃过!” 杜松来了兴趣:“不知道公公种的是什么菜?没准我吃过呢!” 龙岩峰非常坚定的说:“我敢肯定,你没吃过!” 杜松说:“你连名字都不说,怎么确定我没吃过?” 龙岩峰鄙视他:“你不是在延绥那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长大的吗?在那鬼地方你能吃到什么好吃的蔬菜?能挖点野生荠菜吃就算不错了,还能过什么好东西?” 杜松:“……” 这就有点过份了啊。虽然他们延绥是不大种地,想吃上丰富的蔬果不大可能,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只能天天嚼炒米的好不好! 两个人一路嘀嘀咕咕的回到龙府,还没进门便看到一名锦衣卫等在那里了……没错,就是那位不久之前嚷嚷着要带他去逛窖子的张如龙。看到他满脚泥巴的回来,张如龙一愣,迎上来问:“龙内侍,你这干嘛去了?” 龙岩峰笑嘻嘻的说:“找到点新奇的作物,拿去种了。咋啦,老张,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张如龙面容一肃,说:“我是奉皇上之命前来请龙内侍到宣武门校场去,陪皇上一起检阅勇士营和骁骑营的!” 龙岩峰一愣:“还有这样的好事?” 张如龙不无羡慕的说:“皇上对龙内侍宠信异常啊,一般的大臣都没这待遇呢!有这份圣眷在,龙内侍他日必然前途无量!” 龙岩峰撇嘴:“屁个前途无量!他准是觉得抢了我近两百匹好马,不好意思了,想做个样子给点补偿!” 张如龙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龙岩峰救过皇上一命……啊,不,准确的说是救过皇上三次,第一次是奋不顾身一脚踹倒持刀要刺皇上的刺客,第二次是一记一阳指捅翻了即将要把皇上活活掐死的刺客,第三次是一枪打飞了刺客掷向皇上的淬毒匕首,然后一枪干掉了那名刺客。都说功大莫过于救驾,接连救了三次皇上,可谓功高盖世了,有这救命之恩在,皇上对他自是格外宽容,他自然可以说话随意。然而,龙岩峰说话敢随意,他可不敢,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对皇上可没有救命之恩,敢放肆的话就等着被捏死好了! 不管怎么说,皇上要请他一起去阅兵都是一件大好事,龙岩峰马上跑回房里,飞快地换上干净的衣卫,往兜里插了两支燧发手枪,又将那些改装好的鸟铳带上,叫来杜松:“带上你的长刀,咱们去看阅兵!” 杜松亮了亮那长长的刀柄:“我的刀从不曾离身!” 龙岩身说:“算你牛。”三两下解开那两匹矮脚马的马缰,将其中一匹的缰绳扔给他:“走!” 杜松接住缰绳,明显的不乐意:“这马矮小得跟头驴似的,骑它出去多没面子啊!要骑就骑高大健壮的卷耳马!”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要是让那个爱贪小便宜的家伙知道我还有好几匹卷耳马,我立刻就会连根马毛都见不着了你信不信?” 杜松想起万历一口气从龙岩峰手里抢走近两百匹卷耳马的壮举,顿时就信了。骑这矮脚马虽说并不舒服,但总比这些小卷耳马全部被万历拿走强,于是他二话不说,和龙岩峰一起牵马出门,骑上马直奔宣武门外校场而去。 宣武门外,往日人烟稀少的京营校场已经戒严,到处都是衣甲鲜明的御林军,到处都是顶盔贯甲焕然一新的京营精锐,本来接近荒废的京营校场居然多了几分金戈铁马的气息。、 龙岩峰凭着腰牌一路通关,好不容易进了校场,来到点将台前…… 然后就看到那个抢了他近两百匹好马的死猪头在点将台上一脸不爽的看着他:“怎么来得这么慢?” 龙岩峰叹气:“去皇庄种地了,刚回来,门都还没进就接到锦衣卫通报说要到校场来看阅兵,马上又足不沾尘的过来了!” 万历斜眼睨他:“你的意思是在怪朕故意折腾你喽?” 龙岩峰也没跟他客气:“难道不是吗?” 一名跟在手持拂尘肃立在万历身边的老太监厉声喝:“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跟皇上说话!?” 万历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李伴伴,你最好不要在朕耳边这么大声的说话,不然朕就把你的耳朵和舌头一起割下来!” 那位李公公吓得老脸发白,马上噤声。 万历招招手,让龙岩峰上了点将台,站到自己身边来。他说:“你父亲还在的时候也曾到边镇监军,并且打过胜仗,算是个会带兵的,你作为他的儿子,跟在他身边,肯定学了不少带兵的法子吧?” 龙岩峰本能的就想翻白眼……龙树会带兵?这大概是他今年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他敢拿脑袋打赌,别说给几千上万人龙树带,就算给他一两百人让他带着,不出三天那点人就该散伙了,真不知道万历是怎么得出龙树会带兵这种惊世骇俗的结论的。不过……好吧,大明王朝对“会带兵”的要求是很低的,带着一两千人出塞砍回十几颗鞑靼人的首级,就算是会带兵的了。龙树在蓟镇一支部队做监军的时候走了狗屎运,带着三千多人糊里糊涂的在草原上一通转悠,找到了鞑靼人一个规模很小的营地,三千多号人一拥而上,将营地里三十多号老弱病残宰了个清光,喜滋滋的割下首级带回来报功,凭着这一战给万历留下了个“会带兵”的印象,以至于万历现在都还记着。 龙岩峰脸皮没龙树那么厚,自己不会带兵,不敢瞎吹,老老实实的说:“微臣自幼贪玩,不学无术,没有学到家父的本事。” 万历叹气:“那真是太可惜了,朕还想着拨一千几百号兵给你带带呢,你不会,也只能作罢了。” 龙岩峰一听,登时两眼放光:“不能作罢啊皇上,我可以的!” 万历翻白眼:“你不是说不会带兵吗?” 龙岩峰干笑:“可以学的嘛!” 万历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他撵到一边:“等你学会了再说吧!” 这时,一员身披铁甲的将领大步流星的来到点将台下,半跪抱拳,说:“启禀皇上,勇士营与骁骑营所有将士均已到齐,请皇上检阅!” 万历说:“开始吧。” 那位大将大声应喏,退了下去。李公公上前一步,捏着又尖又长的嗓子高呼:“检————阅————开————始————” 龙岩峰呲牙咧嘴,有种拿锥子把耳朵戳聋的冲动……太难受了!这个死太监肯定练过“天魔幻音”之类的绝技,这一嗓子嚎出来,方圆十里清晰可闻,浑身起鸡皮疙瘩,太恐怖了!他偷偷的用眼角的余光望向万历,只见万历面无表情,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可怕的声波攻击,那份淡定,真让人佩服。 只是,龙岩峰分明看到,这位年轻的天子的脸部肌肉在微微抽搐……显然,他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淡定。 “李伴伴。”万历面无表情的唤了一声。 李公公退回他身边,恭恭敬敬的说:“奴婢在。” 万历说:“下次小声点,否则朕就割了你的舌头。” 李公公吓得咕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万历说:“下次注意点,滚一边去!” 李公公又磕了好几个头,这才战战兢兢的站起来,闭紧嘴巴站到一边。龙岩峰敢打赌,今天就算用棍子抡他,也别想打出个屁来了。 不过,这是好事,毕竟这位公公那天魔幻音实在太可怕了,一嗓子嚎出来,方圆十里内人人汗无倒竖,噤若寒蝉,这谁受得了!他闭上嘴巴,这对他,对全世界,都是一件大好事! 第52章 阅兵 随着几声炮响,数千名旗帜鲜明、顶盔贯甲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浩浩荡荡地进入校场。 首先进场的是上千名骑兵。 这些骑兵一个个身材高大,身穿崭新的布面甲,手持长刀,骑着高价从鞑靼购买的骏马,排成五横列,一列接着一列通过点将台,每走十几步便齐齐吼一声万岁,走上十几步再吼一声万岁,一个个中气十足,声如雷震,光从精神面貌就能判断,这是一支颇具战斗力的部队。 万历露出满意的表情,对龙岩峰说:“这是朕的骁骑营,京营里战斗力最为强悍的骑兵。” 龙岩峰眯眯眼瞅着那些战马,咕哝了一声:“那马也太矮小了!” 万历:“……” 这家伙观察事物的角度还真够清奇的! 骁骑营的战马肩高都在十三掌半左右,也就是135厘米上下的样子,放在明军里,这真不算矮了,四十几万边军就拉不出几支骑兵能装备这么多如此高大的战马的。可是在龙岩峰看来,肩高135厘米的战马顶多也就配给轻步兵当座骑————按拿破仑时代法国骑兵对战马肩高的要求,低于148厘米的马都不能看了! 骁骑营过后便是三千余名步兵,他们分成十横列,前两列手持鸟铳,接下来两列手持强弩,紧跟着的是持长弓佩腰刀的弓箭手,最后是整整八列身披布面甲手持长枪的重装步兵,同样是队列严整,杀气腾腾。这让看惯了京营的拉胯的龙岩峰眼睛一亮:没想到京营里还有这等颇有战斗力的部队,难得,难得啊! 当然难得。 京营原是明军主力,明承宋制,将天下精兵尽收于京师,同时把卫所设得满世界都是。甭管哪里爆发战事,当地的卫所第一时间集结,投入战斗,如果搞不定,兵部再从京营调遣精锐过来。这一制度看起来挺完美,因为卫所兵不需要军饷,大多数小规模战事光靠卫所就能搞定了,数十万精锐集结在京畿重地,发粮饷的时候不需要千里运输,节省钱粮多多,同时还能防地方造反。可坏就坏在,明朝的皇帝忘记了两件事: 第一,当兵就得吃粮,没粮饷拿的军队会烂得飞快; 第二,军队不能驻扎在繁华的地区,不然它们烂的速度会超乎你的想象。 于是,在各在卫所因为军官侵吞军田、奴役士卒而日益衰败的同时,驻扎在北京的京营也在无休止的杂役中战斗力直线下降,这俩简直是双向奔赴了。土木堡惨败,京营精锐损失殆尽,瓦剌人步步紧逼,于谦整顿京营时只能从各部中拣选精壮悍勇之士单独组成一军,进行突击训练,而让那些年纪大的、身体弱的士兵搞后勤什么的,后来北京保卫战,明军就是靠着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精锐击败了瓦剌人,保住了岌岌可危的大明江山。 于谦的做法自然是行之有效,但那只是应急之计,长期这样搞可不成,那样会造成京营只有一小部分人能打,绝大多数人只能在一边喊666,这样的后果,没人承受得起。所以在击败瓦剌人之后,于谦便解散了这支精锐,让他们回到原来的部队,然后以他们为骨干,全面整顿京营。可惜的是,还没等他整出个头绪来就让叫门天子给砍了,整顿京营这一大事顿时就搁浅了。 京营继续烂下去。 到成化皇帝的时候,京营已经快烂透了。成化没辙了,只能效仿于谦,从京营里挑出不那么烂的那部分,拼凑成一个个营头严加训练,剩下的他直接放弃治疗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被抽调出来的这部分精壮军士组成了四卫营、勇士营和骁骑营。他们装备精良,待遇不错,训练也较严格,所以一直保持着较强的战斗力。好巧不巧的,这几支部队全部归御马监管,兵部也插不上手,而御马监哪怕为了自身的利益,也要使出吃奶的劲来经营好这几支精锐————不想带兵的太监不是好太监嘛!充足的粮饷和较为严格的训练让这几支部队成了御马监的杀手锏,也让御马监在内阁和司礼监面前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想要调动这几支精锐就必须先过这帮死太监那一关! 万历对这几支精锐的精神面貌十分满意,脸上露出了微笑。龙岩峰则默不作声,细心的观察着。他还是头一回接触古代军队呢,对一切都很好奇,碰到什么都想看个究竟。 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勇士营身上。 勇士营是对大明王朝最为忠诚的一支部队,历史上,李自成进攻北京的时候,所遭遇的抵抗主要来自勇士营。区区勇士营,也不过三千一百人,往北京城墙上一站,一个人得顾好几个城堞,而在城下,是李自成的几十万大军,这样的兵力对比简直令人绝望。更让人绝望的是,城里有无数人与李自成暗通款曲,准备打开城门接应……即便是这样,勇士营也硬扛了好几天,最终大部战死,也算对得起厚待了他们上百年的大明王朝了。 这支部队肯定不知道自己数十年后的悲情命运,此刻他们正精神抖擞,在军官的带领下振臂高呼万岁,斗志昂扬。龙岩峰注意到,他们的弓箭手所装备的都是大弰弓,弓臂阔且长,这是典型的硬弓,而不是开元弓那类软弓。这种弓的总长度普遍在一米四左右,箭袋里的箭长达一米,箭杆很粗,看上去不像是箭,倒像是小标枪。这些弓箭手一个个牛高马大,浑身肌肉发达,目光锐利,都说弓箭手近战弱,一旦被敌人冲到面前就只有死路一条……嗯,你绝对不会希望自己冲到这帮货面前去跟他们单挑的。 弩兵装备的弩尺寸同样很大,弓片阔且厚,上弦全凭膂力,力气小一点的人根本就拉不动。不过他们所使用的箭倒是比弓箭手要斯文点,只有五十厘米长。弓箭手射出的箭初速要比弩差许多,为了增强杀伤力,弓箭手会刻意挑份量较重的箭来用,这就是“用箭应用长”的典故的来历。而弩不用,它的磅数远强于弓,射出的箭初速极高,敌军铠甲质量稍差一点都能轻松破防。 火铳手装备的火铳也是崭新的,而且看那口径,普遍都在十二毫米以上,这在普遍装备小口径鸟铳以节省火药和铅的明军中是很少见的。 这确实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 当然,所谓的精良也只是相对的。在龙岩峰看来,他们的装备体系根本就不合理:弓箭手和弩手完全没有必要存在,应该全部给他们装备火绳枪,临敌时由他们排成三列以每十秒钟一次的速度向敌军轮番开火,敌军冲到面前了再由长矛手用密如芦苇的矛墙逼退敌军,等与敌军拉开距离了,火枪手继续射击,周而复始……弓弩这种极耗体力杀伤力还差的武器,完全可以退场了。 当然,阅兵的方式也让他无力吐槽。他们的队伍确实是整齐,奈何那走队列的水平是真的不敢恭维,大概也就是初中生军训的水平。龙岩峰严重怀疑他们每走十几步就要停下来高呼一声万岁,并不是对皇帝有多热爱,而是为了整一整队列。再组,二十一世纪步兵方阵那种千万人浑然一体,如同无限粘贴复制般的、克隆人军团般的压迫感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见,他们这种阅兵,也只是看着热闹罢了。 万历却不觉得,在他看来,骁骑营、勇士营都军容壮盛,他十分满意!当所有代列都过去之后,他打了个手势,那位动不动就被他威胁要割舌头的李公公躬身走到点将台前,取出一份圣旨抑扬顿挫的开始宣读。那家伙的声调本来就怪,而圣旨又是文言文写的,晦涩得很,龙岩峰只听懂了一小半,大致意思就是诸位将士平日刻苦训练,一直保持着饱满的士气和壮盛的军容,皇上对大家很满意,等阅兵结束了都有封赏……大概就是这样子。 骁骑营和勇士营将士的文化水平比这货高了不少,他们全神贯注的听着,当那个死太监念到“钦此”的时候,他们齐齐半跪到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吼声如雷,几乎把天边的云都给震散了。龙岩峰站在点将台上,只觉得声浪如海啸般涌来,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气血浮动,差点就失聪了。他呲牙咧嘴,很想用手捂住耳朵,但见万历一动不动,也只好强忍着了。领导都没有捂耳朵,他捂了,岂不是要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这种事情不能干。没辙,也只能大骂那帮货太过牲口,没事吼那么响干嘛? ————其实很好理解,这不是有钱发嘛!明军的战斗力全系于军饷,发得出饷的明军跟发不出饷的明军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生物。像戚家军、石柱白杆兵、关宁铁骑这些就属于发得出饷的,几百上千人追着数千人甚至上万人狂砍那是基本操作。卫所兵则是发不出饷的,于是上千人两三千人被一百几十号敌军追着砍也是基本操作。现在听说有奖金拿,那帮家伙顿时就不淡定了,一个个嗷嗷直叫,跟见到大肥猪的饿狼似的! 第53章 演武 紧接着,受阅部队开始演武。 所谓的演武分成两部份,第一部份就是阵形演示,第二部份则是个人武艺展示。 首先是阵形演示。 但凡是受过训练的军队,打仗之前都必须先布好阵形,不然没法打。像国内外那些傻逼导演拍的战争场面,基本上就是两队人马隔一段距离站着,弓箭手射一轮箭,然后大家乱哄哄的冲上去一阵对砍,完了,一场仗打完了,是不是很简单?嗯,电影电视这样拍没问题,但在战场上这样干,那绝对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不组织好阵形,指挥官压根就没法指挥,而一支没有指挥的军队在战场上会是什么样的遭遇,用膝盖想都知道吧?为了将己方的力量最大化地发挥出来,各国将领会根据自家军队的特长和武器装备,编组成最优化的阵形。比如说青铜时代就是冲击战车在前,重装步兵在后,车驰步奔,一举冲垮对方;而进入到封建时代,车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冲击力更强,更灵活迅捷的骑兵,这些骑兵会被布置在两翼,中央则是由轻重步兵组成的主力。秦军喜欢在军阵前方放几排弓弩手,见面先射上几轮跟对方打打招呼,射完了,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披着厚厚的皮甲的重步兵反复猪突,直到对手彻底崩溃为止。马其顿则喜欢用弓箭和投石索向对手倾泄雨点般的利箭和石弹,将对方打得伤痕累累后,长矛手放平长矛,矛林如墙狠狠撞上去将对方穿成肉串,伙伴骑兵再来个侧冲,一举打垮对手;罗马则偏爱三线列,投枪手站在最前列,剑盾兵在第二列,长枪兵在第三列,先是由投枪手向对手倾泄标枪雨,紧接着剑盾兵冲上去用短剑疯狂砍杀,砍累了就退回来由长枪兵顶住敌军,自己在方阵中休息……休息好了,再冲出去,继续砍! 看,不管是圆阵、方阵、一字长蛇阵、空心方阵……只要开打就得先组成阵形,并且努力维持住,别让对方冲垮。一旦被冲垮了,战斗就不能再被称之为战斗,而是不折不扣的屠杀了。 别的部队不知道,勇士营、骁骑营、四卫营这些禁军精锐平日里是没少在阵形上下苦功的。在将官的指挥下,数千人迅速组成严密的阵形,骑兵分布两翼,火铳手居前,弩兵在火铳手后面,弓箭手在弩兵后面,在这些投射兵的背后则是长矛兵组成的厚实阵列。火铳、劲弩、强弓轮番发射,在数十步外便让敌军感受到自己的热情。火铳和强弩的射速都是很慢的,一分钟能发射两次就算了不起了,步弓的射速则要快上许多,但非常耗体力,三者结合,在火铳、强弩发射完,重装装填的时候,步弓手便连发数箭阻击敌军,等到他们气力不继时,火铳手和弩手也装填完毕了,然后又是轮番开火…… 当敌军冲到面前后,这些投射兵便退入长矛方阵中,长矛兵放平那长达四五米的长枪,组成极为密集的矛墙,照着敌人疯狂捅刺……想要突破这样的矛墙无疑是非常困难的,除非对方的士气崩了,否则就只有两种办法,一是用密集的炮火轰,一是派出几倍于敌的长矛兵跟他们面对面的对刺,一命换一命,直到将其拼垮为止。 至于用骑兵冲…… 先问问战马敢不敢撞那密密麻麻的矛墙吧。 几千年来,长矛一直是步兵的主战兵器,从来就没有被哪一件武器取代过,说白了就是因为它好用。数百数千名坚韧的步兵组成的长矛方阵,足以让数倍于他们的敌军束手无策,头疼万分! 龙岩峰捏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阵形演示比刚才那走队列精彩太多了。虽说其中的奥妙之处他看不大明白,但也能看出骁骑营和勇士营配合默契,阵形转变十分老练,显然平时是没少训练的。嗯,挺好,强兵向来都是练出来的,一支疏于训练的部队很难打得了胜仗。 阵形演示完毕后,就是个人武艺展示了。 首先上场的是勇士营中那些武艺超群的精兵劲卒。有神箭手向万历展示自己出神入化的箭术,对着九十米外的靶子嗖嗖嗖连发数箭,箭箭命中,箭镞透靶而出,由此可见那弓力之强劲。又有弩手半跪在地,手持枪强对着百米外的靶子射击,霹雳般的弦响中,利箭没入靶中,声势甚是骇人。龙岩峰对他们所使用的弩来了兴趣,小声问万历:“他们用的弩是什么弩?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万历说:“那个啊,是前兵部左侍郎刘天和在宁夏抵御鞑靼的时候造的。据说是有一次他领兵行经一座荒废已久的军寨时偶然发现了一批西夏人留下的强弩和弩箭,经过试用后觉得威力强劲,便命工匠仿造,花了好几年时间才算成功。” 他指向一名正在表演用强弩射一只放在三十米外的梨的弩兵,说:“这弩的射程可达三百三十步,比起宋代的神臂弓来不遑多让,而弩手也尽是从湖南、湖北、广西招募而来的狼兵,他们最擅长的便是用弩。这些优秀的弩手配上强劲的弓弩,可谓威力倍增!” 终大明一朝,两湖两广地区的苗人、瑶人都桀骜不驯,叛乱不断。这些生活在高山密林中的蛮族敢于庞大的大明王朝抗衡,自然不是没有资本的。首先,他们的身体素质确实非常出色,长年生活在高山密林之中,艰苦的山林生活磨练出了强健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志,他们在陡峭的山地中奔走如飞,官兵往往就算击败了他们,也没法追,因为根本就追不上;其次,不管是苗人还是瑶人,都是从小就开始习武,长刀、长马、弓弩、标枪、投石,样样都要会,这是疏于训练、连饭都吃不饱的明军所不能及的。他们尤其擅长用弩和标枪————事实上,不光是他们,绝大多数生活在山区的人都喜欢用弩和标枪。苗人和瑶人的弩大多是用竹片为弩臂,又厚又长,十分强劲,那些从小就玩弩的优秀弩手能用它一箭将数十米外的松鼠从枝头上射落。在崎岖的山路,十几名这样的弩兵就能迟滞一支数百人的明军,将明军当靶子射。 这样负责平叛的明军十分崩溃。 勇士营挑选兵员的范围是全国。全国的意思就是,甭管你是哪个旮旯角的,只要够得上勇士营征兵标准,都有机会入选。不停造反给大明王朝添乱的苗人、瑶人固然多,但替大明王朝卖命的也不少,于是,相当一部份蛮族出身的、玩弩的高手便进入了勇士营。在这里,他们获得了最好的装备和相当丰厚的待遇,简直是如虎添翼! 龙岩峰对这些射术精湛的弩兵十分钦佩,不过在他看来,这个兵种已经落后了,有这么好的身体条件,应该给他们装备线膛枪,让他们在战场上充当猎兵,专门负责狙杀敌军将领和斥侯————线膛枪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黑科技,早在十五世纪末就被造出来了,只是由于加工技术非常复杂,造价高昂,再加上一直以来火枪手都是隔着几十米排队对射,一个排枪打过去白茫茫的烟雾遮天蔽日,根本就没法瞄准,所以军队一直都没有装备,只有闲得蛋疼的贵族会弄几支来打猎而已。大规模生产是行不通的,但小批量生产装备猎兵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弓弩手都表演完了之后,火铳手开始表演了。几名枪法精准的火铳手取跪姿射击,靶子一开始是摆放在六十米外的,接着移到九十米,跟着移到一百二十米,再跟着移到一百五十米……甭管移到哪,火铳手只要扣动板机,靶子上都会出现窟窿,看得那些弓弩手目瞪口呆。龙岩峰也有点儿瞠目结舌,直吸凉气:“我的娘咧,这帮家伙枪打得这么准!?” 万历说:“他们用的都是新弹。” 龙岩峰:“……” 难怪了。 滑膛枪的精度都不怎么样,光秃秃的内膛加一颗滑溜溜的小铅球,你想有多好的精度?不过那些优秀的射手使用制人和精良的滑膛枪的话,还是可以打出比较好看的成绩,起码在九十米内是可以有效命中的。戚家军里就有一名神枪手,跟倭寇头目决斗的时候先是一枪打断了对方长矛的矛杆,紧接着一枪射落对方的头盔,最后在对方惊慌逃窜之际一枪爆头。不过,滑膛枪毕竟是滑膛枪,它的性能就那样,再怎么优秀的神枪手,想用它打超过一百米的目标都是非常困难的。但独头弹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使得滑膛枪的射程、威力和精度都有了较大的提升,换装这种弹枪的神枪手们惊喜地发现,自家的枪法大有精进啊,都可以打中一百五十米甚至两百米远的目标了! 这在以前绝对是不敢想象的! 那帮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弓弩手直接看得目瞪口呆! 第54章 灵活的胖子 步兵表演完毕,轮到骑兵上场了。 首先上场的是数名边军出身的骑手,他们骑着骏马在校场飞奔,整个人像是被钉在马背上一样,任凭战马怎么颠簸都是纹丝不动。当接近靶子时,他们便闪电般弯弓搭箭,弓弦震颤间,利箭连珠飞出,长了眼睛似的飞向靶子,这一手骑射技术着实是出神入化。 龙岩峰猛鼓掌。先不管这骑射的实际作战效率如何,光是在飞驰的马背上能用弓箭准确地射中远处的靶之,这等功力便让人钦佩了。 又有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士纵马驰出,手使双刀,那两把刀刀身都差不多有巴掌阔,刀背很厚,看上去就像两块开了刃的钢板,一看就知道份量不轻。然而他却将这两把刀抡得跟风车似的,打老远都能听到刀锋破空的锐响和那呼呼风声。这位放在战场上,想必是绞肉机那样的角色,冲到哪里哪里就是血飞人头滚,无人能敌。万历见这名骑士骑术了得,刀法精湛,不禁大喜,待他收刀勒马后便将他召到点将台前,说:“爱卿真猛士也!不知道爱卿叫什么名字?” 那位双刀猛士半跪在地,声若洪钟:“启禀皇上,卑职姓姜名淮,山东登州人,去年刚加入勇士营!” 万历说:“山东自古多猛士,此言果然不虚!李伴伴,赏他一块银饼!” 李公公马上掏出一块银饼抛给姜淮,姜淮接住,连连磕头谢恩。万历又勉励他几句,这才让他退回阵列中。 姜淮的待遇让勇士营和骁骑营的官兵十分羡慕,他刚一退下,便又有数名勇武过人的骑士纵马驰出,横刀舞槊,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一身所学尽数展示出来,希望能像姜淮那样入得圣上法眼,从此一飞冲天。 明朝中后期在对外战争方面虽然拉胯得很,但民间武风却是颇盛,尤其是在北方,练习拳术、弓马的男子很多,毕竟北方三天两头不是闹响马就是马户起义,又或者一些邪教跳出来蹦跶几圈,总之就很难有安生的时候,不会点武艺那是要死的。练武的人多了,出高手的概率自然也就高,这其中一部分高手被朝廷网罗了过去,加入四卫营、勇士营、骁骑营等等这些部队中,希望能够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现在建功立业的机会看不到,但出人头地的机会确实是来了,他们一个个都无比卖力,恨不得把自己十八般武艺通通演示一遍! 然而,就在他们嗬嗬喝喝练得正来劲的时候,一个圆滚滚的大胖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冲出,手中挥舞着一杆足有一丈五尺长的马槊,二话不说便向那几位身手不凡的骑士冲去。那几名骑士见状吃了一惊,随即又精神大振,横刀舞槊迎上了去,与那个圆滚滚的家伙战作一团。那个大胖子以一敌多,居然没有半点紧张,长度接近五米的马槊在他手中灵活异常,点、扫、劈、突刺、拦,如同他手臂的延伸,方圆数丈都给遮得严严实实。这家伙不仅武艺了得,力气更是大得吓人,只两个回合便有一名使眉尖刀的骑士被他磕飞了手中的刀,双手虎口龟裂,半边身体都麻木了。那胖子大笑一声,槊首闪电般探出,在他胸口一点,击得他身体向后重重一仰,险些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龙岩峰眼珠子都从眼眶里突了出来:妈的,这个死胖子不正是裴多多那个祸害吗?这个圆滚滚的死胖子居然这么厉害!? 就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啪啪两下,又有两名骑士被那个死胖子打飞了手中的兵器,身体在马背上剧烈摇晃,连坐都坐不稳了。这个死胖子的神勇着实出人意料,勇士营和骁骑营的将士无不大声喝彩,万历也是惊喜不已,问:“这位少年英雄是谁?” 一名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太监出列,一跪到地,嘎声说:“启禀皇上,这是犬子裴多多!犬子无知,惊扰了圣驾,请皇上恕罪!” 万历一看,原来是御马监的提督裴乐。这位仁兄原是镖师,在一次护镖的时候不慎遭遇响马,发生激战,他连杀数名响马,却被一名响马照裆来了一记断子绝孙腿,丧失了造人的能力。养好伤后,他觉得当镖师风险大,收入低,狠狠心便进宫当了太监。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在宫里,他很快就凭着自己那一身过人的武艺脱颖而出,步步高升,短短十年之内便干到了御马监提督之职,统率骁骑营,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了。这人对万历十分忠心,再加上他也确实是能打,甚得万历欢心,听了他这一番话,万历越发的开心,笑着说:“裴伴伴何出此言?你有如此勇猛的儿子,朕替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怪罪!” 裴乐暗暗松了一口气。都说天威难测,他是真怕自己那个做事没头脑的儿子突然来这么一出会惹事怒皇帝。虽说自己有些功劳,皇上也是个念旧情的人,就算裴多多惹得他不快也不见得会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但毕竟不好。 那边,裴多多那个二货已经将先前那七八名生龙活虎的骑士尽数打落马去,他志得意满,洋洋得意,纵马在校场内来回驰奔,放声大叫:“老子才是御马监第一勇士,谁要是不服,只管出来与我一战!” 这家伙实在是太嚣张了,但人家确实有嚣张的资本。方才那几名在校场上横刀舞槊的骑士已经是勇士营、骁骑营中最为骁勇的猛士了,结果被他一个人以少打多全部扫落马去,其他人哪里还敢上?这家伙见无人敢应,越发的嚣张,放声大叫:“勇士营、骁骑营数千精兵劲卒,就没有一个敢出来与我一战吗?” 杜松可怜巴巴的望向龙岩峰,脸上的渴望根本就遮掩不住。 龙岩峰看那个骑在跟自己借的马瓦里马背上张牙舞爪的死胖子不顺眼,而且是越看越不顺眼,便冲杜松打了个手势: 上! 杜松大喜,马上纵马驰出,声如雷震:“我来会会你!” 裴多多嚷嚷这么久,还以为没人敢出来跟自己较量了,冷不丁的冒出一个,他心里一乐。但他马上就认出来了,这不是龙岩峰那个小跟班吗?哦,先前自己还想抢他的马,被龙岩峰拦住了。他耸了耸眉毛:“杜松,你跑出来干嘛?” 杜松双腿夹住马腹,身体腾空一个探海,从地面捞起一杆长槊,笑说:“裴少爷好身手,杜某看得心潮澎湃,特意出来领教几招!” 裴多多说:“你没有披甲,真刀真枪的打怕是很容易受伤。” 杜松说:“别说这种儿戏一般的打斗,就算是上阵与鞑靼人血战,杜某也从不披甲……废话少说,吃我一槊!”声落,槊出,槊杆嗡嗡微颤,槊首微微闪幌,一槊快如闪电,直刺裴多多前胸。裴多多披着一副厚重的布面甲,里面的甲片厚达四毫米,除非夹枪冲刺,否则根本就刺不穿,所以杜松刺得很放心。裴多多见他出招迅捷绝伦,微微吃了一惊,反应极快的横槊一拦,磕在杜松马槊的槊首上,将这一槊磕开,然后倒转马槊,用槊杆的另一杆照着杜松的面门猛击过去。 马槊尾部有一根长钉,这是为了抵御骑兵冲击特意装上去的。骑兵连人带马猛撞过来,冲击力是非常恐怖的,步兵就算用长矛之类的长兵器迎面刺中了战马,也会被撞得像高尔夫球一样四处乱飞。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聪明的步兵便在这类长兵器的尾部加装一根又粗又长的钢钉,骑兵冲过来的时候便用力将钢钉扎入地面,矛尖对准战马,等着战马撞过来……战马撞上去后,冲击产生的绝大多数动能都被传递到了地面,数支这样的长矛便可以将被捅穿的战马架在那里,不得寸进。当然,在步战的时候这根长钉也有用处,那就是在队列推进间遇到摔倒的或者躺在地上哀号的敌人,可以用它顺手照着敌人的咽喉或者脸部狠狠的来一下,省得再倒转长矛了————毕竟几米长的长矛要倒转过来也是挺费事的。 也就是说,这根长钉也是可以捅死人的。 杜松不敢大意,轻轻一侧身体,让过要害,左臂一抡趁着裴多多力道用老之机将槊杆拨开,单手持槊刷刷刷刷照着裴多多就是一轮猛攻。裴多多灵活得不像个胖子,倒像个弹来弹去的皮球,在马背上辗转腾挪,长槊舞得呼呼风响,与杜松展开激斗。两个人一边纵马飞驰一边舞槊,蹄声劲疾,槊杆交击之声更是密集,两骑如同两头猛虎,骤分骤合,不断撕咬冲撞,看得人眼花缭绕!杜松就不用说了,砍到鞑靼人喊爸爸的猛人,杜家世代从军,他也自幼习武,骑术、刀法、枪法都十分了得,还跟着杜桐与鞑靼人狠狠厮杀过几场,那一身武艺更是高强。裴多多则是典型的名师出高徒,他老爸便是练外家功夫的高手,自幼又在御马监接触过许多武艺高强的军将,也是学了一身好武艺,再加上天生神力,自然非同小可。这两位算是棋逢敌手了,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 第55章 赞不绝口 万历虽然不懂武艺,但见这两位像黏在马背上一样不管怎么翻滚腾挪都不会摔下来,手中长槊更是如闪电穿云,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也知道这两位武功十分高强。他心花怒放,笑着对身边众人说:“御马监当真是人才济济啊,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裴乐却拧着眉头不说话。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却看得出,自家儿子的武功比起那个黑子来明显就逊了一筹,只是靠着那匹神骏异常的马才打个平手。那个死黑子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实战经验十分丰富,每次出手攻击的角度都让裴多多非常难受,再这样打下去,只怕自家宝贝儿子就要落败了!他心中焦急,有心要制止,可是皇上正看得眉飞色舞,给个缸做胆他也不敢开这个口啊! 急得直跺脚! 龙岩峰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同时也让那个死胖子的凶悍给吓着了。那个死胖子明显是杀红了眼,招招都是往要害招呼的,杜松没有披甲呢,要是一个不留神挨上一槊…… 在这个年代,除非是四肢,否则像长矛马槊这类武器,凭管扎在哪都是个死! 他天天好吃好喝的养着杜松,可不是为了让那个死胖子一槊刺死的! 他当机立断,走到万历面前小声说:“皇上,这两位勇士就是两头猛虎!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管伤了哪一头都是莫大的遗憾,不如让他们就此罢手吧!” 万历一想也觉得有理,便对裴乐说:“裴伴伴,去阻止他们!” 早已心急如焚的裴乐闻言,如奉纶音,大声应诺着跳下点将台,飞身上马挑起一支马槊朝着正在缠斗的那两头猛虎疾驰而去。而此时,那两头猛虎的激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杜松将马槊当成大斧,双手握着照着裴多多猛劈,裴多多横槊招架,槊杆交击,竟然发出金铁碰撞的锵锵声响。杜松每一击都有千钧之力,几下下来震得裴多多双臂酸麻,虎**裂,眼看就要被打下马去了。裴多多知道再这样下去肯定要落败,在再次挡住杜松一槊后突然大吼一声,掉转槊首,不招不架直刺杜松的胸口。杜松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槊杆,马槊变劈为刺,直直捅向裴多多胸口。裴多多在间不容发中探手一抓,堪堪抓住槊杆,同时侧身让过要害,发力要将杜松的马槊夺过来。巧得很,杜松也在发力要将他的马槊夺过去,两个人力气都大得很,短时间内谁也没有办法将对方的马槊抢过来,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大眼瞪小眼,咬牙切齿的,僵住了。 裴乐飞马赶到,见状不加思索,也是将马槊当成大斧,呼的一下直劈下去,重重地击在那两支马槊的槊杆上。正在争夺中的二人只觉得槊杆像是被雷击中一样剧震,握持不住,不约而同地松手,两支马槊同时落地。这两头杀红了眼的猛虎都恶狠狠地瞪向裴乐,大有宰了这个扫兴的家伙的意思! 裴乐见这两位的兵器都撒手了,暗暗松了一口气,说:“皇上有令:你们不要再打了,都到点将台前去,皇上有话要说!” 这年头,天子的威严是无以伦比的,在平民百姓的心目中可谓至高无上。一听说天子要见自己,裴多多和杜松哪里还顾得上继续打?立即骑马跟着裴乐来到点将台见,下马对着万历行大礼:“参见皇上!” 万历起身走到点将台边缘,打量着这两位,只见这两位一个圆滚滚的胖得像个肉球,一个黑不溜丢的像块炭,就没半点猛将的样,然而却个个身怀绝技,当真是不可思议。他心中喜悦,说:“两位爱卿身手不凡,着实让朕大开眼界啊!” 裴多多那张比南瓜还圆的脸堆满笑意,如果有尾巴的话,准得支棱起半天高了。他嘿嘿笑着说:“启禀皇上,小民学艺不精,只学了一点皮毛,却得皇上如此赞赏,实在是惶恐之极!” 万历说:“你过谦了。方才你的表现朕都看在眼里,这骁骑营你说第二,怕是没人敢说第一了。”扭头望向裴乐:“裴伴伴,令郎有如此身手,为何不让他进入军中为国效力?” 裴乐乐跪地说:“启禀皇上,犬子虽学了点三脚猎的功夫,但性子顽劣,时常闯大祸,让他进入军中,怕是……” 万历摆摆手,说:“年轻人嘛,会闯点祸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只要他能为国杀敌立功,就算他把天给捅破了,朕也给他兜着……就让他进入骁骑营,先从总旗做起吧。” 按明代军制,十人一小旗,五小旗为一总旗,也就是相当于一个加强排的兵力。万历这金口一开,这个死胖子立马就成了加强排排长了。 裴多多大喜过望,连连叩头:“谢皇上,谢皇上!小民以后一定会奋勇杀敌,以报皇恩!” 万历含笑颔首,让他平身,随即把目光投到杜松身上,问:“爱卿是御马监哪个营的?有这等身手不应该声名不显才对,为何朕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 成化时代,京营来了一次大规模的改编,搞团营制了,四卫营、勇士营、骁骑营等等就是这么来的。当然,这里的营并不是我们熟悉的那种只有六七百人的营,这里一营人马通常都是三千以上的。比如说神机营,足有五千多人,勇士营和四卫营更狠,在正德时代总兵力达到两万,后来反复精简,将员额控制在六七千。像这样的营,京营里有许多,不过还有战斗力的也就这几个了。万历亲政以来数次检阅京营,对京营中那些相对出色的勇士都有印象,但他真没见过杜松这个憨货。 杜松老老实实的说:“启禀皇上,小民目前还是舍人。” 所谓的舍人就是卫所军官子弟。按大明律例,老爸在卫所当兵的话,儿子也有很大概率是当兵的,将来孙子也有很大概率当兵,这是他们的义务,卫所军官的儿子未到从军年龄的话就叫舍人。 万历纳闷:“你还是舍人?那你是怎么进入京营校场的?” 龙岩峰干咳一声,说:“回皇上的话,他虽是舍人出身,但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他算是半个御马监的人了。” 万历瞪了他一眼:“什么算是半个御马监的人了?乱七八糟!” 龙岩峰说:“因为我把他的军籍从延绥调到御马监来了啊!” 万历:“……” 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事情,真的合适吗? 万历决定不鸟这货了,继续问杜松:“爱卿是延绥镇的?” 杜松说:“是的。小民祖上原是昆山人,后来移镇延绥。延绥副总兵杜桐便是小民兄长。” 万历略一思索,有印象了:“杜桐啊……朕记起来了,他勇武过人,曾镇守过延安、古北口、宁夏,屡立战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他打量着杜松,见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越看越是喜爱:“爱卿年纪轻轻便武艺超群,身手不在杜副总兵之下,未来必定是我大明的一颗将星啊!” 杜松难得的谦虚了一下:“皇上过誉,小民愧不敢当!其实在延绥,似小民这样的少年比比皆是,只是苦于路途遥远,没有机会将一身武艺献以皇上而已!” 万历有点惊讶:“你是说,在延绥,有你这等身手的少年很多?” 杜松说:“很多!那里的男孩子还没有学会走路便先学会了骑马,还没有学会吃饭便先学会了使刀,跟他们一比,小民这点粗浅的功夫真的不算什么。” 万历半信半疑,把目光投向陈名振:“陈伴伴,这是真的么?” 陈名振笑说:“启禀皇上,杜壮士有点过谦了,有他这般身手的人万中无一,甭管在哪都不可能是比比皆是。不过延绥边镇时常与鞑靼人交战,为求自保,不论男女都会苦练武艺,这却是真的。” 裴乐说:“延绥镇是与鞑靼交战最为频繁的边镇,也是九边中尚武之风最为浓烈的边镇,榆林精兵甲天下,这话倒是一点也没夸大。” 万历说:“好一个榆林精兵甲天下,说得朕心里都十分好奇,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延绥,去看看那甲于天下的强兵是什么样子的了!” 龙岩峰偷偷撇了撇嘴……还能怎么样?穷得当当响,一年欠两次饷,一次欠六个月呗!这可不是他冤枉大明,这话可是杜松自己说的。杜松在跟他聊天的时候没少抱怨,说同样是镇守九边,可有些边镇像蓟镇、辽东镇,能吃香的喝辣的,快活无比,而有些边镇诸如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连吃饱饭都难。没辙,明朝的财政收入向来少得可怜,一年就那么几百万两,这点钱既要维持整个帝国的运转又要供养数量惊人的王室,还得赈灾、治河,更时不时又要修一段长达一百几十里的长城,最后能拿来供养那几十万边军的也就少得可怜了。这点钱想按时足额给几十万边军发饷是不可能的,只能分个远近亲疏。辽东镇、蓟镇、宣大这些边境拱卫京师,直接关系着整个帝国的安危,万万怠慢不得,自然要优先发饷,至于延绥、宁夏、固原这些山高皇帝远的边镇就对不起了,有钱发一点,没钱先欠着! 连着十三四个月不发一分钱的饷都不稀奇! 如果万历真的兴冲冲跑到延绥去想一睹榆林精兵的风采,那么他有很大概率会看到一群衣衫破烂的穷光蛋…… 第56章 你有钱吗 万历对延绥那边的情况缺乏最基本的认知,他仍然陶醉在对天下第一强兵的憧憬之中…… 好吧,咱们就让他做一会儿梦,别惊醒他。 做梦归做梦,活还是要干的。 万历对杜松是越看越顺眼,得知他现在只是龙岩峰手下的一个仆人之后,他大手一挥,赏赐杜松纹银百两,封他为锦衣卫百户。 当然,这个所谓的锦衣卫百户只是虚衔,跟某国授予另一个杰出人物为自己国内某某市荣誉市民差不多……哦,比“荣誉市民”强一点点,锦衣卫百户是真的能从锦衣卫那里领到一份工资的,而且挂着锦衣卫的腰牌走出去,也能吓唬吓唬人,而荣誉市民则纯粹是个称号,卵用都没有。有了锦衣卫百户这个出身,我们的杜黑子同志不管是从军还是加入锦衣卫,上升渠道都会畅通很多,毕竟这是个不错的起点嘛。 至此,这次检阅算是结束了,参与检阅的部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万历则摆驾回宫,顺道捎上了龙岩峰,显然有事情要跟龙岩峰谈。 回到御书房,万历破例没让龙岩峰跪着,而是让人搬了个锦墩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带着几分得意之色问:“怎么样,看完这次检阅,有何感想?我大明精锐不比泰西军队差吧?” 龙岩峰小心翼翼的瞄了他一眼,问:“皇上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万历说:“敢说假话朕就让人把你送进蚕房去返工!” 龙岩峰给吓得一哆嗦,赶紧说:“那个……骁骑营和勇士营在这次检阅中的表现着实令人眼前一亮,他们装备之精良,体魄之健壮,放眼整个大明,能与之抗衡的部队少之又少!” 万历脸上得意之色越发的浓了:“那还用说!这可是朕的禁军,有什么好的装备都是最先供应他们,发饷也是第一时间发,放眼天下,哪支军队有这样的待遇!” 龙岩峰说:“那些领不到饷的部队不知道得有多羡慕!” 万历听完这话就有点儿不是滋味了:“唉,朕也不是不想给他们发饷,实在是发不出来啊!每年收上来的赋税就这么一点,开支却大得吓人,能拿来供养军队的实在是少得可怜……你怕是不知道吧?就连四卫营,去年也有两个月没有拿到饷了。” 龙岩峰:“……” 就连四卫营这等禁军都有两个月没能拿到饷了,不难想象,像边军、卫所之类的部队欠饷情况严重到什么地步了,请允许我作一个悲伤的表情。 “朝廷就穷到这种地步了吗?”他有点不敢相信。 万历有些尴尬的说:“那个……太岳公当首辅的时候朝廷财政略有盈余,但他死后又不成了。” 张居正确实是个搞财政的好手,原本明朝的财政状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年年入不敷出,到处都是窟窿,可是经过他一番拨弄,居然很神奇地扭亏为盈了,不仅能够维持开支平衡,还略有盈余。可别小看“略有盈余”这四个字啊,终大明一代,能做到这一点的皇帝就没几个,反倒大把糟蹋钱的主儿比比皆是。只可惜,老张在首辅位置上干了十几年,最后积劳成疾,死了,然后被他的好学生朱翊钧同志抄了家。要不是舆论凶猛,估计小朱还要用斧头劈开他的棺材,将他的尸体拖出来用小皮鞭抽。 朱翊钧同学自认为只要将他的老师批倒批臭了,这天下就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可是等到他真正开始统治这个国家之后才发现,原来要治理这个国家这么难!最典型的一点就是没有钱,国库穷到小偷进去了都有要捐款的冲动,他绞尽脑汁试图增加税收,结果被证明没什么卵用,该穷还是得继续穷。原本有张居正这个专治各种不服的强人在,各地官吏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干活,各种税都能按时足额的收上来,现在这个强人不在了,一些官吏又开始偷懒了,朝廷的税收开始减少…… 虽然减少的幅度并不是很大,但是朱翊钧同学是什么人?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抠王啊!看到地上掉了钱没捡到都觉得亏了,郁闷得捶胸顿足的那种!一看到税收少了这么多,他登时就炸毛了! 可炸毛也没用,现任首辅申时行就是个和稀泥的,让他平衡朝中各方势力,维持大明中枢正常运转倒还行,让他像张居正那样大事小事一把抓,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那是万万不行。所以朱翊钧同学只能继续郁闷。 弄明白这一切之后,龙岩峰反倒越发的觉得不可思议:“朝廷怎么会穷到这种地步?” 万历说:“朕怎么知道!” 龙岩峰叹气:“真惨。堂堂一国之君还没有一个天津盐商有钱,太惨了。” 万历勃然大怒:“狗奴才,你怎么说话的?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说:“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皇上不妨让锦衣卫去打听打听,看天津那些有名的盐商身家几何,江南那些有名的盐商、布商、粮商、钱庄当家身家又有几何!嘿,哪一个不是千万两白银起步的!” 万历瞠目结舌:“他们……竟这么富吗?” 龙岩峰用力点头:“他们就有这么富!” 万历眼珠子连转几转,似乎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但思量再三,还是沮丧地叹了一口气:“那又有什么用?那是他们的钱,不是朕的!” 龙岩峰说:“可是他们偷税漏税了啊!那些富得流油的家伙哪个不是以偷税务漏税为荣的?在他们看来,按时足额地给朝廷交税的都是傻子!换句话说,他们所拥有的财富中有相当一部份原本应该属于皇上您的,他们把属于你的那份给吞了!” 万历捂住了心口,只觉得自己那小心肝在隐隐作痛……前面说过,这位看到路上掉了钱没捡到都会觉得自己亏大了,现在一想到那些富可敌国的家伙把相当一部份原本应该交给自己的银子给吞了,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恨得咬牙切齿! “朕要收他们的税,狠狠地收他们的税!”他恶狠狠地说。 龙岩峰直翻白眼:“可得了吧,那些家伙在朝中都是有人的,皇上你要收他们的税,得先过了朝中文官这一关。” 一想到那些比疯狗还要厉害的文官,万历顿时就泄了气。自土木堡之后,文官便牢牢把持了整个国家,司法、行政、财政、军事、邦交、水利……样样都是文官说了算的,没有文官的允许,他这个皇帝什么都做不成。那些富商都有亲族在朝中当官,想向那些富商收税,那些文官能同意才怪了! 所以,这税根本就收不上来。 他叹气:“连个税都收不上来,朕这个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龙岩峰捏着下巴奸笑:“其实……这税还是能收上来的,前提是皇上你得有足够的实力。” 万历瞪了他一眼:“实力?朕统御万邦,天下之大,莫非皇土,这实力还不够?” 龙岩峰响亮的叹了一口气……这娃哟,自我感觉未免太过良好了,对自身实力缺乏最基本的认知哟! “皇上,你能不能撇开兵部调边镇的边军?”他问。 万历:“……” 貌似没有兵部协助,他哪一个边镇的边军都调动不了。 “你能不能撇开吏部任免官员?” 万历:“……” 答案是不行,就算他任免了,朝中大臣也不认账。 “你能不能撇开刑部拘捕那些逃税的、为富不仁的富商?” “……” 还是不行。他真敢这样做,那些言官的口水能把他活活淹死。 龙岩峰两手一摊:“看,皇上,你的实力也就这样了。” 万历哭丧着脸问:“朕真的这么差劲吗?” 龙岩峰叹气:“这不是皇上你的错,这是历代先皇一次次向文官妥协的结果。那些文官从一开始就给皇权来了个画地为牢,历代先皇每妥协一次,这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迹可寻的圈子便收缩一分,再妥协一次,又收缩一分……到了皇上你这一代,这个圈子就只剩下这么点大了,皇上你的一言一行都被限制得死死的,无法越雷池半步!” 万历越发的沮丧:“那朕应该怎么办?” 龙岩峰说:“还能怎么办?搞钱啊!只有搞到钱才能收买人心,只有心买了足够的人心才能培养自己的势力,与文臣抗衡,挣脱这个无大不大,无小不小的圈子,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统治者!” 这话算是说到万历的心里去了。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统治万民,至高无上,可是亲政之后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不管他想做什么,都得先跟大臣们商量,没有大臣们点头,他什么都做不成!仿佛有一个无处不在的圈子把他给限制得死死的,他的一言一行都得看大臣们的脸色,这种感觉,何其憋屈!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现在经龙岩峰提醒才反应过来,妈的,原来是因为老子没钱啊! 第57章 搞钱 没钱很可怕,皇帝没钱的话就更可怕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人这一辈子,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为一个“利”字而拼杀,为一点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都说杀头的生意大把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干,由此不难看出,这个“利”字对天下苍生有着多大的诱惑力。皇帝又怎么样?如果不能给底下的人足够多的好处,底下的人一样不会鸟他!最鲜明的例子莫过于明末,面对来势汹汹的清军和闯军,绝大多数拿不到饷的明军的态度都是监阵胡乱放上几枪便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投降,他们认为自己随便放几枪就算对得起皇帝了,而能按时领饷的勇士营却在北京与闯军拼杀到了最后!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你啥也做不成。 万历目光灼灼的看着龙岩峰,问:“你有没有办法搞到钱?” 龙岩峰问:“皇上出本钱吗?” 万历说:“那得看你能搞到的钱多不多!” 龙岩峰说:“如果皇上能出一千两的本钱,我就有办法在一个月内搞回数千甚至上万两银子。” 万历顿时眼睛一亮。一个月搞回几千上万两,那一年岂不是几万十几万两了?这生意做得啊! 他立马便问:“你打算拿这一千两银子去做什么生意?” 龙岩峰说:“保密,不过稳赚不赔就是了。” “稳赚不赔”这四个字一下子就戳到了万历的g点,他心花怒放,说:“好,朕就信你一回!来人,去取一千两银子过来!” 龙岩峰说:“除了银子,我还需要得到锦衣卫的帮助。” 万历叫:“骆思恭!” 骆思恭就像个召唤兽似的,声落人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龙岩峰身边:“臣在!” 万历说:“让你的人协助他,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一个月内务必给朕搞回一万两银子!” 骆思恭说:“微臣遵旨!” 眼看也没啥事了,龙岩峰起身,不着痕迹地将万历摆放在桌子边缘的一方端砚顺入自己袖子中,说:“皇上,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万历说:“嗯,滚吧。” 龙岩峰说:“好哒!”说完便屁颠屁颠的往外走,生怕走慢了被人发现自己顺了皇上的东西。 万历忽然叫住他:“站住!” 龙岩峰心里一格噔,站住,强作镇定,问:“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万历说:“那个裴多多是你的好朋友吧?” 龙岩峰说:“是的,至交好友。” 万历问:“那他骑的那匹小卷耳马也是你借给他的喽?” 龙岩峰一愣:“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万历说:“废话,整个京城就你跟胡商买过小卷耳马,除了你还能有谁有这种马?你家里还有多少匹小卷耳马?都给朕交出来!” 龙岩峰叫:“别啊,皇上,我就那几匹了,都上交了的话就一匹都没得剩了!” 万历说:“朕打算用这些马组建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有大用处的!你平日里骑骑驴子就可以了,要那么好的马干嘛!” 龙岩峰说:“我有时要出远门啊,出远门当然得骑好马……皇上,你就别惦记我这几匹马了,再过一段时间,胡商贩马过来,我再给你买一百几十匹就是了!” 万历说:“你说的啊,要是没有办法给朕买个一百几十匹,朕就宰了你!” 龙岩峰说:“是是是,买不到一百几十匹,皇上你就宰了我!” 万历说:“还有,抽空去一趟榆林,替朕招两百名十七八岁的精壮少年回来。朕倒要看看这榆林精兵,是怎么个精锐法!” 龙岩峰眉开眼笑:“好咧!” 万历想了想,没什么要说的了,便一脸嫌弃的说:“滚吧,看到你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烦!” 龙岩峰痛快的应:“好咧!”撒开两片脚丫子,嗖一声就跑得没影了。 待他走后,骆思恭小心翼翼地问万历:“皇上,他偷偷拿走了您的御用端砚,您为何……” 万历说:“那是朕故意摆在那里让他拿的。” 骆思恭一怔:“这是为何?” 万历说:“你没听他说吗?要从胡商那里买马!他身上也没几个钱,不让他顺走一点东西,他拿什么替朕换回一百几十匹好马?” 骆思恭恍然:“原来如此,臣明白了!” 万历说:“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你要好好配合他。” 骆思恭恭敬地行礼:“臣,遵旨!” 龙岩峰出了宫,揣着那方制作极其精美大气的端砚一溜烟的跑回家,找个箱子将这玩意儿锁了起来。这玩意儿放在五百年后可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啊,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将它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当传家宝,可惜……实力不允许。那么大一方端砚在眼皮底下让他顺走了,那个死猪头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很有可能就是故意让他顺走的,至于为什么故意让他顺走…… 用脚趾甲都想得到。 唉,东西是好东西,可惜留不住! 刚藏好东西,便有仆人进来通报:“少爷,锦衣卫指挥使骆大人前来拜访!” 龙岩峰说:“知道了,这就来!”三两下洗干净手,跟着仆人来到大堂。管家亲自把骆思恭带了进来,龙岩峰一见面便向他行礼:“参见骆大人!” 骆思恭连忙扶起他,说:“龙内侍不必客气,你我私下相交,随和些好,礼数太多就见外了。”他心里还是有点数的,这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皇上在私底下与他接触时都挺随性的,兴致来了甚至能开几句玩笑,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算老几呀!还是别端什么架子了,不然挨整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龙岩峰说:“骆大人乃是天子股肱,小人敬重都来不及,哪敢放肆。” 骆思恭眉开眼笑:“龙内侍真会说话,这句‘股肱之臣’骆某喜欢!” 龙岩峰嘿嘿一笑,马屁嘛,人人爱吃,锦衣卫老大也不例外!他请骆思恭上座,让仆人沏了一壶好茶,亲自给骆思恭斟了一杯,这才问:“骆大人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骆思恭拍拍手,马上就有数名锦衣卫抬进来一口大箱子,打开,马上,整整一箱的银锭出现在龙岩峰面前。他说:“奉皇上之名,一千两纹银送到,请龙内侍验收。” 龙岩峰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拿起几个银元宝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怎么看怎么顺眼。你瞧这银元宝,多可爱!小小一个,一个便有十两重,而这箱子里足有一百个,够他花好久了! 他眉开眼笑,说:“收到了,收到了,有劳骆大人了!” 骆思恭说:“能替皇上卖命是一种荣幸,哪敢说什么辛苦。龙内侍,你要的银子骆某已经送到了,你打算如何用这千两纹银在一个月内赚到几千上万两银子?能否把你的想法跟骆某说说?” 龙岩峰把玩着那些可爱的银元宝,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骆思恭说:“龙内侍,我劝你最好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天子虽然仁慈,但如果发现自己被愚弄了,必然龙颜大怒,到那时,只怕这救驾之功也救不了你哟!” 在来的路上,他盘点了京城内最赚钱的生意,越盘点越觉得龙岩峰不靠谱。能赚钱的生意很多,比如说卖粮食、布匹、丝绸,暴利一点的就是开赌场,反正只要有足够的本钱,赚钱的法子多得很。但是他想破脑壳也想不出有什么生意能够在一个月内赚到数倍甚至十几倍的利润,这不是开玩笑吗? 龙岩峰放下银元宝,回到骆思恭面前坐下,说:“骆大人不要着急,我既然说了一个月能赚数千上万两银子,就一定能,骆大人只管配合好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骆思恭说:“骆某倒想看看是什么生意能在一个月内赚到数倍甚至十几倍的钱!” 龙岩峰说:“你很快就知道了。骆大人,麻烦你在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上给我弄一个铺面,不需要太大,能容纳十来个人干活就行了。” 骆思恭说:“这样的铺面好找得很,骆某马上就能帮你办好。” 龙岩峰说:“接着,再帮我找十来个能写会算的、有耐心的人,准备好足够的笔墨纸张。” 骆思恭说:“这个好办,锦衣卫、御马监内都不缺这样的人才。接下来呢?” 龙岩峰说:“接下来?没啦,做好这些咱们就可以开业啦!” 骆思恭眼都大了:“就这样?” 龙岩峰说:“对啊,就这样。” 骆思恭整个人都快要疯掉了:“光有铺面有人就行了?不需要准备货物了?连货物都没有,你拿什么赚钱!?” 龙岩峰说:“卖货物也就赚个差价而已,我才不屑于赚那点辛苦钱。骆大人你赶紧去准备,明儿我让你见识一下啥叫借钱生钱!” 骆思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为何要等到明天?现在就可以啊!” 龙岩峰抬头看看天色,哦,还早呢。于是,他大手一挥,说:“行,现在就去找铺面!” 第58章 买码吗? 骆思恭也真是雷厉风行,闻言马上在前面带路,连那一大箱银子都让锦衣卫带上了,一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丁字街。 说起丁字街,可能没多少人有印象,但说起王府井大街,估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没错,丁字街就是王府井大街的前身。数百年后的王府井大街可谓寸土寸金,堆银如沙,堆金如塔,现在的丁字街也不遑多让,沿着这条大街一字排开的有整整十座王府,王爷含量之高堪称大明之最。 王爷一般都是不差钱的,住在京城的王爷更是如此。 一行人来到丁字街的时候,店面已经准备好了。这原是一个胡商经营的商铺,装修做得挺不错的,可惜经营不善,倒闭了,锦衣卫轻松拿下。 龙岩峰迈着六亲不认的八爷步走进去,只见十几名文质彬彬的伙计已经排成一列,纷纷向他和骆思恭行礼。龙岩峰冲骆思恭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啊,这么快就安排好了!” 骆思恭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挥挥手让那些伙计解散,他正色对龙岩峰说:“龙内侍,店面有了,人手也有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生意了?” 龙岩峰说:“我要做的生意挺简单……来人,把那块‘奇珍坊’的牌匾给我拆下来,将里面的字改成‘聚宝盆’然后重新挂上去,咱们就可以开张了!” 马上就有人爬上去将牌匾拆下来,一位上了点年纪的读书人找来一张红纸,泼墨挥毫,“聚宝盆”三字写得铁画银钩,气势磅礴,极见功力。写好后涂上鱼胶贴上去,盖住“奇珍坊”三字,然后重新张贴了上去。龙岩峰则弄来一串鞭炮点着,往大街上一扔,只听得噼哩啪啦一阵爆响,火光乱窜,红红的纸屑四下飞溅,行色匆匆的行人都给吓了一大跳,纷纷停下来指着这店子破口大骂。看得出大家伙的情绪都挺激动,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任谁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被人丢一串鞭炮过来炸得鸡飞狗跳,都会很不爽。 骆思恭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严重怀疑龙岩峰是不是皮痒了,想找打。 龙岩峰却没有半点这样的自觉,看到里面聚集了一大堆人,他用力一蹦直接蹦到桌子上,双手搭成个喇叭状,冲那帮气势汹汹的家伙大叫:“落魄秀才为何傻笑?泼妇为何低眉顺眼?七旬老翁为何半夜狂笑?怡红院的门夜夜被敲,到底是人是鬼?” 这小子颇有练狮子吼的潜质,一嗓子吼出去,整条街都能听到,一下子就盖住了众人讨伐的声浪。而他说的话也够劲爆,当听到“怡红院的门夜夜被敲”的时候,在场所有男同胞都不淡定了,竖起耳朵要听下文,然后…… 没然后了,这小子很可恶的鸽了。 男同胞们都不爽了,叫:“到底是为什么啊?你倒是说呀!” 龙岩峰嘿嘿笑着:“发财的人太多了,都想到怡红院去找乐子嘛,所以怡红院的门夜夜被敲,这很符合逻辑啊。” 男同胞们:“……” 怎么又扯到发财去了? 有人问:“那落魄秀才为何傻笑?” 龙岩峰想都没想:“发财了,想买书就买书,想买笔墨就买笔墨,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了,可不得傻笑嘛!” “泼妇为何低眉顺眼?” “因为她丈夫发财了啊,哪里还敢撒泼?再敢撒泼就休了她哟!” “七旬老汉半夜狂笑又是为哪般?” “还不是因为穷苦半生,突然中了大奖,发财了?换你你会不会半夜狂笑?” 众人:“……” 明白了,原来都是因为发财了。 龙岩峰话锋一转:“亲们,你们想发财吗?你们想抱着一大堆银子傻笑吗?你们想半夜躺在钱堆上狂笑吗?你们想夜夜光顾怡红院吗?” 有不少人居然真的就说出了心里话:“想!可是我们没那个能耐!” 龙岩峰得意地说:“不需要有能耐,只要你们有手……甚至不需要你们有手,有嘴就行了!来到这里,你们就有机会赚到大钱!” 有人问:“怎么个赚大钱法?” 龙岩峰拿起毛笔,又弄来几张被裁成小方块的白纸,在上面写上一、二、三、四的字样,展示给众人看:“来,看得懂这上面的数字不?” 大家觉得自己的智商被鄙视了:“一二三四嘛,谁不认识……还有,你最好解释清楚这跟发财有什么关系!” 龙岩峰用力挥舞着这些纸片,叫:“这就是财富密码呀!这里分十二生肖,鼠是一二三四,牛是五六七八,依此类推,一直到四十八!身上都带钱吧?都带着吧?现在你们就可以下注,随便买一个数字,明天开奖,你们便有机会赢得大奖!” 一个家奴模样的年轻人说:“这不跟玩骰子猜点数差不多嘛!” 龙岩峰说:“这可比玩骰子猜点数强太多了!骰子只有六个点数给你们猜,而我这里足有四十八个,换句话说,你们随便猜个数,中奖的概率都是买骰子的六倍!” 众人怦然心动。 有一个明显就喜欢赌两把的,咽了口口水问:“是不是明天开奖,买对了号码就算中奖了?” 龙岩峰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聪明!就是这么回事!” 那家伙问:“那赔率是多少?” 龙岩峰说:“一赔四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一赔四十,这在任何一个赌场都是极高的赔率了,要疯哟,要是有几个下重注买中了,不得破产? 龙岩峰挥舞着拳头大吼:“一赔四十!绝对是一赔四十!你买中一两银子我就赔四十两,你买中十两我就赔四百两,发财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买中一个数字就行了!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呢?还是赶紧下注!!!” 众人对视,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贪婪。买中一两就能赔四十两,买中十两就能得到四百两,这对于他们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根本就hold不住啊! 有人用尽最后一丝理智与心中的贪念作了最后的搏斗:“你吹得天花乱坠,焉知你们是不是在空手套白狼,打算捞一笔就跑的?” 龙岩峰一摆手,马上就有人打开了那口装着整整一千两雪花银的箱子,那雪白雪白的银子一下子就亮瞎了一众赌狗的狗眼。他冷笑着说:“捞一笔就跑?你们也太小看老子了!实话告诉你,老子准备了整整好几千两白银充当本金,有本事你们就把我这几千两银子全赢了去!” 一看到那满满一大箱银子,一众赌狗彻底不淡定了。这年头白银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一千两白银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当本钱,可见这小子是真心要做下去的。当即就有人嚷嚷了:“是随便买一个数字都有机会中奖吗?” 龙岩峰说:“对,随便哪个数字都有机会中奖。” 那人问:“我能不能同时买几个数字?” 龙岩峰说:“只要你高兴,把四十八个数字全买下来也没问题,甭管哪个中了,都是一赔四十!” 那货二话不说,掏出三锭银元宝往桌上一拍:“每个数字一两,把那四十八个数字都给爷买了!” 龙岩峰:“……” 这货脑子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当然,他很喜欢这种主动送钱的主,非常喜欢,当即大手一挥,伙计们马上忙活起来,称银子的称银子,提笔写数字的提笔写数字。写完了,正要交给那货,龙岩峰马上制止,让那个倒霉的伙计再写一份,然后让伙计和那赌狗分别在上面签名,一式两份,一份交给那赌狗,一份自己保存。搞定之后,他笔眯眯地对自己的第一个客户说:“这位客官,你慢走,明天早上记得准时过来领奖!” 意思就是他肯定是中奖了的。 领奖二字听得那家伙心花怒放,哈哈大笑,将一沓纸片放入口袋中,迈着六亲不认的脚步走出了聚宝盘。 有人带头就好办了,别说那些平日里都爱赌几把的,哪怕是没有赌博嗜好的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纷纷掏钱去买。这边的动静很快便吸引了路上行人的注意,于是更多的人涌进店来,怀揣着“搏一搏,自行车变摩托”的朴素理想纷纷解囊,掏出白花花的银子,然后变成一张张纸片…… 龙岩峰看着这火热的场面,心里暗爽:果然,人类的本质都是赌狗啊! 骆思恭已经让他给整不会了,把他拉到内堂小声说:“你是不是疯了?一赔四十,你想把这一千两银子亏清光啊!?” 龙岩峰撇嘴:“亏清光?这可能吗?” 骆思恭叫:“怎么不可能?就算是财大气粗的赌场都不敢像你这样玩的!” 龙岩峰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这门生意,亏不了!” 骆思恭冷笑:“你就会嘴硬!行,骆某倒要看看你怎么个赚钱法!” 龙岩峰说:“那你可睁大眼睛瞧好了啊!”扭头冲正在提笔写数字写得不亦乐乎的伙计们叫:“哎哎哎,都给老子登记清楚啊,每个人买了什么码,买了什么钱,都要登记清楚,不然要出大事的!” 那头答应一声,然后继续忙得不可开交。 第59章 稳赚不赔 眼看那帮家伙忙得不可开交,而赌狗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龙岩峰深深的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眼珠子一转,跑出去找人买了四十八个编织细密的竹篮子,在上面贴上一二三四的记号,让伙计们将客户的钱按着号码放进篮子里。做完这一切,他便坐在一边慢悠悠的吃着零食,压根就不打算动了。 而此时,赌狗们已经开始无师自通地聚到一块叽叽喳喳,研究着哪个号码中奖的概率更高一点了…… 啊,多么熟悉的场面,多么可爱的韭菜。要不是准备实在不充分,龙岩峰还真打算印上一千几百份类似《白小姐六肖中特》这样的资料,找个铺面来卖,没个上百文钱你休想能买到一份! 喧嚣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算结束,而此时,那些篮子或多或少都装了不少银子,有好几个篮子快要装满了,看得骆思恭直咽口水。 龙岩峰伸了个懒腰,让人把称搬过来开始称银子,乒乒乓乓一阵忙活,大家吃惊地发现,就这大半天的功夫,这店里便攒起了三千多两银子! 我的乖乖,京城的人真是太富了! 骆思恭看着那一篮篮银子直流口水。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算是位高权重,但是朝廷盯得严啊,大把捞钱的机会少得可怜,一次捞几千两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现在看到这么多银子,他顿时就有点儿不淡定了。 龙岩峰依然保持淡定,问:“买哪个码的人最多?” 伙计回答:“买八号和九号的最多,可能大家都觉得这两个数字最吉利吧。” 龙岩峰问:“这两注共有多少钱?” 伙计看了一下账目,说:“加起来差不多有一千两了。” 骆思恭冷笑:“嘿,要是被他们买中了,你得赔至少两万两,傻了吧?” 龙岩峰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骆大人,你看我像傻子吗?” 骆思恭反问:“难道不像吗?” 龙岩峰说:“谁认为我会开八号或者九号的,那才是真正的傻子!买得最少的是哪个号?” 伙计说:“是四十四号,只有可怜的三十两多。” 可能是觉得这个数字不吉利,所以愿意买它的人并不多。 龙岩峰大喜过望:“行,明天就开四十四号!” 骆思恭:“……” 我靠,还能这样玩? 骆思恭觉得自己会了:“龙常侍,你的意思是,买哪个号的人最少你就开哪个号?” 龙岩峰说:“理论上是这样……这就是一个统计问题,哪个号买的人最少,咱就开哪个号,一赔四十嘛!就算他把四十八个号全买了,每个号一两银子,咱们也能净赚八两!” 骆思恭整个人都傻了:“这……这岂不是稳赚不赔?” 龙岩峰捏着下巴说:“还是会赔的。” 骆思恭问:“怎么个赔法?” 龙岩峰说:“买的人少啊!买的人少了,收到的钱就少,如果卖码收到的钱不足四十两,甭管开哪个吗都是稳赔不赚的。所以说这一行信誉非常重要,该给的奖金就得给,一分都不能少,要是信誉崩了,那就彻底完了,芭比q了。”指向那一大堆银子:“今天卖码一共收到三千三百两银子,有三十两是买四十四号的,咱开四十四号,按一赔四十的赔率,就得赔一千二百两,剩下这二千一百两算是净赚的。怎么样,老骆,这生意赚不赚钱?” 骆思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向龙岩峰拱手行礼:“龙内侍果真是堪比陶朱公的生财妙手,骆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龙岩峰嘿嘿一笑,随手拿了两锭五十两重的银元宝递给骆思恭,说:“今天骆大人辛苦了,这钱拿去喝酒,以后这里还得劳骆大人多费心呢。” 骆思恭说:“这可是要进内库的钱,骆某怎敢拿!” 龙岩峰说:“给你你就拿着吧,以后需要锦衣卫的地方还多着呢。要是有人发现这样搞很赚钱,起而效仿跟咱们抢生意……” 骆思恭神色变得阴冷,杀气腾腾的说:“那得问问我们锦衣卫的刀答不答应!” 龙岩峰满意的点头,把钱塞进骆思恭的口袋里,然后又拿了十几两碎银打赏忙活了大半天的伙计,每人一两,让他们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还有得忙。这帮家伙一个个惊喜万分,只忙活了大半天就得到了这么多赏钱,做梦都不敢想哟!一个个接过赏银,千恩万谢的走了。 骆思恭放心不下,直接调了一队锦衣卫过来看守店子。开玩笑,这里面可是存放着数千两白银哟,要是被人偷了,明天那一千二百两奖金就得自己掏,这谁受得了?必须严防死守! 龙岩峰则打着哈欠打道回府,美美的睡了一觉。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得到了一本百试百灵的《一码中特》,随便买哪个码都能中,赚钱赚得飞起…… 一觉睡到大天亮,龙岩峰这才起床,吃了早餐便叫:“杜黑子,跟我出去一趟!” 杜松也不废话,一口将饭碗里最后几粒米给**光,然后抄起他那把一米四长的长刀,跟在龙岩峰后面,骑着马一路小跑,来到了丁字街。 此时,聚宝盆店外已经聚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大家都在紧张地等待着开奖的时刻……这帮赌狗还蛮守时的。龙岩峰从后门溜了进去,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昨天那帮伙计已经精神抖擞,各就各位了。一个比较精明的凑上来,带着讨好的笑容说:“大人,小人发现手写实在太费劲了,所以早早就跑去找人印刷数码,再晚些时候那些数码便能送到,也省了大家手写的辛劳。” 龙岩峰非常满意:“很好,很有头脑嘛!回头一定给你奖赏!” 那人大喜,连连作揖:“谢大人,谢大人!” 龙岩峰问:“对了,你让人印的数字是繁体还是简体?” 那人说:“繁体!” 龙岩峰满意极了。瞧瞧,什么叫聪明人,什么叫有眼力价?这就是了! 又有一个凑上来说:“大人,小人早早跑去找木匠订制了四十八口木箱,每口木箱上都刻了数字,以后收到钱按照码数放进对应的箱子里就行了,不用再往篮子里放了!” 龙岩峰说:“很好,回头有赏!”看了看大家:“都准备好了吧?” 大伙齐声说:“都准备好了!” 龙岩峰说:“好,开门,准备发奖金!” 于是大家各就各位,打开了店门。 店门刚一打开,赌狗们便蜂拥而入,冲到那一字排开的桌子前七嘴八舌的问:“开奖了没有?开奖了没有?” 龙岩峰呵呵笑着:“这就开奖,这就开奖!”大手一挥,数名锦衣卫乔装的伙记拿着一条横幅走出去,将它挂在门口。众人抬头一看,横幅上贴着一张红纸,纸上端端正正的用繁体字写着“肆拾肆”,显然,今天中奖号码就是四十四了。 全场安静。 龙岩峰笑着说:“今天的中奖号码是四十四,昨天买了四十四的人,恭喜恭喜,你们发财了!” 许多人顿时就露出沮丧的神色,只有少数人手舞足蹈,欢呼:“哈哈,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 众人都向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这帮家伙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一赔四十哟,中大奖了!唉,自己为什么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龙岩峰叫:“中了奖的赶紧过来领奖啊,还等什么?” 马上就有一小撮人手舞足蹈的跑了过来,把自己的号码递给伙计。伙计也不含糊,翻开账本找到对应的名字便开始发放奖金,买中一两的便给四十两,买中二两的就给八十两……最幸运的一个一口气买了十两银子,于是他得到了整整四百两的奖金。明代一两是三十七克,四百两换算成现在的单位那就差不多三百斤了,得找人帮忙扛回去才行,可把赌狗们羡慕坏了。 如果说赌狗们昨天还有点怀疑的话,那现在可是一点疑虑都没有了。他们发现买码好处多多,比进赌场好玩太多! 首先是真的有机会以小搏大,一赔四十哟,哪个赌场敢开这样的赔率?就算人家敢开你也不敢买吧,毕竟那是明晃晃的杀猪盘,谁去宰谁。而这边却是明码标价,一赔四十,不管你买的是一文钱还是一百两白银,都能获得四十倍的回报,开奖即兑,童叟无欺!这等以小搏大的机会,谁能不心动? 其次就是风险极小。进过赌场的人都知道,在赌场你赢了小钱可以带走,但赢了大钱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了。开赌场的人,尤其是开大赌场的人,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的,势力大得吓人,赢了大钱你识相的话最好主动找赌场老板分对方三四成,否则这钱你怕是有命赢过来没命花。有时候就算你主动破财了,也不见得一定能消灾,赌场你是打点好了,可是被你赢了钱的那些家伙不一定能甘心让你走……总之就是赌博有风险,珍爱生命,远离赌场。可是这个不一样,没有凶神恶煞的打手,也没有输红了眼的赌鬼,没中奖的垂头丧气,中奖了的欢天喜地领了银子就走人! 对于这帮赌狗来说,简直再完美不过了有木有! 第60章 你人没了 龙岩峰见那帮家伙一个个都眼冒绿光,知道这一批韭菜算是彻底成熟了。发完银子之后,他挥舞拳头对那帮韭菜叫:“大家都看到了吧?一赔四十,甭管你中的是一两银子还是十两银子,甚至一百两银子,一律一赔四十,当面付款,没有任何手续费,更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简直就是在检银子啊,你们还在等什么呢?赚钱的时候到啦,赶紧上啊!” 赌狗们嗷一声冲了上来,挥舞着银子争先恐后的叫:“我要买十八号!” “我要买四十八号!” “我要买九号和十九号!” “给我买十号、二十号和三十号,各十两银子!奶奶的,我就不信三注一注都中不了!” “四十八个号,每个号一两银子,全买了!” 龙岩峰一看,正是昨天那个掏出四十八两银子包下所有号的仁兄,现在他又来了。他都有点惊了,把他拉到一边问:“老兄,你怎么又把所有号全包下来了?” 那位老兄洋洋得意地说:“全包下了好啊,全包下了稳中!” 龙岩峰都无语了。你花四十八两银子把四十八个号全包下来,确实是稳中了,但按一赔四十的赔率,你只能拿回四十两银子,还亏八两呢,有什么可得意的? 那位老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大手一挥,说:“这点小钱爷不在乎,爷就是想赢!他奶奶的,每次进赌场押骰子都押不中,可把爷给憋死了!要不是赌场的规矩不允许,爷早就把所有点数全包下来啦!” 龙岩峰:“……” 老兄,你的胜负欲是有多强啊?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是该佩服这位老兄那强烈的胜负欲,还是该骂赌场不做人了。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哟,好好一个孩子,让你们逼成啥样了,为了赢一次都不计代价了!明知道一次要亏八两银子,为了赢,人家还是毫不犹豫地砸钱,只为了体验一把中奖的快乐,赌狗的快乐就这么简单!这点要求过份吗?不过份吧!可赌场硬是能将一个要求这么低的赌狗给逼成这样,他也是服了! 他还发现,京城的百姓似乎算术都不怎么好,只一个上午就碰到了七八个将四十八个号全包下来,只求中上一注的活宝!他看得直乐,这样的活宝越多越好,这样的话他不管是开哪个号都是稳赚不赔啊! 一直忙碌到天黑,“聚宝盘”才关门。老规矩,拿大称过来称银子,一箱箱的称,结果让大家都吃了一惊: 今天总卖码得到的银子竟多达八千七百余两,比昨天多了差不多两倍!按老规模,挑出买的人最少的那个码,减去明天应该支付的奖金,净赚四千四百两! 这下子,着实把骆思恭给惊着了,傻傻的看着那一大堆银子,瞠目结舌:“这……这钱赚得也太容易了吧!这跟捡钱有什么区别!” 随即又马上否定:“不,就算捡钱都没这么容易!” 龙岩峰得意地说:“要不你以为为什么开赌场的人个个都能腰缠万贯?” 随手抓了两大把碎银,分发给伙计们和锦衣卫,然后让人将装满银子的箱子锁上,随后对骆思恭说:“老骆啊,回头叫人多做几口大箱子好装银子,这箱子实在太小了!” 骆思恭咽了一口口水,说:“好!” 一赔四十的游戏还在继续。第三天,“聚宝盆”还没开门,门外便聚集了上千赌狗,有来兑奖的,也有来看热闹,看这个小店是不是真的能一赔四十的。龙岩峰也没让他们失望,如期开门,然后开奖,当着大家的面哗啦啦的支付了四千多两白银的奖金,付钱之豪爽,着实把在场的人都给吓着了。 由于信息根本就不对称,那些买码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聚宝盆”一天营收到底是多少,每个码又卖了多少钱,自然更不知道“聚宝盆”到底从中赚了多少钱,只知道每天都有不少人中奖,而一中奖就是四十倍的回报!只知道这里从来都不会拖欠奖金,号码对上了马上就给钱,不会像赌场那样背地里玩阴的! 赌狗们都疯狂了,既然这样,我们还上赌场干嘛?买码不好吗!? 平民百姓也要疯了,四十倍的回报哟!也就是说,他们从牙缝里省出一两银子去买码,中了的话马上就能变成四十两,够他们一家两三年的花销! 王公贵族也要疯了。他们倒不用跟平民百姓那样指望着这四十八分之一的机会来改善生活甚至改变命运,但他们也希望自己能有好运气啊,谁会拒绝发一笔小财的好运嘛! 于是,不到半个月,六合彩便风靡整个京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但凡是口袋里有点闲钱的都跑过来买上一注,希望能够走好运,赚大钱。 于是,“聚宝盆”变成了真正的聚宝盆,惊人的财富源源不断地流向这里,一部分变成奖金以四十倍回报的方式返还给一小撮幸运的赌狗们,而一部分则进了聚宝楼的口袋…… 龙岩峰都让赌狗们的疯狂给吓着了。我的妈呀,这个时代的人赌狗属性都这么强吗?有点脑子的人稍稍一分析就知道里头有什么猫腻了,他们居然还争先恐后的把钱往他手里塞,脑子有病吧!唉,愚蠢的人类,没救了! 当然,这一点点怜悯并不妨碍他找那些爱装神弄鬼的道士编写一本本码经,让锦衣卫在京城那些繁荣的大街摆卖……还别说,真的非常抢手,每次甭管印多少册,都会在短短半天之内被抢购一空。京城的茶楼酒肆,闹市街头,甚至青楼之中,到处都有人捧着那就连作者都说不清是什么狗屁玩意儿的码经在那里认认真真的研究着,谈论着,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不用说,肯定买了码经的人走好运中奖的,而这些幸运儿本身又是活广告,反过来让码经更加畅销。这码经每五天发行一期,每期可获利上千两银子,龙岩峰自己从中拿两成,剩下的全给了锦衣卫。这让锦衣卫对这小子好感倍增!没办法,这年头锦衣卫也不容易啊,御马监来钱的门路那么多,一年连皮带粑进账也不过二十几万两银子,锦衣卫来钱的路子远没有御马监那么多,收入就少得更可怜了。现在一个月多了数千两的额外收入,一年就是好几万啊,做梦都能笑醒!得了好处的锦衣卫干活自然更加卖力了,把“聚宝盆”守得跟铁桶一样,还有好几次,有地痞流氓要抢中奖者的奖金,锦衣卫上去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狠揍,生生将其打得半死,将奖金抢回来一分不少的还给中奖者。 这下赌狗们买码就更加积极了…… 弹指一挥间,一个月过去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数辆马车缓缓驶入皇宫之中,一溜的御林军两个一组,抬着一口口箱子吭哧吭哧的来到乾清宫,在万历面前一一摆好,然后退下。 龙岩峰手脚麻利的将这些箱子一口口的打开,一箱箱的白银亮瞎了万历的狗眼。 万历瞠目结舌:“这……这么多钱!?” 龙岩峰说:“多吧?整整四万两!” 万历口水都出来了。四万两啊!他所有的皇庄收的租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龙岩峰说:“后面还有一批,大概三万两。” 万历简直要傻了:“这……这些都是你在一个月内挣的?” 龙岩峰说:“对啊,一个月内挣的。” 万历神思恍惚:“那个什么六合彩,竟这么赚钱?” 骆思恭此前就跟他说过六合彩的事了,他也知道玩这个挺赚钱,可做梦都没想到这么赚钱! 龙岩峰颇为感慨:“原本我以为搞这个一个月能赚个一万几千两银子就算好了,可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京城老百姓的赌狗属性和他们的钱袋子。有些家伙明知道一天要亏八两银子,还是天天都要花四十八两银子将四十八个号全包下来,风雨无阻;有些家伙一个号一连买了十几期,没一期中的居然还是坚持不懈的买,越买下的注就越重,妄图一朝翻本……嘿,真是太天真了!” 万历咽了一口口水,说:“你就不怕他真的有朝一日一注买中,让你把先前赚到的连本带利全吐出来?” 龙岩峰冷笑:“这可能吗?开玩笑,每天晚上我都会统计,哪一注赔得最少就开哪个号,而开哪个号完全是我说了算,按他这种买法,永远也别想有一朝翻身连本带利地赚回来的时候!” 万历:“……” 这样坑人你良心不会痛么? 龙岩峰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情,咧嘴直笑:“最离谱的是,有个傻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自己没露面,托仆人拿来整整五千两银子买了一注……那一注就他一个人买!我想都没想就开了别的,让他那五千两银子全打了水漂!真是天真的可爱,也不想想,要是让他买中了我得赔二十万两银子啊,我能让他中奖吗?坚决不能啊!” 万历的面色倏地变得铁青:“你这是作弊!明目张胆的作弊!” 龙岩峰说:“对啊,我就是作弊,他能拿我怎么样……咦,皇上,你的脸色为什么变得这么难看了?” 万历怒吼:“为什么?因为被你坑了五千两银子的那个傻鸟就是朕!你不是说就算你作弊别人也没法拿你怎么样吗?现在朕就告诉你,龙岩峰,你人没了!” “朕说的!!!” 第61章 去延绥 绝大多数男人都是赌狗,或者是潜在的赌狗,不分年龄,无论贵贱。 哪怕是天子也不例外。 龙岩峰在丁字街搞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就连大臣在上朝的时候也多次提及过,万历想不知道都是不可能的。通过锦衣卫,“聚宝盆”的一切风吹草动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赔四十的赔率不仅对平民百姓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对天子同样也有,他观察良久,最终还是无法抵御一赔四十的诱惑,偷偷派人拿了五千两银子出宫,跑去买了一注…… 然后不出意料的,没中,五千两银子打了水漂。 哦,不对,就算拿去打水漂也能溅起一点水花,这几千两银子丢进“聚宝盆”,连点水花都没溅起,只换来一句“傻鸟”,可把万历肺都给气炸了! 不过气归气,他最终也只是恐吓了龙岩峰一通,尤其是在第二批共计三万七千两银子运到之后,最后那点怒气也烟消云散了。没办法,谁叫他爱财呢?而能替他搞钱的人才实在太少了,一个月能替他搞到七八万两白银的,则更少!看着这一大堆白银,他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的老天爷,有了这么多钱,他能做多少事情了啊! “龙岩峰,你是怎么想出这么个无本万利的生财法子的?你真是天才!”在七八万两银子面前,皇帝的面子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他拉着龙岩峰的手,激动地问。 龙岩峰嘿嘿一笑,说:“这些法子都是跟番人学的,他们爱玩这套。” 万历问:“又是你那个番邦传教士师父教的?” 龙岩峰点头:“对啊,就是他教的。” 他正色对万历说:“其实这东西利用的就是人幻想一夜暴富的心理,在这上面大作文章。不过我玩得厚道点,不会像赌场那样明明人家赢了钱也不让带走,如此一来便有更多人放心大胆的跑到我这里来买码……每一期必定有人能中奖,而那些中奖的人就是最好的广告,吸引更多人过来买码。不管他们怎么买,总有一注是买得最少的,然后就开那一注,将卖码攒到的钱拿来当成奖金付给中奖者,剩下的就是净利润,可谓稳赚不赔……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弄明白了里面的诀窍,是个人都能玩。不过信誉一定要维持好,信誉崩了可就没得玩了。” 万历连连点头:“人无信不立,此言不虚。” 龙岩峰说:“还有就是一定要防止出现竞争对手!” 万历一怔:“竞争对手?” 龙岩峰说:“对啊,这么赚钱的生意,肯定有很多人会心动的,要是他们起而效仿,聚宝盆的客人就会被抢走,咱们的生意就要大受影响啦!” 万历一听说这么赚钱的生意有人抢,顿时就不淡定了,怒声说:“朕这就让东厂和锦衣卫去盯着,看谁敢跟朕抢生意!” 龙岩峰满意的点头:“这就对了!盯紧点,谁敢抢生意就整到他倾家荡产。” 万历恶狠狠的哼了一声,大有“还用你教”之意。他可是个很喜欢钱的皇帝,哪个敢抢他的生意就是在断他的财路,断了皇帝的财路,那还得了! 他让人将这几万两银子通通搬入内库,然后看着自家存款那增长了一小截的数字,眉开眼笑,怎么看龙岩峰都觉得顺眼。他拍着龙岩峰的肩膀,说:“本来朕还以为你一个月能帮朕赚回几千两银子就很了不得了,没想到赚回了这么多,了不起,很了不起!你算了立了功了,说吧,想要点什么样的赏赐?” 龙岩峰眼珠子一转,说:“我喜欢带兵,能给我一千几百人带带吗?” 万历顿时就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龙岩峰两手一摊:“我能干什么?主要就是想过一把带兵的瘾,仅此而已!” 万历问:“那你想带多少兵?” 龙岩峰想了想,说:“两百吧,两百刚刚好,可以让我过足带兵的瘾,顺便也能守卫大兴皇庄。” 万历一想,区区两百兵,而且是在城外皇庄,量你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于是他说:“行,明天朕就下令从京营里调两百兵给你,让你好好的过一把带兵的瘾。” 龙岩峰撇嘴:“我才不要京营的兵呢,我要自己挑!” 万历问:“那你想去哪里挑?” 龙岩峰说:“延绥!” 万历说:“此去延绥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两个月,你何必自讨苦吃?” 龙岩峰说:“我不管,我就喜欢那里的兵!” 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喜欢那里的兵的。延绥是与鞑靼人交战最为频繁的一个边镇,近两百年的战争下来,那里的人的神经已经被磨练得无比坚韧了,对于那里的人来说,砍个人就跟割把麦子差不多,都是为了谋生。那里的人打仗,说要冲锋,哪怕死得只剩下一个也继续往前冲;说要断后,哪怕敌军海啸一样涌过来也会死死地钉在阵地上,绝不后退,更不会投降。这些恰恰是现在的明军最为欠缺的,既然要过一把带兵的瘾,那自然是要招最好的兵,整京营那些废物来带干嘛?晦气! 万历问:“你师父还教过你怎么带兵?” 龙岩峰说:“教过啊,他教我的那么多本事里,我学得最用功的就是带兵这一项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施展而已。” 万历说:“行,那你去吧。” 龙岩峰一喜:“皇上你答应啦?” 万历说:“答应了。要去赶紧去,抢在六月上旬之前赶回来。”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问:“为什么一定要抢在十月上旬之前回来呀?” 万历说:“因为那时候开始收割小麦了啊!朕正好看看你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法子种田有没有效果,没有效果的话那就是欺君,既然是欺君,那肯定要掉脑袋的,所以你一定要在六月上旬之前回来,到时候朕砍你的脑袋也方便些。” 敢情是这么回事。龙岩峰有理由相信这个死猪头是因为买码亏掉了五千两银子而耿耿于怀,故意打击报复的,对此他表示…… 法克!!! 在心里狠狠咒骂着这个不安好心的混蛋,龙岩峰悻悻地退下,回皇庄准备去了。 待他走后,万历召来陈名振,对他说:“这小子要去延绥,这一路上盗匪多如牛毛,危机重重,朕放心不下,你选派一些高手暗中保护他!” 陈名振恭敬地说:“遵旨!” 万历正色说:“记住,除非生死关头,否则绝不能露面!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都让他自己去闯!”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陈名振已经知道他的意思:如果龙岩峰闯得过去,回来之后万历定然后重用,建功立业,扬名立万,指日可待;闯不过就对不起了,老老实实呆在皇庄做个管庄太监吧! 陈明振笑着说:“看来皇上真的很看重龙内侍啊!龙内侍定会克服艰难险阻,成为国之栋梁的。” 万历一脸嫌弃:“栋梁?就他这毛毛糙糙的性子,用他做栋梁,朕怕把自己给压死了!这家伙,真本事是有,但性子太过跳脱,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从来不会三思而后行……唉,还得慢慢打磨,朕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放心用他!” 龙岩峰肯定不知道万历那个死猪头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他让万历那句“六月上旬之前回来,砍你脑袋也方便些”给气歪了鼻子,气咻咻的回到龙府,马上去找杜松。 杜松正在写信。他来到京城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直都没有收到兄长的信,实在是挂念得很,想写一封信回去告诉兄长自己的现状。但他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让他写封信比生个娃还难,在那里坐了半天,一个劲的在那里挠耳挠腮,绞尽脑汁,愣是没写出一个字。 龙岩峰瞅了瞅他,问:“想写信回家哪?” 杜松说:“对啊。” 龙岩峰问:“写好了没有?” 杜松翻了个白眼……这纸比他的脸还干净,问写好了没有,那不是废话吗? 龙岩峰说:“写不出就别写了,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去一趟延绥。” 杜松吃了一惊:“公公要去延绥?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去那里干嘛?” 龙岩峰说:“奉皇上的命令,去延绥招兵!” 杜松顿时眉飞色舞:“真的啊?那真是太好了,公公我告诉你,延绥兵是天下第一精兵,在那里招兵,你绝对不会后悔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龙岩峰说:“不是说了吗?明天就出发……对了,要不要给你哥带点礼物?” 杜松认真的想了想,说:“最好带一点,毕竟是在他的辖区内招兵买马,不给他送点礼物实在说不过去。” 龙岩峰很能礼解,中国人嘛,办事喜欢讲人情,想办事的话多少都要送点礼的,面子上要说得过去嘛。他问:“你哥最喜欢什么?” 杜松不加思索:“我哥最喜欢快马、宝刀!” 龙岩峰不爽了:“你哥怎么跟你一个尿性?” 杜松说:“我哥是将军啊,哪有不喜欢快马宝刀的将领?” 龙岩峰无可奈何:“行吧,我明白了每天带上一匹小卷耳马给他!” 杜松冲他竖起大拇指:“大人英明!” 第62章 想多了 龙岩峰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说第二天出发,他就真的一大早爬起来为去延绥作准备了。 从京城到延绥,足有数千里之遥,沿途多是穷山恶水,有无数响马土匪拦路抢劫,如果运气够好,搞不好还能撞上偷偷越过边墙四处杀人放火的小股鞑靼骑兵……所以必须做足万全的准备,不然小命难保。 管家听说他要去榆林,顿时大惊失色,叫:“少爷,你可不能去啊!” 龙岩峰问:“为什么?” 管家说:“现在陕西流民蜂起,草寇多如牛毛,你跑那里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吗?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老爷交代!?” 龙五也说:“对啊,陕西那地方乱得很的,随时可能遇上强盗,每年都有不少客商死在那里,真的不能去啊!” 杜松叫:“其实陕西也没那么乱啦,只要走驿道还是很安全的!” 管家喷他:“安全个屁!驿站都被强盗端掉过好几次,还安全!?” 龙岩峰说:“行啦,你们别吵,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管家说:“如果你一定要去,就多带点人吧,多带点人会安全些。” 龙岩峰说:“又不是去打仗,带那么多人干嘛?有杜松跟着就可以了。”捏着下巴作沉思状:“不过武器得多带点,不然真撞上强盗可没法应付……” 于是,这个二货一口气带了一支内径14毫米的燧发枪和四十发子弹,两支燧发手枪,一把乌兹钢长刀,还把一副锁子甲卷起来塞进背包里……要不是实在太重了,估计他还会带上一副铁甲以保平安。至于杜松,也让他塞了一副锁子甲、一把长刀、一支四米长的马槊和一副强弓,要不是杜松坚决拒绝,他还想塞一门单兵佛郎机给他……由于深得万历信任,大明兵杖局跟龙岩峰自家开的差不多,他可以很方便的从那里拿到合乎自己心水的、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当然,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随时可以将身边的人变成一座移动的武器库,从来不会考虑是否会将那个倒霉蛋压死…… 在杜桐的地盘上招兵买马,自然得贿赂一下人家。杜桐喜欢名马宝刀,龙岩峰便忍痛从马厩里选了一匹肩高158厘米的小卷耳马,还准备了一把刀身遍布雪花纹的乌兹钢宝刀,准备作为送给杜松的礼物。 既然要招兵,那肯定得给安家费的,所以这货又带了整整五千两银子。当然,不可能直接带现银的,五千两银子都他娘的好几百公斤了,压都能把人压死,带什么现银! 他带的是庄票。 所谓的庄票,其实就是那些信誉良好的钱庄开具的储户存款票据,跟银票是同样的性质,不过现在还不能叫银票。真正的银票得到清朝才有,现在还早着呢,现在那些满世界乱跑的客商带的都是庄票,到了目的地再找当地的钱户取钱,或者在交易的时候直接用庄票付货款,省时又省力。 当然,这五千两银子都是从卖六合彩赚的,他可没有无私到拿自己的钱帮皇帝招兵买马的地步。 做足准备后,他又跑到御马监的养马场去,从那里挑了六匹快马,与杜松一人三马,带上准备送给杜桐的礼物立马出城,过昌平经军都陉出关,沿桑干河一路飞池,直奔千里之外的榆林而去! 小龙公公做事,效率就是这么高! 桑干河发源于朔州,流经大同、宣化,然后经怀来、延庆,注入北京。现在桑干河流域雨量正充滞,河水在河床里翻腾咆哮,滋润着两岸的土地,带来勃勃生机。 然而,这一路过去,龙岩峰却看到,桑干河两岸村寨零落,人烟荒芜,往往走上二十里都看不到一个村寨。他不禁纳闷:“怎么人这么少?这两岸土地颇为肥沃,应该很适宜耕作才对的,怎么没有多少人来开荒?” 杜松说:“公公有所不知,这一带靠近边关,鞑靼人几乎每年都要大举犯边劫掠,边民一夕数惊,自然就没什么人来开荒了。拥有一片良田固然是好,但如果安全得不到保证的话,大家也不愿意冒这个险。”他指向前方:“看,那里就有一个被焚毁的村寨,今年春天的时候鞑靼犯边,把整个寨子屠得连只活鸡都没剩下来,寨中居民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千亩土地也就荒了。” 龙岩峰望过去,只见几堵黑色的断墙矗立在一荆棘杂草之中,插上在面的羽箭和长矛无言地述说着自己的悲怆经历。他心里发堵,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边关百姓生存可真艰难。” 杜松说:“不光边关百姓生存艰难,边军同样不易,每年春季和秋季都要防御鞑靼入侵,像宣府、大同、榆林、延安这些边镇的男人,就没几个能老死床塌的。” 龙岩峰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到了大同,龙岩峰却惊讶地发现这座边关重镇却异常的繁荣,商旅往来不绝,每隔一两个时辰就能规模可观的驮队满载着货物走出边墙进入大草原,或者看到同样庞大的驮队从草原那边穿过边墙进入大同。大同城内茶楼酒肆,青楼钱庄,一应俱全,来自内地的盐茶布匹,来自草原的皮毛牲畜,琳琅满目,其繁荣程度居然不输于京畿一带的城市!他大为吃惊:“这不是边关重镇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商贾进进出出?” 杜松不屑的冷笑:“没有这些商贾,大同边镇将领吃什么啊?公公你别看这一路过来这么萧条,其实大同镇的将门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腰缠万贯,良田数百顷,奴仆成群的巨富!” 龙岩峰纳闷:“他们怎么会这么有钱?” 杜松指向一支正在进入大同城门的驮队:“都是这些商人养肥的!每年大批晋商千方百计筹集草原紧缺的货物,经大同高价贩卖到草原去,然后低价从鞑靼人那里收购皮毛牲畜运回关内出手,这一进一出,获利何止十倍!他们贩卖的很多东西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比如说铁器、粮食、漆、盐等等,边关将领为他们提供保护,获利之后他们便报以重金,一来二去,边镇将领也富得流油了,只是边关百姓被坑苦了而已。”他愤愤地说:“很多鞑靼部落穷得连口锅都没有,只能用石锅甚至水袋煮肉吃,但他们的王帐精兵的盔甲兵器却比边军还要精良,甚至能拉出数千甲骑,打得边军根本就不敢出边墙跟他们野战!如果没有那帮吃里扒外的东西,鞑靼人上哪弄那么多铁料打造如此精良的武器,组建可怕的具装甲骑?” 龙岩峰不禁咋舌。自古以来边关将领就喜欢养寇自重,但养到明朝这种水准的还真是空前绝后————能把一群原本穷得连铁锅都没有的穷鬼养得能拉出数千甲骑,也算是一种境界了!他捏着下巴问:“把货物运到草原去卖很赚钱么?” 杜松说:“那还用说?靠近边墙的鞑靼部落还算正常,在草原深处的那些部落,一两匹布就能换一匹马了,而一匹好马运回内地出手至少值二三十两银子,你可以想想这里头利润有多大!” 龙岩峰两眼放光:“那将来我弄几十车货物到草原去卖,岂不是大赚特赚?” 杜松兜头便是一桶冷水泼下来:“千万别!这些交易都被晋商垄断的,外地客商胆敢不得到他们准许就出关去跟鞑靼人做生意的话,只怕钱没赚到,自己就先人头落地了!宣府、大同边军对上鞑靼人可能胆小如鼠,但杀起这些不听话的商队来可一点都不手软!” 龙岩峰:“……” 杜松又补充:“事实上,跑口外的商队有时候也会兼职做马贼,每支商队的护卫队本身就是一支相当强的力量,遇到这种外地来的商队,他们的惯用做法就是一个不留,通通宰掉然后把货物抢走!外地人跑到他们的地盘去做买卖,死了也白死!” 龙岩峰:“……” 他妈的,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好意思,真的真没有王法。不光是大同,辽东将门也没少跟鞑靼人私底下做买卖,大发横财。这种走私贸易的利润是如此的惊人,以至于边镇将领有一个算一个,都富得流油,晋商更是富可敌国,跟他们一比,大明国库那点家底简直不值一提。这种暴利的生意自然要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容他人染指,所以精明的晋商早早就跟辽东、宣大等边镇将领组成攻守同盟,边镇将领为他们提供保护,帮他们清除试图与他们竞争的对手,而他们则从利润中拿出可观的一部份来回报边镇,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宣府、大同的边境贸易完全就是晋商集团说了算的,任何试图跑到他们的地盘抢饭吃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对于龙岩峰试图组织商队走口外好大捞一笔的想法,杜松表示…… 骚年,你想多了。 第63章 强盗 出了大同盆地,越往西走就越是荒凉,村镇越来越难寻见。边关气候恶劣,土地贫瘠,生存本就不易,再加上鞑靼人年年寇边抢掠,能走的边民都走光了,实在走不了的也抱团结成坞堡自保,鞑靼来了他们打鞑靼,马贼来了他们打马贼,商队来了……看情况,干得过的就抢一票,干不过的就热情款待。整个边关俨然西进运动时候的美国西部,法律在这里荡然无存。 “这不算什么,咱们延安、榆林那边才叫猛,打个水架都披甲骑马对冲的!”杜松不无自豪地说。 龙岩峰瞠目结舌:“打个水架也骑马对冲!?” 杜松说:“对啊,延绥缺水嘛,河里的水就这么一点,你用了我就没了,所以为了争水几乎年年械斗,一打起来就两眼发红,榆木炮啊火铳啊一起上,宗族中最悍勇的少年充当主力,披重甲持长槊骑骏马直冲敌阵,被打死了算倒霉,没被打中的,冲入敌阵后就是一场虎入狼群式的屠杀!咱们延绥的男孩子,从七八岁就开始学打架,从十五六岁开始就学打仗了,哪个手里没有一两条人命都不好意思从军!” 龙岩峰直翻白眼。 打个水架都骑马持槊对冲,算你狠!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他算是知道在那穷山恶水里,刁民到底能有多刁了。 在那穷山恶水里不仅会遇到刁民,还会遇到强盗。 而且遇上的频率还相当的高,以至于到了要是连续三天不撞上拦路抢劫的强人,龙岩峰和杜松就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很不习惯了。 跟龙岩峰想像的不一样,这年头强盗抢劫还是很有章法的,不会阴挫挫的埋伏在路边见人就放冷箭打黑棍。埋伏在路边看到旅人客商经过便乱箭齐发射倒一片再冲上去用钢刀砍这种行为太卑劣,也太血腥了,有损天和,而且万一杀人杀得太多,把大伙给吓坏了,不再走这条路,那他们不是得喝西北风了?所以强盗们的一致共识是,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充满爱心的去抢劫,要让走每一个走这条路人的都感受到我们谋财不害命的诚意和我们对生命的尊重。 所以这年头抢劫一般都分三步走。 第一步是“神兵天降”。当肥羊们进入伏击圈后,强盗头子带领全体弟兄奇兵突出,来个精彩亮相,比较受欢迎的阵形有蚂蚁出洞、单箭、双箭、三列线,偶尔有些特别有才的强盗头子会排出下弦月阵,力图在第一时间展现自己最强的力量,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二步是数数。抢劫和被抢劫双方列队站开,开始数哪边人多家伙多。当然,这是大型武装商队才享有的待遇,如果是那种三几个人或者十来个人的小商队,则可以忽略这一步骤,直接进入第三步。 第三步是讲价。数完人头之后,觉得打不过的那一方————通常都是被抢劫的那一方————就会派出能言善辩的人过去谈判,努力谈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钱,然后自认倒霉留下买路财,他们继续自己的旅程,得手的强盗列队欢送,依依不舍:“欢迎下次再来哦亲!” 龙岩峰和杜松遇上的也是这些套路。不过这两位都不按常理出牌,通常在第一步杜松就兴奋地持槊纵马猛冲上去左挑右刺,专找领头的捅,从来就没有进行到第二步过。这货力大无穷,四米半的马槊在他手中跟一根稻草差不多,别说捅,光是让他用槊杆砸一下都是筋断骨折的下场,边关那些强盗纯属怂包软蛋,在他面前跟草芥差不多,被他扫得满天飞,往往一轮冲杀过后就没有还能站得直的了。所以每次胜利之后,杜松都会感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一开始的时候龙岩峰还挺紧张,当目睹杜松单枪匹马将一伙数十人的马贼打得乌龟搬西瓜,滚的滚,爬的爬之后,他便变得无比淡定。在杜松砍人的时候他该嚼干粮就嚼干粮,该喝水就喝水,淡定得半眼都懒得看战况。等杜松砍完之后,他就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了。具体发挥作用的办法就是去找那帮被打趴的家伙谈判,努力跟他们谈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主要是他能接受的价钱,然后强盗们自认倒霉,把棺材本都掏出来赎回自己的小命,垂头丧气的离开,他和杜松则在后面笑容灿烂的挥手欢送: “下次再来哦亲!”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抢,这两个家伙每逢城镇就狂吃海喝,盘缠不仅没有减少,相反还呈现出诡异的强劲增长势头,而沿途跟他们照过面的强盗的财产则一路缩水,快要回到赤贫状态了。 比如说现在,神池县山路上,龙岩峰就正在跟人家谈判。 “买路钱,每人五两,绝不能再少了!”他指手划脚,完全拿对面近两百名强盗当空气,理直气壮的开出了自己的价钱。 那帮强盗脸一僵,瘪瘪嘴,几乎要哭出声来。大当家哭丧着脸说:“五两银子一个人?你怎么不去抢!” 龙岩峰两手叉腰,说:“我现在不是在抢么?每人五两银子,不然一个都别想跑得掉!” 大当家真的要哭了:“好汉饶命啊!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你要是把我们给抢了,我们全家老小都得饿死啊!” 杜松万分诧异:“这……这不是我们的词吗?你怎么把我们的词给抢了?” 大当家神情悲愤:“这是我们的词!现在我们才是被抢劫的那一方好不好!” 很多强盗捂着胳膊、大腿或者肋部,神情痛苦且悲愤,无语凝噎。天知道他们走了什么狗屎运,看到两个落单的肥羊想干一票,把他们的盘缠和马匹抢过来发笔小财,结果招来一顿暴打。大当家大怒之下点起全寨人马下山找这两个肥羊算账,结果很惨:四当家上去了,四当家被打飞了;三当家上去了,三当家被打趴了,二当家上去了,二当家被捅翻了,大当家上去了……哦,大当家没敢上去,所以还能站着跟龙岩峰讨价还价,而不是像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那样躺着。 打输了就只能认倒霉,掏买路钱……杜松把他们撤回山里的路给挡了,不给钱甭想跑。大当家只能认命,试着跟龙岩峰讨价还价,但龙岩峰狮子大开口,一个人要五两银子,差点没把他们吓傻! 龙岩峰叫:“少废话,一个五两,一分都不能少!你们这么多人,可谓家大业大,可别告诉我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大当家欲哭无泪。一千两银子他当然拿得出来,但是给了的话山寨的老底也差不多没了,以后还怎么混?他苦苦哀求,龙岩峰一点油盐也不进,说好了一人五两就是一人五两,一分都不能少! 最后,他无可奈何,只能让人上山把银子运下来,一锭锭的数给这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伙。 每数一锭银子,大当家的心就在滴血……按道理,应该是这两个货数银子给他才对的!当强盗的居然被肥羊抢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一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老大一堆,白花花的看得龙岩峰和杜松眉开眼笑。鉴于一千两银子着实不轻,更鉴于这一路上自己抢到的钱也太多了点,几匹从马驮着都吃力,龙岩峰着实不客气的征用了这帮土匪仅有的两头骆驼,欢天喜地的把战利品搬到骆驼背上,那几匹可怜的蒙古马顿时就觉得轻松多了! 强盗们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拉走自己的骆驼,敢怒不敢言。直到这两位准备离开了,大当家才鼓足勇气问:“两位,能否赐告尊姓大名,好让我们知道自己栽在哪一路好汉的手里?” 龙岩峰很警惕:“怎么,想找我们报仇?” 杜松怒哼一声。 大当家浑身一哆嗦,杜松如虎入羊群,将自家弟兄打得满天乱飞的恐怖画面又在眼前浮现,让他心尖直颤,连声说:“不敢,不敢!” 龙岩峰纳闷了:“既然不敢报仇,那你打听我们的姓名干嘛?” 大当家说:“当然是弄清楚自己栽在谁的手里,以后听到你们的名字就退避三舍了!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 强盗们不约而同的点头,简直不能再赞成了。当强盗是为了宰肥羊发财,可是看看杜松,那货哪里像肥羊?分明就是一头还没有完全进化成人的霸王龙!抢他?得多蠢的强盗才会去抢劫这么一头人形霸王龙啊!以后再听到他的名字,他们绝对望风退避,有多远躲多远! 龙岩峰乐了,拍着大当家的头说:“别呀,你们可是强盗,强盗就应该有点强盗的作风,下次我们再从这里过,你甭给我们面子,该抢还是要抢,这是态度问题,懂吗?” 大当家几乎要哭了:“还要抢你们?抢一次我们就损失了一千两银子,再抢一次……那我们不得死清光了!” 龙岩峰摆摆手,慷慨地说:“不会的,下次我会手下留情,不会再找你们要这么多钱,我才不会干竭泽而渔这种蠢事,要是你们都逃了,我抢谁去嘛!” 第64章 白娘子 大当家大有知音之感……你瞧瞧这年轻人,多会说话!而且每一句都那么有道理,简直说出了他们强盗的心声,知己啊!可惜,这个知己是他的死对头,刚刚抢了他一千两银子。他呜咽着说:“我看两位骨骼清奇,绝非等闲之辈,这大当家就让给你们来做,如何?” 龙岩峰亲热地搂着他的脖子说:“你这是什么话,你可是正牌大当家啊,我们只是路过的,哪能抢你的位置……开心点,别哭丧着脸脸,不就是抢了你一千两银子嘛,多大点事呀?” 大当家虎目含泪:“对我们来说,一千两银子就是天大的事……” 龙岩峰低声说:“我告诉你,我们后面有一支准备走口外的商队,光是用来驮运货物的驮马就是一百多匹,你要是把他们给劫了,抢到的货物不知道是一千两的多少倍!” 大当家那双眼睛顿时变得比一百瓦灯泡还亮,声音都在发飘:“真的!?” 龙岩峰用力点头:“千真万确,不信你看我诚实的眼睛!” 这当然是真的,那支商队是介休范氏的,准备从榆林出关,把货物卖到草原去牟取暴利。龙岩峰一听说是范氏的商队就不爽,但人家是正当商人,他也不好意思动手,撞到这伙强盗自然要给人家指点一条财路了。得知后面有这么一头肥羊后,大当家热泪盈眶,谢天谢地,他们的损失总算可以补回来了,感动得恨不得给龙岩峰跪下来叫爷! 龙岩峰叫:“别傻愣着了,赶紧准备吧,不然人家就要过去了!” 大当家反应过来,抄起刀子大吼:“弟兄们,跟我来!我们去做笔大买卖!” 强盗们嗷嗷直叫,甭管有伤没伤都骑上马,提起刀,浩浩荡荡,直奔龙岩峰指点的方向而去! 走出数百步后,大当家忽然想起了什么,扬手让大家停下来,自己勒转马头跑了回来,扭扭捏捏的,欲言又止。 龙岩峰问:“怎么啦?” 大当家指指杜松:“那商队里……没有像他这么厉害的人物吧?” 龙岩峰叫:“嗨,你脑子给驴踢了?你以为这样的人物是大白菜,在哪都能看到?” 大当家一想也是,要是像杜松这么猛的人物到处都有,他们这些马贼还混个屁,直接散伙得了!他如释重负:“那我就放心啦!两位,多谢了!” 龙岩峰笑呵呵的说:“不用客气,赶紧去吧,不然可要错过发财的机会了!” 大当家很识相:“要不两位在这里等上几个时辰,待我们将财物抢来,咱们二一添作五分了?” 龙岩峰摆摆手,说:“不不不,无功不受禄,我们没有出过力,哪里好意思分享你们的财物?” 大当家不无幽怨地望向骆驼背上那装满银两的链褡,心里说:“你会不好意思?你要是会不好意思,那才是天下第一大笑话!”不过现在他很忙,没时间跟龙岩峰磨蹭,所以向他拱手一礼后便带着一干弟兄飞驰而去。 龙岩峰在后面挥手:“一路顺风啊,亲!” 杜松看看他,又看看那帮欢天喜地直奔肥羊而去的马贼,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黑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故作深沉!你这种一根肠子从嗓门直通到**的人做出一脸深沉的样子,不怕笑死人?” 杜松诚恳地说:“公公,我突然发现,我们适合做马贼!” 龙岩峰一脑门黑线:“啥意思?” 杜松指向一路抢来的财物,说:“马贼已经够凶恶了,但我们居然能从他们手中抢到这么多财物,简直是马贼中的马贼啊!如果我们也扯起大旗来当马贼,嘿嘿,方圆数百里,哪一路的马贼敢不服的?想不财源广进都难啊!” 龙岩峰不屑地说:“明明有机会当农场民兵队长,居然想着去当马贼?你可真没出息!” 杜松嘿嘿憨笑:“我也是随便想想而已。” 龙岩峰说:“别瞎想了,省得脑子短路,走吧,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呢……妈的,这马鞍快把老子屁股给磨烂了!” 杜松说:“好咧!”骑着马赶着骆驼,又上路了。 另一边…… 茫茫大草原上,一支商队的头目呆呆的看着地上那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正在燃烧的马车,悲从中来,发出一声哭喊:“天杀的,那帮该死的强盗是打哪冒出来的啊,连范家的商队都敢抢,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个被这伙强盗洗劫一空的商队,正是介休范家的……现在的范家还只是众多晋商中的一个,不怎么起眼,但不久的将来,范家将会冒出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深刻地改变整个汉民族的历史。这位大人物就是清兴之功臣,明亡之奸人,范永斗。 忽悠强盗去洗劫范家的商队,龙岩峰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就当是提前收他们的利息好了。 就在强盗们为发了一笔横财而欢欣鼓舞的时候,龙岩峰和杜松还在苦哈哈的骑马赶路。从这里到榆林,还有四百多里的路要走,够呛的。龙岩峰从小到大,就没试过骑马赶这么远路的,整日都在马背上颠,大腿内侧的皮肉都给磨破了,走路都是罗圈腿,疼痛难忍。所以说骑马也是件苦差事,骑几里路还能装装逼,骑几百里路,那直接就变成傻逼了。 抢到一大笔财物的喜悦已经烟消云散,一想到还有好几百里路要走,龙岩峰便发自内心的想哭! 路过五寨县的时候又接连撞上了两股马贼,再一次证明杜松说过的话:边关的马贼比乞丐头上的虱子还多!当然,有杜松这个猛人在,这些虱子唯一的用处就是将自己多年抢劫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财物拿出来双手奉上,孝敬龙公公,乐得龙岩峰合不拢嘴……这帮马贼真是太客气了!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打,走出了五寨县,进入保德境内。这座边境县城座落在黄河边,打老远都能听到黄河水咆哮而过的轰鸣,待来到河边,龙岩峰只见宽阔的河面在沸腾,浑黄的河水形成一个个小山一样的浪头,一叠叠的猛冲过来,撞击着堤坝,水沫溅起数米高,那可怕的场面令他一阵心悸。都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孕育了中华民族,并用它的乳汁滋养着无数炎黄子孙,但是在龙岩峰看来,这个母亲的脾气也太坏了,几千年来一直以虐自己的孩子为乐,坏到了连侵华日军都不敢渡河攻打陕西的地步! 他面色发青,指着翻腾咆哮的黄河冲杜松叫:“我们……我们真的要坐船从这里过去?” 杜松说:“对啊,必须坐船过去。” 龙岩峰指向一艘正在浪峰之间穿梭,一会儿被抛上半空,一会儿落到谷底的小船:“坐那种船过去?” 杜松挠挠头:“可以租大一点的船过去,反正咱们有钱……” 龙岩峰抓狂:“再大的船也扛不住这样的浪啊!老天爷,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修条桥过去!” 杜松和好几位同样在码头上等待渡河的旅客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这黄河骇浪滔天的,请问怎么修桥过去!” 龙岩峰黯然一叹,那眼神极为生动地向这帮大老粗诠释了什么叫“忧郁的美”。他忘记了,这是十六世纪,以现在的技术水平,想修一条横跨黄河的大桥那纯属做梦。所以,尽管万般不情愿,他还是硬着头皮在渡口寻找合适的船只,一番讨价还价后终于讲定了价钱,将马匹、骆驼什么的都牵上船,自己犹豫再三,终于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跳上了船。 船在上下颠簸,龙岩峰的腿肚子在抽搐,对船工说:“老……老大,等一下千万不要逞能啊,实在不行就回头,我的小命可掌握在你手里了!” 老船工一脸自信:“小老弟,你放心吧,俺家世代都是在黄河上讨生活,对这条河的脾气可谓了如指掌,不会有事的!” 龙岩峰面色发白:“可我怎么总觉得要出事的样子……” 杜松看不下去了:“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不会有事的!咱们忻州、榆林、延安的汉子,一个羊皮筏都能划过黄河去,有这么大一条船坐着你好意思大呼小叫?” 龙岩峰抗议:“老子又不是在边关出生的,没你们这么牛!” 对于这个认怂认得无比干脆的家伙,杜松除了鄙视就是鄙视,对船工说:“开船!” 船工吆喝:“坐稳,开船喽!”荡起长长的竹蒿,撑住了岸堤。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等等!先别开船,先别开船!”这声音珠圆玉润,悦耳动听,仿佛往玉盘里投下一粒圆大的珍珠一般,让人入耳难忘。船工收力,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姑娘满头大汗,一路小跑的跑了过来,小手比划着,急急的叫:“老人家,能不能先别开船?我家小姐还没到呢!” 这小姑娘十四岁左右的年纪,瓜子脸,柳叶眉,明眸皓齿,小脸红朴朴的,笑眉笑眼,十分可爱,属于那种让男人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的女孩子,船工愣了一下,露出微笑,说:“小姑娘,抱歉啊,这艘船让人包下了。” 小姑娘顿时就急了:“让人包下了?这可如何是好?我家小姐有急事要过河的啊!” 老船工说:“真的很抱歉。要不你们在岸边稍等,等我把船上的客人送过去了,再回头渡你们过河?” 小姑娘嘟起小嘴:“那得耽搁多久啊……” 一个悦耳中带着冷意的声音传来:“小青,算了。” 杜松用肘子猛撞龙岩峰:“快看快看,美女啊!” 龙岩峰正被船摇得面色发白呢,闻言抬头望过去,只见一位白衣如雪的女子骑着一头小驴迤逦而来。她戴着一顶纱帽,垂下的白纱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容貌,但那高挑曼妙的身材还有那高贵的气质都让人不必看脸就百分之百确定,这必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他只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死乞白赖的盯着看,喃喃说:“我靠,大美女啊……” 杜松口水哗哗的往下流:“一定是来自米脂的美女……咱们米脂的美女是天下第一的!” 龙岩峰已经化身痴汉,梦呓似的说:“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骑着头小驴四处乱跑,像什么话……” 杜松简直不能再赞成:“是极,是极!” 龙岩峰说:“要骑就骑我嘛!” 杜松:“……” 莫非龙公公因为某种功能丧失,心理变态了? 嗯,极有可能! 杜松发自内心的鄙视:你有让人家骑的资格吗?你有吗!? 殊不知,龙岩峰还真有…… 青衣小姑娘迎上去,放鞭炮似的就是一通抱怨:“小姐,怎么办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大船,可这条船让人家给包下了,我们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白衣女子拉着她的小手拍了拍,说:“急什么?天还早呢,有大把时间。”对船工说:“老人家,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给你添麻烦了,你开船吧,我们不急。” 船工还没反应过来:“哎,哎!” 青衣小姑娘指向船上:“才两个人,明明还可以再上两个人的!” 龙岩峰大乐,抢着说:“对对对,船上还宽敞得很,完全可以再上两个人。两位姑娘,上来吧,这船是我包下的,反正还有地方,捎带两个人过去也不成问题。” 青衣小姑娘顿时就欢呼雀跃:“太好了,小姐,我们可以过河了!” 白衣女子轻轻骂了一句:“都到待嫁的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蹦蹦跳跳,成什么样子!”然后抬头,隔着轻纱打量一眼龙岩峰,见他眉清目秀,不像什么坏人,也就放心了,点点头说:“那多谢这位公子了。小青,上船。” 小青? 龙岩峰看着那个欢呼雀跃的青衣小丫头,又看看这位白衣如雪的女子,心里直嘀咕:“她该不会是白娘子吧?有这么巧?” 如果对方真的姓白,那他真的得认真考虑是不是让她上船了。虽说他对泡妞很感兴趣,看到这种气质出众的美女就流口水,但是…… 他对泡蛇妖没兴趣啊!!! 第65章 民风淳朴的延绥 主仆二人上船后,船工用竹篙顶着岸堤用力一撑,船就这样荡了出去,迎着惊涛骇浪驶向对岸。 多了两位大美女,龙岩峰那本来紧张得不得了的情绪居然奇迹般舒缓了下来,努力挤出温文尔雅的笑容向白衣女子打招呼:“你好,很高兴能认识你。” 白衣女子的目光首先从他身上扫过,接着在杜松身上略作停留————停留的时间比打量龙岩峰时长得多了,接着她看了看这两个二货携带过河的马匹、骆驼,以及这两个二货的武器,似乎微微吃了一惊,面向龙岩峰盈盈一礼,说:“多谢这位公子相助,不然我们主仆二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河了。” 龙岩峰笑眯眯的说:“不用客气,出门在外,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对了,小姐,你这是要上哪里去呀?” 小青抢着说:“我们要去神木。” 杜松开口了:“神木?我们要去榆林。” 龙岩峰快乐的点头:“对,正好同路。” 白衣女子睨了他一眼:“这位公子,我好像没问你们要去哪里吧?” 龙岩峰呃了一声,一个劲的揉着鼻子……尴尬,真是尴尬呀! 说完这句话,白衣女子便不再开口,静静的坐在船舱里看着外面翻滚的波涛出神。她肯定接受过很好的教育,把男女之防看得很重,不习惯跟陌生男子说话。 倒是她身边那个小青,活泼得很,噼哩啪啦的说个不停。她指着龙岩峰和杜松的马匹骆驼问:“你们是去口外做生意的商人吗?” 龙岩峰说:“不是,我们是去榆林玩的。” 小青说:“榆林有什么好玩的?又乱又穷,那里的人还野蛮……” 杜松皱起眉头说:“怎么这样子说榆林?榆林哪有你说的那么差?” 小青叫:“怎么没有?那里的人不耕田不种地不放牧,一天到晚就想着打仗,就想着砍人,还不够野蛮啊?哼,我和小姐走过那么多地方,数榆林那鬼地方的人野蛮霸道了!” 杜松哑口无言……榆林乃是边关重镇,几乎年年都要跟鞑靼人干仗,整个榆林城根本就没有老百姓,全是士兵,他们不耕田不放牧,唯一谋生的手段就是打仗、砍人,世代如此,想不野蛮都不可能了。 龙岩峰却不以为然的说:“野蛮点才好!男人就该有点野性,尤其是居住在边关的男人,如果软弱得像一群绵羊,那还混什么?早就让人家宰清光了!” 杜松顿时就觉得这句话简直就是真理,简直没有办法再正确了!他抚着粗糙的大掌说:“然也!想在边关活下来就得把自己变成老虎,变成狮子,不然就只有被鞑靼人当猪宰的份!” 小青皱着鼻子说:“这就是你们蛮横霸道,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理由?” 杜松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也没有那么野蛮的啦!平时我们还是很讲道理的!” 小青哼了一声:“看不出来,完全看不出来!” 白衣女子轻声喝:“小青,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小青腮帮子鼓了鼓,明显还想继续跟杜松吵下去的,但迫于小姐的压力,她只得悻悻作罢。 龙岩峰和杜松一致认为,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可爱了,如果能继续跟她聊下去肯定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然而白衣女子却不打算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于是,在接下来的渡河过程中,他们就只能互相挤眉弄眼,相对无言了。龙岩峰屡屡搞怪试图吸引大美女小美女的注意,然而大美女不予理会,小美女倒是想跟他聊聊,可大美女轻轻一咳嗽,就只好悬崖勒马了。 不知不觉中,船已经横渡黄河,有些艰难地泊了岸,白衣女子起身向龙岩峰和杜松盈盈一礼,说:“多谢两位公子相助,就此别过,我们后会有期。” 杜松连忙说:“不用谢,不用谢,小事而已!” 龙岩峰则说:“其实……我们可以一起去神木的,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此言一出,六道目光一起射了过来,两位女子是惊愕,杜松则是惊讶,三个心里的想法都惊人的相似: 这货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小青一蹦三尺高,指着龙岩峰的鼻子叫:“你说,你千方百计缠着我们小姐有什么企图?快说!” 龙岩峰说:“没有啊,我是见你们两个女孩子孤孤单单的行走在这种三不管地带,太危险了,所以想……” 白衣女子冷淡地打断他的话,说:“多谢公子美意,小女子心领了。”对小青说:“小青,我们走。” 小青冲龙岩峰重重一哼,然后牵着那头小驴,跟着白衣女子下了船,然后白衣女子骑驴,她步行,步徐不疾的朝自己目的地走去。 杜松叹气:“好漂亮的女子,可惜,难以接近。”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要不咱们跟上去,远远的盯着,到了偏僻无人的地方就冲上去用麻袋一套扔上马背就跑,二一添作五分了,小青归你,白娘子归我,怎么样?” 杜松眼睛一亮,脱口说:“好主意啊!”随即想到哥哥那凶怒的表情,他一哆嗦,赶紧打消这邪念:“但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算了。” 龙岩峰不满地叫:“你争气一点行不行?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日久生情你懂不懂!” 杜松说:“不用日久,一两次就生情了,但是……”有点苦恼的挠挠头,说:“但是那小姑娘着实可爱,我真不忍心……” 龙岩峰骂:“真没出息!” 杜松睨了他一眼:“主要是不想造孽。” 龙岩峰叫:“你啥意思?” 杜松小腹向前挺了挺,姿势那叫一个**……同时也超欠扁,他的目光从龙岩峰小腹以下扫过,轻轻的叹息:“青衣女子归我,白衣女子归你?造孽啊……全给我还差不多……” 龙岩峰暴跳如雷:“姓杜的,老子要跟你决斗!!!” 杜松说:“决斗也改变不了事实呀!” 龙岩峰咬牙切齿:“混蛋,我早晚宰了你!” 杜松哈哈大笑,牵马下船,不跟这个二货犯二了。 龙岩峰一直盯着他的后背,寻思着是不是摸上去给他一板砖,拍死这个孽障。但是联想到这个孽障那强横无比的武力值,他还是很理智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家伙力大无穷,刘铤一把一百二十斤重的大刀在马背上抡舞如飞,够猛了吧?可这货比刘铤还猛,猛到在萨尔浒之战刘铤都不敢跟他争主力位置的地步!就他这身手拍杜松的板砖……还是算了,活着不好吗? 鉴于两个人的武力值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几乎就是小兵甲跟吕布的差距————龙岩峰还是大度地决定原凉杜松的无礼,牵骆驼下船,支付了渡河的费用,然后出发。他还不死心,上马之后想要跟上那主仆二人,然而快马加鞭追了好一阵子都不见白衣女子和青衣女子的身影,无可奈何,只得悻悻作罢。继续赶路。 过了黄河便已经进入延绥镇的范围了。延绥镇是陕西四镇之一,所辖边墙东起清水营黄河岸,经神木、榆林、横山、靖边、定边诸县,西达花马池界,长一千二百馀里。这是与蒙古人交战最为频繁的地区之一,早在明英宗时期,瓦刺人便大肆扩张,威胁着边关的安全。为了应对这些草原狼族的威胁,大明王朝被迫动员数十万民夫,大兴土木,不计代价地修筑边墙、城堡、堡垒,前前后后用了一百多年,在陕西、宁夏、甘建修筑起一道连绵数千里的坚固防线,并驻扎重兵,成功地遏制了北方游牧民族对西北的侵袭。然而为了修筑这道防线,明王朝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糜耗粮饷无数,财政入不敷出,被迫连年加税,最终给明王朝的覆亡埋下了祸根。 如今鞑靼人的威胁渐渐减弱,延绥镇的压力没那么大了,但是旷日持久的战争带来的伤害也是极为明显,这一路过去,看不到多少田野,适合开垦的土地长满了荆棘荒草,不适合开垦的土地泛着盐碱,狐狸野草在草丛中乱窜,十分荒凉。杜松有些无奈的说:“榆林、延安一直到银川、固原,都是这样,人烟稀少,只有卫所在当地开垦一些荒地种粮食,很少有老百姓愿意到边关来开荒种地。” 龙岩峰问:“为什么?” 杜松说:“鞑靼人年年犯边,经常攻破边墙,大肆抢掠,那些坚固的营寨城镇他们没办法,但是各村落在他们面前却是不堪一击,每一次破边,边关都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百多年下来无数边民埋骨边关,还有谁气到这种鬼地方来定居耕作?久而久之,边关自然就荒凉得很了。” 龙岩峰惋惜地说:“可惜了,这可是一块宝地,如果能开发出来,可以让上百万人受惠的。” 杜松苦笑:“鞑靼人就在边墙外打转,瞅准机会就扑过来狠咬一口,边镇军民一夕数惊,怎么开发啊?” 龙岩峰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第66章 我灭了他! 此时的陕西大概有三十多万户,四百万人左右,这些都是登记在册的,如果算上不登记在册的隐户、跑到山林中定居的棚户以及逃到外省就食的流民,人口可能更多一些。陕西官员肯定为快速增长的人口头疼不已,但在龙岩峰看来,现在的陕西完全就是地广人稀好不好?不光是陕西,甘肃、宁夏、四川、湖广、河南、河北、辽东等等这些省份有一个算一个,在他眼里通通都算是地广人稀,土地的潜力连一成都没有发挥出来。比如说榆林,只要组织移民开垦,兴修水利,几百万亩军田不在话下,而榆林地区又有大量风化煤、褐煤、泥炭,这些都是很好的肥料,灌溉方便,肥料充足,不丰收简直没天理。而陕西、甘肃、宁夏的边民性子都野得很,民风剽悍,是极好的兵员来源地,如果能每户分上三四十亩田,然后挑选精壮者进行训练,几年时间就能拉出数万精兵! 明朝根本就不缺土地和优秀的兵源,却整得处处捉襟见肘,真是一大遗憾。但这也很正常,毕竟大明王朝已经暮气尽显了,军队的战斗力不下降那才是怪事。 其实仔细看看历史,都可以发现,每个朝代的军队都是在立国初期那几十年战斗力最强,几十年之后战斗力就开始逐渐削弱,直到末期变得不堪一击————哦,在宋朝之前中国军队还不存在王朝末期军队不堪一击的尴尬。 为什么立国初期战斗力最强? 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一支军队打翻旧世界建立新王朝,在这个过程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尸山血海的惨烈厮杀,磨练出了大批精兵强将,这一批精兵强将可保新王朝在数十年之内纵横天下,所向无敌; 其次是立国之初,没有那么多制约,军队军纪严明,上升渠道通畅,立下战功就能出人头地,斩下敌人的头颅就能受赏,每一个从军的男儿都有着一颗扬威绝塞的心,怎能不闻战则喜? 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立国之初有大把无主的土地可以拿来赏给立下战功的将士,而每名士兵家里都有几十亩地,可供一家几口丰衣足食,他们没有牵挂,只管上阵厮杀,拼一个光耀门楣就是了。拥有良好的经济基础和上升渠道,又有大批身经百战的老兵带着,还有无数威名远扬的将领指挥,他们战斗力不强,谁强? 但几十年之后,那些打下江山的骄兵悍将已经逐渐凋零,军队中山头林立,盘根错节,想出人头地变得艰难,最要命的是土地兼并让大批士兵失去了土地,社会地位大大下降,战斗力自然无可避免的下降了。不是士兵们都退化了,而是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土地了,那份微薄的军饷就是全家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一旦他们战死,这份军饷就没了,全家都只有饿死的份!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指望他们去殊死厮杀?临阵放几枪再跑已经很对得起那几两渗了砂子的银子了! 现在,在大明,这种兆头已经相当明显了。 龙岩峰看着荒芜的田原,低声叹息。从稀少的人口和荒芜的田原就可以看出延绥镇的形势着实不妙,那么其他地方呢?延绥镇算是比较能打的一个边镇了,结果都给折腾成了这样,其他军镇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他现在脑子里的想法却是:这么多地,给我开农场那该多好! ————必须再次强调,龙公公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农场场长,这个农场越大越好,农场工人越多越好…… 真没出息!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跟着杜松一路走一路逛,磨蹭了三天,终于到了榆林城。 榆林是延绥镇总兵府所在,算是兵家必争之地了。然而,如此重地给龙岩峰的第一感觉就是衰败,跟大同城内店铺林立商旅云集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放眼望去,街道两边大多是低矮的砖瓦房,两层以上的建筑很少见,街道上的商贩也不多,显得相当冷清。第二感觉则是慵懒,随处可见成年男子佩着腰刀穿着破旧的战袄在街道上闲逛,如果能弄到一百几十文钱就立马买几斤浊酒,切一点肉,呼朋唤友聚到一块大吃大喝,将那点钱挥霍一空,没有钱的……要么闲逛,要么坐在一起闲聊,聊得最多的就是某某某走了狗屎运,在哪一场战斗中斩获了首级。耕田种地什么的对这里的人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他们不屑而为之。龙岩峰看得好奇,指着一伙聚到一边各自端着一碗浊酒侃得唾沫横飞的青壮汉子问龙岩峰:“他们天天都是这样?不用干活吗?” 杜松说:“他们干什么活?鞑靼人打过来的时候他们才有活干,鞑靼人不打过来他们就闲着。” 龙岩峰傻了:“啊?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杜松说:“吃军饷啊,每人每个月一两五钱银子,三四斗米,够他们用的了。” 龙岩峰默算一下,这收入水平还真够一名士兵解决温饱问题了,前提是得如数拿到手。他问:“榆林镇得按时发饷吗?” 杜松苦笑:“哪能呢?拖欠是常有的事情。不过榆林这边有盐湖,边军在五六月的时候到湖里采盐卖给前来收购的盐商,赚了钱再买粮食棉布供养军队,勉强维持温饱。指望朝廷发的粮饷过日子?早饿死球了!” 龙岩峰这才想起,榆林这边有盐湖群,抗战时期,这里出产的湖盐甚至成了陕甘宁根据地的经济支柱来着。大明兵部无力按时足额地发放粮饷,作为折衷,他们默许榆林镇自己制盐贩盐,用赚到的钱补贴军需。他慨叹:“边军可真不容易!” 杜松也是叹气:“是啊,兵部那帮官老爷,哪里知道我们边军的苦处!” 这两位的出现在榆林城里引发了轰动,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们,那目光……让龙岩峰隐隐约约的听到一片算珠被拨动的噼哩啪啦声。他对杜松说:“我怎么总觉得他们正在暗地里背着我们打着如意算盘?” 杜松嘿嘿一笑,说:“那是,他们在衡量我们的实力,如果我们实力不强的话,他们不介意埋伏在无人的地方把我们当肥羊宰的。” 龙岩峰:“……” 他总算是理解小青那个小丫头为什么一个劲的说榆林人野蛮了,确实够野蛮的! 其实也不能怪人家,要怪只能怪他们太过吸引人的目光了。就这么两个人,居然带了二十匹马————有十几匹是跟马贼打的时候抢到的————每一匹都是高大健壮,威风凛凛,光这二十匹马就值一大笔钱了。更何况,每头骆驼背上还驮着两个巨大的链褡,里面鼓囊囊的,天知道装了多少财货!在那些亦兵亦匪的家伙眼里,这两个家伙简直就是两堆长着两条腿的银子啊! 不过这两堆银子可不好拿,龙岩峰可以忽略,但杜松那货长得高大壮实,眼神凶悍,一看就是个徒手掐死两头野猪不带挑日子的狠角色,招惹这样的狠角色……后果好像有点儿严重! 还没等他们拿出个主意来,杜松已经带着龙岩峰来到了榆林总兵府。杜松下马,向总兵府大门的卫兵拱手说:“这位大哥请了,我乃杜松,你们副总兵杜桐是我哥哥,麻烦你们通传一声,就说他弟弟来看他了!” 卫兵睨了他一眼,见他浑身脏兮兮的,狼狈不堪,不禁皱起眉头:“你……是副总兵的弟弟?” 杜松说:“是的。” 卫兵哼了一声,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撒泡尿照照自己吧,副总兵是何等英雄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有你这么落魄的弟弟?如果你是他弟弟,那老子就是……” 话还没说话,他便觉得胸口一紧,被杜松揪住衣领整个拎了起来。杜松冷冷的盯着他,问:“那你就是他什么?” 那卫兵吓了一大跳,连忙说:“那……那我就是他的干儿子!” 杜松面色稍缓,哼了一声说:“我们杜家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干儿子!”将他放了下来,“给老子滚进去通传,快点!” 那卫兵让他吓得有点肝颤,又见杜松的相貌跟杜桐有几分相似,没准真的是杜桐的弟弟,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传了。 龙岩峰嘿嘿一笑:“黑子,好像你在榆林城也不是怎么吃得开嘛。” 杜松说:“这帮家伙记性真差,老子离开榆林才一年就把我给忘记了,看来很有必要用拳头唤醒他们的记忆!” 龙岩峰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赞成!”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员身披华丽的山文甲的将领急匆匆的走出来,一见杜松便叫:“黑子?” 杜松大喜,迎上两步叫:“大哥!” 那将领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见他蓬头垢面的,全身散发着难闻的汗酸味,狼狈不堪,不禁叫:“你不是去京城办军籍文书吗,怎么跑这里来了?而且还弄得这么狼狈!” 杜松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别提了,我是给硬逼着在半个月内从京城跑到榆林来的,辛苦,辛苦啊!” 那将领顿时勃然大怒:“是谁,是谁把你赶出京城的?告诉我,我灭了他!” 硬逼着杜松半个多月从北京跑回到榆林的龙岩峰:“……” 小青说得对,这里的人真不是一般的野蛮! 第67章 总兵杜桐 这位一见弟弟吃了苦,不分青红皂白就嚷嚷着要灭了龙岩峰的副总兵,正是延绥镇著名的猛将,杜松的哥哥,杜桐。 杜桐和杜松都出自将门,祖籍昆山,在元末乱世之中投身军伍,加入朱元璋的部队,随着明军北伐西征,最后在延安卫落了户,一晃就是两百年。杜桐在万历初年靠着祖荫从一个下级军官一跃晋升为延绥镇清水营守备,万历六年升为指挥佥事,并调到蓟镇接受戚继光的指挥,深受器重,屡立战功,万历九年又调回延绥镇担任副总兵,万历十四年把这个“副”字给抹掉了,成为延绥镇总兵。从一个小小的守备当到总兵,他只用了八年,而且万历初期对官员的考核是极为严格的,他居然能晋升得如此神速,其能力可见一斑。 跟杜松一样,杜桐也是以勇猛著称,临敌时带头冲锋陷阱,一往无前,所击无不溃,所冲无不散,令鞑靼人胆寒。除了勇猛,他还颇有谋略,排兵布阵极具章法,很少会让自己的部队陷入险境。这一点跟杜松这个无脑猪突狂不一样,他带兵打仗很少会大胜,但从不会大败,而杜松这货带兵,不是大胜就是大败,或者是一无所获。不过有一点兄弟俩是完全一样的:他们都不会做官。在担任总兵的时候他们时不时就得罪人,然后给搞下去,直到边关出现险情再重新放出来……杜桐从万历十四年到万历三十年,六次出任总兵,换句话说被罢了六次官。至于杜松,他不光多次被罢官,还试过自己罢自己的官————战事不利丢了面子,嚷嚷着要削发为僧。所以说这兄弟俩的官运真不是一般的差,这可能跟他们的暴脾气有关吧,动不动就瞪起眼珠子来吼着要灭人,鬼才跟他们相处得来! 不过,这位是真的能打。他先后镇守过宁夏、延绥、古北口,甭管去到哪里都能将鞑靼人砍得哭爹喊娘,累计斩首一千五百余级。可别小看这个数字,前面说过了,明代边军想要斩获首级是很难的,具体难在哪里嘛……一来是他们自身战斗力确实差点意思,以步兵为主,对上鞑靼骑兵便结车营死扛,鞑靼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根本就追不上;二来,进入到明朝中后期之后,大明中央都不愿意再与鞑靼人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大家时不时出动一千几百人袭击一下鞑靼人,捞点首级,这没问题,可你想动用数万人跟鞑靼人玩主力决战?对不起,弄死你没商量。嘉靖时期就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名曾铣,力主出动大军收复河套,结果不出意外的,给弄死了,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提过要跟鞑靼人玩主力决战了,都在边墙里呆着,鞑靼人往哪里进攻他们就往哪里堵。在这种大背景之下,这位仁兄居然还能累计斩首一千五百余级,那真不是一般的凶残了。 龙岩峰干笑着拱拱手,说:“杜副总兵请了,我叫龙岩峰,京城来的……” 杜桐瞅瞅他,见他个子高而瘦,露出一丝不屑:“你是跟我弟一起到榆林来的?” 龙岩峰笑得更干:“准确的说,是我让他带我来榆林的。” 杜桐面色一寒:“就是你催着他半个月内从北京跑到榆林来,吃尽了苦头?”说着捏了一下拳头,指骨节啪啪作响。 龙岩峰头皮一麻,赶紧解释:“是我催着他风风火火跑到榆林来的没错,但是我也跟着他跑过来,他吃的苦我也吃了,一点也没少啊!” 杜桐歪着头打量着他,见他同样浑身脏兮兮,一股咸鱼味冲得很,扔进河里估计能毒死一里内的鱼,看样子吃的苦头并不比自己老弟少嘛!于是他满意了:“那还差不多!你们千里迢迢跑到榆林来,所为何事?” 杜松指着龙岩峰说:“大哥,他……” 龙岩峰嚷嚷:“杜副总兵,我们跑了这么远的路,都快累趴了,你能不能先让我们进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再聊?” 杜桐一想也是,老弟不远千里跑过来,把人家堵在门口门都不让进确实说不过去,于是他对卫兵说:“帮他们拿一下行李,把他们的马牵下去好好伺候!” 几名卫兵一起动手,搬行李的搬行李,牵马的牵马,那叫一个热情。 龙岩峰叫:“要把我的马喂饱啊!这些马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搜罗到的!” 杜桐哼了一声:“我堂堂总兵府,不敢说多有钱,但也不至于连喂几匹马的马料都拿不出来……”他突然看到牵马的卫兵牵过来长长一溜马,足有二十余匹,每一匹都是高大健壮,一看就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脸顿时就黑了:“你们哪来这么多马!?” 龙岩峰干笑:“本来……本来我们只带了七匹马的,但一路过来没少跟马贼打,又抢了一些,然后就变成二十匹了。” 杜桐用手捂着额头,发出一声颇为崩溃的呻·吟:“你们是成心想吃穷我啊!”无力的挥挥手,让卫兵赶紧把马拉去马厩,别再在他面前转悠,看着就心疼————这么多马,一顿得嚼掉他多少精料啊! 就在他转身准备进去的时候,一匹精壮异常的骏马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眼前一亮,大喝:“慢着!”一个箭步窜过去从牵马的卫兵手中抢过马缰,牵过那匹马来,如同发现了一件稀世珍宝般两眼直放光,那把大胡子激动得微微发抖。这匹马肩高超过十五掌半,高大异常,筋骨精坚,肌肉匀称而发达,虽然走了一千多里的路,掉了不少膘,但双目仍然炯炯有神,冲杜桐发出一声轻嘶,嘶声激越有力,仿佛只要他披甲跨上来,它就能像带着他疾风一样冲向敌军,杀他们个落花流水!杜桐大叫:“好马!好马!老弟,你上哪弄来这么一匹宝马?” 杜松对大哥这略微有点失态的反应表示淡定,猛将嘛,哪有不爱好马的?他指了指龙岩峰:“哥,这马不是我的,是他的。” 杜桐愣了一下,重新打量龙岩峰:“这位兄弟,你上哪弄到这么好的马?” 龙岩峰呵呵一笑,说:“偶然得到的,可花了不少钱呢!俗话说,好马赠英雄,杜副总兵英勇无敌,威震敌胆,这匹好马送给杜总兵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通马屁拍得杜桐心花怒放,骨头都轻了几两,哈哈大笑:“好一个好马赠英雄,说得好!就冲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杜某交定了!”用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马背,笑声不绝,爱不释手,连声说:“好马,好马啊!杜某纵横沙场近二十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好马!好,好,好!” 龙岩峰趁热打铁:“杜总兵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杜桐说:“那……那……”有点不好意思,本能的想拒绝,但这匹马里瓦马着实神骏,他只看一眼就爱到骨子里了,真的舍不得拒绝,便说:“那就多谢龙兄弟了!来人,把本官的马牵下去,安置在最好的马厩里,喂最好的马料,要加好酒和鸡蛋,还要用点起蚊香,不许让蚊子叮咬它!一定要把它照料好,掉了一根毛本官就要你们脑袋!” 卫兵不敢怠慢,赶紧把马牵下去,叮嘱马夫好生照料。杜副总兵的脾气可不大好,如果让他的爱马受了委屈,只怕一顿鞭子是绝对跑不掉的,不想死的话最好照他说的去做! 得了一匹好马,杜桐一下子变得无比热情,亲自将龙岩峰和杜松带进总兵府。 延绥镇是个比较穷的军镇,总兵府自然气派不到哪里去,家具什么的都显得比较寒酸,仆人也不多。不过此时总兵大人已经搬出了总兵府,准备调离了,现在杜桐就是总兵府的主人,就等兵部的文书一到,他便可以抹掉那个万恶的“副”字,成为延绥镇的老大了。他以主人的姿态找来干净的衣物让杜松和龙岩峰先去洗澡,吩咐仆人为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房间,置办酒度,把仆人们支使得团团转! 龙岩峰抱着干净的衣物进了浴室,只见巨大的浴盆里已经放满了水,他用手试了试水温,嗯哼,刚刚好!他嘴角一扬,露出灿烂的笑容:“总算可以洗个澡了,几天不洗澡,我都快变成在咸鱼啦!”三两下脱掉衣服爬进去……几天不洗澡,他浑身都痒,被温水这么一泡,顿时浑身舒坦,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感觉人生已经到了巅峰! 刚搓了两下,门被轻轻推开了,龙岩峰搓得正爽呢,冷不丁的听到有人进来,顿时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扭头瞪了过去,骂:“谁————”然后发现进来的竟是两位婷婷玉立的少女,正含羞带笑的朝他走过来,他后面那一长串的三字经顿时就咽回了肚子里,弱弱的问:“你们怎么进来啦?我在洗澡呢!” 那两名少女曼声说:“龙公子,奴婢奉将军之命前来伺候你沐浴!” 还有这样的好事? 龙岩峰心花怒放!说起来也可怜,打从莫名其妙的被扔回这个时代后,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滚过床单了,那股邪火越憋越旺,憋到现在都快欲火焚身啦!冷不丁的冒出两位如花似玉的小美女说要帮他搓背,他哪里还忍得住?不加思索的说:“好啊好啊,快过来帮我搓搓……” 两位小美女相视一笑,挽起袖子探手入水中,掬起水往他背上淋。龙岩峰闭上眼睛享受着,小心肝砰砰直跳,仿佛有人正在他胸膛里练习七十二路弹腿似的,隔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他知道,这是杜桐向他示好,这年头矮脚马当道,想搞到一匹肩高十六掌的骏马是非常困难的,这种万里挑一的骏马本身就代表了身份和地位,能拿出这样的战马来送人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杜桐自然要示示好,拉拢一下,送一两个美婢去跟他滚床单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等一下这两位小美女提出要侍寝,他是跟她们滚床单呢,还是跟她们滚床单呢?或者是跟她们滚床单呢? 好难选择啊! 正纠结着,隔壁传来年轻女子银铃般的嬉笑声和杜松的鬼哭狼嚎:“公公,那两个小丫头的手艺你还满意不?不满意我让我大哥换两个来!” 公公? 那两名正在用轻柔的动作帮龙岩峰搓着背,把他搓得舒舒服服的美婢动作一僵,神色顿时就变得很古怪了。 正在享受着的龙岩峰让那货这么一嚎,浑身一颤,满脑子不健康的念头嗖一声飞到了九宵云外,心里有一百万头草泥马在奔腾咆哮!本来他已经蠢蠢欲动了的,可杜松这一嗓子顿时就提醒了他,他是太监啊!万一真跟这两位小美女发生了点不得不说的事情,让锦衣卫知道了,那绝对是三年血赚,死刑不亏……哦,不对,轻一点的送回蚕房返工,严重的直接菜市口见!他闭上眼睛,仿佛看到自己被绑在菜市口,全身被一张细眼鱼网裹得严严实实,皮肉被勒得一小块一小块鼓起,那个猪头皇帝神情狰狞,拿着一把小刀在他身上割呀割,每割一刀就骂一句:“额叫你欺君……额叫你欺君!”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冷战,原本一柱擎天的小龙在一秒钟之内缩了回去,指到四点钟以下。他有气无力的冲那两名神色越发古怪的婢女挥挥手,说:“我还是更喜欢自己一个人洗澡,你们不用在这里伺候了,下去吧。” 那两名美婢脆声说:“是!”脚步轻盈的退了出去,很体贴的帮龙岩峰把门关上。隔着门,龙岩峰隐约听到她们在轻声讨论: “这么俊美的少年,怎么是公公呢?” “是也不奇怪,没看到二公子对他毕恭毕敬么?这么年轻能让二公子如此尊敬,也只能是皇宫里出来的公公啦。” “真是可惜,年纪轻轻就成了太监,造孽啊!” “嘘————你小点声,万一被他听到,我们可要吃苦头了!” 龙岩峰泪流满面,一拳击在水面上打得水花四溅,咬牙切齿发出一声大吼:“杜松,我迟早要阉了你!!!” 第68章 宝刀 好事让杜松那个不长脑的家伙给搅了,龙岩峰心情非常恶劣。心情恶劣的情况下就别指望他对杜松的态度有多好了,从浴室出来碰到杜松,他恶狠狠地瞪着这个二货,一副要扑上去咬他一口的样子,那凶狠的目光让杜松头皮发麻,同时又有点儿不解。 “公公,怎么了?我哪里得罪你了?”他小心翼翼的问。 一听到“公公”二字,龙岩峰的心情就越发恶劣了。别怪他,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憋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还让人给搅了,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的。悲催的是,他还没法跟这个二货说理,只能咬着牙说:“杜松,我严重怀疑你这脑子是全新的!” 杜松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啊?” 龙岩峰恨恨地说:“就是从来都没有用过的意思!”说完一拂袖,气咻咻的走了出去,他决定,三天之内都不理睬这个二货了。 杜松咕哝:“真是莫名其妙!” 龙岩峰这一通臭骂真的有点莫名其妙,杜松让他骂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杜松自然而然的将这归结为:太监的脾气就是古怪,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衡量!这样一想他的心情就好多了,男子汉大丈夫,犯不着跟一个身体残缺、心理扭曲的太监计较嘛!于是他哼着小曲去休息,养精蓄锐,准备在今晚的接风宴上大杀四方吃个够本! 还好龙岩峰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否则准会做一枚震天雷塞进他的被窝里,叫他看不到今晚的月亮! 晚上,杜桐设宴为杜松和龙岩峰接风洗尘,由于这两个都没什么官职在身,所以他也就用不着呼朋唤友了,就他们三个坐在一起大吃大喝,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伴随着乐曲蹁跹起舞,曼声吟唱。人是少了点,但菜肴丰盛,酒醇,歌声动听,舞姿曼妙,气氛也蛮不错的。龙岩峰连干几大杯烈酒,欣赏着美人优美的舞姿,心情大好,笑呵呵的对杜桐说:“杜总兵,你这日子还真不赖啊,闲暇时痛饮美酒,与美人共舞,战时骑上烈马痛砍人头,这日子过得!” 杜桐笑说:“龙兄弟你过奖啦!边塞荒凉,物资匮乏,杜某这点小小的享用实在上不得台面,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招呼龙兄弟你,还望别见怪。” 龙岩峰说:“不见怪,不见怪!”他当然不会见怪,正在蹁跹起舞的那几位女子不管是相貌、身材还是气质,都是上上之选,看着就赏心悦目,怎么可能见怪? 杜松突然蹦出一句:“哥,这段时间有跟鞑靼人打仗吗?” 杜桐说:“有啊,打了两场了。” 杜松兴奋地问:“砍了多少首级?” 此言一出,龙岩峰手一颤,酒从杯子里洒了出来,正在舒展长袖旋转着身体的舞女脚步一滞,险些就一个踉跄!这个混蛋,还真不是一般的不懂风情,现在大家欣赏歌舞兴致正浓,他突然就冒出一句砍了多少人头,真是大煞风景!杜桐却对弟弟的犯二习以为常了,不无得意的用手指比出个“八”字:“这个数!” 杜松叫:“砍了八十枚首级?哥,你太厉害了!” 杜桐呵呵一笑,说:“小意思啦,要不是鞑靼人跑得快,我手里的骑兵又不争气,最终斩获的首级肯定要翻几番的!” 杜松说:“八十级已经可以获得很多赏赐了!” 杜桐说:“那是,当今万岁爷对军功还是颇为看重的,核实战果之后立即决定晋升我为延绥镇总兵,就等兵部的文书下来了。” 龙岩峰见这兄弟俩越谈越兴奋,幽怨的叹了一口气,看来这酒是没法喝了,这歌舞也没得欣赏了……这两个二逼,真不会做人,在大家享受醇酒美人的时候居然兴致勃勃地聊砍了多少人头,得了多少赏赐,太不像话了!他放下酒杯,看着杜桐,脸扭了扭,挤出一丝笑容来,拱手说:“杜总兵英勇绝伦,战无不胜,真乃绝世猛将,龙某万分佩服,所以备了一件薄礼送给杜总兵,聊表敬意!” 杜桐马上来了劲:“龙兄弟也太客气了吧?你送我一匹良驹,这份礼已经够厚了,还要送我礼物?” 龙岩峰说:“好马不仅要配好鞍,还要佩宝刀,对于一名将军来说,光有好马没有一把好刀也是不完美的……杜黑子,别傻愣在那里,把礼物拿过来!” 杜松哦了一声,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很快就棒出一口长匣子,交给龙岩峰。龙岩峰双手捧着呈到杜桐面前:“区区小礼,不成敬意,望总兵大人笑纳!” 杜桐饶有兴趣的打开匣子,只见一口长三尺三寸的刀静静的躺在里面,鲨鱼皮做的刀鞘乌黑油亮,黄铜制成的护手一尘不染,没有镶金饰银,却也十分华美。他拿起刀,感觉入手颇为沉重,比同尺寸的刀要重得多,心中有些惊讶,握住刀柄刷一声把刀抽了出来。 已经舞到他面前准备劝酒的舞女发出低低的惊呼,忙不迭地退开几步! 刀身窄长而直,微微带一点弧度,黯哑无光,却是寒气逼人。杜桐用拇指轻轻去刮刀刃,测试刀刃的锋利程度,结果就这么一刮,拇指便多了道血口,鲜血直流。他大吃一惊:“这刀……怎么锋利到这种程度!” 龙岩峰说:“这把刀乃是采用西域传来的乌兹钢,请京城最具名气的刀匠耗时数月打造而成,自然是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杜总兵,不妨拿点东西来试试它的锋利程度……” 话刚说到半截,杜桐便一跃而起,一刀照着他面前的案几斩了下去! 咔嚓! 乌兹钢铸成的马刀毫不费力的将坚硬的木材制成的案几斩成两截,这张倒霉的案几晃了几晃,轰然倒下,摆在上面的杯盘碗碟滚落一地! 那几名舞女彻底不跳了,缩到一边一脸恐惧地看着杜桐,生怕这位副总兵一时兴起拿她们去试刀。龙岩峰则看着那散落一地的菜肴碗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很想提醒杜桐:其实你可以找根木头试试,没必要跟自己的家具过不去的! 这哥俩都一样二啊! 杜桐却完全不在意这点小小的损失,砍完之后就观察刀刃,见刀刃连点毛边都没有,不禁大喜,大呼:“好刀,好刀!真乃绝世宝刀!” 杜松暗地里撇了撇嘴,实在不忍心告诉大哥,只要龙岩峰愿意,这种“绝世宝刀”完全可以批量生产! 龙岩峰将案几被毁的那点小小纠结抛到了脑后,笑问:“杜总兵,这份礼物你还满意不?” 杜桐用手指弹着刀身,脸上满是笑意:“满意,真的太满意了!这是杜某有生以来收到的最满意的一份礼物!” 龙岩峰说:“此刀锋利绝伦,而且极耐冲击,哪怕是劈斩铁甲也不容易磨损刀刃,借助奔马的速度一刀直刺,哪怕是厚厚的铁甲也抵挡不住,是骑兵最理想的武器。” 杜桐兴奋地说:“改天我找几名鞑靼骑兵试试!” 龙岩峰噎了一下……拿到一把好刀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找几名鞑靼骑兵试刀?不愧是长年生活大边塞,年年与鞑靼骑兵苦战的将军,根本就没把靼靼人放在眼里,想砍就砍呀!要知道,京畿一带提起鞑靼人来,那可是谈虎色变的,每次八达岭长城烽火燃起都要在京城引发一次大地震! 杜桐反复把玩着这把马刀,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龙岩峰送的两件礼物都打中了他的要害,烈马,宝刀,乃是每一名边关将领的最爱,得到一件都能美出鼻滋泡来,何况是两件!当然,他也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龙岩峰下了血本,送他这份厚礼,肯定有所求的,所以他把玩了一会儿,便把刀归鞘,让仆人送回他的房间放好,同时挥挥手让舞女退下,正色对龙岩峰说:“龙兄弟,你送的礼物杜某极为喜爱,只是很惭愧,边关贫瘠,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回赠你!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只要是杜某搞得到的,必定有求必应!” 龙岩峰乐了,跟军人打交道就是爽快呀,都明码标价了!这可比跟文人打交道要省心得多,那些文人说句话都要绕十八个弯,聊了半天都不进入主题,烦人得很!他拱手说:“不瞒杜总兵,我和你弟弟不远千里来到边关,是有事相求的。” 杜桐问:“不知道有何要事?” 龙岩峰说:“龙某在几个月前被皇上任命为大兴皇庄管事,管着十几万亩良田,而且奉命在庄田里种植一些新奇作物,忙碌了几个月,也算有点成就了。只是大兴皇庄邻近边关,鞑靼时常犯边,一个搞不好鞑靼骑兵就要冲进皇庄来,实在是不安全,所以我奉皇上之命将皇庄里的青壮组织起来,组建护庄民兵……” 杜桐颇感兴趣:“奉命组建护庄民兵?原来龙兄弟也是知兵之人?” 龙岩峰呵呵一笑,谦虚————也可以视为心虚————的说:“知兵不敢当,但皇上既然下令了,自然是要做的。”他喝了一杯酒,用手比划着说:“皇庄共有庄户八百百余户,按皇上的意思,这么大的皇庄得有有两百名骑兵才能保得周全。这步兵还好,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步兵有的是,可是这骑兵就难找了,必须是骑术精熟、勇敢无畏的人才行。京畿一带可找不到这样的良材,所以我只好到延绥镇来找喽。” 杜桐的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那张本来就挺黑的脸变得更黑了。 第69章 海选1 一听说龙岩峰要在自己的地盘招收骑兵,杜桐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将酒杯重重的搁到桌面上,不怀好意的盯着龙岩峰,寻思着是不是把他丢出去。 龙岩峰让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给吓着了,问:“杜……杜总兵,干嘛用这种目光看我?很吓人的好不好!” 杜桐压住怒火,说:“龙兄弟,你从京城跑到延绥来招兵,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要知道,我延绥镇的骑兵也不多,让你一下子拉走了两三百,我们还怎么混!” 龙岩峰呃了一声,扭头瞪向杜松:“你不是说延绥这边的男孩子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会骑马了,每一个青年男子给匹马给马刀就能摇身一变变成骑兵吗?怎么会那么缺骑兵,我一提出要在这边招两百名骑兵你哥就跟被咬了鸟一样一蹦三尺高?” 杜桐:“……” 混蛋,有这样说话的吗?真的好想马上将他丢出去啊!!! 杜松有点尴尬的说:“延绥这边的男孩子确实是还没学会走路先学骑马,十三四岁就能骑着烈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大有人在,但是……但是延绥镇也确实是缺骑兵啊。” 龙岩峰瞪大眼睛:“有这么多精通骑术的青年,怎么还会缺骑兵?” 杜桐悠悠说:“并不是每个会骑马的人都是骑兵!想要成为一名出色的骑兵,骑术精熟那是最基本的,此外还需要大量的训练,所使用的战马也是百里挑一,武器盔甲亦须极为精良……一句话,养一名骑兵的钱能养十名步兵!我延绥镇虽大,但骑兵也不过两千之数,龙兄弟你跑到这里来一开口就要拉走两百,这不是在拆我的台吗?” 听他这么一说,龙岩峰深深的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自私,完全是为一己之私置边关安危于不顾啊!说严重点,这种行为简直就是祸国殃民!他羞愧的说:“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他突然反应过来,叫:“不对,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要从延绥镇拉走骑兵了!” 杜桐愣了一下:“你刚才不是说要从延绥镇招两百名骑兵的吗?” 龙岩峰抓狂的叫:“我是说要招两百名骑兵,但没说要从延绥镇的骑兵部队里招啊!杜老大,你怎么能曲解我的话呢!?” 杜桐有点儿蒙圈:“难道不是从我的骑兵部队里招人吗?” 龙岩峰捶着桌子说:“当然不是!我是要在延绥镇里招收那些十七八岁,还没有从军的青年啊老大!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带着两百名打了好几年仗的骑兵进京城啊,不怕掉脑袋呀?” 听说只是招那些十七八岁的青年,杜桐马上就由怒转喜了。延绥镇骑兵不多,但是像这种年轻气盛、小小年纪便骑术精熟,而且浑身是胆的青年却多得很,只招这些没有入伍的青年,那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笑着说:“原来如此,杜某误会龙兄弟了,实在抱歉!为了表示歉意,杜某愿意助龙兄弟招兵!” 龙岩峰说:“这个自然要请杜总兵帮忙的。不瞒杜总兵,此次为了招兵,我可是带了几千两银子过来的,每挑出一名合格的骑兵,我就送一两银子给总兵你,聊表谢意!” 杜桐那双眼睛顿时就变得光芒万丈……边关苦啊,连他这个副总兵,想捞点钱都不容易!榆林不比大同,大同的位置得天独厚,三百里外便是鞑靼人在大草原上最大的城市————归化城,榆林这鬼地方出了边墙就是沙漠,商旅极少光顾,想赚点钱着实不容易!现在这个机灵的小太监主动送钱上门,帮他招一个人就能拿一两银子,上哪找这么好的生意?刚才龙岩峰提出要在延绥镇招募骑兵他还一副想吃人的样子,现在……现在他只恨这个死太监太小气,跑了一千多里来到榆林,居然只招两百号人! 该怎样才能多塞些人给这个死太监,让自己多赚一点酬金呢?这是个问题! 甭管了,先张贴告示告诉大家有这样的好事,多吸引一些青年过来报名再说吧,要是没人来,他还赚个屁的酬金! 为了白花花的银两,杜桐动作飞快,跟龙岩峰谈妥之后立马就写了告示,派快马张贴到周边州县去,广为宣传。于是,短短几天之内,周边州县都知道朝廷派人到他们这穷乡僻壤来招兵了,而且条件不是一般的好!于是,榆林周边州县为之沸腾,大批十七八岁的青年骑上瘦马,抄起祖辈留传下来的长刀,兴冲冲的赶过来应征。生活在边关的青年,都是在腥风血雨中长大的,边军与鞑靼骑兵之间的血肉搏杀让朝廷和边民恐惧,却让这些青年悠然神往,在这些愣头青的心里种下了一个驰聘沙场扬威绝塞的梦想。但想要成为一名边军骑兵却没那么容易,骑兵不是步兵那种一身破烂的鸳鸯袄、一双破草鞋的穷逼,在此时的大明边军中,骑兵几乎等同将领的家丁,将领削减全军的粮饷、吃空饷来养家丁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想要当一名骑兵,哪有那么容易?光是军中那盘根错节的关系就够他们头疼了。现在有人来招骑兵,他们当然是踊跃报名!等到正式征兵那天,龙岩峰来到榆林郊外的校场,登时就让那人山人海的场面给吓了一大跳! 光是适龄青年就来了一千多号! 每个都有家属陪同,硬生生凑了五六千人! 这场面,跟英国在尼泊尔招廓尔喀雇佣兵何其相似! 他吃惊地问:“怎么……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杜桐说:“这只能怪你开出的条件太好了!一旦选上马上发十两银子安家费,到了京城那边还有田分,这样的条件,别说这些愣头青,就算是我的家丁都颇为心动了!”有些不满的瞪了龙岩峰一眼,“没事你开那么好的条件干嘛?赶紧挑,挑好了赶紧滚蛋,别留在这里弄得我军心不稳!” 龙岩峰干笑一声,他也意识到自己开出的条件好过头了。十两银子放在延绥边关绝对是一笔巨款,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五十亩良田的诱惑更是丧心病狂,在贫瘠的迤绥,别说五十亩,五亩都能让一大堆人去拼命了!得亏京津一带有的是闲田,其中很大一部份都可以改造成良田,他才敢开出这样的条件,不然的话……话说他又不打算征服世界,花这么大本钱招兵干嘛?有点莫名其妙啊! 深思了三秒钟,他决定将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归结为对明军战斗力的着急。几十万边军居然让穷得跟狗一样的鞑靼人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还让人家跑到北京郊区来浪,这叫他怎么放心种田呀?必须弄一支有强大战斗力的部队保护自己的农场,他才能开开心心的当场长! 所以为了坐稳农场场长这一宝座,花大价钱组建一支战斗力强大的骑兵是很有必要的。 他登上点将台,示意大家安静,扬声说:“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马上就有人不耐烦的打断了:“你个瓜皮,废话个啥?叫管事的人出来,我们是来应征的,不是来听你废话的!” 龙岩峰尴尬的说:“我就是管事的……” 马上就有更多人起哄了:“你逗我们玩是吧?瓜皮!” 杜桐发出一声暴喝:“不得对天家使者无礼!” 猛将都有一副大嗓门,比如说张飞,一声怒吼喝得江河倒流,生生吓死了曹操一员将领,杜桐跟张飞没得比,但那嗓门也是非同小可,一嗓子吼出去跟打震似的,震得龙岩峰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差点给震聋了。那帮不耐烦地嚷个不停的愣头青们的声音也给压了下去,赶紧闭嘴。他们不认识龙岩峰,但认识杜桐,这可是延绥副总兵————马上就是总兵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他这一怒,非同小可,大家赶紧闭嘴。 龙岩峰冲杜桐拱拱手,说:“谢了,不过以后咆哮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我好把耳朵塞住?再让你吼两下我就该聋了!” 杜桐说:“这帮野小子,嗓子小一点真镇不住他们……龙兄弟,你继续。” 龙岩峰扭头对那帮给镇住了的青年说:“废话我不多说了,反正现在就开始体检,选上的,跟我去京城,没选上的,对不起,吃一顿饭,打哪来回哪去!” 那帮野小子七嘴八舌的:“啥叫体检?” 龙岩峰说:“就是检查你们的身体,看你们是否符合标准!” 又嚷了起来:“那赶紧检查啊,瓜皮!” 这帮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桀骜不驯! 龙岩峰恨得牙都痒了,从小到大他还没试过被人一口一个“瓜皮”的骂个不停的,瞪着那一张张稚气未脱却桀骜不驯的脸庞,他发自内心的想跳下去跟这帮混球单挑,把他们打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不过考虑到这帮王八蛋从小习武甚至跟着父辈到草原上砍人,年纪轻轻便磨练出了不错的武艺,跟他们单挑最终鼻青脸肿的很可能是自己,他咬咬牙,忍了,开始宣布征兵条件! 等回到京城我再慢慢炮制你们! 第70章 海选2 “第一条,量身高!”龙岩龙一挥手,二十名士兵拿着卷尺站成一排,“身高至少五尺六寸以上才算合格!” 五尺六寸,换算成现在的单位就是一米六八,蛮高的了。但这一条公布出来,那帮混蛋居然一脸轻松,笑嘻嘻的根本就不当一回事。陕西人的身高放在北方排不到前五名,但也不差,早在六千多年前男子平均身高就达到了一米六五,一米六八的身高要求他们可是一点压力都没有。果然,那些士兵拿着卷尺一个个的量,多数人都达到甚至超过了这身高标准,只有少数不够被刷了下去。有一个差不到半寸没达到标准的气恼地揪住给他量身高的士兵叫:“我来之前量过了的,绝对达到五尺六寸,你肯定量错了,再给我量一次!” 那名士兵翻了个白眼:“已经给你量过两次了!” 那名青年说:“再量一次!” “我量你个大头鬼,再量也是这高度了!” “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你能不能挪开,让下一个过来?” “偏不,你一定要换卷尺子再给我量一次,否则我跟你没完!” 两个人就这样吵了起来。龙岩峰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量身高的那名士兵指着那家伙,说:“他身高不够,硬说我量错了!” 龙岩峰问:“他差多少?” 士兵说:“差不到半寸。” 那个小兔崽子气愤地说:“怎么可能差不到半寸!我在家的时候量过,明明就有五尺六寸的!” 龙岩峰懒得跟他纠缠:“行了,算你通过,到那边去吧。” 那个小兔崽子这才满意,洋洋得意的牵着自己的马走到身高达标的那堆人中间去。 量身高不费什么事,很快就搞定了,七成以上的人都达标,就算没达标的也只差距半寸到一寸,这帮小兔崽子还在长个子,没准明年他们就能达标了。这样的结果让龙岩峰吃了一惊,对延绥地区的兵源素质有了新的认识。 被淘汰下去的一脸沮丧,愤愤不平,通过的则洋洋得意,嚷嚷着:“接下来呢?检查什么?” 龙岩峰说:“接下来,把上衣脱下来让我检查!” 大家愣了一下,脱上衣检查什么?不明白。不明白归不明白,但还是照做,三两下将上衣脱掉,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龙岩峰挨个检查,围着一个围了一圈,目光从那小子身上那七道伤痕上扫过,问杜松:“这些伤痕怎么来的?” 杜松扫了一眼,说:“胸口那三道伤痕应该是被骑弓射的,肋下两道刀伤应该是弯刀划的,后背一道伤痕可能是被铁骨朵砸的,还有一道是长矛扎的。都不是什么重伤,但小小年纪就受了这么多伤,也算一条硬汉。” 龙岩峰点点头,问那青年:“跟鞑靼人干过?” 那青年得意地说:“经常打,我爹是乡兵,跟鞑靼人干仗那是家常便饭,我从十五岁起就跟着他去和鞑靼人干仗了。” 龙岩峰说:“好样的,你通过了,站那边去!” 大家一听,原来是在挑受过伤的,顿时就紧张起来,一个劲的往自己身上瞅,有伤痕的自然是军心大定,而没伤痕的则纠结万分,寻思着是不是拔刀子给自己来一下……不过就算他们狠得下心拔刀子给自己来一下也来不及了,龙岩峰又不是白痴,新伤和旧伤都分不出来么?所以大家只能认命,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挑选,同时祈祷上过阵受过伤的人千万不要太多,给自己留点机会。 龙岩峰挑选受过伤的人当然不是审美观不正常,喜欢所谓的残缺美。他挑选受过伤的人是因为这些人都真刀真枪的搏杀过,有没有打赢先不说,反正经历过那种厮杀,经历过在死亡线的挣扎,并不畏惧上战场,这种青年是最优秀的兵源。他一路挑选过去,有些吃惊的发现这七百多号人里有五百多号都受过伤,至于这伤是怎么来的……有的是跟随父辈上阵厮杀留下来的纪念,有的则是在大规模的械斗中落下的,正如杜松所说,延绥、大同等边镇的人都野得很,争个水都是骑马对冲,想不受伤都不可能。在为获得一批优质兵源而开心的同时,他也皱起了眉头。边关这么多男孩子尚未成年就受过伤了,由此可见大明的边患有多严重!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至于跑步、跳远、视力、听力等等测试项目就没必要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多次参与大规模混战,甚至在与鞑靼骑兵的搏杀中生存下来,本身就已经证明他们是最优秀的,差点的都已经变成枯骨了。所以龙岩峰直接跳过这些,进入最终测试。 最终测试很简单,参与海选者胸口挂了个跟胸罩一样的、里面灌满细沙的背心,被领到杜松面前,而杜松则一个劲的活动着四肢关节,发出骇人的噼啪声。看着杜松那一身发达的肌肉,再联想一下关于这货的种种骇人传说,那个可怜的家伙的脸终于开始发白了,可怜巴巴的看着龙岩峰:“你……你该不会是让我跟他打擂台吧?” 龙岩峰说:“当然不会!” 那货问:“那他上来干嘛?” 龙岩峰说:“上来测试你是否合格啊!只要过了他这关,你就可以成为一名骑兵了!” 那货问:“怎么个测试法?” 龙岩峰说:“站着别动,接他一拳不倒。” 那货崩溃了:“站着不动让他打?额滴个肾,让我跟他单挑吧!” 龙岩峰说:“少废话,做好准备!” 那货只能认命,扎了个马步,气沉丹田,一脸悲壮的对杜松说:“来吧!” 话音未落,杜松已经呼地一拳捣了过去,正正击在沙袋上。那个倒霉的孩子感觉自己好像被狂奔的烈马迎头撞中,整个人给打得双脚离地向后飞了出去! 龙岩峰摇头:“这个不合格,下一个!” 被打飞的倒霉蛋有点吃力的爬起来,悲愤地叫:“我不服!他应该等我说完话了再出手的!如果我那一口气没有泄,他根本就不可能打倒我!” 龙岩峰说:“鞑靼人可不会等到你气沉丹田扎好马步了再出手的!好了,下去吧,好好练练,没准我明年还会再来呢。” 那个倒霉蛋愤愤的扯下沙袋胸罩扔在地面,跳了下去。 然后第二个上来,这个学乖了,也不说话,提着一口气,冲杜松点了一下头。 杜松一拳击过去,这家伙倒退了三大步,身体摇摇晃晃,愣是没倒。龙岩峰开心地说:“好!过关了!” 这个幸运儿吐出一口气,喃喃说:“这一拳可真够重的,要不是有沙袋挡着,我早就见阎王爷了!” 龙岩峰安慰他:“挨这一拳当然不好受,但是捱过这一拳就有十两银子领了,不是美滋滋吗?” 幸运儿顿时眉开眼笑:“对对对,美滋滋的!” 下面有人哇的一声就哭了……正是被杜松一拳淘汰的那个。他也捱了一拳,可一毛钱都拿不到,他的命怎么这么苦!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一个接一个的上来挨拳头。杜松不是机器人,他也是会累的,当然不可能连续打出几百次威力十足的重拳,龙岩峰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在测试了十几个之后便请杜桐上阵,让杜松歇一歇。为了银子,同时看着这么多沙包手也确实有点痒,杜桐爽快的上台,接替了杜松。他的拳头同样够重,挨过的人都知道,被他淘汰的着实不在少数。 重拳击中沙袋的闷响和痛苦的闷哼中,这奇葩的考核终于结束了,最终居然有四百多人通过,再一次证明“榆林精兵甲天下”这句话一点也不虚。这可严重超标了,看着这么多通过考核的棒小伙,龙岩峰可犯了愁————原本他只打算招两百人的,现在多出了一倍,经费严重超支呀,怎么办? 他拉过杜松来,悄悄的问:“我们现在一共有多少钱?” 杜松说:“扣除给我哥的报酬,扣除带这么多人回去的盘缠,大概也就剩下两千多两银子了。”这个老实的娃指的是龙岩峰拿出来的那一部份,他不知道龙岩峰还藏了五六千两的庄票。 不过有庄票也没啥用,这鬼地方太穷了,根本就找不到能兑现数千两银子的钱庄。 龙岩峰揪着头发,发愁:“这可怎么办?这四百多人都符合我的标准,可我连给他们的安家费都拿不出来!” 杜松说:“你可以先发一半的。” 龙岩峰一怔:“这样也行?” 杜松撇嘴:“为什么不行?他们压根就没指望能拿到全额的安家费,能拿到一半就偷笑了……征兵的人都是这样干的,也就你那么老实,一心一意要发全额!” 龙岩峰喉咙里咕噜一声,问:“那剩下那一半怎么办?要在多久之后补发?” 杜松说:“按惯例,可以在他们入伍三个月之后补发,当然,黑心一点的官员直接不发,美其名曰‘漂没’大家都习惯了。” 龙岩峰发自内心的想哭……入伍的安家费让人家漂没一半都能表示淡定,明军士兵的心脏这是强大到什么地步了啊! 他愁眉苦脸的对那些青年说:“诸位都是好样的,这么严苛的考核你们都通过了,好!” 那些青年一个个鼻孔朝天,洋洋得意。 龙岩峰马上就让他们得意不起来了:“不过,我只打算招两百人,可你们足有四百多人通过了考核,真的让我很为难呀!” 大伙立马紧张起来。 龙岩峰唉声叹气:“本来我准备了两千两银子作安家费,招两百人,一个十两,绰绰有余的,但现在足有四百人,超额一倍,我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青年们紧张地问:“瓜皮,你想怎么样?” 龙岩峰说:“我想来想去,解决问题的办法就两个:第一是安家费暂时先发一半,剩下一半等回到京城再发……” 青年们大吼:“不行!瓜皮,不许欠我们的钱!” 龙岩峰两手一摊:“都不愿意只领一半是吧?那没得选了,我们再来进行更严苛的考核,从你们中间再淘汰一半人,这样我的钱就足够了。” 群情激愤的青年们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身边的人,衡量着对方的实力……正如龙岩峰所说,能通过三重考核的个个都是狠角色,如果再来一轮考核,自己被淘汰的概率高达五成!这似乎有点不划算,虽说安家费打了个五折是很不爽,但如果被淘汰了,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五两银子也不少了,在榆林想见到这么多现钱,唯一的办法就是斩获鞑靼人的首级,而且是鞑靼士兵的首级————老弱妇孺的不算数,这可是玩命的活,成功的概率并不高。所以,先拿五两银子似乎也挺划算,至于剩下那五两……有刀在手,谅这个瓜皮也不敢拖欠! “好吧,就先发五两好了!”这帮野小子悻悻地说。 龙岩峰一见行得通,马上得寸进尺:“还有,到京城后田也只能先分一半!” 野小子们勃然大怒:“凭什么只分一半?瓜皮,你不要太过份了!” 龙岩峰耸耸肩,说:“因为我手里根本就没这么多良田可以分给你们!四百号人,每人五十亩,一下子就要两万亩良田,你们想要我的命呀?先分一半,剩下一半在几年内开辟出新田了再分!” 那帮野小子出奇的愤怒了,我们是老实,但你也不能这么露骨的占我们的便宜!银子的事情我们可以忍,但田产可是命根子,这个没法忍!他们纷纷怒骂起来,有几个脾气特别火爆的甚至拔出了腰刀,一副你敢把军田给我们打个五折我们就给你打个骨折的凶悍样。这些青年都是老实人,越是老实人发火就越可怕,龙岩峰可把他们给惹毛了! 龙岩峰对此表示淡定:“不干是吧?好,那就再来考核,淘汰一半!”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立马就消失了。 毕竟谁也不想做被淘汰的那一半。 第71章 坏账 “淘汰一半”是龙岩峰的杀手锏,只要祭出这一必杀技,这帮桀骜不驯的野小子马上就会乖得像只猫。边关老百姓实在太苦了,穷得当当响不说,还长年都在鞑人的兵锋威胁之下,朝不保夕,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摆脱这种艰难的日子,摇身一变变成个小地主了,谁愿意放过?所以当他扬言不听话就淘汰一半的时候,哪怕是叫嚷得最凶的人也闭上了嘴巴,并且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身边的人,如果他们再继续**下去,惹怒了那个瓜皮然后招来更严苛的考核,他们就削丫没商量! 大家都不反对,那好,开始登记造册,然后发放安家费。两大箱银子就摆在那里,通过考核的上前报上自己的姓名、家庭地址和亲属姓名,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一块重达五两的银子就到手了,爽快得很。被选上的排成长长的队上前去登记,没被选上的在一边看着,妒忌得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冲上去抢过纸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杜桐则在一边看得唉声叹气,发自内心的觉得龙岩峰实在太蠢了,一点规矩都不懂。没错,在他看来,把安家费用什么的漂没一部份也是规矩,哪有有五两银子就发五两的?怎么着也得漂没一点,无规矩不成方圆嘛!唉,这个小老弟可真不懂事! 好在龙岩峰答应给他的酬金马上就会到手,他也没白忙一场,算啦,几天时间赚到几百两银子,还打了一通人肉沙包,也该满足了!至于龙岩峰爱怎么折腾那是他的事,跟杜某人无关! 登记这种苦差事龙岩峰当然不会干,他的毛笔字写得太差了,干不来。他花一点小钱请了几个读书人帮忙,折腾了半天总算搞定了————当然,这一路上抢到的钱也发了个清光,还欠下了外债,只好将自己从马贼手里抢到的马也拿出来抵债,勉强将安家费发下去了。看着严重缩水的钱袋子,龙岩峰唉声叹气:“还以为发了一笔大财呢,屁啊,一毛钱都没落到我口袋里,空欢喜一场了!” 杜松哭丧着脸说:“你把我那份也拿出去发安家费了!” 龙岩峰安慰他:“没事,回去的路上我们再一路走一路抢就行了。” 杜松很是沮丧,明显不抱什么期望:“那帮肥羊还会在半路上等着我们去抢吗?都抢过一次了……”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要不我们换一条路走?” 杜松眼睛一亮:“对,换一条路走,找土匪马贼最多的地方走,肯定能抢到很多钱的!” 于是这两个家伙便凑到一块嘀嘀咕咕,商量着该走哪条路才能遇到更多的土匪,抢到更多的钱。可能是这一路过来抢得太顺手了,这两个家伙已经把边关那多如牛毛的土匪、马蒇都当成了自家的自留地,什么时候缺钱了就过去抢一票……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龙岩峰还有一个问题必须马上解决: 那些榆林少年骑的马都是又矮又瘦的,有不少已经开始掉牙了。以他的标准来看,这些少年的马就没有一匹是合格的,骑着这么一堆歪瓜劣枣,怎么打胜仗啊?必须给他们换上最好的战马! 他找到杜桐,问:“杜总兵,听闻关中唐马高大健壮,迅捷如风,我想买几匹,不知道哪里有得卖?” 杜桐想了想,说:“你到耀州那一带去找吧,那一带养马的人不在少数。” 龙岩峰拱手说:“谢了!” 杜桐说:“不过你最好作好心理准备,那些马户可是出了名的刁民,习惯了在交易的时候以次充好,开价时更是狮子大开口,一个不留神你就得吃大亏!” 龙岩峰自信地笑笑,说:“能坑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 杜桐觉得这小子怕是没有接受过社会的毒打,也不说什么了,调了二十名军中好手由杜松带领,护送龙岩峰前往耀州。 耀州,也就是今天的铜川,这一带正好位于关中平原的边缘。这里的地形比较复杂,境内山峦纵横,峪谷相间,台原广布,梁峁交错,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网状结构,这样的地形不大适合耕作,不过用来养马却是挺合适的。明初的时候,大明就在这里建立大型军马场,专门养马,而这里也每年向中央提供大量优秀的军马。可惜的是,到了明朝中后期,马政崩溃了,大量草场被开垦为粮田种上了粮食,那些优良的种马也被瓜分一空,流落民间。耀州一带依然盛产优良战马,但已经跟朝廷没关系了。 除非朝廷愿意放弃那套白嫖的政策,拿真金白银向养马户购买军马,否则想都别想。 龙岩峰带着一溜人马,一路闪电带火花的跑到了耀州府城,找到当地最大的钱庄拿出整整五张一千两的庄票要兑现,着实把钱庄掌柜给吓了一跳,严重怀疑他是来找茬的。耀州不比北京、南京、苏杭那些大城市,这里穷得当当响,哪怕是耀州府城里最大的钱庄,想一下子拿出五千两现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冷不丁的冒出一票人拿着这么多庄票要求一下子兑现,这不是找茬是什么? 龙岩峰再三解释才让钱庄掌柜相信,自己真不是来找茬的,是真的需要取钱去办正事。 钱庄掌柜也再三解释才让龙岩峰相信,自家是小本经营,想要一下子兑现这么多银子,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好了。 双方进行了一系列紧张刺激的谈判。 龙岩峰:“我兑现三千两行不行?” 掌柜:“本来没问题的,但现在不行了。” 龙岩峰:“为啥?” 掌柜:“还不是我前任那个瓜皮,脑子进水了,贷了一大笔钱给锦阳湖军马场那个死太监,结果那个死太监直接卷了钱跑路了,扔给他几百匹瘦不拉叽的马,别说卖了,白送都没人要!” 龙岩峰吃了一惊:“管理军马场的太监扔给你们几百匹马就跑了?” 掌柜愁眉苦脸:“是啊!当时军马场穷得揭不开锅,好几百匹马连草料都买不起了,那太监便跑过来说用军马场做抵押,贷三千五百两银子,前任掌柜见他可怜,便答应了,贷了款给他。万没想到那家伙拿到钱后立马就跑了,把那几百匹瘦马全扔给了我们,并且扬言说他是不可能还贷的了,让我们想办法把军马场里的马卖掉换钱好了。” 他气愤地拍着桌子,叫:“如果他们留下的是好马倒还罢了,可他们留下的是一大群瘦得皮包骨的瘦马,白送都没人要,哪里卖得出价钱嘛!被他这一整,我们钱庄算是元气大伤了,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呢!” 龙岩峰来了兴趣,问:“那军马场里养的是什么马?” 掌柜说:“养的是唐马,挺高大的,就是军马场太穷了,买不起正儿八经的马料,一个劲的给马喂干草,把马喂得骨瘦如柴,看着就可怜。” 龙岩峰问:“那些马一共有多少匹?现在在哪里?” 掌柜说:“我记得抵押的时候军马场里共有唐马七百七十余匹,管理军马场的太监卷款跑了之后,整个军马场都散了,那些军马扔在那里没人管,已经有好几个月啦,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龙岩峰饶有兴趣的问:“那个军马场有多大?” 掌柜说:“多了不敢说,上千顷还是有的。” 明代一百亩为一顷,上千顷意味着那个军马场的面积足有十万亩,挺大的了。但对于一个养着数百匹马的军马场来说,这点面积远远不够。这年头的牧草亩产量是很低的,任由牲畜自己啃食的话,想要养一只羊就得至少二十亩草场,而马的食量可比羊大太多了,区区十万亩草场想养活近千匹马,想啥呢! 龙岩峰一听说有上千顷的地,眼睛就亮了,将三张庄票拍在桌面上,说:“掌柜,我想把这个军马场给盘下来,你看这价钱合适不?” 掌柜鄙视他:“区区三千两就想买下上千顷土地,你疯了吧?” 龙岩峰往里面加了一张:“那这样够不够?” 掌柜一把将他手中最后一张庄票夺过来加进去:“这样还差不多!” 龙岩峰耸耸肩:“行,五千两,这个军马场归我了,把地契给我拿过来!” 掌柜马上拿出地契,双方请了公证人立下字据,很快,那个军马场就换了人。 得到了一个军马场的龙岩峰心花怒放。在他看来这笔交易做得实在太值了,就算一匹马都没有,能换来十万亩地也是物有所值……十万亩地,可以建一个规模庞大的农场了! 掌柜也是眉开眼笑,因为他帮钱庄甩掉了一笔无人问津的劣质资产,清理掉了一笔坏账,不仅把亏掉的那三千五百两给赚了回来,还净赚一千五百两,这笔买卖做得简直不要太划算! 总之,双方都对这笔买卖非常满意,签完字盖完章后,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第72章 退钱! 光速将那五千两银子花出去之后,龙岩峰找地方住了下来。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嘛,得先休息一下,明天再去军马场看马。 晚上休息的时候,杜松抱怨:“公公,你亏了!” 龙岩峰一愣:“我亏什么了?” 杜松说:“这笔买卖你亏大了!” 龙岩峰问:“怎么个亏法?” 杜松说:“你不知道在关中五千两银子意味着什么!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用它买几千亩田地,再做点生意,足够好几代人衣食无忧了,你却用它换了一个荒废的军马场和几百匹瘦马,亏大了!” 龙岩峰说:“我可没觉得我亏了,相反,我还觉得我赚大了。先别说那几百匹马吧,光是那上千顷草场就能让我赚大了。” 杜松冷笑:“公公,你该不会以为账面上说有上千顷草场,就真的还有上千顷吧?能给你留一半就已经算管理马场的人有良心了。” 龙岩峰不大信:“他们应该不会这么黑吧?” 杜松只是冷笑。 结果,第二天,来到军马场之后他就被打脸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片片麦田的麦穗在风中漫山遍野的摇曳,散发着阵阵谷物的清香。成群的羊儿在山坡上漫步,啃食着青草,它们的叫声在风中回荡,与之一起随风飘扬的,是放羊娃子粗犷的民歌。 一派田园牧歌的美好风光。 龙岩峰欣赏着这静谧而美好的景色,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操,老子的军马场呢!!!” 杜松指向被麦田、粟田、豆田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草场:“在那呢。” 龙岩峰简直要崩溃了:“上千顷草场,就剩下这么一点连草都长不大好的破地了?这算个卵的军马场啊!!!” 这确实不能算是军马场了,说它是大农场还差不多。那些比较肥沃的、好浇灌的地已经全部被开垦拿来种了麦子,浇灌较为困难的也没有浪费,种上了豆子、谷子,反正一寸能用的地都没有浪费,只给龙岩峰留下一些连草都长得稀稀拉拉的破地。这点破地别说千顷了,能有个百顷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杜松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钱庄掌柜这么大方,区区五千两银子就把上千顷地全卖给你了吧?因为那上千顷地都差不多让人占完了!” 龙岩峰破口大骂:“连军马场的草场都敢占,还有王法吗?去给我查一查,是哪个胆这么肥,连国家的资产都敢侵占!” 杜松懒洋洋的说:“不用查了,你惹不起他们的。” 龙岩峰一百二十个不服气:“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惹不起的人!” 杜松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碰到过这帮地方豪强。试想一下,这数万亩田地,是一朝一夕就能开垦出来的么?就连管理军马场的官员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们在草场里垦荒种地,最后把整个军马场拿去抵押套了一笔钱跑路,而在这笔交易中吃了大亏的钱庄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明明有地契在手也不敢向他们索还土地,得是什么样的人才有如此大的能量?公公,你真的斗得过他们?或者说,你真的有那个精力跟他们斗?” 其实军马场的草场被侵占,在大明中后期已经是普遍现象了,绝大多数原本用于养马、牧马的草场牧场被私自开垦种上了粮食,弄得御马监想养马都找不着地方养了……当然,现在的御马监也早就没有心思养马了,他们不仅不制止这种侵占草场的行为,还主动将草场租给农民开垦了种粮食,简直是双向奔赴了。在这种大背景下,就连京师附近的草场都给侵占了许多,就更别提陕西、甘肃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的了。大明皇帝当然知道自家的草场被人侵占了,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胆敢明目张胆地侵吞国家草场的都不是什么小角色,他要是敢动手收拾那些挖国家墙脚的家伙,文臣马上就会群起而攻之,一顶顶“与民争利”的大帽子扣过来,无数言官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昏君,直到他不再提这事为止。别说龙岩峰这个没啥背景的小太监,哪怕是万历,也没这个精力去跟那些地头蛇斗,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恶气。 龙岩峰破口大骂:“刁民!通通都是刁民!” 他也只能骂几句出出气了。正如杜松所说,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时间跟那帮地头蛇斗,因为他必须在六月上旬之前赶回京城,否则就得掉脑袋! 骂了几句,那口恶气总算稍稍消了一点,他四下张望:“马呢?马哪去了?” 带他过来的钱庄掌柜指向远处的山峦:“你怕是得进山里找了。” 龙岩峰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进山里找?你他妈在玩我?” 掌柜说:“没玩你,那些马确实在山里……管理马场的太监卷钱跑了之后,整个军马场都散了,那些瘦马也没人要,就都放进山里任它们自生自灭了。” 龙岩峰眼睛瞪得滚圆:“也就是说,整个养马场一匹马都没有?” 掌柜说:“养马场里是一匹都没有,山里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龙岩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出了二十一世纪中国球迷的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日你妈,退钱!!!” 必须得退钱。五千两银子买下整个养马场,结果养马场没了,马也没了,他花这么多钱买个空气吗? 掌柜很淡定地打开他的手,说:“交易已经完成,养马场的地契已交给你,一切便与本钱庄没有关系了。退钱?不可能的!” 龙岩峰气得咬牙切齿:“我花了几千两银子,连马毛都没见着一根,你这是成心要坑我!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交代,就别想活着下山了!” 杜松刷一声,手中长刀已有一小截出鞘,寒光闪闪,寒气逼人。 掌柜脖子一梗:“你想要什么交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龙岩峰:“……” 怪不得杜桐让他提防耀州这边的刁民,他算是领教到这帮刁民到底有多刁了! 杜松面无表情的盯着掌柜的脖子,仿佛掌柜这皮肤已然松驰的脖子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掌柜让他盯得头皮发麻,再看看杜松手中那把能够一挥之间将两个人拦腰斩成四截的长刀,心里有些发怵。他虽然喜欢钱,但不代表他不热爱生命啊,几千两白银固然可爱,可要是连命都没了,再多的财富也享受不到了,不是吗? 他赶紧放软了语气:“小伙子,冷静,冷静!虽说我们钱庄在接手了养马场之后就将所有马匹都赶到山里了,但不代表我们不会派人跟着啊!”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也就是说,那几百匹马是存在的?” 掌柜连声说:“存在的,存在的!我们专门聘请了十几名马倌帮忙看着马群,马群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瞧,马群过来喝水了!”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锦阳湖湖畔,龙岩峰顺着掌柜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数匹马从远处的山塬上冒了出来,撒开四蹄朝着这边跑来。 他不满:“才几匹马,值几千两银子?” 话音未落,便看到那山塬上尘埃飞扬,蹄声震天动地,一大群一大群的骏马跟开闸放水似的从山塬上倾泄而下,直奔锦阳湖而来。这个马群的马匹数量何止千数,当它们漫过山塬的时候,仿佛整座山都在移动,看到它们奔腾的气势,你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步兵会对重骑兵谈虎色变了! 这声势实在太过骇人了! 掌柜整个人都傻了。 龙岩峰贪婪地看着这一大群骏马,那小心肝怦怦直跳,越跳越快,越跳越快……随着马群越来越近,他看清楚了,这些骏马体格都十分高大,但凡是成年的,不论公母,肩高最屁也在147厘米以上!估计大明边军要是能看到这一幕,得直接哭昏在厕所里,他们骑的绝大多数马匹肩高都没有达到130厘米好不好!领头的是一匹浑身血红的公马,它异常高大,那肩高绝对超过160厘米了,哪怕是在这么大一群骏马中间,也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显眼。它那血红的鬃毛估计好久都没有修剪过了,长得离谱,跑运的时候在风中狂飞乱舞,看起来就像一团正在疯狂燃烧的火焰,而它奔跑起来可谓迅捷绝伦,弹指一挥间便奔出了两三里开外,不像是跑,倒像是在陆地上飞行,再配合那狂飞乱舞的血红鬃毛,使得它看上去就像一颗裹着熊熊烈焰划过地平线的流星! 这下,连龙岩峰都看傻了。 他敢肯定,就算没有后面这一大群骏马,光是那一匹看上去桀骜不驯,肆意张扬的血红战马,就差不多能值五千两白银了! 他碰了碰掌柜:“这就是你口中那个瘦得皮包骨,白送都没人要的马群?” 掌柜两眼发直,用梦呓般的声音说:“可能……是吧?” 连他都不大敢肯定了。 第73章 加钱! 在那匹高大得不像话,更漂亮得不像话的血红骏马的带领下,马群很快就来到了锦阳湖边,完全无视龙岩峰等人,直接跑进湖里喝水,那匹血红骏马则干脆便跳入湖中泡起澡来,那叫一个惬意。 离得近了,龙岩峰看得越发的清楚。他发现这乌泱泱上千匹马,有三分之二是成年的,还有三分之一是未成年的马驹。成年的公马肩高普遍在153到158厘米之间,而成年母马肩高普遍在147厘米到153厘米之间,放眼整个中国,这么高大的骏马绝不多见。这些马不能说膘肥体壮,但跟瘦得皮包骨完全扯不上关系,至少那一身肌肉是真的结实,充满了力量。对于战马来说,这样的身体状态其实是比较理想的,战马并不是越肥越好,太肥了速度就要受影响了,所以战马在上战场之前还得针对性的进行瘦身,行内话叫“吊膘”。这些马则完全不用吊膘,钉上马掌固定好鞍具就可以骑着它飞驰了。 啧啧,真是太棒了! 数名牧马人也现身了。这些牧马人衣衫破烂,看上去非常落魄,可他们骑的却是千金难买的高头大马,这样的组合怎么看怎么怪异。他们手里拿着套马杆,看到有马儿往别的方向跑便上去喊着号子驱赶,不用怎么凶,马儿便乖乖回到大部队,去湖里喝水。看到掌柜一行人,他们马上兴冲冲的跑过来,跳下马冲掌柜叫:“掌柜的,你来看马啦?” 掌柜认出他们,那不正是军马场散伙后被他们钱庄聘用,管理这个马群的那些马伕吗?他艰难地冲他们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指着正在喝水的马群问:“这些马……都是你们养的啊?” 一名脸上已满是皱纹的马倌笑着说:“掌柜这是什么话,不是我们养的,我们还敢赶着它们四处乱跑不成?” 掌柜有点不敢置信:“我记得半年前这些马一匹匹都骨瘦如柴的,怎么短短半年时间,就完全变了样了?” 老马倌说:“嗨,那之前马场有上顿没下顿,买不起正经的马料,再加上正是寒冬季节,只能一个劲地给马喂干草,这马能不瘦吗?后来军马场散了,我等受雇于钱庄帮忙看管马群,大家伙一合计,觉得这些马儿都是我们的心血,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活活饿死,就把它们赶到远离养马场的荒山坡地里放养。这大半年时间里,这些马儿饿了到山上啃青草,渴了下山喝水,居然一匹匹都长得膘肥体壮了!” 掌柜:“……” 这一定是命运在跟他开玩笑,一定是! 其实这一点也不稀奇。马的胃口其实挺刁的,像牛啊羊啊驴子啊之类的食草动物,有把干草就算一顿美餐了,但马不行,干草对于它来说营养价值实在太低了,顶多也就不会让它们饿死,想长膘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好死不死的,在那个死太监把整个养马场拿去抵押之前,养马场就因为上头拖欠草料钱,根本就买不起正经的马料了,只能一个劲的给马喂干草,几个月下来,那些马一匹匹都瘦得不像话了。后来养马场散了,钱庄也没心情投入巨大成本买正经的马料来养这些马,便让人把这些马全部赶到深山里,花点小钱请了一些马伕跟着。他们的精力都放在跟侵占草场的豪强扯皮,一点点地从豪强手里抠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上了,根本就不关心那一大群瘦马的死活,能活几匹算几匹吧。可谁曾想,那些马天天吃着青草、草籽甚至浆果这些营养价值远比干草要高的东西,居然慢慢的又长回来了!尤其是现在正值盛夏,几场雨下来,山里的野草疯长,像狗尾巴草、狼尾谷等等植物都抽穗结出了密密麻麻的颖果,这些对马来说都是难得的美味,日夜不停地狂吃之下,原本瘦得皮包骨的它们居然开始长膘了! 还生了一堆小马驹! 所以,出现在掌柜面前的并不是什么皮包着骨头、浑身的毛脏兮兮的瘦马,而是一大群肌肉结实、精神抖擞的好马!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龙岩峰笑得合不拢嘴,握着掌柜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你送给我这么多好马,真的太感谢了!” 掌柜看看这上千匹马,又看看这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眼睛慢慢地红了。他一把揪住龙岩峰的衣领,发出一声怒吼:“日你妈,加钱!!!” 必须得加钱。现在市面上哪怕是那种矮瘦如驴的蒙古矮脚马也得二十两银子一匹,而这些唐马匹匹高大健壮,甩蒙古矮脚马八条街,你区区五千两银子就想买走上千匹?想得美! 掌柜那张瘦巴巴的脸都扭曲了,用饿狼般的目光盯着龙岩峰,大有不加钱就跟他拼命的意思。 龙岩峰没作声,倒是杜松二话不说,刷一声拔出长刀架在掌柜的脖子上,阴恻恻的说:“你再说一次!” 刀身冰冷,激得掌柜浑身一激灵,汗毛根根倒竖。但他还是非常倔强地说:“加……加钱,不然你们一匹马都别想带走!” 杜松说:“我看你是想死了!” 龙岩峰没有制止杜松,只是笑吟吟的对掌柜说:“我记得,按你的说法,我们之间的交易在你把地契交给我的那一刻便完成了,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了,对吧?” 掌柜:“……” 龙岩峰指向这一大群骏马:“按照这个逻辑,从我签完字的那一刻开始,整个养马场的一切都成了我的资产了,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了。你在交易完成之后才跳出来嚷嚷着让我加钱,真的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掌柜哭丧着脸说:“多少加一点吧,要是让东家知道我五千两银子就把上千匹马给卖掉了,他会打死我的!” 龙岩峰说:“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见掌柜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不禁有点心软,让杜松把刀收起来,说:“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这一大群瘦马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完全变了样?东家要是知道你不费吹灰之力把这笔不良资产甩掉了,还小赚了一笔,只怕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掌柜捂着心口直哼哼:“话是这样说,但是一想到原本可以卖数万两银子的马群只卖了五千两,我这心就像刀绞一样痛啊!” 龙岩峰说:“那你先慢慢痛着吧,我才懒得理你!”招招手,让那老马倌过来,笑吟吟地问:“老人家,你是哪里人啊?今年贵庚啦?” 老马倌见他长得白白净净,所穿着的衣物也甚是华丽,身边随从更是个个带刀,知道来历不小,不敢怠慢,当下客客气气的回了个礼,说:“有劳贵人垂问,老汉姓吴,今年五十有六,是土生土长的耀州人。” 龙岩峰说:“看你这把年纪了,骑马跑起来仍然跟一阵风似的,驱赶数百匹马就像赶几只羊那么轻松,显然是牧马的好手啊!” 吴老汉一听别人夸他养马技术好,顿时就咧嘴笑了:“老汉十七岁就开始养马,到现在快四十年啦,对马的了解甚于对自己婆姨的了解!不是老汉我吹啊,我家婆姨黑着个脸我可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马撅一撅尾巴,我马上就知道它想拉干的还是想拉稀的了!” 龙岩峰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他用手冲那一大群正在喝水、戏水的马,说:“这些马我都买下了,老人家,你有没有兴趣跟我走,继续帮我照顾这些马?” 吴老汉吃了一惊:“上千匹马,你全都买下啦?” 龙岩峰说:“都买下了,连这个养马场也给买下来了。” 吴老汉把目光投向掌柜。 掌柜一个劲地揉着心窝直哼哼,不想说话。 吴老汉惊着了:“真的买下了啊?” 龙岩峰得意地说:“全买下了!老人家,我以前没有养过唐马,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你养了一辈子马,肯定很了解唐马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帮我照顾这个马群?” 吴老汉有些犹豫。 龙岩峰说:“我可以给你钱的哦!每个月除了包吃包住之外,还可以拿到一两银子的薪水!” 吴老汉的眼睛当一下就亮了。 龙岩峰说:“而且干得好的话还有奖!” 吴老汉舔了舔嘴唇,问:“怎么个奖赏法?” 龙岩峰说:“每培养出一匹肩高达到十五掌半、体重一千斤的公马,就奖你一两银子!” 这下吴老汉彻底不淡定了。肩高十五掌半、体重一千斤,听起来很吓人,但是对于唐马来说也就那样。唐马是出了名的高大,肩高最多可以达到十六掌,体重超过一千两百斤,只要精心饲养,公马成年之后肩高达到十五掌半那根本就不算个事。这么一大群马,每年产崽得有个一两百,哪怕其中只有几十匹最终能达到这个标准,那也是几十两银子的奖金了啊!天可怜见,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了! 他飞快的说:“老汉愿意,老汉愿意!” 第74章 诱拐 那帮穿得破破烂烂的马倌们一听还有奖金,眼泪都要出来了…… 倒不是他们多愁善感,之所以会这么激动,完全是因为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马户!马户是什么?就是专门替朝廷养马的,每年都得向朝廷提供一匹马驹,不然就要重罚。替朝廷养马不仅没有报酬,还得倒贴钱,更过份的是母马没有产崽的话还要罚款,还有比这更坑爹的吗?朱元璋可能觉得自己设计的这套制度简直完美,不用花国家一分钱还能获得数量庞大的战马资源,白嫖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可马户就让他坑哭了,在大明马政彻底崩坏之前,马户起义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最厉害的一次是刘六刘七起义,这两位都是马户出身,振臂一呼,河南、河北、山东的马户群起响应,无数受够了的马户骑着用自己的血汗供养出来的、即将被朝廷不花一分钱便白白拿走的战马,抄起长刀长矛,背着弓箭,竖起一面面替天行道的大骑,在华北平原上纵横驰骋,一路怼到了京城郊外,明廷为之震骇! 后来马政被玩坏了,马户也就消停了,大明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官马存栏量被削减到了可笑的地步,边军难以再组建起大规模的骑兵部队,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靠车营硬刚鞑靼铁骑。 换句话说,终大明一朝,那些节衣缩食、卖儿卖女替朝廷养马的马户,就没有见过一分钱的工资,白嫖玩到这种地步,算得上是登峰造极了。现在这些马户听说有人愿意每个月给一两银子的工钱,马养得好还有奖,哪里还淡定得了?纷纷叫:“我也会养马啊,带上我吧!” “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养唐马的,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如何饲养唐马了!” “你放屁!你们家明明是半路出家的,我家才是世世代代养唐马的,从洪武爷那时就开始了!” 这一群衣衫破烂、面有菜色的马倌争先恐后的跪到龙岩峰面前,争得面红耳赤,只为了得到这份以前他们厌烦甚至憎恨的工作,情绪一个比一个激动,就差没有大打出手了。 龙岩峰大手一挥:“别吵了,通通都跟我走!待遇和吴老汉一样,每个月包吃包住,拿一两银子薪水!培养出合格的公马的奖赏提高三倍,三两!不过是你们这一群人分!” 这帮马伕想都没想,拼命点头。先不说有奖金拿吧,光是包吃包住一个月还能拿一两银子,这份工作就值得干。一两银子可不少了,边军普通士兵一个月也就拿这么多,还经常拖欠呢! 至于奖金…… 培养出一匹合格的公马就给三两奖金,就马群目前的情况,他们一年至少能培养出好几十匹啊,合计起来就是两三百两,这些钱十几个人分,已经相当可观了解 这活干得! 将这些马伕一网打尽,全部搂入自己麾下后,龙岩峰对吴老汉说:“时间不早了,带上马群上路吧,我们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吴老汉问:“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龙岩峰说:“先到榆林去,在那里稍事休整,再取道前往京城。” 吴老汉吃了一惊:“要去京城?路途很遥远啊,要把这么多马送到京城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龙岩峰说:“没事,总有办法解决的。” 吴老汉对此持悲观态度。不过人家是大老板,大老板都说了要把马赶到京城去,他就得照办,难道还有价讲不成?当即便挥动套马杆大声吆喝着,让那些已经喝足了水的马赶紧从湖里上来,得上路了。 那些马纷纷从湖里起身,走上岸,迎着阳光使劲抖动鬃毛,直抖得水珠四溅。只有那匹通体血红的骏马仍然懒洋洋的泡在水里,享受着湖水带来的清凉,鸟都不鸟吴老汉。它不上来,马群便不动,任凭那些马伕怎么喝都没用。 龙岩峰指着那匹血红的骏马,问吴老汉:“它是马群首领?” 吴老汉有些尴尬的点头:“是的。” 龙岩峰说:“它似乎不怎么听你们指挥。” 吴老汉叹气:“这马原是在子午岭上四处流浪的野马,长得异常高大,奔跑速度极快,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不少豪强对它垂涎三尺,花重金请人去捕,结果次次都扑了空,甚至还让它踩死了好几个人。几个月前我们在子午岭上放牧的时候,它突然冲进马群里,照着马群中最为高大的公马一顿猛踢,将那些公马全部踢趴下,就这样成了马群的首领。打那以后,它走到哪整个马群就走到哪,连我们都不大指挥得动了!” 龙岩峰:“……” 这算不算自来熟? 所谓的子午岭,也就是今天的桥山山脉,这是陕甘两省的界山,从甘肃境内的环县、华池一直延伸到陕西淳化、旬邑,连绵八百余里,峰峦起伏,沟壑纵横,蔚为壮观。关中、陇西自秦汉时代开始就开辟有大量养马场,里面养着大量优秀的军马,甚至还有从外邦引进的种马。好死不死的,从秦汉一直到隋唐,每逢改朝换代,这里又是厮杀得最为惨烈的地方,旷日持久的厮杀下来,百里无人烟,千里无鸡鸣,军马场里的马要么被掠夺,要么跑散,根本就没人管了。那些跑散的马里有相当一部分便钻进了子午岭,在山间啃青草饮露水,艰难地生存着,几代下来便重新变回了野马。想必这匹血红骏马的祖先也曾是某个军马场里的,后来逃进了子午岭,变成了野马吧?不过看它那长长的鬃毛就知道这是个不甘寂寞的骚包,关中豪强花重金请人去捕它都捕不到,它倒主动跑到马群里找伴了! 看得出这匹马身上的野性依旧很强,根本就不鸟吴老汉,哪怕吴老汉挥起套马杆作势要抽它,它也不屑一顾,反而斜着眼睛看着吴老汉,大有“有种你抽我一下试试”的意思。龙岩峰看得咧嘴直笑,对吴老汉说:“老人家,你还是别威胁它了,这马太野,吃软不吃硬,你真拿套马杆抽它,搞不好它直接就造反了!” 吴老汉头疼不已:“那可如何是好?老汉拿它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龙岩峰说:“我不是说了吗?它吃软不吃硬,所以咱得诱之以利,而不是胁之以威!” 吴老汉问:“怎么个诱之以利法?” 龙岩峰挽起袖子:“看我的!”兴致勃勃地走近那匹漂亮得不像话的骏马,冲他挥手:“嗨!” 血红骏马斜着眼睛看着他,如果马有自己的语言,那么翻译成人话肯定是:你是哪里来的逗逼? 龙岩峰完全无视它的不屑,只是笑吟吟地问:“兄台,独自在山里流浪的滋味不好受吧?看你如此高大健壮,帅气逼人,荷尔蒙简直要从毛孔里溢出来了啊!我看你肯定是饥渴难耐了,所以才跑下山来混进马群里好找几匹漂亮的小母马快活快活的!” 血红骏马歪了歪头,那模样要多拽就有多拽:那又怎样?你咬我? 龙岩峰凑到它耳边,小声问:“想找更高大更漂亮的小母马吗?跟你差不多高的、浑身是劲的那种哦!” 血红骏马终于拿正眼看他了,龙岩峰分明看到,这货的眼睛亮了一下! 娘的,你这匹好色的马!回头老子给你找七八十匹雌性小卷耳马,累死你个王八蛋! 小龙公公心里喃喃诅咒着,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我那里有很多这样的母马哦,一匹匹都漂亮得不像话,想要的话就跟我走吧!” 血红骏马歪着脑袋看着那一大群正站在岸边翘首看着自己的唐马,分明有点儿不舍……嗯,虽然雌性唐马是矮了那么一丢丢,也偏瘦,但也很漂亮啊!而且数量也多,他跑进这马群里就像是小白兔掉进了胡萝卜堆里,这种快乐,岂是一个没**的死太监能够想象的?让它放下这众多妻妾另寻芳草,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龙岩峰似乎能看穿它的心思,说:“安啦安啦,它们也会跟你一起走的!” ————奶奶的,给你找个七八十匹雌性马瓦里马,再加上这好几百匹雌性唐马,我就不信累不死你这个王八蛋! 听说这些娇妻美妾跟自己一起走,这匹血红骏马顿时就发出一声兴奋的嘶鸣,痛快地从水中站起来,迈着优雅的步伐上了岸,还主动把头探过来往龙岩峰身上蹭了蹭,以示亲热……以后它的“性”福生活就全看这个两脚兽的了,必须搞好关系。 龙岩峰笑容越发灿烂,伸手抚摸着它那长长的、血红的鬃毛,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真是一匹万里挑一的良马啊!以后你就叫火流星吧,这名字够霸气!” 火流星犹豫片刻,勉为其难的嘶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名字。 龙岩峰拍了拍它的臀部,说:“去吧,带上你的小喽罗,带上你的娇妻美妾,走出这片贫痟的山区,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火流星也不废话,一溜烟跑到马群最前方,在吴老汉的指挥下带着马群浩浩荡荡的朝山下走去。 真够听话的! 第75章 踏上归途 杜松看着火流星那潇洒的背影,咽了一口口水,眼巴巴的看着龙岩峰,说:“公公,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龙岩峰打断:“想都不要想!” 杜松委屈:“我连话都没有说完,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龙岩峰说:“不用听你把话说完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想要这匹漂亮得不像话的马嘛!我告诉你,想得美!” 杜松:“……” 死太监,你再这样我们朋友都没得做了! 在那个倒霉的钱庄掌柜狂揉心窝、捶胸顿足中,龙岩峰心满意足的和马伕们一起赶着这上千匹马踏上了归途。 在路上,吴老汉等人告诉他,整个马群连马驹在内,共有九百七七十匹马,其中公马三百八十八匹,母马四百零三匹,马驹一百八十六匹。没有老马、弱马,老马弱马早就死清光了。关中唐马一大特点就是高大,别说成年的公马了,哪怕是半成年的母马,也比边军骑兵现在用的马要高出一掌甚至两掌。 “这些马的血统可以追溯至隋唐,每一匹都高大健壮,骨干精坚,负重数百斤依旧能奔走如飞……它们更勇敢无畏,遇到虎狼也敢扬蹄便踢,跟它们斗个你死我活!”吴老汉感慨地说,“试想,如果大明能拥有几万匹肩高十五掌半以上的唐马,拉出一两万铁甲骑兵,什么鞑子打不垮?可硬是没有人愿意花时间花钱来培养唐马,宁可花大把大把的银子从鞑靼人那里购买矮瘦如驴的矮脚马!” 龙岩峰问:“在关中,像你们这种专门养唐马的养马场还有多少个?” 吴老汉说:“怕是一个都没有了,我们这个养马场是最后一个饲养唐马的马场了,以后再想买到唐马,就只能到农户家里找啦!” 龙岩峰问:“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养唐马?” 吴老汉说:“还能为什么?唐马吃得多呗!” 龙岩峰:“……” 这理由是不是太过强大了点? 关中唐马是中国目前少有的高大马种,肩高普遍要比蒙古马高出两掌甚至两掌以上。长得高大,吃的自然也就多,一匹蒙古矮脚马一个月有一百斤豆麦和二十来束草料就够了,可关中唐马不行,它起码得多吃一半的豆麦和草料,饲养成本自然更高。于是,这些从隋唐盛世延续下来的优秀战马被嫌弃了,大明宁可让骑兵骑着矮瘦如驴的矮脚马去打仗也不愿意向骑兵提供跑得更快、耐力更持久、冲击力更猛的唐马,理由是饲养成本高。 明朝的历史就是一部劣币驱逐良币的历史,关中唐马的落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而已。 “应该还有不少人养唐马吧?”他问。 一位年纪跟吴老汉差不多的马倌说:“还是有不少的,关中、山西甚至河北人都爱养唐马,只是唐马饲养的成本确实比较高,平民百姓就算养也只能养几匹,不敢多养,否则就吃不消了。” 龙岩峰习惯性的捏着下巴,沉吟不语。 他打定主意了,回到京城之后一定要建议那个猪头皇帝给自己打钱,到山西、河北和关中收购唐马,用这些高大的唐马组建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 从耀州到榆林足有七百余里,龙岩峰他们赶着这一大群马走了差不多十天才算回到。不用说,这一大群唐马现身榆林,马上就引起了轰动,榆林军民万人空巷而来一睹关中唐马的风采,对着这些神骏的马赞不绝口。一打听,他们惊愕地得知,这些马都将成为那四百名有幸被选中的少年的座骑,于是…… 所有没有被选上的人感觉都不好了,跟吃了十斤柠檬似的,酸得牙都软了! 再酸也没用,谁叫他们没有被选上呢?只有流口水的份了。 龙岩峰在大出风头之余也有点担心,那个猪头要他在六月上旬之前回到京城,算一算,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得赶紧回去了。那些成年的唐马他肯定要带回京城的,至于那近两百匹小马驹,暂时没法带,他跟杜桐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将这些小马驹寄养在榆林,过上几个月等这些小马驹长大了再派人过来将它们带到京城去。杜桐自然没有意见,榆林一带有的是草地,不就是多了近两百匹小马驹嘛,算个啥? 安置好那些小马驹后,龙岩峰便让那四百名被选中的少年在三天之内准备好干粮和盘缠,三天后就要启程了。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里,榆林及周边州县都弥漫着离别的感伤。当父亲的自然是忙进忙出,把祖上传下来的兵器、甲衣拿出来细细的拾掇一翻,准备给儿子带上。母亲则空前的大方,一日三餐都是大鱼大肉,做得香喷喷的,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吃,自己带着笑容偷偷的抹眼泪。 三天之后,四百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牵着马,带着家里所能弄到的最好的武器装备,在榆林校场集合。父母都没有过来送别,只是在他们出门的时候叮嘱:“到了京城之后一定要把你那野性子收一收,那是天子脚下,由不得你胡来的……一定要苦练武艺,服从命令,遇到鞑靼入寇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砍!绝不能后退半步,天子在紫禁城里看着呢,如果你们立下战功,就会闻达于君前,到那时我们一家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过上好日子了!” 这上好日子,活出个人样来,这就是生活在边地的男儿最大的愿望,为此他们愿意拿性命去拼! 龙岩峰拿着花名册挨个点名,确定人都到齐后,合上花名册,说:“很好,人都到齐了,一个都没少!现在,再给你们父母磕个头,然后就出发!” 四百多名青年齐刷刷的跪下,朝着家的方向用力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翻身上马,列队出发,再不回头。陕西自古以来就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搏杀的修罗场,持续一千多年的战争早就将关西男儿的心肠磨练得跟铁石一样硬了。他们生来就不是安份的主,一辈子守着这残破的城镇和越来越贫瘠的田园,看着黄河滔滔东去,看着白发爬满头,禄禄无为地度过一生,这从来都不是关西男儿的选择。他们向往的,是纵横九万里,笑傲沙场的快意和豪迈。烟沙晦迷的大漠,千里冰封的雪原,芳草连天的草原……这才是他们应该呆的地方。秦代一直在长城抵挡着匈奴铁骑直到帝国轰然倒下的长城军团、两汉时期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汉家铁骑,唐时在蒙古高原、西域、青藏高原与突厥、吐蕃、大食等强横绝伦的敌人浴血厮杀的卫公男儿,宋代与西夏鏖战百年,在金军呼啸南下天下崩离之际苦撑危局的西军……历朝历代,关东男儿哪一次不是冲杀在抵抗异族的最前线的?只是现在,大明变得越来越内敛,越来越封闭,他们这一腔热血都没有地方倾洒。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摆脱户籍制度的束缚,前往京城,让天子亲眼见证他们的勇武与忠诚,他们有什么好犹豫的?上就是了! ————幸亏这些热血沸腾的青年并不知道龙岩峰只是打算招他们去看家护院,不然的话,不知道他们在大失所望之下会不会拔刀将这混蛋大卸八块丢进黄河喂鱼!不过龙岩峰也没有意识到,从这四百多名热血青年追随着他走出榆林的那一刻开始,他和他们的命运都被改变了,平淡的生活将与他们绝缘,血腥而壮丽的征程将在他们脚下徐徐展开。 龙岩峰向杜桐一拱手,说:“杜总兵,多谢你这些天来的关照,我要回去复命了,我们后会有期!” 杜桐拱手还礼,说:“龙兄弟,一路保重!有空的话到榆林来,我请你吃黄河鲤鱼!” 龙岩峰笑说:“一定,一定!” 杜松瓮声瓮气的说:“哥,我去了!” 杜桐帮他扶正头盔,说:“去吧,龙兄弟是做大事的人,你要跟着他做出一番大事业出来,别丢了我们杜家的脸!” 杜松说:“我会的!不闯出一番天地来,我死也不回关西!” 杜桐往他肩甲敲了一下,说:“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家里还等着你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呢!”对龙岩峰说:“舍弟性格鲁莽,脾气暴烈,时不时会闯祸,我这个当哥哥的对他也很是头疼。以后他就跟着你了,龙兄弟,你该打的时候便打,该骂的时候便骂,千万不要对他客气,你对他客气便是害了他!” 龙岩峰笑笑,说:“我可不敢打他,我怕他一拳就把我给打扁了……放心吧,有我罩着他,就算他把天给闯出个窟窿来我也会想办法帮他填上,不会让他没个好结果的!” 杜桐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的见识比杜松强出十倍,跟龙岩峰相交不过数日,却已看出这家伙年纪轻轻,却是个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主,极讲义气,答应下来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有他这句承诺,只要是在他能力范围之内,哪怕杜松真的把天给捅穿了,他也会罩着的。他说:“如此,谢了!” 龙岩峰说:“走了,不必相送!”勒转马头一夹马腹,追上那长长的队列,一直跑到最前面。风将他的披风高高吹起,骚包得一塌糊涂。杜松追了上去,两个人并肩驰骋,很快就去远了。 杜桐目送他们的身影远去,喃喃自语:“一个十七岁的小太监,一个十八岁的愣头青,两个人统率数百号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跋涉千里赶赴京城……我怎么看都不靠谱啊!” 一想到这一超级不靠谱的组合凑到一块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的眼皮就不由自主的狂跳! 第76章 倒霉的土匪 渡过黄河后,龙岩峰带领这几百号人一人双马,以每天五十公里的速度朝着京城方向一路狂飙。他当然不认识路的,全靠杜松带路————这货虽说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认路的本事着实不错,比李广那种千载难逢的路痴强多了,有他带路,绝对不会迷路。 几百号人浩浩荡荡的穿州过境,沿途州县极为紧张,还以为是鞑靼人来了。好在龙岩峰有通关文书,而且也主动跟沿途州县的官员沟通,总算打消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龙岩峰对自己招来的这批人马很满意,四百多号小伙子,个个都骑得烈马、走得远路、吃得苦、耐得烦,只要精心训练,很快就能成为一支战力强劲的骑兵部队。最妙的是他们一个个骑艺精熟,小小年纪就跟鞑靼人对砍过不止一次,训练起来可省事多了。虽说跑这一趟是吃了不少苦头,但能招到一批如此优秀的士兵,他也颇为满意。而这些刺头们也渐渐发现这个瓜皮的不同寻常之处,他虽是从京城来的天家使者,却没有半点天家使者的傲气,每天都跟他们一样骑着烈马风尘仆仆的赶路,到了晚上就一起围在火堆旁生火煮他们所能找到的一切食物,不够吃的时候还跟他们抢得不可开交,实在找不到,就啃又干又硬的干粮;累了就趴到马背上眯一眯,困了就卸下马鞍做枕头,天作被地作床呼呼大睡……堂堂天家使者居然能吃这份苦,跟他们这些穷乡僻壤出来的刺头们打成一片,这些刺头嘴里不说,心里也是蛮佩服的。 离开榆林仅仅四天,他们就进入了神池县的地界,龙岩峰用马鞭指向远方,对那帮刺头说:“我们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刺头们七嘴八舌的问:“还有多远呀?” 龙岩峰说:“神池再过去就是朔州,朔州过去两百里就是大同,大同过去三百里就是张垣,张垣再过去三百里便是京城!” 刺头们深表赞同:“哦,还有上千里路呀,确实是离京城越来越近了呢,就像你这个瓜皮每天都离西天越来越近了一样……” 龙岩峰额头冒出好几根黑线! 这帮瓜皮到底会不会说话的?好想一手一个掐死他们啊! 为了避免自己被活活气死,龙岩峰果断转移话题,扭头问杜松:“怎么我们走了这么多天,一个土匪都没见着?” 杜松翻了个白眼:“你老人家带着好几百人马,杀气腾腾的穿州过县,有点脑子的土匪都躲起来了,出来找打么!” 龙岩峰一想也是,不久之前他跟杜松就两个人尚且一路走一路抢把土匪们虐得欲仙欲死,现在他带了四百多号小弟过来,得多脑残的土匪才会冒出来跟他正面刚?土匪们自问自己的头没这么铁! 他郁闷地说:“一看到我们就全躲了起来,那帮家伙也太不够意思了!他们不肯出来让我们当沙包打,想闷死我吗!?” 杜松深有同感:“是啊,没有土匪打的日子真的好无聊!” 幸亏土匪们没有听到这番对话,不然肯定得泪奔。以前一直是过往的客商旅人躲他们,现在居然轮到他们躲龙岩峰和杜松这两个混世魔王了,这算什么事嘛! 路过草垛山的时候,山林中突然窜起大群鸟雀,数十名悍匪骑着骏马居高临下飞驰而下,一字排开挡在了前面,为首那名高大的汉子放声大吼:“对面的肥羊听着!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欲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几十号土匪齐刷刷的拔出长刀,厉喝:“留下买路财!” 龙岩峰和杜松对视一眼,都是心花怒放。总算是遇到一群土匪了,不容易啊!!! 杜松打量着那高大的汉子,惊喜地叫:“咦,这不是那位给了一千两银子我们的好心人吗?” 龙岩峰打量着那家伙,还真是!这家伙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显然已经从打劫失败被勒索一千两白银的巨款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对此他极为满意,恢复过来了就好,这样抢起来油水更多。他策马上前几步,摘下斗笠冲那哥们招手:“嗨!” 那哥们正准备放几句狠话镇住这群肥羊,可还没等他开口,一张他永远也不想再看到的脸庞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顿时就像雷打过的蛤蟆一样傻在那里,瞪圆眼睛张大嘴巴,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想活活吞了龙岩峰。 他的弟兄们也是同样的表情,逮到肥羊的嚣张已经烟消云散,豪情壮志不复存在,只剩下草泥马在胸中奔腾咆哮,一个个都在心里发疯般狂叫:“卧槽,这货怎么又来了!!!” 见对方没有反应,龙岩峰再次打招呼:“嗨————” 土匪首领总算反应过来了,一副要哭的样子:“嗨……” 龙岩峰笑吟吟的打量着他们,只见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是鲜衣怒马,精神抖擞————虽然正以惊人的速度萎下去,他极为满意,说:“大当家,看样子这段时间你们混得不错啊。” 大当家哭丧着脸说:“按照爷您的指点,我们在您离开之后把那支准备出塞的商队给劫了,发了点小财……” 龙岩峰指向他们所骑的骏马:“这些马又是怎么回事?” 大当家说:“前段时间抢了一伙青海来的番人,财货没抢到多少,不过马倒是抢到了不少……听说是鞑靼人在青海侵略如火,威胁到他们部落的生存了,无奈之下便搜刮了部落中全部的良马,试图进京纳贡,向皇上求援……嗨,我也懒得管这么多,把他们给揍了一顿,把马通通给抢了!” 龙岩峰眉头拧了一下。呆在京城,时不时进皇宫找万历聊天,他自然知道现在鞑靼人正在大举进犯青海,试图一统青藏高原,大明正从全国各地抽调精兵强将开赴甘肃、青海,准备在高原上与鞑靼人一决高下。事实上,对青海的争夺贯穿了万历一朝,为了将鞑靼人撵出青藏高原,大明压上了大半主力,在这空气稀薄、石堡林立的鬼地方与鞑靼人杀得血肉横飞。这场血腥的战争对青海一些土著民族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们无力抵挡蝗虫过境般涌入的鞑靼铁骑,只能向大明求援,寻求明廷的庇护了。被这帮土匪抢的应该是一支青海番人部落派出的求援的,青海那地方的番人穷得厉害,要啥没啥,但养的马着实不错,在北宋时期,青唐马可是北宋与西夏拼死争夺的战略资源。为了打动大明,那个部落大概是将所有好马都搜罗出来,打包送往京城了,可惜半路让一帮马贼给截了糊,真是悲剧。 最悲剧的是,明廷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件事! 龙岩峰伸了个懒腰,微笑着说:“大当家,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大当家顿时就露出惊慌的神色,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哪里还有点土匪的样?分明就像个被流氓包围的弱女子。他恐惧的问:“你……你又想怎么样?我告诉你,你不要乱来,我可是有一百多号弟兄,人人都配有快马,一个冲锋就能把你们杀清光的!” 杜松把马槊槊杆往地面重重一顿,怒哼一声,他身后的四百多号刺头也默不作声,拔出了长刀,端平了长矛。延绥边境边军、乡兵所用的长刀跟内地的制式不一样,总长度不到一米二,在马背上挥舞起来得心应手,是刺头们最喜欢的装备,几百把刀齐刷刷的拔出来,寒光耀眼,杀气冲天,吓得那帮土匪腿都软了。 龙岩峰摆摆手,叫:“你们这是干嘛?你们是军人,不是土匪,别动不动就拔刀子出来吓唬人!” 众土匪欲哭无泪,心里咆哮:“你还不是土匪啊!?” 刺头们很听话的把刀归鞘,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土匪们,一副随时准备冲上去砍人的样子。 大当家只觉得腿肚子直抽搐,懊恼得只想找块大石一头撞死算了。他这是犯什么贱,明明见对方有这么多人,还人人骑马,居然也跑出来截道想抢一票?结果好了,又撞上了那个瘟神,这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捏着下巴,很大方的语气说:“兄弟,啥都不说了,把你们的马通通都交出来,再给个一千两银子就可以了,赶紧吧。” 大当家发出一声哀号:“我们总共才这么点家当,全给了你我们喝西北风么!” 龙岩峰叹气:“你的难处我可以理解,但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啊!我带着几百号人呢,一个个都饿鬼投胎似的,个顶个的能吃,再没有一点进项,我骨头都要让他们给啃了!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理解万岁吧!” 大当家眼泪汪汪,带着哭腔叫:“钱可以给你,但能不能别抢我们的马啊?没有马我们很难在神池立足的!” 龙岩峰正色说:“那是不可能的!这是青海番夷献给天子的礼物,你们居然连贡品都敢动,就不怕天子震动,出动大军将你们连根拔起吗?赶紧把马交出来,我回京帮你把这事给遮掩过去,不然你们就等着被灭九族吧!” 第77章 抛媚眼给瞎子看 在龙岩峰的谆(威)谆(逼)教(恐)导(吓)之下,这帮倒霉的土匪终于认识到自己这种啸聚山林、剪道打劫的行为是多么的卑劣,后果又是多么的严重,他们一个个都痛哭流涕的表示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做这种谋财害命的事情了。龙岩峰见他们悔过了,非常满意,收下他们孝敬的一千两银子和数十匹好马,扬长而去。 等这个瘟神走了之后,再次回到解放前的土匪们抱成一团,哭得跟一群一百多斤的孩子似的。二当家悲愤地哭喊:“大当家,我们散伙吧,这日子没法过啦!” 大当家含着眼泪怒骂:“散伙散伙,你们就知道散伙!动动脑子想想,散伙之后我们两百来号弟兄吃什么?吃沙子吗?” 二当家越发的悲愤:“我当然知道散伙后日子不好过,但是你看看现在,那个混蛋盯上我们了啊,我们稍稍攒下一点家当他就带人杀过来给我们抢个一干二净!上一次他们两个人抢了我们一千两银子,这次他带来四百多人抢了我们一千两银子和七八十匹好马,下次呢?下次他准备带多少人过来抢走我们多少钱?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一帮子土匪眼泪汪汪:“是啊,是啊!” 大当家联想起杜松单枪匹马横扫自己两百号弟兄的凶悍和龙岩峰谈判时敲骨吸髓的嘴脸,也是心有余悸,无可奈何的说:“这日子确实是过不下去了……但散伙也是不行的,一旦散了伙,我们想找口饭吃都难过登天了!要不这样,我们换个地方方继续做这种无本买卖,离那两个瘟神远远的,好不好?” 大家一想也是,他们除了打家劫舍什么都不会,真要是散伙了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还不如躲远一点,找个不容易碰到那两个瘟神的地方继续当他们的山大王! 只不过,这种地方也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边境土匪多如牛毛,那些离商道比较近、容易逮住肥羊的山头早就让人给占据了,他们想重新找到一个理想的山头,肯定得经过一场恶战才行……但是,这也比继续呆在这个倒霉的地方,让那两个瘟神过一次抢一次强啊! 搬家! 惹不起老子还躲不起么!? 这帮再一次损失了一大财富的土匪抹干眼泪,带着满腔悲愤返回山寨,开始着手安排搬家事宜————短短一个月之内被抢了两次,这鬼地方真的没法呆了! 龙岩峰并不知道由于他抢得太凶了,失去了一个潜在的可以继续抢下去的对象,他还在为自己的意外收获欣喜不已。一千两银子,七八十匹好马啊,收获真的是太大了,先不说这七八十匹马的价值,光是这一千两银子就能将他目前的债务还掉一半————他还欠这帮刺头两千两银子的安家费来着。他乐呵呵的对大伙说:“这一路上大家把眼睛放亮点,再找几个肥羊狠狠干一票,然后你们的安家费就有了,可以上阵打仗的好马也有了!” 刺头们兴高采烈:“遵命!” 可惜这样的肥羊不好找。肥羊们也是有脑子的,上次已经给抢了一轮了,听说这两个瘟神又回来了,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脑子给驴踢了才继续呆在老地方让他们抢呢!所以从朔州一直到大同,他们都没能再撞上肥羊,着实让龙岩峰大为泄气。他对杜松抱怨:“那帮混蛋也太不像话了,老子带着这么多好马,这么多货物大摇大摆的从他们的地盘过去,他们居然不予理睬!就这职业精神,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土匪?我呸!” 杜松请教:“那在你眼里,该怎样做才算是真正的土匪啊?” 龙岩峰说:“当然是看到只大雁飞过都要拔它几根毛,看到只蚊子都要从它腿都要剜下三两肉来,这种才有资格称自己是土匪!” 杜松沉默片刻,拱拱手说:“原来如此,受教了!” 在龙岩峰沮丧的叹息中,这路人马继续昼夜兼程,照着京城方向飞奔。很快,大同就被他们抛到了身后,他们已经进入张垣地界了。 张垣,也就是现在的张家口,是大明与鞑靼边贸重镇,每次开边市,鞑靼人会赶来牛羊马匹,用骆驼驮来他们收获的皮毛草药,实在不行,就砍几担柴,从草原盐湖中采几担盐碱,挑到边市去交换明人的粮食、棉布、生铁、茶叶等等他们生存必须的物资。京城一带的客商也会云集到张垣,用自己手中的货物去交换鞑靼人的牲畜皮毛,然后销往内地,大赚一笔。每到这个时候,荒凉的张垣就会变得热闹非凡,一派祥和,跟往日的萧条和杀气冲天不可同日而语。 龙岩峰没有去逛边市————没时间了,他估摸着庄稼将要在这几天内收割,再不赶紧回到京城,万历就要把他丢回蚕房返工了,所以他快马加鞭,三两下将边市抛在了身后,不找事,不闹事,直奔京城! 但他不找事,不代表事情不会找他。当八达岭长城那连绵万里的壁垒隐隐约约的出现在地平线后面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枪声,把他给吓了一跳! 杜松皱着眉头说:“是火铳在射击!至少三十支!”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枪声。 杜松果断推翻了自己的判断:“起码六十支!” 龙岩峰耳朵更灵:“是鲁密铳!” 杜松好奇:“你怎么知道是鲁密铳?” 龙岩峰说:“废话,老子玩鲁密铳玩了好几个月,会连它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奇怪,边军应该没有装备鲁密铳吧,怎么会有这么多在射击?” 杜松说:“我去看看!”不等龙岩峰答应便倒提马槊,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就跑得只剩下一个小点了。 龙岩峰冲那帮跃跃欲试的刺头们打个手势:“跟上!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来!” 几百号人控制着战马,跟在杜松后面小步奔跑,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走出大约两里,杜松跑了回来,比划着手势说:“前面……前面有人抢劫!” 龙岩峰说:“废话,我当然知道有人抢劫,不然怎么会有人拿那么多鲁密铳乱放!” 几个刺头嚷嚷:“谁在打劫?要不要我们跟上去,等他们得手之后来个黑吃黑?”看样子抢过一次土匪之后,这帮家伙都上瘾了,把黑吃黑当成了一种本能。 杜松觉得这帮家伙的思想很危险,必须纠正,不然他们就该变成土匪了。他加重了语气:“是鞑靼人在抢劫!两百多名鞑靼骑兵在围攻一支车队!” 龙岩峰头皮一麻:“我去,两百多名鞑靼骑兵!?惹不起,惹不起,赶紧走!”他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带过兵,却也知道骑兵不好惹,两百多名鞑靼骑兵,已经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了,他这四百多号人一起上都不见得是人家的对手,所以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好。 杜松欲言又止。 龙岩峰诧异:“怎么啦?我都说快走了,你没听见?” 杜松觉得很有必要说清楚:“我瞅了一下,被鞑靼人围攻的车队挂着红色星月旗,所有人鹰鼻碧眼,都是西域人种,好像是鲁迷国的使团……” 鲁迷国,也就是奥斯曼帝国,与大明交往颇为密切,关系良好,频频派出使团访问大明,进贡大量土耳其特有的物产,比如说著名的噜密铳,就是土耳其使者进贡,再由大明兵杖局仿制的。在嘉靖时期,大明与奥斯曼之间的交流便渐趋密切,到了万历,交流便更加频繁了,奥斯曼帝国希望交好大明这个全世界幅员最辽阔、人口最多的庞大帝国,让他们去威胁自己死对头萨菲帝国的后方,使萨菲帝国自顾无暇,从而摆脱奥斯曼帝国被伊朗人和欧洲人两面夹击的困境。本来这战略也挺高明,但坏就坏在土耳其苏丹看走了眼,如今的大明已经日趋封闭、保守,再无开疆辟土的雄心。对越来越保守的大明而言,西域实在太过遥远,与土耳其人夹击萨菲帝国、夺取中亚地区那纯属扯淡,还是集中精力应对鞑靼人对九边地区的威胁来得现实些————鞑靼人的地盘都他娘的快扩张到京郊来了!所以土耳其苏丹交好大明威胁萨菲帝国后方的战略也只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没什么卵用。 不过奥斯曼帝国与大明之间的交流还是为越来越封闭的大明提供了一个眺望世界的窗口,让大明得以接触先进的外国文明,而奥斯曼帝国也能从中获益,所以两国之间的交流日益密切,这不,又一个使团过来了。 可惜被鞑靼人包围了而已。 来访的国际友人居然被人家给包围了,这让龙岩峰一阵蛋疼,这算什么事啊!一面是国际友人,一面是两百多号凶残的鞑靼骑兵,这可怎么办? 龙岩峰深思熟虑了零点零一秒钟,决定凉拌:“鲁迷国使团关我们什么事?走了走了,趁着鞑靼骑兵没注意到我们,赶紧走人!” 说完拍马就走,那叫一个干脆。 杜松叫:“鲁迷国使团里似乎还有大明的百姓,其中有两位女子,一位青衣一位白衣……” 龙岩蜂立即勒住战马:“就是我们过黄河时遇到的那两位?” 杜松猛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两位!” 又一阵枪声传了过来,鞑靼骑兵的呼喝声尖厉异常,如同在草原上围猎野牛的狼群。龙岩峰勃然大怒:“这帮鞑靼人真是欺人太甚,连来进贡的外国使团都敢动,根本就没把大明放在眼里啊!兄弟们,抄家伙,灭了这帮王八蛋!”说完呛一声拔出马刀,带头向枪声不断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样的神转折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几百号野小子大眼瞪小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杜松说到嘴都干了也没改变龙岩峰见危险就闪的决心,一提到包围圈里有妹子立马嗷嗷叫着要砍了那些胆大包天的鞑靼骑兵,这货真的是太监?这货真的是太监!? 第78章 岌岌可危 驿道边,一片平坦的草地上,一场精彩的攻防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进攻一方自然是鞑靼骑兵,足有两百余骑,各自骑着骏马,来去如风,狼群似的从四面八方向目标扑去。而防守一方则是将二十余辆马车和数十头骆驼在外围摆成一圈,当成掩体工事用火铳狙击鞑靼骑兵。鞑靼骑兵箭如雨发,倏进忽退,来去如风,而防守方则是不动如山,每次鞑靼骑兵逼近放箭的时候他们就几个排枪打过去,打得鞑靼人连人带马滚作一团。这些抵抗者身上都披着链甲,鞑靼骑兵射出的箭很难伤得到他们,几个回合下来,鞑靼骑兵的箭射得满地都是,但真正被射死射伤的人并不多,倒是他们在火铳的齐射之下死伤累累。过去的两千多年里,游牧民族一直凭借怒马强弓成为定居民族的噩梦,但现在,面对越来越屡利的火器,这些草原天骄也变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千夫长额齐瞪着那个小小的车营,恨得咬牙切齿。 今年春季的黑灾让他的部落蒙受了不小的损失,整整一年都没有援过来。这次边市他拿出了整个部落在一年中积攒下来的所有皮毛、药材跟明人做交易,也换到了不少粮食棉布,但是,这点东西远远不够的,想把日子过下去,他必须想办法弄到更多物资才行。 就在他如何搞钱买物资而大伤脑筋的时候,一支肥得流油的车队从他的地盘过去,几十头骆驼,长长一溜马车,亮瞎了他的钛合金狗眼。大喜过望之下,他带了两百多名亲信包抄过来,想一举吃掉这支车队,将财物据为己有……这么多财物,哪怕只拿出一部份去边市也能采购到足够整个部落舒舒服服过一年的物资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骨瘦如柴。那支挂着星月旗的车队反应奇快,大老远就发现了鞑靼人,立马在一条小河边结成车营,亮出了杀伤力凌厉的火铳和锋利无比的弯刀。额齐指挥他的部下发动冲锋,车营里立马两个排枪打过来,还打得贼准,当即就给撂倒了十几个。数名骑兵凭着高超的骑术从马车之间的铁链上面跃过,亮出马刀朝抵抗者砍去,抵抗者也不含糊,抄起长矛就捅!这帮家伙的军事素质好得有点儿邪门,在长矛手与突入车营中的骑兵短兵相接的时候居然还是各司其职,该放枪的继续放枪,该射箭的继续射箭,有条不絮的。突入车营中的那几名骑兵很快就在长矛乱捅之下仆街了,而主力部队也被对方的弓箭手和火枪手痛快淋漓的洗了一个澡,久攻不下,只好扔下一地死尸后撤。 接着,他们又发动了两次进攻,还是被毫不客气的揍了回来。额齐已经暴怒,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死伤了四十多人,而且还都是青壮,对于一个人丁稀少的小部落而言,可谓损失惨重了,就算能打下这个车营,收获的财物也不一定可以弥补青壮人口上的损失……该死,真是该死! 额齐面色阴沉,将那两名百夫长叫了过来,厉声问:“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打了这么久,还没有把这个小小的车营给打下来!?” 两位百夫长颇为委屈:“大人。这车营虽然小,可把守车营的人却相当的强悍,而且他们的火铳威力巨大,我们是上去多少死多少,根本就攻不进去啊!” 额齐勃然大怒:“什么叫攻不进去!?规模比这大十倍、百倍的车营我们都见多了。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车营都拿不下来,那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一位百夫长朝车营那边飘荡的硝烟一指,心有余悸:“这个车营虽然小,但火器极为犀利,火力密集,不等我们靠近那排枪就打过来了!而且打的很准,甭管多英勇的武士,中了一弹都得倒下。” 额齐的面色越发的难看了。火器,又是该死的火器!打从这玩意出现之后,他们这些草原天骄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从亚洲到欧洲,成吉思汗的子孙,几乎在每一个战场都遭到了来自火器的挑战,勇猛无敌的草原骑士一排接一排的倒在了那枪林弹雨之中!在欧洲,他们被欧洲人用板甲火绳枪火炮的组合打的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了,而在亚洲这边,他们同样一次又一次在中国人的火炮面前败下阵来。一名入伍接受训练不到一年的炮兵火绳那么一点,发射的霰弹能撂倒十几名从小就开始习武、身经百战的勇士,这就是他们所要面对的现实。当成群的火炮在战场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的时候,游牧民族的时代便无可奈何的落下了帷幕,只是很多人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而已,比如说额齐就是其中一个。他脸部肌肉扭了扭,发出一声咆哮:“让火铳见鬼去吧,勇士们,扔掉你们手中的软趴趴的骑弓,拔出弯刀跟我冲!我要用弯刀把那些只会躲在马车后面乱放枪的懦夫给剁成肉酱!” 两百多名骑兵沉默的扔掉了手中那射了半天都没能杀伤几个人的骑弓,拔出马刀,在千夫长的带领下咆哮着像一头巨大的暴怒的野猪一样,径直朝车营猛冲过去。他们不再讲什么战术了,也懒得再玩什么骑射,就径直照着一个点猛撞过去,有本事你就用火铳一次性把我们全打死,不然的话,大部分人还是会冲破这层障碍,用短兵相接的方式将那些用火铳和弓箭杀伤了他们太多同伴的家伙消灭干净的。 砰砰砰砰! 不出所料,当他们接近到距离车只有五十米远的时候,至少三十支火枪同时开火,大团硝烟喷发,圆滚滚的弹丸破空而来,高速冲锋的鞑靼骑兵身上顿时人仰马翻。这支骑兵的装备实在太差了,最好的防护也就是皮甲而已,撑死也就能防防流矢,面对近距离射来的子弹就无能为力了。排枪扫过,冲锋的鞑靼骑兵横七竖八滚倒一片,但鞑靼骑兵并不在意这些损失,他们两眼发红,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嚎叫,非但没有放慢速度。反而猛催战马,让战马冲得更快、更猛!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枪响,又一个排枪打了过来,还夹杂着呼啸而来的利箭,这回倒下的骑兵更多了。一发铅弹从额齐脸颊擦过,生生扯走了一块皮肉,鲜血直流,暴怒的千夫长浑然不顾,擎起一支掷矛奋力照着一名朝他放枪的土耳其人猛掷过去!掷矛疾似流星,正中那名土耳其人的脸部,那名正准备后退装弹的土耳其火枪手惨叫一声,仰面栽倒。又有几支利箭射来,正中额齐的胸口,不过没能破防————除了一层皮甲之外,他还在里面穿了一件自己高价买来的锁子甲,那帮土耳其人手中的弓想射穿两重甲伤到他并非易事。现在形势对他们很有利,忍受了两个排枪,付出了相当大的伤亡后,他们已经冲到车营边缘,而对手是绝对没有机会重新装弹再开一枪了。当然,如果是明军车营的话他们哪怕冲到面前也不会好受,因为明军的战车上都安装有好几杆长达三米的长枪,撞上去就只有穿肉串的份,如果绕营走寻找破绽……战车上那些四十公斤小炮会打到他们连老妈都认不出来。不过这帮国际友人显然不会有这种东西,只是简单的把马车围成一圈而已。额齐看准了两辆马车之间的空隙,猛提马速撞上去,在即将撞上连接马车的锁链的前一刻,战马高高跳起,从锁链上方一跃而过! 两支长矛毒蛇出洞般从左右两侧猛捅过来,额齐早有准备,身体往前一仆躲过左边那支,弯刀一荡,刀背磕在右边那支长矛矛杆上将其荡开,就这样撞进了车营之中,弯刀探出,一名正在紧张地用通条压着枪膛里的弹药的火枪手头颅打着旋飞了出去,带起一蓬血雨! 惊叫声和怒吼声同时响起,这个坚固的车营终于因为鞑靼骑兵撞进来而发生了混乱。 这仅仅是个开始而已,马匹的嘶鸣声接连响起,数匹战马直接撞在锁链上,带得马车东歪西倒,马背上的骑兵身体缩成一团,像个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的皮球一样从被绊倒的战马背上飞了出去,落到地上连滚滚,有两个当场就被狠狠戳下来的长矛钉死在地上,还有几个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挺着弯刀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火枪手! 现在土耳其人有点吃力了,他们火枪虽多,但不适合肉搏,被鞑靼人冲到面前,威力巨大的鲁密铳就是根烧火棍!无奈之下,他们纷纷扔掉火枪,拔出弯刀迎战。而更多的鞑靼骑兵纵马从铁链上方跃过,或者弃马钻进来,他们当中好些人当场被长矛捅翻,但大多还是顺利地冲了进来。也有人用弯刀斩断拴住骆驼的绳子,用刀扎骆驼的屁股,骆驼吃痛发狂撞入车营里,撞翻了好些土耳其人,鞑靼士兵趁机扑上来砍杀…… 整个车营岌岌可危。 第79章 一闷棍 一辆马车里,小丫头小青紧握着一把一尺长的匕首,紧盯着车外横冲直撞的鞑靼骑兵,手背青筋突起。倒是白衣女子神情淡然,不为所动,仿佛周遭四溅的血光和惨呼声对她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一名身着紫衣、颇有几分雍容气度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手下匆匆而来,手按在胸前微一掬躬,用流利的汉语说:“两位小姐,野蛮的鞑靼人已经攻破了车营,车营守不住了,我安排两名士兵保护你们冲出去!” 白衣女子问:“朵思麻大人,援兵还是没有来吗?” 中年男子苦笑:“响箭都射光了,援兵的影子都没见到……你们的军队怕是让这些野蛮人给吓坏了,连城墙都不敢出……别说那么多了,你们赶紧走吧。” 小青问:“我们走了你可怎么办?” 朵思麻说:“我们会在安拉慈爱的目光下血战到底,就算是全军覆没,也会让这些野蛮人想起我们就做噩梦!” 白衣女子悠悠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人与人之间非得相互杀戮,直杀得血流成河呢?生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嗖! 一支流矢破空而来,穿透车帘擦过她的脖子,笃一声钉入车厢中。 朵思麻眼皮跳了跳,说:“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白衣女子摇摇头,说:“朵思麻大人,这一路过来我们主仆二人与你同行,受你照顾良多,危急关头怎能扔下你逃跑?小青,你去帮帮他们。” 小青咬咬牙,说:“是!” 朵思麻有点惊疑不定,现在鞑靼人大多都冲进车营里,大家危在旦夕,这个白衣女子居然一点都不怕,还让自己的婢女帮自己一把?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没等他开口问,密集而急促的蹄声滚雷般响起,震得地面隆隆颤动,他骇然:“又是鞑靼军队?他们增兵了?” 小青开心地说:“也有可能是大明的军队!” 他们都猜错了,来的既不是鞑靼骑兵,也不是明军,而是龙岩峰所率领的那四百刺头。 龙岩峰本来他并不打算管这趟闲事,管那帮土耳其人死活呢,大爷回京城复命最要紧!但听说包围圈里居然有两个妹子,他在一秒钟之内改变了主意……这帮鞑靼人太可恶了,连前来大明朝贡的外国使团都敢袭击,真是胆边生毛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兄弟们,拔刀!跟老子上去砍死那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 行军打仗这种活龙岩峰没干过,肯定是不会的,让他指挥几百号人去打仗,那也太强人所难了。但是下绊子打黑棍这种本领他却是无师自通,决定出手相助后并没有鲁莽的冲上去跟鞑靼骑兵对砍,而是阴险的猫在一边看着鞑靼人跟土耳其人打得基情四射,任凭杜松怎么催促都不为所动。直到鞑靼骑兵主力都冲进车营里跟土耳其人短兵相接了他才拔出马刀,叫:“兄弟们,跟我上!” 那帮刺头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杜松率先发出一声怒吼:“上啊!”左手长刀,右手持马槊,一阵风似的朝鞑靼骑兵后方猛冲过去,那帮刺头紧随其后呼啸杀出,直取鞑靼骑兵空虚至极的后背! 龙岩峰大叫:“别乱冲一气!保持队形!两名骑兵之间的膝盖要能夹住一张牛皮纸……我靠,都说了不能乱冲一气了,你们赶着去投胎么!” 没有人听他的,几百号人一个个眼带血光,横刀跃马旋风般杀向鞑靼人,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他一个留在原地手舞足蹈破口大骂了。龙岩峰差点没让他们气死,有这样打仗的吗?就连他这个只在民兵训练营里呆过几个月的菜鸟民兵都知道骑兵冲锋的时候应该保持密集的队形,最好能形成几把马刀砍一个人的优势,还没接敌就先在气势上压垮对手,用强大的动能直接粉碎对手,这样乱遭遭的冲上去乱砍一气算什么?打群架吗? 真的让那帮刺头给气死了! 额齐正在车营内横冲直撞,冷不丁的看到自己后方烟尘冲天,顿时就打了个冷战,脱出战团奋力往外挤想看个究竟。但现在车营里已经乱作一团,他的部下要么在跟土耳其人混战,要么抢夺被占领的马车上的财物,完全失去了组织,他想跑出去谈何容易?这位可怜的千夫长惊得肝胆俱裂,嘶声狂叫:“别打了!撤退!撤退!”他敢肯定,来的绝对不会是自己人,用如此迅猛的速度朝自己屁股后面猛冲过来的,只能是敌军!自己的部下只顾着厮杀和抢掠,完全失去了秩序,大队明军骑兵从后背杀过来…… 想想都冒冷汗啊!混蛋,到底是哪个明军将领这么阴险,在他们最虚弱的时候跳出来捅菊花?太可恶了! 在额齐绝望的嘶吼声中,杜松一马当先带着四百多号弟兄杀了上来,这货自然是一马当先冲上最前面,速度极快,几名好不容易从混战中脱出身来的鞑靼骑兵还没来得及策动战马就让他冲到了面前!对手吓得煞白的脸就是最好的兴奋剂,杜松咧嘴大笑,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死!!!”马槊向前一送,正面对着他的那名鞑靼骑兵只觉得腹部一凉,还没感觉到疼痛,槊锋便已经透体而过,紧接着一股庞大的力量猛撞过来,他身不由己,腾云驾雾般向后飞了出去,大股污血从胸腹间那个巨大的创口中喷涌而出,沥下一阵血雨。 “死!!!” 杜松再次大喝,左手长刀挥出,构出一道暗黑色的合幕,宣告一条生命的终结。刀光闪过,一名即将与他错身而过的鞑靼骑兵的脖子和弯刀一起被斩断,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一连放倒两个之后,杜松果断勒转马头,擦着已经被撞得乱七八糟的车营飞驰,看到冲出来的鞑靼骑兵就一槊捅过去,或者一刀劈过去,接连好几名发现大事不妙,慌忙从战团中抽身想迎战的鞑靼骑兵被他扫倒在地。 那几百号刺头有样学样,跟在杜松后面绕着车营飞驰,掷矛、铁骨朵、飞斧之类的武器照着退出战团试图迎战他们的鞑靼骑兵招呼过去,好不容易摆脱土耳其人的纠缠,冲出车营试图迎战这帮阴险的家伙的鞑靼士兵纷纷中招,不是被掷矛插成海胆就是被铁骨朵砸翻,或者被飞斧击中面门一命呜呼。双方距离实在太近了,又是有备打无备,鞑靼骑兵根本就没有机会发挥自己精湛的骑艺和箭术,只能无比憋屈的在纷飞的掷矛飞斧铁骨朵中惨叫着倒下。 挨了这一闷棍,鞑靼人阵脚大乱,哪里还有心情抢劫?纷纷舍下对手往车营外冲,他们都意识到,再不冲出去自己这两百来号人就得交代在这里了!可问题是不是他们想冲就能冲出去的,四百多名明军骑兵把小小的车营围了个水泄不通,风车般高速旋围,用长刀掷矛飞斧招呼他们,出来一个就死一个!而打得发了性子的土耳其人也不允许他们轻易脱身,用弯刀、长矛向他们发起猛烈的反击,鞑靼人顿时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叫苦连天! 转眼之间猎人就成了猎物,额齐惊怒交迸,挥刀磕开两柄掷向他的铁骨朵,放声咆哮:“往外打!往外打!窝成一团只有死路一条!” 不用他提醒,所有鞑靼骑兵都知道应该往外面打,只有在开阔的战场他们才能将马速提起来,发挥自己灵活机动、来去如风的优势,像现在这样窝成一团被人两面夹击,只有死路一条。可问题是他们根本就冲不出去,往外冲的不是被呼啸而过的明军骑兵砍翻就是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暗器砸倒,这让他们怎么冲嘛! 憋屈,无比的憋屈! 杜松绕车营三圈,砍翻了七八名不要命往外冲的鞑靼骑兵,见鞑靼人已经不敢往外冲了,他果断把长刀归鞘,双手持槊跳下马去像头野猪一样撞入车营之中。两名鞑靼骑兵纵马朝他撞过来,只是马速太慢,他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长槊抡舞,弹性十足的槊杆生生让他舞成了弓形,照着马背上的鞑靼人抽去,啪啪两下,这两个家伙几乎不分先后,肋部被槊杆击中,至少三根肋骨粉碎,整个人飞出老远,口喷鲜血,当场仆街。 又一名鞑靼骑兵舞着弯刀,面目扭曲的猛撞过来,杜松看也不看,身体往马车旁一闪,一槊捅了过去。三尺长的弯刀离他脖子还有两米远,槊锋便已经透胸而过,前胸入后胸出将那个倒霉蛋连头带脑的捅下马来。 接连干掉了三个,而且还如此轻松,再次证明失去速度的骑兵就是一盘菜,人家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刺头们不甘示弱,纷纷下马堵在车营外,看到往外冲的鞑靼骑兵就刀砍矛刺,上捅甲士下斩马腿,直杀得人仰马翻!他们都才十七八岁,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是最冲动、最不要命的,尤其是在边关长大的男孩子,一见血就两眼发红!延绥镇跟鞑靼人打了一百多年,榆林城里家家户户都有人死在鞑靼人刀下,早就积累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血债,打鞑靼人根本就用不着动员,一旦开战不问鞑靼人有多少,只问他们在哪里,找到了,抄刀子就砍,绝不废话!现在他们将那么多鞑靼人给堵在车营里窝作一团,如同受惊的羊群,只有挨宰的份,千载难逢的良机啊,岂能放弃?砍,往死里砍! 不光砍,还抢人头。每砍翻一个就有人上去将首级割下来提在手里或者悬在腰间,狞笑着扑向下一个,脸上的血污,手里的头颅,让这些才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看起来如同恶鬼附体般狰狞,不管是鞑靼人还是土耳其人,都为之胆寒! 第80章 死斗1 龙岩峰赶到的时候,战局已经很明朗了:他这边不管是在兵力还是在气势上都占据绝对优势,将鞑靼骑兵死死堵在小小的车营里猛砍,而土耳其人也在鞑靼人后北猛捅刀子,小小的车营变成了血肉横飞的屠宰场,数百名武士像野兽一样凶狠地用长刀短矛拼杀着,直到利刀斩下自己的头颅,或者将胳膊斩断。鞑靼人腹背受敌,人挤着人动弹不得,很多人连挥舞兵器的空间都没有,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人被一个接一个砍翻,然后轮到他们…… 龙岩峰傻傻的看着那帮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一点的少年们收割庄稼似的无情地砍杀着包围圈内的鞑靼士兵,为之咋舌。都说榆林精兵甲天下,他一开始是不信的,但现在不信也不行了!一帮十七八岁的少年就这么猛了,那些打了好几年仗的老兵得凶残到什么地步?先不说他们武艺如何,光是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就足以让人胆寒了啊! 乖乖,陕西冷娃真的不能惹,尤其是延绥那一带的,更不能惹! 龙岩峰围着车营转悠了一圈,能看到的全是陕西冷娃挥舞长刀长矛砍杀敌人的身影,至于鞑靼人,很难看得见了。他几次想挤进去占点便宜,但马上又给挤了出来,那一个个将他顶得东倒西歪的屁股让他深深的意识到,就他这小身板挤进战团,别说参加战斗,能不能站稳都是个大问题!无奈之下,他只好悻悻的放弃了捡点便宜的打算,看到地上有几支火枪便捡了起来,又捡了一袋弹药,然后策马跑到一边,躲在离战场一百来米远的地方,一支支的往枪膛里压弹药。他就不信没有一名鞑靼骑兵能冲出包围圈,只要有一个出来,他就有信心收获战果了。 额齐现在哭都没眼泪哭了。天知道他到底得罪了哪一路的神仙,本来只是想打劫一支商队抢点财物,可做梦都没想到这支商队这么难搞,打得他们死伤累累!好不容易才攻进车营,眼看就要得手了,又呼啦一下冒出四百多号愣头青,二话不说冲上来就砍,砍得他们人仰马翻!现在已经不是如何打赢这一仗的问题了,最要紧的是怎样做才能将包围圈内的部下带出去,这些可都是他的心腹哪! 他指挥部下奋勇冲杀,试图杀开一条血路来逃跑,但现在人挤着人的现实无情地粉碎了他的幻想。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狠狠捅过来的长矛和劈过来的长刀,战马在不安地狂嘶,挣扎,鞑靼骑兵不仅无法将马速提起来,甚至无法坐稳,一个接一个的被颠下来,而一旦从马背上摔下去,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眼看着身边的部下越来越少,额齐意识到,现在他们赖以制胜的战马已经成为累赘,这些百里挑一的骏马不仅无法增强他们的战斗力,还连累他们成为靶子!机智的千夫长大人果断弃马步战,朝车营外猛冲。杜松见状马上向他冲过去,长槊挑刺,长刀挥抡,挡在他面前的鞑靼士兵不是被他一槊挑飞就是被一刀斩成两截,根本就没有一合之将!这等杀气,就连额齐这个千夫长也为之胆颤!他知道自己不是杜松的对手,如果不能抢在杜松冲到他面前之前杀出去,他就死定了! 这家伙武艺颇为高强,接连杀伤了好几名榆林少年,榆林少年虽然悍勇,但在混战中已经失去了秩序,一时间组织不起有效的攻击,挡在他面前的人墙就这样被打得深深的凹了下去。额齐大吼一声:“掷矛!”跟在他后面的亲信取出最后一支掷矛照着挡在他们前面的榆林少年猛掷过去,马上就是一片惨叫,又有数人被掷矛击中倒下,额齐眼前豁然开朗:这个要命的包围圈被他生生打穿了! 没什么好犹豫的,他带头冲了出去,抢过一匹战马,扬鞭策马飞奔!一直紧跟在他后面的那点亲信有样学样,跳上马就逃! 杜松咆哮:“鞑子,有种别逃!!!”他离额齐只有十几步之遥,但因为人挤人终究还是冲不过去,愤怒之下拼尽全力将马槊照着逃窜的鞑靼骑兵飞掷过去!这家伙力大无比,暴怒之下全力一掷,威力是何等的惊人,两名鞑靼骑兵给生生穿成了一串。外围的榆林少年们同时发出怒吼,掷矛似雨点,飞斧如冰雹,照着额齐亲信的后背猛砸,那帮倒霉催纷纷给打下马来。但额齐头也不回,带着最后几个亲信落荒而逃。榆林少年的凶悍已经把他吓破了胆,如今他绝大部分的部下都陷在包围圈里,能跟着他冲出来的极少极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逃回自己的部落,带更多的人过来找这帮家伙报仇……也可以说是帮自己的部下收尸! 堂堂千夫长居然让人打得放弃大部份部下落荒而逃,这是何等的耻辱?聆听着明人粗野到极点的咆哮怒吼,聆听着部下的惨叫哭喊,额齐的牙齿深深的咬进嘴唇里,咬得鲜血直流! 可恶的明狗,你们给我等着!这笔血债,我额齐早晚会向你们讨回来的…… 砰! 一声炸雷般的枪响,一名纵马飞奔的鞑靼骑兵胸**开一团血雾,重重的摔下来挣扎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额齐霍地扭头,遁声望去,只见六七十步开外,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一个小土包上,手持火铳据地而射,刚才那名中弹倒下的手下就是他的杰作。 打倒一个之后,这家伙扔掉打空了的火铳,又抄起一支,瞄准…… 额齐只觉得浑身发冷,头皮发麻,不顾一切地往马鞍一趴! 砰! 枪响,人倒,一名落后额齐十几米的亲信脖子被击中,半条颈脖被高速飞行的弹丸生生撕断,血喷起两米多高,当场就没命了。 龙岩峰喃喃咒骂一声,他本想打额齐的,这家伙一身铁甲,在绝大多数只能披皮甲的鞑靼骑兵中间格外的显眼,一看就是个大人物,打这种大人物显然比打一个杂兵更划算。但是活见鬼的,他两次瞄准额齐开枪,子弹都打中了十几米外的杂兵,那家伙还真是如有神助! 不过也没有办法,滑膛枪的精度就这样,瞄准张三打中李四都是赚的,用这种鸟枪打百米外的目标,也太勉强火绳枪了。 老子再打! 他抄起了自己那支燧发枪,枪托顶在肩胛,眼睛、准星、目标三点成一线! 额齐感觉如果不干掉这家伙自己恐怕很难脱身,而龙岩峰单枪匹马,又给了他一种这家伙很好对付的错觉……于是他摘下弓箭,用马刺猛踢马腹,径直朝龙岩峰猛冲过去!他面色铁青,脖子的血根像老树根一样暴突而起,马蹄每一次扬起、落下,都是地动山摇,最可怕的还是他那双眼睛,仿佛汇集了蒙古大草原的飓风和雷霆,死死的盯着龙岩峰,没有吱声,但隔了这么远龙岩峰都能听到他那无声却骇人的咆哮:别跑!我一定要抓住你!我要把你的头颅割下来做成酒具!!! 这种可怕的眼神让他腿肚子不受控制的抽搐! 草原汉子打仗绝不会像《九州海上牧云记》里那帮中二病那样,动不动就仰天狂叫“盘鞑,盘鞑”,好像嚎几声就能吓倒敌人似的。那些在草原大漠的冰霜雨雪和风沙的磨砺中长大的汉子在接敌之前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敌人,所有的狂热、愤怒、仇恨都凝聚在双眼,从眸子中喷薄而出,那恐怖的沉默,那嗜血的目光,还没有短兵相接便已经让敌军胆寒。 而当他们打胸腔里发出怒吼的时候,他们的弯刀长矛也捅到你胸口了! 现在,仅仅是两道这样的目光落,仅仅是一位身披铁甲骑着高头大马猛冲过来的骑兵,就给龙岩峰一种风暴正在席卷而来,即将要将他撕成碎片的压迫感! 杜松已经从战团中撞了出来,见额齐直奔龙岩峰而去,而龙岩峰面色发白,他的心顿时就悬了起来,捡起一支短矛奋力照着额齐后背掷去,狂吼:“笨蛋,快跑啊!!!” 以步对骑,龙岩峰本身就吃了大亏,现在又未战先怯,真让额齐冲到他的面前,他就是个死!所以杜松只能叫他赶紧跑,别想着跟额齐单挑! 短矛长不过两米,不算重,杜松全力一掷这玩意儿便带着一股恶风,嗖一声飞出四五十米开外。但这玩意儿的精度实在不怎么样,额齐只是身体一侧就闪开了。与此同时,龙岩峰终于无法承受那巨大的心理压力了,怒吼着扣动了板机! 砰! 十六克优质颗粒状黑火药在枪膛内爆炸,产生强劲的推力,将弹丸以每秒钟三百二十米的初速从枪膛内猛推出去!出膛后,独头弹弹头的螺纹马上就发挥作用,以每秒钟数百转的速度旋转着,跟线膛步枪子弹旋转的速度相比,每秒钟一百来次的旋转速度其实很慢,但也足以稳定飞行弹道了,跟打出去飞不到九十米弹道就变成天女散花的圆珠形弹丸相比,这样的弹道堪称惊艳! 额齐的左颊爆开一团血雾,子弹擦过,皮肉化为齑粉,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这一枪还是没有打中他。 第81章 死斗2 被高速飞行的子弹从脸上扯走一块肉的滋味可不好受,额齐痛得大吼一声,控制不住自己,一箭照着龙岩峰的胸口射了过去! 这一箭来得又急又快,龙岩峰根本就没有闪避的机会,给射了个正着,疼得他闷哼出声。不过这一箭射在他身上之后又弹开了,那一身细密柔韧的链甲救了他的命,额齐那张弓弓力达到一石,在骑弓里算是很强劲的了,但还是没能射穿。 射完这一箭,额齐也冲到离龙岩峰只有二十米远的地方了。如果按照以往的战术,在这个距离他应该勒转马头改变方向,再给龙岩峰一箭。游牧民族的骑射都是这样,冲到距离敌军方阵大约二三十米远就勒转马头然后往后面抛射,绝不正面冲,因为正面冲的话就算能赢,损失也很大。这些额齐都知道,但是莫名其妙的被龙岩峰带人暴打了一顿,自己带来的部下基本交代在车营里了,就连他也挨了一枪破了相,他已经给气疯了,暴怒之下他放弃了一箭射死这个王八蛋的想法,放下弓箭拔出弯刀,对准龙岩峰的脖子狠狠挥了过去! 此时额齐已经将战马的速度提到了极限,在他拔刀的时候距离龙卷风还有二十米左右,可当他把刀刃对准龙卷风脖子的时候,双方距离已经不过几米了。杜松骇然失色,大吼:“大人,快躲开啊!该死的,快躲开!” 龙岩峰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吓疯了,不光没有躲,还抄起上了枪刺的火铳半跪在地,枪托杵在地上,长长的枪刺对准了奔马的脖子,双眼死死地盯着额齐眨都不眨。这是标准的以步拒骑战术,长枪兵对抗来势凶猛的骑兵就这一招:半跪在地,长矛杵在地上,矛头对准冲过来的战马,不要动,等着它自己撞上来。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战术,战马会本能害怕那些尖锐的矛头,下意识的停下来不肯往前冲或者往旁边躲开,如此一来,重骑兵气势汹汹的冲锋就算是被挫败了。但是这种战术得很多人一起组成严密的方阵才能奏效,一名步兵拿长矛去对抗一名骑兵,那纯粹是活腻了。而现在龙岩峰就跟活腻了一样,整个人像尊石像似的钉在那里,任凭奔马咆哮而来,任凭那把闪着寒光的弯刀离自己的脖子越来越近,动都不动! 额齐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事实上现在双方距离已经那么近了,他想做出任何反应的晚了,只能是直接撞上去,狭路相逢勇者胜!于是咆哮的战马和端着步枪纹丝不动的小太监之间的距离飞速拉近,一场步兵与骑兵之间的单挑就这样开始了! 杜松张大了嘴巴。现在这一幕着实惊掉了他的下巴,他做梦都没想到龙岩峰头居然这么铁,一个人拎着把上了枪刺的火铳就敢正面硬撼一名骑兵,太有种了! 在杜松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额齐与龙岩峰迎头撞到了一起。额齐面目狰狞,探出身子,手腕发力,弯刀化作一道寒光,闪电般卷向龙岩峰的脖子。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看上去还很嫩很年轻的家伙直到现在都没有躲,就这样瞪大眼睛看着奔马撞到自己面前。额齐打了十几年的仗,不要命的敌人见多了,可这么不要命的家伙还是头一回碰到。也正因为这样,他要将龙岩置于死地的欲望格外的强烈,恨不得一刀将他劈成两半! 然而他这一刀却亏空了。就在他挥出弯刀的同时,龙岩峰松开步枪,不管不顾的往旁边飞扑,连连打滚,动作迅捷到了极点,也流畅到了极点,就算以后让他再重复一万遍,他也未必能做到这么完美了! 战马的悲嘶声震天动地的响起,龙知在松手之前,这批战马的脖子已经撞上了枪刺,四五十厘米长的枪刺,加上一米五长的火铳,活脱脱就是一支短矛,现在这支短矛毫不留情的刺穿了战马的脖子,几乎连枪管都一起戳了进去。这匹强悍的战马在剧痛之下发出悲惨的嘶鸣声,四蹄腾空蹦起老高,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连滚了几滚,鲜血从颈部狂喷而出,泼洒出一道血线。额齐给狠狠的甩了出去,摔得眼冒金星,要不是他及时扔掉弯刀整个人缩成一团,把身体面积缩减到最小,只怕他现在没给摔死也要给摔个半死了。 杜松激动的发出一声大吼:“干得漂亮。” 几十名目睹了这精彩一幕的榆林少年也是热血沸腾,齐声大呼:“干得漂亮!” 龙岩峰却认为自己干得还不够漂亮,因为那个差点就要了他命的家伙居然还没死!按照他设想的方案,这个家伙应该被受了致命重创的奔马甩下来摔得脑浆迸裂,一命呜呼,最低限度也要被倒地的战马压住四肢动弹不得,等着他慢慢上前补刀才是。可那家伙只是摔掉了头盔,满脸是血,看上去挺凄惨,实质上连根骨头都没断,落地后居然马上一脸茫然的爬了起来! 真够耐打的! 居然没给摔死?好吧,那你现在就给我去死吧! 龙岩峰拔出长刀,怒吼:“去死吧!”向额齐扑过去,对准他的心窝狠命一刀捅下去……你想要我死,我就先弄死你!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很骨感。额齐虽然摔的眼冒金星,分不清东西南北,但是多年征战沙场磨练出来的极其敏锐的直觉却让他迅速判断出攻击来自何方。只见他身体往旁边一侧,龙言枫那一刀就捅空了,没等他收回刀子,额齐便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龙岩峰痛得大叫一声,刀子落地,人也给拧翻了。直到现在他才很悲催的发现,论蛮力,他根本就不是这位从小就在草原上与猛兽搏斗,磨练出非人的身板的千夫长大人的对手!额齐没有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顺势便用膝盖压住他的胸口,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掐到龙岩峰佛头都吐了出来,另一只手捡起一把弯刀,对准了龙岩身的脖子。他整张脸都扭曲了,满脸是血,脸颊甚至露出了骨头,整个人就跟恐怖片里蹦出来的厉鬼似的,用血红血红的眼睛瞪着龙岩峰,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杀我这么多人!?快说!!!” 龙岩峰一张脸憋的通红,舌头吐出老长,他也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拼命挣扎的,连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试图将额齐掀开,不然的话不等他把刀子捅下来,他就先给掐死了。但暴怒的额齐力量极其恐怖,任凭他怎么挣扎纹丝不动,只是冷冷的盯着他,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就像一头看着老鼠在自己爪子下垂死挣扎的猫。 杜松的怒吼和马蹄声一起传了过来:“给我住手!” 额齐头也不回:“想要他死的话只管上来!” 杜松和一众骑马想过去救人的榆林少年不得不勒住战马,他们距离额齐只有二三十米,几秒钟之内就能冲到额齐面前,乱刀将他剁成肉酱,但是龙岩峰在人家手里,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牙切齿的发狠话:“赶紧把人放了,不然我们就将你碎尸万段!!!” 额齐冷笑:“将我碎尸万段?你们只管试试!” 龙岩峰虽然给掐的喘不过气来,但耳朵没聋,双方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看到杜松他们居然真的不敢上来,他差点就气破了肚子,很想问问那帮家伙脑子里塞的是不是羽毛!这家伙摆明就是不想活了,一门心思要将他置于死地,这帮蠢货居然还跟他讨价还价,试图用谈判的方式把他给救下来?真的是蠢到家了,等他们谈出个结果来,他估计已经早就给掐死了!不想被掐死的龙岩峰更加使劲的挣扎,额齐掐住他脖子的手也在一点一点的发力,以他的腕力,要捏碎龙岩峰喉部软骨让他瞬间毙命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不想这样做,他就是要慢慢的掐死他。龙岩峰是不会感激这个家伙让自己多活几分钟的,窒息的痛苦让他恨不得立刻就死去,可偏偏又死不了!胡乱挣扎之下,他的手碰到了一根又细又长的东西,不加思索,一把抓住,照着额齐屁股狠命捅去!这是他最后的挣扎,额齐身上披着铁甲,别说用一根细细的、好像木棍的玩意捅,就算用长刀也未必能伤到他,他也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不甘心就这样被这个野蛮的鞑靼人活活掐死,拼死一搏而已! 结果这拼死一搏收到了奇效,他手里那根东西几乎毫不费劲的捅进了额齐的身体。额齐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声,将弯刀甩出老远,滚倒在地,捂住屁股满地打滚。双眼死死瞪着龙岩峰,眼角挣裂开来,冒出血丝,恐怖到了极点! 如果龙岩峰留心看就会看到,千夫长大人的屁股正中央深深的插着一支断箭的箭杆,都捅进去一尺有余了…… 往那个位置捅一下可不好受,也难怪这名凶悍绝伦的千夫长反应这么大! 第82章 吓傻 杜松呼一下冲了上来,一跃直接从飞奔的战马背上跳下,护在龙岩峰身边。十余名榆林少年同样飞身下马,围住额齐,满脸戾气,扬起长刀狠狠斩落,准备将这个王八蛋斩成八块! 然后,当看清楚额齐的状况之后,十几把长刀都定在了半空,一张张黝黑的脸庞不自觉的抽搐着,一副要爆笑的样子,更有人不由自主的伸手捂住屁股…… 龙岩峰狠狠地喘了好几口大气,总算是从窒息的痛苦中缓了过来。杜松伸手拉起他,紧张的问:“没事吧?” 龙岩峰怒骂:“老子都快让人给掐死了,你说有没有事!?” 杜松一脸歉意:“对不起啊,公公,我们只顾着厮杀,忘了保你周全,让你受惊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龙岩峰简直就火冒三丈:“还好意思提这个?妈的,还从小在边关长大,世代从军呢,打起仗来一点章法都没有,只知道像嗷嗷叫着冲上去乱砍一气,简直就丢死人!” 杜松很委屈:“当时那情况就应该果断压上去,抢在他们消灭车营内的抵抗者之前对他们实行两面夹击啊,我们一直是这样打仗的,有什么错!” 龙岩峰咆哮:“老子不知道应该冲上去在他们后背捅一刀吗?问题是,你们是骑兵,骑兵!看你们冲锋的时候那乱糟糟的鬼样,哪里有半点骑兵的样子!你们不会组成严密的队列再冲上去啊?这样乱哄哄的冲上去,对方但凡有一点准备都跟送死没什么区别!老子花了好几千两银子才招到这么点种子,是让你这样子糟蹋的?” 杜松越发的委屈……他们世世代代都是这样打仗的,这一次他们以死伤不到二十人的代价全歼了鞑靼人两个百人队,战绩辉煌啊,哪里错了?为什么龙岩峰会如此不满? 龙岩峰当然不满。按照他的计划,这四百多名榆林少年应该组成三道严密的骑兵墙,密到两名骑兵的膝盖能夹住一张羊皮纸,铜墙铁壁一样撞向鞑靼人,有备算无备,组织严密对队形涣散,他们肯定能以个位数的伤亡击溃这些鞑靼人,轻松取胜的。结果杜松招呼都不打一声,带着四百多号人乱哄哄的冲上去,全凭个人勇武与敌军厮杀,弄得死伤累累,他不火大才是怪事! 不过这也不能怪杜松,按他从父辈那里学到的本领,这种仗就应该这样打,根本就不用考虑别的,冲上去砍就是了。排成严密的队列再冲上去?笑话,有组成队列的时间他们都找扫完战场了!所以在他看来,龙岩峰这一通脾气发得毫无道理,完全就是在无理取闹! 以杜松的脾气,敢跟他无理取闹的人基本上都会让他一巴掌扇得螺旋升天。但也许是因为刚才龙岩峰孤独地擎着一支上了枪刺的火铳迎战咆哮而来的鞑靼千夫长的勇气着实令人折服,杜松也就没有跟他计较什么,只是说:“下次我们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龙岩峰哼了一声:“注意有个鬼用!你们就是练得少,等收割完庄稼我一定要狠狠地操练你们,省得你们下次遇见鞑靼人还是像现在这样乱糟糟的冲上去送死!” 杜松陪着笑脸说:“是是是,大人说的是。”等龙岩峰气消一点了,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说:“大人真的好胆量!以步拒骑浑然不惧,一击即中,这份勇气,这身本领,就算是边军中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也自叹弗如!” 龙岩峰得意的说:“那是,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单枪匹马就敢来跟我单挑,找死……对了,寻家伙死了没有?” 杜松朝额齐一指:“还没死,不过应该也快了。” 额齐的惨叫声已经低落下去,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但是,当龙岩峰分开正在对千夫长大人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的榆林少年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这家伙居然挣扎着要爬起来,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腥红的眸子死死盯住龙岩峰,如同一头野兽,吓得龙岩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杜松说:“公公莫怕,此人已经受了致命重创,命不久矣!” 龙岩峰问:“谁伤他的?怎么没见他身上有伤?” 杜松朝额齐屁股一指:“伤在那里,没救了。” 龙岩峰一看,只见一支羽箭深深的插入额齐屁股,鲜血正不断地喷涌而出,流了一地,这样的伤势……他下意识的捂了一下屁股:“我去,这是哪个缺德到家的家伙干的?哪不好射,射屁股,还射得那么准?真的是人才啊!” 榆林少年们神色怪怪的:“瓜皮,那个缺德到家的家伙就是你啊!” 龙岩峰愕然:“我?我什么时候拿箭射他了?” 杜松捂着额头:“你倒没有拿箭射过他……事实上我很怀疑就你这身板能不能拉开一张步弓。” 龙岩峰指向已经奄奄一息的额齐:“那他……” 杜松说:“是你捅的!他刚才压在你身上用手掐你,你两只手四处乱摸,摸到一支箭,就照他屁股来了一下,然后他就不行了!” 龙岩峰眼睛嘴巴变成三个圈圈。 杜松看着他,非常无语:“这应该是今年第二个死在大人手里的鞑靼千夫长了吧?大人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不过,大人,你下次再碰到鞑靼千夫长,能不能给人家一个痛快?次次都捅屁股,很变态啊!” 榆林少年们齐刷刷的点头,简直不能再赞成了。虽然大家是世代仇敌,势不两立,但是看到额齐那个惨样,再看看龙岩峰,他们都觉得心里发毛,有种弄条铁内裤来穿的冲动! 此时,车营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攻入车营中的鞑靼骑兵在榆林少年和奥斯曼帝国使团的两面夹击之下全军覆没,有五十余名鞑靼士兵见势不妙果断投降,其余的都被尽数斩杀,车营之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不过,奥斯曼帝国使团成员对此表示淡定。奥斯曼帝国是一个剽悍尚武的国度,与周边国家的战争一直没有停过,跟埃及打,跟波斯打,跟中东沙漠里那些桀骜不驯的牧民打,跟生活在黑海之滨的鞑靼人打,跟巴尔干半岛打,跟整个欧洲打……征服成了奥斯曼帝国最重要的组成部份,如果哪个苏丹没有发动过战争,那肯定会被臣民视为无能。在这样的国度长大,每一个奥斯曼帝国的男子对战争都是习以为常,这种场面对他们而言只是小意思。朵思麻带着幸存的使团成员来到龙岩峰面前,向他行了一个中东的礼节,用流利的汉语说:“多谢大人出手相助,否则我们整个使团都只能去见安拉了!” 龙岩峰摆摆手,说:“你太客气了!你贵为使者,来到中国理应受到优待,居然让你受到袭击,实在是抱歉得很!” 朵思麻并不在意:“没事,这一路过来我们可没少受到袭击,早就习惯了。”瞅了瞅额齐,一脸惊讶:“哟,这一箭是谁射的?射得也太准了吧!” 龙岩峰一脑门的黑线:“不是射的,是捅的,我捅的!” 朵思麻惊讶更甚:“捅的!?” 龙岩峰嗯了一声:“他差点把我给掐死了,我在挣扎的时候摸到一支箭,照着他身上乱捅,就把他给捅死了。” 朵思麻抚掌大笑:“捅得好,捅得好!对待这种野蛮到极点的家伙,就应该用最残酷的刺刑招呼他们!”有些挑剔的打量着那支箭,叹气:“这刺刑是只得其形,未得其神啊,可惜,可惜!” 杜松背脊有点发凉:“刺刑?什么鬼玩意儿?” 龙岩峰不屑:“孤陋寡闻!刺刑是鲁密国那边一种刑罚,就是把一根木桩削得又尖又细,然后竖在地上,让受刑者坐上去……” 随着他绘声绘色的讲解,杜松那张原本黝黑的脸居然隐隐发白,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榆林少年更是额头冷汗直冒,看着朵思麻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朵思麻却惊喜不已:“这位大人居然听说过刺刑,并且活学会用用它对付鞑靼人的将军?” 龙岩峰羞涩的说:“略懂,略懂!” 朵思麻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本以为在离故国万里之遥的中国很难找得到谈得来的人,没想到大人对我国竟如此了解,知己,知己啊!”望向那些鞑靼俘虏,舔了舔嘴唇,兴奋地建议:“大人,看样子你的士兵对刺刑这门艺术并不了解啊,要不拿这些俘虏做做示范,让他们感受一下这门艺术的魅力?” 此言一出,杜松等一众榆林少年冷汗狂冒,齐齐倒退几步,捂住后面,弄条铁裤衩来穿的冲动越发的强烈了。 那些俘虏一脸蒙逼,还没搞清楚状况,当杜松向他们解释清楚之后,跟杜松一样,他们原本那黑里带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龙岩峰不禁感叹:原来我们黄种人也可以这么白啊,看这血色,打进吸血鬼城堡做卧底都不成问题了! 然后他就看见那些秒变白人的俘虏咕咚咕咚跪满一地,用鞑靼语哭喊: “大人,求求你,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第83章 黑马 龙岩峰看着那帮磕头如捣蒜的俘虏,一脸的惊讶。跟那些榆林少年聊天的时候他听得最多的就是鞑靼人的凶悍,鞑靼人的残忍,一个个都悍不畏死,临战必前赴后继,一往无前,死不旋踵,狂热的斗志再加上强弓烈马,战斗力之强,令人胆颤。可现在几十号素以凶顽著称的鞑靼人居然跪在他面前没命的磕头,这…… “他们到底是不是鞑靼人啊?我遇到的肯定是假的鞑靼人!”这货这样说。 那帮鞑靼人磕头磕得更加厉害了。他们鞑靼人是不怕死没错,但不怕死并不意味着他们很喜欢被人家弄死,尤其是被人家用变态的酷刑弄死!听听吧,那个该死的土耳其人描述的是怎样一幅惨绝人寰的画面:一根根木桩被尖得又尖又长,埋在地上,被绑住四肢的受害者被迫坐在尖桩上面,尖桩一点点的刺入身体,人一点点的往下落,如果碰到那种技术特别好的刽子手,搞不好要好几天才能落到底……你妹的,就算是凌迟都比这痛快一点啊!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他们真的给吓尿了,一个劲的磕头,不求饶恕,只求给个痛快点的死法! 好在龙岩峰还算是一个比较善良的孩子,这样的酷刑同样让他头皮发麻,所以摆摆手,说:“算了,起来吧。我可舍不得就这样弄死你们,都是壮劳力哪,押回皇庄挖泥炭一个顶两个使……”冲杜松说:“找些绳子把他们绑起来,押回京城去!可千万别让他们逃了,这可是免费的劳动力!” 杜松虽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但朵思麻所描述的那个什么鸟毛刺刑也太让人毛骨耸然了,想想都一阵恶寒,他真怕龙岩峰好奇之下真拿俘虏试一试,那可就污眼睛了。听说龙岩峰打算把这些俘虏押回去当免费劳动力用,他顿时就暗暗松了一口大气,马上让人找来绳子绑住俘虏双手,几十号人绑成一串,押着他们上路。 朵思麻得知龙岩峰并不打算用刺刑弄死这些俘虏之后连连叹息,一个劲的瞅着那些俘虏的屁股,那叫一个遗憾啊!被他瞅住的俘虏无不下意识地夹紧双腿,加快了脚步,要不是这么多人被绑成一串实在走不快,估计他们都要用跑的了。 龙岩峰又让人打扫战场,鞑靼人的首级是一定要带上的,这可是战功哪,带回京城去能换好多白花花的银子。至于他们的兵器马匹,也是挺值钱的,通通带上,战马留着自己用,兵器……能用就用,不能用先放着,找机会卖给边军。边军当然看不上这些兵器,他们用的可比鞑靼人用的好多了,但报战功的时候用得着啊!就算没有斩获首级,能“缴获”这么多敌军的武器也不失为一份战功嘛,所以正宗的鞑靼军队武器装备还是挺受欢迎的,拿到那些屡败屡战的军镇,可以换不少钱。 战利品的大头是战马。龙岩峰一通搜刮,搜集了上百匹鞑靼战马。而杜松则带着一帮死党骑着马四处乱转一通,最终又活见鬼的在三里开外一片树林里牵出三百多匹战马。时值深秋,草原上到处都是草籽,这些战马一匹匹都吃得膘肥体壮,肌肉饱满,浑身充满爆发力。龙岩峰吃惊地叫:“杜黑子,你怎么知道那里藏着这么多好马?” 杜松撇嘴:“鞑靼人打仗,素来都是一人双骑甚至一人三骑,多匹战马轮流使用,先骑一匹冲杀一阵,稍露疲态立即换马,轮番冲锋,磨都要把敌军磨死。所以打扫战场的时候我们总是习惯到周围的树林、山坡后面转转,往往会有意外发现。” 一名榆林少年不无惋惜的说:“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多,鞑靼人一人双骑甚至好几骑,跑得贼快,见势不妙立即撤退,我们靠两条腿去追根本就追不上,没法全歼他们,也就谈不上缴获他们备用的战马了。” 龙岩峰笑得合不拢嘴:“这样说来,我们还真是走大运了啊,好,好!”他仔细看着这些马,发现这些马跟平时常见的蒙古战马不大一样,格外的高大,心里一动,蹲下去用手掌量了起来,一连量了十几匹马,每一匹肩高都在十四半掌以上。有几匹甚至达到十五掌,比起那些不到一米三矮脚马高出一截!他惊讶的叫:“鞑靼人居然有这么多高大的战马?” 杜松也有点惊讶:“是啊,这可见了鬼了,跟鞑靼人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如此高大的战马呢!” 龙岩峰说:“羊群里冒出了一头骆驼,见鬼了!找个俘虏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于是杜松拎了两名俘虏过来,指着这些马问他们:“这些马是怎么回事?你们哪来这么高大的骏马?” 俘虏飞快的回答:“这是僧僧黑马。” 龙岩峰头顶掠过一长串问号:“僧僧黑马?什么鬼?” 俘虏说:“僧僧黑马是我们大草原上的一个马种,长得格外的高大健壮,速度极快,爆发力很强,适合作重骑兵的战马。” 龙岩峰问:“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这种马在你们军中如此少见?” 俘虏沮丧地说:“因为它块头大,耐力稍差,吃得又多,不适合骑射战术,所以除了王帐精锐会用之外,一般人都不会选它作为自己的战马……” 龙岩峰眼珠子瞪得滚圆:“仅仅是因为耐力稍差,你们就不用它?” 俘虏说:“嗯,我们打仗大多数时候都是靠弓箭击溃敌军的,顶着敌军的枪炮来回飞驰放箭,不管是对人对马的体力消耗都非常大,耐力差的战马根本就扛不住,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们宁可挑选那些十二三掌高的矮脚马都不会用它,因为这种矮小的马耐力最好……” 龙岩峰发自内心的有一种吐血的冲动。宁可用那些矮得像驴子的矮脚马也不用这种高大健壮的黑马,仅仅是因为它耐力稍差,不适合骑射只适合冲击?我日你娘咧,这是什么奇葩思维! 不过,也就他认为奇葩而已,鞑靼人认为这很正常。提起蒙古骑兵,大家第一反应肯定就是他们的骑射,殊不知,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靠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骑射,而是强大的步兵和重骑兵。在蒙古军巅峰时期,重骑兵占整个骑兵总量的四成,想想看,十名蒙古骑兵有四名是身披铁甲手持长兵的四腿机甲怪兽,那是何等恐怖的比例!但是随着蒙古人的胜利狂潮倒退,他们无法再像十三世纪那样从各地区掠夺财富供养自己的军队,战斗力倒退也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对于财力已经大不如前的蒙古人而言,削减重骑兵的比例成了必然的选择,因为重骑兵的战马、铠甲、训练成本都很高昂,他们真的养不起。相比之下,有一副弓箭就能来去如风,以绵绵不绝的箭雨给予敌军杀伤,不必陷入残酷的肉搏战之中,避免出现大量伤亡的弓骑兵简直太划算了,削减重骑兵大力培养弓骑兵势在必行。结果一代代的削减下来,昔日让欧亚大陆闻风丧胆的蒙古铁骑退化成了一群以射箭为主业,肉搏为副业的轻骑兵。也就那些实力雄厚的贵人还千方百计维持一定数量的重骑兵作为战场上的重锤,实力弱一点的部落就不要想了,不停的围着敌军放箭,射到对方崩溃了再拔出弯刀去追杀才是最好的选择。 说白了,从元朝灭亡到晚清这长达五百年的漫长时光里,蒙古高原上的马种变迁就是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昔日追随成吉思汗直捣世界尽头的高头大马被淘汰了,矮瘦如驴但耐力不错的矮脚马大行其道,与之一起大行其道的还有玄乎其玄的骑射无敌论…… ————蒙古马也不全是矮脚马,蒙古高原上同样有过高头大马,只是被淘汰了而已。 对此,龙岩峰的评价只有两个字:脑残! 但话又说回来,他还是很高兴那帮脑残的家伙为自己送来了四百多匹高大的骏马,也懒得管这个鞑靼部落为什么不学那些骑射仙骑着肩高不到一米三的矮脚马横冲直撞,反倒骑高头大马来打劫了,大手一挥,这几百匹马全数收下,然后开开心心的赶着马群,押着俘虏朝京城走去。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直呼跑这一趟真的是赚大了,不光招到了四百多名骑艺精熟的士兵,低价买到了一大批稀缺的唐马,还抢到了四百多匹僧僧黑马,他一下子就拥有了一千多匹高大的战马,风光,真是太风光了!这一激动,他便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带领手下过来参加这场战斗,换句话说就是将那两位吸引他来参加这场血战的美女给抛到了脑后,扯开他那破锣嗓子嚎起了信天游,草原上响彻他那如杀猪、如击狗的鬼哭狼嚎声,听得榆林少年们眉头直皱,一个劲的催动战马快走…… 马车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悄悄的观察着这个嚎歌嚎得忘乎所以的家伙,见他嚎得那么投入,这双眼睛的主人笑着对白衣女子说:“小姐,那家伙好有意思哦,明明不会唱歌的还在那里嚎个不停,他的手下都想撞墙了……嘻嘻!” 白衣女子没说话,只是很淡定的把两团棉花塞进自己耳朵里。 第84章 够拼 “大人,你很喜欢骏马?”朵思麻实在无法忍受魔音入耳的折磨了,打断了龙岩峰的鬼哭狼嚎。 龙岩峰倒也没因为自己的兴致被打扰而生气,很老实的点了一下头:“对,很喜欢,越高大的战马我越喜欢!” 朵思麻笑:“说得是!男人就该骑最烈的马,使最锋利的刀,杀最凶悍的敌人,这才叫快意!不知道大人在何处任职?” 这家伙是个中国通,有过两次出使中国的经历,对大明的情况颇为了解。以他的经验,年纪轻轻便能指挥数百凶凶悍的骑兵的人,在明军中绝对不是什么小角色,搞不好还是某个世家放到军中历练的子弟,交好这样的人物对他在大明的很有好处,所以他刻意放低姿态,先把搞好交情再说。 龙岩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啊?没有官职,就是一个专门帮皇上管理皇庄的……” 杜松飞快的接口:“太监。” 龙岩峰暴怒:“姓杜的,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杜松耸耸肩:“说真话也有错吗?” 龙岩峰咆哮:“闭嘴!再多嘴老子回去就找根木桩削尖让你坐上去,让你尝尝刺刑的滋味!” 杜松不禁哆嗦了一下,赶紧闭嘴。 可是,他闭嘴也太晚了,这一嗓子嚎出去,整个队伍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知道龙岩峰是太监,频频回头打量他,跟看怪物似的。朵思麻也怔愣良久,有点不敢置信的说:“你……你是阉人?” 龙岩峰怒哼一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说自己是吧,浑身别扭,谁乐意当死太监啊?说不是吧,那完蛋了,分分钟传到万历耳边,然后被抓回蚕房返工,那还得了?所以他只能闭紧嘴巴,不说话。 朵思麻干笑一声,转移话题:“大人小小年纪就能帮皇帝管理一个皇庄,真是年轻有为啊,佩服,佩服!” 龙岩峰冷着脸说:“勉勉强强啦,也就是管理个大农场,没什么权力,也没什么油水,混口饭吃而已。” 朵思麻指向那几百名榆林少年:“那这些士兵……” 龙岩峰说:“我招募的新兵。那么大个皇庄,总得有点人看守吧?” 朵思麻有点蒙逼:“然后你就弄了几百名士兵做看守?” 龙岩峰理直气壮:“对啊,不然有人冲进皇庄里抢东西可怎么办?” 朵思麻捂着额头,极其无语……得是什么样的暴民才值得用几百名骑兵去防啊!只怕你整个皇庄的产出都还不够拿来供养这几百名骑兵吧? 大明怎么就出了这么一号奇葩!? “这个……朵思麻大人是吧?你家在哪里的呀?”龙岩峰有点好奇的问。 朵思麻说:“我家在伊斯坦布尔。伊斯坦布尔,听说过没有?那是整个奥斯曼帝国最美丽的城市。” 龙岩峰说:“伊斯坦布尔?当然听说过,那可是东罗马帝国的首都,你们苦战了四百年才拿下的欧洲第一雄城。” 朵思麻兴奋地说:“哈哈,没想到大人对奥斯曼这么了解,真是太令人高兴了!没错,那座城市确实是极其坚固,矗立在地中海之滨,波斯人、匈奴人、阿拉伯人、保加尔人……无数强悍的民族一次次向这座雄城发动进攻,但都在它那坚厚的城墙前撞得头破血流,东罗马帝国的皇帝尽管已经落魄不堪,却仍然可以向全世界夸耀:君士坦丁堡是欧洲最坚强的堡垒,它是一座永恒之城!然而这座千年古城却在新月的光辉之下黯然失色,在乌尔班巨炮的轰鸣之中轰然倒下……攻入伊斯坦布尔真的是帝国有史以来最为辉煌的时刻!” 看得出这家伙对奥斯曼帝国历经数百年苦战最终攻陷君士坦丁堡,灭亡东罗马帝国这一战绩极为自豪,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住了,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他们那血腥而壮丽的征战史,口水糊了龙岩峰一脸。龙岩峰只能干笑着,忍受着那横飞的唾沫不时开口吹捧几句,将这位使者大人哄得哈哈大笑。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了了,果断开口转移话题:“那个……朵思麻大人,你万里迢迢的来到中国,面见我们的皇帝,有没有给他带什么礼物呀?” 朵思麻说:“有啊,当然有!”指向身后的马车,“两百支制作精良的火绳枪,十二把乌兹刀,还有若干香料、黄金、宝石,价值连城!” 龙岩峰连连点头,还是奥斯曼的兄弟实诚啊,又送兵器又送黄金宝石的,可比大明周边那些拿点手工艺品当贡品的渣渣强多了。不过他对这些兴趣不是很大,火绳枪大明自己就能造,而且是几千上万支一次的造,乌兹刀确实是削铁如泥,锋利无匹,曾经让欧洲武士胆寒,但……又不能吃,再说就算能吃也轮不到他。他说:“我听人说地中海那边有一些作物,非常神奇,一种是亚麻,所产的纤维又细又韧,织出来的布凉爽透气,非常耐磨;一种是鹰嘴豆,煮熟之后做成豆泥极其美味,让人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当真是叫人悠然神往啊!” 朵思麻越发的诧异了:“你居然连亚麻和鹰嘴豆都知道?” 龙岩峰嘿嘿一笑:“从欧洲传教士那里听说的。朵思麻大人,这些才是真正的宝物啊,你要是能带些种子过来献给我们皇帝,他肯定会龙颜大悦的。” 朵思麻眨巴眨巴眼睛,说:“这东西我当然带了,鹰嘴豆种子,亚麻种子,各自带了十斤!” 龙岩峰大喜过望:“真的呀?在哪?快给我看看!” 朵思麻笑得古怪:“这可是送给你们皇帝的礼物,你确定要看?” 龙岩峰呃了一声,说:“那……那还是算了,反正很快这些种子就会交到我的手里,到时我再看也不迟。” 朵思麻叹气:“像大人你这样对外国的事物充满兴趣的中国人真的很少啊,其实早在上次出使中国的时候我就带来了不少地中海一带特有的作物种子作为礼物献给你们皇帝,但你们的皇帝和官员明显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龙岩峰毫不客气的说:“那是因为他们太蠢了!” 朵思麻认真的点头:“嗯,这绝对是句大实话……听说你们皇帝喜欢诚实的官员,我要不要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他?” 龙岩峰瞪大眼睛叫:“我靠,你想害死我啊?” 朵思麻不懂就问:“‘我靠’是什么意思?” 龙岩峰:“就是……” 这两位一路叽叽喳喳的聊个不停,还真有点儿一见如故的味道了。弄得杜松都有点儿纳闷,跟这番人有什么好聊的?还一聊起来就不停了!他并不知道,龙岩峰是憋坏了。此时的大明王朝已经走完了百分之八十的进度条,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之下,国土面积一年年的缩水,已经缩减到不足四百万平方公里————没错,此时的大明王朝的领土就这么大一点了。它所统治的区域仅限于两京十三省,青藏高原、回疆、蒙古高原这些辽阔的地区都与大明无缘,即便是东北,大明王朝能控制的也只有辽西走廊和辽河平原、辽东半岛这一窄小地区,更为辽阔肥沃的松花江流域、黑龙江流域同样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下,那是女真人和索伦人的地盘,七拼八凑的,此时的大明王朝,也就不到四百万平方公里的地盘了。国土日益削减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思想越来越闭塞,绝大多数人只关心地里的庄稼,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把龙岩峰这个喜欢八卦追求新鲜的家伙扔到这个死水一潭的时代,跟把他丢到月球没什么两样。好不容易碰到从中东来的使团,而朵思麻又曾出使过多个国家,可谓见多识广,知道无数新鲜事,他当然跟他聊得来! 傍晚时分,一行人通过重重关卡,进入了边墙。遥望远处在崇山峻岭是蜿蜒起伏、连绵万里的长城,龙岩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谢天谢地,总算是回到了!” 杜松泼他冷水:“还有三百里路要走呢!” 龙岩峰撇嘴:“三百里路算个毛,一千多里路我都走过来了,还怕这区区三百里?” 杜松说:“可皇上有言在先,如果你不能在六月中旬之前回到京城复命,他就把你丢进蚕房去再阉一次……” 龙岩峰顿时就一哆嗦! 杜松抬头望天,一脸同情:“貌似现在已经是六月八日了吧?还有两天,两天之内要走三百里路回到京城,够呛的!” 蚕房里那把要命的小刀又在龙岩峰面前闪现了,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算了一下,如果继续带着大部队走,两天之内走三百里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骑马也不行!所以他向朵思麻一拱手,说:“老朵啊,我有点急事得马上回京城,所以先走一步啦,等你到了京城一定要到大兴皇庄来找我,我会准备美酒佳肴招呼你的!” 朵思麻有点不解:“这里离京城没多远了啊,顶多三天就到了,何不一起走?” 龙岩峰苦笑:“不行啊,我必须在两天之内回到……就这样吧,先走啦,拜拜!”冲杜松叫:“你带着大部队在后面慢慢走,看好我的马匹和财货,不许弄丢了!等你们到了皇庄,我要清点的,少了一点我就宰了你!”说完带着几名榆林少年匆匆上路,照着数百里之外的京城呼啸而去! 为了逃过被送回蚕房返工的厄运,我们的龙公公也够拼的了! 第85章 捶胸顿足 骑着快马一路狂奔,累了个半死,龙岩峰总算是在六月十日早上回到了京城,此时,他整个人都要累散架了,只想躺到床上睡他个昏天黑地,啥都不想了! 但是,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有个猪头还在皇宫里等着他复命呢!无可奈何,他匆匆回府向管家报了个平安,洗了个澡,胡乱吃了点东西之后,然后便火烧屁股似的入宫。 一个时辰后,他便臊眉臊眼的出现在万历的御书房之中。 跟以往一样,万历完全拿他当空气,只顾着低头批阅奏章。龙岩峰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做木头人,站得腿都酸了。 他一个劲的挤眉弄眼,试图提醒万历,这里还有个大活人。但万历头都没抬一下,他那些搞怪表情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忍不住了,轻轻咳嗽了一声。 万历总算是大发慈悲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喉咙不舒服?” 龙岩峰干笑:“不是,不是。” 万历问:“不是你咳什么咳?” 龙岩峰心里说:“我不咳两声你岂不是一直当老子是隐形的?”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能尴尬的笑着说:“皇上,今天……今天天气不错啊。” 万历低下头去:“然后呢?” 龙岩峰说:“然后嘛……皇上你不觉得这种天气很适合收割庄稼吗?” 万历撇嘴:“想邀功呢?” 龙岩峰说:“我邀什么功啊,有什么功可邀的?不过现在庄稼都成熟了,再不收割就真的要耽误了!” 万历说:“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在一份奏折上作了批注,然后将笔一扔,表示他今天的勤奋额已经用完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腰关节,弄得骨骼啪啪作响,显然已经干了很久了。历史书都说他荒唐,几十年不上朝,是个昏君,其实还真是有点冤枉,他是很少上朝没错,但不代表他不做事,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他一点都没少干啊!真要是几十年不上朝又不理朝政,不天下大乱才是怪事! 至于他为什么不肯上朝……大概是不想跟文官吵架吧!那些大臣实在太过操蛋,肯踏踏实实的做事的少,挖空心思想出头的多,想出名莫过于骂皇帝,皇帝有错要骂,皇帝没错也要鸡蛋里挑骨头找点错来骂,最好骂到皇帝发怒,揍他一顿,然后他就出名了,声望值火箭式上涨,仕途自然也是一个帆风顺了!摊上这帮一门心思就是找碴骂你的货,换你你也不想上朝跟他们吵的。 略带一丝倦意的天子打量着龙岩峰。嗯,这小子跑了一趟边关,给晒得跟个非洲小黑似的,全身上下就两颗牙还是白的。大概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他瘦了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锋锐,看样子这趟磨练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嘛!万历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龙岩峰给他的感觉就是有着一身与众不同的本事,是个很有用的人才,这样的人才自然应该重用。不过在重用之前得先磨练一下,将他的潜力逼出来,将他的意志磨练得坚强如钢,不然的话,十成本事都发挥不出一成,这样的人再有本事又有什么用? “坐下。”万历指了指一张椅子,摆明是要跟他好好聊一聊了。 明代上下尊卑其实还不是太过严格,不像清朝那样,皇帝看到大臣腿脚不方便,让人搬张椅子过去给他坐都叫赐座,大臣还得再三感恩戴德才能坐下,好像照顾一下老人家都皇恩浩荡似的。明代的跪礼也不是随便行的,像士子、乡贤见到县官就不用跪,清代你敢不跪试试?而且明代、宋代皇宫外还有登闻鼓,老百姓如果有什么急事要见皇帝,可以敲登闻鼓,皇帝就算不亲自接见也会派人出来问问是怎么回事,比如说宋人没事就喜欢敲敲登闻鼓,敲鼓的理由五花八门,最奇葩的一个敲鼓的理由居然是他家一只羊走丢了,想让皇帝帮他找回来…… 到了大清……呵呵,别说让皇帝帮忙找羊,就算有天大的冤屈,要到衙门告状,也先吃一顿杀威棒再说。至于告御状……啥都不说了,五十记杀威棒在等着你,就算告赢了也是流放两千里的下场! 万历随意,龙岩峰自然也不会矫情,一屁股坐下,结果牵动大腿内侧的伤口,痛得他呲牙咧嘴,直吸凉气。 万历斜眼看他:“怎么了?” 龙岩峰苦着脸说:“大腿内侧皮肉全破了。” 万历诧异:“怎么搞的?” 龙岩峰说:“还能怎么搞的?骑马磨的!” 万历失笑:“你怕是昼夜兼程了吧?其实用不着这么赶的。” 龙岩峰气不打一处来:“我能不赶吗?要是今天赶不回来,皇上你就会把我扔回蚕房返工啊,我能不赶吗!?” 万历一脸愕然:“朕有这样说过吗?朕真的说过吗?” “你————”龙岩峰险些气歪了鼻子。 万历哈哈大笑,笑得直打跌。看到他那一副奸计得逞的嚣张笑容,龙岩峰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恨得牙痒痒的,只恨当初那一脚没把他踹到一坨粑粑上,让他来个实至名归的狗啃屎! 万历笑够了,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悠悠问:“你这一去就是近两个月,来回三千里,一路上肯定碰到了很多好玩的事情吧?来,快给朕说说!” 龙岩峰哼了一声:“有个屁好玩的事情,不好玩的事情倒一大堆!” 万历越发的来劲:“都碰上了些什么不好玩的事情?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弄得你很不开心呀?快说出来让朕开心一下!” 龙岩峰瞟了他一眼,不无悲愤……这家伙,一听说他在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就兴高采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这是幸灾乐祸的态度啊!老子没把你的娃扔井里吧,用得着这样么!他声音沉闷:“这一路过去啊,我碰到得最多的就是土匪、马贼,几乎每经过一个州县都会撞上一批。那帮家伙无法无天,啸聚山林,占山为王,路过的旅人客商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不满地说:“真不知道那些地方官是怎么搞的,治安那么差劲,简直就是丢国家的脸!” 万历问:“那你呢?你有没有被抢?” 龙岩峰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当然没有!从来都只有我抢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试过被人抢了?” 万历有些吃惊:“你把土匪给抢了!?” 龙岩峰得意地说:“那当然!那帮杂碎不长眼,太岁头上动土,不给点颜色他们看看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和杜松两个是一路走一路打,遇见一股土匪就打一股,三下五落二将他们通通打趴下,然后向他们要买路钱,一个五两银子,不给钱的不准走!” 万历目瞪口呆:“这……这……到底谁才是土匪嘛!” 龙岩峰耸耸肩,说:“他们自找的!” 万历发现他必须修正先前的看法,这一趟榆林之行完全没有起到磨练龙岩峰的效果,反倒将沿途那多如牛毛的土匪给磨练得够呛————比如说神池县境内那股被抢了两千两银子的土匪,就给磨练得泪流满面! 龙岩峰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一路走一路抢,将沿途土匪抢得欲哭无泪的壮举,说到得意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这让万历越发的郁闷。看样子以后想磨练这家伙,得先将杜松调开,有杜松那个暴力狂人在,磨练个屁啊!稍微有一两个想打这货主意的都让杜松打飞了好吧! “在回来的路上我又碰到一伙鞑靼人在围攻鲁密国的使团,试图杀死使者抢夺贡品,我没跟他们客气,指挥那帮少年冲上去,把他们杀了个一干二净!”龙岩峰得意地说。 万历有点吃惊:“你是说,你在路经张垣的时候跟抢劫鲁密国使团的鞑靼人打了一仗?” 龙岩峰飞快的点头:“把他们宰清光了,就连千夫长也让我捅死了!” 万历试探着问:“捅屁股捅死的?” 龙岩峰呃了一声:“皇上你是怎么知道的?” 万历翻了个白眼。他之所以会作出这样的猜测,是因为在南海子行宫遇刺的时候龙岩峰一记一阳指捅翻一名刺客的猥琐表现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一听说他宰了一个鞑靼千夫长,他第一反应就是捅屁股捅死的,结果还真让他猜中了。万历打心里同情那个鞑靼千夫长,虽说将军难免阵上亡,可这样的死法也太难看了吧! 天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被阉了之后心理变态,次次都往菊花捅,让人看着就浑身一阵恶寒啊! 龙岩峰兴奋地说:“这一仗我们全歼了鞑靼人两个百人队,斩首近两百级,缴获了好几百匹战马,而且都是那种异常高大的黑马,真的赚大了!” 万历越发的郁闷:“也就是说,你跑到榆林去招了好几百名士兵,不仅没有花一分钱,反而还大大的赚了一笔?” 龙岩峰快乐的连连点头:“嗯嗯嗯,不仅没花一分钱,还赚了几千两银子和好几百匹战马!” 万历捶胸顿足:“朕为什么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啊?为什么就没有一帮傻蛋送上门来让朕打劫一万几千两银子花花啊?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第86章 倒霉的使团 这家伙那捶胸顿足懊恼万分的模样让龙岩峰为之侧目:“皇上也有打劫这一兴趣爱好?” 万历咬牙切齿:“朕现在都穷穿地心了,你说有没有?不瞒你说,每次看到那些腰贯万贯的豪商勋贵,朕的眼睛都是绿油油的,总觉得有一群肥羊在朕眼前晃来晃去……” 明朝皇帝一大特色就是穷,朱元璋、朱棣还好,到了天启、崇祯这两朝就真的是穷穿地心了。万历还没有穷穿地心这个地步,但也觉得手头紧蹙得很,国库时常饿死老鼠。可偏偏京城这地方又豪商勋贵多如狗,肥羊满地走,一个穷得当当响的皇帝看着一帮富得流油的臣民,生出点抢劫的心思那是再正常不过了。龙岩峰很是理解,拍了拍万历的肩膀,安慰他:“皇上不哭,咱站起来撸。” 万历瞄向他小腹以下:“站起来撸?” 龙岩峰一哆嗦,赶紧改口:“不不不,是咱想抢谁就放手去抢!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上缺钱花了,抢几个肥羊补贴国库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咱得向汉武帝看齐,平时让厂卫查查谁家里钱最多,缺钱了就抄他娘的家!” 万历神色怪异:“向汉武帝看齐?”他熟悉读帝王史,自然知道汉武帝的壮举。这位爷掌权之后励精图治,动用举国之力打造了一支空前强大的军队,向匈奴发起了复仇之战,从陕西、山西边界一路追着匈奴砍到中亚,战争持续二十余年,将文景两代积累下来的家底打了个精光。不少大臣都叫苦,说大爷别打了,再打国库就要爆炸了!汉武帝表示不就是没钱了吗?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老子是怎么弄钱的!把盐铁茶等行业收为国有不说,还重用酷吏,兴大狱,那些富商动则陷入牢狱之灾,不得不倾尽家财赎身……就是靠着这种办法,他硬是在财政赤字红得发紫的时候继续维持攻势,打得匈奴喘不过气来。想到汉武帝那种种霸气侧漏的壮举,万历悠然向往————这才像个当皇帝的样子嘛!跟汉武帝一比,他哪里像是当皇帝?分明就是做孙子! 好在他还有脑子,没那么好忽悠:“得了吧,朕要是学汉武帝,还不得让言官骂死!” 龙岩峰撇嘴:“又想有大把钱花又不想挨骂,哪有这么爽的事情?”手往前一伸:“这次我斩获了那么多首级,赏钱总得给点吧?一共六千两银子,拿来!” 万历说:“等首级送回京城,经兵部查实无误之后,自然会给你赏钱。” 龙岩峰说:“顶多明天杜松他们就到京城了,希望皇上提前将赏银准备好,我还等着这笔钱给那几百名士兵安排住处呢!” 万历不屑地说:“小事一桩而已,何足道哉!对了,那榆林士兵真有你说的那么强悍?” 龙岩峰正色说:“绝对比九边任何一个重镇的士兵都要强悍!别人是从军之后才打仗,他们是从小就在战火中长大,打仗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让他们上战场他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鄙视了万历一把:“要我说,还不如把养京营的钱拿来养榆林精兵呢!朝廷每年花在京营身上的钱多达百万两,结果养出一帮废物,而只需要拿出二十万两来养榆林精兵,就能轻松打造出一支劲旅了!” 万历心里突突一跳,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都为明军士气低迷、斗志薄弱而头疼,年耗数百万两百白武装起来的几十万边军,对上只有一两百万人口的鞑靼,居然是败多胜少!要知道,边军的装备可是相当精良,跟只有一套臭哄哄的皮甲,一件鼠皮大衣的鞑靼牧民相比,他们算是武装到牙齿了,然而百万大军一味缩在边墙里被动挨打,视出塞为畏途!边军尚且如此,京营就更不用提了,骂他们废物都是抬举他们。然而这帮废物每年都要花掉朝廷上百万两银子和无数粮秣,这种高投入无产出的亏本买卖,大明王朝已经做了两百年!如果将这笔钱腾出来打造一支精兵,不需要太多,有万把人就行了,岂不是胜过养着十几万京营百倍! 但他也只能想想罢了。京营可不仅仅是一支军队的问题,它牵扯到太多勋贵和利益集团,牵一发而动全身,真要裁掉那帮废物省钱下来养精兵,整个京城不翻了天才怪。当然,他对龙岩峰很满意,这家伙给他出的主意虽然都是些馊主意,但都是别人想都不敢想,更不敢提的,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这家伙没脑子,没脑子的人最好用了。他吁出一口气,说:“这些话你在朕面前说说就好,千万不要到外面乱说,不然朕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龙岩峰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 万历说:“不信的话你大可试试。” 龙岩峰脖子一缩,咕哝:“试个屁!老子就一个农场场长,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就行了,操这份闲心干蛋!” “那四百名士兵暂时先安置在大兴皇庄……有地方给他们住吧?”万历问。 龙岩峰说:“那当然!大兴皇庄的庄户大量逃亡,好多房子空着呢!” 万历说:“找人把那些房子修葺一下,让他们在那里先安顿下来,朕有时间的话会去看望他们的……对了,你不是说你从你师父那里学到了番邦的练兵之法吗?可以试着训练一下他们。” 龙岩峰眼睛一亮:他千辛万苦跑到榆林去招回一批士兵,为的不就是过一把带兵的瘾么?当下便猛拍胸口:“没问题!” 万历说:“还有,皇庄的庄稼抓紧时间收割,收割完成后将产量如实向朕报告,朕要看看你到底会不会种田!” 龙岩峰继续拍胸口:“没问题!” 万历嗯了一声,继续说:“还有,有时间跟赵士祯见一面。” 龙岩峰诧异:“为什么?” 万历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改良火铳,碰到了一些问题,一时间琢磨不透,而你对火器又十分了解,他想向你请教。” 龙岩峰说:“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个呀!这点小事就别拿来浪费我的时间了,过两天鲁迷国使者不是要抵达京城了吗?那家伙是个火器专家,让赵大人向他请教好了。” 万历有点诧异:“那鲁迷国使者还有这样的能耐?” 龙岩峰说:“怎么没有?人家虽然是使者,但不代表人家对军事一窍不通好不好!” 眨巴眨巴眼睛:“对了,那鲁迷国使者带来的礼品中有两百支他们自产的火铳,皇上你看能不能将这批火铳都给我?” 万历盯着他:“你要这么多火铳干嘛?” 龙岩峰说:“当然是训练士兵啊!火铳的威力皇上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有这么好用的武器,当然得拿来装备自己的士兵啊!” 万历想了想,说:“行,那两百支火铳全拨给你。” 龙岩峰接着说:“还有,他们进贡的礼物里还有一些作物的种子,这些作物我刚好又知道应该怎么种……” 万历大手一挥:“全给你!” 龙岩峰欢天喜地的说:“谢皇上,谢皇上!” 万历捏着下巴,咂咂嘴,说:“鲁迷国数次派使者来访,带来的礼物千奇百怪,独这次最有价值!” 龙岩峰深有同感:“可不是嘛!” 在过去一百多年里,土耳其多次派出使团穿越整个中东和中亚,历尽艰辛来到中国,试图与中国建立邦交。既然要发展邦交关系,自然得送点礼物,而他们又不知道大明的天子到底喜欢什么,所以只能开动脑筋,专挑些自认为中国没有的、非常珍贵稀奇的送。这真的是一条极其艰难的邦交之路,这一路走过来,沿途尽是无边无际的荒原、沙漠,人烟稀少,马贼出没,战乱频繁,一个不留神就会没命。就算他们历尽九九八十一难,好不容易来到了中国,也不见得能够进入大明的疆域……对,进了中国,不等于进了大明的疆域,谁叫此时的大明只有区区四百万平方公里出头的疆域呢? 于是,倒霉的事情时有发生。 最倒霉的一次是他们带着一头大象、两头犀牛、数头狮子以及一些宝石之类的礼物经新疆入境的时候,被吐鲁番人给扣押了。当时吐鲁番人攻灭了哈密卫,集结两万大军越过星星峡,将战火烧到了河西走廊。这头正在河西走廊跟明军杀得难分难解呢,那头来了个外国使团说要到大明去朝贡,换作你是吐鲁番人,你怎么想? 必须扣押啊! 直到吐鲁番人被明军打得大败,退出了河西走廊,整个使团才得以释放,重新打点精神,带着那一群狮子、犀牛、大象,继续出发。 然后在边境,他们被明军拦了下来。尽管他们再三强调自己来自中东的鲁迷国,是去北京进贡的,可让吐鲁番人搞怕了的明军哪里肯信?怀疑他们是吐鲁番探子,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他们给撵了回去。进贡?进你奶奶,打哪来的回哪去吧! 于是,这个倒霉的使团只能带着他们的狮子、犀牛、大象,在无边无际的荒原上流浪,一边吃草一边往回走,他们那狼狈至极的遭遇让吃了大败仗的吐鲁番人感受到了一丝丝久违的快乐…… 第87章 护食 当然,并不是每一次出使大明都这么倒霉的,终大明一朝,土耳其使团成功抵达北京的记载不在少数,而他们带来的礼物自然而然的也送到了大明皇帝的手中。只不过……在朱翊钧同学看来,那些礼物用途有限,远不如送他一些新奇的农作物种子啥的。 朱翊钧同学决定了,看在他们带来的作物种子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用隆重一点的仪式接待使团吧。 “听说你这次在关中收购了不少唐马?”万历忽然问。 龙岩峰说:“对啊,有好几百匹呢。” 万历问:“那唐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龙岩峰说:“胜过胡马百倍!” 万历眼睛一亮:“很高大?” 龙岩峰说:“匹匹肩高都在十五掌以上!” 万历开心地说:“这可是具装骑兵最理想的战马啊!龙岩峰……” 龙岩峰飞快地说:“别想了,我已经许诺将这些唐马作为那四百榆林精兵的战马了,一人双骑,美滋滋!” 万历噎了一下:“区区四百人,要八百多匹唐马?你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龙岩峰说:“不怕啊!名义上是一人双骑,实际上只有公马能作为战马,母马得留着产崽,是不能上战场的,这样一算,也只是刚刚够用呢!” 万历说:“把母马交给御马监,让御马监来养!” 龙岩峰咧嘴笑:“皇上,你莫不是忘记了,我就是御马监的啊!” 万历:“……” “你又要种田又要养马,忙得过来么!”他作着最后的挣扎。 龙岩峰说:“忙不过来,所以我招募了十几名精通饲料唐马的马倌!” 万历:“……” 龙岩峰见他无话可说了,又补刀:“皇上,你要是真喜欢唐马,就派人到关中、山西收购呗,多了不敢说,几千匹还是能收购到的。” 万历瞪起双眼叫:“收购不要钱啊?” 龙岩峰:“……” 明白了,说了半天还是想白嫖,不花一分钱就将这几百匹唐马全拿走。 呸,想得美! 在这个问题上,龙岩峰是不会让步的。别人不知道御马监的能耐,他还不知道?真把这些自己千辛万苦才弄到的唐马交给那帮孙子,不用两年,那帮孙子就能将这些生龙活虎的唐马给他养成瘦驴! 他不肯,万历还真拿他没办法,毕竟之前就明抢过一次了,这次再明目张胆的抢就有点过份了。再说,那四百榆林精兵也是他的直属部队,拿这些唐马装备自己的直属部队,貌似也不亏嘛!这样一想,他也就释然了,挥挥手,说:“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么这些马就留给你吧,一定要给朕照料好,要是养着养着马就没了,朕可饶不了你!” 龙岩峰眉开眼笑:“皇上你放一百个心,绝对不会的!” 万历说:“滚吧,看到你就烦!” 龙岩峰扮了个鬼脸:“好咧!”一溜烟的跑了。 等他跑了之后,万历惊奇地发现,自己御书房里一个做工精美绝伦的鸡缸杯不见了…… 这家伙,真怀疑他是不是有三只手! 开开心心的离开了皇宫,龙岩峰一路哼着小曲,直奔丁字街而去。丁字街的六合彩店可是他搞的第一个大项目,他想看看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这个项目怎么样了。 结果让他非常满意:“聚宝盆”已经改名为“聚宝楼”,铺面换成了一家足有三百余平方米的大店子,负责卖六合彩的人员队伍也扩充了一倍。他看到,聚宝楼门庭若市,无数人排成长队争相购买六合彩,一时间没轮到的便捧着码经在那里争得面红耳赤……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还有人在抱怨这六合彩为什么一天只能开一期,要是一天开个两三期那该多好!对此龙岩峰只想说: 你们是怕自己那点钱亏不完是吗? 骆思恭正好在店里,看到他,赶紧把他请上楼,笑容满面的对他说:“龙内侍,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吧?” 龙岩峰说:“还行,跑了一趟延绥,刚回来。骆大人,这段时间店里的生意怎么样?” 骆思恭说:“还能怎么样?红火啊!红火得一塌糊涂!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疯了,尤其是那些有钱的,整天啥都不干了,一门心思钻研码经,盼着能中上一注好发大财!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又往宫里送了两次钱,每次都多达十万两!” 换句话说,现在的聚宝楼刨去所有经营成本和锦衣卫应得的那份之后,还能轻松地往皇宫里送至少十万两银子。这无疑是一个恐怖的数字,要知道,整个御马监把合法的不合法的收入全都算上,一年下来也只能捞上不到三十万两! 龙岩峰说:“骆大人财源滚滚,真是羡慕死人了啊!” 骆思恭摆摆手,说:“龙老弟,这可是你的功劳,骆某怎敢居功?”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庄票递给龙岩峰:“这是这两个月的分红,龙老弟你就收下吧。” 龙岩峰一看,好家伙,一张五千两,两张就是一万两,发财了! 他也不客气,接过来便揣入兜里。这个项目可是他一手做起来的,自然要拿点分红啦!大头那个猪头拿了,他拿点小头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段时间有没有人出来抢生意?”他问。 骆思恭说:“怎么没有?发现做这个这么赚钱之后,很多人都蠢蠢欲动,两个月下来,光是锦衣卫捣毁的类似聚宝楼这样的店子就有十几家,还杀了好几个呢!” 龙岩峰咋舌:“我的乖乖,都动刀子啦?” 骆思恭说:“不动刀子不行,那帮人全疯了!而且就算动了刀子,还是有许多人偷偷卖码,根本就制止不了!” 龙岩峰有点儿揪心:“那可怎么办?” 骆思恭阴险地笑:“龙老弟,你是不是忘记我们锦衣卫是干什么的了?别的不敢说,但往他们中间掺上几个咱们锦衣卫的人,让他们出几次错,狠狠地赔上几笔,那是轻松加愉快!他们只知道做这个很赚钱,对具体运作却是一窍不通,要搞死他们实在太容易了!” 龙岩峰顿时就乐了:“都给我说说看,你们都用上了哪些手段?详细说说,我爱听!” 锦衣卫用上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里应外合伪造中奖的票票、用一些特殊手段偷偷修改账目、将人家店里的资金偷走让人家兑不了奖等等,简直招招致命。那些想跟风卖六合彩的家伙要么就是拿不出钱来兑现奖金,要么就是有人连着好几期都下重注买中头奖,让他们亏得血本无归,总之下下都是往要害招呼,一点也不讲武德。那些跟风的家伙发现这一行的钱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赚,一个接一个亏得底裤都掉了。他们能猜到是谁在搞鬼,但却无可奈何,锦衣卫虽然落魄了,但是再怎么落魄那也是天子亲军,不是他们能够欺负得了的。唯一扳倒锦衣卫的办法就是将官司打到朝堂上去! 然后他们就发现,哪怕将官司打到朝堂去也没卵用,因为万历护食。开玩笑,聚宝楼一个月可以给他上交整整十万两银子啊!他既不用挖空心思巧立名目加税,也不用派太监四处敲诈勒索弄得天怒人怨,轻轻松松的钱就到手了,跟白检的一样,上哪找这样的好事?现在有人要跟他抢钱,他会客气才怪了! 没让锦衣卫下死手,让那些试图跟他抢生意的家伙死全家已经算客气了! 骆思恭将这些一一道来,龙岩峰听得直咋舌,头一回发现那个猪头竟然是如此的护食。乖乖,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在钱的问题上跟这货发生冲突了,不然只怕小命难保! 跟骆思恭聊了一阵子,龙岩峰便开开心心的带着那价值一万两银子的庄票,开开心心的离开了聚宝楼,前往御马监找掌印太监。他这次一家伙搞回来了一千多匹马呢,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想养好这么多马那简直就是做梦,就连草料都很成问题。而战马也不能一年到头都呆在马厩里吃草,隔三差五得放出来溜溜,就京城及周边地区这人口密度,上哪溜一千多匹马?只能找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了。 御马监现任掌印太监是陈矩,对明史不熟悉的人可能对他没什么印象。这个陈矩九岁便入宫,至今已经在宫中呆了三十多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一直爬到了御马监掌印,而且这还不是他的天花板,入主司礼监那只是时间问题,看这彪悍的升迁之路就知道,这个人的能力其实是很强的。他为人正直而大度,大局观颇强,同时还关心政治、军事。一般的宦官外出办事都是四处作威作风,走到哪地皮就刮到哪,唯独他廉洁而安静,办事就办事,绝不扰官也不害民,算是明代宦官里的异数了。 这位在朝野内外都声名颇佳的御马监掌印太监听说龙岩峰来了,居然放下公务亲自来迎接,还让人沏上好茶,招呼得极为周到,着实让龙岩峰受宠若惊。他喝了一口茶,对陈矩说:“大人公务繁忙,我却在这节骨眼上上门打扰,实在是罪过!” 第88章 御马监也想发财 陈矩微微一笑,说:“你在不到两个月内从京城跑到榆林,又从榆林,着实是辛苦了。肯这么卖力地替皇上办事的人实在太少了,你算是一个,我对你自然应该有所优待。” 龙岩峰连声说:“惭愧,惭愧。” 陈矩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说:“你每天要做的事情也着实不少,今日前来,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帮的我一定帮。” 龙岩峰拱手说:“小子奉皇上之命,前往榆林招募数百榆林少年,并且收购了一批关中唐马,打算组建一支类似仪仗那样的部队。现在人和马都快要抵达京城了,但可以放马的的马场和马匹日常所需的草料、豆料还没有着落。小子今日冒昧前来,就是想厚着脸皮请大人提供几个可供放马的马场和草料、豆料。此事只有大人能办,所以……” 陈矩微笑着说:“关中唐马?那可是少有的好马,我几年前去关中赈灾的时候获得过几匹,一直养在马厩里,视若珍宝呢。你收购了多少匹?” 龙岩峰说:“连成年马带小马驹,共计九百七十七匹。” 陈矩:“……” 龙岩峰接着说:“在回来的路上还跟鞑靼人干了一仗,从他们手中缴获了四百多匹肩高超过十四掌半的黑马。” 陈矩:“……” 也就是说,你手头上的马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匹了? 我看你成心是想吃死我! 不过,陈矩马上就抓住了重点:“你是说,在回来的路上跟鞑靼人狠狠地打了一仗?” 龙岩峰说:“是的。当时不是看到有两百多鞑靼骑兵在围攻前来朝贡的鲁迷国使团嘛,我想都没想就带着那四百榆林少年冲了上去,把他们给灭了。” 陈矩问:“可有斩获首级?” 龙岩峰说:“有啊,足足斩获一百五十余级,还包括一个千夫长!” 陈矩露震惊的神色……一下子斩获这么多首级可不容易啊,几年都遇不到一场这样的胜仗! 龙岩峰又补充:“还抓了五十多个俘虏!” 陈矩原本有点怀疑龙岩峰在虚报战功,但听说抓了五十多个俘虏,这点怀疑马上就烟消云散了。明军要斩获首级很难,抓俘虏则比斩获首级更难,明军敢虚报斩首数量,但绝不敢虚报战俘数量,因为首级能够造假,可战俘没法造假,上头派人下来一审就全穿帮了。也就是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真的带着一帮刚刚招募到的毛头小子把两百多鞑靼骑兵给灭了! 我的乖乖,这家伙是不是太能打了一点? 他打量着龙岩峰,欣赏之意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的:“小小年纪便立下如此战功,你当真是我御马监的千里驹啊!” 龙岩峰拱手,连呼不敢。 陈矩大笑几声,突然又问:“你招来的这支兵马,是归兵部管还是归御马监管?” 龙岩峰说:“既然是天子亲军,那肯定是归御马监管啦!” 陈矩点头,说:“你这小子,都是自己人,这点小事还要亲自上门找我帮忙?也太见外了。这样,御马监在大兴、海淀都有马场,你可以将你带回来的马放养在那里。如果嫌这两处马场太小,在顺义县北还有一个马场,占地二十余万亩,总够你放养那一千多匹马了的。御马监在京城周边的草场内的马料你随意取用,不必跟我打招呼了……对了,你带回来这么多马,养马的人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给你调一批过去。” 龙岩峰受宠若惊:“大人对小子真的是太过厚爱了,小子受宠若惊!” 陈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是御马监里难得的人才,我对你自然应该多几分关照。”然后又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说:“关中唐马可是难得的好马啊,如果能用它组建一支骑兵,定然所向披靡……才不到一千匹,实在太少了。我跟下面的人说一声,让他们想办法在各地收购唐马,争取再收购个两三千匹。皇上很喜欢榆林兵是吧?才四百人,太少了,怎么也得有个一两千,我这就让人到延绥那边招兵,就招三千好了!” 龙岩峰瞠目结舌:“这……这不好吧?” 陈矩说:“有什么不好的?你是难得的人才,区区四百人哪里能让你尽情发挥自己的才华……就这么定了!” 龙岩峰起身,拱手一拜:“大人如此厚爱,小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报答一二了!” 陈矩摆摆手,说:“你又客气了,都说了是自己人,不用那么客气的,你这孩子,总是见外!”硬把龙岩峰按回椅子。 龙岩峰说:“是是是,小子知道错了!以后大人有什么用得着小子的地方只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矩笑笑,说:“我倒用不着你去赴汤蹈火,如果可以的话,你帮忙出个点子就可以了。” 龙岩峰一怔:“出点子?什么点子?” 陈矩说:“自然是生财的点子。”他深深的看了龙岩峰一眼,“聚宝楼是你一手办起来的吧?从那里卖出去的那一张张薄纸片已经让整个京城口袋里有几个闲钱的人发狂了。” 龙岩峰说:“呃,是小子办起来的,但那是皇上……” 陈矩说:“你先听我说完。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这聚宝楼办得挺好,虽说来钱的手段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但终归是充实了内库,总比皇上派出大批矿监、税监四处收税,逼到无辜百姓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强。”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幽怨:“只是,这么好的买卖,你为何要与锦衣卫合作?莫不是忘记了自己是御马监的人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太监们都纷纷向龙岩峰投来幽怨的目光,只有弃妇打量负心汉才会有这样的目光。他们都听说了,聚宝楼的生意越做越大,锦衣卫那帮孙子连卖码经带分红,一个月少说也能从里面分得两万两银子! 这是什么概念? 御马监各种杂七杂八的收入全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二十七万两! 他们辛辛苦苦一年才弄到这么多,而锦衣卫不费吹灰之力,一年就能捞到二十四、五万两,你说气不气人? 都怪龙岩峰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要不是他一声不响就跟锦衣卫合作,那这每年二十几万两的收入可就是御马监的了! 龙岩峰干笑:“这个……其实吧,这是皇上指定锦衣卫协助的,我也没办法嘛!” 陈矩叹气:“既是皇上指定的,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只是……好大一笔收入,就这样落入了锦衣卫的口袋,我实在是不甘心啊!” 龙岩峰眼珠子一转,说:“大人不必不甘心,其实类似的买卖御马监也是可以做的。” 陈矩睨了他一眼:“能做的话我早就做了!问题是不能做,做了就是在抢皇上的钱,皇上一怒,你我都得人头落地!” 龙岩峰说:“六合彩的生意咱们肯定是不能做的,但不代表咱们不能做别的啊,比如说足彩……” 陈矩一愣:“足彩?什么玩意儿?” 龙岩峰说:“大人你先别管那是什么玩意儿,总之能赚很多钱就是了。” 陈矩问:“像聚宝楼那样赚钱?” 龙岩峰舔舔嘴唇,说:“这个要是做成了,聚宝楼赚的那点儿跟它一比,那简直就是蚊子比大象。大人,你有没有兴趣?” 陈矩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有兴趣了,你告诉我,怎么做?” 龙岩峰附到他耳边小声说:“首先,大人先挑一个足够平坦、交通也便利的场地,按我说的进行改造……在改造的同时,不妨从京营里挑选蹴踘好手组建若干支球队,越多越好!组建好之后便进行训练,待到入冬之后,一切便能准备停当,到时候就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 陈矩听得一头雾水:“怎么跟蹴踘扯上关系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龙岩峰说:“暂时还不能说,反正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陈矩想到这家伙一分本钱都不出便把聚宝楼给经营了起来,赚得盘满钵满的壮举,一咬牙,说:“行,我信你一回,一切都照你说的去办!” 龙岩峰说:“最好跟皇上说一声,争取点皇上的投资,同时在改建场地的时候尽量用流民,让他们有碗饭吃。” 陈矩看了他一眼,说:“你倒是好心肠。” 龙岩峰说:“顺手就能做的善事,为何不顺手做了呢?” 陈矩说:“言之有理,就这么办吧。” 于是,送走了龙岩峰之后,陈矩马上就入宫求见万历,将龙岩峰的话原原本本的向万历报告。得到万历的支持后,御马监马上便在皇城外一个已经废弃的草场大兴土木,招募上千流民密锣紧鼓的干了起来。整个御马监上上下下都干劲十足,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来用,对朝中大臣的非议更是充耳不闻。实在累得不行了,他们望了望聚宝楼方向,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稍稍喘一口气,咬着牙又继续干! 他们也要像锦衣卫那样躺着就把钱给赚了!他们也要发大财! 第89章 误会啊! 跟龙岩峰分开之后,杜松带着那几百号榆林少年,押送着他们这一路抢到的财物骏马,辛辛苦苦的往京城这边赶。现在他们已经过了八达岭,正沿着军都径疾疾而行,好几百号人,一千多匹马,那叫一个声势号大,弄得每经过一个军寨都有士兵往这边张望,看着那浩浩荡荡一大群高大健壮的马直吐舌头。乖乖,好多骏马啊,这么高大的骏马,一匹怕是得值好几十两银子吧! 杜松万分得意,每经过一个军寨的时候都是昂首挺胸,下巴与脖子几乎成一百八十度角了。那帮榆林少年跟他一样,一个个鼻孔朝天,神气得不行,这些骏马可是他们的战利品,经过一场残酷的厮杀从鞑靼人手里抢过来的,有那么多人羡慕,他们自然是无比神气。 小丫头小青看得掩嘴直笑,对白衣女子说:“小姐,这帮家伙好好玩哦,一个个都恨不得拿鼻孔看人,还浑身是刺,跟野猪似的!” 白衣女子也笑:“别说,还真像野猪。” 小青格格笑着,说:“也不知道朝廷打哪招来这么一批野小子,就他们这傲慢得恨不得把眼珠子安到天灵盖去的性子,在京城不用三天就得被人家全部打死!” 白衣女子说:“不是傲慢,是野,源自骨子的野。” 眉头微微蹙起……朝廷无缘无故的派一个小太监召这几百名桀骜不驯的野小子进京城,意欲何为?这些野小子一看就是骑术精湛,马上厮杀本领过硬的狠角色,是任何一位将领都垂涎三尺的优秀兵员;但他们没有军服,没有统一的装备,一个个野性十足,目中无人,几乎没有半点军人的样子,这就让她万分困惑了。她走南闯北,明里暗里没少跟军队打交道,深知现在的军队要么就骄横凶残,杀良冒功视若等闲,要么就懦弱麻木,连张软弓都拉不开;可唯独没见过这么野的士兵。她猜测,这些家伙并不是真正的士兵,看他们的年纪,应该还没有入伍。 这就有点儿诡异了。 天子派一个太监跑到千里之外的榆林去招募数百名桀骜不驯、武艺高强的少年到京城去,这件事……当真有点儿耐人沉味啊,莫非天子打算用以这些少年为种子训练新军?嗯,很有可能! 过去二十年里,明军经过戚继光、俞大猷军改,战斗力已经大幅上升,装备和战术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比如说车营战术就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海量的轻型战车加海量的小口径火炮,形成坚不可催的移动堡垒,打得来去如风的鞑靼铁骑欲哭无泪,曾有这八千鞑靼骑兵围攻一个只有区区九百明军的车营,结果被打得大哭而去的战例。但车营终究是被动,主动权始终在鞑靼骑兵那一方,鞑靼骑兵轻刀快马,来去如风,打不赢大家撤退,靠车营死扛的明军可奈何不了他们,这正是明军每一仗想斩获首级或者俘虏敌军都万分困难的原因,人家打不赢了就撤,而且是带着尸体一起撤的,明军只有干瞪眼的份。想要真正干趴鞑靼人,明军需要更深层次的军事改革,编练战斗力更为强悍的新军才行。当年天子正值年少,未尝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在边塞之地征召一批武艺高强、浑身是胆的少年作为新军的种子,这未尝不可能…… 只是这样一来,对她可就很不利了…… 圣教这些年之所以在京津地区发展得顺风顺水,就是因为京畿军备废驰,卫所糜烂,再加上连年天灾,流民一年比一年多,要是发展得不好,那真对不起天地良心了。可万一京畿地区冒出了一支战力强悍的新军,那…… 白衣女子黛眉蹙起,颇为头疼。 小青可不知道小姐正在伤神,她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有得玩就行了,极少会去操心那些烦心的事情。她撩开窗纱,瞅见杜松正骑着高头大马在马车前面不远处,她便叫:“黑大个,黑大个!” 杜松勒住骏马,扭头望过来,憨厚的笑:“小青姑娘,有事吗?” 小青指着那些骑着战马耀武扬威的榆林少年,问:“他们怎么都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个个鼻孔朝天啊?” 杜松笑:“这是他们的性格,榆林出来的人就这性格。” 小青说:“真是够骄傲的……对了,我很喜欢骑马的,你能不能借一匹马给我骑一骑呀?” 杜松有点惊讶:“你会骑马?” 小青哼了一声,她刚才还说那些榆林少年鼻孔朝天太过骄傲,现在她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样是鼻孔朝天了:“小瞧我是吧?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还怎么跟着小姐走南闯北呀?” 杜松说:“那我还真是小瞧你了。哪喜哪匹马呀?随便挑。” 小青高兴地说:“可不许耍赖啊!”说着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白衣女子只是微微一笑,没有阻止。这个小丫头跟着自己一路奔波,吃尽了苦头,早就憋坏了,让她放松一下又何妨? 小青站在路边,看着那好一千多匹马浩浩荡荡的开过,小脸皱着,颇为纠结:“这些马怎么都这么高大啊?” 这些马确实挺高大的,先不说那些青塘蕃人精挑细选挑出来作为贡品要进贡给大明天子的青塘马,光是从鞑靼人手里抢到的那近四百匹僧僧黑马就够高大了。对杜松这等猛男而言,战马自然是越高大越好,越凶猛越好,但对小青这个小姑娘来说,哪怕是肩高超过一米四的战马都太高大了,看着就有点儿害怕。 杜松笑呵呵的说:“马高大一点才好,有力气,有速度,能披重甲,数百上千匹身披重甲的重骑冲上去,再厚的阵列也能撞穿。” 小青嘟着嘴说:“可是我不喜欢这么高大的马,我怕摔……你帮我弄一匹小一点的好不好?” 杜松犯了难。这一千多匹马每一匹都很高大,那些关中马就不用说了,肩高就没有低于十五掌的。至于从那帮倒霉的土匪手中抢过来的那六七十匹青塘马也不差,青塘自古以来就是优良的产马地,所出产的战马也是以高大悍勇、强悍绝伦,平均水平怎么样还不得而知,但是这六七十匹青塘马肩高却都是十五掌半以上的。至于僧僧黑马,比起关中唐马和青塘马来要逊一筹,可是147厘米的平均肩高放到内地绝对是出类拔萃啊!这一时间上哪找匹矮脚马给她骑啊? 小青见他一直不说话,生气了:“哼,不肯就直说嘛,半天不说话算什么?小气鬼!” 这是典型的无理取闹,换了别个杜松只怕早就一巴掌扇她个螺旋升天了,但是对这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他根本就生不起气来,挠着头说:“呃……这一时半刻我还真找不到适合你骑的矮小马啊,你再让我仔细找找……” 话还没说完,后面一阵马蹄声响起,打老远的就有人扯着嗓子叫:“让开!让开!”杜松扭头一看,不禁大乐: 有十几位刀客打扮的精壮汉子骑着快马飞奔而来! 那帮刀客怎么打扮的杜松完全没留意到,他只留意到那帮家伙骑的马————都是些肩高不到130厘米的矮脚马,绝对符合小青的要求!他想都没想,一跃跃到路中间,大喝:“站住!” 这家伙年纪不大,嗓子可不小,一嗓子吼过去跟打个雷似的,别说人,就连马都让他吓得一哆嗦,差点将马背上的刀客给甩了下来。刀客们颇为狼狈的勒住骏马,瞪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怒吼:“小子,你居然敢冲大爷大吼大叫?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杜松也不生气,只是冲他们拱拱手,说:“各位请了,我先在这里告个罪!” 刀客们可不领情,瞪着这小子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拔刀剁了他!刀客头领冷笑:“吓了我们一跳,告个罪就行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说着便拔出了腰刀。 杜松眉头一皱,说:“各位,我已经向你们道歉了,没必要咄咄逼人吧?” 刀客首领狞笑:“知道怕了?那就跪下来给大爷磕三个响头,大爷心情好了没准……” 他的话刚说到半截就让一大片刀身与刀鞘摩擦的声音给淹没了,那些也准备拔刀吓唬一下这个黑大个的刀客们目瞪口呆的看到,至少有三四百号人包围上来,一个个都拔出了长刀,遥遥指向他们,那一道道冰冷的刀光让他们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颇有点劫匪抄着一支点22口径的柯尔特手枪冲进银行威风八面地大吼抢劫,却发现银行里有二三十号警察排队取工资,然后被二三十支手枪围成一圈指着自己的感觉…… 一名榆林少年恶狠狠地说:“瓜皮,居然敢在我们面前亮刀子?你们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又一名榆林少年说:“看他们这身打扮,还是刀客咧!狗屎,我们陕西才是刀客的故乡,一帮冒牌货敢在我们面前逞威风?欠削!” 那帮刀客简直要哭了,数十道幽怨的目光射向他们的老大,都有一刀斩断他的手的冲动……没事你拔什么刀!刀客首领更是发自内心的想哭,他不就是想拔刀吓唬一下这个黑小子,为枯燥的旅程增添几分乐趣嘛,怎么惹到了这么多天煞星!他呐呐的对杜松说:“大……大哥,误会,误会啊!” 第90章 安置 杜松很大度的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大家把刀收起来就是了,多大点事啊,弄得剑拔弩张的干嘛?” 刀客首领以光速把刀归鞘,榆林少年不约而同的哼了一声,散开,同时用目光瞄着这些刀客,如果他们再敢拔刀,就有他们好看!敢在以刀客著称的陕西人面前摆弄长刀,真是欠削! 杜松热情洋溢地问:“几位大哥这是要奔哪儿去呀?” 刀客首领说:“我们有急事要去一趟京城。” 杜松说:“这样啊……几位大哥,我请你们帮个忙。” 刀客首领说:“小兄弟请讲,帮得上的我们一定帮!” 杜松指了指小青,说:“我这位朋友想过一把骑马的瘾……” 刀客首领纳闷了:“那就让她骑呗!你们这么多马,她想骑哪匹不行?”目光从那一匹匹高大的骏马身上溜过,口水都出来了。这些都是难得的好马啊,要是能搞几匹过来…… 杜松一句话就粉碎了他的美梦:“这些马都太高大了,不适合小姑娘骑,我想从你们这里买几匹矮一点的,这样她骑着稳当点。” 这一帮子刀客顿时就尿流满面……他们还羡慕这一大群马块头高大,奔跑如风呢,人家倒好,居然嫌它们太高大了! 在几百号榆林少年那狼一样的目光的环逼之下,刀客们只能认栽,将自己的座骑让出来任由杜松挑选。杜松一通挑挑拣拣,最终选中了两匹肩高勉强达到十三掌的小灰马,让小青试着骑一骑。小青骑着溜了两圈,嘿,还别说,这两匹小灰马矮是矮了点,但跑得那叫一个快!她表示很喜欢,于是杜松爽快地付了钱,和她骑着马有说有笑的往京城赶,至于那两个没了马的刀客怎么赶路…… 关他屁事。 很快,一行人在边军那蛋疼的表情中越过军事重镇昌平,正式进入京城地界。小青依依不舍的对杜松说:“黑子哥,我们得回天津啦。” 杜松一愣:“你们是天津人啊?” 小青点头:“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我们得马上赶往崇文门码头,在那里乘船回去啦。” 古代北京也是有码头的……对,就是崇文门码头。元代水利大师郭守敬开挖通惠河,将京杭大运河与京城相连,从南方驶来的漕船经过天津后可以一直驶到北京的崇文门,在那里卸货。京城那些有点地位的人要南下,也会选择在这里上船,顺流而下,这可比骑马乘车安逸太多了。北京-天津两地的货物和客流往来,不是很赶时间的话,也会选择乘船,没别的,就一个舒服。 杜松依依不舍的说:“哦……那我就送到这里了,有空到北京来找我玩,我带你到草原上骑马。” 小青说:“一言为定!” 杜松说:“一言为定!” 如是,小青和白衣女子主仆二人直接入城,直奔崇文门而去。看着这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处,杜松心里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朵思麻看着那巍峨的城墙,感慨:“不管来过多少次,每一次看着这高耸的、连绵百里的城墙,我都觉得震撼无比。” 杜松咧了咧嘴,说:“你先慢慢震撼吧,我得去交差了!” 朵思麻微笑:“好的,这位勇猛无畏的武士,我们就此别过,待我在京城安顿下来之后再去找你,咱们把酒言欢。” 杜松愕然:“把酒言欢?你们不是不能喝酒的吗?” 朵思麻眨眨眼睛,笑得开心:“我们土耳其人喝的是兑了酒的水,这不违反教义。” 杜松:“……” 还是你们这帮有钱人会玩。 中东那一片的宗教信仰是绝对禁止饮酒的,毕竟真主曾经曰过,饮酒和赌博是恶魔行为,绝对不能沾。但奈何,这偏偏都是男人最喜欢的,哪能完全禁得住呢?只要思想大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土耳其贵族就有办法在不违反教义的情况下过把瘾,比如说往水里加烈酒,这样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喝的是水,不是酒。至于水和酒的比例是多少…… 一滴水里加入一百毫升烈酒,那也是水里加烈酒,他们喝的仍然是水,没毛病! 他那懵逼的模样很好地娱乐了朵思麻,这位来自土耳其的使者哈哈大笑,带着使团快步走向城门,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杜松挠了挠头,让大家伙在这里等着,自己正要进城去找龙岩峰,冷不防的,一溜御马监的人从城里出来,看到这一大群骏马,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笑眯眯的上前,看着杜松,问:“敢问阁下可是杜松杜百户?” 杜松不敢怠慢,说:“正是!” 一个长得挺高大的御马监太监说:“我乃海淀马场管事,奉命在此等候,带领杜百户及所有马匹前往海淀马场安置。” 杜松有点迟疑:“这……龙公公……” 那管事微笑:“这正是龙内侍安排的。” 听说是龙岩峰安排的,杜松也就放心了,当即和榆林少年一起赶着马群,浩浩荡荡的直奔海淀而去。 御马监在海淀苏家坨一带建有养马场,占地数万亩。这点地盘用来放马肯定不够,一千五百多匹高头大马呢,一匹比一匹能吃,放开了啃的话不出半个月,整个养马场的草根都能让它们啃清光。不过,草料充足的话,把马养在这里是完全足够了的,心情好的话还能骑着它跑几圈,毕竟几万亩地,也够大的了。 御马监事先已经将养在这里的马赶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像这样的养马场在北京郊外还有好多个,而他们养的马却比较少,不愁没地方养。那些跟着榆林少年历尽千辛万苦一直从榆林镇走到这里来的马倌们见这里草场平坦而开阔,水草丰美,养马设施齐全,不禁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天天赶着马群在山区四处寻找水草吃了! 至于火流星…… 哦,龙岩峰就是骑着火流星回来的,这匹漂亮得不像话的骏马现在已经成了龙府马厩里的贵宾。 御马监对这一批骏马赞不绝口,都说养了一辈子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高大的马。他们很专业地将公马和母马隔离开来,从公马里面挑选出三十匹最为神骏的准备作为种马,至于剩下四百余匹稍逊一点的,就要准备骟掉了。 战马一般都是用公马,因为公马更加勇敢,哪怕是枪林弹雨也照冲不误。不过公马在成为战马之前必须先做点小手术,不然的话……敌军安排一群小母马就能很轻松地将这些血气方刚的公马全部勾走,让骑兵们欲哭无泪。于是一些键盘军事家便口口声声说中国战马一代不如一代,是因为那种竭泽而渔的用马方式:总是挑选择最优秀的公马骟掉作为战马,留下次一等的来繁殖,在基因层面,这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养出来的马自然一代不如一代了!这纯粹就是放屁,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把最优秀的公马骟掉作为战马,最优秀的公马永远是留下来配种的,被骟掉作为战马的,永远是稍逊一筹的。至于更逊一筹的,比如说不够勇敢,奔跑速度不够快的,那也得骟掉作为挽马使用,连作挽马都不够资格的驽马……那对不起了,给步兵骑吧,或者卖给平民,狠一点的直接宰掉,总之就是不能留着它们跟母马交配。 还劣币驱逐良币?驱逐你奶奶! 至于自宋代开始为什么中国战马一代不如一代…… 那得问问宋明两代是怎么把马政玩崩的了。 一下子要骟掉四百余匹公马,这可是个大工程,不是一下子就能搞定的。不过陈矩已经打过招呼了,相信御马监那帮兽医肯定会尽心尽力帮那些精力过于旺盛的公马做好这些小手术的。 御马监不仅给马安排好了住处,连这几百号人的处所也给安排好了————就安排在大兴皇庄附近一座废弃的草厂里。这里原本是用来堆放草料的,不过已经被放弃了,修缮修缮就变成了一座条件相对要简陋,但好歹能住人的军营。 总算是把那帮刺头给安顿好了,杜松立马去找龙岩峰。 正好,龙岩峰正在大兴皇庄的田地间视察,杜松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他。看到他,龙岩峰第一句话便是:“都安顿好了?” 杜松说:“都安顿好了。” 龙岩峰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他们的老大了。带好这拨人,出了什么问题我找你算账。” 杜松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带好他们的!”心里有点小激动……这意味着他可以指挥四百号人了啊,而且都是老乡,这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龙岩峰说:“他们缺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他们添置。这段时间让他们好好休息,等我忙过了这一段就要开始操练他们了。” 杜松惊讶:“公公你还会练兵?” 龙岩峰搓着手,说:“这个……可以学的嘛!” 杜松:“……” 他怎么觉得有点儿不靠谱? 第91章 收获 杜松还想说什么,却被刘元挤到了一边。 快两个月没见了,刘元这货长得越发的圆润,真的很难想象这么个圆滚滚的玩意儿发起狠来居然敢扛起长刀去斗棕熊。此刻这家伙正笑得眼睛眯成一笑缝,乐呵呵的对龙岩峰说:“贤侄啊,今年小麦的长势着实不错,肯定能有个好收成,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长势着实不错? 龙岩峰看着麦田里的麦子,严重怀疑这货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在他看来,这麦子长得又低又矮,麦穗上的麦粒更是少得可怜,一亩田能收获个一百斤就谢天谢地了,这还叫长势着实不错? “这一亩的收成怕是一百斤都不到吧?”他说。 刘元笑呵呵的说:“已经很不错啦,往年别说一百斤,有个五六十斤就很不错了!哎,没想到那煤粉真的管用,将它们当成肥料撒进地里,真的能增产!” 龙岩峰说:“种子太差了,不然会增产更多……”弯下腰去扯过一穗麦穗,从上面摘下几粒麦粒送进嘴里嚼了嚼,点头说:“已经成熟了,可以收割了。” 刘元眼睛发亮:“那我这就让庄户们动手收割?” 龙岩峰点头:“动手收割吧。” 就这一声令下,八百多户庄户立马便拎着镰刀兴冲冲的冲向自家麦田,挥舞镰刀刷刷刷的收割起麦子来。他们一个个干劲十足,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这是这几年以来麦子收成最好的一次,丰收啊! 丰收就意味着他们的生活可以改善一点点,能多吃几顿饱饭,或者卖了粮食给婆娘娃娃扯几尺布做一件新衣裳了,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收割麦子是项非常辛苦的工作,每户庄户都种有四十亩麦子呢,劳动量之大就可想而知,一天下来保证你腰都直不起来。最要命的是,把麦子割下来之后还得捆成一把把挑到晒谷场晒,等晒得差不多了再用一种类似连鉫的工具反复的打,将麦粒打下来,与秸秆分离。打完麦了就继续晒,等晒得差不多了再扬穰,扬完穰才能归仓……总之工作量非常大,等把这些工作做完,人也累趴了。 好在龙岩峰早有准备。只见他大手一挥,一大群人赶着马,拉着一种有点像耙,但带着两个轮子,上面还有个类似横着放的纺织机的机器来到龙岩峰自己划出来的试验田,他们给马套好轭具后挥动马鞭,两匹马拉着……或者说推着那种古怪的机器在麦田间不紧不慢地迈起步来。那个像纺织机那样的玩意儿不断旋转,所到之处,麦子被一行行的割断,然后在那个“纺织机”高速旋转中被打成一捆捆再吐出来…… 正顶着烈日用最快速度收割着麦子的庄户们:“……”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看这收割速度,一个时辰至少能收割五六亩地啊,可比他们苦哈哈的用镰割的快太多了。 刘元险些给惊掉了下巴:“贤侄,这……这……” 龙岩峰说:“这个啊,是我闲着没事搞出来的一种新农具,由牛马驱动,一天能收割三四十亩小麦。” 刘元整个人都傻了:“一……一天收割三四十亩小麦!?” 龙岩峰耸耸肩,说:“技术有限,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啦!刘叔,让庄户们把镰刀收起来,割小麦的事我包了,他们只要负责给小麦脱粒就行了。” 刘元整个人都是懵圈的,而庄户们更加懵圈,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地,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地还能这样种! 这其实是简易畜力收割机,新中国成立后为了发展农业研制出来的,龙岩峰所在的农场就有好几台。他爷爷是个念旧的人,明明都有拖拉机了,每到割麦的时候仍然固执地使用那老掉牙了的畜力收割机,龙岩峰跟着他,不知不觉的就把如何使用,如何制造这种简易而实用的工具的法子学会了。他可是立志要当全世界最大的农场主的人,怎么能让自己农场的工人在收割小麦这项工作上浪费太多时间呢?早在三个月前他就把简易畜力收割机的图纸给画了出来,自己先动手试制了两台,获得成功后便找京营的木匠让他们照着图纸和样品搞,一口气造了一百台! 至于畜力,就更好解决了,御马监那边有的是马。其中很多马上战场打仗或许不行,但拉拉车还是可以的。他只是塞了点小钱便轻松搞到了两百匹马,由它们来驱动这些机器…… 现在这一百台简易畜力收割机一字排开,俨然骑兵墙一样向前推进,所到之处,原本茂密的麦田迅速被犁开一条条“高速公路”,这种机械化作业的场面,让庄户们看得目瞪口呆! 至于脱粒,龙岩峰也不打算按老法子来。他让人搬来了两百抬自制的脱粒机。这种脱粒机就没有畜力驱动了,得由人踩动踏板提供动力,由连杆机构带动齿轮,齿轮再带动一个表面钉满了u形细钢筋的滚筒,滚筒在高速转动的时候,上面的细钢筋便会将麦粒从麦穗上刮下来,刮得干干净净。龙岩峰手把手的示范了几次,庄户们便学会应该怎么用了,大家将被打成捆的小麦抱过来,一把把的送进脱粒机中,然后在脱粒机的轰鸣中,麦粒飞溅而下,转眼间一把小麦上的麦粒便被刮了个一干二净! 这效率,比起用连枷一下下的打,效率何止高出百倍! 看到大家学会怎么用了,龙岩峰顿时放心下来,转头忙别的去了。他让人拿来称,将脱粒后的麦子装袋然后以亩为单位称,他要弄清楚单产到底是多少。 结果让他很失望。那些土壤肥沃、浇灌方便的上田亩产量也只有一百五十斤出头,而差一点的则只有一百到一百二十斤,绝大多数田亩产不足百斤,这还是大量使用褐煤煤粉作肥料了的结果。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施用褐煤煤粉,产量只会更差。 当然,也就他觉得差,庄户们都觉得这产量已经很好了,哪怕是风调雨顺的年景也很难获得这么好的产量!他们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天天一大早就爬起来跑到田间忙活,连午饭都是在田间吃的,太阳下山了也舍不得回家,直到伸手不见五指了才有说有笑的挑着辛辛苦苦收获的麦子把家还…… 这样的产量龙岩峰没眼看,他跑去捣鼓自己的试验田。 他的试验田里种的是红薯、土豆、西红柿、辣椒等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至于麦子、谷子、糜子、高粱等等正儿八经的作物,一个都没种。对了,他还种了几亩籽粒苋,现在这些籽粒苋已经长得老高了。 他先是让人把辣椒通通给摘下来拿去晒干以便储存,接着让人把籽粒苋给收割了,称了称重,还行,一亩收获鲜草好几吨,而且看这势头今年还能收割好几轮,用它养马再好不过了。搞定了籽粒苋,他又让人去刨土豆……总之就是只动嘴,不动手! 然后庄户们就傻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土豆不断从土里被刨出来,生生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那些土豆大的足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小的则只有葡萄大小,产量好得吓人! 龙岩峰让人称了一下,哦,用种薯移栽的土豆亩产都超过了一千斤,产量最高的一亩田甚至达到了一千五百斤,而直接用土豆的种子育苗种植的亩产则只有可怜的七八百斤,差了一倍! 他看着这个数字,不大满意的抿了抿嘴。这产量在他看来还是太低了,现代的土豆,下点心思去种的话亩产量都在两吨以上呢,他堂堂国营农场出来的精英,居然只交出这么份答卷……唉! 尤其是直接用土豆种子种出来的土豆,产量之低让他有种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感觉,这产量怎么见人啊!难怪哪怕到了现代,都没什么人愿意直接用土豆种子来育苗,这产量也太坑了!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确保土豆种不会一代代的积累毒素,最终大面积减产吧。种薯育种的好处是高产,易活,坏处则是容易积累毒素,一代两代下来可能不觉得有什么,多种几季可就惨了,会大面积的病死,最后让农民颗粒无收,爱尔兰饥荒就是这么来的————要不你以为土豆种子为什么必须脱毒?直接用种子育苗产量低是低了点,但产的土豆却是无毒的,可以当种薯用。在没有脱毒技术的年代,这不失为一种解决土豆毒素累积的办法。 龙岩峰决定了,以后就让农户尝试着用种子育苗,然后从种出来的土豆中挑大个的作为种薯种下去,以确保土豆种子不断更换,避免毒素累积最终酿成大祸! 他还在这里沉思着呢,一帮农户已经围了过来,指着那堆成小山的土豆小心翼翼的问:“公公,这个……是什么东西?” 龙岩峰说:“这个啊,叫土豆,从国外引进的作物,能当粮食吃。” 这可不是他瞎吹,不少国家真的把土豆当成主粮了。 第92章 辛苦 庄户们没见过这玩意儿,不大信:“这从土里刨出来的跟个粪蛋一样的东西,真的能吃?” 龙岩峰也不废话,直接弄来晒得干透了的小麦秸杆烧了一堆火,找了一些比较小的土豆丢进火堆里。过了一阵子,他从热浪逼人的余烬中将已经煨得黑漆漆的土豆刨出来,随手将那层炭化了的皮剥掉,一口下去就是半个,吃得津津有味。他不光自己吃,还分给庄户们吃,庄户们好奇的尝了尝,顿时两眼放光: 味道居然还不错! 再看看那堆成小山的土豆,眼睛更加是像百瓦灯泡一样亮:乖乖,这东西既好吃产量又高,要是他们能搞到种子种上几亩,岂不是…… 龙岩峰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想种啊?” 庄户们争先恐后的点头。 龙岩峰说:“割完小麦后我教你们怎么种。” 庄户们激动得不行:“谢公公,谢公公!” 龙岩峰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庄户们眼巴巴的看着他:“公公你请讲!” 龙岩峰说:“以后我让你们种什么你们就得种什么,还有,你们的余粮只能卖给我……当然,你们可以放心,我会用市场价收购的。” 庄户们愣了一下,苦笑:“公公是个厚道的人,我们自然愿意将余粮卖给公公。只是……我们交完租和税之后只怕连肚子都吃不饱了,哪里还有余粮可卖!” 龙岩峰说:“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你们家家户户粮仓爆满。” 庄户们只是苦笑,不说话。 家家户户粮仓爆满?他们可不敢有这样的奢望,每亩田能多收个一两斗他们就很满足了。 忙活了差不多半个月,终于把小麦给收割完民,累得够呛的庄户们却没有时间休息,马上整地准备种谷子。两年三熟制就是这样,收割完小麦马上就要整地种谷子,直到十月谷子成熟,收割了之后,华北农民这一年的操劳才算结束。至于冬小麦,那肯定是没法种了,只能明年春天再种一季谷子,收获谷子后种上冬小麦,开始下一轮的轮回。 皇庄里耕牛缺乏得很,翻地全靠锄头,效率很低。不过这难不住龙岩峰,这货跑到御马监和京营里转悠一通,带回来了好几百匹挽马、驽马,指挥农户给这些马套上犁耙,直接把马当牛用……甚至连御马监里养着的那些骆驼他都不放过,也给弄了一百多头,拿来拉犁。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可没有办法变出那么多耕牛来,只能用马凑数了。 好在种植谷子不需要深耕,再加上土地也较为松软,那些马拉起犁来还算轻松。这时马耕的好处就出来了:一头牛一天只能工作六个小时,而一匹马一天却能工作八个小时,每天耕的地比牛还多。至于骆驼就更不用说了,这货力气大得很,一天耕个七八亩地跟玩似的,看得庄户们直流口水,暗下决心以后要是有钱了一定要买一头骆驼好给自己拉犁! 得益于有充足的畜力,大兴皇庄不光将庄户们原本耕作的土地给翻了一遍,就连很多已经因为庄户逃亡而抛荒了的土地也给翻了,一口气整出了八万亩地。这时龙岩峰又大方了一把,主动向庄户提供种子让庄户们种,他还弄出了一大批简易的谷子播种机,上面放着种子,由牛、马甚至驴子牵引着,从翻好的地走过,播种覆土一气呵成,省时又省力。庄户们欣然接受了他的礼物……播种一亩谷子少说也得一斤种子,几十亩就是几十斤,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个大男子一个月的口粮了,现在有人愿意帮他们将这些口粮省下来,何乐而不为? 于是,那几十吨非常神奇地穿越时空来到龙府的仓库的种子派上了用场。他非常慷慨地每户发了几十斤,正好足够播种八万亩地。他还一口气种上一千多亩籽粒苋……没辙,养了那么多马,得多种一些牧草才行。至于收获的土豆,他也挑最大个的作为种薯,手把手的教庄户们如何育芽,如何移植。为了减少工作量,在移植的时候他偷了个懒,就是种土豆的田不翻了,直接将长了芽的种薯块放到收获后的麦田上,周围撒上一圈褐煤煤粉,然后用小麦秸秆覆上厚厚一层,再用泥土将小麦秸秆两端压住,让小麦秸秆来充当土壤的角色。这是一种简单有效的免耕技术,这样做的好处是保湿保肥效果都很好,在土豆生长的过程中,秸秆会慢慢腐烂,为土豆提供养份。收获的时候也不用挖,徒手将腐烂的秸秆扒开就能像捡鸭蛋一样将一窝窝的土豆捡进筐子里了,省时又省力。 由于种薯数量有限,这一次龙岩峰只种了三千多亩土豆,相当于每户庄户种了四亩。按亩产一千五百斤算,三个月后他们每户都能收获六千斤土豆…… 当然,六千斤土豆并不等于六千斤粮食,毕竟土豆是有很多水份的。按二十一世纪的计算方法,十公斤土豆能出二点五公斤淀粉,也就是相当于二点五公斤面粉,这样一算,六千斤土豆也就相当于一千五百斤面粉,跟种小麦比起来…… 比个锤子!就目前小麦这产量,一亩能收获一百斤已经算好的了,一百斤小麦去掉麸皮后能出多少面粉?撑死七十斤,仅相当于土豆亩产量的三分之一,你让小麦拿头比!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不管是种谷子还是种土豆,龙岩峰都下足了肥料,谁叫他有褐煤矿呢?谁叫这半年来经过数十名挖煤工人的努力,挖出来的褐煤都快堆成山了呢?用上,通通都用上! 吭哧吭哧一通埋头苦干,等他把所有事情都忙活完后,已经是七月上旬了。累得够呛的龙岩峰直接跑回龙府,瘫在躺椅上,啥都不想干了,只想静静的在那里躺上三五天,好让自己回一回气……这段时间真的快把他给累死了。习惯了机械化耕作的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纯靠人工的耕作会这么累人。 按庄户们的说法,这已经是他们最轻松的一次农忙了,割麦子有畜力收割机,脱粒有脱粒机,播种有播种机,省时又省力,以前哪有这么好的运气,每一项活计都得自己动手来,昏天黑地的忙上一个月都不见得能够搞定! 可龙岩峰还是觉得累,只想休息一下…… 然而,有人不想让他休息。这不,他刚躺下,张如龙和赵如虎那两个家伙又来了,笑吟吟的冲他拱手:“龙内侍,好久不见了,这段时间还好吧?” 龙岩峰有气无力的说:“好个屁啊,都快累死了!” 赵如虎说:“这段时间龙内侍一直在田间耕作,与庄户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着实令人佩服。” 龙岩峰翻着白眼说:“行啦,废话就不用多说了,直接说吧,你们来找我干嘛?” 张如龙说:“皇上想见你。” 龙岩峰一愣:“皇上想见我?有啥事啊?” 赵如虎说:“没啥事,皇上发话了,他想尝尝你种的那些新奇作物。” 龙岩峰咕哝:“那些新作物我自己都还没有尝过呢,他倒是惦记上了……”嘴里嘀嘀咕咕的,万般无奈的爬起来,指挥管家把土豆、辣椒、红薯等等这些自己收获回来还没来得及尝尝的东西装上马车,自己换上那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宦官服装,赶着马车跟在那两名锦衣卫后面,一溜烟的入了宫。 进宫很顺利,毕竟来过好几回,路都摸熟了。一通兜兜转转之后,这些礼物终于摆到了万历的面前,龙岩峰下跪行礼:“皇上,托您的洪福,大兴皇庄获得了丰收,我特意挑了一些特产过来,请你品尝!” 万历眉开眼笑:“哟,小龙子,你还是第一个在收获之后送特产进宫给朕品尝的呢,不错,不错!” 其他庄头也想送的,但他们把皇庄搞得太糟糕,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不发意思送。 龙岩峰同样眉开眼笑:“都是些不起眼的东西啦,请皇上过目。” 万历说:“好,朕倒要看看你都送了些什么好东西过来!”撸起袖子,开始挑挑拣拣。 首先是两大筐刚从地里摘回来的西红柿。一筐属于水果型西红柿,只有和指头大小一点,另一种则跟我们常见的西红柿一个样,一个个大如鸡蛋,红彤彤的十分诱人。万历摘了一个手指大的西红柿送进嘴里一咬,一股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口腔内爆开,这是一种从未尝试过的美味,只一口就口舌生津,回味无穷。他问:“这是什么水果?” 龙岩峰说:“这是珍珠茄,小巧圆润如珍珠,因而得名,它酸甜可口,叫人越吃越想吃,而且多吃还能延缓衰老,增强身体抵抗力呢!” 一听到“延缓衰老”这四个字,万历登时两眼放光,叫:“这可是好东西啊!给朕留三斤,剩下的送到皇后和太后处,由她们分给皇宫嫔妃!”说完拿起两个丢进嘴里,一点都不客气。 一名太监拿来一个银盘子,从筐里取出数大串珍珠茄摆在案桌上,剩下的则由两名小太监抬走,送到后宫去了。 第93章 想都别想 万历一连吃了二三十颗珍珠茄,正如龙岩峰所说,越吃越好吃,越吃越想吃。只是看到银盘里的珍珠茄越来越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拿起一个跟鸡蛋一样大的西红柿,问:“这个也是珍珠茄吗?这珍珠有点大啊!” 龙岩峰说:“不是,这是正儿八经的番茄,它既可以当水果吃,又可以做菜吃。” 万历舔了舔嘴唇,问:“那应该怎么吃?” 龙岩峰要来一个盘子,一把小刀,拿了几个番茄洗干净,然后一一切开,每个正好切成四块,一块块的摆在盘子里,然后放下小刀,将它端到万历面前:“就这样吃。” 万历拿了一块送进嘴里,可不是,真的跟水果差不多,不过汁水比他吃过的大多数水果都要丰盈,甜中带酸,十分可口。他说:“好吃!” 龙岩峰说:“皇上,西红柿拌白糖吃更美味。” 万历从善如流,马上就让人拿了一碟白糖过来,撮了一小撮涂进西红柿里,一尝,果然越发的美味,连声赞叹:“好吃,好吃!” 龙岩峰说:“这玩意儿吃法多样,可以切成块用白糖拌着吃,也可以跟鸡蛋一起炒,味道都不错。” 万历说:“等下你到厨房里给朕炒一份过来,朕要尝尝。” 龙岩峰痛快地答应:“好咧!” 接下来是好几桶精心挑选出来的土豆,一个个大如拳头,不过那颜值跟西红柿没得比。万历歪着脑袋想了好一阵子才依稀记起这是什么:“这就是你种的土豆?” 龙岩峰说:“是的。皇上给了我一些种子,我拿回去种,辛辛苦苦折腾了三个月,总算有了收获,真不容易。” 万历说:“确实不容易……不过这东西看上去不怎么样嘛!跟地里的土疙瘩似的。” 龙岩峰说:“要不怎么叫土豆呢?就因为它土啊!” 万历舔了舔嘴唇,问:“好吃不?” 龙岩峰说:“洗净削皮切块扔进锅里跟牛肉、羊肉、猪肉啥的一起炖至烂熟,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万历大手一挥:“来人,送御膳房,让御厨挑选上好的牛肉和羊肉,给朕炖一锅!” 太监们不无幽怨的看了龙岩峰一眼,认命的干活……这是要累死他们的节奏啊! 龙岩峰又打开一个木桶,马上,一股浓郁的油香扑鼻而来。这股油香极为特殊,万历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就连站在一边的侍卫、宫女也伸长脖子,使劲的抽动鼻翼,香啊,真香啊! 万历指着桶里的不明液体问:“这是什么?” 桶里装着的是一种金黄色的、黏稠的液体,芳香扑鼻,极为诱人。 龙岩峰说:“油,花生油。” 万历脑子打结:“花生油……又是什么?”花生在1530年便已经传入中国,并且在山东零星种植了,只是大家还没有发现它的价值,种着给小孩当零食的。万历听说龙岩峰会种植西洋作物,特意让下面的人帮忙搜集这些年传入中国的西洋作物种子,花生很幸运的被选中了。不过他只负责让人帮龙岩峰搜集种子,却压根就不认识自己搜集到的是什么东东,一看到花生油便脑子打结了。 龙岩峰说:“就是用花生榨的油啦!我不是种了几亩地的花生吗?也丰收了,把它榨了油,送进宫来给皇上品尝啦。” 万历一个劲的抽着鼻子:“花生能榨油?而且还这么香!” 花生油确实很香,比菜籽油、麻油、豆油、棉籽油等等这些植物油要香得多,吃惯了花生油之后你绝对不会再想碰这些油了。 龙岩峰说:“花生自然能榨油,不能榨油我种它干嘛?皇上不妨让御厨试着用它做一道菜,看用它做菜跟用别的油做菜有什么不同。” 万历说:“好,常健,把这油拿到御膳房去,让御厨用它做道菜给朕尝尝。” 用花生油做的菜很快就摆到了万历的面前。没有大鱼大肉,没有纷繁的佐料,就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青椒炒瘦肉,用龙岩峰的话来说,如果是大鱼大肉就显不出花生油的特色了。别说,这玩意儿炒的菜闻着还是很香的,万历抄起筷子尝了一口,眼睛一亮! 龙岩峰问:“皇上,怎么样?” 万历说:“不怎么样。”又是一筷子。 龙岩峰说:“不可能的啊,我试过用它做菜,真的很香!” 万历说:“朕觉得它真不怎么样。”只是咀嚼的速度不断加快。还没等龙岩峰弄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他已经将这盘青椒炒瘦肉一扫而空了。 一众太监和宫女目瞪口呆,他们还没见过这个猪头吃东西吃得这么快的。 龙岩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让他给骗了! 吃完了,万历心满意足,拍了拍龙岩峰的肩膀,说:“这个花生油着实不错,炒的菜很香,让朕胃口大开,你可以多多进贡。”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多多进贡?我也想啊,但只榨出这么点,我进贡个蛋啊!” 万历同样翻白眼:“你可以多种些嘛,你多种一些,不就可以多产一些油了?” 龙岩峰说:“不劳皇上提醒,我明年就打算大量种植了。” 万历喜不自胜:“好,好,好,多种些,明年进贡个千把斤给朕,朕重重有赏!” 龙岩峰一个踉跄……进贡千把斤?你以为这是沙子啊,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啊?一斤花生撑死也只能榨出三四两油好不好!但人家是皇帝,皇帝开金口了,他也就只能苦着脸答应下来,明年加大种植面积就是了。 一下子收下了这么多好东西,万历左瞅瞅右瞅瞅,越瞅这小子就越觉得顺眼,心情大好之下,人也格外大方,叫:“龙岩峰,你进贡的礼物朕很喜欢,理应重赏!冯伴伴,去取五百两银子来赏给他!” 这段时间靠着卖六合彩,他可谓日进斗金,打赏的时候格外的痛快,不再像以前那样抠抠搜搜了。 龙岩峰登时两眼放光,高呼:“谢主隆恩!皇上万岁!” 一众太监瞪着这小子,妒忌得眼珠子都红了。大家都是当太监的,他可以跟皇上谈笑风生,随便送点东西就可以获得重赏,自己却混得惨兮兮,连大声点跟皇帝说话都不敢,这人与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万历哈哈大笑:“行了,别来这套,滚到御膳房去用西红柿、土豆什么的给朕做几道菜,朕要好好尝尝这些番邦的物产!” 龙岩峰说:“好咧!”屁颠屁颠的跑到御膳房,在一大票御厨复杂的目光下乒乒乓乓的忙活起来。 折腾了半天,一桌用西红柿、土豆、红薯之类的东西做的菜终于端了上来。龙岩峰的厨艺其实水平有限,自然别指望他能做出什么美味佳肴,他做的无非就是西红柿面、蛋炒西红柿、羊肉炖土豆、肉炒土豆丝、土豆泥、烤红薯等等这些在二十一世纪是个有手的人都能做的菜。万历看着觉得新奇,一一品尝,对西红柿面和蛋炒西红柿给予了比较高的评价,认为这两道菜不光好吃,还好看。至于用土豆做的菜,羊肉炖土豆他倒是夸了几句,但是像土豆泥啊土豆丝啊啥的,他尝了两筷子就不想吃了,最后一边剥着红薯皮一边对龙岩峰说:“这土豆……貌似也没有多好吃嘛,跟番茄比差远了。” 龙岩峰老老实实的说:“这东西确实不怎么好吃,但它有一个优点是一切美味绝伦的东西都不能企及的。” 万历好奇:“什么优点?” 龙岩峰说:“高产。” 万历问:“有多高产?” 龙岩峰说:“如果灌溉、肥力都跟得上,亩产一千五百斤都不成问题。” 万历手一颤,烤红薯差点掉到了裤裆。他猛的跳起来抓住龙岩峰的手,急吼吼的问:“多……多少?亩产多少斤?” 龙岩峰说:“亩产一千五百斤。”心里说:要是有化肥的话老子能轻松给你怼到五六千斤去! 他有点自信过头了。这年头的土豆可不是几百年后那些经过无数次筛选、驯化、培育的高产品种,哪怕有化肥有农药,想要获得像几百年后的那样的高产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对于习惯了一亩田只能产一两百斤甚至几十斤粮食的古人来说,亩产一千五百斤已经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了。万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一字字的说:“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你要是胆敢欺骗朕,朕就要你的脑袋!” 龙岩峰说:“我已经让人种下了几千亩土豆,再过上三四个月就可以收获了,到时候皇上可以亲自到田间看着我们收,看我有没有说谎呗!” 万历恶狠狠的说:“行,到时候朕亲自到田间看着你们收,亲自去称!你要是胆敢欺骗朕,朕要你好看!” 龙岩峰笑嘻嘻的说:“我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的!对了,如果真的有亩产一千多斤,皇上是不是该给点赏赐啥的?” 万历斜着眼睛睨他:“你想要什么赏赐?” 龙岩峰说:“我觉得皇上可以将那近两百匹小卷耳马还给我……” 万历说:“想都别想。” 第94章 海外有矿 龙岩峰哀叫:“皇上你不能这样啊!这些马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的……” 万历纠正:“是偷宫廷御用物品去换的!” 龙岩峰:“……” 这记直球砸得他眼冒金星,完全无话可说。 万历说:“总之,那批小卷耳马你就别想了,朕要留着它们育种,一匹都不能给你。”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却也知道战马对军队的重要性,这些时不时用耳朵给人比个心的小卷耳马远比边军装备的那些矮脚马要健壮,冲击力也更为强悍,令虽有开疆辟土的雄心,却一直在为军队缺乏优秀战马而犯愁的万历如获至宝。现在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那些小卷耳马多生马崽,早日让边军全部装备这种优秀战马,将可恶的鞑靼人踩出屎来! 龙岩峰沮丧万分。 万历说:“你也别沮丧了,朕已经下令御马监在河北、山西、陕西等地高价收购关中唐马,据说进展还不错,已经购得两千余匹,匹匹肩高都达到十五掌半,到时候这些关中唐马全部给你。” 龙岩峰登时眉开眼笑:“谢谢皇上,谢谢皇上!” 万历摆摆手,表示小意思,不用客气:“少来这套了。马朕可以给你,你想要的榆林兵,朕也让御马监给你招了三千,再过几天那些唐马和榆林兵很快就能抵达京城了,你做好准备。” 龙岩峰欢天喜地的说:“我一定会把他们安置得妥妥的!” 万历说:“光安置好他们还不行,为了招这些兵,买这些马,朕可是把钱袋都掏空了,你是不是该拿点实际的东西来回报一下朕?” 龙岩峰心里暗骂:靠,我就说你个抠门得要死的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方了,原来在这里等着老子! 万历睨着他:“朕怎么感觉你正在心里骂朕?” 龙岩峰赔着笑脸说:“冤啊,我哪敢呢?” 万历可不信:“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龙岩峰说:“不敢,给个缸我做胆也不敢!” 万历哼了一声:“那你方才为何一声不吭?” 龙岩峰笑容灿烂:“我在想该拿点什么来回报皇上呢。” 万历饶有兴趣的问:“那你想到了没有?” 龙岩峰说:“暂时还没想到……” 万历大手一挥,用慷慨的语气说:“你也不用太过为难,朕的要求不高,不会强迫你去弄什么奇珍异宝的,只要能给朕弄点黄金白银回来就行了。” 龙岩峰心里暗骂:“我靠,这要求还不高啊?” 不过想想,万历的钱袋子也确实紧张,每年可供皇室支用的钱就那么多,得供养着庞大的后宫和数量更加庞大的宫女太监,还得时不时掏钱替兵部填窟窿,给拖了好几个月饷眼看就要造反了的边军发个饷啥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现在又掏钱替他招兵买马,更是一笔惊人的支出。两千匹关中马哟,就算前去收购马匹的御马监太监黑心,一匹只给个十五两银子,那也得三万两了。那三千榆林兵的安家费也不是小数目,一来二去的,他卖六合彩赚到的钱得去掉一小半,这个抠门抠到姥姥家的家伙不心疼才怪了,肯定得想办法找回补来啊! 他说:“皇上你放心,我们御马监已经在推进一个大项目了,只要这个项目落成,皇上定能从中收获无数真金白银!” 万历说:“御马监的大项目?朕听说了,也很支持,不过……貌似这个项目的前景不甚明朗吧?你给朕找个回报更稳定一点的项目!” 龙岩峰说:“回报更稳定一点的项目?那就只能是直接挖矿了。直接从矿山里开采黄金白银,这个回报最稳定。” 万历叹气:“这个才最不靠谱好吧?朕这些年也没少派矿监满世界的找矿,可收获寥寥,反倒是激起无数民怨……” 龙岩峰说:“因为那帮负责找矿的太监压根就不会找矿,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找矿上啊!其实真要找矿哪有什么难的,只要懂得如何去找,并且用心去找,花上几年时间总不至于一无所获!” 万历撇嘴:“说得好像你知道怎么找矿一样!” 龙岩峰双手叉腰,洋洋得意的说:“我不知道怎么找矿,但我知道哪里有矿。” 万历无语:“这有区别吗?你倒是说说哪里有矿?” 龙岩峰说:“多了去了!爪哇国,皇上你听说过吧?那上面有银矿,而且是储量巨大的银矿!” 万历说:“爪哇啊,朕知道,可从来没听说那里有银矿啊。” 龙岩峰说:“那是因为皇上你对爪哇的了解实在太少了!我那位传教士师父告诉我,爪哇国那些海岛上有着极为丰富的金矿、银矿、铜矿,在一个叫勿里洞的岛屿上就有一座储量巨大的银矿,所能开采的白银至少也在亿两以上!” 万历口水都出来了……上亿两白银啊,终大明一朝,哪个明朝皇帝见过这么多钱了!要是他有一亿两白银的家底,他还用得着看那些文武大臣的面色?直接就将军队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哪个不服就扁哪个! “其实勿里洞的银矿算是小规模的了……” 万历都要结巴了:“可以开采上亿两白银的银矿,还小啊?” 龙岩峰说:“是挺小的。在一个叫巴布亚的岛屿上有着规模更大的银矿,那里储存的白银以十亿两计!” 他指的是印尼属巴布亚岛。这是一块宝地,那上面有着极为丰富的矿产资源,其中光是白银储量就达到惊人的一万六千吨。按明代的计量单位,三十七克为一两,一公斤为二十七两,一吨就是二万七千两,一万六千吨…… 不难想象,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数字。 万历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么多白银,那堆起来得有一座山那么高了吧?恐怖,真的太恐怖了! 龙岩峰说:“爪哇国不仅有着极为丰富的银矿,铜矿、金矿、锡矿等资源也是极其丰富的,尤其是铜矿,简直不可估量,如果能拿过来开采,我国缺铜的窘境将彻底成为过去!” 万历努力咽了一口口水,狠狠地点了一下头。数以十亿两计的银矿,储量不可估量的铜矿,这些可都是钱啊!对于快穷疯了的他来说,这诱惑实在太大了,他都恨不得长翅膀飞到爪哇岛去,一把将这些矿全给搂过来了! 他有些遗憾的说:“可惜,爪哇离大明实在太远了,朕就算想派人去开采那上面的铜矿和银矿,也是鞭长莫及啊。有没有近一点的矿?” 龙岩峰说:“有啊,吕宋。” 万历一怔:“吕宋那荒蛮之地也有矿?” 龙岩峰说:“皇上你说的是什么话?荒蛮之地怎么啦?荒蛮之地就不能有矿啦?我师父说,佛郎机人在吕宋山区发现了一座特大金铜矿,一千斤矿石里能提炼出好几斤的黄金呢!” 万历半信半疑……一直以来,大臣们都告诉他大明地大物博,应有尽有,好好守住两京十三省这块最为富饶的土地就行了,不用去惦记外国那些蛮荒之地,他对此也深信不疑。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海外那些国家富饶得很,随便挖座矿山都能开采出数千万甚至数亿两白银,这着实有点儿让他难以置信。 龙岩峰接着说:“不光是吕宋,海外还有很多国家有着非常丰富的矿藏,比如说安南吧……” 万历一下子就上头了……安南好啊,就挨着大明,想什么时候捶都可以。他问:“安南也有铜矿和银矿?” 龙岩峰说:“安南倒没什么大型的金矿、银矿、铜矿,但人家有铁矿啊!人家的铁矿,十斤矿石里能炼出五六斤铁,比大明那些垃圾贫铁矿强太多了!” 万历:“……” 他幽幽的说:“一直以来,群臣都告诉朕说大明地大物博,应有尽有,大明之外的国家尽是些土地贫瘠、疫病横行的蛮荒之地,可听你这么一说,朕怎么觉得大明才是贫瘠之地?” 可不是么,连个像样的大型铜矿、金矿都找不到…… 龙岩峰叫:“大明之外的国家尽是土地贫瘠疫病横行的蛮荒之地?简直胡说八道!” 他激动得不要不要的,用力一蹦蹦到了一张椅子上,用手比划着,滔滔不绝的:“大明之外也有很多肥沃的土地好吧!不说远的,湄公河平原,皇上听说过吧?就在安南南方,那是真正的一马平川,河网纵横,土地肥沃无比,其面积差不多有两个浙江那么大,那里的水稻轻轻松松可以做到一年三熟!” “湄南河平原,皇上听说过吗?在暹罗,面积差不多也有一个浙江那么大,那叫一个肥沃,同样盛产水稻,一年两熟轻松加愉快!” “还有爪哇岛,那里有许多火山,三天两头就小规模的喷发一次,带来大量火山灰,让爪哇岛的土地肥沃得过份,插根筷子都能发芽!如果说这些土地都是瘠薄之地,那我们国内的地算什么?荒漠吗?” 第95章 赶鸭子上架 这家伙实在太激动了,一个不留神便喷了万历一脸口水。万历让他给喷傻了,愣愣的看着他,一脸怀疑人生:“你……居然站得比朕还高?” 龙岩峰窒住,低头看了看,可不是嘛,自己都蹦到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皇帝了。他赶紧麻溜的从椅子上跳下来,干笑着说:“我……我就是觉得站高点说话比较有气势……” 万历面无表情:“希望你进了蚕房之后仍然这么有气势。” 龙岩峰腿一软,险些就跪了:“别……别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万历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跟他计较。他梳理了一番龙岩峰方才的话,半信半疑的问:“那外邦……真的有这么富饶?” 龙岩峰说:“这个皇上可以派锦衣卫去查的嘛,如果我有半句假话,我自己到蚕房去报到!” 万历说:“朕当然会让锦衣卫去查!” 龙岩峰又眉飞色舞起来:“皇上我告诉你,像吕宋、爪哇那些外邦不仅土地极其富饶,人还懒得出奇,更弱鸡得很,咱们随便出动几千像勇士营这样的部队就能轻轻松松地将他们抡翻,占领他们的国家!” 万历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这些可是不征之国!” 龙岩峰:“……” 这他娘的又是什么脑残的制度? 哦,这不能怪朱翊钧小同学,要怪就怪大明的开创者朱元璋。这位一手开创了大明王朝,他统治这个庞大的国家的时候,整个国家国泰民安,国力强盛,四夷臣服,老朱同志自然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大手一挥,将真腊、安南、占城、爪哇、暹罗、渤泥等十五个国家列为不征之国,严令子孙后代不得对这些国家动武。 老朱死后,他的子子孙孙大体上还是遵从了祖制,没有对这些受他特意关照的国家动武。当然,也有反骨仔,那就是朱棣,这货登基后不久就把不征之国安南给锤了,还是直接灭国。朱棣同学用实际行动证明,其实祖制也是可以违背的,只要你拳头够硬! 朱翊钧同学的拳头显然没有朱棣那么硬,所以龙岩峰一提起这些国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是不征之国,不能动的。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说:“不征之国不代表不能移民吧?” 万历一怔:“移民?” 龙岩峰说:“对啊,我大明山多地少的省份太多了,那里的老百姓苦不堪言,何不让他们移民到这些富饶的土地去求生,一来给他们一条生路,二来也可以减轻朝廷的负担……” 万历说:“如此一来,人口岂不是大量流失了?要是所有人都跑到海外去了,大明还成什么样子!” 龙岩峰说:“去的都是些无地的农民而已,这些农民不仅交不上税,还得国家花海量的钱粮来接济,他们移民到国外去,对国家可是大有益处啊!” 万历皱着眉头说:“你可真是异想天开……”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沉吟不语。 他虽然一个劲的指责着龙岩峰,可心里也着实是有点发兵去把这些国家通通都拿下来的冲动。那里可是有着数以十亿计的白银哟,光是想想这么多白银搂在自己怀里的感觉,他就激动得不要不要的。 不过,他还算冷静,并没有让龙岩峰一通忽悠就乱了阵脚:“这些矿都太远了,一时半刻够不着,你给朕找个近点的!” 龙岩峰挠挠头:“近点的啊……那怕是得到鞑靼人的地盘上去找了。” 万历拧了一下眉头:“要到鞑靼人的地盘上去找矿?为何?” 龙岩峰说:“因为最好的银矿就在鞑靼人的地盘上啊!我师父跟我说了,在怀柔以北二百里处就有一座银矿,那里储存着上千万两白银呢,要是能将它拿下来……” 万历眼睛一亮:“真有上千万两白银?” 龙岩峰说:“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师父是这样说的。” 万历激动的在室内走来走去,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嘴里嘀咕着:“上千万两白银……上千万两白银……”越是念叨越是激动,恨不得这就发兵将那个银矿给打下来。没办法啊,大明实在太穷了!他这一代算是比较富的了,国库里有存银六百余万两,可他也知道这点钱根本就不够花! 要是能将一座储量上千万两的银矿搂在自己手里…… 龙岩峰提醒他:“那座银矿在鞑靼人手里哦!” 万历恼火的瞪了他一眼:“朕知道!你给朕找一个没有鞑靼人的银矿!” 龙岩峰两手一摊:“这个真没有。” 万历眼珠瞪得老大,愤怒都写在脸上了:“没、有!?” 龙岩峰说:“真没有。据我师父说,最好的银矿都在鞑靼人的地盘上,最近的就是怀柔以北二百里处的那座,可以开采出上千万两白银。在辽西的乌兰哈达还有一个大银矿,那里能开采的白银以亿两计,要是能将它拿到手,皇上你可就有花不完的钱了!” 万历脸都黑了:“怎么全都在鞑靼人的地盘上!” 龙岩峰说:“我怎么知道!” 其实他是故意的。 他表姐是搞地质勘探的,在跟他聊天的时候时常会自豪地说起在哪又发现了一个矿,在哪又发现了个油田,耳濡目染之下,他对海内外的矿产资源分布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就他所知,中国国内的中大型银矿有好几座,分布在河南、河北、陕西、甘肃、内蒙古、吉林、广东、湖北等省份,其中品位最高的当属广东廉江银矿,平均一吨矿石里含银达到五百克。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这个猪头,他指出的银矿都位于鞑靼人的地盘,想要这些矿?那就去将它们打下来吧,打下来就有钱了!说白了,他就是看现在大明王朝缩在两京十三省这巴掌大的地方天天窝里斗不顺眼,十六、十七世纪是什么世纪?弱鸡遍地的世纪啊!中亚那边打从贴木儿帝国土崩瓦解之后便陷入了无休止的分裂和内斗,迅速耗尽了中亚地区的能量;中南半岛和东南亚那边,桀骜不驯不安南已经分裂,陷入长达数个世纪的南北混战;真腊同样在暹罗的猛烈打击之下衰落;暹罗则被新兴的缅甸东吁王朝打成了狗……爪哇、吕宋、柔佛苏丹啥的更是弱鸡中的战斗机,葡萄牙人、荷兰人只用一千几百号人就将他们治得服服贴贴! 可偏偏这些弱鸡都拥有着大片大片极其肥沃的土地! 自家穷得跟狗一样,对周边一大堆肥得流油的弱鸡视而不见,只顾着窝在越来越小的地盘里内斗,真是太丢脸了,龙岩峰表示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万历沉吟良久,忽然问:“给你两万人马,你能帮朕将那个银矿拿下来吗?” 龙岩峰给吓了一跳,说:“皇上,我不会打仗啊!” 万历说:“你不会可以学嘛!回头朕让人送几本兵书给你,你好好学学,学成了就给朕带兵出塞,将那些银矿抢回来!” 龙岩峰想到在大草原上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鞑靼铁骑,有点头皮发麻。鞑靼人可不是好惹的,史书记载,鞑靼人至少拥有三万具装重骑,每次与明军野战都是先以弓骑兵绕营飞驰放箭,给予明军大量杀伤,待射乱明军阵脚后便以具装重骑冲阵,一举将明军粉碎。那些具装重骑铠甲坚厚,做工极为精良,寒光耀眼,冲锋的时候如同一堵铁墙在移动,往往还没等接敌明军就已经给吓得腿软了。让他这个从来没有带过兵的人去跟这样的狠角色打,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但万历显然并不打算跟他商量,直接就给下了结论:“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就让人把兵书给你送去,你要好好学哦!” 龙岩峰:“……” 我学你个大头鬼! 万历又说:“还有,锦衣卫说那个番邦商人已经带着好几艘货船抵达天津了,船上有许多你急需的耕牛,你什么时候去接收?” 龙岩峰顿时就将被皇帝硬逼着去学兵法的不快抛到了脑后,开心地问:“那个胡商到天津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万历说:“今天锦衣卫刚刚报告的。” 龙岩峰说:“我这就去!” 万历说:“多带点人手。” 龙岩峰嗯了一声,立马就跑了。 他当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天津的,所以出了皇宫之后便风风火火的打道回府,换了一套衣服,正准备出门呢,一名锦衣卫两脚带风地冲过来,叫:“龙公公,龙公公!” 龙岩峰问:“怎么了?” 那位哥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叫:“耕牛……耕牛到了!” 龙岩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来邀功的呀!他笑着说:“好的,我知道了。兄台,你能否带个路?” 锦衣卫拍着胸口说:“太愿意了!” 龙岩峰随手便塞了一块碎银给他算是辛苦钱,随即冲正在悠哉悠哉的喝着小酒的杜松叫:“杜黑子,带上点人手,跟我去一趟天津!” 第96章 又见三哥 老大有令,杜松自然不敢怠慢,马上就跑去大兴皇庄附近的军营里,从那四百名榆林少年里挑选了二十个身手最好的,一人两匹僧僧黑马,护送着龙岩峰沿着运河岸一路疾驰,直奔天津而去。 两天后,这一行人抵达了天津。 天津跟北京一样,也是一座由军镇发展起来的城市。明初,大明在这里驻扎重兵,修筑要塞,以扼守住北京的海上门户,免得闹出被海盗顺着海河冲进北京这种大笑话来,“天津卫”之名由此而来。天津卫坐拥鱼盐之利,又是京师面向海洋的门户,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太平下来之后很快就变成了一座港口城市,每年都有无数财富从天津经北运河涌向京城,更有大量货物同样沿着北运河顺流而下经天津驶向大海,用“金山银海会津门”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这不,北运河刚刚解冻,天津码头便一派繁忙,从南方和辽东驶来的货船,从日本、朝鲜驶来的商船在这里汇集,大半个北直隶售往海外的货物也在这里集中等待装船,港口里白帆云集,脚夫蚁集,在那喧嚣的声音中涌动的,是无数财富。 杜松等人看得直吐舌头,乖乖不得了,这么热闹,比京城有意思多了啊!龙岩峰则是一脸不屑,在他看来,这码头还太原始,栈桥太过老旧了,港口的泊位太少了,码头上的仓库太小了……总之就没什么他看得上眼的东西。由于辛格不被允许上岸,他只好到海边去找,好在有锦衣卫带路,倒也不算麻烦。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满载着他急需的耕牛的货船,还没靠近呢,一股牛粪味便扑鼻而来,熏得他胃袋一阵急剧的蠕动,苦笑着对杜松说:“好家伙,这到底是货船还是毒气库啊……等一下你代表我上船跟他谈!” 杜松不满地说:“要谈你去,我可不想跟一座移动的化粪池打交道!!” 龙岩峰手往腰间一叉:“我是你老大!” 杜松不买他的账:“我的义务不包括帮你跟化粪池打交道!” 龙岩峰咬咬牙,一脸无奈,耷拉着脑袋,认命地走向货船。 辛格早就在那里等着了,看见龙岩峰,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张开双臂热情洋溢地扑上来准备跟他来个熊抱。龙岩峰嗖一声拔出手枪,尖叫:“不……不许过来!” 那声音都是颤抖的! 辛格愣了一下:“龙大人,怎么啦?” 龙岩峰拧过脸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总算是从汗臭和牛粪混合的毒气的冲击中缓了过来,瞪着辛格叫:“你说,你有多久没洗过澡了?” 辛格说:“有半个月没洗过澡了” 龙岩峰叫:“半个月不洗澡?你不怕自己变成一坨烂肉啊?” 辛格委屈地说:“龙大人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们是在海上啊!在海上除非下雨,否则根本就没有机会洗澡的……总不能用储存的淡水洗吧?那我们还要不要活了?” 龙岩峰瞪着他:“所以天一直不下雨,你就一直不洗澡?” 辛格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龙岩峰喃喃咒骂:“我日你先人哦……” 我们现在都说海军是贵族兵种,我们印象中的海军水兵永远是衣衫整洁、言谈举止彬彬有礼的,尤其是那些军官,一个个绅士得不行,着实令人羡慕。可是,大家可能不知道,在十九世纪之前,海军跟贵族压根就扯不上半点关系,而在十六、十七世纪,大家提起海军首先想到的可不是言谈举止、温文尔雅的贵族,而是肮脏的、贪婪的、胆大包天的叫花子!同时代的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叫“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嘛,其实放在欧洲也可以演变为“好男不当海军”……因为海军的日子根本就不是人过的! 这个时代连电气文明的边都还没摸着,所以空调啥的就想都别想了,所以那些在海上航行的帆船就不要指望能吹空调了。这个时代的帆船一大特点就是夏暖冬凉,夏天热得跟蒸笼一样,冬天冷到你瑟瑟发抖。所以这个时代的水手在夏天基本上都不怎么穿衣服,光着屁股在船舱里跑来跑去,要方便了扶着老二往海里就射,方便得很。 居住环境十分恶劣,那么伙食标准如何? 也不怎么样。这年头压缩食品、罐头啥的一概没有,而跑一趟远洋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十个月,新鲜的食材在船上哪里放得了这么久?所以每次出海,船上准备的都是最耐储存的食物,比如说咸鱼、咸牛肉干、饼干之类的,新鲜的蔬菜水果那是想都别想了。这些东西放久了难免会招来蛆虫啥的,这也是没法避免的事情,爱干净的就把蛆虫剔掉再吃,不那么讲究的就连着虫子一块吃,额外补充点蛋白质。他们每天喝的淡水也是定额的,没办法,在茫茫大海上,淡水是最为稀缺的东西,喝一口就少一口,必须精打细算,只有这样才能熬到目的地。 连喝的都不大够,就别指望能痛痛快快地洗澡了。船上的水手们会时常抬头看着天,一看到乌云飘过来了赶紧冲上甲板,干嘛?洗澡。雨哗啦啦的下,他们就在甲板上使劲地搓澡,雨下得越大他们搓得就越痛快。当然,也有不是那么痛快的时候,比如说刚搓上几下,搓得身上的泥垢一层层的翻起,然后雨突然就停了…… 所以真不能怪这个时代的水手全身脏兮兮,臭气熏天,换谁在这种环境下也没法让自己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像辛格这样半个月没洗过澡,对这个时代的水手来说真的是再寻常不过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水手的生活状况,龙岩峰也是知道一点点的,最起码他也知道这个时代的水手在海上想洗个澡很困难。但知道归知道,并不妨碍他想远离辛格这个移动的毒气库。偏偏那个移动的毒气库还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热情洋溢地拉着他的手,说:“龙大人,你要的货物我们运过来啦!一共一千二百五十六头水牛,不过在贩运的过程中病死了一些,还剩下一千一百头!” 龙岩峰问:“在你老家收购的?” 辛格说:“哪能啊!我老家离明国这么远,一来一回得好几个月,等把牛运到了,估计也死得差不多了……这些牛都是在安南收购的,你要不要上船去看看?” 龙岩峰说:“上船就算了,你马上把船泊岸,然后让牛上岸吧,我等着用呢。” 辛格爽快地说:“没问题!” 龙岩峰拿出牒文给陪同的天津官员,天津官员见了皇上指明要的东西,不敢刁难,以最快的速度办好手续,然后满载着耕牛的货船泊岸,舱门打开,在船里关了好一段时间的水牛在皮鞭的驱赶下哞哞叫着,慢慢走出船舱。这些牛都很瘦,走得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可能倒下,看样子海上的日子不好过,到了皇庄之后起码要休养半个月才能拉犁了。 龙岩峰很不满意:“怎么这么瘦?” 辛格苦着脸说:“龙大人,你要体谅一下我们!船上空间有限,运了这么多牛之后,能用来装草料和水的空间就很少了,我们绞尽脑汁,也只能确保它们不会死掉而已。” 龙岩峰哼了一声:“都饿成这样了,还能不能养活都成问题!” 辛格猛拍胸口保证:“能养活,绝对能养活!这些都是壮牛,生猛得很,让它们吃一个星期精料,保证生龙活虎,有用不完的力气!” 龙岩峰说:“但愿吧!” 辛格赔着笑脸说:“对了,龙,我们还收购了几百匹骏马,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龙岩峰一怔:“骏马?什么马?” 辛格说:“马瓦里马,血统纯正的马里瓦马!葡萄牙人原本准备把这些战马卖给日本大名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日本人违约了,他们只好把这些马运回妈港,但妈港没有养马的地方,那些马在那里肯定是活不成的,我觉得大家在外面闯荡都不容易,便出钱将这些马买下了。”他竖起四根手指,说:“四百匹!马瓦里马!每一匹都可以当战马用的!不知道大人您感不感兴趣?” 龙岩峰说:“废话,老子当然感兴趣了!赶紧赶上岸给我看看!” 于是,两艘各自运载着两百多匹骏马的船泊岸了,一匹匹来自印度的骏马被赶了下来。这些骏马都有着萌萌的小卷耳,精神有些萎靡,很瘦,毛发凌乱肮脏,暗淡毛光,显然健康状况并不好,但接近十六掌的肩高还是一下子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尤其是杜松这帮家伙,口水都流出来了,要不是龙岩峰连连咳嗽,提醒他们注意形象,只怕现在他们早就扑了过去争抢自己喜欢的骏马了! “好马啊……” 杜松近乎痴迷地看着这些脏兮兮的骏马,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第97章 刁民 龙岩峰对这批马的质量还是很满意的,每一匹的肩高都接近一米六,真的太高大了,很显然,葡萄牙人为了搜集这些战马,是花了很多工夫的,哪怕马瓦里马素来以体格剽悍著称,想一下子找到这么多肩高接近一米六的也不容易。他指着这些骏马,似笑非笑:“葡萄牙人发什么疯,把这些战马卖给日本人?” 辛格:“???” 龙岩峰说:“就日本人那身高,只怕他们连上马都很成问题吧?” 杜松笑眯眯地说:“就算勉强骑上去,就他们那小短腿也很难够得到马镫吧?难怪他们要退货!” 这帮无良的家伙想象一下日本小矮子骑到这种异常高大的骏马背上,两条小矮腿连马镫都够不着的滑稽场面,哈哈大笑。 辛格也笑:“这么高大的战马,确实不适合日本人,所以他们退货了。龙大人,这批战马你要不要?” 龙岩峰说:“要啊,当然要!”数了一下,一共四百四十八匹,他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这可是送上门来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辛格大喜过望:“那太好了,这笔生意总算没亏本!” 龙岩峰冷哼一声:“抢过来的,你亏个毛的本!” 辛格叫:“怎么会是抢过来的呢?这明明是我们从葡萄牙人手里买来的!” 龙岩峰说:“别当我眼瞎啊,船上那么多弹孔我会看不见?按照大明律例,我有权没收你的货物,并且把你和你的帮手们通通抓起来吊死!” 辛格顿时忧郁了…… 没错,这批战马确实是他从葡萄牙人手里抢过来的。日本某位大名突发奇想,向葡萄牙商人订购一批战马,打算用这批战马组建一支骑兵部队,葡萄牙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辛辛苦苦从印度收购了一大批优秀的战马,运往日本,在海运的过程中还死掉了好多,运到日本后只剩下不到一半了。不幸的是,他们带来的战马实在太高了,实在不适合日本小矮子,再加上葡萄牙人要价太高,日本人只能取消合约,让他们打哪来的回哪去。亏了大本的葡萄牙人只好沮丧地将这些骏马运往中国,打算先将它们安置在澳门,然后另找一个客户。结果在长江口,他们跟北上的辛格贩牛船队撞了个正着,辛格可是拉了一大帮亦商亦盗的家伙一起做这买卖的,他们人多势众,自然不会跟葡萄牙人客气,一通暴打将两艘船都给抢了过来。辛格可没有忘记龙岩峰很喜欢高大的战马,缴获这些战马后如获至宝……于是这些倒霉的战马只能和船队一起掉头北上!说白了,这批战马就是赃物,辛格这事干得实在太糙了,连交战时在葡萄牙商船上留下的弹孔都没有掩饰一下,一下子就被龙岩峰给看穿了。 被看穿了的后果可是相当严重的,如果龙岩峰心黑一点,大可将他们当海盗抓起来吊死,赃物没收,这是世界各国对待海盗的通用做法。 “凑合给点吧,我们为了抢到这些马也是死了十几个人的!”辛格哭丧着脸说。他相信龙岩峰不会绞死自己,绞死了他,他就得另找一个合作对象帮他去抢东南亚的耕牛了。 龙岩峰说:“看在你也不容易的份上,我也就不为难你了。这些耕牛、战马我全都要,你们在袭击中抓到的葡萄牙俘虏也交给我来处理,作为报酬,我勉为其难的给你们几匹宫廷丝绸,你看怎么样?” 他打定了主意,能用宫廷物品交换的话就绝对不掏钱。掏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辛格的听“宫廷丝绸”二字便两眼放光,点头如小鸡啄米……宫廷丝绸好啊!丝绸这玩意儿在欧洲可是顶级奢侈品,各国王室的最爱,而中国宫廷的丝绸,那真的是顶级得没法再顶级了,拿回欧洲去出手能赚到百倍于丝绸本身价值的钱,就那么几匹便能顶卖掉一船货物所赚到的钱了,而且是连货带船一起卖掉的那种! 杜松扭过脸去,嘴角直抽搐。这个死太监也太黑了,几匹丝绸能值多少钱啊,就换走了四百多匹顶级战马,而且听他的语气,好像辛格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做生意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难得了! 事实上,辛格还真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中国宫廷所使用的丝织品、瓷器、茶叶等等物品在欧洲都是贵族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谁让中国是全世界最大最富裕的国度?中国宫廷出来的东西,逼格突破天际啊!买奢侈品图个啥?就图个逼格!他百分之百肯定,如果能将这几匹丝绸卖到,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于是就这样谈妥了,龙岩峰让人拿出几匹宫廷丝绸来交给辛格,辛格确定是真货后便安排人卸货。一千多头水牛,好几百匹马,想将它们全部从船上赶下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花不少时间。利用这点时间,龙岩峰去雇用船只,准备经水路将牲畜群运回海淀去。不能走陆路,牛群和马群走不快的,赶一千多头牛和四百多匹马走陆路,天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还是走运河快点。再说了,这些牛和马现在都这么虚弱,硬赶着它们走陆路的话天知道会在半路上累死多少!人家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容易么,都到地头了还把人家给弄死,太没人性啦。 漕船不难找,作为京杭大运河的枢纽,天津这边缺啥都不会缺船,哪怕现在正是漕运旺季也照样有大批漕船闲着没活干,只要价钱合适,漕船那是要多少有多少。问题是这次要运送的不是粮食布匹之类的死物,而是活蹦乱跌的黄牛、马匹,所以要价比起运送等重的货物来要高出三成,龙岩峰怎么谈都没办法把价钱压下去,最后只能认栽,乖乖交订金。眼睁睁看着一笔钱从自己口袋里长翅膀飞了出来,飞向别人的口袋,龙岩峰气得跳脚大骂:“刁民!这帮家伙通通都是刁民!” 杜松说:“人家凭本事赚你的钱,怎么就成刁民了?” 龙岩峰气咻咻地说:“让他们运一千多头牛四百来匹马过去,他们居然好意思要这么高的运费,不是刁民是什么!?” 好吧,在他眼里,凡是赚了他的钱的人都是刁民。 杜松出主意:“要不我们等牛和马都运到海淀之后再将他们的老大给绑了,把运费抢回来?” 龙岩峰沮丧地说:“算了吧,也不是很多钱,没必要弄到这一步……”这只是第一次交易,接下来类似的交易肯定会接连不断的,如果为一点小钱将漕工给惹毛了,没有人愿意给他运水牛,事情可就大条了。 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辛格的船队才将一千一百多头黄牛全部从船上赶下来,确认无误后,龙岩峰将一件宫廷御用瓷器和几匹丝绸交给他,算是报酬。拿到报酬后的辛格激动万分,连声说:“龙大人你真是太慷慨了,谢谢,谢谢!” 龙岩峰咧嘴笑说:“不用客气,如果你真的想谢我,就帮我多贩一些耕牛过来……大明现在缺耕牛缺得厉害,需求几乎是没有极限的,你能弄多少过来我就收购多少!” 辛格嘿嘿笑着:“那就这样说定了!安南、缅甸、暹罗、马来、爪哇、吕宋那边别的不多,就是牛最多,要多少有多少!” 龙岩峰说:“你有多少我要多少……另外,我要的可不仅仅是水牛,像战马、硫磺、铜、海鸟粪这些东西,我同样是有多少要多少,如果你能每次都给我送一批马瓦里战马过来,我会额外给予报酬,甚至说服我们的皇帝给你一些特权的。” 辛格大喜过望,满口子地答应。龙岩峰所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中国稀缺的资源,但是在海外却比比皆是,只是运到中国来成本太高,划不来而已。但是这货拿有价无市的宫廷御用瓷器、丝绸作支付,直接将利润提高了好几倍,神马成本都是浮云了,不干的是傻子! 当然,他也意识到,凭他自己的能耐是吃不下这么大的蛋糕的,所以他打算去找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合作,由他们出面在各自的殖民地收购耕牛、骏马、硫磺、海鸟粪,然后自己再组织船队运到北直隶来,想到其中的暴利,他美得直冒鼻涕泡,一刻都不想浪费了,匆匆清理掉船舱里的牛粪,补充一下食物和饮水,立即扬帆出港,直奔吕宋而去。 送走了这个移动的化粪池,龙岩峰顿时就觉得空气清新了好多,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对杜松几个说:“走,我带你们去尝尝著名的天津狗不理包子!” 杜松叫:“不是应该尽快回皇庄找地方安置这些耕牛和马匹吗?你居然还有心情去吃包子?” 龙岩峰撇嘴:“上吊都还让喘口气呢,又不差这一会儿……你们去不去?你们不去我可去了啊!” 杜松实在是拿这个骚包没办法,只好牵着马跟着他进了天津城。 第98章 有异性没人性 经过两百多年发展,天津已经从军事堡垒发展成为拥有几十万人的大城市,整个北直隶除了北京,数它最大、最繁华了。来自南方的丝绸、粮食、茶叶,长芦盐场出产的食盐,从渤海捞捕起来的鱼,从朝鲜、日本贩运过来的货物,充斥于市面,三教九流混迹市井,整座城市热闹非凡,看得杜松他们眼都花了。龙岩峰也是直吐舌头,感觉天津明显比京城更有活力。京城给他的感觉是沉闷,暮气沉沉,而天津却是活力四射,似乎每个人都有用不完的劲似的。很显然,这种活力来源于频繁的对外交流,谁让天津是北直隶面向海洋的门户呢?外来的文化不断输入,与古老的中国华文化擦出耀眼的火花,给这座城市注入新的活力,让它永远保持年轻。 一个国家也好,一座城市也罢,只有保持活力才能发展,而只有保持对外开放、交流,才能保持活力。 那些榆林少年在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边塞地区长大,什么时候来过如此繁华的地方了?一个个都眼花缭乱,只觉得一双眼睛不大够用了。 龙岩峰却觉得挺没意思的,在他看来天津城的街道实在太窗了,摆卖的货物也太过粗糙原始了,没啥看头。为了打发时间,他给自己找了个看起来挺幼稚的消遣: 抛圈圈。 在他面前一好几排分得很开的瓷娃娃,这货拿着一撂圈圈站在那里,一个劲的对着自己看上的瓷娃娃抛出去,抛得是不亦乐乎。但他的手气臭得可以,都抛了十几个圈圈了,一个都没套中,杜松那帮家伙在一边看着,都是一脸鄙视。龙岩峰发怒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一名榆林少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小太监的鄙视:“公公,你的手太臭了!” 龙岩峰瞪起眼睛叫:“杨爽,我看你是皮痒了是吧,敢这样跟老子说话!?” 那个叫杨爽的少年可一点都不怕他:“我是实话实说!”他是土生土长的榆林人,祖辈都是边军,他老爹还因为杀敌有功,当上了总旗,管五十号士兵。这位仁兄的老爹也是号猛人,找个老婆搞了三年,连个蛋都没搞出来,延绥镇的边军穷得很,哪怕是总旗也不大可能有钱纳妾或者再娶一个,你猜他怎么办?他老人家居然带几名手下越过边墙潜入一个鞑靼小部落,趁着鞑靼妇女外出放牧之机抢了几个腰粗屁股圆的就跑,回到营地一人一个分了,然后就是啪啪啪!这事在榆林造成了轰动,连参将大人都跑来看新鲜,夸这小子有种:一直以来都是鞑靼人抢明人的,明军士兵跑到鞑靼人的地盘去抢女人,大新闻了!鞑靼人深以为耻,发誓要报仇,但这孙子呆在边墙里哪也不去,就顾着造人,鞑靼人再怎么发狠也拿他没办法。 杨老爹埋头苦干了好几个月,小杨爽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个汉蒙混血儿生来就不是安份的主,他兼具明人的沉着睿智和蒙古人的剽悍勇猛,从小苦练武艺,打熬出一身好力气,十七岁便能开十十力弓,而且是左右开弓,瞬息之间便连发数箭,三十步内箭无虚发,能贯重甲。他更有一身好武艺,十斤重的大棒抡起来像龙卷风,两斤重的长刀舞成一团青球,十几名士兵都近不了身。有这样一身本事他自然不甘心一直留在榆林这个穷得当当响的鬼地方,所以一听说有京城来的人在榆林招兵他就报名了。 他是整个军营中少有的能跟杜松打平手的人,自然不怎么怕龙岩峰。 龙岩峰怒哼一声:“你行你来!” 杨爽还真不怵这个:“我来就我来,让开!”拿出铜钱买了八个圈圈,站在指定位置,看都不看那些可爱的瓷娃娃,随手一抛,一个圈圈打着旋飞出去,准确无误的套住了一个瓷娃娃。 摊子老板竖起大拇指,说:“这位公子好准头!”探手过去想将那个被套中的瓷娃娃拿过来给杨爽。 杨爽说:“先别急,等一下一起拿更省事一点。”嘴里说着,手也没闲着,嗖嗖嗖嗖,圈子一个接一个抛出去,每一个都准确无误地套中瓷娃娃,那个准头啊,着实让人瞠目结舌。 老板:“……” 龙岩峰:“……” 这两位都发现自己错了,错惨了,他们不应该让一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来玩这么幼稚的游戏的!这是个错误,天大的错误! 嗖! 又一个圈子飞出去,准准的套住了一个瓷娃娃,接着就是清脆的、雀跃的欢呼声:“套中了,套中了!” 正准备捡战斗利的龙岩峰觉得这声音耳熟,一看,抛出圈圈的是一位青衣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小脸白里透红,不笑的时候也像笑,十分可爱。他戳了戳杜松:“瞧,你的心上人!” 他的提醒完全是多余的,那个小姑娘甫一出现,杜松全部的注意力就让她给吸引了过去,就像被摄了魂一样。被龙岩峰这一戳,他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咧咧嘴,露出肉麻的笑容,巴巴的跑过去叫:“小……小青姑娘,你也玩抛圈圈啊?” 小青露出甜甜的笑容:“是黑子哥呀?我闲着无聊上街逛逛,看这些瓷娃娃可爱就想套几个回去……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杜松说:“我跟公公一起到天津来办事呢。” 小青鼓起脸说:“到了天津也不来找我玩,真不够朋友,哼!”一扬手,小圈圈又打着旋飞了出去,套向两米开外一个肥嘟嘟的、白白胖胖的小猪,套了个正着。但接下来她的手气就变坏了,一连抛了几个圈圈,没一个能套中的,气得她将剩下的圈圈往地上一摔:“老是套不中,气死我了,不玩了!” 杜松说:“别着急呀,我有个兄弟,很会抛圈圈,你看中哪一个让他套就行了,准中!”冲正在捡战利品的杨爽叫:“杨爽,过来!” 杨爽走过来问:“干嘛?” 杜松一指地上的瓷娃娃:“帮忙抛圈圈,她看中哪个你就套哪个。” 杨爽可不爽了:“凭什么?我又不是打杂的?” 杜松眯起眼睛:“你干不干?” 杨爽干脆利落:“不干!” 杜松阴笑:“你不干也可以,我听说啊,半个月后有一批关中马会被送到京城,都是肩高十五掌的那种,身为胸甲骑兵指挥官,我有权分配这批战马……” 杨爽刷一下蹲下去,飞快地将小青丢在地上的圈圈捡了起来,向小姑娘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小青姑娘,你喜欢哪个瓷娃娃呀?给我指出来,我给你套,保证百发百中!” 然后狠狠瞪了杜松一眼,一副要咬人的样子,变脸真的比翻书还快! 杨爽确实很想跟杜松翻脸,但是他不敢,因为这个混蛋是他们的指挥官,掌着各种资源的分配,比如说战马。他们不是要被组建为骑兵部队嘛,骑兵就得有马,而且得有好马,没有好马的骑兵根本就不能被称之为骑兵。而龙岩峰先是在关中收购了近千匹唐马,又在与鞑靼人的交战中缴获了四五百匹僧僧黑马,现在更从胡商那里买到了四百多匹小卷耳马,这些都是难得的好马。这些马里,小卷耳马无疑是最优秀的,关中唐马稍逊,而僧僧黑马又逊一筹,大家都想要小卷耳马或者关中唐马,不想要僧僧黑马。但这并不是他们想要什么马就能有什么马,得看杜松的脸色。杜松作为骑兵指挥官,掌握着这批战马的分配权,他要是翻脸不认人塞给自己一匹僧僧黑马甚至矮脚马,杨爽可就麻烦了。面对杜松的淫威,他也只能认命,屈尊帮小姑娘抛圈圈。 帮一个小丫头片子抛圈圈确实很没面子,但总比骑着一匹比驴还矮的马去打仗强吧?话说在见识了马瓦里马、关中唐马那剽悍的体型之后,杨爽真的不想再去碰那些顶多一米三多一点的矮脚马了! 小青撅着嘴说:“算啦,自己套的才有意思,让别人帮忙套就没意思了。”捡起自己套中的瓷娃娃,把那只白白胖胖的小猪塞到杜松手里:“送你的!” 杜松极为惊喜,声音都有点儿发飘了:“送……送我的?” 小青笑得眉毛弯起:“送你,因为你很像它。” 杨爽等一帮无良的家伙看看那只圆滚滚的小猪,再看看杜松,一个个捧腹大笑。杜松却似乎没听到这帮家伙的嘲笑似的,激动得脸都红了,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小猪包起来放进钱袋子里……这可是小青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意义非凡,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在嘴里怕化了,那帮损友的嘲笑算得了什么?哼,有本事你们也让小青送你们一只这么可爱的小猪呀! 看他那如获至宝的样子,杨爽又是一通鄙视,没出息,小姑娘明明是在捉弄你,你还当宝,真是太没出息了!但嘲弄之余,心里又是酸溜溜的,凭什么小青只送他礼物,不给自己送一只啊?凭什么! 第99章 虚伪 龙岩峰趁着大家去跟小青套近乎,又弄了几个圈圈继续抛,结果很糟糕,还是一个都没套着。他叹了口气,看样子自己的手气真的太臭了,继续玩下去也只是浪费银子,还是算了。他拍拍手,将那点失落抛到脑后,笑眯眯的问小青:“小青啊,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街上逛?你小姐呢?怎么不跟你在一起?” 小青歪歪头看着他,笑着说:“小姐在家里呢!她可是千金之躯,怎能抛头露面?” 龙岩峰撇撇嘴,不能抛头露面?那麻烦解释一下你们主仆俩为什么跑到陕西去呗?当然,这话他没有说出来,真说出来搞不好朋友都没得做了。他呵呵笑着,说:“那倒是哦。对了,这段时间你们还好吧?” 小青说:“挺好的,一切都顺顺利利。就是小姐最近病了一场,身体有点差……” 龙岩峰顿时紧张起来:“她生病了?病得严重不?” 小青说:“风寒而已,已经好了,就是胃口还没有恢复,每天为了让她多吃一点,我这个做丫环的可是伤透了脑筋呢!” 龙岩峰问:“我能去看看她吗?” 小青说:“当然可以呀,你可是小姐的朋友,为什么不能去看她呢?”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终究觉得不妥:“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到小姐家里去了。” 龙岩峰一愣:“为什么呀?” 小青说:“小姐平时极少出门,也极少有宾客上门,你一个大男人突然上门去找她,她会尴尬的。” 此言一出,杜松、杨爽这帮家伙不约而同的撇了一下嘴,大男人?妹子,你确定他是大男人?龙岩峰心里则乐开了花,他原本就很喜欢这个小丫头,现在对这个小丫头的好感更是火箭式上升,快要突破天际了……瞧瞧,整个北直隶那么多人,就这个小姑娘看出他是个大男人,而不是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太监,有眼光啊!高智商啊!不愧是跟唐宁雅混的小丫头,那眼光真不是那帮有眼无珠的渣渣能比的! 对这种眼光独到、才貌双才(严重的心理因素)的小姑娘,龙岩峰脾气一向很好的:“那怎么办?我很想跟你家小姐见一面的啊,小青你帮忙想想办法好不好?” 小青眼珠子一转,说:“正好,小姐说她想到郊外走走,要不你们先到郊外等着,我带她去见你们?” 龙岩峰问:“郊外哪里啊?” 小青说:“东郊外二十里,海河边的杜鹃亭。” 龙岩峰爽快地答应下来:“行,我去杜鹃亭等着,你们快点来哦!” 小青说:“好的,我这就回去告诉小姐!”翻身骑上小驴,一溜小跑的跑远了。 目送她走远之后,龙岩峰连街都懒得逛了,在杨爽他们幽怨的目光中买了一大篮狗不理包子,然后带上这帮混蛋出城,骑马一路狂飙来到了城郊的杜鹃亭。 杨爽等人抱怨不迭:“公公,你要不要这么狠啊?我们连午饭都还没吃啊啊啊!” 龙岩峰将那篮包子往石桌上一放:“这就是你们的午饭,吃吧!” 那帮家伙顿时就噎住了,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一大篮已经没有半点温度了的包子,神情悲愤。 龙岩峰没好气地叫:“你们吃不吃?不吃我就将它扔进河里喂鱼了!” 那帮家伙的神情越发的悲愤,默不作声的从篮子里抓起包子,狠狠地撕咬起来,看他们那个凶狠劲,不像是在吃包子,倒像是在啃某人的肉。 正宗的天津狗不理包子?骗人的! 炸银鱼?假的! 扒通天鱼翅?呵呵,鱼屎都吃不着一粒! 总之,这个混蛋许诺等所有水牛和马匹都装船之后就带他们进天津城去吃遍天津城美食的承诺,已经被证明那只是一句鬼话了,这些来自榆林的淳朴少年们啃着凉飕飕的包子,小心肝也拔凉拔凉的,恨不得一脚将这个重色轻友的死太监踹进海河里喂鱼! 龙岩峰可没有半点背信弃义的羞愧,他就站在亭外,眼巴巴的看着来时的方向,盼着那位白衣如雪、总是蒙着半张脸的大美女早点出现…… 杜松同样杵在那里,眼巴巴的眺望着远处,焦急地等待着那个一身青衣、俏皮可爱的小丫头出现…… 这两货看上去就像两块望夫石,着实让那帮兵嘲笑了个够。 杨爽一口咬掉半个包子,撇了龙岩峰一眼,一脸鄙视:“居然为了一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女子,连饭都不让我们吃了,真是没出息!” 跟他很要好的伙伴杨洲说:“就是,太没出息了,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杨爽哼了一声:“本来我还以为他身残志坚,有点英雄气慨,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喜欢人家小姐就喜欢呗,至于连饭都不吃就跑过来么?我们那边才不会这么蠢,喜欢哪个女人直接抢回家就行了!” 龙岩峰扭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们吃得太饱了是吧?” 那帮家伙立马脖子一缩,不敢再议论,继续啃包子。虽说包子凉了,口感差了好多,但总比没得吃强啊。 再议论下去,别说包子没得吃,连他们自己都会被丢进河里的。 龙岩峰戳了戳杜松:“你说我要不要来个英雄救美?” 杜松愣了一下:“英雄救美?公公,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龙岩峰说:“什么叫鬼主意嘛!我就是想努力增进我与那位小姐之间的感情……” 杜松打断:“说白了,你想睡她。” 龙岩峰噎住:“你……你胡说些什么!?” 杜松说:“你不想睡她,会动这种歪心眼?” 龙岩峰:“……” 卧槽,说得好有道理,老子竟然无法反驳! 本来他还想跟杜松合计一下,由杜松演恶人,他演好人,在白衣女子面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以增进双方的感情,现在看来……得亏他没有这样干,否则这个钢铁直男不到三句话就穿帮,到时别说增进感情,没被白衣女子丢进海河喂鱼就算好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白衣女子终于带着小青赶到了。 这一次她没有骑驴子,骑的是一匹白马。白衣白马,衣带飞扬,迎着春风踏着春日的阳光迤逦而来,俨然仙子的化身,看得龙岩峰心里赞叹不已。 这妹子的气质真的太好了,放现代分分钟成为国际巨星! 小青则骑着一匹矮小而壮实的小黑马,那匹小黑马可能很长时间没有在出过城了,骤然到野外撒欢,显得非常兴奋,活蹦乱跳的,小青也是神采飞扬……于是杜松又看傻了。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龙岩峰打老远就招手:“小青,这边,这边!” 白衣女子和小青加快速度,转瞬即至。白衣女子翻身下马,笑说:“让公公久等了,罪过,罪过!”那声音清脆而富有磁性,却又带着几分冷意,令人着迷。 龙岩峰骨头都轻了几两,嘿嘿笑着:“没有啦,我也是刚到,刚到!” 正在啃包子的榆林少年们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刚到?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好吧,公公,你睁着眼睛说瞎话良心不会痛吗? 白衣女子说:“公公就别瞒我了,我知道你一早就到了。我本来也应该早点来的,但出门的时候有些杂事缠身,不得不先行处理,所以来晚了,还请公公见谅。”把马缰递给小青,让小青把马牵走,自己则走进了亭子。 杜松上前一步,对小青说:“小……小青姑娘,我帮你牵马吧。” 小青说:“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杜松说:“你一个小女孩跟马打交道会有危险,万一被踢了可怎么办?” 小青说:“没事,我身手灵活,它们踢不到我的。” 杜松坚持:“万一呢?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万一被踢到了怎么办?我告诉你,龙公公几个月前就让马踢了一脚,差点死掉了……快把马缰给我,这么危险的事情可不能让你来做!” 小青也不再坚持,微笑着把那两匹马的马缰都递给他。 然后杜松这货欢天喜地的牵马去拴了,好像能帮小青做点什么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似的,看得杨爽、杨洲等一众同伴直翻白眼,万分嫌弃加鄙视……真是一个没出息的家伙! 白衣女子走进杜鹃亭,那帮啃冷包子啃得直翻白眼的家伙自然不好继续待在这里当电灯泡,拿着剩下的包子跑到亭外。白衣女子拿出个小竹篮放在桌面上,打开,里面是三道凉菜和一坛酒,她说:“公公想必还没有吃午饭吧?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你就将就吃一点吧。” 龙岩峰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嘴里还在客气:“那怎么好意思啊?” 白衣女子说:“一点小菜而已,不必客气。” 小青说:“这可是小姐亲自下厨做的,你不吃给我!” 话还没说完,龙岩峰便抄起筷子狼子狼吞虎咽的干上了,哪里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小青:“……” 白衣女子:“……” 话说这货怎么这么虚伪啊? 第100章 找中间商 白衣女子无语地摇摇头,对小青说:“小青,去煮壶茶来。” 小青恭声应:“好的,小姐。”她手里也拎着个篮子的,手脚麻利地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从里面提出一个小炉子,一个紫砂茶壶。她架好炉子,拿出几个乒乓球大小的煤球放进去点着,然后到亭外一汪清泉里打来泉水,放到火炉上温火慢煮。等水烧开后,她打开壶盖,拿出一块茶饼小心的揉搓,随着她的动作,茶叶簌簌落入沸水中,浓郁的茶香顿时弥漫开来。 龙岩峰已经将酒菜扫荡得差不多了,茶香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抽动鼻翼,用力地嗅着,说:“没想到小青还是茶道高手!” 杜松用力点着头,简直不能再赞同了。 白衣女子说:“可别小看小青,她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并不比那些所谓的才女差,只是她不愿意显摆而已。” 小青嫣然一笑:“跟小姐比我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哪敢显摆。”取出四个茶杯摆在桌上,提起茶壶,壶嘴对准茶杯一倾,一股淡绿的茶水倾注而下,落入杯中,没有溅起一点水花,斟到七分满便换一个杯子,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转瞬之间四杯茶便斟好了:“请用茶!” 白衣女子说:“小青,你也坐下来喝茶吧。” 小青说:“是,小姐!”放下茶壶,坐到唐宁雅身边,杜松也坐下,学着龙岩峰的样子像模像样的品茶,茶是什么味道没品出来,反正觉得很美妙就是了。 龙岩峰呷了一口茶,打量着白衣女子,说:“小姐,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吧?” 白衣女子微笑:“公公记得真清楚。” 龙岩峰说:“虽说见过三次面了,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小姐贵姓呢。” 白衣女子说:“免贵姓唐,名宁雅。” 龙岩峰说:“唐宁雅?这名字可真好听……听小青说,唐小姐这段时间生病了?” 唐宁雅说:“小病而已,已经好了。” 龙岩峰说:“那就好,那就好。” 唐宁雅浅笑:“听闻公公刚刚从胡商那里购买了不少耕牛马匹?” 龙岩峰爽快的承认:“对。我负责帮皇上经营皇庄,管着十几万亩田地呢,没有一两千头牛根本就忙不过来的,而短时间内从本地大量购买耕牛会推高牛价,让急需耕牛的百姓买不起牛,没办法,只好从海外购买,虽说多费一番周折,但既能得到大批耕牛又不会损害百姓的利益,倒也值了。” 唐宁雅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说:“公公时刻将老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倒是个另类了。” 龙岩峰耸耸肩,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百姓已经够苦了,我又怎么忍心再跟他们争利?” 唐宁雅叹气:“大明要是多几个时刻维护老百姓利益的官,老百姓的日子想必好过得多。” 龙岩峰摆摆手,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伟大啦,向胡商买牛除了不想推高本地牛价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可以用不怎么值钱的宫廷御用丝织品和瓷器抵账,两件宫廷瓷器就能从他们手里换到几千头牛了,这么划算的生意不做,我傻啊!” 唐宁雅失笑:“公公倒是实诚……”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沉吟片刻,说:“其实……公公如果真想大量从海外购买耕牛,宁雅倒是可以帮上一点小忙的。” 龙岩峰好奇:“唐小姐有从海外购买耕牛的渠道?” 唐宁雅说:“那倒没有,不过家父生前也是做海贸的,只是后来做不下去了,便不做了。他去世前给宁雅留下了数艘大海船,一艘能运耕牛数百头,水手们早年也随家父频频下南洋,对海上航线也十分熟悉,如果公公愿意,这支船队完全可以帮你将大量耕牛从南洋运回来。” 龙岩峰啊了一声:“你家还做海贸生意?” 唐宁雅有些无奈:“以前做,现在做不下去了。” 龙岩峰问:“为什么?” 唐宁雅说:“南方不愿意供货给我们,没有货,自然也就没法做了。” 大明在开国之初确实是禁海的,没有命令片帆不得下海,防海盗嘛!后来郑和下西洋,海禁取消了,而等到朱棣死后,再次禁海,海上贸易趋于断绝。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欧洲商人满载着白人越过浩翰的大洋抵达东方,曾经严厉无比的海禁也慢慢名存实亡了。自正德之后的大明王朝,一边把海禁喊得震天响,另一边海上贸易却搞得红红火火,海量白银哗哗流入中国。只是,这种海上贸易一直为南方所垄断,北方是很难从中分一杯羹的。为了维持自身的垄断地位,南方对北方的打压可谓毫不留情————那可是每年数百万两白银的大买卖,他们绝对不愿意让北方染指。他们打压北方就两招,一是由江浙出身的文臣出面,高举海禁的大旗不动摇,北方想开海做海贸?绝对不行,祖制不允许!还有一招就是断货,因为欧洲商人所青睐的茶叶、丝绸、棉布、瓷器等等这些货物大多都是南方特产,北方是拿不出什么让欧洲人感兴趣的东西来的,那边把货一断,这生意自然就做不下去了。据唐宁雅说,以前唐家极力交好江浙世家,从那里收购丝绸、棉布、茶叶、瓷器,然后再卖给泰西商人,从中牟取暴利,生意做得还算红火,但后来江浙世家断了货,并且鼓动言官御史编造是非,让唐家狠狠吃了几回官司,一轮折腾下来,唐家虽然算不上元气大伤,但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麻烦堆里脱身,那暴利的西洋海贸生意自然也做不了了。 龙岩峰气愤地说:“那帮王八蛋也太霸道了,真当大明是他们开的店么!” 唐宁雅说:“他们就是这么霸道,我们能拿他们怎么样?南洋、越南、日本、朝鲜这些地方的生意基本上被他们垄断了,再得不到出海做生意的机会,我唐家的船队就要废啦。” 龙岩峰冷笑:“那帮傻逼,除了赚钱和逃税还会干什么?你不说还好,你这么一说,我还非得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不可了。”他是真的很生气,江浙世家那帮傻逼,明明拥有那么好的渠道,可以从外国大量引进耕牛、马匹、铜、硫磺等等大明急需的优质资源,尤其是耕牛和马匹,称之为战略资源也不为过,但他们偏偏什么也没做,只会赚钱,赚钱,赚钱!赚了钱除了穷奢极欲之外就是将钱藏进地窖里,这种纯粹是为了赚钱而赚钱的海贸要来何用?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了! 唐宁雅惊喜地问:“公公愿意跟唐家合作?” 龙岩峰说:“当然!我早就想有一支船队搞搞海上贸易了,唐小姐可是雪中送炭啊!” 唐宁雅说:“应该是公公雪中送炭才对!” 龙岩峰沉吟片刻,说:“耕牛的生意唐小姐就别沾了,那些耕牛很有可能是胡商从安南抢掠而来,纯属无本生意。胡商可以这样干,但我们不行,要是我们真组织私掠船队去抢安南,那帮傻逼言官又该逼逼个不停了。” 唐宁雅说:“我们可以收购……” 龙岩峰打断:“能抢的话为什么要收购?再说你收购回来我也买不起,我总不能从宫里拿几件瓷器几匹丝绸给你抵账吧?” 唐宁雅呃了一声,有些忧郁。龙岩峰拿出来收购耕牛的那些东西,在胡商眼里或许很值钱,但放在本土却不值什么钱,辛辛苦苦跑到安南收购大量耕牛,又辛辛苦苦的运回来,换几匹丝绸或者几件瓷器,怎么看都是要亏到血崩的节奏。 “不过你可以跑天竺,从当地人手中收购骏马、黄牛和钢铁。”龙岩峰给她支着,“从天竺运回的水牛可以卖给北直隶的农民,骏马和钢铁我有多少就买多少……我告诉你,天竺阿三的钢铁很不错,铸造的刀剑锋利无比,你要是能成船运回来呀,皇上肯定会狠狠地奖励你!” 印度的冶金技术一向处于世界领先水平,两千多年前他们便用坩埚冶炼出了高碳钢,而当时中国和欧洲还在挥舞青铜武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优良的钢材作为印度对外出口的拳头产品慢慢扩散开来,广受欢迎,阿拉伯人用它铸造出举世闻名的圆月弯刀,也就是举世闻名的大马士革刀,凶悍的阿拉伯武士左右经书右手弯刀,骑着同样从印度进口的马瓦里马大杀四方,战旗一度插到了西欧!而此时的大明,高碳钢仍然是个奢侈品,很多大明工匠钻枪管用的钻头还是堕子钢做的……堕子钢是什么玩意儿?就是生铁,拿这玩意儿钻枪管,不难想象那是一个何等痛苦的过程。大明最好的钢材是苏钢,价格贵得吓人,而且为了维持高价销售,一直把产量控制得死死的,很多时候想买也买不到。 龙岩峰想给那些榆林少年最好的武器装备,这就要求他必须有足够多的优质钢材。想要获得这么多优质钢材,光靠辛格一个是远远不够的,得多找几个二道贩子才行…… 第101章 遇伏 唐宁雅眼睛发亮:如果印度的耕牛、马匹、钢铁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受欢迎,那么唐家开辟这条商路,可是财源滚滚啊!她接手家族生意已经有好些年头了,自然知道大明对耕牛、骏马、钢铁是何等的渴望,这些货物运回来,就算不卖给龙岩峰,卖到其他地方去一样是抢手得很,这桩生意,做得! 但她随即犯了难:“可是现在南方商人不肯将丝绸、茶叶、瓷器这些外国人为之疯狂的货物卖给我们,这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捏着下巴说:“这倒是个大问题……” 确实是个大问题。在他看来,最划算的生意莫过于运一船不怎么值钱的茶叶、瓷器这类玩意儿出去,再运一船牲畜、钢铁回来,用这些奢侈品去换取可以提高生产力的资源,再划算不过了。可是江浙世家肯定不愿意看到北方有个财团强势崛起分他们蛋糕的,他们要将这个对手扼杀在萌芽状态其实很简单,断货就行了,难不成你们还能在北方找到茶叶、丝绸、瓷器产地? 没有货源,一切都白搭。 但真让龙岩峰成船银子运往印度,直接收购自己想要的东西,打死他都不干,这也太亏了。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瓷器我来想办法,丝绸和茶叶……”挠了挠头,“让皇上派人到各产茶区和丝绸产区收购,朝廷出面,他们多少要给点面子的。此外我还可以让人种甜高粱然后榨糖出口,白糖对泰西人来说也是一种奢侈品呢。” 唐宁雅有点意外:“甜高粱还能制糖?” 龙岩峰说:“它比甘蔗还甜,饱含汁液,为什么不能制糖?北直隶适合种甜高粱的荒地不在少数,给我三两年时间,我就能将种植规模成十倍百倍的扩大了,到时候白糖要多少有多少!” 从宋代开始,北方经济一直落后于南方,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南北的差距越来越大,为什么会这样?除了战乱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对外出口的拳头产品产地都在南方。丝绸、茶叶、瓷器、白糖甚至精细的棉布,这些深受列国青睐的产品,都是南方出产的,北方几乎没有……茶叶北方有一点,比如说山东沂蒙、河南信阳,都盛产茶叶,但太过偏僻,产量也不行,跟江南产茶区相比没有半点优势,根本就争不过。 到了明代,差距就更大了:江南湖广完全开发出来了,连粮食产量都远远超过了北方,北方得靠着南方输送的粮食才能解决吃饭问题了。由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大明的皇帝对文臣百般容忍:文官多来自南方,而大明严重依赖南方的赋税、粮食,钱袋和胃袋都捏在人家手里,想凶都凶不起来啊。北方想在对外贸易上赶上南方,真的是太难了,龙岩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就算他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凭空将河南河北山东山西这些地方变成丝绸、茶叶、瓷器产地吧?哦,丝绸还是可以的,山东就可以大量养蚕。至于茶叶和瓷器,那是真争不过了。不过在白糖这方面,他认为自己优势很大,北方有的是土地,只需要拿出一部份来种植甜高粱,就可以获得数倍于南方的制糖原料,南方能用来种甘蔗的地,绝对没有北方能用来种甜高粱的多! 唐宁雅兴奋地说:“如果真的能大量制糖并且卖给泰西商人,那肯定是财源滚滚的!” 龙岩峰说:“那还用说……卧槽!” 他口若悬河,正想向唐宁雅阐述自己的宏图大计,冷不丁的一声尖啸传来,从河边芦苇丛里射出一支利箭,直奔他面门而来!好死不死的,龙岩峰正对着那个方向,眼睁睁的看着利箭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当场就吓得湿了裤子! 唐宁雅的右手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似乎要朝那支飞箭拍过去,但终究没动,因为没必要。 也确实没必要,这一箭虽然劲道十足,但准头差了点,擦着龙岩峰的发稍呼啸而过,笃一声钉入他身后的柱子中,箭竿哆哆哆颤个不停。龙岩峰脚一软,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溜到桌子底下去了。杜松反应极快,一跃而起冲入杜鹃亭中,抽出长刀将小青挡在身后,大吼:“有情况!” 话音未落,嗖嗖嗖嗖嗖!弓弩之声大作,数十支利箭乱泼水似的朝着亭子激射而来,将整个停子笼罩在箭雨之中。杜松咒骂一声,飞快地拉下面甲,长刀舞圆,将射向小青和唐宁雅的利箭打得四处乱飞。他的脸部、胸部、肩部也不断中箭,好在龙岩峰帮他搞到的这身布面甲很给力,利箭凿上去铮铮作响,但也只能徒劳地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在不远处百无聊赖地聊着天的杨爽他们被这突发情况吓了一大跳,纷纷一跃而起,拔出长刀顶着箭雨冲过来,将龙岩峰、唐宁雅、小青三个围在中间,任凭箭雨冲刷,岿然不动。 龙岩峰惊慌的叫:“这……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这一带怎么会有这么多弓箭手?” 唐宁雅却比较淡定:“也许是倭寇,也许是我唐家的仇人。” 龙岩峰诧异:“你有仇人?” 唐宁雅说:“生意做大了,总会有仇人的……小心!”探手一按将龙岩身探出来的脑袋按回桌底,下一秒,一连三支箭落下,钉在桌面上,笃笃作响。 砰砰砰砰! 大概是发现那些官兵纯粹就是铁乌龟,靠弓箭根本就啃不动,芦苇丛里猛然腾起团团白烟,十几支鸟铳同时开火,枪弹呼啸而来。杜松、杨爽等二十名榆林少年纹丝不动,任凭铅弹擦身而过,任凭它们打在自己身上,火星四溅。他们在军营里闲得无聊,便很作死的拿鸟铳来测试龙岩峰给他们搞到的盔甲的质量……怼到几步内开火的那种测试。测试的结果告诉他们,他们的盔甲完全可以无视三钱以下鸟铳的近距离命中,这帮猥琐蹲草的家伙用的都是三钱以下的鸟铳,他们怕个卵! 两钱重的铅子打中胸甲、头盔,留下浅浅的印痕,然后四处弹飞,人墙坚不可摧。 这下埋伏在芦苇丛里的家伙都傻眼了。按他们的计划,几十名弓弩手再加十几名鸟铳手几轮齐射,亭里的人不是变刺猬就是变马蜂窝,十拿九稳的事情。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这帮榆林少年的铠甲防御能力居然如此强悍,强弓射不动,劲弩射不动,鸟铳打上去人家还是屁事都没有!人家就算站在那里不动,随便他们射他们也射不动哇! 还有比这更尴尬的吗? 尴尬癌都要发作了! 也不知道是意识到自己在作无用功还是给吓着了,那密集的火力一瞬间全停了下来。 唐宁雅站了起来,分开挡在她面前的榆林少年,面向芦苇丛扬声说:“朋友,不要再藏头露尾了,出来吧!” 一派从容淡定,不像是遭遇伏击身陷死地,倒像是在郊游的时候偶然遇到了老朋友,随口跟人家打声招呼。 芦苇中传出一声长笑:“唐大小姐果然好胆色,面对数十人包围居然镇定自若,面不改色,佩服佩服!”声音苍老而有力,笑声悠长,说话的想必是一位少有的内家高手。长笑声中,芦苇丛中沙沙作响,一名名手持弓弩腰佩长刀的劲装汉子从芦苇里现身,三面向亭子包抄过来。这些家伙个个孔武有力,肌肉发达,步履轻快,但脚一落地便稳得跟生了根似的,目光凶悍,俨然一群嗜血的饿狼! 龙岩峰有点傻眼了。本来佳人有约,吃饿喝茶又谈生意,何等的惬意,可谁曾想芦苇丛里居然蹲了这么多大汉!他瞄向唐宁雅:“我说唐大小姐,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惹来这么多杀手?” 唐宁雅说:“只怕天怒人怨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龙岩峰一脸懵逼:“还有这事?”随即一拍脑袋,“嗨,不管这么多了,先打退这帮王八蛋再说!”手脚麻利的拔出两支手枪,飞快的往里面装弹。杜松他们也是一样,一人两支手枪,打开后面的滑盖闷不作声的往里面猛塞子弹。那帮家伙距离亭子有数十步,由于芦苇茂密,要走到这里来得花一点时间,所以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装子弹。唐宁雅好奇的看了一眼,只见这些家伙装备的手枪都有五根枪管,块头颇大,份量肯定不轻,携带很不方便,搞不懂这些榆林少年为什么要带这么笨重的东西。 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她表示看不懂。 这其实是左轮手枪的爸爸,转管手枪,一支枪有五根枪管,一次可以装填五发子弹,扣动板机后枪管就会转一转,五发子弹轮着发射,火力凶猛。枪管都是用坩埚钢造的,相当薄,所以这玩意儿看起来块头挺大,但并不算重。 那帮猥琐蹲草的家伙并没有留意到榆林少年的小动作,他们拔出刀剑包抄了过来,每个人浑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杀气,在他们眼里,亭子里那十几个人已经是死人了。 不过,龙岩峰对由谁来扮演死人这一角色,有着截然不同的意见。 第102章 偏见 几十号劲装汉子三面逼近,转眼之间便将小小的亭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是一位黑衣白发的老人,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脸上有数道皱纹,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被他扫上一眼,龙岩峰有种胸口被压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这次遇上高手了,先不说那几十号劲装汉子,光是这个死老头就不是好对付的! 黑衣老人一扬手,几十号劲装汉子齐齐站定。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榆林少年,落在唐宁雅身上,面带冷笑,说:“没想到唐小姐居然找到官府当靠山了,真的让老夫很意外呢!” 唐宁雅蹙起眉头问:“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无人冷笑:“唐小姐心里没数么?” 小青从杜松腋窝下钻过,与唐宁雅并肩而立,鼓着脸叫:“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惹毛了我们,你们通通都得死!” 黑衣老人呵呵一声:“让我们通通都去死?好大的口气!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小青咬牙说:“你们……你们这些混蛋!小姐就不该对你们手下留情!” 龙岩峰已经装好了子弹,正竖起耳朵来听两边吵架————毕竟这一大一小两位美女的声音很好听的不是?他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你们到底在吵什么呀?” 唐宁雅回过头,不无歉意地说:“公公,这次是我连累你了,真的很抱歉。你赶紧带你的人走,此事与你无关。” 龙岩峰说:“屁话,我堂堂男子汉带着二十名甲士夹起尾巴逃跑,把你们两个弱女子扔给几十号如狼似虎的凶徒,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唐小姐你别害怕,继续跟小青喝茶,看我怎么收拾这帮王八蛋!” 唐宁雅说:“可是……” 龙岩峰霸气地说:“没有可是!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别插手!” 黑衣老人满头黑线————貌似这是我们与她之间的事情,跟你扯不上任何关系吧?你来插什么手! 但甭管他乐不乐意,这件事龙岩峰都管定了,谁叫唐宁雅是他来到这个时代遇到的最漂亮的妹子呢?这么漂亮的妹子有麻烦了,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义不容辞喽。他上前一步,瞪着那帮神情凶悍的凶徒,厉声喝:“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盗用军械聚众行凶,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命令你们,马上弃械投降,否则,死!” 黑衣老人饶有兴趣地瞅了他一眼:“宫里出来的?” 龙岩峰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是又怎么样?再说一遍,马上弃械投降,否则你们就得死!” 黑衣老人冷笑:“是吗?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们死!别忘了,你们就二十几号人,我们的人数是你们的好几倍,一人一拳就能将你们打成肉酱!” 龙岩峰不无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老头,打仗不是人多就行了的……当然,现在我说这话你可能不信,但我很快就会用事实向你证明这一点!” 黑衣老人说:“是吗?那老夫拭目以待!” 谈判破裂,龙岩峰耸耸肩,退回人墙之内,大声下令:“士兵们,都听好了!这些家伙全都是些目无王法、烧杀掳掠、坑蒙拐骗、挖死人坟、撬寡妇门、无恶不作的凶顽之徒,所以别跟他们客气,给我狠狠地杀,一个不留!” 二十名甲士轰然应:“遵命!!!” 烧杀掳掠、坑蒙拐骗、挖死人坟、撬寡妇门…… 唐宁雅面无表情,只是黛眉一个劲地弯着,小青干脆就笑出声来。黑衣老人原本气度雍容,一派世外高人的作风,但此刻却跟被人喂了屎一样,指着龙岩峰说不出话来。他老人家在江湖中也是颇有名气的,江湖中人提起他,谁不竖起拇指夸他重情义,讲信誉?龙岩峰倒好,巴啦巴啦给他扣了好几顶又大又黑的锅,连撬寡妇门都安到他头上来,几乎要将他气炸肺了!他瞪着龙岩峰,神色狰狞:“阉狗,我看你是想死了是吧!?” 龙岩峰口头上是一点亏也不想吃:“还不知道想死的是谁!” 黑衣老人厉喝:“给我杀!一个不留!” 一名三十来岁的劲装汉子低声说:“前辈,上头吩咐过,尽量别跟官府中人发生冲突……” 黑衣老人寒声说:“杀狗官这种事情我们都干多了,何况杀一个太监二十名士兵!全杀了,上头怪罪下来,老夫担着!” 好吧,既然你老人家都这样说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名劲装汉子长刀向前一指,喝:“杀!一个不留!” 十几名劲装汉子齐声大喝,挺刀向亭子猛冲过去,一个个动作矫健,身上更带着浓郁的杀气,这种杀气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练出来的。他们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强烈的自信,仿佛他们前面不是二十名武装到牙齿的甲士,而是一堆轻轻一挥刀就能斩成两截的萝卜!事实上他们也没法不自信,他们又不是没跟官兵交过手,哪次官兵不是一触即溃,任由他们屠戮?他们一个能干掉十名官兵,区区十几名甲士,算个屁,弓弩鸟铳干不掉他们不代表刀剑也拿他们没办法,挥挥手这十几号甲士就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杜松厉喝:“手枪准备!” 十几名甲士齐齐举起了手枪。由于是五管联装,颇为沉重,所以他们必须双手握枪,五个黑洞洞的枪管对准了那十几名冲过来的劲装汉子。 那帮劲装汉子脸上不屑的笑容更为露骨。他们丝毫没有将这些火器放在眼里,明军火器差劲是出了名的,这么短的火铳,只怕连老鼠都打不死!兔起鹘落之间,他们已经逼近到了这些甲士的面前! 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错惨了。 杜松率先开火,他用力扣动扳机,击锤落下,砰!手枪一个枪口迸出一团火光,十步外一名扬起长刀窜扑过来的劲装汉子胸口爆起一大团火花,强大的冲击力撞得他向后倒飞出去。枪弹发射的后坐力让枪管转动,将第二根枪管的药室送到了击锤底下,他再次扣动扳机,又是一团火光迸出!杨爽等人也是一样,至少十支手枪同时开火,那枪声跟爆豆似的,火力密集,这十几名来势汹汹的劲装汉子在枪林弹雨中跳起了动感十足的霹雳舞,随着身体无意识的抽搐、痉挛,身中喷出大团大团的血花,等到他们终于倒下的时候,都已经给打成马蜂窝了,而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向甲士们挥出一刀,刺出一剑! 砰! 龙岩峰抽冷子开了一枪,击中最后一名劲装汉子的额头,将天灵盖都给掀了。由此可见,龙公公的枪法还是不错的,二十米之内弹无虚发,那家伙死得不冤。 然后世界清静了,包围亭子的劲装汉子们,包括那个不可一世的黑衣老人在内,都神情呆滞,瞪着那横卧一地的死尸,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小青也瞪圆眼睛,不是吧,这可是十几名从小就苦练武艺,能以一敌十的杀手啊,哪怕是毕生浸淫于武学中的高手,想收拾掉他们都要费一番周折,而这些甲士只是动动手指头他们就全倒下了,这……这也太吓人了! 他们发呆,龙岩峰可没发。他厉声喝:“杀!一个不留!” 杜松吼了一声,扔掉那支打光了子弹的手枪,拔出另一支,带头跳出亭子向近在咫尺的劲装汉子们冲去,杨爽紧随其后。这些家伙同样是从小习武,不过练的是战场厮杀的本领,甚至在被龙岩峰招募过来之前还跟鞑靼人干过几仗,可谓浑身是胆,那几十号杀气腾腾的凶徒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堆堆长着两条腿会跑会跳的银子,等着他们去抢呢!人会害怕银子吗?不会吧? 小青拉了一下唐宁雅的手:“小姐……” 唐宁雅不动声色,捡起一支被扔在地上的手枪掂了掂,那份量并不算重,两只手要驾驭它完全是件轻松加愉快的事情。她再看枪管,发现管壁很薄,真不知道这么薄的管壁是怎么承受住膛压的。 五根枪管固定在轴承上,击发一次枪管就会转动一下,将未发射的枪管送到击锤底下来,整个设计非常精妙,而且威力也相当大,十步之内中者必倒,挨上了就是一个窟窿,跟使用劣质火药连老鼠都打不死的三眼铳完全是两码事。她不由得惊叹:“真是巧夺天工啊!” 龙岩峰在一边持枪警戒,闻言扭过头来,笑:“唐小姐也对火器感兴趣?” 唐宁雅说:“没什么兴趣,但这手铳设计、制造如此精巧,宁雅想不感兴趣都难。不知道这手铳是哪位天才所造?” 龙岩峰自豪地说:“我设计的!” 小青不信:“你还有这本事?别吹牛了!” 龙岩峰叫:“我怎么吹牛了?我怎么吹牛了?” 小青说:“太监不都是些不学无术、贪得无厌的家伙吗?还能设计出这等军军国利器?鬼才信呢!” 龙岩峰彻底郁闷了。 这个死丫头对太监的偏见真不是一般的深……不对,她对太监有没有偏见关他毛事,他又不是太监! 第103章 武林高手VS骑兵冲锋1 小青真的冤枉了龙岩峰:首先,他不是太监;其次,这手枪真的是他设计的! 手枪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很早就出现了。最早的手枪是用铜做的,做工还蛮精致,不过威力相当感人,离得远一点连老鼠都打不死。不过随着时代的进步,手枪也在慢慢地改变,变得越来越轻便,威力也越来越大,慢慢成为这个时代的士兵的重要武器。此时的欧洲,手枪骑兵已经大行其道……没错,欧洲人也玩骑射的,不过他们是用轮簧手枪代替弓箭,骑马冲到步兵面前就轰一枪,打完了赶紧撤回去装弹,然后再冲,再轰……听起来很麻烦是吧?是很麻烦,不过威力可比骑弓强多了。欧洲步兵穿的两毫米厚的铁制板甲基本上可以免疫弓骑兵射出的利箭,站在那里不动,让弓骑兵冲到五六米外放箭都啃不动他们一根鸟毛,但是手枪骑兵隔着十几米给他们一枪,准倒! 龙岩峰对搞手枪骑兵没什么兴趣,但是为了给那些榆林少年提供最好的装备,他还是不遗余力地投入到手枪这项重要装备的研发中去。弹夹式手枪就不要想了,连个金属弹壳都没有,搞个毛?而像欧洲那种装一发打一枪的燧发手枪他又看不上眼,认为火力太贫弱了,一翻捣腾之后,他最终还是参照三眼铳,整出了这种三斤多种的转管式手枪……对于手枪这种力求轻便的武器而言,三斤多重的份量实在是过分了,但是为了追求火力,也只能这样。手枪枪管用坩埚钢制成,可以以很薄的管壁承受住很高的膛压,大大减轻了重量。装弹采取后装模式,虽然漏气会导致杀伤力下降一些,但为了追求效率,也只能这样了,然后就是燧发,龙岩峰不喜欢火绳,认为火绳太麻烦了,还是燧发好。这么一件傻大笨粗的武器,带着的感觉就是浑身都不自在,但……又不是他带,怕啥?他不管走到哪都会贴身护卫的榆林少年带着两支,不许丢掉————天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现在这种不伦不类的武器就派上了大用场,杜松带着十几名兄弟冲进了那帮亡命之徒中间,朝他们疯狂扣动扳机,枪声密得如同爆豆一般,由于双方距离很近,那帮亡命之徒连躲避的空间都没有,只能绝望地用身体去承受着弹雨的洗礼。灼热的弹丸毫不留情地打入他们的身体,凿开一个个血淋淋的窟窿,中弹者痉挛着身体倒下,捂着伤口满地打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如同濒死的野兽,惨烈之极。 杜松开了四枪,放倒了两个,两发一中,这成绩倒也不差,毕竟手枪本身就是一件精度很差的武器,能打出这样的伤害他已经很满意了。他眼睛的余光扫过战场,落在那位不可一世的黑衣老人身上,嗯哼,最后一发子弹了,得留给最有价值的目标。他不顾近在咫尺的劲装汉子,把枪口对准二十米开外的黑衣老人,狠狠扣动扳机。 砰! 枪口喷出最后一团火光,重达十克的独头弹呼啸而出,射向黑衣老人的胸口。但只飞出十米远就被一名劲装汉子给挡住了去路。这个倒霉催是被杨爽的子弹驱赶过来的,慌不择路极力躲避,结果撞到了杜松枪口面前,被独头弹打入腹部,开出一个大口子。他发出惨烈之极的嗥叫声,捂着腹部那个恐怖的大窟窿倒在地上,肝肠碎片混合着鲜血喷涌而出。杜松怒骂:“娘的,本想打只老鹰,结果一只麻雀撞到枪口来了!”愤愤地扔掉手枪,拔出长刀,朝三十米开外的战马冲去。 砰砰砰! 杨爽一连三枪,有两名劲装汉子胸口被凿开个大窟窿,仰面倒下。打完这三枪,手枪里的子弹也被清空了,他本来想抡起长刀砍他娘的,但看到杜松径直奔向战马,他顿时就想起来了:老子可是骑兵啊,骑兵就该骑马冲杀,扎稳马步跟这帮泥腿子杀伤一团岂不是掉了身价!所以他奋力将打空了的手枪砸向一名四处乱窜的劲装汉子,冲向自己的战马。现在那帮劲装汉子已经被这凶残的火力给打得阵脚大乱,肝胆俱裂了,四处逃窜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阻止这帮凶残的家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松他们一边开火一边朝战马那边冲,一个接一个翻身上马! 黑衣老人惊怒交迸。本来他以多打少,还以为区区二十来名官兵很好对付,谁料到这帮官兵的火力竟是如此凶残,拿着那种一看就很笨重的短管火铳一阵猛射将他的手下打得死伤累累,还没有短兵相接呢,他的手下就被放倒了近二十个,真要是传出去了,他不得被江湖同道笑掉大牙!他大喝一声,飞身而起,一跃间便窜扑出三四米远,扑向一名榆林少年,五指箕张如钩,照着这名榆林少年的后颈猛抓过去! 砰! 枪声再度响起,这次是从亭子那边传来的,榆林少年都打光了子弹,但龙岩峰没有,一看这个黑衣老头要向自己的手下下毒手,他想都没想,先射丫一脸再说。眼看着这么多手下在这种古怪的火铳面前非死即伤,黑衣老头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恐慌得很,所以一听到枪声,想都不想立即扑倒躲避。子弹没有击中他,隔了三十多米远呢,哪怕现代手枪想打中都不容易,何况是这种没有膛线、用黑火药作发射药的老古董!但这一枪帮那名榆林少年解了围,他趁机摆脱这个可怕的黑衣老人,脚尖往马镫一点,翻身上马! 非常幸运,由于这一带没有农田,青草也颇为茂密,他们都没有拴马,放任它们四处吃草,倒省了解马的功夫,上马就能跑了。而且这平坦的地形也对骑兵冲锋非常有利……那帮孙子倒是挑了个好战场! 不过,松杜并没有马上下令向已经被他们的弹雨打得阵脚大乱的亡命之徒们发动冲锋,因为距离太近了,速度根本提不起来。速度都提不起来,那还冲个屁?送上门去挨揍吗?他打了个手势,大家齐齐勒转马头,一踢马腹,僧僧黑马放声长嘶,撒开马蹄朝与亭子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青瞪圆了眼睛:“他们……他们跑啦?扔下我们跑啦?” 龙岩峰说:“才没有,他们只是想拉开距离,将速度提起来而已————对骑兵来说,速度是最重要的,没有速度他们就是个大靶子。” 小青哦了一声,似懂非懂,不明白,但觉得很厉害。 黑衣老人他们则是一脸蒙逼,他们被多管手枪一顿暴打,都快要崩溃了啊,这帮狗日的官兵居然没有乘势冲杀,而是拍马走人?搞什么鬼!他们也知道情况不会那么简单的,不由自主地聚到一块,握紧刀剑,紧张地盯着那帮嚣张的骑兵,手背青筋暴露。他们是如此的紧张,甚至都顾不上近在咫尺的龙岩峰和唐宁雅主仆了。 杜松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跑出两百米远后便喝:“整队!” 二十名骑兵齐齐勒住战马,掉转马头,转眼之间便排成了严整的队列。这段时间他们可没闲着,龙岩峰百忙之余还是按着自己的想法对他们进行训练,让他们苦练刀法、队列、翻越障碍。练得最多的就是队列,是复一日的训练下来,已经成为本能了,哪怕是在梦游中也能迅速组成整齐的队列。 二十名骑兵膝盖并着膝盖,冷眼看着两百米外的劲装汉子,像是在看一帮死人。那帮劲装汉子或许都是武艺超群,凶悍绝伦之辈,但是……没用的,有组织无纪律的家伙,再怎么凶悍也只是乌合之众,只需要一次冲锋就能将他们冲垮! 杜松想了想,把了将长刀归鞘,抄起马槊将两截槊杆拧在一起,组合成一支长达四米的长槊。他长槊举起,指向天空,然后压下,指向那帮亡命之徒,狠厉地下达命令:“冲!” 二十名骑兵齐声应:“喏!!!”长刀齐齐前指,然后策动战马,向前慢跑,在同一秒钟之内,二十匹战马总是同一只马蹄抬起又落下,步速、步距完全一致,这二十几名骑兵就像一堵移动的铁墙。 黑衣老人脸上掠过一丝不安。虽然对这些铁甲骑兵一板一眼、极具仪式感的举动大惑不解,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些官兵跟他以前所遇到的那些面黄肌瘦、一击即触的官兵大不一样!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视二十一名官兵如蝼蚁,但现在…… 这二十一只食人蚁也许能将他的血肉啃个一干二净! 唐宁雅眸中也掠过惊讶之色,小青则惊叹:“他们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吗?一举一动都好好看啊!” 龙岩峰嘴解扯动,想说话,但憋住了。大概也只有这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会觉得好看吧?事实上,骑兵墙在撞入敌人的队列之前,确实是很好看,整整齐齐,赏心悦目的,充满了阳刚的美感。不过…… 很快这个小丫头就会知道,这种“美感”意味着怎样一场腥风血雨了。 第104章 武林高手VS骑兵冲锋2 唐宁雅似乎对这种刻板的、一丝不苟的战术很感兴趣,轻声问龙岩峰:“为什么要整得这么整齐才冲锋?” 龙岩峰说:“方便撞人。” 唐宁雅一头雾水:“方便撞人?排得这么整齐密集就是为了撞人?” 龙岩峰说:“对啊,整个骑兵队列密不透风的,撞上去敌人躲都没法躲,撞人效果极佳!” 也就几句话的工夫,骑兵已经将距离拉近到一百五十米了,速度在慢慢往上提,由大步踏进改为慢跑。那帮劲装汉子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捡起扔在地上的强弓拉开,朝他们的马匹瞄准。射人先射马嘛,排得这么密集,要射中战马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射倒了战马,再强悍的骑兵也废了! 杜松直接当那些弓箭手是隐形的,这货已经进入兴奋状态,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冲上去,砍翻这些家伙!好在他还没有让那涌上脑的热血烧糊涂,他冲在队列的最前方,控制着马速,盯着敌人,嘴里大声提醒着: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 “注意尸体!别踩到尸体!” “控制好速度!” 小青痴痴的看着,只觉得那个黑子真的是太有男人味了。她由衷赞叹:“黑子哥真善良,哪怕是殊死厮杀的仇敌,也不肯让战马踩上死者的尸体,扰了死者的安宁!” 龙岩峰嘴角直抽搐:“你想多了,他是怕战马高速冲刺的时候踩上尸体不慎被绊倒!” 小青:“……” 大失所望!这个死太监真是太讨厌了,谁稀罕他告诉自己这些! 此时,骑兵已经进入冲刺阶段,二十一匹战马撒开四蹄,铁蹄起落之间迸发出爆炸性力量,如同一道道黑色闪电,照着那帮亡命之徒狂飙而去!令人惊讶的是,即便是高速冲锋,他们依然维持着密集而整齐的队列,虽然已经不如慢跑时整齐了,但依然如同一墙铁墙! 黑衣老人大喝:“放箭!” 眼看着胸甲骑兵高速逼近,脸上已经露出一丝紧张之色的弓箭手齐齐松手,弓弦震颤间,十几支利箭激射而出,好几支鸟铳也紧跟着开火,迸出团团白烟。铁甲骑兵无视这点稀薄的火力,速度提至极限猛撞过去! 箭雨落下,战马惨嘶之声随即响起。毕竟是在和平的环境里,这些战马都没有披甲,没有任何保护,在利箭和子弹面前脆弱得很,当即就有一匹被鸟铳子弹打中头部,一头栽倒,将骑兵甩出老远。还有三匹被利箭射中,其中一匹被射穿了气管,轰然倒下,另两匹都是皮肉伤,没有倒地,但剧痛也让它们发了狂,咆哮着脱离队列照着那帮凶徒猛撞过去! 而射完这一箭,弓箭手还没来得及将第二支箭搭上弓弦,铁甲骑兵便已经撞到他们面前了!开玩笑,百米距离战马全速冲刺,也就几秒钟的事情,这点时间够他们干什么?杜松一马当先杀到,看到一名火铳手正在慌慌张张的往枪口里倒火药,他暴吼一声,马槊槊锋微微下压,直刺出去! 槊杆微微传来一点阻力,显然这家伙并不是没有半点防护的,很有可能是穿了丝甲之类的软甲,这玩意儿是用数层甚至十几层优质丝绸制成,防刀砍剑刺的效果不错,但前提是刺中他的人别骑马。了解近代军队盔甲的人都知道,能防住火绳枪子弹的盔甲很多,比如说法国骑兵,胸甲厚达八毫米,西班牙人那一票十七、十八毫米口径的火绳枪拿它没辙,只能装备口径达到二十五毫米的重型火绳枪来对付法国的重骑冲锋。但是能挡住夹枪冲刺的盔甲……那是不存在的。粗略计算一下,一匹体重达到四百二十公斤以上的战马,加一名体重八十公斤左右的士兵,人马套上上百公斤重的铠甲,全速奔跑时刺出的长矛动能达到恐怖的四万焦耳!而西班牙重型火绳枪的初始动能撑死也才六七千焦耳,打出一百米之后下降了一大截……骑兵夹枪冲刺却不存在什么动能下降的可能,人马盔甲总共六百公斤的份量,以六十公里的时速飞奔,所有动能集中在长矛那小小的矛尖上,有什么盔甲挡得住?这位仁兄这身丝甲简直就是逗人笑的! 槊锋跟戳豆腐一样戳穿了丝甲,前胸入后胸出,强大的动能直接将他撞得向后直飞出去,滚烫的鲜血从创口中狂喷而出,沥下一阵血雨。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间就结束了,杜松槊杆一拧,一抽,没有理睬那个被撞飞的倒霉蛋,将四米长的马槊当成刺刀,照着前方一名飞跃而起双手握刀照着他天灵盖猛劈下来的家伙就是一记防上刺! 那家伙弹跳能力极为了得,刀法也非常狠辣,这一刀将人的脑袋劈成两半完全没问题的。但现在的情况是,一名骑兵正以六十公里的时速朝着他猛冲过来,他显然不可能跳得比马还高,而且双方的距离也有点远,差了至少两米…… 于是悲剧发生了,他的刀还没有斩落,杜松的槊锋就先刺到了他的胸口,噗的一下将他捅个对穿,然后一甩甩飞,鲜血狂喷! 嘭! 嘭! 嘭! 正如龙岩峰所说,排成如此密集的队列,撞起人来确实很方便,跟在杜松后面杀到的铁甲骑兵那骇人的速度和密集的队形让这些劲装汉子无处闪避,当即就有七八个被高速冲刺的战马生生撞飞,全身筋骨尽断!也有比较机灵的,知道自己不管是蹦还是跳都不可能从骑兵头顶跳过去,所以果断一个懒驴打滚,试图从马腹下滚过去,躲过这致命的冲撞。他们的动作极其灵活、娴熟,显然都是地趟拳的高手,编入军中发面圆盾一把腰刀让他们去砍鞑靼骑兵的马腿没准能收奇效。他们当中也确实有一两个躲过了重逾千钧的铁蹄,但绝大多数都是被踩了个正着,肠穿肚烂,惨不忍睹。见此惨状,那些劲装汉子阵脚大乱,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多年苦练的武艺面对这种迅雷闪电般的骑兵冲锋,几乎没有任何施展的余地,面对冲撞过来的骑兵,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闪避,否则死的一定是他们! 这些不可一世的家伙在骑兵冲锋面前迅速完成了从靠山到靠腰的转变,惊慌失措的往两边闪避,企图躲开可怕的骑兵,至于还击……人家一眨眼就撞到你面前,一眨眼就在十几二十米之外了,还击个鸟毛!有人甚至为了躲避这些可怕的天煞星撞成一团! 等待他们的,是一道道凌厉的刀光————一把把坩埚钢打造的长刀朝着这些惊慌失措的家伙挥了过去。这些马刀并不算锋利,跟好几天没磨过的柴刀差不多,这是刻意而为的。马刀真用不着打磨得那么锋利,太过锋利反而很容易损坏刀刃,难以修复,故意弄得钝一点则很耐用。而且马刀不需要太锋利,骑在以六十公里时速冲刺的战马背上一刀挥出去,哪怕不开刃也能将人脖子斩断,开了刃那就更恐怖了,磨那么锋利干嘛?现在这些并不锋利的马刀跟削甘蔗一样将惊慌失措的劲装汉子一个个劈翻,不管是哪个部位挨上一刀,都是一道极其可怕的伤口!一道道刀光卷过,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抽搐着倒下,骑兵呼啸而过,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小青简直看傻了。 不是吧,这些可是自幼就开始习武的亡命之徒,一个个都是凶悍绝伦的狠角色啊,他们当中任何一个要打十个官兵都是轻轻松松,大明水师都对他们头疼万分,怎么对上这十几号骑兵就一边倒的挨宰了?难道这些从榆林出来的野小子就真的这么厉害? 好吧,这些野小子确实就有这么厉害,以少打多,轻轻松松就将几十号亡命之徒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骑兵冲锋来得快去得也快,十秒钟左右,高速冲刺的铁甲骑兵便与劲装汉子们脱离接触……或者说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直奔远处。仿佛为了泄愤,数件暗器照着他们后背照呼过去,飞镖飞刀袖箭啥都有,五花八门,甚至还有两块飞蝗石。这些暗器在绿林高手之间的较量中可能让人防不胜防,但铁甲骑兵们头也不回,任由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打在自己身上,徒劳地在铠甲上敲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然后他们冲出两百来米,勒转战马,迅速整队,又朝幸存的劲装汉子冲了过来! 劲装汉子们悲愤地望向黑衣老人:老大,行动前你怎么没说目标身边有这么一群变态的家伙,啊?你怎么不说!这一大堆四腿机甲怪兽你让我们怎么打! 黑衣老人捂着左臂,神情忧伤……他的左臂被马刀刀尖划了一下,血流如注,不过只是轻伤,没大碍。这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以及快速逼近的骑兵墙让他意识到,面对这些飞驰的铁墙一样撞过来的铁甲骑兵,再好的武艺也没卵用! 这可如何是好? 第105章 天下无敌,也怕爆菊 蹄声迅疾,十几名俨然恶鬼化身的胸甲骑兵排成整齐的队形,再一次咆哮而来,那一把把带血的长刀闪耀着嗜血的寒芒,让在第一次冲击之下幸存下来的劲装汉子们浑身发冷。刚才那一轮冲锋,电光石火间他们就有二十几号人被砍翻或者踏翻了,毫无还手之力,那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让他们意识到,如果他们继续呆在这里,这些人数远比自己少的官兵再来一次冲锋他们就可以去跟阎王爷喝茶了! 黑衣老人大喝:“进亭子!”率先朝亭子窜扑过去,动作迅捷之极,俨然一头发现了猎物的黑豹,兔起鹘落之间便蹿入了数十米开外的亭子长廊之中。那些劲装汉子如梦初醒,对啊,这些变态的骑兵虽然凶猛,但总不能纵马跃入亭子里追杀他们吧?对,进亭子,只要进亭子就安全了! 于是,他们顾不上那些可怕的胸甲骑兵了,争先恐后的往亭子里冲,有人摔倒了来不及站起来,便手脚并用爬得飞快……那个狼狈样啊,用“丧家之犬”来形容他们都是奢侈的。 但是能冲进亭子的人终究是少数,因为人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飞驰的骏马。转瞬之间,铁甲骑兵便杀到他们面前了。看到他们逃散,铁甲骑兵自然而然的分散队形,拉开间隙,一下子便将多数人兜在了里面。战马与人体撞击的闷响和利刃斩开肌肉筋腱的骇人声响几乎同时响起,这些阵脚大乱的劲装汉子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是被高速飞奔的战马当保龄球撞得四处乱飞就是被马蹄狠狠踏进地里,没被撞中没被踩中的只觉得身体一凉,紧跟着便听到了鲜血从创口处狂喷而出的沙沙声响……又是一边倒的屠杀,甚至比第一次还惨,第一次他们好歹还能鼓起勇气来还手,这一次完全是将后背暴露给胸甲骑兵了,逃进亭子的算他们命大,没逃进亭子的纷纷在铁蹄扬起的尘埃中变成血淋淋的尸体! 铁甲骑兵固然是杀了个爽,但龙岩峰就不爽了。 一大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像是被狂犬追赶似的朝亭子猛冲过来,而亭子里则只有他和两个弱女子…… 草泥马啊! 虽说小龙公公前世今生也没少跟人干架,不久前甚至还真刀真枪跟鞑靼人干了两仗,也是见了血的,甚至捅死了两名千夫长,战功显赫,但他很清楚,就自己这两下子,跟这帮亡命之徒打那简直就是送死!一对一都打不过,呼啦一大群朝自己冲过来,他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想哭啊! “杜黑子,你给老子死过来……救驾!!!” 龙岩峰放声尖叫,举起手枪照着冲过来的劲装汉子们扣动板机。此时的他都吓得快要尿出来了,却本能的挡在唐宁雅和小青面前,倒不是他有多英勇,事实上小龙公公最怕死了,看到这么多不要命的家伙一窝蜂的冲过来,他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但是他知道,如果他逃了,唐宁雅和小青这两个女孩子就死定了,这帮被逼入绝境的亡命之徒肯定会在铁甲骑兵攻入亭子之前将她们撕成碎片的!这两个女孩子是如此的美好,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她们遭此厄运,所以……咬咬牙,死撑吧,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连成一线,黑衣老者在枪口喷出火光的前和秒便扑地翻滚,与子弹擦身而过,而他后面的手下则没有这样的好身手,第一发子弹就击中了一名劲装汉子的右臂,把那条手臂打得筋骨毕现。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又有一名劲装汉子腹部中弹,打中了股动脉,鲜血开闸放水似的狂喷不止,顶多就是分把钟的命了。 两发子弹放倒了两个,这个成绩还不错,但最危险的那个却是毫发无损,当最后一发子弹打空后,那货立马一个鲤鱼打挺弹起,纵身一跃跃过栏杆,以苍鹰搏兔之势朝龙岩峰猛扑过来! 龙岩峰用的是单发手枪,砰砰两下子弹就打光了。不过他脚下就放着一支压满了子弹的五管手枪,抄起来就能开火。然而黑衣老者已经冲到面前了,这个时候换枪跟找死没有任何区别。龙岩峰果断扔下手枪,拔出长刀大吼一声,猱身向黑衣老者猛撞过去,双手握刀,照着他腹部就是一记狠辣的直刺,只攻不守,完全是军队战场厮杀的路子!黑衣老者五指箕张,照着龙岩峰天灵盖猛抓下去,听那尖锐的风声,你绝对不会怀疑,他用五根手指就能将龙岩峰的天灵盖捏爆!这家伙也是只攻不守,无视捅向自己肚子的长刀,直取要害,那份狠辣,让龙岩峰本能的感到畏惧!但现在他没得选了,正面硬碰的话他还有机会搏一搏,如果他放弃攻击选择躲避,以他这三脚猫功夫,大概只能被秒杀了。 拼了吧!老子的刀足有一米二长,在距离上占有优势,要死也是你先死! 他这样想着,也是这样干,那一刀可谓使出了吃奶的劲,两眼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血丝纵横,脖子血管暴突,都豁出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小青在后面尖声叫:“小心啊!” 话音未落,龙岩峰的刀已经捅中了黑衣老者的小腹。感爱着刀尖传来的阻力,龙岩峰嘴角咧开,笑……瞧,打架就是这么回事,只要舍得豁出去就能赢!这个死老头看上去很像回事,挺唬人的,结果呢?还不是被老子一刀捅……捅…… 卧槽,怎么捅不进去!? 刀尖在戳中那个死老头的衣服之后就遇到了极大的阻力,龙岩峰使出了吃奶的劲,却没法刺入半寸,更别提给这个死老头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龙岩峰嘴角的笑意顿时就凝固了,笑得比哭还要难看。这个死老头要么就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气功,要么就是穿了丝甲,刀枪不入,他居然跟这样的对手采取同归于尽的打法,还有比他更蠢的吗!? 千钧一发之间,一道寒光电掣而来,直取黑衣老者的咽喉。黑衣老者准备捏爆龙岩峰脑瓜的利爪不得不收势,手腕一拐,变抓为拍,轻巧的将那道寒光拍开,左掌如刀扬起斜斩,正中龙岩峰左肋,将他打得栽出老远,长刀不知道摔到了哪里。 解决了这个碍事的家伙,黑衣老者大步朝唐宁雅走去,浑身笼罩着骇人的杀气,让人胆寒。唐宁雅已经坐回原来的位置,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朝黑衣老人举了一下茶杯,作出个“请”的姿态,完全没有将这个凶残的家伙放在眼里。两名铁甲骑兵从她身后抢出,长刀并举照着黑衣老人猛劈下去。是那两名失去战马的胸甲骑兵,他们在失去战马之后就知道自己很难再有什么作为了,所以趁着敌人忙于对付铁甲骑兵的冲锋,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亭子,结果让他们赶上了。他们都是从小就苦练武艺的,都有一身厮杀本领,这一击角度刁钻,凌厉狠减,黑衣老人也不敢轻视,只能后退半步,避开这两把要命的长刀。 一刀劈空,两名胸甲骑兵马上变招,一个顺势拐腕反撩,一个挺刀直刺。他们变招不谓不快,但终究是力道用老了,威力大减,黑衣老人不闪不避,任由这两刀落在自己身上。这两刀在这个死老头的外衣上留下了两道口子,但他却毫发无损,冲前半步两掌同时击出,正中这两名骑兵胸口。这两名骑兵只觉得自己好像被铁锤猛击一下,力道从前胸直透后背,胸口一阵钝痛,身不由己的连连后退!黑衣老者得势不饶人,快速抢上,双手成鹰爪照着他们喉结狠狠捏过去! “我日你娘!” 在部下死命缠住这个黑衣老人的时候,龙岩峰硬撑着爬了起来,见两名手下已经落败了,他不加思索就冲了上去,长刀照着黑衣老者胯部就捅!他猜测这个死老头应该是穿了丝绸护甲在的玩意儿,上半身刀枪不入,所以捅下半身碰碰运气。黑衣老人腰一扭,长刀刺空了,在黑衣老人裤子上划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暴露出皱巴巴的臀部。黑衣老人拧腰一肘,正中龙岩峰胸口,撞得他五脏六腑都颠倒过来了,长刀失手掉落,人也身不由己,噔噔噔噔的连连后退。黑衣老人感觉臀部凉飕飕的,肯定曝光了,心中恼火,正准备给龙岩峰补一掌,那两名骑兵扑了过来,死命箍住他的腿部,使出蒙古摔跤技想将他掀倒。黑衣老人越发的恼怒,举掌照着这两名骑兵后背猛击,一掌下去,发出嘭一声大响,只两掌,这两名士兵就喷出鲜血来,但仍然箍住他不放! 龙岩峰被那一肘打得眼冒金星,好悬没闭过气去。他用力晃晃脑袋,晃散了眼前的金星,便看见两名士兵死命箍住那个可怕的黑衣老人,那个死老头正一掌接一掌照着这两名士兵后背猛击,每一掌下去,被击中的士兵都要喷出一口血来!龙岩峰两眼血红,妈的,老子跑到陕西去招这点兵容易么?都还没有完成训练就让你弄死两个,我不得亏死!为了保住这两名士兵,龙岩峰捏紧拳头猛冲过去,照着黑衣老人后背猛击! 拳头是够快的,可惜没卵用,那感觉就像是打在石柱上,黑衣老人痛不痛不知道,反正他的拳头是够痛的。黑衣老人大吼:“滚!”一肘打回来,打得他连连后退。那两名士兵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拼尽全身力气将他向后顶,他一不留神被顶得后退了几步才扎稳马步。不难想象,黑衣老人此时已经是暴怒了,他凭着一身横练功夫闯荡江湖,罕逢敌手,这次为了除掉一个可怕的对手,不惜背上以多欺少的骂名,作了极周密的安排,结果活见鬼的杀出一队骑兵将他打了个稀哩哗啦!在旷野中被铁甲骑兵屠杀也就算了,在亭子里交手居然也被打得这么狼狈,简直就岂有此理!他腾出双手,照着这两名胸甲骑兵后颈猛击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背后传来龙岩峰的怒吼:“我捅死你————” 紧接着,他分明听到自己某个脆弱而敏感的部位发出“噗”一声轻响,一种难以用笔墨来描募的剧痛以每秒钟三百米的速度扩散,让他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炸了起来……怎么形容呢?那感觉就像是整个人被活生生的撕成了两半,五脏六腑全部搅动起来,连呼吸一下都是剧痛无比!他双目眦裂,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捂住遭到重创的要害发出一声销魂的呻吟 “噢!!!” 那两名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分明能感觉到这个可怕的对手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于是他们鼓起最后一点力气,腾出双手噼哩啪啦就是一阵疾风骤雨的拳脚,左勾拳、右勾拳、刺拳、窝心拳、封眼拳、双龙戏珠、黑虎掏心、猴子偷桃、小白兔拔萝卜……仅仅几秒钟,这位黑衣老人便失去意识,倒在了这片深沉的土地。 即便是昏迷过去了,他仍然捂着臀部,不停的抽搐着…… 这个死老头是唯一一个成功闯进亭子里的,其他劲装汉子还没踌过栏杆就让杜松他们全部砍翻了。那两名胸甲骑兵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胸口闷痛难受,却还是硬撑着向龙岩峰行礼:“谢公公救命之恩!” 龙岩峰说:“不用谢,大家都是兄弟,客气什么?”狠狠踹了两脚那个死老头,怒骂:“你拽,你再拽啊!装得好像自己天下无敌似的,结果怎么样?!” 那两名士兵顿时就露出古怪的神色…… 龙岩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重重踹了一脚黑衣老人,然后叫:“给我弄壶水过来!” 两名士兵还是懵的:“要水干嘛?” 龙岩峰说:“洗手!妈的,脏死了!” 连粑粑都给捅出来了,能不脏么? 第106章 不简单 随着黑衣老者倒下,这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也宣告结束了。杜松带着一身血迹跳下战马,急匆匆的冲进亭子里来,问:“公公,小青,你们怎么样了?” 小青很淡定的说:“没事,刚才有几个不要命的冲进亭子来,都被龙公公他们解决掉了。” 杜松见她没有受伤,顿时就松了一口大气。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指挥有漏洞:由于人手实在是少,他将所有士兵都拉出去砍人了,没有在亭子里留下人手保护龙岩峰、唐宁雅主仆,给了敌人可乘之机。还好,龙岩峰还算硬气,又有两名意外落马的士兵及时赶到,总算没有出大事。身为指挥官,居然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实在有点不可原谅,所以他满怀羞愧的将目光投向龙岩峰…… 龙岩峰正在洗手,死命的搓死命的搓,完全没有时间鸟他。搓了一轮,他叫:“小青,水,水!” 小青给他倒水,他又是一阵猛搓,把手都搓红了,然后把中指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又皱起眉头,继续搓,看那架势,不搓掉两层皮是不会罢休的。杜松看得纳闷,忍不住问小青:“他怎么了?” 小青朝黑衣老人一指。 那位不可一世的武林高手直到现在手仍然捂着臀部在抽搐,鲜血从指缝间汩汩而出,看他那气若游丝的惨样,不小心还以为他被一个排的大汉轮过了。杜松眉头一个劲的耸动着,问:“他怎么了?” 小青说:“被龙公公捅翻了。” 杜松有些惊悚:“捅翻了?什么意思?” 小青说:“就是字面意思。”她神色古怪的解释:“刚才这个死老头跟龙公公打的时候被龙公公一刀划烂了裤子,臀部暴露出来了……他打倒了龙公公,两位兵大哥冲上去箍住他跟他较劲想将他掀翻,他撑住了想将两位兵大哥推回去,不小心把屁股撅高了,然后……然后龙公公摸到他背后,两根中指并拢照他臀部捅了一下……”说到这里,她的神色越发的古怪,好看的眉毛一个劲的耸动着,极力憋住笑。虽说龙岩峰暗算人的方式很猥琐甚至可以说是恶心,可是……为什么她总是忍不住想笑啊! 杜松瞅了瞅这位神情痛苦,看样子在未来老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吃什么就拉什么的黑衣老人,再瞅了瞅正在狠命搓着自己两根中指的龙岩峰,只觉得菊花隐隐作痛……他默默地转过身去,眉毛一个劲的耸动着,想笑又不敢笑。他虽然只顾着砍人,但亭子里的情况也是看到了的,对黑衣老人那强悍的身手印象极为深刻,自问一对一交锋的话不是对方的身手。可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居然让一个小太监两根手指头给捅翻了,这……这……为毛他老是有一种要爆笑的冲动啊! 骑兵们手脚麻利的打扫战场,把武器收集起来,如果要破案的话这将是重要线索,至于伤员……重伤的一律补一刀,轻伤的拖一边绑起来准备送官府。莫名其妙的被这么多亡命之徒围攻,这事肯定不能就这样算了的,总得找回场子来! 不过他们砍得实在太凶了,以至于根本就找不到几个还能抢救一下的伤员。连那个非常憋屈地被龙岩峰捅翻的黑衣老人在内,够格被捆起来送官府的也就四个了,少得可怜。 这时,唐宁雅总算放下了茶杯。这位大小姐的淡定着实令人吃惊,一般妹子碰到这种情况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可她却不为所动,看她那淡然的表情,不像是目睹了一场可怕的厮杀,倒像是看了出无聊的大戏。她优雅的起身,对龙岩峰盈盈一礼,说:“多谢公公救命之恩!” 龙岩峰总算是停止了搓手,笑呵呵的说:“唐小姐不用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用力踹了险些要了他的命的黑衣老人一脚,愤愤的骂:“妈的,你再横,你再横呀!还想杀老子?回头老子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做夜壶!” 黑衣老人被他踹得滚转一圈,依然昏迷不醒。 杨爽大步走进来,将两把刀递给龙岩峰。 那刀刀身很薄,开锋角度极小,锋利无比,还带着一点弧度,龙岩峰再熟不过了: “倭刀!” 杨爽点头:“没错,是倭寇惯用的兵器。” 龙岩峰皱起眉头:“倭寇跑到天津城外来杀人?开玩笑吧!”望向唐宁雅:“唐小姐,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他们为什么要出动这么多人来杀你?” 唐宁雅笑笑,说:“都是一些生意上的仇家,我们唐家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使出这等下作手段也在意料之中。” 龙岩峰倒抽一口凉气:“什么生意的纠纷居然闹到要出动几十号人来暗杀你的地步?天津这边的商人都是这么剽悍的吗?” 唐宁雅说:“这算什么?长芦盐场那边哪个盐商手下没有几百号杀人不眨眼的盐丁,一旦火拼起来,破家灭门都只是等闲事。” 长芦盐场紧挨着天津,是北方最大的盐场。本来这个盐场是官营的,但是从明朝中期开始便由各大盐商垄断了。在这年代,盐就是钱啊,为了牟取更大的利益,各大盐商不惜下血本纂养大批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的打手,遇到麻烦,能花钱摆平就花钱,如果花钱也摆不平就放出这些恶犬,为了争地盘,破家灭门的事情他们可没少干。善良的娃是做不了盐商的,那些腰缠万贯的盐商手中每一枚铜钱都沾满了血腥。唐宁雅在天津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谈起这些的时候一脸淡然,见怪不怪的样子,着实让龙岩峰开了眼界。 杨爽急吼吼的说:“你们别聊了,还是想想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吧,死了这么多人,这可是天大的麻烦!” 唐宁雅说:“这事好办,把人交给我就行了。” 龙岩峰持怀疑态度:“你?你一个弱女子搞得定?” 唐宁雅微笑:“能在天津卫这个大染缸生存下来的生意人,就没有弱的。龙公公,这是我唐家与商场对手的恩怨,我希望你不要插手,由我来处理就行了。” 龙岩峰挠挠头,见她那么自信,也不好说什么了,便问:“那你需要我干什么?” 唐宁雅说:“我自己就能处理好,龙公公还有事的话不妨先回京,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了,宁雅再进京去跟公公商谈合作的事情。” 龙岩峰也确实急着要回去,皇庄那边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呢,真的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最重要的是这里也太危险了,喝个茶周边草丛里都能蹲着几十名亡命之徒,一个不留神吃饭的家伙就得搬家!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么危险的鬼地方自然不能久留,不然幕后黑手将这笔账算到他头上来,他岂不是比窦娥还冤?于是他说:“那好吧,我们先回去。杜黑子,要上路了!” 杜松依依不舍的对小青说:“小青,我们先回去啦,有空你和唐小姐到皇庄来作客,我一定会准备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招待你的!” 小青露出甜甜的笑容:“有空我一定会去的……你路上小心!” 杜松嗯了一声,跟着龙岩峰骑上马,踏上归途。 目送他们离开后,小青走出青子,拿出一枚信号弹一拉,信号弹尖哪着冲上半空炸开,十里可见。 正骑马朝着京城方向疾驰的杨爽突然回头,看着那团冲起半空炸开的烟火眉头紧皱,说:“不对!” 跟他并肩而驰,频频回望试图多看一眼那个灵动可爱的小姑娘的杜松有些诧异:“什么不对?” 杨爽说:“唐小姐,还有小青姑娘,都不对!” 说唐宁雅无所谓,但说到小青杜松就不爽了:“怎么个不对法?你给我说清楚!” 杨爽说:“她们太从容了!一般的女孩子碰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吓得魂不附体,放声尖叫的,可是她们从头到尾都是一派从容,好像……好像根本就没有将那几十名亡命之徒放在眼里,这很不正常!” 听他这么一说,杜松还真觉得有点不对了。是啊,那么凶险的情况下,有几个女孩子能做到无所畏惧的?可唐宁雅和小青从头到尾就是一副看戏的样子,半点畏惧之色都欠奉,这确实很不正常。不过他很快就给小青和唐宁雅找到了理由:“也许她们是吓傻了?” 杨爽冷笑:“你看唐小姐在处理善后事宜的时候,可曾有半点吓傻了的样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吧!” 龙岩峰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刚才形势危急,顾不得多想,所以很多疑点他都没有注意,现在安全了,回想一下跟黑衣人交手时唐宁雅的表现,他也发现不对劲了:唐宁雅也太冷静了,这很不正常! 这个白衣如雪,在箭雨和刀光剑影之中也能从容自若地喝茶的女子,她的身份真的只是巨商的女儿那么简单吗? 第107章 分牛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唐宁雅确实很神秘。比如说第一次见面,她就是只带着小青一个,骑着一头小毛驴,悠哉悠哉的一路逛到延绥……那里可是边关啊,土匪马贼多如牛毛,小股鞑靼骑兵不时越境抢掠,他带着杜松这么个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都走得步步惊心,唐宁雅和小青两个弱女子居然可以以看风景的姿态在边关悠然逛了一圈,毫发无损,这本身就很不正常。只不过龙岩峰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再加上跟唐宁雅的交情也不算太深,所以一直没有怎么注意。现在他细细回想一下,总觉得唐宁雅的身份神秘莫测! 嗯,回去一定要让锦衣卫帮忙查查这个小娘皮的来历,免得被她坑了! 抱着几分好奇,几分不解,龙岩峰带着这帮桀骜不驯的士兵昼夜兼程,返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进宫去见万历。向他汇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得知几匹丝绸换回来这么多耕牛之后,万历大喜过望,连声对龙岩峰说:“好,好!小龙子,这事你办得漂亮,算了立了大功了!” 龙岩峰嘿嘿笑着:“我干得不赖吧?几匹丝绸就能换到这么多耕牛,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万历用力点头:“嗯嗯嗯,很不赖!这样的生意应该继续做下去,做得越大越好!大明现在缺牛啊,能从海外购买再好不过了!”说到这里,他忽然皱起眉头:“你买到的不会是水牛吧?水牛可不耐寒,过冬可怎么办?” 龙岩峰有点惊奇:“嘿哟嗬,皇上居然知道水牛耐不住北方冬季的严寒这茬?” 万历面色一沉:“少看扁人,朕又不是白痴,连这点东西都不知道!”他当然不会告诉龙岩峰,这是因为受这货的影响,这段时间他特意查阅了一些跟农业有关的书籍,学进去多少不知道,但好歹也知道,南方用水牛,北方用黄牛……水牛体毛稀少,耐不住北方的严寒。好不容易才弄回来的牛,要是因为耐不住寒给成批成批冷死了,他不得心疼死! 龙岩峰说:“放心吧,是黄牛。连你都知道水牛扛不住北方冬季的严寒,我又岂会不知道?” 万历松了一口气:“是黄牛就好,是黄牛就好!这些牛你一定要给朕照顾得妥妥的,死了一头朕唯你是问!” 龙岩峰飞快的答应:“知道啦!” 万历想了想,又说:“对了,御马监那门生意,你是不是应该抓紧去了?朕手头紧得很呢!”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场地都还没有完工,你急什么!” 万历哼了一声,不爽都写在脸上了……这家伙对赚钱有着极其狂热的兴趣,对那种一本万利的生意兴趣更是浓厚,陈矩在向他陈述的时候可是将这门生意吹得天花乱坠,让他无比心动,恨不得让龙岩峰昼夜赶工,尽快开始赚钱!他说:“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国库都穷得可以饿死老鼠了,又到处都要钱,朕能不急吗?” 龙岩峰两手一摊:“工程进度摆在那里,你急也没用……”眼珠子一转,突然想起了跟唐宁雅商量过的事情,他露出贱兮兮的笑容:“不过,既然皇上急着等钱用,我自然要想办法啦,眼下就有一单生意,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兴趣?” 万历眼睛一亮:“有生意?什么生意?” 龙岩峰说:“相信皇上已经知道做海贸有多赚钱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搞一支船队,从中分一杯羹呢?” 万历哼了一声:“朕当然知道做海贸是暴利,这个不用你来提醒。只是……朕真要是这样搞了,非让全天下人骂死不可!朕仅仅是收点关税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了,再亲自组织船队去做海贸,那不是火上加油吗?” 龙岩峰摆摆手,说:“不用皇上亲自出面,皇上可以找一支船队,给他们资金、货物,让他们运往海外销售,然后跟他们分享利润。只要干得隐秘一点,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 万历顿时就动心了……对呀,海贸这么赚钱,他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做呢?这可比收税来钱快得多了!他问:“你可有合作对象?” 龙岩峰说:“有啊,天津唐家就是一个理想的合作对象,他们的船只、人手都是现成的,所欠缺的无非就是货源和经营权而已,皇上只要能帮他们解决这两个问题,他们保证能从海外给你运回来一船船的黄金白银!” 万历说:“天津唐家么?朕听说过,那可是天津卫的豪门,商号遍及北直隶,跟他们合作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货源和特权朕都可以给他们,就是不知道该做哪些生意?” 龙岩峰说:“茶叶,丝绸,白糖,红糖,宫廷刺绣……这些都可以做,保证都是暴利。” 万历用力的嗯了一声,目光又一次落在龙岩峰身上。 龙岩峰头皮一麻,飞快的说:“白糖这个我来想办法,至于茶叶、丝绸、刺绣、瓷器这些,就只能由皇上你来想办法了!” 万历本来还想将这些破事都推到他身上去,见他撇得这么干净,顿时就泄了气:“你什么都不干,朕要你有什么用!” 龙岩峰说:“谁说我什么都不干?我不用管理皇庄啦?” 万历顿时就没了脾气。海贸是还没有影的事情,但皇庄却是实实在在的,那是他的基本盘,经营好皇庄比什么都强。他无力地说:“行,这些朕自己想办法解决,你滚吧!” 龙岩峰如蒙大赦,麻溜的滚蛋,一秒钟都不肯多耽搁。 目送他走了之后,万历收回目光,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喃喃自语:“做海贸生意么……倒也值得尝试……” 打定主意,他叫来锦衣卫指挥使:“去,查查天津唐家的底细!” 他打定主意要在海贸这块肥肉上咬下一大块来。这么赚钱的生意,江浙做得,闽粤做得,他贵为一国之君却不能做,还有天理吗?必须做! 又给皇帝出了个馊主意的龙岩峰洋洋得意的回到皇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皇庄各庄头过来开会。等到那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庄头都到齐后,他直接下达命令:“给你们半个时辰时间,将各自庄子里没有牛的庄户的名单给我列出来!” 庄头们一脸蒙逼:“公公,这是要干嘛?” 龙岩峰瞪大眼睛:“干嘛?当然是分牛啊!” 庄头们不敢置信:“分牛?公公,你从海外购买的耕牛真的回到了?”之前龙岩峰说就过要从海外购买耕牛,他们还以为这小子在开玩笑呢。 龙岩峰不耐烦地说:“回到了,有一千多头!你们赶紧将没有牛的庄户给我列出来,我好分配耕牛!” 庄头们顿时就炸了锅,一个个两眼放光满脸通红,不够淡定的甚至抱到一块放声欢呼了。北方耕牛稀缺,拥有一头健壮的耕牛是无数农民最大的愿望,现在这个愿望要成真了,他们就差没哭出来。 龙岩峰用力敲了敲桌子,叫:“别光顾着喊,做正事,赶紧做正事!” 那帮民兵队长没有一个把他当回事,只顾着放声欢呼,有几个二十来岁的甚至扭起了秧歌……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看样子这帮家伙没有一个小时是冷静不下来了,早知道这样,他就应该先让他们列出名单再宣布分牛的好消息,免得浪费这么多时间。 那帮兴奋过头的队长花了几乎一天时间才将有资格领取耕牛的名单给列出来…… 之所以要花费这么多时间,是因为这几个月来许多逃亡的庄户听说皇庄里的日子好过起来了,又回来了,而小麦收获后得知皇庄小麦大丰收,每亩收成都达到一石后,附近的农民也纷纷加入皇庄,于是大兴皇庄的庄户很神奇的从原本的八百户一下子就飙到了三千户,一千多头牛真不够分的。 大明缺牛缺得厉害,平均五六十亩田才能摊上一头牛,那些边境屯垦区更惨,平均五百多亩地才能摊上一头牛,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靠锄头,劳动力充足却没有牛的家庭多了去了。龙岩峰选择优先给这些家庭分牛,自己有他的用意。就目前而言,皇庄的役畜都是归集体所有,甭管哪一家的牛,在农忙的时候都是集中使用,在规定时间内犁出足够的田亩数,并不会出现没有牛家里的地就没法翻的情况,牛分给哪一户区别并不大。但劳动力充足的家庭有足够的能力把牛养好,缺乏劳动力的家庭当然也能把牛养好,但负担会比较重,所以优先给劳动力充足的家庭分牛是正确的选择。 这帮家伙把拟出来的名单拿回去,通知榜上有名的庄户去领牛。很快,激烈的争吵声响彻云霄,无数庄户揪着队长的衣领,愤怒地咆哮着:“为什么不选我们?为什么不选我们!!!”那凶怒的样子,倒像是队长偷了他们家的牛。当然,他们有理由愤怒,这可是牛啊,农民最重要的资产,有免费的牛分,结果自己却没份,能不气么! 但再气也没用,这是龙岩峰的安排,他们只能服从。最后大家商量的结果就是,把牛领回来,整个庄子一起照料,把牛养得膘肥体壮的,多产牛崽,争取早日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一头牛! 第108章 我勒个大操 漕船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将一千多头牛和四百多匹马送到京城来。 这些牛自然是悉数进了大兴皇庄的牛棚,而那四百多匹马,则被御马监牵走了————这是万历的命令,龙岩峰反对也没用。 龙岩峰为此闷闷不乐了一整天。 之所以只闷闷不乐一整天,是因为第二天御马监便赶着一大群关中唐马来到了大兴皇庄,请他验收。这些唐马都是在山西、河北等地收购的,不必像龙岩峰买的那一匹那样得长途跋涉后才能抵达京城,所以一匹匹都是膘肥体壮,精神抖擞的,让人看着就欢喜。龙岩峰数了数,足有五百多匹,可把他给乐坏了! 陈矩笑着说:“这只是第一批,后面还有好几批呢!” 龙岩峰越发的乐不可支。 陈矩说话算话,没过几天,又有一批唐马送到,这一批更多,足有八百余匹。再过几天,第三批到了,足有一千八百匹,三批加起来,共有三千二百匹,匹匹肩高都在十五掌半以上,高大健壮,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大明拉胯归拉胯,但底蕴还是有点的,一旦认真起来,还真能搜罗出不少好东西。 与这三千二百匹唐马一起送到的,是三千五百名从延绥招募的士兵。这些士兵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个个身高都在一米六七以上,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野性,其中有一大半有着跟鞑靼人对砍的光荣历史。陈矩为了拉拢龙岩峰算是下了大本钱了,一下子给他招了这么多兵! “皇上说了,这批士兵都交给你来训练,如果能练成,就自成一营,练不成,他唯你是问!”陈矩说。 龙岩峰额头冒汗:“这……我他娘的不会练兵啊!” 陈矩说:“皇上说了,不会就学,学不会就送你进蚕房返工!” 龙岩峰下意识地夹紧双腿……送他回蚕房都成了那个猪头的杀手锏了,可他就是吃这一套,甭管这一招用了多少次,他都怕得要死! “我……我尽力吧。”他抹着冷汗说。 陈矩这才满意,施施然的走了。 龙岩峰让杜松把这三千五百名少年带到军营去安顿下来,同时自掏腰包从京营里招募了一批人,让他们把军营里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修缮一下。他暂时还没有办法给他们提供太好的住宿条件,先在那里凑合一下吧。 没过多久,万历又让人给龙岩峰送来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首先是两百支鸟铳……嗯,这个是他张口冲万历要的,还算正常。 接着是一大堆亚麻种子、鹰嘴豆种子,这个也是他开口要的,收下。 可是……那一大堆的兵书算怎么回事? 看着那厚厚一撂的兵书,龙岩峰终于意识到,那个猪头让他学习兵法并不是说说就算了的,人家是认真的! 看样子,他必须也让自己认真起来,免得真让这个死猪头给送进蚕房去阉了。 虽然拥有大批优秀的战马,但龙岩峰并不打算组建大规模的骑兵部队。骑兵太他娘的烧钱了,真要一口气拉出好几千重骑兵,那帮货吃都能吃死他!他决定了,暂时就组建一支四百人的骑兵部队吧,这样既有充足的战马可供替换,又不至于对他,同时也对那个猪头的钱袋子构成太大的压力。至于剩下三千五百名延绥少年,就组建成步兵好了,毕竟步兵才是战场的中坚力量,没有步兵你打什么仗! 想要组建一支精锐部队,首先得给他们提供精良的武器装备。像嘉靖初期的明军那样,装备一百支火绳枪有七八十支打不响的,剩下二三十支打得响的里又只有十几支打得准的,再优秀的士兵拿着这样的武器也别想打胜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多花点时间去整些精良的装备,并不耽搁部队形成战斗力。 他将那一大撂诸如《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司马法》之类的兵书扔到一边,一通翻翻找找,最后只留下《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这两本。倒不是他看不起《孙子兵法》、《吴子兵法》等等这些兵书,而是段位不够。这些兵书谈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利用天时地利,如何运用谋略战术,实在是太高级了一点,至于如何挑选士兵,如何训练,如何行军,如何扎营,如何赏惩等等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提及。他一个农场民兵出身的去学《孙子兵法》,那跟小学生去学黎曼几何有什么区别?给自己找不自在呀? 不得不说,戚继光所著的这两部兵书还真的对他的胃口。这两部兵书最大的特点就是从来不扯什么战术谋略,通篇讲的都是如何挑选兵员、训练、淘汰、选拔,行军的时候如何约束部队,宿营的时候如何布置警戒线,临敌的时候如何鼓舞士兵,撤退的时候如何维持秩序,该怎样制造质量上乘的火药,该怎样制造便于携带和保存的干粮,该给部队装备哪些武器,又如何搭配……堪称傻瓜式兵书,不用去悟,只要不打折扣的去执行,就能练出一支不错的部队。 龙岩峰花了好几天时间看完整部兵书,咂了咂嘴,心里有数了。 他亲自试验了万历送来的那两百支土耳其进贡的火绳枪,嗯,不赖,全长一米五,口径大致在十四毫米左右,做工精良,配上独头弹打一百五十米外的人形靶,十发子弹里至少有七发能命中。他决定了,就给他的部队装备这种火枪! 他拿了一支,兴冲冲的跑去找赵士祯…… 赵士祯正在埋头研究火铳。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琢磨着如何改进鸟铳,好拿出让皇上眼前一亮的东西来。为此他还时常跑去请教朵思麻,两个人深入交流,让他获益良多。听说龙岩峰来了,他扔下手里的活跑出来迎接:“龙内侍,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龙岩峰说:“你我一别,好久不见了,甚是想念。赵大人,别来无恙?” 赵士祯笑着说:“老样子啦。听闻龙内侍管理皇庄得法,让皇庄大获丰收,圣上龙颜大悦啊!恭喜恭喜。” 龙岩峰摆摆手,说:“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啦,别提了别提了。” 他直入主题:“赵大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赵士祯龙:“龙内侍此来所为何事?” 龙岩峰说:“皇上不是命令我练四千兵嘛,我寻思着要练兵也得先给他们装备点精良的武器啊,所以便在番邦进贡的火铳里挑选了这样一支……”说着便将手中那支火绳枪递了过去。 赵士祯拿过来摆弄一下,马上就着了迷:“这火铳好!份量、长度都刚刚好,相较之下,鲁密铳太长太重了!” 龙岩峰说:“我打算弄个两千五百支装备部队,赵大人,你能帮我一把吗?” 赵士祯一怔:“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龙岩峰说:“赵大人深受皇上信任,在兵杖局肯定很吃得开……” 一听“兵杖局”三字,赵士祯便变了面色,说:“龙内侍,本官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龙岩峰说:“请讲。” 赵士祯把那支火绳枪还给他,认真地说:“如果你真的想为自己的兵提供精良的武器装备,最好就不要找兵杖局,那帮家伙只会把事情给你搞砸!” 龙岩峰整个人都傻了:“啊?” 在他的印象中,大明兵杖局就相当于国营兵工厂,而且还是垄断经营的那种,专门负责为明军提供武器装备,这等关系着国家命运的大型企业,怎么着也是靠得住的吧?怎么听赵士祯的语气,这兵杖局是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 赵士祯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说:“龙内侍,你听说过三眼铳吗?” 龙岩峰说:“听说过。” 赵士祯问:“那依你之见,三眼铳与鸟铳相比,谁强谁弱?” 龙岩峰说:“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鸟铳啦!不管是射程还是威力,三眼铳都差太远了,压根就没法比!” 赵士祯说:“但是直到现在,北军都大量装备三眼铳,而不喜欢鸟铳,龙内侍知道是为什么吗?” 龙岩峰摇头。他对明朝的历史了解挺有限的,如里知道这些。 赵士祯压低声音说:“因为兵杖局造鸟铳的技术根本就不过关,而且一些官员还喜欢偷工减料,造出来的鸟铳质量极差,不堪使用,所以北军宁可用三眼铳也不用它,三眼铳好歹不会炸膛!” 龙岩峰:“……” 我勒个大操,堂堂国营兵工厂造出来的兵器没人敢用,还有比这更坑爹的吗? 他挣扎着说:“可是我发现装备鸟铳的军队不在少数啊,比如说浙军,一家伙就装备好几千支……” 赵士祯说:“他们装备的鸟铳都是南方制造的。南方接触鸟铳的时间远比北方要早,与佛郎机人交往又频繁,所以制造鸟铳的工艺越比北方要成熟。再加上南方工匠制造的火铳却是要卖给佛郎机人的,做工极为精巧,用料也足,质量自然极佳。反观兵杖局制造的火铳,都是为了应付大头兵,压根就不肯花心思去做好,质量能好才叫见鬼了!” 龙岩峰:“……” 我勒个大操! 第109章 水管工马里奥 中国是最早发明并且使用火枪的国家,早在南宋时期,便整出了突火枪,着实让蒙古军吃了不少苦头。在元代和明代,比突火枪更先进的火门枪在战场上大行其道,拉开了火器时代的序幕,宣告着热兵器时代的来临。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直到明朝灭亡,以三眼铳为代表的火门枪仍然大行其道,比这更先进的火绳枪只有南方的军队用……但很抱歉,明军的主力是北军。明军接触火绳枪的时间相当早,可以追溯到正德时期,当时的明军便在与葡萄牙海道的交战中缴获了不少火绳枪,在嘉靖时期便开始大量仿制了,一年可产上万支,产量不可谓不惊人。戚继光说过,论射程论精度,火绳枪十倍于三眼铳,五倍于弓箭,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可北军就是不用。北军给出的理由是火绳枪装填、使用的过程实在太过繁琐,他们急性子的北方大汉玩不来这么细致的活,还是三眼铳对他们的胃口。更正经一点的理由就是北方风大,会将火门的火药吹走,让火绳枪发射失败……总之就是不适合他们的作战环境! 然后还真有人信了。在后世有人在网上问起明军为何抱着早就落后了的三眼铳不放时,便有人一本正经地搬出战场环境作答。殊不知,这完全是扯淡,风大?青藏高原的风大不大?蒙古高原的风大不大?新疆甚至中亚的风大不大?清军就是被北军认为风大,没法用的鸟铳,把这些地区打了个遍,将大大小小的国家和势力给打得服服贴贴!如果北军的理由真的成立,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清军个个都会避风咒,他们打仗的时候这些素来以多风著称的地区马上就不刮风了。 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兵杖局的火铳做得实在太烂了,惨不忍睹。戚继光就怒喷过那帮老爷做出来的火绳枪十支有七八支是打不响的,剩下的那两三支打得响的里只有一两支是打得准的,这样的质量,换作你是北方边军,你会用吗?而南军的火绳枪质量却相当过硬,原因也并不复杂: 他们的火绳枪并不是兵杖局统一配发的。南方有钱,南军在打倭寇的时候也得到了来自民间的支援,有条件采购和装备质量更好的火绳枪,将倭寇射得嗷嗷叫。 所以,如果有钱又想搞点质量过硬的火绳枪装备自己部队的话,最好的办法还是到南方去采购。 赵士祯还告诉龙岩峰,最好到广州、佛山去采购,那里盛产好铁,制造火铳的技术也十分先进,只要舍得花钱,不难买到质量上好的火铳。 被他指点了一通,龙岩峰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心情颇为复杂的带着那支火绳枪回了龙府。 管家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问:“少爷,你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龙岩峰叹气:“倒也没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是有点儿心塞。” 管家问:“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心塞?” 龙岩峰将赵士祯的话向管家复述了一遍。 管家笑说:“嗨,这还不正常!都说‘翰林院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武库司的刀枪’,放眼天下,数这三样最没用!就连平民百姓都知道,想要弄点好的武器,别去兵器局和兵杖局,得到民间去采买。” 龙岩峰无力吐槽:“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我真的有点想不明白!” 管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少爷,你还小,很多事情还想不明白,等你再大一点,自然就明白了。” 龙岩峰晃晃脑袋,将那点乱糟糟的想法甩到脑后。 管家忽然说:“对了,少爷,你在买牛的时候顺道提溜回来了一帮白皮肤黄头发的番人,他们呆在我们家已经好多天了,一个个正嚷嚷着要见你呢!” 龙岩峰这才想起自己确实从辛格那里提溜回了一帮洋鬼子。他说:“那就让他们过来吧。” 管家说:“好咧!” 不一会儿,那帮被龙岩峰顺手连牛带马一起买下来的葡萄牙俘虏便被带了过来。看得出这帮家伙这段时间过得还不赖,刚将他们从船上拎下来的时候一个个浑身脏兮兮,骨瘦如柴的,可现在一个个干干净净,精神抖擞了。见了龙岩峰,他们纷纷行礼……只是有人行的是西方礼节,有人行的是半生不熟的拱手礼,乱七八糟的。 龙岩峰也懒得管这些细节,开门见山:“你们都是葡萄牙人?” 那帮家伙对视一眼,一个有着一头金发、身材高大的洋鬼子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回答:“是的,我们来自葡萄牙。”他一脸惊奇:“大人,你还是第一个直接问我们是不是葡萄牙人,而不是笼统地用‘佛郎机’来称呼我们的中国官员呢!” 龙岩峰说:“废话,少废话,我问什么你们就回答什么,不准多嘴!” 那帮家伙笑嘻嘻的点头。他们长年在茫茫大海上闯荡,搏击风浪,斗巨鲸凶鲨,与比鲨鱼还凶残的海盗厮杀,与贪得无厌的地方官员周旋,早就练就了一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和桀骜不驯的性子,压根就不把生命当一回事,不管是自己的命还是别人的命。这种滚刀肉,想要吓住他们还真不容易。 葡萄牙人是大航海时代的弄潮儿,他们是第一批从欧洲起航,绕过整个非洲,最终抵达东方的。一路上,他们碰到比自己弱的国家就毫不留情地征服,碰到比自己强的就老老实实交易,从美洲掠夺黄金白银运往东方,大量采购东方特产的糖、丝绸、茶叶、瓷器、桂圆等产品,再运回欧洲去高价出售,赚取惊人的利润,使得小小的葡萄牙以惊人的速度富裕起来。此时的葡萄牙已经在非洲、美洲获得了大量殖民地,又占领了印度的果阿。以印度果阿为新的起点,兵力并不强大的葡萄牙人以破竹之势深入马六甲海峡,灭掉了强大的柔佛苏丹国,将马来半岛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他们甚至跑到了华南地区,赖在澳门不走了,试图将那里变成自己的贸易据点。可惜的是大明不惯着他们,广东官员三天两头就去削他们一顿。他们试图在澳门建造棱堡,形成事实上的割据,可惜人手太少了,工程进展缓慢,而广东的官员一直盯着这边,每次棱堡初具雏形了就跑去搞强制拆迁,不光堡垒建不成,还得被罚一大笔钱…… 总之在澳门那边混得挺郁闷就是了。 但是,葡萄牙人确实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世界性帝国,他们与西班牙人一起平分了美洲和非洲,虽然他们的国力没有西班牙人那么强,但也不容轻视的。放眼全世界,在欧洲之外,貌似除开日本、奥斯曼和大明之外,还真没有几个势力能入他们法眼了,他们的骄傲不是没有底气的。 龙岩峰问:“你们为什么会被人俘虏?”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这帮葡萄牙人便气不打一处来。那位金发帅哥愤怒地说:“还不是那帮印度海盗太过无耻!我们是正儿八经的商人,做的是本份的生意,没招谁没惹谁,却在航行的时候遭到他们的袭击,被他们残忍地杀害了十几名水手!仁慈而公正的大人,你可得为我们作主啊!” 嗯,有点老百姓击鼓鸣冤的味道了…… 可惜,龙岩峰不是青天大老爷,对为他们申冤这种事情毫无兴趣。他说:“你们可闭嘴吧!别摆出一副蒙受了极大冤屈的嘴脸,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这种事情你们平时也没少干,只不过这次被抢的换成了你们,有什么好喊冤的?” 这帮家伙顿时就闭嘴了。 正如龙岩峰所说,这年头敢在茫茫大海上浪的基本上就没几个好鸟,大家的画风都差不多,碰到比自己强的势力那就是本份的商人,碰到比自己弱的……哦,摇身一变就成了凶残无比的海盗,杀人越货那是家常便饭。这种碰到比自己弱的船队就干他娘一票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干,只是这次很不走运,被印度人干了他们一票,风水轮流转而已,有什么好喊冤的? 那位金发帅哥悻悻地说:“可是印度人真的很无耻……” 龙岩峰怼他:“你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行了,别废话了,我有话要问你们,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 这帮葡萄牙人顿时就老实了下来。 龙岩峰环视众人,问:“你们谁是船长?” 金发帅哥上前一步,颇为自豪地说:“我!” 龙岩峰问:“你叫什么名字?” 金发帅哥越发的自豪:“我叫马里奥,是金雀花号货轮的船长!”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马里奥这个名字,龙岩峰首先想到的就是某个在水管里钻来钻去,四处吃金币撞蘑菇的神奇生物……啊,这可是他童年的回忆呢!他睨了这个水管工一眼:“你是他们的老大?” 水管工说:“可以这样说。” 第110章 雇用 “你们平时都负责做些什么生意的?”龙岩峰饶有兴趣的问。 马里奥说:“回大人的话,我们平时负责运送一些钢铁、棉布、牲畜之类的东西到日本去贩卖……” 龙岩峰瞪了他一眼:“说真话,不然我宰了你!” 马里奥飞快地说:“回大人的话,我们平时负责运送一些火绳枪、火药、钢铁之类的东西到日本去卖。日本正在打仗,各方势力对这些军用物资和装备的需求量很大,供不应求!” 龙岩峰哼了一声:“还算你老实!”他虽然对历史不怎么了解,却也知道过几两百年正是日本战国时代,各路大名纷纷崛起,割据一方,彼此攻伐不休,直杀得血流成河……这个时代就相当于中国的三国时代,不过持续时间远比中国要长,中国的三国时代只持续了六十年,而日本的战国时代则持续了近两百年之久。不过进入到十六世纪的尾声后,日本的战力时代也要结束了,丰田秀吉那只猴子凭借自身的高超的谋略和从主子织田信长那里继承过来的强悍军团,专治各种不服,将各路大名摁在地上狂扁,把他们收拾得服服贴贴,最终成为日本的关白,也就相当于中国的宰相。考虑到这年头的日本天皇纯粹就是个吉祥物,可以说,丰臣猴子已经成为日本的最高统治者。 打仗自然需要武器装备,仗打得越凶,对武器装备的需求量就越大。早在十五世纪后期火绳枪便经葡萄牙人之手传入了日本,被迅速运用到战场上,随着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对这一战争利器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日本人一边大力仿造,一边不断从葡萄牙人那里采购,葡萄牙人大发战争财。 马里奥谄媚的说:“大人,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帮你搞到质量上乘的火绳枪!” 龙岩峰说:“还别说,我真需要!” 马里奥开心地问:“你需要多少?” 龙岩峰拿出一支火绳枪:“我需要这种火绳枪,至少一万支!” 马里奥接过来看了看,说:“哟,意大利货!” 龙岩峰一怔:“这是意大利货?” 马里奥说:“对啊,看这阔而厚的枪身还有细长的枪管,以及枪身的纹饰就知道了,妥妥的意大利货。” 龙岩峰说:“意大利货就意大利货吧,告诉我,这种火绳枪你们能仿造出来吗?” 马里奥说:“小意思啦!给我们几个月就能造好!” 龙岩峰说:“行,那这份订单就交给你们了。记得给我抓紧点,还有,要保证质量,要是拿那些质量低劣的玩意儿来糊弄老子,老子真的会杀人的!” 马里奥陪笑:“哪敢呢?我们葡萄牙人做生意最讲信用了,绝对不会以次充好的。对了,大人,听说你在跟印度人做交易的时候是用宫廷丝织品作为支付手段对吧?” 龙岩峰说:“没错,怎么了?” 马里奥说:“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样的幸运,享受同样的待遇?” 龙岩峰说:“那就要看你们提供的货物能不能让我满意了。我不光需要火绳枪,还需要大量质量优良的硝石和硫磺,更需要优秀的马匹……” 马里奥抢着说:“大人,这些我们都可以提供,而且供货量更大,价格也更便宜!” 龙岩峰一脸不信:“你们是在吹牛吧?” 马里奥说:“绝对不是吹牛!硝石的话印度就有,而且产量巨大,质量绝佳!硫磺的话爪哇国那边有的是,我们可以轻松的招募矿工进行开采,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龙岩峰说:“那你们先搞几船过来证明你们不是在吹牛!” 马里奥说:“完全没问题!”随即面露难色:“可我们得先回到妈阁(也就是澳门)那边,与我们的同胞取得联系,重新搞到一艘船才能为大人您服务……” 龙岩峰马上就明白了,这货没有路条。在大明,没有路条还四处乱窜的人会被视为流民,轻则被丢进监狱,重则被镇压流民骚乱的明军借人头去立个功。葡萄牙人想进入北京,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进了北京想出去就更不容易了,没有大明官方点头,他们哪都去不成。 龙岩峰说:“这是小事,包在我身上。”目光从这帮家身中间扫过,问:“你们当中有会玩大炮的吗?” 马上就有十几号葡萄牙小伙子应声而出:“回大人的话,我们会!” 龙岩峰说:“行,你们被我雇用了。” 那帮葡萄牙小伙子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什么时候答应接受这家伙的雇用了? 龙岩峰并不打算跟他们讲道理:“我说你们被雇用了,你们就被雇用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炮兵部队教官,专门负责教我的士兵使用大炮,明白?” 一名葡萄牙炮手艰难地问:“我们……可以拒绝吗?比起在明军里当兵,我们还是更愿意回到大海去……” 龙岩峰慷慨地说:“你们想回到大海去?没问题的,人回去,脑袋留下就行了。” 那帮家伙打了个冷战,飞快地说:“大人,我们非常乐意为您服务!” 龙岩峰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妥了,我们签合同吧!” 于是,双方愉快地签下了合同,龙岩峰以每个月每人五两白银的薪水,雇用了十二名葡萄牙炮手,让他们充当炮兵部队的教官,合同期限为五年。五年后如果这帮家伙想继续为他的部队服务的话,他很欢迎,不想继续服务的话就拿钱滚蛋。 当然,也跟那个水管工马里奥签了一份,要求对方在四个月之内提供一万支火绳枪,他用宫廷丝织品作为报酬。 搞定之后,他又入了一趟宫,将这事原原本本的向万历报告。万历听说他又在用宫廷丝织品骗人家的真金白银了,咧嘴直乐,说:“小龙子,你这生意是越做越精了啊,依朕看,应该让你来管兵杖局。那帮蠢货真的把朕给气死了,每年花掉数以万计的银两,能做出来的东西却少得可怜!” 龙岩峰说:“我可没有兴趣管兵杖局,我只希望皇上能够允许我建立一个作坊,自己制造火药……兵杖局提供的火药杂质太多,做工低劣,简直没法看!” 万历皱了一下眉头:“兵杖局的火药有这么差吗?” 龙岩峰说:“就有这么差!” 大明的火药产量是非常惊人的,光是王恭厂,一年产的火药就以十万斤计。只不过产量大并不代表质量好,这个时代大明所使用的火药配方远没有达到最优化,产的又是粉末状黑火药,杂质多,容易受潮,真心不怎么好用。龙岩峰认为,王恭厂产的黑火药的威力顶多只有现代黑火药的一半,可能明军用着不觉得有什么,可他真心没法忍。 当然,也有一些部队使用的火药质量是比较好的,比如说戚家军。他们使用的是颗粒黑火药,而且经过多次提纯,杂质很少,威力巨大。不过哪怕是戚家军使用的火药,配方也没有达到最优化。而且戚家军还漏掉了一道工序,那就是火药打磨。 是的,最好的颗粒黑火药是需要用火药打磨机将表面的气孔打磨掉的,这样做的好处是火药不容易受潮,更便于运输和保存。 龙岩峰玩惯了现代的炸药,黑火药那糟糕的威力就已经让他有点难以忍受了,兵杖局的黑火药质量还那么糟糕,就让他更加没法忍。爷要么不玩,要玩就玩最好的! 万历不大服气:“行,你去弄吧,朕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龙岩峰欢天喜地:“谢皇上,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万历说:“光靠嘴巴说有什么用?给朕做出点实际成绩来!” 龙岩峰乖巧地应:“好咧!” 等这家伙走后,万历叫来骆思恭吩咐了几句,骆思恭立马便下去安排。不久,以马里奥为首的二十余名葡萄牙人便在锦衣卫的安排之下搭乘一艘海船南下,找他们的同伴去了。 搞定了火绳枪的来源和硫磺、硝石的供应,龙岩峰继续为他的部队的装备而奔忙。 一支军队需要的装备其实挺多的,衣食住行,哪样都不能含糊。最典型的就是盔甲,一支军队的披甲率如何往往直接决定他们的战斗力如何,在战场上,有一副好盔甲等于多了一条命。如果连副好盔甲都没有,对方逼近后几轮箭雨过来你就死伤一地了,这仗还打个屁呀! 所以必须为他的士兵搞到好盔甲。 明军盔甲种类不少,有皮甲、棉甲、传统杞甲、布面甲,还有锁子甲,奢侈一点的还有丝甲……对,就是用十几层丝绸做的那种甲。这些盔甲认真做的话防御能力都很不错,扛箭射刀砍枪刺都不成问题,不同品种有着不同的用途,就看如何取舍了。 明军装备得最多的无疑是布面甲和棉甲,但龙岩峰并不打算选它们。 第111章 气到跳脚 明代的棉甲重达三十五到四十斤,份量相当惊人,不过防御能力也很不错,尤其是防子弹,效果很好。不过这玩意儿就相当于凯夫拉防弹衣,挡手枪弹可以,但当初速更高的步枪弹就抓瞎————得加防御陶瓷插板。棉甲也是一样,挡火绳枪子弹效果挺好,但是碰到长矛捅刺啥的就不大行了。后来的明军和清军都不约而同地往里面加铁甲片,算是复合装甲了,防弹效果杠杠的。 至于布面甲,顾名思义,就是一种表面看上去跟布衫一个样,内里却像鱼鳞一样镶嵌排列着一支厚厚的甲片的铠甲。跟传统札甲相比,布面甲制造难度比较低,省时省力————毕竟在没有自动锻锤的年代,全靠一把锤子想要打造出一片符合军队要求的甲叶并不容易,而一副札甲需要一千多片甲叶……布面甲就省事了,半个巴掌大小一块的甲片,打造起来容易,也省事。 就是那份量十分感人。装备布面甲的明军士兵全副铠甲重达六七十斤,体力稍差一点的人别说打仗,光是压都能让这么沉重的铠甲压趴下。 就份量来看,棉甲比布面甲要轻一些。但它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冬天穿穿还行,夏天穿的话就要命了,能热死你————要不你试试在三十几度的大热天穿羽绒服出去逛逛试试? 在龙岩峰看来,这两种铠甲都不甚理想。 最后,他选中了锁子甲。 所谓的锁子甲,就是用无数个金属钢铁环制成的,也属于铁甲。制作精良的锁子甲钢环绵密,防御能力惊人,刀砍不入,箭射不穿,弓箭手想要破防,得用上拉力在一百二十磅以上的强弓再加上齐梅针长箭才行,普通的弓箭对它基本没用。最妙的是它份量很轻,一套锁子甲从头罩到脚,总共也才二十斤重,跟棉甲、札甲、布面甲这些重得吓死人的家伙一比,简直轻得不像话! 行,就你了! 他兴冲冲的跑去找兵杖局,居然没费多大口舌,兵杖局的老爷便慷慨地答应调拨四千副锁子甲给他。龙岩峰现在圣眷颇隆,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而他是奉皇上之命练兵,讨好他就等于讨好皇上,这点道理兵杖局的老爷们还是懂的。龙岩峰对他们的慷慨颇有点吃惊,严重怀疑这帮货准备拿些假冒伪劣产品来糊弄自己。于是他随机抽了几套锁子甲,找弓箭手试验,还别说,那质量真没得说,弓箭手用硬弓发射长箭,射得胳膊都酸了也没能破防。 兵杖局官员笑容灿烂:“龙内侍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给别人的东西不敢说,但给你的东西质量绝对没得说!” 龙岩峰说:“那就谢谢啦!” 官老爷说:“龙内侍客气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们,只要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就一定会帮!” 龙岩峰搓着手说:“呃……你们这么大方,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官老爷说:“龙内侍就是客气!龙内侍是为朝廷练兵,此举利国利民,我等岂敢不鼎力支持?” 龙岩峰说:“行,这份情我记下了,以后有机会了一定会报答一二的。” 官老爷说:“报答就不用了,只求龙内侍以后有什么发财路子,记得带上下官!” 龙岩峰明白了,这帮货这么大方,是看到锦衣卫跟着自己发财了啊!嘿,一个个都钻进钱眼里了,只要肯给钱,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他喜欢! 于是他拍着胸口应诺下来,又顺手从兵杖局领走了一千七百杆长矛、一千八百支鸟铳和十六门大炮,这才满意的打道回府。 盔甲啥的已经搞到手了,也是时候去军营折腾一下那帮榆林兵了。练兵哟,他可太喜欢了! 他也要过一把练兵的瘾! 然而,没几天他便发现练兵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他必须摇人了。 三屯营,浙军的大本营。 在这里必须申明:没有戚家军。戚家军只是老百姓对这支部队的称呼,不是他们的番号,在明军的作战序列里,他们是浙军。 浙军悍将骆尚志大步流星的走进中军帐,向吴惟忠行了一礼,然后问:“老吴,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吴惟忠拿出一份兵部的调令递给他:“你带上一百名士兵马上动身进京,帮忙训练一支新成立的军队。” 骆尚志一怔:“朝廷又新成立了军队?” 吴惟忠说:“还是皇上亲自命令御马监组建的……皇上对这支新军十分上心,亲自下令从我们这里调人过去帮忙训练了,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你赶紧去一趟。” 骆尚志不敢怠慢,说:“我这就去。”当即便带了一百名士兵,骑着快马火速入京到兵部报到,然后由兵部官员带领,一路兜兜转转,来到了京城南郊的一座军营。 刚一进军营,他便看到有好几千人在那里列队,一个年轻的将领站在点将台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士兵们的鼻子破口大骂:“蠢驴!蠢驴!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都练了一个星期了,还没有分清东南西北!你们是不是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忘记带脑子了,啊?” 骆尚志甚至看到这家伙的身体在微微哆嗦,显然是气得够呛。 在下面列队的士兵神情尴尬无比,那队列歪歪扭扭的跟条死蛇差不多,也难怪龙岩峰会发这么大的火。 兵部官员对骆尚志说:“那位就是这支新军的将领,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龙岩峰。骆将军,你可得小心伺候,这位可是很受宠的,要是怠慢了他,他跑到皇上面前告你一状,你怕是吃不了得兜着走!” 骆尚志说:“我心里有数!”快步走过去,大笑:“龙内侍,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啊?谁惹你了?” 龙岩峰扭头一看,见是骆尚志带着一百名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走过来,不禁一愣,问:“你是谁?” 兵部官员说:“龙内侍,你不是让皇上从浙军里调一些军官和老兵过来帮你训练新军吗?这位就是浙军悍将,骆尚志骆将军!” 龙岩峰顿时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从点将台上跳下去,握住骆尚志的手大吐苦笑:“老骆你可来了!你得救救我啊,我真的快让这帮蠢驴给气死了!带他们练了整整七天,他们还没有分清东南西北,这不是成心气我的吗?” 骆尚志笑笑,说:“刚开始都是这样的啦!”见受训的士兵服装杂乱,有不少还穿着耕田时穿的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他愕然:“龙内侍,他们这是……” 龙岩峰有气无力:“刚从榆林那边招过来不久的新兵,还没来得及给他们配发统一的军服,所以基本上有啥穿啥……我本来还想趁着庄稼都收获了,好好操练他们一番,把他们练出个样子来再给他们换装的,没想到……唉,连一个最简单的队列训练都练不好,比教鸽子说话还难!” 提起这帮兵的表现,龙岩峰真的是欲哭无泪。他是按照初中生军训来训练他们,从最简单的队列训练开始,满以为很轻松……无数穿越小说都说过,用这种方法几个月就能练出一支纪律严明、团结如钢的无敌之师。然而开始训练之后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有太多的人左右不分,一句“向左转”或者“向右转”他们总能给你转出三四个方向,最简单的稍息,有人出左脚有人出右脚,有人出错脚后赶紧换,换完后又觉得不对,再换……气得他直接吐血!都他娘的练了整整半个月了,没有半点起色,他跑到皇宫里向万历大吐苦水,表示这帮烂兵他真没法练。 万历却一脸理所当然:“兵不都是这样的吗?” 龙岩峰说:“怎么可能都是这样!人家浙军就能做到浑然一体,令行禁止!” 万历语重心长的说:“浙兵那是戚南塘付出了十几年心血带出来的,你不要跟他比。” 龙岩峰发狠:“我非练出一支像样的兵来不可!” 万历说:“朕担心你还没把他们练出个样子来就先把自己给气死了……这样吧,为了防止你被那帮蠢驴活活气死,朕从浙军里调一些人帮你训练他们好了。” 龙岩峰勉为其难的同意。 于是一道军令下去,骆尚志带着一百名老兵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大兴。 龙岩峰那气得直跳脚的样子很成功地娱乐了骆尚志,他憋着笑说:“兵嘛,一开始都是这样的,耐心练上几个月就好了。” 龙岩峰有气无力的说:“再练上几个月我早就被气死了……你不信?不信我让你看看他们有多烂!”冲那帮正在交头接耳的家伙吼了一声:“解散!” 那帮兵欢呼一声,立马作鸟兽散,喝水的喝水,吃东西的吃东西,有人甚至从口袋里掏出骰子开始赌钱了,当然,玩得不大,也就一两文铜钱的玩……骆尚志看得直叹气,这纪律也太差劲了……纯24k乌合之众啊,难怪会把龙岩峰给气成这样。 第112章 货比货该扔 这帮家伙那糟糕无比的表现再一次成功地激怒了龙岩峰,他气得额头黑线直冒,突然发出一声怒吼:“集合!” 那帮玩得正欢的民兵一愣神,面面相觑。 龙岩峰咆哮:“紧急集合!” 那帮家伙一跃而起,火速集合,好些人因为跑得太快走路不带眼撞成一团,列队的时候也跟蜜蜂回巢似的挤作一团,还不断争吵: “蠢驴,这是我的位置!” “明明就是我的!你是矮个子,矮个子站前面,公公强调了一千遍了!” “王八蛋,你踩到我的脚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 “对不起就算了?你给我等着,等下我整死你!” “哎,你怎么打人了!” “打的就是你,谁让你撞我的!” “你再动我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你老几呀,以为老子真不敢动你!?” “我跟你拼了!” 有两个脾气特别暴躁的家伙甚至扭打成一团,一帮民兵在一旁围观,大声叫好。这哪里像是训练,分明就是赶集啊!骆尚志捂着额头发出一声无语的呻吟,龙岩峰一张脸扭啊扭的,拳头捏得啪啪响,已经克制不住自己要去揍人了!他扭过头来看着骆尚志,带着哭腔说:“老骆,现在你知道我的委屈和无奈了吧?” 骆尚志不无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说:“理解,太理解了!龙内侍,你为什么不对他们行军法?如果让戚大帅来练的话,非得砍十几二十颗脑袋下来不可!” 龙岩峰垂头丧气:“他们只是新兵,我不好意思对他们如此严厉。” 骆尚志说:“那就打军棍,插箭游营!” 龙岩峰越发的沮丧:“都只是一点小错误,我下不了狠手……” 骆尚志长叹,这样子练兵,能练出什么像样的兵那才叫见鬼了! 骆尚志冲自己带来的那一百名老兵吼了一声:“列队!!!” 那一百名老兵原本已经解散开来的老兵火速列队,跟新兵们不一样,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以极快的速度组成了整齐的队列。这些都是受过多年训练、没少上战场跟鞑靼人血战的老兵,只是静静的往那里一站,那钢铁般的气息便震慑全场,骇得原本散漫的新兵们噤若寒蝉。 龙岩峰极为羡慕的看着这浑如一台组织严密的机器般的钢铁之师,又看看自己手下那拨歪瓜劣枣,越看越鄙视,指着那帮新兵恨铁不成钢:“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再看看你们……” 那帮新兵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龙岩峰本来就是抱着陪练着玩的心态训练他们的,也没立下多严明的军纪,自然别指望他们能多认真的训练。他们生来就桀骜不驯,自由散漫惯了,让他们冲上去砍人他们绝对不会含糊,但让他们照着二十一世纪军训的模式进行训练,一举一动吃饭睡觉都给约束得死死的,他们真受不了,打心里认为练这些没用,有这时间还不如练练武艺! 可看看那些浙军,他们不禁为之震骇:这些南方兵都怎么练的啊,整支部队就跟一块钢板似的! 这才是真正的军队! 骆尚志一声大吼:“立————正————” 一百名浙军老兵齐齐立定,腰杆挺得笔直,队列极为严整,横看成行,竖看成列,杀气冲天! 骆尚志一指龙岩峰,说:“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们的主帅,他所下达的任何命令你们都要如实执行,不能打任何折扣,听清楚了没有!?” 龙岩峰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典型的毛头小子,这样的家伙别说做一支军队的主帅,就算是做管十号人的什长,十个手下也起码有九个不服气的。但是这些浙军没有丝毫犹豫,一百百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在他的身上,一百名身经百战的老兵屈膝抱拳半跪到地,声如雷震:“参见主帅!!!” 这是一支主帅下达任何命令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不会打任何折扣的钢铁之师!那位生平未尝一败的军神已经将“服从命令”这四个字深深的刻入了他们的骨髓之中,永远也不会被抹去。他们刚成军不久就追随戚继光打倭寇,戚继光带着他们饭都不吃,急行军两百余里然后撞上倭寇大部队,当时他们又累又饿,但主帅一声“迎敌”,他们立即迎战,拖着疲惫的身体将倭寇杀得大败;戚继光让他们踏着齐腹深的烂泥攻击盘据在海岛上的倭寇,他们就顶着嗖嗖飞来的子弹在烂泥中挣扎前进,直到踏上坚硬的土地,将倭寇撕成碎片……这是一支不会讲价的队伍,主帅下达任何命令他们都会沉默地去执行。 龙岩峰激动得微微发抖。戚家军啊,这支极具传奇色彩的部队,他终于真正领略到他们的风采了!别的不说,就冲这执行命令的坚决程度,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军! 可惜这支部队的结局很悲惨。张居正、戚继光相继倒下之后,他们失去了靠山,那么多队伍要么被解散,要么被调到青海战场在高原上与鞑靼骑兵浴血厮杀,还能留在蓟镇的少之又少。后来援朝战争爆发,留守蓟镇的戚家军主力入朝,与倭寇展开恶战,他们是第一支攻上平壤城墙的部队,然而功劳却让北军给抢了,没有人帮他们说话。此后在朝鲜一系列残酷的战事中,他们都是打最苦的硬仗,承受最大的伤亡,最后活着回国的少之又少。回国后还拿不到赏银,按理说他们每人可以得到三十多两赏银的,但兵部并不打算给这笔钱,连应发的军饷也拖着不发。戚家军大怒,找上官理论,朝廷处理的方式居然是以补发赏银军饷作引诱,在他们排队等待领钱的时候枪炮弓箭齐上,将一千三百多名戚家军老兵屠戮殆尽,剩下两千多名老兵尽数遣散。 几年后日本再度出兵朝鲜,战火重燃,朝廷又想起了这支战斗力强悍的部队,便让吴惟忠去义乌将那两千多名被遣散的老兵重新召集起来。然而,那两千多名老兵表示就算去要饭也不会再回到军营去替这个国家打仗,他们的心已经被伤透了。吴惟忠无奈,只好招了三千名新兵,训练了几个月便入朝作战了。这支部队可以算作是戚家军二代,但是等到吴惟忠、骆尚志、解生等这些老将尽数凋零之后,这支极富传奇色彩的部队也就彻底消失了。至于后来在浑河边与后金劲旅血战,直至全军覆没的那支,是戚继光的侄子戚金从浙江招募新兵训练出来的,跟戚家军没多大关系了。没人会再称他们为戚家军,哪怕是在老百姓眼里,他们也只是浙军。 戚家军就这么一支,没法复制了。 龙岩峰对戚家军这支富有传奇色彩的部队自然是十分欣赏的,看到这么多身经百战的职业军人向自己行礼,他打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亲切地对那些士兵说:“坐下!” 一百名士兵齐刷刷的坐下。 他又说:“起立!” 一百名士兵齐刷刷的起立。 龙岩峰很骚包的向他们招手:“将士们好!” 浙军将士:“……” 这家伙在发什么神经? 龙岩峰笑容灿烂:“将士们辛苦了!” 浙军将士:“……” 这家伙一定是在发神经! 龙岩峰满心期待着他们能大声回应“首长好”和“首长辛苦了”,可看到那些士兵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禁大为郁闷,尴尬地放下手,干笑一声,说:“那个……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龙岩峰,在宫里混的,没啥本事,就是喜欢种田和干仗,不久前跟鞑靼人干了一仗,砍了一百多颗首级,捅死了一个千夫长……” 他注意到每次他提起“捅死一个千夫长”的时候,绝大多数浙军将士的神色都极为古怪,好些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捂屁股,不禁越发的尴尬了。他一战斩首近一百五十级,斩杀鞑靼千夫长,也算是战绩辉煌,名声都在蓟镇流传开来了。但是他干掉鞑靼千夫长的方式都让人蛋疼无比,就连洛尚志、吴惟忠、杨四畏这些蓟镇猛将提起的时候都是神色诡异,边军士兵更是给他起了个异常响亮的绰号: 捅屁股将军! 所以浙军将士一听他提起杀死鞑靼千夫长,马上就联想起鞑靼千夫长那惨烈无比的死法,只觉得菊花隐隐作痛! 龙岩峰尴尬无比的揉揉鼻子,说:“好吧,我承认,我的战绩都是有不小的水份,但是亲手干掉两名鞑靼千夫长这一点是没有任何水份的,这一点你们都承认吧……呵呵,多余的话我不说了,总之呢,跟着我,有肉吃!” 他总算不提他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战绩了,浙军将士都松了一口大气,齐声大吼:“谢主帅!” 龙岩峰开心地说:“那好,我们开始训练吧!首先,给我来个齐步走吧。” 浙军将士:“……” 走正步是什么鬼玩意儿?这货是故意折腾他们的吧! 第113章 军纪 龙岩峰见大家没有反应,叫:“开始啊,还等什么?” 老兵们只觉得脑子发胀,这个死太监怎么这么多毛病啊,他们宁可去跟鞑靼人拼命都不想跟这货打交道了! 但不跟他打交道也不行,这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大家必须把他哄得开开心心,不然一个小报告打上去,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一名总旗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主帅,我们不知道什么叫走正步!” 龙岩峰愕然:“你们没学过?” 大家齐刷刷的摇头。 龙岩峰一拍额头:“早说嘛,我来教你们,看好了啊!”跳下去收腹挺胸,站得直如标枪,然后嘴里喊着一二一,双腿有力地摆动着,左臂摆动右腿迈出,右臂摆动左腿迈出,刚劲有力,煞是好看。详细地讲解了所有动作要领之后就让那帮家伙学着来,大声吼着番号,摆动双臂,大步向前。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只觉得万分别扭,但很快便感觉这简单的动作似乎有着一种魔力,当无数个嗓子一起吼出番号,无数只脚同时抬起又重重落下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已经与周围的战友融为一体,化作一台无比强大的机器,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们前进的脚步! 骆尚志一开始只是笑,随他胡闹,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凝固了。不光是他,原本嘻嘻哈哈的在一边指点着随着龙岩峰的口令在校场上像机器人一样走来走去的新兵也笑不出来了,他们分明感觉到,在这极其枯燥甚至可以说是可笑的来来回回走正步之中,那一百名浙军将士的气质有了极为明显的变化,那一双双目不斜视的眼睛,一个个腰杆挺得标枪一样直的身影,还有那严整至极的队列和一双双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的大脚,带给他们无以伦比的压迫感。如果说先前这一百名浙军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一块坚硬无比的钢板,那么现在这支部队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一块从高山上滚落的巨石,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们的去路,挡在他们前面只有粉身碎骨一途! 龙岩峰满意的点头:“这才像话嘛!这样的兵练起来才带劲,不像那帮歪瓜劣枣,还没怎么练就快把老子给气死了!” 骆尚志惊愕地问:“龙老弟,这你练兵之法是跟谁学的?” 龙岩峰说:“不能说,不能说!我说老骆,你也别闲着,帮我狠狠地操练一下那帮歪瓜劣枣,有什么狠招只管用上,别弄出人命就行了。” 骆尚志还想向他请教一下练兵之法呢,听他这么一说只能先搁一边,等有空了再向他请教吧。他瞄了一眼那帮正满脸好奇看浙军训练,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的民兵,露出阴险的笑容……浙军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补充过新兵了,他这个老将都快忘了削新兵的快乐了,现在就重温一下吧。他一招手,带着几十号军官朝那帮倒霉的民兵走去,那阴险的笑容让民兵们腿肚子直抽搐…… 龙岩峰心软,不好意思下狠手收拾他们,可骆尚志跟他们不熟,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忌。于是,很快,那帮把龙岩峰气得几乎要哭出来的歪瓜劣枣便一片哀号,有十几个特别倒霉的甚至被按倒在地上扒掉裤子打军棍,每一棍下去都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龙岩峰对这些视若无睹,这家伙已经完全沉浸在练兵的快乐之中了……尽管这兵根本就不是他练出来的,但并不妨碍他享受千军万马随着自己的意志而运行,如臂使指的快乐。戚家军算得上是晚明唯一一支纪律型的部队,跟那些主帅一手拿剑一手拿银子督促上阵的部队不一样,他们军纪严明,军令一下,怯懦者不敢后退,悍勇者不敢争先,千万人齐步而前。现在明军将领基本上都是靠招募那些武艺高强、胆大包天的家伙充当家丁,吃空饷攒银子来养着他们,打仗的时候就靠那些缺额严重、饭都吃不饱的普通士兵当炮灰跟敌军拼消耗,当时机成熟后就出动家丁给敌军最后一击,或者在打败仗后靠这些家丁保护自己撤退。戚家军则没有什么家丁与普通士兵的区别,说是三千兵,就是有三千能上阵厮杀的士兵,绝不会出现往前线派了三千人,结果只有四百人能打的这种笑话。他们不依赖个人勇武,全靠纪律约束,团队配合,兵种协同,可以说,他们已经踩到近代军队的门槛了。 这样的军团,在东亚大陆是无敌的。 而现代军队的训练理念与此不谋而合,个人勇武在战场上不值一提,唯有钢铁一样的纪律和充足的后勤,还有严密的兵种协同,才能打赢对手。所以这家伙让那看似胡闹的训练方法却让浙军倍感熟悉————没错,就是这个味,当年戚大帅也是这样折腾他们的!有军官甚至在心里嘀咕:“这家伙怎么对我们的训练方法这么熟?他……他该不会是戚大帅的弟子吧?” 转眼就到了中午,大家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龙岩峰宣布解散,休息一下然后吃午饭,下午继续训练。浙军倒没什么,他们的训练一向很严,这点强度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新兵们就不行了,龙岩峰话音刚落,他们便一片哀号。骆尚志真的把他们当成了南瓜,往死里削的,着实让他们吃了苦头,仅仅一个上午就有好几十人挨了军棍……一想到未来老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得接受骆尚志的训练,他们便发自内心的想死! 老天爷,他们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冷面阎王?龙岩峰可比他强多了,至少龙岩峰不会动不动就打军棍的! 虽说这帮家伙被收拾得挺惨,但伙食着实不错,煮得很软的粟米饭一桶桶的抬出来,随便装,管饱。此外还有成桶的猪肉炒豆芽和猪油炒白菜,油水挺足的,浙军士兵两眼放光,不过没有争抢,而是自觉地排队,轮到自己了就往死里装,那饭盛得跟金字塔似的,又拍扁了再装,如此反复几次,实在装不下了才去装菜。骆尚志看得脸都黑了,龙岩峰阻止他:“算了,让他们吃吧,他们怕是好久没吃过饱饭了,让他们好好吃几顿也无妨。” 骆尚志说:“在军中,一日两餐,每人每餐吃多少都是有定量的,如果放任他们放开肚皮狂吃海喝,得浪费多少粮食!” 龙岩峰乐呵呵的说:“不怕,我有的是粮食,吃不穷我。” 他当然不怕。因为他每个月都能从锦衣卫那里分到至少五千两银子,万历时不时还有一些赏赐,再加上干掉一个鞑靼千夫长又得了上千两赏银,他的手头可宽裕得很啊,士兵们多吃一点怎么了?爷完全不带怕的,有本事你们吃死我!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骆尚志也不好说什么,敞开肚皮吃吧! 吃饱之后大家先休息,躲避正午那毒辣的阳光。当然,有一百多号犯了错的士兵不能休息,他们被骆尚志罚着站在烈日之下曝晒,动都不准动的那种,这一幕看得新兵们直吐舌头。他们原本就是冲着龙岩峰开出一两银子一个月的待遇来当兵的,现在他们发现,这一两银子不好拿,一个不留神就会被罚! “总比被插箭游营强吧?”一些新兵这样安慰自己。 龙岩峰是动真格的,骆尚志自然也得动真格。他拿出训练浙军的劲头来狠狠地操练这几千名新兵,把他们训得鬼哭狼嚎,等到晚上终于可以解散的时候,有不少人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这还没完,当天晚上,这位仁兄奋笔疾书,将浙军的军纪给抄下来,第二天拿去印刷了若干份,每十名士兵一份。在他制订的军纪里严格规定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犯了什么错误会受到什么惩罚。军纪分成两部份,第一部分是日常的,这个比较宽容,像受训的时候迟到啦,跑去偷了老乡的鸡啦之类的错误,一般都是挨军棍,被打个皮开肉绽就算了;第二部分则是战场纪律,这个可就严酷了,看得那帮新兵一个个瑟瑟发抖! 有多严酷?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斩!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斩! 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斩! 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斩! 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斩! 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蛊惑军士,斩! 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斩! 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凌辱妇女,斩! 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斩! 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斩! 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斩! 看看,在军营里大声喧哗、搬弄是非、横冲直撞,点名的时候不应,规定时间内不能按时赶到,这些通通都要掉脑袋!别说那帮新兵蛋子了,就连龙岩峰也看得直吐舌头。我的妈呀,当兵果然是高危职业,得亏他不是小兵,否则照这军纪,他有几颗脑袋够砍哟! 第114章 一边倒 “你们必须在平时就习惯性的遵守纪律,养成良好的习惯,一言一行都得规范,这样才不容易犯错。进了军营,你们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约束了,可别嫌烦,到了战场,这些在严格的约束下养成的行为习惯能救你们的命!”骆尚志这样说道。 有新兵不服:“打仗不是看到鞑靼人冲上去砍就完了吗,要那么多规矩干嘛?” 骆尚志睨了那名新兵一眼,说:“看样子有很多人不服气啊!行,我让你们心服口服。”指向摆放在场地边缘的那一排排木制武器,“你们出五百人,随便挑选自己喜欢的兵器,我出一百人,我们来一场正面对抗!如果你们能赢,我绝对不会再强迫你们接受这些规矩……如果你们输了,就老老实实遵守我制订的规矩,如何?” 那帮新兵登时就炸了:“啥?让我们用五百人围攻你们一百人?你们也太小看人了!” 骆尚志面无表情:“那就用事实来证明我小看了你们!” 那帮新兵怒冲冲的挑选出五百人,跑到场地边缘挑选自己喜欢的武器。等他们挑选好后,骆尚志让自己带来的那一百名老兵也挑选武器。 新兵挑选的武器五花八门,啥都有,有人选择长刀,有人选择长矛,有人选择腰刀加盾牌,有人选择连枷……反正什么顺手就用什么。那一百名老兵的选择就简单了,清一色的长矛……当然,没有矛尖的,就一根矛杆,顶端包着个石灰包,里面装着熟石灰粉,戳中人后会留下一团白印。 选择好武器后,双方列阵。新兵的队列整得乱七八糟,看得出延绥那边真的不怎么重视队列训练,能听命令、不怕死就行了。而那一百名老兵则自动自觉的站成三排组成圆阵,第一排长平端长矛朝前,第二排将长矛架在第一排肩上,第三排将长矛架在第二排肩上,小小的长矛方阵如同一只浑身是刺的豪猪! 就是这刺长了点,足有四五米呢。 龙岩峰叫:“被砍中或者被刺中的自动自觉的退出!还有,大家注意点,这只是一场比试,不准打要害!” 双方都应了一声遵命,然后一场一比五的对抗开始了。 龙岩峰一声令下,五百名新兵怒吼着向那个小小的圆阵冲去。冲在最前面的自然是长刀手或者刀盾兵,在战场上敢选这种兵器的都是悍勇之士,压根就不怕死的,再加上他们才十八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龙岩峰这一声令下,他们立马便一马当先,挥刀持盾冲向圆阵! 那一百名浙军老兵冷眼看着他们,纹丝不动,那一支支长矛如同混凝土桩子里伸出来的一截钢筋,稳得令人头皮发麻。当一大批手持长刀的新兵以饿虎扑食之势冲到面前后,一名百总怒吼:“刺!” 刷的一下,一百支长矛同时刺出,噗噗之声大作,白色的灰尘四溅,当即就有二三十名长刀手胸口多了一团白印。如果是在战场上,那么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被捅得前通后透了。 被捅中的长刀手还在发愣,他们的同伴已经超越了他们,挥刀砍向那密密麻麻的长矛试图拨开矛墙贴身近战。然而,那些老兵并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在百总的号令下,他们一次次地将长矛狠狠地捅出去,冲上来的新兵突然发现,尽管己方的人数是这些浙军老兵的好几倍,可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自己却是孤掌难鸣,每个人都要面对两三支长矛,就算他们是千手观音也没法挡开这么多同时刺过来的长矛!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在所有攻击招数中,“刺”永远是最有效率,也最难格挡的。像劈砸砍削这些招数看起来威力十足,可反应灵敏一点的话要挡住或者闪开,真不是什么难事,但刺不一样,极难格挡,尤其是在战场上,数百上千手持长矛的士兵丛枪刺来,丛枪刺去,就算你是武林高手,也会在一个照面之下被捅成马蜂窝。那一百名老兵用来用去就一招,那就是刺,军官一声令下,他们便将长矛狠狠刺向自己前方的敌人,如同一台没有感情的刺杀机器。这些有着不错武术功底,甚至在战场上跟鞑靼人见过真章的新兵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对手,他们的长刀还没有来得及递出去,胸口就已经被刺中了! 不断冲上来,不断被刺中,整个战场完全一边倒。 新兵们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个个跟雷打过的蛤蟆一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最为悍勇的长刀手或者刀盾兵被悉数踢出局,他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伤亡,换来的也不过了七八名浙军老兵离场而已,双方的交换比高达二十几比一! 不过这些新兵的悍勇也出乎骆尚志的意料。一般情况下,对手遭到如此沉重的打击都该灰心丧气甚至军心动摇了,但这帮新兵不一样,他们红着眼睛一波波的向前冲,长刀手和刀盾兵死光了,长矛手顶上,将那一百名老兵围得严严实实,无数长矛照着老兵猛捅,状若疯狂! 他低声对龙岩峰说:“是一批好兵。” 龙岩峰说:“就是太野了,难管。” 骆尚志笑:“好兵都比较野,在义乌招募的新兵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所以戚大帅才制订了严酷的军纪,约束他们的一言一行,因为他们实在太野了,管好了就是一支铁军,管不好……那就是一大祸害。” 龙岩峰捏着下巴点头:“言之有理!” 谈笑间,校场之上战斗更为激烈,那些拿着连枷的新兵已经被一扫而空,现在只剩下长矛手手持长矛与那些老兵隔着几米远对捅。大家的武器都是一样的,但同样的武器在不同的人手里,发挥的威力完全不同,新兵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嗷嗷叫着前仆后继地将长矛照着老兵身上狠狠捅去,完全没有秩序,更没有组织,而浙军老兵始终维持着密集的队形,那长矛密密麻麻的,根本就不给新兵们多少挥动武器的空间。他们在刺人的同时还会用矛杆用小幅度的磕碰,只一下就能将新兵的长矛磕开甚至拍落,然后一记突刺,又收获了一个战果。这些新兵越打越憋屈,越打越愤怒,甚至有人扔掉手里的武器徒手去追住长矛,为后面的同伴制造机会,甚至试图用脚将矛杆踩断……把自己能想到的招数全用上了! 踩断矛杆啥的纯粹就是想多了。长矛矛杆可不仅仅是笔直的一根木杆子,它外面还包裹着数片柔韧、富有弹性的篾片,用麻布缠裹再涂上漆,使之浑然一体。这种制造工艺名为“积竹木柲”,将数种材料整合到一块,使之极具弹性,刀斩不断,脚更踩不断。想用脚将矛杆踩断这确实是勇气可嘉,但没啥卵用,只会让自己平白挨上两下。 经过一番激烈而短暂的恶战,双方很快便分出了胜负,五百名新兵有四百多被刺中离场,而一百名浙军老兵也有近一半人离场,双方的交换比高达十比一。尽管新兵在兵力上仍然占据优势,然而面对那个已经小了许多却依然密集而整齐的圆阵,他们都丧失了继续攻击的勇气……这小小的圆阵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一颗铁核桃,哪怕他们把牙都给崩碎了,也啃不动它分毫!就算他们这些人全部撞碎在这里,这个该死的圆阵依旧是破不了! 这还打个屁啊! 眼看比赛已经进入垃圾时间,龙岩峰果断叫停。他冷眼看着那帮新兵,问:“服不服?” 几千名新兵一个个垂头丧气,耸拉着脑袋不吱声。 龙岩峰问:“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输得这么惨吗?” 新兵们仍然不吱声。 龙岩峰直接给出答案:“因为他们有着非常高效的组织和纪律,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位置,应该做什么,一百个人就像一台运转流畅的杀人机器,而你们呢?无组织无纪律,全凭一腔热血在打!表面上看你们确实兵力占优,可真打起来,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在以寡击众,每一个人都孤掌难鸣!如果站在你们面前的是鞑靼人,那么你们都死了!死在一场兵力五倍于对手却被对方压着打的战斗中!” 新兵们的脑袋耸拉得更厉害了。有人咕哝了一句:“他们又不是鞑靼人……鞑靼人才没有这么变态!” 龙岩峰狠狠瞪了这家伙一眼,怒声说:“我告诉你们,你们现在所接受的这些训练看似没用,实质却是一支军队最基本也最重要的东西!站队列、走队列、跑步练体能、翻越障碍什么的确实对增强你们的武艺没啥帮助,但它们却可以将你们这帮乌合之众打磨成一支整齐划一、令行禁止、组织严密的军队,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一支军队!从现在开始,忘掉你们在父辈那里学过的武艺,老老实实给老子操练这些最基本的东西!谁要是觉得自己不含糊可以站出来,打得赢这帮老兵就不用学这些了!” 第115章 刺刀 三千多名新兵没有一个吱声的。他们当中或许有人是练武的奇材,能在单打独斗中打赢浙军老兵,但是经历了刚才那场惨败,他们自己也清楚,这种单打独斗毫无意义,因为敌军是绝对不会跟他们单打独斗的!武艺再精湛又如何?真在战场上碰到浙军这样的对手,还不是一个死字!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操练吧,烦是烦了点,但总比在战场上丢掉小命强。 这一顿毒打算是将这些新兵给彻底打服气了,他们不再作怪,老老实实的训练,老老实实的背各种条令和纪律,努力搞清楚什么是能干的,什么是不能干的。浙军老兵也没有藏私,一名老兵带三十几名新兵,将自己多年军旅生涯中学到的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有空的时候还会给他们讲自己跟着戚大帅打倭寇的故事,听得这帮新兵眉飞色舞,只恨自己投胎投错了地方……如果他们生在浙江,肯定能追随这位战神狠狠地削那帮倭寇的! 龙岩峰也下足了功夫,找来工匠整出了一堆诸如单杠、双杠、平衡木、绳网之类的东西,手把手的教士兵们怎么练。于是这帮新兵在闲得无聊的时候会跑到这些器材前来一场紧张刺激的比赛,比比谁做引体向上做得多,或者谁爬绳网爬得更快,倒也不失为枯燥的军旅生涯的一种调剂。 狠狠地操练了大概两个星期的队列和内务之后,新兵开始进行体能训练。而体能训练最简单而有效的方式就是跑,一开始是一里地,很快就变成了四里地,最后变成了二十里地,跑到他们口吐白沫,哀声一片。但是看着那些跑了二十里依旧一脸轻松的浙军老兵,他们想骂娘都不敢骂:凭什么人家能做到,你却做不到?莫非你比人家少了条腿? 龙岩峰还很喜欢抓前三名和最后十名。他要求新兵在跑步的时候必须维持队形,三十五人一队,三十五个人一起出去,三十五个人一起回来。前三名,有奖,加菜!后十名就对不起了,得罚,多跑几圈!至于那些乱了队形的,回到出发点后发现自家的队伍少了几个人或者多了几个人的……那你就准备跑上一整天吧!这一招当真把这些新兵给整得叫苦连天! 在狠抓体能的同时,骆尚志也教新兵们实用的军事技能,比如说长矛刺杀术、火绳枪射击技术以及炮术等等。这些都是浙军在过去二十多年的征战生涯中摸索出来的宝贵经验,非常珍贵的。在那些老兵手把手的教导之下,新兵们才知道原来这里头有这么多门道! 比如说组成长矛方阵的时候一定要队列整齐,所有人的目光只能盯着前面,绝对不能东张西望,有东张西望的,马上砍了; 比如说接敌前一定要平端长矛缓步推进,不能冲,一冲队形就乱,队形一乱就只能吃败仗了; 比如说面对骑兵冲锋的时候长矛手应该将长矛尾部的尾钉插入地面,将矛头对准敌军的战马等着它撞上来,而不是对准马背上的骑兵; 比如说长矛方阵中一定要组织一批体魄健壮的士兵,手持大棒,看到撞入方阵中的骑兵便用大棒照着马腿抡过去; 比如说火铳最好使用小粒火药,而且最好用防水油纸按着每一次发射所需的量包着,防止受潮,而且装填的时候也更加方便; 比如说火铳手在射击的时候应该分成几队,轮番射击,千万别一窝蜂的开火…… 这些都是很细致也很基本的东西,是需要在一场场血战中一点点地摸索出来的,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正是由这些细致的东西一点点地堆积起来的。这帮新兵挺幸运,在上战场之前碰到了这么一群身经百战的老兵,不必流血就获得了大量保贵的经验。 骆尚志基本照搬了浙军的训练模式,而龙岩峰也全盘接受,不打任何折扣。不过他也作了一定改进,比如说对火枪手三排轮射作了一定改进,浙军的三排轮射是枪动人不动,前排打完了将枪往后排一递,接过后面递过来的装好弹的火铳就开火,打完了再往后面一递,再接过装好弹的枪,再射。他则改成了人动枪也动,第一排射完,退到最后装弹,第二排上前一步射击,射完后退到后面,第三排上前一步射击……如果敌军冲得足够近了,便三排同时开火。他要求火枪手苦练装填本领,务必要做到每人每分钟能打发射两发子弹。 这并不容易,火绳枪的装填、发射过程真的是太烦琐了,再加上在战场上大家都紧张得不行,效率就更低了,一分钟能开上一枪就算不错啦,“临敌不过三矢”就是这么来的。龙岩峰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要求大家苦练装填基本功,务必提高手速。 同时他还增加了刺刀格斗训练。 是的,这家伙配发给士兵们的火绳枪都装有刺刀。 刺刀这玩意儿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早就被发明出来了。明军有种火器名为“快枪”,也就是一根长长的、笔直的木棍前端套着一根粗而短的枪管,装好子弹后将它对准敌人然后点火,子弹就会射出去……说白了就是三眼铳的前身。明军觉得让这些士兵只放一枪就退回军阵中摸鱼未免太浪费了,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他们整出了一种类似短剑那样的东东,放完枪后往枪口一插,“快枪”就变成了长矛,可以愉快的用它捅人了。到十六世纪末,明军更是开始尝试着给鸟铳加装一把一尺三寸长的短剑,让火枪手哪怕脱离了长矛兵的保护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这种短剑剑柄很细,插入枪口一拧就能拧紧,然后就能用它进行厮杀了。而在欧亚大陆的尽头,法国人也在差不多的时间段里进行着同样的尝试,试图通过给火绳枪加装刺刀,让火枪手具备近战能力……说真的,明军在军事技术上真没落后西方多少,奈何整个军工体系乃至整个军事体系都烂了,很多富有前瞻性的发明都没能激起任何水花! 真是莫大的遗憾。 龙岩峰给火枪手装备的也是短剑式刺刀。这种刺刀全长四十五厘米,有着厚实的剑脊,剑刃开锋角度较大,切割能力比较差,但剑尖角度很小,捅刺起来威力巨大。一米五长的火绳枪加上四十五厘米长的刺刀,整支火绳枪长度接近两米,拿着都能当短矛使了。在这帮桀骜不驯的士兵面前屡屡吃瘪的龙岩峰这回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在传授士兵们刺刀格杀技术的时候经常用木枪跟士兵单挑,把他们捅得嗷嗷直叫。那帮新兵极其郁闷地发现,这货使用任何一件冷兵器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可当是用刺刀对刺的话自己却只有被当成靶子的份,甭管怎么招架、格挡,都免不了要被捅得哭爹喊娘! 骆尚志也对刺刀产生了兴趣,跟着龙岩峰一招一式的练了好几天,最后得出结论:“有了它,火铳手也有近战能力了。不过这并不是一件理想的武器,遇到使用长刀长矛的对手,怕是占不到优势。” 龙岩峰说:“是啊,碰到长刀倒还好对付,碰到长矛可就被动了。” ————很多网络小说都把刺刀的威力神化了,以为火绳枪或者燧发枪加装了刺刀,再加上严明的纪律和高昂的士气,白刃冲锋便可以轻松吊打一切。其实并非如此,刺刀并不是一件理想的白刃战武器,它的功能太过单一,攻击距离和范围都有限,攻击方式也有限,必须是在受过严格训练的老兵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威力。英国詹姆斯党人起义的时候,全面装备燧发枪并且配备了刺刀的英军面对苏格兰剑盾兵那风暴一般的冲锋,经常连吃败仗,最惨的一次被苏格兰剑盾兵砍翻了两个营,用血的事实证明,刺刀并不是万能的。哪怕是到了抗战时期,拼刺技术精湛的日军在面对拿长矛参战的八路军民兵的时候也经常被捅得哇哇大叫,没辙啊,一寸长一寸强,加装刺刀后全长才一米五的步枪对上三米长的长矛,真不是一般的吃亏! 刺刀最大的意义就是让火枪手也具备了白刃战的能力,不必再依赖长矛手了。有了它,军队可以愉快地给所有步兵装备火枪,不必再像以前那样维持一定数量的长矛手,从而使得部队瞬间火力投射能力增强了好几倍,这杀伤效率,可不是白刃战能比的。它的出现意味着白刃战变成了次要的杀敌手段,不再像以前那样占据主流了。 龙岩峰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让他的火枪手跟长矛手维持一比一的比例,而不是给所有士兵都装备火枪。步兵全面火器化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哪怕是是到了十七世纪后期的欧洲,燧发枪已经大规模应用了,欧洲军队也没有全面淘汰长矛兵————当时的燧发枪可是都配刺刀了的。一直到十八世纪初,长矛兵这一古老的兵种才算彻底从欧洲战场消失,而那时距离刺刀被发明出来,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了。 领先时代半步是神人,领先时代一步会死很多人,龙岩峰表示他领先半步就可以了,因为他不想变成死人。 第116章 滚 这个时期的刺刀是直接塞进枪管里再拧紧的,这意味着装了刺刀的话火枪就没法射击了。英军在镇压詹姆斯党人起义的时候就吃到了苦头,由于训练不足,他们的步枪火力齐射没能阻挡住苏格兰剑盾兵的疯狂冲锋,又因为插入式刺刀要装上的话颇费时间,装上后又没法射击了,所以他们被疯狂的苏格兰剑盾兵轻松冲进了自己的阵列之间,用长达一米五以上的苏格兰长剑疯狂砍杀,死得那叫一个惨。龙岩峰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他弄出来的刺刀是卡扣式的,火枪的枪口下方有刺刀托座,刺刀的刀镡有圆环,正好能够套入枪管。上刺刀的时候把刀柄上的圆环对准枪管套进去,塞入托座,托座上有个类似雨伞开合结构的卡扣装置,嗒一声就可以把刺刀卡紧,任你怎么挥舞都不会松动。要做出类似的装置其实并不难,会做雨伞的人都能做,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刺刀的固定问题。 新兵们对他的小发明颇为满意,表示这个瓜皮虽然看上去不大靠谱,但弄出来的东西是真的好用。 除了拼刺刀训练之外,龙岩峰还给他们士兵们增加了投弹训练,他给他们配发一种类似木柄手榴弹那样的东东,两斤重一个,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点火,怎么投,投得远投得准的,加鸡腿。虽说自己只是个农场民兵,但射击、投弹啥的,民兵训练教材里都有,他也下过苦功去学,教起来颇为得心应手。 骆尚志问:“龙老弟可是想给你的士兵装备飞雷?” 所谓的飞雷,说白了就是黑火药版手雷……对,这玩意儿古代就有了。在欧洲,专门负责投掷手雷的兵被称作掷弹兵,属于精锐部队,不好惹的那种。 龙岩峰有点惊讶:“老骆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他们装备飞雷?” 骆尚志说:“我们也进行过类似的训练,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龙岩峰饶有兴趣的问:“你们也装备过飞雷?效果怎么样?” 骆尚志摇头:“效果不好。哪怕我们用上了最好的火药,效果还是不行,如果用陶罐做壳体,投出去的飞雷落地即碎,顶多就是吓对方一跳;如果用铁做壳体,装药少了可能连壳体都炸不开,装药多了又投不远……反正就是不好用。” 龙岩峰点头。这确实是早期黑火药手雷的通兵,吓唬性质多于杀伤。没办法,黑火药的威力就这样,而手雷投掷类武器这一性质注定了它不能做得太重、太大,也就是说装药量不能多,这样一来还能有多大的威力?骆尚志很不看好这东西。 不过龙岩峰没有说话,他向来不喜欢逞口舌之争。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靠干货说话,斗嘴算什么本事?他会用事实向骆尚志证明,哪怕是黑火药手雷,也是可以玩出很多花样来的! 弹指间,两个月就过去了。在骆尚志和那一百名老兵的努力下,那三千五百名乌合之众奇迹般变成了一支可以令行禁止的部队。不得不说,这些从延绥走出来的少年确实天生就是当兵的料,让他们冲锋,哪怕前面是火坑也照冲不误;让他们断后,哪怕死得只剩下一个人了也不会逃跑。有一次龙岩峰让他们走正步,自己只顾着跟骆尚志聊天,将正在走正步的士兵给忘了,然后这帮家伙一路走正步走到了河边,眼都没眨直接走进河里,淌着齐腹深的河水一路走着正步过河……愣是没有一个想到要跑过去提醒龙岩峰自己被河流挡住了。等龙岩峰想起他们的时候,这帮家伙已经走着正步涉过了三十多米宽的河面,走到了对岸,一个个都变成了落汤鸡。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然排着整齐的队伍走着正步,看样子龙岩峰不喊停,他们能一直走到世界尽头去。 骆尚志对自己的训练成果很满意! 龙岩峰对他和那帮老兵的工作也十分满意,私底下找骆尚志商量:“老骆啊,要不你把这一百名老兵全部留在这里担任总旗之职,我想办法给你一点别的回报,咋样?” 骆尚志皱着眉头说:“你想得美啊!这些都是受训多年的老兵,给座金山我都不换!” 龙岩峰嘿嘿一笑,说:“我给你的东西可比一座金山还要珍贵哦!” 骆尚志说:“那我倒要看看,开开眼界了。” 龙岩峰说:“行,过几天我领你去看。” 骆尚志有点迫不及待了:“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呢?” 龙岩峰有点抱歉:“接下来这几天我会比较忙,抽不出时间来……” 这可不是瞎说的,接下来他确实很忙。 这不,第二天锦衣卫就来告诉他说那帮胡商又把大船开始天津了,要他去收货呢。他二话不说,带上人手骑着快马,一溜烟的跑到了天津。在天津码头,他果然看到一溜的大船,每艘船上都时不时传来几声牛吼马嘶,海风一吹,牲畜粪便的恶臭涟漪般扩散开来,那家伙,当真可以用“闻香下马,知味停车”来形容了。 码头工人差点没让他们熏死! 水管工马里奥和抢过他一票的辛格此时正在码头上恶狠狠地对视,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扁的意思,可一看到龙岩峰,他们马上便露出灿烂的笑容,热情地迎上来嘘寒问暖。这可是中国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啊,多巴结他一点准没错的! 龙岩峰摆摆手,说:“客气的废话就不要说了,直接告诉我,你们都带来了什么货物?” 辛格问:“大人,我们为你送来了一千五百头耕牛,六百匹马瓦里马,五千斤钢铁!” 马里奥说:“大人,我们为你送来了两千头黄牛,八百匹马瓦里马,两千五百支质量上乘的火绳枪,十万斤上好的硫磺,十万斤上好的硝石!” 辛格瞪着马里奥,怪叫:“好哇,你居然敢私自贩卖武器?就不怕被官方知道了,把你抓起来绞死?” 马里奥同样瞪着他,怒声说:“你还跑到安南去打家劫舍抢掠耕牛呢!安南可是大明的藩属你也敢抢,要绞也是先绞死你!” 龙岩峰干咳一声,说:“那个……辛格啊,这些耕牛真的是从安南抢来的?” 辛格不吱声。 龙岩峰说:“多抢点。虽然安南是大明的藩属,但我真的不介意你们去抢他们。” 辛格心中大乐,一迭声的说:“好的,大人,我一定会更加努力,帮你从安南抢到更多的耕牛!” 马里奥:“……” 这就是大明对待藩属国的态度?给大明当藩属可真够倒霉的。 大家之前就有过成功的交易,都熟门熟路了,所以也不多废话,龙岩峰检查货物,确定无误之后便安排人手御货。 码头工人开心地船上船下的奔忙着,将牲畜赶下来,将货物搬下来,忙得不可开交。 龙岩峰重点检查那两千五百支火绳枪。他检查的方法也是相当的简单粗暴:随机抽出一些用游卡尺测量内径,看公差大不大,公差太大的话就啥都别说了,直接退货。测完公差之后便实弹测试,装填双倍的黑火药射击,每支火绳枪要扛住三次这样的射击不出故障才算合格,要求之严,看得那个水管工直冒冷汗…… 还好,这些火绳枪质量都非常好,扛住了严酷的考验,龙岩峰很满意,直接开出收据,拿出一批名贵的宫廷丝织品当成报酬支付给他们,然后去找漕船将这些东西一批批的运回去。一连几天,他都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一个人当两个用! 好不容易,总算是将那一溜的大船上的货物给清空了。船上牛马留下的那一舱舱的粪便也没浪费,当地农民自告奋勇上船去,将船舱刮得干干净净。这可是很好的粪肥,白送的,不能错过了。 将这些货物全部运回京城后,龙岩峰喜滋滋的跑进皇宫向万历报告自己的成绩,告诉万历:“这次我用二十匹丝绸换到了三千五百头耕牛,一千四百匹小卷耳马,五千斤上好的精钢,两千五百支火铳,十万斤硫磺,十万斤硝石!” 万历给吓了一大跳:“啥?你用二十匹丝绸换到了这么多东西!?” 龙岩峰说:“对啊。其实我觉得我给的价钱高了,应该少给一点的……” 万历:“……” 他一直以为自己就够抠了,没想到这货比他还抠。 他问:“你买两千五百支火铳干嘛?不是让兵杖局给你调拨火铳了吗?” 龙岩峰说:“兵杖局的火铳内径太小,质量也差,我很不满意……再说了,兵杖局的火铳那得砸真金白银才能造出来,而从番人那里买则只需要几匹丝绸就行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万历嗯了一声:“还是你有头脑!对了,你种的土豆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挖?朕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亩产一两千斤是什么场面了!” 龙岩峰想了想,说:“还要再过二十几天才能挖呢。” 万历不满:“为什么还要再等二十几天?” 龙岩峰说:“皇上,你总得给足够的时间让这些土豆长大吧?” 万历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他挥挥手,说:“好,等土豆可以收获的时候再来告诉朕,现在你给朕滚出去!” 龙岩峰爽快的应:“好哒!” 麻溜的滚了。 第117章 丰收 从皇宫里滚出来之后,龙岩峰回到军营,直接去找骆尚志,说:“老骆,走,我带你去看比一座金山还要珍贵的东西!” 骆尚志说:“那我倒要好好开开眼界了!” 跟着他走出军营,没几步就来到了大兴皇庄的庄田。 龙岩峰朝庄田一指:“老骆,你看这东西是不是比一座金山还要珍贵?” 骆尚志放眼一望,好家伙,好几万亩金黄的谷子已经成熟,把杆子压成了弓形,随时可能压断。他说:“不就是谷子嘛,有什么可稀罕的……卧槽!”突然发现庄田里的谷子那谷穗每一穗都跟松鼠尾巴似的又粗又长,上面的谷粒粒粒圆大,长势之好,闻所未闻,顿时目瞪口呆! 龙岩峰认真的点头:“对,就是谷子。” 骆尚志抽着凉气,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是你种的?” 龙岩峰说:“对啊,我种的。” 骆尚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我的老天爷啊,我老骆在北方呆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收成!这一亩顶别人几亩甚至十亩了吧?” 龙岩峰说:“顶别人十亩就有点夸张了,但一亩收个四五百斤是不成问题的。” 骆尚志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这个收成不大满意,也不想想,哪怕是南方的水田,也没法一亩收获四五百斤吧! 田间地头里有许多庄户正在欣赏着自己的努力成果。他们种了一辈子的田,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好的收成,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他们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随着谷子日渐成熟,他们在田间地头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白天驱赶鸟雀,晚上捕捉田鼠,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可恶的家伙把谷子给祸害了。不少青壮还自发组织起来,在庄田边缘巡逻,看到谁想接近庄田,立马过去将其赶走,生怕人家偷了自己的谷子。看到龙岩峰,他们兴奋地冲过来,嗷嗷叫着:“公公,谷子都成熟啦!” 龙岩峰问:“熟透了?” 无数个脑袋疯狂的点着:“熟透了,全熟透了!” 龙岩峰说:“那还等什么?动手收割啊!” 庄户们登时就发出震天响的欢呼。他们夏季虽然获得了丰收,但交了两份税之后也所剩无几了,大家伙都眼巴巴的盼着这些谷子成熟,好熬过这个冬季呢。现在终于可以收割了,大家能不高兴吗? 龙岩峰冲一个庄头叫:“去,把收割机开出来!” 庄户们大惊失色,纷纷叫:“公公,这可使不得啊!” 龙岩峰问:“为什么使不得?” 庄户们说:“这谷不同于小麦,它的谷粒容易脱落,收割机一开过,不知道要打落多少谷粒呢,损失太大了,还是人工收割的好!” 龙岩峰说:“收割机虽然会使得一些谷粒脱落,但是它效率高啊!” 庄户们说:“我们宁可效率低一点也不要用它!” 龙岩峰:“……” 最后实在是拿这帮家伙没办法了,只能点头同意手工收割。他说:“要手工收割也行,但得抓紧点,割完了还要种小麦呢!” 庄户们快乐地点头:“晓得,晓得!” 龙岩峰提供给庄户们的谷子属于早熟品种,只需要八十五天就成熟了。六月下旬播种,在九月下旬便可以收获,手脚快点的话在收获完之后还能再播种冬小麦…… 也就是说,他们也可以像南方那样一年收获两季庄稼,不必再搞什么两年三熟悉了,这其中的快乐,岂是没饿过肚子的人能够体会的? 立马就全家老小一起上阵,挥动镰刀将那一穗穗沉甸甸的谷穗收割进自己的筐里!这是传统的收割方式,好处是避免了谷粒脱落,坏处则是效率低,而且非常累。不过庄户们并不在乎,累点就累点呗,只要能做到颗粒归仓,他们不怕累! 龙岩峰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声令下,在军营里憋了两个多月的那帮新兵给放了出来,人手一把镰刀,下田帮忙干活! 还别说,有了这三千多号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帮忙,收割的效率那是成倍地提高啊! 龙岩峰还是把罪恶的收割机给开了出来,不过不是收割谷子,而是收割那些被割掉了谷穗的秸秆。这玩意儿的效率确实是高,在挽马的驱动下吱吱呀呀的一路开过,那些秸秆被一排排地割下来自打捆成一大捆一大捆,然后被挑到别的地方晒干。这是很好的草料,可以拿来喂牲口。不过不能直接喂,直接喂的话适口性很差,得晒干后粉碎、发酵,这样牲畜不仅爱吃,还很有营养。 耕作队则严阵以待,割掉一块地的秸秆后他们就翻一块地,效率极高。骆尚志发现龙岩峰这家伙纯粹是把打仗那套搬到种田上来了,他将自己手头上的兵力分成了好几队:体力较差的老人、妇女、小孩编成收割队,专门负责不怎么消耗体力的收割;壮汉们则被编为运输队、割草队和耕地队,有人负责运输割下来的谷子,有人负责割秸秆,有人负责翻地。最厉害的是,他总是能根据每一个工种的难易程度作出最优化的人力配置,真的是太厉害了。 这家伙肯定是个用兵奇才! 经过十多天紧张的工作,八万亩谷子终于全部收割完了,三十几个庄子的晒谷场上,金黄的谷穗堆成了小山。龙岩峰又开始习惯性的收集数据,随机抽了几十亩田的收成进行追踪,等到晒干、脱粒之后进行称重,再一一记录下每一亩的产量,最终得出的数字是: “亩产四百六十斤。”他对骆尚志说。 骆尚志有种给他跪了一冲动:“这……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丰收啊,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龙岩峰说:“先好种,下足肥料,及时做好防虫害工作,就不难。” 骆尚志差点没吐血:“你说的这些是个农民都知道,但他们辛辛苦苦一季,亩产量还没你的零头多!” 龙岩峰说:“那是因为他们的种子不够好,肥料不够足。”拎着一大把谷把子交给骆尚志:“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用一万斤种子交换一百名老兵,怎么样?” 骆尚志飞快地接过,说:“那一百名老兵是你的了!对了,老弟,我看你这支军队足有三四千人,一百名老兵不大够吧?要不我回去跟老吴说说,再给你调两百过来?” 龙岩峰:“……” 老骆啊老骆,想不到你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是那种见钱眼开的货色! 龙岩峰那支步兵足有三千五百人。按照明军的编制,十人为一小旗,五十人为一总旗,一百名老兵,让他们全部担任总旗,都还有三十个富余的。这三十个就负责担任总旗以上的军官,刚好够用。再多?再多可塞不下了。 龙岩峰又跑到土豆田里,扒了一些拳头大小的土豆给他:“这种作物名叫土豆,耐干旱,耐瘠薄,产量也高,最重要的是,味道不错。你们都有屯田吧?可以带一些种子回到军田去试种……不会种不要紧,派一些比较聪明的士兵过来,我手把手的教他怎么种。这玩意儿伺候好了,你们要吃饱饭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骆尚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几年他们浙军的日子不好过啊!打从戚大帅被调到广东之后,原本待遇优厚的浙军便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连饭都吃不大饱了。指望朝廷按时足额给他们发粮饷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想吃饱饭就只能自力更生。这几年浙军在自己驻地附近也开垦了三万来亩军田,种上粮食蔬菜啥的,试图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但他们驻扎在冀东,这里的无霜期是出了名的短,种一季粮食绰绰有余,但种两季就不够了,而以北方粮食的收成,区区三万来亩军田收获的那点粮食,能顶什么事?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光靠那三万亩军田,几千浙军也是能吃饱喝足的!他也不敢奢望在自家军田也能像大兴皇庄那样获得亩产四百六十余斤的高产,打个对折吧,亩产两百斤,三万亩军田那就是六百万斤,几千浙军人均可分到近千斤,再加上兵部大发良心偶尔发一个月的粮饷,吃到撑都不成问题了!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说:“这个品种的谷子熟得很快,从播种到收割,八十来天就成了,你们可以在收割完小麦之后再播种它,一年收获两季粮食,美滋滋。” 骆尚志同样眨巴眨巴眼睛,问:“那如果我不种小麦了,一年种两季这种谷子,可行否?” 龙岩峰说:“当然可以呀,只要你们不嫌天天吃谷子会腻就行了。” 骆尚志爆了句粗口:“他娘的,都饿到要啃树皮了,能吃顿粟饭已经是莫大的享受,脑子进水了才会嫌弃!” 说完还狠狠地鄙视了龙岩峰一把……跟一群连饭都吃不饱,时常饿到肚子咕咕叫的家伙说什么食物单调,他还真是病得不轻! 第118章 龙颜大悦 龙岩峰揉揉鼻子,有点尴尬……唉,完全是以二十一世纪死肥宅的目光看待现在的问题啊,闹笑话了! 不光是他发现自己闹笑话了,所有庄户都发现自己闹了大笑话: 他们的粮食多到没地方放了! 这真不是什么凡尔赛,确确实实是没地方放了。 没办法啊,谁也没想到龙岩峰分给他们的种子这么猛,亩产差不多达到了四石,把南方上好水田的产量都给爆了!扣掉约定好的要交给龙岩峰的每亩一石的租子,他们每亩田还能落下三百四十来斤,差不多是三石。 而好死不死的,他们每人都种了四十亩…… 也就是说,这一季他们将收获一百二十石谷子…… 一开始所有庄户做梦都在笑,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他奶奶的,祖孙三四辈,有哪个见过这么多粮食了?他们家里那小得可怜的谷库根本就放不下这么多好不好!完蛋了,这下可怎么办? 这可是个大问题,虽说北方秋冬季节气候干燥,粮食不容易变质,可那鼠雀着实凶残啊,没遮没拦的堆放在一起,很容易就被祸害清光的! 好在龙岩峰早有准备:“要不你们留足一年的余粮,剩下的都卖给我吧,我按市场价收购!” 庄户们交换了一个颇为无奈的眼神,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龙岩峰兴冲冲的跑去找万历,让他帮忙弄个大型谷仓出来,准备存放粮食。 万历问:“你想要多大的谷仓?” 龙岩峰说:“少说也得能存放二十万石粮食的。” 万历吓了一大跳:“二十万石粮食?你上哪搞来这么多粮食?” 龙岩峰说:“哦,一部分是收租收的……夏粮我没有收庄户的租,现在秋粮丰收了,当然得收上来,每亩田一石,谁也别想跑掉,如此便收上来八万石;然后庄户们发现今年收获的粮食实在太多了,自家的粮仓根本就放不下,没地方可放,露天堆着的话很容易坏掉,我便急他们所急,难他们所难,便以一两银子三石的价格把他们的余粮给买下来啦!” 万历严重怀疑这货是在哄自己开心:“你……你说秋粮大丰收了,粮食多到庄户的谷仓根本就放不下?” 龙岩峰点头:“对啊!” 万历说:“你可别骗朕,朕虽然没有耕过田,却也不是好糊弄的!” 龙岩峰耸耸肩:“你到皇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万历也不含糊,立马就换上平民百姓的衣服,由几名锦衣卫中的高手暗中护卫,悄悄的出了宫,直奔大兴皇庄而去。 到了大兴皇庄,这个猪头目瞪口呆地发现,晒谷场上那金黄的谷子堆积如山,大批庄户围坐在这一座座小山周围愁眉苦脸的议论着,唉声叹气,仿佛碰上了多倒霉的事情似的。万历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好家伙,聊的都是自家房子太小啦,谷仓太小啦,哪怕卖了那么多给龙公公,也还是放不下啦……总之就是很丧。他一连转了好几个庄子,个个庄子都是这样!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让人找了几个年老的庄户过来,问:“老人家,听说你们今年丰收了?” 老庄户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是啊,托了皇上洪福,今年夏粮和秋粮都大获丰收,夏季的小麦亩产高达一石,秋季的谷子更是可怕,亩产接近四石!老汉种了一辈子的田,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产的!” 万历让这夸张的产量吓着了:“然后你们的粮食多到放不下了?” 老庄户们唉声叹气:“可不是嘛!我们每户种了四十亩谷子,亩产四石,那就是一百六十石,就算把睡觉的地方都腾出来,也装不下这么多粮食!” “好在龙公公心善,见我们没地方放粮食,就按市价大量收购余粮!我们大家伙一商量,每户留了二十石,剩下的就全卖给他了。” “可即便是这样,那谷仓也还是放不下……不行,得找木匠帮忙做个更大的谷仓……不,至少做两个!” “两个可能也不大够,得三个才行!” 这帮老庄户热情洋溢地讨论起来,三两句就把万历给撇到了一边,争论着应该做多少个、做多大的谷仓才能放得下这么多粮食。也有人说应该做大米缸,既防潮又防鼠雀,但这个提议马上就被否定了,开玩笑那么多粮食得多少米缸才放得下哟!好在他们的粮食卖了个不错的价格,每家每户手里都挣了不少钱,只要他们愿意,找人做十个八个谷仓甚至重新盖一幢房子都不成问题! 万历呆愣良久,才问:“龙岩峰,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说:“怎么做到的?有手就行了。” 万历嘴角扯动着,想哭又想笑:“有……有手就行了?你知不知道朕自从登基以来,为了提高北方的粮食产量,换了多少官吏,花了多少银子?那么多杰出的人才累死累活都没有半点效果,你倒好,轻轻松松就做到了,还给朕来了句有手就行了!?” 龙岩峰说:“确实是有手就行了。” 万历深深呼吸,压抑住内心的狂喜,问:“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龙岩峰说:“要获得高产其实并不难,无非就是挑选优良品种,确保肥料供应,确保庄稼及时得到灌溉……哦,灌溉这一条不大重要,我的谷子非常耐旱的,哪怕整整一个月滴雨不下它也能正常生长,顶多叶子有点蔫而已。这三点做好了,获得丰收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万历问:“要是连续几个月不下雨,河湖干涸,该怎么办?” 龙岩峰说:“打灌井啊!再怎么干旱也不可能把地下水都给蒸发掉吧?打灌井,从井里汲水去浇灌,一个月只要浇上一次水它就能活得很好了。” 万历说:“也就是说,只要还有地下水,甭管天有多旱都能丰收?” 龙岩峰说:“丰收可不敢担保,但绝对不会颗粒无收。” 万历用力一掌拍在龙岩峰的肩膀上,手舞足蹈:“小龙子,你上哪寻来的种子?这……这简直是天赐神物啊!” 龙岩峰眨眨眼睛:“难道不是皇上派人寻来,让我拿到皇庄来给庄户们种的吗?” 万历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连声说:“好,好,好!朕对你很满意!朕决定了,把所有皇庄都交给你来管!” 龙岩峰小心翼翼的问:“皇上,你有多少个皇庄?” 万历说:“朕也记不清有多少个皇庄了,少说也有四万顷田地吧。” 龙岩峰咧了咧嘴……一顷就是一百亩,四万顷地就是四百万亩,作为皇帝居然占有这么多土地,简直是禽兽啊! 不过,他喜欢!他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当全世界最大的农场的农场主吗?一个拥有四百万亩田的农场主,他喜欢! “我得自己任命皇庄管理人员哦!”他说。 万历爽快地说:“没问题!” 龙岩峰说:“我得对皇庄进行军事化管理哦!” 万历说:“依你!” 龙岩峰说:“皇庄应该承担的租税得定死哦!” 万历问:“怎么个定死法?” 龙岩峰说:“亩产的两成,永远不能再加!” 万历想到庄户们对着堆成小山般的粮食愁眉苦脸的样子,有点不满:“两成是不是太低了?收成这么好,就算加到五成,他们能得到的粮食还是比一成都不用交的农民要多得多!” 可不是嘛,就按这亩产四百六十斤的恐怖产量,哪怕交五成,庄户每亩都还有二百三十斤。每户庄户负责耕作的庄田多达四十亩,这就意味着他们一季下来至少拥有九千斤粮食,就算他们个个都是大肚汉也吃不完啊! 龙岩峰说:“租收得太高了影响庄户们的积极性。再说了,皇上,就算你把租税收到五成,收上去的粮食也大多是进国库,你啥也落不下,而多给他们留一点粮食,他们卖了粮食赚了钱,手痒痒的去买个六合彩啥的,那钱可是进了你的口袋哦!” 万历眼睛一亮。 龙岩峰接着说:“而且我跟他们签订了协议,他们的余粮只能按照市场价卖给我,如此一来,而他们卖粮食后跑去买个六合彩,最终钱还是回到了皇上你那里!你等于不花一分钱就得到了大量粮食,何乐而不为?” 万历登时两眼放光,连声说:“聪明,龙岩峰,你真是太聪明了!” 龙岩峰得意地说:“我也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其实他对张居正搞的那个一条鞭改革颇有意见。“一条鞭”最核心的内容就是一改大明王朝以往征收实物,导致税务极度混乱,国库穷得跑老鼠的传统做法,规定各地将应纳的粮食、草束、豆料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折成现银缴纳,这样一来可就省事多了。只是老张他是省事了,老百姓却惨了。比如说农民,种田得交税,对吧?以前都是缴纳粮食的,可现在却得先卖了粮食换了钱才能交税务了,你还想交粮食?不好意思,人家不收!于是每次粮食收获之后,无数农业不约而同地出售粮食,那大大小小的粮商趁机压价,以往卖一百斤粮食就能挣到的钱,现在卖两百斤都不见得能够挣到了。啥,你不卖了?好啊,有本事你别卖,官吏还等着你交税呢,敢不卖,有你好看的! 而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些囤积居奇的粮商又高价将粮食卖出去,这低价买入,高价卖出,一进一出间赚得盆满钵满,老百姓苦不堪言! 当老大就得罩着小弟,龙岩峰认为自己是皇庄的老大,当然要罩着那些庄户。所以提前就跟皇帝将税率定死,再来个统购统销,确保庄户都能赚到钱,提高他们的积极性,让韭菜们长得更茂密一些…… 第119章 满意 龙岩峰的要求马上就得到了满足,看在粮食和银子的份上,万历格外的爽快,答应了他所有条件。要谷仓?可以,京城啥都不多,就空荡荡的谷仓最多。你想用自己的人来管理皇庄?可以,只要你能确保皇庄年年丰收,就算你任人唯亲我也当没看见。只能征收两成的税务?这个完全没问题,事实上,看到龙岩峰报上来的数字,万历觉得征收两成都有点儿心虚…… 两成就是每亩一石啊亲!也就大兴皇庄有这样的产量,搁别的地方别说两成了,你就算征到二十成人家也拿不出这么多!想想老百姓普遍亩产六七十斤,再想想皇庄庄户每亩田交一石税,他不由得感叹…… 都是朕的良民啊! 志得意满的天子突然想起这货说过有种作物可以亩产一千多斤,好奇地四处张望:“谷子我看到了,收成不错,朕还算满意。不过,土豆呢?土豆收成如何?” 龙岩峰往不远处一指:“在那边呢。” 万历一挥手:“带朕去看看!” 龙岩峰在前面带路,万历亦步亦趋,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土豆田。此时土豆的叶子也开始枯黄了,这是土豆已经成熟的标志。万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作物,颇为好奇的瞅着:“土豆呢?怎么什么都没有?” 龙岩峰纳闷:“什么都没有?这话怎么说?” 万历指向土豆苗:“果实呀,怎么一点东西都没有?” 龙岩峰哭笑不得:“在地下啊老大,你家的土豆是挂在苗上的?”弯下腰去轻轻掀开土豆秸秆,扒拉起来。几个月前覆在地面上的小麦秸秆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轻轻一揭便揭开。万历凑过去,一窝硕大的土豆出现在他的面前,一个个圆滚滚的十分可爱。他惊喜的叫:“哇,这么多!” 龙岩峰说:“这玩意儿的特色就是产量高,肥料足,种子好的话,亩产两千斤都是等闲事。” 万历学着他的样子腐烂的小麦秸秆,果然又看到了一大窝土豆。他继续往下扒,马上就扒到了潮湿的硬土————田没有犁。这下子他终于相信了龙岩峰的话:种土豆根本就用不着翻地,只要在上面覆厚厚一层秸秆就行了! 他兴致勃勃的扒起土豆来,没几下就扒出了一大堆,直呼有趣!得知龙岩峰连地都没犁,直接把土豆种芽扔地硬梆梆的地面上然后往上面覆稻草便获得了这么好的收成,他说:“太浪费了!种一亩土豆得浪费多少秸秆啊,这些秸秆都是可以拿来喂牛,甚至拿来烧的!” 龙岩峰冲他们扮了个鬼脸,让人拿来两个竹篮,给他一个:“土豆要再过几天才能挖,你想吃的话就认真挑,挑最大的捡进篮子里,小的留在地里覆上秸秆,还能继续长,有几天时间,它们还能再长大许多的!” 还能一边挖一边拣,只挖大的不挖小的? 这下子万历彻底服了他了。 龙岩峰嫌两个人扒得太慢,叫来十几名庄户一起扒,没过多久,扒出来的土豆便堆成了一座小山。都不用称了,万历百分之百确定这家伙没有说谎,这玩意儿亩产至少在一千五百斤以上!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龙岩峰,半晌才说:“龙岩峰,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别人为了一亩田多收个一两斗,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心血,流多少汗,而你轻轻松松就能收获数百斤上千斤,甚至一两千斤!这简直就是不讲道理嘛!” 龙岩峰说:“主要还是种子好。有些作物它生来就高产,有些作物生来就低产,而我正好就选到了产量最高的品种,再加上栽种得法,获得丰收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万历默然:“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告诉朕世界上存在着这么高产的作物呢?” 龙岩峰耸耸肩,说:“那只有天知道了。” 万历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没有心情继续扒土豆了,让锦衣卫每人拎上一大袋土豆,打道回府。龙岩峰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觉得这个年轻的天子的背影有些落寞……嗯,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此时,大兴皇庄大获丰收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大兴皇庄秋粮产量惊人,对此议论纷纷。由于龙岩峰没有公布具体数字,大家对大兴皇庄到底收获了多少粮食并不清楚,只能靠猜。有人说那谷子一亩至少能收割一石,有人说怕是得有两石,有人说可能两石都不止,那帮穷庄户正满世界地找木匠帮忙做谷仓好存放粮食呢!总之越传越离奇了。 消息传到户部,户部的官老爷们一个个捶胸顿足,懊恼不已。夏季大兴皇庄是按时足额的把粮款给交上了,他们一个个心中窃喜,以为占了便宜,可万万没想到人家秋粮大丰收……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大丰收跟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靠,早知道就不收夏粮的税了,改收秋粮的!后悔啊! 户部那帮官员一个个议论纷纷,想针对大兴皇庄捣鼓出一套新的税制,说啥也要多刮点油水下来。在他们中间,有一个身影却格外的沉默、落寞,没有参与讨论,只是不断翻看着大兴皇庄的资料…… 龙岩峰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京城里掀起了多大的风波,因为他实在太忙了,没空管人家说什么。 送走了万历之后,他便以其无穷的精力投入到新一轮的折腾中去。 首先是由他牵头,请京营里那些精通木工活的官兵过来帮庄户造谷仓,修缮房屋,在解决庄户粮食储存问题的同时也帮京营弟兄们找点活干,皆大欢喜。京营那帮除了不会打仗之外啥都会的家伙对他可谓感激涕零,庄户们卖了粮食,手里有钱啊,给工钱的时候格外大方,今年他们可以过个肥年了!所以见了龙岩峰都是一口一个“龙老弟”,叫得别提多亲热了。 其次就是组织收庄户收土豆和播种冬小麦。早熟谷子的好处就在这里,它从播种到收割最多只需要三个月,收割完之后还能赶上播种小麦。虽然一年到头在田间地头不停地操劳很辛苦,但庄户们全然不在乎,他们并不怕辛苦,只怕没饭吃,没衣服穿。再说了,龙岩峰这个懒鬼拿收割机咣咣咣一顿修改,又变成了小麦播种机,整好地之后由牛、马甚至驴子牵引着,上面装满种子和肥料,从整好的地垄间潇洒地走过,播种、施肥、回土,一气呵成,还真没觉得有多累。 龙岩峰将自己那十吨小麦种子全部拿了出来,圏了一千亩庄田作为试验田,让人将这些种子播了下去,并且施足了肥,期待着它们来年的表现。 相对而言,土豆收获是则是比较轻松的事情,扒开腐烂的小麦秸秆,成窝的土豆就出现在眼前了。只是这玩意儿产量之高,还是让庄户们目瞪口呆: 有些地块产量高达两千斤一亩! 庄户们无比崇拜地看着龙岩峰,发自内心的想给他塑金身,把他供起来……这哪里是什么皇宫里出来的小太监?这分明就是神农转世啊! 然后又开始犯愁了:这么多土豆,往哪放啊! 龙岩峰告诉他们:“你们可以将它们切成薄片,放入沸水中烫熟然后拿出来晒干,保存两年都不成问题。” 于是接下来差不多半个月里,庄户们都在忙着把做土豆干…… 龙岩峰没有参与做土豆干,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营造水田。 在他看来,海淀那一片,还有大兴皇庄桑干河两岸这一大片庄田拿来种小麦、谷子,纯粹就是浪费,这一片田改成水田种水稻才是最合适的。当确定庄户们掌握了土豆越冬保存技术和制造土豆干的技术之后,他便风风火火的投入到营造水田的工作中去。 听说他要把数万亩田改成水田,庄户们居然二话不说,扛起锄头铁锹就开干了。他们没有种植水稻的经验,不知道这些田能不能种水稻,但龙岩峰说了这些田适合种水稻,那就肯定适合的,动手就是了! 一时间,从大兴到海淀,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场面,那叫一个热闹! 稻田跟麦田,别看都是田,其实区别还是蛮大的。水稻喜湿,整个生长周期大部分时间都离不开水,所以灌溉是第一位,如何确保稻田能得到充分的灌溉是重中之重;小麦则比较耐旱,要是像灌稻田那样灌麦田,它分分钟死给你看,所以麦田必须确保干爽,能够及时排水,否则要出事。这种差异注定要把麦田改造成稻田得花费不少力气,龙岩峰整天都泡在工地上,几乎是手把手的教了,可奈何庄户们是真的没有种水稻的经验,状况百出,差点没把他给气死! 他再一次感慨大明农科人才的匮乏。人是很多,但真正能用的人才真的太少了,这一下子要营造数万亩水田,以这样的效率,就算把他累死也搞不定啊! 第120章 大工程 龙岩峰又在大发雷霆了。 大发雷霆的原因是有个庄子把一大块水田的灌排系统给搞砸了。 大兴皇庄下辖三十七个庄子,有营造水田能力的庄子足有十二个,其中海淀这一片最多,龙岩峰得在这么多庄子之间跑来跑去,同时抓十二个小项目,真的是顾头不顾腚。他只能让他们按着图纸施工,万没想到哪怕有了图纸,那帮蠢驴还是能搞错,看得他一头火大,直接冲那帮庄户怒吼:“哪个天才让你们这样干的?你们这是只想灌,不想排了是吧?啊?” 庄头缩着脑袋说:“不是说水稻需要大量的水吗?我们这样做可以尽量留住天上的雨水……” 龙岩峰咆哮:“你是猪啊?不知道每年夏季桑干河都会发大水,将两岸的田野淹没吗?你这不是要留住雨水,你这是成心要将这上万亩庄田灌成沼泽!” 庄头顿时就不敢吱声了。 龙岩峰揉着胸口,猛喘大气,一个劲的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们这帮天才,真是天生就是克我的!再这样下去我非被你们活活气炸肺不可……还傻愣着干嘛?给老子改回来!按着图纸施工,不准自作主张!” 庄头如逢大赦,冲庄户们叫:“还傻愣着干嘛?赶紧干活!” 庄户们笑嘻嘻的应喏着,照着图纸继续施工。 这时,一名庄户跑过来对龙岩峰说:“爷,有位贵客求见!” 龙岩峰没好气的问:“谁呀?” 那名庄户说:“是京城里来的官员,姓徐。” 龙岩峰挠了挠头:“姓徐?我不认识什么姓徐的官员啊?请他过来!” 一位须发灰白、面容消瘦,但目光炯炯的老人快步走了过来,向龙岩峰作揖一礼:“下官徐贞明,参见龙内侍!” 龙岩峰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位老人,见他风尘仆仆的,显然是赶了很远的路才回到京城,他有些抱歉:“你就是徐大人?当真是抱歉,我每天忙得两脚不沾泥巴,不知道你大驾光临,失了礼数,实在是过意不去,等一下就让人设宴为徐大人接风洗尘。” 这位仁兄正是万历跟他提过的主张在京郊营造水田推广水稻种植的徐贞明。他是江西贵溪人,隆庆五年中的进士,从知县做起一步步高升,当到了京官。跟那些只会空谈实质上屁本事都没有的书生不一样,他是从穷山僻壤里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深知民间疾苦,精通水利和农学,对兵事也颇有研究,是难得的人才。他关于在西北兴修水利、推行屯田、寓兵于农等主张被誉为“终明代良策,无逾于此”,这无疑是极高的评价了。 如今小冰河期正在一步步逼近,大明的天灾越来越频繁,北方的生产受到很大的影响,历任首辅为了解决北方的吃饭问题,伤透了脑筋。徐贞明根据北京周边地区的情况,提出了在水源充沛的地区种植水稻、引桑干河、、潮白河、海河之水营造水田的建议,这三条河流时常发洪水,百姓深受其害,如果能广修沟渠将水引向万顷水田,则可以变害为利,一来减缓水灾,二来也可以提高粮食产量,要知道,水稻的产量可比小麦高多了。这无疑是利国利民之举,可惜的是,现在大明的情况就是,很多事情对的不一定就能被接受,好的也不一定是好,他营造水田的建议就不被接受,深怕自身利益受损的豪绅群起而攻之,就连申时行都保不住他了…… 徐贞明在年初的时候奉命营造水田,经过一年的努力,已经开垦出近四万亩水田。然而当他打算进一步开挖引水渠、营造更多水田并且消除京津地区水患的时候,却遭到了无数言官的围攻。言官们都指责说京城地区广泛种植水稻是徒劳的,从来就没有成功过,他要在京城周边地区大量种植水稻,不过是为了博名声而已,此举劳民伤财,有百害而无一利……那铺天盖地的指责让徐贞明心灰意懒,萌生了告老还乡的念头。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也不算好,这次营造水田已经怕是他能为国家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可还是遭到重重阻力,这不能不让他沮丧万分。不过,得知龙岩峰创造了一年两熟,并且一亩收获数百斤谷子的奇迹之后,徐贞明总算是对这个小太监产生了兴趣,嗯哼,是个有本事的人,在一个有本事的太监手下当差,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而得知龙岩峰在大兴皇庄大规模营造水田之后,徐贞明更是有种找到了知己之感,找了个机会跑过来想见见这位御马监出来的天才! 见到龙岩峰,徐贞明吓了一跳,这货还没有二十岁吧?年纪轻轻居然就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看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这家伙有真本事。受宠的太监一般都是看着皇帝长大的那种,比如说刘瑾、王振、魏忠贤,皇帝会对他们产生很强的依赖感,这种太监掌权的时候都一把年纪了,像龙岩峰这么年轻,还不是将皇帝从小伺候到大的能成为深受皇上信任的红人,没点真本事绝对不可能。想明白这点,老徐也不敢摆架子了,挤出一丝笑容,说:“不敢当,不敢当!龙内侍处处为庄户着想,营造水田之举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你的时间异常宝贵,老夫怎敢让你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 龙岩峰笑说:“徐大人客气了。徐大人是难得的人才,在京郊推广水稻种植、兴修水渠营造水田,兼治理京城水患,乃是不世出的良策,我对徐大人可是神交已久啊,今日得见,乐不可支!” 这一通马屁拍得徐贞明身心俱爽,心情舒畅。一直以来,他都被无数小人攻讦,明明是呕心沥血为北方民众谋福祉,却被抹黑成了祸国殃民的小人,同僚不理解他,皇帝不信任他,别提多郁闷了。可这个小太监居然能理解他,并且肯定他的所作所为,顿时就让他有种引为知己之感!他肃然拱手说:“龙内侍真的太客气了。” 指了指一团混乱的工地:“方才老夫听闻内侍在大发雷霆,却是为何?”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龙岩峰便气不打一处来:“别提了,这帮蠢驴,都快把我给气死了!简简单单的几条排水渠都挖不好,还自作聪明乱改走向、深度,照他们这样搞法,营造出来的不是水田,而是沼泽!我怎么就摊上了一帮这么蠢的手下!” 徐贞明笑:“龙内侍也用不着如此暴躁,北方人已有上千年没有大规模种植过水稻了,对水稻种植技巧早已生疏,他们不懂再正常不过了。” 龙岩峰苦恼地揪着头发,说:“这我也知道,但……但我还是快让他们气爆炸了!这么多人,一个帮得上忙的都没有!” 徐贞明说:“老夫对营造水田颇有心得,刚好又闲着没事,如果龙内侍不嫌弃,老夫倒是可以帮你盯一盯这里。” 龙岩峰大喜过望:“不嫌弃不嫌弃,怎么可能嫌弃呢!”二话不说将图纸往徐贞明手里一塞:“有劳徐大人帮我盯一盯这里,我得到别的庄子去看看,免得那帮蠢驴又给我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徐贞明说:“龙内侍只管去,这里有老夫盯着,不会出乱子。” 龙岩峰千恩万谢,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龙岩峰要盯的下一个庄子正在搞一个大工程:建一条水坝将一条二十几米宽的河给截断,然后挖引水渠将河水引向远处一大片盐碱化相当严重的土地。那片土地因为灌溉不利,寒到龟裂,地面更是凝了厚厚一层盐渍,几乎寸草不生。这块地足够四万多亩,就这么荒着,实在是可惜。农民都知道这块地荒着可惜,但没办法,地势高了点,没法灌溉。想灌溉就得拦河筑坝,这是大工程,小农户根本就搞不来的。 但对于龙岩峰来说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他可是大兴皇庄的老大,他说要拦河筑坝,大家就得去拦河筑坝,而且还得一个比一个积极。本来龙岩峰还想留着这块盐碱地的,严重盐碱化的土地也是宝贵的资源啊,在冬季和春季的时候可以让人去将地表那层白花花的玩意儿收集起来拿去熬硝,最终收获的就是硝和卤水……硝是可以拿来做火药的。不过搭上了葡萄牙人这条线之后,他用不着费这个力气了,直接引水涮碱,改良土壤,将它变成良田! 数条引水渠已经挖好了,现在正好是枯水期,河床水位非常低,简直是施工的黄金时间。大批庄户乃至京营杂役正在工地上忙碌着。他们先是在河里打两排相隔四米的、密密的木桩,然后用马车运来一车车的鹅卵石,用麻袋装满,捆住死袋口,然后抬着涉水进入河里,将麻袋放入木栅中间,一层层的堆叠,最终垒成一条大坝。 这无疑是个不小的工程。 第121章 徐贞明 龙岩峰火烧屁股似的把手头的活扔给徐贞明,急匆匆地跑过来盯着这边是有道理的,因为就在他赶到的时候,几个庄头已经在讨论着要不要更改一下设计了…… 比如说削弱一下大塌的厚度,将龙岩峰设计的梯形坝改成上下等高的直立形坝,这样更美观,也更省料…… 龙岩峰听得冷汗都要出来了。我的妈呀,这种纯靠用麻袋装着鹅卵石砌起来的大坝本身就是豆腐渣工程,他把基座设计得足有四米宽,就是希望通过增加宽度来抵抗住水流的冲击力,你丫还异想天开玩等高坝,那不叫豆腐渣工程,那纯粹就是豆浆工程了! 没啥好说的,逮住那几个家伙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奶奶的,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欠缺的文盲,还敢自作主张,给你们脸了! 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庄头们讪笑着,老老实实照着图纸做,不敢打任何折扣了。 其实这个豆腐渣工程也没啥难度,无非就是堆人堆物料而已。人龙岩峰不缺,大兴皇庄假假的也有两千多户庄户,近万人呢,不够的话还有京营那帮杂役,实在不行,还可以从军营里拉人出来支援!至于物料就更加不缺了,无非就是麻袋和鹅卵石,缺啥都不会缺这些东西。他集中了两千多人来搞这个工程,这两千多人跟鬼子进村似的,将上游和下游的鹅卵石席卷一空,装满了无数个麻袋,然后填进大坝里。 真正难的还是水坝的闸门。 跟现在需要从河南调水过去才能满足市民生活所需的这个北京不一样,几百年前的北京经常发水灾。 对,你没眼花,几百年前的北京是座水患相当严重的城市。桑干河、海河、潮白河等等这几条大河浩浩荡荡的从境内穿过,甚至有河流穿城而过,每到夏季,发洪水那是家常便饭……要不徐贞明为什么要耗费十几年时间摸索治理京津地区水患?他闲得蛋疼?夏季发洪水的话,这个水库就必须开闸放水,否则分分钟会被冲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开闸就得有闸门,没闸门的话开个锤子。而一道近四米高的大坝,闸门的尺寸自然非同小可,该用什么来做闸门就成了个大难题。他最先想到的就是用水泥来做,但他没有水泥…… 这可怎么整? 好在,工匠们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们把硬木切割成一尺宽的长方体,然后一块块的拼接起来,两边用两根同样宽度的硬木作边条榫接,硬是给龙岩峰整出了一座重逾千斤的闸门。不过这个闸门一时半刻还派不上用场,得等到大坝垒好之后才有它的用武之地。 这边正忙着,徐贞明便带着一裤脚的泥巴过来了。看到龙岩峰正在指挥众人修筑水坝,再顺着引水渠望向远处那大片大片结着厚厚一层盐渍的土地,他露出了然的神色,对龙岩峰说:“龙内侍当真出手不凡啊,只是一道水坝便让皇庄增加了数万亩良田,佩服佩服。” 龙岩峰说:“其实就是死堆人工和物料的活,有点号召力的人都能做到,没啥了不起的。” 徐贞明说:“是啊,很多人都能做到,但愿意去做的人却少得可怜……对了,龙内侍,下游的田地也属于大兴皇庄吧?” 龙岩峰嗯了一声:“是的,都属于大兴皇庄。” 徐贞明说:“何不在下游三里处再修一道水坝?如此一来,庄田灌溉就更有保障了。” 龙岩峰说:“修好了这道就轮到它了……徐大人,那边都完工啦?” 徐贞明说:“已经完工了。” 龙岩峰看看天色,哟,已经不早了。他说:“时间不早了,该收工了……走,徐大人,到我那里去,我请你吃饭!” 徐贞明笑:“如此就打扰了!” 皇庄距离京城也是有点路程的,龙岩峰懒得早晚跑,所以在一个庄子里找了栋砖瓦房,拾缀拾缀就算是自己的临时指挥部了。住的地方虽然简陋,可仆人不能少,足有八个,专门给他洗衣做饭扫地,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他回到家,喊了一声“赶紧做饭”,几名仆人便忙活开了,比电饭煲还好用! 很快,热腾腾的饭菜就上桌了,主食自然是土豆,土豆泥、酸辣土豆丝、土豆炖猪肉、土豆炖羊肉、土豆炖牛肉……呃,没有牛肉,现在皇庄耕牛缺口大得很,上哪搞牛肉?还有煮得很烂的粟饭,小米酥饼,小米馍馍,考虑到徐贞明年纪大了点,可能更喜欢吃甜糯之食,龙岩峰又准备了一煲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菜肴并不奢华,但每一样都是喷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龙岩峰拿起筷子,指向那些用土豆做出来的菜,说:“徐大人,这就是土豆做出来的菜。小麦收割之后庄户们都种了几亩土豆,差的一亩有上千斤,好的一亩有近两千斤,现在家家户户一日三餐都离不开它。” 徐贞明吃了一惊:“差的也有上千?收成这么高?老夫听人说此物各地都有人种,但收成非常差,很多时候是只长苗不长薯的,一亩都收不了几十斤!” 龙岩峰笑:“那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掌握土豆的种植技巧,如果掌握了,获得丰收又有什么难的?”指向土豆泥,“这个是土豆泥,庄户们最常见的吃法。” 徐贞明见那玩意儿黄澄澄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有点儿流口水:“怎么做的?” 龙岩峰说:“做法很简单,就是把土豆洗干净然后用白开水煮熟,剥了皮捣成泥状,拌上油盐就能吃了,庄户们拿它当饭吃。” 徐贞明用筷子夹了一点送进嘴里品尝,一入口,他眼睛便为之一亮,又夹了一大块,吃得津津有味,连声说:“好吃,好吃!想不到此物竟然如此美味!” 又一一品尝那些用土豆做出来的菜肴,都是赞不绝口。和肉一起炖的土豆被炖得很烂,肉的鲜味都渗进土豆里了,不用嚼,用舌头轻轻一压就能压成浆,那叫一个香!土豆丝加了点醋,又加了一点点辣椒,酸辣酥软,更是让他胃口大开,一口气干掉了大半碗。他又品尝了用小米做出来的美食,感觉这些小米比其他地方的要香得多,煮出来的饭口感很好,煮出来的粥又香又稠,特别适合他这样的老人。当得知这玩意儿一年能种两季,一亩能收获四百多斤之后,他惊得眼珠子滚圆: “龙内侍,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龙岩峰说:“没开玩笑,这个确实是在收割小麦之后种下去的,八十多天就收割了,亩产四百多斤……没办法,肥料没跟上,收成大受影响。” 警察叔叔,这里有人装逼,怎么办? 徐贞明半晌才回过神来,说:“京城关于大兴皇庄一亩谷子收获三四百斤的传闻都是真的?” 龙岩峰说:“当然是真的啦,这还能有假?” 徐贞明舌头都出来了:“龙内侍,你……你上哪弄来的种子,竟如此高产!?” 龙岩峰说:“皇上赐的啊!徐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时常有人向皇上献上各种祥瑞,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祥瑞里就有嘉禾之瑞……对,就是长得异常茁壮的和苗。皇上将那些祥瑞的种子收集起来让我拿到皇庄来种,于是就获得了大丰收了……天赐的良种,当真非同凡响!” 徐贞明有种吐血的冲动:“这……这样也行!?”他身为朝廷大员,自然知道绝大多数祥瑞都是糊弄人的,听说祥瑞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顿时就有点不淡定了。 龙岩峰一脸虔诚的说:“皇上乃是受上天厚爱的庞儿,上天借平民之手赠予他良种,又有什么出奇的?” 徐贞明:“……” 老弟,你这马屁拍得是不是有点儿过份了? 两个人自然而然的就聊到了种田上。徐贞明感慨北方干旱,土地贫瘠,十亩下田的产量不抵南方一亩上田,北方农业生存艰难。龙岩峰则表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上田下田之分。北方的粮食产量为什么那么低?第一是灌溉不行,第二是肥料跟不上,还有就是种子不行。 “灌溉问题很好解决,灌溉方便的就种水稻、小麦,不方便的就种谷子、花生等极耐旱的作物;肥料也不成问题,多挖泥炭、褐煤,多收购从京城里运出来的粪便就是了,实在不行就派人到周边地区收购褐煤、风化煤、泥炭,这些都很廉价的,要多少有多少……”他眉飞色舞的说。 徐贞明皱着眉头:“褐煤、风化煤做肥料?能行吗?” 龙岩峰说:“直接施进田里肯定不行,得预先处理……”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褐煤、泥炭、风化煤制作堆肥的技巧,听得让徐贞明如痴如醉,两个人边吃边聊,越聊越欢。一开始徐老头还跟他保持距离,毕竟他是文官,应该跟宦官保持点距离,免得招人垢病。但慢慢的两个人越坐越近,最后都攀着肩膀聊得眉飞色舞,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聊着聊着,徐贞明突然就有些伤感了:“龙内侍是做大事的人,大明有你这样的人才,幸甚!可惜老夫年事已高,怕是没几年活的了,不能与龙内侍一起成就这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业,恨啊!” 这是心里话。历史上,他只活到六十岁,现在他已经五十多了,没几年活的了,心里没有几分悲凉之感那是不可能的。 第122章 招人 龙岩峰呵呵一笑,说:“徐大人的身体还硬朗得很呢!你是个把老百姓放在心里的好官,注定要长命百岁,而你现在才五十来岁,还年轻得很哪!” 徐贞明只是苦笑,不说话。 龙岩峰问:“听闻徐大人今年一年都在京郊营造水田,不知道进展如何?” 徐贞明叹了一口气,说:“一开始还是挺顺利的,老夫招募流民,开垦无主荒地,成功地营造了近四万亩水田,但是想更进一步疏浚河流的时候便受到了巨大的阻力,无数言官弹劾老夫劳民伤财,中饱私囊,老夫在这京城里怕是呆不下去了。” 龙岩峰说:“徐大人何必将那帮喷狗的话放在心上?这样,我们一起干,用事实向那帮喷狗证明在北方种水稻是可行的,而且是能赚大钱的,我们气死那帮王八蛋!” 徐贞明又叹了一口气:“老夫很想跟着龙内侍大展拳脚,但如今,这京城已经容不下老夫了!” 龙岩峰说:“京城里容不下你,你就到城外来啊!我去跟皇上提一嘴就行了,多大点事!” 徐贞明只是苦笑,一个劲的喝着闷酒。这位明末出色的农业家、水利专家屡受排斥,已经有点心灰意懒了。 可惜,他心灰意懒了,龙岩峰却是干劲十足……这段时间他快让皇庄里那些目不识丁的蠢驴给气死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内行的,能帮上点忙的,怎能轻轻放过?他叫来锦衣卫张如龙:“老张,麻烦你进京城去找老骆,让他替我给皇上递个话,就说我对徐大人的才干极为佩服,请皇上恩准让徐大人到皇庄来帮我的忙!” 张如龙二话不说,就去了。 然后第二天,当徐贞明带着宿酸从硬梆梆的木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便看到一名太监在一队锦衣卫的护卫之下来到皇庄,宣读圣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徐贞明扔下手里的活到皇庄来给龙岩峰做助手。 徐贞明目瞪口呆。倒不是说给龙岩峰做助手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而是这份圣旨本身…… 貌似龙岩峰连宫都没进,只是让一名锦衣卫进城去递了个话,第二天圣旨就下来了,这……皇上对这个小小的管庄太监到底宠信到了什么地步啊! 宣旨的太监走了,徐贞明还在发愣。 龙岩峰碰了碰他,笑:“怎么,还没有反应过来?” 徐贞明揉揉太阳穴,说:“有点不敢置信。皇上用人向来谨慎,怎么你一句话他便将老夫调到皇庄来了?这未免太草率了!” 龙岩峰说:“为什么?因为我能帮他赚钱,我能帮他攒粮食,这理由够不够强大?” 徐贞明:“……” 确实很强大,完全没法反驳。 吃早餐的时候,徐贞明再次谈起了治理京津水患的策略,龙岩峰认认真真地听完,见徐贞明淡到自己屡受阻挠时十分激动,他叹了一口气,问:“老徐,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 徐贞明问:“为何?” 龙岩峰说:“因为你太急了。你的治河策略自然是非常好的,但没个十年八年绝对搞不定,这十年八年里朝廷得往里面扔多少真金白银?” 徐贞明说:“治河花费固然巨大,可一旦成功,子孙后代都将受惠啊!” 龙岩峰说:“那是子孙后代的事情!绝大多数人只看到眼前那点利益,谁会在意子孙后代如何?人都是逐利的,没有几个人愿意花费天文数字的财力去搞一项只能惠及子孙的工程,想让他们支持你,你得先让他们看到利益,不管是大利还是小利!” 徐贞明沉默良久,问:“那我应该怎么让他们在短时间内看到利益?” 龙岩峰说:“简单,先从推广水稻种植开始。你不是说在京津营造水田一来可以解决水患,二来可以增产惠及农民吗?治河回报周期太长,我们先从回报周期没那么长的推广水稻做起。如何在北方种水稻真的能够获得丰收,还怕没有地方跟风营造水田,种植水稻?种植水稻的人多了,自然会对京津地区的水利工程提出要求,到时候就不是你劝他们让你去治河,而是他们求着你去治河了!” 徐贞明呆了呆,心胸豁然开朗,对龙岩峰深深一揖,说:“龙内侍聪明绝顶,一语道破天机,老夫受教了!” 龙岩峰笑呵呵的说:“我也觉得自己挺聪明的……走,干活去!” 徐贞明哈哈大笑,与他一起并肩走了出去,一头扎入人山人海的工地中。 徐贞明被调到皇庄去给一个管庄太监打杂,这事在京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不知道多少言官清流都破口大骂,指责他利欲熏心,居然投靠阉党,简直是读书人之耻。徐贞明全然不在意,整天与龙岩峰忙进忙出,与工人们打成一片。白天,两个人分头监工,发现有工头乱改图纸,二话不说就是一通臭骂,晚上则坐到一块商量着种田大计,看哪里能再开垦几块地,哪里能招一些流民……两个人可谓相见恨晚,越聊越投机,就差没拜把子了。 有龙岩峰支持,徐贞明一直想做又没法做的事情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他派人回江西招募流民,加入皇庄,这些流民都是擅长种植水稻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田地,只能四处流浪救活。徐贞明官声颇佳,一声招呼就招来了数百人。龙岩峰将这些流民打散到各个有水田的庄子里,由他们手把手的教庄户们怎么种水稻。同时,徐贞明还将一批跟着自己辛辛苦苦营造水田,累了个半死却啥都没落下的小吏调到了皇庄,加强皇庄的管理力量。龙岩峰那套管理体系实在太过粗放了,他只是将那些胡作非为的庄头通通踢走,然后让庄户们自己推选信得过的庄头,然后有什么事就直接找那些庄头,如果是小事还行,碰到大事,他非得累死不可。有了这些小吏,龙岩峰便不必再亲力亲为了。 当然,龙岩峰也没吃亏。徐贞明辛辛苦苦劳造的四万亩水田全部归了大兴皇庄————尽管这些庄田大多数都不在大兴境内。 有徐贞明和他的学生们帮忙,龙岩峰也轻松了许多,他可以放心地将大多数事情都交给这个老头子,然后放手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此时已是十一月上旬,天慢慢变冷,对于那些辛辛苦苦一年却无片瓦遮身的流民来说,最艰难的时候到了。不过今年的冬天他们却迎来了莫大的惊喜: 皇庄招人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兴皇庄招人了。 大兴皇庄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个只需要耕作一季,粮食就多得没地方放的天堂啊!告示一经张贴出去,马上就有无数流民蜂拥而来,排成了长龙。 龙岩峰看着那东望不到头西望不见尾的长龙,一个劲的吐着舌头。我的乖乖,这流民也太多了吧!大明的官员心未免也太大了,放着这么多衣食无着的流民在城外转悠,不怕出事啊? 他拿着一支用鹅毛做成的笔,端端正正的坐着,面前放着厚厚一撂表格。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小心翼翼地上前,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说:“陈……陈铁!” 龙岩峰问:“哪里人?” 那汉子说:“通州人。” 龙岩峰问:“多大年纪了?” 那汉子说:“三十有六了。” 龙岩峰问:“家里有几口人?有兄弟吗?” 那汉子说:“有五口人,有一个弟弟,尚未成家……” 龙岩峰问:“有什么特长吗?” 那汉子说:“会做点泥水活。” 龙岩峰在表格上刷刷刷的填上所有信息,然后把表格递给他,说:“表格拿好,三天之内带上你的家人和所有家当到石景山皇庄去,那里的庄头会给你们分配住处和农具。由于你们兄弟都还没有成家,所以暂时先分你们四十亩水田,田租是总产量的两成,能接受吗?” 那汉子点头如小鸡啄米,两成的田租,很低了! 龙岩峰说:“能接受就好,赶紧回去准备吧。三天之内一定要到,不然视为自动放弃。” 那汉子千恩万谢,然后一阵风似的跑了。 接着又上来了一个,这个瘦瘦弱弱的,看样子都不像是个种田的。 龙岩峰问:“有什么特长?” 这个瘦子有些尴尬的说:“学生……学生今年四十有二,仍是童生,一无是处……” 龙岩峰打量了他一眼,说:“看你这身板,给你四十亩田你也没法种啊!这么着,你就别当农户了,在皇庄里干点文职工作,登记个户口填个表啥的,包吃包住,每个月再给你五百文钱作工资,干得好的话加薪,如何?” 老童生惊喜不已……五百文钱可以买两百斤粟谷,足够一家人吃饱喝足了!他连声说:“学生愿意,学生愿意!” 龙岩峰想了想,又说:“哦,对了,皇庄里会建学堂,你有空的话可以去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报酬另算。” 老童生越发的惊喜,千恩万谢。 第123章 新任务 送走了那老童生,又来了一个。龙岩峰一问,原来以前是管账的,只是不小心被人暗算了,丢了饭碗,还欠了一屁股的债。龙岩峰二话说没,收下,分四十亩田,然后笑眯眯的问:“你愿意到皇庄的学堂里教孩子们算数吗?每个月五百文钱哦!” 那管账的连声说:“愿意,愿意,太愿意了!” 龙岩峰在他的表格上加了一行字,注明此人擅长算账,然后递给他,说:“行,你到海淀皇庄去报到。” 龙岩峰招人的原则就是拖家带口的优先,人多力量大嘛,而且拖家带口的人责任心强,干活也卖力————偷懒的话可是会饿死一大家子的,至于那些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他尽量让他们去挖褐煤和泥炭,毕竟四十亩田,一个人是种不过来的。流民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一规律,一时间突击成亲的人呈指数级增长……你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小娃娃四处流浪,太辛苦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如我们就搭个伙,到皇庄去领四十亩田作个庄户吧……哎,你一个汉子又要伺候老娘又要种地,实在太难了,而我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个闺女,无依无靠的,能否借你的肩膀靠一靠?类似这样的例子很多,月老发现自己的工作量成倍增加,都忙不过来了。 也没花太多时间,龙岩峰便成功地招募了整整三千户流民,极大地矿大了皇庄的规模。顺带的,京城周边地区的治安好了不少,毕竟流民都去皇庄干活了嘛,各地地方官都松了一口大气。 龙岩峰还派人跑到南方去招制糖工人,自己则从御马监那里要了一座废弃的马棚,将它改造成制糖厂。那五万亩盐碱地已经开始放水涮碱了,但盐碱化这么严重的土地绝对不是放水涮一涮就能种粮食了的,就算将表面的盐渍刷掉了,土壤的盐碱化程度依然很高,种粮食也能活,但收成会很差。所以他打算先种上一两年甜高粱,这玩意儿非常耐盐碱,放水涮过几次盐碱后,它就能茁壮成长了,亩产量非常高……当然,这里指的是甜高粱的秆,高粱米的话就不要想了,产量低得可怜的。 龙岩峰要的就是它的秆子。那秆子可是个好东西,含糖量很高,可以拿来榨糖。他总不能老是拿宫廷物品去坑胡商的真金白银吧,必须打造自己的拳头产品,白糖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直到二十世纪中后期,白糖在许多国家依然是奢侈品,就更别提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了。这个时代的白糖简直可以被视为白色的金子,价格昂贵,产量稀少,也就有钱人吃得起,穷鬼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白糖是什么滋味。 在糖用甜菜被大面积种植之前,制糖的主要原料就是甘蔗,而放眼全世界,适合种甘蔗的地方并不多。种甘蔗首先需要足够的日照时间和积温,仅仅这一点,中国大部份地区都给pass掉了,因为这些条件只有热带地区才具备,中国大多数地区都不在热带;其次,种植甘蔗需要大量的水,这一条又把很多地区给踢出局了,热带大多数地区温度是够了,但降雨严重不足,还是没法种。而甜高粱就没有这么多臭毛病了,在不适宜种甘蔗的华中、华北、西南,甚至西北,甜高粱都能种,而且能活得很好! 所以,就它了! 安顿好那三千户新庄户后,已是十一月下旬。太阳已经没了踪影,乌云像一口黑锅沉沉地扣在大地之上,大雪纷飞,泼水成冰的季节到了。龙岩峰哈着白气走进御书房,向万历报告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进度……招了这么多人,总得跟老大说一声,要是老大误认为他私底下招兵买马,那可就糟了。 万历正跷着二郎腿,拿着一本农书看得津津有味,而他面前则摆着一大盘鲜红欲滴的草莓,时不时拿起一个送进嘴里,吃得满嘴都是果汁。这草莓还是龙岩峰精心挑选野生草莓品种,移栽进海淀皇庄的庄田里种出来的,颗颗硕大而甜美,吃了还想吃。这个死猪头就咔嗤咔嗤的吃个不停,龙岩峰开始汇报工作的时候他就在吃,汇报完了他还在吃。 龙岩峰忍不住吐槽:“皇上,猪都没你能吃啊!” 万历懒洋洋的说:“要怪只能怪你种的草莓太好吃了。”随手将农书合上,又往嘴里塞了颗草莓,伸了个懒腰,说:“小龙子,你干得不错,尤其是招募流民耕作庄田的举动,让朕十分满意。那些流民在京城周围盘踞,时不时作点偷盗甚至打家劫舍的举动,朕派人驱逐便有失仁慈,不驱逐则治安败坏,实在是头疼得很,你算是替朕解决了个大难题啊!” 龙岩峰说:“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许多流民在京城四周游荡,衣食无着落啊。” 万历叹了一口气,说:“能安置三千户已经很好了,那么多流民,总不可能一下子全安置好的。放眼大明,流民何止千万?都快两百年了,流民一直只增不减,你能帮朕减少京城周围的流民,已经很难得了。” 龙岩峰说:“其实那么多皇庄,要安置几万户流民还是轻而易举的!” 万历苦笑:“你以为每一个管理皇庄的人都是你啊?那帮蠢货只会把庄户逼走,招募流民?做梦。”拿出几份文书递给他:“这是唐山那边几座皇庄的情况,你看看。” 龙岩峰问:“皇上的意思是,将那几座皇庄交给我管?” 万历翻了个白眼:“不交给你管,难道让朕来管?” 龙岩峰随手翻了翻资料,好家伙,那边的皇庄加起来,足有田地一万余顷呢! 万历说:“朕已经将那边的管庄太监全部召回了,你爱任用谁就任用谁,反正得替朕把那里管起来!” 唐山位于冀东,北京这边想做到一年两熟就已经千难万难,冀东那边更惨,无霜期只有一百八十天,种一季庄稼有余,两季则不足。再加上那里离边关极近————你想看长城吗?好办,从唐山城里出门左转,走上一百来里路你就能看到万里长城了。鞑靼骑兵时不时偷偷越过长城跑过来抢一把,弄得人心惶惶,再加上官府不当人,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农民大量逃荒,那边的农业生产基本上处于聊胜于无的状态了。自耕农都逃了,负担远比自耕农要沉重的皇庄庄户哪有不逃的道理?一来二去,唐山那边的皇庄基本上除了草啥都不长了。 龙岩峰问:“那边的皇庄还有多少庄户?” 万历想了想,说:“应该还有七八千户吧?” 龙岩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拥有一百多万亩田地,却只有七八千庄户,可真够可以的!” 万历委屈地说:“要不你以为群臣为什么会对朕在唐山那边圈地不闻不问?还不是因为那边压根就种不出多少粮食!” 龙岩峰说:“他们把你当成垃圾桶了。” 万历深有同感:“可不是么!” 龙岩峰看完资料,沉吟良久,说:“要我管也可以,不过那里距离边境实在太近了,我怕是得在皇庄里组建乡兵才行。” 万历很爽快:“乡兵是吗?准了!” 宋明两代,边境地区的乡兵都非常活跃,因为边军根本就没有办法杜绝敌军越境劫掠,老百姓不拿起家伙来保护自己,难不成伸长脖子给人家杀?统治者也自知理亏,对这些民间武装的存在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鼓励,也不禁止。那边离边关这么近,要是龙岩峰不组建乡兵,万历还不放心让他去呢。 龙岩峰说:“我要给乡兵装备火铳哦!” 万历说:“别给他们装备大炮就行了。” 大明一向轻视火铳,重视大炮。大炮产量高得惊人,而火铳的产量却比较低,倒是火箭之类的东东大行其道。明军对火绳枪的威力缺乏清醒的认知,包括万历,所以听说龙岩峰要给乡兵装备火铳,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龙岩峰说:“我还得从大兴皇庄这边调一些粮食去接济唐山那边的庄户。” 万历顿时就爽快不起来了:“这个……能不调吗?这些粮食朕有大用……” 龙岩峰说:“不接济一下的话他们饿都饿死了,还种个屁的田!” 万历无可奈何,只好说:“好吧,你少调点,朕留着那些存粮真的有大用。” 龙岩峰说:“知道啦!” 万历忽然说:“对了,御马监说你想要的场地已经准备好了,你那个吹嘘了大半年的赚钱项目是不是该投入运行了?” 潜台词就是:穷得当当响的朕已经饥渴难耐了! 龙岩峰有点儿惊讶:“场地都建好啦?” 万历说:“早就建好了。” 龙岩峰说:“那我得去看看了!” 万历起身:“朕和你一起去!朕倒想要看看你这个比六合彩还要赚钱的项目是怎么个赚钱法!” 说干就干,他熟练地来了个乔装打扮,跟着龙岩峰一溜烟的溜出宫,直奔那个场地而去。 第124章 新式足球 经过将近一年的运营,六合彩的生意是越做越大,甚至已经走出北京,向通州、天津、保定等城市蔓延了。锦衣卫甚至踌躇满志,商量着要不到到最为富庶的江南去开设分部,狠狠地赚他娘的一票。此时的六合彩,每个月都能为万历提供超过二十万两银子的收入,相对应的,龙岩峰每个月能领到的银子也突破了一万大关。 对于穷得当当响的大明皇帝而言,万历已经算是富得流油的了。 但万历还是不满足,他还想要赚更多的钱。 于是,他跟着龙岩峰,瞒着宫里人悄咪咪的来到了那个御马监花费了大半年时间才建好的场地。 那个场地原是一座御马草场,专门堆放草料的。不过那是永乐时期的事了,永乐时期大规模战争十分频繁,对马匹的需求极高,京城周边地区养有大量马匹,负责堆放草料的场地自然也多。不过现在整个御马监养着的马匹都不到两万,自然用不着这么多草料场,这个场地也就被挪用了。 经过大半年的建设,这个场地完全变了样。一道围墙将整个场地给围得严严实实,而围墙四周则用土石垒起了高达四丈的土山,这些土山都被夯得严严实实,不存在塌方的风险。土山像开垦梯田一样被挖出整整二十四级螺旋形阶梯,每一级阶梯高半米,阔一米,别说坐了,哪怕是在上面载歌载舞也绰绰有余。每一个方向都有两条以上的过道,供人出入,坐在上面,下方那个平坦的场地一览无余。 下方那个场地…… 哦,是个标准的足球场,一百零五乘以六十八,整整七千一百四十平方米,真够大的。整个场地都被平整的草坪覆盖,只是现在草已经枯黄了,看不到一丝绿意。 球门也已经做好了。 万历看着那球场,好奇地问龙岩峰:“这个场地是作什么用的?” 龙岩峰说:“踢球用的啊。” 万历:“踢球?踢什么球?” 龙岩峰说:“足球。” 万历:“什么是足球?” 龙岩峰说:“看他们踢一场你就知道了。” 这时,陈矩等一帮御马监的大佬匆匆赶来,向万历行礼:“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万历说:“今天朕是微服出宫,你们就不要多礼了。”指了指龙岩峰,“你们跟他一起搞这个项目,已经折腾了大半年,现在场地已经完工,是不是该开始赚钱了?” 陈矩把目光投向龙岩峰。 龙岩峰笑着说:“陈公,皇上不明白这个项目是怎么赚钱的,你不妨安排一场比赛,让他心里有点数。” 陈矩心里说:“不光皇上,连我都不知道这个项目是怎么赚钱的……这外场地外加几个标准没这么高的场地,已经花掉了七万多两银子,要是不赚钱,我们御马监上上下下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心里抱怨,却不敢说出来。他说:“敢不从命?” 扭头对一名侍从说:“就让四卫营和勇士营来一场比赛吧。” 龙岩峰带着万历找了个最好的位置坐下,没过多久,便看到一黑一白两拨人进场,向陈矩行过礼之后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场地中央。这两拨人都是从勇士营和四卫营里挑选出来的精英,一个个牛高马大,肌肉发达,走路带风,全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正在场地里忙活着,做点收尾工作的工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向他们放声欢呼,而他们也向工人挥手致意,显然双方关系好得很。万历看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问:“这些壮汉进来干吗?” 龙岩峰说:“踢球啊。” 万历一怔:“踢球?踢什么球?” 龙岩峰说:“自然是踢足球啦!” 万历还是不明白:“何谓足球?” 龙岩峰说:“足球就是……”感觉光靠一张嘴解释不明白,他冲陈矩招呼一声,陈矩立即让人捧来两个球,一个给他,一个给万历。万历接过那球,呵,老大一个,直径应该有七寸左右,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得有个十二两吧(明代一斤为十六两,一两为三十七点三克)。它有表面是用上好的皮革缝制而成的,滚圆滚圆一个,弹性十足,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材质。 龙岩峰说:“这就是足球。它里面是一个用细藤编织而成的空心球,外面再包裹一层皮革,弹性十足,用力一脚踢出,就跟流星似的。比赛的时候双方各上十一名队员,分别据守球场两端,谁能将这个球踢入对方的球门便算进一球,在规定时间进球多者胜。” 万历眨眨眼睛:“这不就是蹴踘吗?” 龙岩峰说:“本质上就是蹴踘,但踢起来可远比军中蹴踘要凶狠。” 万历兴致勃勃的说:“朕倒要看看是怎么个凶狠法!” 龙岩峰指向球场上的队员:“看到了没有?穿白衣服的那队来自勇士营,穿黑衣服那队来自四卫营,他们训练了好几个月,就是为了把一场精彩的赛事贡献给皇上,顺便让皇上见识一下这足球踢起来有多凶狠。” 万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话好好说,别拍马屁,你一拍马屁朕就浑身不自在!” 龙岩峰撇撇嘴,咕哝一声,起身走到场地边缘,冲集结在那里的队员们叫:“这次不是训练,是正式比赛,一个时辰之内分出胜负!” 两队队员嗷嗷大叫,斗志昂扬:“有奖励吗?有奖励吗?” 龙岩峰说:“不管是输是赢都有赏!赢的那队每人赏银五两,输的那队每人赏十军棍!” 那两队队员吼得震天响:“输?我们不知道什么叫输!” 龙岩峰说:“那最好!”从一名队员手中接过一个少直径直寸左右的球,吼:“准备!” 两队人马的教官火速调兵遣将,摆出先发阵容,边裁和主裁判就位,然后一声哨响,龙岩峰奋力将球往场地中央一抛,那帮家伙便开始激烈的拼抢,大脚踢在球体上的闷响接连不断,踢在人身上的闷响也是此起彼伏,尖叫声、咒骂声、怒吼声不绝于耳。工人们全都站了起来,挥舞拳头狂吼加油,气氛那叫一个狂热! 万历拧着眉头,看着那个红色的球在场地中飞起落下,滚来滚去,看着十多号人对它穷追不舍,激烈拼抢,时不时有人被撞得人仰马翻,看得是心惊肉跳。半晌,他才不大确定地问:“他们……就不怕受伤吗?” 龙岩峰说:“怕受伤还踢什么足球!” 这时,四卫营队一名队员用胸部停下在空中流星般飞过的球,然后腿法娴熟的盘带着,照着球门狂奔。只是距离球门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他让人斜刺里冲出来一记冲肩顶飞,球也到了别人脚下。万历眼皮直跳:“野蛮,太野蛮了!” 龙岩峰说:“这个足球呢,它本身就是一种集体对抗性运动,既然是对抗性的,那就别指望他们彬彬有礼的踢了。”他指着正在球场上奋勇冲杀的队员,得意地向万历卖弄着自己并不丰富的足球知识:“皇上你看,他们分成两队,每队十一个人,分为中锋、前锋、边锋、前腰、前卫、后卫、自由人、门将……一共十一个位置,前锋是攻击力最强的球员,前锋、前卫、这些队员打配合,后卫、边卫负责防守,前锋、边锋、中锋穿入对手的防线,将球射向对手的球门,这个时候门将就成了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他能将射向球门的球扑出就没有失分,如果没扑出,那就要失分了……是不是有点像在打仗?” 万历认真看了一阵子,说:“确实很像是在打仗,双方的队长就相当于一军统帅,绞尽脑汁排兵布阵,千方百计去调动对手,寻找对手的破绽,企图一击破敌……” 看着看着,他就被场上激烈的对抗深深吸引了,和那些工人一样为一次精彩的进攻或门将惊险的扑球补球而放声尖叫,为一次低级失误放声怒吼,直弄得面红脖子粗,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威严,不遗余力地为他们加油、鼓劲。 那些正在球场上拼杀的民兵代表队员们如果知道皇帝亲自给自己加油,不知道会不会心脏病发作。 这是非常激烈的身体对抗,双方都没有穿防护服,冲撞的时候受伤在所难免,而且踢法也非常野蛮,脚踢到对方身上,或者一肘砸在对方脸上的情况时有发生,不断有人受伤,血流满面,看得万历都有点儿心惊肉跳。但交战双方都爆发出高昂的士气和顽强的意志,受点小伤算个屁,除非是伤得爬不起来被人抬出去了,否则连血都懒得擦,照踢!看着洒向球场的点点鲜血,万历头一回发现,原来大明的男儿也可以如此剽悍,如此刚烈!要是他们在战场上有在球场上一半的斗志,都能抽到鞑靼满地滚了!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明军对上鞑靼还是屡战屡败,连边墙都不敢出呢?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第125章 好狠啊 这场比赛可谓别开生面,颠覆了传统。传统的蹴鞠是一种优雅的运动,大家炫耀技术就行了,基本上不会有什么身体对抗,而这场比赛将身体和意志的对抗摆到了首位,技术退居其次,打得火花四溅,几千工人看得如痴如醉,吼声雷动。 厮杀双方都显示出了极其强烈的进攻欲,四卫营队哪怕在落后两球的情况下也抓住一切机会猛攻,而勇士营代表队明明领先了那么多,依旧攻势如潮,咄咄逼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进攻。就技术而言,他们放在二十一世纪顶多只能算业余队的水平,但进攻欲望和斗志却达到了顶级球队的水准,让万历都看得心潮澎湃,吼加油吼得嗓子都沙哑了,恨不得亲自下场踢几脚! 最终,四卫营的疯狂进攻得到了回报,在临完场前他们很幸运地攻入了一球,将比分改写成一比二,虽然还是输,但大家还是为这个入球激动得仰天狂啸。在球狠狠射入勇士营队的球门那一刻,万历一跃而起,挥舞拳头放声大吼,看这狂热劲,放到现代他铁定是个疯狂的球迷,搞不好还是那种扛着棒球棍入场,如果自己的球队不赢球就用棒子抡到他们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比赛结束了,龙岩峰当场发放奖金,勇士营队每人五两,四卫营队很悲摧,只得到一点汤药钱。他们很不服气地瞪着勇士营队,而勇士营队洋洋得意地向他们炫耀着自己赢回来的奖金,气得他们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这帮家伙一口!最后还是龙岩峰将他们撵了出去,他还有事情要跟万历谈呢,万一打起来了还怎么谈? “感觉如何?”龙岩峰将一杯放凉了的饮料递给万历,这家伙满头大汗,得给他补点水。 万历猛灌几口,喘过一口气,大声说:“爽!过瘾!” 龙岩峰说:“那是!这才是男人的运动,像以前那种玩法,那是娘们才玩的。” 万历用力一挥拳头:“朕一定要在军中推行足球,以鼓舞斗志,激发军队的朝气!” 龙岩峰啧啧嘴,这货眼光还真不错,第一时间就想到在军队里推行足球了。事实上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军队确实需要这种对抗性很强的运动,一来可以消遣消遣,排解压力,二来可以提振士气,鼓舞斗志,意义那是相当重大的。不过这一点龙岩峰可不怎么关心,他最关心的还是赚钱。他笑嘻嘻地说:“那么皇上,如果每个月都在这个球场举办赛事,市民必须买票才能入场观看,你说能不能赚到钱呢?” 万历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这个……比赛如此精彩,肯定会有很多人入场观看的。” 龙岩峰捏着下巴说:“这个球场最多可以容纳四万人,我少算点,只有三万人来观看比赛,每张门票价格二十文铜钱,那就是六十万文了。” 万历眼睛一亮:“这生意可以啊!只是举办一场比赛就有六十万文铜钱收入,一个月举办五六场,就有好几千两银子进账,要得!” 龙岩峰奸笑:“然后再将那些视野最好、最舒适的观赛区划为贵宾区,给予到那个区观赛的观众贵宾待遇,但票价是普通坐位的百倍,有几百个这样的贵宾座位,那……” 万历眼睛越发的亮了:“那就是好几百两银子的收入,门票收入翻了一倍不止!行得通,行得通!京城权贵众多,他们如果来观赛,肯定不愿意跟泥腿子挤一块的,贵宾区的票只怕供不应求!” 龙岩峰说:“这样一来,一场比赛的门票收入就有一千多两银子了。” 万历兴奋得手都在发抖:“这钱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只要把球场修建起来就有源源不断的收入,真好!” 龙岩峰手一挥,颇为傲骄地说:“这些都是小钱啦!等到足球市场培养起来之后,我们还可以拉广告。” 万历一怔:“拉广告?拉什么广告?” 龙岩峰说:“京城里酒楼啊大型作坊啊那么多,肯定很希望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产品的,对吧?比如说酒楼,肯定希望能够打响名气,如果我们让所有球队每天都到一家酒楼用餐,那酒楼的名气想不打出来都难啊!帮了酒楼这么大的忙,向他们要几百两银子的广告费不过分吧?别说这个,哪怕是在球员的衣服上绣上某某酒楼某某作坊的名字,我都得找他们要个几两百两银子!” 万历目瞪口呆:“你……你抢钱啊!?” 龙岩峰理直气壮:“什么叫抢钱?这完全是合理合法的好不好?广告广告,既然是打广告,那找他们要点广告费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他捏着下巴盘算一通,用不屑的语气说:“广告费的话……一个赛季少说也有个三四万两银子进账吧。” 万历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因为他发现,这家伙的计划似乎行得通,京城淤积的财富是极其惊人的,而且商业竞争也非常激烈,为了打响名气,愿意掏一大笔广告费的人绝对不在少数!照他这样搞法,一年赚十几万两银子,似乎真不算个事! 龙岩峰下一句话直接将他打入呆滞状态:“当然啦,这些只是小钱而已,不值一提。” 万历两眼发直:“小……小钱!?” 龙岩峰瞥了他一眼:“满打满算一年也才十来万两银子的收入,不是小钱是什么?这么点小钱就让你口水狂流了?皇上,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万历用力将口水咽回去,小心翼翼地问:“用这个球场,你还能赚到更多钱?” 龙岩峰说:“废话!” 万历兴奋地叫:“快告诉我,怎么赚,怎么赚!” 龙岩峰说:“简单啊,开赌场!” 万历傻眼了:“开……开赌场跟球场有什么关系?” 龙岩峰说:“比赛总有输赢的,对吧?而足球的魅力就在于,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都不会见分晓的,对吧?如果开个赌场,让那些有钱人押交战双方谁输谁赢,依据交战双方的实力开出赔率,你猜他们会不会去赌?” 万历用力点头:“会,肯定会!” 龙岩峰说:“我也认为他们肯定会,押赢一场比赛就有几倍的回报,如果爆出黑马,甚至能赚到十几倍的钱,多爽?咱们就从中抽手续费,如果双方都没押中就来个通吃,那岂不是财源滚滚?一年几十万近百万两银子的收入不要太轻松。” 赌场一向是暴利,只要后台够硬,开赌场就没有不腰缠万贯的,这一点万历当然知道。龙岩峰的狡猾在于,他是让球迷对赌,自己做庄,不管哪一方赢了,赚的都是球迷的钱,除非是那种一边倒的盘口,否则庄家绝对不会亏钱的。万历激动得脖子都粗了一圈:“这……这样又有一百几十万两银子进账了?” 龙岩峰点头:“如果市场培养得够好,搞不好过百万。” 万历简直要昏了。 龙岩峰继续说:“此外还可以发行足球彩票……” 万历打断:“足球彩票又是什么玩意儿?” 龙岩峰说:“就是一组组数字,从零一直到九,十个数字随意组合,可以得到上千万个号码,等卖完了之后就开奖,买中的就可以获得大奖……”他巴啦巴啦的解释了一大通,万历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但觉得很厉害。龙岩峰干脆说结果:“一组号码卖二十文钱,一千万组就是两亿文钱,奖金大概会用掉一半,还剩下一亿文钱……” 万历眼冒绿光:“这些钱都是朕的!” 龙岩峰撇嘴:“你想得美!发行彩票不要钱呀?最终能有个几千万文进口供就算不错了。” 万历舔了舔嘴唇:“几千万……那就是几万两银子啊!” 龙岩峰点头:“一个月发行两期,就有十几万两银子进账,一年就是一百多万两,马马虎虎。” 万历简直要傻了:“这还马马虎虎?” 龙岩峰说:“这些都是小钱啦……哦,卖彩票的钱不算小钱,但跟发行债券的收入比真不算什么。” 万历要昏了:“你还要发行债券?” 龙岩峰说:“当然!球市这么赚钱,用球市的收益作抵押发行债券,一年两分息,三年本息一起偿还,买了债券就等于坐在家里都有钱收入啊,你猜那些有钱没有地方花的家伙会不会买?” 万历心中羞愧万分,他一直觉得自己很会捞钱,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跟这个家伙比,他那些捞钱的手段实在太过原始,太过拙劣了!他讷讷地说:“一年两分息的话肯定有人买,但恐怕不多,人家拿这钱去放贷,利息是这个的好几倍呢。” 龙岩峰鄙视他:“放贷一年能收回几笔?一年能放出几笔?这债券回报率看似低了一点,但一次买几万两银子,一天就有一二十两银子收益,三年后就有一万多两银子回报了,放高利贷能有这么高的收益?” 万历再次目瞪口呆,半晌才说:“这么高的回报,京城富豪肯定趋之若鹜,只是……只是你拿什么来支付?” 龙岩峰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当然是拿第二期债券的钱来支付第一期的本息,然后拿第三期的来支付第二期的……咱们则拿着这些钱去投资做生意,赚了钱再补贴一点,只要债券的信誉不崩盘,就永远也不用担心还不上钱!” 简单地说他的操作就是借新钱还旧债,拿人家的钱去搞投资,这套路在现代都给玩烂了,但是……这是明朝啊,明朝土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深的套路了!一瞬间,万历只觉得自己这半辈子的书全都白读了,那些为了提高国库收入呕心沥血的首辅的书也白读了,原来赚钱竟是如此的轻松,他们辛辛苦苦折腾这么多年图个啥啊! 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借新钱还旧债么,颇有新意,但要是旧债的利息超过了新钱,那怎么办?” 龙岩峰说:“好办,找几个手中持有债券最多的家伙扒老底,确认犯罪事实后抄家流放……人死了,这债自然就用不着还了!” 万历再一次深深地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好狠哪!大概也只有太监才想得出这种断子绝孙的损主意来吧?” 龙岩峰心里顿时有一百万头草泥马咆哮而过。 第126章 反其道而行 龙岩峰的计划处处透着“坑”和“骗”,节操无下限。按照他的计划,球市的门票收入、博彩收入、彩票收入,杂七杂八的加起来,每年可以达到二百万两银子左右,然后用这笔收益去发行债券,放大到三倍,那就是三百到四百五十万两银子,再拿这笔钱去搞搞投资……这完全是滚雪球的节奏,而且是滚得飞快。万历越听就越心动,他知道这个计划肯定能成功:门票大卖是必然的,大明老百姓的生活实在太单调了,能花点小钱欣赏一场精彩的比赛,何乐而不为?赌场生意红火是必然的,他刚才看那场比赛看得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还有什么赌博比这个更刺激更有悬念?彩票大卖也是必然的,有点零钱的老百姓都会买,万一能中奖,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腰缠万贯的富商也会买,他们喜欢搏个好运气…… 既然这三步都能成功,就意味着龙岩峰有足够的能力支付债券的本息,那债券肯定也能大卖。如此一来,他老人家手头上等于有了数百万两滚动的财富…… 几百万两啊! 万历眼珠子有点红,大明一年的财政收入也才四五百万两,这四五百万两还是把无数地方官吏逼得上吊,把农民逼得怨声载道才攒到的,结果这货轻轻松松就搞到手了,简直就是鬼才! “尽快搞起来,缺人朕给你们人,缺钱朕给你们钱!”他兴奋地说。 听到这句话,龙岩峰有种仰天狂啸的冲动。不容易啊,这个死猪头居然主动给他拨钱了,真是太难得了!陈矩也十分激动,说:“再过几天整个球场就能彻底竣工了,京营里也有了十几支球队,随时可以开始比赛。只是这球赛一旦开始,整个京城都要沸腾,到时候那些言官怕是又有话要说了……” 万历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只是那一声冷哼说明了太多的东西:挡着他捞钱的人,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龙岩峰耸耸肩,喃喃自语:“明明就是一个穷穿地心的苦逼皇帝,学什么高冷霸道总裁……” 送走了万历后,陈矩对龙岩峰说:“龙贤侄,谢谢你了啊,多谢你为御马监找到了一笔这么大的财源!” 龙岩峰摆摆手,说:“陈公太客气了,我是御马监的人,御马监的事就是我的事,帮御马监找财路也是我的份量之事,哪里当得起陈公这一声谢?” 陈矩笑:“话虽如此,但还是得谢你的。”说到这里,他露出担忧的神色:“听说你要到冀东那边去了?” 龙岩峰点头:“嗯,那边的皇庄给败坏得不成样子了,皇上让我过去管管。” 陈矩说:“你是神农转世,有你出手,冀东皇庄定然会在一年之内改变模样……只是你这一走,这球市如何运作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龙岩峰说:“这其实也没什么难度的,陈公只管放手去做,不懂的可以飞鸽传书,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矩稍稍放心,说:“那就祝贤侄冀东之行一切顺利吧。” 龙岩峰说:“承你贵言,承你贵言。” 陈矩想了想,又说:“那个……御马监在冀东那边也开垦了一些田地,回头我让人把田契给你,你将那些地并入皇庄,一并管起来吧。” 龙岩峰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当即便爽快的答应下来。 又跟陈矩聊了一些运转球市必须注意的事情之后,龙岩峰满意的返回皇庄。 陈矩也真是说话算话,转头就把人将田契送到了他的手里。他看了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御马监那帮孙子在唐山那边居然拥有六十多万亩田! 这些田有一部分是御马监的死太监通过种种不合法的手段巧取豪夺弄过来的,但绝大多数则是偷偷摸摸的开垦牧场、草场得来的,换句话说,他们将几十万亩原本要用来养马的地拿来种粮食了! 关键是这帮孙子连地都不会种,一亩地只能收个三五斗,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龙岩峰叹了一口气,收起地契去找徐贞明,对他说:“老徐,我得去冀东了。” 徐贞明一怔:“去冀东?你在大兴皇庄干得好好的,去冀东干嘛?” 龙岩峰无可奈何地说:“还不是因为我在大兴皇庄这边干得实在太出色了,皇上觉得我好用,就把我往死里用!他见我把大兴皇庄经营得蒸蒸日上,而冀东那边的皇庄又残破得不成样子,所以让我过去管一管!” 徐贞明说:“皇上草率了!大兴皇庄一季所产粮食能抵冀东数县,让你放下大兴皇庄跑去管理冀东皇庄,那不是舍本逐末么!” 龙岩峰笑笑,说:“没事,那边地更多,把那边管好了能产更多粮食。这边你帮我管着,我有空会过来看看,哪个庄头不服管教的你告诉我,我让杜黑子削他!” 徐贞明听说他只是兼管冀东那边的皇庄,并不是不管大兴皇庄了,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随后,龙岩峰又去找骆尚志,直接了当的问:“老骆,你们浙军里有没有要退伍的老兵啊?” 骆尚志睨了他一眼:“要退伍的老兵?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龙岩峰说:“什么叫我打什么鬼主意?我从来就没有坏心眼的好不好!”他拉着骆尚志,说:“我实话跟你说吧,皇上让我管去冀东皇庄啦!整个冀东的皇庄都归我管!” 骆尚志浓眉一扬:“好事啊,冀东那边地广人稀,以你的本事,在那里大有可为!那里紧挨着我们浙军的驻地,你种出了粮食,我们也能跟着吃几顿饱饭。” 龙岩峰说:“是这个理没错,只是这次摊子实在太大了,我一个人根本就管不过来!所以我希望你们浙军能拨一些要退伍的老兵过来,我让他们当庄头!” 骆尚志说:“要退伍的兵么,倒是有一些……” 龙岩峰迫不及待的说:“拨给我,拨给我!” 骆尚志说:“就怕上头不同意。” 龙岩峰说:“轮不到他们不同意!” 骆尚志说:“好吧,我这就写信跟老吴说,让他把那些打不动了的老兵拨给你。” 龙岩峰说:“多拨一些过来哦!摊子实在太大了,人少了根本就顾不过来。” 骆尚志说:“晓得了!” 搞定了骆尚志,龙岩峰二话不说,带着二十名亲兵和几名锦衣卫,直奔唐山而去。 唐山距离京城足有三百多里,因唐太宗东征高句丽时曾在此驻跸而得名。它位于华北平原东北部,南临渤海,北依燕山,毗邻京津,地处华北与辽西走廊的咽喉要地,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在二十一世纪,这是实至名归的钢铁之都,一年产钢铁两亿吨,居世界第一……对,除了中国,就没有哪个国家的钢铁年产量干得过唐山的了,牛吧? 而此时的唐山,冶铁工业也颇为发达了。在那群山之中有无数矿工在昼夜不停地开采着铁矿石,而唐山城内城外,无数家打铁铺火光熊熊,一炉炉铁水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然后被加工成各种农具甚至武器,畅销全国。再加上唐山的陶瓷、制盐产业也相当发达,所以唐山地区的经济还是可以的。 但是,这仅局限于唐山城,出了唐山城,那便是一片荒凉。这里的无霜期实在太短了,别说一年两熟,哪怕两年三熟也玩不转,农民的生活十分困苦。尤其是皇庄庄户,他们的负担远比自耕农重,自耕农只是困苦,而他们却是快活不下去了。 终大明一朝,反对皇帝设皇庄的声音未曾断绝,一些名臣甚至直言这是害民之策,像夏言等名臣甚至威逼利诱,让皇帝将一部份庄田退还给老百姓,别再喝老百姓的血了。他们可不是在危言耸听,皇庄确实是大明帝国身上的一个毒瘤,正在一步步的蚕食着这个国家的生机。皇庄扩张得越厉害,老百姓的日子就越难过,老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会干什么,用屁股想都想得到吧? 如果仅仅是皇帝自己圈地建皇庄也就算了,大明虽然不算富可敌国,但供养一个皇帝还是没问题的。可问题是,中国有句老话叫“上行下效”,皇帝都带头圈地了,自然别指望下面的人都是柳下惠,一个个坐怀不乱。藩王圈地,勋贵圈地,朝中大臣圈地,皇亲国戚圈地……到最后,就连受点宠信的太监也千方百计的圈地!华北平原虽然辽阔,却也架不住他们这样祸祸的。 于是,成群流民盘踞在京城,赶都赶不走,也就成了常态了。 龙岩峰没这个能耐去阻止土地兼并,更没有这份闲心。相反,他还想反过来推动土地兼并,最好把全天下的土地全部兼并到万历的名下,然后他就可以成为全世界拥有最多土地的农场主了…… 嗯,阻止土地兼并太难了,搞不好还有生命危险,反倒是推加速推进土地兼并来得容易点!人嘛,当然要选好走的那条路走,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第127章 痛扁 龙岩峰的第一站是丰润县。 丰润县也就是现在的唐山丰润区,现在没啥存在感,但在明代却是土地兼并的重灾区,这里不仅有皇庄,还有御马监太监拿草场垦出来的庄田,反正老百姓就没几块地能种的了。 龙岩峰现在去的就是御马监太监偷偷垦出来的庄园。这块庄田足有四万亩之多,陈矩已经将它划归皇庄了,他得去看看管理庄园的死太监滚蛋了没有。 一入庄园,龙岩峰就皱起了眉头。他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尽是破败不堪的茅屋,很多树木被剥掉了皮,肯定是活不成了————至于剥下来的树皮做什么用的,不用想也知道了。也就管庄太监和爪牙们的住所还不错,是青砖房,管庄太监的住宅更是豪华,俨然一座小宫殿,天知道他们到底搜刮了多少庄户的膏血才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隔老远都能听到里面推杯换盏的说笑声,想必里面那些家伙正在饮甘餐肥吧? 一幢土墙歪斜、仿佛一脚就能踹倒的破房子门口处,几名身体强壮的家奴正围着一名衣衫破烂的庄户拳打脚踢,打得那庄户浑身是血,惨叫不绝,一名皮肤粗糙黝黑的农户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死死护在怀里,嘶声哭喊:“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一名家奴奋力将那个小女孩往门口扯,农妇死活不肯放手,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说不出的可怜。好多庄户在围观,指指点点,然而没有一个敢上前管一管的。 那家奴力气似乎敌不过农妇,扯了半天都没能将小女孩扯进门去,他怒了,松开小女孩,一巴掌打在农户脸上,破口大骂:“贱妇,卢公公看上你家女儿是她的福气,只要她进去陪卢公公喝几杯,以后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农妇死死将女儿护在怀里,哭喊:“我……我不能让我的女儿被一个阉人玷污了,不能……不能!” 那家奴怒不可遏:“我看你是想死!”扬起拳头照着农户的太阳穴狠狠凿了过去,下手极狠,一点都不怕弄出人命来。事实上也用不着害怕,皇庄庄户的命比狗还贱,打死一条狗可能还有人说几句,打死一个庄户根本就没人管。 但这一拳没能打下去,一只大手探过来,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的拳头,轻轻一捏将他的拳头捏得啪啪响。那家奴痛得哀哀直叫,一抬头,正对上一张黝黑的脸,挺年轻的,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这家伙平时作威作福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指着那个抓住自己的家伙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你找死啊!”说完照小腹就是一脚! 镗! 这一脚踢了个正着,发出一声大响,黑汉子纹丝不动,踢人的家奴感觉自己踢上了一块铁板,脚趾发出啪一声脆响,痛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他这才发现,这货披着一副黝黑锃亮的铁甲,一片片千锤百炼的甲叶用皮绳穿缀而成,每一片甲叶上都有一个显眼的瘊子,显得格外狰狞。这厚重的铁甲将整个躯干包裹在里面,他这一脚是真真正正踢在铁板上了。 不对,应该说是钢板,高碳钢钢板。 抓住他的正是杜松。这家伙年轻气盛,不挡路的石头都要踢两脚,有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欺男霸女,而且欺男霸女的还是个太监,这就绝逼不能忍了。他冷冷盯着那个痛得直蹦的家奴,声音低沉:“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那家奴又痛又怒,大骂:“哪来的蠢货,居然敢管卢公公的闲事?来人,打死……” 话还没说完,一个砂锅那么大的拳头便挟着风声迎面击来,砰的一声,几片碎牙混合着血水喷出来,那骇人的声让震撼全场,让所有人都有种捂脸的冲动。那个倒霉的家奴像被一辆时速七十公里的公交车迎面撞中,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五六米远,砰一声倒在地上激起一团烟尘,滚了几滚就不动了,大家分明看到,他整张脸都变了形! 这一下大家都愣了,就连正在殴打庄户的那几名家奴也停了下来,惊疑不定的打量杜松,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观的人群里多了二十名身材高大壮硕的军汉,个个都身披用整块钢板打造而成的铁甲,戴着钢盔,四肢由绵密的链甲包裹,密不透风,腰间配着长刀,杀气腾腾,他们心里不禁打了个突。一名脸上有道蜈蚣一样的伤疤的家奴壮着胆子上前指着杜松的鼻子骂:“你们是哪个卫所的,敢到这里来闹事?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杜松懒得理他,把目光投向龙岩峰。 龙岩峰走到惊恐万状的农妇面前,温言问:“怎么回事?” 农妇紧紧抱着女儿,惊恐的后退,说不出话来。 她怀里那个哭得眼都肿了的小姑娘颤声说:“我们家……我们家租子没交上,卢公公让我给他作小妾……” 龙岩峰勃然大怒:“一个死太监还要纳妾?他妈的,反了天了!”怒冲冲地冲杜松吼:“给我打!往死里打!” 杜松同样大怒:“一个死太监也敢纳妾?找死!”一拳捣了过去,指着他鼻子骂的那名家奴惨叫一声,被打得向后倒飞出去,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爬都爬不起来。杜松撞入家奴中间,如虎入羊群,一拳打飞一个,一脚踹飞两个,身体狠狠地砸在拳头上发出的声响令人牙酸兼蛋疼,那场面很黄很暴力。那帮家奴做梦都没想到这个黑子居然这么能打,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带着数百斤力道的铁拳就打到面前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后飞出去,滚的滚爬的爬。杜松本身就力大无比,又戴着铁手套,挨他一拳筋断骨折都是轻的,转眼之间七八名凶悍的家奴全部被撂倒,杀猪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那叫一个热闹! 这下子整个宅子都被惊动了,大群家奴手持刀棒冲了出来,一名四十来岁的太监带着一身酒气,在数名家丁的陪同下出现在门口,怒冲冲的叫:“哪来的狂徒,竟敢在咱家门口闹事?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龙岩峰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下令:“往死里打!” 杜松咧嘴笑:“好咧!”一马当先向那帮家奴猛冲过去。那二十名榆林少年更是争先恐后地扑向家奴,抡起包在铁手套里的铁拳就打,有几个手特别黑的抡套在铁鞘里的长刀照着家奴的头猛砍,挨一下就是皮开肉绽。他们都是从小就苦练武艺,打架斗殴那是家常便饭,更上战场跟鞑靼人正面厮杀过,无论是胆色还是身手都远胜这些平时只会欺负一下普通庄户的家奴,只一个回合,绝大多数家奴便被揍翻在地,一顿拳打脚踢打得哀哀直叫。杜松更是一手掐住那个太监的脖子将他拎起来掷在地上,险些就摔散了架。不等那太监惨叫出声,龙岩峰便上来照着他一顿狠踹,边踹边骂:“狗日的死太监,都给阉了还不死心,还要纳妾!你算什么东西?人家辛辛苦苦将一个女儿拉扯大是给你作践的啊?你的心怎么就那么黑呢?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杜松在一边直翻白眼,暗说:“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太监似的!” 庄户们见那个倒霉蛋给踹得满地滚,大为解气,纷纷叫:“打得好!打得好!” 那太监先是被杜松摔得骨头都散了,接着又被龙岩峰踹和五脏六腑都要颠倒过来,差点没昏死过去。他鬼哭狼嚎:“要……要纳妾的管庄的卢公公,不是我啊!” 龙岩峰愣了一下,踹出去的脚生生停在半空:“你不是卢公公?” 那个倒霉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可怜兮兮:“我只是卢管事的堂弟,我姓陈啊!” 那一脚缩了回去,然后加倍用力的脚过来,踹得他跟皮球似的直飞出去:“你堂兄是种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踹完了,只觉得神清气爽,拍拍手,一扭头,只见那帮榆林少年已经将所有打手都揍得不成人样了,大感满意,拍拍手,说:“我们进去!”背负双手,头颅高昂,鼻孔朝天的朝里面走,而以杜松为首的那二十名骑兵也是有样学样,鼻孔朝天,不可一世,横冲直撞,活脱脱一群撞进了民居的野猪! 庄户们看得目瞪口呆: “这帮家伙哪来的呀?这么横!” “比卢管事的家奴还横!” “看他们这装束,是军队吧?军队跑到皇庄来干什么?” “可能是皇上看不惯卢管事胡作非为了,派军队来找他算账吧!” “你想得美啊,皇帝才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可他们盔甲精利,分明就是羽林军啊。” “得了吧,羽林军我又不是没见过,可没这么精神!” “那你说他们是打哪来的?” “鬼知道,反正只要他们整治得了姓卢的就行了!” “对,这叫恶人自有天收!” 看得出,卢公公的人缘非常差,所以看到有人来找他的麻烦,庄户们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相反还巴不得这帮一看就蛮横无比的家伙狠狠修理他一顿,就差没搬小板凳找袋瓜子等着看好戏了。 这也很正常,庄户跟管庄太监的关系不能说是很糟糕吧,至少也是不共戴天,管庄太监要倒霉了,他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去帮忙?先问问其他庄户的拳头同不同意吧! 第128章 昏过去了 龙岩峰带着那帮小弟径直闯进卢公公的府第,正好撞上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监带着一群家奴群凶神恶煞的家奴冲出来,双方迎头相遇,都愣了一下。 颇有点玩仙人跳时遇上捉奸的感觉,大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龙岩峰最先反应过来,手往那个老太监一指,大喝:“给我打!” 那老太监大喝:“我看谁敢!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我可是陈掌印的亲信……” 话还没说完杜松就冲到他面前了,不过见他瘦巴巴的,捏起的拳头终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而是从他脸颊擦过,砰一声打在一个身高一米八,浑身肌肉发达,神情狰狞的家伙,将他打飞出去。榆林少年们一拥而上,跟那帮家奴战作一团,一个个拳脚如风,挨上就得倒。那帮家奴抡起刀棒使出吃奶的劲往他们身上招呼,但不是被头盔挡住就是被铁甲挡住,没什么卵用,倒是榆林少年抡起带鞘的马刀劈过来,一下就劈得他们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龙岩峰活动着手腕,狞笑着朝那老太监走去。老太监拔出一把短剑指着他,手哆嗦得厉害,节节后退,神情惊恐,活像被好几个流氓堵在巷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小姑娘————还好,也只是神似,如果小姑娘长成他这个鬼样,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就是流氓了。龙岩峰一步步逼近,好整以暇,还做了几下扩胸运动,弄得骨骼噼啪作响,摆明就是要揍人。 砰! 一个三大五粗的家奴被杜松一脚踹倒,滚到老太监面前。 老太监终于慌了,用剑指着龙岩峰,尖声叫:“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我是陈掌印的亲信,替陈掌印打理这片庄田的,你敢对我无礼,陈掌印绝对饶不了你!” 龙岩峰扭了扭脖子,又发出一阵噼啪声:“很抱歉,陈掌印对你的工作很不满意,已经将这片庄田划给我管理了。” 老太监尖叫:“这不可能!” 龙岩峰说:“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也不看看你管理皇庄这几年,将大片庄田搞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好的田交到你手里,亩产不过五六斗,你好意思吗?换作是我,早就跳河自杀了!一天到晚不想着怎么管好皇庄,净想着如何欺男霸女,把庄户们逼得家破人亡,像你这种垃圾,留着有何用!”他边说边逼近,已经将那个老太监给逼到了墙脚,而老太监的家奴都让杜松等人揍得满地找牙,没一个能腾出手来帮忙。 老太监吓得脸都白了,剑几乎指到了龙岩峰的鼻尖:“你……你不要再过来了,不然我一剑捅死你!” 龙岩峰寒声说:“我警告你,最好不要用剑指着我,否则我就把这把剑捅进你的屁股!我告诉你,捅屁股我可是很拿手的,被我捅死的鞑靼千夫长就有一个,你想不想尝尝这种滋味?” 老太监吓得浑身一哆嗦,失声叫:“你……你是龙岩峰!?” 龙岩峰狞笑:“答对了,有奖!”一拳打掉他的短剑,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扯过来,照鼻子就是一拳,打得一团鼻血直喷出来:“我叫你欺男霸女,我叫你鱼肉庄户,我叫你纳小妾!太监的脸都让你丢干净了!”骂一声就给一个招式,一顿拳脚交加将这个可怜的老太监打得满地滚,惨叫声震天动地!龙岩峰还不解气,照他裤裆用力一脚:“我让你纳小妾,我让你————” 如杀猪,如击狗的惨叫声震撼全场,把龙岩峰给吓住了。他停下来,瞅着这个倒霉的老太监,只见这位仁兄捂着裆部蜷成一团,浑身痉挛,一副蛋碎了的样子,他不由得吓了一跳,退开两步叫:“我说……你装什么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净身了,踢裆对你是没用的!” 老太监面色煞白,白眼一翻,昏迷过去。 龙岩峰又要踹人了:“还装是吧?信不信我一脚踹死你!” 杜松赶紧拦住:“别踹了,再踹就要出人命了!” 龙岩峰怒声说:“他装死!我只是往他裆部踢一脚,他就昏过去了,装死!” 杜松蹲下去抽了那老太监几巴掌,老太监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吸着凉气说:“公公,你可能把他蛋都踹碎了。” 龙岩峰鄙视:“一个净了身的太监,哪来的蛋给我踹碎,你当我没看过书是吧?” 杜松悠悠说:“净身也不一定要动刀子啊,真动刀子割,只怕十个太监起码有五个会死掉,这么危险的事情谁干呀?” 龙岩峰傻了:“不……不用动刀子?那是怎么做的?” 杜松说:“小时候拿绳子系上,勒坏了没法传宗接代了,就可以入宫了,或者找老手在小时候给捏坏,痛几天就好了,还能跟女人圆房,但没法生孩子就是了。所以啊,公公不一定都没蛋蛋的,你这一脚把人家踹掉了半条命啊!” 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龙岩峰:“这……这样也行!?” 杜松说:“怎么不行?大多数太监都是这样干的,跟动刀子相比,这已经很斯文了!” 龙岩峰挠挠头,表示没啥卵用的奇怪知识又增加了。 管庄太监都被揍翻了,那些家奴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个抱头挨捶。龙岩峰也不为难他们,暴打了一顿全丢出去,冲那些看傻了的仆人喝:“老子是冀东皇庄的总管事,识相的滚远点,别来惹我!” 剩下没有挨揍的家奴都是些没什么战斗力的小厮和丫环,哪里敢惹这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战战兢兢的躲到一边去,大气也不敢喘。龙岩峰留下两个人看住这帮家伙,带着杜松直奔账房。 在拳头的威胁下,卢公公的管家老老实实地交出了皇庄的田契、房契、户籍、账本等等重要资要。龙岩峰飞快地翻了翻,眉头拧成一团:这处庄园共有庄田四万二千五百亩,地还是挺肥的,灌溉也方便,但是庄户很少,只有区区几百户,耕牛更少,不到一百头。真的不用再看别的了,只要看看户口和耕牛数量就知道这个庄园是什么鸟样了。 平均四百多亩田才摊上一头耕牛,你他妈在逗我玩吗!? 有不少资料有缺失,显然,那个姓卢的在打理庄田方面并不上心,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不明不白的地方。倒是账本,条理清晰,哪个庄户欠了多少租子,哪个庄户借了多少钱,什么时候到期,应该收多少利息……都是一清二楚,看不出那个被他一记撩阴腿踢得半死的老太监还是个理财高手。龙岩峰撇撇嘴,将这一堆账本一扔,叫来一名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小太监:“你,赶紧去通知所有庄户过来,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那个小太监不敢怠慢,赶紧去叫人,分头通知庄户们过来。 卢公公挨揍的好消息不翼而飞,在很短时间内就传骗了整个皇庄,很多庄户们不等通知便闻风而来,想看看龙公公那倒霉的样子,倒也省去得小太监一户户的叫,没过多久,能来的庄户都来了。龙岩峰也不废话,让人将卢公公拖出来,指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说:“他就是你们的管事,卢三观,因为强抢民女被我揍趴下了!” 庄户们看着气息奄奄的卢公公,齐齐发出一声欢呼:“好!” 龙岩峰嘿嘿笑着,向庄户们拱拱手,说:“鄙人姓龙,是大兴皇庄的管事,没别的能耐,就会种田!承蒙皇上信任,将这处庄园交给我打理,我自然不能容这个老家伙继续在这里欺男霸女!所以我现在就将他和他那些家奴清理出门,还你们一个太平!” 有人尖叫:“你……你就是那个再世神农,一亩田的产量能顶我们几亩甚至十亩的龙公公?” 龙岩峰不大好意思地说:“正是区区在下本人小弟我。” 庄户们顿时就沸腾了,一窝蜂地涌上去将他团团包围,神情狂热: “龙公公,以后你能教我们种田吗?” “龙公公,你会将那些天赐的良种分给我们,让我们也享受一下丰收的喜悦吗?” “龙公公,救救我们吧,我们快饿死了!” 到最后,无数声音汇成带着哭腔的叫声:“龙公公,救救我们吧,我们快饿死了!”那种凄怆,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龙岩峰快被他们挤扁了,不得不放声叫:“安静,安静!” 庄户们稍稍冷静了一点,不大好意思地退开。 龙岩峰咳嗽一声,迎着那一双双饱含翼望和哀求的眼睛,大声说:“皇上爱民如子,怎么会忍心看到大家受苦?都是这个狗东西吃人饭不做人事,欺下瞒上,敲骨吸髓,将好好一个庄园给搞得乌烟瘴气!现在皇上知晓了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不容他胡作非为,等一下我就将他送回宫,让皇上收拾他!” 庄户们轰然大叫:“好!!!” 卢公公吃力地抬起头,瞪着龙岩峰,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一副要咬人的样子。 龙岩峰才懒得管他,他让人抱来一大摞账本,说:“这些都是你们这些年欠的租子,借的债……” 庄户们顿时就变了面色。 龙岩峰大手一甩将账本全甩进火堆里:“甭管欠下多少,现在通通都不算数了!” 庄户们欣喜若狂:“万岁!公公万岁!” 龙岩峰又让人将一袋袋粮食抬出来:“我知道大家这个冬天过得很艰难,一天只能吃两顿饭,每一顿都吃不饱,这可不行,吃不饱怎么有力气帮皇上干活啊?来,这些都是那个狗东西从你们手里搜刮的粮食,排队过来领,每人五斗,拿回去过个好年,养足力气明年好干活!” 卢公公嘎一声昏了过去。 第129章 开门红 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庄户们都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冲上来要抢粮食。杜松带着一帮子士兵毫不客气的将他们踹了回去,让他们老老实实排队……他们在军营里已经习惯了排队领饭排队洗澡排队上厕所,做事的时候人一多就习惯成自然的排队,看到有人乱糟糟的冲上来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他们表示这不能忍。在他们努力维持之下,庄户们总算是排起了还算像样的队,一个接一个的上前领粮食,领到之后便冲龙岩峰千恩万谢,那个感激哟,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了。 龙岩峰咧嘴直笑……整整一年来龙岩峰都在跟皇庄的庄户们打交道,他自然很清楚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最想要的是什么。庄户们要的其实不多,别欺负到他们家里,给他们多留一两斗粮食,他们便会对你感恩戴德。所以他非常大方地将庄户们欠卢公公的债全销了,从卢公公的仓库里搬出大批粮食、棉布发下去,让他们过个好年……反正这些东西也不是他的,能用别人的东西换来这么多庄户的感激和忠诚,那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更划算的是,送出这么多东西不仅没有花他一分钱…… 相反,他本人还有不少进账。 等杜松等人维持住秩序后,龙岩峰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了卢公公的小金库。管家熟门熟路的带着他走进暗室,好几大箱雪白锃亮的银子顿时就亮瞎了龙岩峰的钛合金狗眼。 他问:“这里共有多少钱?” 管家说:“两万五千两,这是卢公公这十年来的所有积蓄。” 龙岩峰破口大骂:“短短十年就搜刮到了这么多钱,难怪整个庄园看上去会像地狱一样!”大手一挥:“全部充公!” 管家赔着笑脸说:“姓卢的为非作歹,鱼肉庄户,罪大恶极,这些不义之财拿来充公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知道应该将这些钱送到哪里去?” 龙岩峰说:“哦,具体放哪里我还没想好,先存放在这里吧,等我什么时候要用它到了再来取用……我说管家,出于对健康长寿的向往,你应该能管住自己嘴巴的,对吧?” 管家说:“回龙内侍的话,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嘴巴够严实,哪怕是用棍子撬,也撬不开我的嘴!” 龙岩峰十分满意:“这是个优点,继续保持,会有前途的!”看着那一箱箱的银两,他心里乐开了花,咧着嘴自言自语:“以后这种事情一定要多干,光靠种田赚钱,来钱实在太慢了!” 唐山地区众多皇庄的管庄太监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在丰润县取得了开门红之后,龙岩峰带着那一票人继续出发,直奔下一个皇庄,势要将抢劫进行到底……对,他就是要抢那些经营庄园多年,攒下了无数财富的管庄太监。 可惜接下来就没这么顺利了。也不知道是御马监的死太监素质真的有这么高,一个个都能令行禁止,万历让他们卷铺盖滚蛋他们马上就滚蛋,还是龙岩峰的凶残把他们给吓着了,一个个都在龙岩峰到来之前收拾好包裹带上亲信麻溜的滚蛋了,留给龙岩峰的是一座座空荡荡的宅子,和空空如也的小金库。 好在粮库还是满当当的,时间太过仓促,这帮孙子没能把粮食都给搬走……嗯,有点儿幸甚至哉。 龙岩峰失望之余,也没有忘记拿着那帮死太监辛辛苦苦搜刮到的粮食来收买人心,每到一处皇庄,第一件事就是烧账本,然后给当地的庄户发粮食。现在正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候,庄户们一个个饥寒交迫,他必须给他们发点粮食,免得他们饿死了,明年没人帮他干活。 还是那句话,割韭菜割韭菜,至少得让韭菜活着才有得割,要是韭菜都死了,你还割个屁! 花了十几天时间,他走遍了整个唐山地区的所有皇庄以及御马监私自屯垦的庄园,感觉真的是一言难尽。头一回走进大兴皇庄的时候他就觉得那里的庄户们日子实在太难过了,现在他才发现,跟唐山地区的庄户们一比,大兴皇庄的庄户们过得居然都算滋润的! 在长达十几天的走访中,他还了解到一件事: 当地老百姓对浙军是十分拥戴的,在浙军连续欠薪数月,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他们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省下粮食送给浙军。 毕竟浙军的驻地离唐山并不远,过去十几年一直在与鞑靼人血战,保护着他们,而且从来没有欺凌过百姓。这些冀东地区的百姓都是看在眼里的,十分感激,打心里将那些浙军将士当成了自家子弟兵。在他们看来,自己饿几顿无所谓,必须得让浙军吃饱,不然谁来保护他们? 嗯,有这个基础就好办了。 吴惟忠也够义气,很快就给他送来了一批浙军老兵。这些浙军老兵大多都在战场上受过重伤,已经不适合继续当兵了,吴惟忠正准备活动活动,疏通关系让他们回浙江养老,听说龙岩峰要,立马就给派了过来。龙岩峰也不客气,立马就委任这些老兵去当庄头。鉴于唐山这边地广人稀,他果断改变了在北京时的做法,将皇庄土地重新进行划分,四万亩为一个皇庄,每个皇庄一千户庄户,每户可以分得庄田四十亩,而庄头就是这一千户庄户的老大,负责处理皇庄里的一切事务,如果碰到自己解决不了的再上报。 “可我们没有这么多庄户!”有人提出了异议。 龙岩峰说:“没有那么多庄户?唐山境内有没有流民?北京、天津境内有没有流民?去招募流民,就说是我要招的!” “招募流民容易,但这地里也不是马上就能长出庄稼的,他们来了之后肯定得吃饭,这钱粮怎么办?” 龙岩峰说:“这个你们不用操心,绝对不会让他们饿着的。” 有他这句话大伙就放心了,马上就跑到各县,甚至天津、北京境内大量招募流民。 正如龙岩峰所说,唐山、北京、天津境内都有大量流民,只要招募的人有威信,那是要多少就有多少。远的不说,就唐山西部的山地里便有数万流民,他们躲在山区,开垦荒地,在那干旱而贫痟的土地种粮食,平时也打猎、采矿,艰难求生,时不时还要提防官兵过来借他们的人头去立功。现在听说有个超级会种田的家伙要招募流民种田,登时就拖家带口的下山去报到了。一时间,唐山境内的流民呈指数级递增,各州县噤若寒蝉,县令、知府心里更是万马奔腾。那可是流民啊,平时赶都赶不走,龙岩峰倒好,主动将他们招过来,这不是要他们命吗! 永平知府忧心忡忡,决定亲自去见龙岩峰,告诉他此举有多危险。 然而到了龙岩峰的住所,他却被告知龙岩峰不在。 “龙内侍这是去哪里了?”知府强忍着心中不快,问。 负责接待的仆人说:“他带人上山去了。” 知府纳闷:“天寒地冻的,他上山干嘛?” 仆人说:“寻宝。” 知府:“……”我寻你妈个头!唐山这鬼地方怎么样,他这个知府会不知道?他奶奶的,除了一些煤和一些铁矿石就啥都没了,真有什么宝贝还轮得到你这个死太监?想躲着他就直说,何必找这么恶心人的借口! 知府大人还真的是冤枉龙岩峰了,他确实是在寻宝。 好些原本在山里靠挖矿为生的庄户自告奋勇带着他进山,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寻找,那叫一个积极! 在庄户们的带领下,龙岩峰来到一处矿井,钻了进去,没多久便一身煤灰的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抓着一大把煤。 庄户们眼巴巴的看着他,问:“龙内侍,是这种煤吗?” 龙岩峰看了看手里的煤,叹气:“这煤不错,烧焦炼钢再合适不过了,但很可惜,不是我要找的。” 一名矿工出身的庄户说:“龙内侍,你要的褐煤可不好找啊!我们做这行时间也不短了,好煤劣煤都挖过,唯独就没有挖到过褐煤!” 还有一名庄户不大甘心:“这煤看上去比褐煤好多了,为什么就不能作肥料呢?” 龙岩峰说:“这种煤好是好,但煤化得太彻底了,已经没有腐殖酸了,自然不能作肥料。” 庄户们瞪着矿井,往日这口能产好煤的矿井他们别提多喜欢了,可现在却越看越不顺眼……不能拿来做肥料的煤不是好煤! 说白了,他们也不想一年到头都呆在随时可能塌陷的矿井里冒着生命危险挖煤,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也想做个平民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还没有性命之忧。现在托龙岩峰的福,他们确实重新做回了农民,然而,能不能吃饱却不好说。毕竟粮食高产了他们才能吃饱,而粮食想获得高产,得有足够的肥料。农家肥肯定是不够的,必须得有褐煤才行。 这个煤矿不产褐煤,所以它不是个好煤矿。 第130章 这个可以有 一连找了好几个煤矿,都没能找到褐煤,龙岩峰不禁有些沮丧,说:“再找不到褐煤的话,我们怕是得向鞑子买牛粪来做肥料了。” 一名庄户说:“向鞑子买牛粪做肥料?龙内侍你快别打这种主意了,鞑子不会卖的。” 龙岩峰问:“为什么?” 那庄户说:“因为鞑子得留着那些牛粪做燃料啊!他们平时煮饭取暖全靠牛粪了。” 龙岩峰忍不住骂了句:“他奶奶的,狗鞑子,牛粪也跟我们抢!” 庄户们有点无语……貌似是你想跟人家抢才对吧? 又走过好几个山头,龙岩峰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脚下就是露天的煤了。 矿工出身的庄户说:“龙内侍,走吧,这里的煤没用。” 龙岩峰蹲下去用小锹挖了一块捧在手中,神色怪异:“没用?” 那庄户说:“是真没用,这煤露天,日晒雨淋的,都风化了,很不好烧,我们这些挖煤的最怕就是碰到这种煤,因为挖出来都没人要。” 龙岩峰轻轻一捏,手中的煤块便给捏得粉碎。他笑着说:“这煤可是个宝啊。”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连烧都不能烧,还是个宝?” 龙岩峰说:“它能做肥料。” 大家伙顿时就兴奋起来:“像褐煤那样,撒进田里能让庄稼丰收?” 龙岩峰点头:“对。不过它不像褐煤那么好伺候,直接施进田里基本没啥效果,得先发酵。” 庄户们异口同声的问:“怎么个发酵法?” 龙岩峰说:“回头我教你们怎么做。现在你们马上以这里为起点勘探,给我弄清楚这个风化煤带到底延伸到哪里。” 庄户们一个劲的直挠头:“可我们没法分辨哪个是风化煤,哪个不是啊!” 可不是么,风化煤看起来跟正常的煤差不多,哪怕同样是露天的煤,也不全是风化煤,要分辨可不容易。 龙岩峰说:“那你们就给我弄清楚露天煤带延伸到哪里好了。” 大家伙应喏一声,马上去办。 龙岩峰则留在原地,一会儿在这里挖一块煤,一会儿在那里挖一块煤,玩得是不亦乐乎。 跟褐煤一样,风化煤也是可以用来做肥料的,而且它的分布远比褐煤要广泛,几乎有煤的地方就有风化煤。在清代,一些地区的农民便在风化煤、褐煤里面加入粪化、干草、秸秆等等东西进行混合,制造堆肥了,肥力还相当的强,在没有化肥的年代,这不失为一种高效肥料。内蒙古恰好有着极为丰富的风化煤资源,在那个化肥供应远远无法满足农业生产需求的年代,国营农场的工人便大规模的用风化煤制造堆肥,成功地解决了肥料短缺问题。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龙岩峰所在的农场都还会每年给庄稼使用一定比例的用风化煤、褐煤制造的堆肥,以改良土壤。龙岩峰在农场长大,对于如何利用这些资源制造堆肥,那是烂熟于胸了。唐山这边没有褐煤、泥炭,这确实挺可惜,但这里有着丰富的风化煤资源,只要懂得如何利用,效果是一样的。 很快,负责帮忙探查矿带的矿工告诉他:这种风化煤带几乎遍及半座山。 龙岩峰咧咧嘴,打心里觉得这一趟跑得值。这风化煤带怕是得有好几米厚,分布范围又这么大,保守估计得有个几百万吨吧?够用了! 一名矿工说:“龙内侍你想要这种煤,怎么不早说呀?” 龙岩峰说:“现在说也不迟嘛!” 那名矿工笑着说:“龙内侍有所不知,这种煤我们大家在开采的时候经常会碰到,通常都是将它们剥下来随意堆放……这一年年的积累下来,已经堆成好几座小山了!” 龙岩峰猛的跳了起来,叫:“啥?你们以前采煤的时候就碰到这种风化煤?” 那名矿工说:“多了去了。这种煤没人要,只好堆到一边,日积月累,都堆成山了!” 龙岩峰一拍大腿:“那太棒了,快带我去看看!” 于是,矿工们纷纷带路。 在十几座正在开采或者已经放弃开采了的矿山中,龙岩峰看到了那一堆堆被随意堆放的风化煤,真如矿工们所说,已经堆成山了。他痛心疾首:这可是宝贵的肥料啊,居然被人当成垃圾丢在这里,简直是岂有此理! “马上招工,把这些风化煤运回各个皇庄去!”他果断下令。 招工就不必了,现在是冬季,天寒地冻的,皇庄庄户们都闲得没事做,只要管饭,有的是人愿意干这活。得知这些可以做肥料让粮食增产之后,各皇庄的庄户嗷嗷叫着拿起扁担挑起筐子,在各自庄头的带领下往山区聚集,没费多大的力气就聚集起了上万人马。 鉴于有些皇庄离风化煤产区比较远,龙岩峰便调来了两百多辆骡车,专门负责给那些离得比较远的皇庄拉风化煤。这些骡车也是在大兴皇庄那边调过来的,四轮,有转向机构,能自如地转向,装得多,拉起来也方便,用它,两头健壮的骡子能拉动两吨货物,日行五十里。不用直接送货上门,只需要拉一半的路程,庄户们都轻松太多了。 至于离得近的就自己想办法吧,有条件的可以用骡子、牛甚至驴子拉,没那条件的就只能挑了,反正就那十几里地,也不是很费力。 这个时候,那些充当庄头的浙军老兵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在他们的指挥下,各皇庄的庄户井然有序,谁负责转运谁负责直接挑回到庄里谁负责做饭送饭,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没有出任何乱子,效率还蛮高的。 安排好运输工作之后,龙岩峰便让各皇庄送几个能写会记、脑瓜子灵活的家伙过来,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用风化煤制造堆肥。 风化煤跟褐煤、泥炭不一样,褐煤和泥炭是煤化程度很低的煤,富含腐植酸,容易被作物吸收,而风化煤则是煤化完全后被风化的煤,它虽然也富含腐植酸,但很难被吸收,必须用发酵的手段使其活化,不然施了也白施。 对于如何用风化煤制造堆肥这种事情…… 龙岩峰表示我是专业的。 他先是让人在地上挖个一定比例大小的深坑,又将找来大量杂草或者牲畜吃剩的、难以下咽的秸秆残余铡碎,按比例跟风化煤混合,然后填入土坑中,淋上一些从粪坑取来的粪水,然后踩实,再堆,再淋,再踩实……如此反复,直到冒出尖头,才让人在上面盖上厚厚一层用桐油处理过的防水桑皮纸,然后用烂泥糊上厚厚的一层算是封口,一垛堆肥就算大功告成了。 “堆垛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要贪多堆得太多。风化煤在发酵的时候会发热,如果堆得太多,内部温度过高,很可能会自然的。在堆的时候一定要加入粪水,没有粪水的话去鱼塘里取一些污水也行,这里面有大量微生物……你们别管什么叫微生物,反正淋了它们,发酵速度就会大大加快便是了!不加入的话发酵过程会很漫长,很可能赶不上农时了,切记,切记!” “堆肥没有固定的配方,有啥就用啥。有干牛粪、鸡粪什么的可以加进去,效果更好。没有大粪的话加入干草效果也不差,在肥堆里沤上两三个月,铁定会被沤到烂肥,那便是好肥料了。在海边的庄户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搜集贝壳,将它们磨成粉,不管是用来造堆肥还是直接撒进田里,都能起到极好的效果。” “哪些贝壳最适合做肥料?只要是贝壳,磨成粉后都是好肥料。如果你们不知道上哪找贝壳,那我给你们支个招:你们到海边去往海浪相对没那么猛的浅海打入木桩,然后定期去检查,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发现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爬满贝类了。将它们撬下来拿回家,先饱餐一顿,再将它们的壳磨成粉,既收获美食又收获了肥料,美滋滋!” “为什么不直接将贝壳烧成灰?哦,烧灰后就变成石灰了,没啥肥效的,只能改良一下土壤……” 为了实现自己的农场主之梦,这家伙算是倾囊相授了,将制造堆肥的诀窍毫无保留地教给各皇庄选派过来的人。那些家伙一个个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手里的笔更是没有停过。这些可都是最宝贵的知识啊,学会了,子子孙孙受用无穷,他们哪里敢有半点怠慢! 有人还跟龙岩峰开玩笑:“龙内侍,你将这么宝贵的知识倾囊相授,就不怕教会了徒弟,最后饿死师父吗?” 龙岩峰笑:“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不存在的!与农科相关的知识浩翰如海,我也只是掌握了一点皮毛,而这一点点皮毛就够你们学一辈子了!” 几个落魄童生出身的皇庄代表都拱手叹:“龙内侍胸襟之开阔,当真无人能比!真希望龙内侍能够广收门徒,将这些知识传播开来,让世间永无饥馑!” 龙岩峰捏着下巴,沉吟:“广收门徒传授知识?貌似这个可以有……” 第131章 很大方 龙岩峰还真心动了。 广收门徒啊,这可是当世大儒、得道高僧才有的资格,没点绝活要去收门徒,只怕能让人笑死。他种田是一把好手,收几个门徒应该不成问题吧? 当然,也就是想想罢了,现在冀东皇庄一切都要从零开始,破事多多,别的先不说,每天跑来要加入皇庄的流民就多达千余人,光是安置这些流民,给他们分发田地,让他们吃上饭,就够龙岩峰头疼的了。现在他都忙得团团转了,还收徒弟?收他奶奶! 冀东百姓对他的信任可谓无以复加,他只是说了句“骨粉可以作肥料”,马上就有在海边的皇庄组织庄户,顶着凛烈的寒风跑到海边去收集贝壳了。都是些妇女和小孩,拎着筐子拿着锤子和凿子,容易捡拾的直接捡进筐里,吸附在礁石上扳不动的就是锤凿伺候,就不信搞不过你。此时能找得到的贝类大多只剩下个壳,没有肉了,不过他们完全不在乎,爷要的就是这个壳,肉?那一点点肉老子还不稀罕呢! 永平知府总算逮着了龙岩峰。龙岩峰在唐山境内搅风搅雨,将整个唐山乃至整个永平府都搅得天翻地覆,让知府大人寝食不安,不止一次用稻草扎小人然后用钉子钉,可两个人还是头一回见面呢。 就是见面的地点不大适合:龙岩峰正在粪堆旁教大家如何制造堆肥呢,大冷天他也光着脚,裤腿挽得老高,满脚的泥巴,脏兮兮的。知府大人见状,打心里不屑:“粗鄙匹夫!” 龙岩峰见了知府,有点好奇:“这位是……” 身边的锦衣卫小声说:“这位是永平知府,徐明。” 龙岩峰马上拱手行礼:“原来是徐府尊呀,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徐明绷着一张脸,阴阳怪气的说:“龙内侍好大的威风啊,本府数次求见都吃了闭门羹,今天居然见着了,莫非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龙岩峰说:“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是真的很忙,并非故意躲着徐府尊的,望徐府尊海涵。” 徐明冷哼一声,说:“龙内侍,你这段时间确实很忙,忙着给本府添乱!” 龙岩峰拧了一下眉头:“徐府尊,你什么意思?” 徐明说:“什么意思?龙内侍是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段时间你招募了多少流民?这些流民可都是些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他们大量涌入永平培内,永平还想有好日子过?你招募流民也就算了,招募过来就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垦荒种地啊,居然还把他们聚集起来采煤?你不知道这么多亡命之徒聚到一块很容易被人煽动,引发暴乱的吗,啊?”他越说越激动,手指都快戳到龙岩峰鼻尖了。 杜松勃然大怒,一巴掌将他的爪子打飞,怒吼:“徐姓的,对我们龙内侍客气点!” 徐明瞪了杜松一眼,不屑地说:“这里有你这武夫说话的份吗?一边去!” 杜松简直暴怒,抡起拳头就想揍人。龙岩峰拦住他,笑眯眯的问徐明:“徐知府对我招募流民之举很不满意?” 徐明说:“要是满意,还会来找你?” 龙岩峰说:“招募流民垦荒种地可是善举。” 徐明说:“确实是善举,本府也非常欣赏,但前提是别在本府辖区内搞!本府不想做什么善人,只希望境内平平安安,别出什么乱子!” 龙岩峰皱着眉头问:“那这数以万计躲在山里以野兽为伍,以树皮草根为食的流民你就不管了?” 徐明哼了一声:“他们死活与本府何干?又不是本府逼他们去当流民的!”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因为他的到来而战战兢兢的皇庄庄户都抬起头瞪着他,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没有人愿意被人当成垃圾抛弃,而很不幸,在这位徐知府眼里,他们就是垃圾,应该扔得远远的,看一眼都嫌脏! 龙岩峰却不生气,只是扭过头问站在他身边的赵如虎:“都听到了吧?” 赵如虎面无表情:“都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还记下来了。” 龙岩峰说:“行,你马上进京去见骆大人,让他帮忙给皇上递个话,告诉他:我很讨厌这个知府,让他换个人!” 赵如虎说:“遵命!” 徐明一脸惊讶,指着龙岩峰,像是见了鬼似的:“姓龙的,你……你居然想让皇上免了我的职?” 龙岩峰说:“猜对了!” 徐明哈哈大笑:“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不过是一个幸进的小人,靠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取悦了皇上才得到重用,像你这样的人,大明没有一万也有好几千!本府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国之栋梁!你一个幸进小人想一句话就把本府给免职了,你配吗?” 龙岩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什么栋梁,你不过是一根朽木,你这样的朽木越多,国家完蛋得越快!” 赵如虎也深深地看了徐明一眼,一脸同情的说:“徐知府,你恐怕对这个世界有点误解:龙内侍说要免你的职,就一定能免!你还是回去收拾行李吧,几天后将你免职的圣旨就会下达,时间有点紧,你不抓紧的话怕是来不及。” 徐明放声狂笑:“好,好,本府就拭目以待,看你这幸进小人如何将老夫拉下马!”说完拂袖而去。 龙岩峰揉了揉鼻子,咕哝:“想亲眼看着自己如何被拉下马?这么奇怪的癖好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行,满足你!” 于是,赵如虎骑上快马,沿着驿路一路飞驰,只一天便抵达了京城。 此时的京城热闹非凡。 北方的冬天寒冷而漫长,这个年代可没有手机电脑电视,天寒地冻的啥都干不了,有钱的还能到茶楼酒馆坐坐,逛逛窖子听听小曲,没钱的就只能呆在家里,哪都去不了,简直无聊到想自杀。 可这个冬天不一样了。 一项新型体育运动由御马监牵头,悄然推广开来,一经推出便迅速风靡整个京城。御马监斥巨资修建的球场成了整个京城最为热闹的地方,不管是见多识广的王公贵族还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几次城的平民百姓,看过一次比赛之后就上瘾了,他们爆发出比罗马市民观看角斗士比赛还要狂热的热情,争先恐后地涌入球场。二十文一张的门票并不便宜,但根本就无法阻挡他们的热情,每次比赛球场都是座无虚席,看到精彩处,那欢呼声几乎能将天空的阴云给吹散! 御马监一场比赛,光是门票钱就能赚上近二千两,简直是抢钱。 比这更凶残的就是赌球。正如龙岩峰所说,只要有悬念那就能赌,而足球刚好就是一项从来就不缺乏悬念的运动,不到最后一分钟你根本就不知道谁输谁赢,这就让把所有人的赌博天性都给激发出来了。每次开赛前好几天,赌棍们便蜂拥进赌场,将口袋里的钱狠狠砸上去,赌得比以往任何一个项目都要狠。大批皇亲国戚、勋贵太监、富商巨贾,也没能幸免,一个赌得比一个凶,海量的真金白银哗啦啦地流入赌场,这盛况,连陈矩都目瞪口呆! 万历终于品尝到了躺在钱堆上睡到自然醒的快乐。毕竟这个项目他也掏了不少钱的,所以项目收益他独得五成,御马监四成,龙岩峰一成,他成了最大的赢家。不提门票收益,光是赌场每天的盈利,就足以让他心花怒放了。 然而,就在他心花怒放的时候,骆思恭来给他添堵了。骆指挥使很阴险地打着小报告: 第一,永平知府视百姓如蝼蚁,还去找龙内侍的茬; 第二,这位知府任职五年便在永平府购买了六万多亩良田; …… 没等他说完,万历便不耐烦地说:“你就直接告诉朕,那小子是不是对这个知府很不满意?” 骆思恭如实说:“是!” 万历大手一挥:“派一队人去把他给抓了!具体该怎么做,就不用朕教你了吧?” 骆思恭自然心知肚明。 几天后,一名钦差带着一队锦衣卫出现在永平知府衙门,宣布永平知府徐明贪赃枉法,视百姓如蝼蚁,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奉皇上之命将他革职查办! 徐明整个人都跟被雷劈中似的呆在原地,半晌,整个人变成一团烂泥,瘫在那动爬都爬不起来。极度惊骇中,他看到龙岩峰带着一队人马雄纠纠气昂昂的走了进来,叫:“把他的金库给我控制起来!将账本啥的全部翻出来!还有,派人去控制他在滦州城里的店铺,尤其是粮铺,务必第一时间控制好!咱们能不能过个肥年,就看这一票了!” 徐明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蹦起来,指着龙岩峰尖叫:“你……是你!是你!!” 龙岩峰笑嘻嘻的说:“对,是我让皇上把你给撸了的。你不是说想看我怎么将你拉下马吗?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大方,总是会慷慨地满足别人的好奇心,所以我满足你……怎么样,你的好奇心被满足了,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第132章 跟我混,有肉吃 开心快乐是不可能的。徐明可是十年寒窗苦读,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卷赢了无数做题家,然后又在翰林院那个清水衙门熬了十几年才熬死了一帮该硬的地方轮趴趴,该软的地方硬梆梆,半截身体都埋进黄土了还不肯退休的老不死,又塞了无数钱银才得了永平知府这么个实职。在这个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他一呆就是五年,好不容易才捞了一点,眼看就能回本了,结果因为龙岩峰一句话,他的乌纱帽丢了,整个人都给打回原形了! 还开心快乐?杀了龙岩峰的心都有了! 可惜,他杀不了龙岩峰,在锦衣卫虎视眈眈之下,他也只能摘下乌纱帽,带着家眷由锦衣卫押送着,哭哭蹄蹄的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他最好的结果就是在监狱里呆上一年几个月,最后被削职为民滚蛋回家,过完自己惨淡的下半生,要是皇帝还不解气…… 哦,砍头和流放任选一样,咱大明也是挺民主的。 锦衣卫一通查抄,从徐明名下查抄出良田五万余亩,白银数万两,还有大量粮食。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货虽然没有捞到十万,但也差不多了。这些钱按万历的意思,全部留给了龙岩峰。 万历现在抱着两个聚宝盆,已经不大看得起这点小钱了。而龙岩峰经营冀东皇庄,要花钱的地方数不胜数,就把这些钱财留给他支用呗! 龙岩峰看着抄过来的钱粮,露出开心的笑容:“还是抄家来钱快啊!以后这样的事情得多干几票,不然得什么时候才能阔起来!” 永平府下辖各县的县令无不瑟瑟发抖。 靠着抄家获得的大笔钱粮,龙岩峰和庄户们过了个肥年。考虎到他的韭菜们天寒地冻的还要每天走上十几二十里路去挑风化煤,实在太辛苦了,所以在过年的时候龙岩峰每户都发了一个红包,不多,就五百文钱。此外,每个男丁还发了一双棉鞋,女子给了几尺布,然后就是几斤面,一斤肉。这些东西加起来也不值什么钱,可问题是整个冀东的皇庄已有三万多户庄户,这一户户的发过去,也着实花了不少钱。龙岩峰看着账面上飞快减少的钱粮,心疼得直咧嘴,咕哝:“他奶奶的,这花钱也太凶了……还是得多抄家啊,抄家才有钱……” 他倒是想将永平府境内的大小官吏通通抄上一回,可惜据锦衣卫调查,像县令这类小角色没多少家产的,抄了也白抄。考虑到还得留着那些县令维持地方治安,最重要的是他们实在没有多少油水,龙岩峰只能暂时收了神通,先让他们过个安稳年……嗯,猪养肥了再宰才过瘾。 在阵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除夕过去了,1585年正式成为历史的一部份,新的一年悄然到来。 这个新年京城过得极为热闹,过年那天天子带领文武百官去告祭太庙,向老祖宗报造了自己这一年的工作成绩,着重提到自己收罗了个极为罕有的人才,在北方这又冷又贫痟的鬼地方居然也实现了一年两熟,而且大获丰收。可能是为了让自己的成绩看起来更漂亮些,也有可能是在过去一年里通过卖六合彩和运作球市赚了太多钱,良心有点儿过意不去,所以万历宣布从内库调拨钱粮,给京城及京城周边地区无家可归者施粥,连施七天! 一时间居然获得了无数好名声,大家都说大明出了个好皇帝,老百姓有福了。 消息传到龙岩峰耳朵里,他却是不屑的撇嘴。在他看来,那货纯粹就是在搞面子工程。数以万计的流民盘踞在京城周边地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丫放粮施粥?现在老子将那些流民给吸纳得差不多了你就来施粥了,施你奶奶! 不用花多少钱粮却可以收获好名声,那个猪头可真会算计! 他没有回京城过年,因为天太冷了,路也远,三百多里呢,岂是开玩笑的?他留在丰润县————这货已经把丰润县县衙当成自己的办公地点了,县令大爷只能另找办公场所,苦哈哈的。县令对此敢怒不敢言,让人从县衙里撵出来当然很不爽,但想到徐明的下场……得了,哪怕将办公场所搬到柴房去,也比进诏狱强啊!当然,龙岩峰也还是有点良心的,占了人家的办公场所,也没忘记给点好处,过年的时候就给县令包了个红包,里面有好几两银子呢,还宴请了县令,大家一起打火锅。这倒让县令有点受宠若惊了。 当然,如果他没有一口气宴请好几百号皇庄代表过来吃饭,把好好的县衙弄得跟猪圏一样的话,县令会更加开心的。 冀东这地方实在是穷,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龙岩峰宰了两头猪,弄了许多干蘑菇,又从地窖里翻出大量大白菜,顺便派人到大兴皇庄运来好几车土豆,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洗洗切切,丢进锅里一通乱炖。在汤汁沸腾之际,大家起筷,一双双筷子探进锅中捞起自己喜欢的食材送进嘴里大吃大嚼,直吃得额头冒汗,别提多舒坦了。不少皇庄代表原本根本就不认识的,可坐在一起吃了几箸菜,喝了两杯浊酒,顿时就勾肩搭背亲得像同一条娘肠里爬出来的一样了。 一个五十来岁的皇庄代表捧着一杯浊酒上前,对龙岩峰说:“龙内侍真是我们的福星啊,要是没有你,我们现在都还不知道在哪个山头上躲债呢,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大块肉吃大碗喝酒?那是想都不敢想!龙内侍,我敬你一杯!” 龙岩峰跟他碰了一下杯,然后一口喝干,众人顿时就是一阵喝彩。 又有一位皇庄代表上前,跟龙岩峰碰了一下杯子,痛快之余,也不无担忧:“龙内侍,你过年给大家发了这么多东西,怕是花了不少钱吧?这年过得是舒坦了,可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吧?” 龙岩峰大咧咧的说:“说啥呢?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啥都不用想,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成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要记住,跟着我干,有肉吃!” 众人欢呼:“吃肉!吃肉!” 对于这些一辈子吃不到几次肉的贫苦农民来说,他们最奢侈的愿望就是能够痛痛快快地吃一顿肉。谁能让他们吃上肉,他们就愿意跟谁干。 第133章 冬去春回 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之后,龙岩峰又开始折腾了。 不折腾不行,年也过了,堆肥也完工了,而现在天寒地冻的啥都干不了,貌似除了躲在被窝里发抖之外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龙岩峰认为有躲在被窝里发抖的时间,还不如多操练操练呢!那个猪头可是给了他组建民兵的权力的,有权力不用,那他岂不是大笨蛋?民兵必须给我操练起来! 就这一声令下,各皇庄的庄头便开始挑选民兵了。理论上,既然是民兵,只要是四肢健智商正常的男子都得参加,不过貌似冀东不需要这么多民兵,所以各庄头的挑选民兵的时候都是精挑细选的。 可能是浙军的前身就是义乌矿工的缘故,那些浙军老兵出身的庄头在挑选民兵的时候特别喜欢挑有采矿经历的,除了偏爱之外,一大重要原因就是矿工身体强壮,能吃苦,也团结,这些都是一名优秀士兵必须具备的素质。 挑完矿工,就挑那些棚民。棚民,顾名思义就是由于种种原因,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入山里,在官府管不到的山喀啦里搭木棚而居,与野兽为伍的可怜人,在大明的官方信息里,他们都是不存在的,甚至是应该被消灭的,因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不安。不过这些棚民长年生活在深山之中,忍受着饥饿寒冷,在山林之中追熊猎虎,捕蛇掘鼠,都磨练出了坚韧不拔的意志和无所畏惧的性格,只要把营养补足,再严加训练,就是一批好兵了。 然后挑渔民。渔民长年在海上讨生活,体魄不健壮那是绝对抵挡不住海上的风流的,而且由于捕肉,他们吃到肉的机会相对要比内地的人多很多,力气也大,更兼勇敢又机灵,练得好了同样是好兵。 最后才是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这一拨占比例是最大的,但他们的性子太过温驯,缺乏那种与天争路的勇气,要将他们练成合格的士兵,得费好一番力气,有点划不来。不过既然是民兵,也就无所谓了,民兵嘛,能保境安民即可,要求不用太高,难度你们还能指望民兵远征万里扬威绝域?不可能的事情嘛! 庄户们也知道这民兵是负责保护自家田园的,所以积极参与,一通忙活,各大皇庄招到的民兵居然多达一万五千余人……乖乖,真是乖乖。 人有了,立即在各自庄头的带领下投入训练,至于武器啥的,先等一等,龙岩峰这就给他们弄。 在冀东这地方,只要有钱有权,就不愁弄不到武器。别忘了,这片土地可是有着几十亿吨铁矿石的储量呢!虽说大多数都是低品位的贫铁矿,但不代表这里产不出好钢铁。此时唐山地区的冶铁产业已经相当发达了,多的不敢说,打制长刀长矛鸟铳啥的绝对不在话下,质量甚至比兵杖局那帮家伙造的还要好得多。 龙岩峰给万历去了一封信,表示冀东皇庄太接近前线了,鞑靼人又年年犯边劫掠,边军疲于奔命,难保皇庄周全,组建民兵势在必行。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他已经拉起了三万民兵,现在就差武器了,皇上你啥时候拨三万民兵的武器过来?咱要求也不高,给点长矛鸟铳啥的就行了。 万历的回信只有一个字:滚! 当然得滚,不声不响拉起三万兵还想把他们武装齐全,你想干啥?造反吗? 龙岩峰再次去了一封信,表示必须得有三万民兵才能保皇庄周全,不然他可不敢再在冀东呆了。 万历回信:最多给你一万五千人的兵器,而且仅限于长矛鸟铳,别的一件都没有! 龙岩峰喜滋滋的回信:“好哒,啥时候拨过来? 万历:给你钱,自己搞去! 好吧,有钱就好办了。 那个死抠的家伙还真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掏出了两万两银子给龙岩峰,让他自己去置办装备。换句话说,一名民兵的全副装备加起来也就值个一两银子多一点…… 真够便宜的。 不过…… 好吧,现在明军一门八十多斤重的小炮,造价也不过才七两银子多一点,一名民兵全副装备值一两银子还多,已经很大方了。 龙岩峰就拿着这笔钱向永平府内几家最出色的大型铁匠作坊下订单,订购一万支长矛和五千支鸟铳,还有一万五千把长刀。这可把铁匠们给开心坏了,一个个欢天喜地的表示:一定会全力以赴,保质保量的完成订单! 龙岩峰表示:“不保质保量也行,只是我会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而已!” 铁匠们连呼不敢。 此外,龙岩峰还下了数百辆畜力收割机、数百辆四轮马车的订单。一百五十万亩庄田咧,就算有三万多户庄户,全部耕作的话劳动量也是大得不可思议的,不整点机械怎么行?想累死人吗? 这份大订单直接将整个永平府给砸傻了。一时间各大木匠作坊满世界的招懂点木工的工人,而木匠也成了整个永平府最为热门的行业,引得周边州府的木匠纷纷跑来找工作,木匠和铁匠一下子变成了最有前途的人。 不光是木匠和铁匠,矿工和伐木工同样变得炙手可热,毕竟冀东皇庄的订单实在太大了,对铁矿石、木材的需求极为惊人。需求更为惊人的是风化煤,这可是肥料啊,农业对肥料的需求是没有极限的,这一季的肥料是备足了,下一季呢?得抓紧时间挖呀!风化煤是不值什么钱,但需求量大啊!那么庞大的需求量摆在那里,你还怕赚不到钱?简直是开玩笑! 一时间,永平府竟有点百业兴旺的味道了。大家伙看在眼里,都是啧啧称奇,说龙岩峰可真厉害,去到哪里哪里就百业兴旺,简直就是一个大福星。也有人嘲笑徐明不长眼,这样的人都敢得罪,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忙忙碌碌间,时间过得飞快,弹指一挥间,冰雪便开始消融,原本冻得跟铁板一样的地面变得泥泞,而仿佛要将整片海洋都覆盖住的海冰也一寸寸的往海岸线方向移动,被冻僵了的大海又慢慢地活了过来。 龙岩峰刚来得及将那一万五千多名民兵所需的武器生产出来,冰雪便已经消融,大家伙又得开始忙码了,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去检阅一下这支自己一手组建起来的兵民。无可奈何,他只能将这些武器分发到各皇庄,让庄头放入仓库中妥为保管,不出意外的话,这些要命的武器怕是得等到冬天才能重见天日了。 民兵部队结束冬训解散,各回各家,开始忙碌。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春天的主题就是垦荒,将那些被抛荒的庄田重新开垦一遍,清理掉上面的杂草、荆棘、石头,翻好地,等到天气足够暖和了就要开始播种了。至于种什么……这个龙岩峰说了算,他们不必操心,卖力地开垦土地就是了。 龙岩峰则抽空跑了一趟天津,在那里又见到了那两位老朋友,来自德里的辛格和来自里斯本的水管工马里奥。这两位的船队都壮大了不少,看样子一个冬天都没有闲着,拿着去年赚的钱置办了新船呢! 龙岩峰开心地说:“哟,你们两个的日子真是越过越滋润啊,新船都开上了!” 马里奥说:“都是托了大人的福,如果没有大人的慷慨,我们不可能赚得到这么多钱!” 龙岩峰摆摆手,说:“客气的话就不要说了,直接告诉我,这次你们贩来了多少东西?” 马里奥抢着说:“大人,这次我们给你运来了两千头耕牛,八百匹马瓦里马,五千支火绳枪,十万斤硫磺,二十万斤硝石!” 辛格不甘示弱,说:“我们也运来了两千头耕牛,一千五百匹马瓦里马,三万斤好钢!” 龙岩峰嘴角直抽搐…… 好家伙,一下子运来了这么多耕牛,安南、吕宋等国怕是让他们祸害得够呛! 他说:“很好,你们干得很出色,回头我一定要上奏我们皇上,请他给你们封个小官当当!” 这两位顿时就乐开了花,千恩万谢。他们倒不是真的很稀罕大明的官,主要是如果大明皇帝封了他们一个小官,他们以后在中国沿海地区做生意就会方便很多,至少不用担心被大明官员当贼撵了。 龙岩峰说:“不过你们不能在这里卸货。” 这两位齐声问:“为什么?” 龙岩峰说:“因为这边暂时不需要那么多耕牛和马匹了。你们再辛苦一下,将货物运到曹妃甸去,我们在那边交接。” 这两位倒没什么意见。从天津到曹妃甸,也不过百余里的航程,对他们来说只是小意思,挪挪脚就到了。于是,他们爽快的答应下来,再次扬帆启航,驶向曹妃甸。 龙岩峰将他们打发走后便带着随从骑马直奔大兴皇庄而去。 此时的大兴皇庄一片忙碌,庄户们忙着引水灌田,现在正是小麦返青的时节,灌溉不跟上的话收成可就指望不上了。而一些庄户则正在育秧……是的,育秧时间到了。 在北方大规模种植水稻的伟大试验也开始了。 第134章 闲话 徐贞明就在田里指点庄户如何操作。他指挥庄户们将育秧地分成三尺阔的一垄垄,每一垄都比地面高一点点,在里面洒足基肥,然后在上面撒上种子,再用扫把轻轻的扫,确保每一粒种子都被泥土覆盖。完事之后再每隔三尺完便插上一根竹弓,竹弓被裁得长短一致,两头分别插入秧垄两端,插好后便覆上帆布……这一过程十分繁琐,也费事得很,不光是那些没有接触过水稻种植的庄户,连从南方过来的、从小就跟水稻打交道的农户也给搞蒙了,完全不知道这是在搞什么飞机。 徐贞明说:“龙内侍说了,这样可以防止霜冻和冰雹……” 此言一出,庄户们便马上高声称赞:“原来是龙内侍的主意呀,龙内侍真是太聪明了,这样的好点子都想得出来!” “可不是么!现在才三月,天气阴晴不定的,我一直担心倒春寒或者下冰雹,伤了禾苗,用帆布这么一盖呀,完全不用担心了!” 龙岩峰:“……” 他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些质朴的庄户都有马屁精的潜质呢? 他挽起裤脚走进田里:“老徐!” 徐贞明扭过头一看,认出了他,笑:“回来了啊?” 龙岩峰说:“这不是要育秧了嘛,放心不下,回来看看……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吧?” 徐贞明叹气:“能顺利才叫见鬼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接触过水稻钟植,一窍不通,一个个还自认为聪明得很,让他们往东他们偏要往西,老夫都快要让他们气得爆血管了,不得不频频搬出你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去年秋天和冬天,徐贞明也带着庄户干了不少事情,庄户们都承认这个官是有本事的,可奈何龙岩峰在庄户们心目中的地位实在太高了,徐贞明短时间内想要取代龙岩峰让他们信服,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办法,他只能频频搬出龙岩峰来,每次他说什么庄户们有不同意见,他就说是龙岩峰说的,然后那帮家伙立马就心悦诚服……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龙岩峰说:“没事,他们只是还没有见识到你的真本事,等他们见识到你的真本事了,自然就好管了。” 徐贞明说:“但愿吧。在冀东那边干得还顺利吗?” 龙岩峰说:“还行吧,花费了好几个月时间,总算是把人心给凝聚起来了。” 徐贞明说:“冀东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泼妇刁民,你得当心,实在不行就让皇上把你调回来,不要逞强。” 龙岩峰笑笑:“冀东人其实也不难打交道,他们一个个都质朴豪放得很,只要你有真本事,要让他们服你并不难。” 徐贞明说:“大概也就你会这样说他们了。” 冀东那一片确实不好管。这里冷得很,无霜期只有区区的一百八十天,一季有余,两季不足,再加上亩产很低,老百姓困苦不堪。最要命的是这里往东就是大海,往西就是连绵的山脉,离边关又非常近(迁安、遵化这一片的人如果有梦游的毛病的话千万得当心,搞不好你一觉醒来就已经越过长城,到了鞑靼人的地盘了。),战乱极为频繁。频繁的战乱养成了冀东人剽悍尚武的传统,寒冷的气候和匮乏的资源把他们逼得脾气暴烈,无所畏惧,真把他们惹毛了,官吏都照宰不误。在他们看来,宰个把官吏真不算个啥,把人一杀,往山里一钻,找个机会翻越长城就到了鞑靼人的地盘,大明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他们没辙。要是嫌潜越长城太麻烦,他们还可以连夜划着渔船出海,跑辽东去,你能拿他怎么着?别说明朝这废柴的治理能力,哪怕是抗战时期动不动就玩三光的蝗军,也拿这片土地毫无办法,扫荡来扫荡去,扫荡了好几年,把冀东抗日军民的游击区扫荡到北平外围去了。 如果让侵华日军来评选中国最难搞的敌后抗日根据地,那么,胶东稳据第一,冀东第二。 连冈村宁茨都搞不定,大明自然也别想搞得定这片土地。所以大明京官外放时都要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去永平府,如果不走运给放到了永平府,那一定要千方百计走关系送礼,争取在两三年内调走,能少呆一天就少呆一天。那么多被派到冀东的官吏,也就龙岩峰会说冀东人好打交道了。 哦,这家伙不是官吏,他是宦官。 龙岩峰说:“事实确实如此……”猛的瞅见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站在田埂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庄户们育秧,他有点蛋疼,这货是不是像某个射兔狂魔那样迷上了微服私访的游戏吧!他撇下徐贞明三两步走过去将这货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我去,你怎么又从宫里跑出来了!” 万历委屈:“宫里实在太无聊了,朕不出来走走非给闷死不可!” 龙岩峰说:“你后宫有数千佳丽,还会无聊?” 万历翻了个白眼:“谁说后宫有三千佳丽就不无聊了?朕又不是种猪,能配种就心满意足了!” 龙岩峰:“……” 你这样让那些单身狗怎么活? 万历打量着他:“小龙子,这段时间瘦了些啊,是不是在冀东那边吃了很多苦?” 龙岩峰说:“是啊,我在那边饭都吃不饱,能不瘦吗?多给点银子呗,不然我真的要饿死了!” 万历一脚踹了过去:“滚!” 两个人开了几句玩笑,龙岩峰提到胡商船队又到天津了,运来了大批耕牛马匹,万历说:“让他们运到冀东去吧。” 龙岩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马也一块送过去?” 万历说:“一块送过去。” 龙岩峰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跟见了鬼似的:“这么大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万历又踹了他一脚:“阴谋个鬼!去年接收的马太多了,朕的养马场快养不下了!” 龙岩峰直翻白眼:“我就知道是这样!” 去年万历连坑带抢,一共捞了两千多匹马瓦里马,让御马监的工作量激增……要知道,在此之前御马监管理的御马连同骆驼啊牛啊啥的都算一块,也就三万左右,这一下子就增加了两千多匹马,那简直是累死人的节奏。万历也觉得有两千多匹也足够了,实在没必要弄太多,所以难得地大方了一把。 万历见他翻白眼,自己也翻:“那你要不要?你不要的话就给朕送到京城来!” 龙岩峰恶狠狠地说:“要!不要是白痴!” 万历满意了:“这才像话。”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田埂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看着庄户们忙碌,倒也不失悠闲。 万历忽然问:“冀东那边的人到底怎么样?” 龙岩峰说:“还不错,质朴,热情,好客,到他们家里作客不喝到喷就别想回来。” 万历愣了一下:“那里的人真是这样吗?为何所有官吏都告诉朕说冀东那边是穷山恶水,泼户刁民?” 龙岩峰说:“那是因为他们手里拿的是鞭子,而我手里拿的是胡萝卜。” 万历又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龙岩峰悠悠说:“冀东老百姓就像一群驴子,倔强,脾气暴烈,那些官吏一心想驯服他们,上任后不容分说,拿着鞭子猛抽试图将他们抽服贴,结果被驴子们群起攻之,踢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而我手里拿着甜美多汁的胡萝卜,听我话的我就给它们吃,不听话的我就不理它,结果一大半的驴子都愿意跟我走。” 万历沉默了好一阵子,悠悠说:“原来是这样……” 龙岩峰说:“其实老百姓不懂那么多狗屁大道理,更不想懂,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能让他们过上安定的生活,他们就信服谁。如果做不到这两点,就算你是苏秦、张仪,也没屁用,他们还是不认。” 万历说:“朕明白了。” 龙岩峰说:“有时间多出来走走吧,多看看这些有血有肉的平民百姓,你才知道应该怎么当这个皇帝。” 万历说:“你还是头一个不反对朕出宫的。” 龙岩峰问:“我反对你出宫的话有钱拿吗?” 万历果断说:“当然没有!” 龙岩峰两手一摊:“那我为什么要反对?闲得慌吗?” 万历:“……” 这货是钻进钱眼里了是吧,三句话不离钱! 万历换了个话题:“你打算在京城呆多久?” 龙岩峰说:“呆不了多久。我主要就是怕徐老头镇不住场子,所以回来看看,结果他干得不错,庄户们都信服他,我也就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了,最多呆上两天就要回去了。” 万历说:“回去的时候把你那四千兵也带上吧。” 龙岩峰一怔:“为什么?” 万历神色有些黯淡:“冰雪消融了,有些强盗又该跑来抢东西了……你那里离边境太近,几乎年年都会有鞑靼人跑过去抢掠,不多带点兵我不放心。” 龙岩峰说:“我有三万民兵……” 万历说:“民兵不顶用。你那支军队我看过,是一支敢冲锋陷阵,能令行禁止的兵,能打硬仗,有他们在你身边,我放心。” 第135章 四大高手 万历初期,江湖中有四大绝世高手,他们分别是: 东邪:李成梁————虎踞辽东,勇武过人,一年到头都是吃饭睡觉捶鞑靼,顺便再踹女真几脚,是个不折不扣的割头狂魔; 西毒:俺答汗————雄踞漠南,麾下控弦之士十余万,纵横草原所向无敌,曾率领数万大军冲到北京城下要求大明皇帝给他个顺义王当当; 南帝:戚继光————不声不响便稳住了那四面漏风的蓟镇防线,编练精锐,对鞑靼人没啥很拿得出手的战绩,因为鞑靼人都躲着他,边境十余年无战事; 北丐:土蛮汗————其部众穷到用皮袋装水煮老鼠肉吃,年年入冦抢掠,次次都被李成梁揍到喊爸爸。 现在的情况是,西毒已经挂了,南帝告老还乡了,东邪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越过越滋润,北丐…… 一如既往的穷穿地心,也一如既往地不停袭击大明边境,试图捞点什么改善一下生活。每年的春季和秋季,这货必定率领军队跑到大明边境来打卡,比日本社畜还守时。他不守时也不行,日本社畜不守时顶多被扣工资,他不守时错过了抢掠时机,部落得饿死一堆人。 秋季入寇挺好理解,当时风干物燥,很少会下雨,对骑兵作战极为有利,而战马在养了好几个月的膘后,已经膘肥体壮,天时地利都占了,不抢你一票简直没天理。至于春季入寇…… 哦,好不容易熬过漫长的寒冬,去年储备的物资基本耗尽了,必须进点货,才能熬过春季呀! 现在是春季,山上的积雪都慢慢消融了,被封了好几个月的山路畅通无阻,那个叫花子又该动手了。 弄清楚这些后,龙岩峰说:“好吧,我把他们带上。” 万历欣慰地说:“如此朕就放心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提醒:“还有,这段时间你就不要进山里了,就算要找煤也不要亲自去,派个人去就行了。” 龙岩峰问:“为什么?” 万历说:“这个季节山里有很多鞑靼人的细作,要是撞上他们,你会没命的。” 龙岩峰已经无力吐槽了。他奶奶的,在自己的地盘活动都要提心吊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过万历也是一片好心,害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失去了这棵摇钱树,龙岩峰无可奈何,点头答应下来。 这时,一块秧地的秧基本搞定了。万历指着覆盖在秧地上的帆布,问:“这样秧苗就可以不怕严寒,茁壮成长了,对吗?” 龙岩峰说:“还差得远。只能说盖上了这层帆布,秧苗不会轻易被冻死冻伤,但如果气温骤降到冰点以下,这一层帆布是根本就扛不住的。” 万历一惊,问:“那该怎么办?” 龙岩峰指向远处的温皇:“引温泉的水入田,强行提高秧田的温度。” 万历觉得他懂了:“就跟火室一样是么?明白了!” 所谓的火室,就是古代版的温室大棚。北方的冬季太过漫长,长时间吃不到新鲜蔬菜,实在太难熬,一些有钱人就会挖地下室,地下室下面再挖火坑,烧煤炭提高地下室的温度,然后在里面种韭黄、大白菜啥的,奢侈一点的甚至会种上花卉……真不是一般的骚包。帝王则会让人在有温泉的山谷里种上反季节蔬菜,温泉散发的热量足以抵御住冬季的严寒,让瓜果蔬菜正常生长,原理跟火室是一样的。 龙岩峰说:“对,跟火室差不多。不过这法子受的局限还是很大,毕竟温泉的水流量就这么多,能够保护的秧田挺有限。想要让秧苗彻底免受寒潮伤害,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建温室大棚。” 万历好奇:“温室大棚又是什么?” 龙岩峰说:“就是一种用钢铁作骨架,铺上一层厚厚的、但可以透光的玻璃的大棚。这种大棚保温效果很好,如果再铺上热水管,源源不断地往棚里输送热水提高室温,再冷的天也不怕了。” 万历目瞪口呆:“用……用玻璃砌房子?这得花多少钱啊!” 在中国,玻璃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早就有了,不过古人不叫它玻璃,而是叫它“琉璃”。古代的工匠将琉璃做得五彩缤纷,极为华美,引得无数才子佳人为之倾倒,发出“彩云易散琉璃脆”的感慨,意思是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破灭,留不住。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很贵的,所以万历一听说要用玻璃建房子,登时就给惊着了。 龙岩峰说:“其实这东西一点也不贵,等忙过了这一段,我就弄个玻璃作坊,大量生产玻璃,用它搭几个温室大棚,到时候你就知道这玩意儿可以便宜到什么地步了。” 万历十分期待:“那朕倒要拭目以待了!” 聊了好一阵子,万历觉得尽兴了,起身在同样乔装打扮的锦衣卫的保护下打道回府,而龙岩峰则直奔内库,从里面取了一百三十余万斤谷子种子,让锦衣卫帮忙监督着装船,运往唐山。 其实永平府也有很多地方适合种植水稻的,比如说滦南、迁安、乐亭、丰南等等,只要用心经营,营造百万亩水田不在话下。不过在一个数百上千年没种过水稻了的地方重新推广水稻种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去年他和徐贞明在万历的全力支持之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攒起了种植九万亩水稻的资源,这还是京郊曾零星有人种过水稻并且丰收,有一定基础的。在冀东这个几乎毫无基础的地方想要大面积推广水稻种植,那真是难过登天,龙岩峰自问没这能耐,还是老老实实种谷子吧。 至于水稻…… 等解决了温饱问题再来种也不晚。 一百三十多万斤种子发出去后,龙岩峰又去了一趟军营。 军营里,骆尚志一如既往地在认真操练着那三千五百名榆林兵。至于骑兵就不归他训练了,是龙岩峰亲自训练的。经过大半年的操练,那三千五百名榆林兵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初来时的桀骜、散漫已经在军棍的教育下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的他们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索,站如标枪,坐如腰刀立鞘,行如风,卧如松,不管在哪里都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颇有几分现代军队的模样了。 不得不说,骆尚志练兵是真有一手。 见龙岩峰来了,骆尚志有点意外:“龙老弟,你不是去了永平府吗,怎么回来了?” 龙岩峰笑:“回来拿点东西。”看着正在一丝不苟地训练的士兵,感慨:“总算有个兵样了,不容易啊。” 骆尚志说:“可不是,为了将这帮土匪崽子练出个兵样来,我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 榆林兵向来散漫、桀骜惯了,行事随心所欲,视军法如无物,接物待人真不比土匪好到哪里去,所以骆尚志一直都骂他们是土匪崽子。 龙岩峰说:“这么难教的兵都让你训得服服帖帖,说明你有能耐啊!” 骆尚志恨恨地说:“你用不着给老子戴高帽,要不是有皇命压着,老子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还会留在这里天天让这帮家伙气到吐血?” 龙岩峰嘿嘿笑着,不吱声。 榆林兵难管,他知道。把这么难管的一帮兵交给骆尚志带,愁得他头发一大把一大把的掉,龙岩峰还真有点儿过意不去。 “我得把这支军队带到冀东去了。”他说。 骆尚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皇上不放心你,让你带上的?” 龙岩峰点了一下头:“嗯。他说春天到了,山里的狼要下山吃人了,让我带上这些兵,以防万一。” 骆尚志说:“带上也好。他们已经接受了足够的训练,也是时候到边关去磨练一下了。” 龙岩峰吐槽:“永平府就挨着京城吧?相隔也就两三百里,居然就成边关了?听着可真是够讽刺的!” 骆尚志苦笑:“谁说不讽刺呢?但是有什么办法,这就是现实。”他看着那些正在操练的士兵,有些不舍的说:“我也要走了。” 龙岩峰问:“归队?” 骆尚志说:“是啊。算算日子,鞑靼人也快要入寇了,我得回三屯营去准备着,没法帮你带兵了。” 龙岩峰说:“没事,你已经把他们训练成一支真正的军队了,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带着都不会出事,你就放心的回去吧。” 骆尚志说:“这样最好。” 龙岩峰问:“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声,大家一起吃顿饭,让他们送送你?” 骆尚志说:“还是别了。这大半年来我差不多天天打他们军棍,把他们屁股都打得起茧了,他们嘴里不说,心里怕是已经恨极了我,真要一起吃饭,我怕他们会往我的饭菜里吐口水。” 龙岩峰:“呃……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可不是么,榆林兵都是宁可吃灰也不吃亏的主,骆尚志天天把他们往死里削,他们能不恨么?往他饭里吐口水都算轻的,心黑一点的搞不好会往他的饭菜里放一点巴豆粉之类的东东,让他拉到脱肛! 第136章 野得很 可能是真怕这帮被自己揍了大半年的土匪崽子在吃饭的时候往自己的饭菜里放巴豆粉之类的东东,骆尚志交代完一些全军调动、行军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便带着几名亲随匆匆离开,返回三屯营去了。 在那里,很可能有一场恶战正在等着他。 龙岩峰随即集合部队。 那帮家伙四处瞅瞅,见骆尚志不在,只有龙岩峰一个,顿时又嚣张起来了,一个个冲个嬉皮笑脸:“哟,瓜皮,好久不见了,你跑哪去了呀?” 龙岩峰面无表情:“赶紧去收拾收拾行李,三天之内开拔!” 士兵们都吓了一跳:“去哪?” 龙岩峰说:“奉皇上之命,带你们去永平府!” 不少人开始两眼放光了:“砍鞑子吗?” 龙岩峰额头黑线直冒:“让你们收拾行李你们就赶紧给我收拾,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帮兵一个个放声欢呼,一哄而散,火速去收拾行李。 龙岩峰捂着额头直叹气……这帮家伙啊,真是太难管了,也就骆尚志这等力大无穷的猛将能镇得住他们吧? 搞定了这帮家伙,龙岩峰又跑了一趟御马监。这支军队再怎么说也是挂在御马监名下的,现在要调到外地了,不跟御马监打声招呼可说不过去。 陈矩得知后倒是痛快的给他批了,还说:“你愿意把这支军队带到冀东去,可真是太好了。” 龙岩峰一头雾水:“好在哪?” 陈矩压低声音:“俺答汗的长子辛爱黄台吉不久前因病去世了,现在鞑靼人为了争夺汗位乱作一团,各部之间彼此攻伐,原本还算平静的草原现在又乱成一团了!” 龙岩峰说:“那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加强边境戒备,严防死守就是了!” 陈矩苦笑:“加强边境戒备?谈何容易啊!”他给龙岩峰分析:“在九边重镇中,蓟镇直面鞑靼人的威胁,拱卫京畿重地,蓟镇有失,京畿将永无宁日,所以兵部给蓟镇的任务向来都是严防死守,不得主动出击。戚南塘在的时候日日编练士卒,整修军备,把蓟镇经营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强横如俺答汗也不敢去碰蓟镇防线,以免招来一顿暴打。可自戚南塘被贬之后,蓟镇军备便一日不如一日了,那些鞑子的胆子又肥了起来。去年冬天,草原连降暴雪,牲畜被冻死无数,鞑靼人已经红了眼,再加上顺义王的后裔正忙着争夺汗位,根本就无暇约束各部,他们肯定要寇边抢掠的,现在蓟镇的压力可大了……” 他深深的看着龙岩峰,说:“你在冀东那边可要小心啊,蓟镇……没有戚南塘了!” 龙岩峰说:“放心吧,陈公,我会小心的。” 陈矩见他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这些话不大听得进去。不过啊,我还是希望你能把这事放在心上,你是我们御马监难得的人才,我真不希望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龙岩峰笑说:“我知道啦!陈公,我先走了!” 陈矩挥挥手:“去吧……把你的战马也带上,它们快把御马监都给吃穷了!” 龙岩峰笑嘻嘻的表示知道,一溜烟的跑了。 此时他养在御马监管辖的牧场里的马匹已有四千多匹,其中僧僧黑马四百五十匹,关中唐马三千五百余匹。这些马个顶个的能吃,而万历又三天两头要跑去欣赏一下唐马遗种的雄风,御马监不敢偷工减料,只能尽心尽力的伺候着,那银子真的是跟流水一样花出去啊,大半年下来,花在这几千匹马身上的钱都不知道有多少了。现在龙岩峰要将这支军队带到冀东去,御马监自然求之不行,就差没拿大喇叭催着他赶紧将这些马带走,他们真的快要让这些宝贵战马给吃死了。 龙岩峰倒也爽快,四百五十匹僧僧黑马全部带上,关中唐马的种马、母马和小马驹留下继续由御马监养着,已经做过小手术并且接受过训练了的公马全部带上,一口气带走了两千匹。母马不能带走,现在母马正是发情期,让它们抓紧时间造小马才是正经,真带着它们赶路,时机可就全耽搁了,那不是操蛋吗? 炮兵也全部带走。 明军的火炮种类和口径极其繁杂,尤其是车营,简直就是火炮展览馆,各种大大小小的野战炮,从几十斤到几百斤一应俱全,能看到你眼花缭乱。龙岩峰怕麻烦,只给他的军队装备了威远炮。 威远炮其实就是大将军炮的优化版。大将军炮为了加强承受膛压的能力,在炮身加了许多铁箍,弄得整门炮十分沉重,而明军又缺乏优秀的挽马,拉拽起来十分吃力,明军将领让它整得无语,最后搞出了这么个优化版本来。这种炮炮身呈瓶形,去掉了铁箍,炮身显得十分光滑、简洁,装药部位的炮身被加威,而越接近炮口处就越薄,这一设计无疑是很合理的。所以,在口径相同的情况下,威远炮比大将军炮轻了一大截,比如说同样是打四斤铅弹,威远炮总重不过二百四十斤,而大将军炮却种达三百七十斤,差距悬殊。龙岩峰这十八门威远炮还是他自掏腰包让兵杖局老爷上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料造出来的,炮管比同型号的威远炮要长出一尺左右,整门炮安装在野战炮炮车上,炮身重量主要集中在炮座上,大半炮管都悬空,后面装有炮架,可以通过板动炮架来转动炮口,还有个很原始的高低机…… 对,真的是高低机。 具体结构就是在炮管下方的炮架上锲入一块三角形铁板,由齿轮驱动,需要调节射界的时候就由炮手扳动手柄带动轮轮,三角铁被缓缓顶向炮尾方向,炮口也随之抬高。这也不是什么很新奇的发明,早在几百年前阿拉伯人发明的配重投石机就有类似的机构了,不过那是用来移动投石机杠杆的,龙岩峰只是用它来动动一下炮口而已,小意思。 顺便也带上了那四百名曾跟着他一起砍过鞑靼人的骑兵。 经过三天紧张的准备,这四千人马终于打点妥当,由骑兵开路,浩浩荡荡地开出军营,浩浩荡荡地直奔永平府而去。前面是四百名身穿锃亮的铠甲的士兵,后面是一千八百名手持长矛的长矛兵,再后面是一千七百名手持火铳的火枪兵,再后面是炮兵……整个队伍连绵数里,蔚为壮观。最厉害的是这好几千人行军的时候队弄始终保持整齐,仿佛是在两根绳子中间行军似的,看得沿途的百姓惊讶不已。 当然,一天到晚光赶路是很枯躁的,这些平均年龄也就十九岁的士兵哪里受得了?行军时必须保持队列不准乱跑是没错,他们也没那么胆乱了队列————会挨军棍的,但不代表他们不能找点乐子。军乐队腰间悬着腰鼓,一路走一路敲,鼓点轻快,敲得开心了还扯着嗓子嚎几句秦腔,士兵们乐呵呵的听着,不时趁着军官不注意扭上几下……他们的军乐队用的是安塞腰鼓,大家都熟得很,听着那鼓点不扭几扭简直浑身难受。还有一些拿着唢呐的军乐队队员认认真真地行军,不跟腰鼓队抢风头,但碰到有人要跟他们抢路,他们就不客气了…… 驿道就这么一条,想走的人却多得很,而他们足有好几千人,不管是他们堵路还是被别人堵,都是把道路塞得水泄不通的结果。这个时候他们就要看对方的态度好不好了。一般情况下,如果对面有急事,都会请他们让路让自己过去的,甭管态度如何,他们都会让路,这是军官千百次强调的:不准与百姓争斗。对方态度好的话,唢呐队在对方通过时会在路边吹喜乐,曲调轻快活泼,让人一听就嘴角往上翘;而态度不好的…… 那就惨了。 过三河县的时候,他们迎头撞上了一支迎亲队伍,对方是士绅出身,派仆人拿着棍子蛮横地把士兵们赶到路边,让迎亲队伍通过。结果在迎亲队伍通过的时候,唢呐队吹起了哭丧歌,唢呐声凄怆沉郁,撕心裂肺,让人听着就想躺地上不动了; 过蓟州的时候撞上了一位参将的队伍,对方更加蛮横,直接拿鞭子抽的。于是当他的队伍过去后,唢呐队吹起了遗嘱曲,听得那位参将两眼泪汪汪,恨不得这就拿过纸笔给自家几个不争气的儿子立份遗嘱,免得自己挂了他们打出狗脑子来。 过玉河县的时候又撞上了一个迎亲队伍,新郎官还是个秀才呢。不过这个秀才人品不赖,亲自上前给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发了几个红包,客客气气地表示自己急着去迎亲,耽搁的话怕是要误了吉时,能不能请他们让个路。士兵们二话不说就让路了,在迎亲队伍通过的时候唢呐队吹起了猪八戒背媳妇……这个不是陕西传统曲目,是龙岩峰教的。那轻快俏皮的曲调逗得迎亲队伍哈哈大笑,双方十分愉快地分道扬鏣。 就这样一路吹吹打打,这支大军以每日四十公里的速度行进,只用一个星期便全军抵达迁安、卢龙一带,他们将代替已经名存实亡的永平卫,镇守这片沃土,谁敢来捣乱就把谁的腿给打折了。 第137章 洋和尚1 明初,朱元璋在全国各地兴建卫所,永平府自然也不例外,开国之初便设立永平卫,在这里驻扎重兵,提防蒙古人经辽西走廊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向北京。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卫所军田已经被军官侵占得差不多了,军户大多已逃亡,卫所也就名存实亡了。万历看着那破卫所都觉得碍眼,一道命令就将卫所给辙了,那些侵占了军田的卫所军官通通被一撸到底,省得他们添乱。 卫所是被撤了,但是房舍、营垒啥的都还在。龙岩峰带来的那四千人马便分散部署在各千户所、百户所,提防鞑靼人入寇。 部署得最靠前的一个堡垒是太平寨,这里距离喜峰口不过五十来里,鞑靼人越过喜峰口后一个冲锋就冲到这里来了。所以龙岩峰一口气在这里放了八百人…… 整支军队才四千人,一个小小的太平寨便放了八百人,了不得了。 龙岩峰抢在军队开拔之前回到了永平府,手脚麻利的招募泥水匠让他们去修缮卫所那破破烂烂的房子,造一些新的器械、家具,那卫所破得跟丐帮总部似的,不好好修缮一下根本就没法住人。安排好这引起事情之后,他便风风火火的跑去曹妃甸,他可没有忘记,还有两支船队在那里等着自己去交易呢。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对交易的每一个程序都已经熟门熟路,也就没有那么多废话了。龙岩峰戴上口罩上船检查货物,而大批码头工人则眼巴巴的等着,盼着开工……多么科谐的画面。 这次马里奥和辛格运来的马瓦里马都是肩高超过十六掌半的,按战马的标准,它们未免太过高大了,作战马并不是很适合。当然,这也是龙岩峰要求的,他麾下总共也就四百来名骑兵,要那么多战马干嘛?两千多匹关中唐马已经绰绰有余了。现在他更需要的反而是没那么娇贵的、能拉犁拉车拉大炮的挽马,毕竟他主要的任务还是种田嘛,多一些畜力总是好的。 检查完了之后,他对这些马匹非常满意,立即安排人手卸货。 除去耕牛、马匹、硫磺、硝石、钢铁等等这老几样外,马里奥和辛格还给龙岩峰运来了一批优质燧三,这让他欣喜不已。 中国也不是不产燧石,只不过质量不大好。他在捣鼓燧发枪的时候就让人收集了来自十几个产地的燧石,一一比对,效果始终不甚理想,哑火率始终降不下来。好在印度那边就有高品位燧石矿,试用之后他发现用这种燧石,燧发枪的哑火率能降低百分之五,二话没说,果断下订单! 然后人家一家伙就给他运了几千多斤过来…… 龙岩峰看着这一大堆高品位燧石,无语凝噎。拜托,一支燧发枪撑死也就只能用一小块燧石,就算他给他的军队全部装备燧发枪,那顶多也就四千支吧,能用掉多少?一家伙给他运了几千斤过来,这是要他用到地老天荒的节奏吗? 算了,运都运来了,不要白不要,他大手一挥,悉数收下。 然后愉快的拿出一批宫廷丝织品和瓷器作为这次交易的报酬…… 交易进入尾声的时候,马里奥突然附到龙岩峰耳边,小声音:“大人,你相信上帝吗?” 龙岩峰说:“信啊,怎么不信!”这是真话,他确实信上帝。 马里奥顿时就万分激动,一个劲的在胸前划着十字,高声赞美:“啊,原来你也是基督徒!感谢上帝,终于让我在这片主的光辉未能照耀到的土地遇到了一个有着相同信仰的人,感谢上帝!” 龙岩峰直翻白眼,也不知道他在激动个啥。他是信上帝没错,但是在信上帝的同时他也信安拉,信佛祖,信无量天尊……总之就是啥都信,心情好了甭管碰到哪路神仙都要拜一拜。说白了,他跟绝大多数中国人一样,都是量子迷信,高考前要虔诚地把各路神仙通通拜一遍,考得好那就是我学习够刻苦够努力,我天资聪颖,有这样的成绩那是理所当然的;考得不好那就是你们这帮混蛋神仙出工不出力,受了我的香火供奉还不肯保佑我,回头就砸了你们的破庙!像他这样的人多了去了,这个水管工到底在激动个啥? 马里奥激动完了,眼巴巴的看着他,说:“龙,身为教友应该相互帮助的,你说对吧?” 龙岩峰不动声色,说:“对的。” 马里奥开心地说:“现在我们有一位从妈袓来的神父想进入京城传教,你身为主的信徒,是不是应该给予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靠,原来在这里等着老子,这个水管工可真是够狡猾的! 龙岩峰依然不动声色,问:“那位神父叫什么名字?” 水管工说:“他叫利玛窦,是意大利人,耶稣会出身的,精通神学、天文学、地理学、数学以及法律,是一个学识广博、品格高贵的人,教廷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将主的恩泽传播到东方。他在妈袓呆了五年了,由于地方官员阻挠,传教事业非常不顺利,甚至屡遭驱逐……他希望能够进入京城去见你们的皇帝……” 哦,原来下层路线走不通,想走上层路线了。 龙岩峰迅速抓住了重点。 宗教的生命力在于传播,失去了传播能力的宗教,最终的下场只能是销声匿迹,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那些世界性的宗教诸如天主教、基督教、绿教、佛教、印度教等等,无一不是具有极强的传承性和传播能力,才得以漂洋过海,随着征服者或者传教士的脚步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其实,早在唐代,天主教便已经传入中国了,这主要是唐军四处征伐带回来的,不过在中国,这不叫天主教,而是叫景教。唐宋元明四代,中国一直都有景教教徒存在,虽然那数量跟尿检样本差不多,少得可怜,但终归是存在的。而随着大航海时代开启,欧洲传教士头一回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大,还没有入教的迷途羔羊这么多!他们跟随探险队甚至军队扬帆启帆,勇敢地驶向一个个陌生的大陆,在一片片陌生的土地扎下根来,努力传教。 拥有全世界最多人口的中国和印度无疑是他们传教的重中之重。 他们很早就在印度的果阿建起了教堂,开始传教了,只是印度人那数以亿计的神灵实在太过恐怖,传教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打开局面。在以百折不挠的勇气和决心死磕印度的同时,他们也把目光投向了中国和日本…… 在日本的传教还算顺利。当时正好撞上了日本战国时代,在那种民不聊生的年代,宗教所能带来的慰籍格外的诱人,传教士们没费多大的劲就在日本发展了一大批教徒,造出了不小的声势。可是在中国,他们就没这么走运了。中国虽然没有印度那么多神仙,但传统观念早已渗透到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毛孔,基督教一到中国便感到严重的水土不服…… 简单的说就是没几个人愿意信。最典型的就是信了上帝就不能再尊孔祭袓,这简直要了中国人的命了。在西方人眼里,上帝高于一切,信了上帝就得把全身心都献给上帝,不能再有任何别的偶像;可在中国人眼里,宗教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有时候甚至只是一种手段,孔孟、天子、祖宗才是至高无上的!有种你不祭袓试试,四邻八舍的口水能生生淹死你!还有不尊孔祭孔……呵呵,是读书人不?还想有个前途不?读书人你不尊孔祭孔,也别去科举了,文章写得再好也不会有人用你的! 而不去科举,基本上就意味着前途尽毁了。 信这什么鸟上帝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谁信谁傻逼。 没有任何悬念,天主教在中国遭到了全方位的抵制,传教士们绞尽脑筋,头发都要掉光了,也没能打开局面。于是他们转变思路:基督教在中国传播这么困难,那是因为中国老百姓太过愚昧,不识货,咱想办法进北京,向中国的皇帝证明主的伟大,让中国皇帝带头受洗!只要皇帝带头受洗了,整个国家都会跟着受洗,到时候整个中国一亿多人都将回归主的怀抱,完美! 事实证明他们又想多了。中国的皇帝会不会受洗不知道,但全国官员肯定不希望他们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皇帝去拜上帝了,那孔老夫子怎么办?所以每次有传教士试图入京,各地官员都拿出吃奶的劲全方位无死角的围追堵截,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帮洋和尚进京去见皇帝。利玛窦在中国传教已经好几年了,可成绩寥寥,信徒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搞不好还有剩。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走前辈们的老路,进京去碰碰运气。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龙岩峰似笑非笑:“你们倒真是倔强得很,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利玛窦神父在哪里?请他出来我让见一面吧!我总得见了他才能决定帮不帮这个忙,不是吗?” 第138章 洋和尚2 脚步声响起,一位僧人应声而出。 龙岩峰登时就瞪大了眼睛。 这位僧人……怎么说呢?一身袈裟,打着绑腿,穿着草鞋,手里还拿着一串念珠,要是再托上一个钵,一根禅杖,那妥妥的就是一个游方和尚了。在中国,这种打扮的和尚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没啥好出奇的,可问题是…… 这位是个白人! 一个白人,一身东方僧侣打扮,这可真是让龙岩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莫非佛教这么牛逼,一路怼到欧洲天主教的大本营去了? 但他马上就发现,自己错了。对方并没有给他念句“阿弥陀佛”,而是习惯性的向他行了天主教的礼节,微笑着用流利的官话说:“你就是马里奥经常提起的那位虽然很年轻,却深受皇帝信赖的官员吧?我叫利玛窦,很荣幸很见到你。” 龙岩峰指着他那身阔大的袈裟,一脸无语:“我说利玛窦神父,你怎么把自己打扮得跟个和尚似的?可别告诉我是因为在中国传教太难了,根本就无法完成业绩,心灰意懒,所以果断出家了!” 利玛窦一脸无奈的说:“出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主要是因为中国人对我们这些外邦人始终怀有很强的戒心和敌意,不敢与我们接触,我也是没办法了,才穿上袈裟,将自己扮成个僧侣,以西僧的形象示人,这样可以稍稍给我的传教工作带来一丝丝便利。” 马里奥小声告诉龙岩峰:“利玛窦神父之前在肇庆建立的教堂就叫莲花寺……” 龙岩峰:“……” 他一脸崇拜地看着利玛窦,发心里想给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这位老兄牛啊,居然敢这样玩,你就不怕气到教皇的天灵盖飞上半空么? 他硬是憋出一句:“利玛窦神父为了传教,做出的牺牲可真不小啊!” 利玛窦一提起这个就一肚子苦水:“关键是作出了牺牲也不起作用啊!后来我才发现,僧人在中国的地位并不高,真正对佛教有好感的平民也不多,我这是白折腾了!” 龙岩峰憋着笑说:“唔……以前僧侣在我国的地位是挺高的,不过后来就降低了许多。神父,你没有赶上好时候啊!” 利玛窦叹气:“只能说我生不逢时了。不过我已经发现,在中国,地位最高的是儒生,所以我打算从现在开始蓄须蓄发穿儒服,学习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我就不信这样都吸引不了信徒!” 这回龙岩峰是真的向他竖了一个大拇指了。要知道,欧洲人可是把宗教看得很重的,基本上将《圣经》当成了自己的行为准则,教义允许做的他们就做,不允许做的打死也不能做,在这种大背景下,利玛窦跑去穿中国人的衣服,读中国人的书籍,遵从中国人的风俗,这本身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真勇! 利玛窦两眼放光的看着龙岩峰:“听说你可以自由地出入宫廷,面见你们的皇帝?” 龙岩峰说:“对。” 利玛窦抓住他的手,激动地问:“那你能不能帮助我进入北京城,去见你们的皇帝?我觉得他对我们的宗教存在误解,才会如此抵触!只要见到他,我就可以尝试着消除这些误解……” 龙岩峰说:“这个啊……虽说我有可以自由出入宫廷,但不代表我可以有事没事都能进去遛跶几圈的,至少在短时间内我找不到入宫的机会……” 听他这么一说,利玛窦反而更放心了。他在中国传教的这些年碰到过不少满嘴大话的骗子,给坑过好多回,都有点怕了,要是龙岩峰拍胸口保证说自己随时可以入宫见皇帝,搞不好他还以为这货是在骗自己的呢!龙岩峰说自己其实并不能随时进入宫廷,这反倒比较符合他的认知。于是,他说:“不要紧,我可以等的,主的仆人从来不缺乏耐心。” 龙岩峰说:“你有耐心等就好。对了,反正一时半刻你也没法进京,不如就先在永平府呆着如何?这里的人口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在这里传教的话没准能发展一些信徒哦!” 利玛窦越发的激动:“大人,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这里传教?” 龙岩峰说:“可以啊,怎么不可以?” 利玛窦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这里的官员不会驱逐我?” 龙岩峰说:“这里我说了算,给他们个缸做胆他们也不敢!” 利玛窦千恩万谢:“谢谢,谢谢,大人,你真是太大度了,十分感谢!” 龙岩峰挥挥手,说:“不用客气啦,我好歹也算是半个天主教教徒,给你一点特殊照顾是应该的。”扭头对水管工说:“马里奥,如果妈祖那边还有利利玛窦神父这样的神父,你可以顺道将他们送到永平府来,我允许他们在这里传教!” 马里奥大喜过望:“那太好了,妈祖那边的神父多了去了……” 龙岩峰打断:“我打住!我说的是像利玛窦神父这种懂得变通,尊重中国的文化和传统的神父,你可以将他们送过来,如果是那些食古不化,不肯作任何变通的老古董,对不起,我一个都不要!” 传教士好啊…… 这个时代的欧洲传教士都受过良好的教育,除了神学之外,什么天文、地理、法律、医学、数学等等学科都有涉猎,有些甚至是这些领域的顶尖人才。比如说怀怀仁,曾与中国的学者展开过一场长达十年的论战,以其扎实的天文学、数学功底将中国学者抽得满地滚,逼到中国这边的学者恼羞成怒,出阴招把他给弄进了监狱。在黑暗的中世纪,欧洲的自然科学都是靠这些神职人员薪火相传,一点点的摸索,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动,最终在工业革命后迎来了裂变式的大爆发,缔造了一个持续数百年的、梦幻一般的欧罗巴时代。龙岩峰一个人要管的摊子实在太大了,种田也涉及到很多自然科学,大明懂这些的人并不多,愿意去琢磨的人就更少了,要是能抓一批传教士过来替他干活,那岂不是美滋滋? 带着美好的梦想,龙岩峰乐呵呵的与利玛窦结伴下船,找个地方住下。没过多久,路路庄头纷纷赶到,大家在龙岩峰的主持下分牛分马。原则上是旱地占多的皇庄多分一些马,而湿地占多的皇庄则多分一些牛,因为马在耕作旱地方面更有优势,而牛耕作湿地更得心应手。每个皇庄都分到了一百多头牲畜,相较于他们四万多亩地的耕作量而言,这点畜力肯定是不够的,不过不要紧,这只是他们获得的第一批牲畜,以后还会有更多源源不断地通过海运运送过来的。 领到牲畜的庄户一个个笑逐颜开,对龙岩峰千恩万谢。尽管这是皇庄的公共财产,他们只有使用权,没有占有权,但他们仍然开心……毕竟靠人拉犁实在太难受了,的壮牛健马帮忙拉犁,谁不开心? 利玛窦笑着对龙岩峰说:“龙,你还是第一个千方百计从国外引进这些东西的大明官员。” 龙岩峰问:“你想说什么?” 利玛窦说:“我想说的是,你是大明的官僚队伍中少有的愿意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人。” 龙岩峰说:“但我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利玛窦说:“但愿吧。对了,龙,我应该在哪里建立教堂?” 龙岩峰说:“滦州城吧,那里最繁华,人口最多,在那里建立教堂更容易吸引信徒。不过……” 利玛窦问:“不过什么?” 龙岩峰说:“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转变一下传教思路。” 利玛窦问:“怎么个转变法?” 龙岩峰说:“你知道不?我们这里的神棍在坑蒙拐骗的时候都喜欢整出一大堆大变活人、让死人复活之类的把戏,让大家觉得他很厉害,很不含糊,发自内心的认为他无所不能,他说什么大家就信什么……” 利玛窦说:“全世界的神棍都一个样的。” 龙岩峰说:“而你们则只会捧着圣经干巴巴地给大家讲解经文,带大家做祈祷,跟那些神棍比,你们可差太远了。” 利玛窦面有难色:“可我们不是神棍啊,总不能向他们学习,装神弄鬼吧?” 龙岩峰说:“那倒不必。你不是学过天文、地理、数学、法律什么的吗?在恰当的时机你可以将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积累展示出来,吸引那些对这些领域感兴趣的人,就算不能将他们全部发展成信徒,至少也可以赢得他们的支持啊!对这些领域感兴趣的人地位一般都不会低,有了他们的支持,你传教还会成问题吗?” 利玛窦一拍脑壳:“好主意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招呢?” 龙岩峰说:“现在想到也不晚呀!你还可以仿照耶稣会学堂,在教堂里招一些孩子,在教他们念经的同时也教他们算术、天文、地理方面的知识,必定能让很多家长主动将孩子送进学堂的。到时候你再趁机向他们的家长布个道啥的,没准又能收获一些信徒呢!” 利玛窦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好主意啊!就这么办!” 第139章 又来了 历史上,利玛窦在广东一带传教妥妥受挫。为了打开局面,他先是脱下欧洲传教士的服装穿上袈裟,以西僧的形象示人试图拉近自己与中国人的距离,发现没什么卵用后又扔掉了袈裟,改穿儒服,并且潜心苦读四书五经,用文言文学作,以秀才的身份跟中国人打交道……为了传教,他真的牺牲了太多。 结果还是没啥卵用。 后来,他深深的感觉想要将中国底层那些目不识丁,终日只知道为三餐一宿奔忙的平民发展成信徒实在太难了,所以果断改走上层路线。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进入北京,与北京城里那些高官大儒交往,努力传教。他发现这些饱学之士对天文、地理、数学、几何等等方面的知识比较感兴趣,于是便在传教的时候时不时抖一点这方面的知识,以此作为诱饵。还别说,这招真管用,立马就有许多大儒甚至官员被这些知识吸引,跑过来受洗了,他的业绩那是蹭蹭地往上涨啊! 可好景不长,当他专心传教,不再抖科学知识的时候,信徒立马就跑了一大半……一天到晚哈里路亚的,有什么意思,不听了不听了!利玛窦没辙,只能继续挤牙膏似的一点点地往外面挤自己所储备的自然科学领域的知识…… 于是,那些信徒又回来了。 几个回合下来,利玛窦算是看明白了,这帮货真正对天主教感兴趣的就没几个,对自然科学知识感兴趣的倒是一抓一大把。但即便是这样,也已经是他在中国传教二十年以来最好的局面了。再说了,甭管人家是真正虔诚的信徒还是只想跟着他学点自然科学知识的伪信徒,人数就摆在这里,这些妥妥的都是业绩啊,报上去有面子啊!难不成教皇还能亲自跑到北京来一个个的检查他的信徒的成色不成?所以他也认命了,平日里传教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讲这些欧洲花费了一千多年时间积累起来的自然科学知识,真正关于宗教的内容少得可怜……信徒听进去多少圣经的内容不重要,主要是kpi不能掉啊。 他还与徐光启、李之藻等学者合作翻译了《同文算指》、《测量法义》、《圜容较义》等等西方数学、几何、水利方面的著作,最著名的莫过于《几何原本》,这一著作的问世是中国数学史上的一件大事,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原有的数学学习和研究的习惯,改变了中国数学发展的方向。可惜的是只译了前六卷他便去世了,没译完。徐光启自然不甘心就这样半途而废,主动跟澳门那边的葡萄牙人联系,让他们回去通知教皇,请教皇再派几个精通这方面的传教士过来帮自己译完这部著作。 教皇也真派人来了,不过派来的不是利玛窦这种懂得变通、博学多才的人,而是一个将宗教当成自己生命全部,不允许有一丝忤逆的死古板,指望这种人帮忙翻译著作?做梦去吧。几个回合下来,徐光启受不了了,叫这货滚蛋,让教皇换别个来。 教皇说我派传教士过来是为了让你们回归主的怀抱,向我献上真金白银,可不是为了给你们传播我们西方最先进的科学知识的,就这种人,你爱要要,不要拉倒。 徐光启表示这种除了圣经啥都不懂的货我们要来何用?滚蛋! 教皇大骂中国这边的信徒全他娘的是伪信徒,一气之下将大批博学的神父全部撤出了中国大陆,不给中国打工了。徐光启气得破口大骂: 什么鸟人嘛!!! 不光是利玛窦,在鸦片战争之前,绝大多数传教士都是靠传授自然科学知识开路,得到中国高层的欣赏,才在中国站稳脚跟的。比如是南怀仁,他就是靠着在数学领域的高深造诣教会了那个一天到晚射兔子的家伙计算微积分,一路高升做到了钦天监,那叫一个风光。由此也证明,用传播自然科学知识开路这一策略是非常奏效的,龙岩峰实在不忍心看着利玛窦这么博学的一个人四处碰壁,浪费大把时间,果断给他指了条明路…… 至于是为了让他顺顺利利地传教还是为了让他当免费的打工仔,就只有龙岩峰自己才知道了。 当然,对于有真才实料的人,龙岩峰还是很慷慨的,给利玛窦指了条明路之后,又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并开具了一份文书,告诉滦州大小官员:这个洋鬼子我罩着,你们别找他麻烦!做完这些后,他便安排两个人护送这个洋和尚前往滦州,自己则一头扎入到繁重的春耕工作中去…… 种谷子这种事对于永平府百姓来说并不陌生,几千年来,谷子一直是他们的主食。当然,后来也加入了小麦,不过小麦的产量有点拿不出手,他们吃得最多的还是谷子。皇庄庄户早在去年就开始翻地了,天刚刚暖和起来便开始整地,龙岩峰从京城那边调来的种子一到,立马就开始播种。龙岩峰基本照搬了大兴皇庄的经验,能用机械解决的就绝对不上人力。冀东这边没有大兴皇庄那么充足的畜力,他就早早的让木匠做了几千台独轮手扶版的谷子播种机,由人手扶着在整好的田地间走过,种子悉悉落下,其效率是手工播种的十倍。 就是不可避免的会浪费一点种子。 龙岩峰对此并不是很在乎,在他看来,只要效率能上去,浪费一点种子也是值得的。 这个季节皇庄要播种超过一百万亩谷子,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一年,粟饭都将是永平府百姓的主食。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像大兴皇庄那边那样获得大丰收? 所有庄户都对此充满了期待。 让我们先把目光从冀东这片粗犷的土地上移开,投向辽东。 此时,辽东长城外,草原已经长出了茵茵绿草,但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依旧冷得刺骨,据守各城沿途各墩堡的明军裹紧那破破烂烂的衣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些士兵一个个面有菜色,身体瘦弱,干什么都是有气无力的,很难想象,在辽东这么个军事重镇,镇守长城的居然是这么一群士兵。 其实也没什么出奇的,这都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杰作。 提起李成梁,大家都得竖起一根大拇指,夸一句“这家伙真能打”,一年到头不是在打犯边的鞑靼人,就是在揍女真大小部落,每一次都能斩获大批首级,简直是割头狂魔一般的存在。在军功衰微的明朝中后期,这位一仗就能砍回来数百首级的悍将简直是战神一般的存在。但提起他喝兵血的本事,估计大家也得竖起一根大拇指,夸一句“这家伙真他妈能贪”! 贪到什么地步? 在后期,这家伙连家丁的粮饷都贪。 明朝中后期将领主要就是靠家丁打仗了,李成梁自然也不例外。他就是靠着克扣卫所军的军饷,养了一批武艺高强的家丁,然后带着这些武艺高强的家丁猛涮那些弱小的女真部落,割了那些女真人的脑袋拿去换赏银,然后养更多家丁,涮更大的女真部落,割更多人头,换更多赏银……都玩起可持续发展了。在他极盛的时候,他的家丁多达七千人,放眼天下,没有哪一个明军将领能拥有这么多家丁。仗着有这批家丁,他在辽东完全是横着走。 但是…… 不好意思,那七千家丁里真正能打的估计连两千都不到,剩下五千完全是凑数的。明朝是按照战兵的标准给将领的家丁发放薪水的,养多少家丁上头就发多少薪水,而李成梁估计是捞钱捞上头了,居然连家丁的军饷都克扣。朝廷给他钱让他养家丁,他就整来一大堆骑不得烈马抡不动大刀的废物,每天给一口饭当吉祥物养着,而原本应该用来养这些家丁的钱,全让他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连家丁的饷都能贪,就更别提这些驻守边境长城的炮灰了。这些士兵已经被拖欠了好几个月的饷,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得昼夜警戒,提防来自草原的鞑靼骑兵,就别指望他们能有多高的士气了,还愿意出来站岗都算是对得起皇帝啦! 一名胡子花白了的老兵拿出一块树皮,用刀子削掉表面那层硬皮,只剩下那层白色的嫩皮。削完了,他将刀子插入刀鞘,然后将树皮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树皮的纤维极多,他牙又不大好,得嚼很久才能嚼烂。不过他不急,对于他们这些完全被朝廷无视的边军而言,时间是唯一有富余的东西,慢慢嚼就是了。 然而,就在这时,地平线后面出现的一道黑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眯起眼睛,用手挡在眉毛之上遮住刺眼的阳光,极目远望…… 随即,他噎住了,面色变得煞白,浑身发抖,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声: “鞑子!鞑子来了!” 大草原上,万余鞑靼骑兵骑着战马,潮水般漫过草原。领头千余人人马俱披明军制式的重甲,一看就知道是从明军手中缴获的,后面则是身穿皮甲或者链甲的士兵,绝大多数人则连皮甲都没有,只是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臭哄哄的皮衣,腰间佩着弯刀,手执骑弓,背挂箭袋,沉默的朝着长城逼近。 土蛮汗又带人来辽东打卡了。 第140章 烽火 “土蛮部,又是这该死的土蛮部!!!” 朝堂之上,万历看着边关紧急送来的军情,气得面色铁青,发出了一声怒吼。 他很生气,都恨不得将那个该死的土蛮汗抓到京城来亲手片鸭子了。 早在嘉靖时期,土蛮汗就在闹腾,几乎年年入寇,不是打辽东就是打蓟镇,偶尔还会流窜到宣府去劫掠一把,这货和俺答汗两个一东一西,将大明边境防线给折腾得到处生烟冒火,让明军疲于奔命,更让明廷头疼万分。后来俺答汗带着几万铁骑冲到北京城下,成功地接受了招安,被封为顺义王,明朝在大同开放边市跟他做生意,每年还会给俺答汗麾下大小头目一笔钱,这叫岁赏,只要他们别搞事,就有钱拿……嗯,颇有点美国警方只要黑帮别闹事就发奖金的味道了。俺答汗用皮毛、牛羊、马匹从边市换回大量鞑靼人急需的铁器、粮食、棉布等必须品,一部分自己的部落用,还有一部分则拿到呼和浩特————也就是归化城————去高价出售,一盒胭脂能卖出七匹马的高价,赚到飞起。在垄断边市坐享暴利的同时还每年都能从明朝这边领到大量岁赏,俺答汗对此很满意,也就不怎么闹腾了。 俺答汗是满意了,可是土蛮汗不满意。 明朝没有跟他开边市,没有给他岁赏。 土蛮汗非常愤怒,同样是年年寇边,凭啥他俺答汗能得到这等优待,我却没有?你这是看不起人么?看样子我得抢得再凶一点,大明官方才能想起漏了我!于是,在俺答汗受封贡之后,他闹得更凶了,数次逼近了沈阳。 但没什么卵用,大明仿佛完全当他是透明的,不管他怎么闹都不理他,边市?岁赏?你丫想多了。就你这年年被李成梁割人头的战绩,还想享受这等优待?做梦去吧!而该死的俺答汗在发迹之后也完全忘记了昔日结伴跑到大明边境抢劫的好战友,不仅不在大明这边帮他说话争取边市岁赏,还他奶奶的联合大明对他进行经济封锁。这封锁有多狠?别的部落到呼和浩特城交易那妥妥的就是伸长脖子任俺答汗宰,可土蛮汗连被宰的机会都没有,他想从呼和浩特城里通过交易换几口铁锅几升杂粮,还得假扮成其他部落的人才行。 你说气不气? 在大明和俺答汗联手封锁之下,土蛮部可谓穷得惊天动地荡气回肠。我们时常会用“揭不开锅了”来形容一个人很穷,但是在土蛮部,这绝对不是什么嘲笑人的话,相反,你说他穷得揭不开锅他还会以为你在夸他富有————穷得揭不开锅,那不是还有中锅在那里么?在土蛮部,有口锅那可是富人啊! 所以,“穷得揭不开锅”这种事在土蛮部是不存在的,因为人家压根就没有锅。 土蛮汗也没辙了,只能更加勤快地带兵跑到大明边境打卡,逮着机会就在长城拆开个口子,破边而入,劫掠沿途村镇,逮着啥抢啥,能抢到多少算多少。这不,这货又纠集了大批人马,跑去辽东打卡了。辽东长城守军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土蛮汗的大军赶到的时候,连明军的鬼影都没见着,于是愉快地拆毁一小段长城,大批骑兵蜂拥而入,辽东大地顿时遍地烽火。土蛮汗的嚣张和辽东边军的废拉不堪都把万历气到肝疼,发自内心的想杀人! 首辅申时行却是从容淡定————这种事情几乎每年都会发生,早就习惯了。他从容说:“皇上不要生气,当心气坏了龙体。兵部已经拟了火票,让李成梁立即出兵痛击土蛮汗了,李成梁乃是当世名将,其麾下有精兵劲卒无数,只要有他出马,土蛮汗很快就会被击退,辽东稳如泰山。” 万历冷笑:“然后朝廷拨发大笔赏银,嘉奖李成梁的军功;然后明年这个时候土蛮汗纠集更多人马,再次破边而入?”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鞑靼骑兵来去如风,想打就打,想撤就撤,边军根本就追不上啊……除了被动防守,也没别的法子了。” 万历只觉得一阵无力。他现在才二十三岁,正是最冲动的年纪,他很想将该死的鞑靼人通通打趴下,让他们不敢再袭扰大明的边境,可是明军那废拉不堪的战斗力一次次刷新他的认知,让他深深的认识到,自己的理想是何等的不现实!近两百年来,大明与蒙古人在漫长的角力中已经形成了一套游戏规则,这套游戏规则的核心就是“比烂”,蒙古人烂,明军更烂,想凭一己之力让一支早就丧失了开疆拓土、封狼居胥的雄心的军队去打破这游戏规则,太不现实了。 他无可奈何地说:“催一催李成梁,让他抓紧点将那个叫花子撵走!还有,让蓟镇加强戒备,不要给鞑靼人任何机会,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鞑靼人越过长城威胁京师的消息!” 群臣齐齐应喏:“臣等遵旨!” 鞑靼大军攻破边境长城入寇辽东的消息传到冀东的时候,龙岩峰刚好在他的火药作坊里盯着火药生产。 这个火药作坊原是永平卫的一个墩堡,早就废弃了,早在去年的时候就让他请泥水匠修缮了一通,变成了火药作坊。 现在火药作坊里的工人正小心翼翼地将磨成粉末状的木炭、硫磺和硝按15:10:75的比例混合。木炭是从南方运来的柳木炭,硫磺是从印尼火山口采来的,硝石则来自印度,用料绝对上乘。 充份混合之后就是提纯,尽量去除里面的杂质,这个过程需要用到大量的白萝卜……好在这东西多得很,小意思。 提纯好的黑火药被弄湿成浆状,然后放入特制的工具里压成一粒粒大小均匀的样子,再晒干。晒干后还没有完工,还得放入磨药桶里进行研磨,磨掉表面的气孔,然后按照枪炮装药量的份量用称称,称好后再包装。火枪用的就用油纸包,十几克一份;火炮用的则用生丝织成的绸布包成圆柱形。绸布的好处是爆炸后残余少,而且防水性能不错,用它包着,火药也不易受潮。 龙岩峰随手抽了几份火枪发射药拿去称,他要确定这里的工人有没有粗心大意乱给他改份量————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还没等他称完呢,杜松便两脚大风的冲了进来,那神色也不知道是惊慌还是振奋了:“大……大人,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龙岩峰问:“怎么了?” 杜松说:“刚刚收到的消息,鞑靼万余骑兵破边而入,寇掠辽东,辽东已是烽火四起了!” 龙岩峰撇了撇嘴,说:“那是辽东的事,你激动个啥?” 杜松说:“辽东离咱们这里可没多远啊!鞑靼人都大举出动攻打辽东了,冀东怕是也不太平吧?是不是应该让部队集合,以防万一?” 龙岩峰又将一份火药放进称里,一边慢慢移动小小的称砣一边问:“集合?集合之后呢?往哪里移动?” 杜松:“……” 龙岩峰说:“连鞑靼人在哪里、会不会入寇都不知道,集合部队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啊?不集合,让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下来有边军顶着呢,慌啥?” 杜松神色古怪:“你就这么相信边军?” 龙岩峰说:“那当然!蓟镇边军可是戚少保练出来的精锐,有他们在,鞑靼人根本就不敢……” 没等他把话说完,杨爽便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大叫:“大人,长城的烽火点燃了!” 龙岩峰:“……” 燃起烽火就意味着鞑靼要入寇了,这是常识,地球人都懂。只是他这边刚刚放话说相信蓟镇边军一定能够保护边境安全,那边立马就燃起烽火,这打脸是不是来得太快了点? 他愤愤地咒骂一声,放下手里的家伙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作坊,朝长城方向望去,只见在那起伏的山峦间,一道道烟柱相继燃起,直冲云霄,并且像导火索一样沿着长城一路向京城方向传递,想必长城外已是胡骑漫野,杀声震天了吧? 杜松看着那越冲越高的烟柱,拧紧眉头说:“烽火传递得这么急,这次鞑靼人入寇的规模怕是很大啊。” 龙岩峰咒骂一声:“娘的,累死累活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才种完谷子,满以为可以歇了歇了,结果烽火又燃了起来……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杨爽问:“大人,要不要集合部队?” 龙岩峰说:“集合!他奶奶的,鞑靼人最好别越过长城,不然被我撞上了,不把他们屎打出来我算他们拉得干净!” 杜松舔了舔嘴唇:“要不我们集合全军直奔喜峰口而去得了,在那里准得撞上鞑靼人的。” 龙岩峰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没有兵部的命令,带着几千人马直冲喜峰口?你是不是活腻了?” 杜松这才想起,没有兵部命令军队擅自离开辖区形同造反,虽说他们这支军队是天子支持组建的,有靠山,但不代表他们能够乱来。他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第141章 叹息 榆林兵主要集结要卢龙、昌黎二地,因为这里离大海很近,把他们部署在这里可以时常吃到海鲜……是的,打从来到了这里之后,榆林兵就过上了餐餐吃鱼的幸福生活。海冰刚一消融,龙岩峰便雇佣渔民下海捕鱼,捕回来的渔甭管多少,他全数收购,然后给榆林兵当饭吃。冀东这边的粮食供应还很紧张,而这帮半大小伙子又是个顶个的能吃,没辙,只能让他们多吃点鱼,省点粮食。 大海里缺啥都不会缺鱼,这也是碰到天灾的时候沿海地区的老百姓比内地的更容易活下去的重要原因。 榆林兵的伙食除了各种鱼,还有海螺、牡蛎之类的贝类。海边的庄户天天到海边甚至驾舟到海岛上去采集各种贝类,然后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卖给他们,甚至都不要钱,吃完之后把壳还给他们就成。这伙食水准可真是太高了,这帮榆林兵一个个给补得几乎要喷鼻血,感觉自己能徒手掐死一头北极熊。 今天,渔民拖回来了一条鲸鱼。据他们说,这条鲸鱼是被虎鲸杀死的,虎鲸吃掉了它的舌头就走了,任由它的尸体在大海上漂着。大家伙都觉得看着这么多肉在大海上四处乱漂,任由海鸟啄食,实在太过浪费了,于是就将它拖了回来。这是一条重达二十几吨的灰鲸,那身躯像小山一样庞大,看得大家伙目瞪口呆。渔民抄起家伙,就地分解鲸鱼的尸体,榆林兵都跑去看热闹,可惜,渔民刚刚从鲸鱼尸体上切下一大块肉,集合的命令就来了…… 不难想象,榆林兵铁定是怒火冲天了。这该死的烽火,早不燃起晚不燃起,在他们马上就要大口吃肉的时候燃起,成心跟他们作对是吧?要是让他们逮着是谁让边军在这个节骨眼上点燃烽火的,他们非将他塞进鲸鱼的肚子不可! 榆林兵怒冲冲的以最快速度回到军营中集结,而正在分解鲸鱼尸体的渔民则不知所措。顾客全跑了,他们这二十几吨肉卖给谁去? 龙岩峰说:“你们该干嘛干嘛,把鲸鱼尸体分解了,将肉腌好用马车送往太平寨,送来多少我要多少……能找到冰不?往肉里面放点冰,保鲜效果更佳。” 渔民点头如小鸡啄米。这个季节一些地方还可以采到冰块,要找点冰并不难。 龙岩峰说:“能找到冰最好。对了,鲸鱼体内含有大量脂肪,这也是个宝,别浪费了,将它熬成油给我备着,我回来要用。鲸鱼的骨头我也要,千万别扔了!” 鲸脂可以做燃料,让部队带着行军,省去了打柴之苦;也可以做成蜡烛,能赚不少钱。鲸骨就更有价值了,磨成粉后经过发酵就变成了天然的磷肥。在没法制造化肥的年代,这可是磷肥最完美的替代品了。 渔民一个个点头如小鸡啄米,暗呼这位内侍好会过日子,这么大一条鲸鱼,浑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绝对不会浪费一丁点,这种人,合该他升官发财啊。 榆林兵迅速集结,然后在龙岩峰的带领下向太平寨方向集结。离太平寨还有老远,他们便看到不少百姓扶老携幼,仓皇逃窜,这是个很不妙的征兆,它意味着长城已经被打开缺口,鞑靼骑兵破边而入了。狗日的,烽火燃起才多久啊,鞑靼骑兵便成功破边了,那长城是豆腐渣做的吧!? 龙岩峰叫住一群逃难的难民,向他们询问前线的情况,难民七嘴八舌,把情况说得一个比一个严重,这个说鞑靼人出动了千军万马,轻而易举地夷平了蓟镇长城沿线的堡垒,将长城拆出了好几个大缺口,正蜂拥而入;那个说某某将军率领三千大军前去抵挡,却中了埋伏,已经全军覆没;更有人说鞑靼人已经将三屯营围得水泄不通,蓟镇主力浙军危在旦夕……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真不知道哪个说的是真的,如个说的是假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长城确实是被攻破了,大批鞑靼骑兵杀了进来,正在大肆劫掠。 不少难民泪流满面:“当年戚少保镇守蓟镇,将千里蓟镇长城经营得如铜墙铁壁一般,鞑靼人离长城还有老远就让他撵跑了。那时候我们只管耕作、伐木,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根本就用不着担心哪天鞑子会破边而入跑到我们的家园来烧杀抢掠。可打从戚少保被调走之后,蓟镇的军纪便涣散了,昔日铜墙铁壁般的防线如今到处都是漏洞,鞑子想从哪破边就从哪破边,浙军疲于奔命,根本就堵不住!那些总兵倒无所谓,甭管鞑子将地方祸害成啥样,只要能斩获首级他们都是有功,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现任蓟镇总兵是周咏。 周咏经营蓟镇的思路跟戚继光完全不一样。戚继光是朝廷给多少权他就办多少事,朝廷要求他严防死守,保境安民,他就以浙军为骨干编新蓟镇军队,从朝廷那里要来大笔钱粮加固长城的薄弱位置,再在险要之地修筑堡垒,严防死守,鞑靼人来挑衅,打老远就让浙军一顿枪炮给撂倒一片,最后只能灰溜溜的逃跑。试了几次之后,鞑靼人都知道这位不好惹,跑来碰蓟镇只能撞得头破血流,于是死了劫掠蓟镇的心思,都跑去辽东烧杀抢掠了,蓟镇十六年无战事,边民安居乐业。而周咏这货跟李成梁一路货色,贪婪且残暴,上任之后克扣军饷,挪用修筑堡垒的经费,捞钱捞得飞起。看到李成梁在辽东大割人头,升官发财两不误,他也很是心动,频频派兵出塞去打草谷,砍鞑靼人的脑袋回来邀功。结果他倒是发财了,可戚继光花了十几年时间才经营起来的大好局面也给破坏得一干二净了。 本来生活在蓟镇一带的鞑靼人已经学会了与明军和平共处,你守你的边,我放我的羊,在朝廷规定的时日再在喜峰口边市进行贸易,大家互通有无,小日子过得倒也凑合。但是打从来了周咏这么个货之后,这种和谐的局面便荡然无存了,被打了草谷的鞑靼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立马就抄家伙干回去。偏偏周咏又是个废物,既没有戚继光的韬略又没有李成梁的勇武,连吃败仗…… 于是,鞑靼人发现,蓟镇已经没有第二个戚继光了,这道昔日如同天堑一般的、让他们望而生畏的防线,他们又可以碰一碰了。那还有啥好说的?抄家伙上啊!很快蓟镇便遍地烽火,鞑靼人不断尝试着寻找薄弱的位置作为突破口破边而入,明军疲于奔命,生活在边境的老百姓更是倒了大霉! 弄明白这一切后,龙岩峰让人给了这些难民一点干粮,然后带着军队继续赶往太平寨。一路上他不断问候着周咏的全家祖宗十八代,说这货是个垃圾玩意儿,连抄作业都不会,把大好形势破坏得一干二净,害得他连种田都种不安稳。杜松让他整得有点无语,说:“你就别念叨了,这难道不是大明边军最正常的状态么?” 龙岩峰瞪大眼睛:“正常?” 杜松理直气壮:“对啊,你也不想想,像戚少保那样将防线经营得如铜墙铁壁一般,边民是安居乐业了,可军功呢?鞑靼人都不敢来犯了,军功打哪来?没有军功,将领就得不到升迁,士兵就得不到赏赐,那把防线经营得再好又有个屁用!” “你看李成梁,鞑子几乎年年入寇辽东,把辽东老百姓搅得不得安宁,不知道多少人罹于兵灾,可那又能怎么样?他年年都能斩首数百甚至上千,就能得到大笔大笔的赏银,就能一路高升!戚少保把防线经营得铜墙铁壁一般,边境十六年无战事,结果呢?朝廷却认为他没用,张首辅一死他马上就被踢开了!” “边镇战事不断,总兵千方百计去招惹鞑靼人,那才是九边的常态,像戚少保这种以保境安民为首位,全然不去计较军功的,那是异类中的异类,整个大明就这么一个,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龙岩峰只能叹气。 带着复杂的心情,他率领榆林兵主力抵达了太平寨。 此时太平寨已经变了模样,军寨中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得一干二净,重新挖开了又深又阔的壕沟,立起了栅栏,总算有点军寨的样子了。负责镇守太平寨的是骆尚志的侄子,骆天生,今年二十七岁,原本在浙军里是个指挥两个总旗的小军官,现在一家伙就给提拔到指挥近千人的千人将了,这晋升速度,简直是火箭式的。见了龙岩峰,骆天生拱手行礼,龙岩峰还礼,然后直奔主题:“情况怎么样了?” 骆天生说:“还不清楚。前天看到烽火燃起之后,末将便派出斥侯到鞑子历次犯边最常走的路线查探,同时派人与叔父联系,力求及时掌握鞑子的动向。但是不管是我叔父还是斥侯,到现在都还没有提供任何明确的信息。” 第142章 火锅 龙岩峰叹气:“看样子长城的情况真的很混乱啊,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还没有明确的信息传来……脑壳疼脑壳疼!”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他下令全军在沿着太平寨驻扎,他对跟鞑靼人交战暂时没啥兴趣……好好种田当农场主多好,打个屁仗啊!守住太平寨这一线不让鞑靼人跑到冀东来烧杀抢掠便算万事大吉了。 骆天生面有忧色,说:“只怕这次土蛮部前来攻打蓟镇的兵力十分庞大,长城防线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啊,不然的话我叔父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没有个明确的情报传回来!” 龙岩峰点头表示赞同。 游牧民族打仗其实跟狼群捕狼差不多,都是专挑最容易得手的目标下手。与他们交战,最头疼的就是不知道他们仗着一人多马机动性贼强,会挑哪里下手,只能处处布防,然后每一个点兵力都不足,只能被动挨打。一旦知道他们正在进攻哪个点,防守一方反而淡定下来了,因为他们机动能力虽强,攻坚能力却弱,很容易就被坚固的堡垒挡住,丧失机动性,这个时候防守一方要做的就是从容调集优势兵力杀过来将其驱逐或者歼灭。一直到现在骆尚志都没有派人来传信告知骆天生鞑靼人的主力在哪里,只能说明这次鞑靼人犯边的兵力十分庞大,多点开花,蓟镇疲于应对,完全搞不清楚对方的主力在哪里了。 “派人通知一下老骆,告诉他我已经率领主力抵达太平寨,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就让人过来说一声,我马上带兵过去帮他。”他说。 骆天生一喜,马上就派人去传信了。 与此同时,喜峰口。 骆尚志面色阴沉地盯着数里之外那密密麻麻的蒙古包,和在要塞外往来驰骋大声索战的鞑靼骑兵,拳头捏得啪啪响。 这些鞑靼人还真是胆肥了,戚爷被调走才几年啊,他们又敢集结数千人马兵临喜峰口,耀武扬威了! 最气人的是,总兵周咏一改以往见了鞑靼人就两眼冒绿光的尿性,变得胆小如鼠,下令大军死守长城沿线,不得擅自出击,否则虽胜亦斩! 于是,数千浙军就这样被鞑靼人钉死在喜峰口一线,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鞑靼人今天夷平一座堡垒,明天拆掉一段长城,什么都做不了! 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对吴惟忠说:“老吴,我们主动出击吧!” 吴惟忠拧起眉头:“主动出击?” 骆尚志指向城下往来飞驰的鞑靼兵:“我带两千人和百辆战车出城,组成车营跟他们狠狠的打一仗,将这帮可恶的家伙赶跑!不把他们撵走,我们就只能一直被钉在喜峰口一线,什么都做不成!” 吴惟忠叹了一口气:“现在这形势,你还想做成什么?” 骆尚志说:“我……” 吴惟忠打断:“你还不明白吗?周总兵是故意将我们摁在喜峰口不让我们动,然后放任鞑靼骑兵肆意纵横,摧毁长城外围的军寨堡垒的!这几年他贪墨了多少修城墙营寨的银子,吃了多少空饷,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不让鞑靼人闹这么一场,他怎么抹得平账目?老骆,不要想着主动出击的事情了,周总兵不会同意的,老老实实守喜峰口吧!” 骆尚志吼:“那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鞑子在我们的防线肆虐不成?戚爷在的时候,我们何曾受过这样的鸟气!” 吴惟忠神色有些苦涩:“可……戚爷不在了啊!我们这些南兵本来就受北方边军排斥,戚爷在的时候他们不敢动我们,现在戚爷失了势,他们便千方百计落井下石了!你信不信,只要我军出了喜峰口,不管胜负如何,那周总兵都会将鞑子破边、摧城拔寨的责任全部推到我们身上,让我们吃了不兜着走!” 骆尚志说:“可明明是鞑子破边在前,我们出关迎战在后……” 吴惟忠说:“实际情况是这样没错,但是谁会在乎?谁会将这些情况据实向皇上禀报?” 骆尚志:“……” 答案是没有人。张居正被清算了,戚继光被贬了,他们这次千锤百炼练出来的精兵顿时就成了弃儿,爹不疼娘不爱的。北军素来排外,又妒忌浙军军饷高,更是将他们当成了眼中钉,千方百计要将他们挤走,打了败仗那肯定是他们浙军的责任,而打了胜仗也没有浙军的功劳。朝里不会有人帮他们说话,一个都不会有! 他重重一拳砸在城堞上,直砸得拳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吴惟忠却依旧保持淡定,淡淡的问:“听说你侄子带着几百人镇守着太平寨?” 骆尚志听到吴惟忠提起自己那个出色的侄儿,胸中的怒火稍稍消解了一些,说:“是的。他颇受龙内侍重用,带着四百长矛手、三百火铳手和一百骑兵镇守着太平寨,长城烽火燃起后还主动派人前来与我联络,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吴惟忠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都是我浙军的好儿郎啊,有心了……你多关注一下太平寨那边,要是发现有鞑靼人向太平寨发动进攻,马上带兵过去支援,可不能让这群新兵吃亏了。” 骆尚志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起为…… 可不能让那帮新兵吃亏了? 老吴,你认真的?就那帮狼崽子那个凶残劲,对上一百几十鞑靼游骑,他们会吃亏? 没把那帮鞑靼游骑全撕了都算是客气的!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边正聊着,那边便有亲兵前来禀报,说太平寨那边又派人过来了。吴惟忠说了声“有请”,订兵便带着一名身披崭新锁子甲的、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质朴刚健的年轻士兵上来了。那名士兵见了吴惟忠和骆尚志,半跪到半抱拳行礼:“卑职徐泰,参见两位将军!” 骆尚志露出微笑:“徐泰是吧?我记得你,那么多兵里数你能搞事,挨的军棍也最多。没想到到了战场,你倒是有个兵样了。” 徐泰顿时又想起了一天挨两顿军棍的悲惨生活,只觉得屁股在隐隐作痛,那军姿越发的无可挑剔了。 吴惟忠问:“你们认识?” 骆尚志说:“当然认识,那四千榆林兵里数他爱捣蛋,着实令人头疼。对了,徐泰,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徐泰说:“禀骆将军,龙内侍让卑职前来禀告:他已率领榆林兵主力抵达太平寨,就在那里驻扎,如果浙军需要帮忙只管说一声,他马上率领榆林兵前来与你们并肩作战!” 吴惟忠和骆尚志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暖。 骆尚志说:“你回去告诉龙内侍,就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边关现在虽然不太平,但是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让他不用担心。倒是他带着你们这么一群新兵在冀东,只怕不怎么安全,让他赶紧回京城吧,等战事结束了再来冀东也不迟。” 徐泰说:“卑职定会将骆将军的话事实带回!” 心里却说:“就龙内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能听你的话认怂躲回京城才是怪事!” 龙岩峰跟榆林兵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榆林兵都没有见过龙岩峰几次面,不过,这货的事迹大家都耳熟能详。这货就带着杜松这么一个随从便敢穿越宣大边境跑到延绥去招兵,带着四百来名新兵从延绥返回京城,遇到鞑靼人在围攻鲁密国的使团,二话不说便带人冲上去将两百名鞑靼骑兵砍了个精光,光俘虏就抓了五十多个!这是何等剽悍的战迹,这又是何等剽悍的性格!这种货色会怕了鞑靼人,老老实实认怂躲回京城?那才叫怪事了! 心里暗暗吐槽,但他不敢把话说出来,乖乖的应喏,然后告退,带着两个伙伴原路返回,向龙岩峰报告去了。 而此时,被他暗暗吐槽无数遍的龙岩峰正在兴高采烈地烹饪着渔民租了马车快马加鞭运来的鲸鱼肉。 鲸鱼肉用冰冻着,二三十斤一块的,看着就馋人。他亲自抄刀子割了一块大约有五斤重的,刷刷刷一阵猛切将它切成极薄的薄片,依旧用冰镇着,然后让仆人搬来小煤炉,用无烟煤制成的煤球生火,架起一口锅子,将一只鸡剁吧剁吧剁碎了扔进去熬起汤底来。待汤底沸腾了,又加入事先炒好的辣椒干和花椒,弄得整个汤底都红通通的。 仆人将洗好的野菜端上来,他毫不客气的抓起一大把扔进锅里,烫得稍稍软了一点便对众将领说:“都坐下吃吧,难不成还要我一个个的请?” 杜松指着那沸腾的、红通通的汤底,咽了一口口水:“这……这东西能吃吗?” 龙岩峰说:“不能吃我整它干嘛?”拿起筷子挟了一筷野菜送进嘴里大嚼,边嚼边摇头晃脑,一脸享受的样子,“好吃,简直是人间美味!”说着又夹了一片鲸鱼肉放进汤里涮了涮,然后送进嘴里,嚼得吱吱响。 大家伙看得直咽口水,杜松这货食指大动,也不多想了,抄起筷子夹了一块鲸鱼肉放进汤底里涮了涮,然后送进嘴里…… 再然后,他捂着嘴巴,瞪圆眼睛哇哇大叫,那张黝黑黝黑的脸变得通红,眼角甚至泛起了泪花,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第143章 老熟人 杨爽咧嘴直笑:“黑子,你这是怎么了?你这副小媳妇受了欺负、要哭不哭的样子,真的好搞笑啊!” 杜松伸长脖子咕的一声将嘴里的肉吞进肚子里,挺起一根大拇指,说:“好吃,太好吃了!” 杨爽有点怀疑:“好吃?好吃你还掉眼泪?” 杜松说:“老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激动的!” 杨爽半信半疑,也夹了一片鲸鱼肉放进沸腾的汤底里涮了涮,送入嘴里……顿时,他便觉得整个口腔都着了火,那真的是火辣辣的痛啊,眼泪涮一下就下来了。他硬撑着,眼泪汪汪,用力嚼了几下鲸鱼肉,呜咽着说:“好吃,真是太好吃了……呜呜,我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龙岩峰都无语了。他招的都是些啥兵啊,一个个损得厉害,明明都给辣得活蹦乱跳了还不忘死撑着去坑别人!亏他还以为陕西冷娃老实,现在看来,老实个屁呀,明明一肚子坏水好不好! 一众年轻将领纷纷拿起筷子吃了起来……结果无一例外,全部中枪,让那种含了块烧红的木炭一般的感觉给刺激得活蹦乱跳,额头都冒出汗来了。没办法啊,此时辣椒虽然已经传入中国,并且在各地有零星种植,但那都是作为观赏性植物种的,并没有什么人会拿它当调料,所以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对于辣的抵抗力那真不是一般的渣!好死不死的,龙岩峰又是个重口味的人,难得吃一次火锅,下的量相当大,这帮倒霉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给辣得怀疑人生! 虽然给辣得很狼狈,但是这种新奇的口味却瞬间就俘虏了所有人。杜松、杨爽、杨旭、骆天生、吴家荣等等步骑军将领,还有几个为龙岩峰效力的葡萄牙洋鬼子,一个个一边眼泪汪汪伸长脖子直哈气,一边狼吞虎咽吃得不亦乐乎。 骆天生将最后一块肉抢过来塞进嘴里,心满意足的吃了下去,舔了舔嘴唇,问龙岩峰:“大人,你这是在菜里下了什么作料?太辣了,这么冷的天都把我给整出一身热汗来了,过瘾!” 龙岩峰说:“这个啊,是辣椒,一种从番邦传入来的作物。这玩意儿外表鲜红油滑,其味辛辣无比,做菜的时候放一点点可以起到驱寒活血、健胃消食的功效。” 杜松插话:“就是你去年在皇庄里带着庄户们种的那种?” 龙岩峰点头:“对,就是那种。” 杜松哈了一口热气,说:“想不到这小东西还有这样的效果,看样子我以后得多吃一点才行了。” 龙岩峰说:“你拿它当饭吃我都没意见,只要你拉屎的时候别喊屁股疼就行了。” 杜松挠挠头,说:“这个……我还是节制点好,毕竟拉屎的时候屁股火辣辣的疼的滋味也不好受。” 众人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两脚大风的走进来报告:“大人,有一支军队朝太平寨开过来了!” 龙岩峰一怔:“对方是什么来历?” 那名士兵说:“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已经有哨骑前去查探了。” 龙岩峰说:“出去盯紧点,我这就来。”说完搁下筷子,随手用衣袖擦了擦嘴,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杜松等一众将领也收起了脸上的嬉笑,整齐划一的抬手,擦嘴,然后跟在龙岩峰后面走了出去,一起来到寨墙的箭楼。 一上寨墙,龙岩峰便看到远处尘埃飞扬,战旗招展,号角连连,一支大军连绵数里,朝着这边浩浩荡荡的开了过来。先前主动出去探明对方来历的哨探骑着僧僧黑马飞驰而回,大声禀报:“大人!是勇士营!” 龙岩峰一怔:“勇士营?娘的,勇士营不是守京城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大胖子骑着一匹高大的小卷耳马,带着十余名身穿布面甲的家丁如离弦之箭般窜了过来,打老远就叫:“我乃骁骑营第一勇士裴多多!是哪位将军在镇守这座军寨?请出来一见!” 龙岩峰眼皮跳了跳……妈呀,这个货也上战场了? 他扬声叫:“裴多多,是我!这座军寨是我的地盘!” 裴多多遁声望来,见龙岩峰一身戎装屹立在寨墙上,不禁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我靠,龙岩峰,居然是你?你小子什么时候混成将军了!?” 龙岩峰说:“我算个屁将军,不过就是一个帮皇上种田的小角色罢了。我说你这货怎么不呆在京城里欺男霸女,反倒跑到战场上来了?你活腻啦?” 裴多多说:“哎呀,你不知道,老是在京城里欺负那些软蛋也没啥意思,裴爷我天生神力,勇武过人,得去欺负欺负鞑靼人,好让鞑靼人也知道我的威风!我们已经赶了好几天路了,又累又饿,你这军寨里有啥吃的没有?有的话分我一点,我都快饿死了!” 龙岩峰说:“那你算是来对了,我这还真有好吃的,你等着,我这就让人给你送去!” 裴多多眉开眼笑:“好咧!” 这时,勇士营已经抵近太平寨,看得出这些士兵确实一个个又累又饿,有一些甚至额头直冒虚汗,走路摇摇晃晃的随时可能倒下。龙岩峰不敢怠慢,马上让人装了好几车粟米给他们送过去。看到鲸肉还有很多,他又让几个大力士每人扛着一大块,直接送入勇士营的营地。 原本疲备不堪、无精打采的勇士营将士看到那几十斤一块的鲸肉,顿时眼冒绿光,直咽口水,不自觉地站起来围上去,要不是将官大声喝斥,估计他们都要冲上去抢过来生啃了。 带领勇士营的是陈名振,见此情景也不免吓了一跳,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贤侄,你……这穷乡僻壤的,你上哪弄来这么多肉?” 永平府确实很穷。没办法,边军防线紧挨着他们,鞑靼骑兵过了长城之后一个冲锋,搞不好就直接冲进海里了,年年打仗,能不穷吗?二十年前鞑靼大军攻破蓟镇防线,大肆劫掠,永平府可倒了血霉,被杀、被掳走的百姓多达数万,兵灾最严重的卢龙、迁安二县人口几乎为之一空。后来戚继光镇守蓟镇,蓟镇十六年无战事,永平府的百姓总算过上了一段安稳的生活,损失人口也恢复了一些。可紧挨着战区的地方经济都别想发展得起来,哪怕是在那黄金般的十六年里,永平府也依然穷得荡气回肠。所以看到龙岩峰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鲜肉送给他们,陈名振都有点儿惊了:这货刮地皮是不是刮得狠了点? 龙岩峰说:“这些是鲸鱼肉。前天海边渔民走了好运,捡到一条搁浅的巨鲸,足有数万斤之重,我就掏钱将它买了下来,让渔民将肉割下来用冰镇着,然后用马车送到前线来。这次他们一口气送来了上千斤,我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你们这一路过来,又累又饿,也着实是辛苦了,这穷乡僻壤的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呼你们,只好拿些鲸肉给你们打打牙祭啦,希望不要嫌弃。” 裴多多一迭声的说:“不嫌弃,不嫌弃!他奶奶的,从京城到太平寨,这一路上别说鲜肉了,连泡牛屎都没见过,谁还会嫌弃呢?伙夫,赶紧生火烹饪,裴爷我今天要大饱口福了!” 伙夫面有难色:“可是小人不会烹饪鲸鱼肉啊!” 龙岩峰笑说:“你就把它当成牛肉来烹饪好了,不难的。” 伙夫只得硬着头皮把鲸肉拿下去,留了一半,将另一半切碎下锅煮了起来。 不一会儿,诱人的香味便在临时营地中飘散开来,让人垂涎三尺。 勇士营的将士已经迫不及待了,不等肉彻底煮熟便抄起碗筷冲了上去,将一口口大锅围得水泄不通,一双双筷子粗暴地探入锅里翻搅,夹起一块块半生不熟的鲸肉送进嘴里大嚼,哪怕被烫得直掉眼泪也舍不得吐出来。吃完一块便大叫“好吃”,又去抢,这哪里像什么军队?分明就是一群土匪! 裴多多和陈名振等人作为将领,自然不必像苦逼的士兵那样围着锅子抢肉吃,他们耐心地等着伙夫将肉彻底煮熟了,才从容不迫地开吃,还蛮有风度的。 当然,裴多多这个饿死鬼投胎的家伙除外。这家伙张开血盆口,咧开后槽牙,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龙岩峰估计他都不用打了,光是这副吃相就能把鞑靼人吓得连滚带爬的逃跑。 实在没眼看这货那副吃相,龙岩峰转移注意力,去跟陈名振聊天:“陈大人,你们勇士营不是负责镇守京城的吗,怎么跑到永平府来了?” 陈名振将满嘴的鲸肉咽了下去,说:“勇士营是负责镇守京城的没错,但并不代表我们就能一直呆在京城。数日前辽东传来急报,土蛮汗率领数万铁骑破边而入,直扑沈阳,朝野为之震动。皇上担心辽东有失,便命我率领勇士营和骁骑营一部飞速驰援辽东……” 裴多多含糊的说:“不成想我们刚到永平府境内,又传来急报说鞑靼大军正在猛攻蓟镇边墙防线,危及京师安全,于是兵部火速派人通知我们,让我们改道前往喜峰口……” 沈阳再怎么形势危急,那毕竟也是辽东的事,离北京足有千里之遥呢,一时半刻威胁不到京城的安危。可蓟镇就在京城的家门口,京城一失,鞑靼骑兵马上就能冲到北京城下,重演俺答汗劫掠京畿重地的故事,在这种形势下,谁他娘还顾得上辽东?先顾好自己家门口的事情吧! 第144章 惊讶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裴多多有点好奇的看着他,问。 龙岩峰说:“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永平府经营皇庄啊,我是永平府所有皇庄民兵的指挥官啊,现在鞑子在边境搞事,我当然得带兵前来协助边军防御啦!” 裴多多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慢着慢着,你说你是啥?永平府所有皇庄民兵的指挥官?皇庄啥时候有民兵了?” 龙岩峰耸耸肩膀,说:“本来没有的,但打从我来了之后就有了。” 裴多多说:“就是那帮躲在土垒后面拿着长矛鸟铳,拿我们当贼一样来防的家伙?” 龙岩峰说:“对啊,怎么,你跟他们打过交道?” 裴多多怒骂一声:“何止打过,他奶奶的,我差点就死在他们手里了!” 龙岩峰一惊:“怎么回事?” 一名参将笑着说:“他啊,路过一个皇庄的时候看到一群牛正在草地上吃草,便两眼放光的带着几名骑兵冲上去拔刀要将它们宰了吃肉,结果还没等他靠近,庄子里就有人拿火铳对着他开火了,只一枪就打中他的护心镜,差点将他打下马来!” 裴多多说:“得亏老子这副甲是花了大价钱请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防御能力很强,这才没有给打穿。还没等老子回过神来,就看到皇庄里梆子敲得震天响,大批庄稼汉手持长矛长刀,嗷嗷叫着从庄子里冲出来,要不是老子跑得快,只怕早就被他们捅成肉串了!” 他狠狠的喝了一口肉汤,愤愤地骂:“他娘的,朝中官员提起冀东都说这鬼地方是穷山恶水,泼妇刁民,老子本来还不大信的,现在不信也不行了……刁民,通通都是刁民!” 回想起那梆子震天响,无数民兵手持长刀、长矛、鸟铳,不大熟练地组成军阵,嗷嗷叫着向自己猛冲过来,似乎要将自己连人带马捅成箭猪的恐怖场面,他不禁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冷战。 龙岩峰看着这个没少跟他一起闯祸的好伙伴,露出同情的眼神:“我的好兄弟,你知道吗?永平府这个鬼地方经常被鞑子抢,穷得要死,绝大多数人都只能靠锄头翻地,能弄一副轻型的犁用人拉犁的都算小康家庭了,三五头牛可能就是整个村子的命!我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四千头牛分给他们,他们将这些牛看得比自家的命还要重要,你居然想宰了那些牛吃肉?他们不跟你玩命才怪了!” 裴多多愤然说:“那也用不着一见面就抄起长矛嗷嗷叫着要上来捅人吧?老子又不是不给钱!” 龙岩峰认真地说:“以我对你的了解,给钱这种事情……那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裴多多怒吼:“姓龙的,你敢小看我?” 龙岩峰说:“没小看,但你确实是这么个尿性。”拍了拍裴多多的肩膀,“好兄弟,听我一句劝,如果你还想活着回到京城的话就不要去打皇庄的财物的主意,皇庄的庄户绝大多数都是流民、棚户出身,那里面有多少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连我都不知道,你要是把他们给惹毛了,让他们给做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裴多多目瞪口呆:“这……这样也行?你这不是把皇庄变成贼窝了嘛,皇上能答应?” 龙岩峰说:“皇上才不会在乎。对于他来说,只要庄户能够按时足额的交上税,他不会在意这些粮食是良民种的还是江洋大盗种的。” 裴多多:“……” 三观碎了一地有木有? 陈名振看着龙岩峰,问:“你给民兵这么多武器,就不怕他们造反啊?” 龙岩峰说:“不怕啊!” 陈名振诧异:“这么有把握?” 龙岩峰说:“当然有把握。我能让他们家里有余粮,兜里有余钱,只要家里有余粮,兜里有余钱,他们闲得蛋疼了才造反!” 陈名振苦笑:“让他们家里有余粮,兜里有余钱?这比防止他们造反本身还要难!” 龙岩峰说:“会者不难。” 陈名振想起他去年播种八万亩谷子,每亩含泪收了四百六十斤的壮举,感慨:“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你有这个底气说这种话了。”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龙岩峰,说:“说真的,你不应该呆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应该马上回京城去,等战争结束了再回永平府。” 龙岩峰说:“一帮饿得快要啃石头了的家伙有什么好怕的?他们不来永平府还好,敢来永平府撒野,我能将他们打到怀疑人生!” 陈名振说:“我知道你对鞑靼有过斩首一百五十级、生俘五十八人的战绩,但那只是一次小规模的交战,并不能证明什么。鞑靼人来去如风,狡猾如狐,没你想的那么好对付,你最好还是小心点。” 龙岩峰笑嘻嘻的说:“知道啦知道啦!” 陈名振知道他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叹了一口气,暗想:“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看样子得找个机会上奏,让皇上赶紧把他调回京城,免得他有什么闪失……” 在任何时候,一个能让百姓五谷丰登,能让国家粮仓爆满的农学家都是极其珍贵的人才,珍贵到只要别作死玩什么造反,哪怕他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皇帝也不敢动他的地步。龙岩峰无疑就是这样的人才,原本半死不活的庄田让他一通捣鼓,居然能亩产粟谷近五百斤,一亩顶了别人七八亩,这样的人才简直是镇国利器,必须妥善保护,哪能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呢?陈名振自问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爱惜人才这一优点还是有的,看到龙岩峰呆在冀东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便浑身不得劲! 不过龙岩峰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他也没办法,只能先安顿下来,晚上再抽空写份奏折派人送回京城,提醒皇上赶紧将这个宝贝疙瘩调回京城去。 大家酒足饭饱后,龙岩峰在裴多多的极力要求之下带着他进自己的军营去参观。裴多多惊讶地发现,整个军营虽然驻扎有近两千人,但出奇的整洁,警戒、巡逻、营帐,都布置得极有条理,那些年轻的士兵一举一动都是有板有眼,绝无一人大声喧嚣,更无人聚在一起说笑玩闹,置身其间,一股雄烈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他惊讶万分:“龙岩峰,这……这就是你去年六月从延绥招回来的那支新兵?” 龙岩峰说:“对啊。” 裴多多说:“不可思议!短短一年,一帮新兵就变成了这等军容严整、令行禁止的铁军,真是不可思议!” 龙岩峰说:“只要舍得下本钱去训练,你也能练出这么一支军队。” 裴多多苦笑:“还是算了吧,我呢,一来没有你这样的特权,二来也不像你,每个月有一两万两银子收入,拿头来练兵啊?” 龙岩峰一脸的不可思议:“不练兵你拿什么去打仗?” 裴多多说:“有啥兵就用啥兵呗!实在不行就克扣军饷凑钱养家丁,然后靠这些精锐家丁去打仗。” 龙岩峰:“……” 这样整法不吃败仗那才是怪事了! 明军在明初的时候练兵频率还是蛮高的,所以那时候的明军保持着相当强悍的战斗力。但是随着大量军田被侵占,卫所兵慢慢沦为农奴,饭都吃不饱,就别提什么训练了。而京营在连番折腾之下也慢慢被玩坏了,只有一小部分人一年还能训练个几回,其他人四处做杂役,还训练个屁。从隆庆时代开始,明军便慢慢用募兵代替卫所兵,承担主要作战任务,而募兵的水平如何,全看将领水平如何,压根就没有个统一的训练流程。 大明中央的急功近利和在军费上的抠馊让明军将领更青睐招募那些武艺高强的人作家丁,这一拨人不用怎么训练就能直接带上战场去挣钱了————砍了鞑靼人的脑袋就有钱。极度奇葩的家丁制很快便蔓延开来,成为主流,真正愿意下大力气去练兵,并且有这个条件的将领数来数去也就俞大猷、戚继光、马芳这几个了。俞大猷平倭的时候将勇猛无畏但纪律散漫的两广狼兵练成了线列步兵,临敌时先是一顿枪炮,接着是一阵箭雨标枪,然后刀盾兵冲上去砍,砍累了退下来由长矛兵掩护休息,恢复体力了再冲上去砍……周而复始,直到倭寇崩溃。戚继光挑选义乌矿工,将他们练成了一支铁军,用并不先进的武器跟倭寇打出了堪比法军打马里的交换比;马芳则练出了一支强悍的骑兵部队,千里追袭,横冲直撞,让鞑靼骑兵胆寒。这三位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哪怕是数百年之后,在他们战斗过的地方依然传颂着他们的事迹。 靠家丁噶人头发家的李成梁也是英雄,如果单看对鞑靼的战绩,他能将这三位吊起来打。只是,靠精锐家丁噶人头换钱固然痛快,可也不是没有隐忧的。他每一仗都会损失不少家丁,当那些老家丁凋零殆尽之后,他便成了无牙老虎,谁也战不动了。这也是努尔哈赤统一建州之后李成梁再次出镇辽东,却再没有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只能靠往昔的凶名镇住努尔哈赤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没办法,能打的老家丁都不在了,打不动了。 而明军绝大多数将领效仿的都是李成梁,而非俞大猷、戚继光和马芳。这是一条绝路,明军正在这条绝路上狂奔。 第145章 噩梦重演 龙岩峰叹气:“战场上从来都不是逞个人勇武的地方啊,靠那些武艺高强的家丁打仗,能长久?” 裴多多说:“放心吧,鞑靼人除了俺答汗之外也没有哪个势力有能力组织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双方撞上了,拼的无非就是哪个更狠的点。只要招募的家丁够精锐,是不会吃亏的。” 龙岩峰:“……” 好家伙,搁这里比烂呢! 很多人都以为游牧民族的男人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拿起套马杆就是牧民,拿起弯刀弓箭就是骑兵,根本就不需要训练,对此我只能说:放屁。古代军队训练最大的作用并不是教会士兵多少杀人技巧,而是通过一次次操练将这一盘散沙捏成一个强有力的拳头,让他们懂得如何进攻,如何防守,如何在杀声震天的环境下沟通配合,如何与友军并肩作战,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训练的。没有经过训练的牧民,哪怕他骑术再精湛,箭术再精准,也只是一群牧民,而不是士兵,“组织度”这三个字就是一道分水岭,有了它才是军队,没有它就是乌合之众。 打从被撵回草原老家之后,蒙古人的军事实力便一日不如一日。在朱元璋、朱棣时代,他们还能拉起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与明军周旋,在明英宗时代,瓦剌也能拉起数万组织严密的精锐铁骑,一举覆灭了大明京营主力。可瓦剌被鞑靼击败之后,大草原上就极少再有人有能力去训练军队了。没办法,训练军队也是要钱要粮食的,而他们最缺的恰好就是钱和粮食。也就俺答汗这个征服了大半个蒙古的强人还有这个能力,其他势力哪怕强横如土蛮汗,也只能训练一下自己的亲兵,至于将听从自己号令的大小部落的士兵,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嗯,穷得当当响、除了放牧和抢劫之外啥也不懂的鞑靼牧民跟同样穷得当当响、除了噶人头啥也不会的明军家丁,以及比家丁更穷,只能在战场上充当一下气氛组的大明卫所兵,真是烂锅配烂灶,绝配了。昔日打得火花四溅的两支铁军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比烂中慢慢沉沦,直到东北那头野猪冲他们露出锋利的獠牙,他们才惊恐的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烂到这种地步了,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了! 不过,我们的佩琪兄弟现在还处于带着一百几十人四处打小部落、艰苦创业的阶段,还没有能力挑战大明与鞑靼,所以明军和鞑靼军队还有三十来年的时间可以继续比烂,这恐怕是这两支军队最后的快乐时光了。 龙岩峰对大明这无比畸形的制度简直无力吐槽,连带的,带裴多多逛自己军营的兴致都没了大半。裴多多看出他兴致不高,也就没有逛下去了,找了个借口告辞。 目送他走后,龙岩峰郁闷地问杜松:“黑子,现在我军将领真的都不练兵了吗?” 杜松想了想,说:“还是会练的,不过真正组织起来训练的只有那些精锐家丁,至于卫所兵和临时招募的士兵,意思意思就算了。像你这样拉着四千人日夜不停地操练的奇葩,放在整个大明都是独一份呢!” 龙岩峰苦笑:“你们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杜松说:“过去几十年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大家都习惯了啊。” 龙岩峰摇头:“过去几十年一直是这样做的,并不代表就一定是对的。黑子,你记住,在军事上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捷径,最好走的路往往直通悬崖峭壁,稍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杜松挠着头,沉吟良久,还是诚实的摇头:“不懂。” 龙岩峰说:“我也没指望你懂,给我老老实实操练你麾下那支骑兵就对了,不准偷懒!” 杜松说:“知道啦!” 现在天色也不早了,陈名振所率领的明军在饱餐一顿之后便不打算继续前进,就在太平寨附近扎营歇息,准备明天再前往喜峰口。陈名振告诉龙岩峰,他此次前往喜峰口就是督促蓟镇赶紧出战,将鞑靼人撵走,结束这场战事。烽火一日不息,京师就一日不得安宁,皇上都有点儿急上火了。 龙岩峰却觉得陈公公这趟差事怕是不大好办。现在整个蓟镇都乱成一锅粥了,鞑靼人四面开花,连浙军都搞不清楚鞑靼人到底想攻哪里,陈公公想在短时间内结束这场战事?难了。 真是操蛋了,该死的鞑靼人早不来晚不来,在庄稼最需要灌溉的时候来,害得他都没法专心种田……妈的,越想越气,逮着鞑靼人非把他们暴打一顿不可! 带着这样的怨念,龙岩峰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能睡,可有很多人不能睡。 比如说鞑靼人。 下弦月挂在天边,将黯淡而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长城在崇山峻岭之中蜿蜒起伏,连绵万里,一直延伸到大地尽头。这是历代中原王朝耗费千年时间修筑起来的壁垒,千年以来一直横亘在游牧民族面前,阻挡着他们前进的步伐,想要越过长城?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是现在就有一支鞑靼大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在长城上拆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轻松越过这道壁垒,翻越山峦。 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轻松俯瞰整个永平府了。 他们悄然逼近了一座军寨。 在明军纸面上的作战序列中,这座军寨应该有驻扎有五百人,对于鞑靼人来说,是一块不折不扣的硬骨头,他们已经作好了苦战一场的心理准备了。然而,战斗的轻松程度出乎他们意料,几名斥侯嘴里咬着弯刀,手脚麻利地越过那又窄又浅的壕沟,翻过栅栏干掉了数名哨兵,打开寨门,鞑靼大军蜂拥而入,几乎没怎么遇到抵抗便轻松拿下了整个军寨。直到现在,鞑靼人才发现,这座纸面上应该驻扎有五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兵的军寨,事实上只有八十来号老弱病残在瑟瑟发抖…… 部落首领嘴角看着这些满脸惊恐的俘虏,嘴角抽搐了一下:“戚继光被调走也不过三四年时间,蓟镇就烂到这种地步了吗?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个小头目笑着说:“烂才好啊,他们烂了,我们才能舒舒服服地抢劫,将整个蓟镇变成我们的猎场!” 首领嗯了一声,问:“找到了多少战利品?” 小头目沮丧地说:“只找到几口铁锅,十几件生锈的兵器,还有仅够八十人吃三天的杂粮。” 首领只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大一座军寨,就这么点东西?怎么可能!?” 小头目说:“我问过俘虏啦,他们说周总兵早在我们出兵之前就将军寨中的精壮士兵和物资尽数调走了,只留下他们这些老弱病残和几日口粮!” 首领都给气笑了:“那姓周的又想利用我们帮他销账是吗?害得老子白跑了一趟,真不是个东西!给我等着,让我逮到他我非将他绑在马后面拖上十里八里地,把他活活拖死为止!” 他真的很生气。自己带领部落所有精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突破口,拿下了这座军寨,满以为可以缴获大量战利品,多了不敢说,起码能将去年雪灾造成的损失给补回来。可不成想,周咏那个王八蛋早早就将军寨里的精壮士兵和物资全部运走了,只扔给他几十号老弱病残和两百来斤杂粮,这点东西给他塞牙缝都不够!嗯,回头周总兵将调走的士兵算入伤亡数字,把运走的物资报成被抢掠走的损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领抚恤金,并且将那些钱粮收入囊中了,真是好算计,好手段! 恨到他牙都痒了! 小头目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首领说:“还能怎么办?继续深入,到永平府去抢一把喽,还能就这样打道回府不成?” 小头目问:“那这些俘虏……” 首领扫了一眼那些俘虏,说:“带回去。这些老弱病残打仗不成,但帮我们种种地割割草还是可以的。” 大军稍作休整,越过这座军寨,朝永平府杀去。现在他们不必再隐匿自己的行踪了,干脆打起火把,沿着沙河浩浩荡荡地向前推进,在黑夜之中,火把汇成一条长龙,连绵十余里,沿途营垒的明军见状无不惊骇万分,纷纷点燃烽火然后跑路,一时间,白羊关一带烽火四起,一座座被明军放弃的营垒被鞑靼人一把火点了,火光冲天!那越升越高的火光,还有那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战马嘶鸣声,以及鞑靼人野兽般的狂笑声,将这个夜晚变得如同地狱一般恐怖。 二十年前,蓟镇军备废驰,鞑靼人乘虚而入,大肆劫掠,所到之处青壮掠之,老弱屠之,村寨焚之,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那段恐怖的经历已经变成噩梦,至今仍一次次的将永平府的老人从熟睡中惊醒,冷汗长流。现在,这一切似乎又要重演了。 第146章 心理素质 第四大队的大队长陈昂在房间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是浙军老兵,浙军著名猛将陈大成还是他大伯呢。他没有给大伯脸上抹黑,年纪轻轻便靠军功爬到了百总的位置,指挥一百多名士兵。后来跟着骆尚志进京训练延绥新兵,他被留了下来,当上了一名大队长。 龙岩峰嫌明朝军制那些乱七八糟的番号太过麻烦,所以自己动手,将番号给改了。这支新军十二人为一小队,设小队长;三小队加上伙夫、马伕、医师等等勤杂人员共五十人,设一总旗,两总旗为一中队,八个中队为一大队,设大队长————也就相当于千总。按照他的编制,一个大队最标准的配置是四百名长矛手加三百名火枪手,外加一百名骑兵,至于明军极度依赖的弓弩兵、炮兵,则另有安排。弓弩由长矛手自带,在火枪手开火的间隙张弓擎弩射击,也算是填补火力空隙了。至于炮兵则由最高指挥官视实际情况而决定是否配置,如果情报显示大队需要炮兵,那就给他们配上一定数量的炮兵,如果情报显示没这方面的需要,那就不配。 现在他的大队便拥有四门威远炮和四门臼炮。威远炮能打三斤重的炮弹,射程达到四里,威力惊人。臼炮的射程则只有两里多一点,最多不到三里,但是却可以发射三十斤重的炮弹,被它击中的滋味那也不大好受。 整支部队包括炮兵在内,人手一件制作极为精良的链甲,披甲率几乎高达百分之百,这样的装备,连号称收入最高的浙军也自叹弗如。 一个小小的百总,能一跃成为这样一支部队的指挥官,简直是一步登天了。陈昂很感激龙岩峰,发自内心的愿意替他效力,以报答他的提携之恩。 这次龙岩峰率领大军前出至长城附近提防鞑靼人入寇,他的大队被部署在白羊关附近的冷口寨。这座同样因为承平十几年而被废置的军寨位于沙河东岸,沙河穿越崇山峻岭来到平原之后,第一站就是冷口寨。按说白羊关这一段长城是戚继光主持修建的,非常奢侈地给外墙包了一层大理石,坚固无比,就算鞑靼骑兵全部撞死在长城下也不见得能撼到白羊关分毫,守冷口寨没啥必要。但是……现在不是戚继光统率蓟镇的时代了,他被调走了之后蓟镇又回到了那种群魔乱舞的状态,甭管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龙岩峰还是听从了军中参谋的建议,在冷口寨留下了一个大队。 豆公峪那边也放了一个大队,距离这里四十来里路, 也就是说,他们这支只有四千来人的部队的防线从豆公峪一直延伸到太平寨,全长近百里。这么点兵据守这么长的防线,这简直就是开玩笑! 但龙岩峰也没办法,兵只有这么多,要守的防线却如此漫长,除了这样部署,还能怎么办? 打从进驻至冷口寨之后,陈昂总是心绪不宁。龙岩峰可能不了解蓟镇的实情,但他这个在蓟镇呆了近十年的老兵还不知道?现在的蓟镇早就给折腾得乱七八糟了,这一点明军自己清楚,鞑靼人更清楚,这种破防线,还有蓟镇那日渐涣散的军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戚继光时代那样将敌军阻挡在长城之外的! 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啊……鞑子劫掠永平府的路线就那么几条,要么走喜峰口,要么走白羊关,要么走界岭口。走界岭口的话很容易跟山海关守军撞个正着,风险太大,而走喜峰口的话又很容易遇上吴惟忠、骆养性、王必迪等人指挥的浙军这块硬骨头,那么,走白羊关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他麾下全是一些受训不到一年的新兵,真要是让鞑子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可完蛋了! 就在他脑子里乱糟糟,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一名亲兵风风火火的冲进了他的房间,叫:“总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陈昂一骨碌的坐了起来,问:“怎么了?” 亲兵说:“前哨来报,说发现鞑子大队人马越过了白羊关,正沿着沙河东岸浩浩荡荡地朝冷口寨杀过来!” 陈昂那一点点睡意登时就飞到了九霄云外,飞快地穿上战衣,边系腰带边问:“前哨有没有损失?” 亲兵说:“没有,都撤下来了。” 陈昂说:“让他们到中军帐来!还有,立马通知所有中队长,到中军帐来报到!” “喏!” 陈昂是个做事很小心的人,这两天除了大力加固冷口寨的工事之外,还放前沿放了十名哨兵,每人配两匹快马,啥都不用干,就盯着白羊关那边,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来报。现在这十名哨兵正满头大汗,站在中军帐里直喘气,看到陈昂,他们纷纷行礼:“参见总爷!” 陈昂还了一个军礼,随后问哨长:“有没有人受伤?” 哨长说:“没有。按总爷的吩咐,我们发现鞑子大军来袭后立即纵火烧掉墩台,然后骑马火速撤退,鞑子被墩台的火光吸引,没有留意到我们,被我们顺利跑了回来!” 陈昂松了一口气:“没有人受伤就好……鞑子有多少人?” 哨长说:“天太黑了,看不清楚。” 副哨长说:“从山上望过去,沙河东岸的火把连绵十余里,声势骇人,怎么着也得有两三千人了。” 陈昂有点难以置信:“两三千人就把白羊关给破了?白羊关守军是干什么吃的!!!” 哨长和副哨长对视一眼,说:“总爷,白羊关没有被攻破。我们一直盯着那边,哪怕是睡觉都安排人盯着,压根就没有发现白羊关有遭到攻击。” 陈昂瞳孔一缩:“也就是说……” 副哨长说:“他们绕过了白羊关。” 陈昂愤愤地骂:“那帮混蛋,通通都该死!” 白羊关地势险要,又部署在那么多大炮,可不是那么好绕的。如果鞑靼人要绕过去,也不是不行,只要他们愿意被明军炮兵当成靶子打就行了。可现在鞑靼人毫不费力的绕过了白羊关,这只能说明,白羊关守军压根就没打算认真守。 这是何其混蛋! 这时,一众军官都到齐了,陈昂也不废话,直接了当的说:“据前哨侦察,至少两三千鞑子越过长城,绕过白羊关,朝我们这边杀过来了!你们马上集合自己中队的士兵让他们进入工事准备防御……一定要稳住军心,都是一帮新兵蛋子,又乌漆麻黑的,得知敌军来袭很容易恐慌,一旦乱了阵脚可就完蛋了!都给我狠起心肠来,看到大喊大叫来回乱窜动摇军心的,可以先斩后奏!” 这些军官都是浙军出身,浙军军纪严酷,培养出来的军官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别看平时大家在一口锅里吃饭,有说有笑一团和气,可到了战场上他们马上就六亲不认了,违反了战场纪律撞到他们手里,不死也得被扒层皮。得知两三千鞑靼骑兵正朝这边逼近后,军官们一个个神色严峻,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拱手行了军礼,然后火速出去集合自己的士兵,准备防御。 陈昂拿出纸笔,奋笔疾书,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一一写下来,然后签上自己的姓名,盖上印章,交给自己的亲兵:“你趁着鞑子先头部队还没有到,赶紧骑马离寨,将这封信送到太平寨去!我们这点人怕是抵挡不住数千鞑子,让龙大人火速来援!” 亲兵不敢怠慢,将书信放在贴近胸口的口袋,然后飞马从冷口寨中驰出,朝太平寨方向飞驰而去。 陈昂又下令点燃冷口寨烽火台上的烽火,一来向永平府的百姓示警,二来则通知据守豆公峪的第三大队,告诉他们鞑子来了,让他们提防着点。做完这一切,他已是额头冒汗,却没有时间缓一缓,只是草草的擦了一把汗,问自己的副将王建:“那帮新兵现在怎么样了?没出乱子吧?” 王建刚从外面回来的,闻言神色变得十分古怪,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那帮新兵……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你还是亲自到外面去看看吧。” 陈昂诧异:“怎么了?” 王建说:“你到外面去看看就全明白了。” 陈昂的心悬着,火速走出中军帐,来到营寨外围。 寨子没有乱,该进入工事的士兵都在工事里站得整整齐齐了,很好,这帮新兵蛋子的表现出人意料的好,这让陈昂暗暗松了一口气。 唯一令他不满的是,那帮新兵居然在交头接耳。这是严重违反军纪的,要是戚大帅在,他们怕是得掉脑袋。你看,鞑靼骑兵的先锋都已经逼近营寨了,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火把汇成一条火河源源不断地往这边汇集,形势如此紧张,你们居然还有心情交头接耳?脖子痒了是吧? 只是,当听到他们聊些什么内容的时候,陈昂总算明白王建的表情为什么这么怪异了: “看啊,首级!好多首级!” “是哦,怕是得有三四千了吧?额滴个乖乖,一级赏银五十两,三四千级那就是多少钱了?我们要发财了啊!” “还别说,打从跟了那个瓜皮之后,我们的运气是越来越好了,一日三餐都有鱼吃不说,还分到了田地,现在更是撞上了发大财的机会,太开心了!” “你打算砍几级?” “我咬咬牙大概能砍个两三级。” “小家子气!这回我不砍个七八级不算完!” “可别吹牛了,就你这能耐,斩首一级都难!” “看不起老子是吧?要不要练练?” “练练就练练……嘘,别说话,那个瓜皮过来了,被逮着会挨军棍的!” 陈昂:“……” 这他妈是新兵应该有的心理素质?妈呀,龙大人到底上哪招来的这么一帮新兵啊,纯粹就是怪物! 第147章 借路 看着这些正热情洋溢地讨论着送上门的首级到底是三千还是四千,自己该砍几级才算够本的新兵,陈昂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好像出了点问题。按理说。这些家伙的平均年龄也才十九岁,绝大多数人都是头一回上战场,更是头一回遇到鞑靼大军压境,他们应该惊慌失措、面色发白才对,他已经做好了狠下心肠砍几个以稳定军心的心理准备了,可是…… 谁来告诉他,为毛这些新兵一个个都如此淡定,甚至还有心情在那里一本正经地探讨要是斩首太多了首级会不会贬值这种无聊的问题! 日了,他们到底谁才是新兵啊? 看到他出来,原本聊得火热的士兵们纷纷闭紧了嘴巴,一个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整个营寨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山风吹动战旗发出的猎猎声响。 陈昂努力冲这帮新兵挤出一丝笑容,说:“大家放轻松点,不要紧张。鞑子兵力虽多,但他们不擅长攻坚,现在又是深夜,他们不敢发动进攻的……” 一名士兵叫:“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肯发动进攻?我们得等多久才能割他们的首级?” 陈昂忍无可忍,怒吼:“割首级割首级,你们除了割首级能不能想点别的!!!” 士兵们回答:“能!” 陈昂说:“那就想点别的!比如说……” 士兵们:“比如说,该怎样才能多割几级首级?” 陈昂:“……” 他奶奶的,带不动,真心带不动! 这不能怪这些新兵。他们都是从延绥那个十年九荒的鬼地方出来的,那里一年到头不是大旱就是风沙,又或者是鞑靼寇边,除了没有活路之外啥路都有。延绥汉子唯一的发财路径就是上阵打仗,割鞑靼人的首级拿去换钱,一级可换赏银五十两呢,就算被七扣八扣扣去不少,最终落到他们手里的也仍然是一笔巨款,足够一家人过上两三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了。所以在延绥,每个男子从能爬上马背开始,聊得最多的就是什么时候才能跟着父兄上战场噶人头,狠狠地捞上一票……现在看到这么多首级顶在鞑靼人的肩膀上送到自己面前,这帮兵的dna都动了,要是没有军官管着,估计他们早就打开寨门杀出去,狠狠地收一波人头了! 延绥兵,就是这么凶残。 不过,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虽说这些新兵一个个淡定得不像话,而且看着鞑靼人的脑袋眼冒绿光,奇葩得不行,但总比一看到鞑靼人来了就吓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逼得主将只能砍几个杀鸡儆猴要强。陈昂收敛心神,开始专心观察敌情。 鞑靼人似乎对冷口寨居然有大批明军据守感到意外,顿时就停止了推进。不停也不行,冷口寨就设在沙河东岸河边,这是一片极为狭窄的开阔地,最阔处也不过两里,然后一边是浪卷冰嘶的沙河,一边是险峻的山峰。沙河西岸更呛,只有一条牧羊人小径沿着河畔一路蜿蜒,一次仅能容六七个人并肩行过,在那里想展开大军,纯粹就是做梦。沙河两岸山高林密,徒手翻越尚且十分困难,就更别提大队骑兵了,鞑靼人如果不想钻山沟的话就只能从这里通过,而如果想从这里通过,就得先破了冷口寨才行! 只是,这战场未免也太窄了,兵力根本就施展不开啊…… 那么渡过沙河从西岸走行不行? 不行。陈昂在西岸也用栅栏土垒筑了一个小军寨,往那里放了五十名士兵,鞑靼人想要攻破这个小军寨就只能一边忍受着东岸明军的炮火轰击一边排成一字长蛇阵,几个几个的上前送……那跟送死没啥区别。 该死的,据他们收集的情报,冷口寨不是已经被放弃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明军在这里据守! 这支鞑靼大军的首领眯着眼睛观察着明军营寨,见明军营寨寂静无声,点起的火光将营寨外的开阔地映得亮如白昼,自己完全藏身于黑暗中,只有一顶顶头盔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出森森寒光,他不禁拧了一下眉头:这支明军怕是不好打啊! 他打了个手势,一名汉人翻译上前,面带谄媚:“主子,有什么吩咐?” 首领说:“你去问问驻守军寨的守军指挥官是谁,能不能借个路。” 那汉人翻译看着寂静无声的军寨,头皮发麻,总觉得这座军寨像一头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可能一口把自己吞了。但是主子有令,他不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骑马走到军寨下,扯着嗓子冲上面喊:“哎,上面的军爷,不要放箭,我……我是来传话的,千万不要放箭!” 王建拉下头盔上的铁面罩,探出头去问:“你是何人?” 那汉人翻译说:“我乃察哈尔部的翻译,姓曹!我们部落首领拱兔和暖兔大人今日带领三万铁骑破边而入,横扫蓟镇防线,所向披靡,一路上都没有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王建不耐烦地说:“你哪来那么多废话?直接说重点!” 曹翻译让他吼得一哆嗦,赶紧说:“拱兔大人说他这一路过来,明军望风而逃,只有你们岿然不动,他很佩服你们,想知道你们将军的尊姓大名!” 陈昂探出头去,说:“老子姓陈,名昂,浙江义乌来的陈昂,听清楚了吗?” 曹翻译说:“听清楚了,听清楚了!”立马策马返回,来到拱兔身边恭敬地说:“主子,问清楚了,这支明军的指挥官姓陈名昂,是浙军出身的。” 拱兔一怔:“陈昂?没听说浙军有这号人物啊!浙军那几个厉害的角色比如吴惟忠、骆尚志、王必迪,我都了如指掌,就没有听说过有陈昂这号人!” 曹翻译说:“主子,那陈昂声音清亮,像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后生,很可能是浙军的后起之秀,你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也正常。” 拱兔想想也是,浙军大几千人,自己确实不大可能每一个都认识。跟陈昂这号人到底是打哪冒出来的相比,他更关心的是…… “他娘的,浙军不是守喜峰口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看着那防御设施完备的军寨,一个头两个大,“浙军那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啊,这冷口寨又是出了名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这块硬骨头堵在这里,短时间内想砸开怕是不大可能……” 沉吟良久,他对曹翻译说:“去问问他,能不能借个路,我愿意给他……”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比出两根手指,“我愿意给他二十个老弱病残作为俘虏!” 按照明军的赏格,对鞑靼作战,斩首一级赏银五十两,而军官带领部队作战,斩首数量相当于所带士兵的百分之一,便算大功,足够晋升一级的那种。首级这么值钱,俘虏就更值钱了,因为有俘虏在可以证明自己是切切实实的打了大胜仗,毕竟首级能造假,俘虏可造不了假。对于明军将领来说,斩获鞑靼人的首级难,想抓俘虏就更难了,所以在明军内部,俘虏的报价比首级更高,哪个要是抓到大批俘虏,肯定会有一堆同僚拿着银子跑过来商量着能不能卖他们几个,留着要备用,将来打了败仗也好拿这些俘虏去虚报一波战功。 鞑靼人跟大明打了这么多年仗,明军是什么球性他们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一些精明的鞑靼将领遇到不大好打的明军将领,一般都会发动银弹攻势,送上几个十几个老弱病残,几匹瘦马作礼物,让明军将领放他们过去。一般情况下明军将领都会痛快地收下礼物然后让路,毕竟他们带兵打仗只是为了发财,而非消灭鞑靼人,现在有收获了,自然犯不着去跟鞑靼人拼命。至于那些被拿来当成礼物送出去的老弱病残最终是被割了首级去换钱还是被送到京城游街示众,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要怨就怨他们生在了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吧。 一次性送出二十个老弱病残作买路钱,算是大手笔了。要不是浙军实在能打,又扼守着冷口寨这等险要之地,拱兔说什么也不会这么大方的……毕竟这都是自己部落的人口啊。 曹翻译领命,策马再次来到军寨下,冲陈昂叫:“陈将军,请了!我家主子对你们浙军十分敬佩,想和你们交个朋友!” 陈昂问:“怎么个交朋友法?” 曹翻译说:“我家主子说了,愿意送你一份军功,给你十匹瘦马,二十名俘虏,这些足够让你得到晋升了,够意思了吧?” 陈昂说:“那确实够意思,那你们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曹翻译说:“只要你们让开一条路放我们过去就行了。” 王建勃然大怒:“你们想用这些东西换我们放开通道让你们过去祸害永平府的百姓?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吧!” 曹翻译说:“这位将军何必动怒?你们需要军功,我们就送你们一份军功;我们需要劫掠一些物资,你们放我们过去,我们抢一把就跑,大家各取所需,这叫予人方便,予己方便。” 王建怒不可遏:“我方便你奶奶!敢情是刀没砍到你的脖子上,你不知道疼是吧?我告诉你,老子就是永平人,二十年前鞑子劫掠永平府,我一家八口全死光了,就我一个躲在一口枯井里捡回了一条小命!这笔血债老子一直记着呢,现在正好跟你们新账旧账一并算了!!!” 第148章 恶战1 曹翻译苦劝:“这位小将军,何必如此固执呢?我家主子身后有铁骑数万,要踏平你们这小小军寨易如反掌,只是实在敬佩你们浙军,才没有发动进攻而已!做这个交易你们不会有任何损失,还能获得军功;倘若你们一意孤行要以卵击石,只怕一个都活不成,这又是何苦来着?” 陈昂沉声说:“你不用废话了,我们是兵,你们是贼!兵就应该杀敌讨逆,救国安民,而不是跟贼在一个槽里分食!你们想要劫掠永平府?可以,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曹翻译还想再说,陈昂却已经没有兴趣听了,大吼一声:“众将士听令,准备战斗!杀敌报国,就在今朝!” 延绥们一脸懵,不明所以。 王建赶紧翻译:“杀光了他们,这些首级就全是我们的了!” 延绥兵们恍然大悟,放声欢呼:“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他们是打心里不同意跟鞑靼人合作。他奶奶的,二十个俘虏才值几个钱?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两,上官再克扣一点,落到他们手里每人能有个一两就谢天谢地了,而在军寨外可是有好几千颗首级啊,全砍过来每人都能分上至少三级,获利是跟鞑靼人合作的一两百倍,傻逼才跟你们合作! 曹翻译见状只得退回去,对拱兔说:“主子,他们不肯让路,还扬言要杀光我们!” 拱兔冷笑:“这个军寨撑死也就能放个七八百人吧?就这么点人面对我们数千大军,一点也不慌,还扬言要杀光我们?这帮浙江兵可真不是一般的狂!” 曹翻译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主子,我听那些兵的口音,不像是浙江人。” 拱兔愣了一下:“不是浙江人?那是哪里的?” 曹翻译说:“有点像陕西那边的……不大确定,反正绝对不是浙江口音。” 拱兔勃然大怒:“他奶奶的,不是浙军还敢在老子面前这么横?全军听令: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到天亮后立即发动进攻,踏平冷口寨!将那个陈昂留给我,我要剖开他的肚子,看看他是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带着这么点人,还不是浙军,也敢在老子面前这么嚣张!” 拱兔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浙军不好惹,这早已是东蒙古各部的共识了。事实上,在戚继光带领浙军镇守蓟镇那十六年里,除了董狐狸、长昂、长秃这几个实力弱小又穷疯了的傻缺之外,根本就没有哪个部落愿意去碰蓟镇。他以为碰上了浙军,第一反应就是尝试一下看能不能给对方送点军功买路,如果不行,再另想办法,反正能不打的话就不打,毕竟浙军不好惹,就算能打赢,自己的死伤也是非常惨重的,遭不住。他这一番处置本来没有半点问题,相信绝大多数部落的诺颜碰到浙军的时候都会这样做的,可问题是,人家不是浙军! 这脸可就丢大了,还没开打就给人家一种自己很害怕浙军,不敢打的感觉,这不是在变相地给敌军鼓舞士气么? 生气,真的很生气! 一听说据守冷口寨的不是浙军,鞑靼大军如释重负之余也振奋万分。他们怕浙军,可不等于他们怕所有明军,现在他们拥有数倍的兵力优势,而这小小的冷口寨连个土墙都没有,都是木栅栏,外围再挖壕沟筑土垒,根本就谈不上坚固,只要他们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要打下它并不难。 一旦打下了这个寨子……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只要打下这个寨子,寨中积储的粮食、军械、牲畜,明军士兵身上的衣物、铠甲,全都是自己的战利品了! 必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一堆的大小部落首领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向拱兔请战,渴望能够得到第一个冲进军寨去劫掠的机会。而跟在后面的暖兔得知这寨子里只有几百明军,还不是浙军之后,整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急吼吼地带着自己的人马赶了上来,两拨人为谁主攻冷口寨争得面红耳赤! 陈昂冷眼看着那帮强盗,一言不发。王建则带着几名军官四处巡视,不断吼着: “现在是深夜,鞑子不敢发动进攻,所以大家不要紧张!趁着还有时间,火枪手赶紧给火铳装好弹药!炮手也要把炮弹装好,瞄准目标!所有人都要竖起耳朵,听从号令,大队长让打了才能打,谁敢不听命令擅自开火的,立斩不饶!” “把绑腿捆扎实!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还缺什么的赶紧说,让输送队给你们送上来!医官马上烧热水,把病床、药品都准备好,打起来肯定很多人受伤的,务必确保伤员一送下去马上就有热水清洗伤口!” “不准交头接耳,不准东张西望!每个小队留两个人盯着敌人,其他人先坐下来休息,一柱香时间轮换一次!谁敢东张西望、大声喧哗的,斩!” 士兵们沉默地服从命令,默默地检查自己的装备。 而此时,陈昂派出的传令兵正在月色之下纵马飞驰。 他骑的是僧僧黑马。这种肩高可达148厘米、速度快、耐力较好的黑马放在大明边军里是难得的好马,但在龙岩峰这里可够不上重骑兵骑乘标准,分配了一些给斥侯、传令兵以及军官,大多数还是给重骑兵作代步工具。重骑兵在行军的时候是不能骑自己的战马或者让战马驮盔甲兵器的,谁敢这样干怕是得掉脑袋,但可以骑僧僧黑马,因为僧僧黑马在重骑兵的作战序列里不承担冲阵任务,就一个交通工具,只要能及时将重骑兵送到战场就行了,它累不累不是将领要考虑的问题。 谁叫那帮人均存款几十两银子的土豪拥有比僧僧黑马更加优秀的关中唐马作为战马呢?两千多匹关中唐马哟,而重骑兵只有区区四百,一人五马都够了,哪里轮得上僧僧黑马! 传令兵却爱极了自己的黑马。在他看来,这种浑身黝黑、肌肉发达、骨骼结实的战马是最忠实可靠的战友。它一点也不娇气,平时不需要吃什么精料,只要能在草地上啃食鲜草和草籽它就能活蹦乱跳,到要用的时候了再给它喂一些大麦、豆料,它便能储备足够的体力供你驱使,如果再喂点鸡蛋、烈酒,它简直就有使不完的劲了。它全力奔跑的话,一柱香(大概半个小时)能跑出四十里,这是大明军中绝大多数军马都不具备的,能得到这样的好马作坐骑,他简直太幸运了。 寒风呼呼的刮,虽然已是四月上旬了,可永平府的夜晚依然很冷,骑马飞奔,那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钻心的痛。不过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低温可以给马降温。战马在高速奔跑的时候体温急剧飙升,若不能及时降低体温,会死的。现在深更半夜,寒风呼呼的刮,战马可以撒开蹄子跑很长时间都不必担心体温过高。 路边的景物飞速倒退,僧僧黑马的鼻头不断喷出一团团白气,传令兵一直保持着二十公里的时速,两匹马轮着骑,一匹骑上个十来分钟,便纵身一跃跃到另一匹马的背上,停下来换马?不存在的。他时不时回头望向冷口寨方向,虽然夜色如墨,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冷口寨下,无数鞑靼骑兵正蜂拥而来,他们的兵力可能是第四大队的数倍,甚至十几倍! 必须尽快赶到太平寨报信,否则冷口寨有危险。 这样想着,他又加快了速度。 狂奔了半个多时辰,旷野上终于出现了点点火光,看火光的分布就知道,太平寨到了。传令兵精神一振,正要加快速度,冷不丁的暗处传来一声大喝:“来者何人?马上停下来!” 浓浓的延绥腔让传令兵大喜过望,急忙勒住战马,高声叫:“我乃第四大队大队长陈昂的陈兵,奉陈将军之命前来找龙大人,有紧急军情禀报!” 黑暗中,数名巡夜的哨骑纵马围了过来,带头一人问:“军牌有没有带?” 传令兵拿出刻有自己姓名、年龄、户籍的金属军牌递了上去。哨长检查过后确定无误,又用延绥话盘问了几句,传令兵同样用延绥话回答。一切无误,哨长让哨骑继续巡逻,自己带着传令兵直奔大营而去。 半路上,哨长忍不住问:“冷口寨那边出什么事了?” 传令兵说:“那边出现重大敌情!” 哨长神情一凛:“重大敌情?鞑子进攻白羊关了?” 传令兵说:“比这还糟。我们的前哨发现鞑子绕过了白羊关,马不停蹄地向冷口寨扑来,足有数千之众!陈大队长见势不妙,便火速命我前来向龙大人禀报,请求支援!” 哨长倒抽一口凉气:“数千之众!?走,快点,这军情着实紧急,一刻都不能耽搁!” 延绥也是鞑靼寇边的重灾区,但极少有数千鞑靼人冲一个寨子来的。冷口寨那边只有区区八百多人,却跟数千鞑靼骑兵撞了个正着,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搞不好那八百多号人会被屠个一干二净的! 第149章 恶战2 天空已经微微放亮。 在军寨外围活动的鞑靼士兵越发的活跃起来,他们藏身于黑暗中,时不时朝军寨里射两箭或者发出几声狼嚎,千方百计制造动静,试图向明军施加心理压力,迫使明军不战自溃。这本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心理战术,碰上那些一个月只能使几钱银子还时常一连拖上几个月不发的明军,搞不好还没打就先崩溃了。要是碰到一些吃空饷吃得过份,实在没法平账了的将领,那就更棒了,搞不好不用他们打,人家就先带着精锐家丁一把火焚毁军寨然后逃跑了,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衔尾追杀,尽情抓俘虏或者屠戮而已。 可惜,他们撞上的却是根本就不差钱的龙岩峰一手带出来的延绥兵。这些延绥兵一日三餐顿顿吃饱,各种海鲜补到喷鼻血,每个月能拿到手的军饷多达一两银子,是普通墩军的三四倍,更装备着整个大明最为精良的武器,这样一支军队可不是这点小把戏就能吓跑的。他们随便鞑靼人折腾,说不冒头就不冒头。 伙夫早早就做好了饭,给他们送了上来。 早饭是蒸饼,加了糖的那种,半斤重一个,一个四个,外加一碗用鲸鱼肉熬的肉汤。不用军官下令,士兵们都很有默契地只吃两个蒸饼,把肉汤喝完,吃个七分饱,剩下两个则揣进兜里。天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开打了,而这一开打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到时候伙夫可没时间给他们做饭了,还是留两个蒸饼作午饭吧。 鞑靼人也在吃早餐。 别看鞑靼各部落的首领平时对牧民各种敲骨吸髓,可现在要打仗了,他们还是挺大方的将平时不大舍得吃的糜子煮成饭,又宰了一些瘦不拉矶的羊,让自己的属民放开肚皮吃个饱,要去玩命了嘛,当然得让人家吃个饱,这点常识还是有的。鞑靼士兵一个个放开肚皮狼吞虎咽,那粗糙的、口感比较差的糜子饭在他们眼里成了人间美味,那瘦巴巴的羊煮的汤,那更是如满汉全席一般,他们一个个像狼一样吞咽着,牙齿狠狠地咬在骨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吃剩的羊骨头也舍不得扔,被珍儿重之的放进一个口袋里揣着,平时饿了可以拿出来吮一吮,有条件的话甚至可以拿来熬点骨头汤喝……这个是可以重复利用的,直到一点味道都没得剩了为止。 吃饱喝足了,大家集结,拱兔指向冷口寨,大声说:“白鹿苍狼的子孙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来,在中午之前夷平这个军寨!去年年底白灾,大家都损失了不少牲畜,日子都很难过,但不要紧,这个军寨里有的是粮食、牲畜、布匹,甚至还有铁器!打下它,你们去年蒙受的损失就全补回来了!” 鞑靼士兵眼里迸出饿狼一样的光芒,握紧手中的弓,发出阵阵令人不寒而栗的嚎叫声。 拱兔趁热打铁:“冷口寨是我们进入永平府的最后一道屏幕,拿下它,整个永平府就将变成我们的猎场!这里有无数粮食、布匹、银钱、铁器,甚至还有漂亮的汉人姑娘!你们可以随便抢,抢到的都是你们的!现在,进攻!拿下这个该死的军寨!” 鞑靼士兵被这美妙的前景刺激得血脉贲张,眼带血光,海螺号一吹响,那些老弱病残便嗷嗷叫着扛着沙袋冲向冷口寨的壕沟,准备填平这些壕沟。数百名鞑靼士兵则下马部到壕沟前,张弓搭箭,弓弦震颤间,利箭如雨点般射向明军。明军躲在掩体后面不冒头,耳畔不断传来笃笃声响,不时还有利箭从他们头顶飞过,氏得到处都是,这箭雨可真是够密集的。 陈昂喝:“火枪手,开火!来多少打死多少!” 等待已久的火枪手听到命令,马上从射孔处探出枪口,瞄准正在扛沙袋填壕的鞑靼士兵扣动板机。 砰砰砰砰砰砰! 炸雷般的枪声猛然响起,栅栏、土垒后面迸出团团白色烟雾,口径达到14毫米的铅弹呼啸而出,雨点般打向那些鞑靼士兵。 没有任何悬念,没有铠甲,扛着沙袋也跑不快的鞑靼士兵瞬间就倒下了三四十号人。14毫米口径的独头弹重量超过二十克,还是尖头,所使用的火药又是用最好的材料用最佳配方以最好的工艺制造出来的,质量极佳,那威力可是相当的恐怖,他们身上那薄薄的皮衣根本就扛不住,一打就穿,然后在他们身上捣出个大洞,前胸入后胸出,扯飞一大块皮肉,鲜血和内脏碎片喷涌而出! 登时就惨叫声大作! 鞑靼人没想到明军火枪的威力竟然如此恐怖,都呆了一呆,那绵密的箭雨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陈昂怒吼:“打他们的弓箭手!他奶奶的,打他们的弓箭手!这些才是他们真正的战斗力!打一帮老弱病残有个屁意思!” 火枪手们从善如流,迅速装弹然后向弓箭手瞄准。他们装弹的过程颇为简单粗暴:首先是拿出用防水油纸连同弹丸一起包着,卷成圆柱装的定装弹药,往被做成三角状的枪口最尖锐处轻轻一划将油纸划开,先往药池倒一点引火药,然后将所有火药倒进枪管里,再将纸弹连同油纸一起塞进枪管,枪托照着地面用力夯那么几下,子弹便进去了一大半,再用铁制送弹棍狠狠捅上两下将其捅到底压实,完事,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钟,完美!靠着这种粗暴的、足以让后勤军官血压狂飙的装弹方式,他们一分钟能发射四发子弹,是火绳枪的两倍以上。 当然,也不是所有火枪手都一古脑的去装弹。陈昂早在鞑靼军队来袭之前就让人用石灰给所有射孔刷上了编号,所以刚才开打的时候单数开火,双数作火力替补。在单数射孔的火枪手忙着装弹的时候,双数射孔的火枪手已经瞄准了那结弓箭手,军官一声令下,他们同时扣动板机! 砰砰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炸雷般的枪声,弹如雨发,弓箭手队列中爆开一团团血雾,那些素以勇武、箭术精准闻名部落的弓箭手像被割麦子一样齐刷刷的割倒一大片,惨叫之声连绵不断! 拱兔、暖兔等一众大人物看得眼皮狂跳。拱兔有些震惊的说:“这……明军的火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明军的火铳他们是知道的,除开少数从南方调来的精锐部队打得比较远比较准之外,绝大多数明军的火铳就只能听个响,经如说三眼铳,隔个三四十步连件皮衣都打不破了。他们最害怕的还是明军的火炮,压根就不将明军的火铳当回事。可现在明军火铳杀伤力却出人意料的强悍,甫一交手他们就被撂倒了近百人,这…… 这你妈也太亏了! 砰砰砰砰砰!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军寨上中单数的射孔中又迸出了团团白烟,又是一个雷霆般的齐射,隔着六七十米往军寨放箭的弓箭手再次人仰马翻,被打得死伤累累。如果明军用的是三眼铳,那么这个距离是安全的,可问题是明军用的是配有独头弹的燧发枪,这个距离正是最佳射程,他们呆在这里只有被当成靶子打的份! 是的,这些延绥火枪手手里拿的,正是正儿八经的燧发枪,而不是装填过程极其繁琐的火绳枪。龙岩峰从葡萄牙人那里采购了一万支质量上乘的火绳枪,然后招募工匠,更改了火绳枪的发火装置,将它们全给改成了燧发枪……这并不难,改装成本相当低,却可以成倍提高作战效率,何乐而不为?他甚至还整出了后装燧发枪,这个装填更为便利,射速更高,只是…… 在被外泄的火药燃气烫得嗷嗷叫之后,他死了给军队装备后装燧发枪的心。前膛燧发枪一分钟三到四发的射速在这个时代已经冠绝全球了,真心没必要为了提高一点射速整出这么一种每一次射击都能把火枪手烫到嗷嗷叫,而且由于火药燃气大量泄露而射程和杀伤力都大受影响的后装燧发枪。当然,如果能解决气密性问题的话,后装燧发枪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现在他还没找到解决燃气外泄问题的办法。 这些被龙岩峰小心藏着掖着,生怕技术外泄的利器现在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只是三个齐射,鞑靼人便已经死伤一地了。不管是弓箭手还是负责填壕的老弱病残都给打得受不了了,惊恐地逃了回去,还是千夫长带头逃的。这位千夫长跑到拱兔面前,面色发白的说:“诺、诺颜,明军的火铳实在太厉害了,打得又快又狠又准,我们的弓箭手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拱兔面色阴沉,骂了句:“废物!明军也就靠火器抵挡一下罢了,有什么好惊慌的?”不过也仅仅是骂这么一句就算了,毕竟明军火枪杀伤力之强,连他都给惊着了,也实在不好过于苛责部下。 他说:“将缴获的战车推上来,用战车开路,掩护老营和弓箭手推进,填平壕沟!” 第150章 恶战3 明初的时候明军对上蒙古军都是铁骑对冲,大炮猛轰,生猛无比,谁叫那时大明国力蒸蒸日上,锐气方张,更储备有数十万匹战马呢?骑兵那叫一个剽悍。但是到了中后期,随着马政崩坏,战马质量越来越差,再加上明军将领大多只用兵,不练兵,明军的战斗力直线下降,很难再拉得出能与蒙古铁骑正面对冲的骑兵了,每次撞上蒙古军,都只能靠车营扛着,熬退蒙古人就算胜利。所以九边地区的明军制造了大量战车,其中以总重不到两百斤的刘天和战车为主————谁叫这种战车这么车便而且省材料呢?拱兔他们攻掠沿途军寨的时候就抢到了不少这种战车,都给带上了,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阵阵海螺号中,数十辆被缴获的刘天和战车排成一排,由老弱士兵推着缓缓向前移动,而鞑靼弓箭手则猫着腰,躲在战车后面大家摆成个乌龟阵,径直向冷口寨推了过去。 陈昂见状,面无表情的下令:“炮兵,开火!把那些破战车给我轰了!” 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葡萄牙炮手咧嘴笑:“好咧!”转动手柄调整火炮的角度,各自瞄准一辆战车,然后点火。 轰!轰!轰!轰! 四门威远炮几乎同时打响,炮口喷出大团呛人的硝烟,四枚重达三斤的、熟铁铸成的铁球从炮膛中咆哮而出,照着正在缓缓推进的战车猛砸过去! 这玩意儿飞行的速度并不快,肉眼都能捕捉到它们飞行的轨迹,仿佛随意伸手一拨就能将它拨飞似的。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干,这玩意儿飞得慢那只是假象,假假的那速度也达到了亚音速,再加上好几斤重的份量,那绝对是沾到哪哪里就得变成粉末!伸手去拨?呵呵,轻轻擦上一手整条手臂就碎了! 四枚炮弹有两枚打高了,直接从车阵头顶飞了过去,一路蹦蹦跳跳,不知道蹦到了哪里。一枚打得低了一点,直接砸在车阵前方的地面上,溅起一大团土屑。紧接着,它弹了起来,一路蹦蹦跳跳着从一辆刘天和战车底部滚了过去,登时,骨骼破碎的恐怖脆响此起彼伏,躲在那辆战车后面的士兵只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从腿部袭来,低头一看,惊恐地发现自己一条腿自膝盖以下已经粉碎,露出森森白骨,鲜血正从断裂的血管中狂喷而出!他们的身体顿时就失去了平衡,纷纷仆倒在地抱着筋骨毕露的断腿,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砰! 第四枚炮弹不偏不倚,正中被它瞄准的那辆战车。重不到两百斤的战车瞬间粉碎,大大小小的木块像刀片一样向四周飞溅,推力的和躲在战车后面的几名鞑靼士兵登时就给射成了刺猬。有两个最倒霉,眼睛都给崩瞎了,仆倒在地啊啊惨叫,声不似人。 炮弹余势未消,继续横冲直撞,滚过后面的弓箭手队列,所到之处肠肚乱抛,裂肢飞舞,轻瞄谈写的一击,四排弓弩手组成的队列便被打穿了,四名弓弩手不是直接被炮弹撕碎就是变成了缺胳膊少腿的残废,惨叫声让人头皮发麻! 鞑靼人见此惨状,不免迟疑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推着战车往前推进。 陈昂冲荷兰炮手队长叫:“尤西,打准一点!有一半炮弹打空了!” 炮手队长不满地叫:“是尤西比奥,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记住我的名字……还有,有一半炮弹能命中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吧,别忘了,敌人可是在两百码外!” 陈昂说:“给我打准点,火药很贵的!” 这是经验之淡。浙军所使用的火药基本上都是自制的,品质很高,但十分昂贵,而龙岩峰提供的火药质量比浙军的还高,所以陈昂认为这火药比浙军用的还要贵。开一炮得打掉差不多一斤火药呢,这么好的火药就这样打到了空气,真是心疼! 尤西比奥咕哝一声:“小气!”瞄着眼睛盯着鞑靼人,口里不断报出一个个数字,炮手根据他报出的数字调整炮口射角,然后迅速拿出一个与炮弹一体包装的药炮放入炮口,用送弹棍送入炮膛内。负责点火的士兵用一根尾部削得十分尖锐的信管从大炮火眼处扎入去,刺穿包裹火药的丝绸包,然后叫:“准备完毕!” 炮长喝:“开炮!” 炮手将火把凑近信管,马上就点着了导火索。两秒钟不动,轰轰巨响便震耳欲聋的响起,炮口再度喷出灼热的烟焰,炮弹咆哮而出! 这次打得比上一次准,在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四发炮弹有三发准确命中目标,三辆战车被打得粉碎,推车的士兵和跟在战车后面向前推进的弓箭手死伤枕籍,惨叫声此起彼伏。 接连吃了两轮炮弹,死伤了一堆人,看着同伴那残破不全的肢体,听着同伴那濒死野兽叫的惨叫声,所有鞑靼人都不禁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趋利避害是生命的本能,哪怕他们再怎么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在这种随时可能被炮弹击中,粉身碎骨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害怕! 率队填壕的一名小首领怒吼:“加快速度!加快速度!明狗的大炮打不了几轮的,趁着他们装弹的空隙把战车推到壕沟前!投沙一袋者,回去赏一只羊羔子!” 听说只要往壕沟里投进一个沙袋便可以得到一只羊羔,鞑靼士兵顿时又鼓起了勇气。他们实在太穷了,一只羊羔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笔宝贵的资产……别看他们个个家里牛羊成群,其实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帮首领放羊的牧奴,赶着一大群羊四处追逐水草,可连羊粪都不是他们的,吃羊肉?没有诺颜老爷允许,连泡羊屎都没得吃。获得一点个人财产的唯一机会也就是入关抢掠了,抢到的东西大部份上交给诺颜老爷,自己能留下一小份。要是碰上硬仗,诺颜老爷还会赏一点东西以鼓舞士气,就像现在这样。 他们嗷嗷叫着推着战车,扛着沙袋往前冲,什么队形啊通通都不管了,冲,往前冲!把沙袋扔进壕沟里就算胜利! 看到他们队形乱了,陈昂狞笑着下令:“火枪手,自由射击!” 火枪手们欢呼着应了一声,纷纷瞄准鞑靼士兵扣动板机,随着一声声枪响,一发发铅弹呼啸着飞向鞑靼人,长矛手更是放下长矛,抄起弓弩照着鞑靼人就射!铅弹利箭击中战车,笃笃作响,利箭深深的钉在战车上,箭杆嗡嗡颤动,而铅弹则直接就穿了过去,然后击中后面的鞑靼士兵。现在双方距离不到百米,在这个距离,这些明军所装备的燧发枪能轻松射穿厚达三寸的硬木板,战车那挡板也确实算厚了,但想挡住它的直接命中,只能是做梦。 长矛手所装备的弓弩也给鞑靼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跟喜欢用软弓长箭的边军不一样,龙岩峰给他们配备的是从兵杖局里翻出来的硬弓,属于是难得的精品,拉力都在一百二十斤以上,射的又是箭镞点钢的重箭,威力十足,三十步内能一箭洞穿一点五毫米厚的甲片,鞑靼炮灰身上这破破烂烂的皮甲根本就扛不住。弩兵装备的则是勇士营制式的劲弩,弩臂长达四尺五寸,接近一米五了,所发射的利箭也长达一米,杀伤力极其凶悍,在三十步之内除非穿两重铠甲,否则根本就扛不住!现在据守军寨的明军火力全开,火枪弓弩不断开火,大炮时不时再轰几炮,鞑靼人几乎是成丛倒下!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还是挡不住鞑靼人。战车帮鞑靼人扛住了不少伤害,燧发枪发射的子弹它是挡不住,但利箭挡得住啊!虽然每一辆战车都给射得跟刺猬一样,上上下下都钉满了利箭,可还是迅速往前移动,至于那些被箭雨或者子弹击中的倒霉蛋则被果断抛弃,看都不多看一眼。 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壕沟边。弓弩手拉开强弓,擎起强弩,照着不断向他们倾泄火力的寨墙和壕沟对面的土垒怒射,试图压制明军的火力,负责投土袋的炮灰冒着随时可能被铅弹利箭击中的危险从战车后面钻出,奋力将手中的土袋投向壕沟。 一个瞎了一只眼,已经有四十多岁的鞑靼人成功地将两个土袋投入了壕沟里,他开心地冲伙伴们大叫:“我……我投了两袋土!我可以得到两只羊羔子了!我可以得到————” 噗! 就在他放声欢呼的时候,一支长长的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后背,后胸入前胸出将他钉在地上。他脸上的欣喜瞬间就变成了惊恐和绝望,嘴里发出嗬嗬喘息,口鼻间涌出血沫,用手撑着地面极力的想要爬起来,嘴唇翕动着,喃喃说:“我……我投了两袋土,可以……可以得到两头羊羔子……台吉说话要算数!我回不去了,这羊羔子一定要给……给我孙子……” 下一刻,他被人掀进了壕沟里。紧接着,一个个土袋,一具具尸体,被无情地投入壕沟中,将他埋在了下面。然而,直到此时此刻,萦绕在他脑海中的也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 台吉大人会不会遵守诺言,把应该赏赐他的那两只羊羔子赏给他年幼的孙子?两只羊羔子,可是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家庭活下去的希望啊! 第151章 恶战4 明军火力越来越猛,负责填壕的老弱残兵伤亡越来越大,连带负责压制明军火力的弓弩手也被打得死伤累累。但鞑靼人似乎压根就不在乎,只是玩命地往壕沟里填土,有人倒下了,也不管是死是活,一并丢进壕沟里,省得还要跑回去取土袋,反正效果也是一样的! 王建看得眼皮直跳:“这帮家伙……就一点也不怕死吧!?” 陈昂说:“如果你过的是他们那样的生活,你也不会怕死。对于他们来说,活着就是一种折磨,死了反倒解脱了。” 王建:“……” 这他喵跟他想象中的骑着快马冲州撞府、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鞑靼强盗一点也不像! 陈昂解释:“戚大帅镇守蓟镇时,我曾奉命潜入草原去刺探军情,对鞑靼人的生存状况也算是有所了解,他们那日子……唉,真不是人过的!” 王建半信半疑:“他们年年入寇,抢了这么多财物,不是应该过得很滋润吗,怎么可能……” 陈昂说:“九边地区一个比一个穷,他们又没有本事砸开锦州、辽阳、大同、宣府等等这些大城市,净是在那些不知道被反复劫掠了多少遍的乡村镇子劫掠,能抢到多少东西?运气好的能抢到点银钱牲畜,运气不好的能抢到一些陈粮就算来得值了。最惨的是回到大草原之后这些东西还得拿出一大半来交给部落台吉、诺颜,自己拼死拼活,九死一生抢到的东西,真正能留给自己和自己家人享用的,少得可怜。”他指了指那些在拼命填壕的鞑靼士兵,有些感慨的说:“别看他们一个个赶着成群牛羊四处放牧,可绝大多数牧民都是没有任何财产的,牧群再大也没有哪怕一只羊是属于他们的。” 王建呆了呆,问:“那平时他们吃什么?” 陈昂说:“奶酪,野菜,老鼠,野果,树皮,草根……找到啥吃啥。只有在过节的时候部落台吉才会允许他们杀一只羊,然后几十号人分,一个顶多也就分到一小块。吃完肉后骨头也舍不得丢,得放在口袋里,肚子饿的时候再拿出来舔一舔,或者加点野菜煮碗汤喝。喝完汤后骨头还得放回口袋里,以便下一次煮汤喝,直到一点味道都没有了为止。要是碰到个白灾黑灾,整个部落的牲畜甚至人口都会死个七七八八,如此一来,想要活下去就更加艰难了,要么被比他们强大的部落吞并,要么被人袭杀然后整个部落死清光。对于他们来说,活着就是一种折磨,死了反倒是轻松了。” 王建愣了半晌,说:“照你这么说,他们其实也挺可怜的。” 陈昂说:“是啊,挺可怜的。”眸底掠过一丝悲悯之色,但马上就被坚定和冷酷所代替了:“但这不是他们来抢我们的理由!他们纵有千般不幸,也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我们没有任何义务替他们的不幸买单!” 冲弓弩手大吼:“打!狠狠的打!杀光这些强盗!” 回应他的是弩箭的呼啸。上百具强弩同时扣动机括,一排利箭暴射而出,寒星闪划而过,登时就有二三十号鞑靼人惨叫着滚入壕沟之中。 拱兔怒骂一声:“邪门!这支明军真邪门!” 暖兔眉头紧皱:“他们跟我们以往遇到的任何一支明军都不一样!” 是挺不一样的。以往他们遇到的明军要么就是像浙军那样将整个蓟镇经营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让他们碰都不敢碰一下,要么就是如李成梁那样放弃外围营寨,放手让他们去劫掠百姓,然后瞅准机会派出一支精锐部队摸到他们后方去捣老巢,砍上一百几十号留在老巢里的老弱残兵,割首级回去请功……说白了就是各抢各的,鞑靼人抢大明百姓,明军就抢鞑靼人的老弱妇孺,不同的是,一个抢的是财物,一个抢的是人头。像这支明军这样挖深壕结硬寨,哪怕是数百打几千也像顽石一样挡在他们前面,绝不后退半步的,那真的没见过! 说白了就是明军犯规了,破坏了游戏规则。其他地方的明军和鞑靼军队都是你抢你的,我砍我的,你得到了大量财物人口,我获得了首级,皆大欢喜。可现在这支军队不去惦记他们的首级,而是一门心思坚守营寨跟他们死磕,认认真真的跟他们打仗,一下子就把他们给整不会了! 两只兔子对视一眼,都捏紧了拳头。 今天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得把这处军寨给夷为平地。这种认认真真打仗的明军,必须死! 好在此时第一道壕沟已经给填得差不多了,大批鞑靼士兵眼带血光,手持弯刀长矛,骨锤铁锤,低吼着冲过这道用土袋和血肉生生填平了的壕沟,向明军外围的土垒猛冲过去! 拱兔暗暗松了一口气,说:“很好,终于要短兵相接了,我们胜利在望了!” 在他眼里,明军都是靠着火器远距离对射取胜,真到了要短兵相接的时候,马上就垮。所以对上明军,他最头疼的从来都不是如何打赢,而是如何突破那层层障碍和大小火炮组成的火力网,将战斗拉入近战。现在他的部队已经冲到明军面前,在他看来,这场战斗已经失去悬念了。 暖兔以及一大堆大小部落首领都露出羡慕的神色。这仗马上就能打赢了,而拱兔的部众是这场战斗的主力,他们有权先劫掠军寨……天知道被这帮家伙扫过之后,还能剩下什么给他们! 不过他们也无话可说,毕竟仗都是人家打的,人家优先劫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他们只能祈求拱兔手下留情,不要抢得太过干净,好歹给他们留点东西。 然而,陈昂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看到鞑靼军队越过了壕沟,他喝:“火枪火炮继续射击,来两百名长矛手,跟我去守土垒、栅栏!” 两百名长矛手扔下弓弩,抄起长枪,跟着陈昂走下寨墙,打开寨门冲向外围的土垒、栅栏。 在冷口寨外围,除了那道原本就挖好但是被风沙填平了的壕沟外,还有一道宽六尺、深四尺的壕沟。这道壕沟是陈昂进驻冷口寨后挖的,由于时间仓促,也只能挖到这个地步了。他很鸡贼地将挖出来的泥土全部垒在靠近冷口寨这一边,垒起一道四尺高的土墙,然后又在土墙处交叉钉着无数用木头削成的尖桩,谁要是敢撞上去,绝逼要被捅个透心凉。栅栏后面就是十五个土垒,其高度高出栅栏四尺,用土袋垒成胸墙,胸墙高与士兵齐胸,正好能让火枪手舒舒服服地将火枪架在上面瞄准、射击。他在寨子外围放了七十名长矛手和三十名火枪手,长矛手负责据守土垒、栅栏,火枪手负责射杀试图翻越土垒的敌人。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那些火枪手是趴在土垒后面向鞑靼人射击,着实杀伤了不少填壕的鞑靼人。现在鞑靼人填平了战壕,他们便退回第二道土垒,继续用燧发枪向蜂拥而来的鞑靼人射击,几乎每一发子弹射出,都能撂倒一个。而寨墙上的火枪手也在不断地打出一个个排枪,不断刷新着鞑靼人的伤亡数字。鞑靼人都打出火来了,他们连年劫掠大明边境,恶仗也打过不少,可是什么时候试过像现在这样一味挨打的?他们面部肌肉扭曲嗷嗷叫着向那道栅栏猛冲过去! 然后他们便发现这道矮矮的栅栏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突破。壕沟本身只有六尺宽,四尺深,这没错,可是忘了,明军将挖出来的泥土都垒在自己这边,垒起了一道四尺高的土墙,换句话说,这道土墙加上壕沟的深度,得有八尺深,差不多三米了! 很显然,他们是没有办法一步跨出两米的,想要过去就只能先跳进壕沟里再往上爬…… 近三米高的土墙,可不是那么好爬的。 明军居高临下,将四米半长的长矛架在尖桩之间,照着跳进壕沟里扑腾着使劲往上蹦,却怎么也蹦不上来的鞑靼士兵猛捅!论枪法,他们这些受训还不到一年的新兵跟浙军的老兵比,可差了一截,可问题是现在鞑靼人被困在壕沟里,连躲都没地方躲,他们捅起来可谓得心应手,怎么捅怎么有,一捅一个准。一时间,利刃入肉的骇人闷响接连不断,跳进壕沟里试图翻过土墙的鞑靼士兵惨叫连连,不断被捅倒在壕沟里。 不过,七十名长矛手守这么长的栅栏,兵力还是单薄了一些,很多地方他们根本就顾及不到。一些鞑靼人跳进壕沟后没有遭到攻击,他们手往土墙一撑,弯下腰,后面的人马上踩着他们的肩膀,轻轻松松就爬上了这道对一个人来说太高,但对两个人来说实在太矮的土墙。 然后他们便听到了清脆的枪声。 三十名躲在二十米外的胸墙后面的火枪手从容不迫地开火,枪弹呼啸而来,将这些终于爬上了土墙,正准备往下跳的鞑靼士兵兜头兜脑的打了下来…… 第152章 增援 太平寨大营。 得知鞑靼人绕过白羊关,直扑冷口寨后,龙岩峰破口大骂:“那帮瘪孙,专挑软柿子捏是吗?老子带着两千多人守着太平寨,这么显眼的目标他们都不来,反倒去找冷口寨的麻烦?妈的,老子非把他们一个个抓起来,挨个用箭捅屁股不可!” 杜松下意识的夹紧双腿,说:“大人,冷口寨那边兵力太少,鞑靼人人多势众,又是居高临下,怕是守不了多久的,咱们得赶紧去增援啊!” 龙岩峰说:“当然得去增援,不然还能去给陈昂他们收尸不成?传我命令,三军尽发,随我去宰鞑靼人!” 杜松默了默,无语:“大人,你没有三军……现在你身边只有两千来人!” 龙岩峰大手一挥:“我说是三军那就是三军,你不要跟我扯这些细节!马上集结三军,准备出发!” 杜松应喏,立马下去传令三军集结,等各级军官都到齐后,龙岩峰向大家简短的说了一下冷口寨那边的情况,随后下令:“杜松,杨爽,你们各率领一个骑兵中队,以最快速度前去增援冷口寨!” 杜松、杨爽抱拳:“遵命!” 龙岩峰又对骆天生说:“骆天生,你带领你的大队骑马,跟骑兵一起行动……给我看住这个黑子,别让他在战场上横冲直撞!” 他对明末的历史不是很了解,却也知道杜松这货是什么货色。这家伙猛,非常猛,只要有一员合格的统帅带着,让他率领精锐骑兵冲锋陷阵斩将夺旗,那简直是轻松加愉快的事情。但这家伙性格太过冲动,说得好听点是勇猛无畏,说得难听点就是无脑莽夫,看到敌人便不管不顾,冲上去便砍,压根就不会先摸清战场周边地形、敌军实力以及部署再行动。在萨尔浒,他看见后金大军便不管不顾的带领明军主力冲了上去,想给努尔哈赤来个无脑猪突,一波将努尔哈赤给平推了! 然后他就真的是无脑了……把自家脑袋留在了萨尔浒。 这样一个货,只适合当一员冲阵的骁将,让他独当一面那简直就是在谋杀明军士兵和百姓。 骆天生闻言立马抱拳行礼:“遵命!” 龙岩峰说:“其余人跟我一起,跑步前进!务必把鞑靼人堵在冷口寨!过了冷口寨就是冀东平原了,要是让这帮瘪孙跑到了平原上,可不好割头了!” 平原地势广阔且平坦,是骑兵最理想的战场,要是把骑兵放到了平原上仗就很难打了,这一点地球人都知道。那些浙军出身的军官已经在蓟镇跟鞑靼人打了十几年交道了,对鞑靼人自是了如指掌,闻言不敢有丝毫怠慢,留下伙夫、马伕、辎重,主力部队倾巢出动。杜松和杨爽各带一百名重骑兵,一人三马照着冷口寨方向飞驰,骆天生率领自己的大队,各自骑着一匹关中唐马一路慢跑,跟在骑兵后面向着冷口寨方向疾进。再后面便是一个步兵大队和一个炮兵中队,还有一一个骠骑兵中队,浩浩荡荡的,声势相当的骇人。 龙岩峰刚走出寨门,陈名振和裴多多便行色匆匆的走了过来。裴多多见面就问:“小龙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龙岩峰说:“刚刚收到急报,说有数千鞑靼骑兵越过了白羊关,扑向冷口寨,那里有我八百名士兵,我得赶去支援他们。” 裴多多瞪圆了眼睛:“好几千鞑靼骑兵围攻冷口寨,你带两千来人去支援?我说,你是不是被马踢坏了?你就不怕死么?” 龙岩峰大咧咧的说:“放心啦,冷口寨那一带的地形易守难攻,有八百人足以堵住他们,我过去只是为了把他们堵得更死一点而已!” 陈名振面色凝重,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冲动,我们从长计议。好几千鞑子呢,这是一股可怕的战斗力,必须得小心应对,否则我们是要吃大亏的!” 龙岩峰问:“那依陈大人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应对?” 陈名振说:“先按兵不动,多往冷口寨方向放出哨骑查探情况,如果冷口寨守得住,咱们就合兵一处赶去支援,如果守不住,我便提着尚方宝剑去找周咏,要求他出动大军与我们协力围攻这股鞑靼骑兵,不管怎么样,都比冒冒失失的带着两千来人一头扎向冷口寨要强!” 龙岩峰正式说:“陈大人,你的办法虽然稳妥,但对我不适用!在冷口寨的那几百名士兵既是我的士兵,又是我的兄弟,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有危险而见死不救!如果我这样做了,那我好不容易才练出来的这批兵军心也就散了!”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这四千名士兵绝大多数都是来自榆林,他们祖祖辈辈都驻守在那里,一起并肩战斗,一起痛饮胜利的美酒,两百年来早就结下了牢不可破的情谊。甲的爷爷救过乙的爸爸的命,乙的爸爸将丙战死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娃来养拉扯成人……这在榆林是非常普遍的。这种环境塑造了榆林兵极其团结的性格,具体表现就是一个人遇到危险,都不用招呼,马上就会有一大堆人冲过来帮忙;有人战死了,大家哪怕再搭进去几条命也要将他的儿子救下来带回去。这是榆林兵的魂,也是他们剽悍善战的秘密。如果龙岩峰为了自身安全考虑,按兵不动,放任数千鞑靼人围攻第四大队,那么,不管此战胜负如何,他都将失去这批榆林兵的信任。 信任这东西是非常脆弱的,要建立起来非常困难,但要破坏却很容易,轻轻一碰,它就会支离破碎,想要重新捏合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陈名振还想再说什么,龙岩峰却已经没有心情听他说了,向他一拱手,说:“陈大人,军情紧急,我没时间跟你说了,你留在这里镇守太平寨,我先去解冷口寨之围!”说完勒转马头,在骠骑兵的保护下一路疾驰,直奔冷口寨而去。 裴多多眼巴巴的看着陈名振。 陈名振默然片刻,说:“你带两百骑兵过去帮他。” 裴多多大喜,说:“遵命!” 陈名振叮嘱:“上了战场不要冲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要是事不可为了就赶紧撤,不要平白将骁骑营折在里面了!” 裴多多点头如小鸡啄米:“明白,明白!陈叔叔,小侄去了!”不等陈名振反应过来,便带了两百名骁骑营的骑兵,一路疾驰追上龙岩峰。 龙岩峰诧异:“胖子,你怎么跟上来了?” 裴多多咧嘴笑:“咱们可是好兄弟啊,虽然你这货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穿上宦官衣服四处招摇撞骗,跟你一起混是有点没面子,但我不嫌弃,谁叫我们小时候就一起闯祸,一起挨打呢?现在你有麻烦了,我得帮你一把,不然还怎么做兄弟啊?” 龙岩峰说:“谢了,胖子!” 裴多多给了他一拳:“谢个屁!这么客气,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龙岩峰笑着还了他一拳,冲护卫着自己的那些身材偏矮却十分健壮的骠骑兵说:“都加快点速度!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我兄弟冲锋陷阵的英姿态了!” 骠骑兵们都大笑起来,一个头领用鞑靼语叫:“大人,轮不到你的兄弟冲锋陷阵,这活我们包了!” 裴多多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这些骑兵都额头剃得光溜溜只留下一小撮头发,后半脑勺的头发扎成小辫,这造型…… “他们是鞑靼人!?”他神情的些惊悚的叫。 龙岩峰说:“对啊,一百二十人,全是鞑靼人。” 裴多多叫:“你上哪找来这么多鞑靼人!?” 龙岩峰说:“哦,有一半是去年在一场恶战中俘虏的,那次我不是砍首一百五十级,俘虏五十八人嘛,朝廷仁慈,没砍他们的脑袋,我便将这些俘虏全要了过来。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大概觉得跟着我混比较有前途,又偷偷跑回自家部落去把自己的亲戚朋友叫上,就这大半年时间,居然给我拉了四五百人过来。我觉得他们一个个弓马娴熟,刀法了得,就这样养起来做个面子工程未免太可惜了,就从他们当中挑了最为精壮剽悍的一百二十人,组建成一个骠骑中队,其他人则负责给我养马放牛,物尽其用。” 裴多多一个劲的吸着凉气:“敢用这么多鞑子当亲卫,你是不是疯了?” 龙岩峰说:“用他们当亲卫怎么了?你不知道这帮家伙的性价比有多高!这帮家伙一大优点就是从来都不会管我要军饷,只要给他们一小块草场和几头牛羊,偶尔再给他们点粮食、茶叶、棉布,他们便心满意足,嗷嗷叫着要誓死效忠于我,这么优秀且廉价的士兵上哪找!” 裴多多都让他整无语了:“东虏狡诈,反复无常,你就不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龙岩峰嘿嘿一笑,冲骠骑中队的中队长叫:“巴音,听说你们大汗愿意出五千头羊要我的脑袋哦,你心动不?” 那个叫巴音的汉子说:“很心动。但我觉得还是将大汗的脑袋砍过来,从大人这里换几十亩田和一些神赐的种子更加划算!” 裴多多:“……” 第153章 摧枯拉朽1 龙岩峰冲裴多多咧嘴笑:“看到了吗?我从来都不担心他们会背叛我,因为我能给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多得多!” 听得懂官话的骠骑兵们都用力点头,简直不能再赞成了。 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像皇庄庄户那样拥有四五十亩田,然后从龙岩峰那里获得那神奇的种子,一亩地能产四五百斤粮食的那种。如此一来,他们一年种两季谷子,就能拥有吃不完的粮食了,剩下的时间可以四处骑马狩猎,和朋友一起喝酒,那生活简直不要太惬意。可惜他们现在虽然获得了皇庄庄户的身份,可暂时没有庄田分给他们。大兴皇庄的庄田就不要想了,早就被分光了;冀东这边的倒是可以指望一下,只是他们寸功未立,就算龙岩峰分田给他们,他们也没法安心接受。所以现在他们分到的都是些除了草之外啥都不长的烂地,龙岩峰手把手的教他们清理掉地里的荆棘,种上苜蓿、籽粒苋,再施上足够的肥料,那牧草是蹭蹭的长啊!他们要做的只是定期收割,然后在龙岩峰的指点下将其做成青贮饲料。在春夏秋三季,牛羊可以吃鲜草,到了冬季则吃青贮饲料…… 哎,龙大人可真有本事,硬是能用一亩地种出比草原上几十亩地还多的牧草,只需要这一小块草地,他们就可以养活几十头牛羊了,还不用四处颠沛流浪,忍受风霜雨雪的侵袭,野兽的攻击,更不用担心别的部落来抢,这样的日子,那简直是神仙一样啊!就冲这个,把自己这条命卖给他也值了! 当然,如果能在皇庄里分到四五十亩地就更好了。虽说有了这几十上百亩草地他们用不着担心饿肚子,每个月都可以领到几十斤脱了壳的谷子,一餐煮上一大碗粟饭,再从地里摘一些苜蓿、籽粒苋的嫩苗洗吧洗吧炒了,就可以美滋滋的吃一顿,早上挤上一碗奶,空闲时间再到山里打点野味,营养便挺充足了,可终究不如庄户们一季收获数十上百石粮食,多到没地方放来得爽。别的不说,看着那满当当的谷仓,那种安全感,那种踏实,没什么比得上! 所以他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立个功好获得一块庄田,他们真的不想再把放牧当成自己的主业了,太苦了! 龙岩峰最喜欢这种一无所有的穷人了。越是一无所有,越是容易获得他们的忠诚,收买的成本就越低。像这些骠骑兵,一个月给几十斤粮食,给一块草地,几头牛羊,就让他们对自己死心塌地了,换作京营或者边军那些老滑头……呵呵,做梦去吧。 裴多多翻了个白眼,说:“回头你教我种田。” 龙岩峰诧异:“你怎么突然对种田感兴趣了?” 裴多多说:“我对种田不感兴趣,但我对靠种田的本事收买人心很感兴趣!” 龙岩峰哑然失笑:“好,打完这一仗我教你。” 就在龙岩峰率领大军火速驰援冷口寨的时候,冷口寨那边的战士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陈昂率领两百名长矛手出寨,增援外围土垒,这两百名长矛手躲在土垒后面,用长矛照着试图翻越土垒的鞑靼人猛捅,大批大批鞑靼士兵就这样被捅死在了土垒前的壕沟中。而鞑靼人也真是够凶悍的,即便是这样也没有要退的意思,依旧一波波的往前冲,有些将弯刀长矛插进土垒中猛挖试图从土垒中挖开个口子,有些则是叠罗汉翻过去。还别说,仗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还真有一些人翻过了土垒,或者在土垒上挖开了口子…… 然后他们更加憋屈的发现,哪怕是一对一的打,他们也不是明军的对手。 这真不是夸张,这些明军的营养水平、训练强度,不知道是他们多少倍,而且人人身穿制作极其精良的链甲,刀枪不入,箭射不穿,除非用长矛猛捅或者用铁骨铁、铁锤之类的武器猛击,否则是很难杀伤明军的。长矛对捅的话……这帮家伙最不怕的就是长矛对捅,他们的长矛四米半长,而鞑靼人的长矛为了方便在马背上使用,普遍是两米半到三米长,两个对捅谁更占便宜一点?至于用弯刀、铁骨朵之类的武器的倒霉蛋就更别提了,他们的武器都还没有递出去,明军的长矛就已经捅穿了他们的身体。 一寸长,一寸强,这真不是开玩笑的。 而寨墙上的明军火炮和火枪仍在不断开火,每一次齐射都要放倒一大片。这就是高低结合的好处,低处的土垒死死顶住敌军让他们无法直接威胁寨墙,而寨墙上的火枪和火炮照着敌人兵力最密集处猛打,给予敌军大量杀伤,间接地减轻土垒的压力。防守守得最多的从来都不是城墙,而是城墙外围那一系列的堡垒、栅栏,敌军必须顶着城墙上倾泄下来的密集火力,承受着巨大伤亡,将这些工事一一摧毁了,才能摸到城墙的边,大多数情况下,还没等将这些外围工事扫清,进攻一方就已经没有力气再攻下去,只能灰溜溜的撤退了。一听说敌军要攻城了立马全军躲到城墙后面,靠城墙死扛的,通通都是二逼,不打败仗那简直没天理了…… 对,骂的就是辽东明军。 拱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麾下的勇士一波波地冲上去,然后一波波地被明军无情地撕碎,心在滴血。这些可都是他的属民啊,属民和牲畜的数量直接决定一个部落的实力,现在死了这么多,他的部落要伤元气了! 他对暖兔说:“让你的人也上,尽快破了这座军寨!” 暖兔有些迟疑:“我的人还没准备好呢!” 拱兔给气了个半死。刚才看到大军逼近土垒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啊,现在见进攻受阻,立马就你的人还没准备好?滑头,真是太滑头了! 他愤怒地说:“让重甲步兵上!一定要给我砸开这该死的土垒!” 两百名身材不高但异常健壮的重甲步兵人人身披两重铠甲,手持长兵冲了上去。 一名在寨墙上指挥火枪手的军官二话不说,指挥火枪手瞄准这些重甲步兵就是一个齐射。 立马就放倒了十几个。 但这也足以让明军诧异了。明明中枪的人足有三四十个,怎么才倒这十几个?这帮货的铠甲也太好了吧! 他冲下寨墙,冲陈昂吼:“总爷,敌军的重甲步兵冲上来了!” 陈昂刚刚捅死了一名鞑靼士兵,浑身都是血污,闻言,他喘着粗气说:“让骑兵出击!” 司号员立即拿出唢呐连连吹响。 早已在军寨内等得不耐烦了的骑兵中队立马翻身上马,四骑一排,膝盖并着膝盖从寨门中一溜小跑的驰出。 陈昂怒吼:“推倒土垒!!!” 正在与鞑靼人搏杀的明军闻言,立马放下长枪,用手撑着土垒内侧的挡土板,齐齐怒吼发力。筑土垒的土没有像筑墙那样夯实,松软得很,外侧没有挡土板,鞑靼人一扒土就哗啦啦地往下掉,虽说扒起来挺方便,但也间接地加大了鞑靼人翻越土垒的难度。内侧有挡土板,一来是避免泥土掉下来,二来也方便在需要的时候将土垒推倒。现在这么多人同时发力,登时就只听到轰隆一声,这道鞑靼人苦战良久,已经搭进去了两百多条性命还是拿不下来的土垒给生生掀翻了一段,暴露出一个三十多米宽的缺口。不仅如此,被掀倒的土垒还填平了壕沟,这就给骑兵冲锋提供了方便。掀翻土垒后,明军果断两边闪开,而骑兵也飞速变阵,由四骑一排变成八骑一排,在军号的指挥下加快速度,向土垒的缺口冲去! 陈昂冲持槊冲在最前面的杨旭吼:“杨百户,给我把他们的重甲步兵宰了!” 陈昂最忌惮的就是那些身披重甲、刀枪不入的重甲步兵。军寨防御工事层层密布,根本就没有骑兵发挥的空间,鞑靼人想要攻破军寨就只能下马步战,而这些骑惯了马的家伙步战水平有限,不足为虑。反倒是那些重甲步兵,大多都是鞑靼人寇掠辽东时抓回来的女真人,这些家伙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靠着打猎捕渔伐木为生,体魄健壮,生性凶残,真让他们冲上来,明军怕是得出现大量伤亡! 杨旭是世袭的卫所百户,这倒没啥稀奇,在榆林,世袭的百户、千户,一抓一大把呢,甚至世袭的卫指挥使都能找出好几个。但没什么意义,真想要继承这一职位,得有门路,还得送礼疏通关系才成,不然那就是个虚衔……杨旭就是因为没钱跑关系,只能顶着个百户的虚衔过日子。不过,杨旭平时还是喜欢别人喊他杨百户,毕竟他们老杨家最最光彩的事情就是当到了百户。陈昂平时直接喊他的名字,到了战场上则直接喊杨百户,这一声杨百户喊得杨旭打心里舒坦。闻言,杨百户大笑着说:“遵命!” 说话间,第一排骑兵已经冲出了缺口,越过壕沟,撞入鞑靼人中间。 第154章 摧枯拉朽2 鞑靼人刚才被明军推倒土垒埋了不少人,正惊慌失措的跳出壕沟,以免被明军继续推倒土垒活埋呢,结果就看到一大票骑兵风驰电掣的冲了出来。这些骑兵个个都骑着肩高十五掌半的高头大马,戴着钢盔,身披一件无袖铁甲,铁甲上那一片片甲叶上那由于千百次锤炼而形成的瘊子极外的醒目。瘊子甲,也就是数百年前西夏人发明的冷锻甲,那防御能力可是出了名的强悍,强悍到用劲弩怼到十步之内都射不穿,简直是变态。只是在元灭西夏之后,因为重重原因,瘊子甲基本上在战场上绝迹了…… 现在,它又重新出现了。 骑兵的四肢则包裹在链甲之中。链甲可比札甲轻太多了,穿着它就跟着着件衣服着不多,灵活自如。骑兵的颈部也包裹在链甲之中,就跟围着围巾似的,脸部则戴着一个狰狞的恶鬼面具,不用说,又是钢铁制造,想靠射脸射倒他们,那纯粹是做梦。 战马倒没有像骑兵那样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铠甲之中,它们只是头部戴了马盔,最容易遭到攻击的颈部裹着链甲,胸部则披了一块用钢板制成的胸甲,躯体则只是披了一层帆布。这层帆布并不是防箭的,主要是防止流矢造成的擦伤……可别小看这小小的擦伤,很容易造成伤口感染,一旦处理不及时,这匹马可就没了。 这样的护具配置,不管是骑兵还是战马,都显得很轻松。骑兵全副盔甲加起来不过三十斤,战马的马甲稍重一点,但也有限。这就使得战马具备了更持久的耐力和更强的冲刺能力,骑手轻轻一夹马腹,它们便发出兴奋的嘶鸣声,飞速越过壕沟,扬起蹄子便向鞑靼人猛踏过去! 鞑靼人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这小小的军寨里居然还藏着一支装备如此精良的骑兵,当看到这些骑兵呼啸杀来时,他们还以为自己撞上了来自地狱的恶鬼,还没打就已经慌了,下意识的转身逃跑。只是,人这两条腿可跑不过马的,铁骑如墙飞驰而来,根本就没有给他们任何逃跑、闪避的机会! 嘭嘭嘭嘭! 一阵阵骇人的撞击声不断响起,躲避不及的鞑靼士兵被飞驰的战马毫不留情地撞飞。这些战马的体重普遍达到六百公斤,这样一个身披铁甲的庞然大物以六十公里的速度猛撞过来,其冲击力之强大,可想而知。更恐怖的是,它们是一匹紧挨着一匹,八匹马俨然一个整体,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紧密,以至于最中央的那两匹马都几乎双脚离地,都不用自己发力便被同伴带着往前冲了,鞑靼士兵感觉自己简直就是被一个个飞驰的火车头撞中,嘭的一下就向后倒飞了出去,浑身骨骼尽碎,就算不死也得摊个半身不遂了! 这些铁甲骑兵如滚汤泼雪般从鞑靼人中间撞开一个口子,往纵深猛冲,所到之处都是人仰马翻,甚至都不需要挥动兵器,光靠撞便能将鞑靼人撞得粉身碎骨。鞑靼人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战术,更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凶残的骑兵,一时间骇得肝胆俱裂,屁滚尿流,哪里还顾得上打仗?纷纷撒丫子逃命,有多快跑多快! 不过,杨旭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那两百名身披重甲的重甲步兵。他带领自己的中队以极其蛮横的姿态在鞑靼人中间生生犁出一条血路,直扑那两百名重甲步兵! 陈昂也没想到铁骑冲锋的效果这么好,只是一次冲锋,数百名鞑靼人便乱作一团,纷纷逃窜了。他愣了愣,大吼:“长矛手,跟我冲!”捡起一支长矛,带头冲了出去。三百名长矛手二话不说,纷纷推倒土垒,挺着长矛排成队冲了出去……真的是挺着长矛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的! 整支队伍就长一头竖起浑身尖刺向着对手猛冲过去的箭猪! 鞑靼人再一次人仰马翻,不过这回不是被撞的,而是被捅的。这帮延绥兵实在太猛了,居然跟他们玩起了长矛兵冲锋跑,还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的,让他们躲都没得躲,纷纷被长矛刺穿身体,个别长矛兵甚至一口气捅穿了三四名鞑靼人……谁叫他们下饺子似的挤成一团的?这回好了,被穿成糖葫芦了。 不过,穿糖葫芦固然很爽,如何拔出长矛却成了问题。有些被刺中的鞑靼人还没死,本能地一边惨叫一边抓住长矛矛杆,濒死状态下,他们爆发出来的力量也是惊人的,想要从他们手中抢回自己的长矛可不容易!穿了糖葫芦的长矛手犹豫了零点零一秒,还是决定放弃,在地上捡了一支鞑靼人遗弃的长矛,继续冲。虽说鞑靼人的长矛做工粗糙,远没有自己的好用,但好歹也能用不是? 此时,杨旭已率领铁骑撵在一群鞑靼人后面,杀到了那两百名重甲步兵面前。那两百名重甲步兵估计也没想到能在这个鬼地方撞上明军铁骑冲阵,而且还冲得这么猛!以他们跟明军对阵的经验,明军通常都是躲在车营或者营寨里拼命开枪开炮,把他们熬跑然后出来捡首级,极少有主动进攻的,现在居然跟他们玩起了铁骑冲阵,真是见鬼了! 猝不及防之下,他们吃了大亏,还没来得及组织起抵抗骑兵冲锋的队形,铁骑便已经撞入他们中间。杨旭单手夹枪,槊锋对准一名浑身都裹在重甲之中,俨然一座小型铁塔的重甲步兵。他分明看到那名重甲步兵眸底掠过恐惧的神色,往旁边闪躲,然而却来不及了。马槊正中他的胸口,凭借马匹高速冲锋的动能噗一声穿透铁甲,前胸入后胸出将他捅了个对穿,更让他双脚离地向后撞去,撞到了后面一名同伴。噗的一下,马槊也将后面那名重甲步兵捅穿,两个人穿成一串。杨旭果断撒手,刷一声拔出了长刀。 只可惜他面前已经没有重甲步兵了。 是的,那两百名重甲步兵排成两排,阵线极其单薄,被他轻而易举的撞穿了。 第一排骑兵也是一样,撞飞或者砍倒一两名重甲步兵后,重甲步兵的阵列就给打穿了,至于后面的……绝大多数人压根就没见到重甲步兵的面。 颇有种一拳打到了空气的感觉。 高速冲锋的骑兵墙不是说改变方向就能改的,他们也只能被这巨大的惯性裹挟着继续向前猛冲,一下子就将那帮倒霉的重甲步兵给抛在了身后。 这一击对重甲步兵造成的伤亡并不是很大,但是对重甲步兵造成的心理震撼却是无以伦比的,他们的首领面色煞白,连声嘶吼让被冲得七扭八歪的重甲步兵赶紧以自己为中心靠近,组成密集方阵以应对骑兵可能发动的背冲。要知道,重骑兵背冲向来是步兵的噩梦,不知道多少劲旅就是这样被击垮甚至全军覆没的,这些明军骑兵正面冲锋就如此可怕了,要是给他们来一记背冲,那还得了! 重甲步兵们也很清楚这一点,不顾一切地以首领为中心靠拢,试图结成圆阵抵御骑兵冲锋。但很不幸,前锋部队已经在明军长矛兵的冲刺之下彻底崩溃了,大量惊恐万状的鞑靼士兵像雪崩一样溃退下来,冲进他们中间试图寻求保护,或者夺路而逃,结果毫无悬念的挤作一团,在这种情况下别说组成密集的圆阵抵御骑兵,他们能不被溃兵挤倒踩死就已经万幸了! 陈昂趁机率领长矛手杀到。看到这么多敌军挤成一团,长矛手一个个两眼放光,端平长矛就想冲上去捅,但是陈昂制止了他们。陈昂深知能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果断变阵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真让长矛手冲上去肉搏,搞不好要陷入一场苦斗,长矛手会出现大量伤亡,划不来。他吼:“三面包围,缓缓逼近,让他们挤得更紧密一些!” 长矛兵立即展开三面包围,一支支四米半长的长矛指着敌人,一步步的逼近。正如陈昂所料,被三面包围的敌军纷纷惊恐地往中心挤,结果挤得更凶,让那些重甲步兵连挥舞兵器的空间都没有了,不少人甚至给挤得双脚离地,几乎要窒息!一名鞑靼百夫长尖叫:“不要挤!往后面跑!往后面跑!” 后面没有明军,还是可以跑的。 重甲步兵们艰难地转身,往后一看,却绝望地发现那支可怕的铁甲骑兵已经以破竹之势杀散了一支位于自己身后的鞑靼骑兵,勒转马头,再度组成密集的骑兵墙朝他们压迫过来。一把把带血的长刀,一支支杀伤力强悍之极的马槊,尽皆指向他们,往后跑?谁敢脱离队伍逃跑,下一秒就会成为这些骑兵的刀下亡魂! 无路可逃了。 陈昂望了一眼远处,只见鞑靼大军战旗乱舞,号角连连,显然是打算调动骑兵冲锋,将明军的反攻打回去了。他可不打算给对方这样的机会,大喝:“火枪手,准备!” 冲出来的可不光是长矛手,还有七十名火枪手呢,这些家伙就跟在长矛手后面,用刺刀解决那些受伤倒地的鞑靼人。闻言,他们马上越众而出,一把把上了刺刀的燧发枪端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挤成一团的敌军。 第155章 气炸肺 看着那一排黑洞洞的枪口,那些女真出身的、强悍的重甲步兵都不禁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在他们向前推进的时候,明军隔着八十步赏了他们一个排枪,当场就打死了十几个。隔着八十步那么远他们的铠甲尚且无法抵挡明军火枪的直接命中,现在明军的火枪几乎是顶着他们的胸口,一枪能打穿两个! 只要对方扣动板机,他们基本上都死定了! 鞑靼人更是尖叫着极力往人群里挤,试图让同伴替自己挡子弹。他们一直冲杀在最前线,挨的子弹也最多,对明军火枪的杀伤力有着最直观的认识,现在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就在几步之外指着自己,那种恐惧,那种绝望,就可想而知了。 现在他们都恨不得学老鼠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了! 这些窜来窜去的鞑靼人让人群更加骚动不安,而被逼到了绝境的重甲步兵也露出了凶残的本色,挥刀就砍,接连砍死了十几个才镇住了那些鞑靼人。一名约莫三十岁的小军官盯着首领,用女真语嘎声说:“贝勒,我们跟他们拼了!” 那位首领看着那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再看看源源不断地从军寨中冲出来加入战团的明军火枪兵,不免有些迟疑。他是很想冲上去跟明军拼了,只是这么多火枪顶着,只要一个齐射自己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这……这可拿什么拼啊? 陈昂看出了他的恐惧和犹豫,拉过一名跟在自己身边充当翻译的鞑靼籍明军士兵:“喊话,让他们投降!” 那名鞑靼籍士兵马上前,用鞑靼语喊:“我们将军发话了,投降的话可以给你们一条活路,不想死的就快快投降!” 一听说明军要他们投降,那些正儿八经的鞑靼士兵首先就按捺不住了,怒骂:“又想骗我们投降过去然后砍我们的头?我们才不会上你们这些狗贼的当!我们就算是死,也不会向你们低头!” 鞑靼籍士兵原话翻译。 陈昂看着那些明明在瑟瑟发抖,却倔强地不肯投降的敌人,暗暗苦笑……这都是那些不当人的边军造的孽哟! 准确的说,是大明这畸形的军功制度造的孽。打从放弃了传统的军功制度,改为人头本位制之后,斩首就成了明军将士心中的头等大事,明军上上下下,最关心的就是如何获得鞑靼人的首级,至于怎样才能打胜仗啊收复失地啊啥的,他们是一点也不关心……打胜仗、收复失地什么的跟他们这些小兵有什么关系?受赏的只有那些大将军,他们这些小兵没有斩获首级的话,屁功劳都没有。为了拿到首级换赏银,各路边军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杀良冒功那是基本操作,甚至连死人都不放过。成化犁庭的时候明军连女真人的坟都给掘了,将刚下葬不久的死人都挖出来斩首拿去报功。至于杀降这种事情,那更是屡见不鲜,比如说辽东的李成梁就一次性杀掉了四百五十多名前来投奔他的蒙古人,吓得蒙古人都不敢再过去投奔他了。也正因为明军不讲信用,所以极少有蒙古人愿意投降,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跑不掉了就死磕,反正不投降,投降干嘛?让明军割自己的脑袋的时候省点力气吗?现在看到明军劝降,大家伙的第一反应就是: 明军又想骗他们投降,然后噶他们脑袋! 这绝对不能答应! 陈昂无奈,只好上前一步,说:“我要杀你们易如反掌,一两百支火枪同时开火,然后数百支长矛一起乱捅,你们能招架多久?我只是不想杀太多人,给你们一条活路而已!我陈昂对天发誓,绝不会杀降兵,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那名亲兵将他的原话翻译了过去。 而此时,鞑靼人已经稳住了阵脚,并且组织起三百骑兵,在拱兔的亲自带领下向这边冲了过来,试图击溃明军,将被包围的部下抢回去。杨旭见状,指挥部下勒转马头,一百名铁甲骑兵排成紧密的队形,膝盖并着漆盖,长刀指向前方,同时策动战马,向那三百鞑靼骑兵猛撞过去。他们给鞑靼人的感觉就是如同一道飞驰而来的铁墙,鞑靼骑兵抛射出去的羽箭落在他们身上,直接就被盔甲给弹开了,屁用都没有。疾驰的鞑靼战马也被这道风驰电掣的铁墙给吓着了,纷纷惊嘶着下意识地往两边窜,试图躲过这雷霆万钧般的冲撞,结果将鞑靼骑兵冲锋的队形给搅得一团混乱,冲锋变成了退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道飞驰的铁墙狠狠犁过,许多鞑靼骑兵被连人带马一并撞翻,侥幸没被撞翻的也骇得面色发白,纷纷夺路而逃,然后被铁甲骑兵从后面一个一刀砍翻,整个场面就是一边倒! 三百名鞑靼骑兵被一百名明军骑兵压着打!别说消灭明军骑兵了,就连给明军骑兵造成伤亡都千难万难! 见此情景,包围圈里的重甲步兵终于确信了,明军要消灭他们确实很容易,都不用开枪开炮,只需要让这支可怕的铁甲骑兵冲上两次,他们这点人就该被踩成屎了。首领长叹一声,说:“我们……投降!” 陈昂说:“扔下武器,高举双手进入军寨!不要耍花招,只要你们老老实实配合就不会有事,如果耍花招的话我们就不客气了!” 首领苦笑一声,带头扔下武器。那些女真出身的重甲步兵见状,也纷纷扔下武器,在明军的押送下高举双手进入军寨。 拱兔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当真是气得三尸神暴跳。死了那么多人,打了半天都没啃下这座军寨也就算了,三百骑兵被明军一百骑兵一个冲锋撞得落花流水他也能忍,可明军在他眼皮底下俘虏了他一大批精锐重甲步兵,这就真的没法忍了。这些重甲步兵都是他在进攻野人女真部落时抓来的,个个都能以一敌十,给他们披两重甲,再给他们一支沉重而锋锐的虎枪,就没有他们冲不开的阵。他打出这张王牌,是想以这两百重甲步兵为尖刀撕开明军的防线,踏平这座军寨,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张王牌都还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就成了人家的俘虏…… 还有比这更气人的吗? 他怒吼:“全军冲锋!将明军给我踩成肉泥!” 愿望很美好,但现实却是,他亲自率领的三百骑兵正被明军骑兵撵鸭子一样撵得四处乱窜。明军骑兵的战马比他们的高大太多了,速度也快,冲击力更强,再加上明军骑兵个个刀法精湛,那高碳钢打制的长刀杀伤力极其凶悍,一刀挥出,鞑靼骑兵不死也得摊个残废!在他们的疯狂冲击之下,鞑靼骑兵完全丧失了与之交战的勇气,纷纷夺路而逃,反倒将自家军阵冲得一团混乱! 杨旭见鞑靼大军旗帜乱动,摇摇晃晃,知道对方阵脚已乱,不禁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可是,还没等他将这个大胆的想法付诸实施,后方的唢呐便急促地吹响,那是让他们撤退的信号。正杀得性起的铁甲骑兵齐刷刷地望向杨旭:老大,还冲不冲?杨旭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高举马刀拧动手腕,在空中画了几个圈,这一百名骑兵以他为中心两边分开,齐齐拐了个弯,向军寨方向飞驰而去。 在一团混乱的鞑靼军阵中,两百余名人马俱披铁甲的具装骑兵咆哮而出,朝着他们冲撞而来。这是鞑靼人最为精锐的力量,鞑靼人穷兵黜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起了三万具装重骑,每次大规模野战都会出动,像一把铁锤,随时可能落下,将明军的天灵盖砸个粉碎。土蛮部没有俺答部那么有钱,具装重骑数量并不多,铠甲也显得很老旧,但是…… 具装重骑就是具装重骑,当它们出动的时候,步兵依旧会为之肝颤! 杨旭牙疼似的咧咧嘴,我的娘咧,得亏没有继续冲,不然让这两百具装重骑撞个正着,他这一百号人怕是得全部交代在这里……现在战马已经有点力竭了,而对方却是蓄势已久,势如洪水,惹不起惹不起,赶紧溜吧! 这帮臭不要脸的居然就真的头也不回的风紧扯活,仗着自己的战马负担轻,跑得快,溜烟的绕过步兵,跑回军寨里去了。陈昂见对方具装骑兵来袭,立即下令:“火枪手在前,长矛手在后,方阵防御!!!” 一百多名火枪手迅速走到队伍的最前沿,取跪姿据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咆哮而来的具装重骑,三百名长矛手则握紧长矛排成三排,紧盯着那些越逼越近的具装重骑,额头冒出汗来,但没有人退却。他们世代都在跟鞑靼人交战,对鞑靼人的战术了如指掌,这个时候紧守岗位可能还有一线生机,要是逃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陈昂对这些士兵简直太满意了。这些士兵的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的强,都不像是才十八、九岁的新兵,反倒像是打了多年恶仗的老兵了。有这么优秀的士兵,他指挥起来自然越发的从容: “将他们放到三十步内,瞄准他们的战马射击!” 第156章 以步拒骑 眼看铁骑轰隆隆的冲过来,留守军寨的王建紧张得手心见汗,冲尤西比奥叫:“开炮!你他娘的给老子开炮!” 尤西比奥眯起眼睛盯着鞑靼具装重骑,计算着距离,大声吼:“臼炮!炮口上抬一度,发射!” 打从开战以来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那四门臼炮现在终于有了动静,炮手用力扳动手柄,在齿轮的带动下,又粗又短的炮身缓缓移动,炮口上抬了一度。负责点火的炮手在心里暗念一声“菩萨保佑”,将火把凑近引火孔,点燃了导火索,然后撒丫子就跑。不光是他,整个炮位上所有人都撒丫子跑向十几米外的掩体————这玩意儿不大靠谱,好死不死的,炮弹又是威力巨大的高爆燃烧弹,万一炸膛了他们会死得很惨的,不跑不行! 咣咣咣咣! 四声沉闷的轰响,奇迹一般的,四门臼炮居然没有一门出意外,全都顺利打响,将四枚重达三十斤的、圆滚滚的炮弹给打了出去。这些炮弹在明军士兵暗念“菩萨保佑”中飞越军寨,从结成方阵准备跟鞑靼具装重骑正面硬撼的陈昂所部头顶呼啸而过,正正砸在他们前方一百多米处,砸到了鞑靼具装重骑面前。 轰!轰!轰!轰! 只听得一声声骇人的巨响,战场腾起大团骇人的火光,地动山摇,那些不可一世的具装重骑仿佛被龙卷风扫中的落叶一般被连人带马掀飞,侥幸没有被掀飞的也被溅了一身的火焰,战马痛苦狂嘶,拼命挣扎,将马背上的铁罐头狠狠甩下来摔了个半死,甚至与身边的战马撞在一块,一起轰然倒下。落在后面的没有被爆炸波及的骑兵冲过那浓得呛人的硝烟的时候只是吸了两口烟,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眼泪鼻涕狂飙,连连咳嗽,仿佛嗦了一大口胡椒面似的,整个呼吸道火辣辣的作痛,恨不得直接死掉! 在后面的暖兔骇然:“明……明军的开花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明军也装备有开花弹的,不就是生铁铸壳内部装填黑火药嘛,又不是什么黑科技,自然难不倒明军。不过,什么大明的火器比全世界先进两百年、清朝的火器都还没有明朝先进之类的神论那纯属鬼扯,至于左宗棠挖出明朝开花弹后说“要是早点装备这等利器,我们就不会被洋人打得这么惨了”啥的,那更是鬼话。明军的开花弹威力并不强,黑火药嘛,还是杂质多多的粉末状黑火药,再加上制造工艺不行,弹壳做得老厚,装药量有限得很,爆炸威力也就那样了,而左宗棠挖出那堆明朝的老古董的时候,欧洲人后装线膛炮都推出来了,炮弹里塞的还是大名鼎鼎的苦味酸,你让这堆老古董拿头去比?明军在鞑靼人的战争中也没少用开花弹,效果嘛,只能说一般,杀伤力可能还没有实心弹大————这圆滚滚的玩意儿打准了的话是可以一鼓作气将整个横队打穿,将挡在它前面的一切活物通通撕碎的。 可明军这次用的炮弹不一样。这是龙岩峰亲手炮制的,主要成份是硫磺,也被称为硫磺弹。在野猪泛滥的季节,农场的老人会用硫磺等原料自制硫磺弹去炸野猪,那硫磺弹也就贡丸大小一颗,却能轰一声炸死一头两三百斤重的野猪,足见其威力之大。这么好玩的东西自然得给自己的军队配上,所以龙岩峰整出了比贡丸大n倍的硫磺弹,用臼炮发射。臼炮炮弹一大优点就是可以将炮弹弹壳做得比较薄,装药量比同口径的榴弹炮要大一些,而且臼炮炮管比较短,造起来也容易,可以轻松地将口径做得很大……比如说这四门臼炮的口径就达到了210毫米,但把炮车都算进去,总重也不过四百来斤,你让加农炮也怼到这个口径试试,看还能不能挪得动? 大口径意味着可以塞更多的装药,而更多的装药就意味着更强悍的威力,这是常识,小孩子都懂。这四枚硫磺弹砸过去,当即就将十几骑具装重骑连人带马一并掀翻,硫磺弹爆炸产生的浓烈气体更是将没有受爆炸波及的鞑靼骑兵给熏得够呛,连眼睛都睁不开,队形完全乱了! 陈昂见状大喜,喝:“火枪手,开火!” 火枪手瞄准撞作一团的鞑靼战马,猛的扣动板机。 砰砰砰砰砰! 一阵炸雷般的枪声响过,惊嘶着四处乱窜、完全不受控制了的鞑靼战马被齐刷刷的撂倒了一批。它们虽然也披着铁甲,但是还不够。一点五毫米厚的甲片抵挡明军软弓射出的长箭和三眼铳的直接命中是绰绰有余了,但是要在几十米距离抵挡14毫米口径燧发枪发射的尖头子弹却是远远不够————这子弹的初速都达到音速了。 这一个排枪打得鞑靼骑兵更加混乱,所有人都乱作一团,完全不知所措。火枪手打完这个排枪后立即退入长矛方阵后方,长矛手将长矛尾部的长钉插入地面,矛尖斜斜指向鞑靼具装铁骑的战马,并且用一只脚顶住矛杆以增加其稳定性,就等着鞑靼骑兵撞上来了! 一阵骇人的冲撞声猛然响起,真有七八匹铁马撞了上来,然后每一匹都同时被少则三四支,多则七八支长矛贯穿了身体,连人带马一并捅翻。也有一些骑兵强忍着眼睛的不适,及时绕过了这要命的长矛方阵,往军寨方向冲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寨墙上的明军火枪手瞄准他们脸部扣动板机,随着一声声枪响,这些武艺高强、勇武过人的骑士一个接一个脑袋开花,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暖兔只觉得心坎都疼了,冲号手叫:“吹号!让他们撤退!” 号手连忙吹响海螺号,已经乱成一团的铁骑如逢大赦,纷纷勒转战马,仓皇撤退。他们可是鞑靼军队战斗力的核心,是损失不起的,结果一个回合就被报销了这么多,那些诺颜都要哭了,哪里还敢让他们继续拼下去?而这些强悍的铁骑也没有信心再拼下去了,他们的队形完全乱了,士气也给那几枚威力巨大的开花弹给炸没了,那还打个屁! 见他们撤退了,明军火枪手再度越众而出,又给了他们一个排枪算是欢送,打倒了十余骑。干完这一切,他们在陈昂的指挥下火枪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始终面朝敌军,缓缓撤入军寨之中。有士兵试图停下来割个首级,陈昂重重一矛杆抽过去,抽得他们嗷嗷直叫:“不准停下来!打完仗再来割!” 他敢于带大家正面硬撼具装重骑的勇气和高效的指挥已经征服了这些桀骜不驯的延绥兵,挨了抽的士兵也不敢吭声,捂着屁股咧着嘴追上队列,维持着严密的队形,一队接着一队退回军寨之中。 暖兔看得直发愣,喃喃说:“不靠战车就敢与我们的具装重骑正面硬撼,杀伤了我们这么多人也不停下来割首级?这股明军到底是打哪冒出来的啊?要是再多几支这样的明军,我们这日子也不用过了吧!?” 明军打仗就是为了割首级换赏银,对战场胜负全然不关心,打死了一批敌人之后便乱哄哄的冲上去抢首级,然后被敌军突然发动冲锋一举反杀的例子多不胜数。现在的鞑靼人显然没有那个能力在一团混乱之际发动冲锋了,也正因为这样,看到明军居然将那么多首级视如无物,只管组成严密的军阵撤退,暖兔才震惊,比具装重骑被区区四百明军用火枪长矛击溃还要震惊! 一众大小部落首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一个个面色极度阴沉。 随着最后一名士兵退入军寨中,军寨内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王建两脚带风的冲出来,咧嘴笑着,对陈昂说:“总爷,你刚才那次以步拒骑实在太精彩了!四百步兵直面两百具装重骑岿然不动,自己毫发无损还斩杀了对方数十人,厉害,太厉害了!” 陈昂拉起铁面具,王建这才发现,这位年轻的大队长满脸都是冷汗,显然,刚才与鞑靼具装重骑交手时,这位年轻的将军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淡定。陈昂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说:“刚才……真的好险,要不是我军发射的开花弹一下子就打乱了鞑靼具装重骑的队形,我们这四百人能不能有一半人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杨旭走过来,一脸严肃地说:“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我刚才就在你们后面,如果他们真准备马踹枪阵,我马上就会给他们来一记侧冲,撞死这些王八蛋!” 几名骑兵小队长嗷嗷叫:“就是!我们的马刀和锥枪也不是吃素的!想吃掉你们,得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那是一脸的自豪和骄傲,仿佛真的是他们冲垮了鞑靼具装重骑,将这四百步兵救了回来似的。 第157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陈昂这才发现,这帮一向鼻孔朝天不拿正眼看人的家伙手里的兵器已经换成了锥枪…… 龙岩峰亲自招募的这四百重骑兵的主战兵器是马刀,110厘米长,威力巨大,一刀过去敌人不披甲的话不死也得摊个残废,就算披甲,也会被捅个透心凉。少数武艺高强、悍勇绝伦的会用马槊,比如杨爽、杨旭、杜松等人。如果对手是身披重甲的铁甲骑兵,他们会迅速将武器更换成破甲能力强悍的锥枪,这种锥枪长三米,枪杆用泡桐木制成,比较轻,易于使用。锥枪是宋军为了克制金军的铁浮屠和从头到脚都裹在厚重的铠甲中的重装步兵而发明的,破甲能力极其强悍。关中唐马冲刺时时速可以达到六十公里,六百公斤的战马和体重达到七十公斤的士兵,还有几十公斤重的铠甲,这么一大陀东东以六十公里的时速冲撞而来,其动能可想而知。而如此庞大的动能全部集中在锥枪那小小的枪尖上,有什么铠甲挡得住? 搞不好连二战中豆丁坦克这种薄皮都会给扎出个窟窿来! 陈昂心里感动,说:“谢了!” 杨旭摆摆手:“谢什么谢,大家都是袍泽,并肩对敌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你这样是不是太见外了?” 陈昂笑:“是啊,我们是袍泽……”扭头问王建:“那些俘虏安置好了没有?” 王建说:“都绑起来了,不过时间太过匆忙,还没有扒掉他们的甲,只是摘了头盔。” 陈昂问:“抓了多少俘虏?统计过吗?” 王建说:“战事太紧张了,一时间没能腾出人手去统计。” 陈昂说:“现在有时间了,你派个人去统计一下。” 王建点头:“好!” 现在他们确实有时间了。刚才明军主动出击,虽然只是打了个短促突击,投入的兵力和攻击的力度都比较有限,但是铁骑两次骑墙冲锋和步兵那次以步拒骑硬撼鞑靼具装重骑这两攻一防便展现出了这支明军极为高超的战术素养、极其严明的纪律以及士兵超强的心理素质,这样的对手是绝对不容轻视的。鞑靼人已经领教到他们的厉害了,不得不小心应对,慎重部署,以免又让明军抓住机会再给他们来一波反突击。这就迫使他们花更长时间去研究战术,组织进攻,自然而然的也就给了明军更多的时间。 明军抓紧时间救治伤员,统计伤亡,顺便清点一下俘虏。 这不清点不知道,一清点吓了一大跳:他们居然抓了近三百名俘虏! 这些俘虏主要以那些野人女真出身的重甲步兵为主,谁叫他们披着近七十斤重的甲,走都走不快呢?除开三十余人被明军骑兵撞死砍死之外,剩下的基本上被一锅端了。他们自己没跑掉也就算了,还兜住了上百名鞑靼人,让那些鞑靼人也没能跑掉,和他们一起当了俘虏。此外明军步兵出击的时候又抓了一些,甚至有十几名具装骑兵因为被硫磺弹爆炸产生的毒烟熏伤了眼睛,连人带马一起冲进军寨之中,然后当了俘虏。总之这一次说是碰巧也好,说是实力也罢,明军都赚大了,这二三十年里,明军还没有哪场战役能抓到这么多俘虏的! 延绥兵们看着那些俘虏,口水长流:这些可都是首级啊!将他们的脑袋割下来,能换回一大笔赏银呢! 不过,陈昂说了要把俘虏留着等待龙大人处置,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干看着流口水。 他们还有心情流口水,鞑靼人可就要流眼泪了。他们清点一下伤亡损失,都吓着了: 据不完全统计,仗打到现在,他们连战死的带被俘的,折损的人手已多达八百余人! 虽说这些伤亡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充当炮灰填壕的老弱病残,但对于一支只有四千来人的军队而言,这样的伤亡还是太吓人了。他奶奶的,就算去辽东跟李成梁打一场数万人规模的大战,都不会损失这么多人! 那一窝兔子凑到一块,愁眉苦脸的商量着还要不要打下去。拱兔坚持要打下去,他已经杀红了眼,因为仗打到现在,损失的绝大多数都是他的人手,他都快要气疯了,说什么也要打下去,不踏平冷口寨绝不罢休。而一些小部落的首领害怕损失人马,强烈要求不打了,他们是来抢掠的,不是来打仗的,整个永平府可供他们抢掠的地方多了去了,干嘛要拼得死伤惨重去啃这块硬骨头? 双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最后,实力颇强的暖兔站在了拱兔这边。他斩钉截铁的说:“我们必须要歼灭这支明军!” 一众部落头人面有苦色:“我们也很想歼灭这支明军,但是他们太过凶悍了,更要歼灭他们,我们会伤亡惨重的!” 暖兔说:“伤亡惨重也得打!我们自破边而入以来,明军无不望风逃遁,只有这支明军坚守不退,甚至敢离开营寨与我们对攻,他们很有可能是大明朝廷编练的新军!大明的实力我们都知道,他们的人口百倍于我们,他们的财力更是千倍于我们,如果他们发现这支军队能击败我们,不管不顾的加大投入,扩大这支军队的规模,下次我们再破边的时候撞上的可能就不是八百新军,而是八千,甚至八万了!” 众部落头人面面相觑,都露出几分惊骇的神色。明军八百新军就这么难对付了,要是有八万人,估计能将整个大宁都给掀了,还有他们的活路吗? “不想在不久的将来面对八千甚至八万这样的明军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八百明军灭了,告诉他们不要白费力气,他们的新军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暖兔说。 一位五十多岁的部落头人迟疑地说:“暖兔台吉,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这座军寨极为坚固,明军又凶悍顽强,就算我们能攻破它,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啊!我们打得起这种仗吗?” 暖兔说:“他们的军寨坚固,我们就先用大炮将军寨轰开!” 拱兔说:“用大炮把军寨轰开?这是个好主意!” 那位部落头人说:“可我们没有大炮啊!” 暖兔说:“我们没有,可明军有啊!我们攻下的军寨里就有明军来不及运走的大炮,只要运几门过来瞄准栅栏轰上几炮,就能将栅栏炸个稀巴烂,到时候我军要踏平这个营寨,可谓易如反掌。” 一众部落头人都觉得这是好主意,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大家依计行事,一边在明军火炮有效射程之外集结重兵,保持对冷口寨的巨大压力,一边抽调人手前去被明军放弃的军寨拆大炮准备运过来。他们以往跟明军交战的时候也曾缴获过火炮,只是因为太过笨重,再加上草原上不产火药,缴获的那点火药打光了就变废物了,所以都不大重视,轻便一点的拆了运回草原熔了做各种铁器,太过笨重的就直接埋了。不过这不代表他们不会用大炮,这些年投奔他们的汉人挺多的,其中不乏逃亡的大明边军,这里面就有会玩大炮的,现在这些人才可派上用场了。 不过,想要摧毁栅栏,那少说也得能打四斤重的实心炮弹的大炮才行,小了可办不到。能打四斤重的大炮重量普遍在四百斤以上,而这一路过来都是山路,想要将如此沉重的大炮和大量炮弹沿着山路运到冷口寨,那可得花不少时间,这就意味着在短时间内他们是没法向明军发动进攻的了。 这就给了明军加固工事的机会。在陈昂的指挥下,军寨中的民夫争分夺秒修复在战斗中受损的土垒,打扫战场,将那些战死的鞑靼士兵的首级割下来保存。陈昂清点一下,好家伙,足有三百一十五级,全部折算成赏银的话够整个大队挥霍好一阵子了。 当然,被他们打死的鞑靼士兵远不止这点,还有好多尸体撂在第一道壕沟那边,不过那里有鞑靼游骑出现,民夫不敢冒险跑出去割。再者,当着鞑靼人的面割死者的首级,除了激怒鞑靼人,把他们变成一群哀兵,最终给明军带来更大的压力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所以陈昂明令不得去割第一道壕沟外的尸体的首级。 双方就这样陷入了僵持。明军埋头修补地球,而鞑靼人则忙着运大宛,大家都挺忙,没时间打,只能大眼瞪小眼。 当然,也有小股鞑靼游骑不甘寂寞,时不时窜到军寨前冲着军寨中的明军大声嚎叫,甚至抽空就是一记冷箭。对于普通明军来说,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战术,往往几十名骑兵就能吓得数百明军缩成一团,不敢走出寨门半步,更别提主动还击了。但在这里,陈昂可没惯着他们,他让神枪手自由射击,等那些游骑进入百米之内就给他一枪。配备独头弹的燧发枪有效射程达到一百五十米,远胜于鞑靼人的骑弓,敢在他们面前张牙舞爪,那纯粹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神枪手和神箭手就这样干上了,在零星的枪声和冷箭破空的呼啸声中,时间缓缓流逝。谁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风平浪静的背后,雷霆正在集聚,当战斗再度爆发的时候,其惨烈程度绝对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的。 第158章 援军到达 这种中门对狙依然是明军占优。没办法,燧发枪的射程、精度和威力都在那里摆着,靠弓箭想要干赢一名躲在掩体后面打冷枪的神枪手,实在太难了。骑在飞驰的骏马马背上本来就不好发力,在地面能开一百二十磅强弓的,到了马背上还能开八十磅弓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至于精度啥的就更难掌握了,绝大多数弓骑兵都是隔着二十五到五十米的距离,将利箭抛射向一大群敌军,至于射中哪个完全随缘,精准射击?那是哲别这样的神箭手才做得到的事情。 而哲别这样的神箭手一百年也出不了几个。就算这几千号鞑靼人里真有这样的神箭手,估计各部落头领也舍不得让他们跑到明军军寨前作死,这种超级兵得作为底牌藏着,在最关键的时候才放出去给明军将领一个天大的惊喜……当年的哲别就是被这样使用的,也出手不凡,一箭就射死了成吉思汗的战马,要不是成吉思汗运气好,怕是得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一边只能概略射击,一边却可以精准射击,这样的对射,哪个更占便宜就一目了然了。双方交战数回合,鞑靼人的袭扰没能起到什么作用,反倒被射杀了好些游骑。到最后鞑靼人自己也泄了气,叫停了这种行为。 巳时四刻,也就是相当于今天的上午十点左右,冷口寨后方的大道突然扬起冲天烟尘,马蹄声震天动地,引来明军和鞑靼骑兵惊讶的目光。拱兔、暖兔得一窝兔子登高望去,只见一大群骑兵带着数百匹战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兵个个装备精量,盔甲上寒光流盈,映得人遍体生寒,赫然都是不久前刚刚在铁骑对冲中让他们吃了不小亏的那种重骑兵!拱兔露出惊愕的神色:“明军……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铁甲骑兵了?” 暖兔口水都要出来了:“他们的马好高大啊!要是能将这些马抢过来就好了,这样我们至少能拉起几百具装重骑,把明军屎都给踩出来!” 鞑靼人虽然拥有三万具装重骑,但主要抓在俺答部这一草原上最强悍的势力手中,土蛮部就比较可怜了,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只拉起六千具装重骑,平时使用的时候都要慎之又慎,生怕遭到重大损失,因为一旦损失了,不管是马还是铠甲,想要补充都是十分困难的————他们可没有俺答部那么多的资源。所以看着那些高大矫健的关中唐马,绝大多数部落头人都是口水狂流! 拱兔对这帮家伙简直无语了。这帮家伙似乎就知道那些马好,想抢过来,压根就没想到这支明军骑兵的到来有多危险!冷口寨中的明军铁甲重骑兵只有一百,却在骑兵对攻中轻松冲垮了他们三百精锐骑兵,而且看样子,要不是先冲了一次,战马有点疲惫了,他们还打算跟暖兔派过去的具装重骑对冲一轮!区区一百铁甲重骑兵就这么难对付了,现在又一下子来了两三百,这仗还怎么打! 杜松率领两个铁甲重骑中队,一人三马一路飞驰,短短三个小时便狂奔四十余里,及时赶到了冷口寨。看到冷口寨中第四大队的战旗依旧高高飘扬,他咧嘴一笑,说:“区区八百人马硬刚数千鞑靼骑兵这么久还能力保营寨不失?陈昂这小子好样的,是条好汉,其谋略也仅仅稍逊黑子我一筹!” 杨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可得了吧!人家可是戚大帅手把手教出来的,浙军年轻一代的出色人才,你呢?就一个无脑莽夫,还好意思跟人家比谋略?” 这话杜松可就不爱听了:“谁说我是无脑莽夫?大爷我也是有勇有谋的好不好!” 杨爽说:“有勇有谋不见得,但你有多莽我们都心知肚明。” 杜松大怒:“你小子给我等着,老子非得让你见识一下老子的谋略不可!” 就这样一路斗着嘴,两个人来到了冷口寨大门前。传令兵进去通传,不一会儿,陈昂满面春风的亲自出来迎接,见面就先拱手:“杜百总,杨百总,你们能这么快就赶过来支援,着实令我第四大队全体将士感动万分啊!” 杜松摆摆手,说:“友军有难千里驰援,乃是我们骑兵的份内之事,陈大队长你这是太见外了。” 陈昂笑笑,说:“我欠你们一次,以后你们有难,我必舍命支援。对了,就你们这两个中队过来吗?大部队呢?” 杜松说:“大部队还在后面呢。在太平寨那边的两个大队,全来了,龙大人亲自带队的!” 陈昂吃了一惊:“全来了?那太平寨岂不是只剩下一些民夫在守了!?” 明军一般都分战兵和辅兵,战兵负责打仗,辅兵负责打杂,比如说建造营垒、挖工事、追杀逃敌、割首级啥的。龙岩峰却不打算这样干,他这四千人马除去军医、文书、兽医、马伕、炊事兵等等这些占比例很小的勤杂兵之外,通通都是战斗人员。至于负责挖工事建营垒割草喂马挑水打柴等等这些杂活的,通通交给民夫。民夫挺好征发的,给钱就行了,一天包两顿饭,再给十几文钱,有的是人抢着干,尤其是在冀东这个鬼地方,要招民夫就更容易了。不过现在充当民夫的是附近皇庄的民兵,他们受过一定军事训练,有一定的组织度,比普通人更适合干这种活。可民夫终究是民夫,把这么重要的一个军事据点扔给民夫,那不是开玩笑吗? 杜松说:“放心吧,勇士营也在,大人已经将太平寨移交给勇士营了。” 陈昂有点意外:“勇士营也来了?” 杜松说:“昨天就到太平寨了。本来要去支援辽东的,后来见蓟镇形势危急,就临时改道去蓟镇,正好帮我们守一守太平寨。勇士营是最精锐的禁军,指挥他们的陈名振公公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有他在,太平寨不会有事。” 陈昂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杜松等人迎进了军寨中。 看着这支被武装到牙齿的铁甲重骑兵雄纠纠气昂昂的进入冷口寨,拱兔沉默良久,说:“看样子,我们的计划得作出改变了。” 暖兔不同意:“不就是来了两三百骑兵么,为此改变整个计划,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 拱兔说:“远不止两三百骑兵……” 话音未落,远处又扬起了大团大团的烟尘,大队明军步兵昂首阔步,排着整齐的队列大步朝军寨这边走来。他们的队列延绵数里,一只只皮靴随着鼓点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扬起团团尘埃,也就近千人的队伍,硬是给人一种势不可挡的感觉。 暖兔眼皮开始不听话的跳了:“这……可别告诉我这支步兵跟防守军寨的这一拨是同一个水准的!” 拱兔反问:“你以为呢?” 暖兔:“……” 看样子,计划真的得改变一下了。一支这样的明军就已经让他们在这座小小的军寨前撞得头破血流了,再来一支,他们就算能把大炮调来,只怕也没啥胜算! 这支紧跟在杜松后面赶到的步兵正是骆天生指挥的第一大队。他们也骑着马,一路小跑的跑了四十多里,仅落后杜松一柱香的时间赶到。不过骆天生比较低调,在接近冷口寨的时候他碰到了陈昂派过来的传令兵,了解了冷口寨那边的战况后果断下令所有步兵下马步行前进。至于那些马,则由少数人带着,回头去接第二大队。 他这样安排自然是有道理的:杨旭一百铁骑就将鞑靼人冲得这么惨了,再近千人骑着马浩浩荡荡的进入冷口寨,让鞑靼人误认为他们全都是骑兵,那还得了?怕是得直接吓跑吧? 嗯,咱们得低调,低调! 第一大队并没有进冷口寨,而是依托冷口寨在寨子的左翼构筑防线。左翼原本只有密密麻麻的鹿砦、拒马,以及埋有尖桩的深壕,没啥人守的,鞑靼人嫌清理这些东西太麻烦,直接去进攻寨子,没往这边闯,所以这些工事基本完好,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至于冷口寨的右翼,那根本就不用守,那是沙河河滩,满是松软的沙子甚至淤泥,甭管是步兵还是骑兵,在这种鬼地方都是寸步难行,只有被人当靶子打的份。 至此,冷口寨明军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一千七百人,拥有两个步兵大队共一千四百人,三个骑兵中队,小小的冷口寨顿时就变成了坚不可摧的汤池铁堡,让鞑靼人看着就头皮发麻。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龙岩峰带领第三大队一路小跑着往太平寨方向杀来,跑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的时候,一大群马匹浩浩荡荡的奔了过来,那是第一大队骑过的马,现在过来接他们了。累得够呛的步兵们顿时放声欢呼,虽说以他们的体能,要跑完剩下这十几里路也不难,但能骑马的话谁愿意跑步?脑子坏了吧? 可惜,他们高兴得早了点。 龙岩峰了解完敌情后略一沉吟,叫来巴音:“巴音,你知道有什么隐秘的路径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白羊关吗?” 巴音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大人,你可算是问对人了!要论对白羊关、喜峰口这一带的地形的了解,我们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想要从这里出发,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白羊关,这样的路线我闭着眼睛都能帮你找出七八条来!” 可不是嘛,人家以前经常要到蓟镇来抢掠,要千方百计绕过层层关卡,对这一带的地形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第159章 迂回 龙岩峰翻出地图:“你给我标几条出来。” 巴音也真不客气,叫来几个同伴叽叽喳喳一阵商量,还真在地图上标出了好几条路线。 第三大队的大队长吴方明的面色有点难看:“这些……全都是我们蓟镇防御空虚的地区!” 龙岩峰有点惊奇:“巴音,这些路线连蓟镇官兵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巴音说:“我们以前得进来抢掠啊!抢掠完了不得撤嘛,而明军四处围追堵截,我们当然得想办法找一些明军意想不到的或者就算想到了也不愿意设防的路线,好让大伙安全撤退嘛!一百多年来不断的探索,我们对蓟镇的地形怕是比蓟镇官兵还要了解了。像这种路线还有很多呢,不过非常难走,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不会考虑。” 龙岩峰一拍大腿:“很好,挑一条最好走最便捷的,由你们开路,带领第三大队奔袭白羊关,给我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白羊关拿下来!” 吴方明一惊:“大人,你是想……” 龙岩峰恶狠狠地说:“妈的,老子一到冀东这帮孙子就大举入寇,这摆明就是不给我面子,不把他们打出屎来难解我心头之恨!要是我把第三大队带到冷口寨去,有很大概率是打成击溃战,最终让绝大多数敌军轻松跑掉,倒不如一开始就切断他们的退路,包他们的饺子,让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吴方明说:“可这样一来,冷口寨那边就只有不到两千人马,却要面对三四千鞑靼铁骑,这顶得住吗?” 龙岩峰说:“不是我小看鞑靼人,就凭那帮孙子那弱鸡的攻坚能力,别说两千人了,光凭陈昂那一个大队就足够崩掉他们的大牙!别废话了,马上带领你的大队,跟着巴音出发,务必在末时之前迂回至白羊关一带,切断鞑靼人的退路!” 巴音露出钦佩的神色:“大人用兵步战如山岳,骑战如疾风,更敢于大胆迂回,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颇有成吉思汗之风啊!这种仗打起来才痛快,不像其他明军,只要呆在车营还有堡垒里死守,没意思透了!” 龙岩峰笑着踹了他一脚:“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出发!都给老子卖力点,只要能堵住敌军,不管你们有没有斩获首级,都可以记一大功,通通成为皇庄正式庄户,每人可以分到四十亩庄田和二十亩草场!” 此言一出,那帮骠骑兵无不眼冒绿光,放声欢呼,活像饿狼发现了养满肥猪的猪圈似的。而延绥出身的步兵则很不满意了:“大人,凭啥他们比我们多二十亩草场!” 龙岩峰说:“他们还有牛羊和马匹要养,不给他们二十亩草场,让他们牵着牛羊马匹去啃你们的头皮?” 步兵们:“……” 对哦,忘了这帮鞑子还得养牛羊马匹。 骑兵的战马除了骑兵感情最深、最熟悉的那匹是亲自养在家里的之外,其他的都统一养在马场,龙岩峰专门划出一大块地来种植苜蓿、籽粒苋等牧草用来喂马,专门有人负责喂养、照顾这些宝贝战马,到了要打仗的时候,骑兵就到马场去挑马,然后上阵。而这帮骠骑兵则不一样,他们要把战马养在自己身边,还要养一些牛和羊,因为他们天天都要喝牛奶、马奶、羊奶啥的。不给他们划一块草场的话,他们还真的很难养得活这些牲畜,至于划了草场后是自己亲自打理还是请人帮忙,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步兵们暗暗发狠:他们也要在战斗中缴获几只羊,他们也要分一小块草场来养羊! 于是,这个步兵大队在那一百二十名骠骑兵的带领下一头钻进了山沟沟,以最快的速度朝白羊关摸去。 裴多多眼睁睁看着这支步骑军就这样去钻山沟了,目瞪口呆:“我说,小龙子,你是不是疯了?那一百二十鞑靼出身的炮灰你往敌人后方扔也就算了,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步兵也往敌人后方扔,你就不怕他们一头钻进敌军的口袋里,被吃得一干二净啊?” 龙岩峰嘿嘿一笑:“不怕,就算鞑靼人真的有埋伏,他们也能将整个伏击圈打穿,我对他们有信心!” 裴多多直摇头:“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人家边军将领打仗都是捞几颗首级,将鞑子赶出自己的防区就算了,你却异想天开,想一口将他们吞了?你图啥啊?为了那点赏银这样卖命,值得吗?” 龙岩峰说:“我可不是为了那点赏银,我只是不想他们隔三差五就跑到冀东来闹事!老子还要在这里种田呢,他们隔三差五来抢一轮,我还要不要种田了!” 裴多多摇头摇得更厉害,严重怀疑这家伙已经疯了。他在心里默默哀悼那七百名步兵,唉,这些可都是好兵啊,可惜跟了龙岩峰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这回怕是回不来喽! 龙岩峰说:“胖子,别摇头了,让你的人加把劲,我们尽快赶到冷口寨,我让你看看我的兵是怎么打仗的!” 裴多多说:“那我倒要见识见识你的兵是怎么打仗的了!” 骁骑营没有龙岩峰麾下这支铁甲重骑兵这么富,能一人五骑,但也是顶级豪华的配置了,一人三骑,一匹是专门在赶路的时候骑的蒙古矮脚马,两匹马瓦里马……对,万历从龙岩峰手里抢到的那些马瓦里马相当一部份都给了骁骑营作为战马,骁骑营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那匹蒙古矮脚马已经累得够呛了,裴多多一声令下,大家伙换了一匹体力还相当充沛的马瓦里马,加快了速度。 没有大队步兵拖累,骑兵赶路的速度是非常快的。不到半个小时,龙岩峰便率领自己的参谋和少数亲兵,在裴多多和骁骑营的陪同下抵达冷口寨,而这支明军骑兵的到来也让鞑靼人的心一直跌到了谷底。 明军这是疯了么……好好的白羊关不守,让他们轻轻松松就越了过去,而冷口寨遭到攻击后却一波接着一波拼了命似的往这边赶!要是他们有这么旺盛的斗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在白羊关坚守?有毛病,真的有毛病! 越来越多的部落头人认为这是明军设下的陷阱,故意不守白羊关把他们放进来,然后在冷口寨堵住,好来个关门打狗。他们纷纷要求不打了,要撤,只有拱兔、暖兔等人还在坚持,认为不歼灭这支明军精锐,他们以后的麻烦会更大。 然而就在他们争吵个不停的时候,又有一支明军赶到了。 是原本部署在豆公峪的第三大队。大队长周隆看到冷口寨这边的墩台点燃烽火,立即让部队作好战斗准备。稍后,第四大队派出的传令兵抵达豆公峪,带来了鞑靼数千骑兵围攻冷口寨的消息,周隆二话不说,将营寨交给皇庄民兵,自己带领大队主力坐着马车火速赶来。 至此,四个步兵大队都已抵达战场。就是炮兵主力行动太慢了,还拖着沉重的火炮在半路上慢慢挪着,照他们那速度,怕是得午后才能赶到了。 第三大队的出现让鞑靼人的斗志彻底瓦解,不光是部落头人,就连许多普通士兵也鼓足勇气说不打了。他们入寇是为了抢掠,可不是为了送死的,这冷口寨的地形这么坑爹,明军又如此凶悍顽强,还集结了数千人马,这让他们拿头打啊! 拱兔和暖兔这两个最坚定的主战炮也是心里发毛,商量了一下,决定撤军。如果冷口寨的明军只有几百人,他们倒是可以硬着头皮打一打,可现在都有好几千了,那还打个屁呀,溜了溜了! 可惜,现在才想溜,有点晚了。 龙岩峰进入军寨,首先询问了部队的伤亡情况,得知一场恶战下来,第四大队伤亡八十余人,他的脸顿时就黑了————他娘的,这得支付多少抚恤金和医药费啊! 陈昂见势不妙,赶紧说:“我们斩首三百,俘虏三百!” 龙岩峰面无表情,裴多多却不淡定了:“啥?你们区区八百来人,居然斩首三百,俘虏三百?开玩笑吧!?” 陈昂向他拱拱手,说:“小裴将军,我们没开玩笑,三百首级,三百俘虏,全都在军寨中,小裴将军要是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的。” 裴多多还真的亲自去看了。然后他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似乎有点问题:区区八百来人,居然真的斩首三百,俘虏三百,鞑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菜了?还是龙岩峰的兵太厉害了?这不可能呀!这只是一帮训练不到一年的新兵,不是禁军,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陈昂说:“还有大量死尸撂在军寨的壕沟外,或者干脆就被填进了壕沟里,暂时没法割首级,否则斩首数量还得再增加至少一两百级。” 裴多多:“……” 肯定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鞑子骑兵不可能这么菜的! 第160章 全军出击 龙岩峰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嗯,这交换比勉强还能看。” 骁骑营的军官和老兵们哇一声就哭了出来……这叫勉强还能看啊?都他娘的十比一了!哪怕明军跟鞑靼人打出十比一的交换比,死伤一千斩首一百,上头都得大肆嘉奖,而你们一个换鞑靼人十个,这等不可思议的交换比居然叫勉强还能看? 啊啊啊,他们也好想打一场这种交换比勉强还能看的仗啊!!! 杜松兴奋地说:“大人,那帮瘪孙就是欺负我们军寨里骑兵太少,所以嚣张得很,发了疯一样进攻,才被步兵用弓弩火枪火炮杀得血肉横飞的。杨旭出击了一次,把他们冲得一塌糊涂,要是那次能有两三个中队同时发动锋冲,只怕早就将那帮瘪孙踩出屎来了!现在咱们四个中队全都到齐了,人多势众,正好全力出击,一举摧垮敌阵!” 裴多多:“……” 黑子,我看你对“人多势众”存在着严重的误解!你所谓的人多势众就是你们四百骑兵,鞑靼人四千骑兵,其中还有不少具装重骑,是吧?脑子怕是有点大病! 龙岩峰却深以为然:“黑子说得对,现在我们人多势众,在兵力上占尽优势,就应该全力出击,揍他们个屁滚尿流!” 裴多多瞠目结舌:“小龙子,你……玩真的!?” 龙岩峰说:“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裴多多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不是……我们现在斩首三百,俘虏三百,已经获得大胜了啊!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坚守营寨,不让敌军有任何可乘之机,他们再碰几次壁自然就撤退了,到时候我们再衔尾追杀砍他一百几十颗首级,就是一大功了啊,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去跟鞑靼人玩命?你脑子坏了吗?” 龙岩峰说:“这种打法太过小家子气了,我不喜欢!我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到他们断手断脚,让他们想起冀东就哆嗦!” 在场所有延绥兵都用力点头。他们的庄田都给那个小气巴唧的皇帝划到了冀东这边————大兴皇庄的田太肥了,舍不得分给他们————要是鞑靼隔三差五就来抢一趟,他们还怎么舒舒服服地当自己的小地主?必须一次就把他们打疼,打穿生理防线,打出心理阴影,打到他们想起冷口寨这个地方就想哭啊! 裴多多还想说什么,龙岩峰一摆手:“行啦,胖子,少数服从多数,我们主动出击,揍死这帮狗鞑子!” 裴多多苦笑:“跟你一起胡混了好几年,我还是头一回发现你的胆子居然这么大的呢!” 龙岩峰冲他眨眨眼睛:“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裴多多说:“我惊喜你个鬼!老子迟早要被你害死!” 话虽如此,他也还是默认了主动出击。毕竟龙岩峰麾下斩获虽多,但那也只是龙岩峰的战绩,他率领骁骑营一路狂奔四十里赶到冷口寨,吃了一嘴的灰尘,毛战绩都没捞到……虽说跟龙岩峰关系很好,出钱从他这里买点首级和俘虏并不是很难,但终究没有自己砍的来得踏实。再说了,这个胖子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看陈昂打鞑靼人打得这么轻松,他也想试试鞑靼人的斤两啊! 鞑靼那边,一众头领经过一通漫长的扯皮与扯淡之后,终于决定:不打了,将扔在冷口寨壕沟外的尸体拖走。冷口寨太难啃了,咱不碰这块硬骨头,换个好捏点的软柿子打! 负责拖尸体的鞑靼人硬着头皮骑着马拿着绳子,冒着随时可能被一枪撂倒的危险跑向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壕沟前的尸体,打算用绳子将尸体套住拖走。鞑靼人知道明军个个都是人头控,将他们的人头当成了银子,所以在战斗中很注意收敛战死者的遗体,尽量不让明军得到。这也是明军对上鞑靼人,斩首数量一直寒碜得很的重要原因。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明军压根就没把心思放在如何打赢鞑靼人上面,只想砍几颗首级就跑回来换赏银。 这些士兵经常干这种活,也算熟门熟路了。正常情况下,他们都能顺利将大多数尸体拖走,留给明军的少得可怜。 可是,今天的情况很不正常。 就在他们逼近冷口寨,准备拖尸体的时候,明军突然响起了雄浑而苍凉的号角声,紧接着,冷口寨的大门打开,大队明军排着整齐的队列浩浩荡荡地从军寨中开了出来。负责拖尸体的鞑靼士兵呆了一呆,赶紧后退,一边后退一边频频回头,只见———— 四百身披铁甲的明军重骑兵一百骑一排,排成笔直的四排,最前面那排手中拿着一丈长的锥枪或者马槊,后面三排都拿着长长的马刀,目不斜视,缓步而行,径直向鞑靼大军所在的方向逼近。后面则是扛着火铳的明军火铳手,人人身穿链甲,头戴钢盔,排成三排,跟在骑兵后面浩浩荡荡地向前推。再后面则是人数比火铳手还要多的长矛兵,同样人人身披链甲,头戴钢盔,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手中拿着的是四米半的长矛,那长矛密密麻麻的,汇成一片钢铁丛林,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 后面还有一队骑兵,保护着四门大炮缓缓向前推进。那队骑兵的盔甲服饰比起前面那四百重骑兵来还要华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前面这支重骑兵那么强的压迫感。 明军这是要离开坚固的营寨跟他们野战了? 鞑靼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们看来,大明九边除了辽东镇那帮缺德玩意儿之外,其他的都是缩头乌龟。辽东镇那帮缺德得冒泡的玩意儿每次都会在他们大肆抢掠的时候绕过他们的主力大军,直奔他们后方的老巢去砍他们留守老营的老弱妇孺,这种捣巢战术虽然损到家了,但好歹还是敢离开营寨跟他们野战的不是?而像蓟镇、延绥、宣大、宁夏诸镇的边军,那纯粹就是龟仙人转世的,每次交锋要么缩在营寨堡垒里,要么缩在车营里,反正死活都不肯冒头。现在明军居然在他们萌生退意的时候主动走出营寨,连战车都没带,要跟他们野战? 这帮明军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拱兔和暖兔对视一眼,拱兔叫:“明军居然连战车都不带便开出营寨,主动向我们发动进攻?他们是不是疯了!” 暖兔看着明军那一副副崭新的铁甲,口水都流出来了:“这支明军好有钱啊!要是能将这些铠甲抢过来,我们部族肯定得实力大增!” 拱兔搓着手,兴奋地说:“他们要是一直呆在营寨里,我们可能真拿他们没办法,但现在他们都主动离开了营寨,把脖子伸到我们的弯刀之下,这一刀不狠狠砍下去还真有点对不起他们!” 一众鞑靼头领无不哈哈大笑,方才那因为明军大部队赶到、拿下冷口寨无望的沮丧被一扫而空,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充满了斗志。他们攻坚能力不行,对自己的野战能力却充满了自信,谁叫他们都是骑兵呢?骑兵欺负暴露在平原上的步兵,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这支明军放着好好的营寨不守,主动跑出来找死,那可真是太好了,他们刚刚在进攻的时候撞得头破血流,吃了大亏,正愁着找不到机会报这一箭之仇呢,你们自己跑出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都不用怎么动员了,鞑靼大军中海螺号连连吹响,大队骑兵迅速集结,冲着明军发出兴奋的嚎叫声,一股接着一股向明军逼近。拱兔精神振奋,立马于阵前放声高呼:“白鹿苍狼的子孙们,长生天显灵了,将愚蠢的明军送到了我们面前,我们应该怎么办!?” 数千鞑靼骑兵放声怒吼:“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暖兔叫:“那就拿出你们的勇气来,斩下他们的头颅,夺取他们的盔甲,踏平他们的阵列,夷平整座军寨!” 拱兔亢奋地叫:“他们无非就是依赖坚固的营垒才能抵挡住我们的冲锋,现在他们离开了营垒,什么都不是!像草原上的疾风一样迅猛地冲锋,像野狼一样撕咬他们,屠戮他们!不要害怕伤亡,不要害怕损失!在这座军寨后面,是整个富饶的平永府,那里有无数粮食、铁器,有无数精细的棉布、海盐、茶叶,甚至还有烈酒!这些足以弥补我们一切损失!” 鞑靼骑兵发出更加亢奋的狂嗥,他们眼里闪烁着绿光,就连战马也兴奋地蹶着蹄子,都按捺不住要冲上去大开杀戒了。永平府穷得当当响,然而在他们眼里却是富饶之地,一想到干掉这支明军之后他们就可以闯进这片肥沃的土地四处抢掠,得到无数制作精良的铁器、精细的棉布、雪白的海盐,还有堆成小山的粮食,以及细皮嫩肉的女人,他们一个个都将明军那恐怖的火力抛到了脑后,只想马上冲上去厮杀,早一点干掉这支明军,早一点杀入永平府,多抢点东西! 第161章 碰撞1 裴多多让那一阵阵野狼般的嚎叫声给整得头皮发麻,对龙岩峰说:“小龙子,这帮家伙怎么跟野兽似的?” 龙岩峰说:“他们本来就是野兽……大草原那环境,人能活得下来吗?不想被冷死饿死甚至被人砍死,就只有像野兽那样活着!” 裴多多脸部的肥肉直抽抽:“听你这么一说,老子心里都发毛了!” 龙岩峰说:“别说你心里发毛,就算你尿裤子了也得给老子死死钉在你的位置上!咱们虽说是有一点交情,但战场无兄弟,你要是胆敢临阵脱逃,我不会对你客气的。” 裴多多脖子一梗,说:“临阵脱逃?开什么玩笑!老子是那种人吗?” 龙岩峰说:“不是最好。”扭头对骆天生说:“骆天生,这一仗,你来指挥!” 骆天生迟疑了一下,说:“大人,你才是全军统帅,理应由你……” 龙岩峰说:“老子不会打仗,你让我来指挥个锤子啊?” 好吧,他是真的不会打仗。毕竟在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农场民兵,压根就没有上过军校,别说让他指挥几千人了,让他带一个班都不大搞得定。更何况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跟二十一世纪的军队天差地别,沟通能力、士气、组织度、指挥架构……这些跟现代都完全是两码事,他在这方面真的是外行得不能再外行了,让他这么一个门外汉来指挥这样一场战役,那简直就是在谋杀自己的士兵。 裴多多脸上的肥肉抽搐得更厉害了。奶奶的,你不会打仗还敢带着全军离开营垒跑到开阔地跟鞑靼人玩命?你这胆子得有多大啊! 骆天生自然知道龙岩峰最大的能耐就是种田、搞钱和给他们弄最好的武器装备,指挥打仗啥的真的是个外行,所以他也不客气了,应喏一声走到帅旗下,正式接过指挥权。 他看着已经列队完毕,开始向这边逼近的鞑靼人,大声下令:“骑兵退回军阵后方,火枪手全部上前,将敌军放到六十步内,然后三段轮射!” 杜松不满地咕哝一声,对骆天生的指挥老大的不爽。在他看来,应该让他率领这四百铁甲重骑兵先发制人,发动迅猛的冲锋冲垮鞑靼人,步兵随后跟进补刀,这样才痛快,哪有一开始就让骑兵退到步兵后面的?不过,不满归不满,有龙岩峰盯着,他也不敢作妖,乖乖率领这四百骑兵退回军阵后方。 龙岩峰打了个手势,三百名全军枪法最好、负责保护他的亲兵越过长矛手,加入火枪手的队列,使得火枪手的人数达到了一千两百人。 那四门威远炮被推到了军阵最前方,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前面,在军官的口令中,炮手熟练地清刷炮膛,装弹。先将用丝绸包裹着的发射药用送弹棍从炮口捅进去,接着塞入一大包用麻布包着的霰弹————用麻布包着是为了减小霰弹与内膛之间的游隙,增加气密性,这样可以打得更远、更准。将霰弹也捅进炮膛内之后再用锥子从火门刺进去扎穿药包,插入导火索。到了这一步,发射准备才算完成了。转眼之间,四门大炮便作好了发射准备,只等鞑靼人过来送死了。 苍凉而雄浑的海螺号吹响,大批鞑靼弓箭手怒吼着策马向明军方阵猛冲过来。一时间,马蹄声震天动地,烟尘冲腾起半空,仿佛被暴风驱赶的乌云,那隆隆马蹄声如同滚雷,让大地都为之颤抖,这声势,仿佛暴风雨正在袭来。 事实上,也确实是暴风雨。当地平线后面腾起冲天尘埃,滚雷般的蹄声迅速逼近之后,接下来必然是一场恐怖的暴雨,由无数张强弓抛射出去的死亡之雨。这是无数农耕民族的噩梦,在过去一千多年里,这场噩梦已经上演了无数次,现在又要重演了。 眼看着这么多鞑靼骑兵汹涌而来,不少在方阵最后面的骁骑营将士不禁露出恐惧之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骆天生面色一变,呛一声拔出长刀,厉声喝:“都……都给老子闭嘴!阵前东张西望、交头接耳、点名不应、言语喧哗者,斩!” 骁骑营将士打了个突,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个突然发狠的年轻军官。 龙岩峰阴沉着脸打了个手势,跟在他身边的最后一百名身穿黑衣的亲兵默不作声地拔出长刀,策马走到骁骑营后方,阴沉的盯着他们,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骁骑营将士们顿时便噤若寒蝉,握紧武器,不敢再吱声了。 在过去将近一年的训练中,浙军老兵无数次警告过新兵,在战场上必须保持安静,不准东张西望,更不准交头接耳,否则不等敌军杀到,主帅会先拿他们行了军法。原因?原因很简单,战场上大家压力都非常大,任何迟疑、惊慌的情绪都会被成几何状态放大,影响身边的人。一人存疑,百人存疑;一人回首,成百上千人跟着东张西望;军心都动摇了,这还打个屁仗!骁骑营应该庆幸自己是自愿来支援冷口寨的友军,看在“自愿”这两个字的份上,龙岩峰对他们多少宽容了一些,否则他们早就人头落地了。 骆天生望着那漫野而来的鞑靼骑兵,放声怒吼:“鞑子嘲笑我们大明百万大军都是缩头乌龟,只敢躲在营垒或者战车后面开炮放箭,不敢与他们野战,今天我们就让他们看看,我们敢不敢与他们野战!今日此战,有敌无我,众将士务必鼓起百倍勇气,奋勇杀敌!别忘了,我们身后就是一百多万亩刚播种完的庄田,是成千上万脸朝黄土背朝天,埋头苦干了大半个月替你们将庄稼播种好的朴实农夫!为了这些,我们必须死战到底!” “都给我死死钉在自己的位置上,死也要死在那里!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因为不会有撤退的命令的!一人擅自后退,身后的战友立即就斩了他!一队后退,后队斩前队!后队先退,我亲自去斩了他们!!!” “死战到底!让这帮强盗的鲜血浸透黄沙!!!” 延绥兵齐声怒吼:“死战到底!!!有敌无我!!!” 数千个嗓子迸出来的怒吼居然压下了千军万马奔腾时的轰鸣,震散了战场上空的乌云。在后面的那四百铁甲重骑兵齐齐用带鞘的马刀拍击着胸部的铠甲,发出嘭嘭声响,没有声嘶力竭的怒吼,但这种最纯粹的钢铁碰撞之声却让人血脉贲张,胸怀激荡,战意沸腾! 鞑靼骑兵已经逼近至三百米内。 明军不为所动。 鞑靼骑兵距离明军骑兵只剩下两百米,马蹄扬起的沙尘都拍到那些年轻的士兵的脸上了。 明军士兵依然一动不动。 双方距离只剩下一百米。 鞑靼骑兵不约而同地反手往撒袋一抹,抹出两支箭,一支咬在嘴里,一支搭在弓弦上,张弓搭箭,准备射击! 陈昂现在站在第一排火枪手的队列中,充当火枪手的临时指挥官。没办法,现在这一千两百名火枪手是由好几个大队的火枪手混编而成的,根本就没个统一的指挥官,只能由他来。他大喝:“第一排————打!!!” 第一排四百名火枪手同时扣动板机,四百个枪口同时喷出大团烟焰,枪声如炸雷,四百多枚独头弹咆哮而出,缓慢旋转着狠狠凿向不足百米外的鞑靼骑兵! 第一排打完后立即退回后面,第二排瞄准,扣动板机。又是炸雷一样的枪声,喷发的白烟几乎淹没了整个火枪手队列。第二排打完,立即退回后面,第三排开枪…… 当第三排开火的时候,整个火枪手的队列彻底淹没在白烟之中了。这是火枪的一大弊端,烟雾大得吓人,尤其是火药质量不过关的时候,那烟雾不是大得吓人那么简单,而是能活活把人呛死了。一千两百多支火枪在短时间内开火,产生的烟雾是相当吓人的,他们应该庆幸这年头没有环保部门,不然的话准会被罚款————严重污染空气了。 明军这边仅仅是让烟雾熏得有点呛,鞑靼人那边就惨了。杀伤力巨大的独头弹疾风骤雨般扫过来,冲在最前面的鞑靼骑兵好像遭到马克沁重机枪扫射似的成排成排连人带马的滚作一团。独头弹不同于普通圆形铅弹,首先它比圆形铅弹更重,在初速不变的情况下,更重的弹铅就意味着更强大的动能;其次,它并不是规则的圆形,它的弹头是带尖锐弧度的,尖头就意味着更强的侵彻性能,再加上质量上佳的颗粒状火药,其威力可想而知。这一系列看似不起眼的改进发挥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威力,被击中的鞑靼骑兵凄惨无比!被击中胸腹的前后贯穿,进去一个小窟窿,出来一个大窟窿,脏器碎片从里面飞溅出来;被击中头部的脑袋当即就爆裂;被击中四脚的打哪碎哪,打中肌肉的扯掉一大块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打中骨头的话整节肢体都给撕下来了。被击中的战马同样狂嘶着仆倒,将骑兵狠狠甩飞出去,尸体和伤员以惊人的速度累积起来,惨叫声、哭喊声、战马的嘶鸣声震天动地! 仅仅是三个排枪,战场便变成了屠宰场。 第162章 碰撞2 鞑靼军队的队形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这也很正常,在冲锋的时候冷不丁的被撂倒了这么多人,那些尸体可是相当危险的,高速奔跑的战马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绊倒,得小心避开,不乱才怪了。 一名鞑靼百夫长举着天鹅哨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吹,提醒骑兵们把速度再加快的点,准备冲刺。就剩下最后几十米了,必须加快速度,不然的话明军的枪弹会像冰雹一样砸过来,给他们造成严重伤亡的。如果他们能尽快冲到明军面前,明军的火铳大炮基本上就成了摆设,很难再对他们构成什么威胁,所以冲锋一定要果断。然而,他刚刚吹响天鹅哨,便不敢置信的看到刚刚开完火的火枪手又扣了板机,枪口喷溅出一大团白烟,枪弹呼啸而来……紧接着他的头好像被飞驰的列车重重撞中,仿佛连魂魄都消散了。 一发独头弹轻松将百夫长的头颅成十七八块之后,并没有稍稍减速,它继续飞行,打入后面一匹战马的马颈,将马颈打穿后再打进马背上的骑兵的胸口,凿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那匹马悲嘶着仆倒在地,颈脖处鲜血狂喷,这样的伤势无药可救。 不过它并不孤单,因为像它这样被枪弹撂倒的战马足有数十匹之多,战马的悲嘶声响彻整个战场。 鞑靼骑兵咬紧了牙关,低着头猛提马速。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明军的火铳火炮齐射对他们而言跟天上的雷霆差不多,都是无法抵挡的,没被打中就算他们走运,被打中了只能说长生天要收他们,忍忍就好了。好在明军火铳射速很慢,重新装填很耗时的,只要挺过一两轮射击,就轮到他们手中的弓箭发威了。现在明军所有火铳手已经射出了枪膛内的铅弹,他们没机会打第二轮了! 鞑靼骑兵发出令人毛骨耸然的嗥叫声,仿佛野兽在嘶吼,让人听着就浑身发冷,有种撒丫子跑路的冲锋。 迎接他们的是一轮更加猛烈的齐射,又是四百支燧发枪同时开火,铅弹冰雹般砸过来,被击中的鞑靼骑兵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血沫四溅。这次齐射造成了更惨重的伤亡,鞑靼人为之震骇,冲击的队列越发的混乱了。百夫长、十夫长们厉声狂吼:“不要害怕!那帮懦夫的火铳里没铅弹了!冲上去,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话音未落,又是一个齐射打了过来。 同样是冲锋,轻骑兵跟重骑兵有着很大的区别。重骑兵在逼近敌军后就会狠命加速,像枚炮弹一样猛撞上去,光靠撞就能撞死一堆人;而轻骑兵在冲锋的时候得控制速度,因为他们需要与敌军保持距离,最多在距离敌军二三十米远的时候就要改变方向,要么从敌军侧翼飞驰而过,要么掉转马头往回跑,反正不能一头撞上去。所以随着距离拉近,这些鞑靼骑兵反而放慢了速度,这就给了明军火枪手更多的装弹时间。 我们都知道,这些单身狗的最好成绩是一分钟发射四发枪弹,平均十五秒钟一发,快得惊人。鞑靼轻骑兵这一战术对他们可谓极其有利,在他们面前放慢速度,那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好在,挨完这轮枪弹后,冲在最前面的鞑靼骑兵距离明军方阵也只有二三十米远了。他们咬牙切齿拉开手中的弓,弓弦震颤间,一支支利箭抛射出去。 那些已经给鞑靼人造成了巨大伤亡的火枪手顿时便笼罩在箭雨之中。 利箭雨点般落下,火枪手身边和炮兵阵地上转瞬之间就多了一大片羽箭,不断有人中箭,盔甲给敲得叮叮作响,听起来怪吓人的……但实际上也就是那样,被射中人的连根毛都没少。正在忙着装弹的火枪手被射中后只是咧了咧嘴,然后该干嘛干嘛。他们穿着链甲,戴着钢盔,脸部有铁面具保护,四肢、颈脖都被链甲保护得很好,鞑靼骑弓拉力欠佳,射出的箭威力真不怎么样,根本就射不穿链甲…… 所以,没啥好怕的! 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弓骑兵射完一支箭后便控制马匹转向,然后娴熟地将第二支箭搭在弓弦上,回身,开弓…… 轰轰轰轰! 就在这时,明军的大炮突然发出怒吼,龙眼核大小的铁珠密如暴雨横扫而来,一炮就扫倒二十多名骑兵。双方距离太近了,霰弹的威力被发挥到了极致,每一炮过去都溅起漫天血雨,不少两眼血红冲在最前面的鞑靼勇士第一感觉就是打雷了,起风了,然后他们的身体像被大风扫中的落叶般离开马鞍向后飞了出去,残缺不全的身体在空中翻滚,沥下一阵阵血雨…… 这…… 落在后面的鞑靼骑兵骇然看着前方那个恐怖的修罗场,不敢置信。那么多人转瞬之间就倒下了?明军的火器杀伤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恐怖了!? 拱兔、暖兔等一众指挥官站在高处观战。看着成片倒下的士兵,拱兔骇然变色:“明狗的火器……怎么打得这么快?” 暖兔也是倒吸凉气:“对啊,前后间隔也才十余息,他们怎么这么快就重新装好弹了?” 一名小头领猜测:“也许他们用的都是小型佛郎机炮?那玩意儿从后面装弹,打以打很快的。” 所谓的佛郎机炮,就是一种可以从后面装填炮弹的后装滑膛炮。这玩意儿在接近炮尾的部位上方开了个大口子,铅弹、火药什么的都装在用熟铁制成的子铳里,打完一发将子铳取出来,再装填一发,装填速度奇快。明军从葡萄牙海盗手中缴获了这玩意儿之后觉得这玩意儿很好用,便大量仿制,并且不断推出新的型号,以至于单兵佛郎机都整出来的。在与鞑靼人的交战中,明军没少使用这一利器,着实让鞑靼人吃了不少苦头。见明军的火铳打得这么快,不少人便认定那些火枪手用的是单兵佛郎机。 拱兔神色凝重:“不管怎么样,必须小心应付了!” 这帮野蛮人永远都不知道技术的进步会带来何等强大的战斗力。前装火绳枪射速确实很慢,很麻烦,但这些问题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定装药包,铁制送弹棍,燧石发火,这三项技术的变革让火枪手的战斗力成倍提升,原本只够打一枪的时间现在打上三枪都不成问题了,鞑靼轻骑兵还傻乎乎的撞上去玩什么放风筝,那简直就是找死。 海螺号连连吹响,大批大批身穿皮甲,甚至连皮甲都没有,只有一件臭哄哄的鼠皮大衣的鞑靼骑兵张弓搭箭,顶着密集的火力冲向明军方阵,怒吼着射出手中的利箭,他们已经打出火来了,不怕那些该死的明军火枪手射成海胆绝不罢休! 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到极点的枪声不断响起,三排火枪兵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倾泄火力。由于烟雾太大,他们已经没有办法瞄准了,只能瞪圆眼睛,在军官的号令之下朝着前方模糊的人影开火,每一个排枪过去,总能听见一阵人喊马嘶的惨叫声。鞑靼人很努力地顶着弹雨冲上来,朝他们射出利箭,火枪手的盔甲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不时有人中箭,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双方就这样不断对射,交换着人命。 但如果你能俯瞰整个战场,你就会发现,这样的交换是何等的不公平。鞑靼骑兵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进入骑弓的有效射程,射出手中的利箭,而且往往是射出这一箭之后马上被弹雨打倒,再也没有机会射出第二箭了。他们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是才射出的利箭,绝大多数都让明军那坚固到极点的盔甲弹开,能造成杀伤的少之又少,而明军一个排枪过来,中弹的立马就倒,不死也得瘫个残废————以草原那悲催到极点的医疗水平,四肢挨一枪基本上可以跟这个花花世界说拜拜了,这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唯一的悬念就是他会在挣扎哀号几天之后才咽气。 所谓的交换人命,不过是以明军的轻伤换他们的命,仅此而已。 明军炮兵同样不畏惧那嗖嗖落下的箭雨,不停地装弹、开火。现在战场已经乱了套,炮兵很难再统一指挥了,所以他们是四门炮各打各的,看到鞑靼骑兵凑得近了就干他娘一炮。霰弹在这种近距离交锋中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炮轰过去总要带走好几条人命甚至十几条人命,在距离炮兵阵地五十到七十米范围内,支离破碎的人马尸体层层叠叠,有些地方撂起了五六层。 至于长矛手……基本上没啥事情,就握着长矛排着整齐的队列傻看着火枪手跟鞑靼骑兵打个不停。弓骑兵不冲阵,傻傻的用弓箭跟火枪手的燧发枪对射,他们这些负责正面硬刚敌军铁骑冲锋的长矛手基本没有用武之地,无聊得直打哈欠! 龙岩峰眼看两军不断对射,也觉得无聊,撇了撇嘴,低声说:“又是轻骑兵箭雨袭扰,试图射乱敌军阵脚,重骑兵伺机冲锋这一套,真的……好无聊啊!” 第163章 碰撞3 从匈奴时代开始,游牧民族对上中原王朝的军队就有一个铁律,叫“阵列不战”。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尽量不要去攻击已经列好方阵的中原王朝军队。 游牧民族在打仗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一波接着一波冲向对方,在飞驰的战马背上拉开马弓,向敌军倾泄出一轮轮箭雨,射完了就撤,或者绕着敌军来回的射,利用这种非接触战术给敌军造成大量伤亡,一点点地削弱敌军的实力,打击敌军的士气。这种只能干挺着挨打却没法还手的憋屈对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哪怕是强悍的罗马军团,在帕提亚人那没完没了的箭雨冲刷之下也因为弓箭手和投石兵数量太少,只能干挨打没法还击,被一点点的吞噬,加莱一战,四万大军团灭。 但那是罗马军团,而且是撇下了重骑兵,没带多少弓箭手和投石手,以重步兵为主的罗马军团。 中国在秦汉时期就知道应该怎么对付他们。两军相遇,中原王朝的军队会以最快的速度列阵,用骑兵掩护两翼,用步弓和强弩与弓骑兵对射,同时在弓弩手后面排出数重长矛手,来吧!弓骑兵要玩放风筝,首先得面对射程和杀伤力都远超自己的步弓和强弩,尤其是强弩,射速虽然慢了点,但杀伤力极强,而且精度很高,一箭过来,只有皮甲的游牧民族弓骑兵根本就扛不住,这种对射他们自然是非常吃亏的。至于重骑冲锋…… 想被长矛穿成羊肉串吗?想的话只管冲。 所以,他们会尽量避免与已经列好阵的中原王朝军队交战,能绕过去就绕,绕不过去就试探着打一打,打不动就撤,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死磕。倒不是说死磕就一定会输,而是面对阵列严整、训练有素的中原王朝步兵方阵,他们就算能打赢,伤亡也是非常惨重的,这样的仗,人丁稀少的游牧民族根本就打不起。 可现在鞑靼人面临的处境却是,他们既啃不动明军的方阵,也绕不过去。冷口寨战场实在太窄了,这一带的开阔地只有不到二里阔,一边是陡峭的山体,一边是大片沙地和淤泥形成的河滩,可供骑兵驰骋的空间实在是小得可怜。他们空有数千骑兵,可是一次性能压上来的也就三四百骑。 三四百名弓骑兵跟一千两百名拿着燧发枪、还有四门大炮助阵的射击部队拼火力,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就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波波的送,几个来回下来,尸体已经铺满了战场。这对明军来说是重大利好————光是割首级就能换不少钱了,但对鞑靼人来说却是雪上加霜。战场本来就窄了,还躺着这么多死人死马,冲锋就更难了! 骆天生冷笑着盯向远处那面鞑靼狼旗。天时地利全在我这边,你们的风筝战术对我们一点用都没有,还有什么招?只管使出来吧! 拱兔见久攻不下,有点犯愁:“明军……很坚韧啊!地形也对我们非常不利,这一仗不好打!” 暖兔咬牙说:“他们的盔甲太好了,我们的箭雨对他们造成的杀伤很有限!” 拱兔问:“那怎么办?” 暖兔说:“让那些弓骑兵回来,换有铠甲的重骑兵上!” 这是要压上老本了。 重骑兵跟弓骑兵不一样,对于中原王朝来说,能在马背上开弓放箭的骑兵是精锐,但对于草原民族来说,马背上开弓放箭只是他们的生存手段,他们的小孩还不到十岁就已经放会了骑着羊用小弓箭射老鼠、野兔,可以说,他们的弓骑兵是一抓一大把,十五岁以上的人不会男女,有副弓箭有匹马都是弓骑兵。重骑兵就不一样了,那是要拿来冲阵的,既然要冲阵,你总得有副盔甲吧?你的马质量不能太差吧?你的兵器不能太寒酸吧?你得拥有马上马下的搏杀技巧吧?这些重骑兵才是真正的精锐,让中原王朝步兵头疼不已。现在见弓骑兵的回旋射击战术失效,暖兔只能召回这些炮灰,让重骑兵上了。 随着阵阵号角声,苦战良久的弓骑兵如逢大赦,扔下一地死尸退了回去。鞑靼大军中号角连连旗帜移动,显然在进行紧张的调动。 骆天生冷笑:“打算出动真正的精锐了么?等你们很久了!” 扭头冲一名军官说:“派一队人上去割首级!” 那名军官皱着眉头说:“现在割首级会激怒鞑子……” 骆天生说:“我就是要激怒他们!” 那名军官心领神会,马上去组织人手。 根本就不用怎么组织,一听说要割首级,骁骑营的士兵便欢呼起来,争先恐后的跑出去干活。 对明军而言,首级是很重要的战利品,晋升受赏全靠它了,一切都是拿首级说事,没有斩获首级一切休提。所以每打完一仗,明军都会争先恐后的冲上去抢着割首级,为二三十颗首级两支部队拔刀相向的情况都不少见。这个时候明军就会乱作一团,如果敌军乘机反扑,明军分分钟反胜为败。不过,浙军很少会发生这种情况,一来他们的薪水相当高,一年能拿十八两银子,不是很缺钱,所以对首级不像其他部队那么热衷;二来,斩获首级获得的赏银他们是人人有份的,火铳手拿多少,长矛手拿多少,藤牌手拿多少,都有规定,所以他们只需要确保打赢这一仗,就能拿到赏银了。这几千名由浙军一手训练出来的延绥军将士很好地传承了这一优良传统,对那遍地死尸视而不见,依然严守阵列,岿然不动,慷慨地割首级的任务让给一直没怎么动过的骁骑营。 骁骑营战士拿着刀斧在一堆堆狼籍的尸体中间寻觅,看到还算完整的首级就咔嚓一下砍下来拎在手里,有手脚比较快的很快就砍下了好几颗,手拎不过来了,就悬在腰间,弄得自己浑身是血。一些受伤的鞑靼士兵看到这些浑身是血腰间挂着好几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的家伙朝自己走过来,当场就吓尿了,尖叫:“饶命,饶命……” 可惜,骁骑营战士听不懂鞑靼语,咔察一刀就砍了……所以说年轻人多学一门外语是很有好处的。当然,就算骁骑营战士能听懂鞑靼语也没用,这可是赏银啊,求饶也照砍!官兵有时候打了败仗又想领赏银,还要借老乡的人头立个功咧,砍几个伤兵算个毛。 只是,他们这种残暴的行为可把鞑靼人给激怒了。拱兔暴怒,咆哮如雷:“该死的明狗,竟敢这样对我的勇士!?今天不灭了你们,我誓不为人!暖兔,上一个千人队,不,两个!所有重骑兵一起压上,一定要一举冲垮明狗的军阵,让他们的血染红沙河!” 暖兔皱起眉头:“战场太小了,很难摆开这么多骑兵!” 拱兔冷着脸说:“那就轮番冲锋!分成几队一队接着一队的冲,不级明军任何喘息的机会!日落之前一定要将明军战旗砍倒,将明军大将的脑袋提到我的面前!” 他是这路人马的最高指挥官,他都下达命令了,暖兔也只能答应:“遵命!日落之前我一定会砍倒明军的战旗,将明军将领的人头割下来交给你做成酒器!” 拱兔一挥手:“去吧!” 愤怒归愤怒,这只兔子还算有点理智。再怎么说也是从小就跟着土蛮汗四处征战,大仗小仗没少打,他这水平谈不上名将,但绝对是在及格线以上。他很清楚,战场的地形对明军太有利了,继续像刚才那样一次派几百人上去,那跟送死差不多,想要取胜,只能投入最强大的兵力,通过连续不断的、疾风骤雨般的轮番进攻,一举压垮明军! 暖兔也深知这一点,他立即调集部队。那些被打得死伤累累的弓骑兵士气完全垮了,肯定不能再投入战场,不过重骑兵还没有出动过,都是满员的,还没领教到明军枪炮的厉害,斗志还算高昂。他对手下几个达儿罕说:“阿术,你带三百铁甲弓骑兵第一个冲锋!要不用普通箭镞,直接用破甲锥!明狗的盔甲精利得很,普通的箭根本就啃不动,得用破甲锥瞄准颈部或者四肢射,他们这些部位防护相对薄弱一些!” “阿速,你带三百投矛手跟在阿术后面冲锋。把你们的破甲锥交给阿术用,你们每人准备两三支点钢掷矛,冲到十步之内再投出掷矛,然后立即撤退!” “哲哲,你带五百人,等阿术和阿速冲杀几轮后再冲锋,一手掷矛一手铁锤,冲到明军面前后先投出掷矛,再用铁锤砸,我就不信那些明军的神经都是铁打的,这样反复冲击都不乱!” 他用力握紧拳头:“等到你们将他们冲乱之后,我再亲自率领具装甲骑,给他们致命一击!” 几个达儿罕齐声应诺,按照他的部署展开,千余身披制作相对精良很多的厚重皮甲甚至铁甲的鞑靼骑兵缓缓策马从山坡上倾泄而下,直奔明军方阵而来,势如洪水! 第164章 碰撞4 骁骑营的士兵割首级割得正来劲,猛然听到马蹄声震天动地的响起,遁声一看,好家伙,数以千计的鞑靼骑兵卷起冲天烟尘,漫野而来!他们吓得尖叫一声,都顾不得继续噶人头了,撒丫子就跑……不跑不行,不跑的话他们转眼间就会被鞑靼骑兵踩成屎的! 暖兔紧盯着明军的方阵,看着那些割首级的明军士兵火烧屁股似的逃回方阵之中,他的嘴角露出一缕冰冷的笑意。这些明军的意志自然是极其坚定的,这一点根本就不需要怀疑,但是……就是不知道他们在这么多骑兵反复冲击之下,还能不能一如既往的保持冷静? 骆天生立马就发现了鞑靼军队的异动,眉头耸了耸:“一下子出动了这么多?” 陈昂说:“够看得起我们的啊,一下子出动了一千多披甲骑兵,搞不好他们的具装重骑也已经作好冲锋的准备了吧?!” 骆天生说:“从现在开始,要认真应付了!炮兵准备!” 那四门威远炮通体为钢铁铸造,比同口径的青铜炮轻得多,散热也快,在骁骑营士兵忙着噶人头的时候,炮管已经放凉了,也装好了药包。往炮膛里装个药包并不麻烦,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鞑靼人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旋风般杀过来,在炮膛中留一个药包可以大大节省装填时间。要是最后那帮瘪孙子不打了,跑了,他们顶多就是开一炮,浪费一包火药而已。 要是他们还不死心,要继续打…… 尤西比奥竖起一根大拇指,测量着鞑靼骑兵的距离。他叫:“上实心炮弹!” 装弹手取出一个三斤重的、用麻布包裹着的铁球,用送弹棍捅进了炮膛里。 尤西比奥叫:“五百码————炮口上抬两度————” 炮手用最快的速度转动调整炮口高低的曲柄,炮口缓缓上抬。 “打!!!” 轰轰轰轰! 四门威远炮同时发出咆哮,咆口喷出骇人的烟焰,炮声如雷鸣,令人心悸。这玩意儿实在太猛了,强劲的后坐力让整门炮都往后退了一段。重达三斤的铁球从炮膛中裹着烟焰呼啸而出,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狠狠砸向五百米外的鞑靼弓骑兵!这些炮手都是万历从各边军里给龙岩峰调过来的,一个个训练有素,在过去近一年时间里又接受了葡萄牙炮兵专业的训练,并且打过数十发炮弹的,经验丰富得很,所以打得非常准,四发炮弹全部准确无误地打进了鞑靼骑兵中间,顿时就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冲在最前面的阿术听到大炮轰鸣,心头一凛,刚想伏低身体,便看到一个带着火星的黑点破空而来,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听到自己的头颅发出“咔嚓”一声大响,紧接着,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发炮弹轻松将这位骁勇善战的达儿罕的头颅打成粉末之后并没有稍稍减速,它继续飞行,打入后面一匹战马的马颈,将马颈打碎后再将马背上的骑兵打得四分五裂。即便是这样,它也没有停下来,带着血肉落地然后再弹起,砸在一名骑兵的肩膀,将他半边身体给打了个稀巴烂……这发炮弹一路横冲直撞,打穿了整个骑兵阵列,又滚出好远才停了下来。 其他炮弹也是一样,一路蹦蹦跳跳在鞑靼骑兵的队列中卷起一片片血雨,蹦到哪哪就是血肉横飞,硬生生在鞑靼骑兵中间犁出好几条血胡同! 只是一轮炮弹就给鞑靼人造成了二十余人的伤亡。 冲锋的鞑靼骑兵咬紧牙关,加速! 而明军炮兵同样在以最快速度清洁炮膛,装弹。他们清洁炮膛的方式十分粗暴,就是将湿透的猪鬃刷子捅进炮膛里狠狠地搅上几下,将炮膛内可能残留的火药颗粒和丝绸、亚麻布碎屑刷落,不求一次性全刷干净,只要刷子上带的液体能将炮膛内的余烬全数弄熄就行了。 刷完炮膛,装弹手便以最快速度将药包捅进去。 尤比西奥喝:“两百码————棒弹!!!” 装弹手从弹药箱里取出一根根长长的铁棒,插进炮膛中。炮手再次调整火炮的射角,瞄准了两百米外奔腾的骑兵。 轰轰轰轰! 四门威远炮再度开火,硝烟从炮口狂喷而出,在火药燃气的推动之下,插入炮膛中的铁棒被当成霰弹,猛的喷了出去,在空中呼呼旋转,如同一个个被哪吒踹上天空的风火轮。这些风火轮一路高速旋转着,扫向鞑靼骑兵,两者迎头相遇,骨骼断裂之声大作! 这些铁棒也没多长一根,但份量十足,它们的射程肯定没有实心弹那么远,但杀伤力却比实心弹要恐怖得多。实心弹只能打一个点,而这些“风火轮”却是高速旋转着四处乱蹦,一扫一大片!这不,好些“风火轮”就这么一路呼啸着撞入鞑靼骑兵队列中间,劈头盖脸的照着那些鞑靼骑兵扫去。被扫中的鞑靼骑兵不管是人是马,都在被击中的那一瞬间滚落在地,惨叫之声大作!有些倒霉蛋头部被击中,他们戴的头盔没能为他们提供任何保护,被连同脑袋一起敲得粉碎,一击之间便有数十名骑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惨叫声震天动地! 陈昂怒吼:“火枪手————准备!!!” 现在鞑靼骑兵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两百米了,以骑兵冲锋的速度,炮手根本就没有时间再次装填,该轮到火枪手表现了。 龙岩峰扭头对杜松说:“你准备一下,等火枪手击退对方第一波次攻击后你马上发动冲锋!” 杜松兴奋地说:“好咧!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此时,大群大群鞑靼骑兵已经裹着滚滚沙尘杀到。火枪手将他们放到百米之外,然后瞄准他们的战马扣动板机。一阵阵炸雷般的枪声响起,人喊马嘶之声此起彼伏,每一个排枪过去都有一片鞑靼骑兵栽倒在地。打完子弹后火枪手也不后退————事实上也来不及后退了,人家都快要冲到面前了。长矛方阵排得非常紧密,没有空间给他们后退,所以他们只能半跪在地,将刺刀对准飞驰而来的战马。而在他们身后的长矛手则趁着双方尚未接触,擎起强弓劲弩照着鞑靼骑兵猛射! 鞑靼骑兵顶着箭雨冲到距离方阵仅二三十米远处,拉开强弓将一支支透甲锥射向明军步兵,同样的,明军的利箭也刮风般朝他们猛射过来,双方都是人仰马翻。不过,鞑靼骑兵的损失显然比明军要大得多,因为骑兵跟步兵的火力密度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骑兵需要的空间比较大,所以同样大的战场,能容纳的骑兵怕是连步兵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双方隔着二三十米距离对射,骑兵绝对讨不了好。 利箭呼啸中,不断有鞑靼骑兵落马,不断有被射成刺猬一样的战马悲嘶着仆倒。也有一些身上插满了箭的战马发了狂似的撞向刺刀墙和矛墙,结果被毫无悬念地捅倒。侥幸没有被射倒的在射出一箭后果断勒转马头躲过那密密麻麻的刺刀和长矛,拐了个弯往回跑,将空间让给后面的骑兵…… 龙岩峰喝:“就是现在!冲!” 杜松狞笑一声,马槊一挺,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在他后面,四百名身穿瘊子甲的铁甲重骑兵兵分两路从步兵方阵两翼留出来的窄小空间咆哮而出,十骑一排,排得如同一道墙一样严密,朝着正一边回撤一边朝步兵放箭的鞑靼骑兵猛撞过去! 此时,那几百名手挽强弓、撒袋里装着精钢制造的透甲锥的弓骑兵正往回撤,而数百名手持掷矛的投矛骑兵正跟在他们后面进入战场准备用掷矛招呼明军骑兵,再后面,数百名一手拿着短柄铁锤一手握着一支掷矛的冲阵骑兵蓄势待发……一切都正在按计划进行着。然而,就在这时,那些正在往回撤的弓骑兵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一排排明军骑兵身穿瘊子甲,骑着高大的黑马排成密集而整齐的队形从步兵方阵两翼杀出,朝他们冲了过来! 由于步兵两翼留给他们的通道比较窄,所以这些铁甲骑兵没法展开横队,只能以纵队展开向前冲。两个纵队都是十骑一排,膝盖并着膝盖,手持长刀、马槊,全凭双腿控马,用马刺轻轻扎着马腹,一路加速,犹如一道飞驰的铁墙,朝着正在边射箭边后撤的鞑靼弓骑兵猛撞过去!他们的面甲早已放下,这玩意儿被刻意打造成狰狞的恶鬼的形象,再加上士兵那嗜血的目光和恐怖的咆哮,真的活脱脱就是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鬼,让鞑靼骑兵浑身发冷,头脑一片空白! 该死的,明军骑兵也太会抓时机了,早不出动晚不出动,赶在他们后撤、投矛骑兵还没冲上来的时候出动,正好打了他们一个时间差。看着那一张张越来越近的恶鬼像铁面,所有鞑靼弓骑兵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第165章 碰撞5 这些铁甲重骑兵速度快得出奇,转瞬之间,他们离鞑靼骑兵就只剩下二三十米,而时速则已经超过五十公里,并且没有半点要减速的意思。这样的速度,不用挥刀,哪怕是光靠撞的,也能将鞑靼骑兵这个千人队撞碎!一名鞑靼军官面色惨白,骇然惊呼:“放箭!快放箭!” 鞑靼弓骑兵也知道让这些地狱恶鬼冲上来自己就死定了,一个个一边拼命催战马快跑一边用微微颤抖的手拉开弓。弓弦震颤间,乱纷纷的利箭射了出去……也有没射出去的,因为弓手过于紧张,用力过猛,将弓弦生生扯断了。断掉的弓弦狠狠抽在他们脸上,抽到哪哪就是一道深深的血痕。而成功射出去的利箭在紧张之下也是大失准头,绝大部分都射到了空气,只有一小部分落入铁甲重骑兵冲锋队列之中,敲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没鸟用,这个距离哪怕是箭镞点钢的破甲锥也奈何不了坩埚钢打造的铁甲,至于战马……头部戴着马盔,胸部披着胸甲,颈部裹着链甲,一样是刀枪不入,箭射不穿!马身倒是没什么防护,但根本就射不到,所以这一轮昂贵的破甲锥算是白白浪费了。 也只有这一轮箭雨了。随着胸甲骑兵高速撞过来,鞑靼骑兵的战马不可避免地陷入恐慌之中,这不能怪它们,任何战马看到排成如此密集的队形高速撞过来的骑兵队列都会恐慌、混乱,下意识地想避开。它们不受控制的挣扎,奋力掉头就跑,试图逃离这堵飞驰而来的铁墙,骑手根本就控制不住它们!事实上,那些弓骑兵何尝不是在拼命勒转战马试图逃开?明军的战马明显比他们的要高大一截,速度也快得多,这么密集的队形猛撞过来,谁他娘扛得住?这种硬碰硬的冲撞,看似势单力薄的明军铁甲骑兵能否取胜先不说,反正自己是死定了,还是赶紧逃吧!我们是靠骑射吃饭的,我们靠放风筝能放死一切对手,跟铁甲重骑兵硬碰硬的对撞,真不是我们的职责呀! 数以百计的鞑靼弓骑兵面色煞白,勒转马头向后逃窜,结果跟紧跟在后面准备用掷矛给明军火枪手一个惊喜的投矛骑兵撞成一团,人仰马翻,还没有正式交战,鞑靼骑兵就已经乱得不可开交了! 杜松狞笑:“杀!杀光这帮瓜怂!”敌人太密了,马槊似乎有点儿施展不开,他长臂一抡,四米长的马槊飞掷而出,将前方二十米外三名鞑靼骑兵穿成一串,手往腰间一抹,一米四长的长刀出鞘!下一秒,第一名敌人就到了他的面前,他甚至能闻到这家伙身上那股由于长时间不洗澡而显得格外地浓的牛粪味、羊骚味和汗臭味混合而成的体味了……真他娘的臭啊!没啥客气的,一刀横劈,那家伙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了下来,战马驮着无头死尸继续飞奔,跑出十几米开外尸体才坠地。 铁甲重骑兵撞入鞑靼骑兵中间,俨然一头霸王龙闯进了猪圈,仅仅是冲撞便在瞬息之间撞飞了数十骑。一把把长刀高高扬起,照着后背向着他们的鞑靼骑兵毫不留情地劈下,利刃劈入肉体的骇人闷响和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本来,最高效的方式应该是直刺,这样不仅节省体力,而且也能立即杀死对手,但是敌人太多太密了,还是砍劈更方便一些,于是几百号骑兵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劈斩。其实这将近一年时间里,他们练得最多的还是劈斩,每天都要用不开锋的马刀对着木桩斩上八百次,练吐了。漫长而艰苦的训练把他们的双臂练得强健有力,两斤重的长刀在他们手中成为一件恐怖的杀戮利器。他们重点往鞑靼骑兵缺乏保护的脖子和手臂招呼,那一记记既快又狠且准的劈斩成了鞑靼骑兵的终生噩梦,刀光闪过,躲避不及的人不是脑袋被沿着肩膀切下来就是胳膊掉到了地上,铁甲骑兵仿佛移动的肉联厂般滚滚而过,所到之处人头乱滚,肢体飞舞,当他们杀过去之后,只留下一地残缺不余的尸体或者伤员…… 脱欢完全看傻了。 鞑靼人完全看傻了。 骆天生、陈昂等人更是瞠目结舌! 我的妈呀,这帮成军不过半年的家伙居然如此凶暴!那可是好几千鞑靼骑兵啊,平均下来,一名胸甲骑兵要打七八个鞑靼骑兵,居然只是一个冲锋就将对方撞得人仰马翻!?这帮家伙都是霸王龙转世的吗!? 骆天生半晌才合上嘴巴,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龙岩峰:“这……这骑兵竟然如此强悍!?” 龙岩峰说:“强悍?得了,他们现在这水平也就勉强合格而已……” 什么叫傲娇?这就是了! 裴多多看到区区四百铁甲骑兵居然以滚汤泼雪之势将鞑靼骑兵阵列打穿、击溃,也为之骇然。但骇然之后就是狂喜,小胖子高举长刀咆哮:“冲!骁骑营的将士,都跟我冲!立功的时候到了!” 三百骁骑营的骑兵同时拔出长刀,策动战马,跟在铁甲骑兵后面掩杀过去。他们当中不管久经战阵的老兵,一眼就看出现在鞑靼人已经被冲乱了阵脚,正是收人头的大好时机,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此时,手里拿着强弓、掷矛准备轮番上阵给明军步兵放血的鞑靼骑兵已经被杜松他们冲得一塌糊涂。第一拨弓骑兵倒撞回去挡住了第二拨的投矛骑兵,投矛骑兵又挡住了最后面拿着短柄铁锤和掷矛的冲阵骑兵,好几拨人窝成一团,对明军铁甲骑兵毫无威胁的弓骑兵退不下去,而能对铁甲骑兵造成杀伤的掷矛骑兵冲不上来,只能被动地挨砍!杜松带着铁甲骑兵一路横冲,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踏着满地死尸和断肢杀向鞑靼大军帅旗所在的位置! 裴多多率领骁骑营旋风般尾随着铁甲骑兵杀到。他们没有训练过骑兵墙冲锋,所以冲击力跟杜松这支铁甲骑兵比差了一截,被胸甲骑兵砍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了的鞑靼骑兵根本就鼓不起迎战的勇气,一个个尖叫着落荒而逃!然而战场就这么大,他们能往哪里逃?裴多多率领这三百骑兵像一把尖刀猛插过来,马槊乱刺,马刀挥抡,直砍得那些鞑靼人哭爹喊娘! 拱兔面色发白,目瞪口呆的看着明军骑兵锋利无比的长刀一次次扬起,落下,在鞑靼骑兵中间开出一道道血色喷泉,而骁勇的鞑靼勇士只顾着逃,全然没有还手之力!他讷讷的说:“这……这……明狗的骑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暖兔手背青筋暴起,咬牙说:“天知道这帮骑兵是怎么训练的,冲锋的时候排得这么整齐,不怕被当成靶子射么!” 呃,由于隔得远了点,他没看到弓骑兵其实一直在努力向胸甲骑兵放箭,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射在铁甲骑兵身上的箭都让瘊子甲弹开了。在足够坚厚的铠甲面前,草原民族赖以自豪的弓箭完全失去了作用,曾经让中原王朝的步兵恨之入骨的弓骑兵现在只有被人抄马刀追在后面砍的份。最悲剧的是这些普遍只有一身臭哄哄的轻薄皮甲的弓骑兵居然还跑不过身披重甲的胸甲骑兵,一个个被人追上,从后面一刀砍掉脑袋! 眼看着骁骑营加入战场,自家部队命运越发的悲惨,拱兔的脸都扭曲了,咆哮:“让具装重骑马上出击,将明军的骑兵给我歼灭掉!快!” 本来具装重骑是他给明军步兵方阵准备的大礼,他可不打算让这些具装重骑跟明军步兵来一场昏天黑地的混战。他和暖兔制定的战术就是用弓骑兵、投矛骑兵不断射箭投矛,杀伤明军,消磨明军的勇气和弹药。等明军的弹药和勇气都快消耗干净了,具装重骑再上,一波猪突直接将他们赶进沙河。但现在,这些负责撕开明军步兵方阵的骑兵正面临着被一千骑兵分割、歼灭的危险,他只能提前亮出这张王牌了。 暖兔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拱兔说:“除了具装重骑,还有哪支部队能迅速击退明军骑兵的冲锋?他们再不出动,那一千多人就要死光了!” 暖兔无奈,只得下达了让具装重骑出击的命令。 呜————呜呜———— 牛角号吹响,一直集结在山坡上的具装重骑翻身上马。他们也有四百人左右,穿的都是明军制式的札甲,骑的战马比一般骑兵的要高大一截,绝不是普通的蒙古矮脚马,有很大概率是从西域弄过来的。他们连人带马,全身都包裹在铁甲之中,戴着铁手套的手紧握着长矛甚至长柄铁锤,百骑一排,在达儿罕一声怒吼中同时策动战马,如山洪爆发般从小山坡上倾泄而下,直扑战场! 不用看装备,不用看个人武艺如何,光是看他们冲锋时的那股气势你就知道,这支身经百战的精锐,绝对是不好惹的! 第166章 碰撞6 龙岩峰一直盯着狼旗所在的山坡,甚至都没有去看杜松如何绞杀那些擅长投矛射箭的鞑靼轻骑兵。他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铁甲重骑兵很有信心,他给了他们最好的战马,最严格的训练,最精良的装备,还有最好的待遇,由杜松这等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率领,如果连一帮轻骑兵都打不过,那这支部队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他知道,鞑靼人的王牌还没有打完。浙军老兵不止一次跟他说过鞑靼人有具装重骑,非常厉害,他就想看看鞑靼将领什么时候将这张王牌打出来。 而鞑鞑人也真没有让他失望。 就在明军骑兵疯狂砍杀被冲乱了阵脚的鞑靼轻骑兵的时候,猛然间,大地震动起来。龙岩峰凝眸望去,只见小山坡上突然闪耀起一大片耀眼的寒光,一排人马俱披重甲的具装重骑从后面跃出,接着又一排,再一排…… 他顿时就变了面色。 俺答汗能称雄草原,把草原各部收拾得服服贴贴,靠的就是那数万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重骑。这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具装重骑打起草原上那些连一身皮甲都有点奢侈的、拿着一副弓箭就算一名士兵的牧民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同样,打起战斗力大为衰退的明军步兵骑兵来也是跟打保龄球差不多,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撞得满天飞!面对这样的对手,哪怕是戚继光这等名将都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结车营靠火炮硬扛。现在看到这些具装重骑浩浩荡荡地从山坡上冲下来,龙岩峰登时就出了一身冷汗,不加思索,厉声喝:“吹号,让骑兵撤退,快!” 骆天生也变了面色,冲身边几名号兵喝:“吹号撤退,吹号撤退!”他不是骑兵指挥官,却也看得出,现在明军骑兵冲击的动能已经快耗光了,而鞑靼具装重骑居高临下的冲下来,势若雷霆,这个时候去跟他们硬碰,那不是找死么?赶紧撤! 那几名号兵不敢怠慢,使尽全身的气力吹响天鹅哨。尖锐的哨声穿透震天响的马蹄声、厮杀声,响彻战场。 天鹅哨一大好处就是哨声穿透力非常强,哪怕是杀声震天也掩盖不住。杨爽一刀砍翻了一名鞑靼十夫长,这是死在他手中的第三个十夫长了,缠裹刀柄的麻绳已经浸透了鲜血,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好在此时他们已经撞穿了鞑靼骑兵的队列,正在追砍逃窜的敌人,压力没那么大了。他紧盯着一名百夫长,那货握着两支掷矛策马逃窜,眼睛一个劲的往后瞄,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杨爽想干掉他。不同于十夫长,百夫长通常都是一个小部落的头头,也就是诺颜,干掉一个诺颜的功劳可比干掉一堆杂兵还大。他正打算朝那名百夫长冲过去,哨声突然就响了,尖锐无比,刺得人耳膜隐隐作痛。他眉头一皱,果断放弃追杀,跑到杜松身边叫:“黑子,军号响了,大人在催我们撤退!” 杜松半边身体都被鲜血给涂了一遍,面具上甚至还沾着碎肉,活脱脱一个从血池中爬出来的地狱恶鬼。他一刀捅翻了一名鞑靼骑兵,叫:“收兵?为什么要收兵?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收兵?” 杨爽说:“不知道,但号声很急!” 杜松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收兵,他现在砍得正爽呢,鞑靼人兵败如山倒,几名胸甲骑兵就能追着一堆鞑靼骑兵猛砍,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按着他的性子,必须是穷追猛打,直到他累得挥不动马刀为止。但是龙岩峰的军纪可不是闹着玩的,“令行禁止”这四个字贯彻到整个部队的方方面面,做不到的军棍伺候,军棍还摆不平的就拿刀来!想想那严酷的军纪,他也只能压着满肚子的不爽,下令:“撤!”策马朝左边冲去,一边冲一边掏出小军号用尽全身力气猛吹。杨爽则是往右边冲去,同样是边跑边吹军号。 砍得正过瘾的铁甲骑兵们听到军号,纷纷舍下对手,追随着号声分成两路火速撤退。这些都是反复演练过的,他们成军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是将近一年的高强度训练和严酷的军纪已经让这些士兵养成了无条件服从命令的习惯,撤退的号声一响,哪怕遍地黄金他们也果断撤退,绝不多看一眼,因为多看一眼就要挨一顿军棍了。裴多多同样杀透了鞑靼骑兵的队列,看到铁甲骑兵旅撤退,他们果断也跟着撤,左右两翼绕过鞑靼骑兵,直奔己方军阵。 几个达儿罕气得两眼发红,厉声咆哮:“拦住他们!拦住他们!”他们已经怒发冲冠了,被明军骑兵这一轮狂砍,他们损失相当惨重,现在倒好,明军骑兵便宜占够了,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了,留给他们一个个潇洒的背影,这叫他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一些同样咽不下这口恶气的鞑靼骑兵鼓足勇气,挥舞弯刀,挺起长矛冲上去想截住迅速后撤的明军骑兵,结果…… 结果纷纷倒在了胸甲骑兵的马刀之下。他们被冲得一团混乱,几乎全无组织,想挡住数百有组织撤退的骑兵,那简直就是做梦。 马蹄声震天动地,数百鞑靼具装重骑从小山上俯冲而下,直扑明军骑兵。离得近了,大家都清楚的看到,这些具装重骑骑着肩高超过十五掌半的战马,用无数厚达两毫米的冷锻甲叶子串联而成的铠甲将人和马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窝。这支可怕的骑兵五十骑一队,两队并排冲锋,中间相隔二十余步,每名骑兵都一手控马一手夹着长矛,挟以俯冲之势直扑明军骑兵,那一张张微微扭曲的脸庞在一片血光中显得格外的铮狞! 龙岩峰目瞪口呆:“我……我去,这帮穷鬼居然还藏了这么多具装重骑!?” 骆天生有些沉重:“这是鞑靼赖以压服草原各部落、纵横塞外的杀手锏,我们的骑兵怕是要吃亏了!” 龙岩峰比划着:“不是……他们上哪搞来这么多高大威猛的战马?” 骆天生说:“还能上哪搞?从西域弄来的,那边一直盛产优良的战马。” 所谓的西域就是新疆和中亚。中亚那一片一直盛产优良的战马,在近代欧洲建立完整的育马体系之前,世界最优良的战马都集中在中亚和印度,尤其是产于费尔干纳盆地的阿哈尔捷金马,堪称冷兵器战场上的飓风,它的最高纪录是八十四天跑完四千三百公里,着实是骇人。蒙古高原上已经没有堪作具装重骑的战马了,只能从中亚搞,也不知道鞑靼人是费了多少心血才弄到足以组建这几万具装重骑的中亚战马! 不管他们费了多少心血才攒下这点家当,现在都获得了丰厚的回报,这支具装重骑一出,正追着鞑靼骑兵猛砍的明军骑兵就只能选择撤退了。不难想象,如果没有这支具装重骑,天知道还要有多少鞑靼通士横尸疆场! 这些具装重骑来得很快,他们追不上率先撤退的杜松所部了,但是骁骑营却被他们咬住了。这些禁军骑兵也着实是剽悍,面临这等绝境居然也不慌张,纷纷扔掉长刀长矛,抄起弓箭朝冲过来的具装重骑怒射!弓弦震颤间,箭去似流星,在具装骑兵的铠甲上凿出点点火星。具装骑兵全然不在意,顶着箭雨向前猛冲,追上了骁骑营将士就是一矛,将其挑下马去。坠马的骁骑营骑兵还在惨叫,成群铁马横冲而过,转瞬间他们就被马蹄踩成了肉泥! 明军骑兵都习惯了用软弓长箭,因为软弓比硬弓省力得多,可以连续疾射,向敌军倾泄出绵密的箭雨,对于那些连皮甲都没得穿的牧民有着不错的杀伤力。然而,这些具装骑兵不是连副皮甲都穿不起的牧民,跟俺答汗的王帐精兵相比,他们的装备或许要差许多,但也绝对不是明军的软弓射得动的。刚才是鞑靼弓骑兵用软趴趴的骑弓徒劳地照着全身上下都包裹在盔甲之中的明军步兵猛射,明军步兵都给射成刺猬了却屁事都没有,让鞑靼骑兵看着就想吐血,现在却完全反过来了,骁骑营那些骑术高朝的骑兵一边纵马飞驰一边不断开弓、放箭,开元弓射出的利箭将冲在最前面的鞑靼具装骑兵射得跟个刺猬一样,然而人家全然不当一回事,只是不断催动战马追上来,一个一矛将他们捅翻,然后纵马踩过去,直接踩成肉泥! 龙岩峰捏紧了拳头。 骆天生冷峻的脸庞也在微微抽搐。骁骑营可是大明最精锐的禁军啊,在过去几十年与鞑靼人无数次战役中,这支骑兵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是皇帝的心头肉。骁骑营主动过来支援他们,尽管是看在龙岩峰的面子上的,自龙岩峰以下数千将士还是很领他们的情。 但是,现在这支骑兵却被鞑靼骑兵当着他们的面当靶子捅! 第167章 还打不打 陈昂冲龙岩峰低吼一声:“大人,末将请求带领长矛手出击,阻击鞑靼重骑!” 龙岩峰咬牙说:“不准!” 陈昂很不甘心:“我们的骑兵正在被他们屠杀!再不主动出击接应他们,他们会死伤惨重的!” 龙岩峰说:“如果让长矛手主动去撞具装重骑,死伤会更加惨重!” 陈昂气得脖子都粗了几圈:“我咽不下这口气!!!” 龙岩峰说:“咽不下也得咽,直到我们攒到足够的战马为止!等我们攒够了优秀的战马,一定会组建一万几千具装重骑,将他们按到地上摩擦,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玩具装重骑的祖宗!” 陈昂狠狠的点了一下头,神情出奇的凶狠。 此时,杜松所部已经冲破鞑靼骑兵那有气无力的拦截,退回到方阵中。良好的组织度和严明的军纪帮了他们大忙,即便形势非常不利,各级军官也没有乱阵脚,而是主动组织身边的骑兵一起行动,得益于此,他们基本上没有遭遇什么损失。骁骑营就有点狼狈了,由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没有杜松所部那么高的组积度,大家争先恐后的跑,被鞑靼具装重骑一路追杀,死伤了好几十人。退回方阵之中后一个个惊魂甫定,趴在马背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衣衫。 具装重骑轰隆隆的辗压过来,似乎想挟击退明军骑兵之势一举撞开明军步兵方阵。骆天生令旗一挥,几千步兵放声大吼,三排火枪手三排长矛手齐齐向前挺进,枪刺密如芦苇,长矛如林,声势骇人。炮兵更是毫不客气,轰轰轰就是一通猛砸,炮弹呼啸着飞过去,落入具装重骑中间,卷起一片片血雨,虽然被炮弹打倒的具装重骑并不多,但也够拱兔和暖兔心疼的了————这是真正的精锐,不是拿起一副弓箭骑上一匹矮脚马就能上阵的杂鱼,不管是人还是马,一旦折损了就很难补得上了。拱兔果断下令吹号具装重骑撤退,他可不想去验证一下是具装重骑的铠甲坚固还是明军的枪弹炮弹厉害! 这支具装重骑同样显示出高超的战术素养,在距离炮兵阵地两三百米远处立即回转,将成片的炮弹甩在了身后。 至此,双方重骑兵第一轮交锋结束了,龙岩峰的铁甲重骑兵显示出令人恐惧的冲击力,那飓风般迅猛的突击让鞑靼人不寒而栗,而鞑靼人的具装重骑也显示出可怕的威力,居高临下一冲,势如山洪爆发,明军骑兵原本势如破竹的攻击戛然而止,只能匆忙撤退,并且在撤退的过程中受到了不小的损失。双方的骑兵指挥官都显得比较谨慎,达到自己的战术意图后立即就撤退,绝不恋战,不像两百年后的英国骑兵,完全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停下来————滑铁卢战役,英国苏格兰灰骑兵团以迅猛的冲锋击退了法军对戈登团的进攻,然后不受控制的继续猛冲,疯狂砍杀法军,最后在法军步兵的排枪和胸甲骑兵、枪骑兵的夹击之下几乎全军覆没,以至于惠灵顿恼火地说:“英国的骑兵永远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停止冲锋!”显然,明军和鞑靼军队的骑兵将领很清楚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退回来,所以双方都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失。 唯一损失惨重的大概就是那三拨明军骑兵冲得一塌糊涂的轻骑兵了,这帮倒霉的家伙在明军火炮轰击、燧发枪齐射和骑兵疯狂砍杀之下死伤了至少四百人,还有上百人被明军骑兵撤退的时候顺手撵到了明军步兵方阵前,等他们回过神来,发现黑洞洞的枪口离自己也就几步之遥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们只能乖乖扔掉武器投降,不然的话这么多火枪一个齐射他们就全成筛子了。 随着双方重骑兵后撤,战场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双方都领教了对方的真正实力,暂时都不敢再轻易发动进攻。数百具尸体横卧一地,伤兵在血泊中蠕动,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受伤的战马在挣扎,痛苦的嘶叫着,鲜血从创口汩汩而出,它们注定活不成了。 裴多多和杜松战袍上满是血污,来到龙岩峰面前。 龙岩峰问裴多多:“胖子,有没有受伤?” 裴多多说:“没有!倒是四十多名将士阵亡了!” 杜松说:“卑职所部骑兵部队有二十余人在与鞑靼人的具装重骑交锋中阵亡了!” 换句话说,刚才那一轮短暂的骑兵对攻,明军便折损了七十多名骑兵。 龙岩峰说:“你们能以如此轻微的代价杀伤数百鞑靼骑兵,已经很了不起了,无需为这些损失挂怀。” 杜松不忿地说:“大人,你为什么要下令收兵?鞑靼的具装重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正想跟他们硬碰硬的碰上一回呢!” 龙岩峰破口大骂:“硬碰硬?碰你妹啊碰!老子拉起你们这支骑兵容易么,你这么一碰倒是痛快了,可要是给我弄得折损近半,让我怎么活!” 杜松不服气:“他们的具装重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龙岩峰冷笑:“那是因为他们的长矛还没有捅到你的胸口!总之,不准去跟鞑靼的具装重骑硬碰,听到了没有!?” 杜松越发的不忿,但军纪摆在这里,他也只能作罢了。 龙岩峰不肯让自己的骑兵旅去跟鞑靼的具装重骑硬碰,自然是害怕他好不容易才练出来的骑兵遭受损失。他的骑兵那用坩埚钢制造的瘊子甲可以笑傲弓弩,甚至可以硬扛三钱鸟铳的枪弹,但它在以五六十公里时速冲过来的重骑兵刺出的长矛面前却跟纸糊的没有什么区别,一捅就是一个窟窿!让铁甲重骑兵跟鞑靼具装重骑硬碰,就算能赢损失也将是极为惨重的,自己就这么点本钱,浪不起,还是让步兵跟具装重骑怼好了。 有本事你的具装重骑就顶着枪林弹雨硬撞老子的矛墙,撞得动算你狠,撞不动算我赢! 鞑靼人显然不会犯让骑兵去撞矛墙这种低级的错误————那跟逼骑兵自杀有什么区别?所以等具装重骑退下去之后,鞑靼轻骑兵也开始后撤。现在他们也没法冲了,遍地都是死尸,还有数量不少的受伤的战马,这些都对骑兵冲锋构成了严重的阻碍,高速冲刺的战马踩上尸体很容易摔倒的,而一摔倒就很难再站起来了。在清理掉那些尸体之前,他们很难再发动像刚才那种数百骑规模的冲锋了。 具装重骑退回山坡上,隐入山脊后面。这对明军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的视线被山脊挡住了,无法及时掌握这支骑兵的动向,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从哪里冲出来。这就意味着明军必须时时留至少五分力以提防这把致命的暗剑,否则具装重骑突然杀出,凶狠的背刺或者侧冲很可能瞬间就将他们粉碎。 回到山上之后,暖兔翻身下马,摘下面甲来到拱兔面前。 拱兔皱着眉头问:“暖兔,明军骑兵战斗力如何?” 暖兔说:“很强!” 拱兔问:“有多强?” 暖兔说:“装备非常精良,所使用的马刀、马槊都是精钢打造的,锋锐无比,更不乏弓马娴熟之士,可以在飞驰的马背上放箭,好些弟兄就是被他们的利箭射中眼睛,坠毁马身亡的。最可怕的是这支骑兵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随时能放出去,随时能收回来,很不好打!” 拱兔看着已经躲进方阵中的明军骑兵,眉头越拧越紧。他知道明军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无非就是想利用步兵给予他的骑兵大量杀伤,威力巨大的大炮和装填快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火铳让明军步兵拥有了在大平原上给予骑兵毁灭性打击的能力,别说弓骑兵了,就算是让具装重骑冲上去,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处。当把他们的血放得差不多了之后,这支骑兵再从方阵中杀出来,以疯狂的冲击将他们彻底粉碎……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战术,以弓骑兵为主力的鞑靼骑兵想啃下明军方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的骑弓想射杀有链甲钢盔保护的明军士兵太难了,而明军士兵射出的枪弹、弩箭却可以轻松地要他们的命! 砸不开明军的方阵,就没有办法消除明军骑兵的威胁。 没法消除明军骑兵的威胁,他们就没法全力去砸开明军的方阵。 这是一个死循环,让他一个头两个大的死循环。 暖兔低声问:“还打不打?” 还打不打? 继续打下去的话必然死伤惨重,不打的话这么多人就白死了,自己也将威信扫地! 这可如何是好? 拱兔神情挣扎,内心纠结无比。 龙岩峰饶有兴趣的望向远处在山上飘扬的那面狼旗,问骆天生:“你说,接下来鞑靼人会怎么做?” 骆天生说:“如果他们还有点脑子的,就会撤退,引我们前去追击,等我们到了对他们有利的地形再突然杀出,展开绞杀。” 龙岩峰说:“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脑子?” 第168章 后路被断 话还没说完,海螺号接连吹响,在一里开外徘徊的鞑靼骑兵明显愣了一下,愤恨地瞪了依旧严整的明军方阵一眼,纷纷掉转马头驰向山区,消失在一片烟尘之中。 龙岩峰叫:“我去,真的撤了啊?” 骆天生说:“看样子鞑靼军队的指挥官很理智,不怎么好对付。” 龙岩峰说:“管他那么多,给老子追!” 裴多多脸上的肥肉又抽搐了一下:“小……小龙子,真追啊?” 龙岩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下我军大胜,为什么不追?” 裴多多说:“鞑子战力尚存,追击的话我军会有危险的!” 龙岩峰说:“若不追击,让他们从容撤退,他们定会认为蓟镇是他们自家的花园,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到时我连个安稳觉都没得睡!” 裴多多指着满地死尸,说:“我们杀伤了这么多鞑子,战绩已经足够辉煌了,真的没有必须去犯险啦!我爹跟我说过,鞑子阴险无比,哪怕打了败仗也能迅速退到有利的地形然后设伏,我军有好多将领都是在取得大胜后纵兵追击,结果中了鞑子的埋伏,兵败身死的,咱们真没必要冒这个险!” 龙岩峰说:“胖子,你要是怕了就留下来割首级,我带领本部前去追击。” 裴多多顿时就怒了:“你这是什么屁话!怕?老子从来就没怕过!” 龙岩峰开心地说:“就知道你勇敢!”冲部下大声说:“骑兵作先锋给我死死咬住鞑子,火枪手居中,长矛手在后,给老子追!不能放跑鞑子一兵一卒!” 杜松大笑:“就应该这么干!跟老子来!”举起拳头朝前方重重一挥,率领那四百铁甲重骑兵从方阵中驰出,一路慢跑,开始追击。火枪手迅速往燧发枪里装填了一发子弹,然后跟上,而至今都没啥表现机会的长矛手手持长矛,背着强弓劲弩,憋着一肚子的火尾随火枪手,就这样浩浩荡荡地沿着沙河向白羊关方向展开追击。 骁骑营将士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 至于炮兵,则果断将大炮推回军寨中,勤务兵出来收割人头,同时收集鞑靼人遗弃在战场上的兵器、盔甲、马匹……这些可都是战利品哪!还算健康的马匹可以留着自己用,死马可以宰杀吃肉,至于兵器、盔甲啥的,可以拿回去给皇庄民兵用。如果皇庄民兵看不上,还可以卖给边军————边军可以拿着这些破烂当战利品,向朝廷报捷骗点赏银。 在边关,只要是跟鞑靼人有关的东西,就一点都不会被浪费。 鞑靼大军扔下那满地死尸,朝着白羊关方向迅速撤退。负责断后的鞑靼士兵很快便发现明军追了过来,他们立即向拱兔报告:“大人,明军追上来了!” 拱兔骑马跑到高处回头一看,果然看到后方烟尘滚滚,大队明军骑兵正一路慢跑的追过来。他狞笑:“明狗这是想一举将我们全歼啊!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样的能耐!” “传令:三军加快速度,尽快通过白羊关,到白羊关外的落雁岭设伏,等着这帮明狗自己过来送死!” 落雁岭位于白羊关北面,连绵十余里,一条窄长的河谷蜿蜒而过,河谷两侧山高林密,正是打伏击的绝好战场。过去一百多年里,鞑靼人不止一次引诱蓟镇军队前去追击,然后在落雁岭设伏,坑死了无数蓟镇的精兵强将。这支鞑靼军队已经被明军打出火来了,冷口寨那鬼地方的地形太过坑爹,他们攻不动,认了,可明军居然敢穷追不舍?那必须让你们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全军上下都加快了脚步,以拉开跟明军的距离。 很快,白羊关那巍峨的关墙出现在他们面前。 拱兔忽然停下了脚步。 暖兔诧异:“怎么了?” 拱兔神色凝重:“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派来运大炮的人一直都没有回音?” 暖兔一惊:“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之前我们确实派了一队人过来从白羊关拆大炮,打算运到冷口寨去轰冷口寨的工事……但不久之后明军主动开出军寨与我们野战,我都将这事抛在脑后了!” 他望向白羊关那包着厚厚一层大理石外皮的城墙,坚毅的脸庞上掠过一丝忧色:“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拱兔说:“不好说……反正得小心点,可别着了明狗的道……” 话音刚落,前面的山坡突然腾起团团白烟,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传来,在山间来回冲撞,激起隆隆回响,一大排炮弹咆哮而出,在空中拉出道道优美的抛物线,照着正在沿着山道行军的鞑靼骑兵! 拱兔骇然色变,大喝:“有埋伏!大家小心————” 没等他把话说完,炮弹便已经狠狠地砸入鞑靼军队中间,一路横冲直撞,挡在它们面前的一切物体,不管是一匹战马还是一名士兵,都被毫不留情地撕碎,所到之处血浆四溅,裂肢乱舞,鞑靼骑兵顿时就死伤一大片! 完全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炮声刚刚停止,在他们左边大约一百米远的山坡草丛里便冒出了一大排士兵,大约有一百五十人,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被刚才那轮炮击给轰得一团混乱的鞑靼军队。没有任何废话,阵前劝降、耀武扬威啥的在这里压根就不存在,在军官一声令下,这一百五十名火枪手同时扣动板机! 拱兔和暖兔骇然色变,抢在枪口冒出火舌的前一秒不顾一切地从马背上滚落,扑入草丛中———— 下一秒,一大排密密麻麻的枪弹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狠狠凿入鞑靼骑兵中间,噗噗闷响接连不断,血沫飞扬,人的惨叫,马的哀号,响成一锅粥。由于没有防备,行军的队形过于密集,这一轮火枪齐射给鞑靼军队造成了惨重的伤亡,天知道有多少人在弹雨呼啸中连人带马滚作一团! 这还没完,这一排火枪手打完之后立即蹲回草丛中装弹,而在他们右边的林子里也冒出了这么一排火枪手,照着他们毫不客气的就是一个齐射! 鞑靼骑兵又倒下了一大片。 鞑靼人彻底慌乱起来,不知道多少人惊骇地叫:“有埋伏!我们中埋伏了!我们中埋伏了!”有人抱头鼠窜试图躲到安全的位置去,有人不管不顾拉开弓就朝火枪手所在的方向放箭,有些骑兵中弹倒地,战马失控挣扎,四处乱撞,将整个队伍搅得一团混乱……绝大多数人都惊慌失措,因为这种情况实在太少见了。过去数十年的交战中,绝大多数的明军要么躲在营垒城池中坚守不出,要么望风逃遁,要么用战车组成移动的城墙朝着他们缓缓推过来,要么干脆就避过他们的主力放任他们去抢掠老百姓,然后钻到他们后方去捣他们的老营,砍留守老营的老弱妇孺,像这支明军这样一声不吭的钻到他们后面打埋伏,试图切断他们几千人马的归路的情况,二十年都不见得能遇上一次! 可偏偏就让他们给撞上了! 那一堆大大小小的头领表示他们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一下子都慌了手脚,别说维持秩序了,有几个头领甚至和手下的士兵一起抱头鼠窜,那个狼狈的样子哟,哪里还有半点在大明境内横冲直撞肆意劫掠的威风? 暖兔爬了起来,放声大吼:“冷静!都给我冷静!他们没多少人的,冷静下来,组织人马冲锋,消灭他们!” 惊恐的尖叫声和战马的嘶鸣声淹没了他的声音,没有人能听见他说话。而明军两队火枪手射击完毕之后,又各自火枪手身后冒出一百多名弩手,手持强弩瞄准乱作一团的鞑靼军队,同时扣动机括! 镫镫镫镫镫! 密集的金属颤音让人心肝直颤,长达一米的弩箭暴射而出,倾泄到鞑靼人中间,招来一片惨叫和诅咒。 弩兵射完之后,左侧的火枪手再次从草丛中站起来,照着鞑靼人就是一次雷霆般的齐射,紧接着是右侧的火枪手……当右侧的火枪手打完之后,山坡上八门大炮同时开火,又是一排数斤重的实心炮弹砸入鞑靼人中间,犁出一条条血胡同来。鞑靼人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陷阱里的野兽,不过布置在他们周围的不是尖锐的竹签,而是炽热的枪弹、呼啸的弩箭和可怕的炮弹!他们三面受敌,处处挨打,根本就没有办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来! 杜松率领自己那几百名骑兵,一直不即不离的吊在鞑靼人后面,听到前方枪炮声大作,他马上就知道,肯定是龙岩峰派去抄鞑靼人后路的第二大队得手了。他欢欣鼓舞,叫:“第二大队抄了鞑子的后路,现在他们成了瓮中之鳖,已经无路可逃了!兄弟们,抄家伙,我们去彻底围死这伙鞑子,送他们上西天!” 杨旭舔了舔嘴唇:“到了战场就直接冲吗?直接冲吗?” 杜松说:“不冲!谁敢冲老子就宰了他!” 第169章 困兽之斗1 杜松虽然鲁莽,喜欢动不动就给对方来个猪突,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脑子。眼下他们是在山路上,这段山路虽然算不上崎岖,但并不阔,而且杂草、灌木丛生,根本就不适合骑兵冲锋。再说了,第二大队正在对着鞑靼人骑脸输出,又是火枪齐射又是大炮轰击,搞不好连弓弩都用上了,战场上枪弹呼啸,炮弹横飞,在这种时候发起冲锋,死在自己人手里的概率远比死在鞑靼人刀下要高得多,他才不做这种蠢事! 再说了,他这支骑兵又不是除了骑马冲锋就没别的攻击手段了! 这几百骑兵加快了速度,一路疾驰,很快就抵达了战场。 此时,鞑靼人已经吃了好几轮的排枪和炮轰,被打得死伤累累,山路上尸体横卧一地,被大炮打得断手断脚的伤兵倒在血泊中嘶声嗥叫着,哀号着,声不似人。也有一些鞑靼人奋不顾身地向两翼那些可恶的火枪手和弓弩手冲去,试图驱逐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是没跑出多远便纷纷摔倒在地,捂着脚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草丛里被撒了铁蒺藜,他们走路不看路踩个正着,脚掌几乎给扎个对穿,有些倒霉蛋直接就疼得昏迷了过去! 拱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战场,试图找出这个伏击圈的薄弱环节。结果还真让他发现了:就在正面方,那山坡上的炮兵阵地,只有一些弓箭手和长矛手在保护炮兵。他找到正在大声喝叱试图让部下冷静下来的暖兔,对他说:“暖兔,前方炮兵阵地只有一些弓箭手和长矛手在防守,相对比较薄弱,你马上让具装骑兵向那里发动进攻,撕开一个口子!” 暖兔看了看山坡的地形,摇头:“不成,那是斜坡,具装骑兵就算能冲上去,也没啥冲击力了!” 拱兔咬牙说:“冲上去后就让具装骑兵下马步战!我就不信那点弓箭手和长矛手能挡住这么多身披重甲的精兵!” 暖兔瞠目结舌:“你……你这是打算拿具装骑兵当步兵使!?” 拱兔问:“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暖兔沉默片刻,说:“也许你是对的!”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蹄声大作,一名小头领神色惊恐的冲拱兔和暖兔叫:“两位大人,明狗的骑兵追上来了!” 拱兔一巴掌扇了过去:“我有眼睛,看得见!”扇完了,狠狠地对暖兔说:“我带人去阻击明狗的骑兵,你抓紧点,一定要在尽快撕开明军的包围圈,否则我们通通都得完蛋!” 暖兔说:“好,哪怕豁出我这条命不要,也要撕开这包围圈……你小心点,这支明军骑兵可是非常凶悍的!” 拱兔说:“那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凶悍!”说完带着两百名本部精锐,奋力分开混乱的人潮,迎着明军骑兵的锋芒走去。 暖兔深深的看了拱兔一眼,冲那几百名具装骑兵说:“我们不能干挺着挨打!勇士们,握紧你们的武器,裹紧你们的铠甲,跟我冲上去,掀翻明狗的大炮,砍翻明狗的炮兵和弓箭手,这几千人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我们的了!!!” 数百具装骑兵打肺里发出一声怒吼,不等暖兔下令便策马朝正在向他们倾泄炮火的山坡猛冲过去,暖兔只是稍稍慢了半拍,便给挤到了最后面…… 数百身披铁甲的重骑兵无视那从头顶呼啸而过的炮弹和雨点般落下的利箭,朝山坡猛冲,仿佛一张黑色的地毯自下而上的拉上去,转眼之间便漫到了半坡。山坡上,正准备准弹的明军炮兵全都让鞑靼人这不要命的冲锋给吓着了,下意识的就想跑…… 哦,称他们为明军骑兵也不大正确,因为他们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压根就不是军装,不过发型倒是汉人的发型。这些应该是因为活不下去了而逃到大草原上投靠鞑靼人,试图找一条活路的大明边军。没办法,明军欠饷情况实在太严重了,很多在边地的卫所兵甚至边军都活不下去了,只能跑路。大草原的气候虽然恶劣,但总能找到几块适合耕作的土地,在得到鞑靼人的允许后他们便会在那些适合耕作的土地建起房子,开垦荒地,种植谷子、糜子等耐旱、耐心寒、耐瘠薄的作物,广种薄收,一亩收获不过三几斗。像俺答汗、土蛮汗这些颇有雄心的草原枭雄对这些前去投奔的汉人还是挺重视的,积极在他们中间招揽人才,支持他们垦荒、筑城,收的租税也少,一亩地只收一小袋糜子,剩下的都是汉人的了。于是,很不可思议的,那物资极度匮乏、气候异常恶劣的大草原居然成了那些活不下去了的边军、卫所军和农民的乐园,尤其是归化城那边,汉人都比鞑靼人的羊还多了。 这些随军出征的汉人大多都是边军出身的,武艺怎么样先不说,光是懂得使用火铳、大炮,熟悉各关口的布防,就值得重用。土蛮汗每次大举入寇都会带上一些这类人才,抢到了战利品也会分他们一份,因为这些家伙确实是好用。这些家伙本来是奉命前来拆白羊关的大炮的,结果就在他们忙活得正来劲的时候,吴方明率领近千人马突然从山林里钻了出来,一下子把他们全给逮住了…… 当时着实有不少人给吓得尿了裤子,因为在明军眼里,他们这些投靠了鞑靼人的汉人就是军功啊,逮住了砍他们没商量!砍了他们,再给理个发,梳个小辫,那就是几十两银子了!不过他们运气着实不错,吴方明到底是浙军出身,对拿人头换赏银看得不是很重,并没有砍他们,而是让他们将大炮推到扼守山路的山坡上,准备轰击退下来的鞑靼军队。他声称如果他们肯卖力的话,这一仗打完就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为了保住小命,这帮毫无节操的家伙居然就真的用大炮瞄准鞑靼人,向这帮凶残的蛮族射出了一轮轮炮弹! 现在看着鞑靼人的具装重骑咆哮而来,他们当场就吓着了,纷纷冲吴方明叫:“大……大人,鞑子的具装重骑冲上来了,我们快跑吧!” 吴方明狞笑:“跑?开什么玩笑!老子好不容易挑了这么好的地形,布置好陷阱,就是要将这帮鞑子一网打尽的,别说区区几百具装骑兵了,就算他们这几千人同时冲上来,也休想让老子后退半步!” 刷一声拔出长刀:“换葡萄弹!他们的铠甲太重了,没有办法一鼓作气冲上山坡的,就算能冲上来,速度也慢得跟老太太走路差不多,怕他们个鸟啊!换葡萄弹,将炮口压低,等他们冲到二十步内了就开炮!” 在长刀的威胁之下,这些前大明边军战战兢兢的压低炮口,用最燐的速度清洁炮膛,换葡萄弹……在吴方明眼里,这帮家伙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慢到他都恨不得亲自上前帮忙装弹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守白羊关的明军将领可不像龙岩峰这么有钱,更不像龙岩峰这么大方,舍得用丝绸来做药炮,事先按照每次发射所需的药量来包好火药,到要用的时候取出一包,送弹棍往里面一捅就算完事了。散装粉末装黑火药用起来那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具装骑兵果然如他所料,越是往上冲速度就越慢。没办法,他们身上的铠甲真的太重了,人穿的铠甲便重达六七十斤,马甲就更别提了,那份量是单兵铠甲的三倍,披着这么重的铠甲冲坡,能快得起来才叫见鬼了。可即便是这样,这些努力逼近的铁甲骑兵还是让炮兵们惊恐不已,他们手脚颤抖的将一大包葡萄弹捅进了炮膛里,嘴唇微微哆嗦着对吴方明说:“大……大人,炮弹装好了,我们开炮吧!” 吴方明说:“双倍的葡萄弹!” 没办法,炮兵们只得又往炮膛里塞了一包葡萄弹。 此时,鞑靼具装重骑距离他们只剩下三十步远了。而也正如吴方明所料,冲到这里,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速度,那些高大的战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奋力迈动步子,可那速度跟散步差不多。具装骑兵们也知道以这样的速度去冲阵,那纯属搞笑,暖兔以身作侧,翻身下马,手持长柄大斧,怒吼着向明军冲过来。那些具装骑兵有样学样,纷纷下马,手持长兵冲向明军炮兵阵地! 吴方明冷眼看着那些具装骑兵向自己逼近,淡淡的对那些炮手说:“你们可以走了。” 炮手们如逢大赦,一个个双手抱头,撒腿飞跑! 吴方明打了个手势,数名亲兵上前,拿着火把准备点火。而在吴方明身后,两百名长矛手放下面甲,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再后面,巴音所率领的那一百二十名充当战场救火队,随时准备居高临下向鞑靼人发动冲锋的骑兵也抄起了燧发枪。 双方隔着二三十步的距离对视,那一道道满是怒火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火花四溅。 第170章 困兽之斗2 一排具装骑兵突然停了下来,擎起强弓,手往撒袋一抹抹出数支利箭,照着明军炮兵阵地嗖嗖嗖就是一轮疾射,利箭跟泼水般射了出去。虽然用的是软弓,但是这样的疾射也是极耗体力的,射上一轮就胳膊发酸,得花好一阵子才能恢复了,所以一般情况下鞑靼骑兵都不会选择这样疾射。只是现在可不是一般情况下,他们好几千人中了明军的埋伏,都快要完蛋了,现在谁还顾得了这么多! 利箭划空而下,钉在明军盔甲上,钉在大炮上,叮当作响。箭雨虽然很密集,可是面对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链甲里的明军,除非很凑巧的正好射中眼睛,否则基本没辙。 巴音吼:“开火!” 一百二十名骑兵冒着嗖嗖落下的利箭上前,排成一排,端平燧发枪,瞄准这些具装骑兵砰砰砰砰就是一轮齐射! 用肉眼都能看到子弹打在具装骑兵那厚重的盔甲上撞出的火花。一轮齐射过去,那些具装骑兵齐刷刷的倒下了二三十个,谁叫这些不要命的家伙为了破甲,居然用上了双倍的发射药呢?双倍的发射药,双倍的炸膛风险,却也带来了更为强大的威力,哪怕是如此厚重的盔甲也无法在三十步内扛住它一击! 暖兔也挨了一枪,不过正好打中护心镜。这一枪把护心镜给打得深深地凹了下去,没有破甲,却也震得他呲牙咧嘴。他深知形势对自己极其不利,明军火枪手发射速度有多快,他们已经领教过了,跟他们对射的话,只怕自己这几百号人全死光了,也没有办法将其击败。他发出一声大吼:“冲!”端平长斧发足狂奔。那些具装骑兵也深知这一点,各自手持长兵发足狂奔,飞蛾扑火般冲向明军炮兵阵地! 隔了差不多二十秒钟之后,又是一阵枪声响起,他们又被撂倒了一片,可即便是这样,也没能阻止这些疯狂的家伙的冲锋。他们都已经豁出去了,只要没有被打死,就要冲!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冲上去砍翻明军炮兵,撕开这个包围圈! 双方相距只剩下二十步左右。 暖兔大喝:“掷矛!”大手往背后一抹,抹出一支四尺长的掷矛,高高举起,朝着明军奋力掷了出去。明军的铠甲实在太好了,骑弓射出的箭对它基本没用,但他就不信那些盔甲能在二十步距离挡住掷矛! 具装骑兵纷纷取出掷矛,一边奔跑一边发力投掷! 噗! 暖兔掷出的那支掷矛就钉在吴方明脚边,这个年轻人却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甚至都没看一眼那支险些就要了自己的命的掷矛一眼,只是喝了一声:“开炮!” 几名亲兵同时点燃了大炮火门处的导火索。 导火索咝咝燃烧,飞速缩短。就这么两三秒的时候,上百支掷矛破空而来,不时有明军被击中。这个世界上没什么铠甲能挡住这么近的距离全力掷过来的点钢掷矛,不管是被击中哪个部位都是被贯穿的结果,噗噗闷响中,被击中的明军士兵纷纷倒地。不过这些延绥兵也真是硬骨头,哪怕是被掷矛贯穿身体,也是硬挺着一声不吭! 轰轰轰轰! 回敬鞑靼人的是雷霆般的炮声,八门大将军炮几乎是顶着他们的胸口开火,每一门大将军炮开火都有三四百枚龙眼核大小的葡萄弹劈头盖脸的猛扫过来,这么近的距离,再厚的铠甲也是白搭! 冲锋在前的暖兔第一个遭殃,葡萄弹雨点般打在他的身上,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的双腿,撕裂了他的腹部,他那铁塔般的身躯轰然倒下。可能是上天怜悯这位英勇的战士,在他长斧脱手的时候,一枚葡萄弹击中了他的心脏,他走得很安祥。 那四百名具装骑兵同样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葡萄弹铺天盖地的猛扫过来,呈密集队形冲锋的他们完全被笼罩在炽势的钢雨之中,根本就无处可逃。他们的铠甲跟纸糊的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撕裂,随之被撕裂的,是他们的躯体。八门大炮一个齐射,前面两排具装骑兵被一扫而空,全部躺在地上了,后面几排也被打得横七竖八躺倒一地,面对几乎顶着自己胸口开火的大炮,这些凶悍的战士的勇武没能派上丝毫用场,被毫无悬念的轰成了碎片! 最后一发炮弹刚刚发射完,吴方明便喝:“长矛手,迎敌!” 两百名长矛手排成四队,齐声低吼,大步向已经被葡萄弹轰得七零八落的具装骑兵走去。巴音率领那一百二十名部下挺着上好刺刀的燧发枪一溜小跑,从两翼绕过遍布着裂肢断臂的具装骑兵队列,抄他们后路。此时,死伤惨重的具装骑兵已经彻底陷入恐慌之中,刚才那轮葡萄弹实在太狠了,干掉了他们一半多的人马,更将那些素以勇武闻名部落的、打仗时总是冲锋在前的十夫长、百夫长一扫而空,现在他们前有迅速逼近的矛墙,后有黑洞洞的枪口,这仗还怎么打? 有人绝望地叫:“撤吧!我们赢不了的!” 确实是赢不了,但现在也不是他们想撤就能撤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呢,枪声便响了,一百二十支燧发枪同时喷出火舌,子弹雨点般打向惊慌失措的具装骑兵,又将他们给撂倒了一大片。长矛手趁机冲锋,撞入残余的具装骑兵中间,密密麻麻的长矛照着他们的脸部、颈部猛刺,又狠又准!残余的具装骑兵此时已经不成队形了,被这两百长矛手轻松冲成几截,每一个接敌的士兵都得面对好几支长矛的猛刺,就算他们武艺再精湛,盔甲再厚重,也只有被捅翻的份! 巴音那一百二十人没有加入肉搏战。开什么国际玩笑,没看到那些具装骑兵都拿着长矛、长斧之类的家伙吗?他们挺着刺刀冲上去找死啊?他们与具装骑兵保持着二十步左右的距离,给燧发枪装好子弹,看到脱离战团的具装骑兵就是一枪! 这支具装骑兵陷入了绝境。 而拱兔所率领的鞑靼骑兵主力现在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杜松率领那四百骑兵,一人双马赶到战场后立即下马,从从马背上取出燧发枪和子弹,迅速装填,对着冲上来试图冲垮他们的鞑靼骑兵开火。一个排枪过去,鞑靼骑兵倒下一片;再一个排枪,又倒下了一片……跟排队枪毙差不多! 拱兔率领本部亲兵赶到,见负责阻击的人马已经被击溃了,大怒,挥舞弯刀连杀数人才镇住了那些家伙,指挥他们再次向杜松所部冲去,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得将这些可恶的明军骑兵驱离战场。 可惜事与愿违,由于战场狭窄,鞑靼人在兵力上的优势难以发挥,而杜松指挥这几百号人百人一队轮番火枪齐射,将火力优势发挥得淋离尽致,上来一批就撂倒一批,毫不费力。鞑靼人一连冲了好几次,都被猛烈的火力击退,没有任何效果不说,还被打得死伤惨重。 激战正酣,龙岩峰率领大军主力赶到了。看到杜松居然没有带领他的宝贝骑兵一头扎入鞑靼骑兵中间乱砍,而是老老实实的列阵,用燧发枪对鞑靼人进行物理超度,他大喜过望,叫:“杜黑子,干得不错,回头给你记一大功!” 杜松咧嘴直笑,那张本来就黝黑的脸现在只剩下两排牙还是白的了。 骆天生观察战场形势,见吴方明用区区八百来人布下了这么个天罗地网,不禁惊叹:“吴方明真是打伏击的天才,大人让他抄鞑靼人的后路算是找对人了!” 龙岩峰说:“别废话了,赶紧发起进攻,早打完早收工!” 骆天生笑:“遵命!”令旗一挥,大队火枪手列队,端着燧发枪照着鞑靼人就是一阵猛射。第一排射完,第二排越过他们,前出几步,再射!第三排越过第二排,前出数步,再射! 三排火枪手都打完后,手持强弩的长矛手越过火枪手,用强弩照着已经被打得惊恐万状、四处乱窜的鞑靼人猛射! 长矛手射完了,第一排火枪手也已经装好了子弹,越过前面那一排排的火枪手、长矛手,来到最前沿,又是一阵齐射! 整个方阵如同一头喷火的怪兽,不断喷吐着炽热的火舌,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前推进,挡在他们前面的一切活物被悉数撂倒,悍勇的、顽强的、令明军提起来就心里发悚的鞑靼骑兵在他们面前如果羔羊般脆弱,被大批大批地撂倒,全无还手之力! 这其实是清军“九进十连环”战术的翻版,所谓的“九进十连环”战术,就是八旗官兵枪炮按旗排为三队,第一队以汉军火器营鸟枪步军居中,炮位排列左右,满洲军火器营鸟枪马军列于炮位两头,第二队以前锋兵居中,八旗护军续列两头,第三队排列八旗护军,两翼则设立应援兵。步军举鹿角大炮,众兵齐进,鸣金而止,齐发枪炮一次,如此九进至十次,连发大炮。火器营马步军循环连发鸟枪,略无间断,其声震地。此即所谓“九进十连环”,大阵先整体前进,每前进17米便枪炮齐射一轮,如此重复九次,第十次时火炮连续发射,鸟枪兵进行原地轮射,保持火力不间断。第十次的连环射击在鸣金三声之后停止,紧接着鹿角阵线会分出八个缺口,藤牌兵从缺口出阵近战肉搏。整个方阵就像一台喷火的机器,交替前进,弹如雨发,势不可挡,当初的清军就是靠着这一战术纵横亚洲,打遍周边诸国无敌手。 龙岩峰没啥版权意识,他觉得这种战术好使,立马就抄了过来…… 第171章 投降 在这种地形狭窄、敌军人挤着人的战场,九进十连环战术可谓威力无比,三个步兵大队外加四百名手持燧发枪的铁甲重骑兵按弓弩手和火枪手分成几排,轮番射击着向前推进,一时间枪弹如雨,弩箭如沙,直打得鞑靼军队人仰马翻。鞑靼人还从来没有领教过如此猛烈的火力,更没有领教过这种排队枪毙般的战术,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招架,被打得节节后退! 有一些特别凶悍的骑着战马狂吼着不顾一切撞向明军队列,试图拉几个垫背,成排打过来的枪弹和弩箭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还没冲到明军面前,他们就已经被打成漏斗了。 裴多多看得眼珠子都鼓了出来。 跟在龙岩峰身边的几名锦衣卫更是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们头一回发现,原来仗还能这样打!原来明军除了缩在营垒之中,战车后面,一味被动挨打之外,还可以光靠猛烈的火力,就能把鞑靼人当草割! 龙岩峰却一个劲的摇头,连声说:“不行,不行。” 裴多多咽了一口口水,问:“怎么了?” 龙岩峰说:“没有炮兵伴随进攻,攻击力差了许多!” 裴多多一脸懵逼:“炮兵伴随进攻?开什么玩笑,这种鬼地形你还想有炮兵伴随进攻?” 龙岩峰说:“用骆驼啊!用骆驼驮着不到百斤重的小炮,不就可以轻松地跟上步兵推进的速度了?远了就发射实心炮弹,近了就用葡萄弹轰,在炮手装弹的时候火枪手弓弩手轮番射击……我就不信鞑靼人头真有这么铁,能顶着火枪、弓弩、骆驼炮不间断的猛轰!”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一拍大腿:“对,就这么干,回头就让人弄一些不到百斤重的小炮给骆驼装上!” 裴多多彻底傻了,愣愣的看着龙岩峰,说不出话来。 龙岩峰让他那痴汉般的目光给吓了一跳:“胖子,干嘛这样看着我?” 裴多多说:“我发现我都不认识你了……你以前和我一样,就是个不学无术、无法无天的混混,怎么带了几天兵,说起打仗来就头头是道了?你该不会是兵圣附体了吧?” 龙岩峰说:“你还不是突然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勇武过人的骁骑营军官?咱们谁也别笑谁。” 裴多多说:“那不一样,我向来能打,不止一次在遭受围殴的时候救过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你会打仗这事,我是一点也不知道!” 龙岩峰说:“我会打个屁仗!兵是浙军派人帮忙训练的,仗是浙军出身的将领指挥着打的,我只是帮他们搞到了一些比较精良的武器装备而已!” 裴多多还想说话,却被一位百总扯了扯披风。他扭过头,只见这个往日总是对自己这个靠着父亲关系爬到高位的上司一脸不屑的家伙此刻正一脸谄媚的对着自己笑,小心翼翼的提醒:“裴爷,鞑子崩溃了,我们再不冲杀就没机会立功了……” 可不是么,在龙岩峰所部那不间断的、疾风骤雨般的打击之下,鞑靼军队已经溃不成军,部落头人要么战死,要么带着心腹扔下部众钻林子逃跑,被抛下的部众也是乱作一团,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别说有组织的抵抗了,就连稍微有组织一点的撤退都组织不起来了。骆天生见状,果断下令全军冲锋,那些弓弩手扔下弓弩,抄起长矛齐声怒吼着向挤成一团的鞑靼人猛撞过去,火枪手也上刺刀,跟在后面猛冲,将完全没了秩序的鞑靼人毫不客气地捅翻,踏成肉泥! 裴多多一脸渴望的看着龙岩峰。 龙岩峰说:“不用看我,想冲就冲吧。” 裴多多大喜过望,说:“谢了!”冲骁骑营士兵喝:“下马,冲锋!” 这鬼地形骑兵很难冲锋的,就算能冲锋,现在双方混战成一团,他们踩死自己人的概率比踩死鞑靼人还高,冲个屁啊!接到命令,骁骑营全体官兵精神抖擞,齐刷刷的下马,手持长矛长刀,如墙而进,见到穿着皮甲四处乱窜的鞑靼人就砍,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鞑靼人也挤出骨子里最后一丝勇气,挥舞兵器拼死反抗。他们知道明军是什么尿性,投降也活不了,投降只会让明军砍头的时候省点力气,与其这样,还不如拼死一战,拉几个垫背。只是现在他们已经完全处于下风,逐渐被明军合围,四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长矛,他们的弯刀还没有挥出去,明军的长矛就先刺穿了他们的身体。明军如墙而进,将他们一步步的压缩,很快鞑靼人便人挤着人,如同羊圈里受惊的、挤成一团的羊群,别说战斗了,连站都站不稳。由于实在是太拥挤了,一些鞑靼士兵被长矛刺中要害,已经丧命了,居然也无法倒下,更有一些倒霉蛋甚至因为拥挤而窒息,就这样活活憋死了…… 即便是死了,尸体也因为拥挤而直立着,没机会倒下。 所有鞑靼人都绝望了,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有人挣脱人群挺着胸膛撞向矛墙,以寻求解脱。明军仿佛压根就不知道怜悯为何物,机械性的挺着长矛,一次次的朝他们刺来,将他们一一刺倒…… 他们注定要死在这个鬼地方了。 就在这时,龙岩峰突然吹响了哨子。 正在肆意砍杀的明军士兵听到哨声,都愣了一下,停止了进攻。 龙岩峰分开众人,来到残存的鞑靼人面前,用蒙古语说:“胜负已分,放下武器吧,不要再作无谓的抵抗了。” 他的蒙古语发音跟这个时代的蒙古人有不小的差别,但鞑靼人还是听懂了。一名已经陷入绝望的小头领眼睛一亮:“你……你是鞑靼人?” 龙岩峰摇头:“我不是鞑靼人,我只是会说鞑靼语而已。”他指向地上那成垛成垛的尸体,说:“这场战争已经分出胜负,没必要继续打下去了。放下武器,我给你们一条活路。” 一名拥有数百属民的小头领怒吼:“我们信不过你!你们这些明狗没安好心,总是想骗我们投降,然后砍我们的头!” 龙岩峰说:“我不会砍你们的头,因为对我来说,你们活着比死了更有用。我会让你们给我服苦役,砍我放牧、伐木,在要打仗的时候还要拿起武器去替我打仗!” 听说要服苦役,那些原本已经绝望了的鞑靼士兵内心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他们最怕的就是明军甜言蜜语拍着胸口狂开空头支票,仿佛只要他们投降,头都愿意割下来给他们……如果他们真投降了,头也确实会割,不过是割谁的,地球人都知道。而如果放狠话说要用苦役折磨他们的,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杀他们,也就是说,活命的希望挺大。 咣当! 一名小首领将弯刀扔在地上,往地上一蹲,嘴里嘟嚷着:“不打了……不打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吧,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有人带头就好办了,越来越多的鞑靼人扔下武器,然后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彻底放弃抵抗了。 龙岩峰暗暗松了一口气,对骆天生说:“来一队人,让这些俘虏高举双手,把他们押回冷口寨去,其他人打扫战场……我先走开一下,没事不要来烦我。” 骆天生听说他要走开,不禁问:“大人,你还有什么要事要办吗?” 龙岩峰说:“嗯,很重要的事情。” 骆天生问:“啥事?末将能帮上一点忙吗?” 龙岩峰睨了他一眼:“老子想吐一会儿,你能帮我吐吗?” 骆天生:“……” 抱歉,这个真帮不了。 然后,龙岩峰就真的走到了一边,蹲在一匹死马后面大吐特吐。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沙场厮杀,他也不是没有杀过人,可像这种数千人混战在一起、血肉横飞的场面,真的是头一遭。那飞溅的血肉,那一声声惨烈至极的哀号和怨毒的诅咒,都对他的心理造成了极其强烈的冲击。早在冷口寨击退鞑靼大军的时候他就想吐了,一直硬撑着,撑到这里,终于撑不下去了…… 就差没有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直到现在,明军才想起,这位一手缔造了这支军队的将军,其实还是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年。 对于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年来说,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血腥,太过残酷了,他能撑到现在才吐,已经很难得了。 陈昂、周隆等人想过去安慰一下,被骆天生拦住了。骆天生说:“让他吐一会儿吧,吐完了就好了。” 众人默然,放弃了去安慰一下龙岩峰的打算,指挥部下打扫战场。 裴多多见没仗可打了,拎着那把被血糊了一遍,就连缠裹刀柄的麻绳都被鲜血浸透了的长刀,来到龙岩峰身边,见他吐个不停,有点担心:“你怎么了?没事吧?” 龙岩峰干呕:“没事……就是……恶……恶心……呕!!!” 裴多多拍了拍他的后背,说:“觉得恶心就吐吧,吐完了就没事了。” 龙岩峰又是一阵狂吐。 第172章 大胜 过了好一阵子,龙岩峰终于停止了呕吐,此时的他已经吐得面色发白,满头冷汗了。 见裴多多整个人就像个血人,他又是一阵恶心:“我说,你这浑身是血的,不嫌恶心啊?” 裴多多浑不在意:“我早就习惯了。” 龙岩峰一愣:“习惯了?” 裴多多说:“对啊!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爹就抱着我上战场打仗,被溅一身血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只是家常便饭,没啥大不了的。” 龙岩峰:“……” 终于知道这个死胖子一直不做人事了,就裴乐那教儿子的方式,这个胖子到现在都还没有变成一个喝人血吃人肉的怪物,已经算得上是心志坚定了! 裴多多指着尸山血海的战场,感慨:“这一仗我军真的是全歼了敌军啊!只怕自成化犁庭以来,我军就没有试过在战场上看到这么多敌军的尸体了!” 龙岩峰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尸体,沉默着。 裴多多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不说话?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你铁定是要平步青云了的,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龙岩峰说:“死了好多人啊……我有点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要打仗?我们种田,鞑靼人放牧,大家就不能互通有无,好好过日子吗?” 裴多多撇嘴:“不打仗,鞑靼人怎么获得他们急需的物资?不打仗,边军怎么发财?你想好好过日子,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靠着这接连不断的战事谋生的?” 龙岩峰深深的叹息,没有再说话。 明军以极高的效率清点伤亡,打扫战场。 这一战从日出东方一直打到日落西山,双方几番大战,终于分出了胜负。明军最终凭借压倒性优势几乎全歼了来犯之敌,连同冷口寨的战果在内,共计斩首二千四百七十一级,俘虏鞑靼人二千三百四十六人,还有数百名投靠了鞑靼人的汉民,可谓战果辉煌。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四百六十八人伤亡,其中阵亡者多达一百八十二人。 龙岩峰看着死伤一地的士兵,又是一声哀叹:“再打几场这样的仗,我就没有军队了!” 裴多多说:“再打几场这样的仗,鞑靼人就死绝了!” 这倒是大实话。大草原的环境实在太过恶劣,所以从古至今人口一直都很稀少,撑死也就三四百万,真正能冲锋陷阵的青壮也不过三十来万。而这三十来万人是分散在数百万平方公里的草原上的,再怎么强有力的草原政权也没有办法将他们完全整合起来,强横如俺答汗,麾下也不过十几万军队。像这种一战损失近五千人马的仗,对于任何一股草原势力来说都是一个相当沉重的打击,再打几场这样的仗,不敢说鞑靼人死绝了,但至少他们也得元气大伤。 除去杀伤极多之外,缴获的马匹也很多。明军从头到尾都没有给鞑靼人策马冲锋的机会,将他们困在这窄小的战场,随着鞑靼大军覆灭,他们带来的战马也成了明军的战利品。战后明军统计,缴获的战马竟多达四千余匹,参战的明军每人分一匹都还有剩余。 最令龙岩峰惊喜的是,明军将鞑靼那支具装骑兵的战马几乎全数抢了过来。这支具装骑兵一人双骑,每一匹都是十五掌半以上的西域战马,一匹匹毛色鲜亮,肌肉均匀,鸟颈龙腰,双目炯炯有神,都是奔跑起来如疾风一样的、敢顶着枪炮齐发冲锋的好马。龙岩峰也不客气,全数笑纳,并且琢磨着要不要再从延绥那边招一批骑兵,扩大骑兵的规模……有这么多马,不扩大一下骑兵的规模实在是可惜了。 其他马匹也不错。比如说那种较为高大的僧僧黑马,缴获了一千五百匹。剩下的马虽然比较矮小,肩高不过135厘米,但龙岩峰发现它们蹄质坚实如铁,不用钉马掌便能翻山越岭……不用说,这是蒙古有名的铁蹄马,笑纳了! 财物倒没有缴获多少,毕竟鞑靼人只是通过奇袭拿下了白羊关和几座营寨,还是被搬空了的,未来得及抢掠,所以掏死人口袋想弄点值钱的东西的明军士兵只找到一点破烂,着实是泄气。 接下来就该分战利品了。 龙岩峰指着那些马匹,问裴多多:“这些马你打算怎么分?” 裴多多想了想,说:“马我就不要了,你多分点首级给我吧。” 龙岩峰问:“一匹都不要?” 裴多多说:“一匹都不要。我们骁骑营又不缺战马。” 好吧,骁骑营确实不缺战马。谁叫他们是禁军呢?谁叫他们是京营里最精锐的一支骑兵呢?御马监再拉胯,几千匹优良战马还是凑得出来的,只要他们别在战场上出现重大损失,就不会缺战马。 龙岩峰咂咂嘴,说:“成,那这些战马我就全都要了。首级你打算要多少?” 裴多多眨巴眨巴眼睛,问:“给我们一百五十级行不行?我也好报两名士兵斩首一级,多搞点钱。” 龙岩峰说:“给你三百级,每人一级。” 裴多多一个劲的猛摆手:“别别别,千万别!带三百骑兵一战斩首三百,这事传出去谁都不会信的,事实上,一战斩首一百五十级已经很夸张了!” 那个扯裴多多披风的百总摇头叹息:“龙内侍打仗是厉害,可对官场那些门道真是一窍不通啊!我们三百人出战,报斩首一百五十级,那是天大的功劳,要是报斩首三百级,那上头铁定要派人调查我们有没有杀良冒功了!” 龙岩峰满不在乎:“那就让他们查呗!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鞑子首级,不怕查!” 又一名百总苦着脸说:“是不怕查没错,可这样一来,朝廷可就要把我们当成天兵天将了,以后有什么恶仗、苦仗,都让我们去打!以朝廷那逮着好用的就往死里用的尿性,我们能有几条命可让他们折腾啊?” 龙岩峰:“呃……” 按大明军功制度,一名将军带兵出战,斩首达到总兵力百分之一,便算立功了,要是哪个带三百人出去砍回三百首级……那绝逼是有问题,必须严查!所以说在大明当将军也不容易,仗打烂了不行,打太好了也不行,真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裴多多好心的提醒:“小龙子,我劝你还是拿出一部份首级来送给跟交情比较好的将领,或者干脆就明码标价卖掉,别傻乎乎的一下子运两千多颗首级回去,不然你会有大麻烦的!” 龙岩峰叹气:“可我没有熟悉的边关将领啊。” 这倒是大实话,他甚至都不能算一个正儿八经的将领,更没有监军的经历,数来数去,他认识的带兵的人无非也就裴乐、陈名振、骆尚志这几个。裴乐那货去年年底的时候就带着四卫营跑到滇西去与滇军一起抵御缅甸军队的入侵了,陈名振现在还在太平寨,骆尚志则在喜峰口与鞑靼人大眼瞪小眼……就算要分军功,也只能分给这两位。 唉,认识的人太少也麻烦啊! 裴多多说:“尽量想办法呗,反正千万别独自一人包揽这份军功,不然很容易出事的!” 龙岩峰点头:“嗯,我知道。”对吴方明说:“带领你的大队守住白羊关,提防鞑靼人前来报复!” 吴方明抱拳说:“遵命!”立即带着自己的大队进驻白羊关,以兔这座雄关再次落入鞑靼人之手。 龙岩峰又命令周隆的大队接防白羊关周围几座军寨,将蓟镇军队故意留出的这道大口子填上,剩下两个大队则押着俘虏,带着战利品浩浩荡荡的下山,返回冷口寨。这么大的战功,当然得好好分一分,各个大队分多少首级,又要不要拿出一部分来分给一些跟他们关系不错的将领,这些都需要好好研究一下。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派出传令兵前去通知仍然停留在太平寨那边的陈名振说冷口寨的危机已经解除了,让他不用担心……就是这么贴心。 而此时,陈名振已经赶到了喜峰口,正神情严峻地与蓟辽总督周咏对峙。 周咏,河南延津人,嘉靖四十一年进士,也算颇有才学。此人官运向来不错,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居然很快就爬到了辽东总督的高位,与李成梁搭裆,在辽东砍人头砍得不亦乐乎。那时的李成梁正年富力强,砍起人来那叫一个猛,年年都立下战功,托他的福,周咏也是一路高升,终于在万历十年爬到了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使,总督蓟辽、保定,可谓位高权重,风光无限。虽说考中进士确实是前途无限,官运亨通,比起必须把前面那些头发都白了、牙都掉光了还不肯咽气的老不死熬死了自己才能出头的举人来,那简直是别若云泥,可官运旺到周总督这种地步,也着实是太罕见了。 但是我们的周总督的能力————或者说他的人品————显然不能与他手中的权力成正比。 第173章 惊掉下巴 周咏总督蓟辽的时间并不长,然而效率却惊人的高,三下五落二就将戚继光留下的那个铁桶一般的蓟镇给搅得一团糟。戚继光镇守蓟镇的时候没打什么大仗,但他大力训练蓟镇军队,提高边军的待遇,加固工事,并且对在大宁游牧的大小部落恩威并施,敢炸剌的坚决揍,而乖一点的则在喜峰口开互市,允许他们用木材、牲畜、马匹交换生活必需品,那些大小部落都被他治得服服贴贴,不仅不侵犯边境了,还争先恐后的向蓟镇传递鞑靼的军情。而我们的周总督上任后没多久,蓟镇的军纪就完全崩坏了。他把在李成梁那里学到的“先进经验”带到了蓟镇,曾经被戚继光明令禁止的克扣军饷、杀良冒功、擅开边衅等等行为,在他的带动之下再次死灰复燃。毕竟在辽东的时候,李成梁就是这样干的,朝廷也管不着,所以我们的周总督觉得没啥大不了的…… 戚继光一手训练出来的那七千浙军无疑是蓟镇战斗力的核心,精锐中的精锐。然而,拜我们的周总督所赐,这支精锐也连年欠饷,又被北军排斥,处理窘迫之极,全靠从家乡贩茶叶到蓟镇来与鞑靼人交易,才能勉强生存。浙军尚且如此,普通的明军就更不用说了。最要命的是这位大爷对戚继光一手经营出来的与大宁地区各部落那和睦的关系不屑一顾,并不认为这是这位大明战神留给继任者的宝贵遗产,反倒认为这妨碍自己升官发财了。也是,他可不像戚继光那样有个权倾朝野的首辅当靠山,想往上爬就得拿出军功来,而不打仗,哪来的军功?在他的授意之下,蓟镇找个理由把喜峰口的边市给关了,还克扣了原本应该发给各部落的岁赏,一下子就将那些大小部落给逼得活不下去了。于是如他所愿,好不容易太平了十几年的蓟镇很快又到处生烟冒火,那些在大宁游牧的、已经与大明和平共处了好些年的部落在边市关闭、岁赏被断之后又抄起刀骑上马,干起了老本行…… 如果仅仅是挑起战端也就算了,要命的是,这货根本就没有戚继光、李成梁那样的能耐,对上鞑靼人连吃败仗,甚至屡屡被鞑靼人偷袭边境的营寨,士卒死伤累累。为了掩盖自己连吃败仗的事实,这位总督大人多次将战死的士兵尸体藏起来,甚至让部下将死者的头割下来理个鞑靼人的发型拿去报功。明明边关已经四处生烟冒火,可是据他的描述,依旧是太平得很,蓟镇军人的生活如田园牧歌般美好…… 现在鞑靼大军压境,这位总督大人吓坏了,严令各部固守营寨,尤其是浙军,不得擅自出击,让敌军有机可乘。陈名振得知鞑靼人从白羊关方向破边而入,龙岩峰带着一帮新兵不知死活的一头撞上去之后都急得上火了,这可是他们御马监的新秀,陈矩甚至皇上都极看重的人才,御马监托他的福,在他的指点下搞新式足球,现在正赚得盆满钵满,要是他折在了冀东,他陈某人也别回京城了,就算硬着头皮回去,也会让皇上撕了!他越想越不对劲,一边下令勇士营抽出一千五百精兵,火速赶去支援冷口寨,一边快马加鞭来到喜峰口,以监军的身份要求周咏马上下令蓟镇大军出击,减轻冷口寨方向的压力! 周咏皮笑肉不笑的说:“陈公公,现在鞑靼大军压境,随时可能攻破喜峰口,冲进永平府大肆劫掠,此时主动出击,很容易被鞑靼人找到破绽,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名振怒声说:“莫非周总督以为让大空龟缩在防线里鞑靼人就找不到破绽了?他们早就破了白羊关,杀入永平府了!” 周咏说:“正因为如此,我军才更应该固守防线……从白羊关方向破边而入的只是鞑靼小股骑兵而已,谅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喜峰口这边才是重中之重!万一主动出击,被鞑靼人击败了,折损了精锐,我们拿什么来守喜峰口?要是喜峰口丢了,鞑靼人长驱直入,就连京师都会有危险!” 陈名振越发的愤怒:“昔日戚少保镇守蓟镇,鞑靼人根本就不敢靠近边墙,而周总督你只是干了几年,这铜墙铁壁般的蓟镇防线便四面漏风了……周大人,你干得可真不错!” 周咏冷笑:“陈公公,你也用不着对本官冷嘲热讽,鞑靼人如狼似虎那是不争的事实,那姓戚的镇守蓟镇这几年,只怕不知道向鞑靼人输送了多少利益才换来鞑靼人不犯边!本官可不像他这么无耻,拿民脂民膏去喂那帮野狼以换取一时苟安!本官上任后大力拨乱反正,鞑靼人对本官不满,疯狂进攻蓟镇,也在意料之中,本官问心无愧!” 陈名振说:“好一个问心无愧,希望面对御使弹劾的时候,你依然能够问心无愧……我也不想跟你废话了,姓周的,我告诉你,守着冷口寨的是有着神农转世的龙岩峰,是皇上极其重视的人才,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皇上能活活撕了你!我就问你一句,出兵,还是不出兵!” 周咏冷然说:“什么神农转世,不过是凑巧碰上了风调雨顺,获得了一次丰收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此人心术不正,四处蛊惑百姓赌博,大肆敛财,不知道多少百姓被他害得家破人亡!这样的祸害,就算他没有死在鞑靼人刀下,本官也要狠狠地参他一本!出兵去救他?绝无可能!” 陈名振怒吼:“姓周的,我看你是想死了!” 周咏用力一拍桌子,大喝:“姓陈的,这里是蓟镇,不是御马监,把你的威风收起来!” 两个人恶狠狠地对视,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陈名振的副将大步走了进来,说:“公公,冷口寨那边派人过来了!” 陈名振一凛,问:“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副将说:“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陈名振顾不上再跟周咏吵,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然后就在外面看到了一身血污和泥垢的传令兵。他心头一震,快步走过去,劈头就问:“你们内侍现在怎么样了?” 传令兵说:“龙内侍啊?吐了好几回,现在好多了。” 陈名振:“……” 我问的是这个吗?这是什么奇葩回答? 骆尚志问:“他为什么吐?” 传令兵说:“哦,主要是我们跟鞑靼人打得实在太凶了,死了两三千人,整个战场尸山血海,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受不了,所以在打完仗后大吐特吐……” 骆尚志面色大变,一把揪住传领兵,嘎声说:“你说什么?死了两三千人?那我的侄子……” 吴惟忠也是神色惨然:“吴方明和陈昂是不是……” 在场所有浙军将领都露出了悲愤的神色。死了两三千人是什么概念?龙岩峰手下总共也才四千人,死了两三千人意味着他这支部队基本上没了!以浙军的传统,只怕在这支部队里担任基层军官和高级将领的那一大批老兵甚至浙军将领的子侄,也没了,这让他们怎能不悲愤! 周咏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传令兵歪着脑袋看着骆尚志,说:“小骆将军啊?他挺厉害的,临阵时龙内侍将全军指挥权交给他,他就真的指挥全军与鞑靼大军大战,将鞑靼人打得落花流水!” 骆尚志:“……嘎?” 不是说你们死了两三千人吗?将鞑靼人打得落花流水是什么鬼? 吴惟忠胡须微微颤抖:“那吴方明……” 传令兵竖起一根大拇指:“小吴将军就更厉害了,奉龙内侍的命令带领八百人去抄数千鞑靼大军的后路,在我军主力与鞑靼人血战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了白羊关,一举堵死了鞑靼人的退路,让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战小吴将军当居首功啊!” 吴惟忠:“……” 是他年纪太大了吗?他怎么就听不懂这孩子的话了呢? 陈名振也给搞糊涂了:“不是说你们死了两三千人吗,怎么……” 传令兵一脸懵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死了两三千人了?是鞑靼人死了两三千人啊!” 陈名振的眼珠子顿时瞪得滚圆:“啥?鞑靼人死了两三千人!?” 传令兵说:“准确的说,是被我军斩首二千四百七十一人,生俘二千三百四十六人。” 陈名振像被人点了穴似的,整个人都傻在那里,动弹不了了。 骆尚志瞪圆眼睛张大嘴巴,活脱脱一只被雷打过的蛤蟆。 吴惟忠嘴角一个劲的抽搐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正在捊须的周咏手一颤,揪掉了好几根自己精心保养的胡子。 斩首二千三百七十一级,生俘二千四百四十六人,这样的战绩……未免也太夸张了!成化时期的王越出塞,一战斩首四百级,砍的还大多是老弱妇孺,便已名动九边。噶头狂魔李成梁靠着战功一路高升,不到十年便爬到了辽东总兵的宝座,可他对鞑靼最辉煌的战绩也只是一战斩首五百八十余级! 现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家伙居然一战斩首两千三百多级,生俘二千四百余人,这……这是要逆天啊! 第174章 争议 半晌,周咏忽然大笑起来,指着那名传令兵厉声说:“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太监带着一帮成军不到一年的新兵蛋子,一战斩首二千四百余级,生俘二千三百余人?你们简直是丧心病狂!就算是杀良冒功也没有你们这样做的!本官定要上奏皇上,狠狠参你们一本,不把你们这些毫无人性的家伙千刀万剐,替被你们屠杀的永平府百姓讨回一个公道,本官绝不罢休!” 传令兵一听“杀良冒功”四字就炸毛了,大声说:“放你娘的臭屁!杀良冒功?我们连从老百姓那里买点东西不给钱都得挨军棍,还杀良冒功?你以为我们是你手下那些垃圾兵啊?” 周咏向来横惯了,被个小小的传令兵顶撞,顿时怒火万丈,厉声说:“一个小小的传令兵也敢对本官无礼?简直是放肆之极!来人,拉下去砍了!” 马上就有几名士兵上将,要擒住那名传令兵。 陈名振突然出手,只见他掌肘齐出,快如闪电,嘭嘭嘭嘭几下,那几名士兵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便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一个个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惨叫个不停。 周咏吓了一跳,瞪着陈名振喝:“姓陈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造反?” 陈名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周大人,你可真是威风啊,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杀,对上鞑靼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拿出这份勇气来?” 周咏说:“此人蔑视上官,本官要将他拿下,有何不妥!?” 陈名振说:“抱歉,你不是他的上官!龙内侍这支部队一应粮饷、军械,都是御马监掏的,是御马监新近组建的部队,就算他有千般不是,那也得有御马监来处理!” 他目光锐利,刺得周咏浑身汗毛倒竖:“周大人,是不是御马监这些年好说话一点了,你便觉得我们好欺负了?” 周咏心里顿时便打了个突。 跟已经退化成软柿子的锦衣卫不一样,御马监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软蛋。他们不仅牢牢掌握着为明军提供军马的大权,麾下更有数支精锐部队,还直接掌握着京营,边镇监军也大多由他们担任,这样一个部门,岂是好欺负的?真把御马监给惹毛了,他这个蓟辽总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心里发毛,可表面上却硬撑着,死活不肯服软:“你们御马监沆瀣一气,杀良冒功,本官定要上奏朝廷……” 陈名振打断:“随你!” 他对龙岩峰还是有信心的。这家伙经营大兴皇庄的时候千方百计帮庄户们提高产量,待获得大丰收后又以市价统一购买庄户们的余粮,没有给那些想趁机压价好大捞一票的粮商任何可乘之机,这样一个处处为庄户的利益考虑的人,怎么可能干出杀良冒功这种事情来?再说了,就算那两千多颗首级全部过审,龙岩峰所能获得的赏银也不过区区十万多两,而现在御马监经营的球市,锦衣卫经营的六合彩,一个月能为他提供的纯收益便高达三四万两,怎么看都不像差钱的样子,犯得着冒这天大的风险去杀良冒功,换这点赏银? 他和颜悦色的对传令兵说:“别怕,有咱家在,谁也动不了你。你且说说,龙内侍是如何用区区四千新兵大破鞑靼大军,一举将其全歼的?” 那名传令兵睨了周咏一眼,当真是完全不带怕的,就这样当着周咏的面一五一十的将陈昂如何坚守冷口寨,龙岩峰如何飞速驰援,并且非常高明地派一支精锐迂回包抄,而到了冷口寨之后又是如何指挥全军出寨迎战,将鞑靼人打得大败亏输一一道来,说得是唾沫乱飞。 “陈公公,你是不知道,当时鞑靼的具装骑兵距离我们的矛墙只剩下区区三四十步了,奔马扬起的灰尘都拍到了我们的脸上!当时我脑海是一片空白,心肝直颤,完全忘了自己是谁,在干什么,只是傻傻的站在自己的位置,把长矛对准汹涌而来的具装骑兵……”这名传令兵口才不错,诸多细节描述得有淋漓尽致,很是吸引人。“眼看他们就要撞上来了,当时我想完蛋了,肯定没机会回家娶媳妇了!就在我已经绝望了的时候,那帮瓜怂居然先怂了,撤了!他们没敢撞上来!” 周咏冷笑:“千余步兵仅靠长矛挡住数百具装重骑?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孩呢?只怕具装骑兵刚露个面你们就全跑了!” 传令兵瞪大眼睛:“跑?开什么玩笑!龙内侍说了,我们阵亡了的话抚恤金是八十两银子,名下的庄田由家里的兄弟继承,并且免税三年,前提是我们面朝敌人战死的!有这样的好事,我们为什么要跑?就算死也得钉在自己的位置上战死!用自己这条命换八十两银子,还有庄田三年免税,赚大了啊!” 周咏:“……” 陈名振:“……” 吴惟忠:“……” 骆尚志:“……” 敢情你们敢在平原上硬撼具装重骑,一步也不后退,并不是你们有多英勇,对大明有多忠诚,而是抱着赢了斩首一级赚四五十两赏银,输了战死换八十两抚恤金,怎么着都是稳赚不赔是吧? 那几个被陈名振打倒的明军士兵一个个露出羡慕的神色,心有戚戚焉……要是他们战死了也有八十两抚恤外加三年免税,别说让他们手持长矛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具装骑兵撞上来,用密集的矛墙吓退具装骑兵,让他们拿着长矛主动跑步冲向鞑靼骑兵他们都干啊!八十两哟,节省一点都够一家子过上十几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了,头脑灵活一点的拿去做点小本生意,没准就能翻身进入小康,拿这条烂命去换,值! 陈名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逼退鞑靼军队之后你们又是怎么做的?” 传令兵说:“当然是追击啊!他们压着我们打了这么久,我们怎么着也得还以颜色吧?不然他们岂不是以为冷口寨是他们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陈名振问:“你们就不怕中了埋伏?” 传令兵说:“怕个鸟,中了埋伏又如何?大不了就是一阵火铳齐射打倒一大片,然后长矛手猪突冲锋将他打穿!”他挥挥手,一脸骄傲:“事实证明,只有我们伏击别人的份。龙内侍派出去的那八百多人早就迂回到了鞑靼人身后,拿下了白羊关,鞑靼人退到白羊关的时候他们突然枪炮齐发,将鞑靼人打得血肉横飞,逼得鞑靼人用具装重骑冲坡试图拿下炮兵阵地……然后龙内侍带着我们飞速杀至,四面合围,一举便全歼了他们!” 周咏冷笑连连。什么区区两三千人硬撼数千鞑靼骑兵,什么不到一千人便迂回去抄数千鞑靼骑兵的后路,他一个字都不信,认定了是龙岩峰在杀良冒功。那个小太监真是好大的胆子,别人杀良冒功顶多也就斩首一两百级,他一口气斩首两千多级,把天都给捅出个窟窿来了,就不怕事情败露,自己要被千刀万剐么? 他冷然说:“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本官也是半个字都不信!本官这就回京上奏皇上,不将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恶徒绳之以法,本官誓不为人!”说完转身就走,都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一刻了。 传令兵气愤地说:“我们有没有杀良冒功,他不会派人去查啊?查都不查便一口一个我们杀良冒功,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什么鸟人嘛!” 陈名振说:“放心,有咱家在,他动不了你们!” 沉吟片刻,说:“咱家和你一起去一趟冷口寨!” 传令兵说:“龙内侍说了,不用,他明天亲自来喜峰口见陈公公。” 陈名振心想:就想龙岩峰杀良冒功,要收拾手尾,一个晚上也做不成什么,便说:“如此甚好!” 骆尚志把传令兵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们真的全歼了从白羊关入寇的鞑靼大军?” 传令兵瞪大眼睛:“这种事情还能有假?” 骆尚志神情严峻:“可千万不要杀良冒功,否则就算朝廷不查,我也饶不了你们!” 传令兵说:“放心啦,如果我们敢干这种事情,龙内侍第一个饶不了我们!” 想到龙岩峰的为人,骆尚志稍稍放心了一点,但心中还是颇为忐忑。斩首两千四百余级,生俘两千三百余人哟,这等战功,百年未有,这里面就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吗?唉,算了,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自己也竭尽所能帮忙遮掩一下吧,毕竟是自己亲手练出来的兵…… 周咏可没想这么多,这家伙连夜带着一帮家丁和几名文官快马加鞭离开喜峰口,直奔京城而去。他现在真的很开心,因为他纵容部下杀良冒功、瞒报败绩、贪墨军饷等等破事已经露出了许多破绽,朝廷正在查呢!现在龙岩峰来了一个大手笔的杀良冒功,一下子杀了两千多,这等丧心病狂的行为足以震惊朝野,一旦上奏,只怕朝廷根本就没有心情追究他了,到时他再上下打点一下,没准就能从这一堆麻烦中脱身了呢!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第175章 坑爹 龙岩峰对于这些破事全然不知,他现在还在收拾这场大战的手尾。 那么多尸体肯定得掩埋,任其撂在那里腐烂的话很容易滋生疫病,到时候玩笑就开大了。本着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他让人到永平府城去购买大量白布,用白布包裹死者的遗体,然后统一下葬到一座荒山里。他那些阵亡的士兵清洗干净身上的血污,然后火葬。把尸体送回延绥是不现实的,太远了,等送回到他们老家的时候只怕早就腐烂了,何必让死者受二茬罪? 死者生前的遗物也要一一清点出来,打包,和骨灰一起送到他们亲人手里。用龙岩峰的话来说:人家将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交到我手里,现在人没了,总得把身后事处理好,不能让他们的亲人在伤心之余还寒心。 伤兵则在野战医院里接受救治……是的,他们有野战医院,只不过这野战医院里的医生不大正规,大多是兽医出身。在龙岩峰看来,兽医挺好,平日里没少给猪啊羊啊啥的噶蛋蛋,给他们一套精心打制的手术刀,再进行必要的培训,他们就是能做简单的外科手术了。太大的手术不敢说,但最起码缝合个伤口啊取个箭镞啊啥的,他们做得来。 现在这些半路出家的兽医正在忙个不停。伤员在喝了麻药之后陷入昏睡,然后挨个被抬上来,医护兵七手八脚用热水将伤兵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在伤口处擦上麻药,让伤口附近的组织在未来十几个小时内都处于麻木的、没有知觉的状态,然后兽医们就可以开刀了。他们凭借着多年往牲口身上动刀子积累起来的经验,小心翼翼地避开血管,一点点切开肌肉组织,取出钉在体内的箭镞……整个过程伤员都处于昏睡状态,一动不动。取出了箭镞之后便是清创,然后止血。待血止住了,就用极烈的烈酒消毒,然后用极细的针线缝合伤口。那线还是用动物肠子外层的浆膜和内层的粘膜经过碱性溶液浸泡、烟熏、最后分成一股股制成,极费时间,成本也高,但好处是它可以被人体分解、吸收,不用拆线,方便多多。 两百多名伤员,把这些兽医忙得团团传,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同时做好几台手术! 裴多多参观了龙岩峰的野战医院之后,不无羡慕的说:“你的兵未免也太幸运了,受了伤后居然能得到这么好的救治!” 龙岩峰说:“这不是为将者应该做的么?” 裴多多摇头:“也就你会这样做。在绝大多数将领眼里,士兵就是炮灰,只要竖旗招兵,有的是愿意为一日两餐饱饭卖命的人。所以他们从来不会关心士兵的死活,伤了就自己忍着,能痊愈算你命大,不能痊愈的话就等死。” 龙岩峰叹气:“这样一来,士兵还有什么战斗力?” 裴多多说:“他们才不关心士兵有没有战斗力。在他们看来,普通士兵就是凑数的,真正能够依靠的还是那些家丁,只要家丁别出现太大伤亡就行了,普通士兵死得再多他们也不会心疼的。” 龙岩峰说:“他娘的,这样整法能打胜仗那才叫见鬼了!” 裴多多诧异的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打胜仗?只要能搞到首级换到赏银,谁会在意打的是胜仗还是败仗!” 龙岩峰:“……” 忽然发自内心地庆幸赶来助阵的是这个跟自己交情很好的小胖子。这个小胖子打仗的本事怎么样还不得而知,但至少肯出力,而不是像绝大多数明军将领只想捞点首级然后闪人。 他看着裴多多:“胖子。” 裴多多问:“怎么了?” 龙岩峰说:“答应我,别学他们那套。” 裴多多不解:“为什么?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啊!” 龙岩峰说:“大家都这样做的并不代表这样做就是对的。我不想有朝一日在战场上那横卧一地的尸体里看到你。” 在龙岩峰看来,明军将领那种克扣普通士兵的军饷去养家丁的做法纯粹就是找死。战争从来都是体系之间的碰撞,统帅智慧的对抗,需要的是堂堂之阵,经制之师,需要的是成千上万训有素的士兵和大批忠诚可靠、敢于担当的基层军官,而不是数量不多、武艺高强的家丁。或许明军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毕竟这操蛋朝廷经年累月地欠饷是基本操作了,偶尔良心发现,发下的那点粮晌,根本就不够一支军队糊口的,怎么办?只能吃空饷,克扣普通士兵那本就微薄的粮饷去养数量不多但比较精锐的家丁,就跟中世纪的欧洲领主无力拉起一支大军,只能将用来养兵的钱拿来养一百几十名骑士一样。这种玩法在面对早已沦为马贼的鞑靼人的时候还玩得转,可一旦遇上数量惊人、训练的正规军,那等待他们的只能是一场场铺天盖地的灾难。 事实上,这一套现在就不大玩得转了。万历十五年到万历十九年,曾经名震辽东的李成梁连吃败仗,一堆曾经拿土蛮部砍着玩的辽东将领被土蛮部反杀,李如柏、李兴、李宁、李平胡等等这些李成梁的得力爱将在曾经的手下败将面前连战连败,不断丧师失地。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李成梁的精锐家丁在这么多年的血战中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没死的也已功成名就,丧失了斗志;另一方面则是连连被暴打之后,鞑靼人开始改变战略,不再是一味地劫掠,转而认认真真的打仗,试图将大明打疼,逼大明开市、封贡,也就是说,昔日猫捉老鼠的游戏现在变成了猛虎之间的对抗,辽东军却没转变过来,吃败仗也就成了必然的了。 裴多多咕哝:“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咒我死么?” 龙岩峰说:“你答应我就是了。” 裴多多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得教我怎么练兵,尤其是骑兵排成笔直的一队队猛撞过去这一战术,我想学!” 龙岩峰说:“想学?等打完这一仗我就教你。” 裴多多咧嘴笑了:“好!” 除了死者和伤者,俘虏也需要处理。 这一仗龙岩峰抓了太多俘虏,足有两千三百多呢,如果连那些投靠了鞑靼人的汉人也算上,得有三千人。龙岩峰让人甄别了一下,发现这些俘虏的成分真不是一般的复杂。他们中间除了土生土长的鞑靼人和投靠过去的汉人之外,还有不少来自东北的民族。粗略统计一下,这里头有四百多名女真人,两百多名锡伯人,还有好些不知道来自什么民族的家伙,绝大多数都来自东北的密林里。鞑靼人的势力范围与这些蛮族生活的区域重合,他们在劫掠东北的时候偶尔也会去打打这些平日里靠打猎和捕鱼为生、社会形态极为落后的蛮族,抓一些俘虏回来当炮灰用。比如说野人女真,他们茹毛饮血,真的跟野人差不多,压根就不知道文明为何物。他们的男子都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打熬出了一副非人的身骨子,一个个力大无穷,能顶着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在山林中追熊猎虎,根本就不知道畏惧为何物。但他们的社会形态过于原始,而且人口也过于分散,空自拥有这么优秀的兵员,却凝聚不起一股强大的力量。 锡伯人比起野人女真来要强许多,他们自称是鲜卑后裔,在南宋时期曾在吉林南部建立了一个小国,这个小国国祚延绵四百余年,至今仍在,不过在科尔沁部的不断打击之下已濒临崩溃了。锡伯人也靠打猎捕鱼为生,不过他们也会种地,社会形态比起野人女真来先进得多。他们非常优秀的骑兵,箭法精准不说,还能持矛冲阵,异常的强悍。 这些强悍的小民族在明代声名不显,在大明官方的记载里,全都是一些不通王化的野人,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然而到了清代,他们却成了清军最为精锐的力量:前者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叫“索伦死兵”,每次作战都身披可以抵御三钱鸟铳直接命中的重甲,手持虎枪,并肩而战,反复冲锋,直到明军崩溃为止;后者骑着高大的东北战马,手持巨大的满洲弓,铁蹄踏遍了万里河山,从明亡清兴那尸山血海的战场到大清与准噶尔反复拉锯的西北战场,从寒风刺骨的青藏高原到烈日炎炎的缅甸,到处都留下了他们征战的身影。在大清与缅甸的战争中,这些轻装飞骑士敢与手持燧发枪的缅军对射,不少缅军将领被他射出的一米二长的重箭钉在地上。 不过,面对龙岩峰这支装备精良得不可思议的部队,面对这坑爹的战场地形,这些强悍的战士都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悉数成了明军的俘虏。 当然,武器太坑也是一大原因。龙岩峰看了一下,那四百来自野人女真的重装步兵装备还凑合,至少那身铠甲不错,虽然扛不住明军14毫米口径燧发枪直接命中,但扛住三钱鸟铳是不成问题的。锡伯人的装备就有点惨了,那弓做工低劣,轻飘飘的,箭镞还是骨制的,锡伯人箭术再怎么精准,拿着这样的弓箭面对手持燧发枪的明军,也很难给予明军什么杀伤。 坑爹哪! 第176章 噶头是门艺术 裴多多见他一个劲的摆弄着那些野蛮人的武器,好奇的问:“你是不是对那些野人感兴趣?” 龙岩峰点了一下头:“都是些非常剽悍的战士。” 裴多多说:“感兴趣的话就从他们中间挑选最优秀的当自己的家丁呗!” 龙岩峰笑:“我不需要家丁。” 裴多多说:“我建议你养一点家丁,甭管多少,都要养一点。” 龙岩峰问:“为什么?” 裴多多说:“家丁忠心啊!比普通士兵忠心得多!” 龙岩峰哑然一笑,不置可否。在他看来,并不是家丁天然比普通士兵忠心,而是家丁能按时领到粮饷,普通士兵则不行。给一两银子就有一两银子的忠心,不给钱还想让人卖命,那纯粹是做梦。他不需要,他麾下这支部队普通士兵一个月就能拿到一两银子的军饷,比边军都高,对他可谓忠心耿耿,说得夸张一点,这几千名士兵个个都是他的家丁。都这样了还花钱养一批家丁,那纯粹是没事给自己找事,让那些忠诚的普通士兵怎么看他? 不过,那些野人女真、锡伯人也不能浪费…… 龙岩峰叫来骆天生,说:“你去将那些女真士兵和锡伯士兵挑出来,发给他们战衣,给他们一顿酒肉吃。” 骆天生问:“大人,你真的打算把他们收为自己的家丁?” 龙岩峰说:“我有你们就够了,要个屁的家丁。把那四百女真士兵编为选锋营,以后有什么硬仗恶仗,让他们打头阵!那两百锡伯骑兵编为锡伯营,给他们最好的弓箭,以后上战场就让他们先上,用弓箭射乱敌军的阵脚!” 骆天生顿时就放心了————他还真怕龙岩峰养什么家丁。按照明军不成文的规则,军官一般都是由自己的家丁出任,比如说李成梁麾下,一堆的副总兵,都是他的家丁出身。如果龙岩峰要养家丁,那他们这些浙军出身的将领可就尴尬了,是厚着脸皮去当家丁,还是等着人家的家丁慢慢爬到自己头上?想想都抓狂。还好,龙岩峰并不打算养家丁,他只是想将这些士兵当成炮灰而已,可喜可贺! “那些鞑靼战俘也甄别一下,将十七到二十四岁的挑出来。”龙岩峰说,“我要将他们编入骑兵部队。” 骆天生问:“为何只要十七到二十四岁的?以鞑靼人那身骨子,哪怕到了三十五岁都依然骑得了烈马,开得了硬弓啊!” 龙岩峰说:“这个年龄的鞑靼人纯粹就是一群刚出巢的饿狼,只要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就能嗷嗷叫着冲上去将一切都撕成碎片!过了二十四岁,狼性就没这么足了,想忽悠他们去玩命就有点难了。” 骆天生:“……” 你这是人话吗?你这是人话吗? 这些事情自然不能现在干。鞑靼人对明军是极度不信任的,总怀疑明军要砍他们的头,到了最方便下黑手的晚上,就更加紧张了,这个时候去甄选俘虏,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换了别的将领估计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俘虏爱怎么想是他们自己的事,只要老老实实呆着就行了,敢搞事就直接宰了。但龙岩峰这个人讨厌麻烦————大半夜的一大群战俘起来暴动,他就别想睡好觉了。在他的要求之下,明军给了战俘饭吃,有伤员也让人抬出来。发现战俘对此感到不安后,龙岩峰干脆就让几个兽医出身的军医在战俘营外面支起手术台,当着战俘的面给受伤战俘做手术。还别说,这一招真管用,看到明军救治自己受伤的同伴之后,战俘们的情绪顿时就稳定了许多。 第二天,龙岩峰率领自己那几百名重骑兵和裴多多的骁骑营,带着好几马车的人头,直奔喜峰口而去。他昨晚从传令兵那里了解到,那位可爱的蓟辽总督似乎信不过他的战绩,怀疑他杀良冒功,所以他强忍着恶心将这些首级全都带上,好让那货闭嘴。 骑兵行军速度就是快,早上出发,中午时分便来到了喜峰口。陈明振、骆尚志等人亲自出来迎接,见他面色发白,他身后那些骑兵的盔甲上创痕累累,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不禁稍稍放心了一点————真要杀良冒功的话可不会这样,武装到牙齿的官兵要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还不是轻松加愉快的事情! 陈名振见面就问:“听说你在冷口寨几乎全歼了鞑靼大军?” 龙岩峰颇为遗憾:“没有全歼呢,跑了好几百,两个首领只打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不知道跑哪去了。” 陈名振压低声音说:“这事可不能开玩笑!你如实告诉我,有没有杀良冒功?” 龙岩峰很淡定:“有那么多活蹦乱跳的鞑靼人可砍,我干嘛要杀良冒功?我闲得慌吗?”指向那几辆马车:“首级都在那里,谁要是不信,可以一级级的验,我不怕验的。” 陈名振打了个手势,马上就有十几号人上去,将那几车的首级倒下来一级级的验……龙岩峰赶紧躲开,他见不得这种场面,太他娘的惊悚了。 半晌,负责验首级的人对陈名振说:“都验过了,二千四百多级,级级都是鞑虏的,无一作假。” 陈名振松了一口气。不是杀良冒功就好。要是龙岩峰真的丧心病狂,砍了两千多平民来冒功,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替他遮掩过去————李成梁都不敢这样干啊! “不过……” 陈名振眉头一皱:“不过什么?” 那位一脸同情的看了一眼龙岩峰:“不过,我们的龙内侍明显欠缺经验,认为甭管什么样的首级都能割了换赏银,活干得很糙,许多首级根本就不符合标准。” 这时那几车首级已经重新装回车了,龙岩峰跑了回来,闻言一脸好奇:“不符合标准?首级还有标准?” 那位说:“有啊!按朝廷的标准,所斩获的首级必须带喉结,以免有人以女子的首级冒充;一定要容易辨认,像烧焦的、面部被砍烂的,通通都不能要;头颅一定要大,免得有人用小孩的头来冒充……”他指了指那几车首级,“而龙内侍你斩获的首级里有许多不带喉结的,或者面部血肉模糊的,完全不符合标准,怕是不能作数。” 龙岩峰:“……这是谁制订的标准?不想给赏银就直说,犯得着这样恶心人么!?” 陈名振一脸不屑:“还能是谁?还不是朝中那些吃饱了撑得慌,一天到晚想尽办法刁难武将的文官!” 其实一开始,明军的首级审核并没有这么变态,只要是在战场上砍下来的,能辨认的,基本上都能过审。成化第二次犁庭的时候,明军为了多获得一点赏银,不仅将从建州女真手中解救出来的被俘汉人全给砍了,还把女真人的坟都给掘了,挖出刚下葬不久的女真人的尸体,砍了头拿回去报功,这些通通都过审了。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那帮吃饱了撑得慌的文官不停地给自己一手制订出来的制度打补丁,生怕被那帮丘八钻了空子,占了便宜,于是审核越来越严,越来越变态。本来明军想取得战果就难,现在又加了一堆要求,辛辛苦苦大战一场,斩下来的首级居然有许多过不了审的……过不了审就意味着没赏银,就问你气不气! 当然,这也跟明军那糟糕的风气和军纪有关。明军实在太喜欢借老乡的人头立个军功了,还培养了不少化妆大师,能将女子的人头也弄得跟男子一样,以此换取赏银。文官为了杜绝这种行为,只能不停地加补丁,直接后果就是审核标准越来越严苛,越来越变态,明军想获得应得的赏格越来越困难。这又逼得明军绞尽脑汁去想办法钻空子,好获得赏银以活下去……双方就这样陷入了恶性循环。 那些比较懂事的边军在割首级的时候都会精心挑选完全符合标准的好首级,最好是那种一眼就能认定是鞑靼人的头颅的那种,省得负责审核审级的官员拿着首级盘来盘去,都盘得包浆了也不确定能不能算数,官员大爷费神,他们等赏银伤神,两边都不讨好,何必呢?而龙岩峰显然就不懂事了,认为啥首级都能算数,全给噶了…… 按那位的说话,这两千四百多颗首级里,怕是有六百余颗是过不了审的,也就是说,真正能算数的也就一千八百来颗。 龙岩峰脸都黑了。少了六百多颗,那就意味着他的部队得少拿三万多两赏银,开什么国际玩笑! 骆尚志安慰他:“老弟,你就别难过了,就算只有一千八百级算数,也是百年来未有之辉煌战绩,足以让你名动天下了!” 吴惟忠慨叹:“小小年纪,初出茅庐,便一战全歼了五千鞑靼大军,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龙岩峰黑着脸说:“我已经派人进京向皇上报捷说斩首二千四百余级了,结果他们用一堆莫名其妙的标准给老子打个七折,这算怎么回事?老子可咽不下这口恶气!” 第177章 溜了 骆尚志吓了一跳,说:“老弟,你可别冲动!你们御马监本就跟文官不对付,你再闹上一回,只怕那些文官会越发针对你,到时候你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龙岩峰说:“这些战功可是我和我的士兵九死一生搏回来的,他们凭什么靠着一堆莫名其妙的标准给我打上七折?哼,他们敢给我打七折,我就叫他们骨折,看谁狠!” 骆尚志苦笑,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也罢,反正这家伙有圣眷在身,朝中文官也不敢做得太过份,就先让他去碰碰壁吧,等南墙撞得多了,他就知道做人要懂得妥协了。 龙岩峰放了狠话,让人将那几大车看着就头皮发麻的玩意儿运到别处保存,他问:“喜峰口这边情况怎么样?” 骆尚志说:“鞑子集结在喜峰口的兵力足有六七千之众,随时可能向喜峰口发动猛攻,周大人让我们严防死守,不能给鞑子任何可乘之机。” 龙岩峰撇嘴:“那个蠢货,送上门来的军功都不敢要,垃圾!” 陈名振苦笑:“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猛啊?” 龙岩峰舔舔嘴唇:“其实鞑靼人挺好打的,我对此很有经验,要不我们趁着那个蠢货总督不在,狠狠地干他娘的一票?” 陈名振睨了他一眼:“出战得有兵部批准。没有兵部批准擅自出战的,就算是胜了,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龙岩峰瞪大眼睛:“拜托,这里距离京城足有三百多里啊,就算是骑快马,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两天,等到他们批准,黄花菜都凉了!” 吴惟忠有些苦涩:“黄花菜凉了也没事,可要是违反兵部的命令擅自出战,我们就得凉了!” 龙岩峰:“……” 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明朝大体继承了宋朝的制度,连那些垃圾也不例外。比如说崇文黜武,我们都知道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狄青被文官无休止的恐吓生生整得惊惧而死,却不知道明朝做得比宋朝还要过份。在宋朝,军人的地位低归低,可待遇还凑合,该拿的粮饷一分都不会少,开赴前线之前有开拨钱,在战场上斩获首级有赏格,凯旋后还有赏赐。明朝呢?直接将军队养成了叫花子,士兵在边关打仗不仅没有军饷拿,还得种田倒贴国家,简直岂有此理。在宋朝,虽然对武将的防范十分森严,但武将最起码还有一定的自主权,在大部分情况下可以自己决定打不打,怎么打,文官只是起个监督作用,而到了明朝……得了,粮饷都在文官手里捏着,打不打,怎么打,完全是文官说了算的。哪怕打了大胜仗,军功审核的权力也牢牢抓在文官手里,文官说你有功你就有功,说你贻误了战机,你就是贻误了战机,身为武将,压根就没有半点自主的权力。 宋代的武将只能说是憋屈,而明代的武将,就只能说是屈辱了。 这一套畸形的制度自然不可能一直玩下去。待到萨尔浒之后,为了应对来自在辽东方向的威胁,大明不得不拼命加强辽东边军,辽东边军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军事集团。他们屡屡虚报战功,朝廷派人过去要查,他们就借着闹饷的名义闹事,文官驾驭武将那一套在辽东是彻底玩不转了。而在关内,那些负责镇压农民军的骄兵悍将也不拿文官当回事,想打就打,想不打,文官叫大爷也没用。文官拿武将当贼寇来防,而武将则把文官当仇敌来恨,畸形的制度结出的苦果就是面对在白山黑水间崛起的女真人,大明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短短五十年时间就被只有区区两三百万人口的女真给覆灭了。 简直是坑爹之极! 龙岩峰双手叉着腰,正要骂娘,一名参将快步走来,面带喜色向他们服务:“吴将军,骆将军,陈公公,鞑子撤了!” 陈名振诧异:“撤了?” 那名参将说:“是的,撤了!方才我军的夜不收见鞑子营寨毫无动静,觉得很反常,便壮着胆子摸进去看了看,这才发现鞑子的营寨早就空了,数千鞑子撤得干干净净,保剩下一些老弱战马留在那里不时嘶上几声,以糊弄我们!” 吴惟忠神色有些复杂:“都撤了啊……撤了好,撤了好!” 原本还打算忽悠这帮家伙和自己一起杀出喜峰口,再狠狠地揍鞑靼人一顿的龙岩峰一听说几千鞑靼大军撤得一干二净了,顿时就泄了气。人家都撤了,那还打个屁啊?难道以明军的尿性,还能开出喜峰口前去追杀不成? 算了,一战歼敌近五千,也足够把鞑靼人打疼了,犯不着冒险去追击。姑且先将这顿打记下,等到了冬天再去削他们! 几乎同时,在辽东。 天空中雷鸣电闪,飞雨如箭,敲打在明军的盔甲上,发出叮叮声响。数千明军就在这风雨交加、雷鸣电闪的恶劣天气下艰难地行军。他们胯下的辽东骏马也给淋得浑身湿透,不舒服地打着响鼻,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在这数千骑兵中间,有一辆豪华的马车,由两匹高头大马挽拽着,在大部队的护送下疾疾而行。 马车上,李成梁裹着毛毯,时不时咳嗽几声。这位纵横辽东二十余年,凶名昭著的枭雄终究也敌不过时间,今年他已经六十岁了,老了,不能再像当年那样一人数马昼夜不停,带着骑兵迂回数百里直捣鞑靼人老营了。去年他便开始生病,这病一直拖到现在都没好,着实是太折磨人了。按理说这把年纪了,既然病了就应该呆在家里好好歇着,可他不能歇,因为他是辽东军的主心骨,他不在,辽东军心里就没底,这心一乱,就容易吃败仗,去年冬天就因为这个吃了败仗。这次土蛮部出动三万大军入寇辽东,都快把辽东给打成糊糊了,他再怎么不舒服,也只能硬撑着上了。 他擦了一把鼻涕,暗暗叹息:真的老了啊,吃不得战场的苦了。都这把年纪了,该风光的也风光过了,该享受的也享受过了,按说应该功成身退了……只是,自己那些个儿子,除了李如松有勇有谋,深受圣上赏识,已经官至总兵之外,剩下的都不成器。老二李如柏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子;老三李如桢没有吃过战场的苦,沾他的光在锦衣卫里混得风生水起,但论打仗的本事,那就是一坨屎;老四李如樟倒是颇为勇武,但想镇住辽东这帮骄兵悍将,那压根就不够看;老五李如梅是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可性子毛躁,当个冲阵的猛将还行,让他统率辽东军?开玩笑! 最成器的长子在京城里呆着,身边这几个都不成器,他也只能硬捱着了。 疾疾的马蹄声传来,碗口大的马蹄扬起落下,溅起一片片水花。参将李兴给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骑马来到马车前,对李成梁说:“义父,这雨也太大了,很容易把人给淋出个好歹来,不如让弟兄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李成梁闭着眼睛说:“就因为大雨,鞑子才没法侦知我们的动向,我们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是艳阳天可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李兴,告诉兄弟们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到达可母林了!” 李兴抱拳说:“是,义父,我明白了!” 这时,一名打前锋的小军官飞马来报说发现了鞑靼斥侯。正如李成梁所料,雨下得太大了,那些鞑靼斥侯都认为明军不可能在这种鬼天气前来袭击他们,所以绝大多数都找地方避雨,少数几个勤勤恳恳地工作,不摸鱼的,也被明军轻而易举地拿下,通通砍了头。 李成梁精神一振,说:“发现鞑子的斥侯?这是好事,这说明鞑子的老营离我们已经很近了。命令全军加快速度,抢在雨停之前找到鞑子的老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命令一下,辽东军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直叫,纷纷加快了速度。 没过多久,雨渐渐小了,而一座依山而建的、由大量勒勒车环绕而成的老营也出现在明军面前了。给淋得跟落汤鸡一样的明军士兵看着那简陋的营地,一个个亢奋的放声号叫,活像看到了猎物的野狼。而据守老营的鞑靼士兵看着数千明军铁骑浩浩荡荡地涌过来,不禁露出绝望的神色。该死的李成梁,还真是一招用到老啊,次次都是放任他们去抢掠辽东百姓,自己集结精兵,打准机会便出塞捣他们老巢! 号角匆匆吹响,一名鞑靼贵族面色惨白,声音微微颤抖:“赶紧派人去找报告大汗,就说那个杀人狂前来袭击我们老营了,请大汗火速来援!” 马上就有数骑从营寨中驰出,飞奔而去。 李成梁让人把他的马车赶到鞑靼人的弓弩射程之内,对众将说:“诸位,老夫的死活就掌握在你们手上了!都给我狠狠的打,可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辽东铁骑个个神情振奋,在李兴、李宁、孙守廉等将领的指挥下向鞑靼人的老营发动排山倒海的冲锋,一场屠杀开始了…… 第178章 打擂台 北京,紫禁城。 在文武百官的叩拜之下,万历懒洋洋的走上丹陛,坐上龙椅,开始上班了。 他上的是午朝。 对于他来说,早朝要早早起床,太过痛苦;晚朝半夜都不能睡,实在太累;午朝刚刚好,睡到自然醒,吃饱了便来走个过场,顶多未时就可以下班了,抓紧点的话没准还有时间到球场去看球队踢场球呢。以后朕都不上早朝和晚朝了,只上午朝! 文武百官对此自然颇有微词。在他们看来皇帝就该像个机器人一样,一天到晚都老老实实呆在龙椅上处理国事。这个国家这么大,要处理的事情这么多,只上午朝怎么处理得过来?必须007才行啊!皇帝居然嫌早朝太累晚朝下班太晚,只上午朝,这是懒政,这是要当昏君,绝对不行! 但他们拿万历没办法,万历摆明就是不要脸,你骂随你骂,我躲在深宫里,那些骂声也传不到我的耳朵里,你能拿我怎么着?最后大家只能苦笑着达成一致:只上午朝就只上午朝吧,总比不上朝强。 “众位爱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丹陛之下那黑压压一大群的衣冠禽兽,心不在焉的说着,心里想的却是等下该怎样打发这帮老不死早点滚蛋,自己也好早点下班好到大兴皇庄去看看那些秧苗怎么样了。听说这段时间天气冷得很,也不知道那些柔嫩的秧苗能不能扛住北方的严寒。要是扛不住,给冻死了,又得重新下秧,到时候损失可就大了…… 正嘀咕着,有位大臣出班,手持象牙笏,说:“皇上,臣有事启奏!” 万历有点不爽的挑了挑眉头,说:“爱卿有何要事?快快奏来。” 那位大臣说:“臣蓟辽总督周咏,承蒙皇上看重,总督蓟辽两镇,自上任之后兢兢业业,终日忙于练兵和加固边塞工事,不敢有半点放松,生怕给了鞑子可乘之机,让对方乘虚而入……” 万历面无表情:“可几日前鞑子还是乘虚而入了,攻破了多处营寨,杀伤官兵甚众,周爱卿,这就是你多年练兵、加固工事的成果?” 周咏略心虚,硬着头皮说:“这都是某些边将桀骜不驯,不愿意听从老臣的指挥,才导致此等惨事发生,臣监督不力,请皇上责罚!” 大殿下一些武将露出了愤怒的神色。这都成了大明的传统了,一堆屁都不懂的文官争先恐后对着他们指手划脚,一个个仿佛陈庆之再世似的,不按他们说的做你就等着被穿小鞋吧!可要是按他们说的做……打赢了那自然是人家指挥有方,打输了?哦,那是你们这帮丘八不配合!总之文官永远是不会错的,就算真的错了,那也是武将的错! 万历对这些道道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治国还得靠文官,文官的面子他必须经。他问:“周爱卿到底有何要事上奏?” 周咏说:“此番鞑靼大军入寇,臣统率三军枕戈待旦,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放松。幸得皇天庇佑,鞑虏虽然凶顽,却由于我蓟镇军民众志成城,未能越雷池半步……”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变得激愤:“可就在我蓟镇军民并肩御敌之际,却有人丧心病狂,公然大肆屠戮百姓,杀良冒功!” 万历沉声问:“谁这么大胆?” 周咏说:“御马监的内侍,永平皇庄总管,龙岩峰!” 万历微微眯起眼睛:“他怎么个杀良冒功法?” 周咏说:“此人仗着皇上宠信,手下又有数千人马,目无法纪,平日里鱼肉百姓,勒索官吏,无恶不作,这次他更是丧心病狂,屠杀了数千百姓,斩首二千四百余级试图冒功!” 此言一出,大殿中登时就是一片哗然。 能站在这里与皇帝商讨国事的都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寻常事情已经很难在他们心里掀起一丝波澜了。不就是杀良冒功么,哪年没有一堆这样的破事?压根就用不着大惊小怪。可问题是龙岩峰玩得也太大了,一次性杀了几千良民,斩首二千四百余级!这家伙疯了么?别人就算要杀良冒功,顶多也就砍个一百几十级,他倒好,一上来就是两千多级,这是要把天都给捅穿啊!众臣表示胆大的见多了,可胆子这么大的那真的没见过! 万历面色微变:“杀害数千良民,斩首两千四百余级?周爱卿,你有何证据,证明他是杀良冒功?” 周咏理直气壮:“鞑虏之强悍,众所周知!勇猛如周尚文、马芳、翁万达,最大的胜仗也不过斩首一两百级,即便是辽东李总兵这等绝世名将,斩首最多也不过五百八十余级!这些名将想要斩首一两百级便已是千难万难,龙岩峰一个毛头小子竟一战斩首二千四百余级,这可能么?除了杀良冒功,不作他想!” 万历面色再变。 在他心目中,龙岩峰就是个有着一脑子的奇思妙想,总是能想出许多轻松来钱的法子,同时很会种田,打起架来喜欢捅人屁股的家伙。这家伙搞钱的本事一流,种田的本事更是无人能及,打仗的本事也马马虎虎————没看到他去年在张垣附近便歼灭了鞑靼两百余人,斩首一百五十多级么?这家伙在他心目中是个难得的人才,他准备好好打磨一下,磨掉他那毛毛躁躁的性子就重用。可是,对于龙岩峰打仗的本事,他心里也没底,这家伙带着一帮十八、九岁的士兵,对上穷凶极恶的鞑靼铁骑,能一战斩首两千四百余级?开玩笑吗!? 这事要是真的,那他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护住龙岩峰了。按理说不应该啊,这家伙每个月从锦衣卫、御马监那里分到的银子便多达三四万两,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犯得着冒这个险么? 他把目光投向申时行:“首辅,你怎么看?” 申时行缓缓的说:“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严查。” 王锡爵说:“此事若是真的,那龙岩峰便当真是丧尽天良了,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若是他真的大败鞑虏,斩首二千四百余级,那他便是百年难遇之良将了……此时必须谨慎!” 他的意思很明显: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都必须慎重对待,不能打任何马虎眼,任何偏颇都可以让一个杀人狂逍遥法外,或者让一位天才将领蒙冤屈,不管是哪一样,后果都是极其严重的。 一位大臣冷笑:“首辅,次辅,这事还有什么好查的?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小娃娃,指挥一群同样未满二十岁的娃娃兵,一战阵斩二千四百余鞑虏?这事传出去,怕是要被天下人笑掉大牙!”他出班向万历行礼:“陛下,依臣之见,应该尽快派缇骑前去将龙岩峰锁拿回京,严加审讯,万万不可拖延,让这丧心病狂的贼子逃了!” 万历冷然问:“你在教朕做事?” 那位大臣不卑不亢的说:“微臣不敢!微臣只是……” 万历可没有心情听他扯淡,按捺住内心的烦躁喝了一声:“骆思恭!” 骆思恭出班:“臣在!” 万历说:“速去永平调查此事,不得有误!” 骆思恭笑说:“皇上,不必了!” 万历一怔:“何解?” 骆思恭说:“方才微臣上朝途中便遇到锦衣卫百户张如龙和赵如虎,此二人是皇上指派给龙内侍的,一直跟在龙内侍身边,龙内侍的一举一动尽在他们眼中。” 万历又是一怔:“他们回京了?” 骆思恭说:“正是!不仅回京了,还带回了好几马车的首级,足有二千四百余级!” 万历险些跳了起来:“什么?他们将首级带了回来!?” 骆思恭说:“正是。” 申时行问:“首级何在?” 骆思恭说:“已经让锦衣卫前去接收,此时想必已经在午门外了。” 万历说:“速派官员去查验,看是否有杀良冒功!还有,宣张如龙、赵如虎晋见,朕有话要问他们!” 马上就有好些资深人头验收师下去验收,而张如龙、赵如虎这两个窝窝囊囊的锦衣卫也被带到了大殿,三拜九叩:“微臣张如龙/赵如虎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说:“平身!” 这两位道谢,这才战战兢兢的起身。 万历打量他们,只见他们眼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问:“你俩匆匆入京,所为何事?” 张如龙说:“启奏皇上,臣等匆匆入京,只为报捷!” 万历问:“有何捷报?” 张如龙说:“三日前,五千余鞑靼大军越过长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攻破七座营寨,就连坚如磐石的白羊关也被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兵锋直抵冷口寨,再前进一步便是冀东平原,无人能制了!龙将军麾下八百余名延绥兵在参将陈昂的指挥下浴血奋战,直杀得尸山血海,昏天黑地,这才挡住了鞑虏兵锋……” 万历一听说白羊关都被鞑靼人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那张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第179章 傻眼 白羊关是蓟镇长城著名的雄关,当初为了修筑这座雄关,大明可是花钱如流水啊!别的关隘都是用砖筑墙皮,唯独白羊关直接用大理石,筑得坚如磐石,就算守军一箭不发,任由进攻方调集一百几十门大炮日夜不停地猛轰,只怕也得轰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轰开缺口。听说这座花了无数银两,累死了不知道多少民夫才修建起来的雄关险隘居然让人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万历顿时就炸毛了! 周咏见势不妙,赶紧说:“皇上,臣这段时间一直在喜峰口防范鞑虏偷袭,眼睛都不敢合上,对白羊关那边的所发生的事情真的不知情啊!” 万历冷然说:“周爱卿,很多事情不是你一句不知情就能够揭过的!” 周咏只觉得两腿发软。 万历却不再理会他,而是望向这两位锦衣卫百户:“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赵如虎说:“陈昂将军一边指挥部队与鞑虏血战,一边派快马前往太平寨、豆公峪求援。龙内侍得知冷口寨有危险后立即尽发驻守太平寨之兵,火速前去支援,而据守豆公峪的参将周隆也率领麾下将士,以最快速度赶到冷口寨。接近冷口寨的时候,龙内侍忽然说小小的冷口寨容不下这么多兵,命令参将吴方明率领八百步骑兵,在归降的鞑靼骑兵的带领下抄小路奔袭白羊关……” “到了冷口寨后,龙内侍让大家稍事休整,随即全军尽出,在冷口寨外与鞑虏决战!” 万历吓了一跳:“好好的营寨不守,主动出去与鞑虏决战?他疯了么!?” 张如龙憨憨的一笑,说:“当时微臣也以为他疯了,可打起来才发现鞑虏不过如此,他们射出的箭根本就无法穿透我军的铠甲,而我军的火铳火炮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连人带马一起射倒!鞑虏一连冲了好几次,射出的箭比蝗群还密,我军方阵却是岿然不动,相反,随着火铳手和弓弩手一轮轮齐射,鞑虏骑兵成片倒下,没多久尸体就铺满战场了。” 赵如虎说:“鞑虏首领见骑射不奏效,又急又怒,一次性投入了千余骑兵,轮番冲锋。龙内侍不等他们完全发动便下令麾下的四百骑兵同时出锋,一下子便打乱了他们的部署,将他们冲得一塌糊涂。骁骑营趁机跟上,疯狂砍杀,直杀得敌军人仰马翻啊!” 周咏冷笑:“一支训练不到一年的骑兵便能正面冲垮鞑虏铁骑?一派胡言!” 张如龙冷笑:“周大人,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比如说鞑虏的具装重骑突然发动冲锋,撼天动地而来时,像周大人这种货色肯定要吓得屎尿齐出,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可龙内侍和他麾下的延绥兵却硬是可以面不改色,始终维持严密而整齐的队形,用密集的矛墙硬生生将鞑虏的具装重骑逼退!” 周咏勃然大怒:“你……你们两个安敢如此侮辱老夫!?” 万历寒声说:“周咏,闭嘴!” 周咏一跪到地,悲声说:“皇上,老臣拖着这年迈的身躯呆在边塞苦寒之地,镇守蓟辽防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这两个小子竟敢如此侮辱老臣,老臣还不如死了算了!” 万历不理他,只是问张如龙:“他真的就靠着长矛逼退了鞑虏数百具装重骑?” 张如龙说:“千真万确!当时微臣的心都快从嗓门里跳出来,以为这次死定了,可龙内侍去从容自若,说战马害怕那密集而尖锐的长矛,不敢主动撞上来的。结果也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在距离矛墙还有三四十步的时候,鞑虏的具装重骑果断转向辙退了……当时龙内侍似乎还十分遗憾,骂鞑虏是怂货,不敢撞他的矛墙呢!” 万历:“……” 群臣:“……” 那家伙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你丫一群步兵,能逼退数百具装重骑,都可以吹上一辈子了,你居然还在抱怨人家为什么没有撞上来,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活着不好吗? 这两位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场大战描述得十分生动,尤其是最后在白羊关脚下那场伏击战,鞑靼军队四面受敌、血肉横飞的惨状,让他们描述得入木三分,万历听得完全入了迷。当听到龙岩峰在大胜之后躲到一边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这家伙很没良心的笑了……嗯,你小子也有弱点啊,有弱点就好办了! 周咏的面色随着张如龙和赵如虎的讲述一变再变,渐渐滑向惨白。这两位讲述的细节实在太过生动了,靠编是根本就编不出来的,也就是说,真的有这么一场血战,那个未满二十岁的死太监真的指挥一支训练不到一年的童子军,硬碰硬的打爆了鞑靼大军!他身边蓟辽总督,对这样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战居然一无所知,还火烧屁股似的跑进京城来告人家杀良冒功! 一众文臣看周咏的目光也越来越古怪,估计都在心里疯狂吐槽:这是哪个牌子的智障?这等百年未有之军功,不想办法分润一份也就算了,还傻乎乎的跑到京城来告人家的状?简直就是咱们文臣的耻辱啊! 这时,前去查验首级的官员回来了,一个个神色古怪,跟见了鬼似的。 万历问:“如何?” 一位官员说:“启禀皇上,臣等查验过了,被押解进京的首级确实有二千四百七十一级,级级都是真鞑虏首级,无一作伪,只是……” 万历问:“只是什么?” 那名官员说:“只是这里面有数百级要么没有喉结,要么脸上有伤,怕是作不得数……” 周咏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叫:“皇上,这里头一定有古怪!朝廷对首级的审核标准就摆在那里,龙岩峰不可能不知道,却在里面塞了这么多难以辨认的,只怕……” 万历像是看智障一样看着他:“你也知道朝廷对首级的审核标准明摆着,是个人都知道这些首级作不得数,那他把这些首级塞进来图个什么?” 周咏:“呃……” 是哦,杀良冒功,图的不就是那份赏银吗?哪个杀良冒功的会故意将首级弄得不符合审核标准,让自己白忙活一通?智障吗? 赵如虎说:“周大人,龙内侍说了,他不仅斩首二千四百余级,还生俘二千三百余人,缴获四千六百七十七匹战马……由于你这瘪孙把白羊关那一带的营寨搬得太干净了,让鞑虏白忙活了一场,所以他没能从鞑虏手中缴获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抢到几百石杂粮。这些东西都好好的在那里,朝廷要查的话只管派人去查,他完全不带怕!” 此言一出,群臣又是一片哗然。如果说先前他们还有一点怀疑,那么现在他们都不得不相信龙岩峰取得了一场大胜这一事实了。首级可以作假,可战俘是没法作假的,因为死人没法开口,但战俘可以,盘问几句就全穿帮了!连战俘、战马的数量都有整零,那肯定是获得了一场大胜,不然谁敢吹这牛皮啊?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战斩首二千四百余级,生俘二千三百余人,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申时行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说:“恭喜皇上!鞑虏遭此致命打击,想必已经胆寒,望风逃遁,蓟镇如泰山之安,这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大好事,当为吾皇贺!” 群臣纷纷跪倒,齐呼:“为吾皇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哈哈大笑,说:“申爱卿言之有理,折损了这么多人马,鞑虏必定要消停一段时间,朕也能睡个好觉了!兵部立即派人去核实战功,该给的赏赐一分都不能少!还有,让龙岩峰挑些好的战利品送到京城来,朕要告祭太庙的时候要用!” 兵部尚书石星出班说:“臣遵旨!” 随即小心翼翼的说:“只是那些不符合标准的首级……” 万历大手一挥:“都算,都算!既然确定是鞑虏的首级了,为何不算数?那岂不是让将士们寒心?” 石星哭丧着脸说:“可如此一来,赏格便多达十二万两之巨了,兵部怕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万历:“……” 糟了,忘了还要给赏银的!斩首二千四百余级,那朝廷要为此支付的赏银便多达十二万两,就兵部那穷成狗的尿性,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石星眼巴巴的看着他,那眼神可怜极了。 他显然是把主意打到万历身上了。 万历很有钱,京城的人都知道。除去张居正给他留下的六百多万两库存银两之外,他又靠着六合彩、球市这些邪门歪道搞了不少钱,富得流油啊!现在要兵部一下子拿出十二万两银子,这是不现实的,兵部自己都穷死了,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既然你老人家那么大方,说所有首级都算数,那就麻烦你老人家掏一部份赏银吧! 万历自然知道这老家伙是怎么想的,飞快的说:“兵部的情况么,朕也清楚,一时间要拿出十几万两银子确实有点难,但挤一挤还是拿得出来的!就这么定了,退朝!”不等石星反应过来,他便一溜烟的跑了,跑得很快,仿佛身后有条狗在追他似的。 石星直接傻眼。 第180章 又有胜仗 皇帝都跑了,众臣也只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只有石星愁眉苦脸,回到文渊阁后向申时行大吐苦水:“皇上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两千四百多颗首级,全部算数的话,那首级赏银就得有十二万两之多了,兵部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犒赏有功将士!” 申时行叹气:“皇上这是见难得打了个大胜仗,高兴坏了,只想狠狠犒赏一番那些有功的将士,哪里有想这么多?” 石星苦笑:“这是百年未有之大胜,皇上开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赏银也太夸张了吧!就算把兵部的家底全掏空了也拿不出这么多来啊!”他苦着脸对在座的几位拱手行礼,说:“诸位,都帮忙想想办法吧,下官是真的想不出办法来了!” 在座的内阁重臣也是苦笑。他们习惯了明军一战斩首一两百级、几十级甚至十几级,何曾想过会冒出龙岩峰这么个变态,一仗就砍回两千多颗首级? 哦,上一个这么变态的还是戚继光,打倭寇的时候动不动就砍回一两千颗首级,直接后果就是原本还蛮值钱的倭寇首级被他和俞大猷这几个整得跟a股似的狂跌不止,从几十两银子一级跌成了几两一级。可那是在比较富裕的南方,南方的军队就算不斩首也能活下去,而北方就不同了。北方穷啊,几十万边军更是穷得当当响,就指着鞑靼人的首级活了,要是他们敢像对待抗倭将领那样给鞑靼人首级的赏格来个人为的大贬值,几十万边军就彻底没法活了,不造反才是怪事! 可要是不降价,国家又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犒赏那帮丘八……这可是十几万两白银哟!国家一年的税收才多少?而且那家伙这么能打,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只发生一次的,要是再让他打几场这样的仗,国家一年的税收全拿来给他做赏银都不够了! 众臣一个个愁眉不展,万分为难。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走进来,挥舞着一封书信,开心地叫:“大捷!大捷!宁远伯率领数千辽东铁骑出塞捣巢,一举攻破鞑虏设在可母林的老营,斩首九百零二级!” 石星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啥?又打了大胜仗!?” 那位很没眼力价的用力点头:“是啊,大胜仗!一战斩首近千级!” 石星打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笺来,一目十行的看完,果然,上面用相当生动的文字描述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战:鞑靼老营遭到袭击后迅速退到山上,依托地利顽强阻击,而发了狠的辽东铁骑也下马步战,在李成梁的指挥下先后发动了十次进攻,经过一番苦战,最终全歼了可母林老营的鞑靼军队,斩首九百零二级,其中有把兔儿身份的军官便多达二十四人,实属空前大捷。 石星嘴角抽搐了几下,想笑,又像想哭。 放以前看到这么一份捷报,他肯定会很开心的,这些都是自己的政绩啊!可现在……光是该发给龙岩峰所部的首级赏格就够他愁白头的了,现在李成梁又斩首近千……得,两部的首级赏银高达十六万两之巨,就算把他这副老骨头拆去卖了也弄不来这么多钱啊! 我真是这几十年来最倒霉的兵部尚书啊…… 众人都一脸同情的看着他,在心里替他鞠了一把同情的泪水。大明现在的财政状况可不理想,能拨给军队的经费少之又少,现在兵部要一下子拿出十六七万两白银的巨资来犒赏士兵…… 那可真的是要了亲命了! 当然,这也不全是坏事。随着冷口寨、可母林这两场空前大捷,遭到沉重打击的鞑靼军队为之胆寒,纷纷选择了撤退,生怕同样的厄运也降临到自己头上,边关的烽火狼烟在很短时间内就熄灭了,让鞑靼人这次大规模入侵给折腾得够呛的边关百姓总算松了一口气。 朝廷对此自然也得有所表示。兵部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而不怎么差钱的万历让兵部掏了九万两,自己掏了六万多两,将首级赏格给发了下去,结结实实的给作战有功的将士下了一阵银雨。撒完币,又来了一波封官。李成梁那边就算了,这位已经官至辽东总兵,封宁远伯,算是封无可封了,而龙岩峰还年轻,又是宦官,貌似也不大好给他封官,所以万历退求其次,给跟龙岩峰关系比较好的那几位加官进爵。御马监老大陈矩以慧眼识才、替龙岩峰征兵、买马有功,调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据称在这一战中指挥四卫营斩首六百余级的陈名振接替陈矩,任御马监掌印;在此战中表现相当出色的小胖子裴多多也走了好运,一跃爬到了骁骑营指挥佥事之职,晋升势头之猛,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杜松、陈昂、骆天生、吴方明、周隆等人也都有封赏,就连那个给吴方明带路,带领一个大队去抄了鞑靼人的后路的鞑子巴音,也被封为锦衣卫百户。这其实是个虚职,并不是说他就真的是锦衣卫百户,可以在锦衣卫里面混了,这种头衔没啥实质性意义,顶多也就能从锦衣卫那里领份微薄的工资。不过有了这个头衔,以后可就是天子亲兵,不一样了,所以那个鞑子激动得不要不要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完了,万历还带领文武百官到太庙献捷。他挺喜欢干这活,以前李成梁年年都打胜仗,动不动就砍回几百颗首级,他年年都要主持类似的活动,而这一次就更加隆重了,这可是百年未有之大胜呢!而且还是除了李成梁之外的人打的,也就是说,他手下有了比李成梁更厉害的将领!年轻的天子开心得不得了,举办的典礼格外的盛大。 当然,有人开心,就有人倒霉。蓟辽总督周咏玩忽职守,统御部下不力,导致蓟镇防线形同虚设,更多次隐瞒败绩,纵容部下杀良冒功,数罪并罚,被一撸到底,贬为庶人。这家伙早些年在辽东跟着李成梁混,靠蹭李成梁的军功一路高升,可惜,李成梁打仗的本事他没学到,但杀良冒功、隐瞒败绩这些本事倒是学了个十足,将这一套带到了蓟镇,在很短时间内就把原本如铜墙铁壁般的蓟镇防线给玩垮了……这种人,当真是死有余辜,只是丢了乌纱帽,也太便宜他了。 接替周咏出任蓟辽总督的是张佳胤。这位是四川人,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为人正直,也颇为善良,属于比较好打交道的那种。 只不过,龙岩峰现在暂时没有时间跟这位新上任的蓟辽总督打交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等万历发完赏银、封完官,再到太庙去打扰完老祖宗,时间都已经来到五月上旬了。他突然想起已经有段时间没跑龙岩峰唠嗑了,派出锦衣卫一道口谕将龙岩峰召回京城。而龙岩峰掐指一算,貌似插秧的时间也快到了,所以也不废话,随便收拾点行李便跟着锦衣卫进了京。 还是在御书房里。 万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龙岩峰,嘴里啧啧啧个不停。 龙岩峰让他这打量外星生物般的目光整得很不爽,问:“皇上,你瞅啥?” 万历说:“朕有点不明白,你也没比那些边将多几条手臂两颗脑袋啊,怎么就能一战斩首两千四百余级,生俘二千三百余人,而那些边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斩首一百几十级呢?” 龙岩峰直翻白眼:“斩首二千四百余级很了不起吗?” 万历说:“非常了不起,这是百年未有之大胜……快说说,你都有些什么秘诀,居然能打得这么好!” 龙岩峰说:“打个鞑靼人还要什么秘诀?有手就行了。” 万历:“……” 好家伙,见过狂的,没见过这么狂的! 他苦笑:“这话你跟朕说说就行了,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朕怕你会被那些让鞑靼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边将给撕了。” 龙岩峰耸耸肩:“那是他们自己不争气,还能怪到我头上不成?” 万历说:“肯定要怪到你头上的。你没冒出来之前他们还能推塘说不是他们不卖力死战,而是鞑靼人太强大,而你突然来了个一战歼敌五千余,就把他们衬托得很无能了,他们能不恨你吗?” 龙岩峰说:“他们要恨我我也没办法。其实要打胜仗很简单,无非就是提高士兵和官军的待遇,做到赏罚分明,对部队严加训练,给他们精良的武器装备,用严明的军纪约束住他们……做到了这几条,想不打胜仗都有点难。” 万历又是苦笑:“你说得轻巧,真要做起来却难过登天!别的不说,光是提高军队待遇这一条就千难万难……朝廷连正常给他们发饷都做不到呢!” 龙岩峰撇嘴:“那就怪不得他们会连吃败仗了。其实边军要的并不多,一个月也就几钱银子,几斗杂粮,他们便很满足了,朝廷连这么低的要求都无法满足他们,还苛求他们要打胜仗,那简直是开玩笑嘛!” 第181章 妙计 万历说:“边军欠饷问题由来已久,这一年年下来,积欠的粮饷早就是天文数字了,朝廷就算想要补齐,也是有心无力,只好破罐子破摔,继续这样欠着……”叹了一口气,又拿起永平府那份捷报看了看,满意地说:“你很不错,没花朝廷多少钱便练出了一支强军,一战歼敌五千余,真的很不错!朕给你的那些兵书你没白看!” 龙岩峰陪着笑脸说:“那是,皇上赏赐的那些兵书可是让我受益匪浅啊,没有这些兵书,我连怎么带兵都不知道呢。”眼珠子骨碌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仗能打得这么好,主要还是因为招的兵好。” 万历好奇:“此话怎讲?” 龙岩峰说:“皇上你也知道,我麾下的士兵都来自延绥,那里的人性格格外刚烈,喜欢抱团,更爱面子,让他们冲锋,哪怕死得只剩下一个人了他们也照冲不误;让他们断后,即面敌军排山倒海的压过来,他们也绝不擅自撤退!这样的士兵只需要给他们吃上几个月的饱饭,给他们一些精良的武器装备,再加以训练,马上就是一支铁军了!如果他们是一帮贪生怕死的胆小鬼,那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带领他们打胜仗!” 万历很是意外:“那个地方的兵……真有这么优秀?” 龙岩峰说:“就有这么优秀!” 万历一拍桌子:“那就再招四千!这么好的兵,放在延绥那边吃沙子实在太过浪费了!” 龙岩峰喜滋滋的说:“好咧,我这就到延绥去招兵!” 万历说:“不用你去,朕另派人到延绥去招兵,保证交到你手里的都是精兵。” 龙岩峰欢天喜地:“谢谢皇上,谢谢皇上!” 万历笑着摆摆手,说:“客气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话锋一转,他的神色变得严肃:“龙岩峰,这样一来,你麾下可就有八千延绥兵了,再加上你在战场上抓的俘虏,从京营调派给你的炮兵,你的部队怕是得有一万多人,放眼整个大明,别说宦官,哪怕是九边的总兵,也没有哪个拥有这么多精兵强将,朕对你也够意思了吧?你打算怎么报答朕?” 龙岩峰猛拍胸口:“皇上只管下令,哪怕是赴汤蹈火,我也不带眨一下眼的!” 万历一挥手,说:“朕不需要你赴汤蹈火。你要的精兵朕给,你要什么武器装备朕也给,你要饷朕自掏腰包给足你,只要你开口,不管什么要求朕都能满足。朕只想问你一句:今年冬天能不能将热河上营那个银矿给朕拿下来?” 龙岩峰不答反问:“皇上,你相信那里有银子了?” 万历说:“废话,不相信那里有银子,朕会问你能不能拿下来?” 龙岩峰给他指了两处银矿,一处位于今天的承德市丰宁县,一处位于广东雷州半岛的廉江。这个钻进钱眼里了的家伙虽然不大相信龙岩峰那个洋鬼子师父能对大明的矿藏如此了解,但也还是很上心,在去年就偷偷派出锦衣卫,护送专门负责找矿的地师,到龙岩峰指出的地方找矿。在廉江的找矿行动比较顺利,那一拨人在穷山恶水里耗了两个多月,真就把银矿找到了,并且带回了数块重达千斤的矿石。万历看到,这些矿石里含有大量的白银,一千斤矿石里起码能够冶炼出一斤白银,这可比目前官营的那几座银矿强太多了。而去丰宁找矿的那一队就没这么顺利了,因为那是鞑靼人的地盘,在人家的地盘找矿,那不是找死吗?这一路人马数次遭到鞑靼人的袭击,死了十几个人,花了五个多月,总算找到了银矿,也同样带回了矿石,万历发现,这处银矿的品位跟廉江银矿不相上下! 想到那里有上千万两白银等着自己去开采,万历就激动得不要不要的,恨不得立即出动大军,将这块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自己那不争气的袓先给放弃了的宝地抢回来,然后招募矿工,将那些银子全给挖出来。不过,理智告诉他,这是行不通的,现在大明边军战斗力堪忧,更严重缺乏斗志,让他们主动出击去收复失地,先不说内阁那帮老头能不能答应吧,光是能不能打赢就是个大问题。所以他只能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耐心等待时机。 龙岩峰在冷口寨取得的辉煌胜利给了他莫大的信心。这可是大明对鞑靼的战争中百年未有之大胜,在他眼里,龙岩峰简直就是徐达再世了。他将龙岩峰当成了最可靠的助手,打算将这一重任交给他。 龙岩峰捏着下巴说:“虽说鞑子其实并不难对付,但大宁毕竟是他们的主场,他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完全占据主动,凭我手下万把人想将他们逐出热河上营,拿下整个大宁,只怕是力不从心。” 万历的脸顿时就冷了下来:“你的意思就是,哪怕朕给了你这么大的支持,你也依然是做不到喽?” 龙岩峰说:“开玩笑,在大宁地区足有好几十万鞑靼人哪,区区万来人就想彻底将他们击败,逐出热河上营?皇上未兔把鞑靼人看得太无能了!” 万历烦躁地问:“那到底要怎样才能打败他们,将热河上营那块宝地给朕抢回来?” 龙岩峰说:“很简单,调集更加强大的兵力!光靠我这一支军队是远远不够的,应该把整个蓟镇乃至京营能打的部队都动员起来,以泰山压卵之势压死鞑靼人!” 万历面色总算好看了那么一点点:“那依你之见,应该调集哪些部队?” 龙岩峰扳着手指数着:“首先,那七千浙军肯定是少不了的。他们是整个大明最剽悍善战、军纪最严明的部队,这样的大战,没有他们参与怎么行?” 万历点头:“确实应该有浙军一份。” 龙岩峰说:“其次,鞑虏仗着自己全部是骑兵,跑得快,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跑,我们以步兵为主,只有干瞪眼的份。想要压制他们,就必须调集足够强大的骑兵。骁骑营那一千二百骑兵训练有素,颇有战斗力,自然也要把他们算上。” 万历说:“行!” 龙岩峰说:“勇士营和四卫营装备如此精良,待遇如此优厚,呆在京城里虚度时光实在可惜,把他们也算上!” 万历吓了一跳:“勇士营、四卫营、骁骑营、浙军……全部压上去?你这是要把整个北方的精锐掏空啊!” 龙岩峰两手一摊:“能用的部队就这几支了,我有什么办法?就这我都还嫌不大够呢。” 万历扶着额头,有气无力的问:“那你到底要多少兵力才够?” 龙岩峰说:“我还准备让永平府皇庄庄户每户出一名民兵,以三万多名民兵作为第二梯队压上去!” 万历的神色有些惊悚:“我的天,你这是准备跟鞑靼人决战么!?” 龙岩峰鄙视:“能不能有点格局?要是想跟鞑靼人决战,这点兵力可远远不够!唐击突厥的时候一口气出动了十六万大军,而眼下大明边军装备低下,士气低迷,战斗力跟唐军比差太远了,这数字起码得翻个三四倍吧!” 万历捂住心口:“即便是这样,一口气出动六七万大军也已经很吓人了好不好!” 龙岩峰说:“放心啦,不会给那些民兵发饷银的。” 万历一怔:“不给他们发饷银?” 龙岩峰说:“对啊。” 万历说:“不发饷银,他们肯去打仗?” 龙岩峰说:“不发饷银,但可以给他们分地呀!大宁可是有很多适宜耕种的土地的,比如说滦河两岸,土地平坦而肥沃,不管是种植水稻还是小麦都很合适,等把这一片土地拿下来之后就可以给参战的民兵分地,每人四十亩!能出兵参战的庄户家里都是有好几个男丁的,将来肯定要分家的,而给他们的庄田就这么多,这一分家,那份庄田就得拆成几块了。现在有机会自己去挣几十亩庄田,何乐而不为!” 万历两眼放光:“一分钱的饷银都不用发?” 龙岩峰说:“一分钱都不用发。” 万历嘴角一个劲的往上翘:“也不需要给伤亡抚恤?” 龙岩峰说:“我甚至打算让他们自带干粮。” 万历用力一拍大腿:“妙哇!龙岩峰,你真是个鬼才,就按你说的办!” 龙岩峰嘿嘿直笑:“我也觉得这主意非常好!” 他可不是信口胡说,大宁地区确实有很多可以开垦的土地。哪怕是在工业发展和城镇化推进抢占了大量耕地的今天,承德一市也依然拥有近五百万亩耕地。这些耕地大多分布在滦河、沙河等几条大河两岸,灌溉便利,而且数百年没有开垦过,十分肥沃,对穷苦农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如果朝廷放出风来说打下这片土地之后便将这些耕地无偿分发给无地的农民,相信铁定会有无数农民踊跃报名,加入到这场战争中去! 五百多万亩土地,至少可以容纳十几万户农民了,在土地兼并越发严重的明末,这样的机会绝对不多! 第182章 插秧 “那些庄户买得起武器吗?要不要朝廷调拨一点给他们?”万历喜欢白嫖归喜欢白嫖,良心还是有一点的。那些庄户可都是他的,每年要替他种田给他交税,现在还要替他去打仗,要是让他们手无寸铁的上战场,那他心里还真过意不去。 龙岩峰说:“现在他们或许买不起,但等到夏粮丰收了,就买得起了。” 万历睨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笃定夏粮能丰收?” 龙岩峰说:“有我出马,想不丰收都难。”心里说:“主要是你们对丰收的标准实在太低了,亩产两三百斤就算丰收了……” 万历挥挥手,说:“行,那朕就不操心了,随你折腾到,需要什么让锦衣卫来跟朕说。” 龙岩峰乐呵呵的说:“好咧!”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子家常,龙岩峰开开心心的离开了。 等他走了之后,郑贵妃从门外闪身而入,见万历满面笑容,不由得也笑:“皇上,你每次见了龙内侍都笑容满面,一连几天心情都很好,他当真是你的开心果呢!” 万历笑呵呵的说:“这小子非常能干,屯田、打仗都是一把手,而且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跟他说话一点也不累,朕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随即叹了一口气:“可惜啊,这种人实在太少了!” 郑贵妃也叹气:“是啊,朝中那些重臣一句话能绕三圈,跟他们打交道实在太累了,还是跟龙内侍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打交道轻松点。” 万历说:“可不是么。对了,爱妃,听说明天皇庄的稻田要插秧了,你要不要和朕一起去看看?” 郑贵妃欢呼:“好啊好啊,这后宫闷死了,臣妾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呢!” 见她这率真洒脱的样子,万历的心情就更好了:“那行,明天我们一起去看。” 大兴皇庄的稻田确实要插秧了……现在都五月上旬了,再不插秧就来不及了。 龙岩峰出了宫后便直奔皇庄而去,跑去秧田视察。今年的气候有点反常,下了秧之后又来了好几波寒潮,他担心秧苗长势不理想,那可就糟了。 幸运的是,绝大多数秧田的秧苗长势都很茂盛,郁郁葱葱的,似乎压根就没有受到半点寒潮的影响。徐贞明说:“主要是你教的那些防寒技巧管用,虽然天气一度变得很冷,几乎下霜了,但秧苗都没有冻死。” 龙岩峰指向一些长得细细矮矮的秧苗,叹气:“但冻伤的不在少数。” 徐贞明说:“这点损失在所难免。好在我们下秧的时候多下了一成,扣除这些被冻伤的,也够用了。” 龙岩峰点了一下头,说:“这倒也是。” 徐贞明看着那一块块绿油油的秧田和大片大片蓄着水、泥土已经被浸泡得稀烂的水田,颇为期待:“五个月后,北京西郊必定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金黄色的稻浪。从此之后,京城的人想要吃到大米,不必再从南方调运,从城外买就可以了!” 龙岩峰说:“一定会丰收的。”很没形象的蹲在田埂上,指着这一眼看不到头的水田,说:“你我二人合力营造的水田超过十万亩,按每亩产四石计算,那就是四十万石……朝廷通过京杭大运河,辛辛苦苦一年,从南方运到京城的稻谷也才四百万石吧?仅大兴皇庄就能提供相当于漕运的一成了。” 徐贞明说:“是啊,我早就说过,京津二地完全可以通过种植水稻,实现粮食自给自足的,可惜,没人听!” 龙岩峰说:“没人听不要紧,我这个人最喜欢用事实怼到那些装睡的人脸上,逼他们承认。夏粮收割之后我准备在永平府营造水田,明年大面积推广水稻种植,到时老徐你可得过来帮帮忙。” 徐贞明说:“这个好说。就是不知道你打算在永平府营造多少水田?” 龙岩峰说:“最保守的估计也得有个一百万亩吧。” 徐贞明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最保守的估计也得有个一百万亩?你野心可真大啊!” 龙岩峰说:“有这个条件为什么不多种一点?” 徐贞明沉吟片刻,点头:“说的也是。”抚着掌慨叹:“有那一百万亩水稻在,再加上这些高产的谷子,京城的粮食供应便稳如泰山了……京城粮食供应不足一直是个大问题,困扰了大明百年之久,现在终于要解决啦!” 龙岩峰说:“再过几年,京城最大的问题就不是粮食供应不足,而是粮食太多,卖不出好价钱了。” 徐贞明大笑:“真到了这一步,老百姓可就真的是生活在天堂里了!” 这年代的人对“天堂”的要求也相当的低,绝大多数人能维持温饱,没有瘟疫,没有人冻饿而死,那便是天堂了。 多朴素的愿望! 大兴皇庄要插秧了。 这一消息早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第二天一大早便有许多人跑到大兴皇庄那些有大量水田的庄子,等着看热闹。对于京城老百姓来说,插秧是件很新鲜的事情,在南方才看得到,现在居然有人要学南方人,在北方大面积种植水稻?这是个新鲜事,必须过来看看。而由于这是皇帝的庄田,皇帝在自家庄田里种植水稻,这一本就不寻常的事情也多了一层政治意义,大家就更加关心了。前来看热闹的人里有不少言官御使,他们平时干得最多的就是喷皇帝,全方位无死角的喷,现在大兴皇庄大量种植水稻的举动就让他们看到了机会…… 而大兴皇庄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庄户们天还没有亮便爬了起来,在那些来自南方的、有着丰富的水稻种植经验的庄户的指挥下打着火把到秧田去拔秧,拔出来的秧被捆成一捆捆,用驴车运到稻田去。 负责翻地的汉子早早就起来,把自己和牛都喂得饱饱的,然后赶着牛,扛着犁耙就下田了。他们驾着犁耙,在田间一圈圈的行进着,在他们身后,一片片水田的泥土被彻底搅成了糊糊状的泥浆…… 然后,该插秧了。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皇庄庄户抬来一台台有着巨大滚轮的机器,给没有翻地任务的牛套上轭,把一捆捆秧苗放上去,然后赶着牛在水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滚轮在泥水中快速转动,秧苗被源源不断地带落,然后插入田里。转眼间,原本只有泥浆糊的田里就多出了一片片秧苗,效率那叫一个高,看得围观者目瞪口呆! 郑贵妃和万历都是平民打扮,混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在无一人弯腰插秧的情况下,大片大片秧苗被变魔法似的均匀地插入田里,郑贵妃不禁惊呼:“天哪,真是太神奇了!这到底是谁设计出来的机器啊,太厉害了!” 万历说:“还能是谁?龙岩峰那个懒鬼呗。” 郑贵妃惊讶不已:“他还会设计机器?” 万历说:“他会的东西多了去了。他不仅设计了插秧机,还设计了收割机、脱粒机、水力磨盘……反正只要是能用机器解决的事情,他都绝对不会动一下手。”指向大河下游那一台台巨大的水车:“看到了没有?这是那个懒鬼设计的榨糖机器,由水流带动水车,转动的水车再带动作坊里的机器,工人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将去掉叶子清洗干净的甜高粱茎送进机器里就可以了。” 郑贵妃眼睛里都要冒出小星星了:“他也太厉害了吧!真不知道他那小脑袋瓜是怎么长的,这么精巧的机器都能设计出来!” 万历说:“这还不止。听说那家伙在滦州那边也设计了类似的水力机械,卖给那些冶铁作坊。这些水力机械可以带动鼓风机,省去了炼铁时不停拉动鼓风机之苦,可以带动巨大的铁锤代替人力对钢胚进行锻打……甚至可以带动机器对铳管进行钻孔,以前一根铳管一名工匠用手钻起码得钻上一个月,用了这种水力机械,只消小半个时辰就能钻好了。” 郑贵妃越发的崇拜了:“真的太神奇了,说得臣……说得我都想到永平府看看了呢!” 万历笑:“有机会的。” 聊得正开心,冷不防的,旁边有人不屑地说了一句:“不过是些奇技淫巧之术罢了,有什么好惊叹的!” 郑贵妃一听就不服气了,黛眉一扬就想跟对方吵,万历却拉住她。他认出了这家伙,这不是经常找他麻烦,没完没了地写奏折骂他的那个江御使吗?行,朕记住你了,你给朕等着! 任何新事物刚出现的时候都会招来无数非议,不管那是谁发明的。龙岩峰大量用机械代替人力,非议自然也少不了,许多人都在背后指责他净会整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来讨好皇帝,被他一通操作,无数文人所向往的那种田园牧歌的美好画面破坏无遗。不过,对于这些指责,他充耳不闻,连左耳进入耳出都不算。 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来看插秧,别人就自骂到嘴都干了,他也听不到半个字。 第183章 管不着南方 龙岩峰早早爬起来,随便吃了点早餐后便跑到庄田里视察。昨天太晚了,只看了秧苗,其他庄稼长得怎么样还来不及看呢,今天得好好看看。 他看到,麦田里的麦子已经开始灌浆了,那麦穗……在他看来就是狗尾巴草那样的水准,但是却能让农民喜不自胜。今年老天爷不是很给面子,雨水下得到不多,但由于去年龙岩峰带着他们修筑了大量水坝,拦截河水,麦田还是得到了充分的灌溉,再加上大量使用用泥炭、褐煤和枯枝败叶制造的堆肥,肥力充足,所以小麦长势极好,让农民看在眼里,喜上眉稍。一位老农民说:“看这长势,这麦子亩产怕是得有两石吧?托了龙内侍的福,老汉也能享受一下一亩田收获两石小麦的快乐啦!” 龙岩峰说:“才两石?太低了。” 老农民说:“已经很高啦!往年别说两石,亩产能有百斤我们就该偷笑了!” 龙岩峰说:“咱们可是皇庄的庄户啊,格局得放大点,一亩小麦收获两石就让你们心满意足了,以后要是有更高的产量怎么办?你们还活不活了?” 老农民哈哈大笑:“如果还有更高的产量,皇上怕是得告祭太庙,感谢祖宗保佑喽!” 龙岩峰嘿嘿一笑,问:“家里还有余粮吗?” 一帮农民快乐地点头:“有有有,多得吃不完呢!” “可不是,一天吃三顿,两干一稀,顿顿都吃得肚皮滚圆,可还是吃不完!” “我们都在寻思着要不要再卖一部分余粮了……实在太多了,根本就没有办法在夏粮收获之前吃完,留着发霉了岂不可惜?” 往年这个时候青黄不接,农民家里的米缸大多都空了,一个个愁得不行。为了活命,饿急了的农民甚至会把尚未成熟的青麦割了拿回去煮着吃或者烤着吃,讲究一点的会将它脱粒然后煮熟,炒干,晾晒,去糠,最后碾磨成一根根形似粗面的东东,也就是“碾馔”。这东西也挺好吃,只是吃了的话,这一季的收成也就完了。说白了,吃青麦只是在迟一点饿死和早一点饿死之间作了选择,仅此而已。不过由于去年秋粮的收成太过逆天,而饿怕了的庄户们普遍都留了足够一家人吃上一年的余粮,放开肚皮吃都吃不完的那种,所以现在他们愁的不是上哪找吃的,而是怎样才能抢在这些粮食发霉之前将它吃完…… 龙岩峰笑:“那就多养几头猪或者几只鸡呗,让这些禽畜帮忙吃一点,平时能捡几篮鸡蛋,年底还能杀头猪,美滋滋!” 一个老农民说:“现在我们家家户户都养了十几头猪呢!” 龙岩峰说:“那就再养二三十只鸡。建议养柴鸡,因为柴鸡好养活,而且吃蝗虫是一把手,要是闹蝗灾可就全靠它们去吃掉蝗虫了。” 农民们都用力点头,表示回头就去买鸡苗回来养。 龙岩峰特别留意了自己用现代种子种出来的那八千亩小麦。他发现这些来自现代的小麦种子似乎挺适应这个时代的气候,长势很好,那麦穗比起普通小麦品种明显粗长了一大截。 农民们都说:“龙内侍真是神人,提供的种子都不同凡响,随便种种就能获得大丰收,我们这些庄户有福喽!” 龙岩峰说:“是皇上赏赐的种子!” 农民们只是嘿嘿笑,显然不信他这种鬼话。 那五万亩甜高梁长势也极为喜人。这种作物的生命力实在是顽强,在刚改造好的、还残留着大量盐份的盐碱地也能刷刷刷地往上窜,现在已经长得快要有一个人那么高了。再过几个月,这几万亩的甜高梁便能收割了,到时候皇庄除了卖粮食之外还多了一个非常赚钱的项目,那就是制糖。 籽粒苋也被大量种植。庄户们发现这玩意儿产量实在是太高了,种上一两亩定期收割做成青贮饲料,连放牛放羊的活都省了,只需要定期投喂就成。而且人也能吃,在它柔嫩的时候摘下来炒一炒就是一道好菜,何乐而不为?于是家家户户都种开垦荒地种了几亩,用它来喂牛、喂羊。就连御马监也对这种神奇的牧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种了不少呢。 亚麻…… 哦,这玩意儿大兴皇庄没种,因为没人会种,龙岩峰把种子带到永平府那边去,自己亲自种了。 总之,整个大兴皇庄一派生机勃勃,用不了多久,这些淳朴而憨厚的庄户又要迎来一场大丰收了,不知道要羡慕死多少人呢。 龙岩峰对此十分满意,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没白忙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大兴皇庄经营得像个皇庄,而非乞丐窝了。带着几分得意,他一路哼着小曲,蹦蹦跳跳的去找万历了。 万历和郑贵妃还在兴致勃勃的看着插秧机在驴子、骡子的牵引下以惊人的速度插秧。插秧原本是个苦活,一个人累折腰一天顶多也只能插一两亩田,可是有了这个畜力插秧机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不需要一天到晚都泡在泥水里顶着烈日不停地插秧,只消有一两个人拖着装满秧苗在秧船准备准备着,当插秧机上的秧苗插完了就过去装填弹药,然后又可以继续插了。这效率真的太高了,一台这样的插秧机一天就能插上三十多亩田,而整个大兴皇庄有三百多台这样的插秧机…… 看到龙岩峰,万历指了指一台正在装秧苗的插秧机,问:“你是怎么想出发明这种机器的?” 龙岩峰说:“还不是因为插秧太辛苦了?我小时候插过秧,娘的,一天下来腰都要断了也没插几亩田,当然得想办法用机器代替人力来提高效率啦!” 万历说:“说白了,你就是懒!” 龙岩峰手往腰间一叉:“我就是懒了,怎么着?偷懒也有错?” 万历如同找到知己一般:“偷懒一点错都没有,朕就很喜欢偷懒!” 郑贵妃说:“不过,你大量使用机械代替人力,可是砸了不少人的饭碗啊。” 龙岩峰一怔:“此话怎讲?” 郑贵妃说:“如果没有这些机械,那些没有土地或者土地很少的农民可以在插秧的时候过来帮忙插秧,在收割的时候过来帮忙收割,每回农忙的时候总能打上个把月的短工,在自己吃饱的同时也能挣一些钱补贴家用。你用这些机械代替了人力,那些靠着打短工为生的农民可就失业了!” 龙岩峰说:“他们失业又不是我的错!再说了,他们可以加入皇庄呀!大兴皇庄他们是挤不进来了,但是在昌平、顺义、香河、三河、通州乃至保定等地,不是还有好多皇庄嘛,这些皇庄的庄户都逃得差不多了,他们可以加入,等我把永平府皇庄料理得差不多了,腾出手来整治这些皇庄,他们不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万历面无表情:“你说的这些已经是过去式了。” 龙岩峰不解:“为何?” 万历说:“现在每天都有大批逃亡的庄户返回皇庄,每天都有大量农民嚷嚷着要加入皇庄,甚至把自己的土地也给带来了。” 龙岩峰:“……” 果然不能小看劳动人民的智慧。 这个时代的农民很少读得起书,他们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知道什么对他们有好处,什么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大兴皇庄和永平府皇庄发生所发生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北直隶,无数农民惊愕地发现,因为有那个叫龙岩峰的小太监在,成为皇庄的庄户不仅不再是一项苦差事,相反,还成了肥差!在北方,一个三口之家辛辛苦苦耕作四十亩旱田,交完税之后还能吃饱饭就算不错了,可是在大兴皇庄,人家愁的压根就不是如何填饱肚子,而是怎样才能抢在粮食发霉之前将它吃完! 他奶奶的,这对比未免也太过悲凉了一点! 以朱家皇帝那逮着好用的人就往死里用的尿性,肯定要重用龙岩峰,把所有皇庄都整治一番,将这些皇庄变成他的粮仓、摇钱树的,农民们纷纷嗅到了机遇,逃亡在外的庄户纷纷回归,那些家里有几十亩薄田,填饱肚子都挺困难的农民也纷纷带着自己的田地要求加入皇庄,一时间,原本让人深恶痛绝的皇庄居然成了抢手的香饽饽,无数农民削尖脑壳要加入! 龙岩峰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这离他成为世界第一农场主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啊!看样子他得尽快把永平府那个摊子料理好,好腾出精力来,还有好多皇庄等着他去收拾呢! 万历望着几句话功夫又多了一大片插得整整齐齐的秧苗的水田,感慨:“长这么大,朕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做农民也可以这么轻松!” 龙岩峰说:“这是因为皇庄的田基本上都是大片大片的,机械耕作起来很方便,如果是南方那些碎片化的水田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万历说:“我管南方干嘛?管好北方就行了!” 可不是嘛,南方都富得流油了,哪里用得着他操心! 第184章 又来了一块庄田 万历这话可真够不负责任的,要是传出去了,南方怕是得跳起来喷他。然而龙岩峰这家伙却拍着手笑:“对对对,管好北方就行了。南方都他娘的富得流油了,哪里还用得着皇上管!” 万历用手指戳了一下龙岩峰的脑门,说:“你小子,每一句话都是朕爱听的!” 龙岩峰嘿嘿直笑。 郑贵妃也笑,抱着万历一条胳膊撒娇:“既然小龙子这么会种子,那把臣……把我那份庄田也交给他来打理好不好?” 万历睨向龙岩峰:“我打算把她的庄田也交给你来打理,你觉得怎么样?”表面上是在征求龙岩峰的意见,可是听他的语气,分明就是:敢不答应的话你就死定了! 龙岩峰乐呵呵的说:“我当然没意见啦,就是不知道她的庄田在哪里?” 郑贵妃说:“在昌平、顺义、怀柔、密云那边,足有八十万亩呢。” 龙岩峰:“……” 所以说这位大美女到底是得罪了哪一路的神仙,居然把她的庄田给分到了那个鬼地方!? 在搞明白这位大美女的庄田为什么会被分到那个鬼地方之前,我们得先弄明白两件事: 第一,郑贵妃在后宫的地位。郑贵妃是万历最心爱的女人,没有之一。万历跟皇后没什么感情,跟生下皇长子的那位更没有感情,后宫佳丽三千,他独爱郑贵妃一个。郑贵妃跟后宫所有嫔妃都不一样,她姿容俏丽,博览群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但这些并没有把她变成一个只会悲春伤秋的林妹妹,她的性情依旧活泼,恣意张扬。她时常陪万历一起读各种杂书,比如说农书、医书、兵书甚至各种民间的小说本子。万历的性格有些忧柔寡断,很多事情迟迟做不了决定,她会用撒娇般的语气讽刺: “陛下,你可真像一个老太太!” 后宫里敢这样跟万历说话的,除了她没别个了。 第二,皇庄只是一个统称,并不是只有皇帝的庄田才有皇庄,也并不是只有皇帝才有皇庄。像后宫的嫔妃、皇亲国戚、尚未就藩的藩王,也会有庄田,而庄田的大小完全视本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而定。郑贵妃是万历最心爱的妃子,所能获得的庄田自然不会少。 可怎么就给分到了那个鬼地方呢? 昌平、顺义、怀柔、密云,那都是些什么鬼地方? 在大明的边防体系中,昌平属于前线……对,在明朝中后期,距离北京仅仅七十多里的昌平,算是前线了。昌平镇不仅负责保卫皇陵,更负有拱卫京师之责,如果鞑靼人从宣大方向打过来,他们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准备迎战了。而顺义、怀柔、密云这几个地方跟昌平紧挨着的,自然也就别望能有多太平————紧挨着长城呢,而鞑靼人翻越个长城跟熊孩子翻越不到一米高的护栏一样轻松,这几个地方几乎年年都会遭到鞑靼人入寇,名将马芳就在密云一带与鞑靼人血战过。两百年的反复拉锯下来,昌平、顺义、怀柔、密云这一线不能说是穷得当当响吧,那至少也是穷得惊天地泣鬼神了,有点门路的都找路子逃到北京、天津这些比较安全而且繁华的地方去讨生活,只剩下一些逃都没法逃的苦哈哈留在那里等死。真不知道是谁作的主把郑贵妃的皇庄给分到这一片去,真的太有才了! 迎着龙岩峰那怪异的眼神,万历顿时就怒了:“你这是什么眼神?瞧不起我是吧?” 龙岩峰很坦率:“是!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能让人欺负,难道我还能高看你一眼不成?” 万历怒声说:“朕……我当时还小,让下面的大臣给坑了!他们说这一带土地肥沃,人口稀少,水源充沛,不管是种水稻还是种小麦都能轻易获得丰收,朕信了,就下令从这里划出七十万亩田作为她的庄田!” 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带土地肥沃人口稀少是没错,水源充沛也没错,可问题是三天两头就发水灾,三天两头又闹兵灾…… 龙岩峰摇头叹气:“可惜的娃哟,太好骗了……都他妈土地肥沃、水源充沛了,居然还人口稀少,带点脑子的都知道里头有古怪,你居然还以为捡到了宝,这么好骗,不坑你坑谁!?” 万历阴沉着脸盯着他胯间。 龙岩峰顿时就一哆嗦,赶紧护住要害,赔着笑脸说:“当然,那确实是块宝地,稍下点心思去经营一下就可以变成北京的粮仓了……” 万历阴沉着脸说:“那还不赶紧去办!” 龙岩峰麻溜的说:“马上去办,马上去办!” 然后就真的苦着脸去找徐贞明了。 看着他逃命似的跑远,郑贵妃格格直笑:“这家伙,可真有意思!” 万历说:“这家伙办事能力是真强,但气死人不偿命的能力也很强。” 郑贵妃说:“所以才有意思啊。对了,皇上,把皇庄交给他管理的话臣妾应该做点什么?” 万历说:“把你的亲信全部从皇庄召回,一个都别留,然后就等着收租子好了。”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这家伙别的不行,种田的本事却是无人能及。” 郑贵妃说:“光是这一项本事就足够他名垂青史了。” 万历哼了一声:“要不是他有这样的本事,我能容他像只猴子一样在我面前张牙舞爪!?” ————万历对于有真本事的人还是挺宽容的。李成梁黑料成堆,每年弹劾他的奏折多到能将这个辽东王活埋了,可万历硬是压着,不让动他,直到他打不动了,连吃败仗,最后爆出一口气屠杀五百多守边属夷以冒功的丑闻后,万历也只是让他辞职到北京来定居,他那几个儿子依旧得到重用。李如松也够狂,完全不鸟武将见文官自动低三等的潜规则,甭管去到哪任职都能将当地的总督气到爆炸,告他黑状的奏折比他爹的还多,可万历同样是鸟都不鸟,该重用还是重用。龙岩峰这家伙既能打仗又能种田,搞钱也是一把好手,像这种综合型人才,万历自然倍加珍惜。其实用传统文臣的眼光来看,龙岩峰与万历相处时的态度、言行,可谓极其出格,完全没有半点对皇权的敬畏,实在是贵该万死,可万历并不觉得有什么,反倒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更加自在些。想想也是,都说恃才傲物,有才华的人狂一点傲一点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龙岩峰有着如此才华还对他毕恭毕敬,俯首贴耳,他反倒会觉得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搞不好是个祸端。 当天晚上,龙岩峰把接管郑贵妃的皇庄这事跟徐贞明说了。徐贞明听得两眼放光:“这是大好事啊!昌平、顺义、怀柔、密云这一带地广人稀,土地肥沃,水源充沛,是种植水稻的好地方呢!” 龙岩峰说:“确实是种水稻的好地方,但前提是得有人敢到那里去耕作。” 徐贞明叹气:“是啊……昌平还好,顺义、怀柔、密云这几个地方就真的太危险了,尤其是怀柔和密云,十几天前便有一小股鞑靼骑兵越过越城窜了进来,掳走了好几十人!” 龙岩峰说:“我向皇上提议将骁骑营部署到怀柔、密云一带,专门负责驱逐入寇的小股鞑靼骑兵,保障你们的安全。至于如何招募庄户,如何垦荒挖渠营造水田,老徐你可要多多费心了,我得盯着永平府那边,没有多少精力兼顾这边的。” 徐贞明说:“放心吧,只要骁骑营能将鞑子赶得远远的,不出三年我就能将那里变成稻花飘香的富庶之地。” 龙岩峰说:“这个我信。不过……你还是收几个徒弟吧,都这把年纪了,就别事事亲力亲为了,尽快收几个徒弟,把那些脏活累活交给徒弟干,自己负责拿主意就行了。” 徐贞明又是叹息:“我何尝不想收几个徒弟让他们帮忙干活?可实在是没办法呀,现在愿意学农学的人实在太少了!” 中国自古以来便重农抑商,可重农归重农,愿意花心思去学习农学知识的人却是少得可怜。毕竟田种得再好也是没有办法升官的,那些士子平日里张口黎民百姓闭口天下苍生,骨子里却不大看得起那些终日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让他们放下圣贤之书去琢磨农学?做梦去吧!重农,却没几个人愿意去学农,直接后果就是朝廷里真正懂得农学的官员少得可怜,徐贞明想收几个徒弟将毕生所学传下去都难过登天。 龙岩峰也十分无奈:“尽量找吧,大明亿万人口,总能找到几个有这方面的天赋和兴趣的。” 徐贞明说:“也只能这样了。对了,今年皇庄小麦丰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庄户们都担心小麦丰收会导致麦价下跌,卖不出好价钱……” 龙岩峰翻着白眼说:“不是跟他们说了吗?他们直接用粮食交纳田租、赋税,麦价是涨是跌关他们屁事啊?” 第185章 跑清光了 张居正“一条鞭法”的核心就是统一用铜钱、白银征收赋税,改变了大明沿用百余年的用各种乱七八糟的实物纳税,弄得朝廷连给官员发工资都只能发一堆胡椒、丝绸甚至咸鱼之类的东西的窘迫局面。但是,在挥舞这条鞭子狠狠地抽手下的官员的时候,他忘记了给农民一点保护性政策,直接后果就是农民得先卖掉粮食换了现钱才能纳税,而每到这个时候,各地粮商竞相压价,搞得农民苦不堪言,往往要把大部份的土地产出卖掉才能凑够赋税了。这还没完,你们这些土包子交上来的白银细细碎碎,这自然是不能直接上交国库,得熔了做成十两二十两一锭的银锭,这样才方便运输,而这个过程肯定有损耗的,也就是所谓的“火耗”,这些损失没理由让官府承担吧? 所以老百姓的负担里又多了一项,也就是火耗。 至于火耗要交多少…… 那全看地方官的良心。有点良心的收相当于赋税的一成,缺德点的收到三成,而缺德到冒烟的敢收到五六成。 这条鞭着实把大明百姓抽得遍体鳞伤,苦不堪言。 龙岩峰不吃这套,直接让庄户们交粮食,一亩田收一石,按北方的标准,超级黑心了,哪怕是最能吸血的官吏对此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至于庄户收获的粮食太多吃不完,想卖掉一点,龙岩峰也是按市价收购,大不了就比市价低个半成,收购到后就放入万历名下那空空如也的粮库里存着。当然,如果他愿意,万历名下那一大堆的皇店也可以帮忙出售粮食,反正肥水不能流入外人田,一滴都不行。 徐贞明说:“直接收粮食对庄户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可收了那么多粮食,只怕也难以处理吧?存粮太多了也不好卖呀。” 龙岩峰笑笑:“老徐,你的担心太多余……在大明,粮食永远不可能多到卖不出去。” 徐贞明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可他大体上还是知道的。从万历十五年开始,大明就正式进入水深火热模式,严寒、干旱、蝗灾,轮番上阵,折磨着这个已经有两百高龄的老迈帝国,给这个老迈的帝国制造出遍地饿蜉和数以万计的流民……没完没了的天灾再加上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最终耗尽了大明王朝的血条。在那种天灾频发的年景,钱反而不那么重要了,最最重要的反而是粮食。只有粮食才能让饥肠辘辘的流民填饱肚子,而只有流民的肚子被填饱了,国家才能真正腾出手来给他们找条活路,而不是让他们继续像蝗虫一样在中国大地四处乱窜,吃空一个州又一个州,最后把整个国家都吃光。 所以,提前多储备一些粮食是绝对不会有错的。粮食太多不好卖?压根就不存在的! 不过,考虑到很多庄户是去年冬天才加入的,手头确实有点紧,龙岩峰便说:“要是庄户手头实在是紧的话,可以等小麦灌完浆后让他们割一小部份做成碾馔拿去卖,这可比单纯的卖麦子赚钱多了。” 碾馔就是用刚灌完浆、尚未成熟的青麦做的一种面食,清香而鲜美,在北方极受欢迎。但想吃到这种美食可不容易,因为在小麦尚未成熟的时候收割会导致粮食产量大减,对于这个时代必须连着三年丰收才能攒够一年余粮的农民来说,这可是会要命的。在大多数时候,碾馔都是有钱人才吃得起的美食,穷人是不吃的,如果穷人也开始大吃特吃,那只能说明他们已经绝望了,只想着当下填饱肚子,根本就不去想以后的事情了。正因为难得,所以这种美食一直价格不菲,而且广受欢迎,只要做出来,就不愁卖。 就连皇帝都爱吃。大清那位没事就爱跑到江南去喝花酒的十全老人甚至给它写过诗。 徐贞明皱着眉头说:“可这样一来势必影响小麦的产量……” 龙岩峰说:“每户做个一千几百斤拿去卖,不碍事。” 徐贞明嘴角直抽搐……每户做个一千几百斤,还不碍事呀?放在别的地方,这已经是一户拥有四十亩中田的农户一季大部分的粮食了。如果是下田那就更惨,绝大多数都在这里了,都拿去做了碾馔,大家等着饿死吧。 不过想到庄田里那喜人的麦穗,老徐又觉得割几亩青麦做个一千几百斤碾馔让庄户增加一点收入也挺好的吧?毕竟今年小麦丰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于是,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龙岩峰这才带人押送着十几万两白银,开开心心地返回永平府————这是这一战参战明军的赏银,可能是这一战打得实在太漂亮了,也有可能是他跟万历关系太好,反正朝廷给钱格外的爽快,居然没玩漂没三成那一套,一枚首级五十两赏银,一分不少……嗯,坏了规矩了,这样不好,下次得改。 回到永平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发赏银,全军人人有份,就连帮他们守营寨,甚至烽火被点燃后自发集结起来拿起武器准备保护自己仅有的那一点可怜的财产的皇庄民兵也不例外。具体下来就是杜松麾下那四百立下大功的骑兵和吴方明所指挥的抄了鞑靼大军后路的第二大队每人三十两,参战的炮兵每人二十五两,普通步兵每人二十两,陈昂、吴方明、杜松这几位大队长级别的军官则拿到了三百两的赏银。剩余的扣除伤亡抚恤外,尚剩余一万多两,于是皇庄民兵每人一两,十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转手就给花了个一干二净。 杜松劝他:“大人,你也别太实诚了,那帮民兵压根就没上过战场,干嘛给他们这么多钱?给一两钱银子意思意思他们就心满意足了,剩下的这些银子你完全可以揣进自己腰包里,没有人会说什么的!” 龙岩峰手往腰间一叉,切了一声:“老子每个月净收入三四万两银子,看得上这点小钱?” 杜松:“……噗!!!” 直接就吐血。他也想月收入三四万两银子啊! 龙岩峰是看不起这些小钱,可有人看得起,而且看得起这些小钱的还不是一般的多。比如说蓟镇边军,一听说一帮皇庄民兵连鞑靼人的面都没见着,就因为看到烽火燃起,火速集结,拿起武器枕戈待旦准备迎战,便获得了一两白银的赏赐,一个个吐血不止。他奶奶的,他们长年在边塞枕戈待旦,与鞑靼人对峙,一个月的饷银也就那几钱银子,还经常拖欠,而一帮庄稼汉连鞑靼人的面都没见着就拿到了这么多赏银,这公平吗?这他妈太不公平了! 不少穷得当当响的边军士兵发出一声哀号:“为什么我不是皇庄民兵!” 一时间,大批边军跑路,脱掉那身破破烂烂的号衣跑去皇庄要当民兵的边军士兵大增,军官拦都拦不住……事实上,不少边军军官是带头跑路的。他们表示:钱不钱倒无所谓,主要就是受不了这种自己的付出被朝廷数下年如一日地白嫖了。老子在边关流血流汗跟鞑靼人玩命,一个月挣那绿豆大一点的银子,而就这么一点银子还时常被拖欠,那帮皇庄民兵呢?啥都没干,就是拿起武器准备保护自己的庄田便得到了这么多赏银,这对比太惨烈了,受不了,跑了跑了! 新任蓟辽总督张佳胤一到蓟镇,面对的就是边军军心动摇、成批成批地跑路的烂摊子。他简直快要愁死了,刚跟鞑靼人大战了一场,歼灭了鞑靼好几千人,双方结下了血仇,鞑靼人肯定要报复的,明军应该加强戒备,枕戈待旦才对,现在却有大批大批士兵逃亡,这还玩个锤子啊? 蓟镇总兵杨四畏苦笑着说:“本来被周咏一通瞎折腾,原本固若金汤的蓟镇便乱得不行了,现在那个小人又在永平府瞎折腾,让大批将士无心守边,纷纷逃亡,长城外守墩台的墩军和夜不收几乎跑清光了……长此以往,可如何得了!” 所谓的夜不收,就相当于现在的侦察兵,专门在塞外活动,深入草原刺探敌情,每到秋高气爽的季节还要出塞往牧草浓茂处放几把小火,将牧草烧掉,省得鞑靼人的马吃得太饱了,过来犯边。 而墩军则驻扎在长城外的山川、城堡疎远空阔之处,是大明跟鞑靼关系最为紧密的一群人……不少墩台就在鞑靼人的牧区,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这关系能不紧密吗?那一座座沿着长城分布的墩台就相当于今天的边防哨所,而墩军则相当于今天的边防军。 不同的是,今天的边防军和侦察兵辛苦归辛苦,但待遇着实不错,社会地位更是相当的高。就比如说边防军吧,提起那些在漫长的国境线上艰难跋涉,坚守在雪域高原上捍卫着神圣领土的边防战士,谁不得竖起一根大拇指?提起那些身手不凡、单兵作战技能出类拔萃、神出鬼没的侦察兵,哪个男孩子不是热血沸腾?可提起墩军和夜不收…… 得了,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都歇歇吧。 第186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大明边军苦,而当墩军和夜不收最苦。 墩军和夜不收其实都是呆在边墙外的墩台里,严格的说他们都属于墩军。 那么,墩军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咱们先说夜不收。 前面说过,夜不收相当于现在的侦察兵,他们都是墩军中最具胆量、武艺也比较高强的精英,拥有较好的装备和待遇。平日里他们呆在墩台里,一旦有令便离开墩台,潜入到鞑靼人的牧区去放火焚烧草场、焚烧牧人准备应对寒冬的干草、给大军探路,甚至直接袭击一些小部落,总之就是要把整个草原搅得鸡犬不宁。相对应的,他们也成了鞑靼人最为痛恨的一群人。他们袭击小部落砍几个人头啥的倒还好,鞑靼人不会很在意,可放火烧草场这个给鞑靼人造成的损失就太大了,所以他们是鞑靼人第一优先打击、消灭的目标,每年被擒被杀的夜不收不知道多少,每次出塞都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说夜不收还有一点悲情英雄的色彩的话,那么墩军,那纯粹就是为活着而活着,麻木地活着了。 在大明的边墙之外林立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墩台,这些墩台相当于边境线的哨所,像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时刻盯着大草原的风吹草动。这些墩台大的可以容纳十几名墩军,小的只能容纳五六人,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几乎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了。他们是不敢轻易出门的,因为周围都是鞑靼人的活动范围,一旦离开了墩台,很可能就会成为鞑靼人的刀下亡魂。不想死的话最好老老实实呆在墩台里,哪都别去。 画地为牢,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但不出门还不行。因为墩台往往都建在高处,取水是很困难的,而鞑靼人往往会想办法破坏离墩台近的水源,迫使墩军离开墩台到远处挑水,然后在半路伏击将其擒杀。对于墩军来说,去挑水不是什么苦差事,而是要命的活,每挑一次水都要冒一次生命危险,这种终日被死亡笼罩的恐惧,简直能把人活活逼疯。 除了鞑靼人,老天爷也看这些可怜人不顺眼。墩台都尽量建在高处,而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在雷雨天,高处的建筑物最容易招雷劈了……所以几乎每年都有墩台遭到雷击,墩军被雷劈死。可以说,即便大明与鞑靼维持和平,这些驻守在边墙外的墩军也每天都在流血牺牲。 大明一大特色就是喜欢白嫖。这套制度是朱元璋创立的,他白嫖官员,只给官员最基本的工资却要官员像老牛一样勤勤恳恳的给他工作;他白嫖匠户,让匠户倒贴工钱给国家干活;他白嫖马户,让马户倒贴钱给国家养军马;他白嫖军户,让军户自带军粮替国家打仗……反正在老朱的计划中,国家是不需要出一分钱就能正常运转的,他和他的子孙后代压根就用不着为钱粮开支而伤脑筋,只管收税和砍贪官就行了。这套政策被贯彻得很好,从大明开国到现在已经两百年了,官员倒是通过种种灰色收入摆脱了被白嫖的命运,可匠户、马户、军户却依旧在被白嫖。墩军无疑就是被白嫖得最厉害的一个群体,他们的待遇本就十分微薄,而咱大明连这么微薄的一点点争粮也舍不得给他们,能拖就拖,能欠就欠,偶尔有钱粮发下去,也会被层层克扣,最终落到墩军手中的就没几个钱了。拜他们所赐,墩军的生活极其困苦,一位巡视过大同边墙的官员在给朝廷上书中写道: “军士奔走于风霜之中,面色惨黧,甲衣无褐。其妻子所居,泥屋一间,半无烟火。七八岁男女,犹有祼而向日者。” ————墩军们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和鞋子在冰天雪地中奔走,面色青黑,他们的老婆孩子蜗居于泥屋之中,在寒冬中没有半点烟火取暖,七八岁大的孩子甚至连一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 第一次抗倭援朝之役结束后,朝廷不仅要赖掉本应发给浙军的赏银和军饷,还要将大批富有作战经验的老兵和军官调去当墩军和夜不收,浙军暴怒,一千多人群起反抗,扣押了总兵王保,逼王保许诺发放饷银和赏银,撤销将他们调去当墩军的命令,最终被朝廷以镇压兵变的名义镇压,一千多名老兵被无情屠戮,剩余两千多人被尽数遣散,回家种田了。能逼得敬畏军纪甚于死亡的浙军扣押总兵逼他撤销这道命令,不难想象墩军过的是什么日子。 简单的说,墩军活着就是纯遭罪。不光是自己遭罪,按照大明的优秀制度,他的儿子、孙子在他死后也会继续当墩军,继续遭这份罪。 由于活得实在太艰难了,九边地区的墩军逃亡现象极为严重。朝廷不得不将卫所兵一批批的往墩台里填,填过去一批,没几年又跑清光了,还得继续填。蓟镇墩军托了戚继光的福,过去十几年日子过得还凑合,戚继光不怎么克扣他们的军饷,同时从朝廷弄来大笔工程款修缮蓟镇长城,工程结束后还有剩余,便当成福利分发给蓟镇官兵,墩军多少也能分到一些。而且戚继光对鞑靼人也是恩威并施,几个回合下来将在大宁游牧的鞑靼人收拾得服服贴贴,以前闹得很凶的乌梁海部都跑去砍木头拉到喜峰口换钱了,没空打仗,十几年下来边境一直太平无事,墩军自然也没有生命之虞。但打从周咏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这种好事了,这家伙不光克扣军饷,还四处挑事,让原本关系已经大大缓和了的蓟镇和乌梁海部、敖汉部、翁牛特部等部落再度刀兵相见,蓟镇频频去打草谷,鞑靼人也频繁犯边袭击墩台、营寨,整个蓟镇烽烟四起,墩军苦不堪言。 做人最怕有比较。以前整个永平府除开少数商人、地主之外,大家都很苦,所以墩军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打从龙岩峰大力整顿永平皇庄,尤其是这一战每个皇庄民兵都获得了一两白银的奖励后,墩军的心理一下子变得极度不平衡了。妈蛋,那些民兵不过是拿起弓弩长矛守卫一下皇庄,连鞑靼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得到了这么多赏银,我们呢?几代十几代人一直守在边塞,日夜提心吊胆地警戒着,不知道跟鞑靼人打过多少恶仗,死了多少人,却连点银屑都见不着,这公平吗? 不公平! 于是,墩军们纷纷卷包裹跑路,跑到永平府加入皇庄了。他们好歹也是有武艺在身的,不怕皇庄不收。而镇守边墙的边军不仅不阻拦,还跟他们一起跑……拜大明那不把军人当人的优良传统所赐,这些镇守边墙的边军日子也没比墩军好到哪,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张佳胤对此十分忧虑:“蓟镇本来兵力就紧张,现在逃兵情况又越来越严重……好死不死的还刚刚跟鞑靼人大战了一场,消灭了他们好几千人,鞑靼人势必要报复的!这可如何是好!” 他看着杨四畏:“能否让军官采取强硬一点的手段,严惩一批逃跑的边军,以儆效尤?” 杨四畏苦笑:“军官都带头跑了……” 张佳胤:“……” 军官都带头跑了,那还玩个毛线啊! 杨四畏哀求:“大人,你去跟那位龙内侍商量一下,让他赶紧收了神通吧,再这样下去,蓟镇就真的无兵可用了!” 张佳胤打心里不愿意思宦官打交道。明朝的文人都挺傲的,打心里看不起宦官,认为宦官都是些不学无术、只会祸国殃民的祸胎,跟宦官打交道对自己的名声不好。可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骄傲了,再不采取一点措施,蓟镇边军真的能跑清光的!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让人拿上老夫的名贴,去请龙内侍过来一叙。” 下人赶紧去了。 一天后,下人回来,一脸郁闷地说:“龙内侍说了,他现在很忙,十天半个月内都脱不了身!” 张佳胤有点恼怒:“他在忙什么?这分明是在给老夫摆架子!” 那下人说:“他还真的很忙……” 龙岩峰确实很忙,忙得都快没时间吃饭了。 永平府原本是典型的穷山恶水,向来只有人口往外逃的份,极少有人愿意到这里来定居。但是打从他来了之后,就有大批大批的流民、棚户源源不断地涌过来,要加入皇庄当庄户了。冷口寨一战,他麾下这支成军不到一年的延绥兵名扬天下,万历大喜之下亲自赐名为“神武军”,先不管这个名字有多中二吧,至少整个北直隶的人都知道了,这里有一支非常能打的军队,一战砍了两千四百多颗鞑子的脑袋,生俘两千三百多人,有他们在,鞑子看着边墙都瑟瑟发抖。于是,更多的流民甚至缺少土地的农民蜂拥而来,往日人烟稀少的永平府现在居然有点人满为患了! 这可把龙岩峰给忙坏了。 第187章 好忙 龙岩峰忙是因为前来投奔的人实在太多了。 每天都有一两千人跑过来嗷嗷叫着要当庄户有木有! 这些人里以流民居多,但逃亡的边军也着实不少,最狠的一个还是千户,一家伙给他带了七百多人过来。不光是蓟镇边军纷纷跑来讨饭吃,辽东那边跑过来的也不在少数,有一些还是弓马娴熟的老兵,骑着马过来的。他们都说在辽东镇呆着没意思,就算打了胜仗,功劳也是李总爷手下那些家丁的,他们别说晋升了,连斩获首级应得的赏银也能让李总爷贪掉。还是在神武军这边好,打了胜仗,再小的功劳也能得到相对应的奖赏,赏银更是人人有份!虽说大家平分看起来没有一个人独得五十两那么爽,但别忘了,斩首一级赏五十两那不过是个理论数字,这些赏银拨下来后每经过一个部门就要做一次瘦身减肥运动,最后发到士兵手里的还能有个三十两就算烧高香了! 碰到一些贪得离谱的总兵,你连一分钱都拿不到,功劳全让总兵的家丁给占了。像努尔哈赤、舒尔哈齐这哥俩在李成梁麾下当兵多年,几乎每次上阵都能斩获首级,可硬是一分赏银都没拿到。 所以,像神武军这样打了大胜仗,全军上下连马夫、伙夫都能能分到一分的就显得十分良心了,边军哪支部队不羡慕万分? 再后来,就连鞑靼人、锡伯人、女真人也跑来投奔了。这是因为龙岩峰说话算数,说了不杀俘就真的一个俘虏都没杀,还从他们中间拣选精兵劲卒编入自己的部队,分给他们庄田,待遇与自己的士兵一致。那些没被先上的也被安置到不适合耕作的荒野地种牧草放牧,吃穿不愁。这就让那些生活极度困苦的家伙受宠若惊,有种小白兔掉进了胡萝卜堆里的感觉。他们当中有不少人自告奋勇,冒着被边军噶人头的风险翻越长城跑回自己的部落去,把自己的亲人朋友都带过来要一起享福…… 于是,雪球越滚越大了。 龙岩峰挺愁。永平府皇庄就这么大,原有的庄田已经全部分掉了,而前来投奔的人还源源不断,这些人口总得找地方安置,得给他们搞庄田吧?不然准得出事。而且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不是什么小事,尤其是吃喝,这个问题不解决好的话,那铁定是要出人命的。 “截止到现在为止,前来投奔的人总共有多少了?”他有气无力的问骆天生。 骆天生说:“已经有四万七千多了,绝大多数都是青壮。” 龙岩峰说:“青壮?青壮好啊,青壮能干活!” 骆天生说:“可问题是他们太能干活了,能找到的活都让他们三两下干完了!” 龙岩峰:“……” 那些新来的生怕自己表现不好,被踢出去,所以拼命表现,干起活来那叫一个积极。干活积极的后果就是根本找不到那么多活给他们干了,真是见鬼。 “对了,前来投奔的鞑靼人已多达一千五百,锡伯人也有六百,那些野人一样的女真人更是多达两千。这些可都是极其凶悍的亡命之徒,大人你得想办法安置好他们,不然要出大事的。”骆天生说。 龙岩峰揉着自己的脑壳,一个劲的咧着嘴,发自内心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这帮蛮子这么好,真的,非常后悔。 内蒙是个多民族混居的省份,蒙古族、锡伯族、满族、达斡尔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多得很,他在被丢到这个见鬼的时代之前就有很多少数民族的朋友,都是过命的交情,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他,自然不会像明朝的人那样对这些凶悍顽强的少数民族持岐视甚至敌视态度,都是一视同仁。但他忘记了,在这个华夷对立极其严重的时代,这种一视同仁是何等的珍贵。 随着时间推移,前来投奔的蛮族那是呈指数级增长啊! “鞑靼人挑选青壮编入骠骑兵,给他们一顶铁盔一副链甲一副弓箭一把长刀,让他们配合重骑兵作战。” “锡伯人编入飞骑营,找工匠给他们制造最好的弓箭,以后跟鞑靼人干仗就让他们先上,让鞑靼人也尝尝被弓骑兵放风筝的滋味。” “至于那些野人女真,编入重装步兵营,给他们重甲长兵,以后白刃战就让他们冲阵!” 他三两句话便将这些蛮子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骆天生一一记下,然后说:“这些蛮子倒是好安排,吃得饱穿得暖他们就开心得跟啥似的了。可是那些边军、流民怎么安排?他们都要庄田,而我们现在可没这么多庄田可分了……” 龙岩峰揉着太阳穴,说:“那就垦荒吧。把他们调到滦南、曹妃甸一带,那一带有许多湿地,只要挖好水渠排干沼泽就能种水稻了。还有,沿海地区有大量盐碱地,我让人调查过了,至少有七十万亩盐碱程度是比较轻的,可以通过引水涮碱等方法改良,使之变回良田的,安排他们去做就是了。” 在主要以种植麦粟为主的北方,那些湿地是没什么价值的,典型的无主之地。至于那些盐碱地就更别提了,根本就种不活庄稼,谁稀罕?这些地可以放心圈,根本就不会有人找他们麻烦。 骆天生也不含糊,立马就下去安排了。 那些刚投奔过来的家伙有三分之二被安置到了曹妃甸。这里有着面积广阔的湿地,用心经营的话至少能够营造五十万亩稻田。再者,这里近海,可以通过捕捞海鱼解决一部分吃饭问题————众所周知,在肉食供应能够得到保证的前提下,人对碳水化合物的需求是比较少的。海里有的是鱼,连鲸鱼都有,捞上来就是一顿美餐了,这也是碰到天灾的时候,沿海地区的人总是比内陆的人更容易生存下来的原因。海边渔民最愁的不是如何捕到鱼,而是捕到的鱼多了没法卖出去。新鲜的鱼肉可是很容易变质、腐烂的,没办法长途运输,而制成咸鱼的话又需要大量的盐和人力,这些是普通渔民难以承担的,所以捕到的鱼要是多了,就只能烂掉。可有了这好几万张吃饭的嘴就不一样了,甭管他们捕到多少鱼都不愁卖啊! 于是,这些被安置在曹妃甸的家伙有福了,餐餐都能吃到鱼肉,甚至把鱼肉当饭吃,吃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干起活来倍有精神。 在滦南、昌黎那边营造水田的新庄户也是一样的待遇。昌黎那边的倒也简单,就在海边嘛,渔夫驾着装得满当当的渔船一靠岸就可以将海鱼卖给他们。滦南那边就麻烦一点,离海边足有上百里远呢,想吃到新鲜的海鱼得多花一点心思。龙岩峰拿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在昌黎那边建一个造冰工厂,用从葡萄牙人和三哥那里买来的硝制造冰块……是的,早在宋代,古人就已经掌握了用硝制造冰块的技术,龙岩峰只是让人造冰的规模扩大了十倍百倍而已。海鱼被整桶买回来,然后将冰砸碎放进桶里,再将整桶海鱼搬上马车,运往滦南。一切顺利的话,马车可以在六个小时内将海鱼送到滦南,而此时桶里的冰都还没有完全融化,庄户们吃到的海鱼都是新鲜的。 在吃这方面,龙岩峰从来都是很舍得下心思的。 旺盛的需求也让永平府的渔业变得十分红火,大量贫苦渔民驾着船来到永平府,加入捕鱼大军,他们早出晚归,搏击风浪,捞回一船船的鱼,然后从龙岩峰这里换回一笔笔或多或少的钱,每一次出海都是有赚的。不具备捕鱼技能的也可以到海边甚至到邻近的海岛上采集牡蛎等贝类,这些贝类肉质鲜美,很受欢迎,拿回来多少就能卖掉多少。而且吃掉肉之后贝类的壳也能卖钱,因为这些壳可以磨成粉,然后混入牛粪之类的材料里发酵制成堆肥。 更有人甚至盯上了鲸鱼。鲸鱼好啊,尤其是大鲸鱼,一条就有几万斤重,捕获一条不仅可以获得成千上万斤鲸肉,鲸脂还能做蜡烛,鲸皮可以做皮衣,就连鲸骨,也可以加工成骨粉出售……简直浑身是宝啊!只要能捕到一条大鲸鱼,他们就发了! 一时间,捕鲸业蓬勃发展。 捕鱼业的繁荣发展不仅给永平府皇庄带来了海量的肉食,更带来了大量在发酵之后可以当磷肥用的骨粉、贝壳粉,让龙岩峰在垦荒的时候更有底气了。他拿出的计划是在曹妃甸营造五十万亩水田,在滦南营造四十万亩,昌黎十万亩,乐亭十万亩,共计一百一十万亩。被他选中用来营造水田的要么就是小麦、谷子等耐旱作物无法生长的湿地,要么就是沿海的盐碱地,绝对不会有人跟他争,他放手去圈地就是了。 新任永平知府挺乖,知道这位龙内侍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不敢有丝毫怠慢,对龙岩峰几乎是有求必应。不就是将几块没人要的烂地划入皇庄吗?小意思啦,都不用上报,他这个知府就能拍板。托他的福,永平皇庄圈地造田运动搞得是如火如荼…… 这下龙岩峰就更没有时间去跟那位新上任的蓟辽总督侃大山了。 第188章 税率谈判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六月下旬。 天气变得炎热,晴空万里无云,毒辣的太阳高高地悬在天空中,向大地喷薄着热浪,无情地煎烤着一切。 永平府的小麦收割已经进入尾声,大片大片麦田里那长得稀拉拉的小麦已经被割得一干二净,孩童提着篮子在收割过的麦田里寻觅着,捡着那些在收割过程中掉落的麦穗。而永平皇庄种下的谷子也成熟了,一百多万亩谷子,遍布整个永平府诸州县,黄澄澄的谷穗将谷子秆给压成了弓形,风一吹,铺天盖地的摇曳着,这派丰收的景象能让最苛刻的地方官也喜上眉稍,能让农民脸上愁苦的表情一扫而空。 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张佳胤坐着一辆马车,沿着官道一路疾驰。他时不时撩起窗帘探头出去张望,但见官道两边的庄田都是一派即将丰收的喜人景象,他不禁感慨:“没想到那个小内侍屯田还真有一手……永平府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等喜人的丰收景象了?” 师爷是永平府的,对永平府的事情再了解不过了。他说:“大人,自我记事以来,至今有五十年了,永平府从未有过这等丰收的景象。” 张佳胤说:“怪不得皇上如此看重他,有这等屯田本领,谁能不重用他呢?可惜啊,他偏偏是个宦官!” 师爷笑笑,不说话。 在师爷看来,他从来就不在乎龙岩峰是不是宦官,只要能造福他乡里就行了。 马车又行了一程,前方数千亩的花田引起了张佳胤的注意。这些花田里种的花植株比人还高,盛开着一朵朵比盘子还大的金黄色的花,数千亩同时盛开,目之所及,尽是一片金黄,这画面简直令人震撼。他有些惊愕:“这……这是什么花?” 师爷说:“大人,这是向日葵,从番邦传入的作物。” 张佳胤一头雾水:“向日葵又是何物?” 师爷说:“向日葵是一种油料作物,从播种到开花只需要两个月,成熟后可以收割下来晒干,便能收获大量葵瓜子。这些葵瓜子晒干、炒熟后便可以榨油了,产量比大豆高得多呢。” 北方吃油主要是以菜籽油和大豆油为主,吃得最多的还是大豆油,当然,棉籽油、胡麻油啥的也有吃,不过很少就是了。大豆油的产量大家都知道,十斤大豆只能出一斤油,而一亩田的大豆也就几十斤的样子,低得很,所以想放开了吃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油葵的出油率可就高太多了,达到百分之四十五,十斤葵瓜籽能榨出四斤多的油,产量也远比大豆高,打理得好的话一亩能收获三四百斤,种它简直不要太划算。 张佳胤听完这些后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师爷不大好意思的说:“不瞒大人,我族兄也加入了皇庄,经常给我写信,告诉我皇庄里发生的事情。” 张佳胤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族兄有好几百亩田吧,用得着加入皇庄?” 师爷叹气:“都是些下田,产量非常低,好几百亩听着很多,但产出也就够他这一大家子勉强填饱肚子。他说那位小内侍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将永平府每一块土地都摸得一清二楚,哪块土地适合种什么作物,哪块土地应该怎么改良,都心中有数了。他这几百亩田有轻微盐碱化,不适宜种粮食,那位小内侍便让人从海外购来大量向日葵种子,并且从南方聘请番邦夷人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种。” 他指向路边那令人震撼的向日葵田:“这几万亩田都是产量低得可怜的下田,一亩能收个三四斗农户就该偷笑了。不曾想种上了这向日葵后居然长得这么好,收获后榨成油运到北京、天津去卖,赚到的钱怕是原本种田的百倍不止。” 张佳胤沉默片刻,叹息:“可惜了,这么有能耐的一个人居然是个宦官……” 马车整整走了大半个时辰才从这片金黄的花海中走出来,而此时,滦州城的城墙也已然在望了。 龙岩峰正在跟永平知府范仁讨价还价。 范仁这个名字一听就挺不吉利,估计是他老爹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才给他起了这么个奇葩到家的名字,希望儿子别学自己,要以仁义待人。范知府有没有如他老爹所愿那样以仁义待人还不得而知,反正这个破名字让他倒足了霉。 首先,他科场就不顺利,每一科都参与了,但每次不是头晕就是腹泄,总是考得大失水准,所以次次都是名落孙山,直到二十七岁才考中了个秀才,三十八岁了才中了举人。 在古代科举里,考中举人可不是什么好事。都说“活进士,死举人”,进士要晋升是比较容易的,而举人就难了,得把同僚和上司都熬死了才轮到他们。按理说考中了举人还可以继续考,争取中个进士的,奈何此时的范举人已经三十八岁了,这一辈子的进度条已经走了三分之二,家财也已经耗尽,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钱继续寒窗苦读了,不得已,只能放弃科举,到京城一个冷水衙门去,领着微薄的工资慢慢熬资历。 接着,不出所料的,他的仕途也很不顺利。在翰林院的那些年,他好几次有机会外放,担任地方官,但每一次都被同僚给抢了。没办法,像他这样在翰林院之类的冷水衙门里熬资历,望眼欲穿地盼着外放为官的人实在太多了,而机会却是少得可怜,竞争实在太过激烈,他这种没有门路的人是真的争不过啊。 而今年,一个大好机会来了:有个地方的知府被皇上撸了,而当地知县没一个够资历顶替上来,所以打算从京官里选一个外放。这一次范仁没有像以前那样拼尽全力去争取,而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求上司别注意到自己……不光是他,那帮等外放机会都等疯了的家伙也是一个样,一个个变得无比谦虚! 为什么会这样? 以前一个知县的实缺都能让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现在一个知府的实缺却让他们避之唯恐不及,为什么会这样? 原因很简单:出现这个实缺的地方,叫永平府。 嗯,就是那个土地贫瘠、物产匮乏、盛产各种绿林好汉和泼妇刁民的永平府,就是那个鞑靼部落首领带着几百人就敢翻过长城跑进来大抢特抢的永平府。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在永平府这个鬼地方是根本就行不通的,捞钱的机会没多少,但送命的机会却有的是!谁要是以为知府这个官挺大,想到永平府试试,那个铁定是脑子进水了。 范仁脑子没进水,所以有多远躲多远。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上司扫了四周一眼,好家伙,都躲得远远的呢!最后目光落在范仁身上,嗯,这家伙高矮胖瘦长矮都刚好合适,就你了!于是一声令下,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外放担任实职的范仁很荣幸地成了永平知府,哭唧唧的来上任了。 此时他已经四十五岁,按人生七十股来稀的标准,他离站着也能拉粑粑只剩下二十五年了。 到了永平府后,范仁才发现他这个知府纯属多余。劝诫农民垦荒耕作?这活龙岩峰已经包了;安抚流民?这活龙岩峰已经包了;努力发展地方经济?这活龙岩峰也包了。大量人口涌入让永平府的木工、冶铁、捕鱼等等行业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光是给皇庄打制各种农具,就足够从事冶铁行业的人赚得盆满钵满了。他扳着手指算了又算,貌似他这个知府能干的活也就剩下维持地方治安和收税了…… 哦,还有在龙岩峰看上哪块湿地、盐碱地之类的无主土地的时候帮忙盖个章,给从外地涌入要加入皇庄的人办个户籍。 现在他正非常严肃地跟龙岩峰研究着皇庄应该交多少税。 皇庄夏粮丰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据有经验的老农民评估,亩产少说也有五百斤,比大兴皇庄还高————这么高产主要还是因为冀东这边一年只能种一季粮食,地力消耗比较少,又有充足的肥料和优良的种子,产量自然是惊人。这么高的产量,像以前那样一亩田收几升就有点搞笑了,必须制订出新的税率来。范仁认为应该按照皇庄以前的定例,拿出四成来交租,龙岩峰也没吱声,只是一个劲的把玩着那两支据说已经打爆了至少十名鞑靼勇士的脑袋的手枪,那黑洞洞的枪口看得永平府的官吏们头皮发麻,菊花发紧…… 范仁额头冒出冷汗来,哀求:“龙内侍,到底行不行,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拿出四成来交租,你说行不行?” 一名税吏说:“就算拿出了四成来交租,庄户们也还剩下六成啊!六成,三百斤呢,他们每户又有四五十亩庄田,这么多粮食,他们几年都吃不完了!” 第189章 扎心 龙岩峰说:“吃不完人家可以拿去卖,用得着你一个税吏来操心?他喵的,一亩田收四成的税,你们怎么不去抢!” 范仁小心翼翼的说:“以前皇庄都是这样收税的……” 龙岩峰问:“那以前一亩田能收到多少钱粮?” 范仁:“……” 以前永平府粮食亩产量低到出奇,用龙岩峰的标准来看,那妥妥的就是失收了,亩产这么低,再怎么压榨也榨不出多少钱粮来的,一亩田能收个一斗就算很好了。 龙岩峰见他不说话,便说:“这么着,咱们定个规矩,夏粮每亩我们交五斗,顶以前好几亩甚至十亩田能征收的钱粮了,怎么样?” 范仁苦笑:“龙内侍,你们皇庄亩产都达到五百斤了,一亩才交五斗,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龙岩峰说:“一亩交五斗已经是看在府尊你帮了我很多忙的份上了,不信你到大兴皇庄去问问,大兴皇庄去年交过一粒钱粮给官府没有?” 这还真没有,大兴皇庄的租子都是统一用秋粮来交,每亩田一石,交给皇帝,理由是:既然是皇庄,那大家伙就是皇上的庄户,给皇上交租是理所当然的,给官府交?你们先去问问皇上答不答应吧。所以说,龙岩峰愿意每亩田交五斗的税,已经很给永平知府衙门的面子了。 范仁计算了一下,发现按照这个税率来征收的话自己也不亏,光是这一百多万亩庄田能征到的税就远远超过了以往整个永平府能征到的了,这是妥妥的政绩啊。于是,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但他手下那帮税吏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这帮家伙是什么人?纯粹就是一群蚂蝗啊,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巧立名目征收各种苛捐杂税,从中获取暴利,什么屎税尿税粪税,全都收齐了。你以为这就完了?那只能说你被小***活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那帮税吏的想象力是没有极限的,只要上级松一松口风,他们能一口气整出一百五十几个税种来,把整个地方的财产压榨得一干二净。现在永平皇庄大丰收了,却只拿出一点点的收成来打发他们,这让他们如何甘心?回去一定要好好合计合计,多立几个名目,说什么也要狠狠地给那些庄户放血! 龙岩峰似乎能看穿他们的心思,淡淡的说:“我说了一亩田交五斗的税,那就是五斗,多的一分都没有。我劝你们不要动什么歪心思,那些庄户大多是流民出身,有不少甚至是从边军逃过来的,一个个桀骜不驯,把他们逼急了,真的什么都敢干……滦河的水可是很深的哦!” 税吏们这才想起,每个皇庄都是有好几百名民兵的,每个民兵都有弓弩长矛,甚至连火铳都有。光有武器还不够要命,一帮老实巴交的人就算有武器,他们这些税吏也不见得有多害怕,难道他们还敢杀官吏不成?这可是造反啊!问题是绝大多数皇庄民兵从来都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角色,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流民、棚户出身,朝廷没有对他们施予什么恩惠,也别指望他们对朝廷有什么好脸色了,宰个把官吏对他们来说是小意思。更别说庄户里还有许多边军出身的狠角色,这些家伙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把他们惹毛了,夜里偷偷摸到你家里把你全家都宰了然后逃往塞外,你能奈他们何? 算了,整个永平皇庄这么大,种的谷子足有一百多万亩,每亩交五斗便已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他们可以从中捞到很多油水,真犯不着拿命去试探那些庄户的底线! 眼看没得商量了,范仁等人只好起身告辞。龙岩峰笑呵呵的把他们送了出去,直到他们走远了才转身回到客厅,正想懒洋洋的来个葛优躺,享受这难得的空闲时光,仆人又来报:“少爷,蓟辽总督张大人求见。” 龙岩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啥?蓟辽总督?这么大的官不是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的吗,怎么有时间来到我这个小人物家里来造访?” 门外,一个苍老的、饱含幽怨的声音飘了过来:“龙内侍你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啊!” 龙岩峰赶紧跳了起来,正好看见张佳胤身穿华丽的官袍,带着一众亲随走了进来。他连忙上前,热情洋溢地说:“总督大人大驾光临,小子未能远迎,实在是该死,该死!” 张佳胤摆摆手,让他不用这么客气,然后找个位置坐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龙岩峰,苦笑着说:“龙内侍你可真是够忙的,老夫前前后后派人送了好几次名贴过来请你到蓟州一叙,你都没有动身……你不肯去蓟州,老夫只好亲自来滦州找你了。” 龙岩峰额头冒汗:“这……这个,我这段时间真的很忙。皇庄每天都有大量事务要处理,每天都有大量流民前来投奔,必须妥善安置,我是真的脱不了身!” 张佳胤摆摆手,说:“这些老夫都知道,老夫过来并不是兴师问罪的。” 龙岩峰布灵布灵的眨着卡姿兰大眼睛:“那大人你过来……” 张佳胤苦笑着说:“老夫此次过来,一来是巡视蓟辽长城的防务,二来是代杨总兵前来向龙内侍你求个情,求你高抬贵手,给他留点兵。” 龙岩峰有点懵:“让我给他留点兵?什么意思啊?” 张佳胤没好气的说:“还能是什么意思?你在永平府开荒、组建民兵部队,搞得惊天动地,开出的待遇又好得吓人,弄得蓟镇和辽东镇的边军都没心思守边了,纷纷跑来投奔!尤其是蓟镇,墩军都已经跑清光了,再这样下去,他手下只怕除了那些家丁,就一个兵都没得剩了!” 龙岩峰挠了挠头:“呃……这个……” 张佳胤瞪着他:“老实说,这段时间到底有多少军士过来投奔你了?” 龙岩峰说:“这个是真的不好说,毕竟他们又不会穿着战袄拿着兵器跑过来投奔,我在登记的时候更不会问他们到底来自哪个军镇……所以到底有多少军士前来投奔,着实是一笔糊涂账。” 张佳胤说:“杨总兵说光是他蓟镇,这两个月内逃亡的军士便多达一万五千人了!李总兵说他辽东镇这两个月内逃入关前来投奔你的军士也多达八千余人!” 龙岩峰目瞪口呆:“我的乖乖,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可一点也不夸张。前来投奔他的大多都是生活最苦、待遇最差的墩军和卫所军,他们向来是逃亡专业户,早在朱元璋时代就开始大批逃亡了。现在他们的日子是彻底过不下去了,除了逃亡还能怎么样?正好,龙岩峰这边大量招募青壮垦荒,于是大批大批的往永平府跑,弄得许多卫所、墩台全空了。 张佳胤语重心长的说:“龙内侍,你招募流民屯田垦荒,确实是好事,对整个国家极其有利,但是……蓟镇和辽东镇乃是大明九边关系最为重大的重镇,直接关系着大明的安危,所以一切都应该以稳固两镇防线为优先。现在土蛮部年年寇掠辽东,蓟镇的形势也越来越不稳!在这要命关头,你就不要再给杨总兵、李总兵出难题了!如果军士逃亡现象得不到遏制,那么蓟辽防线将无人防守,鞑子长驱直入肆意杀掠,到时候好事也要变成坏事了!”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说:“张大人,这……你恐怕是冤枉我了,我从来没有去诱拐过边军前来投奔我啊!” 张佳胤说:“你把皇庄民兵的待遇提得这么高,比什么诱拐都要强!” 龙岩峰苦笑:“这些民兵平时要负责耕作,鞑子来犯的时候要拿起武器迎击,很辛苦的,我总不能让他们白干吧?” 张佳胤说:“神武军战斗强悍绝伦,又有数万蓟镇精锐在,鞑子想翻过长城攻入永平府难过登天,你有必要组建规模如此庞大的民兵么?” 龙岩峰说:“这是皇上授意的,我不干也得干。” 张佳胤:“……” 得,你丫就是欺负老夫很难见得到皇上,所以啥屁事都往皇上身上推是吧?算你狠。 龙岩峰接着说:“再说了,张大人,你出去问问永平府的百姓,看他们是信得过蓟镇边军不?” 张佳胤:“……” 扎心了,老铁。 自古以来,封建时代的军队跟平民的关系就好不到哪去。军队说白了就是一台暴力机器,可以将人性里的暴戾因子无限地放大,将士兵变成嗜血如狂的野兽。除去岳家军、戚家军等等极少数的军队之外,绝大多数军队眼里都只有自家将帅,视平民百姓如草芥,将帅管得稍稍松了一点,他们就能弄出一大堆劫掠乡里的破事来。有些将领为了激发部队的兽性或者冒功,甚至故意纵容他们去屠杀平民百姓。这些军纪败坏的军队比土匪还狠,土匪一般都是谋财不害命,他们是既要钱也要命,一点都不客气。 蓟镇边军自然也不会例外。让他们去跟鞑靼人干仗或许没多少人敢,但是让他们去掳掠永平府的百姓,他们保证一个比一个内行。 第190章 太损了 大明百姓不信任明军,除了明军军纪实在不怎么样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 保境安民对于明军而言,只是一项只有被逼急了才会履行的义务,而非使命。 很多边军将领在鞑靼大举入侵的时候都会选择保存实力,避敌锋芒,让鞑靼人放手去烧杀抢掠,等他们抢得差不多了再找机会围攻一两支抢得忘乎所以了的小部队,砍一些首级去报功,然后…… 没有然后。朝廷会给他们赏银,给打了胜仗的将军加官晋爵,至于平民百姓被杀了多少,被掳走了多少,那不过是一个数字……甚至连个数字都没有。官方只会记下某年某月某日,鞑靼大举入侵,“屠戮无数”、“掳掠无数”、“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具体数字是不会有的。他们的杰出代表就是辽东李成梁,每次鞑靼大举入侵他都是放手让鞑靼人抢,然后找机会去捣鞑靼人的老营,砍几百颗首级回去报功,就靠着这种缺德到冒烟的战术,他居然一路平步青云,官拜总兵,还给封了宁远伯。至于代价,则是辽东百姓每年都要被烧杀抢掠一轮,甚至不止一轮。由于鞑靼人几乎每次入寇都能满载而归,所以鞑靼人入寇的规模一年比一年大。李成梁尚未发家之前,土蛮汗这个叫花子只能带着一千几百号人去辽东打打游击,传箭察哈尔、内喀尔喀各部让他们出兵跟自己一起去抢劫,根本就没人鸟他,可等李成梁当上辽东镇总兵了,胜仗是一场接着一场,然而鞑靼人入寇的规模却是一年比一年大,抢得一年比一年凶,昔日连拉起三千人去抢劫都很困难的土蛮汗,现在一声令下就能拉起两三万人到辽东烧杀抢掠了。 除非朝廷严令,否则边军是不大会管老百姓死活的。反正老百姓死得再多,只要他们能打胜仗,斩获一百几十颗首级,就可以加官晋爵了,不会有任何影响,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管老百姓死活?缺德神功一个个用得飞起。 既然边军压根就不打算履行保境安民的职责,次次都将老百姓推出来给鞑靼人喂刀,那就别指望老百姓能对边军有多少信任了。至少在永平府百姓眼里,边军远不如皇庄民兵来得可靠。鞑靼人入侵,边军会避战,而皇庄民兵无处可避,必须死战,因为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这里,他们所有的财产都在这里,逃避了就啥都没了。 张佳胤自然知道边军是什么尿性,他一脸无奈:“那怎么办?边军再怎么不争气,也切切实实是在守卫边境,没有他们,鞑靼人长驱直入,龙内侍,就算你的神武军再强悍,面对数以万计的鞑靼铁骑,只怕也招架不住吧?” 龙岩峰认真的点头:“这倒是个问题。” 张佳胤说:“那……你是不是可以将那些逃亡的军士送回来?朝廷绝对不会追究他们逃亡的过错的。” 龙岩峰摇头:“张大人,这不现实。皇庄庄户在登记时就没有查过对方是不是从边军过来的,只要那些军士不承认,我是没有办法从那么多庄户里甄别哪些是逃亡的边军,哪些不是的。” 张佳胤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明军的内部管理做得相当糟糕,吃空饷那是普遍现象,许多军士明明都逃跑了,军官也不上报,继续冒领军饷,有些为了多吃点空饷甚至想方设法逼军士逃亡,搞到最后,连将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麾下到底有多少兵了。这年头又没有什么身份证,军士逃亡了,把名字一改,打死不承认自己当过边军,你能奈他何?也就是说,这些逃亡的军士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很为难:“这可怎么办?” 龙岩峰说:“这是朝廷要头疼的问题,我可管不着。”他眼珠子一转,“不过,我倒是有办法帮蓟镇招募到大批墩军。” 张佳胤眼睛一亮:“龙内侍有何良策?快快说来!” 龙岩峰说:“墩军大量逃亡,是因为做墩军实在太苦了,当一年墩军,这辈子的苦都吃完了,只要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绝对没有人愿意去当墩军的。” 张佳胤有点沉重的点头:“墩军……确实太苦了。” 龙岩峰说:“那,大人有没有想过,可以招募那些日子过得连墩军都不如的人去当墩军?” 张佳胤瞠目结舌:“招募日子过得连墩军都不如的人去当墩军?这……这样的人可不好找吧?” 龙岩峰说:“在永平府、顺天府确实不好找,我们汉人宁可当流民也不去当墩军。不过,也没有人规模只有招募汉人当墩军呀!” 张佳胤神色一动:“龙内侍你的意思是……” 龙岩峰说:“招募鞑靼人!” 张佳胤再度瞠目结舌:“招募鞑靼人当墩军来防范鞑靼人入侵?龙内侍,你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龙岩峰说:“张大人有所不知!我神武军在冷口寨之战中抓了两千多俘虏,审问俘虏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普通鞑靼牧民过的日子比墩军还惨!墩军好歹还有一处墩台安身,还有几亩薄田可以耕作,上头良心发现了还会发一身衣裳,一点粮饷,而鞑靼普通牧民则啥都没有。别看他们一个个牛羊成群,其实都是部落头人的,他们终年在草原荒漠中赶着成群牛羊放牧,却只能以野菜鼠雀为食,只有在过盛大的节日的时候,部落台人才会给他们一只羊,让十几户牧民分着吃,胆敢偷吃羊的,都会被部落头人用皮鞭活活抽死!张大人,你看他们这日子,是不是连墩军都不如?” 张佳胤不禁露一丝恻隐之色:“这些老夫也略有耳闻,普通鞑靼牧民的日子……那真不是人过的,活着就是一种折磨。” 龙岩峰一拍大腿:“对啊!所以咱们可以挑选一些鞑靼俘虏放回去,让他们回自己的部落忽悠那些已经活不下去了的人,就说只要来投奔蓟镇,咱们就给他们衣服穿,给他们饭吃,给地方他们住!只要他们过来投奔,就将他们安置在墩台里,发几件衣物一口铁锅,给一袋杂粮几只羊,他们就成了墩军了!” 张佳胤眼皮直跳:“他们会愿意干?” 龙岩峰说:“怎么不愿意?他们在鞑靼那边啥都没有,只有一条烂命,年轻的时候要替部落头人四处征战和放牧,年纪大了还要赶着牧群忍受着刺骨寒风在草原上四处游牧,什么时候被狼群啃了都没人知道!而到了这边当了墩军,他们好歹也有了个安身的地方,有了一床棉被几身衣裳。虽说墩军的粮饷经常被拖欠,但偶尔还是能发下来一点的,这不比无偿替部落头人放一辈子羊强多了?” 他加重了语气:“最重要的是,能活下来的鞑靼人绝大多数都是不止一次在战场上捡回性命的,比起畏敌如虎的边军来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张佳胤承认,他真的心动了,很可耻地心动了。鞑靼人哦,那是不折不扣的狼族,从降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时刻在跟死亡作斗争,还没学会走路便先学会了骑马射练,还没学会用刀子割肉吃便先学会了抡刀子砍人。没有人天生就骁勇善战,都是环境逼的,大草原上那恶劣至极的环境和大明与蒙古长达两百多年的战争状态逼得他们必须骁勇善战,因为不骁勇善战的早就死光了。有这么一群狼替蓟镇守着边墙,那确实比出工不出力的墩军要强许多…… 他说:“墩台倒还好说,早就建好了,大不了就让人修缮一番,不至于四面漏风漏雨。衣物、棉被、杂粮这些也好说,蓟镇再穷,这些东西也还是拿得出来的。可是这牛羊马匹……不好办啊!” 龙岩峰说:“让他们自己从部落里偷呀!偷过来多少算多少,全都是他们的!” 张佳胤:“……” 好家伙,敢情你这是连几只羊都不打算出是吧?真够狠的。 龙岩峰补充:“当然,墩军真的太苦了,就算是比鞑靼牧民的生活强一点点,也强得有限,所以必须给他们一点希望。” 张佳胤虚心求教:“那应该怎样给他们希望?” 龙岩峰说:“边军将领不是喜欢养家丁吗?那就每年都让边军将领到他们中间挑选那些精壮悍勇的鞑靼人当自己的家丁呗。当家丁可比当墩军强太多了,也算给他们一个盼头,让他们勤练武艺,争取早日脱离墩军,当上家丁。” 张佳胤沉默良久,忽然向龙岩峰一拱手,说:“龙内侍,你可真是个天才,老夫服了!” 龙岩峰咧嘴笑:“我也没这么厉害啦,都是瞎想的,都是瞎想的!” 张佳胤说:“你这一通瞎想,可给老夫解决了大问题啊!” 这老头脸上笑开了花。鞑靼人的战斗力他是知道的,其悍勇顽强,其吃苦耐劳的程度,远胜于明军。如果真的能够招募几千鞑靼人当墩军,以他们的战斗力,蓟镇的外围防线可谓固若金汤啊! 龙岩峰可真是给他出了个好主意! 第191章 策略 “眼下蓟镇军心动摇,人人厌战,整个防线处处都是漏洞,老夫为此伤透了脑筋,昼夜冥思苦想,却找不到半点应对之策。”确定龙岩峰是个有主意的人之后,张佳胤便开启了诉苦模式,向这个给自己当孙子都有点嫌小的家伙大吐苦水,“龙内侍你聪明过人,不知道能否给老夫出出主意,改变这一现状?” 龙岩峰拧着眉头说:“蓟镇啊,问题多到让人想自杀,我还真拿不出多好的主意来。” 张佳胤说:“有什么想法只管说,没准老夫可以从里面得到一点灵感呢。” 龙岩峰见他这么认真,便也认真了起来,歪着脑袋看着他,问:“张大人,你认为大明这两百年来疯狂在边境筑长城以抵御蒙古人入侵的策略,效果如何?” 张佳胤沉吟良久,说:“有这长城在,蒙古人要入侵便千难万难了,这一策略自然是很好的。” 龙岩峰摇头:“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好的策略。” 张佳胤问:“哦?你有何见解?” 龙岩峰说:“固国不以山河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两千多年前的老祖宗都明白的道理,现在反倒没有多少人明白了。一个国家能否抵御外敌入侵,最关键的还是有没有一支强悍的军队,国民的心齐不齐。人心齐,即便是在一马平川的大平原,敌军也休想能越雷池半步;人心不齐,纵然筑起万里长城,胡骑还是想什么时候入寇就什么时候入寇。就比如说这次,蓟镇防线够严密了吧?可就因为周咏那个王八蛋有私心,再加上一堆边军将领心怀鬼胎,数千鞑靼大军轻而易举地翻越长城,拿下了白羊关,要不是神武军坚守冷口寨,只怕永平府现在都还是家家缟素,户户恸哭!” 张佳胤赞叹:“诚哉斯言!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番见解,也算难得了。”随后又叹息:“但筑长城固守是自土木堡以来沿袭至今的国策,很难更改的。不想筑长城固守,就只有主动打出去,但朝廷财政一直极度紧张,根本就打不起大仗,是绝对不会允许边军大规模主动出击的,所以也只能这样将就着过了。” 龙岩峰说:“不允许边军主动出击收复失地,是因为朝中的老爷们认为丢给鞑靼人的那些地盘都是些穷山恶水,不值得为此大动干戈,可事实真的这样吗?河套平原就不说了,那可是沃野千里,不管是种水稻还是放牧都十分适宜;就拿热河地区来说吧,有多少肥沃的土地?稍稍拨弄一下都能够开垦出四五百万亩良田,更别说这里还有数不胜数的矿产了!” 张佳胤说:“热河的富饶老夫也是知道的,奈何朝廷就是不允许对塞外用兵!” 龙岩峰说:“现在不允许,不等于将来也不允许……当然,现在说这些还早,咱们先不去说它,集中精力解决蓟镇当前的问题吧。” 张佳胤洗耳恭听。 龙岩峰说:“一道防线是否稳固,很大程度是取决于守卫这道防线的军队战斗力如何。战斗力足够强,一道土墙也能抵挡千军万马;战斗力太弱的话,哪怕是山海雄关,也可能被人兵不血刃的拿下。所以,张大人,如果你真的想经营好蓟镇防线,不妨先从整顿军纪、提高边军待遇开始。” 张佳胤苦笑:“整顿军纪还好办,但要提高边军待遇,老夫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眼下朝廷每年拨下来的军费就这么一点,连想正常发放军饷都十分困难,谈何提高边军待遇?” 龙岩峰用手指敲着桌面,说:“咱们先从解决边军吃饭问题做起吧。蓟镇一大半的问题都是由吃饭问题引起的,解决了吃饭问题,事情就好办了。” 张佳胤说:“确实如此。” 龙岩峰说:“永平皇庄的夏粮即将收获,一共一百多万亩庄田,每亩庄田需要缴获五斗的税,合计六十万石,有这么多粮食,再加上兵部调拨的,怎么也够解决蓟镇边军的吃饭问题了。张大人你不妨上奏朝廷,将边军的困苦告知皇上,请求皇上将永平皇庄所缴获的粮款就近调拨给蓟镇,以解决蓟镇的吃饭问题。” 张佳胤关注的点却不大一样:“老弟,你刚刚说什么?永平皇庄今年要缴纳六十万石的粮款!?” 龙岩峰点头:“对啊。” 张佳胤大吃一惊:“这……永平皇庄的庄户岂不是要吃西北风了!?” 龙岩峰说:“哦,这个请大人放心,永平皇庄今年大丰收,谷子亩产可达五百斤,交六十万石粮食对我们来说只是小意思。” 张佳胤整个人都傻了:“亩产五百斤!?老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南方的上田都没有这么高的产量!” 龙岩峰说:“大人如果不信,可以在滦州住上几天,到时谷子收割了,可以到田里看看,看我是不是说谎。” 张佳胤说:“不用你说老夫也要在这里逗留些日子,看看皇庄的庄田产量是不是真的有这么高!” 他捋着胡子,感慨:“正如老弟你所说,蓟镇一大半的问题都是由于吃饭问题引起的,如果永平府皇庄能够就近向蓟镇提供二三十万石粮食,蓟镇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龙岩峰说:“而且从永平皇庄就近征粮,可以省去长途运输,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这样的好事,皇上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蓟镇的粮食供应主要依赖北京和天津,不巧的是,北京和天津都无法实现粮食自给自足,只能通过京杭大运河从南方调粮。京杭大运河的漕运成本……大家都懂的,要将那么多军粮送到蓟镇,那成本断低不到哪里去。最要命的是,这些粮食运到通州后,还得通过陆路运输送到蓟镇各个防区,比如说送到冷口、喜峰口这边,就要走三百多里路,运送粮食的民夫也是要吃饭的,而且来回都得吃,往前线输送一斗粮食,他们在路上起码得吃掉三斗。如果经手的官员再做点手脚,克扣一些,那落到士兵手里的就真没多少了。 什么是事倍功半?这就是事倍功半。 龙岩峰认为大明这纯粹就是自讨苦吃,他们完全可以通过海运直接将粮食从南方运到天津、曹妃甸甚至乐亭的滦河口,在码头卸货后再由漕船沿蓟运河、滦河、沙河等河流运往蓟州、冷口、喜峰口,这不比单纯依靠漕运和陆路运输便捷得多,省事得多?永平府漕运也是相当发达的好不好!可两百年来始终没有人想到要这样做,真是令人费解。 他把心中的疑惑跟张佳胤说了,张佳胤苦笑着,意味深长的说:“老弟,大明官场的水很深,你还年轻,看不透也正常……很多事情,好的并不一定真的好,坏的并不一定真的坏,是好是坏,完全是由得了好处的那一拨人说了算的。那一拨人话语权大,那这事就是好事,话语权小,那就一定是坏事!” 龙岩峰秒懂。 张佳胤没兴趣继续跟龙岩峰深入探讨官场的事情,他捋着胡子说:“蓟镇吃饭的问题倒是好解决,只是蓟镇边军战斗力低下,斗志薄弱,着实令人头疼啊!” 拜大明王朝那专门将军队养成叫花子的奇葩制度所赐,明军的战斗力简直是断崖式下跌。洪武、永乐时代那是遇神杀神,遇佛灭佛,谁敢跟明军正面硬刚那跟找死没啥区别,可土木堡之后就变得不堪一击,视出塞为畏途,而且越往后战斗力就越差。当初戚继光接手蓟镇的时候,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蓟镇连绵数百里的防线遍布豆腐渣工程,一些长城段一场大雨就能淋垮,走马标营,充斥着老弱和病残,所有士兵最关心的只是上哪搞点饭吃,上哪搞点钱补贴家用,哪里有心思打仗?当时的蓟镇弱鸡到什么地步?连董狐狸这种只能拉起几百人马的小角色也能隔三差五翻过长城跑到永平府来大抢特抢了。并不是明军的战斗力真的这么垃圾,实在是朝廷不做人————再怎么优秀的员工,老板连着七八个月不发一分钱的工资,也不想干下去了吧?不同的是,老板不做人的话公司职员随时可以辞职,大不了就不要那点工资了,可明军没法辞职,一人当兵,世世代代都得当兵,也就是说,世世代代都得忍受朝廷的白嫖。 这样整法,军队还有什么战斗力才叫见鬼了。 这个时代的军队,战斗力一大半来源于组织度和士气,装备?大家手里拿的家伙都差不多,拉不开多大差距的,组织度和士气直接决定军队的战斗力如何。组织度很考究将领的个人能力,咱们先不说,就说士气吧。士气源于哪里?就源于将士们能不能从胜利中获得利益,能不能靠浴血拼杀去博取一个前程,给这个国家,给这个统帅卖命值不值! 给一个一年能有七八个月一分钱的军饷都不肯发,必须自己想办法捞点钱才能活命的朝廷卖命,你说值不值? 第192章 收获的季节1 龙岩峰说:“这个……其实沿用戚少保时的政策就好了。” 张佳胤问:“那该怎么做?” 龙岩峰说:“就是全力保障最精锐的部队的待遇,维持他们的战斗力和士气啊。比如说戚少保留下的那七千浙军,战斗力就极其强劲,一个能顶四个普通边军用。全力保障他们的待遇,将他们当主力部队用,鞑靼人敢入侵,就让他们放开手脚打,暴揍鞑靼人几顿,不信他们还敢来自己找不自在。” 张佳胤说:“浙军么?这支部队战斗力确实非常强,可就是太费钱了,一个兵年薪十八两白银,朝廷吃不消啊!” 龙岩峰直翻白眼:“吃不消找皇上啊,皇上现在富得流油!” 张佳胤:“……” 你这样说皇上,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万历现在确实是富得流油。锦衣卫经营的六合彩生意已经正式扩张到江浙一带了,这种无本生意越做越大,万历当真是财源滚滚,每个月能从锦衣卫那里拿到的分红已然突破二十万两大关,正朝着三十万两一路猪突猛进;御马监经营的球市也是越玩越大了,这种紧张刺激、充满悬念、不到最后一秒钟就不知道胜负谁属的运动风靡全国,就连向来文弱的江浙也不例外,竞相组建自己的足球队,参与到拼杀中去。御马监光是举办球赛的门票收入就超过了以前各种杂七杂八的收入,更别提还可以经营赌场、卖广告啥的。不过彩票和债券目前还没有搞,因为条件尚未具备。可即便是这样,万历每个月也能从这里面分到三十多万两银子,这可比他派矿监、税监四处刮地皮弄得天怒人怨搞到的钱多太多了。 换句话说,仅靠这两项收入,万历一年就有六百多万两白银进账,这可比国库一年的财政收入还要高,说他富得流油,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张佳胤说:“皇上……比较爱财,怕是舍不得在军队身上花这个钱。” 龙岩峰说:“这个包在我身上,我保证能说服他。” 张佳胤说:“那就拜托老弟了!” 龙岩峰笑嘻嘻的说:“好说,好说!” 他可不是光嘴上说说的,立马就写了奏章让锦衣卫————嗯,锦衣卫已经成了他的工具人了————快马加鞭送入京城。整个奏章短短两百来字,核心内容就一句: 我准备用作收复热河上营的主力浙军现在欠饷严重,没啥士气了,打钱! 万历的回复第二天傍晚就到了: 要多少? 龙岩峰:先发一个月的饷,再补一个月的饷。 万历:滚! 话说得虽然不是很客气,但万历还是硬逼着兵部掏钱,自己也掏了一笔,凑了三万两,给浙军发了这个月应该发的饷,还补了一个月的。 浙军年薪十八两,听着吓人,但对于一个年入六百万两白银的人来说,这点小钱还真没放在眼里。三万两,给浙军发一个月,补一个月,都还有一万多两剩余的,于是这些钱便宜了蓟镇其他部队。不过他们没有浙军这么幸运,浙军依旧是戚继光时代形成的老传统,饷银直接由几个最高级的将领直接发放到士兵手里,吴惟忠亲自盯着,不敢有半点克扣————胆敢克扣士兵饷银的话,那是要掉脑袋的,所以浙军上上下下都能拿到足额的饷银。可蓟镇北军士兵就惨了,从总兵到参将再到各级军官,那是层层克扣,雁过拔毛,真正能落到他们手里的,没多少了。 但好歹还是有的,不是吗? 就这一点钱,也让蓟镇上上下下都士气大振,纷纷拍着胸口嗷嗷叫,说朝廷如果能每个月按时发饷,他们能将鞑靼人的脑袋拧下来装尿。 龙岩峰可没心情管这些,得知万历同意拨钱之后他便一心一意的投入到了夏粮收割中去……一百多万亩谷子哟,不抓紧点收割可就来不及种土豆了。 望着那一望无际的、金黄的粟田,他再一次让人开来了畜力收割机…… 然后,跟事先排练过似的,无数农民扑到收割机前大叫:“内侍大人,手下留情!” 龙岩峰说:“这个收割起来速度快。” 农民说:“但会打落很多谷子!这谷子不同于小麦,它是很容易掉落的,你的宝贝机器扫过,我们起码要损失半成的粮食!” 龙岩峰简直无语:“哪有这么夸张!一亩田顶多也就损失个十来斤好不好!” 一亩田损失十来斤,四十亩那就得损失四百多斤,这个数字也够吓人的了。 农民显得十分执拗,直接就躺在畜力收割机前,打死也不起来,说什么也不让畜力收割机下田。 龙岩峰实在拿他们没办法,只得叹气,让他们用人力收割。 于是,接下来的十几天,他每天都坐在田埂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大群大群的农民顶着烈日在田间挥汗如雨,用剪刀将那一穗穗又粗又长的谷穗剪下来挑回去晒…… 当然,农民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在他们眼里,这位种田天才对数字没有半点概念,为了追求一点点的效率居然要冒着损失数百斤粮食的风险上收割机,这让这些视每一粒粮食如生命的农民没法忍。 好在永平府皇庄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那些有田的庄户忙不过来,不是还有好几万尚未分到田的嘛,直接调过来支援,人力资源保证充足。 向日葵也到了收获的时间。农民喜滋滋地将那巨大的花托砍下来放进筐里,一筐筐的挑回晒谷场晒干,准备剥出瓜籽榨油。 与向日葵一起被收获的还有甜高梁。经过近三个月时间的疯长,这些种在不大适宜粮食作物生长的、偏盐碱化的土地上的甜高粱已经长到三米来高,农民挥舞镰刀,顶着烈日挥汗如雨,将它们一丛丛的砍倒,除去叶子,捆成一大捆一大捆的,然后用四轮马车运往榨糖厂出售。榨糖厂将这些高粱杆子用水洗干净,运进榨糖车间,由一些十三四岁的小孩或者老人将它们一根接着一根源源不断地喂进用水磨改装的榨糖机中…… 磨盘在水车的带动下昼夜旋转不休,富含甜蜜的汁液的甜高粱茎被喂进来,马上就被压爆,汁液喷涌而出,沿着石槽汩汩流出,流进一个个大桶里。当大桶装满后,就有装汉过来换上空桶,然后将它拎去过滤掉里面的残渣杂质,下锅熬糖…… 哦,对了,榨糖厂就建在离堆肥场不远的地方,而堆肥在发酵的时候是会产生大量沼气的。这些沼气**入堆肥中的竹管导出,然后与铅管对接,汇入一条成年人胳膊那么粗的铅管中输送到榨糖厂的熬糖车间。熬糖车间点火开始熬糖的时候,正是堆肥场产气的高峰季节,这意味着整个榨糖季节榨糖厂不必买哪怕一捆柴,光是燃料钱就省下了一大笔。 这其实是跟自贡那边学的。 自贡盛产井盐,也产天然气,几千年来,四川人一直在打井,而随着时间推移,浅层的井盐渐渐被采完了,只能继续往深处挖……结果井越挖越深,最后挖出来的可不仅仅是井盐了,还有天然气。聪明的四川人在挖出天然气之后会将井口密封,只留下一根管子将里面的天然气抽出来,然后用浸泡过桐油、不会开裂的毛竹一根根的对接成一条条极长的输气管道,将天然气输送到煮盐作坊里,直接将天然气当成燃料用来煮盐。龙岩峰没这个能耐在榨糖厂附近打出几口气井,但在利用风化煤、骨粉、贝壳粉、牛粪以及枯枝败叶等等东西混合制造堆肥会产生大量沼气这点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产气自然不能跟自贡气井比,但那么多堆肥场产的沼气供应几个榨糖厂,那也是绰绰有余了。 不光熬糖用沼气,龙岩峰两个月前刚在海边建起来的盐厂也用沼气。他那个盐厂建在潮水淹不到的地方,挑来大量干沙倒在地上,积起厚厚一层,营造出上百亩的晒盐场,然后用螺旋泵从海里抽水去将盐田分区块的淹没。沙子渗水是很厉害的,尤其是在夏天,气温又高,盐田里的海水很快就渗漏、蒸发干净,只剩下厚厚的一层盐晶。这个时候盐工就进入盐田去将那层盐晶收集起来运回盐厂用水溶了,过滤掉里面的杂质,待溶液的盐度至饱和了便倒进锅里用沼气煮,产量很高,而且煮出来的盐雪白晶莹,几乎不带任何杂质,更不像一般的海盐那样带着难以去除的苦涩。由于有用不完的沼气,煮盐的成本远低于同行,所以这种质量上佳的海盐价格也相对低廉,极受欢迎。 张佳胤跟着龙岩峰四处转悠,参观着永平府的皇庄、工厂,不止一次被眼前那一幕幕惊得目瞪口呆。龙岩峰现在玩的其实是集约化农业,所有庄户在庄头的带领下齐心协力的播种、挖渠引水、收割,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各顾各的。这种全新的模式爆发出恐怖的威力,让这位蓟辽总督直接就看傻了眼! 张佳胤暗地里对师爷说:“御马监出了个天才啊,有他在,大明的百姓有福了!” 第193章 丰收的季节2 “有时候我真以为你是神农转世了,甭管去到哪里,都能五谷丰登!”唐宁雅看着晒谷场上那堆成一座座小山的谷子,心生感慨。 这位大小姐的船队刚刚跑了一趟印度,从印度运回来十万斤硝石,两千多头黄牛,一千五百多匹骏马,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了。 龙岩峰嘿嘿笑着:“我哪是什么神农转世,不过是略懂一点种田的技巧,再加上庄户们足够的勤快,才获得了丰收而已。” 唐宁雅睨了他一眼:“在永平府这种穷山恶水也能做到亩产五百斤,这叫略懂一点种田技巧?你是不是谦虚过头了?” 龙岩峰说:“真的是略懂一点啦!我的本领没学到家,不然产量还能再高一大截的。” 唐宁雅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那到底要亩产多少斤你才算是学到家了?” 龙岩峰说:“起码得七百斤吧。” 唐宁雅直接就不想跟他说话了:“我看你是疯了!南方的上田亩产都做不到七百斤!” 龙岩峰认真地说:“如果让我来经营南方的上田,没准真的能做到亩产七百斤。” 唐宁雅说:“口气真够大的,就不怕把我辛辛苦苦运回来的两千多头牛全部给吹飞呀?” 龙岩峰挠了挠头,说:“我说的是实话啊,怎么就没有人信呢?” 唐宁雅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 在海边,码头工人正手脚麻利地将黄牛、骏马等等牲畜从船上牵下来。这些可怜的牲口在海上颠簸了这么久,给折腾得够呛,消瘦得很,得好好喂养上个把月才能恢复精神了。船舱里,牛粪马粪堆积如山,臭气熏天,但工人一点也不嫌弃,把牲畜全部牵下去后便拿来筐子,一担担的将这些粪便挑下去。这些都是很好的肥料呢,万万不能浪费了。 唐宁雅看着那些走路带风的码头工人,说:“龙岩峰,你似乎有一种魔力。” 龙岩峰问:“什么魔力?” 唐宁雅说:“你不管去到哪里,那里的人总是会很快便变得虎虎有生气,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麻木地活着了。你看这些工人,以前他们面色蜡黄,神情麻木,一声不吭地不停干活,而现在,他们脸上的气色好多了,干活的间隙偶尔也会说笑几句……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龙岩峰自豪地说:“因为我能让他们吃饱饭呀!” 唐宁雅笑,低声说:“是啊,你能让他们吃饱饭。”她看着他,认真地说:“那就继续让他们吃饱饭吧,别再让他们过以前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了。” 龙岩峰说:“那还用说!” 运来大批货物的可不光唐宁雅一个,辛格和水管工马里奥也来了,都运来了大批黄牛、骏马、硝石、硫磺,甚至还有铜锭。铜可是个好东西,不仅可以铸钱,还能铸炮,用处实在太多了。令龙岩峰惊讶的是,就连西班牙鬼子也跑来凑热闹了,运了好几船的铁矿砂过来。 龙岩峰随手抓了几把看了看,好家伙,这些铁矿砂品位真不是一般的高,怕是达到百分之六十了……而冀东那些铁矿山产的铁矿砂品位普遍都是百分之三十几,有些比较倒霉的甚至只有百分之十几,这属于超贫矿,没啥开采价值的。 他有些吃惊的问:“这些铁矿砂是在哪里开采的?” 西班牙船队的老大萨阿查说:“大人,这些铁矿砂都是吕宋产的,品质上佳,相信大人你一定会对它感兴趣的!” 龙岩峰点头:“说对了,我确实对它很感兴趣。你们想办法加大产量,多开采一些,你们运多少过来我就要多少。” 萨阿查眉开眼笑:“尊贵的大人,我们回去后一定会想办法提高产量,下次再过来的时候,我们运载的矿砂起码是这次的两倍!” 龙岩峰说:“那再好不过啦!” 这帮洋鬼子的货款依旧是用宫廷丝绸、瓷器支付,对于他们来说,这些东西可比等价的白银值钱太多了。唐宁雅的货款则用白糖来支付……在这个时代,白糖也属于奢侈品,很值钱的。他还特意带唐宁雅去参观了他的榨糖厂,唐宁雅对他利用沼气熬糖的脑洞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说:“我小时候随家父去过四川自贡,看到当地人用竹管拼接成一条长长的管道,将从一两百丈深的气井中渗出来的气输送到煮盐作坊作燃料,那气燃烧时的火焰幽兰幽兰的,热浪逼人,终日不息,我曾为此惊叹不已,没想到在永平府也能看到这等奇景!” 龙岩峰说:“这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不同的是自贡人用的气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我用的是自己制造的。” 唐宁雅说:“所以啊,你很了不起。” 龙岩峰都让她夸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唐宁雅欣然接受龙岩峰用白糖抵货款的做法。马里奥、萨阿查等人也纷纷提出希望能从永平府采购白糖,并且开出了相当高的价钱。没办法,这年头榨糖的主要原料就是甘蔗,而放眼全世界,适合种甘蔗的地方真心不多,所以白糖产量一直挺有限的,而欧洲人的嗜甜那是举世闻名的,所以在大航海时代,欧洲人掠夺的很重要的一项贵重物资就是白糖,更不愿意放弃任何一块适宜种植植甘蔗的地盘。现在永平府居然有大量白糖出产,他们自然不愿意放过这等机会。 龙岩峰笑呵呵的答应下来。顾客就是上帝啊,他可不能把上帝拒诸门外。 他可是种了十几万亩甜高粱呢,亩产茎秆上万斤,按出糖率一成来计算,一亩就能榨出近千斤糖……还没算上大兴皇庄那几万亩咧。哎呀,不得了,产的糖实在太多了,得赶紧多找点销路! 当然,这些事情就用不着他操心了,永平府有大量白糖产出的消息传开之后,海内外的商人便蜂拥而来,纷纷挥舞着手里的庄票,嗷嗷叫着希望能多拿点货。他果断将这门生意甩给自己亲爱的管家,由他全权打理,自己跑去捣鼓他最感兴趣的事情了。 这一季的谷子大获丰收,亩产达到惊人的五百多斤,这一季的粮食便足够庄户们吃好几年了。但庄户们并不满足,他们争分夺秒,一边收割谷子一边翻地播种,他们还要再种一季。也有一些庄户选择了种上大白菜、南瓜、西红柿、辣椒之类的蔬菜。对于他们来说,今年收的粮食已经足够多了,没必要那么辛苦再去种一季,多种些蔬菜多卖点钱才是正道。而这些都用不着龙岩峰去操心,对于他来说,皇庄一年能获得一季这样的丰收便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接下来该种些什么,就让皇庄庄户和庄头们商量着办吧,他不管的。 现在他要处理的事情就两件,第一是把万历该得的那份租子收上来……跟交给官府的那份一样,每亩六斗,合计六十万石。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获得百年不曾一见的大丰收的庄户们并不在乎多交一点,再说了,他们完全还来得及再种一季,而这一季谷子是不用交税了的,交租交税的积极性老高了。 第二则是练兵。 是的,他得练兵了。 毕竟他答应过万历,今年冬天就对热河上营用兵,把丰宁银矿给抢过来的。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再不抓紧时间准备可就来不及了。 早在五月底的时候,朝廷从延绥那边招募的四千名士兵便已经抵达蓟镇,在老兵的带领下开始训练了。而奉朝廷之命,浙军、勇士营、骁骑营、四卫营等精锐部队也加强了训练,大家都在磨刀霍霍,为冬季作战作着准备。龙岩峰一直在忙着经营皇庄,没有时间去关心部队训练的进度,现在皇庄的事务已经告一段落,他终于可以抽出时间来抓一抓军队的训练了。 三河屯,浙军大本营。 数千名士兵百人一队,在军官的带领下顶着烈日,一丝不苟地操练着。那些新兵现在还在接受体能训练和队列训练,上午练体能,下午练队列,晚上时不时再来个夜间拉练,那生活简直丰富极了。他们手持长矛,扛着火铳,听着军官的口令,踩着鼓点,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走,无数只皮靴同时抬起、落下,激起一团团烟尘,那脚步声如战鼓狂擂,令人心悸。 龙岩峰看着那些浑身衣服已经让汗水给浸透了却依旧在一丝不苟地训练着的士兵,对于他们的表现颇为满意,对再一次被他抓过来帮忙训练新兵的骆尚志说:“老骆,这批兵表现挺不错哦!” 骆尚志说:“还行吧,比第一批强多了。第一批个个都是刺头,一天不把我气到爆炸就绝不罢休!” 龙岩峰说:“可不是,这批就乖太多了。” 当然乖了。现在整个延绥都知道加入神武军很快就能发财,第一批兵入伍才多久哦,就每个都得到了一份田产,存下了二三十两银子,在延绥的话,他们拼死拼活一辈子都别想攒到这些!每个人都很珍惜这难得的机会,训练起来格外的认真,生怕一不小心就给踢回老家了。 第194章 阴间战术 “还是老样子?”骆尚志问。 龙岩峰点头:“对,老样子,四百重骑兵,三千六百步兵。” 骆尚志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多组建一些骑兵?你明明不缺战马的。” 龙岩峰说:“没必要啊。八千人的部队,有八百重骑兵,又有两千多鞑靼骑兵和六百锡伯骑兵助阵,我还有必要花大力气去组建更多骑兵么?” 骆尚志皱起眉头:“你打算用鞑靼属夷骑兵和锡伯骑兵作主力?” 龙岩峰笑:“并不是数量多就是主力的。别看他们人数多,真打起来,我这八百重骑兵几次冲锋就能将他们全部送回老家。” 骆尚志联想到龙岩峰麾下那支骑兵那恐怖的冲击力,对此倒也不怀疑。但他还是不放心:“我建议你还是多招一些骑兵。你又不缺骑兵兵源,光是从辽东那边带着马跑过来投奔你的边军精锐士兵就多得很,为什么不把他们也利用起来?” 龙岩峰想了想,说:“那行,回头我就上奏朝廷,再多招几百名骑兵。” 骆尚志大为欣慰:“这就对了嘛!” 龙岩峰想了想,说:“老骆,我打算削减一下长矛手的比例。” 骆尚志吓了一跳:“还削减?你的神武军长矛手只占总兵力的一半,比例已经很低了!再削减的话,你还要不要跟敌军肉搏了?” 龙岩峰说:“通过冷口寨之战,我发现长矛手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起到类似移动的拒马的作用,阻止敌军骑兵撞上来……但训练有素的士兵用加装了刺刀的火铳也能发挥同样的作用。冷口之战,鞑靼具装骑兵冲上来的时候,我三排火枪手站在最前面,挺着刺刀对准冲过来的铁骑,鞑靼骑兵硬是不敢撞上来。在那场大战中,长矛手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充当弓弩手的角色,他们手中的长矛真正能发挥的作用很小,维持这么高比例的长矛手,实在是浪费。” 骆尚志拧着眉头问:“那你打算留多少长矛手?” 龙岩峰说:“三成。七成火枪手,三成长矛手,足够了。” 骆尚志一个劲的摇头:“这太冒险了!万一鞑靼骑兵发狠了,不要命地撞过来呢?靠着那长不过一尺半的刺刀,真的挡得住吗?” 龙岩峰说:“如果鞑靼骑兵不要命地撞过来,那么士兵手里拿的一尺半长的长矛还是一丈五尺长的长矛,结果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削减长矛手的比例,增强火枪手的数量,在两军短兵相接之前就通过凶猛的火枪齐射击垮对方?” 骆尚志说:“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不过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了,不妨去试试,没准行得通呢!” 龙岩峰说:“放心,肯定行得通的!” 当然行得通,削减长矛手,增加火枪手的比例可是大势所趋,尤其是在刺刀出现之后,火枪手也具备了长矛手肉搏和阻止骑兵冲阵的能力,就更没有必要维持数量庞大的长矛手了。正如龙岩峰所说,随着火枪技术越发成熟,长矛手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起到拒止作用,也就是阻止敌军的步骑军冲上自己的阵地砍杀火枪手,而绝大多数的伤害输出都由火枪手和炮兵包揽了,在这种情况下,长矛手的比例被削减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比如说西班牙,一开始火枪手只占百分之二十,到了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这一比例便变成了百分之五十。 神武军装备的可是燧发枪,火力比火绳枪猛太多了,长矛手所能发挥的作用更加小,削减到三成…… 那还是给他们面子了。 龙岩峰召集麾下的将领,跟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这些将领们纷纷表示赞成。他们都亲身经历过冷口寨之战,对长矛手在这场大战中的表现再清楚不过了,他们一致认为要不是长矛手有携带弓弩的习惯,那一战他们怕是真的要变成旁观者了,让那么多士兵当长矛手,实在是有点浪费兵力。 于是,神武军长矛手那本来就低了的比例被再次削弱,一家伙给降到了三成。 龙岩峰觉得急需改进的第二件事就是火枪手的命中率。 凭心而论,他的火枪手放在全世界都已经是很优秀的了,在六十步————也就是九十米距离射击等高的人形靶,五十发子弹起码能命中二十到三十发,一些非常优秀的神枪手甚至能够全中,放在全世界,很难找得出第二支如此出色的射击部队。但龙岩峰还是不满意,那些用全套西洋生产工艺生产出来的优质黑火药可不便宜,五十发子弹只能命中二三十发,也他娘的太浪费了。 “火枪手的命中率还得提高。”他说。 一众将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十分无语。吴方明说:“大人,我们的火枪手已经非常出色了,放眼整个大明,你就找不出第二支拥有如此多神射手的火枪部队了!” 陈昂说:“如果还想提高命中率,就只能增加他们的训练强度,但是……他们通常都是射击二十到六十步内的目标,真的有必要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将命中率再提高一点点么?” 龙岩峰说:“用不着加大训练强度,咱们在弹药上多花点心思。” 骆天生好奇:“你打算在弹药上做什么手脚?” 龙岩峰说:“简单,增加弹药的装填量!每次装填一发独头弹和三到五发霰弹,如此一来,一次发射打出去的弹丸便多达四到六发,命中的概率自然也就大大增加了。” 众人发自内心的有一种要吐血的冲动:“这……这样也行!?” 龙岩峰说:“我觉得这样很行!” 于是就真的找人弄来了一些一钱半重的铁制霰弹,同样用油纸包裹着,五颗一包,让士兵先装填火药,再装填霰弹,然后装填独头弹,最后对着九十米外的靶子射击…… 结果证明真的很行。一共发射了五十次,最后统计,独头弹命中三十一次,霰弹命中一百七十八次,命中率高得惊人。 龙岩峰捏着下巴说:“增加霰弹数量的话,命中率还能进一步提高。” 吴方明也捏着下巴,说:“霰弹太小了,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打中了也打不死人。” 龙岩峰说:“但它能把人打伤。如果击中眼睛、咽喉,甚至能叫人直接退场。” 吴方明倒也赞成。凭心而论,一钱半重的霰弹威力也不小了,大明民间狩猎用的鸟铳使用的就是一钱半重的铅子,不披甲的目标在九十米距离挨上一两颗,那滋味绝对不好受。 不巧的是,神武军玩的是排队枪毙,一旦开火那就是数百支火枪同时开火,那些倒霉蛋挨的绝对不止一颗两颗。 这其实是美国佬在独立战争的时候搞出来的阴间战术。独立战争时期,剽悍但军事技能、战斗意志都远不如英军的美军被英军摁在地上反复摩擦,都快哭了。为了克制龙虾兵那二三十米内怼脸齐射战术,在龙虾兵挺进至最佳开火距离之前就给龙虾兵造成尽可能大的伤亡,他们很有创造性的发明了双倍装弹的战术,先往枪膛里装数枚霰弹,再装一枚正规子弹,然后瞄准英军开火,双倍的火力投射,双倍的快乐,火力密度瞬间提高了好几倍,不少龙虾兵生生给轰成了虾酱。这一战术迅速风靡全球,比如说奥地利陆军就要求普通士兵携带的弹药里必须包括二十发霰弹,在需要的时候与普通子弹混装,以提高杀伤效率。法国人更是天才,居然尝试着同时装填两发子弹……对,就是那种圆滚滚的、一颗就有二三十克重的铅弹,一份发射药可以发射两发子弹,美滋滋! 只是炸膛的时候也美滋滋,把法鸡士兵炸得缺爪子少眼珠,一个个残缺不全的十分可爱。 就连对霰弹一向十分不屑的英国佬,在美国独立战争中被美国佬用霰弹射了一头一脸之后,也迅速效仿起来,玩起了霰弹与正规子弹混装战术,反过来糊美国佬一脸,气得美国佬大骂: 抄袭狗死全家! 现在在美国历史上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的“五月花”号现在还在森林里享受着雨露和阳光,而在独立战争中用霰弹糊英国佬脸的美国士兵的爷爷的爷爷现在都还是液态,所以龙岩峰并不害怕有人造他抄袭向他索要专利费,他觉得这战术好用,直接拿过来就用,压根用不着跟谁商量。 神武军将士也觉得这种阴间战术很好用,于是他们迅速制订了相关的条令,要求后勤给士兵提供的弹药里,每四十发独头弹中必须带二十发霰弹,并且配备相对应的发射药。装弹数量变多了,发射药的份量自然也得相对应的增加,以达到最佳杀伤效果,不然那就是浪费弹药! 至于要增加多少装药量是最合适的,就交给这些军官去摸索好了,龙岩峰不用费这个神。 第195章 老狼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十月。 十月的大草原,牧草枯黄,那一片片的山林里,苍松依然青脆,但白桦、枫树往日青翠欲滴的叶子却早已变红变黄,漫山遍野的如火如金,美得令人震撼。 但生活在这片土地的鞑靼人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种美景。对于他们来说,这种美景的出现意味着严酷的冬天即将到来,他们必须为此作万全的准备,否则根本就熬不过去。所有部落都忙着割草、晒草,趁着还没有开始下雪尽量多储备一些干草,部落的牲畜能不能熬过这漫长的冬季,就看储备的干草够不够多了。 牲畜是一个部落的命根子,要是牲畜大量死亡,这个部落很快也就不复存在了。 当然,也有不割草的小部落,比如说董狐狸。 董狐狸曾是乌梁海部的首领,统率两三万属民,在东蒙这边可能不算什么重要角色,但对于明军来说,这样的实力却是相当可怕了。年轻的时候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带着数百骑兵翻过长城进入大明境内抢掠,整个永平府都让他祸害惨了,他也由此上了大明的黑名单,被列为“蓟北三凶”之一。不过打从戚继光来了之后,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该死的戚继光将蓟镇防线经营得跟铁桶一样,鞑靼骑兵别说翻越长城,连靠近长城都千难万难。双方几次交手,董狐狸都给打得灰头土脸,得亏戚继光觉得乌梁海部实力有限,没必要灭了他们,不然他的脑袋早就挂在城墙上了。 戚继光之所以没有灭了乌梁海部,一来是朝廷不允许他主动出击————这位爷噶人头的能力太恐怖了,一颗鞑靼首级五十两哟,让他出塞的话他三天两头带回来一两千颗首级,朝廷还活不活了?二来,乌梁海部实力弱小,属于卖萌的势力,要灭他们很容易,但灭了他们等于给实力更强大的部落腾地方,不划算。草原部落是杀不完的,只要这片大草原还在,只要大草原那严酷的气候和物产奇缺的现状得不到改变,这片土地就会像蜂巢一样源源不断地孕育出一个个剽悍绝伦的部落,不断冲击大明的边境线,杀光了乌梁海部,又迁过来一个比乌梁海部更强的部落,双方连年交战,苦的还是边境百姓。正因为被绑住了手脚,再加上想留着乌梁海部做个缓冲,让老百姓过几年太平日子,戚继光才一再手下留情,没有去捣董狐狸的狐狸窝。 可即便是这样,董狐狸也感觉活不下去了。大草原的生存环境是极其严酷的,除了牛羊马匹和田鼠啥都缺,连一匹布,一口铁锅,在大草原上都是极其珍贵的资产。生产力落后的鞑靼人是没有办法自己生产这些的,想获得这些生活必需品,要么互市,要么抢掠。互市就不要想了,整个大草原,互市权都在俺答汗那里,这瘪孙子用劣质牲畜交换大明的布匹、茶叶、铁锅、粮食、铁器等等生活必需品,然后拿到归化城以极其高昂的价格出售,那些没有互市权又离不开这些东西的部落只有乖乖挨宰的份。那家伙黑心到什么程度?一盒在中原再普通不过的胭脂水粉,在归化城起码要八匹好马才能换到,就这,还得看人家乐不乐意卖你!是的,并不是所有部落都有资格到归化城挨宰,比如说一直跟俺答汗不对付的土蛮汗,想去归化城买点茶叶买点酒,还得冒充其他部落的人才行,不然连归化城的门都进不去。乌梁海部没有互市的资格,控制的草场又小,牧群时常被其他部落抢走,还得忍受俺答部敲骨吸髓式的盘剥,日子有多艰难就可想而知了。 就在董狐狸都觉得活不下去了的时候,他的死对头戚继光却拉了他一把,让他带着侄子董长昂到喜峰口请罪,发誓不再侵犯明境,然后在喜峰口开了互市点,允许乌梁海部用木材、牲畜、皮毛等等货物交换生活必须品。董狐狸四处砍木头,用勒勒车运到喜峰**换到各种草原上稀缺的玩意儿,然后自己留一部分,大部分再高价卖给草原上的大冤种们,居然赚得盆满钵满,原本潦倒至极的乌梁海部奇迹般富了起来。董狐狸对戚继光可谓感恩戴德,数次向大明传递土蛮汗入寇辽东的情报,让明军提前作好了准备。就算被土蛮汗逼着出兵去打辽东,他也是出工不出力,人家玩命地砍人,他玩命地砍木头,别人满载着抢来的粮食牲畜踏上归途,他也用牛车拉着一车车木头踏上归途……土蛮汗都快让这个二五仔给气死了。 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戚继光被调离蓟镇后,乌梁海部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新上任的蓟辽总督周咏就是个一心想找碴挑起战事好割人头立功受赏的货,他任后不久就借口乌梁海部攻打大明边塞堡垒,将喜峰口的互市给关了,把董狐狸的岁赏也给扣了。董狐狸一直是从喀喇沁部首领青把都那里领自己的岁赏的,岁赏被断了之后还以为是青把都冒领了自己这份,便带着十来号人到喜峰口想找大明官员说明情况,结果刚一冒头明军便乱炮轰过来,他一个儿子不幸被炮弹击中,当场身亡,董狐狸嚎哭而去。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他想去投靠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儿董长昂,董长昂是青把都的女婿,颇有实力,应该能拉他一把的,谁知道青把都一点面子都不给,说他出尔反尔侵犯明境,激怒了大明,会给喀喇沁部和乌梁海部带来灾难,让他离董长昂远点,把他撵了出来,董长昂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现在,昔日的蓟北三凶之一的董狐狸,已是一个老得牙都没剩下几颗了的老人。他无依无靠,也无处可去,只能带着仍听命于他的、年纪比他小不到哪去的四百伴当,赶着少得可怜的牧群在大草原上四处流浪,能熬过一天算一天。 现在大家都忙着割牧草,可他看着稀拉拉的草场直叹气。这片草场真的太贫痟了,几乎无草可割。 自己这把老骨头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吧…… 他想。, 远处扬起冲天沙尘,大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他身材并不算高大,但很壮硕,一副铁甲披上身上,尽显威严。这是敖汉部的诺颜小歹青,东蒙古新一代的少年英雄,小小年纪便弓马娴熟,有勇有谋,年年都能拿摔跤冠军,其勇武之名,闻达于汗庭。看到董狐狸,小歹青远远的让自己的骑兵停下来,自己策马上前,下马向董狐狸行礼:“叔,最近还好吗?” 董狐狸浑浊的眼睛转了转,硬挤出一丝笑容:“是小歹青啊?你带着这大队骑兵,是要去哪里呀?” 小歹青说:“前天土蛮汗传箭各部,要察哈尔和内喀尔喀各部出兵,趁着还没有下雪,再去攻打一次辽东,抢些粮食棉布好熬过这个冬天,我敖汉部也接到征调命令了,准备出兵四千前去参战。” 董狐狸喃喃说:“又要打仗了啊……春天打完了,冬天接着打,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 小歹青叹气:“我们也不想年年打仗的,但没有办法,不打仗就没法获得粮食、棉布、铁器,日子也就没法过了。叔,你也带上你这四百伴当跟我一起出发吧,咱们合营,抢到的东西平分,这样你就有足够的物资熬过这个冬天了。” 以前董狐狸拥有喜峰口的互市点,卖木材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时候,小歹青也跑来求董狐狸拉他一把,大家一起砍木头到喜峰口去卖,一起发财————敖汉部是没有互市权的。董狐狸喜爱这个勇武过人又重诚诺的年轻人,便答应了,敖汉部靠蹭乌梁海部的生意,也捞了不少好处,日子过得蛮滋润的。现在喜峰口的木市关了,董狐狸潦倒之极,四处流浪,小歹青这个蹭生意的家伙也没了办法,只能重新抄起弯刀弓箭跟着土蛮汗去抢辽东。土蛮汗恨董狐狸投靠过戚继光,给大明传递情报害他吃尽了苦头,所以近年来数次劫掠都不准董狐狸参加,但小歹青念及董狐狸以前拉过自己一把,所以也想拉他一把,带他一起去闯辽东。 董狐狸摇头,神色苦涩的说:“小歹青,你是个念旧情的人,想拉我一把,我知道。但现在我已经老啦,赶牛车拉木头的时候都经常头昏目眩,哪里还骑得了烈马,拉得开硬弓?我就不去啦,去了也只能拖累你。” 小歹青问:“不去辽东,那你怎么办?你上哪弄物资熬过这个冬天?” 董狐狸说:“我准备再去一趟喜峰口,就算是跪在地上求上三天三夜,也要求得大明重开互市。如果被明军斩首了,也算是解脱,反正我不会让我的孩子继续过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活了。” 第196章 精锐云集 小歹青一惊,说:“叔,你别去!蓟镇现在没有戚继光那样的好人了,管事的都是些不拿我们当人的家伙,你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董狐狸说:“叔这把年纪了,早活够了,只要能求来互市,死也甘心。” 小歹青拉住他的手,说:“别去!叔,我早就看透了,明朝的官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你有实力,把他们打疼打怕了,他们才会好好的听你说话,给你开放边市,如果你没有实力,再怎么求也没用!你等着,我一定会在辽东打出个名堂来,把整个辽东打成糊糊,把明朝那些大官打到怕,逼他们跟我们互市,到时候咱们继续一起砍木头!” 董狐狸一惊,说:“小歹青,你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大明有百万大军呢,你敖汉部才多少人马?就算你们全撞死在锦州、辽阳的城墙下,也撼动不了大明分毫的!” 小歹青恶狠狠地说:“那也得拼,只有拼死一战,才能挣来一条活路!” 董狐狸深深的看着他,眼角泛起泪光,有些更咽的说:“小歹青,你真是个英勇无畏的男子汉,你生在这个时代,可惜了啊!要是生逢成吉思汗的时代,以你的勇武谋略,不知道能成就何等惊天动地的事业呢……唉!” 小歹青黯然,说:“我们蒙古……也没有第二个成吉思汗了。” 随即又振作起来,说:“叔,你先不要去喜峰口,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好么?我一定能逼大明重开喜峰口木市的!” 董狐狸强笑着点了点头:“好!” 于是,小歹青给他留下一些粮食,然后率领自己的骑兵,浩浩荡荡地朝着远方驰去。 董狐狸站在土包上呆呆的看着那个威武雄壮的身影消失在大地尽头,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意气风发,率领乌梁海部骑兵翻越长城肆意抢掠的情景。自己打了一辈子仗,也挣扎了一辈子,有多少乌梁海部的男儿惨死在明军枪炮之下,早就记不得了,乌梁海部到底杀了多少大明的士兵和百姓,也不记得了。打了这么多年,乌梁海部依旧窘迫,每年过冬都要在冻死饿死的边缘挣扎,痛苦哀号,这仗打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泪流满面,哀叹:“我们蒙古人不能再过这种生活了,不能过了……我们蒙古人就算要流血,也要为值得的人,值得的事情去流,不能再把大把大把健儿的鲜血挥霍在毫无意义的抢掠上了……不能再这样过了……” 可惜,能想到这一层的鞑靼人真的少得可怜,或者说,绝大多数鞑靼人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对于鞑靼人来说,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每一年的冬季他们都必须拼尽全力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有希望熬过去,哪里有心情想这些?现在的东蒙古各部牧民储备草料的储备草料,迁移的迁移,更多的则骑上吃了好几个月的草变得膘肥体壮的战马,拿起弓箭、长矛、弯刀,披上臭哄哄的皮甲,开始往乌兰哈达方向集结。这是一年四季中战马膘最足,体力最好,最容易获得食物的季节,也是一年中最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的季节,不去狠狠地抢一票,更待何时? 长城外战云密布,而长城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个秋天,有两个大事让整个华北都为之震动。 第一件事,是北京西郊皇庄种植的十万亩水稻,居然大丰收了。 是真正的大丰收,每天都有许多人跑到庄田去参观,目之所及,金黄色的稻浪在秋风中一层层的起伏翻滚,那情景真的太壮观了。开镰收割那天,万历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前来,搞了个很隆重的仪式。最后收割完了,一统计,好家伙,亩产竟然达到六百斤,比南方的上田产量还高! 不用说,万历做梦都要笑醒。这些可都是他的庄田啊,这十万亩水稻丰收就意味着他有十万石租子进账,真是太棒了! 第二件事,是冀东这个向来一季有余,两季不足的鬼地方,居然实现了一年两熟……是的,在收割完夏粮之后,庄户们又种了八十万亩谷子,居然也获得了丰收,亩产四百六十斤。 整个北方都傻了,就连户部那些管农耕的官员也认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出了点问题。北方土地贫瘠,产量低下,这早就成了刻板印象了,可怎么突然间,北方也能像南方那样一年两熟,并且产量把南方上等稻田都给爆了?这简直太不科学了!他们吵个不停,要针对皇庄重新制订税率……你丫收成这么高,只交这么一点点税,摆明就是在占国家的便宜啊,我们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也有人开始去研究龙岩峰经营皇庄的模式,看能不能效仿一下。他们发现龙岩峰这套模式是真的好用,效率真他娘的太高了,如果能抄过来,那他们可就发财了! 整个北直隶都为大兴皇庄和永平府皇庄丰收的消息所震惊,议论纷纷,压根就没有人注意到大明京营的三支精锐,勇士营、四卫营、骁骑营,打着“防秋”的旗号不声不响的离开了京城,直奔永平府而来。 万历的记性可是很好的,龙岩峰许诺过今年冬天便对热河地区用兵,将丰宁银矿给他抢过来,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呢,现在兵也训练得差不多了,也攒够了粮食,鞑靼人是时候出来挨打了! 首先抵达永平府的是骁骑营。 这一次骁骑营算是倾巢出动了,整整一千三百骑兵,每人两匹十五掌半高的马瓦里马,身披半身瘊子甲,四肢由链甲包裹,可以说是武装到牙齿,防护到裤裆了,所到之处,边民无不投来惊异的目光,仿佛又看到了开国之初那支所向无敌的铁骑。 龙岩峰亲自在蓟州城外迎接,见骁骑营人强马壮,士饱马腾,不禁对裴多多说:“胖子,看样子这半年你没偷懒,把兵带得挺好嘛!” 裴多多吐了吐舌头,说:“我可不敢居功,这兵啊,是别人带出来的。” 龙岩峰一怔:“谁这么牛,能将原本暮气沉沉的京营部队也带得生龙活虎?” 裴多多指了指后方:“那位大人物马上就到……小龙子,我跟你说,这位爷可不同凡响,你最好小心点,别招惹他,把他惹毛了啊,你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龙岩峰越发好奇:“那位到底是什么来头啊,能把你吓成这样!” 说话间,烟尘四起,勇士营和四卫营大队人马也浩浩荡荡地赶到了。 这两支京营精锐都仿照神武军,扔掉了极为沉重的布面甲,换装相对要轻便灵活太多的链甲。链甲其实并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大明本身就能大量制造,而龙岩峰又从洋鬼子那里弄来了冷拔丝工艺,在永平府皇庄和大兴皇庄都建有工厂,利用水力机械将一块块钢锭拔成粗细适宜的粗钢丝,再将粗钢丝加工成大小一至的钢环。庄户们在农闲的时候就用手工将那一个个小小的钢环铆接起来,编织成一块块“铁布”,最后由铠甲师将这些“铁布”像裁衣一样裁成一件件重十几二十斤的锁子甲。他们制造的锁子甲防御能力极为强悍,哪怕是锡伯弓箭手用十力弓发射重箭,也得怼到十五步内才射得穿。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很受欢迎的,再说也不贵,万历慷慨的自掏腰包,一口气买了几千副,给勇士营和四卫营都给换上了。 此外,这两支部队里,火枪手都占了半数,而且装备的都是赵士祯在朵思麻的指点下捣鼓出来的新式火绳枪。这种火绳枪口径大致为11毫米,跟以前的三钱鸟铳差不多,但打的却是独头弹,每发重五钱,再配合那长长的枪管和优质颗粒黑火药,杀伤力也是相当惊人的。此外,他们的火绳枪都配有刺刀,全面向神武军看齐了。不同的是,神武军装备的是让人看着就疼的、杀伤力惊人的剑形扁刺,勇士营和四卫营装备的则是三棱长尖刺,就一根用钢铁打成三棱状磨尖的铁条,与一个套筒连接,然后用粗铁丝固定在枪管上,看上去寒酸得很。 长矛手和刀盾兵都携带弓弩。弓是开元弓,比较软,但射起来不是很费力,几百名弓箭手就可以轻松地向敌军倾泄出绵密的箭雨,压到对方抬不起头。弩则是光弩臂就有一米四长的强弩,要两百斤的力气才能拉开,威力大得可怕。 ————虽然存在感已经很薄弱了,但明代的军队还是有装备弩的,尤其是北方的边军,一直都在用。明代的强弩传承自宋元,制作十分精良,尤其是到明代中期,连神臂弓都给挖了出来并且进行仿造。拜北方边军所装备的火铳那糟糕透顶的性能所赐,许多边军宁可用弓弩也不用火铳,而弩就成了火铳的替代品。只是一具制作精良的强弩比一支火铳可贵多了,以大明兵部那抠门至极点的尿性,别指望他们能大量给军队装备,也就禁军精锐这些不太差钱的部队才装备得起。 当然,延绥那边的军队也装备不少,绝大多数都是刘天和时代造的,一代代的传承下来,直到现在。 第197章 虎提督 换以前万历可舍不得给给禁军装备这么昂贵的武器,但现在他再怎么样也是年入六百万两的成功人士了,兜里有钱,自然也壕了起来,再加上龙岩峰那套战术确实是好使,于是就给自家的长矛手给安排上了。 在这支大军中,龙岩峰还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士祯。 他开心地冲赵士祯招手:“老赵,老赵,你怎么也来了?” 赵士祯让他叫得一脸郁闷。什么老赵,他才三十来岁,一点也不老好不好!他黑着个脸有心骂人,奈何龙岩峰如今的地位真不是闹着玩的,别说喊他老赵了,就算喊他猴子,他也得乖乖的应。他黑着脸硬挤出一丝笑容,说:“蒙圣上信任,赵某将与勇士营、四卫营一起,实地了解新型火铳在战场的表现,以作出改进。” 龙岩峰十分欣赏:“都会搞战地观察啦?可以可以,这才是一个优秀的兵器专家该干的事情!” 赵士祯瓮声瓮气的说:“这些火铳再怎么说也是赵某亲手仿造的,它的几天能段劣直接关系无数军士的生死存亡,赵某怎敢掉以轻心?” 龙岩峰十分欣慰:“你能这样想,说明你真的知道怎么当一个兵器专家了,可喜可贺!” 赵士祯:“……” 你这副老父亲看到儿子终于出息了的欣慰表情是怎么回事!? 正翻着白眼呢,一队被武装到牙齿的铁甲骑兵簇拥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大将策马走了过来,赵士祯见状赶紧闪一边去,而且闪得很快,仿佛生怕闪得慢了一点就要倒霉了似的。裴多多小声对龙岩峰说:“那位大爷来了,小龙子,你可得当心了!” 龙岩峰望向那位大将,只见这位仁兄三十几岁的年纪,身高超过一米七,骑着一匹肩高达到一米六的马瓦里马,相貌堂堂正正,不怒自威,身披一副用印度坩埚钢制造的瘊子甲,那一颗颗硕大的瘊子看着分外瘆人。这位仁兄给他的印象就是一头猛虎,就算用铁笼也关不住,随手就能将铁笼撕了然后扑出来吃人的那种。难怪裴多多这么惨,这样的角色,换谁谁不怕? 他小声问:“这位是谁呀?” 裴多多小声说:“这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长子,现任京城巡捕提督,李如松!” 龙岩峰神色一震:“我的娘咧,是那个虎逼啊!?” 李如松这个人在万历时期可太出名了。他是李成梁的长子,李家世代都是军人,到李成梁父亲这一代家道中落,李成梁终日要为前程奔波,没空管他,他便跟着铁岭卫那些骄兵悍将们一起打熬力气,苦练武艺,小小年纪便练就一身好武艺,再加上一身是胆,无所谓惧,很快就在辽东军中闯出了名气。李成梁跟土蛮汗玩命的时候把他也给带上了,想让他好好表现,结果这货也真是好好表现,刚一开战便一马当先冲进土蛮汗大军中,横冲直撞,马槊挑刺,长刀挥抡,直杀得土蛮汗大军人仰马翻。血战中,他的战马被敌军乱战射死,他也坠马了。战阵中坠马向来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不知道多少名将就栽在这里,然而虎逼就是虎逼,这位在坠马后居然跳起来连杀数名鞑靼骑兵,又抢了一匹马,带着一颗鞑靼军官的首级冲了出去,毛都没少一根! 只是快把他老爹给吓出心脏病来了而已。 带着这个虎逼打了几仗之后,李成梁再也不敢带他上战场了,他可不想没被鞑靼人的弓箭射死弯刀砍死,却让这个虎逼儿子给活活吓死。他走门路将李如松送到基本没什么仗可打的蓟镇,想让他学戚继光的练兵之法,而也是这一时期,李如松认识了曾在抗倭之役中立下不配功勋的奇人徐渭,徐渭爱他聪颖且勇猛,便收他为徒,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数年后,李如松学顾,徐渭不顾他的苦苦挽留,只说师徒缘份尽了,飘然离去,这对师徒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有个号称大明九边头号名将的父亲作靠山,有个惊才绝艳的师父,李如松的人生际遇无疑让人妒忌到眼珠子发红。更让人妒忌的是,他还深得万历的信任,极受重用,三十四岁的时候便官拜山西总兵,这样的晋升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只是由于他父亲就是辽东总兵,按照大明的潜规则,父子不能一同掌理重镇,许多官员也纷纷上奏万历,说大老板你对李如松宠眷太隆,这对他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还请对他稍加抑制,以全始终,于是万历又将这个虎逼调回京城,任右军都督府佥事,旋即又改任提督京城巡捕,李如松可谓风光无限。 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李如松还会在就城巡捕这一职位上呆一段时间,直到明年,也就是1587年出任宣府总兵。不过,龙岩峰和万历暗搓搓的密谋要搞大事,准备在今年冬季出兵,夺取丰宁银矿,蓟镇最精锐的神武军、浙军全部要出动,禁军勇士营、四卫营和骁骑营也要悉数压上,一把梭哈定输赢,而打仗不光要有精锐,还得有猛将,于是万历想到了这个虎逼,在今年五月份便任命他为禁军统领,专门抓这三支精锐的训练。这无疑是李如松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他学过戚继光的练兵之法,又有恩师倾囊相授,自然知道应该怎么练兵,但奈何就是没钱,根本就练不起来。现在指挥着京营三支最精锐的部队,又有皇上无条件信任,还能不断得到大笔粮饷,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了。于是这个虎逼二话不说,按着自己的设想狠狠地练这几支精锐,甚至数次带着他们到鞑靼人很活跃的怀柔、密云去砍鞑靼人,把这几支精锐折腾得叫苦不迭。 不过,苦归苦,战斗力是切切实实的提高了,军纪也得到了极大的改改善。边军向来看不起京营,认为京营都是花架子,但是在这几支精锐面前可不敢开这个口,因为脸都会被打肿。 大虎逼李如松勒住战马,居高临下打量龙岩峰,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龙岩峰神色自若,拱手说:“李提督,久仰,久仰!” 李如松见他主动向自己行礼,冷峻的脸宠露出一丝笑意,也拱手一礼,声音洪亮:“龙内侍,我们可谓神交已久,今天总算见上了。” 龙岩峰说:“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李如松哈哈大笑,跳下马拍了拍龙岩峰的肩膀,说:“你用不着这么紧张,李某脾气虽然不好,却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不会无缘无故跟你翻脸的。” 龙岩峰心里说:“你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啊?” 李如松打仗厉害,那脾气更厉害。在他眼里,大明那玩了两百年的文贵武贱的潜规则那就是放屁,他不管去哪里当官,总能以最快速度跟当地的文官闹翻,气到文官暴跳如雷。对上这么个虎逼,龙岩峰还真有点儿头怵,毕竟李如松可是能单骑破阵并且一跟毛都没少的绝代猛将,而他却是只有点三脚猫功夫的小可怜,真闹翻了,估计李如松一拳就能将他打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李如松似乎能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压低声音说:“放心,李某只是不喜欢文官而已,你不是文官,李某不会随便找你的碴。”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其实我也不喜欢文官。” 李如松说:“那我们算是臭味相投了。对了,跟你打听个事!” 龙岩峰问:“啥事?” 李如松声音压得更低:“辽东那边能不能种水稻?” 一说到种田,龙岩峰便两眼放光:“能啊,可太能了!水稻这东西,只要有足够的水、肥料和积温,哪都能种,辽东那边土地肥沃,夏季温度也高,灌溉条件又好,种两季水稻肯定不行,但种一季那是绰绰有余了!” 李如松问:“能高产不?” 龙岩峰说:“亩产六百斤不在话下!” 李如松开心地说:“那可太好了!我在辽东有几万亩田,有空你帮我弄一弄,改成稻田,我不想再吃高粱米了!” 提起东北的农业,我们首先想到的便是著名的东北大米,在大家的印象中,东北仿佛自古以来便是优质稻米的产区。其实这种印象是错的,自古以来,东北种植的主要粮食作物都是大豆和高梁,小麦也种,不过因为太冷了,只能种春小麦。春小麦的口感比冬小麦要差许多,所以种的人并不是很多,所以高粱和大豆才是东北人的主食。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控制了东北,出台一项很严厉的政策,禁止东北平民吃大米,所有大米都要作为军用物资上交,这项政策纯粹就是脑残,因为那时候东北根本就没有多少大米出产,他们禁个屁。 东北盛产大米,那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离东北变成全国的米仓还早,早几百年呢,所以在东北拥有数万亩良田的虎提督李如松也只能很委屈地吃着粗糙的高粱长大…… 第198章 骨折 龙岩峰有点惊讶:“你在东北拥有这么多田产?” 李如松说:“这算多啦?一个千户拥有的田产都不止这个数。” 龙岩峰:“……” 好吧,此时的东北地广人稀,人口密度最高的辽东也不过三百来万人,而可耕种的土地却多得吓人,根本就种不过来。在关内拥有七八十亩田算是个小地主了,但是在东北拥有七八十亩田,那顶多就是个自耕农,而且还是混得挺差的一个自耕农。李成梁是辽东的扛把子,李家跟着他个个都发了大财,拥有大量资产,李如松自然也不例外。在李家几个儿子里,他拥有的田产算少的了,他几个弟弟哪个没有十几万亩,甚至几十万亩良田的? 千方百计将每一块士绅们看不上眼的湿地、盐碱地都利用起来,好让每一个庄户都有田可耕的龙岩峰实在想象不出,随便一个千户都有数万亩甚至十几万亩肥到能捏出油来的良田是什么概念,他只能在一边画圈圈诅咒老天爷不公平。 得知辽东也能种水稻后,李如松心情极好,带着一众亲兵便进了临时搭建的中军帐。 得知朝廷不声不响的便往蓟镇这边增派了近万精锐后,张佳胤头都大了。 这大半年来,张总督一直忙着招抚大宁地区的鞑靼人。他采用了龙岩峰的计策,大量招募那些活不下去了的鞑靼人作为墩军,替大明守边墙,而托戚继光的福,蓟镇在鞑靼人心目中的形象还不错,至少这种好形象还没有让周咏败清光,得知投靠大明有房子(墩台)住房,有衣食发,有饷银拿,还能拥有自己的牧群之后,许多活着就是纯遭罪的鞑靼人蜂拥而来。张佳胤大为欣喜,也信守承诺,将他们安置在修缮过的墩台里,给他们衣物棉被,给他们一些粮食,禁止边军和官吏去抢他们逃过来时所带的马匹牧群。那些在鞑靼那边一无所有,只剩下一条谁都不稀罕的烂命的牧民跑到蓟镇这边后,居然拥有了一处固定的住所,一些炊具,每年还能从朝廷那里领几次粮饷,甚至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牲畜等等财产,这可比在鞑靼那边强太多了,随着时间推移,跑来投奔的鞑靼人越来越多,甚至连墩台都不够用了,来得晚的只能在墩台附近搭帐篷。 除了大量招募守边属夷以削弱大宁地区鞑靼各部之外,张佳胤还大力安抚各部落,在周咏时期被恶意克扣的各部落大小首领的岁赏他都如数补发了。至于开互市,这他得朝廷作主,朝廷总是喜欢拿开互市来拿捏鞑靼人,看到鞑靼人急得上窜下跳他们就开心,并闭互市时干脆得很,重开互市却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张佳胤也没办法。 总体而言,经过张总督这段时间的努力,蓟镇的情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大批守边属夷的加入让鞑靼人没法再轻而易举的接近长城,而朝廷奇迹般连着几个月按时发饷也让蓟镇官兵斗志高昂。最重要的是,经过漫长的争吵、扯皮之后,朝廷最终答应让永平府皇庄直接以粮食为缴税手段,而征收到的粮食大部分都就近运往蓟镇,让长年饿肚子的蓟镇官兵一下子就跳步进入温饱水平了。吃得饱,朝廷还按时发饷,明军的士气自然是高昂得很的,干活也积极得很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好死不死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朝廷派来了上万人马! 张总督一阵阵头大。他太了解天子了,这位年轻的天子从来就不是什么老实安份的主,骁骑营、勇士营、四卫营,全是禁军最精锐的部队,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将最精锐的部队给派到边塞来……这是要搞大事的节奏啊! 他紧急去拜访李如松:“李提督,圣上派你率领大军到蓟镇来,到底是何意图?” 李如松说:“圣上得到情报,今年入冬后鞑靼将大规模进攻蓟辽防线,大肆劫掠辽东、蓟镇,所以派本提督率领这几支精锐前来,加强蓟镇的力量,以防万一。” 张佳胤有些怀疑:“鞑靼将大规模进攻蓟辽防线?为何本官到现在都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的情报?” 李如松说:“这是锦衣卫提供的情报。” 这下张佳胤无话可说了。 锦衣卫的地位跟开国之初没得比了,但搞情报依然是一把手,他们既然搞到了这方面的情报,那自然是不会错的。 但他还是有点纳闷:“依本官看,鞑子既然集结大军,那进攻辽东的概率就比较高,毕竟他们抢辽东都抢顺手了。你为何不直接率领大军去锦州,也好与李总兵并肩作战?” 李如松说:“锦衣卫提供的情报只是说鞑子要大规模进攻蓟辽防线,并没有说主动蓟镇还是辽镇,谁敢轻举妄动?再者,永平府今年两度获得大丰收,粮食充足,大军驻扎于此,获取粮食也方便。” 他说得句句在理,张佳胤也无话可说,只能要求他约束好麾下将士,千万不要去祸害老百姓,永平府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不容易! 李如松不耐烦的说:“这个就不劳大人吩咐了。我麾下这几支禁军都是能按时领到足额饷银的,一年十八两,一分都不会少,每个士兵都有一定资产,看不上庄稼汉家里那点破烂!” 张佳胤这才放心。 然后一转头,他便让人前往辽阳,通知李成梁说据自己获得的情报,鞑靼集结数万大军准备在冬季大掠辽东了,你得赶紧做好准备。 李成梁顿时就头皮发麻,直骂鞑子不当人,逮着他可劲的折腾,今年春季刚狠狠地打了一仗,冬天又来了,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今年四月,他在可母林打了有生以来对鞑靼的最精彩的一仗,斩首九百零二级,战果空前的辉煌,威震辽东。但自家知自家事,他很清楚,随着麾下老家丁大批凋零,自家家丁队伍里充斥着大量混军功的混子,他的实力已经远不如前了。可母林之战是他挤出辽东军仅有的一点精血,亲自抱病上阵激励将士,才险险打赢的,现在鞑靼又集结了几万人马,你让他拿头去挡啊? 他召集一众心腹商讨对策,说:“张总督派人送来情报,说鞑子又集结了数万铁骑,准备大掠辽东了,你们有何良策?” 秦得倚、李平胡、李兴、李宁、孙守廉等一众骁将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李如柏、李如樟、李如梅这几个却是一脸兴奋,跃跃欲试。李如柏说:“这有什么可想的?鞑子要来就让他们来,咱们坚守广宁、辽阳、沈阳、锦州、义州这几座城市,鞑子是骑兵,没法携带大炮、投石机之类的攻城器械,拿这些坚城没办法,只能去抢抢那些没能抢进城里的穷鬼。咱们就放手让他们抢,等他们忙于抢掠疏于防备了再绕到他们后方捣他们老巢不就得了?以前都是这样打的,屡试不爽!” 李平胡说:“二公子有所不知,这捣巢战术有效是有效,却也不是没有风险的。深入敌后捣巢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 李如柏说:“以前捣过那么多次巢不也挺顺利的嘛,怎么现在不行了?” 李平胡说:“以前我们有大批武艺高强、骁勇善战的家丁,现在……李家家丁队伍里有很多纯粹就是花钱混进来想混军功的混子,这种货色别说上战场了,只怕是听说鞑子要来,他们便能吓到尿裤子!” 李如柏有点傻眼了:“那……那些精锐的老家丁哪里去了?” 李宁说:“要么战死了,要么当大官了。大公子入京的时候又带走了一批,现在还能上阵打仗的老家丁没几个了。” 李如松入京为官时带着五十多名家丁,这些家丁有一小部分是他自己招募的,而大部分则是李成梁拨给他的。没办法,这个大儿子不会搞钱,而要拉起家丁队伍是很花钱的,不会搞钱就招不到家丁,而身为大明将领,没有家丁你打个屁仗。李成梁对这个勇猛无敌的长子抱有极高的期待,自然不能让他当光杆司令,不光拨了一批非常能打的老家丁给他,连自己极为信任的资深老家丁李有升都给了他。本来区区几十号老家丁也算不得什么,李成梁麾下的家丁有的是,连努尔哈赤、舒尔哈齐这等猛人都是他的家丁呢,他麾下从来不缺骁勇善战的家丁。可问题是这些年李成梁贪得太过份了,连建设家丁队伍的钱都贪了! 家丁虽然是明军将领的私兵,但也是有军饷的,按大明的制度,家丁的军饷是边军的两三倍,报多少家丁上去,上头就发多少钱,比给边军发饷痛快多了。李成梁为了搞钱,拼命扩充自己的家丁队伍,而且还得花钱买名额才能进他的家丁队伍。愿意花一大笔钱买个名额成为他的家丁的,都是辽东富贵家庭,这种家庭不缺钱,只缺军功,把儿子塞进他麾下当家丁,就是希望打了胜仗后能混几颗首级,攒一份军功好出人头地。这种人有钱是有钱,但别指望他们能上阵杀敌。当然,这种人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给他们发饷,他们也看不上这点小钱,所以李成梁可以理直气壮地将原本应该发给他们的那份钱揣进自己腰包里。 结果一个不留神,麾下七千家丁,大多数都是这种货色了。钱是捞到了,可部队的战斗力也给打了个九折……呃,九折都不止,得是粉碎性骨折了。 第199章 声东击西 李成梁自然知道自家家丁是怎么一步步沦落到这步田地的,闻言神色有些尴尬,干咳一声,说:“平胡啊,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拿出应对之策来,鞑子可是随时可能打过来的!” 李平胡低着头,沮丧地说:“现在能打的家丁实在太少了,选锋又欠了好几个月的饷,一点斗志都没有……孩儿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 李平胡是鞑靼人,打小就没爹没娘了那种,自己一个人在大草原上挣扎着活命。十几年前,俺答汗长子辛爱率领两万铁骑攻入辽东,将辽东给打成了糊糊,直到朝廷答应封贡后才退兵。李成梁领兵追击,在一片被蒙古人放弃的营地中发现了跟叫花子一样的李平胡,他正在这个废弃的营地里捡骨头吃,被明军给逮住了。当时他年纪还很小,够不上斩首的标准,家丁便建议李成梁把他养起来,养几年等长大了再杀。李成梁却被他那坚韧的生命力所吸引,认为这小子的命比狼崽子还硬,长大了定是一员猛将,不仅没有杀,还把他收为义子,赐姓李,名平胡。而李平胡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长大后真的成了一员猛将,跟着他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成了他的左膀右臂。这两年李成梁身体越来越差,吃不得出塞奔袭数百里捣鞑靼人老巢的苦了,好几次都是李平胡代他领兵出塞,大败鞑靼人的。可以说,李平胡是李成梁最钟爱也最信赖的义子,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可现在,连足智多谋的李平胡也拿不出主意来,这让李成梁很失望。 李宁说:“义父,我们还是向蓟镇求援吧。” 一听说要向蓟镇求援,李成梁的成色便阴沉了下来。 一直以来,他都看蓟镇很不顺眼。十几年前,在他发家的时候一路大杀特杀,收人头收到手软,风光无限,但总有人喜欢拿他跟蓟镇的戚继光比,说他虽然屡屡大胜,但每次都让鞑靼人把辽东打成糊糊,终究是不如让胡人匹马不得入边墙的戚继光。今年他好不容易取得了一场极为辉煌的胜利,满想着可以狠狠地出一把风头了,谁曾想蓟镇又冒出了一支什么鸟毛神武军,在冷口寨一战大败鞑靼人,斩首二千四百余级,生俘二千三百余人,光是诺颜就砍了好几个,其中就有数次跟他交过手的暖兔,这等大胜,百年未有,一下子就把他的风头给盖过去了。他的捷报送晚了一步,连朵水花都没溅起,这等大胜居然连告祭太庙的资格都没有,只是拿到了几万两赏银,几乎把他气炸了肺。现在一听李宁提起蓟镇,他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 孙守廉也有意要向蓟镇求援,同时也知道自家顶头上司看蓟镇不顺眼,赶紧说:“总爷,大公子也率领大军协防蓟镇!” 李成梁眉头一耸,说:“这我知道,那又如何?” 孙守廉说:“我们向大公子求援,请朝廷让大公子领兵前来支援!老子吃紧,儿子带兵过来帮忙,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丢人!” 李成梁面色稍霁。想到自己那个勇猛无畏、敢单骑冲阵的长子,他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那行,我这就去找顾巡抚,跟他说明情况,请他上奏朝廷,调如松过来协防辽东!” 众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他们真怕这老头为了面子死撑着,继续靠着他们这拨人去跟土蛮汗死磕……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是真磕不动呀! 明朝一大特色就是权力分散,极度分散。比如说打仗吧,带兵的是总兵,管着武器装备的是守备,军队如何调动巡抚说了算,而粮饷何时发放,发放多少,由督饷郎中说了算……然后还要加一个监军太监,负责带兵打仗的总兵直接就给整成了工具人,啥都作不了主,就问你服不服。权力分散的好处是多方扯皮,任何一方想搞点起兵造反的事情都难过登天,差不多是将武将威胁朝廷的能力给废了,而坏处则是武将啥都做不成,直接把军队的战斗力也给废了。权力高度分散的结果就是甭管做什么都要先经历一番漫长的扯皮和扯淡,任何一方有点私心或者别的想法,事情都别想办了,很多时候等到你扯出个结果来,黄花菜都凉了。比如说历史上后金进攻辽阳,我们只知道是辽阳城中的蒙古奸细打开城门将后金大军放进来,导致辽阳失守,却不知道,这些蒙古人原本也是逃避后金兵锋,沦为难民,被招募到辽阳城里帮忙守城的,朝廷还给他们发下了军饷。可他们该得的军饷却让督饷郎中傅国给扣住,一分钱都不给发,他们只能在饿死和打开城门迎佩琪之间作一个选择…… 好在现在的辽东还没有糟到这种地步。辽东巡抚顾养谦是个颇有才干的人,也敢于担责任。得知辽东防御空虚,难以抵挡鞑靼大军之后,他大吃一惊,说:“李总兵为何不及早将辽东军实情告知本抚台,本抚台好及早上奏朝廷,请朝廷派兵支援?现在鞑靼大军已箭在弦上,从蓟镇调兵都怕是来不及了!” 李成梁说:“抚台大人莫忧,我儿如松就驻扎在蓟镇,离锦州也不过六百余里,紧急驰援的话数日便到,完全来得及的。” 顾养谦说:“但愿吧!”当即便写了一份奏折,言明辽东目前的危急情况,请朝廷从蓟镇调精兵过来协防辽东。写完了,用了印,便派飞马送往京城。 飞驰的骏马只用了一天,便将这份奏折给送到了京城。 万历看完后眉头拧成个疙瘩,一脸的不爽。他将骁骑营、勇士营、四卫营这三支禁军精锐调到蓟镇,可不是为了帮那个老滑头守辽东的!将这近万精兵劲卒和李如松这位无敌猛将调到了辽东,那他还怎么将丰宁银矿抢过来? 可辽东镇现在防御又确实是空虚,真让鞑靼人集结几万人马打进去,只怕整个辽东又得给打成糊糊了。如果让言官们知道他为了抢银矿,不肯派兵支援辽东,只怕他会被骂到祖坟冒烟! 这可如何是好? 他召集内阁商议,内阁都说应该马上往辽东增兵。辽东连年遭遇鞑靼抢掠,已经够惨了,再让几万鞑靼骑兵冲进来烧杀抢掠,那还不得被打成一片白地呀?必须增兵。至于该调哪一支军队,有人说调浙军,有人说调神武军,独独没有人提过要派李如松去。 按常理,李如松是李成梁的长子,让他带兵去支援辽东,可以避免辽人排斥客军,为两军协同作战提供有利条件。但坏就坏在他是李成梁的长子,李成梁都成了辽东的土皇帝了,李如松又圣眷极隆,让这父子二人凑一块,天知道要出什么事! 万历无奈,只好让人给龙岩峰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情况有变,这些原本用来抢银矿的精锐得抽出一部分去增援辽东了。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回信表示没问题,可以让李如松带领禁军三营和一部份浙军过去,他有神武军就够了。他的思路上:土蛮部的人马就这么多,李如松带领万余精兵劲卒,足以将他们拖住,到时候他再越过蓟镇长城攻入热河,扫荡那些老弱病残,简直美滋滋! 他计划虽好,但赶不上变化。这封信刚刚送出去,蓟镇就出事了: 一股鞑靼骑兵偷袭了古北口附近一座明军营垒,杀死了一百多名明军官兵,并且一把火将整个军寨烧成了灰。 那冲腾而起的火光让整个京师都为之震动。密云距离北京可没多远的,鞑靼军队能轻松拿下古北口外的营垒,就能轻松越过古北口长城袭击京城,这还得了!?这下子可没人顾得上辽东了,一众大臣一致要求赶紧将禁军三营调回来拱卫京城,同时调神武军或者浙军加强密云方向的防御,辽东?自求多福吧,现在真顾不上你们了! 这是典型的声东击西战术,土蛮汗跟大明斗了几十年,算是将大明当道诸公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了。那帮官老爷啊,胆子小得很,不敢让京城有丝毫闪失,就算明知道他玩的是声东击西,也照样会拼命往京城调兵。想要阻止蓟镇派兵增援辽东很容易,只需要在蓟镇发动几次规模不大的袭击,剩下的事情交给大明的官僚们来办,他们会帮他将蓟镇的精锐牢牢钉死在蓟镇防线,动弹不得! 当然,做戏做全套,他不仅袭击了古北口方向,还往喜峰口、冷口、一片石等等这几个险隘也派了一些人马,作出一副随时准备发动进攻的模样,将蓟镇吓得够呛,一时间,蓟镇长城烽火四起,蓟镇官兵枕戈待旦,人心惶惶! 眼看自己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土蛮汗心满意足,开始放手进行自己的抢劫大计了。 十月二十七日,土蛮汗在乌兰哈达集结三万铁骑,越过长城,攻入辽东,再一次展开对辽东的劫掠,一时间,辽东兵荒马乱,血流成河。 第200章 玩票大的 朝堂上,万历面色阴沉,挥舞着手中的奏折对众臣说:“诸位爱卿,土蛮部三万大军攻入辽东,四处抢掠,如入无人之境,辽东军的营寨堡垒形同虚设,被鞑靼人轻松击破一个又一个!如今辽东的形势危殆之极,你们看怎么办吧!” 兵部尚书石星缓缓的说:“辽东军情固然紧急,但鞑靼游骑四处袭扰蓟镇,屡次袭击怀柔、密云,弄得京城人心惶惶……当务之急还是加强蓟镇的防御,辽东的事情暂且放一边吧。” 万历绷着脸问:“该如何加强?” 石星说:“如今蓟州方向太平无事,将那么多精兵劲卒放在那里实属浪费,不妨将李提督所率领的禁军三营调回京城,确保京城安全;再调神武军一部到密云方向,加强密云方向的防御,如此,方可确保蓟镇防线无事!” 万历啪一下将奏折掷在地上,怒声说:“每次鞑靼发动进攻,边军都龟缩防守,放任鞑靼四处横冲直撞!兵部就不能调集精兵强将出塞反击,狠狠地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安生几年么!” 众臣惊恐,七嘴八舌: “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塞外地形险恶,鞑靼人又狡猾无比,我军一旦出塞,很容易就中了他们的圈套,有去无回,有去无回啊!” “再者,战端一开,花钱如流水而眼下国库空虚,根本就打不起大仗啊!” “对,根本就打不起啊!” 这帮家伙一个比一个有理,弄得万历更为恼怒,都懒得叫退朝了,拂袖而去。 回到御书房,他越想越气。该死的土蛮部从隆庆时代就开始闹腾,他还在吃奶的时候就整天听说土蛮部袭击辽东了,现在他都二十好几了,土蛮部还在年年进攻辽东,明军始终拿他们没办法……这口恶气真的是咽不下! 恶气难消的他甚至都将要夺取丰宁银矿这事给抛到脑后了,亲自给龙岩峰写了一封信,历数过去二十多年土蛮汗无数次劫掠辽东、蓟镇的恶行,同时将大明边军的不作为和朝中大臣的软弱给骂得狗血淋头。最后他直接了当的表示:你要钱我就给你钱,你要兵我就给你兵,就算你把天给捅破了,我也给你顶着,你能不能出塞,再打一场像冷口寨大捷那样的大胜仗,让朕好好爽一爽? 龙岩峰捧着这封因为携带着太多怒火而变得有些烫手的信,一字字的看完,哑然失笑。看样子,万历真把他当成什么绝世名将了,居然把宝押到他身上来了啊! 他回信: 白银五十万两,打钱! 万历痛快地派人送来了五十张信用极佳的庄票,每张一万,在北直隶任何一个大城市的钱庄都可以见票即兑。 龙岩峰收了钱,立马开始干正事,向各皇庄的庄头下达命令:“永平府所有皇庄的民兵全部集结,家中有两名民兵的,留一个守皇庄,另一个带上武器盔甲,到滦州来集结,我要带你们大干一场!” 这道命令一下,永平府登时就炸了锅,各皇庄民兵迅速集结,拿起武器,披上盔甲,在各自庄头的带领下雄纠纠气昂昂的出发了。由于龙岩峰要求家中有两个民兵的才能出一个,不少庄户不符合这一规定的,大家灵机一动,干脆拜把子,结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然后一个守皇庄,一个顶盔贯甲出发。龙岩峰今年冬天准备搞鞑靼人,这在永平皇庄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为此他还硬性要求皇庄庄户除去农忙时节,其他时间每个月至少要抽四天出来接受军事训练,提高军事技能。庄户们都知道在滦河、沙河等河流的上游还有大片大片肥美的土地等着他们去抢,一个个干劲十足。都不等龙岩峰下命令,卖粮食赚了钱后便自己动手置办武器装备了! 反正他们全副武器装备也就一顶铁盔,一件锁子甲,一把长刀,一支长矛,或者一支鸟铳,一把长刀,花不了多少年,一年内获得两次丰收的庄户们完全承担得起。 那些从边军逃过来的庄户也拾缀拾缀自己逃过来时带着的弓箭盔甲,精神抖擞的出发了。他们都分到了四十亩水田,这些水田已经改造好了,明年就可以插秧,所以他们参战并不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土地,而是为了得到赏银。由于今年水田没能种上水稻,他们基本上没啥收入,虽说可以从庄头那里借粮食,等明年收获了再一起还,同时还三天两头能吃到鱼肉,日子过得比在边军的时候好太多了,可没钱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他们想捞一票。 嗯,对于他们来说,打仗砍人头换钱那是祖传的手艺,不能荒废了。 于是,短短七天,足有三万五千名民兵在滦州大营集结,着实把龙岩峰给吓了一大跳。 “我们啥时候有这么多民兵了!?”他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骆天生一脸崩溃:“你连自家有多少民兵都不知道?” 龙岩峰挠着头说:“我只知道今年有许多流民、棚民过来投奔,但真不知道有这么多啊!” 骆天生剧烈地翻着白眼,说:“现在在滦州大营集结的民兵有三万五千人,其中骑兵三千五百人,火铳手八千八百人,弓弩手一万二千人……你看怎么办吧。” 龙岩峰直咧嘴:“娘的,我还以为能有个一万五千人就顶天了,结果一家伙给我来了三万多,玩大了,这回真的玩大了!” 在滦州大营集结的除了民兵,还有神武军主力。 现在的神武军兵力比起冷口寨之战时扩大了两倍还多,光是来自延绥的步骑军兵就多达八千人,其中骑兵八百,步兵七千二百。龙岩峰将这八千人分划分为三个营,骑兵名为皇家重甲骑兵营,步兵一为神武营,一为常胜营。每个步兵营有四个步兵大队和一个五百人的炮兵大队,以及一个两百人的野战医院。炮兵大队装备十二门可以打四斤重的炮弹的威远炮和十二门可以打三斤重的炮弹的佛郎机炮,炮火那是相当的凶猛。 除了这三个营外,神武军还利用在冷口寨之战中俘获的鞑靼人、女真人、锡伯人,各自组建了一个营,用鞑靼人组建的骑兵营被命名为骠骑营,有二千五百人,人马俱披锁子甲,每名骑兵配两匹浑身毛色黝黑、高大健壮的僧僧黑马,配长刀强弓,每名士兵都弓马娴熟,刀法了得,十分剽悍。用女真的组建的部队则被他很有恶趣味的命名为索伦营,现在已经有一千两百人了,这些家伙个个身材壮硕如熊,能披两层锁子甲,手持长兵奔走如飞,剽悍绝伦。 最后就是锡伯营了,八百人。这支部队人数不多,但他们手中那巨大的十力弓令人望而生畏。这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弓箭手部队,他们普遍配双弓,骑马驰射的时候用比较软的开元弓,而下马步射的话就用十力长弰弓,近战则用大棒抡,异常凶猛。大家提起弓箭手都会觉得弓箭手脆皮,一旦被敌军近身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但锡伯营对此显然有不同的看法…… 你确定能一口气拉满一百二十磅以上张弓,连续发射十五箭的弓箭手在近战中是个脆皮?他们所使用的大棒中间细两头粗,两头还包着厚厚一层铁皮,重达十三斤,甭管你穿多厚的盔甲,一棒抡过去都是筋断骨折,脑浆迸裂!一些手特别黑的家伙还别出心裁地在一头安装许多又粗又尖锐的铁钉,就算没砸到实处,只是从敌军身上擦一下,那也得扯下一大块皮肉来。看着这些高大魁梧的壮汉,看眘他们手中那一根根两米长、两头老粗老粗的大棒,以及他们悬在腰间的巨弓,相信你再也不会相信“弓箭手是个大脆皮”这种鬼话了。 此外,神武军还有一个斥侯营。这个斥侯营主要是由从边军逃过来的夜不收组成,也有一些精通汉语和多种鞑靼方言的鞑靼人,总共五百人。他们主要负责侦察敌情,如果胆子够大同时运气也够好,也可以尝试着伏击鞑靼小股部队甚至带着轻骑赶路的鞑靼将领,得手的话可是能得重赏的。要是哪个够不怕死,假装投降将敌军带进伏击圈,那功劳可就太大了,子孙几代都受用不尽的。 以上就是神武军目前所有家当。倒不是他没法扩大军队规模,天知道永平府有多少青年眼巴巴的盼着他招兵呢!问题是他认为不需要这么多军队,有万把精兵就足够了,规模弄得太大了,那纯粹就是浪费钱,所以一直都很抠门的控制着军队的规模,弄得永平府的青年十分郁闷。 永平府的青年只是郁闷,而知府范大人却是要吓尿了。 不要怪他胆小,任谁冷不丁的看到数万大军不声不响地在府城附近集结,都会吓得尿裤子的!他原本在昌黎那边视察垦荒情况,得知大军在滦州大营集结后火烧屁股似的赶回来,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龙岩峰…… 此时龙岩峰已经来到滦州大营,准备检阅部队了。 第201章 大阅兵 “龙内侍,龙大人,你到底想干什么啊!?”看到滦州大营果然战旗如云,长矛如苇,号角连绵,范知府两条腿都软了……这……这位大爷该不会是想起兵造反吧?要命了,他要是在永平府起兵造反,自己第一个就得被拿来祭刀啊! 龙岩峰笑眯眯的说:“我能干什么?只是现在鞑子猖狂,正在辽东大肆劫掠,圣上倍感屈辱,特意命我出塞狠狠揍鞑靼人一顿,好替他出一口恶气而已。” 范仁听说他只是准备出塞作战,并不是要造反,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不是造反就好,不是造反就好! 但他随后就发自内心的想哭了:“你……你要出塞主动向鞑虏发动进攻!?” 龙岩峰说:“对啊,谁规定我大明就只能躲在边墙后面挨打,不准出去揍鞑子的?” 范仁眼泪都出来了:“龙内侍,龙爷爷,我叫你爷爷了!皇上这是急糊涂了,下的是乱命,你不要跟他一起胡闹!永平府好不容易才过了几个月的太平日子,你这一出塞,先不论胜败,战端一开,被激怒的鞑靼人疯狂报复,永平府将永无宁日,这值得吗?” 龙岩峰说:“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鞑靼连年劫掠辽东,屠戮大明百姓无数,大明边军却始终无所作为,这是国家的耻辱,也是圣上的耻辱!都说了君辱臣死,我这当臣子的还年轻,舍不得去死,那就只好去弄死鞑靼人了!” 范仁:“我%¥#*#¥*%!” 这他娘是哪一国的歪理!还他娘的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我们读书人信口胡诌的你也信啊?真要君辱臣死,那九边的文武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得抹脖子! 扯了一堆歪理唬住范仁后,龙岩峰便不理他了,径直走上点将台。 点将台下数万将士巍然屹立,肃然无语,只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命令。 龙岩峰拿出一份密旨,摇头晃脑向众人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土蛮汗那个小瘪三欺人太甚,土蛮部都是一帮蹬鼻子上脸,拽着老二上肚脐的货色,他们都快把朕给气死了!” 只读了个开头,范仁等一众文臣冷汗就下来了。范仁小心翼翼的说:“龙内侍,你……你确定你读的是圣旨?” 龙岩峰说:“是圣旨,没错!你瞧,皇上用玉玺盖的印都在这里呢!” 范仁额头冒的汗更多了:“皇上素有文采,他的圣旨用语怎么可能如此粗俗……” 龙岩峰说:“哦,我手下读过书的兵不多,我怕他们听不懂,所以自动翻译成大白话了。范大人,你不要打断,让我好好读完。” 范仁只得苦笑,选择闭嘴。 龙岩峰继续摇头晃脑的读:“成祖念在朵颜三卫靖难有功,慷慨地允许他们在大宁游牧,从此朵颜三卫便从辽东那个冬天起来撒泡尿都能冻掉**的鬼地方迁到了水草丰美的大宁,在此繁衍生息。成祖的本意是希望他们能成为大明的坚实藩篱,不成想这帮瘪孙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实力壮大之后就翻脸不认人,频频犯边,劫掠蓟辽州县!达延汗、土蛮汗更是嚣张异常,四处横冲直撞,视大明如无物!如今鞑靼人又一次进攻辽东,兵围锦州、义州,兵锋直指辽阳,边军屡战屡败,朕都快气吐血了!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捉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朕决定不忍了,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神武军是忠勇之军,永平皇庄的庄户是刚烈之民,朕对你们抱有极高的期待!今日特命内侍龙岩峰为永平督军,尽发永平府精兵劲卒,越过边塞,驱逐鞑虏,收复大宁!既然他们不打算老老实实地呆在大宁,那就别呆了,滚回大漠吃沙子去吧!大宁地区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可开垦之良田达数千万亩,收复大宁后,这些土地将尽数赏赐给有功将士!朕将与众将士在热河举杯痛饮,共醉太平!” 这份用词极为暴躁,经过龙岩峰翻译之后更加暴躁,通篇充斥着呛人的火药味的圣旨读完,滦州大营登时欢声雷过,近五万人马放声狂吼:“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岩峰将圣旨卷起来,示意众将士安静,大声说:“该说的圣旨都说得很明白了,我就不废话了!这一仗既是为国家打,也是为你们自己打的!我知道,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过上好日子才来投奔我的,而永平府可以分给你们的土地实在太少,许多人在这里呆了好几个月,还是看不到分到土地的希望,不免有怨气,这些我都能理解!现在你们的机会来了,光是在热河上营,就有数百万亩可以开垦的土地,整个大宁地区可以开垦的土地更是多达数千万亩,足够你们这些一寸土地区都没有的可怜虫个个翻身做地主,前提是,得将这些土地抢过来!” 众将士越发的亢奋,高呼:“万岁!” 有个辽东边军千户出身的民兵头子对朝廷的不信任显然已经深入骨髓,他不无担忧的问:“要是把这片土地打下来了,朝廷却不认,那我们该怎么办?” 龙岩峰狞笑:“这可是圣旨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他们要是敢不认,我就带着你们冲进京城,哪个敢不认就将哪个拖出来扒光裤子弹**!”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而范仁等一众文官则默默夹紧了双腿。 龙岩峰说:“大宁不仅有大把肥沃的土地,更有金矿、银矿、铜矿,更有近乎无穷无尽的木材,随便倒腾点什么都够你们过上小***活!这么一块宝地,却扔给了鞑靼人,我们应该怎么办?” 数万将士齐声怒吼:“抢回来!抢回来!” 龙岩峰说:“对,将它抢回来!这一战,我率领神武军当先锋,你们在后面跟进,遇到一股鞑靼人就击破一股,遇到一个部落就攻灭一个部落,直到将他们完全驱逐出这片土地为止!遇到鞑子伏击不要慌,哪怕是被鞑子包围了也不要慌,老子麾下什么都不多,就骑兵特别多,遇险后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结阵固守,发射信号弹求救,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大队骑兵前去救你们!告诉我,你们能不能在鞑靼骑兵的围攻下撑过一个时辰?” 数万人马简直就是在咆哮:“能!能!!能!!!” 龙岩峰说:“那啥都不用说了,带上御寒衣物,带上足够的干粮,出发!不用担心会饿肚子,皇上拨了五十万两银子下来,这些钱足够买下整个永平府的存粮来供应你们!你们要做的就是推进,不停地推进,直到在热河地区再也看不到一个鞑靼人为止!” 几万大军士气高昂到无以复架,在声声炮响中排列着整齐的队伍,一个方阵接着一个方阵的从点将台前通过。 首先通过的是由杜松率领的那八百重甲骑兵,他们依旧是一身狰狞的瘊子甲,头盔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带有一根长长的马尾带,随身携带的武器有窄刃长刀、锥枪以及燧发枪,丫丫叉叉的精良到极点。他们百骑一队,全凭膝盖控马,排着整齐的队列浩浩荡荡地从点将台前通过,杜松声如雷震: “皇家重甲骑兵营奉命出征!” 龙岩峰向他们挥手致意。 紧接着就是那两千五百由鞑靼人组成的骠骑兵,他们身披链甲,骑着肩高近十五掌的黑马,佩长刀骑弓,同样是百骑一队,全凭双腿控马,队列整齐。通过点将台时,一众中队长用不大流利的汉话大吼: “皇家骠骑营奉命出征!” 龙岩峰嘴角直抽搐……他啥时候给过这帮家伙“皇家”番号啦?可真能自作主张! 锡伯营每人两匹铁蹄马,手持巨大的十力长弰弓,背着一袋长达一米的战箭,腰配长刀,从马背上还有好几袋战,更挂着一根沉重的大棒,就这样排闼而来: “皇家锡伯飞营奉命出征!” 神武营排成七十成五十的队列,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让大地在他们的战靴下颤抖: “皇家神武营奉命出征!” 常胜营紧随其后:“皇家常胜营奉命出征!” 索伦营的步兵一个个都跟铁罐头似的,声音雄亮,像棕熊在咆哮,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翻译过来就是:皇家索伦营奉命出征! 好家伙,觉得带“皇家”二字很风光,就老实不客气的全给自己安上了这一前缀,全然不管有没有得到皇帝本人同意,真够可以的。 神武军过去后,那些民兵便一支接着一支,以州县为单位,高举着自认为很拉风,其实乱七八糟的旗帜,昂首阔步从点将台前通过,吼声此起彼伏: “滦州军奉命出征!” “昌黎军奉命出征!” “卢龙军奉命出征!” “玉田军奉命出征!” “乐亭军奉命出征!” …… 每吼出一个番号,在场的文臣面色便为之一变。看着这些装备精良、士气更高昂得无以复加的民兵排着整齐的队列浩浩荡荡地走过,他们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在短短一年间,很多事情已经变了,许多规则已经不好使了! 至少,在永平府这片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野性的土地,不好使了。 第202章 味道也就那样 头铁无比的龙岩峰就这样带领这支匆匆集结起来的部队踏上了他的征程。 他前脚刚走,唐宁雅后脚便到,得知这家伙居然不声不响的带领几万大军出塞跟鞑靼人玩命之后愣了半晌,才说:“这家伙……还真是不怕死啊,想都没想就带领部队出发了。他当鞑靼人是什么?一帮官兵就能赶得满山跑的流民吗?” 小青深有同感:“这家伙可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心里嘀咕着,这家伙这么不要命,杜黑子跟着他去打仗岂不是很危险?不行,得想办法写封信把杜黑子劝回来,不能跟着这个鲁莽的家伙去送死! 唐宁雅也只是随便发表一下感叹,对明军这一战的胜仗她根本就不怎么关心……绝大多数老百姓都不关心塞外的战事,似乎塞外的战事离他们很遥远,输了又怎么样?有长城挡着,有无数堡垒军寨挡着,鞑靼军队还想重演也先和俺答汗长驱直入,兵临北京城下的奇迹,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根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在管家代表龙岩峰跟她接触,打算将为大军提供军粮的生意包给她之后,她马上就对这场战事变得无比热心,对小青说:“你去帮我召集所有粮铺的掌柜,把他们叫过来,有要事要跟他们说。” 唐氏在永平府有十几家粮铺,实力并不弱,很快,这些掌柜就被召集起来了。唐宁雅直接了当的向他们下达命令:“立即收购不少于五万石粮食,一万石马料,调集一千辆骡车,准备转运往前线,供应前线军队!” 掌柜们傻了一下:“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跟军队搭上线了?” 唐宁雅说:“刚刚。诸位,动作要快,这笔生意注定是大赚的,我们要趁其他粮商还没有反应过来,先咬下这块大肥肉,手脚慢一点可就没了!” 掌柜们点头如小鸡啄米,简直不能再赞成了。粮商嘛,都喜欢跟军队做生意,虽说往前线运粮确实很辛苦,但是可以卖出高价啊!军队为了吃饱饭是不会介意多掏一些钱的,而且就算介意也没用,舍不得掏那个钱的话就等着饿肚子好了。在往前线运粮的同时他们还可以夹带一些私货,比如说禁止卖到塞外去的丝绸、茶叶、铁器、盐等等,如果能打探到什么军事情报顺路卖给鞑靼人,那就是大赚特赚了!利润如此丰厚,试问有谁不喜欢这种生意?不过这种好生意都被那些实力雄厚的粮商所垄断,比如说著名的晋商,唐家还没那个能耐挤进去分一杯羹。现在大好的机会就摆在面前了,他们怎能不兴奋?赶紧行动,手快有,手慢就没有! 而此时,神武军已经接近边境长城了。这些延绥子弟个个都是铁脚板,顶盔贯甲也能日行八十里,没有人掉队,更没有人累昏累抽筋什么的。倒是那帮民兵就累得够呛了,他们也算是能吃苦能走远路了,可跟这些延绥兵一比,差了十万八千里,神武军是排成队列一直往前走的,而他们则是跟在后面走一阵歇一阵,歇一阵再一溜小跑追上去,狼狈得很。 最轻松的得数杜松的重甲骑兵营。这些胸甲骑兵是坐着马车赶路的,十个人共一辆马车,悠哉悠哉。至于他们的战马,身上只有一副鞍具,多余的东西一样都没有,走起来同样是轻松加愉快。龙岩峰严令禁止骑兵在行军途中骑战马,别说骑战马,哪怕是让战马帮自己驮武器盔甲也不行,一定要让战马尽可能轻松的上阵,违令者斩!既然不能骑马,那就只能坐马车了,羡慕死那帮靠两条腿走路的泥腿子。 泥腿子看这帮家伙不顺眼:“我呸,上个战场还要坐马车,你当自己这是去打仗还是去踏青啊?” 重甲骑兵营怼了回去:“我们就是有马车坐,怎么着?不服气你们也给自己弄一辆啊,瓜皮!” 这下子那帮泥腿子就无话可说了……他们还真没能耐给自己弄一辆马车。别说马车,连驴车都弄不到。 同样是骑兵,巴音所率领的骠骑营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这支骑兵勉强能做到一人双马,一匹肩高147厘米的僧僧黑马,外加一匹肩高135厘米的矮脚马。就这么两匹战马,自然不可能骑着它们一路狂奔直抵战场,蒙古马可不是核动力马,连续骑了三百里早废了,所以他们只能将盔甲兵器放在马车上,自己牵着马走。他们必须让战马保持最佳状态,否则出了居庸关,他们可没法应付来去如风的鞑靼骑兵。这些老兵倒没什么抱怨,他们早就习惯了牵着马走数十里上百里甚至数百里路的辛苦,倒是巴音看到杜松这么嚣张,有点儿不爽,找骆天生:“骆将军,能否帮我们也找些马车?将士们牵着马走这么远,实在是太辛苦了!” 骆天生苦笑:“我也想帮你们找,但找不到!他们坐的马车是自己花钱租的,我们上哪租去?” 巴音顿时无语。 当天傍晚,大军抵达冷口附近,在那里安营扎寨。士兵们搭好帐蓬后拿出干粮就着凉水啃,龙岩峰要了一些,啃了两口就翻白眼了,伸长脖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咽下去,骂:“真他娘的难吃!” 骆天生淡淡的说:“干粮都是这个味,有得吃就不错了,谁还计较好不好吃?” 龙岩峰叹气:“不是我说,这些东西东西也太糙了,扔地上估计就算是狗都不想捡!就不能来几个罐头吗?比如说鲸鱼肉罐头、鸡肉罐头、牛肉罐头、羊肉罐头……” 骆天生、陈昂、吴方明、周隆等人听得直咽口水,陈昂说:“别做梦了,这是达官显贵才吃得起的东西,我们这些穷当兵的,想都不敢想!” 龙岩峰恶狠狠的啃了一口干粮,说:“等出了塞,老子要将鞑靼人的牛羊全抢过来,到时候想吃羊腿就吃羊腿,一次烤两条,吃一条扔一条;想吃小牛腰肉就吃小牛腰肉,一次做两块,吃一块扔一块……”嚼了几下,还是咽不下,他忍无可忍,将吃剩的干粮塞回干粮袋里,怒声说:“都别吃了,妈的,这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东西!伙夫锅子架起来,火烧起来,咱们吃土豆酱面!” 伙夫闻言马上收起干粮,七手八脚把锅子架起来,装上一锅锅的水,从附近农民家买来大捆干柴生起火,烧得旺旺的。龙岩峰去买来十头两百来斤重的猪宰了,猪血放一边煮着,猪肉剔掉骨头,不管肥瘦,连同内脏一起剁成馅然后放进大锅里下油盐猛煮,煮得差不多了,那边也煮好了好土豆,他让人将这些土豆捞起来放进猪肉馅里全辗成土豆泥然后搅匀,弄得浓香扑鼻,那帮被干粮折磨得直翻白眼的士兵猛抽鼻翼,口水长流。 那边,一锅锅水也烧开了,伙夫们手脚麻利的从运粮车里拿出一捆捆面条放进去煮,煮软了马上捞出来放进凉水一泡,然后倒掉水,只留下面条。 几位大将大眼瞪小眼,这是什么活见鬼的吃法?没听说过啊! 龙岩峰带着得意的笑容,拿过骆天生的食盒给他装了一盒凉面,然后拿起勺子从锅里舀了一勺香浓的土豆泥酱浇在上面,递到他面前:“你尝尝看。” 骆天生警惕地问:“吃了会不会有事?” 龙岩峰险些一头栽进锅子里,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抢:“怕吃了有事的你给我,我吃!” 骆天生挡开他的手,拿起筷子说:“看你弄得那么辛苦,我就勉为其难的尝尝了。”拌了拌,然后夹了几根送进嘴里,眼睛顿时就亮了。他一声不响,只是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 龙岩峰满怀期待的问:“怎么样?我做的土豆酱面怎么样?” 骆天生已经将食盒里的面条一扫而空,嘴里咀嚼着,含糊不清的说:“不怎么样。”又给自己夹了一食盒,学着龙岩峰的样舀了一勺土豆酱针浇在上面,然后继续吃。 龙岩峰还不死心:“尝出它的美味了没有?感觉怎么样?” 骆天生又干掉了一食盒,说:“也就那样。”然后继续装。 龙岩峰这才反应过来,瞪圆眼睛叫:“我靠,说得一脸嫌弃,结果一声不响就给我干掉了三个人的量,你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骆天生淡淡的说:“大人,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追着人问味道怎么样,而是先装一大碗确保自己有得吃……” 龙岩峰窒了窒,四下一看,看到的尽是埋头苦吃的身影。杜松、吴方明、陈昂在猛吃,巴音在猛吃,那帮野人女真出身的将领……更是恨不得连肋骨都拆了好往肚子里多塞一点!只是吃个面条而已,他们硬生生吃出了秦王扫六合的气势!如果鞑靼人来偷袭,估计都不用打了,光是他们那副凶残的吃相就能将鞑靼人吃跳! 不跑的话保不准会被他们剁了和土豆泥一起调成土豆酱拌面吃。 龙岩峰一蹦三尺高,抓起食盒扑向锅子。很遗憾,每一口盛着面条和土豆泥酱的锅子都给围得严严实实,他试图挤进去,但每一次都给顶了出来。他急得团团转,抱团作揖,带着哭腔叫:“各位兄弟行行好,给我留一点啊!” 骆天生说得对,没有先给自己留一份再让大家开吃,绝对是他今天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第203章 首战1 这一顿土豆酱面让全军将士无比满意。其实当兵的要求真的不高,在一天的行军结束之后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吃一顿热腾腾的饭菜,他们就心满意足了。龙岩峰就做到了这一点,一顿简单的土豆酱面就让他成功的获得了全军将士的一致爱戴! 然而,成功地获得全军酱士一致爱戴的监军却连土豆酱面的汁都没舔到一星半点,只能躺在帐蓬里翻着白眼伸长脖子啃干粮,默默无语泪两行……是真的没舔到,等到他终于从那帮牛高马大的士兵中间挤进去,抄起筷子准备夹面条的时候才发现装面条的大盆比狗舔过还干净了! 不就是土豆酱面嘛,至于么!一个个跟饿鬼投胎似的,真是丢人! 带着满腹怨气,他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一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大军吃了顿早餐,然后继续出发。 在几个月前,神武军大发神威,全歼了五千鞑靼大军之后,冷口寨至白羊关一带一直是他们在守。想来蓟镇也是希望借神武军的威名镇住鞑靼军队,让他们不敢来打冷口方向的主意————在蓟镇的防御体系中,这个方向中比较容易突破的,不得不防。再说了,神武军一仗杀了那么多鞑靼人,就算他们的威名镇不住鞑靼人,将他们放在冷口方向也可以吸引鞑靼人过来找他们报仇,也变相的减轻其他方向的压力嘛,反正让神武军来守冷口方向,好处大大的有,不让他们守让谁来守? 结果反倒让神武军可以更方便的经冷口方向出塞。如果他们要从喜峰口、一片石、古北口、界岭口等方向出塞,没准还会遭到边军的阻拦,毕竟他们这个项目是龙岩峰和万历自己合计,属于非法集资搞的,没有经过朝廷的审批,边军完全可以把他们挡回来。但是走冷口…… 挡个屁,守冷口的都是自己人好不好! 神武军通过冷口寨,穿越那几个月了血腥味还没有消散的战场,抵达白羊关。在白羊关稍稍停留,等因为长途行军已经落在大部队后面的炮兵部队跟上来之后,大军通过白羊关,经白羊峪直扑塞外。 当然,好几万人马,也不能全走冷口。冷口能够展开的兵力是有限的,几万大军一古脑的往冷口方向钻,那纯粹是浪费兵力。所以在龙岩峰的安排下,本着就近原则,昌黎军和卢龙军共计一万二千多人经义院口出塞,由长年在塞外活动的夜不收带路,向建昌县方向发动进攻。 神武军突然来这么个大动作,整个蓟镇顿时为之震动。蓟辽总督张佳胤正在山海关督促辽东镇反击,解救被鞑靼人掳掠的老百姓,接到报告后差点没昏过去。现在整个辽东都打成糊糊了,拱卫京师的蓟镇又搞出这样的事情,那还得了?他都顾不上督战了,十万火急的骑着快马朝冷口方向狂奔,试图截住龙岩峰,阻止他出塞。 结果刚到半路,又一个坏消息传来: 李如松率领禁军三营,无视蓟镇总兵杨四畏的阻拦,从喜峰口杀出,向鞑靼大军发动了进攻! 张佳胤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直呼:“天啊,这两个疯子到底在想什么?他们这是想将大明这点精锐一把霍霍清光吗?出塞反击?听着是挺威风,但现在我军有出塞反击的力量吗?他们这是去送死啊!!!” 李如松才不管张大人是怎么想的,得知龙岩峰率领大军经冷口出塞之后,也立马就以骁骑营为先锋,勇士营、四卫营精兵尽出,经喜峰口杀出,朝这段时间整天堵在喜峰口骂阵的鞑靼大军杀去。鞑靼人没想到一向喜欢当缩头乌龟的明军居然一反常态,主动出塞迎战了,大为意外,一时间有点乱,李如松趁机向裴多多下令:“裴参将,现在鞑子被我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团混乱,正是发动进攻的绝好时机。你不要等步兵了,马上列阵,带领骁骑营发动进攻,送他们回老家!” 裴多多咧嘴笑:“好咧!提督大人,你就瞧好了吧,我不用步兵帮忙也能击破鞑靼!”说着纵马驰至大军前方,大吼:“现在鞑靼还在发懵,正是发动进攻的绝好时机,万万不能浪费了!骁骑左营,随我来!” 骁骑营足有一千二百人,分左右两营,左营是裴多多在带,专门负责冲阵,右营则是李如松的心腹李有升在带,属于万金油,装备杂得很,任务更杂。他们携带的武器有弓箭、鸟铳、锥枪、长刀,对上鞑靼游骑的时候就用弓箭与鞑靼游骑对射,遭遇鞑靼大军来袭的时候他们就以最快速度前出,抢占制高点,用火铳猛射以遏制鞑靼人的推进,掩护大军展开;在战事最吃紧的时候,他们也会拿起锥枪、长刀,发动迅猛的冲锋,以逆转战局……怎么样,是不是听着都觉得累? 对,骁骑右营就是通用型骑兵,一人分饰多角,啥都能干,而且样样都干得不赖。 不过,论冲锋,右营那肯定是比不过左营的。左营这几个月一直驻守在密云,日复一日地练习队列和冲阵,这六百骑兵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冲上去,撞碎敌军,冲击力之猛,远非右营能比。 接到命令,骁骑左营马上展开。他们一百五十骑一排,排成四排,第一排手持三米长的锥枪,后面三排清一色的一二米长刀,队列排得整整齐齐,在号角声的指挥下小步快跑,朝着鞑靼人冲了过去。 堵在喜峰口骂阵的鞑靼骑兵兵力其实并不多,就两千来人,领兵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他有一个颇为喜感的名字,叫以儿邓。当然,这都是大明官方瞎翻译的,人家真名才不叫这个。大明一大特色就是喜欢随便给人家取名字,什么拱兔、暖兔、卜言兔、卜失兔、扯力兔、虎墩兔,弄得草原上成堆兔子。不能翻译成兔子的也好办,随便扯一个名字得了,拜大明官方所赐,土蛮汗手下就没几个将领有正经的名字,什么黑石炭、来力红、以儿邓、炒花、炒蛮、董狐狸、长秃……最倒霉的一个甚至给翻译成脑毛大黄台吉。黄台吉倒是好理解,但脑毛大是什么鬼?搞不懂。 以儿邓的任务就是钉死蓟镇边军,不让他们支援辽东。这段时间他一直堵在喜峰口骂阵,顺带攻打守边属夷的墩台,强拆了好几个墩台,杀了三十多名守边属夷,战利品没多少,但好歹是有。他本以为这个冬天自己的收获也就这样了,不成想明军不知道为啥,吃错药了,居然主动离开了喜峰口这等险隘! 这位仁兄惊喜万分,叫:“明狗终于按捺不住,主动离开营寨向我们挑战了,太好了!这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机会,大家一定要抓住,狠狠地杀上一场,杀到明军胆寒为止!” 他的副手兀鲁思看着盯着正朝他们冲过来的明军骑兵,一个劲的猛咽口水:“他们的战马好高大啊!还有这么多铁甲!要是能将这些战马,这些铁甲抢过来,咱们部落肯定能实力大增!” 以儿邓抚掌大笑:“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这支明军骑兵缩回去了啊!兀鲁思,等一下我亲自带一千人迎击,你带一千人截断他们后路,不能放一骑逃脱!” 兀鲁思说:“好!” 这时,明军战马已经在加速了。他们是在距离鞑靼骑兵约三里的距离开始慢跑,现在已经跑了两里地,队形依旧严密整齐,看样子这大半年的苦练没有白费,他们望定以儿邓的大旗,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冲过来,并且渐渐加速,那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以儿邓说:“这帮明狗倒是有几分胆色,区区几百人就敢主动向我们发动冲锋,值得赞赏!”高举拳头向前用力一挥,麾下一千骑兵瞬间启动,弯弓策马向骁骑左营猛冲过去,一时间马蹄声震天动地,烟尘飞扬! 李有升看在眼里,不免有些担心,把目光投向李如松:“大公子……” 李如松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的说:“放心,区区一千鞑靼骑兵而已,骁骑左营完全应付得来!” 也就两句话的功夫,两支骑兵已经对上了。以儿邓亲率三百余名骑兵正面冲锋,他瞄准了冲在最前面的裴多多————这胖子块头大,目标太过明显,命中率更高,嗖嗖嗖一连三箭射了过去。裴多多只是低下头,不闪不避,任由利箭射在自己身上。他放声大吼:“不要慌,鞑子的弓箭射不穿我们的盔甲!给我极速冲锋,撞死他们!!!”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没有说谎一样,以儿邓隔着四十米射来的那三箭几乎不分先后的射中他的胸口,徒劳地在两毫米厚的高碳钢甲片上溅出点点火星,然后弹开,毛都没伤到他一根。此时鞑靼骑兵已经三面包抄过来,上千张骑弓同时鸣放,利箭雨点般射向明军骑兵,将他们的盔甲敲得叮当作响,这情景,还真有点儿吓人。 但没啥卵用。他们的弓箭别说射穿那身用坩埚钢制造的瘊子甲了,连明军骑兵战马身上的锁子甲都射不穿,纯粹就是在浪费力气! 第204章 首战2 以儿邓见一连三箭都没有伤到裴多多一根汗毛,不免有点意外。在他的印象中,明军的盔甲向来质量不怎么样,多是棉甲。这种用棉花制造的甲不仅看上去土得很,防御能力也不算强,防火铳还凑合,但防利箭穿刺就有点差强人意了。比棉甲强一点的就是布面铁甲,这玩意儿就是一件棉衣里面镶嵌若干块厚厚的铁片,死重死重的,那是真正的刀枪不入,箭射不穿……可惜重量太感人了,六七十斤,穿着它冲锋陷阵,体力不好的人很容易把自己给累死。 可现在,他一连射了三箭,居然没有伤到这名明军将领一根汗毛…… 他娴熟地勒转战马,手往撒袋中一抹,取出一支破甲锥,全凭双腿控马,拧过身体弯弓,瞄准裴多多颈脖处,嗖的一箭射了过去。这破甲锥光是箭镞就长达三寸,细且尖锐,还是点钢的,破甲能力十分强悍,现在双方距离只有二十来米,裴多多又是迎着利箭猛冲过来的,他就不信这全力一箭还破不了裴多多的甲! 叮! 这一箭射中了裴多多锁骨位置,又溅出一点火星。这一箭比刚才那三箭要强许多,起码钉进去了,可惜,钉进甲叶之后便无力地倒垂了下来,不用说,这一箭还是没有伤到裴多多。 以儿邓冷汗都冒出来了。我的妈呀,这支明军这是上哪弄来的铠甲,这防御能力也太强了吧,连破甲锥射上去都只能弹到一边,要是明军骑兵人手一副这样的铠甲,他们还射个屁箭呀! 不对…… 以儿邓随即发现,他现在最应该操心的并不是如何用弓箭啃穿明军的盔甲,而是该怎么做才能不让明军骑兵撞死、踩死。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网上那蒙古骑兵能一箭射出三百米并且洞穿铠甲的神论大家直接当放屁好了,即便是步弓要射这么远都不容易,更别提比步弓软得多的骑弓。倒不是骑弓没法做到像步弓一样强劲,只是在马背上发力不易,估计也不会有哪个脑子有泡的拿弓力与步弓相当的骑弓去玩骑射。为了方便马背上开弓射箭,骑弓用的弓普遍较软,射程和杀伤力都逊色于步弓,蒙古骑兵普遍都是在距离敌军二十五米到五十米的时候放箭,一箭射出立即勒马后撤,引诱对方追击,然后边跑边放箭,当他们射出利箭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与敌军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 正面冲上去的鞑靼骑兵在射出一支箭后就要马上勒马往回撤,不然会被高速冲锋的明军骑兵撞个正着,既然要勒马拐弯,那就有一个减速的过程……好死不死的,明军骑兵始终是在以六十公里的时速猛冲,他们减速,明军骑兵提速,结果如何便不言而喻了! 唏唏唏———— 战马惊嘶之声大作,骁骑左营以猛虎下山之势撞上了这伙鞑靼骑兵的尾马,那密集如墙的队形让鞑靼骑兵的战马惊恐万分,下意识的想逃开以免被撞飞,整个队形登时大乱!明军铁骑如同一道飞驰的铁墙呼啸着撞过,钢铁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不断有鞑靼骑兵被连人带马一并撞翻甚至直接撞飞,鞑靼骑兵的战马惊慌地乱窜,将骑兵从马背上狠狠颠下来,而一旦坠马,马上就被明军铁骑辗成肉泥,根本就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裴多多将锥枪夹在腋下平持着,枪尖对准一名鞑靼骑兵的后背。那名鞑靼骑兵显得很慌乱,在拼命地用马刺扎战马的马腹,将战马的身体扎得鲜血淋流,试图用这种方法提高马速,摆脱他的追击。这注定是徒劳的,先不说他们现在乱作一团,战马的速度很难发挥到极致,就算能发挥到极致也没啥卵用,蒙古马的速度跟比它们高出两掌不止的马瓦里马相比,差了一大截,根本就跑不过! 那名鞑靼骑兵面色发白,回过身作了个要弯弓射箭的动作,可能是看到裴多多身上挂着好几支箭,意识到弓箭根本就射不穿明军的盔甲,他慌里慌张的扔掉弓箭,取出一柄铁骨朵朝裴多多猛掷过去,想用这件沉重的钝器将裴多多砸下去去。只是还没等他的铁骨朵掷出手,裴多多的锥枪枪尖已经顶到他的后背了。都不用自己发力,凭借奔马赋予的速度,尖锐无比的锥枪轻而易举地洞穿了这名鞑靼骑兵的身体,后胸入前胸出,将他生生挑离马背! 噗! 噗!! 噗!!! 利刃入肉的可怕闷响此起彼伏,不断有鞑靼骑兵在盘马弯弓的过程中被明军骑兵凭借在速度上的巨大优势追上,一枪捅了个透心凉。面对明军骑兵那密集的冲锋队形,面对明军骑兵那防御能力强悍得令人绝望的盔甲,鞑靼骑兵赖以自豪的弓箭弯刀根本就没有半点发挥的机会,不管是初上战场的菜鸟还是在战场上纵横十余年的百战余生的老兵,都被明军轻而易举的一枪捅翻! 当然,这时明军骑兵的队形已经松散了许多,毕竟跑了三里地,又与敌军短兵相接了,没有哪支骑兵能始终保持如此严密的队形。有不少鞑靼骑兵使出浑身解数连闪带躲,很幸运地躲过了第一排明军骑兵的锥枪捅刺,捡回了一条小命。但他们随即又发现,后面还有三排明军骑兵,自己在躲过锥枪捅刺的同时,也闯进明军骑兵的窝里了! 等待他们的是数百把削铁如泥的马刀的劈刺。 骁骑左营使用的马刀跟龙岩峰那支骑兵的一模一样,都是用坩埚钢打制的,重一公斤,长一米二,刀柄长二十厘米,刀身长一米,背厚刃薄,被打磨得极为锋利。而明军骑兵的刀法也极为简单,无非就是直刺、斜劈、横扫、力劈华山等等这几招,异常地简洁,过去大半年他们一直在练这几招,千万次重复练习,早就形成肌肉记忆了。这些简洁的招数在奔马那高达六十公里的时速的加持之下发挥出令人瞠目结舌的杀伤力,绝大多数骑兵都选择了平持马刀直刺,鞑靼人的皮甲在他们面前跟纸糊的没啥区别,除非没刺中,只要刺中了,那必然是后胸入前胸出,差点没连刀柄一起捅进去! 也有少数选择横击或者斜劈,甭管用什么招数,只要是击中了,鞑靼人都不好受,除非正好砍中头盔,否则被击中的鞑靼人最轻也得摊个残废! 兀鲁思原本还想在以儿邓用箭雨重创明军之后出击,抄明军后路呢,现在一看这情况,卧槽,还抄个屁的后路啊,自家老大都被明军撵着狂揍好不好!他不敢怠慢,放下弓箭抄起一支长矛叫:“跟我上,救诺颜!” 那一千多鞑靼骑兵眼见自家老大陷入险境,不敢怠慢,纷纷挺起长矛,扬起弯刀,呐喊着冲了上去,截住正像推土机一样向前猛冲的明军骑兵,双方展开混战。由以儿邓带领的那些原本绕到明军冲锋队列后方放箭的骑兵也放下没什么卵用的弓箭,拔出弯刀冲了上来,将这六百明军骑兵团团围住,双方混战成一团。 兀鲁思十分悍勇,挺着长矛左冲右突,而明军骑兵也剽悍得出奇,以少打多也丝毫不怵,锥枪挑刺,长刀挥抡,不断有鞑靼骑兵被连人带马一并砍翻。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明军的盔甲太好了,鞑靼人的长矛刺上去很容易滑开,弯刀砍上去更是屁用都没有,搞不好弯刀还得被磕到卷刃。他们要杀伤一名明军士兵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而明军骑兵要干掉他们却很容易,刺中一枪或者砍中一刀就行了。兀鲁思越打越是心惊,不敢恋战,带着十几个最为骁勇的达儿罕左冲右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击倒了数名明军骑兵,冲于冲到了以儿邓身边。 此时的以儿邓已经身陷重围,并且身中数刀。幸运的是他这身以前从明军那里抢来的锁子甲质量不错,那么锋利的长刀砍上去,居然也只是给他造成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他浑身浴血,挥舞着一支被斩断了矛头的长矛拼命格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直到兀鲁思冲过来击退了数名围攻他的明军骑兵,他才缓过一口气来。 兀鲁思大叫:“诺颜,这支明军太邪门了,我们还是撤吧!” 以儿邓对此举双手双脚赞成。奶奶的,跟明军打了这么多年,啥时候见明军这么凶残过?无视纷飞的箭雨,无视鞑靼左右包抄,连被他们击杀的鞑靼士兵的尸体都懒得看一眼,就只顾着往前猛冲,逮着挡在他们前面的鞑靼将士就砍,砍死一个算一个!这么凶残的打法,试问谁受得了!他狠狠的点头:“我们先撤,然后在滦河河谷找地方设伏,只要明军敢追击,我们有他们好看!” 草原民族是非常坚韧的,即便将他们击溃了,他们也会快速撤退,然后在敌军可能发动追击的路线上设伏,给追兵一个惊喜,过去几千年,同样的故事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明军更不知道吃过多少亏,所以哪怕鞑靼人明明已经大败,但敢于追击的明军将领并不多。这支明军的凶悍以儿邓算是领教到了,但也正因为他们凶悍,所以才容易上当,先认栽撤退,拉开几十里的距离然后找个险要的地方设伏,准能包这支明军的饺子! 第205章 首战3 以儿邓不顾伤口剧痛,和兀鲁思一起奋勇冲杀,接连击退了数名凶悍的明军骑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冲出了重围,回到了自己人中间。他正要下令号手吹响号角让全军撤退,冷不防的,战场上马蹄声震天动地,他骇然一惊,策马越众而出,遁声望去…… 只见数百明军骑兵风驰电掣,从远处飞驰而来。不过他们并没有加入战场,而是从左翼穿越战场,直冲鞑靼大军的大后方! 以儿邓大惊失色,惊呼:“不好!明狗这是想抄我们的后路!” 兀鲁思也变了现色。他们这一路人马总共也就两千来人,现在为了挡住明军骁骑左营的凶猛突击,同时也为了救出身陷重围的以儿邓,绝大部分都已经投入战场,正在跟明军骑兵混战,根本就抽不出身,留在后面看住后路的士兵也不过区区百余人,哪里经得起明军这一冲!他骇然说:“我们得赶紧撤!” 以儿邓苦笑:“来不及了……” 确实来不及了。 战场这一带地势较为开阔,但再怎么开阔也改变不了喜峰口峰峦环绕、披山戴河的现实。在以儿邓大军的后方,地势便迅速收窄,只剩下一条能容八骑并排通过的道路,而扼守这条道路的是两个高十丈的山包,刚才他们就是背靠这两个山包居高临下向明军发动冲锋的。而现在,看到鞑靼军主力都陷入了与骁骑左营的混战,李如松毫不犹豫,立马就派李有升率领骁骑右营绕过那混乱的战场,直插鞑靼大军后方,夺取这两个山包,掐断以儿邓部的退路! 李有升是辽东边军里有数的猛人,弓马娴熟,武艺高强,更久经战阵,拥有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在李成梁麾下当差的时候,有一次他只顾着与一名爱妓亲热,忘记了大军出发的时间,在点卯时迟到了,李成梁要砍了他祭旗,是李如松替他求情,将他保了下来,并且掏钱替他为那名爱妓赎身,成全了这段姻缘。打那以后李有升就成了李如松的家丁队长,以他的资历,在辽东军中当个副总兵都绰绰有余了,但他哪都不去,就带着那为数不多的家丁一心一意的保护大公子。李如松自恃勇猛,每逢战阵都喜欢亲自带头冲锋,自然也成了敌军的眼中钉肉中刺,针对他设下了许多阴险的陷阱想弄死这个虎逼,但每次都被李有升带着那些忠心耿耿、武艺高强的家丁给破解,一次次将李如松从重围中救出,他也成了李如松最为信赖的人。这次李如松让他带骁骑右营去抢那两个小山包,他二话不说带着骁骑右营就冲了上去,对尸体横卧一地,随便下马捡颗首级就能赚五十两银子的战场看都不多看一眼! 留守小山包的鞑靼人只有区区百余人,还净是些老弱残兵。看到数百名军呼啸而来,他们一个个都大惊失色,不知所措。一些年纪大的士兵厉声喝斥,让大家镇定下来,张弓搭箭朝明军骑兵乱纷纷的射去。 稀拉拉的利箭破空而来,射在盔甲上,叮当作响。李有升狞笑:“就这?就这?”都懒得用弓箭还击了,大手一扬,手中锥枪飞掷而出,射出二三十米远,噗一声将两名正在玩命放箭的鞑靼弓箭手穿成一串。掷出锥枪后,他拔出长刀,径直向山包冲去。 骁骑右营都是一样的动作,将手中锥枪掷向鞑靼弓箭手,然后拔出长刀冲上去,区区十丈来高的小山包,在他们面前就跟个小泥丸差不多,只一瞬间就冲到了那些居高临下放箭的鞑靼人面前,挥刀就砍!鞑靼人甚至来不及扔下弓箭换上弯刀长矛,脑袋便被他们一刀劈飞,百来人的老弱残兵,转眼间便被一扫而空。 而此时,以儿邓、兀鲁思等人仍然在与骁骑左营苦战,脱身不得。 李有升跳下马,一刀将插在山包上的那面鞑靼狼旗砍倒,微微喘息着,下令:“所有人立即下马,将鞑靼人的尸体扔下去堵塞道路!放下你们的长刀,拿起火铳,准备玩命了!” 副将李欢跟他一样,是辽东军出身,接到命令不免有些肉痛:“这么多尸体,全扔下去堵塞道路?一百多颗首级啊,能换好几千两银子了!” 李有升说:“这是大公子的命令!” 一听说是大公子的命令,李欢顿时就哆嗦了一下,立即下令部下执行,大家齐心协力将鞑靼人的尸体从小山包上扔下去,堵住鞑靼大军的退路。有些家伙更狠,将上百匹鞑靼人留在这附近的战马牵到路上,然后抡起单手铁锤一锤砸向马头,将战马击毙。拜他们所赐,弹指间,这条鞑靼大军撤退的必经之路便让人马的尸体给堵得死死的。倒不是说没法通过了,但至少想要快速通过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在骑马的情况下。 做完这一切,骁骑右营六百人马分别据守那两个山包,百人一队排成三队,手持火绳枪,准备死战。早在出发的时候他们的火绳枪便装好了子弹,现在他们要做的只是点燃火绳,然后等着鞑靼人进入射程之内。 明军在自己后方大开杀戒,以儿邓、兀鲁思等人自然不可能看不到。只不过他们看到也没卵用,大部队还在跟骁骑左营混战呢,尽管号兵已经拼命吹号让大家撤退,但想要脱身,需要一点时间。更加要命的是,明军那边战鼓震天动地,数千大军排着整齐的队列漫野而来,杀气冲天,以至于以儿邓暂时都顾不上自己后方了,他的全副精力都让这支规模相当庞大的明军步兵给吸引了,没注意到李有升他们的小动作。 明军推进至距离战场大约一里远处,便停下了脚步,号角吹响,正在与三四倍于己的鞑靼大军混战的骁骑左营迅速脱离战团后撤,绕过庞大的步兵方阵,隐到步兵后面,也不知道是去换马准备继续冲杀还是打算先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再出来插鞑靼人的眼。 裴多多浑身是血,挟着一名鞑靼军官纵马飞驰至李如松面前,朗声说:“卑职骁骑左营参将裴多多率领全营将士冲阵,幸不辱命,给予鞑子相当杀伤,卑职更生擒鞑靼军官一人,献于提督马前!”说将着那个鞑靼军官丢下马去,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溅起一团烟尘。 李如松看着这个气喘吁吁的胖子,冷峻的脸庞多了一丝笑意,说:“裴参将勇武过人,实乃我大明军人之典范,此战裴参将当居首功!” 裴多多大喜:“谢李提督提拔!” 李如松用马鞭指了指那名直挺挺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鞑靼军官:“还有,裴参将,下次抓俘虏时手脚轻点,你把他的颈骨给夹断了。” 裴多多这才注意到这个倒霉的俘虏的头颅极不自然地扭向一边,早就气绝多时了,不禁一脸晦气:“这鞑子有骨头怎么比竹笋还脆,一夹就断?我还满以为逮回个活的可以立大功,没想到早就死了!他妈生他的时候准是没点灯,不然怎么会说挂就挂?” 明军众将见这个小胖子一脸郁闷,不禁放声大笑。 明军还能哈哈大笑,可鞑靼人着实是笑不出来了,因为此时他们已经是腹背受敌,连后路都让明军给抄了,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那铁定是缺心眼。 明军还在步步逼近,那精良的装备,那种千军万马如同一台结构紧密的机器一路轰鸣着压过来的可怕气势,让鞑靼人无不微微变色。 兀鲁思看了看小山包那边,好家伙,明军骑兵都下马结阵了,六百支鸟铳指着这边呢!而道路已经让死人死马的尸体给堵塞了,他们这么多人马,想要在明军步骑军的追击之下,顶着六百支鸟铳两面射击,从那条遍布尸体的道路闯过,真不知道得死多少人。他提议让他率领数百人前去击溃那几百名明军的火铳手,以儿邓却有不同的看法。 “这支明军……没有战车,没有火炮!” 兀鲁思没有抓到重点:“那又如何?” 以儿邓说:“没有战车没有大炮,光靠他们手中的鸟铳长矛想要抵挡住我们骑兵的冲击,那纯粹就是做梦!我们向他们发动猛攻,很快就可以将他们击溃……几千步兵都被击溃了,抄我们后路的那几百骑兵就成了孤军,想不退都不行了!” 兀鲁思本能的觉得这行不通,明军步兵数量实在太庞大了,怕是得有七八千人,凭他们这区区两千骑兵,真的能将他们击溃? 但他看了又看,发现明军确实没有装备哪怕一辆战车,更没有携带哪怕一门大炮。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他们并不怕明军的步兵,明军步兵的战斗力也就那样,放开了打的话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如果明军组成车营,那可就太难搞了,往往几千人都啃不动只有几百明军组成的车营,打来打去,最终自己死一堆人,灰溜溜的撤退。现在这支明军没有带战车,那他们是不是可以…… 第206章 首战4 号角声连连响起,明军步兵齐刷刷的停下脚步,开始布阵。 他们的阵型也很简单,百人一队,每两队之间留出一条可以容两三匹马并排通过的通道,前面是三排长矛手,后面是三排火铳手,排得密密麻麻的,随着眼睛朝他们射出一箭,在利箭落地之前必然能射到某个倒霉蛋身上。 对于擅长骑射的鞑靼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活靶子。 兀鲁思见明军居然排出这么个活见鬼的阵型,心中那一点点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他说:“明军将领是个蠢材,他犯了个大错……如果他只用骑兵跟我们打,没准我们还比较吃力,但他将这几千步兵拉出来,那纯粹是嫌我们打他们的骑兵打得太吃力,相给我们找个沙包!” 以儿邓大笑:“如果明军没有这样的蠢材,我们又怎么能连战连胜呢?” 兀鲁思说:“诺颜,我带一千人冲阵,你带一千人帮我压阵!给我一顿饭的时间,我定能击破明军方阵!” 以儿邓说:“一千人太少了,你带一千五百人去冲阵,我带五百人给你压阵!” 以儿邓是部落里最悍勇的勇士,打仗的时候喜欢身先士卒冲阵。不过现在他受伤了,再让他去冲阵可能会有不测。以儿邓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也就不逞强了,放手让兀鲁思上。 兀鲁思也不客气,当即就点了一千五百名勇士,吹响号角。他亲自带头冲锋,张弓搭箭朝着明军方阵冲去。 看到鞑靼大军冲过来,李如松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大手向下微微一压。站前排的军官心领神会,冲长矛手大喝:“蹲!” 数千名长矛手齐刷刷的蹲下,长矛尾部的长钉插入地面,一脚轻轻顶着矛杆,两手扶着,长矛斜斜指向远处飞驰而来的鞑靼骑兵。 又有将领怒吼:“火铳手————准备!!!” 第一排火铳手端平火铳,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越来越近的鞑靼骑兵。 鞑靼骑兵风驰电掣,呼啸而来,转瞬间已经逼近至百米以内。 一些长矛手握着长矛的手开始微微发抖。步兵在平原上对抗骑兵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眼睁睁看着漫山遍野的骑兵撼天动地而来,下一秒那马蹄就要踩到自己身上了,只要是人都会紧张!哪怕强悍如苏联红军步兵,在拍电影的时候看到大队骑兵猛冲过来,明知道这是在拍电影,也给吓得四散逃窜,由此可见,步兵面对骑兵时心理压力有多大! 但心理压力再大也不能退,甚至不能站起来,只能继续蹲着! 李如松带兵军纪极严,说了让他们蹲着,就只能老老实实蹲着,哪怕利箭射到自己身上也不能动。要是有人擅自站起来,后面的人立马就能一刀砍了他;要是前面一队人站起来,后队可以毫不留情地斩了前队!他们没得选,只能咬紧牙关,面部肌肉扭曲的盯着越来越近的鞑靼铁骑。 鞑靼铁骑距离他们已不足百米,那隆隆蹄声几乎要把明军士兵震聋,马扬溅起的泥土几乎直直拍到明军脸上了。 这下别说长矛手,连火铳手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了。 李如松怒吼:“都给我稳住!长矛手,没有我的命令,就算是马蹄踩到你们身上你们也不能站起来!火铳手,等他们减速的时候再开火!不听号令颤自开火者,斩!!!” 钢铁般的声音压倒了滚雷般的马蹄声,给紧张的士兵们注入了一丝勇气。将是兵之胆,一位勇武过人的将军总是能给部下勇气和信心,让他们敢于去挑战强大的敌军。碧蹄馆之前,李如松带三千多明军轻敌冒进,被四万日军团团包围,杨元得知后带着一千人火速来援,最终吓退日军,将包围圈内筋疲力尽的明军给救了出来;大凌河之战,祖大寿所部数千关宁军被困在大凌河城,十几万明军居然无人敢来援,还是被皇帝硬逼着才派出了几批援军,然后被后金轻松歼灭;同样的情况,援军采取的行动完全不同,说白了,还是将领的问题。被包围在碧蹄馆里的是勇猛无敌的李如松,明军都相信以他的勇武,绝不会让日军占到任何便宜,搞不好还会给日军来个中心开花,前去救援铁定能成功;而祖大寿呢?也挺能打,但对上后金似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胜仗,他当关宁军老大不过是矮个子里挑高个子而已,跟着他打仗,哪怕是关宁军心里也没底。 李如松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让区区一千明军也坚信自己能够突破数万日军的包围将他救下来,同样,他也能让这八千被武装到牙齿的禁军精锐步兵坚信,只要服从他的指挥,一定能够粉碎眼前这区区两千鞑靼骑兵! 尽管对于此时的大明边军而已,在没有战车保护的情况下,两千鞑靼骑兵已经是一股可怕的力量了。 鞑靼铁骑旋风般杀至,转瞬之间双方的距离就只剩下三五十米。 迎接他们的,是密密麻麻的矛墙。勇士营四千余人中有两千多名长矛手,他们五百人一排,排成四排,两千多支长矛斜斜指向鞑靼骑兵的战马的胸部,以战马冲锋的速度,真撞上去,只怕整匹马连同马背上的骑兵都会被穿成一串,钉在一块。他们百人一队,两队之间留出可以容两匹马并排通过的通道,以防止战马无路可走真撞上矛墙……马是非常聪明的动物,只要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它都绝对不会主动往矛墙撞。 面对那密密麻麻的矛墙,鞑靼骑兵的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好在,它们的主人也不需要它们去撞矛墙,在距离矛墙还有三五十米远的时候纷纷开弓放箭,弓弦震颤间,利箭雨点般倾泄出去,随即控制战马转向,再抽出一支利箭,准备回旋射! 明军回敬他们的,是数百支鸟铳那炸雷般的枪声。这么多鸟铳同时鸣放,声势极其骇人,从枪口喷出的白烟让战场白茫茫的一片,跟下大雾似的。弹丸如疾风骤雨般打过来,人的惨叫,战马痛苦的狂嘶,响彻战场! 禁军也跟着神武军学坏了,为了提高鸟铳的命中率,一次性往鸟铳里装填了双倍的弹药,也就是一枚独头弹,五枚一钱半重的霰弹,一枪打过去就是六发子弹,近千支鸟铳同时开火,火力密度之高,可想而知。弹雨扫过,一大批鞑靼骑兵还没来得及射出第二支箭便已经人仰马翻。 第一排打完,退下,第二排上前平端鸟铳,瞄准鞑靼骑兵的战马,在军官的号令之下同时扣动板机。又是一阵炸雷般的枪响,又有一大批鞑靼骑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 鞑靼骑兵也红了眼,怒吼着策马径直撞上去,在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愤怒地向明军射出箭镞点钢的破甲锥。然后,在看到明军中箭倒地的同时,自己也被呼啸而来的铅弹打得血肉横飞。 禁军使用的鸟铳口径并不大,也就11毫米,但枪管比较长,整支枪足有一米五呢。他们使用的也是品质上佳的颗粒黑火药,而且是纸包定装弹,子弹则是加长版独头弹,弹头做得比较尖锐,穿透力很强。但我们都知道,铅其实是很软的,打进人体之后很容易变形、破裂,造成可怕的伤害。长长的枪管和优良的颗粒状黑火药将重达十五克的尖头独头弹加速至音速,这么近的距离挨上一枪,别说人了,哪怕是战马也得趴下! 那些霰弹的杀伤力也不容轻视。它们的杀伤力跟独头弹比差远了,但架不住数量多啊,在这么近的距离挨上几枚,也是非死即伤的下场。好些鞑靼骑兵准备放箭的时候眼睛被霰弹打中,眼珠子都给打了出来挂在脸上,痛得死去活来,发出狼一样的嚎叫声。龙岩峰搞出这种独头弹与霰弹混装的阴间战术,为的就是提高火枪的命中率,现在看来,这一战术简直效果拔群,在三五十米距离,只要火枪手扣动板机,几乎都能打中鞑靼骑兵,就是不知道命中的是霰弹还是独头弹了。 反正甭管是哪种弹,被击中的鞑靼骑兵都不会好受。 一些被一堆霰弹打中,浑身冒血的战马因为疼痛而发狂,不受控制地撞向矛墙,马上就被那密密麻麻的长矛给捅成了刺猬。一些战马比较幸运,避过矛墙沿着明军步兵预留的通道冲入明军方阵之中,总算没有被捅成刺猬。 但是…… 在这些通道两侧,一些虎背熊腰、如同黑铁塔一般的重装步兵手持长达两米多、中间细两头粗、两侧包铁的大棒在等候着他们,看到战马沿着预留的通道狂奔而来,他们二话不说,呼的一棒照着马腿抡了过去! 骨骼破碎的脆响和战马痛苦的嘶吼声同时响起,这些不肯老老实实去撞矛墙,试图冲破方阵的战马一匹接着一匹被砸断腿骨,仆倒在地,马背上的骑兵被狠狠的所下来,摔得眼冒金星。还没有分清东西南北,大棒又带着风声抡了下来! 这次被砸碎的,是他们的颅骨。 第207章 首战5 兀鲁思比较幸运,射出两支箭后就往回撤,没有让明军火绳枪密集的攒射打中。可他的部下就没这么走运了,都不用回头,光是听着那声声惨叫,还有人体坠地的闷响,他便知道他的士兵正不断被铅弹击中,跟旅鼠跳海似的嘣嘣嘣地往下掉。 他纵马驰出近两百米,勒转马头望向战场,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千余名鞑靼骑兵如蝗虫过境般一群接着一群冲向明军步兵方阵,射出密如暴雨的利箭,而明军步兵完全无视那嗖嗖落下的利箭,四五层长矛组成矛墙像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堤坝般挡在鞑靼骑兵面前,任鞑靼骑兵怎么弯弓怒射,都岿然不动。矛墙后面,数千名明军火铳手分成五队轮番开火,那炸雷般的枪声不绝于耳,从枪口喷出的白烟几乎淹没了整个明军方阵。一批批的鞑靼骑兵在被火舌舔到身体的那一瞬间浑身喷血,连人带马滚作一团,不小心还以为是被绊马索绊到了! 一批批的冲上去,一批批的被扫倒。往日被他们百般嘲弄的明军火铳这次发挥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威力,哪怕是高大健壮的战马,挨上一发独头弹都立即倒地,更别说骑兵了。这些鞑靼骑兵身上那臭哄哄的皮甲在以音速飞行的铅弹面前跟纸糊的没啥区别,打中了就是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只一个回合,鞑靼骑兵便已经死伤惨重。 兀鲁思大怒,冲几十个追随自己的达儿罕说:“用长矛!冲上去捅死他们!” 他看得很清楚,明军的盔甲为明军士兵提供了极好的保护,许多明军士兵的甲衣上挂满了利箭,跟箭猪似的,却依然活蹦乱跳。他们射出的利箭很难杀伤明军士兵,但明军士兵只要给他们一枪他们就得完蛋,这样对射也太他娘的不公平了,还不如换上长矛,冲上去捅死那些明军骑兵! 一名达儿罕说:“要冲上去跟明军肉搏么?不行啊,我们就这么一点人,很难在短时间内冲垮明军方阵的,而我们后面又还有数百明军骑兵,一旦我们卷入混战,这支明军骑兵肯定会向我们发动进攻,到时候我们就真的腹背受敌了!” 兀鲁思怒吼:“我们现在就已经腹背受敌了!” 可不是么,从被李有升抄了后路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处于腹背受敌状态了。只是以儿邓还带着数百人盯着,李有升没有发动攻击,一旦他们陷入与明军骑兵的混战,李有升铁定会从山包上冲下来,居高临下向以儿邓发动进攻……从刚才与明军骑兵交手的经验来看,以儿邓那区区五百骑兵根本就挡不住明军重甲骑兵那势如洪水的一冲! 更别提明军方阵后方也有一支同样凶猛的重甲骑兵,随时可能向他们发动冲锋…… 被动,真的太被动了! 兀鲁思也算是身经百战了,没少跟明军交战,但每次都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拖着尸体溜之大吉,从来没有试过像今天这么被动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部下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一群接着一群徒劳地冲向明军那坚不可摧的步兵方阵,被明军那猛烈的火绳枪齐射像割麦子一样一片片的割倒,他几乎咬碎了牙! 一名达儿罕眼见正面冲不动,便豁出性命率领百余名骑兵从方阵左翼绕了过去,绕到方阵后方,一边飞驰一边挽弓照着明军步兵怒射。正面冲不动,不信绕到后面也冲不动你们!就算冲不动,大批鞑靼骑兵出现在后方,也会让明军步兵慌乱,只要他们慌乱,仗就好打了! 然而,他们失血了。 绕到后面他们才发现,他们面对的仍然是好几层长矛组成的矛墙。后面同样有两千余名明军长矛手蹲在地上,长矛尾部的长钉插入地面,矛尖斜斜指向他们战马的胸部,就等着他们冲上来。更加不妙的是,正在轮番对着冲上来的鞑靼骑兵猛射的明军火铳手在长矛手的掩护下从容不迫地分兵,两排火铳手齐刷刷的转身,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更加不妙的是,在矛墙前方七八步处居然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三十余门威远炮! 那名达儿罕一阵眩晕,有种吐血的冲动。明军不是没有大炮,而是将大炮部署在整个方阵的后方,随时准备瞄准绕后攻击的鞑靼骑兵……这他奶奶的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阴间战术?太他娘的坑了! 下一秒,这名英勇善战的达儿罕一腔热血毫无保留在喷洒在了这片深沉的土地……一门威远炮在距离他只有三十来米远处开火,两百余枚霰弹猛扫过来,当即就将他和七八名随从给打得稀巴烂。 轰轰轰轰! 紧盯着这队鞑靼骑兵移动的方向,那些活见鬼地部署在方阵后面的威远炮次第打响,发射的是清一色的霰弹。在三五十米距离用能发射四斤重的实心炮弹的威远炮打霰弹轰击横掠方阵的鞑靼骑兵,这命中率真的太高了!一炮轰过去,两百多枚重十克的霰弹如雨如雾般猛砸过来,杀伤面宽达六十余米,只要是在这个范围内的骑兵,都难逃一死! 随着一声声炮响,不断鞑靼骑兵被连人带马一起撕碎,血浆四溅。 后面不断有鞑靼骑兵跟上,于是他们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明军用两千多支长矛组成的矛墙死死阻挡住他们,大炮鸟铳轮番开火,一批批盘马弯弓的鞑靼骑兵被扫倒,伤亡直线上升! 兀鲁思又冲了两次,还是没有任何效果,虽说不断有明军士兵被利箭射倒,但那些持矛的步兵仿佛没有灵魂的机器人,对周遭飞溅的血光和身边同伴中箭时压抑的惨叫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顾着蹲在地上,紧握着长矛,将矛尖对准鞑靼骑兵的战马。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立即补上,整个方阵牢不可破。反倒是他的部下,战死的士兵和马匹尸体已经快围着明军方阵摆成圈了。 他知道,再这样打下去,就算他这一千多人全部撞死在方阵前也无法突破明军的方阵。他喘着粗气纵马来到以儿邓身边,说:“诺颜,不成了,这些明狗跟被人摄了魂似的,紧握着长矛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甭管我们逼得多近,甭管我们射倒了他们多少人,他们都是一动不动的……这仗没法打!” 以儿邓现在也没了主意:“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兀鲁思指向那两个被明军拿下的山包:“我们趁着明狗的步兵主力被我军吸引,带着这支预备队冲杀过去,拿下这两个山包,杀出一条血路来!” 以儿邓咬牙说:“好!”于是不顾自己的伤口还在流血,亲自率领五百留在原地盯着李有升的骑兵向那两个山包冲去。 李有升看着数百鞑靼骑兵猛冲过来,冷笑:“奈何大公子就想在我身上占点便宜?想得挺美!”令旗一挥,骁骑右营六百名下马的骑兵纷纷端平火绳枪,指向咆哮而来的鞑靼骑兵。 鞑靼骑兵飞速接近,但李有升却始终没有下令开火。直到鞑靼骑兵先头部队已经冲到小山包脚下了,他才怒吼一声,骁骑右营两百人一排,枪口几乎是顶着鞑靼人的胸口扣动板机。一阵炸雷般的枪声响过,小山包下血浆四溅,人仰马翻,呼啸而来试图一鼓作气冲上去与明军肉搏的鞑靼骑兵连人带马成批成批地滚倒在地。有些甚至是在距离明军只有几步远的距离中弹的,倒地之后死人活人死马活马一起顺着坡势往下滚。那乱糟糟地滚落的尸体给后面冲锋的鞑靼骑兵造成了巨大的麻烦,不断有人在往上冲锋的过程中被滚落的尸体绊倒,鞑靼骑兵乱作一团。 眼看鞑靼人乱了手脚,李有升果断下令:“冲!”手持锥枪带头向鞑靼骑兵冲去。骁骑右营的士兵打完一枪,正想装弹,见老大冲出去了,近乎条件反射的放弃装弹,挺着刺刀跟着冲下去,撞见由于躲避尸体而失去了速度的鞑靼骑兵,不管三七二十一,挺着刺刀照着战马或者人的身上就捅。只一个照面,便有二三十名失去了速度的鞑靼骑兵被那密密麻麻的刺刀连人带马一并捅翻,没被捅翻的战马看到前方刺刀密密麻麻的,心生畏惧,本能地乱窜试图躲避,结果将鞑靼骑兵的冲锋队形搅得更乱…… 队形一乱,基本上也没法冲了。 李如松见对方投入最后的预备队猛攻骁骑右营据守的小高地,毫不犹豫地喝:“骁骑左营,跟我上!步兵尾随冲锋,全歼鞑靼骑兵!”说完一马当先,挥舞着一把用精钢打造的、剑身遍布羽毛纹的重剑,带着二十几名家丁向鞑靼骑兵猛冲过去。骁骑左营随即发动,像一道飞驰的铁墙撞向已经被步兵打得死伤惨重的鞑靼骑兵。被鞑靼人围着射了半天,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明军步兵纷纷跳起来,挺着长矛跟在骑兵后面一路小跑向鞑靼骑兵发动冲锋,而在他们后面,则是数千名挺着刺刀的火铳手…… 步兵一路小跑的向骑兵发动冲锋,还真是见了鬼了! 第208章 告捷 当越来越多的明军将领被这场恶战吸引,跑到喜峰口城头观战的时候,这场歼灭战已经趋于白热化。 以儿邓率领五百骑兵奋勇冲锋试图夺取那两个至关重要的小山包以杀出一条生路,却被李有升指挥明军骁骑右营一通极其猛烈的火铳齐射外加白刃冲锋,硬生生给逼近,随后李如松亲自率领骁骑左营杀出,一下子就将攻了半天都攻不动明军方阵,反被打得死伤惨重,早就士气低落了的鞑靼骑兵给撞得人仰马翻,数千步兵马上跟进,那些被骁骑左营撞翻在地的鞑靼骑兵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无数支狠狠捅下来的长矛给捅成了筛子! 也有一些鞑靼骑兵非常幸运地躲过了骑兵墙的冲撞,捡回了一条小命,然后跟这帮挺着长矛冲锋的疯子撞到了一块…… 结果毫无悬念,被连人带马一起捅翻。 整个战场变得十分混乱,明军骑兵与鞑靼骑兵绞杀在一起,重甲铁骑兵和一帮只穿着一身皮甲的轻骑兵对砍,结果不言而喻,被骁骑左营撞上的鞑靼骑兵基本上都是身首异处的下场。而那些长矛手则跟在骑兵后面狂奔,有躲过骁骑左营冲撞的立马就让他们连人带马一起捅翻……数千火铳手也跟在后面跑,一旦看见有小股鞑靼骑兵被长矛手围住了,立马举枪向马背上的骑兵射击————谁叫他们骑在马背上,高出明军步兵一大截呢?但通常情况下都是不等他们瞄准,鞑靼骑兵就已经被长矛手捅翻,他们打了个寂寞。 只剩下炮兵还呆在原地,在风中凌乱。 在城头观战的明军将领都看傻了眼,纷纷惊叹: “好猛啊!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这虎提督真的太猛了!” “他的兵好强啊!步兵居然敢挺着长矛跟骑兵对冲,这等强兵,举世罕见!” “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可以这样打骑兵的!” “厉害,太厉害了!” 在这帮将领的议论中,李如松所部已经将鞑靼骑兵彻底击溃。他们丢盔弃甲,在战场上狼奔豕逐,试图逃出生天,然而明军步骑配合十分默契,骑兵倚仗着战马在速度上的巨大优势一次次截住试图逃离战场的鞑靼骑兵,将他们往步兵中间赶,而步兵无视那飞蝗般乱窜的利箭,铜墙铁壁般从四面合围,将鞑靼骑兵团团围住。当明军重甲骑兵那可怕的身影暂时从眼前消失后,已经被打得灵魂出窍了的鞑靼骑兵惊恐地发现,他们已经被数千明军步兵围得水泄不通了。明军长矛手在前,火铳手在后,四面环逼过来,鞑靼骑兵奋不顾身地冲向矛墙试图杀开一条血路,但每次都是他们一发动冲锋长矛手就蹲下,后面的火铳手平端火铳砰砰砰一阵猛射,将他们连人带马一并放倒。他们挤得实在太紧密了,明军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打中,再加上明军这种霰弹和独头弹混装的阴间战术,在对付挤成一团的鞑靼骑兵的时候简直太好用了,每一轮火铳齐射都像削萝卜一样将鞑靼残军的力量狠狠削去一层。 最要命的是,明军还是四面开火的。一面开火的时候对面的明军全部蹲下,等这边打完了,这边蹲下,那边站起来举枪怒射,如此往复不休。包围圈内的鞑靼骑兵俨然掉进了绞肉机里,尽管他们拼死挣扎、反抗,可还是在阵阵炸雷般的枪声中,在明军的怒吼中被一批批的粉碎,变成横卧一地的尸体…… 这种战术好用是好用,但需要非常严密的组织和默契的配合,不然很容易变成明军火枪手之间的对射。为了将他们训练到这种地步,李如松都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打断了多少根军棍。当看到大批鞑靼骑兵在自己面前毫无反抗能力的被屠戮,尸体铺满战场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这大半年来吃的那些苦都值了! 最后一名鞑靼骑兵中弹倒下,枪声终于停止了。硝烟散去,明军士兵惊讶地发现,在他们包围圈内,鞑靼骑兵的尸体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在这座小山脚下,鲜血肆意流淌,汇成了一条条血河…… 他们都有点吓住了。禁军三营也没少上战场跟鞑靼人干仗,但是除了跟随裴多多参与冷口寨之战的骁骑左营三百骑兵之外,其他人何曾见过这么多鞑靼人的尸体? 这是真正的将他们杀到血流成河了啊! 李有升扛着糊满鲜血的锥枪,大步流星的来到李如松面前,兴奋地说:“大公子,我们胜了,大胜!” 李欢看着战场上横卧一地的尸体,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这一仗打得太痛快了!就算跟着李总爷都没有打过这么酣畅淋漓的胜仗!” 李如松此时也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了,那把重剑连剑柄带剑身都让血肉糊了一遍。他随手一甩,甩落长长一串的血珠,说:“是啊,这一仗打得真痛快……赶紧清点伤亡,将首级割下来给皇上报捷,皇上怕是等急了!” 一帮子家丁兴冲冲的撸起袖子,抄起家伙,轻车熟路地去割人头了。这是他们最爱干的事情,每一颗人头可都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啊,看着那么多大好头颅,他们早就手都痒了。只是李如松一直在带头冲杀,他们这些家丁再怎么胆子也不敢撇下老大自己去割首级,只能跟着奋勇冲杀,自然也就顾不上割人头了。现在仗总算是打完了,他们终于可以向禁军那帮没见过世面的城里人秀一秀他们在辽东练出来的割人头的手艺了! 赵士祯面色苍白的上前,向李如松拱手,勉强压抑住呕吐的冲动,说:“祝贺李提督旗开得胜!” 李如松对文官向来没啥好脸色,不过对这个不务正面,好好的文官不当非要去琢磨火器的另类文官倒还算和气,说:“都是赵大人研制的火铳威力强大,我军才如此轻松取胜,此战赵大人当居首功。” 赵士祯顿时眉开眼笑。不过他自己还是有点逼数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一直置身于军阵中央,连刀都没有拔过,就算李如松舍得把首功给他,他也不敢要啊。他说:“都是将士们奋勇拼杀取得的胜利,赵某怎敢居功?首功就算了,只希望李提督在捷报中替下官的克敌铳多多美言几句……” 所谓的克敌铳,是他参照万历从龙岩峰手里坑过来的那两支土耳其火绳枪,又借鉴了锦衣卫从沿海地区搜集到报西班牙火绳枪的优点,在朵思麻的指点下研制出来的。克敌铳全长一米五,加刺刀两米,口径为11毫米,全重八斤,发射独头弹弹道平直,训练有素的枪手用它射击两百米外的靶子,十发起码能命中三发。本来万历对这火铳也不是很上心,大明兵杖局研制的火铳种类多了去了,多这一种不多,少这一种不少。但是在冷口寨之战中,神武军的火枪部队发挥出巨大的威力,跟鞑靼人打出了十比一的交换比,小皇帝得知之后大吃一惊,立马就拨了三万两银子给赵士祯,让他亲自监督,制造一万支克敌铳。赵士祯不敢怠慢,上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料,按时按质按量完成了任务。 此战,克敌铳也确实发挥了巨大的威力,给予鞑靼军队极大的杀伤,在长矛手、火枪手、炮兵和骑兵的密切配合之下,凶名赫赫的鞑靼骑兵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从头到尾都在被摁头打。 李如松说:“克敌铳表现出色,李某自会如实上报。” 赵士祯喜形于色,连声说:“多谢,多谢!” 忙活了一通之后,战场总算是打扫完毕了,此战,鞑靼在阵前横尸二千二百五十八具,几近全军覆灭,只有以儿邓、兀鲁思见势不妙,带着少数亲信扔下大军逃窜入林中,不知道跑哪去了。明军一通精挑细选,最终斩首一千五百五十九级,虽然没有赶上神武军在冷口寨之战中的战绩,却也已是大明边军在与鞑靼的战争中少有的大胜了。 最令鞑靼人吐血的是,此战明军伤亡仅三百零六人,其中阵亡六十六人…… 李如松命人将斩获的首级保存好,装车,派了一队军士连夜将首级送往京城。至于受伤的士兵则让他们回喜峰口浙军大营养伤,自己则率领大军马不停蹄,沿着滦河河谷继续西进。在他率领大军来到永平府之前,皇上就再三叮嘱让他一定要将鞑靼人撵出热河地区,将这块宝地抢到手,他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对热河这个鬼地方这么感兴趣,但皇上这么信任他,将最精锐的禁军都交到了他手里,他也就没啥好说的了,放手打吧!他麾下的禁军三营加起来总兵力近万,神武军也有精兵一万多,再加上数万永平皇庄民兵,不信搞不过鞑靼人! 这位爷带着大军朝着热河上营方向一路猪突猛进,沿途遇到鞑靼部落,招呼都懒得打,立马就发动进攻,遇见一部即击破一部,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将整个热河地区给打成了糊糊! 而朝中也因为他和龙岩峰这种不跟兵部打招呼,直接将军队拉出去大杀特杀的、近乎叛逆的举动吵成一团了。 第209章 打脸1 张佳胤紧赶晚赶,总算赶回到永平府,眼前的情景让他一阵阵头晕目眩,那心拔凉拔凉的: 往日男子勤勤恳恳在田间耕作,女子送饭织布的和谐画面已经不复存在,每一个皇庄的男子都拿起了长矛、长刀、弓弩、鸟铳,把那一个个村庄变成了军营!这还不算什么,最吓人的是,当他沿着官道赶回来的时候,看到不少于五队皇庄民兵你牵着马,我骑着驴,在各自庄头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奔向边塞!他派人过去打听一下,得到的回答上———— “龙内侍让我们越过长城,去将被鞑子占领的土地抢回来!” “神武军已经倾巢出动啦,李提督率领的禁军三营精锐也尽数出动了,而且在喜峰口首战告捷,斩首一千五百多级呢!现在热河地区的鞑子就像被捅烂了窝的蚂蚁,乱作一团,此时不揍他们,更待何时?” “听说最早出塞的那一批民兵已经开始将抢到的牛羊往回运啦,咱们再不去,可就连口汤都喝不上了!” 最绝的是,张佳胤看到不少队伍里居然有好些鞑靼人在当开路先锋!这些鞑靼人有的是在冷口寨之战中被神武军俘虏的,有些是蓟镇大量招募守边属夷后跑过来混饭吃的,有的则是跑来投奔很幸运地入选了神武军骠骑营的朋友兄弟的,反正来源杂得很。现在他们和这些庄户有说有笑,乐呵呵的给他们带路,带他们去砍自己的族人…… 这画面未免也太过魔幻了。 张佳胤看得一阵阵心惊,哀叹:“完了,完了,蓟镇刚刚有点起色的局面这回彻底完了!这仗这么一打,只怕土蛮部会掉转兵锋疯狂进攻蓟镇,从此蓟镇将永无宁日了!” 师爷也十分恼火:“龙岩峰、李如松这两个也太不像话了,说出兵就出兵,他们眼里还有没有兵部,还有没有蓟辽总督府的!?” 张佳胤一把辛酸泪:“人家一个是皇上的财神爷,一个是皇上最依赖的猛将,并且有个九边第一名将的老爹,除了皇上谁都不放在眼里,兵部在他们眼里算个啥?蓟辽总督在他们眼里算个啥?”摇摇头,有气无力的说:“算了,也别去喜峰口了,直接去蓟州。我要上奏朝廷,让皇上赶紧将这两匹野马给我拽回来,国家大事,岂容他们如此胡闹!” 当然,在上奏朝廷之前,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马上命令边军封锁长城关隘,不能让这些民兵出塞!” 他找到杨四畏,向他下达命令。 杨四畏苦笑:“张大人,办不到啊!” 张佳胤恼怒地问:“为何办不到?难道蓟镇边军连一群民兵都挡不住了吗?” 杨四畏说:“那倒不是……主要是那个死太监许诺的打下的土地尽数军民兵所有的承诺实在太诱人了,大批守长城的边军也经受不住诱惑,跟着他们一起出塞去砍鞑靼人了……现在冷口至界岭口这一段长城的边军基本上都跑光了,卑职正在为上哪找兵填补空缺而大伤脑筋呢!” 张佳胤:“……” 简直想死了有木有? 天知道蓟镇哪里得罪了龙岩峰,总是变着花样折腾他们!上半年的时候就吸引了上万蓟镇边军跑去皇庄当庄户,弄得大量营寨墩台没人守,他好不容易靠着招募守边属夷,总算将这个缺口填回了一点点,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呢,人家一声吆喝“去砍鞑子喽”,又拐走了一万多!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哀叹:“我真是有史以来最倒霉的蓟辽总督啊!” 杨四畏同样也是哀叹连连……他何尝不是有史以来最倒霉的蓟镇总兵呢? 而此时,龙岩峰和李如松这两个虎逼一声招呼都不打便率领大军出塞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登时就引发了一场十三级地震。 这次不宣而战背后的信号比一声招呼都不打便出动大军直捣鞑靼老巢本身更让人震骇。 自土木堡以来,大明的军权就一直牢牢抓在文臣手里,军队的升迁、赏罚、粮饷、武器、兵源补充等等,都被文臣抓得死死的,武将最多只能干到总兵,更进一步是想都别想————也就李如松例外,靠着那个战功显赫的老爹外加自己勇猛过人,破天荒的当上了提督,成为明朝中后期仅有的可以与文臣平起玉坐的大将。一直以来,武将都只能扮演工具人的角色,在战略制订、战术策划、粮饷发放、军官升迁乃至军费分配等等这些至关重要的问题上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的。这也是李成梁战功如此显赫却必须时时小心巴结辽东巡抚,戚继光手握重兵还得以张居正门下一家奴自居的原因,没办法,命脉都捏在文臣手里,有本事你不低头试试?有一万种办法玩死你。 而且明朝中后期的的武将也很不争气,打仗的本事居然还及不上文臣。历数从英宗到隆庆这百余年,在对鞑靼的战争中取得战果最大的居然都是文臣,比如说王越、刘天和、梁梦龙等等,他们所取得的战绩足以让武将汗颜。 命脉都捏在人家手里,打仗的本事还不如人家,武将就更没底气跟文臣扳手腕了。 文臣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地对武将发号施令,习惯了将武将当工具人使让他们去执行自己的计划,习惯了在把事情搞砸之后将所有责任一古脑地推到武将身上,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现在居然冒出了这么两个反骨仔,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出动大军跟鞑靼人开战了!这是嘛行为?这妥妥的就是晚唐藩镇行为啊! 这还得了! 他们费尽心思整出这么一套复杂、奇葩、畸形到极点的制度,不惜废掉军队的大规模野战能力,图个啥?还不是怕再弄出晚唐藩镇那样的破事来!他们可不想再品尝那种骄兵悍将横行、杀文臣如杀鸡的滋味了!现在居然有人试图挑战他们花了一百多年时间才完善的制度,这不能忍! 早朝。 文武百官屹立于金銮殿上,绝大多数人都面色阴沉……能站在这里的绝大多数都是文官,极少有什么武将,就算有,那也是勋贵之后,没实权的,扮演着橡皮图章那样的角色。所以往日分成好几派,每一派都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大臣现在难得的一致,脸色都难看得可以。 万历姗姗来迟,懒洋洋的说:“众爱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无事退朝? 群臣老脸一阵抽搐,都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想无事退朝?我告诉你,你摊上大事了!今天不给个说法别想走,皇太后来也没用,我说的! 兵部尚书石星出班,黑着一张脸说:“臣有本启奏!” 万历说:“爱卿有何事要奏?” 石星看着万历那副没事人的样子就来气。他深深呼吸,压抑住胸中沸腾的怒火,朗声说:“蓟镇急报,说龙岩峰、李如松二人在前天分别率领神武军和禁军三营经冷口、喜峰口出塞,向鞑靼发动进攻,不知皇上是否知晓此事?” 万历点头:“朕早就知道了。是朕让他们去的。” 石星胸膛急剧起伏,一副随时可能爆炸的样子,既愤怒又委屈:“皇上若是觉得臣这个兵部尚书德不配位,大可撤了臣的职,为何要如此羞辱臣?” 万历诧异:“朕只是觉得边军太不争气了,让龙岩峰、李如松率领御马监的精锐出塞,给鞑虏一点教训而已,并没有不尊重石爱卿的意思啊,石爱卿何出此言?” 石星给气得一个踉跄,话都说不出来了。 兵部右侍郎宋应昌出列,沉声说:“皇上,西汉贤臣晁错有云:‘虽然,兵,凶器;战,危事也。故以大为小,以彊为弱,在俛昂之间耳。’自古以来,战事便是世间第一凶险之事,稍有不慎,轻则丧师失地,重则国破家亡,哪怕是兵圣,在用兵之前也要三思而后行!大明设兵部,就是为了总览全局,以最稳妥的策略应对每一场战争,此乃太袓留下之成法也。如今皇上绕过兵部直接出动御马监的兵马,挑起与鞑靼的战争,直到大军出塞一日有余了兵部才得到消息,如此,要兵部还有何用!?” 万历淡淡的说:“宋爱卿,什么叫朕挑起与鞑靼的战争?” 宋应昌自知自己出了语病,赶紧说:“臣……” 万历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厉声说:“鞑靼四万铁骑正在辽东横冲直撞,将整个辽东都给打成糊糊,甚至将锦州、义州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近在咫尺的蓟镇边军眼见友军有难,却不动如山!朕看不下去了,命令御马监出塞反击,以减轻辽东镇的压力,怎么就成了朕挑起与鞑靼的战争了!?” 他越说越愤怒,站了起来,怒喝:“过去百余年,鞑靼人一直在塞外横冲直撞,想打宣大就打宣大,想打蓟镇就打蓟镇!至于辽东,自朕登基以来,几乎每一年都会遭到鞑靼大规模寇掠,被焚毁城镇无算,被杀掠的民众无算,哪怕是隆庆封贡之后,也依旧不放过辽东!莫非这些在众位爱卿眼里都不算挑起战争,而朕出动点人马作一次小小的反击,就成了挑起战争了?” 他一拳砸在龙案上,咆哮:“宋应昌,你到底是大明的兵部侍郎,还是鞑靼的!!!” 第210章 打脸2 拳头砸在龙案上,发出嘭一声大响,如一声惊雷,吓得群臣险些跳了起来,一些想出班附和宋应昌、石星的御史给吓得缩了回去。 万历跟大臣们的关系并不算很好,但也很少会冲大臣们发这么大的火。身为皇帝,他得顾全为君者的礼仪,处处谨慎自己的言行,哪怕是气得要死,也只能咬牙忍着,不动声色,实在气不过了就赏对方一顿廷杖,打对方个屁股开花,反正不能像个莽夫那样咆哮大怒,指着大臣的鼻子破口大骂————这会让那帮闲得蛋疼一门心思要博出位的言官御史找到更多攻击他的借口。可现在他却不管不顾,冲着宋应昌大发雷霆,那吼声几乎将太和殿都给震塌了。这种大失为君礼仪的事情放在以往,肯定会有无数言官御史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一样蜂拥而来,疯狂攻击,但现在他们却一个个跟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屁都不敢放一个! 宋应昌更是面色惨白,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臣失言,臣罪该万死!” 万历冷眼看着,等他叩了好几个响头了才冷笑一声,拿起一份密报扬了扬,说:“兵部不是质疑朕为什么未征求兵部的意见便让禁军三营和神武军出塞作战吗?好,朕告诉你们,因为你们太无能了!你们一大群人呆在京城里研究来研究去,耗费粮饷以千万计,换来的却是鞑靼年年犯边,如入无人之境,而朕只是随便指派两路大军出塞,马上便歼灭了两千余鞑虏,斩首一千五百余级,原本在喜峰口、界岭口一带游动的鞑虏闻风丧胆,争相逃窜!你们说,朕要是跟你们商量,按你们说的去做,能取得这样的胜利么?”一甩手,将那份密报甩到石星面前:“好好看看,再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问朕为什么要绕过兵部直接出兵……退朝!”说完拂袖而去,压根就不给群臣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群臣尽皆呆若木鸡,直到万历都走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申时行才弯腰捡起那份密报,打开来一看,哦,还真是。这是李如松亲自写的,这位虎逼提督猛归猛,却不是莽夫,洋洋洒洒数百字,引经据典,辞藻华丽,气势磅礴,将两军交战的过程结果写得极为生动,尤其是“白刃交锋,横尸遍野;余烬星散,仓皇北逃”十六字,隔着这薄薄一张纸也能闻到战场上那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虎逼提督明明白白的写明,此役毙敌二千二百五十八人,斩获完好首级一千五百九十五级,生俘六十八人,其中有达儿罕身份的就有三人。 这确实是明军对鞑靼少有的一场大胜。 众臣传阅着这份密报,惊疑不定,纷纷议论: “禁军三营加起来不过万人,一战就歼敌二千二百余人,斩首一千五百五十九级?真的假的啊?” “不可能吧?以前又不是没出动过上万大军与鞑子交战,斩首能有一两百级便算大胜了,这次居然一仗就斩获一千五百五十九级?不会是杀良冒功吧?” “你是不是傻?交战时间、地点、安葬尸体首的地方,生俘数量,都写得明明白白,一查便知,你见过有这样杀良冒功的吗?” “鞑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经打了?” “不经打?嘿,那是因为他们撞上了一头猛虎!辽东镇肯定不会觉得鞑虏不经打,因为辽东都让他们打成糊糊了!” “可真是邪了门了,今年鞑虏接连在蓟镇吃了两次大败仗,两次都是全军覆没,莫非这蓟镇风水是专门克鞑虏的?” “蓟镇的风水要是能克鞑虏,以前就不会被抢掠得这么惨了!” 一时间群臣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欢喜有人忧。喜的自然是蓟镇又取得了一场大胜,那些日常骚扰蓟镇的鞑虏怕是要消停一段时间了,他们的小命也就稳得很了;忧的是这场大胜与当道诸公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皇帝绕过他们直接派御马监精锐去打出来的,这对于他们这些国家栋梁而言,无疑是一记耳光。 申时行望向王锡爵,问:“元驭,你怎么看?” 王锡爵说:“好坏参半吧……好处是有这么两支精锐大军出塞,定能给鞑虏制造巨大的麻烦,说不定能吸引正在辽东镇横冲直撞的鞑虏大军回援,减轻辽东的损失;坏处……” 他叹了一口气,面有忧色:“就怕皇上尝到甜头后一发不可收拾,一有战事便绕过内阁、兵部,直接出兵,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啊!” 申时行说:“是啊,现在国库空虚,如果圣上沉迷于兵事,一味兴兵讨伐,只怕边镇要烽火四起,刀兵连结,到时候将整个国库掏空都不够填这个大窟窿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忧虑。 其实还有一层,这两位都心照不宣,那就是: 冷口寨、喜峰口这两场大胜都是御马监打的,现在的御马监有禁军三营,有神武军,其战力都远胜于边军,又将个什么鸟毛球市经营得红红火火,赚得是盆满钵满!一个深受皇帝信任、要钱有钱要兵有兵的御马监,真的让文臣压力山大啊!如果御马监再打几场这样的胜仗,影响力必定会进一步增强,到时候…… 到时候他们费尽心思拿捏住边军又有个屁用!最精锐的人马都掌握在御马监手里,而御马监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的! 想想都觉得可怕啊! 再晚些时候,蓟镇报捷的文书到了,内容跟李如松那份直接给皇上的密报差不多,也证实了李如松的战绩,那是实打实的大捷,不带半点水份的。 只是这份捷报,让群臣压根就开心不起来。 因为这场胜利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关系,那就是让他们倍感丢脸。 蓟镇那边,禁军三营和神武军才不管文臣打不打脸,这两支劲旅已经深入热河地区,开始四处攻城掠地了。 龙岩峰早已与李如松所部取得了联系,得知李如松在喜峰口与鞑靼大军大战一场,歼敌二千余人后,他捏着下巴说:“真不愧是大明第一虎逼啊,出手就是王炸……” 骆天生纳闷:“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龙岩峰说:“哦,我是说那位虎提督很厉害,一出门就取得了一场大胜,不同凡响。” 骆天生由衷的说:“李提督确实很厉害,跟着这种将军打仗,哪怕是战死也没啥遗憾。” 龙岩峰说:“所以你们也要加把劲了。永平府可是咱们的主场,禁军三营是客军啊,要是在咱们的主场让一支客军给盖住了风头,那得多丢脸!” 骆天生笑:“放心吧,大人,我们不会给你丢脸的!” 话虽这样讲,可是,这趟出塞之旅并不像神武军想的那么轻松。可能他们刚刚出塞,鞑靼军队就已经知道他们要大军压境了,纷纷收起帐篷赶着牧群逃跑,大军一路过去,沿途人烟绝少,连说胡骑了,连马粪都不见一泡,只有零星的坞堡矗立在荒野之中,在塞外的寒风中切割之下墙孔发出呜呜声响,显得格外的荒凉。 大宁落入胡骑之手已有近两百年了,但是在靠近长城的地区依旧有汉人在艰难地生存。他们以家族为单位,在险要之地修筑坞堡,平时大家一起下山劳作,一旦有警就全部躲进坞堡中,鞑靼来攻的话便据坞堡死守。这些坞堡地形险要,骑兵难以施展,守坞堡的族兵兵力不算多,但异常团结,摧缺乏火炮的鞑靼军队想拿下一个这样的坞堡是相当困难的。别笑,这种据尖要之地,兵不多但心很齐的堡垒历来让每一位统帅都头疼不已,每次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渔猎民族大肆入侵的时候,北方都是坞堡林立,那些凶悍的顽族往往拿这些坞堡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让统治坞堡的豪强纳点粮低个头就算了。 真要一个个的打也不是打不下来,只是付出的代价将是收益的十倍甚至百倍,这么亏本的买卖,那些狼族才不干。 鞑靼人显然也是这样干的。他们宁可翻越长城去劫掠大明的城镇也不愿意去围攻那些异常坚固的坞堡,只要坞堡里的汉人按时向他们交纳一定数量的粮食盐巴之类的物资作为赋税,不出兵攻击他们,他们便当这些坞堡是不存在的。近两百年下来,这些在边塞苦寒之地艰难生存的汉人早就学会了与胡人共存,更学会了怎样与出塞的边军打交道。神武军所到之处,坞堡大门紧闭,坞堡上的士兵剑拔弩张,防范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龙岩峰叹气:“这一带怎么整得跟五胡十六国时期的河南河北似的?” 陈昂说:“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现在这形势跟五胡十六国时期有任何区别么?” 龙岩峰呃了一声…… 还真没有。这一带是蓟镇与鞑靼交战最为频繁的地区,鞑靼人是最凶狠的狼群,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边军的凶残也不遑多让,他们这些在塞外艰难生存的人落到官兵手里,百分之百是被斩首然后剃个鞑靼人的发型,送上去冒领赏银。这些在大明与鞑靼的夹缝间艰难生存的人除了扭坞堡自守外,真没别的选择了。 第211章 双向奔赴了 看到这支大军浩浩荡荡的开过来,沿途坞堡情绪很稳定。 情绪稳定的意思就是……不予理睬。在他们眼里,明军跟鞑靼人一个鸟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鞑靼人来了会抢东西,明军来了一样抢,不光谋财,还害命————老乡,借你人头立个军功!杀良冒功在边军中算是基本操作,打不过鞑靼人,打这些乡民还不是手拿把攥,轻松加愉快? 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边民日常防火防盗防边军,看到大军开过来,第一时间躲进坞堡里,大门紧闭,青壮上墙拿起弓弩火铳准备厮杀。箪食壶浆夹道欢迎王师?那只是小说里才有的场面。 龙岩峰对此也不大在意,虽说对这个时代的军队了解很有限,但他也没指望过边民能像老百姓看到解放军那样热烈欢迎,将解放军当成自己的子弟来对待。冷眼旁观算好了,人家没出来袭击他就算谢天谢地了。不过想来也不会有哪个坞堡这么不长眼,敢主动过来招惹上万大军。 他派人过去跟各坞堡谈判,花钱从他们那里购买新鲜的蔬菜、蛋类。粮食、牲畜是不大可能买得到的,这是宝贵的财富,不过要买些新鲜蔬菜和鸡蛋鸭蛋却是可以的,他们给的价钱也公道,那些坞堡的人都愿意跟他们做生意。一位白发苍苍的堡主从军需军手里接过足额足色的银子后感慨: “老朽活了六十八岁,见过十几回大军出塞,但是像贵军这样不扰民不杀良冒功,买东西还照价给钱的仁义之师,当真是头一回见!” 龙岩峰问:“以前大军出塞经常攻击你们吗?” 老堡主说:“那可不,我们什么都不怕,就怕朝廷大军出塞!大军每出一次塞,我们就倒一次血霉,大军找不到鞑靼军队,就攻击我们这些小坞堡;打了败仗,更要攻击我们这些小坞堡,拿我们的人头去换军功!鞑靼人反倒要比他们强一点点,不会随意进攻我们,只要每年给他们纳一点粮食就行了。” 骆天生问:“既然在塞外生存如此艰难,为何不迁入关内?至少在关内不会频繁地打仗,你们也就用不着担心被边军杀良冒功了。” 老堡主苦笑:“关内确实不会频繁打仗了,但有比打仗更可怕的事情。” 龙岩峰好奇:“比打仗更可怕的事情?那是什么?” 老堡主用拐杖戳着地面,说:“苛捐杂税啊!在塞外,边军过来杀人,好歹还是见血的,一刀就完事了,而在关内,贪官污吏杀人是不见血的,整天就巧立名目,用花样百出的苛捐杂税一刀刀地凌迟我们!在塞外,边军来了我们还能据坞堡持刀枪自保,但在关内我们就是任那些贪官污吏宰杀的羔羊!” 龙岩峰让他说得有点心情沉重了:“苛政猛于虎,古人说得一点都没错!” 本来他还想从那些坞保征调一些精兵劲卒,带着他们一起去打仗的,要知道,这些坞堡每年都有不少逃亡的边军前来投奔,那里面武艺高强、浑身是胆的狠角色着实不少,又熟悉塞外的地形,能发挥的作用着实不小。只是见他们对边军充满警惕与怀疑,他也就息了这份心思了。 强扭的瓜不甜,他硬要征发这些人去帮忙打仗的话人家愿不愿意出力还不好说,逼急了直接将他们往鞑靼人的伏击圈里带可就惨了,这种蠢事他不干。 大军出塞第四日,前锋的骑兵来报:“我部前方有一座板升城,板升城附近没有发现鞑靼骑兵,是否发动攻击?” 龙岩峰饶有兴趣的问:“那座板升城大不大?” 传令兵说:“不大,城墙周长不过十里,还是夯土的,简陋得很!” 龙岩峰说:“他奶奶的,走了这么多天,总算看到一点点属于文明世界的东西了,去看看!”带着自己的亲兵快马加鞭赶往前线。 等他赶到前线的时候,打前锋的两千五百骠骑兵早就将那小小的板升城给围得水泄不通了。他站在弓弩射程之外观察这座简陋的城市,嗯,正如传令兵所说,这座城市真心不大,城墙周长不过数里,没有包砖,只是最简单的夯土城墙,高不过一丈半,没有护城河,只是在外围挖了一道深深的壕沟。这种城墙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这不,表面在风雨的洗礼之下已经坑坑洼洼了,其防御能力如何,一望可知。 城墙上,数百名汉人打扮的男子握着同样简陋的武器,盯着城外集结的大军,脸色苍白,眼神中透着绝望。显然,他们也知道自己亲手筑的城墙防御能力怎么样,抵挡数百出塞打草谷的明军或者前来抢掠的鞑靼轻骑兵还凑合,可要抵挡上万轻骑重骑轻步重步还有炮兵一应俱全的大军,那根本就不够看,明军只需要排开大炮照着城墙轰上几轮,这城墙就该塌了,他们怕是一个都活不成! 骠骑兵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一脸期待地看着龙岩峰,渴望着攻击命令。 龙岩峰却将目光投向板升城四周。 板升城一般都修建在适宜耕作的地方,那里适不适合筑城守卫先不说,但一定要有大片适宜耕作的土地,因为前来投靠鞑靼人的汉民就靠种地活命的。这座板升城也不例外,它建在一片台地上,台地四周是开垦好的土地,足有数万亩,而且连水渠都挖好了,看样子这些汉民将这里经营得不错,他很满意。 一名骠骑兵军官神色贪婪,对他说:“大人,这座板升城是热河地区规模比较大的一座,户口近千,良田数万亩,拿下它,这座城池,这些良田,可都是我们的了!” 龙岩峰拧着眉头问:“户口近千?这穷山恶水的哪来这么多汉民?” 又一名骠骑兵军官说:“都是活不下去了的军户和边军,也有边民,甚至有逃亡的匠户……俺答汗在自己的领地招募汉民筑城垦荒,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土蛮汗也心动了,也大量招募汉民,大批汉民便踊跃前来投奔了。他们才不管什么穷山恶水,以他们的手艺,只要有水有土地,上头别对他们过份的敲骨吸髓,他们总能活下去的。土蛮汗对这些能帮自己筑城,能种出粮食的汉民也颇为宽容,板升汉民辛辛苦苦耕作,一亩收不过数斗粮,但只需要交一小袋作为租税,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这对于那些在大明境内活不下去了的汉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一开始没多少人来投奔土蛮汗的,但这些年却是越来越多,在东蒙古草原上筑起的板升城也就越来越多了。” 龙岩峰捏着下巴说:“一亩田只收一小袋粮食作为租税?看样子那土蛮汗还不太坏嘛。” 那名骠骑兵军官冷笑:“那只是对这些有手艺的板升汉民,对我们这些牧民可就不是这样了……他恨不得把我们的骨头都拿去砸碎煮了,好榨出最后一点膏血!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们又何必离开大草原,跑到大明境内去冒着随时可能被边军斩首的危险当什么守边属夷?” 一提起土蛮汗,那些骠骑兵上上下下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个个两眼喷火,怨气冲天! 大明与蒙古自开国以来就一直处于交战状态,不是明军出塞捣巢就是蒙古人入关抢掠,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旷日持久的战争对国力的消耗是极大的,为了维持战争消耗,两边都不当人。大明在疯狂压榨边地平民、边军、卫所兵,让马儿跑不让马吃草还抱怨马儿长得不够壮跑得不够快;蒙古人同样在疯狂压榨普通牧民,绝大多数牧民整天赶着成群牛羊四处放牧,可那些牛羊却不是他们的,他们唯一能得到的,大概就是那一泡泡臭哄哄的牛粪。这样子压榨法,任谁都受不了,边境的汉民、边军、卫所兵大批大批地逃亡,要么去投奔那些三不管地带的坞堡,要不就去投靠俺答部、土蛮部,帮鞑靼人筑板升城,垦荒种地。投靠俺答部的最多,在归化城那边的汉人都比鞑靼人的羊还多了。投靠土蛮部的则要少很多,一来这边实在是太穷了,物资奇缺,生存艰难,二来土蛮部连年与明军交战,明军三天两头出塞捣巢,那帮家伙才不管你是板升汉民还是正儿八经的鞑靼人,在塞外让他们撞见了,只要是够上是斩首标准的一律噶了拿回去领功。这里又穷又危险,愿意来投奔的人自然少一些。 至于投奔大明的鞑靼人…… 跟汉民的规模比起来,少太多了。 倒不是鞑靼人真有这么坚韧,宁可被部落头人敲骨吸髓也不跑,而是大明边军不当人,前来投奔的话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可能是还没入关就被割掉了脑袋,投奔大明的话死得更快。这不,张佳胤只是禁止明军攻击前来投奔的鞑靼人,将他们安置在墩台当墩军,给他们一点粮食一口铁锅,就有大批鞑靼人蜂拥而来,抢着要当那苦哈哈的墩军了! 嗯,你在草原筑板升,我在大明守边墙,双向奔赴了。 第212章 不好伺候 “大人,下命令吧,我们一个时辰内就能拿下这座板升城!” “大人,快下令吧,只需要半个时辰我们就能攻破城墙,将板升城的城主揪出来押到你的面前!” “大人……” 骠骑兵军官七嘴八舌的催促着,让龙岩峰快点下令,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发动进攻了。这板升城再怎么简陋,它也是一座城市啊,对于穷怕了的鞑靼人来说,这就是一件极有价值的战利品。更别提板升城周边还有数万亩已经开垦好的良田,他们抢过来按着从大人那里偷学来的种田之法,种上高产的种子,撒上用风化媒、褐煤做的堆肥,就能收获吃不完的粮食!这一切对于鞑靼人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了,他们做梦都想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不对,游牧民族不是不覊放纵爱自由,喜欢逐水草而居,在蓝天白云下纵马飞驰的吗,怎么会喜欢一年到头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 嗯,喜欢农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肯定是有的,但绝对不多,不然几千年来他们也不会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打进关内,将那片温暖肥沃的土地抢过来了。能舒舒服服的定居的话,鬼才喜欢逐水草而居,在那苍茫的草原大漠上四处流浪!知道蒙古人的祖先是哪的吗?他们原是在黑龙江、嫩江中上游地区靠种田、狩猎为生的室韦人。室韦人也放牧,不过他们牧羊的不是牛羊,而是猪,放牧的方式就是白天将猪群赶进森林里让它们自己觅食,傍晚再进林子里将它们赶出来带回猪圈……人家过的是正儿八经的定居生活,是大唐在回鹘被击碎之后为了填补草原的真空,将他们迁到草原上来,才逐渐演变成蒙古这个民族的。至于东胡、林胡、楼烦、匈奴啥的就更别提了,原本都是定居在西北、东北的定居民族,靠种田、狩猎为生,放牧并不是他们的主要业务,直到被中原王朝击败,失去了所有耕地之后,才变成了血统纯正的游牧民族。 能有一座自己的城镇甚至村庄,可以靠种田打猎养活自己,鬼才愿意整天顶着那刀子般的寒风的飞扬的沙子,赶着牧群四处流浪,一个不留神就让狼群啃了,一场大雪下来就整个人都僵了!他们是很坚韧,但并没有sm属性,喜欢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草原大漠上找虐! 所以…… 大人,赶紧下令让我们去攻打这座城市吧,打下了,它就属于我们了! 龙岩峰沉吟片刻,手几次抬起,又放下,最后叹了一口气,说:“这些板升汉民在这个鬼地方活着也不容易……算了,不要发动进攻,让他们的城主出来跟我聊聊。” 骠骑兵很响亮的叹着气,神情沮丧。不打就意味着这座城市与他们无缘,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到一座有如此规模的板升城了! 一名骠骑兵军官在努力争取:“大人,其实不用跟他们谈判,这座板升城真的很好打的……” 龙岩峰一皮鞭抽了过去:“蠢驴!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你知道这一仗下来会将整个城市毁成什么鬼样吗?你知道毁了重建要花多少人力物力吗?这座城市周围还有大把荒地可以建房子,真喜欢这里,你们不会在城墙外建房子住啊?这大河两岸还有许多可以开垦的土地,想得到自己的田地,不会自己开垦啊?就知道抢!” 那名挨了一鞭子的军官十分委屈:“可是以前我们都是看上什么就抢的,连老婆都是抢的!” 龙岩峰说:“那是以前!既然加入了神武军,就给我遵守神武军的规矩,我不让你们动的东西,你们就不准动,否则我剁了你们的爪子!” 骠骑兵军官一个个垂头丧气,不吱声了。 传令兵上前冲城墙上喊话,告诉他们王师不想攻城,让城主出来说话。 没多久,城门开了,一位身穿粗糙的麻布衣裳、约莫四十来岁的汉子带着恐惧的神情走了出来,跟着传令兵来到龙岩峰面前,一跪到地,战战兢兢的说:“罪……罪民刘勇,拜见大人!” 龙岩峰问:“你是这座板升城的城主?” 刘勇说:“是……是……” 龙岩峰问:“这板升城里有多少户人家?有多少田地?” 刘勇硬着头皮说:“城中有八百八十三户汉民,田地共计五万六千亩。” 龙岩峰皱起眉头:“这么点人,这么多田地种得过来?” 刘勇说:“大人有所不知,这塞外不缺耕牛,土蛮汗慷慨,每户给牛两三头,一个五口之家要耕作四五十亩田还是可以的。” 龙岩峰饶有兴趣的问:“那你们一季收成如何?” 刘勇说:“年景好的话一亩能收黍粟四五斗,年景不好的话就只有两三斗,甚至直接绝收了。” 龙岩峰撇嘴:“一亩才收四五斗,还得年景好?我说你们这田是怎么种的?简直给我们汉人丢脸啊!” 刘勇:“呃……” 龙岩峰用马鞭指着不远处的田地,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瞧瞧,你们把这地整成什么样子?地要尽理整平,要多平整多平,这样方便灌溉,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有,这里一大半的田都挨着河,你们种个锤子的黍或者粟啊?这些都是旱地作物,你们拿到河边来种,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种地方最适宜种水稻,种水稻懂不懂!水稻伺候好了,一亩少说也能收个两三百斤,不比你们种黍粟强?” 刘勇咽了一口口水,说:“大人,我们不会种水稻……” 龙岩峰说:“你们不会,可永平府有人会啊,你们不会去拜师?实在不行,让土蛮汗派人绑几个会种水稻的过来教你们种也行啊!守着这么好的地居然整出亩产三五斗的产量来,我简直要让你们给气死了!” 骠骑兵军官不得不提醒他:“大人,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教他们种田的!” 龙岩峰叹气:“就他们蠢成这样,早晚还是得手把手的教,迟教不如早教……”看着刘勇,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挥舞着马鞭,说:“回去把鞑靼人的狼旗给我降下来,挂回大明的旗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承德青龙皇庄的庄头了,在我手下干活!以后都给我放机灵点,好好学学怎么种田,再给我整出个亩产三五斗的收成来,当心我扒你的皮!” 刘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承……承德是哪里呀?” 龙岩峰指向远处,划了一个大圈:“从长城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一座山的大草原,这一带都叫承德!以后这里要设县衙、府衙,还要建起几座山庄供皇上夏天来这里躲避酷暑!” 刘勇整个人都懵了:“大明……大明要占领这里?” 龙岩峰一脚踹了过去:“什么叫占领这里?这里本来就是大明的土地,只是让鞑靼人占了而已,现在我们只是将它拿回来,懂不?不懂是吧?我懒得跟你说了,滚回去弄一百五十头老山羊出来劳军!” 刘勇整个人还在懵圈,不过听到龙岩峰让他弄一百五十头老山羊出来劳军,他顿时就反应过来了……意思就是大军不打算进城了呗! 不进城就好,明军那军纪真的让人一言难尽,要是让他们进城,天知道会将好好的板升城祸害成什么鬼样! 他屁颠屁颠的跑回城里,向板升城的汉民宣布了大军不会进城,更不会攻城,只要他们交出一百五十头老山羊就啥事都没有的好消息,板升城中顿时欢声雷动。 不大功夫,城门再次打开,刘勇亲自带人赶着两百头山羊出来,赔着笑脸对龙岩峰说:“大人率领大军翻山越岭,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小小的板升城穷得当当响,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孝敬大人,区区两百头肥羊,不成敬意,请大人笑纳!” 龙岩峰瞅了一眼,说:“赶回去!” 刘勇愕然:“为……为何?” 龙岩峰说:“老子让你拿一百五十头老山羊出来,你拿出来的是什么?全是成年山羊!以后是不是不想过了,啊?不想过了就直说,我让麾下大军敞开肚皮,几顿就将你这小小的板升城里所有牲畜吃个精光!” 刘勇这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赶紧说:“那老山羊瘦得很,没多少肉的,实在拿不出手,这些肥羊是我等一点小小心思,请大人一定要收下!” 龙岩峰说:“我说了要老山羊就要老山羊,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刘勇问:“大人为何定要老山羊?” 龙岩峰说:“吃你们的老山羊你们不好意思跟我要钱,吃了你们的成年山羊我不好意思不给钱,懂不懂?” 刘勇恍然大悟,惊叹:“大人真乃抠王啊!” 龙岩峰得意地点头:“知道了还不赶紧去办?” 于是,这位倒霉的城主只好又将这两百头肥羊赶了回去,一通忙活后,赶出了两百多头年迈的老山羊。 总算符合龙岩峰的标准了。 第213章 躲猫猫 现在刚入冬,塞外的牛羊在狂吃了好几个月的草,尤其是在秋季吃了大量富含淀粉的草籽,一头头都膘肥体壮的,虽说是老羊,但也还是有不少肉。龙岩峰对此颇为满意,下令大军在城外扎营,伙夫三下五落二将这些羊全宰了扔进祸里和土豆一起炖。 今晚就吃羊肉炖土豆。 土豆真是个好东西,产量高也就算了,味道也很不错,既能当饭也能当菜,保鲜期还长,尤其是在这种越来越冷了的鬼天气,保存两三个月都不成问题。永平府皇庄就种了许多土豆,现在几万大军出征,而塞外又物产匮乏,这一路过去别说新鲜的瓜果蔬菜了,野菜都不好找。龙岩峰拿出的办法是让后方民兵尽量多送土豆来,塞外不是有很多牛羊嘛,缴获了和土豆一起炖到烂熟,既美味又有营养。就算没有缴获牛羊,也是可以炒土豆丝炒土豆片轮着吃的。 至于蔬菜就简单了,多带大豆和罐子,一边行军一边发豆芽。这并不难,他们有大量马车,专门腾出一些马车来放置发豆芽的罐子就可以了。几天下来,第一批豆芽已经发好了,在炖土豆的同时,老炊也将豆芽取出来洗干净,放进锅里用猛火炒,炒的时候还不忘加醋加辣椒,弄得香喷喷的…… 板升城的汉人闻着这香味,一个个猛咽口水…… 虽说他们在塞外过得确实比关内要强那么一点点,至少能勉强吃饱了,不必像以前那样忍饥捱饿将种出来的粮食中的绝大部分拿来交税,看着自家的孩子活活饿死……但塞外的物资是真的非常匮乏,连口铁锅都很难买得到。油盐酱醋这些在关内很寻常的东西,在这里也基本绝迹,想弄到一点真的很困难。看到明军带着这么多好东西,他们是真心按捺不住了,你抱一只羊羔我拎一篮鸡蛋的跑出来找神武军交换油盐酱醋。 这些东西肯定不便宜的,但没办法,能获得这些东西的机会实在太少了,贵也得换啊! 龙岩峰倒也大方,真的允许大家伙拿出一部份油盐酱醋跟板升汉民交换。这一路过来,鞑靼军队都不知道躲哪去了,这场躲猫猫游戏天知道要玩多久,他是准备在这大草原上呆上两三个月的了。粮食他倒不担心,背靠着永平府这个大粮仓,手里又有几十万两银子,怕啥?但人不是光吃粮食就行了的,还得吃肉,鞑靼人都躲起来了,上哪弄肉吃?总不能从永平府运鱼肉过来吧?那也太不划算了,还是找沿途的坞堡和板升城买肉吃好。 他对这些这些事实上是叛民的板升汉民似乎太过宽容了,弄得不少将领都有点不解。杜松大口大口吃着香喷喷的羊肉炖土豆,有些含糊的问:“大人,你为什么要对这些板升汉民这么好?在延绥,这些板升城里的汉民可都是军功啊!” 龙岩峰神色怪异:“军功?” 杜松说:“对啊,边军出塞岛巢的时候要是找不到鞑靼人的话就会攻击板升城,将板升城里的人砍了拿回去报功……反正他们都是叛民,杀了朝廷也不会说什么,九边都这样干的。” 一位辽东边军出身的骑兵军官说:“可不是,李总爷领兵出塞捣巢时也没少攻打板升城,拿那些板升汉民的人头回去报功。” 龙岩峰神色越发怪异:“那可是汉民!朝廷都瞎了吗,连汉民和鞑靼人都分不清楚?” 那位骑兵军官说:“打点一下啊!打点一下,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糊弄过去了。有时候甚至都不用打点,上头主动将板升汉民的首级算成是鞑虏的。” 龙岩峰眼都大了:“这样也行?” 骑兵军官说:“怎么不行?李总爷在辽东没少这样干。” 万历亲政之前,国家大事由张居正一手抓,打仗的事情也不例外。当时李成梁正处于攒家底阶段,为了攒钱养家丁,他经常带兵去袭击女真人的寨子,砍女真人的首级然后当成鞑靼人的报上去。这时的女真人还是十足的战五渣,随便一个辽东总兵都能将他们拿捏得死死的,自然而然的,这些战五渣的赏格自然不能与鞑靼人相提并论。不过当时大明在对外战争方面实在是乏善可陈,最能打的两个将军也就戚继光和李成梁,戚继光被兵部约束得死死的,守在蓟镇根本就不能出塞一步,李成梁这个三天两头就打一场大胜仗,砍回一堆首级的大将就格外的引人注目了。张居正对这员大将还是颇为欣赏的,对他的一些违章操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知道他是拿女真人的脑袋冒充鞑虏的,也照着鞑虏的赏格给钱。正因为张居正的宽容,李成梁靠着在那些女真小势力身上狂刷军功,慢慢攒够了家底,养了一大批武艺高强的家丁,终于有了与鞑靼人交锋的本钱。 龙岩峰表示真的是开眼界了。 一大帮子军官都眼巴巴的看着他,就差没有把“我们打吧”这四个字写在额头上了。在这些边军出身的军官眼里,这一路过来的坞堡都是挺可口的猎物,但龙岩峰硬是压着不让打。不让打坞堡倒可以理解,毕竟那些坞堡地势险要,修得又十分坚固,恶心得很,没准打下来的收益还没有攻打它们的成本高,不划算。可是这板升城周遭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夯土城墙也扛不住几轮炮击,好打得很好,为什么还不能下手? 不下手简直对不起自己的天地良心。 然而,龙岩峰绷着脸说:“都给我听好了,不准打板升城的主意!” 杜松十分不满:“为什么?” 龙岩峰说:“为什么?把板升城打了,老子收谁的税去!我还指望着这些已经适应了边塞恶劣的环境和气候的板升汉民给我好好种地、交税呢!” 杨爽说:“从永平府移民过来,他们一样可以给你种地、交税的。” 龙岩峰睨了他一眼:“有现成的我为什么要费这劲?听好了,不准打板升城,谁敢打板升城,我要谁的脑袋!” 那帮还在打板升城主意的家伙顿时就不敢再嚣张了。 在龙岩峰的严令之下,神武军上上下下都不敢打这板升城的主意,甚至买了东西还得老老实实给钱。板升汉民都啧啧称奇,说还从来没有在塞外见过军纪这么好的明军。 在板升城外休整了一晚后,神武军继续前进。 此时他们已经远离长城,深入鞑靼人的游牧区了,神武军中的骠骑兵和那些边军的夜不收二三十骑一队,纵横四出,四处寻找鞑靼军队的踪迹。 令人纳闷的是,往日无处不在的鞑靼军队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似的,这些侦骑挖地三尺,硬是找不到他们的踪影。神武军出塞已二百里,除了偶尔撞到一小撮把守老营的鞑靼老弱病残之外,连鞑靼军队的影子都找不着。放平时边军出塞发现鞑靼人的老营,那肯定是想都不想,冲上去就是一顿乱砍的。老弱病残怎么了?人头一噶交上去,兵部老爷就算捧着首级盘来盘去盘到包浆也盘不出这个倒霉蛋生前是病的还是瘸的。 也就是说,哪怕是老弱病残,首级也一样可以拿去换赏银。 但龙岩峰看着这一堆的老弱病残,又不忍心下手,只是将他们俘虏,让人押回去准备让他们帮忙在永平府境内的草场里养马……只管饭不给钱的。这又让杜松那票人有点不满,在他们看来,龙岩峰这是成心跟军功和钱过不去。不过龙岩峰是老大,他说不准杀,大家就不能杀,只能生闷气。 龙岩峰也注意到大家的不满,他心里也有点着急,越发急切的希望能够找到鞑靼大军主力。他最头疼的可不是如何击败鞑靼军队,而是如何找到他们。在他看来,以神武军的装备和兵员素质,只要找到了鞑靼军队,一场胜利就唾手可得了。 但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想得到什么就越难得到。他越是急切的想要找到鞑靼大军,鞑靼大军的踪影就越难寻觅。鞑靼人似乎在躲着他们,好几次侦骑都已经发现了大军扎过营的踪迹,但是等到神武军主力杀到,他们又连影都找不着了。不光是他,连李如松那边也是一样,李如松在通信的时候抱怨说鞑靼人似乎从大宁消失了,连个影子都找不着,他出了喜峰口之后一连七八天,别说鞑靼军队主力,连鞑靼军队主力战马拉的屎都没见着一泡。 这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了。神武军在冷口寨,禁军三营在喜峰口外,都是一战杀敌二千余,这战绩实在是太夸张了,把鞑靼人的胆都吓破了。他们根本就不敢与明军正面交锋,只能有意识地转移,引诱明军深入大宁地区,然后寻找机会一举全歼……他们熟悉地形,大宁地区又这么大,真要玩躲猫猫,明军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龙岩峰又急又气,怒骂:“土蛮汗那个瘪孙,最好别让老子找到他,不然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第214章 恼火 龙岩峰在恼火,土蛮汗同样在大为恼火。 他按照原计划,率领大军攻入辽东,兵围义州、锦州、兵锋直抵辽阳,整个辽东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李成梁这个老冤家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在他的进攻面前进退失据,好几座边堡让他砸了个稀巴烂,掠得人口钱粮众多。抢得正顺手,冷不防的就有人火烧屁股的来报说蓟镇明军大举出塞,在喜峰口一战歼灭了以儿邓部,以儿邓仅以身免! 这叫什么? 嗯,就跟正在正在床上对着一个长得漂漂亮亮但明显十分抗拒的大美女上下其手狂吃豆府的时候,冷不丁的有个浑身肌肉、脱得光溜溜的基佬不声不响的爬上了床,搂住了自己的屁股…… 这是何其的卧槽! “明军兵力有多少?”他麾下头号大将炒花阴沉着脸问。 前来报信的骑兵说:“很多,非常多!兵力至少在六万以上!” 炒花猛地跳了起来,说:“这不可能!蓟镇能用的兵力总共都不到六万,居然全部出动?他们是不是不想要蓟镇了!” 蓟镇是北京北面最重要的防线,它的得失直接关系着北京的安危,所以自开国之初就一直驻有重兵,长期维持着十二万左右的大军。不过到了隆庆时期,蓟镇兵力有所削减……事实上,这一时期大明九边的兵力都在不断减少,因为逃亡的军户实在太多了。戚继光接手蓟镇后,蓟镇的兵力维持在八万七千人左右,并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的十二万。但除了董狐狸、长昂、长秃这几个傻缺之外,就没有人愿意去碰蓟镇,因为戚继光不仅用巨款重修长城、边堡,改良边军的武器装备,还加强了蓟镇边军的训练。不光是蓟镇边军,就连永平府、天津等地境内的卫所、水师,也要分批前往蓟镇接受训练,戚继光一手带出来的那八千浙军事实上就是蓟镇十几万大军的教导大队。在这一时期,蓟镇军队的战斗力有了明显的提高,长达十六年时间里,胡人匹马不敢入蓟镇。 戚继光被撸了之后,蓟镇又回到了老路子,军队的待遇一降再降,欠薪问题死灰复燃,至于训练……连戚家军都要靠从南方贩茶叶过来走私卖给鞑靼人才能维持生活了,你认为其他部队还会有训练这回事吗?据炒花掌握的情报,蓟镇此时账面上还维持着八万七千人的兵力,实际上有六万就算不错了,而那六万人里,除去那八千浙军就没有多少能打的。现在蓟镇居然一口气出动了六万人马进攻大宁,这简直是开玩笑! 真出动了这么多人马,蓟镇防线可全空了啊!而钻空子迂回袭击可是鞑靼人的拿手好戏,大明兵部死死约束着戚继光不让他出塞作战,说白了就是怕被鞑靼人钻了空子,再来一次庚戌之变。戚继光在的时候,蓟镇兵强马壮,大明尚且不敢出塞,现在那位军神走了,蓟镇实力急剧削弱,这个时候来玩梭哈,一次性出动全部人马向大宁进攻? 疯了哟! 那名士兵说:“确实是六万以上。他们分别从喜峰口、冷口、界岭口三处出塞,浩浩荡荡的,各部落都吓坏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明军出塞的!” 可不是,打从土木堡之后,大明就放弃了与鞑靼人进行大规模野战的打算,缩在边墙里不出来了。偶尔几次大规模出塞,总兵力也不过一万几千人,而且是打了一两个弱小的部落就缩回去,大规模野战?想多了。这次明军突然一口气出动了好几万人,浩浩荡荡的杀过来,那些早就习惯了明军一次出动几千人捣巢这一小打小闹模式的部落真的给吓尿了! 炒花说:“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正怒吼着,有人急匆匆的冲进了中军帐,扑嗵一声跪在土蛮汗面前,大叫:“大汗,救救我们乌梁海部!” 土蛮汗一看,咦,这不是乌梁海千户首领,董狐狸的侄子长昂这个二五仔吗? 提起这个二五仔他就来气! 乌梁海部原是蒙元名将者勒篾的后裔,原本可不是什么千户,而是实打实的万户,是一代雄主达延汗亲封的。只是后来乌梁海万户发现达延汗划分的五个万户都不用向汗庭赋役,只有他们这个万户跟牛马一样,既要向汗庭上缴财物,又要无偿给汗庭服徭役,这也太不公平了。乌梁汗万户自认是达延汗中兴蒙古的第一功臣,居然就因为自己不是达延汗子孙便要遭受这等不公的待遇,自然十分愤怒,他们据理力争要求阿拉克汗一视同仁,要么六个万户一起纳税服徭役,要么就一起免于赋役。阿拉克汗自然不干,其他五个万户的首领都是达延汗的子孙,是自己人,不好意思剥削,就你是外人,不吸你的血吸谁的?乌梁海万户上上下下都寒了心,奋起反抗,结果遭到五个万户的无情绞杀,原本实力强悍的乌梁海部硬生生给打得稀巴烂,大批属民被瓜分,大批草场、牲畜被抢夺,原本帮助满都海夫人和达延汗中兴蒙古的乌梁海部就此变成了个苟延残喘的可怜虫。有一个分支不堪受辱,奋然离开了东蒙古,冒着漫天风雪往遥远的北方一路迁徒,逃到达延汗子孙控制不到的、更加荒凉的地方去,这一路上冻死饿死无数,但他们都不曾停下迁徙的脚步,不为别的,只为了活得像个人。 最终,这一支翻越阿尔泰山,抵达了一处水草丰美的草场,在那里扎下根来,在那里繁衍生息,最终,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就是图瓦人。这个名字大家可能不熟悉,但他们被沙俄吞并前的名字————唐努乌梁海部,估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留在东蒙古的乌梁海残部则只能守着日益萎缩的草场、牧群,艰难度日。东蒙古各部都来欺负他们,抢夺他们的草场,将他们的牧群赶到自己的草场去,梁梁海残部实力弱小,不敢去争,只能忍气吞声。好在这时大明兵备废驰,辽东、蓟镇防线形同虚设,乌梁海部三天两头越过边墙大肆抢掠,日子倒还勉强过得下去。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隆庆元年,乌梁海残部首领影克率领大军越过边墙攻入永平府大掠,大明急调大军迎战,影克率军退走,在掩护大部队撤退的时候被明军用鸟铳击中,身负重伤,退回草原后不久就死了,临死前将首领的位置传给了二弟董狐狸。 董狐狸也真没辜负自己这个名字,这家伙比狐狸还狡猾,而且超级不要脸。土蛮汗强大,他就投靠土蛮汗;俺答汗强大,他就跑到呼和浩特大唱赞歌;就连实力并不算太强的喀喇沁部————当然,比他强————首领青把都,也收到他成吨的马屁,当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多久,他的名声就臭了,而且是臭遍漠南漠北,整个蒙古都知道大宁有个超级不要脸的二五仔,三姓家奴。不过他也没办法,都是为了生存,就乌梁海部这情况,一个要脸的首领只会给部落带来灭顶之灾。为了生存下去,脸面算什么? 土蛮汗就领教过这个货有多不要脸…… 或者说这一家子有多不要脸。 有一次,还是愣头青的土蛮汗命令董狐狸到东蒙古各部去传箭,召集各部人马准备大掠辽东。当时土蛮汗的威信严重不足,那些实力比较强的部落根本就不鸟他,董狐狸跑了得鞋都破了,嘴也说干了,最后也只拉到了八千人马…… 八千人马也不少了,就辽东那情况,把辽东搅得天翻地覆都够了。 可问题是,那八千人全是乌梁海部的。他的好侄子将他和自己部落的能战之兵全拉出来了,凑了四千人;他的三弟长秃将部落中的健壮妇女也算上了,凑了两千人;他五弟则一口气拉出了三百具装骑兵和千余轻骑兵,共计两千人。看着这雄纠纠气昂昂的八千大军,董狐狸发自内心的想哭! 土蛮汗见他一口气拉起了这么多人马,大喜,自己也出了三千精锐,拼凑起一万一千大军,率领这支大军浩浩荡荡的冲向辽东。他们很顺利的在长城处拆开一个大口子,拥有三百具装骑兵的董家老五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土蛮汗带着自己三千精锐紧随其后,然后…… 没然后了。董狐狸、长昂、长秃三个,一个都没跟上,都守在那个缺口外面,看着他和董家老五两个傻缺在辽东大地猪突猛进。土蛮汗表示你们是主力,你们都不进来我还玩个蛋啊!赶紧撤。他一撤,董家老五也撤,一场声势浩大的劫掠刚开了个头就没了。 如果只是这一次,那土蛮汗也还能忍,问题是这帮家伙可不止一次放他鸽子了。有一次他好不容易集结了四万大军攻入辽东,准备把大明打腾,逼大明开互市,乌梁海部也出兵了。结果刚到辽东,就传来了戚继光要出塞捣他们狐狸窝的消息,于是董狐狸、长昂、长秃、炒蛮等等一众董家将立马跑路回去守老营,紧跟着小歹青、黑石炭、脑毛大黄台吉等等一堆首领相继跑路,短短几天,四万大军跑了一大半…… 土蛮汗都要气炸了! 所以,看到长昂这个二五仔风风火火的冲进来给自己跪下,土蛮汗一阵快意,不冷不热地问:“长昂,出了什么事了?” 第215章 满意 长昂神色惊恐,说:“几日前万余明军越过界岭口,攻入建昌,正在一路攻城掠地,我乌梁海部正面临灭顶之灾,求大海火速发兵支援!” 建昌县一直是朵颜卫的地盘,这里名义上是县,其实早就成了牧场了,朵颜卫一直在这里放牧……乌梁海部首领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朵颜卫首领,也就是说,那里是乌梁海部的地盘。 炒花拧起眉头:“万余明军?不是虚数?” 长昂说:“是实数!我跟他们打过照面,那是货真价实的一万多人,他们的队伍连绵二三十里,根本就望不到头,而且人人披甲,装备极为精良,是明军精锐!大汗,求你赶紧派兵增援,不然我乌梁海部就真的大难临头了!” 土蛮汗纳闷:“你们乌梁海千户不是一直受蓟镇招抚的吗,好好的,大明为什么会出动万余大军攻打你们?” 长昂快哭了:“大明的政策一天一个样的,我哪知道那帮大官在想什么啊!” 土蛮汗还想刺他几句,炒花却抢先开口:“大汗,建昌的位置十分重要,一旦丢了,我们对蓟镇的压力就被削弱了很多,必须尽快去救啊!” 土蛮汗明显不大想救:“但现在我们正在与李成梁那个老贼激战,此时调兵去救建昌,那个老贼……” 炒花轻蔑的说:“那个老贼的实力跟以前比已经差太远了,能把我们熬走他就谢天谢地了,让他离开坚城追击我军?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在速巴亥被李成梁阴死之后,炒花就成了土蛮汗最为得力也最为信任的大将,他的面子无论如何也要给的。所以尽管看长昂很不爽,压根就不想帮这个忙,但炒花开口了,他也只能说:“那行吧,依你看派谁去支援建昌好?” 炒花想了想,说:“黑石炭部还没有投入战斗,而且离建昌那边也近,不如就让他们去吧。” 土蛮汗点头:“也行。黑石炭麾下有精锐骑兵三千,足够歼灭那支明军了!” 长昂大喜过望,连声说:“谢谢大汗,谢谢大汗!” 土蛮汗没好气的说:“别谢了,赶紧和黑石炭一起去对付建昌的明军吧!” 长昂千恩万谢的退出中军帐,去找黑石炭。 当然,为了稳妥起见,他还顺便去找了自己的老丈人青把都。青把都是喀喇沁万户首领,跟他一样,也是受大明招抚的,不过…… 他奶奶的,李成梁过去几年一直找借口出兵攻打他们也就算了,现在明军直接出动万余大军直扑建昌,摆出一副要犁穴扫扫的架势同在谁还管什么受不受招抚?赶紧调集兵力反击才是正经啊! 进攻建昌的正是永平府皇庄的民兵,卢龙军和昌黎军,共计一万二千人。 这支大军完全无视守长城的边军,浩浩荡荡地越过界岭口,杀入建昌县,向乌梁海部的地盘发动了进攻。他们才不管乌梁海部是不是在接受朝廷的招抚,打就是了!再说了,就算接受朝廷招抚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不爽了就袭击边堡墩台,劫掠村寨屠戮边民?对于鞑靼人来说,受招抚不过是一门生意,他们觉得有利可图就接受招抚,每年从大明这边领几百两银子的岁赏;要是觉得这点岁赏抵不过劫掠的收益,或者岁赏被克扣了,他们就要闹事,袭击边境,逼大明给他们涨岁赏。永平府曾经被乌梁海部劫掠得很惨,把这帮家伙恨得牙痒痒的,以前是没有能力更没有机会,现在有这个能力了,也有机会了,自然要将他们往死里打! 卢龙军和昌黎军经界岭口出塞后,在一批原本驻扎在界岭口外的边军夜不收的带领下一路翻山越岭,很快就在娘娘庙附近逮到了一个只有百来人的小部落。见对方人少,那些辽东边军骑兵出身的民兵二话不说,骑着高大健壮的辽东战马,挥舞长刀挽着强弓大声呼喝着冲了上去。那些正在放牧割草的鞑靼牧民可能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距离长城这么远的地方遭遇明军袭击,一时间慌了手脚。三十余名青壮火速上马,硬着头皮冲出营地迎战,试图将明军击退。 迎接他们的却是兜头兜脑一阵箭雨。 跟主要以步兵为主的蓟镇不一样,辽东镇边军的主力是骑兵,谁叫辽东盛产好马呢?性情剽悍的辽人骑着高大健装、脾气暴烈的辽东骏马,在白山黑水之间纵横驰骋,来去如风,跟鞑靼人交战的时候通常都是骑射对骑射,马刀对马刀,十分凶悍。尤其是李成梁麾下那些老家丁,论骑射丝毫不比鞑靼的王帐亲兵差,这一点就连鞑靼人自己都得承认。这些跑来投奔龙岩峰的辽东边军自然没有这么精湛的骑射本领,有的话也用不着跑到永平府来混饭吃,早就成为李成梁的家丁啦。不过,他们的骑术、箭术也不容轻视,再加上卢龙、昌黎邻近海边,他们几乎天天都能吃鱼,营养绝对充足,吃得浑身都是劲,所使用的弓弓力可比鞑靼人的强出太多了!这一通箭雨过去,便有数名鞑靼人还没有进入自己骑弓的射程,便已经被呼啸而来的长箭给射得人仰马翻。 鞑靼人毫不示弱,一个镫里藏身,整个身体都躲到马背侧面去,躲过第二轮箭雨,进入骑弓射程之后才重新回到马鞍,挽弓照着明军骑兵嗖嗖嗖就是一轮疾射,当即便有十几名明军骑兵中箭! 可惜,没用。 明军骑兵从头到脚到包裹在链甲里,尤其是上半身的躯干,更是裹了两层链甲,别说用骑弓射,就算用长矛捅都很难捅得进去。中箭的明军士兵只是咧了咧嘴,表示被射得有点疼,然后便回敬鞑靼人一轮箭雨,随即在对方人仰马翻中拔出长刀,刀尖笔直指向鞑靼人的胸腹要害,连人带马如同一发炮弹,猛撞过去!有一些特别凶悍的家伙甚至抡起铁锏,在两马交错的时候抡起铁锏照着鞑靼骑兵猛砸过去!战马狂嘶之间,血光四溅,鞑靼人不管是装备还是人数,都远逊于明军,这样硬碰硬的交锋他们自然占不到任何便宜,而且明军骑兵冲锋的队形很密集,他们每个人都要面对好几件兵器的围殴,再好的武艺也没有施展的机会,不是被长刀劈裂身体就是被铁锏砸得筋断骨折鲜血狂喷,或者是被锥枪捅得透心凉。 只是一次凶狠的冲锋,那三十多名勇敢的鞑靼青年就完蛋了,明军骑兵冲进蒙古包之间横冲直撞,遇到胆敢抵抗的抬手就是一箭,或者一刀斩成两段。一时间,草原是血光四溅,惨叫声,哭嚎声,女人的尖叫声,响彻云霄。鞑靼老人挥舞兵器拼死抵抗,女人抱着孩子四处逃窜试图逃出生天,但不管逃到哪儿都逃不过明军骑兵的追杀……这一幕曾经上演过无数次,只是这一回施暴者和受害者的角色完全颠倒过来了。 很快,战斗结束了,这个小小的部落拿得动武器的男子都倒在了血泊之中,数十名妇女儿童瑟瑟发抖,他们的牛羊全部成了明军的战利品。卢龙军首领罗通一头头的数着被缴获的牛羊马匹,数了好一阵子还是数不清,干脆放弃了,叫:“去挑一些老弱病残的羊宰了,大伙好好吃一顿!” 士兵们放声欢呼。 昌黎军首领卢放说:“得派人将这些牛羊清点一下,然后赶回永平,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好瓜分!” 罗通一个劲的猛点头:“对对对,留下一小部份我们自己吃,剩下的抽出人手来将它们赶回永平府!尤其是马、牛和骆驼,优先赶回去,它们可是很珍贵的!” 可不是,马和骆驼可以骑,可以拉车,牛可以挤奶,还可以耕地,比羊珍贵太多了……是的,蒙古牛也是可以耕地的,耕地能力没有中原黄牛那么强,但也不差。这一年来龙岩峰虽然通过那帮海商买入一万多牛耕牛,但跟急剧扩张的永平府皇庄相比还是太少了,弄得永平府不少皇庄还得用骆驼甚至马来拉犁。现在缴获了几百头牛,上百头骆驼,当然得第一时间赶回永平府去,绝对不给鞑靼人将这些东西抢回去的机会! 挑了一些老弱的羊杀掉,肉啊内脏啊啥的一起切碎,和很多土豆一起炖到烂熟,美美地吃了一顿后,卢龙军和昌黎军分出一小部分人押送着俘虏和牧群返回永平府,主力继续向前推进。他们接连扫荡了好几个乌梁海部的小部落,缴获了许多牛羊马匹,斩首数量也是蹭蹭的往上涨。看着那越来越多的战利品,卢龙军和昌黎军都喜滋滋的,直叫:“鞑靼人真的很富啊,随便一个小部落都有这么多牛羊马匹,这回我们可发大财了!” 那些从边军逃过来当民兵的士兵也开心不已:“哈哈,还是跟着你们一起打仗痛快,没费多大的劲就斩首一百五十多级了,放以前啊,一个副总兵带几千人出战都没法取得这样的战果!” 总之,上上下下都对这次出塞的收获很满意。 只有鞑靼人不满意。 何止不满意?简直想将这帮民兵撕成碎片了。 第216章 鞑靼的反击 十月二十五日,卢龙军和昌黎军兵锋抵达位于大凌河畔的建昌屯卫。 所谓的建昌屯位,其实就是洪武时代在这里建起来的几个千户卫所,原本属于营州中屯位管辖的。这些卫所每个都驻有明军千余人,平时耕地打猎养活自己,战时拿起武器上战场。不过,在永乐时期,整个大宁地区都被割让给朵颜三卫,营州中屯卫迁往保定,这些卫所也就被废弃了。盘据于此的乌梁海人虽然没有刻意破坏明军辛辛苦苦营建起来的营房堡垒,相反还尽可能的将其利用起来,然而两百年的风吹雨打外加战争摧毁,这些卫所已经残破不堪。 大凌河两岸就是平坦肥沃的土地,像两块巨大的毯子,从上游一直铺到下游。此时正值深秋,两岸芦苇和牧草均已枯黄,在风中摇曳,大凌河河面上水澜层层,不时跳起几条肥硕的大鱼,这样的美景,看得昌黎军、卢龙军的民兵们口水直流,一个个激动得直叫:“这地好平坦,好肥沃啊!我们至少可以在这里开垦出上百万亩良田!” 罗通叫:“你们激动个毛线啊,赶紧动手将卫所修一修!真以为鞑子会心甘情愿的将这片土地让给我们啊?”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片草场辽阔而肥美,水源充沛,对于鞑靼人来说简直是天堂一般。别看整个蒙古大草原这么大,像这么好的草场其实很少见的,鞑靼人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昌黎军和卢龙军浩浩荡荡地进入沿着大凌河排开的那几个千户卫所,七手八脚的清理掉卫所里的野草、荆棘,修缮那四处漏风漏雨的墙壁、屋顶。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卫所的城墙多处倒塌,仓促之间想要修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大家也只能清理缺口,然后砍来木头建造栅栏,将缺口堵住,再往栅栏两边填土袋。这是妥妥的豆腐渣工程,放在洪武时期铁定是要砍头的,不过没办法,条件有限,只用用这种法子先将城墙缺口堵上了。 一个千户所能容纳的人毕竟是有限,就算将里面每一个房间都修缮好也塞不下这么多人。卢龙军和昌黎军果断分兵,卢龙军据守上游的千户所,而昌黎军则顺流而下,在二十里外一个同样残破不堪的千户所驻扎下来,着手修复被损坏的设施,同时催促后方的运粮大队多送一些粮食过来,先占住这里再说! 然而,鞑靼人显然不会放任他们在自己的地盘打下钉子的。 十月二十七日,中午,就在卢龙军、昌黎军忙着修复卫所防御设施的时候,一小队一小队的侦骑带着惊恐的神色从远处飞驰而回,带回一个可怕的消息: “鞑虏大队骑兵来了!” 罗通拧着眉头问:“来了多少?” 侦骑都说不清楚,因为他们只是远远看到鞑靼骑兵像一块肮脏的地毯缓缓覆过原野,便遭遇了鞑靼大军撒出来的、四处侦察的斥侯。这些蓟辽边军出身的侦骑知道情况不妙,果断撤退,并没有与鞑靼斥侯交锋,更没有尝试去捕捉俘虏。 “至少七八千骑。”一名胡子有些花白了的老夜不收说。 罗通眉头大皱。七八千骑,对于一支万余人的民兵部队来说已经是一个可怕的数字了……别说打一支民兵,将一个边镇搅得天翻地覆也绰绰有余了! “离这里还有多远?”他问。 侦骑说:“还有半天的路程。” 罗通果断说:“趁他们还没过来,马上骑快马去向龙大人求援!” 十几名骑兵趁着鞑靼人还没有赶到,骑着快马一路狂奔,消失在大凌河那潾潾波光之中。 罗通召集民兵军官,下令:“停止修复卫所设施,将所有人撤到已经修好的设施内!管后勤的,从现在开始严格控制食物发放,不得有任何浪费!” 所有人神情一凛:“鞑虏大军来了?” 罗通神色凝重:“足足来了七八千骑!” 马上便是一片吸凉气的声音。对于他们来说,七八百骑便已经是一个可怕的数字了,七八千骑……那简直是毁灭性的! 但没有人提出要撤。他们好不容易才打到这里,也亲眼见证了这片土地的肥沃,让他们撤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大家纷纷行动,将还搁在卫所外的物资全部抢运进卫所里,民兵们停止修复卫所的工作,撤回到已经修复的防御设施内,在一片乱糟糟之中按着军官的命令进行部署。 没过多久,昌黎军两名侦骑赶到,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大凌河下游也发现了鞑靼大队骑兵,足有四五千骑! 也就是说,为了对付他们这支一万两千多人的民兵,鞑靼人一口气便出动了超过一万骑兵! 乖乖,好大的手笔! 罗通苦笑:“怕是有一场恶仗要打了啊!” 他下令点燃烽火。很快,一道烟柱直直的冲上高空,数十里外都清晰可见。这道狼烟告诉在建昌县境内活动的各路民兵:鞑虏大军来了,大家做好准备! 在后方负责运粮的后勤队一看到狼烟升起,立马加速前进。按理说现在他们应该转移到山高林密处躲起来,别让鞑靼骑兵发现的,但形势不允许他们这样干。民兵主力一直都是轻装前进,每个人身上都只带着三天的口粮,现在发现敌情了,天知道仗要打多久,不多送一点粮食过去,他们很快就会断粮饿肚子的。 运粮马车一路狂奔,终于,卢龙军的旗帜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内。然而,不等这些运粮的民兵欢呼出声,蹄声撼天动地,烟尘翻滚如墙,大队鞑靼骑兵越过地平线,朝着他们呼啸而来! 鞑靼大军也到了。 民兵们目睹这可怕的场面,不禁露出惊惧的神色。 运输大队的大队长罗超怒吼:“别发愣,赶紧组成车营!” 哦,对,得赶紧组成车营! 在他的怒吼声中,民兵们七手八脚的赶着马车移动,组成了个不大工整的盒状车营,并且给每一匹挽马都披上厚厚的、打湿的毛毡,以免它们被流矢射伤。 等他们做完这一切的时候,鞑靼骑兵已经快冲到他们面前了。 罗超手持长矛在车营中走动,看到惊慌失措的、懵逼不知道该干啥的,就一矛杆抽过去,吼声如排炮轰击:“都给老子动起来,别像个死人一样杵在那一动不动!佛郎机都装好霰弹!鸟铳都架起来!长矛手死哪去了?将你们的长矛支起来,填补马车之间的空缺!都给老子动起来,鞑子可不会对我们手下流情的,再继续犯愣,你们就等着脑袋搬家好了!” 龙岩峰自然不会让运输队赤手空拳带着大量辎重在大草原上来回奔波。这些运输辎重的民夫同样是皇庄民兵,接受过一定军事训练的,大量装备长刀、长矛、鸟铳。除了可以装一吨重的粮食的四轮运粮马车之外,他们还装备了总重不到两百斤的刘天和战车。现在这些战车正在民兵的推动下移动到马车与马车之间的空缺处,并且架起了总重达百斤的佛郎机。民兵则扛起总长度达到惊人的七米的长矛,蹲在战车后面,防止鞑靼人趁着炮兵装填的间隙猛冲,撞翻战车冲进来。鸟铳手则大量装备口径达到18毫米的火绳枪,一枪过去能放倒一头野牛。现在这些要命的家伙全亮了出来,原本软弱可欺的绵羊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头长着獠牙的老虎。 鞑靼骑兵呼啸而来,隆隆马蹄声如滚雷一般,震得每一个人的耳膜轰轰作响。面对那飞驰而来的骑兵,绝大多数民兵都嘴巴发干,掌心冒汗,腿肚子微几天哆嗦。只有罗超不为所动,屹立于车营中央,声如雷震:“守住自己的位置!不要后退一步!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马,逃跑只会死得更快!” “火铳手,给我瞄准了打!!!” 怒吼声中,鞑靼骑兵已经逼近至骑弓的射程,冲坚守车营的明军士兵发出饿狼一样的嚎叫声,弓弦震颤间,咻咻之声大作,利箭密如飞雨,朝着车营疯狂倾泄过去。一时间,笃笃之声接连不断,面朝鞑靼骑兵的车辆,不管是运辆马车还是战车,都在瞬间钉满了利箭。数名民兵脸部中箭,惨叫着仆倒在地,成了这场战斗的第一批牺牲者。 砰砰砰砰砰! 低沉的、令人心悸的轰鸣声响起,至少两百次口径达到18毫米的火绳枪先后开火,从枪口喷出的白烟在车营前形成一道拔地而起的烟墙,蔚为壮观。正在环绕车营飞驰放箭的鞑靼骑兵立即就遭到了重击,鲜血飞溅如电,不管是人还是马,都瞬间给打得千疮百孔,有几个靠得特别近的直接给就轰没了半边身体,惨叫之声大作! 佛郎机炮紧跟着开火,打的全是霰弹,轰轰轰轰一阵巨响,龙眼核大小的铁珠子咆哮而出,如雨如雾,沉沉呼啸着扫向鞑靼骑兵! 鞑靼骑兵登时人仰马翻,惨叫声响彻战场。 第217章 车营 佛郎机属于后装滑膛炮,就是在炮尾部位开一个口子,炮弹事先装填在一个铁筒里,要用的时候直接从那个大口子塞进炮膛里,然后点火发射,装填十分方便。不过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漏气很严重,自然也就威力大减。 不过,永平府皇庄民兵装备的佛郎机却不是这么回事。他们装备的佛郎机没有在炮尾部位侧面开口子,而是直接将炮尾切开,炮弹装在铜制弹壳里,装填的时候拧动炮闩就可以打开炮尾,将炮弹塞进去后再关回去,锁死炮闩,便可以点火发射了。由于密封技术不过关,这种佛郎机在开火的时候依然会漏气,不过比起侧面装弹版本已经强太多了————本身在设计上闭气性就强了一大截,再加上铜制弹壳受热时会瞬间膨胀,进一步加强了气密性,减少了漏气,使得佛郎机威力倍增。十几门能打一斤重炮弹的佛郎机全部装填双倍的霰弹,对着飞驰的骑兵猛轰,那炮火真不是一般的猛,轻敌大意之下,登时就吃了大亏。 一些侥幸躲过了佛郎机猛轰的鞑靼骑兵怒火冲天,朝着长矛手据守的车营缺口猛冲过来,拉开骑弓照着这些长矛手就射! 然而,不等他们放箭,长矛手身后便冒出了数名火枪手,黑洞洞的枪手对准他们,猛地扣动板机! 当枪口喷出烟焰的那一瞬间,鞑靼人的心猛地一沉。他们只能在心里安尉自己:不要紧的,明军枪法很差,火铳质量低劣,打不到我……打不到我…… 然后,他们就像破布娃娃一样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民兵的枪法不好是真的,滑膛枪的精度差也是真的,但说他们的火绳枪制造工艺差,那他们可就不服气了。他们的火绳枪可不是兵杖局提供的那种垃圾,而是龙岩峰通过葡萄牙商人高薪从澳门挖来的技术工人精心打制的。由于钻枪管实在太困难了,龙岩峰换了思路,让他们尝试着用铰接法制造枪管。所谓的铰接法就是选一根笔直的、粗细均匀的钢棒作为钢骨,然后将要用于制造枪管的铁料锻压成细长笔直的铁片,将它烧红,再呈螺旋状一圈圈的绞扭在钢骨上,再经过一系列的锻打、焊接处理,最后取出钢骨,一根枪管便大功告成了。这样制造出来的枪管质量非常过硬,哪怕是倍装药也没事,而且加工起来也快,熟练之后的工匠一天就能造出两三根,而用钻管法的话,怕是得一个月才能钻好一根。而且,为了方便装填,整支枪给弄成撅把式结构,打完一发子弹后打开锁扣装置用力一撅,整支枪管便从接近枪托处一分为二,然后将装在纸制弹壳里的子弹塞进去,尾部划开,让装在里面的颗粒黑火药暴露出来,再将它们塞进枪膛,然后往药池处放一点发射药,就可以开火了。 龙岩峰也知道民兵们枪法不好————一年只能打六七发子弹的兵,枪法能有多好才叫怪事。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他再次祭出了缺德大法。枪法不好不要紧,咱加大口径,多用霰弹,这乌泱泱一大片霰弹糊过去,不信打不死你!为了更好地使用霰弹,这家伙和工匠们集思广益,想出了个歪主意:将枪口缩小! 对,不是把口径缩小,是将枪口缩小。具体做法就是在枪口处均匀地锯出几个v形的口子,然后小心地加压,将已经呈放射状的枪口重新压拢,再焊紧使其不漏气,这样,枪口的口径比起枪管内径起码小了三四毫米。经过实弹试验,采用这种设计的鸟铳发射的霰弹能打得更远,也更准,那原理就跟你捏紧水管的管口,喷溅出来的水流更细,射得更远,冲击力更强差不多。在二三十米距离上,它发射的霰弹弹着点比没有类似装置的鸟铳要密上几倍,一枪打中三四个人可能做不到,但被瞄准的那个倒霉蛋是铁定要被打成一张烂鱼网了! 百发百中啊有木有! 一枪轰过去连人带马一起轰得血肉模糊啊有木有! 这种设计一大弊端就是没法发射独头弹。枪口缩小了,独头弹根本就射不出去,硬要发射的话就等着炸膛好了。不过嘛,这根本就不算什么问题,都说了是霰弹枪了,当然是以发射霰弹为主啦,一帮民兵拿着霰弹枪在二三十米内百发百中就已经很好了,还要啥自行车?发射个屁的独头弹啊! 不过,龙岩峰是个很体贴的人……或者说,他是个很小气的人,总是想将一件东西的价值压榨到极限。在他看来,一支霰弹枪只发射霰弹那是极大的浪费,这可不行。该怎样做才能让一支采取了缩口设计的霰弹枪既能发射独头弹又能发射霰弹? 简单,在枪口那一小截加工出螺纹来,这时候的枪管是没有缩口的,然后再整一小截枪管,这一小截枪管是缩了口的,被固定在个螺帽上,想发射霰弹的话就将这一小截枪管拧上去,想发射独头弹的时候就将它拧下来…… 完美! 现在民兵们所使用的霰弹枪全都拧上了缩口装置,射出的霰弹哪怕打出二三十米外了仍然是密密麻麻的一团,擦着就伤,挨着就死,在轰轰轰轰的霰弹枪怒吼中,这些试图冲击车营缺口的倒霉蛋纷纷被从马背上揍了下来,死得那叫一个惨。 也有那么一两个特别勇的硬是带着一身血污顶着霰弹枪射击撞向车营。眼看同伴被打得死伤惨重,他们已经怒火冲天,也不用弓箭了,直接抄起弯刀,抡起铁骨朵,照着把守车营缺口的民兵就抡过去! 然后被长达六米的长矛连人带马一并捅翻。 一寸长,一寸强,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当长昂和黑石炭带着自己的精锐伴当抵达战场的时候,先期向民兵车营发动进攻的鞑靼骑兵已经打出火来了,一批接着一批的朝车营冲去,抛射出一波波箭雨,甚至挥舞弯刀迎着长矛猛撞过去试图撞开个口子。明军车营中,鸟铳和佛郎机的轰鸣声绵绵不绝,甚至时不时飞出一排弩箭,火力猛得出奇,冲上去的鞑靼骑兵纷纷坠马,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或者血葫芦似的痛得满地打滚失声惨叫的伤员。就算他们忍受着巨大的伤亡冲到了车营的缺口处,也马上就会被长矛捅翻。明军的长矛实在太长了,不等他们手中的弯刀挥出去,便已经捅进了战马的颈部,一些战马冲得太猛,于是受到的伤害越发严重,直接就给捅得对穿,连同骑兵一起穿成一串! 长昂惊讶:“明军的战斗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悍了?” 黑石炭拧着眉头说:“他们结成了车营,难啃了!” 长昂也不禁拧起了眉头。 鞑靼人最讨厌的就是明军的车营。在他们看来,明军的战斗力也就那样,骑术不如他们,箭法不如他们,白刃战的勇气和技巧更是远不如他们,但缩进车营后却像乌军把头和四肢都缩进了坚硬无比的壳里,怎么砸都砸不开,任他们撞得头破血流,也撼动不了这个乌龟壳分毫! 这个乌龟壳有多难啃? 试过七千鞑靼骑兵包围八百明军,打了半天,死了一堆人,硬是砸不开这乌龟壳,最后只能用套马索套住战死的同伴的尸体,用战马拖着,嚎哭而去。 这支明军也有七百来人,他们抢在鞑靼骑兵发动进攻之前结成了车营,用长矛、佛郎机炮和鸟铳凶狠地反击着,一边给予鞑靼人强有力的还击一边朝着卫所那边缓慢地移动……是的,虽然由于鞑靼骑兵的四面袭击,整个车营移动的速度堪称龟速,但他们确实是在移动,而不是一味呆在原地挨打! 这说明明军的指挥官是一个富有经验、沉着冷静的狠角色。明军的车营本来就难打了,有这么一个狠角色在指挥,那就更难啃了! 长昂咬牙说:“再难啃也要啃!他们杀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们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们!” 黑石炭点头:“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们……长昂,你的老丈人呢?怎么还没来?” 长昂说:“我岳父说他正在传箭各部,待到喀喇沁部主力集结完毕,马上就会杀过来,将来犯的明军杀个片甲不留!” 黑石炭咕哝:“但愿你的岳父靠得住!” 长昂说:“放心吧,事关东蒙古各部的生存,他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耍小心眼的。” 长昂的岳父是青把都,喀喇沁部的首领。喀喇沁部隶属永谢布部万户,驻牧于张家口至独石口一带,在宣府拥有互市点。喀喇沁部的实力算不上很强,但至少比乌梁海部强得多,而且还拥有互市点,这一点令人羡慕。正因为如此,乌梁海部才投靠了青把都,青把都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长昂,长昂为青把都卖命,互市开放的时候就和青把都一起到宣府去蹭岁赏。理论上,青把都是他们这个小势力的老大,现在明军大举进入乌梁海部的地盘,青把都无论如何也要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带头反击,否则以后就没人听他的话了。 第218章 整不会了 不光是青把都得动起来,整个永谢布万户都得动起来。 达延汗统一蒙古之后,将蒙古划分为六个万户部,左翼三个万户部分别是察哈尔万户部、喀尔喀万户部和兀良哈万户部;右翼分别是鄂尔多斯万户部、永谢布万户部和土默特万户部。当然,不要一看到“万户”就天真的以为一个万户部只管辖一万户牧民,没那么简单的。他所建立的万户部其实就是一个行政机构,在该万户部管辖范围内的所有牧民都归他们统治,属民数量的多寡全看各自的本事。比如说现在最强大的土默特万户部————也就是俺答汗所部,坐拥沃野千里的河套平原,光是投奔他们的板升汉民就多达十几万,你说这个万户部得有多少属民?对于纸面上拥兵数万甚至十几万,实际上能打的也就那么一万几千人的辽东镇、蓟镇而言,一个万户部所拥有的人马绝对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只不过,由于那糟糕透顶的分封制度,达延汗辛辛苦苦统一的蒙古只过了几代人就又变得支离破碎了,各部之间矛盾重重,勾心斗角,为了争夺一点点利益便刀兵相向,一边跟大明打一边跟自己人打,打得不亦乐乎。但是,如果明军真的想复制成祖扫北的辉煌,大举对草原用兵,草原各部马上就会团结起来,集聚起一支规模庞大的大军,与大明血战。毕竟内斗归内斗,自家地盘还是要守住的,真要是让明军出动十几万大军来一通大扫荡,他们大概就只能到阎王爷那里去内斗了。哪怕仅仅是出于维护自己权威的考虑,永谢布万户部也不能坐视明军在大宁地区横冲直撞。 黑石炭说:“但愿你的老丈人行动能快一点,不然等他们赶到,仗都打完了。” 长昂说:“如果有利可图,他的动作不会太慢的。” 说话间,战局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明军两百多支鸟铳一个齐射,数十名鞑靼骑兵连人带马被打得血肉模糊,更有数十人被霰弹击中脸部,从马背上栽下来失声惨叫。鞑靼骑兵见状不禁骇然,慌忙后退,生怕明军也给自己来一轮齐射。 看到鞑靼骑兵主力后撤,原本密不透风的车营马上开放了好几个口子,上百名火铳手拔出长刀从车营中冲出,恶狠狠地扑向那些被霰弹糊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在那里呀呀狂叫的倒霉蛋,刀光舒卷间,鲜血喷溅如电,那些伤兵纷纷人头落地。 正在后撤的鞑靼骑兵见状勃然大怒,纷纷勒转马头,抄起弯刀长矛朝这些胆大包天,敢当着他们的面砍杀自己受伤同伴的明军。明军见状连首级都不捡,纷纷抱头鼠窜,哧溜一下又窜回了车营里…… 鞑靼骑兵面面相觑,一脸懵逼。 是的,明军士兵的表现把他们给整懵了。一直以来,明军打仗就是为了首级,根本就不关心输赢,击退他们进攻后一窝蜂的冲上去抢首级,或者抢到首级后扔正正在血战的袍泽自己抱着首级跑路的例子屡见不鲜,他们往往会进在进攻受挫后故意扔下尸体佯装撤退,引诱明军离开车营出来抢首级然后突然杀个回马枪,反败为胜,这招可谓屡试不爽。可现在明军看到他们反击,居然想都没想便扔下首级逃回车营,这一下子就把他们给整不会了。 明军这是转了性了,居然不要首级了? 呃,明军其实也不是不要首级,只是……他们是民兵,不是真正的明军啊!他们此次作战,最看重的战利品还是建昌县境内那上百万亩肥沃的耕地。一颗首级撑死也就换个几十两银子,几年就花光了,但要是能抢到一百几十亩土地,那是可以留给子孙后代作为永久性产业的。就算这边比昌黎、卢龙那边还冷,一年只能种一季粮食,而且产量也没有永平府那边那么高,但胜在地多啊!一亩地收个三百来斤,一百亩地的话就是三万多斤了,这不比拿着几十两赏银哗啦啦几下花清光强得多? 所以在出征前各皇庄之间就约法三章了:一切以驱逐鞑靼人、夺取土地为首要目的,首级啥的搞得好最好,搞不到也不要紧,把地抢到手就大赚特赚了。 当然,有地也得有命种才行,所以,保住自己的小命也是很重要的。这些火铳手主动杀出去,确实是想割点首级拿去换赏银作为在建昌这边建立新皇庄的启动资金,但是看到鞑靼人杀个回马枪,他们立马扔下首级就跑。 更让长昂和黑石炭意外的是,明军营垒中号角连连,蹄声震天动地,烟尘翻卷中,一支千余人的骑兵开闸放水般倾泄而出,朝这边猛冲过来。冲在最前面的是那些来自辽东边军的骑兵,一个个身披链甲,手挽强弓,奔跑起来如疾风一样。正好此时北风劲吹,骑兵飞驰时扬起的沙尘一古脑的往鞑靼骑兵那边罩过去,冲上来准备迎战的鞑靼骑兵顿时就给弄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这些来自辽东的骑士乘机弯弓搭箭,弓弦嗡嗡颤响间,利箭顺风疾射而出,迅捷似流星,那些被沙尘弄得眼都睁不开的鞑靼骑兵马上就纷纷中箭,惨叫着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连射数箭,将鞑靼人射得阵脚大乱后,这些剽悍的辽东骑兵纷纷放下弓箭,拔出长刀,或者抄起长矛,连人带马一起撞向已经近在咫尺的鞑靼骑兵。后面的骑兵则从头到尾都没有用过弓箭,只是紧握着长刀,刀尖笔直地指向前方,数十上百名骑兵一队,组成密集的队形夹团滚进。他们的长刀都是他们自己用从遵化铁厂购买的好钢,再请技艺精湛的铁匠打造的,才不是那种几钱银子就能买一把的垃圾————自己用的家伙,自然是越精良越好。他们所使用的长刀规格统一,都是四尺长,两斤重,刀身窄长微微带点弧度,背厚刃薄,能刺能劈。当然,主要还是劈斩,这样的份量,这样的长度,劈斩起来威力惊人,不披甲的话挨上一刀,甭管砍到哪里都是一分为二的下场! 不过,两军对冲的时候他们还是选择了直刺。因为他们的长刀在长度上占的便宜实在太大了,起码比鞑靼人惯用的弯刀要长出一尺,对刺的话鞑靼弯刀还没有递到他们面前,他们的长刀就先将鞑靼人捅了个对穿! 如果鞑靼人选择砍劈…… 那更好。 两个人同时出手的话,砍劈永远比直刺慢一拍,这是常识,更别提鞑靼弯刀还比明军长刀短了一截…… 事实上,也真有一些鞑靼骑兵面对飞速冲过来的明军骑兵,习惯成自然的挥舞弯刀砍劈过去……而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弯刀还没有递到明军骑兵面前,明军的长刀便已经前胸入后胸出,将他们捅了个透心凉,真正能砍中的少之又少! 两股骑兵凶狠在绞杀在一起,战马对撞,弯刀与长刀对砍,时不时还有几支掷矛、铁骨朵甚至几把飞斧这样的大杀器猛掷出去,将对手从马背上砸下来。双方都不断有人惨叫着,肢体残缺不全的从马背上坠了下去,而一旦落马,可能就没有机会再站起来了。 明军大营中号角连连,两千多名步兵手持长矛鸟铳,紧随着骑兵杀出。骑兵凶狠的冲锋吸引了大量鞑靼骑兵,对车营的围困力度自然大减,步兵趁机压上来,鸟铳一轮齐射,霰弹密如雨雾,转瞬之间便扫倒了二三十名鞑靼骑兵,长矛手将六米长的长矛架在前方同伴的肩上,一路小跑的向被鸟铳打得屎尿横飞的鞑靼骑兵冲去,鞑靼骑兵还没有碰到过这种打法,一下子就乱了手脚。他们想正面冲上去踩死这些胆大包天的长矛手,但那密密麻麻的、长达六米的长矛却让他们头皮发麻,想边撤边放箭吧,那些鸟铳手手中的鸟铳也不是吃素的————撅把式鸟铳装弹速度是传统鸟铳的好几倍,熟练的鸟铳手一分钟打六发都不成问题,骑兵用骑弓跟他们对射,那纯粹是活腻了。慌慌张张之下,又一连被疯狂的长矛手捅翻了十几骑,剩下的见势不妙,赶紧开溜,对车营的包围自然也就宣告瓦解了。 罗超见状大喜,叫:“快,进大营!”指挥着车营迅速往大营那边移动。 黑石炭和长昂一直在高处观战,眼看自家骑兵对车营的包围被明军冲破,带着大量辎重的明军车营要溜,都勃然大怒,各自带着数百名精锐伴当冲了上来,说什么也不能让明军轻易脱身。而明军也不含糊,与车营会合之后便果断组成空心方阵,长矛手在外,鸟铳手在内,马车被护在最中央。鞑靼骑兵冲过来,首先遭遇的便是那密密麻麻的长矛,撞上去的话长矛手会不会死不知道,但他们肯定得完蛋。没辙,只能掠阵而过,隔着二三十米远用骑弓朝长矛手射箭。 明军鸟铳手也不客气,用鸟铳瞄准他们,扣动板机! 第219章 愤恨 砰砰砰砰砰! 令人心悸的沉闷轰鸣声此起彼伏,至少三百支火绳枪同时开火,而每一个枪口喷出火舌就意味着十枚一钱重的铁制霰弹咆哮而出,劈头盖脸的砸向鞑靼骑兵,三百支火绳枪同时开火就意味着有三千枚这样的霰弹扫了过来,火力密度之高,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毫无悬念的,掠阵而过的鞑靼骑兵浑身喷血,惨叫着从马背上栽下来,有些同时被好几支火绳枪集火的倒霉蛋直接给打得稀巴烂,血浆四溅。顷刻之间,这些剽悍的伴当就给撂倒了一片,后面的也给吓着了,本能的勒动缰绳试图让战马远离那些喷火的枪口,免得自己也遭殃,结果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混乱…… 于是,他们等来了第二轮火绳枪齐射。又是一阵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的轰鸣,又有一批鞑靼骑兵被生生打成了烂鱼网,血浆四溅,肉沫横飞,惨不忍睹。 长昂是在第一轮火绳枪齐射之后杀到明军阵前的,他嘴里咬着一支箭,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一张骑弓拉成满月状,瞄准一名明军士兵的面门,嗖的一箭射了过去。下一刻,这支箭便射中了那名士兵的面门,正中眉心,直透后脑,那名士兵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而就这短短一瞬间,长昂的战马便已经冲出了十几米,他嘴上的那支箭也搭到了弓弦上,开弓,瞄准! 砰! 一声巨响,一支鸟铳对准他,喷出了一大团白烟。长昂早在这支鸟铳指向自己的时候便感觉不妙,也顾不得放箭了,一个镫里藏身,整个人都挂在马镫上,用战马的身体将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紧接着,他分明听到噗噗噗一阵闷响,战马痛苦的嘶鸣声让他心尖直颤:十发一钱重的霰弹几乎一发不拉,全部打在战马身上,将战马打得血肉模糊。遭到致命重创的战马发足狂奔,冲出二三十米后猛的向前一仆,轰然倒下。长昂被战马狠狠甩下来,即便他及时护住头部,也给摔了个七荤八素,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黑石炭很幸运,射倒了两名明军士兵,却没有被霰弹击中。眼见长昂的战马倒毙,他吃了一惊,急忙飞驰过去,一把抓住长昂的手用力一荡,长昂本能的双足顺势发力,硬生生的荡上了马背,这匹战马载着他们两个,扭头就背对着明军士兵撒腿飞驰。紧接着,他们身后传来砰一声大响,显然又有鸟铳照着他们开火了。长昂和黑石炭都是本能地趴下,黑石炭还好,毕竟长昂在他后面,要挨子弹也是长昂先挨。长昂就惨了,只觉得霰弹噼哩啪啦的打在自己的后背,将铁甲打得叮当作响,那种感觉,就跟一群马蜂围着他疯狂的蜇差不多,疼得他呲牙咧嘴! 枪口喷出的白烟终于散去,火绳枪射手瞪着那两名共乘一马逃离战场的鞑靼将军,愤怒地冲他们比出一根中指。他从这两位的盔甲判断出这两位身份不同凡响,所以瞄准他们开火想将他们揍下马来。但他低估了这两位身上的铁甲的质量,好几发霰弹击中了长昂的后背,但都被他那副铁甲弹挡住了,唯一的收获只是将一些甲叶打得凹陷下去,仅此而已。 但即便是这样,也足以让长昂和黑石炭胆寒了,他们不敢停留,纵马飞驰,一口气退出两百三米,这才停了下来。 长昂心有余悸:“明军这鸟铳……怎么打得这么准!?” 正好有一匹浑身是血的战马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跑过来,马背上的骑兵趴在马背上,已经气绝身亡。黑石炭伸手一扯将尸体扯下马,观察尸体身上的伤口,只见这个倒霉蛋的胸口穿了好几个窟窿,血肉模糊的,看着就吓人。 他说:“他们的鸟铳打的是霰弹!” 长昂的面色顿时变得阴沉:“用鸟铳发射霰弹?算他们狠!” 鞑靼骑兵也发现了这个秘密。这其实不难发现,因为明军鸟铳手每开一枪都是一堆霰弹呼啸而来,只要没被当场打死,都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古怪。 明军鸟铳手可以百发百中,轻而易举地击毙他们! 这样的认知让鞑靼士兵上上下下都有点儿胆寒。一直以来他们都对明军的火铳很不屑,认为那玩意儿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放个响冒点白烟火焰吓唬一下人的,真论杀伤力,还不如弓弩呢!浙军的火铳倒是厉害,但被死死摁在蓟镇不能出塞作战,他们也没有什么机会去领教,所以,对明军火铳的不屑就一直延续了下来。而现在他们突然发现,原来明军的火铳的杀伤力竟是如此惊人,明军士兵只要轻轻扣动板机,射出的子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击倒一名甚至不止一名身经百战的骑兵! 这还打个锤子啊! 他们是越打心里越没底,而明军却是越打信心越足。 没有人天生就英勇善战,英勇都是在一次次战斗————主要是在一次次胜利的战斗中一点点形成的,当一次次地在战场上击杀敌人,听着敌人在自己面前惨叫哭喊,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面色煞白两腿发软,哪怕再怯懦的人也会变得像雄狮一样勇猛。这些皇庄民兵就是这样,原本面对凶名昭著的鞑靼铁骑,他们心里也是挺发怵的,纯粹就是按照军官的命令近乎本能的列阵、放枪,但是亲眼看着一拨又一拨的鞑靼骑兵冲上来然后被自己轻而易举地击杀,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强大。他们勇气倍增,持枪的手越来越稳定,装弹的动作也越来越流畅,射击越发的精准。甚至有人拆掉了枪口的喉缩器,换上威力巨大的独头弹朝一两百米外往来飞驰大声呼喝激励士兵们的鞑靼军官射击,连连得手,被击中的鞑靼军官胸腹部位被打出个碟子大的窟窿,肠肚乱抛,这血腥的画面让无数鞑靼士兵为之胆寒! 长昂眼皮直跳,对黑石炭说:“收兵吧。” 黑石炭有点儿不甘心:“收兵?车队里可是有大批辎重的,就这样收兵,明军获得众多物资,这仗就更没法打了!” 长昂说:“明军的火器实在太犀利了,继续强攻的话我们伤亡会非常大,我们打不起这种仗!” 黑石炭看着铺满尸体的战场,看着鞑靼骑兵呐喊着勇敢地冲向明军方阵,用弓箭、掷矛甚至长矛奋勇地攻击明军,然后被明军鸟铳一丛丛地扫倒,不由得打心里泛起一股无力感。长昂说得对,鞑靼人打不起这种仗。大明拥有一亿多人口,数千万青壮,而鞑靼满打满算也不过两百来万人口,青壮不到大明的百分之一,真跟明军硬碰硬的打,哪怕是一名鞑靼士兵能换三名明军士兵他们都是亏的,而且是血亏。现在双方的交换比……倒过来还差不多,一名明军要换三名鞑靼骑兵! 鞑靼人是打不起这种仗的。明军伤亡一万几千人,大皇帝一声令下,很快就能调来两三万人,而鞑靼伤亡一万几千人就意味着好几个中小型部落元气大伤甚至直接完蛋了。 “撤退吧。”他无奈的下令。 鞑靼骑兵扔下一地尸体和伤员,狼狈地后撤。当他们撤至明军火铳有效射程之外后,明军方阵中忽然传出巨大的欢呼声,明军士兵不管是长矛手还是鸟铳手,都异常嚣张地冲鞑靼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狂呼大喊,嚣张得一塌糊涂,有人甚至直接扯下裤子,冲鞑靼人这边撒尿,一个个嚣张到了极点! 鞑靼人牙都要咬碎了。 罗通用力的甩,一串血珠顺着刀锋被甩飞出去,在地上拉出一道血线。他冲士兵们叫:“别作怪了,赶紧撤入大营!” 他也是从浙军里出来的有着十余年的守边经验,没少跟鞑靼人打交道,深知这些草原狼族有多凶悍、坚韧。鞑靼人只是暂时被打懵了而已,真让他们回过神来,不计代价地猛攻,这些头一次上战场的民兵是很难抵得住骑兵们那潮水般的冲击的,现在不趁着暂时占据上风,赶紧回大营去坚守,更待何时? 民兵们军事技能可能欠佳,但在服从命令这方面却十分坚决————卢龙军和昌黎军民兵的主力都是长年在天津、蓟运河一带讨生活的纤夫,这些纤夫的工作就是拉纤,这无疑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工作,不仅要能吃苦,还要齐心协力,劲往一处使,光靠蛮力是干不来的。纤夫拉纤的时候都是一起喊着号子,一起发力,久而久之,按着号子作出相对应的动作都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了。加入民兵之后,罗通等一众军官针对性的加强他们这方面的训练,射击、白刃格斗等诸方面的技巧的训练先放一边,加强纪律性和团队默契才是重中之重————毕竟浙军自己就是纪律至上的军队。事实证明,他们的路子走对了,这些以纤夫为主力的步兵在服从命令方面极为坚决,命令一下,马上就停止了向鞑靼人的挑衅,依旧组成方阵保护着辎重缓缓撤入大营。 一些鞑靼骑兵跟在后面发出野兽的嚎叫声,一次次佯装冲锋要恐吓明军,然而明军并不把他们当回事,只是在军官的口令中缓缓撤退,始终没有给鞑靼人任何机会。这些鞑靼人卖力地表演了半天,明军对他们都是不理不睬,而他们又不敢真的发动冲锋,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军护着辎重车辆撤入了大营中。 一名达儿罕愤恨难当,手中长矛一戳,整个矛头都给戳进了地里。 第210章 耍赖 退入大营之后,罗通迅速在人群里找到罗超————这小子是他弟弟,小他十岁,加入浙军已经有八年了,一直是他在带。不过这几年浙军在蓟镇的处境越来越艰难,罗超吃不得那苦,便和他一起跑到皇庄来当了民兵。刚才那一仗打得惊心动魄,看到这小子带着几百号人组成车营在鞑靼骑兵的围攻之下朝着大营这边缓缓推进的时候,他心脏几乎要罢工了,想都不想立马就带着全部骑兵和两千步兵杀了出去,说什么也要把老弟抢回来呀! 不过还好,那小子虽然溅了一身血,却是四肢健全,活蹦乱跳,正嬉皮笑脸的看着他呢。一看到他,罗通气不打一处来,照腚就是一脚! 罗超给踹了个趔趄,捂着屁股呲牙咧嘴:“哥,干嘛踹我?” 罗通怒声说:“干嘛踹你?踹你都是轻的!你胆子可真肥啊,明知道有成千上万的鞑子骑兵正蜂拥而来,还带着那么多辎重不要命的往这边冲,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嗯?” 罗超这才弄明白大哥为什么生气。他赔着笑脸说:“哥,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罗通说:“老子这里有六七千人马,还有一座城池可以固守,有什么好担心的?” 罗超说:“但是你没带多少食物啊!你们一直都是轻装前进,每个人身上只带着三日份的干粮,要是鞑虏长期围困怎么办?你们是准备啃人肉还是啃马肉?” 罗通顿时就窒了窒…… 其实罗超还说多了,卢龙军上上下下只带着四份干粮,一天吃两餐的话只够吃两天。没办法,昌黎军要到下游去驻扎,他们的补给线更远,更容易被鞑靼骑兵掐断,所以卢龙军主动将自己一半多的干粮送给他们。这样一来,昌黎军就拥有了十四份干粮,一天吃两顿足够撑七天,而他们的干粮则只够撑两天。也就是说,卢龙军的处境其实挺危险的,只有两天的口粮,撑不了多久的,而神武军主力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罗超这个二愣种这不要命的一冲,还真是救了卢龙军的命。 想到这里,罗通的气也就消了,随手将一支利箭从罗超的甲衣上扯下来,恶声恶气的说:“下次不要这么鲁莽了!你得看形势,知道吗?鞑靼大军漫山遍野的冲过来,你应该找个地形险要的地方扎营固守,等待援军,而不是一头往敌军进攻的方向冲,那是找死,知道不!” 罗超点头如小鸡啄米,只是看他那笑嘻嘻的样子就知道,这货把他哥的话当耳边风了。 这家伙,真不让人省心! 话虽如此,这家伙运来的辎重还是帮了卢龙军大忙。他运来的辎重里不仅有大量干粮、米面、马料,还有大量火药、炮弹。尤其是火药和霰弹,对卢龙军来说可谓生死攸关,他们可以一两天都不吃饭,但绝对不能没有火药和霰弹。一两天不吃饭饿不死人,但没有火药和霰弹那就真的是要死人了。18毫米口径火绳枪的标准装药是二十五克,也就是说,打上二十枪就得打掉一斤火药了,好几千支火绳枪打上一天得打掉多少火药?更别提他们还有十八门佛郎机炮,这个消耗起火药来更加凶残,就他们随军携带的弹药,真经不起这样消耗的。有了罗超送来的这批物资,卢龙军上上下下都淡定下来了。 罗超望向下游:“就是不知道昌黎军那边怎么样了……这么多鞑子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我没法子将辎重送到他们那边去啊!” 罗通说:“他们也能坚持个几天的,我们急也没用,慢慢想办法吧。” 罗超说:“也只能这样了。” 而此时,昌黎军据守的下游卫所同样遭遇了大队鞑靼骑兵。至少四千鞑靼骑兵像倒灌入内陆的洪水一样朝他们涌来,吓得他们立马就缩入了营垒之中,头都不冒了。 率领这路大军的是长昂的三叔,长秃。明军大举对大宁用兵,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乌梁海各部为了生存,将往日的恩恩怨怨都抛到了一边,纷纷集结大军前来迎战。毕竟,架可以以后再慢慢吵,但大宁的草场是他们生存的根基,要是丢了,他们直接就活不下去了,更别提掐架啦。哪怕仅仅是为了以后能继续掐架,他们也得玩命啊! 长秃眯着眼睛观察明军的工事,发现明军只是围着卫所城墙挖了许多壕沟,挖出来的泥土一部份垒成土垒,一部份用麻袋装着拿去修复破损的城墙,虽说这些工事豆腐渣工程的味道很浓,但到底是将这座往日破烂不堪,仿佛一脚就能踹倒的小城池给修得像模像样了。他叹息:“汉人的能工巧匠可真多啊,只用了这么点时间就将一座破损严重的城池给修得像模像样了,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不得重新建起一座城来?” 部将问:“那我们要不要马上发动进攻,将那些能工巧匠都抓过来?” 长秃的长子说:“马上进攻!明军中肯定有很多工匠的,把他们通通抓过来,为我们所用!要是能抓到几个会打造铁锅的,咱们就发了!” 一提起铁锅,那一大票将领顿时就两眼冒绿光。 在大草原上,铁锅绝对是稀缺的物资,稀缺到什么地步?稀缺到不少小部落头人都没有一口铁锅,只能用石锅甚至水袋煮肉吃的地步。尤其是在穷得当当响的东蒙古,一口铁锅对于游牧人来说可是非常重要的资产,婚嫁的时候有这么一口锅,那叫排面;兄弟分家的时候如果只有一口铁锅,那就要小心的对半分开,一人一半。制造铁锅的技术难度其实并不低,鞑靼人能冶铁,但没法生产铁锅,于是,铁锅也成了他们在互市的时候最优先购买的货物。该死的明朝官员就喜欢在这种关系着他们生计的问题上刁难他们,鞑靼人想到明朝的地盘去买口铁锅,比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弄一支枪还难————大明官员表示这是为了提防他们把铁锅熔了获得铁料制造兵器造反,所以不得不慎之又慎。这纯粹就是放屁,中原与草原互市断绝、一根铁丝都不往草原卖的时候,鞑靼人和瓦剌人该反的时候还是要反,也没见他们缺少钢铁制造的兵器,尤其是俺答汗这瘪犊子,一口气拉起三万重甲铁骑兵,一口气冲到北京城下逼大明给他封贡了。在鞑靼人看来,大明官员纯粹就是想折腾他们,不让他们好过。 如果他们能掌握大量制造铁锅的核心技术…… 那就不仅仅是彻底解决了吃饭问题那么简单了。他们可以将铁锅高价出售赚取百倍的利润,或者拿去做人情拉拢一些一口铁锅都没有的小部落让他们归附自己……总之好处大大的有,想想都流口水。 长秃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随即又耸拉下眼皮,说:“先别进攻,扎下营寨来等待其他部落的大军。” 一帮部将都急了:“老诺颜,明军工事简陋,正是一举破敌的大好时机,要是我们停留在这里等待,他们会将工事修得更加坚固,到时候想攻破就难了!” 长秃眼皮都不带抬的,打着哈欠说:“他们足有五六千人,又依托工事固守,不好打呢……就算能打下来,也要死不少人呢……” 好吧,这货完全学了他哥董狐狸,每做一件事都要反复计较,精打细算,亏本的买卖绝对不干。对他来说,用大量青壮的死亡去换取的胜利,并不比一场惨败好到哪里去,明军野战可能很拉胯,但守城的本事还是有的,就他这几千装备简陋的骑兵,硬啃的话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么亏本的买卖,绝对不能干。 老诺颜不想打,大家也只能作罢,找地方安营扎寨。 长秃麾下头号勇士布偷偷长到长秃的长子,叹息:“诺颜老了,已经没有年轻时带着几百人就敢进攻蓟镇的英武啦!” 长秃长子嘴角直抽搐,很想问这位浑身肌肉发达,但智力明显欠佳的兄弟:“兄弟,你是不是对我老爸有什么误解?他纯粹就是个日子人,整天想的就是如何把日子过下去,啥时候英武过!” 他说:“阿布(也就是父亲的意思)也是为了部落着想。我们部落人丁稀少,这次连壮女都拉出来了也只凑了四千人,真正能打仗的也就一千人不到,损失不起啊,等其他部落的大军到了再发动进攻才稳妥。” 布和怒哼:“等其他部落援军到了,战利品就没我们的份了!” 长秃长子说:“那也比整个部落的青年壮女都死清光强吧?” 布和直接给怼得无话可说。 长秃这货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十年前董狐狸奉土蛮汗之命到草原各部传箭,召集各部联军大掠辽东,结果没人鸟他,只有乌梁海部那几个见大汗居然还能想起他们这几个可怜虫,喜滋滋的召集部落中所有青壮前往汗庭集结,长秃更是连部落中的壮女都动员了……差点没把董狐狸气炸肺。 现在他又将整个部落的壮女都带上了,不过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要告诉那帮很容易就头脑发热的小年轻:我们所有家当都在这里了,你们行事之前都给我掂量着点。别的部落打了大败仗,过上几年还能恢复,咱们要是打了大败仗,那就绝种了! 这分明就是耍赖。 第222章 贵圈真乱 这个锡伯部落有一千一百多户,但青壮却不足千人。这也不难理解,鞑靼人每次打仗都要从他们部落中征调大量青壮去当炮灰,这是可持续性竭泽而渔,得亏此时鞑靼与明朝之间的战争烈度并不高,每次征战伤亡都不算大,不然这个部落怕是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小孩了。 他们依旧保持着锡伯人的传统,在森林中开垦荒地种粮食,每家每户都养一些猪,早上将它们赶到森林里觅食,晚上再赶回猪圈里过夜,以免被狼啃了。他们大量种植葛麻,利用葛麻纤维织布,所以大多数锡伯族男子上战场的时候都是一身粗糙的麻布衣裳。他们家家户户都养马,但凡是男子,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都拥有一副自己的弓箭,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出色的弓箭手。壮年男子所使用的弓堪称巨大,全长达到一米五,所使用的箭更是长达一米二,威力巨大。 这是一个异常善战的民族。 但再善战也没用,他们是鞑靼人的奴隶,由于人丁稀少,无力反抗,那日子当真是生不如死。现在看到明军来了,这个小小的部落居然一口气聚集起了两千七百名弓箭手,要跟明军一起去打鞑靼人。 龙岩峰看着那占了总兵力三分之二的老人小孩,直接无语,对同样胡子花白的部落头人布彦图说:“老诺颜,你们想找鞑靼人算总账的心情我理解,但你们也不用把老人也叫上吧?他们都这年纪了,应该安享晚年啦!” 布彦图说:“上国将军有所不知,我们锡伯人从来没有安享晚年这一说法!在我们看来,男子汉就应该死在战场上,老死病榻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耻辱!” 龙岩峰说:“他们都这把年纪了,就别折腾了,你们意思意思,出四百青壮就行了!” 布彦图将他的话翻译了下去,那些已经白发苍苍的老头兵顿时勃然大怒。一个年纪怕是已经有六十岁了的老人厉喝:“上国将军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老人么?我们年纪虽然大了,但还骑得了烈马,拉得开硬弓,舞得动马槊!让我好好吃一顿饱饭,喝半斤烈酒,你们边军那些废物我照样一个能打三个!” 这话说得龙岩峰可就不服气了,马上让人拿来酒肉让这老头吃。这老头也着实不客气,他年纪不小了,却是牙不松,眼不花,腰不陀,胃口更是好得吓人,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一顿狂吃海喝吃掉了两斤肉,喝掉了大半斤烈酒。龙岩峰又让人牵来一匹浑身棕色毛发的马瓦里马给他,这老头接过马缰后并不马上上马,而是驱赶着马飞奔,待战马已经撒开马蹄狂奔了才突然翻身上马,那身手当真比猿猱还灵活。他就这样当着龙岩峰的面纵马飞驰,炫耀着自己精湛绝伦的骑术。待龙岩峰看得眼花缭乱的时候,突然双手一叫劲,将那张巨大的、寻常人哪怕在平地都很难拉得开的强弓拉成满月状,然后嗖的一箭,百步之外一只正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麻雀生生炸成一蓬血雾。 龙岩峰登时瞠目结舌。 老头飞驰两圈,再次开弓如满月,嗖的又是一箭,百步外一只小松鼠被生生钉在树身上。证明自己刚才那一箭射杀麻雀并非凑巧之后,老头放下弓箭,从得胜钩上取下马槊,将这长达四米有余、重达十一斤七两重的大槊舞成一团残影,刺、劈、挑、扫、崩、砸,用得出神入化,不知道多少明军将领直接就看傻了眼。 将一身武艺尽数施展出来之后,老头面不红气不喘,纵马驰到龙岩峰面前,意兴飞扬,问:“上国将军,我们这些老人如何?还勉强能上战场吧?” 龙岩峰好不容易才合上自己几乎脱臼的下巴,惊叹:“我的妈呀,这简直就是达奚长儒重生啊!” ————达奚长儒是南北朝和隋初著名的猛将,家世显赫,十五岁便袭爵安乐公,但却一直不受重用。后来北周与南陈在淮口大战,南陈军攻势凌厉,北周军连吃败仗,北周那边没辙了,让王轨和达奚长儒领兵增援,当时的达奚长儒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都白了。可是这把年纪的达奚长儒在战场上却勇猛绝伦,协助王轨一战全歼了南陈军主力,活捉南陈军统帅吴明彻,南陈军的大将萧摩诃也是一位无敌猛将,却完全无法与他抗衡。四年后,也就是开皇二年,突厥十几万大军南下,攻入隋境,达奚长儒临危受命,率领两千精兵迎战,与突厥军主力血战三日,兵器都用光了便用拳头拼杀,直至拳头皮肉磨破,露出骨头来。突厥军被杀伤以万计,最终大哭而离去。 这等猛将,古今罕有。 部落头人将龙岩峰的话翻译了过去,那老头顿时笑逐颜开,下马半跪到地,抱拳说:“多谢上国将军夸奖!” 龙岩峰扶起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说:“老朽姓达,名凌云!” 龙岩峰说:“壮志凌云的凌云么?好名字!”指了指那匹高大健壮的马瓦里马和那支长槊:“这马,这槊,都送给你了!” 达凌云大喜过望,连连拜谢。 见识了达凌云的身手之后,龙岩峰可再也不敢小看那些五六十岁、头发花白了的锡伯老头了,大手一挥,给他们每人一副制作精良的链甲,数十枚精钢打制的箭镞,一把长刀,就这样让他们追随自己,继续寻找鞑靼人的踪迹。 似乎知道龙岩峰正被鞑靼人疯狂放鸽子,郁闷得不行,一心要跟他别别苗头的李如松三天两头就派人送来捷报:我在宽河又斩首两百了哦;我在鹰手营又斩首四百了哦;我在上谷又斩首三百了哦;我的兵锋快逼近满套儿了哦…… 把龙岩峰烦得不行! 就在这时,卢龙岩派来求援的通信兵到了。得知卢龙军和昌黎军一万多人在大凌河那边被数以万计的鞑靼骑兵围死之后,龙岩峰大吃一惊,都顾不得找矿了,立即下令全军向建昌那边移动,说什么也要把卢龙军和昌黎军给救出来————开玩笑,要是让鞑靼人把那一万多人给吃掉了,他也别活了,光是言官的弹赅就能把他**弹得像茄子一样肿! 神武军的骑兵部队迅速集结,向建昌那边推进,步兵紧随其后。 不少人对此表示担心,因为武艺和箭法超神而被破格提拔为他的亲兵队长的达凌云就操着生硬的大明官话说:“将军,鞑靼人狡诈如狐,卑鄙无比,从来不会跟实力强大的对手正面交手,你就不怕他们对那两支孤军围而不打,在半路设伏专打前去增援的主力部队么?” 龙岩峰说:“怕,当然怕,但怕也没办法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那一万多人杀光吧?” 骆天生说:“我们可以让守山海关的边军前去增援……” 龙岩峰撇嘴:“得了吧,现在好几万鞑靼大军正在辽西横冲直撞呢,别说我一个小小的皇庄总管了,就算是皇上的圣旨,也没法让他们离开山海关半步!” 他伸了个懒腰,说:“大家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这是好事,至少我们不用继续在大宁这穷山恶水的鬼地方跟鞑靼人躲猫猫了,不是吗?” 骆天生勉强笑笑,没说话。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突发状况忧心忡忡,比如说杜松、杨爽这帮好战份子,他们便兴高采烈。打从出塞以来,他们最担心的始终是如何找到鞑靼军队主力,而不是鞑靼军队有多少人马。现在鞑靼人总算不跟他们躲猫猫了,雄起了一把,集结大军去围攻建昌的卢龙军和昌黎军了,还有啥好说的?赶紧过去灭了他们啊! 这帮家伙一路疾行,速度快得惊人,要不是龙岩峰约束着他们,只怕他们早就一股作气冲到建昌去了。 前锋部队只用了一天时间便推进至佛爷洞。就在骑兵们埋头赶路的时候,前方烟尘骤起,一队鞑靼骑兵呼啸而至,招呼都不打一个,迎面就是一阵箭雨,打前锋的属夷骑兵当即就有十余人中箭负伤。那些属夷骑兵勃然大怒,立马就纵马追了上去,万箭齐发,回敬对方一轮更加密集的箭雨。由于制作工艺精湛,材料也更好,他们的弓射得比鞑靼骑兵的更远,也更准,双方一轮对射,这一队鞑靼骑兵基本伤亡殆尽,一个都没逃脱。属夷骑兵斩首四十五级,还抓了三个活口,将他们扭送到龙岩峰面前。 这还是他们自出塞以来头一回抓到活口,龙岩峰十分兴奋,亲自审问俘虏。他问:“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俘虏说:“我们是喀喇沁部的,我们的诺颜是青把都。” 龙岩峰问:“你们喀喇沁部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俘虏十分无语:“这一片本来就是我们喀喇沁部的草场啊。” 龙岩峰也无语:“这一片不是乌梁海部的草场吗?怎么成了你们喀喇沁人的了?” 俘虏说:“我们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草场本来就没有明确的界线,彼此之间挤来挤去也是挺正常的事情。这一带夏季的时候是乌梁海部的,冬天的时候就成了我们的了。” 龙岩峰叹息:“贵圈真乱啊!” 第223章 冲! 草原各部落之间确实没有明确的边界线,他们的边界一直随着势力的强弱而不断变动,势力强的话就扩张,多占一些草场,势力弱的话就只能被人挤占自己的草场了。乌梁海部的首令长昂是喀喇沁部首领青把都的女婿,两个部落算是一家人了,喀喇沁部的牧民跑到乌梁海部的草场来放一下牧…… 似乎也是可能理解的。 龙岩峰深感草原的情况太过复杂,也就懒得去纠结了,直接了当地问:“你们喀喇沁部一直是受朝廷招抚的,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俘虏:“朝廷出动数万大军对大宁地区用兵,草原各部为之震动。长昂向我们首领求援,我们首领认为如果乌梁海部被消灭了,下一个就轮到喀喇沁部了,所以下令我们前来阻击朝廷增援建昌的大军。” 龙岩峰问:“你们来了多少人?” 俘虏:“来了一千多人。” 龙岩峰:“一千多人就敢阻击我们几万大军?你们是胆肥还是看不起我们的战斗力?” 俘虏:“我们也没想到朝廷大军行动会这么迅速,建昌那边的大军刚刚被包围,你们的援军就到佛爷洞了。这一千多人只是先头部队,后面还有好几千人,这几天会陆续抵达。” 龙岩峰又审问了很多细节,俘虏一一作答。通过俘虏之口,龙岩峰得知,这次为了支援乌梁海部,喀喇沁部也算是玩命了,青把都一口气动员了上万人马,自己亲自率领最精锐的两千伴当前去建昌支援自己的女婿,还有七八千人则负责在佛爷洞方向阻击明军。 啧啧,真是大手笔。 该问的都问完了,龙岩峰挥挥手,让人把俘虏带下去。他环视众将,问:“你们对此有何看法?这俘虏的口供,你们觉得有几成的可信度?” 骆天生说:“半真半假。” 陈昂说:“他们知道得太多了。他们连个达尔罕头衔都没有,却对青把都的全盘计划知道得一清二楚,这里头有问题,有大问题!” 龙岩峰说:“先不管那么多了,命令重甲骑兵营和骠骑营立即向鹞儿岭推进,是真是假,我们一打便知。” 骠骑营和重甲骑兵营立即飞速向鹞儿岭方向推进————据俘虏交代,那一千余前来阻击明军增援部队的鞑靼骑兵就在这一带。 然后,还真让他们找着了。 鹞儿岭连绵二十余里,一条干涸的河谷将群山一分为二,过往的商旅、牧民,都是走这条河谷的。而河谷外,已经搭起了成片的蒙古包,此时已是黄昏,蒙古包里炊烟袅袅,勤劳的鞑靼妇女正在用牛粪作燃料,做着今天的晚饭,那些十三四岁的牧童则骑上着骏马,拿着套马杆将牛羊往回赶……还别说,晚霞之下,这里颇有几分田园牧歌的诗意,如果有诗人来到这里,弄不好是要吟几首诗的。 但很可惜,杜松是个大老粗,他对吟诗没有丝毫兴趣,倒是对粉碎这一田园牧歌的美好画面兴致勃勃。 杨爽仔细观察着鞑靼人的营地,对他说:“俘虏没有说假话,确实是一千人左右。不过随军放牧的牧民有点多,看样子这块地不错,对鞑靼牧民很有吸引力。” 游牧民族向来是走到哪就在哪放牧,哪怕是打仗也不例外。他们打仗的时候通常是大军在前方推进,牧民赶着数量庞大的牧群在后面跟着,找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就停下来,让牧群尽情的吃,吃饱了继续赶路……所以大家想象中的游牧民族闪电般狂飙,短短数日推进数百里,让对手来不及招架就完蛋的场面是极少发生的,绝大多数时候他们推进的速度都并不快,甚至慢得像乌龟爬。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带着大量牲畜呢,根本就快不起来。 而这次,喀喇沁部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然是老一套,骑兵在前面推进,牧民赶着牲畜在后面跟着,悠哉悠哉。 杜松狞笑:“他们马上就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个鬼地方来生活的。”说的缓缓拔出了马刀。 巴音阻止他:“你们先不要动,让我们来发动第一波冲锋。” 杜松有点不满:“干嘛不一起冲锋啊?你们想抢头功啊?” 巴音说:“现在喀喇沁人的很散,你们擅长密集冲锋,效果恐怕不怎么好,很容易打空,还是让我们来。他们反应很快的,我们冲过去他们立刻就反应过来,以后集结了,到时候你们再冲,事半功倍。” 杜松觉得有道理,便将马刀入鞘:“好,你们先冲,等他们集结准备反击了我们再冲。” 巴音说:“好!”猛的冲后面扬起了拳头。 在他身后,一千名骠骑兵齐齐上马,抽出了马刀,盯着不远处的喀喇沁部落一个个眼冒绿光。现在鞑靼人几乎毫无准备,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这个时候不发动冲锋更待何时?要是让龙岩峰知道他们连这么好的战机都错失了,非抡起大棒子把他们打到哭爹喊娘不可。 巴音说:“跟着我直冲蒙古包,将他们堵在帐篷里砍死!” 骠骑兵齐声大吼:“遵命!!!” 一千多号人齐齐大吼,声如雷震,数里之外都听得到,有不少正把羊群往这边赶的牧民,往这边看了过来,一脸的茫然。 随后他们脸色就变了。 巴音大吼:“冲!”拳头向前一挥,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小跑着向前冲去。在他后面,一千名骠骑兵齐齐策动战马,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向前冲。速度并不快,大致保持着二十公里左右的时速,不紧不慢,但一千匹战马同时奔跑,气势还是蛮吓人的,远处那些牧民面色惨白的看着数量众多的黑马骑士像一张黑色地毯一样朝这边快速盖过来,骇得面无人色,马鞭和套马杆脱手掉落。 是明军! 天杀的,青把都都带着上万人大举出动了,明军不是应该火速缩回坚城堡垒之中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的吗?怎么反倒出动大股骑兵跑到大草原上要向他们动刀子了! 有人用力揉了揉眼睛,直揉得眼珠子生疼,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后发出一声尖叫,连牧群都要不了,尖叫一声掉转马头就跑!也有人面色惨白,拿出牛角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地吹! 呜———— 苍凉的号声响彻云霄。 巴音对鞑靼人的反应漠不关心,只是控制着马速向前冲去。骑兵冲锋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从一开始就全速冲刺,那是不可能的,马匹的体力有限,跑了几里路冲到敌人面前后恐怕就跑不动了,那不是冲锋,那是送人头。所以一开始先慢跑,控制好速度和队形,同时也充分调动战马的情绪,等到即将与敌军接触了再全力冲刺,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要是隔着几里就开始冲刺,就算战马的体力吃得消,冲两军迎头相撞的时候你的队形也散得一天一地都是了,面对队形相对密集的敌军,会死得很难看的。 但即便是慢跑,声势也是相当吓人的,距离蒙古包还有两里之遥,里面的人就差不多全跑出来往这边张望了。一看到这么多明军骑兵呼啸而来,整个部落顿时乱了套,妇女、小孩的哭喊声,老人的呵斥声,男人的怒吼声,响成一锅粥。很多青壮男子连皮甲都顾不上披了,拿起长矛、弯刀、弓箭,往马圈冲去! 鞑靼是没有兵民之分的,只要拉得开硬弓,抡得动弯刀长矛,都可以是士兵,也可以是牧民。一个只有一千青壮的部落一口气拉出两三千人马都不稀奇,算是全家老少一波流了。现在明军直冲他们的部落而来,他们不分男女老少都拿起了兵器,准备拼命了! 巴音加快了速度。 零星的羽箭射了过来,有两支正中他的胸口。他全然不当一回事,老子的盔甲防御能力强悍着呢,就你们那软趴趴的骑弓,还有质量欠佳的箭镞,我站着不动让你射,射得穿算我输! 上百名鞑靼人迎面冲了过来,脸上满是疯狂的神色。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射了巴音两箭,见一点用都没有,干脆将弓扔了,抄起长矛对准巴音的胸口直撞过来。巴音理也不理,径直对着他猛撞过去。在他后面是上千名骠骑兵组成的密集队形,速度全开,如同一团被狂风驱动着的、裹挟着暴雨雷电的乌云,这骇人的声势不是一帮空有一腔悍勇却缺少正规训练的牧民能扛得住的,都还没有正式接触,他们的战马就吓得狂嘶着四散逃窜,根本就不肯往前冲了! 骑兵对冲历来讲究一个气势,气势上来了,数十骑兵将千军万马打个对穿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气势泄了,可能一场迎面吹来的风沙就能让数千装备精良的骑兵溃散,这种例子实在太多了。这些鞑靼骑兵以寡击众,又是仓促迎战,胆气本来就不足,现在战马未战先怯,他们哪还有什么胜算? 除了死路,好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第224章 对冲 骠骑兵骑的是清一色的僧僧黑马。这是蒙古高原上少有的高大马种,公马肩高可以达到147厘米,跟马瓦里马、阿哈尔捷金马等等名驹相比,它在体格上谈不上有多出色,但是肌肉发达有力,奔跑速度很快,那些牧民骑着的矮脚马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全速冲刺的骠骑兵转眼间就冲垮了那上百名迎上来的鞑靼骑兵,马刀无情的挥起、落下,刀光闪过,血飞人头滚,逃窜的牧民纷纷坠马身亡。 滚滚铁骑从死尸身上辗了过去,冲入蒙古包中。 蒙古包里早就乱了套,妇女抱着孩子惊慌逃窜,男子拿起弓箭拼命向逼近的铁骑放箭,或者带着妇女背对着骠骑兵逃窜,可谓混乱到了极点。明军骑兵轰隆隆的席卷而过,妇女和儿童他们不动刀,但是手持武器的男子则是一个都不放过,他们纵马踏翻帐篷冲向那些胆敢抵抗的男子,无情地挥起马刀,在拼死抵抗的鞑靼男子被砍甘蔗似的一个个砍倒,整个营地血流成河。这血腥的一幕迅速摧毁了那些男子残存的最后一丝勇气,他们尖叫着扔掉武器就跑,两片脚掌上下翻飞试图逃出生天! 可惜,人跑不过马,任他们怎么跑,还是没有逃过被骑兵从后面追上,然后一刀放倒的命运。 不远处,把兔儿察桑两眼血红的看着明军骑兵在营地里肆虐,几乎咬碎了牙。 他在大宁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猛烈的攻击。蓟镇明军偶尔出塞捣巢,搞出点动静来,也是捞上十几颗几十颗首级又果断缩回去,绝不恋战。像现在这样一次性出动上千精锐骑兵冲进一个有着千余鞑靼精兵的部落地方大开杀戒,还真是少见! 奶奶的,是我们在阻击你们,不是你们来捣我们的巢啊,你们讲不讲道理! 好吧,既然来了就别走了,这大草原,终究是我们鞑靼人说了算! 他抄起长矛,阴沉着脸下令:“进攻!把这支明军的脑袋拧下来当尿壶!” 号手马上吹响了牛角号。呜呜号声中,这支仓促从蒙古包里跑出来集结的骑兵纷纷策动战马,挽着强弓向正在营地里肆虐的明军冲去,每个人眼里都布满了血丝,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过去咬死明军! 此时,巴音已经无情地蹂躏了整个营地,有些家伙甚至点着火把丢向帐篷,弄得整个营地浓烟四起。他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杀气腾腾地朝自己冲杀过来的大队鞑靼骑兵,他一声呼啸:“撤退!” 号手吹响军号,正在大开杀戒的骠骑兵听到号声,立马勒转马头往回狂奔,将一个一片狼籍的营地还给鞑靼人……嗯,像极了一听说警察查房,连衣服都不穿立马跑路的嫖客。 察桑都快气疯了,踩了我们的营地还想跑,你们是不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内了!他猛踢马腹,战马加速,再加速,一定要追上这帮可恶的明军骑兵,将他们宰清光!他的部下也是一样的心思,拼命提马速,甚至打老远就拉开马弓照着明军的后背猛射。虽说隔了这么远就算他们把吃奶的劲使出来也射不死明军,但他们还是箭如雨发,这与其说是攻击敌军,还不如说纯粹就是在发泄。 巴音冷笑,你就在我们后面张牙舞爪好了,大爷我就是喜欢你们这种恨不得一口咬死我却又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抓狂样!对比察桑所部骑的那些肩高135左右的矮脚马,僧僧黑马在速度方面的优势是很明显的,而且耐力也占优,跑二十公里只需要半个小时,虽说刚刚冲杀了一阵,消耗了不少马力,但真撒开来跑,想将察桑他们甩开还是比较容易的。他指挥部下控制着马速,始终跟察桑所部保持着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气疯了的鞑靼骑兵拼命压榨马力,慢慢的将距离一点点的缩短,再缩短! 数千匹战马高速奔跑的话动静是很大的,蹄声震天动地,沙尘扬起半空,相当的壮观。不过这种壮观绝对不是察桑他乐意看到的:明军骑兵高速奔跑时扬起的沙尘遮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只能看到在沙尘中黑漆漆一团狂奔的明军骑兵,没有办法看得更远了。 很快,察桑就觉得不对劲了:虽说明军冲杀过一阵,是消耗了一些战马的体力,但以他们表现出来的强大冲击力还有撤退时战马的耐力,对上他绝对还有一战之力,为什么双方还没有交战,明军就一个劲的逃跑? 他打了个冷战,莫非里头有诈? 昔日蒙古大军横扫欧亚大陆的时候,对上拥有强大骑兵的对手,最常用的战术就是先派一支轻装骑兵前去袭击,吸引对手过来追击,然后边逃跑边放箭,不断刺激对手,将对手往自己的伏击圈带。这场追逐可能会持续数公里甚至十几公里,等到蒙古重骑兵现身发动冲锋的时候,对手已经队形散乱、战马体力急剧下降了,对上一直在养精蓄锐的蒙古重骑兵,既打不赢也逃不掉,只有挨宰的份。察桑没能赶上那个蒙古人最辉煌的时代,但是关于祖先的辉煌往事却是听得太多了,并且引以为荣。现在他看着明军不断往一个方向逃窜,顿时就想起了这些往事,心头打了个突:该死的明军不会是想效仿他们的曼古歹战术吧?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大喝:“停止追击!停止追击!” 可惜,上千骑兵高速奔跑,不是他说停就能停下来的,天鹅哨连连吹响,但骑兵还在往前冲,他们得冲出好一段距离才能完全停下来。 而此时,一直牵着他们跑的巴音同样吹响天鹅哨,上千骠骑兵左右分开往两边跑,配合得那叫一个流畅!但现在察桑可没有心情去欣赏明军骑兵那流畅之极的战术配合了,他的心脏在这一瞬间揪紧! 明军骑兵! 在他们前方不到三百步处,又一支明军骑兵冒了出来! 这支明军骑兵大多骑着肩高十五掌半以上的高头大马,战马戴着马盔、项铠,颈部包裹着链甲,身体还罩着一层帆布————这玩意儿没有防箭能力,但是能够防止战马被流矢刮伤。士兵则戴着头盔,穿着锃亮的铁甲,四肢披挂着链甲,面甲制成狰狞恶鬼像,两百骑一排,排得整整齐齐,手里平持马刀,全凭双腿控马,一路小跑着向他们冲了过来! 察桑瞳孔微微收缩,眸中迸出愤恨的火焰。该死的,果然有诈!那支骑黑马的明军骑兵是故意把他们带到这支铁甲骑兵面前的! 不过…… 看着这支明军骑兵一路小跑着冲过来,他冷笑。这支骑兵装够倒是足够精良了,马也很好,可就是严重缺乏常识。骑兵必须拉开距离保证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空间挥舞兵器才能充份发挥自身的武艺,还有高超的控马技术,这膝盖并着膝盖的窝成一团有个屁用啊,连挥刀的空间都不大充足了! 这支明军骑兵就是来搞笑的,确信! 原本担心上当,已经准备撤退的他现在心反倒定下来了,如果这就是明军的陷阱,那他有什么好怕的?他大吼:“杀光他们!”用马刺猛踢马腹,把马腹扎得鲜血直流,战马吃痛,发了狂一样向前猛冲,他单手夹着长矛,直直指向前方,风驰电掣! 他的部下也是一样的心思,用马刺猛踢马腹,榨出战马最大的潜力,速度不仅没有减慢,反而更快了几分! 杜松满意的看着上千名鞑靼骑兵眼珠子发红的向自己猛冲过来,自言自语:“他们死了!”扬起马刀向前方一个虚劈,四道骑兵墙也开始加速。 两支骑兵轰隆隆的冲向对方,不同的是,一支风驰电掣,一支不紧不慢。 双方距离还有三百米。 胸甲骑兵将马速提到了每小时二十公里。 双方距离还有两百米。 开始有鞑靼骑兵战马摔倒。它们先前已经飞奔了三四千米,现在又全速冲刺,只要不是核动力马都吃不消。 双方距离只剩下一百五十米。 胸甲骑兵猛然加速,关中唐马撒开四蹄,强健的肌肉爆发出恐怖的力量,速度一下子提到了每小时四十公里以上,而且还在稳步上升! 对面,鞑靼骑兵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们的战马已经后继乏力了,而且面对如同一堵铁墙一样撞过来的明军骑兵,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一阵心慌! 察桑怒吼:“稳住!稳住!”可惜,就连他的战马都在不自觉的放慢速度并且往左边跑去,试图避开与铁甲骑兵的正面碰撞,整支骑兵哪里还稳得住! 双方距离只剩下五十米! 鞑靼骑兵彻底陷入了恐慌之中,无数战马惊恐狂嘶四散逃窜,无数鞑靼骑兵粗暴地拽动缰绳试图控制战马,弄得一团混乱。喜欢足球的都知道,两名高速撞在一起的球员中,受伤的永远是在碰撞前一秒试图退缩、躲开的那个,面对以五十公里时速猛撞过来,明显不打算减速或者绕开的胸甲骑兵,鞑靼骑兵不管是人还是战马都胆寒了,试图避开这帮疯子/疯马! 胸甲骑兵咆哮着撞入他们中间,将他们连人带马一起撞翻、砍翻,原本旗鼓相当的对冲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第225章大胆的计划 当龙岩峰率领大军主力赶到时,察桑所部已经彻底崩溃了,敢于与铁甲骑兵正面对冲的千余名鞑靼骑兵绝大多数都给送去见了阎王,察桑扔下满地死尸和数不清的牛羊,带着幸存的老弱妇孺神色惊恐地逃进了鹞儿岭河谷之中。 杜松喜滋滋地指着那满地死尸,说:“大人,这一仗我军斩首八百零七级,赚大了啊!自打出塞以来,还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大胜仗!” 龙岩峰目光从满地死尸扫过,问:“鞑靼的残军在哪里?” 杜松说:“逃进鹞儿岭了,要不要追?” 龙岩峰指着那窄窄的河谷谷口,破口大骂:“追你个大头鬼啊!别人在河谷里埋伏,将入口和出口一堵,你就全傻眼了!” 扭头问巴音:“有能绕过鹞儿岭河谷的路吗?” 巴音沉思片刻,说:“有是有,但是得翻山越岭……那些都是牧羊人踩出来的小路,太狭窄,太崎岖了,真要走的话,这么多大炮、辎重,通通都要放弃。” 龙岩峰说:“放弃大炮和辎重?这可不行,没有大炮还打个屁仗,没有补给还打个屁仗!” 巴音说:“不想放弃大放和辎重的话就只能走鹞儿岭河谷了,没别的路可走。” 龙岩峰与众将领对视一眼。 骆天生说:“这是通往建昌的必经之路,带着这么多火炮辎重,没法绕的。” 龙岩峰说:“那只能硬着头皮闯一闯了。下令,全军扎营,休整一晚,明天一早就准备强攻鹞儿岭河谷!” 骆天生问:“大人,你就这么肯定鹞儿岭河谷里有敌人埋伏?” 龙岩峰说:“这种窄长的、连绵二三十里的河谷简直就是专为打伏击而设计的,只要青把都不是猪,都会选择在这里设伏……我们明天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骆天生望着渐渐晦暗下去的天色,说:“是啊,少不得一场血战了。” 倒是没有人提议说连夜冲进河谷,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压根就不现实。他们对河谷中的地形几乎一无所知,那种鬼地形本来就容易打埋伏,而黑夜向来都是伏击者的天然盟友,这乌漆麻黑的自己摸进去,那真的跟找死没啥区别。神武军在河谷外扎下营来,杀了一些察桑逃跑的时候扔下的羊,加辣椒炖到烂熟,然后大吃大喝。现在天已经相当冷了,用辣椒炖的羊肉一口下去浑身滚烫,热汗直冒,那种感觉,真不是一般的舒服。 饱餐一顿后,士兵们打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脚,然后除了哨兵之外,大家都钻进了帐篷里,有说有笑,天南地北地海侃着,等待着熄灯号响起。古代军队军纪森严,军营中是禁止喧哗的,尤其是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三三两两聚到一块有说有笑,那更是不行,因为军队要时刻提防有人在军中散布谣言,传播迷信啥的。不过,龙岩峰觉得没必要这样整,战场上的士兵精神本就够紧张的了,得适当地让他们放松一下,再韧的弦绷太紧了也有断的时候,这也是古代往往一个士兵在恶梦中惊醒大喊大叫也能引发一场可怕的营啸的原因。他规定士兵们吃完饭后可以在军营里自由活动一段时间,天黑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可以聊天,有骰子啥的可以耍两把,但禁止赌钱,至于往输了的人脸上贴纸条啥的,是允许的,前提是他们买得起这么多纸。不过,熄灯号吹响后,所有人就必须躺下睡觉了,这叫张驰有度。 至于如何防止军中谣言传播和迷信思想散布…… 谣言传播啥的在他最为核心的那八千延绥子弟兵里没啥市场,因为陕北人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三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而谣言必须广泛传播才能产生足够大的危害,碰上这么一群闷葫芦,你传播个鬼! 而对付迷信思想,龙岩峰的办法也是简单粗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他反复向部下灌输一个思想:神是存在的,鬼也是存在的。 对,直接倡导迷信思想了。 不过,他灌输的内容却是:盘古创造了苍天大地日月星辰,是至高无上的神;他死后骨骼化作山川,毛发化作森林,肌肉化作肥沃的土壤,而女娲造人用的土正是盘古的血肉演化的,四舍五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盘古的后裔,我们至高无上,甭管是哪一路的神鬼,通通都得给我们做牛做马! 除非他们级别比盘古还高! 但级别比盘古还高的神灵,存在吗? 不存在。 所以风神得给我们刮风,龙王得给我们降雨,太阳得给我们送温暖……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它们把差事办好了,我们就奖励它们香火供品,办不好,直接把庙给扒了!凡是要求我们卖儿卖女来供养它,不求回报地供奉它的神灵,那他妈通通都是邪神,必须送进垃圾堆的那种! 于是,迷信思想在神武军中也没市场了,因为神武军上上下下都确信,他们都是盘古的后裔,是神之子,至高无上的,你跟这么一群满脑子都是老子是神裔老子最屌的人谈什么封建迷信,那纯粹是自己找不自在。 士兵们悠哉悠哉的进入了梦乡,但龙岩峰他们却还不能睡。 他们让熟悉这一带的地形的鞑靼和锡伯裔军官画出这一带的地图,然后对着地图小声议论着。其间,一些异常精干的斥侯给放了出去,连夜探查河谷里的情况。到深夜时,一小队斥侯带回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河谷里真的有埋伏,而且埋伏的兵力还相当庞大! “他们将战马藏在林子里,士兵躲在河谷两侧的山坡上,准备了很多擂木、巨石,只要我们一进入河谷,他们马上就会伏兵尽起,将河谷两头堵住,将我们生生困死。”斥侯说。 龙岩峰问:“河谷的宽度如何?” 斥侯说:“天太黑了,没法测量,目测最阔处不过一里,大军很难施展得开。” 陈昂吸着凉气说:“他们这是想将我们当长蛇剁啊!” 一万多大军,在这种鬼地方也只能排成一字长蛇阵缓缓通过了。而鞑靼军队就埋伏在两侧的山林里,随时可能发动冲锋,将神武军斩成几截! 龙岩峰问巴音:“你是说,有一些牧羊人小路可以绕过鹞儿岭是吧?” 巴音说:“是的。不过这些小路十分崎岖,带着大炮根本就没法走……” 龙岩峰说:“那就不带大炮了!” 巴音一怔:“不带大炮?” 龙岩峰说:“对,不带大炮!骑兵轻装上阵,沿着牧羊人小路绕过鹞儿岭,出其不意的出现在河谷出口,你认为这样行得通不?” 巴音还没有说话,前些天才刚刚投靠他的锡伯部落头人巴牙喇说:“大人,我知道一条比较隐秘的道路,骑兵不需要轻装,人马俱披重甲也能快速通过!” 龙岩峰大喜:“还有这样的路线?在哪?” 达凌云捋着胡子说:“这条路是我们的猎人在狩猎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必须先穿过一片沼泽,然后进入山林,沿着山峰的棱线一直走,顺利的话只需要三四个时辰便能绕过整个鹞儿岭!” 龙岩峰一拍桌子,叫:“那还等什么?马上把铁甲骑兵营都给我叫起来,咱们连夜沿着这条道路绕过鹞儿岭!” 陈昂一惊,叫:“大人,这太危险了!” 龙岩峰说:“全军一窝蜂的冲进河谷任人包饺子那才是真的危险!你们都别劝了,我已经决定了,我亲自带铁甲骑兵营和锡伯营迂回穿插,争取在天亮之前绕过鹞儿岭,你们天亮后便进入河谷……都把眼睛放亮点,发现伏兵发动袭击马上就收缩兵力,抢占制高点就地坚守。以你们的火力和所接受的训练,完全可以扛住数千鞑靼骑兵的猛攻的。” 骆天生浓眉一扬:“待到鞑靼大军倾巢出动围攻我们的时候,你再从他们后方杀出?” 龙岩峰说:“对!” 骆天生点了一下头:“可行。” 陈昂说:“太冒险了,不如让我带骑兵去吧。” 龙岩峰说:“你镇不住杜松这匹野马,只能我去。” 陈昂想到杜松以及他麾下那八百号骑兵那谁都不服气的、桀骜不驯的模样,叹了口气,作罢。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杜松手下虽然只有八百人,但却跟他平级,而杜松那脾气大家都知道的,除了龙岩蜂谁也不服,真镇不住。 于是,龙岩峰连夜让铁甲骑兵营和锡伯营集结,率领这两支骑兵悄悄离开大营,在锡伯人的带领下朝十几里之外的沼泽方向走去。 神武军的斥侯干得非常出色,他们张开巨大的威力警戒幕,毫不留情地驱逐、绞杀着自己活动范围内的鞑靼斥侯,鞑靼斥侯都被他们撵得远远的,根本就没有发现有这么一支骑兵已经离开了大营,准备玩侧翼迂回,反过来抄他们的后路了。 第226章心跳 铁甲骑兵营一人双马,而锡伯营一千七百余人则只带一匹马,就这么闷不作声的在踏着淡淡的月光悄悄行进。本来锡伯营应该多带一些战马的,骑兵只带一匹马,真心不够。但是没有办法,道路狭窄,带太多马匹的话反而很难走得快。 在锡伯人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那个已经干涸的沼泽。这一带没有鞑靼斥侯,是安全的,龙岩峰让人点起几支火把,还是由锡伯人带路,小心翼翼的进入那沼泽中。 达凌云这老头走在龙岩峰前面,边走边絮絮叨叨的:“大人,你跟紧我,一步都不要走错……这沼泽看似干涸了,很安全,其实许多地方只是表面那层泥干涸了,踩穿了那层泥,马上就会被下面那恶臭的烂泥吞噬,连根头发都不会剩下来的!” 龙岩峰心里发怵:“那你可以把路带好,不然我可没命走出这大沼泽!” 达凌云呵呵笑着:“放心吧,这条路我们每年狩猎时都要走的,熟得很,就算闭着眼睛走都不会走错的!” 说话间,全军牵着马,踩着没膝的烂泥艰难地往前挪动。幸运的是,锡伯人很靠谱,在他们的带领下,大家花了大概一个时辰,顺利穿越了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没有任何人员损失。只有几匹马不受控制,脱离了安全路线,马上就被烂泥给吞噬了,它们无助的哀号声在沼泽中回荡,令人心酸。而主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拉开强弓瞄准可怜的马儿的要害射去,结束它们的痛苦。 带着一身臭哄哄的烂泥气喘吁吁的爬上了岸,达凌云指向前方那茂密的山林,低声对龙岩峰说:“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可继续往前走的话,你可就没法回头了!” 龙岩峰知道这老头的意思。出发之前这老头和他的族人便反复向他强调这条小路有多操蛋。这条小道蜿蜒于密林、溪谷、草地、绝壁之间,最开阔的时候大山两面都是柔软的草地,最窄的地方连一头驴子想挤过去都挺费劲,在兵家眼里,这条路是没有军事价值的————别说大炮辎重,连多带些干粮都很困难。这样轻装疾行也很危险,他们所携带的装备和给养都不允许他们长时间的作战,一击不成必须撤退,如果在撤退中遭到阻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几乎就是一条死路。 龙岩峰说:“我坚信我能够成功。” 达凌云说:“但愿你的信念能一直都这么坚定。” 龙岩峰笑而不语,自信满满。温泉关大战,波斯大军面对七千据隘路而守的希腊重装步兵,束手无策,最后是靠一名牧羊人带路,一万波斯精锐神不知鬼不觉的沿着一条放羊时踩出来的小径绕过温泉关的险隘,出现在希腊联军后方,迫使希腊重装步兵不得不放弃温泉关撤退,为了掩护主力撤退,列奥尼达国王和三百斯巴达重装步兵,三百辅兵,以及几百名来自其他城邦的战士全部战死,温泉关一失,整个希腊世界的大门都被撞开了,雅曲卫城在波斯人的火箭雨之下变成火海。两千年前波斯人能做到的事情,他没有理由做不到! 于是,锡伯猎人继续带路,他和两千多名明军士兵一起借着月色,在鞑靼降卒的带领之下沿着牧羊人放牧的时候踩出的小径,不声不响的往鹞儿岭顶峰攀爬。他们作了周全的准备,每名士兵嘴里都咬着一根树枝,马也套上面笼,通过岩石较多、容易发出声音的地方的时候还要给马蹄裹上棉布,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每名士兵除了全副盔甲武器之外,还带了一袋水,一天份量的干粮,骑兵则辛苦一点,还要额外带两餐份量的料酒、盐巴和豆料,这是给马准备的,不然马在走了几十里山路之后哪里还有力气冲锋呀?真当它们啃草皮就有力气冲锋陷阵? 所有人的装备都是自己带的,就连龙岩峰也不例外。不过他偷了一回懒,没有穿沉重的瘊子甲,而是换了一身十斤重左右、只能护住胸腹和后背的无袖链甲,佩一把长刀,两支燧发手枪。然后就是水袋、干粮和马料……这些东西每一件都不算重,但加起来份量就有点吓人了,压得他直喘大气! 进入一条溪谷的时候,杜松听他越喘越厉害,忍不住拿开咬在嘴里的树枝,问:“撑得住吗?” 龙岩峰也拿开树枝,抹了一把汗,说:“没问题的!” 杜松说:“不行的话把你的干粮、马料和水给我背吧,我力气比你大,多这一点份量不在话下。” 龙岩峰说:“别说屁话,你的力气得留着厮杀,而我……我只要赶到目的地,基本上就没啥事了,背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 杜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跟其他监军真的很不一样!” 龙岩峰说:“是不一样,因为他们只想着捞钱,而我喜欢赢。” 杜松说:“希望你一直保持这么旺盛的斗志。” 龙岩峰一怔:“什么意思?” 杜松望向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峦,说:“没为什么,只因我觉得,大明与鞑靼人之间的战争不会就此结束的,以后肯定还有很多机会出塞跟他们作战,而出塞作战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一直当我们的监军。” 龙岩峰是神武军的统帅这没错,但他在兵部算是个黑户,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将领,只能挂着个监军的头衔带兵,相当的尴尬。 龙岩峰脸都白了:“还当监军?不干,打死我也不干!” 他本来还对战争充满向往……这也正常,哪个血性男儿内心深处没有一个千古名将英雄梦?虽然并不是带兵打仗的料,但也不妨碍他幻想着自己能够指挥千军万马摧敌锋于正锐,挽狂澜于极危啊。但是,在塞外吃了大半个月的西北风之后,他是打心里不想当这个监军了。他奶奶的,如果一直是像冷口寨之战那种双方摆明车马正面硬拼的仗还好,可像现在这种鞑靼人不知道呆在哪里躲猫猫,他带着千军万马满世界找硬是连马粪都找不到一泡,仗没怎么打,西伯利亚冷空气倒灌了一肚子,这有什么意思?老老实实呆在京城或者开荒种田,再想办法做点生意圈点钱,多美,脑残了才继续当监军带兵出塞砍人! 可惜,这种事情不是他说了算的,老朱家的传统就是逮到好用的人就往死里用,而万历就觉得这家伙不错,用起来挺顺手的,所以…… 在不久的将来,他很悲催的成了监军专业户。 明军在溪谷里稍稍歇息,然后又默不作声的出发了。 黑夜之中火把是非常显眼的,明军上上下下都不敢打火把,生怕被鞑靼人发现,只能借着那淡淡的月光翻山越岭。走过的是草地的话倒还好,硬踩出一条路来就是了,遇到那种连只山羊都挤不过去的鬼地方可就倒霉了,只能钻林子,用刀砍掉荆棘丛,在密林里开出一条道路来。而遇到到那种比额头还峭的山坡,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这很辛苦,要知道他们可是穿着二十多斤重的盔甲,又带着不少于二十斤的负重的,这一路翻山越岭,谁他妈扛得住? 反正龙岩峰是快要累死了。 但那些来自榆林的铁甲骑兵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他们的负重比他只多不少,一路翻山越岭也是累得气喘吁吁,但脚步始终不曾慢下来,真是一群牲口!至于锡伯人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比一个轻松,完全是“我先让你跑半天也能追上你”的嚣张模样,拽得不行。他们一直在这片遍布高山密林的地区生活,为了缴纳足够的税赋,哪怕是寒冬腊月也要顶着寒风在山林里追熊猎虎,几百年来下,早就适应了这一地区的地形和气候,翻山越岭,等闲事尔。 所以说环境真的很能锻炼人,没有人天生就剽悍善战,都是环境逼的。你让京营那些一辈子都没出过几次京城的士兵来,都不用上阵打仗,就这么在山间拉练一趟,他们也能整场兵变给你看! 好不容易又翻过了一座山,一条河挡在了前面。河水在山谷间静静地流淌,月光洒在河面,泛起粼粼波光,仿佛一条银带子。龙岩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欣赏着这美丽的景色,由衷的赞叹: “操!!!” 真的是操,按照他所习惯的时间来计算,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山区的气温降到了五六度左右,冷得要命,而想要翻越鹞儿岭,必须渡过这条小河! 五六度的低温,涉着一米深的冰冷河水趟过去……龙岩峰只觉得这一次迂回行动真他娘的太刺激了,刺激过头了! 渡河地点锡伯猎人早就选好了的,那里河道开阔,河床平坦,河水也很浅,是渡河的好位置。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河面相当的宽阔,至少二十多米!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大家早就筋疲力尽了,还要顶着刺骨的山风涉水过河……都说迂回穿插这种活玩的就是心跳,这话一点都没错,一想到要趟着几乎要结冰的河水,忍受着刺骨寒意过河,龙岩峰就心跳如鹿撞! 第227章 隘路之战1 杨爽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恐惧,凑过来一脸讨好的说:“大人不用担心,等一下我背你过去!” 龙岩峰瞪了他一眼:“滚粗!老子用得着你背?” 杜松敲了敲杨爽的肩甲,说:“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们可是一条硬汗,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带皱,区区一条小河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龙岩峰:“……” 姓杜的,你这么明显的捧杀我真的好吗?你把老子捧得这么高,等下老子撑不住了,怎么好意思向别人救助! 他没好气的下达命令:“大家吃点东西,恢复一下体力,然后赶紧过河,时间不多了!” 士兵们纷纷纷拿出饭盒,开始吃东西。 他们吃的是羊油拌饭。 早在意识到河谷里很可能会有伏兵,而又有一些牧羊人小路可以绕过鹞儿岭河谷的时候,龙岩峰就在为这次行动做准备了。他让人杀羊的时候将油脂收集起来煎成油,出发之前便让老炊煮了粟饭,用羊油一搅,一半是油脂一半是粟饭,每人发了一盒,大概一斤左右。这羊油拌饭无疑是非常油腻的,但油腻归油腻,在不能生火取暖的情况下,多吃一些油脂是御寒的不二法宝,所以别说是羊油拌饭,就算是一饭盒的凝固的羊油,士兵们也得吃,不然就等着过河的时候突然抽筋,然后一头栽倒在冰冷的河水里好了! 过了这么久,羊油拌饭早就冻得硬邦邦了,士兵们用手一块块的抓起来塞进嘴里慢慢嚼,吃得满嘴都是肥油。龙岩峰原本对这种食物是一百二十个厌恶的,但现在他爬了大半夜的山,也饿得不行了,顾不上口感如何,一顿狼吞虎咽,居然吃掉了半盒。 这种差不多是浸泡在油脂里的食物还是很管用的,吃下去后虽然有点反胃,但吃饱后体力很快就恢复了,而且身体也暖和了起来。见差不多了,达凌云第一个牵着马走进河里,士兵们沉默着,排着整齐的队列陆续下河。 马上,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响起,借着月光,龙岩峰分明看到杜松脸部的肌肉在抽搐……看样子这位猛将也并不是冰火不侵的嘛。 看着寒气逼人的河水,龙岩峰果断怂了,违反命令骑上马,策马慢慢涉水过河————按照出发前的命令,行军途中如果没有突发敌情,骑兵是不能骑马的,因为战马体力过多地消耗在赶路的途中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所以那么多骑兵都是牵马涉水过河,就龙岩峰一个骑马的。但士兵们对此也只是瞟了一眼,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继续走自己的。在他们眼里,将军、监军这些大人物玩特权才叫正常,像龙岩峰这样披着甲带着沉重的武器装备、给养物资,牵着马跟自己一起爬山涉水的监军是很不正常的,还好,这货总算正常起来了。 这条二十多米宽的河把士兵们冷得够呛,好多人过了河之后一个劲的哆嗦,两条腿几乎失去知觉了。要是此时遭到鞑靼人的攻击,估计他们通通都得跟阎王爷喝茶去。好在鞑靼人对这条小道忽视得很彻底,硬是没有往这里放一兵一卒,他们才没有遭殃。 不过这是九九八十一难的最后一难了,越过这条小河,再爬上一座海拔六百多米的山,顺着山峰棱线走了七八里,便接近了鹞儿岭的尽头,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到山下不远处一马平川的大草原,远处,鞑靼战马的嘶鸣隐隐约约的传来。这重重险阻终于被他们征服了,他们抵达了最理想的战场! 龙岩峰吐出一口闷气,还好,这段累死人不偿命的路,他们闯过来了。他低声下令:“传下去,让大家赶紧将湿衣服换掉,原地休息,不要发出声音,违令者斩!” 近三千名士兵躲进密林里,脱下湿漉漉的衣物,从背包里拿出干燥的换上。他们一共带了两套衣物,本来在过河之后就应该换上的,但这一路过来露水挂满树梢、草叶,走不了多久干燥的衣物就会被露水湿透,所以一直咬牙坚持,直到现在才换。 换好衣服后,一道曙光划破黎明前的黑暗东方放白了。疲惫不堪的士兵靠着大树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稍稍恢复精神后,他们又拿出马料和烈酒,一点点的喂给战马吃。走了一夜,战马同样很累了,贪婪地咀嚼着喂到嘴边的马料,喝着烈酒,连响鼻都顾不上打。骑兵们边喂边抚摸着战马柔顺的鬃毛,跟战马交流着感情。对他们而言,战马就是自己另一半的生命,战马死了,自己等于死了一半。看着战马的身体被荆棘、树枝刮得伤痕累累,他们也很心疼,但现在没有条件处理这些伤势,只能用爱抚给予战马一些安慰。 龙岩峰换完衣服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大气,低声咕哝着:“累死大爷了,累死大爷了!这种活,以后打死老子也不干了!” 杜松翻了个白眼,鄙视他。现在嫌累了?也不知道是谁拿出这种异想天开的迂回侧击方案的! 这叫自作自受啊! 他拿出干粮袋,从里面拿出用油炸过的蝗虫干,一只接一只往嘴里塞,嚼得吱吱响。这玩意儿是龙岩峰送的,说很有营养,适合在体力消耗过大之后吃。此外还有干蚕蛹,这玩意儿营养价值更高,但对于正常人的胃来说太有挑战性了,他吃不下,蝗虫干已经是他所能接受的极限了。他就这样慢慢的吃着,一点点的为接下来的惨烈厮杀储备着体力。 另一边,骆天生、陈昂、吴方明等人在吃早饭的时候接到了龙岩峰派回的斥侯的报告:“大军已经沿小道穿越了鹞儿岭,抵达落鹰坡,鞑靼军营中的形势一览无余!” 骆天生面露喜色:“太好了!这次我看那帮鞑虏往哪儿跑!传我军令,用罢早饭立即拔营起程,沿官道进入鹞儿岭河谷!” 按照正常的操作,应该是穿越鹞儿岭的骑兵部队休整一下后果断向鞑靼大营发动进攻,一闷棍将鞑靼人闷倒在地,然后主力部队便可以安然无恙的通过河谷,与骑兵部队会师了。不过这种奇袭顶多只能消灭一部分敌军,大部分敌军见势不妙就溜,逮不住的。龙岩峰胃口很大,他要的不是击溃,而是彻底灭掉喀喇沁部主力,让朝廷知道谁才是大明最能打的铁军劲旅! 所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鹞儿岭就算有刀山火海,神也闯定了。 神武军沉默地服从命令,以最快速度吃饱,然后整理装备,骑兵在前,步兵居中,火炮在后,浩浩荡荡地直奔鹞儿岭而去。至于两千名与他们一起行动,主要负责干些砍柴挑水的杂活的民兵,则留下来看守大营。骆天生有预感,接下来的战斗将会非常残酷,那些民兵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带上他们只会增加负担。 毕竟谁也不喜欢带着一堆累赘上阵。 由鞑靼属夷组成的骠骑兵一如既往地走在队伍最前面,跟在他们后面的,则是一千多名锡伯弓骑兵。锡伯营连原有的人马带巴牙喇部落的人马,总共三千出头,昨天晚上龙岩峰挑走了一千七百青壮,还剩下一千四百多。这一千四百多人里,老头和未满十六岁的孩子占了多数。不过对于锡伯人来说,十四岁的孩子就可以上阵打仗了,至于老人……没到七十岁都不会服老的,五六十岁怎么了?照样能打仗!他们是自己强烈要求和骠骑兵一起行动的,他们要让这些鞑靼人知道,锡伯人并不比他们差,玩骑马射箭,锡伯人能当鞑靼人祖宗! 然后就是神武营和常胜营的主力部队。炮兵和辎重落在后面,由索伦营护送。如果按照一般明军边将的玩法,应该是让索伦营冲在最前面,反正他们都是蛮夷嘛,就算跟鞑靼人全拼清光了,大明也不会心疼的。但骆天生显然不会这样干,将近一年时间的相处,他对这支重装步兵已经有了十分透彻的了解,这些看似凶残嗜血的索伦人其实很能吃苦,也非常乐意服从命令,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不要随意打骂他们,他们会乐呵呵的服从你下达的每一道命令,不管有多不合理。这样的部队显然不能当炮灰用,所以他将他们安排在大部队最后方,负责保护炮兵和辎重车队————这是全军最重要也最脆弱的单位了。 整支大军浩浩荡荡,人喊马嘶,就这样进入了鹞儿岭河谷,沿着蜿蜒于河谷之间、几乎已经被荒草淹没了的官道快速行进,其队伍连绵十余里,极为壮观。 壮观确实是壮观,但容易遭到伏击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们排出这么个一字长蛇阵,简直就是在邀请可能存在的伏击者向他们下手! 而在河谷两侧的山林中,大队鞑靼士兵正像饿狼一样潜伏着,用阴冷的目光盯着他们。一位身穿厚实的皮甲的头领两脚带风地冲进了藏在密林中的中军帐,大叫:“台吉,明军主力已经进入河谷!” 第228章 隘路之战2 青把都正在慢悠悠的喝着用羊奶和茶叶煮出来的茶汤。 在大草原上,这绝对是顶级料理了,其地位跟今天的鱼子酱有得拼。羊奶倒不稀奇,真正稀奇的是茶叶,大明不是一直在对鞑靼搞经济封锁,不允许货物流入草原嘛,弄得大草原上茶叶稀缺无比,哪怕是一个手下有数万人的台吉,想天天喝茶也是奢望。听到手下的报告,他没什么反应,又抿了一口,然后半眯着眼,连连咂嘴,一脸享受的表情,看得他那些伴当亲兵一个个猛咽口水。回味了一番,他才慢悠悠地问:“蒲鲁奴,你看清楚了吗?他们来了多少人?” 这位名将蒲鲁奴的老将说:“至少有一万人!” 蒲奴鲁先是大喜,但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至少有一万人?” 蒲鲁奴说:“是的,至少一万人,听斥侯说,他们还留了一部份人马留守大营。” 事实上一万都不止,与骆天生一起进入鹞儿岭的明军,光是神武、常胜二营就有近八千人了,再加上鞑靼属夷组成的骠骑营、锡伯营、索伦营,总兵力远远超过一万。这么多人马沿着河谷排开,没边没缘的,想要数清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宿将,也只能粗略估摸出一个数字。 青把都拧着眉头说:“明军不是很胆小的吗?每次出塞捣巢都是专挑我们的老弱病残下手,斩首一百几十级就赶紧撤,现在明知道我们很可能会在河谷里设伏,他们想都没想便冲了进来,还留出一部分人马留守大营?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敢了?” 蒲鲁奴噎了一下,不敢吱声。这是战役层面的问题,不是他能插嘴的。 青把都的爱将吉勒图说:“一下子派出一万多人穿越河谷,那留在河滩的就是他们的辎重部队了吧?他们也担心在我军在山里设伏,所以轻装前进,不敢带上辎重部队,想打通了官道再让辎重部队跟进。”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虽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但到了战场,辎重部队永远是放在后面的,谁敢把辎重摆在大部队前面那纯粹是嫌自己命太长了,明军担心重蹈土木堡的覆辙,将辎重留在河滩大营,轻装前重,等打通了鹞儿岭官道再让辎重部队跟上,这样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所以青把都也就不再怀疑了,立即下令:“让各部作好准备,等明军全部进入河谷之后立即发动,一举围歼这支明军!” 他盯着地图上标出来的明军大营的位置,狞笑:“等歼灭明军主力部队之后再去包围他们的大营!哼哼,吃掉了这一万精锐,要收拾他们河滩大营的辎重部队简直就易如反掌!” 一众将领齐齐行礼,高声说:“台吉英明!” 吉勒图问:“王子,何不派一千人从小路绕过去,袭击他们的大营?明军的粮草全在大营里,后方一旦起火,军心必然动摇,到时候要消灭他们也就更加容易了!” 蒲鲁奴眼睛一亮:“吉勒图此计甚妙,可行!” 青把都神色一动:“派一千人绕过明军大部队袭击他们的大营?行得通么?” 吉勒图说:“完全行得通!明军的主力部队都开进鹞儿岭河谷了,大营里并没有多少可战之兵,只要让我带一千骑兵去就可以轻松扫荡他们的大营!” 青把都很是心动,但他马上又联想到了明军那坚不可催的营垒……明军野战的本事不怎么样,但修筑营垒的本事确实非同凡响。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军已经修筑了大量相当坚固的土垒,又用砍伐来的树枝制成栅栏,再加上大量陷马坑和堑壕,组成了一道难啃的外围防线。就算他们突破了明军外围防线,明军还可以组成车营抵死抵抗,以明军那猛烈的火力,一千人真的能拿下他们的大营吗?他真的没什么信心。但要投入更多的兵力去啃明军大营,他又舍不得————说到底,他还是希望能够硬碰硬地击败神武军再全军杀出,席卷大营,这样一家家的吃过去,岂不是更对他的胃口? 这样想着,他便打消了分兵突袭大营的念头,说:“当务之急是歼灭明军,所以就不要分兵了。先集中全力干掉河谷中的明军主力,再挟大胜之余威一举席卷他们屯积物资的大营,事半功倍!” 吉勒图有点不甘心:“台吉,现在是拿下明军大营最好的机会啊,一旦错过了,想打下来就难了!” 蒲鲁奴一听说吉勒图打算自己带一千骑兵去扫荡明军大营,马上就变了脸,嘲笑:“我看你是想要河滩大营里的战利品吧?” 吉勒图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蒲鲁奴,你胡说什么?我是为了以尽可能小的代价击败明军!” 蒲鲁奴说:“我看你纯粹就是想独吞明军大营里的军资!” 吉勒图眼里蒙上了血丝:“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将你的舌头拔出来!” 蒲鲁奴说:“只管放马过来……” 青把都一拍桌子,怒吼:“闭嘴!” 这两员大将不敢再吵,只是彼此恶狠狠的对视着,大有动手打一架之意。 青把都看得一阵头疼。他这支部队是由若干个小部落拼凑而成的,千夫长就是各自部落的代言人。这么多小部落,平日里为了争夺牧场、争夺水源,甚至你抢了我猎物,我抢了你女人之类的屁事,早就不知道积累了多少矛盾。比如说蒲鲁奴和吉勒图就是这样,吉勒图的部落比较大,实力较强,在投靠他之前曾抢了一块蒲鲁奴部落的牧场,两个部落为此开战,蒲鲁奴的父亲和两个叔叔都死在了吉勒图箭下,两个人可谓仇深似海。虽说投靠他之后有他压着,他们不敢放肆,但彼此针对、互相拆台是少不了的,比如说这次,吉勒图提出分兵袭击明军河滩大营,蒲鲁奴立马就指责他是贪图明军大营里的军资,把吉勒图气得想砍人! 带着这么一支部队矛盾重重的部队,脱欢真心累啊! “庆格尔泰到哪里了?”他问。 庆格尔泰是他麾下头号大将,也是他的妹夫,统率着他一半的军队。这次大掠辽东,青把都没去参加,但庆格尔泰去了,带走了他一半的军队。如今明军大举对大明用兵,青把都接到女婿长昂的求援,马上带领一半军队火速赶到鹞儿岭伏击试图支援建昌的明军,同时派飞骑传令庆格尔泰,让他赶紧回来,老巢要紧。庆格尔泰也不敢怠慢。立马带领那一半人马从辽东战场撤退,昼夜兼程往这边赶。本来青把都也不是那么紧张的,毕竟明军大兵团野战能力是真的很菜,他认为凭自己手上那几千人马完全够对付明军了,可明军跟吃错药了似的一口气压上一万多人,他手下不足万人,应付起来怕是有点吃力,他只好催庆格尔泰赶紧过来过来————最重要的是将他麾下那一千具装重骑调过来。 具装重骑是粉碎明军抵抗的不二法宝。 吉勒图说:“半个时辰前军使来报,庆格尔泰所部已经走出山区,距离鹞儿岭只剩下二十里!” 青把都说:“派军使催催他!我需要他这支部队,尤其需要他那一千重骑!” 吉勒图应诺一声,马上派出军使前去催庆格尔泰。换以前如果青把都当着他的面这样说他肯定会勃然大怒,认识脱欢不信任他,小看他,但是在目睹了明军那庞大的阵容明军之后,他意识到,光靠自己和蒲鲁奴两个想要歼灭这支明军确实很困难,就算能赢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既然这样,何不让庆格尔泰过来分担一些伤亡?总不能老是自己吃亏吧? 明军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仍旧排成一字长蛇阵,沿着官道前进。他们的火枪都上了枪刺,扛在肩上,数千支斜斜指向天空的枪刺汇成一片移动的钢铁丛林,一只只穿着皮靴的大脚整齐地抬起、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激起一片片尘埃。骑兵在前面来回的侦察,炮车在挽马的拖拽下辘辘向前前……千军万马沉默无言,唯有那沉闷的脚步声,战马的低声嘶鸣,无声,却有着一种可怕的压迫感。 明军先头骑兵部队进入伏击圈。 明军骑兵部队接近谷口。 明军主力部队全部进入伏击圈。 蒲鲁奴露出一丝狞笑:“动手!” 他身边的亲兵取出一支响箭,强弓拉成满月,对准天空一箭射出,刺耳的尖啸声打破了鹞儿岭那可怕的寂静。 仿佛有心灵感应般,巴音突然下令:“停止前进!” 一直匀速向前的骑兵部队立即停止前进。 几乎是同一时间,轰隆隆!骇人的声响从头顶传来,前方隘口的山坡上,无数沉重的圆木和大石压倒青草灌木以强横的姿态滚了下来,尤其是那些大石,其中一些还包裹着泼了油脂的干草,被点燃后变成一团团巨大的火球,顺着山坡一路轰隆隆的往下滚,滚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道蜿蜒的火线,十分骇人。顷刻之间,隘口处便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别说人,就算是飞鸟也很难飞得出去! 第229章 隘路之战3 巴音吼:“后退!后退!”他的吼声几乎被那接连不断的轰隆隆巨响给淹没了。鞑靼伏兵尽起,大大小小的石块冰雹般砸了过来,而已经接近河谷出口的骠骑兵是重点招呼的对象,骑骑兵们慌忙拨转马头,举起圆盾遮挡着头顶,往后方撤退。不时有马匹被石块砸中,悲嘶着倒下,将骑兵狠狠甩出去,大家也顾不上了,这一带太窄了,鞑靼人躲在山上光是扔石头就能封锁整个隘口,留在这里只能是死路一条,必须后退! 明军后方同样是杀声震天,大队鞑靼士兵从岔道中冲出来,举着强弩朝明军疾射,强弩射完,步弓手又是一轮疾射,好些不披甲的推炮车的民夫中箭倒地,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完全不给明军反应的时间,官道两侧的树林里,山头上,都是杀声震天,大批鞑靼军队涌了出来,利箭刮风般射向明军。很显然,这地形很难玩骑射的,所以他们没有骑马,就是用强弓劲弩硬怼,掩护大批手持弯刀长矛的士兵猛冲上去! 没错,就是强弓劲弩!强弓就不用说了,游牧民族又不是只有骑弓这一种弓。除了骑弓,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还会制作射得更远、杀伤力更大的步弓,因为他们也时常要下马步战的。步弓跟骑弓不一样,在马背上能开七十磅骑弓的人,在步战的时候至少能开一百二十磅步弓。至于什么八百斤弓力的弓就算了,那玩意儿别说拉开,让你拿都拿不起来。至于强弩,他们也可以自己制作,无非就是横弓着臂、施机设枢而已,两淮、河南、陕西、湖北等地深山里的棚民都能用多层竹片胶合成弓臂制成强弩来对付山里的野兽,跟汉民族打了两千多年仗的游牧民族还不会造弩就是天大的笑话了。不过弩比弓要贵很多,对于穷得当当响的鞑靼人而言,大量制造强弩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青把都自己招募汉人工匠制造外带从宣府互市点走私,也才搞出了两三千具强弩,现在全用上了。 弩箭化作金属风暴,席卷明军的队列,所到之处,压抑的痛呼声不断响起,不少人中箭倒地,鲜血直流! 看着这一幕,青把都终于笑了。任你们兵力如何庞大,装备如何精良,进了这鹞儿岭河谷也只有死路一条,今天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前后左右杀声四起,隘口处落石如雨,燃烧着的岩石和滚木隆隆滚落一片火海,官道两侧弩箭如沙,无数鞑靼士兵挥舞弯刀长矛怒吼着冲过来……原本平静的隘路一下子变成了死亡陷阱,遭逢这等变故,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戚家军,也不可避免的混乱起来。 骆天生面沉如水。他早就知道青把都不会让他们轻松通过鹞儿岭,但没想到青把都手笔这么大,为了吃掉他这支大军,把所有家底都拿出来了!人喊马嘶中,将军的怒吼响彻官道: “列阵!!!” 轰轰轰! 头顶一连传来三声炮响,大团黑烟腾起,三发炮弹呼啸着砸入明军中间,卷起一片血雨,不少明军士兵被打得断手断脚,发出痛苦到极点的惨叫声。鞑靼人居然弄到了大炮,而且一弄就是三门!这一事实着实让明军有点儿瞠目结舌,更加剧了混乱。 骆天生缓缓拔出长刀。他身材本就高大,骑着一匹龙岩峰送给他的马瓦里马,肩高一米六的那种,在人群中格外显目,当他拔出一米二长刀的时候,所有人身体不禁狠狠一颤! 神武军军纪极严,严到打仗丢了小队长的尸体、丢了旗帜都要杀头的地步,现在他们一团混乱的,骆天生就算纵马挥刀挨排儿砍他们的头他们也不冤! “列阵!八门金锁阵!!!” 骆天生重复着,声线冰冷。阳光晒在他的身上,他的铠甲,他的长刀都反射着冰冷的寒光,犹如一尊煞神。 命令通过各级军官迅速传递下去,混乱的明军终于冷静了下来。这么狭窄的地方,炮兵肯定指望不上的,能依靠的就只有步兵了。火枪手在军官的怒吼中端平步枪,朝嚎叫着冲过来,长矛已经快要捅到他们胸口了的鞑靼人扣动板机! 砰砰砰砰砰砰! 炸雷般的步枪齐射之声淹没了战场上的嘈杂,也拉开了明军反击的序幕。至少一千多支火枪在同一时间朝逼近的鞑靼人开火,涌动的人潮顿时就像风吹过的麦田般被扫倒了一大片,凄厉的惨叫声惊天动地的响起! 砰砰砰砰砰砰! 仅仅间隔了几秒钟,又是一记雷霆般的齐射。鞑靼人被横七竖八的尸体绊住了脚,放慢了速度,后面的人却不知道前面的情况,继续往前冲,结果挤成一团,所以密集的弹雨打过来,倒下的人就更多了。当然,也有一些成功地冲进了明军的队列中间,挥刀砍杀明军士兵。按他们的设想,明军的火器部队其实不难对付,只要愿意承受的定的伤亡,扛过他们第一轮齐射,就能冲进他们中间肆意砍杀了,尤其是那些火枪手,在装好第二发子弹之前完全是待宰的羔羊,他们想怎么宰就怎么宰。但这一次他们失算了,等待他们的并不是什么惊慌失措的羔羊,而是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 被迫近身的明军士兵端平步枪,无视劈落的弯刀,瞪着挥刀砍来的鞑靼士兵就是一记突刺!而且是好几把枪刺同时刺向同一名敌人!一看就知道这些火枪手之前是做长矛手的,不然动作怎么会这么整齐,这么协调!? 当! 这是弯刀砍在头盔上的声响。 噗噗噗噗! 这是枪刺刺入躯体的闷响。 明军士兵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根本就不去理会对手砍过来的弯刀或者砸落的铁骨朵,径直挺枪就刺!反正他们头部有头盔,躯干有胸甲,四肢有链甲,给保护得严严实实的,除非鞑靼士兵有屠龙刀、倚天剑之类的神兵利器,否则根本就破不了防!于是双方白刃战的结果就是鞑靼弯刀在明军的头盔上砍出一道白印震得明军士兵眼冒金星,然后好几把枪刺捅穿他们的身体,将他们像撂倒个谷把子一样撂倒在地! 趁着火枪手开火压制敌军的当儿,一些明军士兵从马车上取下大盾,竖到官道两侧。这是真正的门板大盾,一面就是一米五高,用厚厚的硬木制成,表面还包裹着一层一点五毫米厚的钢板,别说箭,就算用鸟铳都没法打穿。对了,为了防止一些勇猛过头的家伙奋不顾身飞身撞过来试图撞倒开盾墙,这些大盾表面上还密密麻麻的分布着许多足有三四寸长的铁钉,尖锐也就算了,关键是表面还锈迹斑斑……不想活了你就撞吧,不疼死你,受伤后的破伤风也弄死你!一面面这样的大盾迅速被竖了起来,每面大盾下面都有三颗长钉,有明军士兵抡动锤子,几锤就将大盾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在很短时间内,官道两侧便多了两道盾墙,箭雨徒劳地冲涮着盾墙,敲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盾墙内的明军士兵毫发无损。 一门心思要冲上去跟明军肉搏的鞑靼刀盾手和长矛手也迟疑的放慢了脚步。这么密集的盾墙,他们怎么撞得开啊,没看到大盾表面满是钉子吗?真撞上去只怕盾墙没动,他们自己就先疼死了! 青把都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他眼皮直跳:“反应好快!” 蒲鲁奴笑说:“反应再快也没用,他们像一条长蛇一样被困在官道上动弹不得,威力巨大的炮兵、骑兵都施展不开……”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骤然响起,数门威远炮突然开火,密集的霰弹铁扫把般横扫在距离盾墙仅十余步远却迟疑不前的鞑靼士兵,一炮过去至少二三十人滚倒在地失声惨叫,甚至被生生撕碎,惨不忍睹。蒲鲁奴和青把都目瞪口呆的望过去,只见那几门大炮炮口还在冒着青烟,射界之内尸体横卧一地,这一切都在无言地嘲笑他们: 谁说我们的炮兵施展不开的? 明军的位置确实很不利,官道两侧的开阔地宽度不到三十米,几千人根本就摆不开,基本上是人挤着人,转过身都颇有难度。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只能被动挨打,火枪手用猛烈的齐射压制住了鞑靼军队进攻的狂潮,炮兵利用这宝贵的时间转动炮口,装填炮弹,几乎是顶着鞑靼士兵的胸口开火!距离这么近,都用不着瞄准了,放平了往人多的地方打就是,每一炮轰过去都是血肉横飞! “啊啊啊啊!” 有两个二逼炮组手忙脚乱之下居然将链弹塞进了炮膛里,一炮轰过去,链弹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横扫鞑靼士兵,像绞肉机一样将对面的鞑靼士兵生生绞碎,那惨状让炮兵失声尖叫起来。虽说他们也没少用链弹轰人,但那都是隔着两三百米的,被打中的鞑靼士兵是个什么惨样他们根本就看不见,而现在鞑靼人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被链弹绞碎,那种心理冲击,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第230章 隘路之战4 同样,一大片一大片地被霰弹、链弹打碎的酸爽劲也不是鞑靼人能够承受的。战斗的节奏一开始就脱离了他们的掌控,遭到伏击的明军并没有四散逃窜亮出后背随他们砍杀,而是迅速竖起坚固的盾墙,以猛烈的火力给予他们大量杀伤,这……这他娘的谁受得了!他们开始后退,然后更猛烈的打击袭来,上百枚火箭尖啸着越过盾墙狠狠砸在他们中间,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无数碎肢密密麻麻的飞舞起来。爆炸声还没有停止,盾墙突然分开,两千名明军士兵挺着枪刺踏着满地碎肢怒吼着冲向他们,不少鞑靼士兵还没有从爆炸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被刺刀刺穿了胸膛。这下鞑靼人真的受不了了,尖叫着集体向后转,撒腿就跑!明军挺着枪刺在后面猛追,跑得慢一点的鞑靼士兵跑着跑着胸口就多出了一截带血的枪刺,浑身抽搐着倒下,然后被无数双战靴踩进了地里…… 青把都看着这一幕,面色铁青,咆哮:“把所有炮弹都给我打出去!我要将这些明军通通打成碎片!” 蒲鲁奴提醒他:“台吉,我们的炮弹不多!” 青把都咆哮如雷:“给我打!打完了再去找明军买,无非是多花点钱而已,我不在乎,我要他们死!!!” 轰轰轰! 鞑靼炮兵再度开火,炮弹打进明军中间,明军同样是血肉横飞。明军已经将鞑靼人撵回了林子里,林子内弩箭刮风般射来,头顶又有炮弹砸落,他们不得不撤回去。鞑靼人重新压上,但盾墙马上挡在了他们前面。他们也只能退回树林里,盾着明军跟自家弓弩手对射,祈祷着自家炮兵尽快粉碎明军的盾墙。 不把明军的盾墙粉碎,不把明军的弹药消耗掉,他们是很难啃得动明军的。一字长蛇阵看起来很好欺负,但那毕竟不是蚯蚓,而是蛇,还是大蟒蛇,会吃人的,他们可不想上去送死! 鞑靼弓弩手和炮兵很努力地向明军倾泄着火力。弓弩手只能说是志在参与,他们根本就奈何不了蹲在盾墙后面的明军士兵。但那三门花重金从明军手中买到的弗郎机炮却不断刷新着明军的伤亡,炮弹打中盾墙,盾牌连同后面的人一起被撕碎,虽说被打出的缺口很快就被填补上了,但所造成的伤亡却是切切实实的。被激怒的明军炮兵一分为二,一半火炮照着躲在林子里的鞑靼军队猛轰,一半则照着那三门该死的弗郎机所在的位置开火。明军火枪手同样有三分之一的火枪在朝那三门弗郎机炮射击,虽说距离远了点,足足三百多米,但上千支火枪猛烈齐射,总能蒙中几发吧? 大发神威的反而是明军的掷弹兵。神武营和常胜营里都有两三百名掷弹兵,将鞑靼人给逼退后,他们便冒着嗖嗖乱窜的箭雨站到队伍最前面,飞快地甩动一根细细的绳子,那根细绳末端系着一枚两斤重的手雷,手雷上的火绳已经点燃了。当将这颗咝咝冒烟的“流星锤”抡成一团残影后,他们猛的一松手,手雷一排接着一排砸进四五十米外的树林中…… 轰轰轰轰轰! 猛烈的爆炸声随之响起,手雷在鞑靼军队中间爆炸,化作团团火球,产生的弹片并不多,但是燃起的火焰温度却高得吓人,炸点附近数米处的鞑靼士兵几乎无一例外都变成了火人,带着一身大火在浓烟烈火中扑腾哀号。这玩意儿爆炸不仅燃烧效果惊人,还会产生刺鼻的浓烟,吸入浓烟的鞑靼士兵顿时便猛烈地咳嗽起来,而越咳吸入的气体就越多。更多人被那烟熏得眼睛刺痛,泪水狂流,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是硫磺弹。跟黑火药手雷不一样,它的主要爆炸物是硫磺粉末,再加上一些别的配料,这玩意儿别说用火绳点燃,你拿着它使劲往地上一砸它都会爆炸。它爆炸的威力不如颗粒黑火药手雷,龙岩峰也没指望靠弹片和冲击波杀伤对手,所以用薄薄的熟铁皮做弹壳,做得非常薄,而装填的爆炸物则数量惊人,远远超过了一斤。这玩意儿爆炸的时候会附带剧烈燃烧效果,被燃烧着四处飞溅的硫磺粉末溅到,整个人马上就会变成火人。最狠的是,硫磺粉末在燃烧时还会产生大量带强烈刺激烈的二氧化硫气体,会对眼睛和上呼吸道黏膜造成严重的伤害,不及时处理的话秀容易双目失明,如果大量吸入还会导致肺水肿……这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不治之症。这是龙岩峰的秘密武器,本来是打算在攻击鞑靼人的营垒时用的,现在形势危急,就用上了。 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成群硫磺弹砸过去,官道两侧数十米外的树林、草地都燃起冲天大火,逼得鞑靼军队连连后退,不断有浑身大火的人从浓烟烈火中哀号着冲出来,暴露在明军的火力范围内。不等火枪手开火,锡伯弓箭手便拉开步弓将长达一米二、俨然小标枪一般的战箭朝那些倒霉蛋射了过去。弓弦震颤间,那些倒霉蛋一个接着一个被长箭生生钉在地上。 隘路上枪炮声震天动地,利箭穿飞,硫磺弹爆炸燃起的大火吞噬着树林,浓烟滚滚。双方在这狭窄的战场展开激烈对射,伤亡都是交替着上升。但总体而言,鞑靼军队的伤亡远高于明军,谁叫明军装备远比他们精良呢?这个亏他们吃定了。 随着时间推移,战斗逐渐进入戚家军所熟悉的节奏,伏击他们的鞑靼军队反倒被他们死死压制住,伤亡名单以惊人的速度刷新。 眼看想一口将明军吃掉不现实,青把都果断改变策略,命令蒲鲁奴部前去攻击明军的炮营。这支炮兵正在不断开火,给他们造成的威胁实在太大了,必须清除掉。 蒲鲁奴率领三千多名士兵呐喊着从山上冲了下去,扑向炮兵阵地。 一直坚守着炮兵阵地,掩护炮兵的索伦营见状大喝一声,擎起巨大的十力弓,照着潮水般涌来的鞑靼士兵怒射。弓弦震颤之声犹如金铁交击,利箭破空之声尖锐无比,如鹞鹰长鸣,一支支装有精钢制造箭镞的长箭呼啸着射向鞑靼士兵,密如骤雨。这些茹毛饮血的蛮族战士干别的不行,但射箭的本领那绝对是顶尖的,利箭攒射之下,冲锋的鞑靼士兵纷纷被一箭贯胸射个对穿,惨叫着倒下。 几轮箭雨给对方造成巨重的伤亡后,索伦兵放下巨弓,抄起斧枪————对,他们用的长枪带斧刃的,既能刺又能劈斩,威力巨大。他们组成密集的队形,举着斧枪照着冲上来的鞑靼士兵猛刺猛砍,那些习惯性的抄着弯刀铁骨朵之类的短兵器冲锋的鞑靼士兵第一个倒霉,他们那简陋的皮甲在斧枪面前跟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一捅就穿,怎么捅怎么穿,自己手里的兵器还没有递到索伦兵面前,就已经被捅了个透心凉,甚至连脑袋都被劈成了两半。蒲鲁奴连声怒吼,驱赶着士兵一波波的向前冲试图利用兵力上的优势淹没索伦营,结果却是徒劳地一批批的撞死的斧枪枪尖前。 青把都重点进攻索伦营,那原本严密的包围圈马上就出现了漏洞。一开始就被他们又是投石又是滚擂木打得死伤累累的骠骑营怒火冲天,不等骆天生下令便直接骑马向官道两侧的山坡发动冲锋。由于大批鞑靼精兵被索伦营给吸引了过去,这边的兵力比较少,居然让他们一口气拿下了四个高地。锡伯营也不甘示弱,同样顶着嗖嗖落下的箭雨向两个颇为重要的制高点冲锋,一番血战便将这两个鞑靼人重兵把守的制高点给打了下来。 青把都对明军在此险境之下居然还有能力发动反冲锋深感意外,立即调兵反击试图夺回制高点。骆天生也毫不示弱,下令一直没怎么动的骆驼炮部队增援这些制高点。 士兵将将驮着大炮的骆驼赶上了制高点,然后居高临下向仰攻的鞑靼人猛烈开火,将他们打得人仰马翻。鞑靼、锡伯士兵更是换上强劲的步弓,照着鞑靼人倾泄战雨甚至投掷石块,仰攻的鞑靼人被打得死伤惨重。 那几个被明军夺取的制高点死活打不下来,而蒲鲁奴空有三倍兵力优势,死活战不动索伦营。随着时间推移,青把都所部在每一个局部战场都陷入了苦战,胜利的天平正一点点地向明军倾斜。 只是,地平线后面那闷雷般的轰响为何越来越近? 青把都扭头望去,他分明看到数千鞑靼骑兵潮水般漫过草原,朝这边涌过来,一面面狼旗在风中招展,格外的狰狞。他知道,庆格尔泰所率领的五千人马赶到了,他赢定了!打了这么久,明军伤亡已然不小,弹药消耗严重,士气怕是开始低落了,而他的部队在得到强有力的增援后势必士气大振,全力猛攻之下,明军绝对抵挡不住的! “吉勒图,让你的重骑作好准备!”他意气风发,因为他知道,他赢定了。 骆天生同样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因为他知道,他赢定了。 第231章 隘路之战5 蹄声震天动地,烟尘翻卷如墙,数千铁骑漫野而来。 庆格尔泰所率领的五六千骑兵昼夜兼程,疾驰数百里,终于赶到了鹞儿岭。 青把都大喜过望,亲自前去迎接。 庆格尔泰骑着一匹棕色高头大马,带着百余名亲兵一路小跑过来。跟身材普遍偏矮硕的鞑靼人不一样,庆格尔泰身材颇为魁梧,壮得像头熊。他的祖先原本是钦察军官,忽必烈攻南宋的时候来到中国,随同大军一起南下参战,建立赫赫战功,后来娶了一名蒙古贵族的女儿,在中国定居,一直到现在。他的身上依然有着鲜明的钦察血统,这使得他看上去更像是俄罗斯人,而非鞑靼人。不过他早已忘记故乡的语言,完全鞑靼化了,见到脱欢,他立即滚鞍下马,行礼:“参见台吉!” 青把都亲自扶起他:“庆格尔泰,你快快起来!你是我最得力的将领,总是能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这次也不例外,我对你很满意!” 庆格尔泰说:“台吉有令,庆格尔泰敢不全力以赴?我是马不停蹄,带着五六千人马跑了两天两夜,累死了好几百匹马,就是怕误了台吉的大事……台吉,现在战况如何?” 一提起战况,青把都脸上的喜悦之色便淡了许多,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先让你的部队休息一下,我带你去看看战况!” 庆格尔泰马上命令部队停下来休息,自己则骑上高头大马跟着青把都登上高处,眺望战场。 这道命令一下,赶了好几百里路,都累成狗了的鞑靼骑兵顿时就哀哀叫着横七竖八瘫了一地。几千大军带着全副装备驱驰几百里,其中一大段还是山路,即便是对于一人多马的骑兵而言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这些骑兵都快累瘫了,事实上,他们有好些马匹也累得摇摇晃晃,听说可以休息,登时就瘫倒一大片! 庆格尔泰还好,这家伙体格健壮,耐力惊人,还拥有两匹从土库曼那边买来的战马,一路换马骑过来,不管是人还是马都精神抖擞的。土库曼拥有全世界血统最古老,性能最优秀的战马,著名的汗血宝马的原产地就在这里,这个弹丸小国出产的优良战马不管是耐力还是爆发力都出类拔萃,即便是欧洲最出色的温血马,在它们面前也稍逊一筹。两匹如此优秀的战马换着骑,跑几百里是件相当轻松的事情,所以直到现在他都还是精神抖擞。 他骑马来到高地前,打老远就听到隘口内炮声隆隆,杀声震天,登高一望,只见隘口之内火光四起,羽箭横飞,火枪火炮齐鸣,大量石块从高处抛落,跟冰雹似的。鞑靼大军居高临下,强弓劲弩不断鸣放,一轮轮箭雨不断冲涮着明军的方阵,明军方阵周边的羽箭密得可怕,比地上的杂草还要密。 不断有明军士兵中箭倒下,大批鞑靼士兵手持长兵悍然而进,向盾墙发起一轮轮冲击,而明军用猛烈的排枪和排炮给予迎头痛击,冲锋的鞑靼士兵在弹雨中成片倒下。有一部份踏着尸体冲到明军面前,明军火枪手挺着枪刺与他们展开肉搏战,居然丝毫不落下风。而盾墙内不断有一枚枚带着一根冒烟的火绳的手雷投出来,落在围攻盾墙的鞑靼士兵身后,在一声声爆炸中,鞑靼士兵死伤惨重。正在仰攻被明军占领的制高点的部队也没好到哪里去,明军居高临下去向前倾泄箭雨,那箭射得又准又狠,箭箭都直取要害,身披铁甲的士兵还好,披皮甲的几乎是应弦而倒,中者立彘,尸体铺满了山坡。 这是一场罕见的惨烈血战,可以说,自从土木堡之战后,塞外草原就再也没有爆发过如此血腥的恶战了! 庆格尔泰看得目瞪口呆! 青把都说:“我们成功地将他们困在了隘道中,用滚木、石块、箭雨、火炮给予他们不小的杀伤,但他们坚韧得出乎意料,直到现在都没有动摇!所以,庆格尔泰,我把你调过来是对的,我需要你的部队给予这个顽强得令人生畏的敌人致命一击!” 庆格尔泰问:“明军统帅是谁?” 青把都说:“戚南塘的侄子,戚金!” 庆格尔泰面色微变:“是他!?”过去十几年,鞑靼人被戚家军修理得够呛,听到戚继光和戚家军的名字就头皮发麻,现在听说戚继光的侄子亲自领兵,庆格尔泰表示没法淡定! 青把都说:“戚南塘得罪无数蓟镇将领,克扣蓟镇边军的粮饷辛辛苦苦编练出来的八千浙军,现在全都在这里了,只要能歼灭这支部队,蓟镇防线随我们纵横驰骋!所以,庆格尔泰,你准备好,等他们的队形松动之后,你就得吉勒图一起发动冲锋,一击粉碎他们!” 庆格尔泰躬身行礼:“遵命!” ————青把都并不知道,他的情报出了大问题,他的对手根本就不是浙军。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浙军的特点实在太鲜明了,纪律严明,擅长用鸟铳、火炮,尤其是鸟铳,装备率极高,鸟铳手还喜欢装备长刀肉搏……这些跟神武军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神武军师承浙军,几乎原封不动地照抄了浙军的装备、战术和训练体系,绝大多数军官和将领干脆就是由浙军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来担任,青把都会将神武军当成浙军,那是一点也不稀奇。 至于神武军的统帅是戚金这种事情…… 那纯粹就是他自己脑补了。他的牧区离蓟镇这边比较远,对这边的情况不大了解,对神武军更是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情报为辅,脑补为主。按大草原上老子倒了便由儿子继承一切的老传统,戚继光走后,浙军可不就得由戚金来带嘛!所以钻进伏击圈的必然是浙军,既然是浙军,那统帅必然是戚金,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听懂的掌声! 如果是浙军,那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将他们歼灭了。浙军可是蓟镇最强悍的军团,甚至可以说是蓟镇的教导大队,过去十几年,正是因为有他们在,以前薄弱无比的蓟镇防线才稳固如汤池铁保,鞑靼匹马不得入长城。只要能将浙军歼灭掉,蓟镇马上就会回到以往那无精兵可用的窘境,永平府将再次成为鞑靼的牧场,他们想怎么抢就怎么抢! 带着必胜的信念和高昂的斗志,庆格尔泰下去作准备了。 援军的到来为苦战良久的蒲鲁奴注了一支强心针,令他精神大振。他已经在隘路之中与索伦营苦战良久,一连四次冲锋都被索伦营击退,被打得死伤累累,却一直都没能突破索伦营的防线,本来已经有些沮丧了,现在援军一到,顿时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明军的处境顿时变得艰难起来。打了这么久,他们的火炮炮管已经烫得很厉害了,不少火枪出现故障,打不响了,火力正在逐渐减弱。不过这些延绥兵也着实剽悍绝伦,火枪打不响之后果断扔给随军工匠让他们赶紧修,然后拔出高碳钢打造的长刀,来吧! 又击退了鞑靼军队两次进攻,火炮彻底不响了————打了这么久,炮身得能点着香烟了都没炸膛,这本身已经是一大奇迹,还要求它继续打下去未免太强人所难。鞑靼军队趁机发动猛攻,他们抛出飞虎爪钩住大盾用力将盾牌拉倒,原本在猛烈的排枪火力之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却变得很容易了。盾牌被一面面的拉倒,鞑靼士兵嗷嗷叫着冲上来,与明军展开大规模的混战。明军仍然是沿着官道列成一字长蛇阵,难以展开,只能被动的被围殴。虽说明军火枪手的枪刺和长刀也相当厉害,冲上去的鞑靼士兵纷纷被捅翻、砍翻,但靼鞑人前赴后继,蒲鲁奴更是将自己的部队分成三队投入那个修罗战场,轮番冲击索伦营的防线,他们已经看见胜利的希望了,绝对不会给明军喘气的机会! 周隆带领一队锡伯兵手持大棒充当救火队,哪里出现险情就往哪里冲,抡着沉重的大棒将突阵地中的鞑靼人打得粉身碎骨。但鞑靼人越来越多,他也吃不住劲了,一身汗水一身血的退下来,喘着粗气对骆天生说:“差不多了吧?” 骆天生阴沉着脸点头:“差不多了!” 他身边的亲兵拿出装着信号弹的竹筒高高举起,点燃火索! 咻——咻——咻—— 一连三枚绿色信号弹拔地而起,冲上云霄。 正在调集具装重骑准备发动致命一击的青把都不由自主的望向天空,皱起眉头。经验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下一刻,他的预感被证实了:尖啸声接连响起,三枚红色信号弹从河谷出口附近的山林中升起,冲上云霄炸开,十里可见! 这位老台吉骇然变色,厉声叫:“有明军藏在山林里!有明军藏在山林里!” 第232章 隘路之战6 嘀嘀哒嘀嘀———— 悠长的、极具穿透力的军号声响起,用事实告诉青把都,他的判断是对的,明军确实隐藏在山林里。在鞑靼人惊骇万分的注视下,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山坡上,马背上的骑士高大魁梧,手持长槊,长槊上还系着一面小旗,在晨风中猎猎招展。紧接着,一大片耀眼的寒光亮起,战马嘶鸣,一排大排明军骑兵在紧跟着那面小旗从树林中走出来,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 是明军的铁甲骑兵! 青把都瞳孔开始收缩。昨天他派去诱敌的那一千多人马几乎被明军全歼,他从逃回来的幸运儿口中得知明军有一支可怕的铁甲骑兵,人人披瘊子甲,骑着高头大马,奔跑起来如疾风一样,冲锋的时候像一堵飞驰的铁墙,极其恐怖,根本就没法招架。部下那惊魂未定的描述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一直在提防着这支铁甲骑兵,生怕他们也给自己来这么一下。他一直在纳闷,打了这么久都没见那支冲击力极强的胸甲骑兵现身,原来这些胸甲骑兵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越鹞儿岭山区,绕到他的大军身后来了! 一排骑兵二百六十人,一共三排,俨然三道铁墙,从容走出树林,朝着长满青草的缓坡大步走去。缓坡上有一百名鞑靼士兵,他们惊恐地看到几百名武装到牙齿的胸甲骑兵朝自己走来,吓得几乎握不住兵器了!更恐怖的是这几百名骑兵身后,一排排身披链甲、手持强弓长刀的轻装骑兵源源不断地开出来,大步向这个小小的营垒逼近! 龙岩峰骑着火流星与达凌云、杜松、杨爽等人并肩而行。他看着不远处那个小小的、简陋到极点的营垒,伸着懒腰说:“鞑靼人还真是看不起我啊,这么重要的位置只放了百把人,这是看不起我吗?” 达凌云说:“主要是大人你的迂回战术出乎他们的意料……自成祖之后,明军就极少采用过如此大胆而冒险的迂回战术了,他们完全放松了警惕。” 杨爽说:“是啊,以往边军偶尔出塞捣巢,都是找准鞑靼老营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杀过去将其攻破,砍一批首级然后就跑,快打快撤,小打小闹。要是与数千上万鞑靼大军正面交战,边军都是缩在营寨甚至车营里不冒头,将鞑靼人熬跑就算了,谁要是试图率领一支精锐冒着被鞑靼人截杀的危险迂回数十里抄鞑靼人后路,那肯定会被人当成疯子的!” 大明与鞑靼的战争持续了百年之久,一开始战争规模还是很大的,双方都是精兵强将对撞,打得火花四溅。但随着时间推移,战争变成了抢劫与反抢劫,或者说是互相抢劫,鞑靼人抢劫大明的财物,明军抢劫鞑靼人的人头。战争规模迅速变小,尤其是在隆庆封贡之后,基本上就是互相摆烂了。拜那奇葩、畸形的制度所赐,明军面对饿狼一样的鞑靼人是很难提得起士气的,所以摆烂摆得更彻底一点,对上鞑靼军队,他们把保命放在第一位,能把鞑靼人熬跑就算胜利。在这种背景下就别指望明军能打出多巧妙的战术配合了,龟缩防守是最通用的做法,像龙岩峰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连夜走数十里山路迂回到敌军后方的,那实属奇葩,整个边军都很难找得到第二个了。 龙岩峰苦笑:“原来并不是我有多高明,而是我们以前的表现太烂了啊,这……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杜松瓮声瓮气的说:“先把这仗打完,打完之后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龙岩峰:“……” 跟这么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货,真心没法聊! 此时,他们距离那个小小的营垒只剩下三百来步了。鞑靼人实在太过放松了,这一路过来都没有发现什么栅栏、拒马、绊马索、铁蒺藜之类的讨厌的东西,他们走得可轻松了,跟散步差不多。龙岩峰望向烟焰冲天的河谷,说:“河谷里的步兵主力现在的处境怕是不大妙,所以……赶紧发动冲锋吧,一举粉碎鞑靼人,早打完早收工!” 杜松拧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高高举起马槊指向前方,然后凌厉地一记下劈,他身边的号兵吹出轻快的音符,八百铁甲骑兵齐齐提速,由漫步变成疾走,数百只马蹄同时扬起,落下,声音沉闷,如战鼓擂响。这些年轻的骑兵都放下了铁面具,一张张造型凶恶的鬼面在飞扬的尘埃和铁甲反射的寒中显得越发狰狞,这些铁甲骑兵看上去就像从地狱之门中杀出来的地狱恶鬼! 惊骇揪住了每一名鞑靼士兵的心脏,他们齐刷刷的望向达儿罕,目光中隐含着哀求。 这位素以勇武闻名,摔跤技术在整个部落都数一数一的达儿罕看着那一堵道缓缓逼近的铁墙,看着那一张张狰狞的鬼面,不禁手足冰凉。长生天啊,这么多明军到底是什么时候摸到他们眼皮底下的?好几千人逼近,他们居然毫无察觉!? 当然,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现在摆在达儿罕面前的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这支大军正在迅速逼近,这个小小的营垒是绝对挡不住他们的,怎么办? 没等他拿出主意来,胸甲骑兵便开始加速了。这个营垒离战场有一定距离,在战斗中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更多的是起到一个俯瞰战场并防止明军爬上山坡仰攻鞑靼大营的作用,所以既没有深壕也没有栅栏,唯一的防御设施就是一道五尺深、八尺宽的堑壕,好欺负得很,可偏偏又挡在缓坡前,那是冲锋的必经之路,不拿他们开刀拿谁开刀?铁甲骑兵排成紧密而整齐的队形,开始一路小跑,并且不断加速,金属浪潮汹涌翻滚,直扑那小小的营垒! 达儿罕倒抽一口凉气,尖声叫:“放箭!放箭!” 鞑靼士兵如梦初醒,奋力拉开弓朝冲过来的铁甲骑兵放箭,惊恐之下,有人控制不住力度,崩一声将弓弦硬生生给拉断了,弓弦啪一声抽在脸上,就是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直流。有人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人射速,箭若联珠,嗖嗖嗖嗖就是一轮疾射,箭如雨落,哪怕单身二十年都没有这样的手速!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用的是骑弓,这种软弓射出的箭顶多也只能在明军那用坩埚钢冷锻而成的瘊子甲上面留下一点白印。铁甲骑兵无视嗖嗖射来的箭雨,猛提马速,奔跑速度很快就达到了时速四十公里! 冲到堑壕前的时候,这些身体条件十分出色、受过严格的越障训练的战马放声狂嘶,纵身一跃就从堑壕上面跃了过去,撞入营垒中,一把把窄长而锋利的马刀毫不留情地挥向惊慌失措的弓箭手。弓箭手已经吓坏了,扔下弓箭撒腿就跑,结果被铁甲骑兵从后面一刀砍倒。有人尖叫着钻进帐蓬中想当鸵鸟,铁甲骑兵纵马直接从帐蓬上踩了过去,只留下一堆烂布和肉泥……这些可怕的骑兵飓风般扫过营垒,转眼间一个百人队就被砍得七零八落,不知道多少鞑靼士兵在惊慌逃窜中丢掉了小命! 幸运的是,铁甲骑兵的真正目标是山下那支随着庆格尔泰长驱百里赶到的鞑靼骑兵,这个百人队在他们面前还不够看,只因为他们挡在了胸甲骑兵旅冲锋的路上,所以铁甲骑兵才顺手给了他们一巴掌。扫过营区后,铁甲骑兵并不理会那些残存的、吓破了胆子的残兵败将,径直冲向山下那五六千正在休整的鞑靼骑兵! 这就让侥幸逃过他们马刀的鞑靼士兵暂时摆脱了噩梦。 但这只是暂时的。当铁甲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山坡上倾泄而下的时候,巴牙喇所带领的一千七百名锡伯轻装飞骑士已经推进到堑壕前了。他们骑的是辽东骏马,也有唐马血统,远比蒙古矮脚马要高大、健壮,同时也很能适应恶劣的环境,爬山钻沟过险坡越山涧都不在话下。对于铁甲骑兵那些关中唐马来说,越障需要专门的训练,而对于长年生活在山林里的锡伯人的战马来说,这只是生存所必须的技能。这些轻装飞骑士一排接着一排人马合一,轻松越过壕沟,冲向那些很幸运地从胸甲骑兵的民下捡回一条命的鞑靼士兵。那帮倒霉蛋在极短时间内就被铁甲骑兵砍翻了一半,剩下不到五十号人面对一千七百剽悍劲健的轻装飞骑士…… 用肾结石都能想到结果了。 没有任何悬念,一分钟不到,这个百人队就从脱欢麾下的作战序列中消失了,除去十几个见势不妙果断跪地投降的幸运儿之外,其他的全被锡伯人射成了刺猬,或者身首异处。吃点这道开胃小菜后,轻装飞骑士组成的方阵继续挺进,他们的目标,是位于隘口的鞑靼军大营! 胜负之势转眼之间逆转,那位野心勃勃、试图一口吞掉河谷中万余明军的老台吉青把都大难临头了。 第233章 隘路之战7 “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粗暴的战术,果然还是猪突呀!” 明军不可思议地在一夜之间穿越高山、湍流、密林,出现在自己背后发动突然袭击,青把都和他的部队给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到他们意识到自己身后有明军存在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可怕的铁甲骑兵已经从缓坡上倾泄而下,后面是近两千快速移动的由对鞑靼人恨之入骨的锡伯人组成的轻装飞骑士,近三千骑兵如同山洪暴发般居高临下地朝着毫无无备的鞑靼大军后方席卷而下,这恐怖的场面让无数鞑靼将士为之胆塞,一片混乱! 别说普通士兵,即便是那些身经百战的达儿罕、把兔儿甚至诺颜,也是给震得眼冒金星,目瞪口呆地看着倾泄而下的敌军,脑海一片空白! 龙岩峰很满意地看着这一切。昨晚摸黑翻山越岭过溪流,可谓吃尽了苦头,现在他付出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明军打了敌军一个时间差!怎么说呢?此时鞑靼主力正弃马步战围攻隘口内的骆天生所部,根本就来不及上马,而庆格尔泰带来的那支部队则因为长途跋涉,人困马乏,此时绝大多数人正坐在地上休息,同样没有多少人来得及上马……还有比这更理想的战机吗?估计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而杜松和巴牙喇也够疯狂,弄清楚鞑靼人的情况之后二话不说,八百重甲铁骑兵,一千七百轻装飞骑士全部压上去,一支预备队都不留了,通通给老子猪突去! 第一波猪突自然是由铁甲骑兵发起的,这个他们最拿手,毕竟铁甲骑兵的本职就是猪突,反复猪突嘛。由于地形的原因,他们没能排成像以往那么整齐紧密的骑兵墙,但队形依然密集,再加上是俯冲下去,速度之快,难以形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撞入了庆格尔泰所部中间!那些千辛万苦才赶到鹞儿岭,正坐在地上喘气的骑兵仓促上马,仅仅是来得及朝铁甲骑兵射出零星的利箭,铁甲骑兵便撞入他们中间!蒙古矮脚马惊恐的狂嘶响彻战场,战马相互碰撞的可怕闷响此起彼伏,不少鞑靼骑兵被硬生生的连人带马一起撞飞,然后被马蹄狠狠踏过,变成肉泥! 杜松兴奋得两眼放光,浑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作为明末著名的莽夫,他实在是太喜欢这种场面了。他单手夹着马槊冲在最前面,照着前方人最多处狠狠一槊,生生将三名鞑靼骑兵给穿成了一串。然后抽出马刀,一记横击,一名扔下战马背对着他撒腿狂奔的鞑靼骑兵后背多了一道两尺长的豁口,翻倒在地直抽搐。随后又是一记直刺,一名还傻傻的挽弓向他瞄准的鞑靼骑兵被他捅了个透心凉,马刀前胸入后胸出!在他后面,第一排的铁甲骑兵不约而同地平持马刀直刺,凭借战马俯冲之势,这一击快如闪电,根本就没法抵挡,利刃入体的可怕闷响接连响起,压抑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就这一击,上百名鞑靼士兵从马背上翻落,未等落地就死得笔挺了! 第二排则是砍劈,依然是照准胳膊和脖子照呼。至于传说中的横握马刀对准敌人的身体直冲过去,用刀刃在敌人身上割开一道大口子让敌人因为剧痛失去战斗力,最后死于大失血……没人用,因为这招只对无甲的目标有用,哪怕有一身最廉价的纸甲都没法伤到人家一根汗毛了。鞑靼骑兵普遍披皮甲,割不透的,就算割透了也是杀伤力大减,所以还是砍劈的好。两斤重、一米二长的高碳钢马刀,不管是砍中胳膊还是砍中脖子,都是致命伤。他们呼啸而过,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鞑靼骑兵被一排排的砍翻或者撞翻,“不堪一击”这四个字在这一刻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转眼之间就将这支骑兵的前锋打穿,杜松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一支鞑靼骑兵正在手忙脚乱地上马整队,他们的战马特别高大,骑兵都披着重甲,这使得他们上马比较困难。这不能怪他们,具装重骑平时上马都有人协助的,现在整个军队都乱成一团了,谁来配合他们?离开了辅兵的帮助,想上马可就相当困难了……估计这些鞑靼骑兵正在抱怨为什么自己的战马这么高大吧。杜松一看那些肩高普遍十五掌以上的战马,口水都流下来了,这些马可不比他们花重金从陕西、河北收购的关中唐马差啊!而且已经接受过严格的训练了,抢过来就能用了啊!那帮具装骑兵都还没来得及上马整队,战斗力约等于零,这等天赐良机,不狠狠地抢他娘的一票实在是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皇上,更对不起带着他们千辛万苦的迂回数十里,寻找到了这一绝好战机的小龙公公!他取出军号连连吹响,一连吹一边策马向这支倒霉的重骑兵冲去。正在疯狂砍杀鞑靼骑兵先头部队的铁甲骑兵听到号声,马上舍下对手,向队友靠拢,跟着他们那位不大靠谱的、一见血就头脑发热只知道猛冲猛打的老大往前冲! 当看清楚他们的目标之后,铁甲骑兵们放声欢呼,一个个眼冒绿光,跟黄鼠狼见了鸡似的!而那支跟着庆格尔泰爬山涉水跑了六十多公里赶到鹞儿岭的具装重骑则像耗子见了猫,骑上马的掉转马头就跑,还没上马的扔下战马撒腿就跑!他们大多数人都还没上马,甚至还没取出挂在得胜钩上的长兵,面对呼啸而来的铁甲骑兵,根本就无力抵挡,除了逃,他们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那些轻骑兵暂时幸运地逃过了胸甲骑兵的攻击,现在轮到往日不可一世的具装重骑倒霉了。 考虎到那帮货都披着重甲,马刀劈砍效果不佳,所以杜松果断将马刀归鞘,抽出一柄长一米、重两斤的页锤,照着一名身披重甲却来不及上马,正披着数十斤的重甲使出吃奶的劲逃跑,速度却不比老奶奶快多少的具装骑兵猛抡过去。这玩意儿主体部份为钢铁铸造,有一个长达十几厘米的木柄可供抓握,末端是遍布尖锐页片的锤头,膂力出众者挥舞起来,威力极大。我们都知道,力量相等的情况下,受力面积越小,破坏力就越强,这就是用手指使出吃奶的劲也戳不破一颗苹果,而用针轻轻一扎就穿的原因。页锤也应用了这一原理,在击打的时候,力量通过尖锐的锤页传递到目标身上,这杀伤力可比圆形的、无棱的锤子强出太多,破甲能力成倍提升! 那位仁兄大概也感觉不妙,奋力转身,举着弯刀照着杜松猛挥过去。可惜,不等他挥出弯刀,杜松的页锤就已经砸到了他的头部,正中左颧骨位置! 咔嚓! 骨骼破碎的骇人声响清晰可闻,让杜松都不由自主咝地吸了一口凉气……真的是听着都觉得疼啊!那个倒霉蛋的颧骨被他一锤砸得粉碎,半张脸血肉模糊,眼珠子都从眼眶里突了出来,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便轰然倒下……他那重达几十斤的盔甲没能为他提供任何保护。 这玩意儿可真好使! 几乎同时,杨爽追上了一名骑着马正在逃跑的具装重骑兵,重重一锤砸在这家伙后背,被砸中处的甲叶深深的凹陷下去,那名具装骑兵登时口喷鲜血,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挣扎几下就不再动弹了。这着实让在冷口寨之战中被鞑靼具装重骑逼退过的铁甲骑兵们身心俱爽,杨爽欢呼:“这东西好用啊,真的很好用啊!” 杜松说:“废话,大人捣鼓出来的东西,能不好用吗?”当的又是一锤,正中一名具装骑兵的脑袋,将他的头盔砸得瘪了下去,脑袋像个被人猛击一锤的西瓜一样爆裂开来。 八百名铁甲重骑兵一个个有样学样,抡着页锤照着具装骑兵身上的要害招呼。他们占尽了先机,遭到他们攻击的具装骑兵要么披挂完整却没有及时上马,要么是上了马却没有披好甲,在他们的凌厉打击之下毫无招架之力,战斗迅速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庆格尔泰暴怒,咆哮着组织骑兵们反击,但是杜松所部攻势实在太过凶猛,他的部队又是在休息的时候遭到攻击的,现在已经被冲垮了,仓促之间哪里组织得起来?更加要命的是,他这五六千大军同样是由许多大大小小的部落拼凑起来的,那些部落的首领或者首领的长子直接担任军官……好死不死的,每个部落的青壮都不是很多,在打仗的时候必须掂量着点。打顺风仗的时候自然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现在形势对他们不利,那些首领自然要考虑如何保住自己部落的青壮了。各怀鬼胎之下,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后撤,身披重甲却来不及上马、行动迟缓的具装重骑成了他们的挡箭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抢在明军铁甲骑兵杀光那一千具装重骑之前逃离战场,有多远逃多远! 庆格尔泰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他能得青把都重用,能力自然是不弱的。可他能力再强,也没有办法阻止一堆沙子随风飘走,只能徒劳地咆哮着,气得几乎吐血! 第234章 隘路之战8 就在铁甲骑兵大发神威,大杀特杀的时候,锡伯轻装飞骑士也已经冲下缓坡,开始大开杀戒了。 他们攻击的目标是堵住河谷出口的鞑靼人。 首先他们撞上的是一些慌作一团的骑兵。这些骑兵原本是准备投入战场的,结果还没发动,密密麻麻的利箭就射过来了。没有速度的骑兵就是特大号的靶子,一千多张强弓毫不留情地攒射,这些不知所措的骑兵一个接一个被连人带马射成射猬,哀号着倒下。 轻松击溃了这支连速度都提不起来的骑兵后,乱纷纷的箭雨射了过来。在锡伯轻装飞骑士前面就是数以千计的鞑靼步弓手和弩手了,当然,还有准备投入战场的具装重骑,那支具装重骑同样还没来得及上马整队,所以步弓手和弩手拼命放箭,试图挡住这些疯狂的锡伯轻装飞骑士,为自己的重骑争取时间。他们的步弓明军是不怕的,别说瘊子甲,连链甲都射不透。但强弩就有点蛋疼了,射不透瘊子甲,却可以射透链甲,一排弩箭在弓弦颤响中激射而来,锡伯轻装飞骑士发出压抑的惨叫声,倒下一片! 鞑靼人顿时发出欢呼声,又一排弩箭过去,锡伯人再度倒下一片! 然后…… 然后就没了。那是弩,不是机枪,射出一支箭之后要花至少半分钟才能重装装好一支,而这段时间已经足够锡伯轻装飞骑士冲到他们面前了!事实也正是如此,锡伯轻装飞骑士无视密集射来的利箭,径直向前飞奔,没等弩手装好第二支箭就冲到了他们面前! 利箭刮风般射出,接着就是无数把寒光闪闪的长刀。 站最前面的步弓手扔下步弓拔出弯刀准备迎战,但不等他们挥刀,破空而来的长箭就洞穿了他们的身体。锡伯轻装飞骑士冲得实在太猛了,有很多鞑靼弓箭手甚至来不及拔刀就被射倒或者撞翻,然后被滚滚铁蹄从身上踏过,生生踩成了肉饼!这些可怜的弓弩手,现在除了扔下弓弩逃跑之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们的武器根本就不适合近战!只是现在大家乱作一团,想逃走都成了奢望,锡伯轻装飞骑士翻翻滚滚的从他们身上滚过,这些给明军制造了无数麻烦的弓弩手走得很安祥。 将这些烦人的弓弩手屠戮一空后,锡伯轻装飞骑士遇到了顽强的抵抗。这一抵抗来自吉勒图。他的部队已经被溃败的友军裹住了,动弹不得,这位悍将当机立断,下令所有具装骑兵下马组成长矛方阵,有人跑到他们中间来,不分敌友,一律用长矛捅翻!接连捅翻了数十人之后,溃兵总算恢复了一点理智,纷开长矛方阵逃窜。 锡伯轻装飞骑士见状,不敢硬冲,好在吉勒图所部所在的位置是一片长宽都超过两里的小平原,锡伯轻装飞骑士纵马从长矛方阵左右两翼飞掠而过,用强弓朝那些身披重甲的长矛手倾泄出一轮轮箭雨。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利箭如雨点般冲刷着长矛方阵,顶在最前面的鞑靼士兵全身上下很快就插满了利箭,跟个刺猬似的。这种箭雨攻击对全身上下都包裹在厚厚的铠甲里的鞑靼具装骑兵杀伤不大,但没完没了,自吉勒图以下,一千名具装骑兵只能默默忍受着箭雨的冲刷,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憋屈感让他们几乎要爆炸了! 以前鞑靼人也没少用这种战术对付明军,看着明军又怒又怕几乎爆炸,一个个开心不已,现在轮到他们尝尝这种滋味了。 隘口内,枪炮声再度震耳欲聋的响起。 龙岩峰都动手了,骆天生自然不会继续呆在河谷里傻等着龙岩峰击溃鞑靼军主力再来与他们会合。放凉了枪管炮管之后,他立即下令全线反击,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明军迫不及待地开火,将惊慌的鞑靼士兵扫倒一大片! 军号声响起,巴音的骠骑兵一马向已经有溃败迹象的鞑靼人发动冲锋,火枪手和长矛手随后发动,一排排的挺着枪刺、长矛,冲向鞑靼人,杀声几乎震散了隘口上空的云彩。后方遭到袭击,鞑靼军队本身就军心大乱了,现在又吃了一轮海啸般的白刃冲锋,登时就崩溃了,一个百人队接一个百人队的转身背对着明军,撒腿狂奔,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明军的白刃冲锋了。 现在明军完全占据上风,三个战场都是压着鞑靼人狂揍,尤其是在隘口之内,被压着打了这么久的明军几乎失去了理智,在军官的带领下冲向一股股敌人,然后用枪刺和长矛将他们全部钉死在地上,哪怕跪地投降也没用!更雪上加霜的是,明军一支援军加入了战场……没错,就是留守大营的民兵,早在明军被堵在河谷之内的时候他们就悄悄开进鹞儿岭了,只是没有投入战场而已。现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首领一声令下,他们或挺着长矛,或手持长刀,或端着口径大得惊人的鸟铳,悍勇地杀向溃败不堪的鞑靼大军。遇到抵抗,鸟铳手二话不说就是一个齐射,密密麻麻的霰弹劈头盖脸地扫过去,将试图抵抗的鞑靼人成片打倒,然后长矛手趁机冲上去,见人就捅,锐不可当! 这支部队的加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鞑靼大军完全崩溃了,争先恐后地逃向隘口,试图逃离可怕的明军,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明军长矛手在后面穷追不舍。他们扮演的是移动的拒马的角色,自开打以来绝大部份时间里都在挨打,哪个身上没有插着一堆箭支?早就怒火冲天了,现在终于可以大开杀戒了,哪里还能让鞑靼人逃掉?追,必须追上去,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然后,他们便跟吉勒图的长矛方阵正面相遇了。 没啥好客气的,明军长矛手放慢脚步,平端长矛缓缓逼近,一支支长矛从具装骑兵的矛林缝隙探进去……具装骑兵也在干同样的事情。战场上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一支支慢慢地朝自己探过来的长矛,这种恐惧感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崩溃! “杀!!!” “杀!!!” 不同语言但意思完全相同的怒吼不约而同地响起,数以千计的长矛狠狠捅向对方,惨叫声大作!现在一切战术、谋略都没屁用了,大家就是隔着几米远对捅,用最简单的方式交换着人命,谁先受不了谁就崩溃! 骆天生几乎气疯了:“是哪个混蛋指挥长矛手冲上去跟人家对拼人命的?他白痴吗?火枪手几轮齐射就能将这支鞑靼精锐打垮了,多轻松的事情,他非要冲上去跟人家对刺!?” 陈昂说:“冲上去的是索伦营……” 骆天生怒吼:“索伦营就不是神武军的一份子了么!?” 陈昂苦笑:“他们冲得太猛了,我们根本就拽不住啊!” 骆天生说:“娘的,守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到反击就全乱了套,等这一仗打完,我非狠狠收拾他们不可!周隆,调一千长矛手上去,协助索伦营干掉这支鞑靼精锐!” 周隆二话不说,带着一千长矛手压了上去,向吉勒图所部发动侧击。这下吉勒图可支撑不住了,跟他们对刺的索伦营凶悍绝伦,根本就不拿自家的命当一回事的,哪怕被一批批的刺倒也在凶悍地向前推进,他本就被打得气都喘不过来了,现在周隆又带一千人加入战图,哪里还招架得住?当即就被打崩了,纷纷转身逃跑。可惜他们一个个身披重甲,根本就跑不快,被明军轻松追上,要么跪地投降,要么被杀死! 青把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部队一支接一支被击溃,被粉碎,整颗心都凉了。他两眼血红,面目扭曲,状若癫狂。他扔掉帽子,揪着自己的头发狂叫:“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庆格尔泰带着一身血污冲过来,叫:“台吉,这仗赢不了了,我们快撤吧!” 青把都咆哮:“我不撤!我不会输的!我都已经将明军主力困在河谷里了,怎么可能会输呢?不可能会输的!” 庆格尔泰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他拎上马,由亲兵保护着,一路收拢残兵逃离战场,将大批无助的士兵扔给了狂暴的明军。他也知道这样做很不厚道,但是没有办法,战局已经溃败不堪,无力回天,再不走就跑不掉了! 青把都还在挣扎,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几乎倾尽了全部力量的一战居然输掉了,而且输得这么惨!这一战前前后后投入了一万三千人,包括两千具装重骑,这已经是整个喀喇沁部能拿得出来的最强大的力量了。这样一支力量,都不必犯边,仅仅是集结起来接近边墙,就足以让明廷为之震动了。可他万万没想到,仅仅是持续不到一天的血战,他所能集结起来的最强大的大军就已经一败涂地!他挣扎着要下马。他的大军已经被断送掉了,回去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部落首领们交代……一想到回去后要面对的狂风暴雨般的责难,他恨不得死在明军的长矛之下,也好过扔下大军灰溜溜的逃跑! 但庆格尔泰控制着他,死活不让他下马。 这台吉只能趴在马鞍上放声大哭,哭得很伤心,哪怕是老爹死的时候都没这么伤心…… 呃,搞不好他老爹死的时候他还偷着乐呢,确实不可能这么伤心。 第235章 大获全胜 战斗————或者说屠杀————一直持续到傍晚,终于结束了,鞑靼人的尸体堆满了隘口,河谷内外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大批鞑靼士兵在绝望之下放下武器投降,不过更多的则是在明军包围圈合口之前四散逃离战场,朝着来时的方向仓皇逃窜,至于他们能不能逃出生天,那只有天知道了。 毕竟现在天气很冷,这一带又有很多野兽出没,他们三五成群的逃窜,很容易就撞上狼群。四肢健全的还好,受了伤的就不好说了,搞不好转眼间就会被啃成一堆骨头。 山林里还有零星的抵抗,不过神武军已经懒得理睬,交给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民兵练手吧,他们会把那些顽强的鞑靼士兵伺候得很舒服的。 龙岩峰策马下山,骆天生、陈昂、吴方明等一众将领上前迎接,拱手行礼:“大人!”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捅屁股将军这场战役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这让鞑靼人,尤其是鞑靼人的千夫长们如释重负,同时也让明军将士失望不已,他们还想看到捅屁股将军大发神威,再捅一两名鞑靼千夫长的屁股呢。龙岩峰自然也知道明军将士的心理,不过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你们想让老子出手老子就要出手,那岂不是很掉价……好吧,说到底他其实就是被两三万人殊死厮杀的惨烈场面给吓着了,打死都不敢卷进去,甚至还随时准备跑路,这么怂,还发个屁的神威。 过程虽然血腥而曲折,这一战的结果却让他十分满意。他看着横卧一地的死尸,喜上眉梢,笑着对这一众将领说:“战果辉煌啊,我的将军们,恭喜你们获得了一场空前大捷!” 骆天生强自压抑着心中的喜悦,说:“都是大人抚率有方,运筹帷幄,方成就这场大捷,末将不敢居功!” 龙岩峰翻了个白眼:“得了得了,夸你两句你还跟我酸上了,虚不虚伪呀?战果如何?” 骆天生说:“神武营和常胜营斩杀敌军二千八百余名,俘虏七百二十余名,缴获战马六百匹,兵器盔甲无算。骠骑营部斩杀敌军一千三百余名,俘虏五百余名,缴获的战马、牛羊还在清点中。索伦营几乎全歼了鞑靼一千具装重骑兵,杀敌五百,俘虏三百六十余人;杜松部……”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戚金的话,杜松浑身浴血,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跑过来,打老远就嚷:“大人,大人,我们赢啦!我们一个砍五六个,砍赢了那帮瓜怂啦!” 龙岩峰让这家伙身上那血腥味给熏得一阵反胃,再仔细一看,好家伙,这家伙缠裹马刀刀柄的麻绳正一个劲的往下面沥着血水!我的乖乖,他到底砍了多少人啊!他强自压抑着捂鼻子的冲动,问:“你们战果如何?” 杜松乐得牙齿眯成一条缝,露出两排白牙:“辉煌,非常辉煌!我们至少砍翻了他们一千人,俘虏了近千人,可以说,那支从辽东辛辛苦苦赶来支援鹞儿岭的鞑靼大军已经被我们彻底粉碎了!” 一支只有八百人的部队向五六千敌军发动进攻,居然取得了杀敌千余人,俘虏近千人的战绩,也可谓是战果辉煌了。骆天生听得眉峰直耸,对这支铁甲骑兵的战斗力又上调了几个级数。好在索伦营经过一番恶战,基本全歼了吉勒图那支下马步战的重骑兵,缴获了上千匹高大神骏的西域战马,表现也不比铁甲骑兵差…… 龙岩峰一击掌,说:“一仗歼敌近两千?打得好!你的勇猛仅次于我!” 杜松嘿嘿一笑:“我们什么时候给大人你丢过脸了?大人,我们还缴获了一千多匹西域战马咧,好家伙,匹匹都差不多有十五掌半那么高!边军惯用的蒙古矮脚马跟它们一比那纯粹就是孙子!” 骆天生失声叫:“缴获了一千多匹西域战马!?你们将人家一千具装重骑千人队的战马全给抢过来了?” 杜松得意地说:“我们发起冲锋的时候那帮瓜怂正在休整,压根来不及披甲上马,这样的便宜不占,大人非打死我们不可!所以我们一个冲锋就冲到了这支具装重骑面前,毫不留情一顿狂宰,把他们砍翻了一大半,剩下的赶紧扔下战马逃跑,他们的战马也就成我们的战利品啦!” 龙岩峰大喜过望:“干得好,干得好!有了这批战马,我们可以再组建至少八百名铁甲骑兵了!” 骆天生咋舌不已。刚才他还在为索伦营抢到近千匹西域战马而兴奋不已呢,结果倒好,铁甲骑兵基本上将敌军具装重骑部队的战马全给抢过来了!他扭头对巴音说:“巴音,敌军肯定还有不少战马逃散进山林了,你带人去好生收集,别让它们跑掉了!” 巴音一直对铁甲骑兵营那些优秀的关中唐马羡慕得眼珠子发红,现在有缴获更好的战马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如果数量足够多,他们骠营骑也是有机会分到一些如此优秀的战马的。当下,他兴奋的大声说:“遵命!”带着他的骑兵钻进林子,开始满世界的搜罗战马。 战果无疑是极其辉煌的,此役明军杀敌近六千人,光是斩获的首级就多达三千级————有很多都给打烂了或者被踩碎了,不能辨认的,所以不能作数,能捞到三千级已经很不容易了————俘虏二千八百五十八人,即便是成祖扫北时期,一次消灭这么多敌人的大胜仗都不多。 缴获更是惊人,鞑靼人一直都有不管去到哪里都带大量牧群的好习惯,因为他们需要牧群为他们提供牛奶、马奶、羊奶,在必要的时候还能杀了吃肉。这一次鞑靼人败得太快、太惨了,带来的牧群基本上都成了明军的战利品。粗略清点一下,明军总共缴获战马八千七百多匹,牛一万二千头,羊十万多只,还有四千多头骆驼。这还不是最终的结果,有不少牧群逃散了,明军正四处收集,所以缴获的数据一直在稳步刷新中。可即便是这样,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龙岩峰笑得合不拢嘴:“发财了,这下发财了!老子发大财了!” 陈昂感叹:“跟鞑靼人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头一回抢到这么多战利品的!” 龙岩峰开心地点头:“对啊对啊,光是这一笔进项便足够我们将这场战的所有投资全部收回来了!赶紧的,处理一下战场的尸体,把牧群收拢过来,把我们用得着的全部挑出来,用不着的通通拿去卖掉!” 骆天生简直不能再赞成了:“对对对,就该这样干!”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的搬开尸体,清理出一大片空地来,将缴获的牧群赶过来,然后挑选自己喜欢的。那些西域战马自然成为骑兵哄抢的对象,这样的好马谁不喜欢啊?第一时间就分了。不过骠骑兵终究没能如愿以偿的分到他们心心念念的西域良驹,龙岩峰打算利用这些西域战马再组建一支铁甲骑兵,自然不能将它们交给虽然弓马娴熟但纪律性确实逊色很多的骠骑兵啦。 巴音的心在滴血。 好在缴获的战马里有两千三百多匹僧僧黑马,都是肩高接近十五掌的那种,龙岩峰很大方的表示这些僧僧黑马全归骠骑营,足够骠骑营上上下下一个两匹僧僧黑马了……也就是说,骠骑营的士兵可以彻底跟那些矮小的矮脚马说拜拜了。 神武营和常胜营则把肩高135的战马全部挑清光了。这样的马不能作为铁甲骑兵的坐骑,但是步兵如果要快速机动的话,骑着它赶路也不赖,当然,骑到目的地之后就别指望它能冲锋了。这样一通挑挑拣拣,缴获的好马基本上被挑光了,只剩下三千来匹肩高不到130的,这种马…… 不管是在龙岩峰眼里,还是在眼界已经被龙岩峰养得相当高了的铁甲骑兵眼里,都属于歪瓜劣枣的范筹,带回去再处理。马属于战略物资,哪怕是歪瓜劣枣也不能卖,留着拉拉车啊,空闲的时候骑一骑啊,甚至骑着上山去打打猎啊,也是挺不错的。他们可以将这些劣马分配给各个皇庄,皇庄民兵是不会挑剔的。 接着被分割的战利品就是牛和骆驼了。蒙古牛属于黄牛,耕作旱地是一把好手,不过耕水田就有点力不从心,但北方素来是以旱地为主的,所以这种牛也能派大用场。龙岩峰下令牛群不予分割,全部赶回永平府皇庄,据各个皇庄的实际情况进行分配。永平府皇庄正在大力营造水田,而且又在大宁这边占了很多地,明眼人都能他以后要管的皇庄只会越来越大,对耕牛的需求量只会更大,不会减少的,所以多准备一批耕牛绝对不会有错。 骆驼同样不予分配,划入公共财产,因为它们是宝贵的畜力,可以拉车拉炮拉犁,啥都能干。 真正要分配的,是羊群。 第236章 反胃 羊群倒是好分配,神武营和常胜营对放羊没啥兴趣,倒是对吃羊肉充满了兴趣————毕竟放羊是个不折不扣的苦活。索伦人和锡伯人对放羊也没啥兴趣,他们更喜欢耕作、捕鱼和狩猎,这不比放牧强得多?倒是骠骑营那些鞑靼人很喜欢羊,很多骠骑营战士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自己的羊群,不需要太多,一小群就够了。 现在他们的愿望实现了。 龙岩峰非常慷慨地将缴获的羊拿了出来,分配给他们。原则上是每名骠骑营战士都能分到十头羊,二公八母,对于这些原本一无所有的属夷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了。当然,军官可以多分到五头,战死的骠骑兵的家人则可以分到二十头,同时还能得到四十亩地,至于是用来种粮食还是种籽粒苋、苜蓿之类的牧草,那就是他们的自由了。 有赏必有罚,作战有功的勇士能得到奖励,而胆怯、畏敌不前者,那就是啥都没有。不仅啥都没有,战后还要在他们家门口挂上一根老鼠的尾巴,告诉每一个路过的人,这户人家的主人胆小如鼠,不敢上阵杀敌。 对于鞑靼人来说,这样的耻辱比死还要难受。 不光是鞑靼人,神武军上上下下都是这样,有功必赏,有过必惩,畏战者家门口挂老鼠尾巴,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犒赏骠骑营用去了三万多头羊,至于剩下的…… 当然是卖掉。卖羊所得的钱一部分上交给皇帝,一部分作为福利发给每一名参战的将士。龙岩峰是绝对不会养那么多羊的,开玩笑,永平府的土地就这么多,耕作都不够,养那么多羊,让它们啃石头吗? 至于卖给谁…… 这个龙岩峰自有计较。 安排好这一切后,龙岩峰草草的吃了晚饭,然后便回到自己的大帐中,拿起笔开始写奏章。他可没有忘记,北京城里有个小猪头正在眼巴巴地等着捷报,好在群臣面前得瑟一回,顺带祭祭太庙,向列祖列宗炫耀自己的业绩呢。人家为此可是预付了五十万两白银的,都这么久了,神武军也没有打什么像样的胜仗,只怕那个小猪头都就等得不耐烦了。现在好不容易取得了一场辉煌的大胜,当然要第一时间向大老板汇报,让大老板开心开心啦! 只是,这份战报应该怎么写呢? 他咬着鹅管笔,愁眉苦脸,盯着铺在面前那上好的萱纸,迟迟不能落笔。 来到这个世界快两年了,他始终用不惯毛笔————准确的说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学会用毛笔。这太难了,不练上几年写出来的字根本就没法见人,至于用它写文章…… 那得累到胳膊都折了。 不过,这个滑头的家伙总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是不会用毛笔,但不代表他不用用硬笔呀!至于中国没有硬笔这种事情…… 那都不算事。逮一只大鹅过来在它身上精挑细选一通,挑几根最好的羽毛拔下来,在顶端开一个小口,然后就可以用它蘸着墨水写字了。当然,一根羽毛捏在手里写字,终究是不如一支笔舒服,所以这货一不做二不休,将羽毛那截最粗的毛管截下来装进竹管里用蜡封住,只露出一寸多长的一小截,然后就可以将它当成钢笔,愉快的书写了,完美!他发明的这种笔不仅写书快捷方便,制造工艺简单,而且价格极为低廉,一根羽毛一截竹管外带一点作密封之用的蜡就成了,便宜到掉渣,所以在很短时间内便风靡永平府,整个永平府皇庄的孩子在读书写字的时候都是用它,文职人员抄写文件、填表格的时候也是用它,极受欢迎呢! 只是苦了永平府的鹅,三天两头就被逮住薅毛…… 笔是现成的,纸和墨也是现成的,可是…… 这奏章到底应该怎么写呢? 这个时候他开始羡慕李如松了。这位老兄不仅勇猛无敌,还一肚子墨水,能写诗的那种,这位仁兄要写奏章根本就不用像他这样头秃,酝酿片刻,提起笔便一挥而就。这段时间李如松接连取胜,写的向朝廷报捷的奏章一份接着一份,那叫一个文采飞扬,万历都看上瘾了,要是间隔个三四天李如松没有新的捷报送过来,他铁定要派人去催…… 不知道这算不算最早的催更? 龙岩峰唉声叹气,他为什么就没有李如松那么好的文采呢?写份奏章比生个孩子还难!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锦衣卫张如龙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笑:“大人可是在为如何写这奏章而犯难?” 龙岩峰说:“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读过多少书的,让我写份奏章比生个崽还难!” 张如龙说:“大人,你应该招个师爷,这种事情交给师爷去办,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龙岩峰唉声叹气:“我要是想招师爷当然能招到,问题是这是给皇上的奏章啊,不自己亲自动手写,有糊弄皇上的嫌疑啊!” 赵如虎也笑了:“大人就是太老实了!” 龙岩峰继续唉声叹气……不老实不行啊,不老实的话万历就该把他送蚕房返工,把他变成一个真的太监了! 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写,头都挠秃了,一直肝到深夜,总算将奏章给肝了出来。写完后,他也困得不行了,把笔一扔,呼呼大睡。 然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床…… 睡得迷迷糊糊的,有亲兵进入大帐向他报告:“大人,唐小姐来了。” 龙岩峰眼都没睁,咂咂嘴巴,问:“哪个唐小姐?” 亲兵说:“就是……” 龙岩峰打断:“甭管是哪个了,让骆天生替我接待……我肝了一晚奏章,困死了,别来烦我!” 亲兵无奈,只好出去了。 唐宁雅是亲自带着车队,运输着海量的粮秣来追神武军的。神武军跑得快,她带着庞大的车队走得又慢,所以一直都没有跟神武军碰面的机会,现在神武军在鹞儿岭与鞑靼大军血战了两天,她终于利用这点时间追上来了。 面对自己的衣食父母,神武军向来是很客气的,龙岩峰现在在赖床,不肯起来,于是他的头号大将骆天生亲自去迎接。 她带着小青走进军营,向骆天生盈盈一礼:“见过骆将军!” 骆天生说:“免礼。唐小姐押送军资出塞,支援大军,一路辛苦了,快快随我进帐中歇息,喝一杯热茶。” 唐宁雅抿嘴一笑,说:“骆将军太客气了。” 骆天生带着她走向中军帐,边走边问:“唐小姐押运这么多粮食在塞外行走,肯定遇到很多危险吧?” 唐宁雅说:“跑口外哪有不遇上危险的?宁雅早就习惯了。” 骆天生微微有些诧异:“唐小姐就一点也不怕?” 唐宁雅淡淡一笑:“在北地行商,鲜有能安安稳稳发财的,宁雅执掌唐家数年,可没少见血,胆子早就练出来了。” 唐家经营的产业比较杂,但粮食、棉布和盐是占了大头的,而盐业则是重中之中。天津紧靠着北方最大的长芦盐场,那是真正的斗兽场,官府在这里形同虚设,盐枭才是这里的老大。为了抢地盘和防止别人抢自己的地盘,盐枭们都用贩卖私盐获得的暴利蓄养了大批盐丁,有很大一部份还是从边军拉过来的老兵,给他们最好的装备,时刻准备砍人或者被人砍。想在那个鬼地方站稳脚跟,不经历几场腥风血雨的搏杀是不可能的。唐宁雅身为唐家子孙,见过的血腥场面着实不少,早就不怕了,今天只是规模大了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宁雅眸底掠过一丝欣赏,笑说:“唐小姐好胆色!这才是北地儿女应有的风采!” 唐宁雅从容说:“多谢将军夸奖。”目光四下一扫,没看到那个穿着红色宦官服的骚包,忍不住问:“将军,监军大人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骆天生笑笑:“大人昨晚写奏章写到半夜,困得不行了,还在被窝里窝着呢。唐小姐,听说你这一路过来数次遇到小股鞑靼骑兵袭击,你的人和那些军资都没事吗?” 唐宁雅说:“押送军资的伙计也算能打,再加上碰到的都是小股游骑,不难对付,几次交手下来我们这边都没什么人员伤亡,倒是有几辆运粮车被鞑靼人放火烧了,里面的粮食没抢出来,都成炭了……但愿这不会影响神武军作战。” 骆天生说:“这点小小的损失倒是可以接受,不会对我们有任何影响,毕竟鞑靼人送来了这么多肉……”手往不远处一指。 唐宁雅目光扫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里密密麻麻的撂着两三千匹浑身污血的死马,明军的伙夫正在它们中间挑挑拣拣,想挑出肉质最好的来大卸八块,给大军做一顿新鲜美味的炖马肉…… 有这么多马肉在,就算她押运过来的粮草全让鞑靼人烧光了明军也不会缺食物的,只是……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明军士兵看到马肉都会反胃了 第237章 爪子不想要了? 小青呼吸着空气中那浓得呛人的血腥味,小心翼翼地问:“骆大人,你们是不是刚在这里打了大胜仗呀?” 骆天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小姑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青说:“我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了啊,浓得呛人,肯定死了很多人,不然不会有这么浓的血腥味的!” 骆天生说:“你的鼻子倒是灵……我们肯定确实在这河谷里跟鞑靼人狠狠地打了一仗,双方都死伤了不少人。” 小青问:“死伤了多少?” 骆天生说:“这是军事机密。” 小青瘪了瘪嘴,不再打听了。 而这时,龙岩峰已经睁开眼睛,看着帐篷的顶部发呆,仍然没有起床的打算。杜松喜滋滋的跑进来叫:“大人,唐小姐来了!” 龙岩峰还是反应过来:“哪个唐小姐?” 杜松瞪大眼睛叫:“还能是哪位?你见了就移不开目光的那位!” 龙岩峰一拍脑壳:“忙昏头了,居然连她都没记起来,快,我们回去!” 杜松翻了个白眼……你忙什么呀?日上三竿了还在这睡大觉,忙个锤子!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不然会挨揍的。 龙岩峰胡乱洗了一把脸,穿着厚厚的棉衣,屁颠屁颠的来到中军大帐外,果然看到唐宁雅和小青等在那里了。这段时间频频在边塞和京畿之间跑来跑去,唐宁雅却依旧一派宁静淡然,似乎频繁的劳碌奔波对她压根就没有半点影响,倒是小青一个劲的揉着自己的腿,显然累得不轻。看到龙岩峰,唐宁雅微微一欠身,说:“公公!” 龙岩峰眉头拧了拧,说:“那个……唐小姐,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唐宁雅眉稍带笑,不语。 龙岩峰说:“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龙大人,但麻烦你不要叫我公公,这样太难听了!” 唐宁雅笑:“龙大人!” 小青在一边嘀咕:“大人?你哪里大了?还没有我们小姐大!” 龙岩峰瞅了她一眼:“小丫头,说话小心点,永定河的水可是很深的哦!” 小丫头胸膛一挺,显得很有骨气:“我有说错吗?你明明就没有我们小姐大!” 唐宁雅脸色微微一沉,低喝:“小青!”不悦是明摆着的。没办法,年纪是每一个女孩子的死穴,哪怕是唐宁雅也不例外。 小青赶紧闭嘴。 龙岩峰用手在脸上捏了捏,硬生生捏出个灿烂的笑容来:“你们风尘仆仆的过来,肯定很累了,就在这里好好放松一下,我请你们喝茶!” 唐宁雅睨了他一眼:“你会煮茶?” 龙岩峰理直气壮:“你会就行了。” 唐宁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吧,嘴里说她风尘仆仆的跑过来肯定很累了,一转眼就打起了让她煮茶的主意,这货还真够无情的! 杜松在一边直挠头挠腮,好不容易盼到唐宁雅和龙岩峰进了大帐,他急吼吼的上前,向小青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小青姑娘……” 小青没好气的问:“干嘛?” 杜松搓着大手,嘿嘿笑着,那笑容怎么看着这么狰狞呢?他说:“你……你这次会在这里呆多久呀?我……” 杨爽肩膀一顶将他顶到一边,露出更灿烂的笑容:“多留几天好不好?我带你去爬山!” 杜松怒目圆瞪:“杨爽你个瓜皮,你————” 杨峻用力一推将这两位都推到一边,笑容爽朗:“小青姑娘,别听这个棒槌的,爬山有什么好,累个臭死不说,出一身汗被山顶的风一吹很可能就要生病,别去爬山!我带你去打猎好不好?我有一具精心收藏的猎弩,能一箭射倒山羊呢,我————” 杨爽鄙视:“打猎还要弩?那是小孩用的!小青姑娘别理他,我有一副弓,适合女孩子用,射得可准了,三十步内能一箭射中山羊的眼睛呢,跟我去!” 杜松怒吼:“你们这帮瓜皮,都造反了是吧!”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很喜欢这个俏丽灵动的女孩子,一心想将她娶回家,但这两个明显也起了同样的心思,真真是气死他了! 小青瞅瞅这个瞅瞅那个,闪电般出手,往他们每人额头砍了一掌,鼻子一翘,哼了一声:“你们脑壳都长包了!”很神气的走了进去,不理这帮神经兮兮的家伙了。 那三位恶狠狠的相互对视,杀气毕露。 杜松瞪着杨爽,恶狠狠的说:“杨爽,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一下?” 杨爽一点也不怵他:“解释个球啊,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又不是只有你才会喜欢,我也喜欢啊!” 杜松气愤:“明明是我先遇上她的!” 杨爽说:“我也没比你晚多少!” 杜松怒吼:“我比你早!我是在去榆林途中认识她的,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偷鸡摸狗咧!” 杨爽理直气壮:“砌墙的砖头,后来居上!” 杜松咬咬牙,瞪向杨峻:“你也想当砌墙的砖头?” 杨峻整整衣领,说:“窈窕淑女,君子好求!” 杜松暴跳如雷:“我揍死你们这帮可恶的砖头!” 唐宁雅正好将龙岩峰让人从山上取来的泉水倒进精致的茶壶中,生起炭火慢煮,外面冷不丁的传来阵阵拳**击的砰砰声,她一怔,问:“怎么了?好像有人打起来了。” 龙岩峰说:“不是好像,是分明就有人打起来了。” 唐宁雅有点意外:“你不去管管?” 龙岩峰说:“管个屁,等他们打完了就消停了。” 唐宁雅浅笑:“你这领兵之道倒是新奇,别的将军如果手下敢在中军帐外斗殴,那铁定是要砍头的。” 龙岩峰懒洋洋的说:“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仗可打,他们精力太过旺盛没处发泄,就让他们打呗,反正又不是我挨揍!” 唐宁雅说:“你真看得开。”一帮将领居然在中军帐外大打出手,作为统帅肯定是很没面子的,这货居然甩出一句“反正挨揍的不是我”,这思路堪称诡异啊。 外面那几位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很快就骂咧咧的转移了战场,龙岩峰算是耳根清静了。唐宁雅专心煮茶,龙岩峰则在一边看着,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美丽、优雅,同时带着一种抚平人的内心的焦躁的神奇力量。这样美丽娴静的女子,要是能娶回家当老婆那该多好? 唐宁雅忽然说:“你心里似乎有着不好的念头。” 龙岩峰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唐宁雅说:“我能感觉到。” 龙岩峰说:“真没有!” 茶壶嘴喷出一股股泡沫,茶香四溢,唐宁雅拎起小茶壶开始斟茶,一边斟一边说:“虚伪!” 龙岩峰那叫一个尴尬呀……他头一回发现一个女孩子太过聪明了是一件多么令人烦恼的事情! 唐宁雅将茶杯斟到七分满,放到他面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古人斟茶是很有讲究的,只斟七分满,剩下三分是人情,绝对不能斟满,斟满的话再好的朋友也要翻脸,“茶满欺客”可不是说着玩的。 这位大美女一举一动都优雅之极,真的是诗一般的女子。美中不足的是,她即便是喝茶也不取下面纱,想一睹芳容还真不容易。 龙岩峰也不强求,往嘴里丢了块核桃饼,边嚼边问:“这段时间混得怎么样?” 唐宁雅说:“托你的福,整天押运着大量粮草往塞外跑,不是喝寒风就是跟鞑靼人玩捉迷藏,过得精彩极了。”说到这里,她不满的瞪了龙岩峰一眼。都是这个混蛋害的,要不是他,她现在还要天津悠哉悠哉地打理唐家的产业,每天只是查查账,和合作伙伴喝喝茶联络联络感情,维持一下人脉就行了,轻松之极,哪里用得着这么辛苦! 龙岩峰露出贱贱的笑容:“从永平府低价买粮,运到前线高价出售,这段时间你赚了不少吧?” 唐宁雅说:“不劳你关心!我买卖公平,货银两讫,没有强买强卖,更没有往粮食里掺沙子什么的,赚多赚少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少操心!” 她太了解龙岩峰了。当这家伙开始关心你赚了多少钱的时候,只能说明,他是惦记上你的钱包了。 正如龙岩峰所说,她用每石三钱三分银子的价格从永平府收购粟米,然后运到塞外以五钱三分银子一石的价格卖给明军,毛利润几乎是一倍,赚钱得很呢!开玩笑,为军队提供军资不赚钱,还有什么生意是赚钱的?当然,这钱赚得很辛苦,不仅日夜颠簸,饮风咽沙,还要时不时跟小股鞑靼游骑打交道,随时可能没命。这么辛苦才赚到一点钱,龙岩峰还想打她钱袋子的主意?想都别想! 别说没门,连窗都没有! 龙岩峰揉了揉鼻子,嘿嘿一笑:“我怎么可能打你的主意呢?咱们是合作伙伴啊,你能赚到钱,我开心都来不及咧!”说着还拍了拍唐宁雅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鸟样。 然而唐宁雅并不领情,她盯着龙岩峰的爪子,目光一寒:“爪子不想要了?” 龙岩峰头皮一麻,爪子僵在了半空中。 第238章 这项目我投了 唐宁雅气质淡雅宁静,但发起怒来却是相当吓人的……啊,不,其实也不能算是发怒,只是瞪了一眼而已,然而就是让她瞪这么一眼,龙岩峰便头皮发麻了,那巴掌说什么也没法再拍下去。他干笑:“那个……开个玩笑哈,开个玩笑哈!” 唐宁雅哼了一声:“男女授授不亲,管好你的爪子!” 龙岩峰无奈,只好把自己的爪子收了回来。他问:“现在京城的情况怎么样?” 唐宁雅说:“还能怎么样?炸了。” 龙岩峰一怔:“炸了?” 唐宁雅说:“当然炸了。你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出动好几万人马出塞数百里,满世界的追着鞑靼人砍,消息传开后,整个京城都炸了,你成大名人了!” 龙岩峰揉揉自己的脸,不大确定的问:“我成大名人了?我出名了?” 唐宁雅说:“非常出名,甚至可以说整个北直隶无人不知了。” 想不出名都难。土木堡之后,大明就走上了崇文黜武这条不归路,兵权被文官牢牢掌握在手中,调兵、粮草运输、军饷发放、作战策划、战后叙功等等大权都被文官死死的抓在手里,武将被驯得服服贴贴,俨然一条摇尾乞食的狗。现在冷不丁的冒出个龙岩峰,连个招呼都不打,向大老板万历要了一笔启动资金后便出动数万大军出塞,跟鞑靼人大打出手……消息传开后,整个京城都要炸了!不知道多少文官大骂他不知死活,妄开边衅,更有无数言官弹赅他好战成性,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军士和边关百姓死活,罪大恶极,应该凌迟处死! 当然,这种声音听听就算了,不要当真,当真你就输了。那些吼得震天响的言官懂个屁战争,无非就是看龙岩峰不顺眼,见这么多大人物都对这个小宦官恨得牙痒痒的,所以就跳出来疯狂撕咬,要将龙岩峰扳倒而已。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扳倒龙岩峰,至于这个时候扳倒神武军的统帅会不会导致明军兵败如山倒,边关遍地烽火,无数百姓霾于兵灾……那关他们屁事,反正鞑靼人又打不到北京来! ————大明的言官跟现代的自媒体差不多,语不惊人死不休,该忽悠时且忽悠,只要能博眼球,就没有他们不敢说的。他们的职责就是怼天怼地怼空气,跟群疯狗似的逮着谁都是一通狂咬,同僚、首辅甚至皇帝,就没有他们不敢咬的,越是身居高位的他们越喜欢咬,所以不止一位首辅让他们骂到户口本冒烟,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这帮喷狗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至少托他们的福,龙岩峰成了家谕户晓的人物,红透北直隶了。 龙岩峰托着自己的脸,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唐宁雅睨了他一眼:“好好的叹什么气?” 龙岩峰一脸忧郁的说:“事情有些难办了。” 唐宁雅有点儿好奇:“此话怎讲?” 龙岩峰说:“我对那些虚名没什么兴趣,只想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默默地为国家作贡献,对我来说,默默无闻才是最好的!但是现在那帮蠢货把我弄成了当红明星,甭管去到哪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呀!” 唐宁雅嘴角抽搐了一下,决定将他这番废话当成耳边风。你丫在感叹出名后的种种不便的时候能不能将你脸上那得意的神色稍稍掩饰一下?真是个骚包……不对,你真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啊?人家明明就是想弄死你好不好! “朝廷对你寄予厚望哦,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唐宁雅直奔主题。 龙岩峰说:“既然朝廷这么信任我,我就勉为其难的再打一场呗!” 唐宁雅猜测:“打建昌?” 龙岩峰点头:“是的。我有一万多人被围在建昌,而那里又是乌梁海部的地盘,乌梁海部在那里建立祭祀诃额仑太后的宫帐,堆积在那里的财货定然不少,只要能打下来,我们就发大财了!” 唐宁雅十分无语:“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你的形象?你就不怕这些话被你的将士听到,让他们大失所望?” 龙岩峰理直气壮:“我怕什么?我带着他们打仗,就是为了发财的!我只是把他们的心里话说出来而已,怕个球啊!” 唐宁雅:“……你还真是够实诚的!” 龙岩峰说:“这是我最大的优点。”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品尝着清茶点心,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唐宁雅跑到这里来,肯定是想再发一笔财的,这一点龙岩峰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介意,他还巴不得跑在他身后发财的商人再多一点呢。这不,唐宁雅马上就让他发了一笔小财:得知他缴获了大量西域良马之后,唐大小姐提出要买两匹作为坐骑,龙岩峰爽快的答应,亲自带她去挑,结果她一挑就挑中了两匹神骏异常的汗血宝马…… “每匹五千两银子。”她说。 龙岩峰内心纠结无比。说真的,他很舍不得这两匹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但他更舍不得那一万两银子!犹豫半晌,他终于作出了决定:“卖你也可以,不过它们生的马驹得归我!” 唐宁雅不满了:“凭什么?它们是我的,生下的马驹自然应该归我!” 龙岩峰说:“不答应也行,反正这两匹都是母马,公马都在我手里,不答应把生下的马驹交给我,那它们这辈子都没有生育后代的机会!” 唐宁雅磨了磨牙齿:“算你狠!” 为了得到这种日行千里的良驹,唐宁雅被迫签下了堪比现代大熊猫租借协议的不平等条约,以高昂得吓人的代价买下了那两匹汗血宝马。心里不满那是肯定的,不过看着这两匹骏马那神骏的英姿,那一点点的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她试着骑了一下,那感觉不像是在骑马,倒像是在驭风飞行……这真是飞一般的感觉啊。她对此极为满意,让仆人把马牵下去好生照料,笑着对龙岩峰说:“其实你想发大财很容易,只要将缴获的那些西域良驹拿出来高价拍卖,一夜之间就能成为百万富翁。” 龙岩峰说:“想都别想!我要将这些良驹养起来,让它们的后代在北直隶繁衍生息,然后用这些闪电般的良驹打造一支强大的骑兵军团!” 唐宁雅微笑:“计划很长远,但希望你真的能实施下去。”她对此一点也不看好,明朝那帮官员是什么尿性?简单的说就是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在这个人人都千方百计捞钱的年代,指望他们能像汉唐那样把这些来自西域的良驹当成国宝来对待,为明军培育大批优良的战马?做梦,只怕不出三年就让他们全部玩死了! 而且把马全部玩死了还瞒得死死的,继续向上头要经费! 龙岩峰用力一挥拳头:“我会成功的,我一定会成功的!” 望着那青草如茵的空旷土地,他眼珠子一转,嘿嘿笑着:“唐小姐,你想发大财不?” 唐宁雅睨了他一眼:“直觉告诉我,你又在心里转着坏主意!” 龙岩峰连连摆手,矢口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这么善良、单纯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坏心眼?我是说,如果你想发财的话我们可以合作的。” 唐宁雅来了兴趣:“怎么个合作法?” 龙岩峰指向那一望无际的空旷土地:“你看,这里人烟稀少,几十里都看不到一个村庄,土地又肥沃,正是屯垦的好地方,而北方又流民众多……咱们合作,你招募流民,组织他们到张垣来,我为他们提供种子和技术,在这里开垦一两百万亩土地,种植粮食蔬果,养牛养羊,岂不妙哉?” 唐宁雅一脸怀疑:“这地方能种粮食?” 龙岩峰说:“当然能种,而且还能大获丰收!相信我,这个项目很有前途的,跟我合作你绝对不会吃亏!” 唐宁雅托着下巴,沉吟着:“听了你这么厉害的吹嘘,我倒是要认真考虑一下了。” 龙岩峰说:“认真考虑一下,千万别错过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投资能比种田来得更稳定的!” 唐宁雅沉吟片刻,问:“我要做的只是招揽流民?” 龙岩峰说:“还要垫付一部分开发前期的成本啦,你知道的,要安置这么多流民要花很多钱,这些钱得咱们分摊,不然我是扛不起的。”他兴奋的挥舞着手臂,滔滔不绝:“其实不仅是这里,像建昌、满套儿、大宁城这些地方,同样有着大片土地可以开发,尤其是建昌和满套儿,甚至可以种植水稻!这些地方的人口都非常少,可供开发的土地极多,咱们合作,把这些地方一一开发出来,想不发财都难了!” 说到最后,他眼里全是金币的光芒。 唐宁雅见他这副财迷样就想笑,说:“好啊,这钱我投了,不过,怎么分成呢?” 第239章 分成 龙岩峰顿时精神振奋:“你真的肯投钱?” 唐宁雅认真的点头:“我像是跟你玩笑的样子吗?” 龙岩峰问:“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钱亏掉了?” 唐宁雅说:“不怕,反正如果把我的钱亏掉了,你也活不成了。” 龙岩峰:“呃……” 阵阵恶寒啊混蛋! 他知道,这个女人绝不是开玩笑的。天津唐家可是北方的豪门,虽说称不上是顶级豪门,但也是实力雄厚。唐家的主要产业是贩盐,这是一个暴利的行业,想要在这个行业生存下来并且做大,没有武力做为倚仗是万万不行的,唐家供养着大批武艺高强、心狠手辣的江湖人士,碰到竞争对手的恶意挑衅,能协商尽量协商,协商无法解决的话就让这些江湖人士出手,给对手来个冚家铲,绝不手软。唐宁雅以唐家长女的身份执掌唐家数年之久,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腥,真要是把她的钱给亏掉了,给杀全家是分分钟的事情! 要命哟,他怎么就会想到要跟这么一朵黑化的白莲花合作呢?真是太蠢了! 他干笑着问:“这……这个……我觉得咱们还是慎重点好,毕竟这个项目风险很大,前途无亮,你还是别投钱了……” 唐宁雅说:“那可不行,说话要算话!说好了要合作开荒种粮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拿我耍着玩很有意思?” 龙岩峰冷汗都冒了出来:“不是,我是觉得在天津那边开垦土地比在这里更加赚钱……” 唐宁雅瞪了他一眼:“天津那边的荒地尽是些盐碱地,开垦你个大头鬼啊!” 龙岩峰说:“盐碱地也是可以开发的嘛,只要挖一条河引海河的水过去,把地面的盐碱冲刷掉,就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了,种植水稻年年都可以获得丰收……” 唐宁雅说:“挖河引水冲涮盐碱?听着很激动人心,不过太费时费力了,我想要的是立即就能开垦的土地,大宁这一片不错,就它了。” 龙岩峰欲哭无泪。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虽说被威胁的感觉不大好受,但唐宁雅的到来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少好处。唐大小姐除了大军必须的粮草之外,还给他们送来了几十车的蔬菜和水果。于是,神武军今天的早餐除了炖得烂熟的马肉之外,还有新鲜的大白菜。 吃饱后甚至每人发了一个苹果…… 哦,此时的苹果还不叫苹果,叫奈。这名字是不是很古怪?这玩意儿在几千年就有了,传说中大禹吃的“紫奈”就是这玩意儿。这玩意儿在北方和西北广为种植,样子跟苹果差不多,但味道则大不相同,李时珍说它“洁可玩,香闻数步,味甘香,未熟者食如棉絮,过熟者沙烂不堪食”,说白了就是少汁液,甜度不够,味道真不咋样。不过此时欧洲的苹果也已经传入中国了,在烟台一带有种植,只是数量很少,只能供达官显贵享用,普通小兵想吃上实在太难了……当兵的也没那么高的要求,能吃上新鲜的水果就很不错啦,还图啥呢? 龙岩峰拿着个柰子咔咔的啃着,边啃边说:“哎,好吃,真好吃!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东西这么好吃呢?” 杜松连核都嚼了:“对啊对啊,以前吃柰子并不觉得它有多好吃,但是在塞外呆了差不多一个月,突然发现这玩意儿简直是美味无比啊!唐小姐,你得多送点这类水果过来,肉类啥的可以不送,我们不缺肉。” 小青一脸不信:“你们不缺肉吃?骗人的吧?不是说你们当兵的过得很苦,一年都吃不上几次肉吗?” 杜松说:“打从出了塞,我们就没缺过肉吃!” 龙岩峰得意地点头。可不是么,出了塞之后他们真的像是小白兔掉进了胡萝卜堆里,想吃肉?简单,拿点酱啊醋啊铁锅啊啥的跟板升汉民换,很轻松就能换到许多牛羊,然后大军美美地吃上一顿。如果想吃个过瘾,那就去抢鞑靼人,哪怕只是打下一个小部落也能抢到一千几百头羊,要吃肉?太轻松了。反倒是想吃点像样的蔬菜不容易,大草原上的野菜种类其实并不多,而且有许多的口感跟野草没啥区别…… 小青说:“我才不信!现在你们确实是不缺肉吃了,毕竟有好几千匹死马嘛!但是……” 龙岩峰打断:“就算没有这些死马我们也不缺肉吃,我们还从鞑靼人那里抢了许多羊呢。” 唐宁雅来了兴趣:“抢了多少?” 龙岩峰说:“多,多得很。怎么,你感兴趣?” 唐宁雅说:“是啊,北京、天津的人都酷爱吃羊,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从你这里买一些,运回北京城去卖。” 龙岩峰拍着胸口说:“没问题,太没问题了!” 北方人向来喜欢吃羊肉,尤其是在宋朝,对吃羊简直称得上是痴迷,为了吃羊甚至将原本应该用来养马的草场都拿来养羊了,直接后果就是宋军没有足够的战马来维持强大的骑兵部队,只能脑洞大开玩什么以步拒骑,靠步兵跟来势凶猛的契丹、女真铁骑死磕,一次次给打得大败亏输,最后直接亡国。明朝也没有比宋朝好到哪里去,御马监管辖的原本应该用来养马的草场很大一部分被拿来养了羊,弄得明军只能靠互市从鞑靼人那里获取马匹。可即便是这样,所养出来的羊也无法满足北方那些有钱人的胃口,眼下在京城,一只二十斤重的羊就能卖到三钱二分银子,要知道,一石粟米也才这价格! 就这,还供不应求。达官显贵要吃羊肉那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普通百姓想吃就难了————太贵了,买不起。 客户主动上门求收购自己手中的货物,龙岩峰开心不已,草草吃完饭立马跑去让人起草合同,让唐宁雅签字。唐宁雅扫了一眼,哦,这家伙在合同里规定说要用缴获的羊作为支付手段,抵付军粮款项,至于多出来的羊则按市价的七折全部卖给她。这个小气得要命的家伙,真的是一分钱都不打算掏,能够用战利品找账的,绝对不从自己口袋里掏,一分钱都不掏! 她笑笑,拿起毛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且盖上印。几千头羊而已,小意思啦,一甩手就能将它们卖得一干二净的。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她错了,错惨了。 屁的几千头羊,那是乌泱泱的一群接一群,无边无际啊! 光是从头到尾数一遍都能数到她高度近视啊! 她呆呆的问:“这……这里到底有多少羊?” 龙岩峰说:“哦,也没有多少,八万多,差不多九万吧。” “这么多羊,你叫我一时间怎么卖得掉!”唐大小姐都有点抓狂了。当然,主要是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羊骚味让她抓狂,这种味道可真不好受。 龙岩峰嘿嘿一笑,说:“安啦安啦,京城对羊肉的需求量可是非常大的,一天吃掉几百上千只羊那是小意思,你不用担心卖不掉。” 唐宁雅说:“问题是这些羊不是三几千头,而是近十万头!我上哪找地方安置它们!?” 龙岩峰说:“这个你放一百个心,在京郊不是有御马监的养马场吗?那里面没马了,我跟御马监的人熟得很,跟他们找一声招呼,你把羊赶回去先放在那里养着,然后慢慢卖,顶多一个月就卖完了!” 唐宁雅说:“那在羊群抵达京城之前呢?我总不能让人一口气赶着将近十万头羊,一窝蜂的跑到京城去吧?总得先找个地方安置它们,再一批批往京城运的。这仓促之间,你让我上哪找地方安置这么多羊!” 龙岩峰说:“你可以将它们安置在永平府呀!那里有许多草场,可以用来安置这些羊群……哎牙,别愁眉苦脸的啦,虽说数量是大了点,但这是很紧俏的东西啊,很快就能卖掉的!我保证,这单生意肯定能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唐宁雅有气无力的说:“但愿吧!” 打心里后悔跟这个混球合作了……原本她以为就算神武军很能打,可碰上滑不溜手的鞑靼游骑,也很难取得很好的战果,这次出塞能斩获几百首级,缴获一万几千头羊就已经很不错了,要处理起来并不难————在京津地区,羊肉还是挺贵的,这笔生意有利可图。但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个混球这么有能耐,隘口一役便摧毁了青把都的主力部队,将人家的随军牧群给抢了过来!一想到短时间内要卖掉好几万只羊,她的脑子便嗡嗡作响……唐家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生意啊!这就需要她在最短时间之内搭建起人脉,铺好供销网络,确保这些羊能够顺利进入京津百姓的餐桌……反正接下来大半个月都别想有空闲的时候了! 这家伙是成心想累死她啊!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拿出十二分力气全力以赴了。毕竟这笔生意赚头还是挺大的,没理由有钱不赚呀! 第240章 大赚一笔 吃完早饭,龙岩峰命令神武军主力继续向建昌方向推进,自己则留下来跟唐宁雅讨价还价…… 这么多羊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价的,有些羊只有几斤重,有些羊则有七八十斤重,有些则有二三十斤,三四十斤重。这重量不一,价钱自然也不一样,而龙岩峰和唐宁雅又不可能一只只的称……没这时间,也没这条件哇!最后没办法了,只好估堆。 所谓的估堆就是将成年的羊赶一堆,未成年的羊赶一堆,小羊羔又赶一堆,然后一只只的数,不称重了,估摸着分别给个价,给高了是龙岩峰好运,给低了那就是唐宁雅大赚特赚。 折腾了差不多一天,总算是把这笔买卖给搞定了,除去应该支付给唐宁雅的粮款外,龙岩峰还赚到了差不多五万两银子。这主要是现在这季节羊不怎么产羔子,而在年初的时候产的羔子也都长和圆滚滚了,所以羊羔很少,而成年和未成年的羊却很多。卖的价钱高了,龙岩峰自然赚得也多。 从唐宁雅手中接过一沓庄票,龙岩峰笑得跟个开心果似的,直呼打仗真爽,不仅鲜美的牛肉羊肉吃到打肥嗝,还有钱赚! 结清货款之后,这笔交易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不过他还是很讲义气的,知道唐宁雅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生意,便安排了五百属夷帮忙赶羊……赶羊也是一门技术活啊,尤其是羊群数量庞大的时候,不会赶的人瞎撵一通,羊跑得漫山遍野都还是小事,被羊踩死那才叫倒霉透顶! “你赶着羊慢慢往回走,我先去追赶大部队啦!”这货揣着一沓庄票,开心地说。 唐宁雅说:“路上小心点。” 龙岩峰说:“放心,鞑靼人早就让我给打怕了,提起我就会尿裤子,不会有事的!” 唐宁雅没好气的说:“你最好还是小心点,鞑靼人狡猾得很,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们会不会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要是粗心大意,搞不好人头落地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龙岩峰说:“人头落地?不可能的事情,我钱还没有赚够呢,舍不得死的!走啦!”说完挥挥手,骑上火流星带着几百名亲兵,朝着远方飞驰而去。 唐宁雅目送他跑远,低声说:“可真够狂的!”不再理他了,留下一些亲信监督属夷赶羊,自己则骑着汗血宝马,带着小青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关内,为卖羊作准备…… 唉,想她堂堂大小姐,居然沦落到要当羊贩子这步田地了,真是见鬼! 龙岩峰则带着自己的亲兵快马加鞭,追赶神武军的主力部队。虽说在鹞儿岭河谷一战已经彻底击溃了喀喇沁部,把他们给打残了,但是在大宁地区混的可不止喀喇沁部和乌梁海部,还有很多强悍的对手在等着他呢!他相信,随着神武军接近建昌,会有更多对手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一个比一个强悍。 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才行。 而此时,被他打垮了的对手青把都正带着残兵败将在大草原上逃窜。明军那可怕的战斗力,明军那嗜血如狂的风格,都将整个喀喇沁部给吓坏了,一个个如丧家之犬般在草原上狂奔,一口气逃出数十里,发现明军没有追过来,这才停了下来而此时青把都都已经崩溃了,他从马背上滚落,趴在草地上望着鹞儿岭方向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庆格尔泰、蒲鲁奴等人想到自己死在战场上的部下,也不禁悲从中来,一个个抱成一团哭得直抽抽,比死了爹还伤心。 青把都大哭着说:“我喀喇沁部一直以来都接受朝廷的招抚,老老实实地放牧,本本份份地互市,从来不敢犯边,都是明廷无缘无故进攻大宁,我才率领喀喇沁部精锐前来抵抗,不曾想竟遭此灭顶之灾……长生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庆格尔泰咬牙说:“明军卑鄙无耻,背信弃义,屠杀了我们近万人,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青把都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说:“自然不能这样算了!蒲鲁奴,你在这里收拢残部,庆格尔泰,你拿着我的弓到喀喇沁各部落传令,让各部落将每一个骑得动马拉得开弓的青壮都召集起来,到建昌去集结,我们在建昌与明军决一死战!胆敢拒不发兵的,你就给我一箭射死他!” 庆格尔泰说:“遵命!”真的带着青把都的弓到喀喇沁各部去召集青壮了。而蒲鲁奴则留在这里收拢残兵,青把都带着数百伴当,带着滔天怒火直奔建昌。他要去跟他的好女婿长昂会师,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去求土蛮汗出兵帮他,只要能报这个仇,他这张老脸可以豁出去不要了! 蒲鲁奴老老实实地留在那里,将自己的亲信都撒出去四处收拢残兵。此时喀喇沁部已经给彻底打崩了,人员和马匹跑得一天一地都是,收拢的难度非常高,他可有得忙了。 于是,在龙岩峰忙着卖羊,赚钱赚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这个倒霉蛋便在草原上辛辛苦苦的收拢残兵,忙得团团转。忙活了一天,还真让他收拢了两千多号人,成绩真不错。 然而,看着自己努力一天的成果,蒲鲁奴发自内心的想哭。要知道,这一战他们投入的总兵力可是接近一万六千人的,现在被杀被俘加逃散,基本损失殆尽了,能收拢的也就这么一点儿了! 神武军推进速度并不快,一天只走了六十里,龙岩峰在一众亲兵的保护下在黄昏时分出发,到晚上八点钟的时候便追上了大部队————此时大部队已经在草原上扎下了营寨,并且吃了晚饭,准备睡大觉了。 还好,骆天生给他留了饭。 “今天情况怎么样?有没有遭遇敌军?”他一连狼吞虎咽的扒着饭一边问。 骆天生说:“离开河谷后走了二十多里,就有许多鞑靼游骑窜了出来,试图袭击正在行进的步兵。骠骑兵和锡伯营迎上去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尤其是锡伯营那些老弓箭手,箭术极其精准狠辣,拿鞑靼人当兔子射,杀伤了他们许多人。被揍了几回之后,鞑靼人给打怕了,不敢再冲我们。” 龙岩峰咧嘴笑:“嘿嘿,对付那帮喜欢骑马追着我们放冷箭的货,最好的办法就是组织骑术箭术比他们更好的弓骑兵去对付他们。在这方面,锡伯的轻装飞骑士简直是他们的克星!” 骆天生说:“那是,鞑靼人那套惯用的战术撞上了锡伯轻装飞骑士,完全不灵了。不过我很奇怪,锡伯人骑射这么厉害,怎么会被鞑靼人奴役?” 龙岩峰说:“你得看看锡伯人才多少人口啊!整个锡伯族有没有二十万人口?一个不到二十万人口的小民族撞上鞑靼这等庞然大物,他们再怎么善战也没用啊!” 锡伯人是鲜卑后裔,不是什么游牧民族,却人人擅长骑马射箭,十分剽悍,论骑射,他们真的可以做蒙古人的祖宗。但很无奈,他们的人口实在太过稀少……其实也可以理解,生活在冰天雪地的松花江流域,每年到了冬天要冷死饿死一大堆人,到了春季和夏季又要被野兽咬死一堆人,要是碰到部落之间火拼、鞑靼人入侵,又要死一大堆人,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人丁能兴盛那才叫见鬼了。 高寒地区向来都是地广人稀,从无例外的。 人口少就意味着他们无法组织起规模可观的军队来与外敌抗衡,面对拥有数百万人口的鞑靼人,骁勇善战的锡伯人也只能徒呼无奈。 不光是锡伯人,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野人女真这些民族够骁勇了吧?可因为人口太少,势单力薄,面对来势汹汹的鞑靼人一样白给,脱脱不花几万大军一路横扫,直接摧毁了整个奴儿干都司,打光了建州、海西女真整整一代的贵族,也让大明在东北地区的威信荡然无存。“人多力量大”这话放在古代,那真的是真理。 骆天生捏着下巴说:“原来如此……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多招募一些锡伯弓箭手?这么好用的兵,不用可惜了!” 龙岩峰说:“这个以后再说,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解建昌之围。” 对此骆天生倒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招兵买马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被包围在建昌的卢龙军和昌黎军可等不起了,必须尽快赶到建昌,击退鞑靼人,救出这两支部队,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 龙岩峰今天一直在忙活,就没停过,也够累的,把肚子填饱之后便直接去睡大觉。处理军务?不好意思,那是骆天生、陈昂等等这些家伙的事情,他只负责催他们去打仗,给他们发饷和给他们搞装备。 骆天生也知道这家伙是什么尿性,认命地在中军帐里像老黄牛一样忙活,处理着军中大大小小事务,直到深夜。 龙岩峰时常骂朱家不做人,逮着好用的人就往死里用,其实他也没比人家好到哪里用,一样是逮着好用的人就拼命用…… 第241章 对喷 可能是折腾了一天也累了,也可能是见明军营盘严整,戒备森严,很难找到可乘之机,所以那些烦人的鞑靼游骑没有发动袭击,整整一个夜晚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过去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鞑靼游骑便出现在明军大营外,就在火枪的射程之外往来驰骋,大声邀战。龙岩峰在亲兵的保护下来到栅栏处视察,只见这支鞑靼游骑足有千人规模,他们身穿皮甲,手持弓箭,纵马围着明军营寨飞奔,时不时突然向栅栏冲过来,隔得远远的便射出一箭,然后快速退走。明军懒得理他们,而他们只当明军怕了他们,反复玩着这种危险的游戏,每向明军大营射出一箭便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巴音很是不忿,叫:“大人,让我带骠骑兵出击吧!不需要太久,只需要半个时辰我就能把他们屎都给打出来!” 龙岩峰懒洋洋的说:“一帮负责袭扰、恐吓我们的臭虫而已,犯不着跟他们大动干戈。调一队神枪手过来盯着,看到有进入到六十步以内的就一枪毙了,其他人生火,把昨晚没有吃完的马肉热一热,先来顿热乎的再说!” 于是,神武营和常胜营马上就调了两百多名神枪手过来,分散在营寨四周,虎视眈眈的盯着鞑靼游骑。他们是货真价实的神枪手,所使用的燧发枪制作远比普通士兵要精良,还有有膛线的————是的,永平府有能力用水力机床生产线膛步枪了。不过这玩意儿对枪管和枪弹的加工技术要求都相当高,所以成本远比滑膛枪要高昂,因此没有大量装备。要知道,用滑膛燧发枪加有螺旋纹的独头弹射击九十米内的目标就可以取得很高的命中率了,再来个线膛枪,现阶段真心没必要。 但没必要并不代表没用。这些装备线膛燧发枪的士兵个个都是神枪手中的神枪手,普通火枪手用独头弹射击九十米外的人靶,十发中八就算枪法精准了,而他们却能做到用燧发枪准确射杀三四百米外的目标,在这个时代,这样的远程精确射击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其他明军则张罗着今天的早饭。伙夫早早起来做了蒸饼,又将昨晚没吃完的马肉汤煮沸,然后就开饭了。每人两个蒸饼,一碗马肉汤,军官则比普通士兵多一碟可口的咸菜,大家以伍为单位坐到一块狼吞虎咽,大口啃蒸饼大口喝汤,根本就没有时间去鸟那些还在营地外不断挑衅的鞑靼人。 见明军对自己的挑衅不理不睬,鞑靼人也来了气,不再是小打小闹了,上千人同时向朝明军大营冲来,在距离明军大营只有四五十米远的地方拉开骑弓,箭若联珠的向大营倾泄箭雨————我让你们不理我! 这下可把明军给惹毛了。 倒不是他们射出的箭对明军造成了什么伤亡,而是他们战马奔腾的时候扬起的沙尘把明军的早餐给弄脏了。这不,一大团沙尘飘过,龙岩峰手中的蒸饼马上就落满了细细的沙尘,别人或许不会当一回事,但他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他愣愣的看着手中那瞬间变得脏兮兮的食物,确定是拜鞑靼人所赐,他的早餐泡汤了之后,顿时暴跳如雷,冲到营寨边缘冲火枪手咆哮:“开枪!给我狠狠地揍这帮孙子!” 火枪手立马就是一个排枪打过去,再一个排枪打过去,又一个排枪打过去,然后继续一个排枪打过去…… 于是那帮害得明军不能好好吃一顿早餐的鞑靼军队倒了大霉,火枪手以十秒钟一个排枪的速度向他们倾泄着凶猛的火力,将他们打得东歪西倒。尤其是那些装备线膛燧发枪的神枪手,枪枪都是往军官身上招呼,几乎每一声枪响,都会有一名鞑靼军官一头从马背上栽下去,不大工夫,地上就撂下了上百具尸体。这支鞑靼人之前一直是在跟神武军骠骑营交手,没有跟神武营和常胜营较量过,现在算是见识到了神武营和常识营的厉害,着实让明军步兵那凶残无比的火力给吓着了,连死尸都顾不上拖,一个个惊慌失措,尖叫着缩了回去。 但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先是一阵沙尘,接着是硝烟弥漫,明军这顿早餐是彻底吃不成了。原本白白的蒸饼蒙上了沙尘和硝烟,又黄又黑,而美味的肉汤喝进嘴里也带着呛人的硝烟味,味道怪怪的,严重影响明军士兵的食欲。明军士兵火冒三丈,恨不得抄长矛冲上去将这些骑兵从马背上捅下来戳成马蜂窝!但骆天生禁止擅自出战,他们再怎么恼怒也只能忍着,一边小心剥掉蒸饼表面的沙子好继续吃,一边恶狠狠的瞪着鞑靼人,真想扒他们的皮! 鞑靼人逃出了一段距离,见明军没有追上来,胆子又大了起来,纷纷折返继续围着明军大营飞奔,大声挑衅,这次他们学乖了,零零散散的躲在两百米外放声怪叫,用生硬的汉语不断侮骂着明军的先人和女性亲属,骂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他们还一次次骑马冲向明军大营,在即将进入火枪有效射程的时候又退回去,看着明军那郁闷的表情哈哈大笑,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一个个都嚣张得嚣张得不得了。这下向来脾气火爆的杜松是真按捺不住了,扔下还没吃完的饭披甲上马,带着三百名铁甲骑兵主动出击,杀死了一些嚣张的鞑靼骑兵。鞑靼骑兵见他们出战,马上勒转缰绳,一边朝铁甲骑兵放箭一边往山区退却,看样子是想把铁甲骑兵引进山区去。但铁甲骑兵也不是傻子,这些战术他们同样没少玩啊,一看就知道这帮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都不用龙岩峰或者骆天下生下令,他们立即停止追击,割了被他们杀死的鞑靼人的首级然后回营。追击?老子明知道你们可能在山区有埋伏,还会追过去?我脑子被驴踢了啊? 再说了,我们在训练营里学得最多的就是如何跟步兵配合作战而不是单独作战,你们足有一千多人,兵力比我们多太多,一个个还跑得贼快,光靠我们这些几百骑兵没法单独歼灭你们,那我们还追什么追?不追!我气死你们 眼看着铁甲骑兵退回大营,鞑靼骑兵又黏了上来,继续挑衅。见铁甲骑兵不肯出击了,他们干脆就下马,站在上风处嚣张的叫:“明狗,有种出来跟我们打!” 铁甲骑兵骂了回去:“瓜怂,有种你们就别跑!”他们很恼火,这些骑着矮脚马的鞑靼骑兵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就是仗着无甲一身轻跑得飞快,而且马术也精熟,跟他们玩捉迷藏,想逮住他们并不容易。可一旦逮住了,基本上就是想将他们斩成几截就斩成几截,完全不用跟他们商量。就这么一群货跟狗皮膏药似的反反复复跑来挑衅,这些年轻气盛的铁甲骑兵别提多恼火了。 鞑靼骑兵嘲笑:“我们并不是逃跑,我们是在逗你们玩,有本事你们倒是逮住我们啊!逮不住的话就闭嘴!” 铁甲骑兵怒骂:“你们这帮瓜怂就是一群小鸡,随便赶一赶就吓得四处乱窜的小鸡!就你们这鸟样还好意思自诩是白鹿苍狼的子孙?我呸!” 杜松更是骂得震天响:“有你们这么懦弱的子孙,成吉思汗能臊得直接跳黄河!” 两边都动了肝火,你来我往隔空对喷,喷得唾沫横飞,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挨个喷了好几轮。 骆天生见骂仗越玩越大,明军士兵越骂越粗俗,简直就不堪入耳了,他不禁皱起眉头。当听到越来越多明军士兵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和一看就懂的肢体动作表达出跟鞑靼人的妻子、女儿、母亲等女性直系亲属发生超友谊关系的强烈意愿的时候,他更是眉头紧皱,小心翼翼的看着龙岩峰,生怕他不高兴————话说任何一名正常的太监听到这些话都会有点儿不爽的。好在龙岩峰不是个正常的太监,他支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呢。 “挺有精神的,这帮家伙。”他笑着说。 骆天生干笑:“骂得也太难听了……要不要让他们闭嘴?” 龙岩峰说:“不用,反正都还没有出发,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们尽情的吵架,打发时间吧。这帮家伙骂人的词儿也太单调了点,我都听腻了,先些有文化又特别会吵架的军官去教他们怎么骂人,给我骂出水平,骂出风格来!” 骆天生啼笑皆非:“这……这是为什么呀?” 龙岩峰理直气壮:“我们是大明最精锐的部队,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大明军队的颜面,不管是打架还是吵架都不能输给这些在塞外吃草的乡巴佬!” 嗯……有道理! 正如龙岩峰所说,他们还得等一阵子才能出发,闲着也是闲着,变着花样骂人也不失为一种消遣。于是骆天生一声令下,一批文化程度相当高的军官加入了骂娘的行列。效果立竿见影,三分钟不到,原本跟明军士兵吵得有来有回的鞑靼士兵就暴跳如雷了…… 第242章 玩阴的 这场几千人对喷的史诗级骂街最终以鞑靼人惨败落下帷幕…… 这用膝盖想都想得到,这些塞外的野蛮人能有什么口才啊,塞外地广人稀的,想找个人吵架都不好找,想磨练出好的口才是真不容易。跟塞外一比,人口并不多的延安、榆林都称得上人烟稠密,人一多就有矛盾,乡里邻里吵架那是家常便饭,耳濡目染之下,这些士兵一个个都练就了非凡的吵架技巧,轻轻松松就将鞑靼人给喷得哑口无言,一个个头顶冒烟鼻孔喷火,却又无可奈何。 指挥这支部队的是察哈尔部一个比较出名的青年将领,名叫脱欢。他是土蛮汗的亲信,十五岁的时候就跟着土蛮汗四处征战,立下了不少战功,这次明军大举对大宁用兵,土蛮汗作为东蒙古的最高领袖也不好袖手旁观,再加上在辽东那边也抢得差不多了,便陆续派了好几路人马过来支援,一路是黑石炭,早就在建昌那边跟卢龙军和昌黎军交战了,另一路则是脱欢。 脱欢带领本部人马,在山区设下了埋伏,准备将明军诱入山区然后伏兵尽起,将其一举歼灭。可是这法子似乎不大好使,部下挑衅了半天明军都不为所动,他不禁皱起眉头,对自己的副手特特说:“明军边镇将领大多贪得无厌,一旦占了上风必穷追猛打试图建大功,现在是明军大占便宜,为何任由我军百般挑衅,他们就是不肯出击?” 特特也颇为头疼。正如脱欢所说,明军边镇将领素质着实堪忧,要么就是除了捞钱啥都不会的鼠辈,要么就是贪功冒进的无脑莽夫,稍稍挑衅便暴跳如雷,野战的时候占了点上风便得意忘形穷追猛打,直到中了埋伏才反应过来。没有办法,宋明两代都是崇文黜武,文臣死死压着武将,三品武将的地位还不如七品小文官,在边境舍死忘生地与敌军厮杀,还要被低自己好几品的文官欺负,稍稍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会干。所以在边镇当军将的,要么就是世代镇守边关的将门世家后代,要么就是科举无望又不甘心平庸一生,自恃勇武投身军旅到边关去搏个富贵的勇夫,像汉唐时代那种上马能指挥千军万马纵横沙场,下马能吟诗作对治理地方的全才将领,简直比现在的野生华南虎还少。这两种将领都很好对付,胆小的只需要出动一千几百人就能吓得他们紧闭城门龟缩不出,后者…… 后者只需要派出一批老弱残兵前去引诱,便能轻松将他们诱入伏击圈,一举聚歼。这样的故事几乎每年都在宋明边境上演。都说胡人贪婪,可以以利诱之,其实宋明边军更加贪婪,胡人贪的无非是一点财物,边军贪的却是财物和功劳,反而更容易上当。 可现在他们却遇上了一支奇葩部队,这支部队从将军到士兵一个个都佛系得很,任由他们百般挑衅,说不动就是不动! 这就难搞了。伏击嘛,得对方动起来你才有机会伏击,对方一动不动的你伏击个毛! “也许他们是在等待补给车队?”特特猜测,“据内线传回的情报,这支部队后面跟着一支规模可观的车队,上面满载着粮草军械,也许明军是在等待那支车队。” 脱欢皱着眉头说:“但愿吧……对了,那支车队现在何处?” 特特问过身边的人之后说:“已经过了佛子岭,再过一个时辰就能抵达这里。” 脱欢狞笑:“将这支车队放近到距离明军大营十里处,然后包围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否眼睁睁看着车队被我们抢走而无动于衷!” 脱欢始终是做两手准备,能将明军引入预先布置好的口袋阵里吃掉固然是好,如果明军不上当,就围点打援,包围那支车队然后引明军去支援,只要明军离开了那片河滩,他就能找到机会将他们吃掉! 明军的补给车队对此懵然不知,还在朝这边赶。这支车队规模相当庞大,足有二百二十多辆四轮马车,每辆马车上都运载着超过一吨物资,在大平原上排成一条长龙,颇为壮观。每辆马车上都运载着大量沉重的粮食、弹药,而神武军在鹞儿岭河谷大战中缴获了大量战马,别说骑兵了,连步兵都能每人一匹马,走起来那叫一个快,将补给车队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负责保护车队的是杨峻。他率领两百名铁甲骑兵,与车队并驾齐驱,警惕地盯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他虽然年轻,但在被龙岩峰招募之前便已经多次跟鞑靼人交过手了,对鞑靼人的战术十分了解,他就不信鞑靼人对这支庞大的辎重车队一点想法都没有! 他的副手,也是他的表弟杨思远望着十里开外的大营,说:“再有十里路就可以追上大部队了,真不容易!” 杨峻说:“这已经很轻松了……一辆马车就能运载两三千斤物资,放以往,这些物资得由几十名民夫肩挑背驮,带着数以万计的民夫想赶上大部队,那更难!” 杨思远说:“那可不,听爷爷说当年宋军在横山与西夏拉锯,我们家祖上不少人都被征发为民夫,背着兵器粮草翻山越岭去支援前线呢!还是四轮马车好,有了它,两匹马就能将要几十人来运送的物资轻松……”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突然猛一甩头,下一秒,一支狼牙箭破空而来,从他脸颊擦过,笃一声钉入一辆马车车身,箭杆哆哆震颤。 杨峻吃了一惊,大喝:“敌袭!” 话音未落,远处的草丛中突然冒出一大群一大群的骑兵,张弓搭箭,横刀跃马,朝车队猛冲过来!是鞑靼骑兵!这帮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潜伏在草丛深处,利用一米多高的野草作掩护静静的蹲着,等待着车队经过。这帮家伙确实是活脱脱一群草原狼,数以千计的骑兵卧在草丛中,侦骑这一路骑马过去反复侦察,都毫无察觉! 杨爽和杨思远等几名军官目瞪口呆的看着大队鞑靼骑兵四下里包抄过来,都有点不知所措了。鞑靼人则是狂喜,两百多辆马车啊,那上面得有多少粮食,多少马料?对于生活艰难的鞑靼人而言,能劫下这支车队都够一个部落过好长时间的好日子了!他们嗷嗷狂叫着朝车队射出利箭,直冲过来,那一双双眼睛都是绿色的! 指挥这次伏击的特特咆哮:“稳住!稳住!记住我们的任务!我们的任务是包围这支车队!” 没错,他们的任务就是包围这支车队,迫使据守大营与他们对峙的明军过来支援。以鞑靼军队的战斗力,确实很难战得动占据有利地形、营盘坚固、火力猛得匪夷所思的明军,但要收拾一支由民夫组成的运输车队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运输车队被围,明军救不救?不救就等着饿肚子好了,而一救就必须分出骑兵来救,鞑靼大批骑兵就在半路等着他们!只要灭了明军的骑兵,仗就好打了,单纯的步兵火力再猛,对上骑兵也是很被动的,耗都都死他们。 这个计划很周密,可以说是打到了明军的七寸。但坏就坏在他们似乎低估了明军军资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鞑靼人的诱惑,鞑靼人争先恐后的朝一辆辆马车扑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将这些粮食抢下来!至于脱欢的计划……呃……不可能是所有人都那么冲动,不顾全大局的吧?我就抢这么一车,其他人将车队包围,同样可以引明军来增援嘛,明军又不会因为少了几车粮食就不理这支车队了!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些鞑靼骑兵一个冲得比一个猛,诱敌?围点打援?死一边去,大爷我先把粮食抢过来吃饱了再说! 整个行动从一开始就乱了套,特特欲哭无泪! 他们乱了,杨峻和杨思远可能没乱,各自策马沿着车队飞驰,看到慌了手脚的民夫就一鞭子抽过去,怒吼:“别慌!别乱!越是慌乱死得越快!把马车围起来组成空心方阵,快!” 民夫们手忙脚乱,近乎本能的在铁甲骑兵指挥下将马车往指定位置赶,组成四个不大工整的空心方阵……说白了就是车营。民夫中有很多是边军的逃兵,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是靠着车营硬扛鞑靼铁骑,如何组成车营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融入到本能中去了,闭着眼睛都能排出来。 只是,每个人脸上都掠过绝望的神色。并不是说组成车营就万事大吉了的,仓促之间组成的车营漏洞多多,而且这些组成车营的马车还不是战车……当然,最最要命的是根本就没几个兵。一支有着两百多辆四轮马车的辎重大队,护送兵力只有区区两个铁甲骑兵中队,这…… 鞑靼人要突破这道防线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铁甲骑兵再能打,这么点人也扛不住数以千计的鞑靼骑兵的猛攻啊! 第243章 我也玩 大批鞑靼骑兵怪叫着呼啸而来,羽箭雨点般落下,钉在草地上、马车车身上,笃笃作响,再加上那隆隆马蹄声和鞑靼骑兵野兽般的嚎叫声,这恐怖的情景真的能把人活生生吓到崩溃。而那些负责运送粮草的民夫的表现也没有让鞑靼人失望,他们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把马车凑到一块试图构成工事阻挡鞑靼铁骑的进攻。简单的说就是用铁链将所有马车连起来,连成一圈,当然,拉车的挽马必须解开来牵到空心方阵中央,不然天知道受伤后四处乱窜的马匹会给你制造什么麻烦。 鞑靼骑兵们露出轻蔑的笑容。就这么简单的一道工事,想阻挡住他们?简直就是异想天开!没错,这么多马车围成一圈,他们确实没法长驱直入了,但是……别忘了,这帮民夫可以说是手无寸铁,他们组成这个车营,顶多只能让他们多活几分钟而已!很多时候明军那枪炮密布的车营都挡不住鞑靼铁骑,这种几乎无武装的车营能给他们制造什么麻烦,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面对这种根本就没有武装的车营,他们甚至都懒得浪费箭支了,纷纷放下弓箭,拔出弯刀、铁骨朵,准备寻找车营的空隙然后冲进去大开杀戒。当然,如果车营里的民夫识相的话,他们也不是不能留他们一条活路,毕竟这些民夫都是很勤奋的,抓回去当牧劳,让他们放牧割草,也不失为很好的选择。 只是,马车后面缘何探出了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 冲在最前面的鞑靼骑兵使劲的眨着眼睛,严重怀疑自己眼花了。 没错,车营后面真的多出了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上千名身穿红色战袄的明军士兵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依托车营组成一个小小的空心方阵,上了刺刀的火枪在他们眼前越发的清晰…… 看清楚这一幕之后,鞑靼士兵心里有一万头羊驼浩浩荡荡地跑过。原本白白胖胖鲜嫩可口的小肥羊转眼间就变成了浑身是刺的豪猪,这是何其的卧槽,这是何其的……阴险!说好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民夫运粮队呢?怎么一下子多出了上千名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到底在哪里!? 砰砰砰砰砰砰! 炸雷般的枪声打断了鞑靼士兵无声的咆哮。明军也不废话,将鞑靼骑兵放到五十米内就开火,大团白烟裹着火焰从枪口喷射而出,一排排独头弹缓慢旋转着,一路呼啸着扑向自己的目标打在鞑靼骑兵身上,噗噗作响,血浆四溅! 马上,高速冲锋的鞑靼骑兵人仰马翻,滚倒一大片。 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一个雷霆般的集火齐射过后,马车之间的空隙又多出了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如果离得近一点,鞑靼骑兵可以看到,那玩意儿的尾部正在咝咝冒烟。 只见一道道骇人的闪光,一声声闷雷般的爆炸巨响,密密麻麻的破片飞溅而出,沉沉呼啸着扫向鞑靼骑兵,每一次轰鸣都有数名鞑靼骑兵被扫倒,或死或伤。这是骆驼炮,就装在骆驼的后背,用帆布盖着,脱欢所部没有留意到,现在可吃大亏了。骆驼炮一般都是打霰弹的,而霰弹的品种丰富得很,小到中规中矩的钢珠、铅弹,大到板手、铁钳甚至铁制的送弹棍,通通都可以塞进炮筒里发射出去,将敌军打得血肉狼籍。这些缺德的家伙倒没有往炮膛里塞板手、铁钳,只是每次发射都往里面塞了上百枚铁钉,这样威力就相当可观了,不知道多少鞑靼骑兵被铁钉打得浑身漏水,痛得死去活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铁钉都泡过粪水的,挨上一两枚当场不会挂掉,但接下来几天,破伤风会让伤者羡慕那些被当场炸死的人。 这种可怕的武器把鞑靼人给吓着了。开什么国际玩笑,一支运粮车队里有上千名训练有素的火枪手已经够过份了,这上千名火枪手里居然有十几门大炮,这……就算是浙军这种土豪,貌似也没有豪到这种地步吧?今天肯定是见鬼了! 甭管是见鬼还是见神了,那十几门骆驼炮打完之后便缩了回去,接着迎接鞑靼骑兵的又是一次猛烈的火枪齐射,将他们扫倒一大片。鞑靼骑兵离他们已经很近了,侥幸没有中弹的取出掷矛、飞斧、铁骨朵之类的武器,使出浑身气力朝这些明军火枪手狠狠掷去,明军当即就有人倒下。也有倒霉的鞑靼骑兵既要躲避火力又要避开地上的尸体和伤马,一时控制不住战马,狠狠撞上了边接马车的铁链。铁链一低一高一共两道,第一道正好对准马的前肢膝部,第二道对准马颈,相隔大致是两米,这让战马根本就跃不过去。撞上铁链的战马当即栽倒,将马背上的骑兵狠狠甩飞出去,惯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还没等他们爬起来,离得近的士兵已经倒转火枪,扬起刺刀,照准他们的胸腹要害狠狠戳下,一下子就将他们钉死在地上! 民夫队长直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冲杨峻叫:“小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车队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士兵?” 杨峻说:“这是龙大人安排的!龙大在出发之前跟众位将军商议过,由常胜营派人保护运粮车队。所以这些马车里有三成是用来藏人的。这上千名士兵在鹞儿岭河谷上车,白天躲在车上,深夜才出来透透气,就连赶车的民夫都不知道车上有人……龙大人说,按照鞑靼人惯用的伎俩,肯定会抄我军后路抢夺我军粮草,他打算给鞑靼人一个惊喜!” 民夫队长:“……” 龙大人,你真的没有打过仗吗?为毛这些阴招玩得比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还要娴熟?至少边关那么多总兵,就没几个想得出在运粮车队里塞几百名士兵,狠狠地给打算截断粮道的鞑靼人闷棍这种鬼主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总兵就算想玩这种招阴也没有这样的条件,不是谁都能拿得出一大批又宽又大,塞了十几名士兵还能不让赶车马夫知道的四轮马车,边军打仗用来运粮的都是两轮马车,或者独轮手推车————也就是鸡公车。鸡公车就算了,两轮马车窄小得很,你往里面塞十几名士兵试试?只怕那些士兵第一个砍你!再者,十几个人呆在同一辆马车上,一呆一整天,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需要极高的纪律性,就大明边军那纪律…… 还是洗洗睡吧。 正因为明军根本就没人组织得了这样的战术,所以效果才格外的好。鞑靼人让这从马车里钻出来的程咬金一闷棍给打蒙了,猛烈的排枪,轰鸣的骆驼炮,还有冒着烟抡过来的手雷,在极短时间内便让他们伤亡惨重,死伤累累。由于车营阻隔,他们没法直接冲进明军中间去砍杀明军士兵,而弓箭对这些身披胸甲四肢裹在链甲中的明军基本没用,只能冒着被枪弹打死被火箭和手雷炸死的危险冲上去投掷掷矛飞斧,只有这样才能给明军造成一点伤亡……这种打法让鞑靼人憋屈得几乎吐血! 他们憋屈,可明军却十分开心,尤其是那些民夫。那些民夫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谁知道马车里居然藏有伏兵,一出手就将鞑靼人打得人仰马翻!镇定下来的民夫们纷纷从马车上取下自己的火绳枪,装上霰弹朝着鞑靼人猛轰。他们的火绳枪口径可比神武军的燧发枪大多了,18毫米呢,一发子弹就重达三十几克,一次装填至少十枚霰弹,火力那叫一个猛,一枪轰过去就可以看到至少一名鞑靼人浑身喷血,惨叫着倒下。这些民夫的加入使得明军车营的火力密度大增,鞑靼人一次次冲上来,一次次被割麦子般撂倒。伤亡惨重的鞑靼人跟丧失了理智似的,不计代价地猛攻,甚至跳下马抄着弯刀直接往车营里冲,只是马上就被刺刀捅死了而已。 咻———— 一支利箭带着刺耳的啸音,拖着细长的火蛇冲天而起,接着又一支,再一支。这是监视明军大营的斥侯发出的信号,看到这些火箭,已经准备带着自己的伴当冲上去了的特特知道,明军出动了! 一瞬间,这位鞑靼猛将有种想哭的冲动……不容易啊,虽说死伤惨重,但他好歹完成了诱敌的任务,迫使明军离开那个烦人的乌龟壳,前来增援车队了! “停止进攻!”他开心地下达命令。 苍凉的号声响起,已经打出火了,正在舍死忘生地冲击明军车营鞑靼士兵恶狠狠的回头,两眼血红,恨不得剁了吹号的人。 他们看到的是一支接一箭射向天空的、带着火焰的响箭。 于是,这些被打得死伤累累的鞑靼士兵用怨毒的目光瞪了营中明军士兵一眼,拖着死者伤者火速撤退。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没必要再继续跟明军拼人命,再说也拼不过,明军倒下一个他们至少得倒五个,这样的仗,他们无论如何也打不起。 战场一时间沉寂了下来。杨思远不大确定的问:“这……鞑靼人撤退了?我们赢了?” 杨峻盯着鞑靼军队后撤的身影,摇头:“不,真正的恶战才刚刚开始。” 第244章 针锋相对 呼啸的寒风中,六千五百明军步骑军正在骆天生的亲自带领之下朝这边赶过来。其实在第一声枪响响起的时候他就知道鞑靼人向辎重车队下手了,而那连绵不绝的枪炮声则告诉他,杨峻正在忠实地执行他的计划,组织民夫和伏兵组成车营,狠狠地给了想抢一把的鞑靼人一闷棍。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怠慢,立马调兵遣将,由陈昂率领常胜营留守大营,自己亲率神武营、骠骑营一部、锡伯营一部以及铁甲骑兵营一部,共计六千五百人,火速前去支援辎重营。 由于路并不远,神武营的步兵没有骑马,而是以大队为单位,组成五个空心方阵,每个方阵相隔两百来米,就这样踩着鼓点,齐刷刷的向前推进。骠骑营和锡伯营分布在步兵方阵两侧,杜松率领的两百名铁甲骑兵则四十人一队,分别呆在五个空心方阵中央。锡伯营和骠骑营负责掩护步兵两翼,驱逐那些二三十人一队时不时冲上来给步兵制造麻烦的游骑,而铁甲骑兵则扮演救火队的角色,要是空心方阵扛不住鞑靼骑兵的猛攻,要被突破了,他们便从方阵中冲出去给敌军凌厉一击。 整个战术思路十分清晰,执行得也很到位,各部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呆板,但是严谨。这正是戚继光战术思想的体现,戚继光不尚谋也不尚勇,他对部下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服从命令,无条件地服从命令,在战场上一切以统帅的命令为准,不要有自己的想法。在他眼里,整支军队就是一台杀戮机器,每一名士兵都是这台机器上的零件,既然是零件,那就必须做到标准化,缩小公差,以确保整台机器畅顺地运转。他特别讨厌那些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想出奇兵制胜的人,更讨厌自恃勇武,碰到敌人就不会用大脑思考,只顾着一个劲的莽的莽夫,在他看来,前者只适合做参谋,后者只适合做冲阵之将,让这两种人统率大军,那纯粹是草菅人命。 在戚继光的构想中,这支由无数可以无条件服从统帅的命令、接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士兵和实战经验丰富的军官组成的野战军团应该以装备鸟铳的步兵为主力,由车营为他们提供保护,还应该拥有强大的炮兵、骑兵,以及可以在紧急情况下火速增援到任何位置去的骑马步兵。受制于种种因素,这位伟大的军神直到离开蓟镇都没能看到这样一支无敌的野战军团由构想变成现实。他留下的那八千浙军固然强大,但却缺失了非常重要的一环。 那就是一支堪与鞑靼具装重骑匹敌的铁甲重骑兵。他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马队其实就是骑马的鸟铳手,是没法冲阵的,更别提跟鞑靼的具装重骑对冲并且将其击溃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想拉起铁甲重骑兵就得有优秀的战马,而大明通过互市从鞑靼买到的战马,大多数还没有山东的驴子高大,而明军具装骑兵光是人穿的铠甲就重达七十斤,马铠更不用说了,压都能将这些矮脚马给压趴下! 而现在,他梦寐以求的野战军团出现了,他千方百计想要补全却收效甚微的那一环,也由极其剽悍、同时凝聚力极强的延绥少年骑士给补全了。虽然这支野战军团并不是他辛辛苦苦带出来的浙军组成的,但整个指挥体系都是由浙军年轻一代的才俊担任,这是完全体的戚家军。 不知道这位军神知道之后,会不会开怀一笑? 神武营踩着鼓点大步向前推进,鞑靼游骑就在他们前后左右来回乱窜,大声呼喝挑衅,他们不予理睬,只顾着往前走。不时有鞑靼骑兵窜出来朝他们射出一支箭,他们还是不理不睬,反正他们全身上下都包裹在制作精良的钢盔、链甲里,那箭射在身上任何一个位置都是不疼不痒,爱射就随他们射好了。倒是他们中间多了一些矮健异常的身影,骑着跟鞑靼人一样的战马,拉着跟鞑靼人一样的骑弓,在行军队列两翼回乱的窜,跟鞑靼游骑对射。这是前天在鹞儿岭河谷之战中被明军俘虏的鞑靼士兵,仅仅过了一天,他们就穿上了明军的军服,迫不及待的开始为昔日的死敌卖命了。 这样的发现让鞑靼人恨得几乎咬碎了牙齿。 其实大可不必,草原民族比任何人都要实际,他们没有多少忠诚、荣誉感,对白鹿苍狼子孙这一身份也没有多少自豪感————我让你用这个身份在草原上过着烧牛粪饼用羊皮水袋煮老鼠肉吃的日子,你也自豪不起来。他们最大的愿望还是活下来,并且活得好一点,至于其他的,过上温饱的生活了再去谈也不晚,要不然大明边军里那一堆鞑靼雇佣兵哪来的?现在他们就接受了明军的雇佣,享受着很好的待遇,自然要将自己的本事全拿出来让明军看看,好博取他们的信任,获得更好的待遇了。这帮家伙打得那叫一个卖力呀,比跟着大队人马闯进塞内劫掠还要卖力! 鞑靼人让这帮反骨仔气得七窍生烟,咆哮着要冲上去剁了他们。但马上,锡伯轻装飞骑士呼啸而来,锐箭密如斜雨,不少来不及跑路的鞑靼士兵应弦而倒。他们的箭法远比鞑靼骑兵要准,所使用的弓更加强劲,箭镞制作也更加精良,鞑靼士兵身上那副臭哄哄的皮甲在他们射出的利箭面前跟纸糊的没啥区别,射哪穿哪,射谁死谁。侥幸没有中箭的鞑靼游骑吓得亡魂直冒,慌忙遁入草地深处不敢再嚣张。 骆天生环视前后左右,看到的尽是一张张畏缩的、因为愤怒脸已经扭曲,但又不敢冲上来的面孔。倾听着远处传来的隆隆马蹄声,看着地平线后面扬起的冲天烟尘,他嘴角微微一扬,笑了。 鞑靼人,是谁给了你们这样的自信,让你们产生了我们不敢离开车营跟你们野战的错觉? 就这样打打停停,花了大概一个时辰,神武军已经推进到距离车营仅三四里远处了。此时鞑靼骑兵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枪炮声、爆炸声、马蹄声、怒吼声、咒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不断地传来,交织出惨烈而壮丽的乐章。不时有成排火箭呼啸而出,在天空中拉出一道道火线,真美。但也仅仅是漂亮了,久攻不下的鞑靼人用火箭照着明军车营猛射,试图纵火烧死明军,至于那些辎重,已经杀红了眼的他们是不打算要了。可惜,杨峻预判了他们的预判,在组织火力与鞑靼骑兵对射的同时,他也组织了一批民夫,用最快速度将车营内的野草给割掉,捆成一束束,倒上一点火药然往车营外扔。鞑靼人射出的火箭乱纷纷的落下,落入车营内肯定是烧不起来的,因为火都给割光了;而落在车营外…… 那他娘的直接就烧得火光冲天,冲锋的鞑靼骑兵被浓烟大火阻挡,反而更难接近明军车营了。 好在他们也不用继续啃这块难啃的硬骨头了,随着神武营逼近,脱欢下达了停业进攻的命令,这些玩命都快要玩哭了的鞑靼骑兵退潮般退了下去。 神武营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在距离运粮车队约三里远处,大批鞑靼骑兵从草地深处冒了出来,大声呼喝着向神武营猛冲过来,战马飞驰扬起的沙尘遮住了天空,成千上万只铁蹄踏向地面,发出滚雷般的声响,仿佛有暴风雨正从四面八方向神武营袭来! 骆天生喝:“骑兵退后,步兵停止前进,就地防御!”他带的骑兵数量并不多,而鞑靼铁骑滚滚而来,怕是有数千之众,拿骑兵跟他们硬拼是划不来的,还是让步兵来吧。 锡伯营和骠骑营纷纷退入空心步兵方阵之中,步兵齐刷刷的停下脚步,在各自的军官口令中转身,人挨着人,枪刺挨着枪刺,冷酷地盯着呼啸而来的鞑靼骑兵。趁着鞑靼骑兵还没有冲到面前,一些骠骑兵拉开骑弓,嗖嗖嗖一连射出几排利箭。那些利箭斜斜钉在二十步、四十步、六十步之外,给火枪手标出了射界。 十八门威远炮被部署在阵地前沿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来势汹汹的敌军,已经装上了霰弹,甚至加装了一个类似鸭嘴那样两侧开口的装置。这其实也是一种收束器,这种收束器故意做得扁而阔,形似鸭嘴,发射霰弹的时候可以让霰弹呈一百八十度扇形扫出去,产生类似定向地雷爆炸那样的效果,在近距离可谓威力无比。 当然,这样做也不是没有风险的,容易炸膛呢。而龙岩峰解决问题的方式也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容易炸膛是吧?爷用印度坩埚钢来铸炮,有本事你就炸一个给我看看! 是的,传说中可以铸出削铁如泥、吹毛得过的宝刀的乌兹钢,被他拿来铸炮了。 第245章 血战 这年头的大炮主要是熟铁铸造的,比如说佛郎机,清一色的熟铁铸造,这可比用青铜铸省钱太多了————铜就是钱啊!大明铸造一门重八十多斤的小炮,连材料带工钱都算上,总共也就不到十两银子,这就是熟铁铸炮的好处,换了青铜……这点钱那肯定搞不定的。 但熟铁铸炮也会带来一连串的问题,比如说熟铁中杂质多,铸出来的炮有砂眼、气孔啥的几乎不可避免,要命的是内膛十分粗糙,炸膛的概率真不是一般的高。不说大明,哪怕是这个时代的西班牙人、荷兰人,炮手在使用熟铁铸造的佛郎机射击之前都要先向上帝祈祷不要炸膛,然后才硬着头皮点火的。 省钱的后果往往就是让下面的士兵付出血的代价。 龙岩峰自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他没有办法改善大明几十万大军的装备水平,但是改善神武军的装备水平却是绰绰有余的。他也拿不出那么多铜来整青铜炮,但是…… 他有大量的坩埚钢。 他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先做好模具,然后将坩埚钢熔成钢水,将钢水倒入事先准备好的模具中,分成两半来铸造。等到炮胚冷却之后便取出来,用水力镗床进行加工,务必将内膛镗得跟镜子一样光滑。镗好之后便将两将炮身合起来固定好,还是利用水力机械将烧红的熟铁条一圈圈的并排绞扭上去,然后锻压使其相互之间的间隙缩到最小,然后焊接……直到炮身也光滑如镜了,一门炮才算大功告成,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将它装上炮架而已。这样造出来的炮气密性极佳,能承受远比熟铁炮要高得多的膛压,用起来那叫一个放心! 在鹞儿岭河谷大战中,由于形势太过混乱,神武军的炮兵虽然竭尽全力,但是却没能取得很好的效果,至少在鞑靼人逼近步兵方阵之前就给予对方巨大杀伤这一点他们没有做到。现在在这旷野之上,正是他们发威的理想战场,炮手们憋足了劲要给鞑靼人一点颜色看看。 脱欢和他的部队并没有跟神武军交过手,而且他们的运气是如此的糟糕,居然都没有碰到哪怕一个被神武军击溃了的青把都所部,根本就不知道那些武器有多要命,他们纵马飞驰,如同掠过大草原的风,向明军三面合围过来! 第一排箭杆涂朱漆、格外显眼的箭瞬间就被滚滚铁蹄踏进了地里。 骆天生根本就不去看左右两翼的情况————看也没用,他总不能瞬间将大炮转移到左右两翼去吧?他喝:“开炮!” 炮手无视那纷纷落下的利箭,迅速用点火杆点火。 轰轰轰轰轰! 雷霆万均的炮声骤然响起,前沿炮兵阵地地面震动,一门门大炮的炮口喷出团团白烟,瞬间就形成了一道烟墙,难以视物。每一声炮响都有八百枚铁制弹丸从炮膛内轰然射出,在经过“鸭嘴”的时候受到药束,形成一道宽度超过三十米的弧形弹幕,密密麻麻,沉沉呼啸,朝着咆哮而来的鞑靼骑兵猛扫过去! 撕心裂肺的惨叫! 飞溅的血浆! 四处乱舞的裂肢! 正面冲锋的鞑靼骑兵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冲在前面的骑兵几乎无一例外,都被密密麻麻射来的霰弹打得支离破碎,第二排好一点,但也是浑身喷血,有些甚至大腿都被打烂了,或者手臂被生生撕了下来……一炮轰过去,炮口正前方两百米内人仰马翻,嚎叫冲锋的鞑靼骑兵横卧一地,死伤枕籍,那密集的冲锋队列被硬生生打穿了! 侥幸逃过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的鞑靼骑兵惊得面色惨白,目光涣散,有好几个甚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掉进死人堆里,不敢置信的看着四周,看着那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一个个四肢不全浑身是血,痛得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同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长生天啊,明军的火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只一击,只一击啊,两三百名骑兵就被扫倒了?简直是不可思议! 从两翼发动进攻的鞑靼骑兵虽然没有遭遇炮击,但结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距离明军方阵还有六十步————也就是九十米的时候,两翼的火枪手举枪齐射,一时间枪声如炸雷般响起,从枪口喷出的白烟如大雾一般弥漫在战场上,让人难以视物。每支燧发枪都是同时装填一枚独头弹和六枚霰弹,火力密度奇高,冲锋的鞑靼骑兵仿佛一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纷纷仆倒在地。 紧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三排火枪手轮番开火,弹雨绵绵不绝,冲锋的鞑靼骑兵伤亡直线上升。当然,他们也并非单方面被动挨打,三排火枪手打完后,他们也冲到了明军面前,向明军射出密如斜雨般的利箭。也有人试图直接纵马践踏那些蹲在地上的火枪手,但马上就被密密麻麻的刺刀枪给逼了回来。明军燧弹枪长达一米五,再加上一支长达五十厘米的扁刺,总长度达到两米,活脱脱就是一支短矛,现在这些“短矛”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战马根本就不敢冲上去,绕过刺刀墙从方阵之间的间隙飞奔而过,说什么也不去撞刀墙。 然后,等待他们的是来自两边的步枪火力猛烈射击。空心步兵方阵一大好处就是不管敌军骑兵跑到哪个方向,始终有堆甚至不止一堆枪口指着他们,然后扣动板机。从两个空心方阵之间穿过的时候,两个方阵的火枪手同时向他们射击,那种腹背受敌的滋味可不好受。一时间,枪声响彻云霄,人喊马嘶之声震撼战场,冲锋的鞑靼骑兵纷纷栽倒,然后被滚滚铁蹄碾了过去…… 脱欢就在不远处观战,他看到,他麾下数千骑兵仿佛涌上陆地的洪水,一轮接着一轮向明军的方阵发起猛烈的冲锋,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一张张扭曲的脸都说明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不计伤亡,反复冲击!而明军那一排排火枪手就像是一道道堤坝,任洪水怎么冲击都岿然不动,鞑靼骑兵不管往哪个方向冲击,迎接他们的都是猛烈的排枪齐射。天知道这帮家伙是怎么做到的,以前一分钟都很难打两发子弹,现在却轻轻松松一分钟给他们撸出四发以上发,子弹一排接着一排,绵绵不绝,跟下雨似的,谁上去谁死。这些家伙策马绕着方阵飞驰,一边飞奔一边弯弓朝明军士兵射去,结果……没卵用,骑弓的弓力太弱,再加上箭镞制作工艺也不行,杀伤力远远不如步弓,全身都包裹在链甲里,就连脸也戴了铁面具的明军敞开让他们射他们也射不动,反倒是明军的排枪将他们一丛丛的割倒! 他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明军的火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还有那些明军士兵,都被人摄了魂吗?我们明明射倒了他们很多人,他们怎么还是呆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 确实不断有明军步兵中箭倒下。鞑靼骑兵里一些非常厉害的神箭手整个人都贴在马背上冲向明军方阵,在近到可以看清对方脸上的痘痘的距离朝着明军眼窝或者颈部射出利箭,这两处哪怕是链甲也没法完全护住,中箭的明军痛苦惨叫着倒地。但他们身边的同伴对此却视而不见,只顾着装弹、射击,仿佛一台台没有灵魂的射击机器!双方就这样不断交换着人命,明军固然损失不小,但脱欢的部队却完全称得上损失惨重了,毕竟能在弹雨横飞的情况下射中明军要害的神射手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射出的利箭徒劳地撞在明军盔甲上,然后无力的坠落,没有伤到明军哪怕一根毛。 而明军一枪就能在他们胸腹部位开出个大洞,甚至将脏器都给打飞出去! 特特神情恐惧:“明军的火器太厉害了,台吉,照这样打法,我们就算能赢也要死伤惨重啊!” 脱欢咬牙说:“那又如何?就这样认输吗?” 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鞑靼在财力、人力、军事技术都居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与大明缠斗这么多年,稳点上风,靠的就是一股子狠劲,还有那打不死打不烂的韧劲,如果认输,这股劲就没了,以后他们还拿什么来跟明军斗? 用弓箭与手持燧发枪的明军对射,自己吃亏得很,认清这个残酷的事实之后,鞑靼骑兵果断扔掉弓箭,抄起长矛扬起弯刀,越过连绵的尸带冲向明军方阵,试图用长矛和弯刀干掉可恶的明军士兵。但是很显然,他们的战马并没有接受过这种顶着猛烈的火力正面冲击方阵的训练,每次一冲近方阵,就被那密密麻麻的枪刺给吓得惊慌失措地嘶叫起来,不受控制地绕开,然后被明军排枪扫倒。也有一些特别勇敢的家伙连人带马撞入明军方阵之中,砍倒了一些明军士兵,但马上就被方阵中的下马步战的锡伯战士用大棒打断马腿栽倒在地,来不及翻身便让枪刺钉死在地上。 最可恶的是,许多骠骑兵骑在马背上,拉开强弓,一轮轮箭雨擦着火枪手的头皮向被刺刀墙挡住的鞑靼骑兵倾泄,每一轮箭雨都要将他们削倒一大片! 叛徒远比敌人要危险,这些骠骑兵都是鞑靼人,他们太了解鞑靼人的战术了,所以下起手来又重又狠,让鞑靼骑兵痛苦不堪! 第247章 合围绞杀 这突然一击如雷霆,如霹雳,如疾风骤雨,冲锋的具装骑兵登时就遭遇了灭顶之灾,被那呼啸的霰弹成片成片地扫倒,仅仅一个齐射,他们就有至少两百人被报销了,死的伤的横卧一地,血流成河。从他们身上喷溅出来的鲜血在空气中形成一片凄艳的血雾,久久不散,令人望之胆寒。 完全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炮火一停,正对着他们的火枪手便争先恐后地用燧发枪对着他们扣动板机,铅弹劈头盖脸的打过来,又将他们撂倒了一批。 现在这支具装重骑已经完全被打懵了,前方那连绵的、密密麻麻的尸带让他们根本就没办法将速度提起来,而那黑洞洞的炮口和喷火的枪口更是让他们本能地感到畏惧,许多战马都被那血腥的一幕吓得腿软,下意识地放慢速度,而后面的还在不断涌上来,结果挤成一团,想退的退不下去,想上来的上不来,成了火枪手的靶子! 脱欢目睹这一幕,骇得肝胆俱裂,大叫:“撤退!让他们赶紧撤退!”他可不敢担保这些具装骑兵的盔甲能扛住明军火铳的猛烈射击,现在这么多具装骑兵在明军阵前挤成一团,明军闭着眼睛都能打中,还不撤退等死啊! 号手慌忙吹响撤退的号子,那些具装骑兵如逢大赦,争先恐后地勒转马头试图撤退。但是明军并不打算让他们轻易脱身,排枪一个接着一个,火力极其猛烈,而他们的盔甲也确实是扛不住14毫米口径燧发枪的猛射,每一个排枪过来都有一批人倒下,这更加剧了混乱。 混乱很快就演变成了崩溃。这种情形实在太让人绝望了,前面有密密麻麻的尸带和更加密集的枪口,他们根本就冲不上去;前后左右都是自己的同伴,大家窝成一团,想撤又撤不下来,只能干挺着随明军一轮轮猛烈的火枪齐射,这谁受得了?惊恐之下,这些精锐的具装骑兵纷纷夺路而逃,为了抢到一线活命的机会,甚至不惜将手中的兵器狠狠挥向同伴,这无疑更加剧了混乱……人人都想逃的结果就是谁都逃不了。 骆天生见状,叫:“骠骑兵,上!” 明军方阵停止了射击,让开口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骠骑兵横刀跃马,呼啸而出,以饿虎扑食之势冲向几乎完全动弹不得了的具装骑兵,用掷矛、页锤和长刀大开杀戒。失去了速度的具装骑兵在这些剽悍的骠骑兵面前如同插标待斩的死囚,他们大多数人都被人群裹挟着,别说迎战,连挥舞兵器的空间都没有,只能绝望地看着骠骑兵将自己前后左右的人一一放倒,最后轮到自己…… 此时的脱欢当真是惊骇欲绝了。该死的明军,都不知道施了什么妖法,敢不带战车在大平原上跟兵力比他们只多不少的骑兵正面硬刚也就算了,还用诡计坑了他的具装骑兵,现在更是想将他这支宝贵的具装骑兵全部歼灭掉……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声怒吼,率领自己几千名冲了好几次明军的步兵方阵,被打得死伤累累,更已经疲态尽显的轻骑兵杀了上去,说什么也要撕开骠骑兵的包围,将具装骑兵救出来! 迎接他们的是呼啸而来的箭雨。锡伯轻装飞骑士紧随着骠骑兵杀出,正好截住了脱欢所率领的轻骑兵,二话不说就是一阵密集的箭雨。他们射出的利箭确实很难穿透具装骑兵的盔甲,但是要洞穿这些轻骑兵身上那简陋的皮甲,真的跟玩一样,一阵一阵的箭雨猛泼过去,那些倒霉的轻骑兵被射得人仰马翻。脱欢连连怒吼,指挥一支轻骑兵向锡伯轻装飞骑士发动冲锋,试图将这些讨厌的家伙撕了。但锡伯轻装飞骑士根本就不打算跟他们硬碰,看到他们策马追过来立马就跑,边跑边射箭…… 脱欢几乎气炸了! 就在那些鞑靼轻骑兵像狗熊扑蝴蝶一样徒劳地追逐着锡伯轻装飞骑士的时候,闷雷般的马蹄声响起,一支身披铁甲的骑兵突然从战场附近的一片低矮林子里冲了出来,排着紧密而整齐的队形向这些被锡伯轻装飞骑士射得嗷嗷叫的轻骑兵猛撞过来。这还没完,在战场左翼同样响起了隆隆马蹄声,杨峻趁着脱欢只顾着猛攻神武营,没有注意他们之机,率领那两百铁甲骑兵离开车营,悄**地运动到鞑靼军的左翼,然后突然发动冲锋! 这种队形密集、风驰电掣的重骑兵冲锋向来是轻骑兵的克星,在这两支铁甲骑兵的猛冲之下,鞑靼大军不可避免的慌乱起来,都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而他们的灾难还远没有结束。 马蹄声震天动地的响起,大批大批明军骑兵从四面八方合围了过来,而在他们后面,则是被武装到牙齿的步兵。冲在最前面的是锡伯轻装飞骑士,他们百人一队,一人双骑,每人负箭四袋,像狼群一样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前去阻击他们的鞑靼骑兵被他们劈头盖脸一顿猛射,人仰马翻,侥幸没有被射死的赶紧向主力靠拢,说什么也不干这种鸡蛋撞石头的活。紧接着就是骠骑兵,他们同样是百人一队,手持长刀、锥枪,形成一个疏而不漏的包围圈,有避过锡伯轻装骑骑士的攻击试图逃离战场的都纷纷死在他们刀下。骆天生只是带了一小部分骑兵出来,而现在,他们算是精锐尽出了,大几千人撒开,形成天罗地网,一点点的收紧…… 脱欢见势不妙,都顾不上正在被骠骑兵屠杀的那些具装骑兵了,果断指挥轻装骑兵突围……再不跑可就没命了! 可现在已经不是他想跑就能跑的了。合围过来的不仅有数千骑兵,更有常胜营主力,上万步骑兵已经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他指挥部下在包围圈内左冲破突,可不管冲到哪里,等待他们的都是稠密的箭雨,或者劈头盖脸砸过来的枪弹,甚至炮弹!明军灵活地移动着自己的炮兵,追着鞑靼骑兵轰,不断发射霰弹和链弹。前者打出去跟割麦子似的将鞑靼骑兵成片扫倒,后者在空中高速旋转着,流星锤般打进具装重骑之间,被击中的鞑靼骑兵甭管是人还是马,都是骨肉狼籍,甚至被绞成两截。这玩意儿太恐怖了,没打准还好,一旦打准了就得扫倒一大片! 龙岩峰骑着火流星,站在一个土包上得意地看着神武军绞杀鞑靼骑兵。看到鞑靼骑兵在自家步兵步骑炮紧密配下之下节节败退,他得意地捏着下巴,说:“想抄老子的粮道,有那么容易吗?这回可尝到老子的厉害了吧?” 达凌云的些惊讶的看着这小子:“大人,先用运粮车队诱敌,在运粮车队中埋伏人手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接着派出一支不算很强的援兵去增援,吸引敌军全力攻打试图围歼,然后趁机主力尽出四面合围……这就是你们汉人的兵法么?” 龙岩峰摆摆手,说:“这不是我们汉人的兵法,全世界都会用的,只要做好协调沟通,并且组织好,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都能玩这种战术。” 达凌云沮丧地说:“但我们锡伯人就是玩不来……如果我们能够运用如此巧妙的战术,绝对不会被鞑靼人奴役两百年之久!” 龙岩峰说:“你们人口太少了,打不起大仗,自然组织不来这么复杂的战术啦……看开点,你看现在,鞑靼军队正被我们打得丢盔弃甲,这一幕足够让你们消气了吧?” 达凌云再次把目光投向战场,可不是,此时的鞑靼军队已经被明军分割成几块,团团包围了。他们人挤着人,马挤着马,连转个身都很困难,更别提组织抵抗了。而明军没有半点要留手的意思,用铁甲重骑兵和骠骑兵逼迫鞑靼骑兵挤成一团之后,大队步兵冲了上来,端平燧发枪照着鞑靼骑兵就是一轮又一轮的齐射,除非鞑靼骑兵跪在乞求投降,否则他们是不会停止开火的! 甚至将威远炮推到距离鞑靼骑兵只有几十米远的地方,装上霰弹猛轰! 神武军很重视白刃格斗训练,每名士兵都有不错的白刃格斗能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喜欢白刃战————主要是龙岩峰不大喜欢。用占优势的骑兵合围对和,一步步地挤压,逼得对手撞成一团,然后用火枪大炮猛射将其成片撂倒;待对手彻底崩溃四散逃窜,又让骠骑兵衔尾追杀,这是神武军反复演练的战术套路。现在神武军正将自己在训练中学到的东西一点点的施展出来,用到这帮倒霉的鞑靼人身上…… 还别说,效果真好,几个回合下来鞑靼人便血流成河了。 达凌云叹息:“真是一场屠杀啊……面对装备这么多火器的对手,个人勇武不值一提,我们这些自恃勇猛和坚韧的锡伯人,已经被这个时代抛弃了!” 龙岩峰脱口说:“你们可以改用火枪啊!” 达凌云一怔,随即笑:“对,我们的年轻人可以改用火枪!” 第248章 神枪手 正说着,一名头戴金盔的鞑靼将领带着几十名身披铁甲的骑兵冲破了铜墙铁壁般的包围圈,好死不死的正好朝着这边猛冲过来。那位金盔大将似乎认出龙岩峰是明军的统帅,那双眼睛血红血红的,挥舞弯刀咆哮着,战马速度提到极限,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要将他撕成碎片! 骆天生大惊,叫:“大人,小心!” 杜松则一声不吭,猛踢战马马腹将战马的潜力全压榨出来,拼命追赶那位金盔大将,试图截住他,把他给做了。 龙岩峰看到数百名骑兵向自己猛冲过来,摇了摇头,没有半点要逃的意思。他很淡定的擎起自己那支做工精美的、自出塞以来一直没有开张的燧发枪,瞄准那位金盔将领的胸口,扣动板机。 砰! 燧发枪枪口喷出一团滚烫的白烟,一发子弹从枪膛内高速旋转着咆哮而出,射向那位金盔将领。这也是一发独头弹,不过不同于那些自带螺旋纹的独头弹,它的弹体细长而尖锐,通体被两块薄薄的铜制弹壳包裹着,射击时铜制弹壳膨胀,嵌入膛线,子弹在枪膛内高速旋转,离开枪膛后那两块胶合在一起的弹壳飞离,只剩下细长的弹芯在高速飞行,其原理跟次口径穿甲弹差不多。这种设计的好处是弹芯不必与枪膛直接接触,可以用硬度很高的材料来造,不怕损伤膛线……换作别的独头弹就绝对不敢这样干,因为打不上几枪,膛线就该被磨平了。 龙岩峰用来制造弹芯的材料是高碳钢,这是他目前能搞到的最坚硬的材料了。 子弹在空中拉出一道近乎笔直的弹道,只用了一秒多一点的时间便射出四百米外,正中金盔将的胸口。这里的铠甲甲片最为坚厚,防御能力最强,但是高碳钢制成的弹芯并不在意,当的一下在铁甲上洞穿一个小小的窟窿,利箭般扎入他的体内。在穿透铁甲的过程中,弹芯不可避免地变了形,带着大量铁甲、衣物碎屑钻入这位金盔将军的胸腔,造成可怕的破坏! 那位血贯瞳仁、不管不顾地向龙岩峰猛冲过来要撕了他的金盔将身体向后重重一仰,大叫一声,从马背上栽了下去。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的盯着龙岩峰,嗬嗬喘息着,从口鼻间呛出一股股血沫,到死他都不敢相信这位长得并不算高大,连把刀都不带的明军统帅居然能隔着这么远就要了他的命! 那些跟着他突围而出,试图向明军统遇发动斩首突击的铁甲骑兵也惊呆了,纷纷勒住战马,扑倒在地冲龙岩峰方向连连磕头,嘴里念念有词,跟中了邪似的。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惊奇地问:“这帮家伙这是怎么了?” 达凌云说:“也许他们把你当成神了。” 龙岩峰:“……” 同志们,封建迷信真的要不得啊!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这年代的火枪、弓箭的有效射程都只有几十米,百步穿杨终究只是很少人才有的绝活,这也是像哲别等神箭手世代受人景仰的原因。现在却冒出了一个隔着四百米也能一枪将一名身披重甲的大将撂倒的狠角色,文化水平很低的鞑靼人登时就将他视为神灵,完全丧失了与他抗衡的勇气,纷纷匍匐在地,一个劲的膜拜,连明军骑兵合围过来都不管了。 杜松眨巴眨巴眼睛,终究还是将那四十米长的大刀收了回去。人家都跪下来磕头了,还上去砍,那就有点不厚道了。他拽过一名鞑靼俘虏,一打听,才知道被龙岩峰一枪撂倒的那位正是这支鞑靼大军的统帅,有着黄金家族血统的孛儿只斤·脱欢。虽说现在黄金家族血统的含金量早就没有元朝时候那么高了,但是一位有着这样的血统,并且骁勇善战的将军还是很受人尊敬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死,鞑靼军队的士气就完全崩溃了,纷纷跪地投降…… 要是换了一个不得军心的将领,搞不好还没这效果呢。 随着脱欢中弹倒下,这场短暂而血腥的战役也宣告结束了,脱欢率领的六千鞑靼骑兵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自脱欢以下,四千三百余人战死,一千五百多人投降,有命逃脱的不到四百人。 明军伤亡五百人,近十比一的交换比,如果脱欢能看到这组数字,估计还得再气死一次。 老规矩,龙岩峰确定歼灭敌军主力后立即派人到战场周边地区搜索,寻找鞑靼人的老营和牧群。虽说歼灭脱欢的大军后他缴获了许多战马,但人都是贪心的,明知道这附近有鞑靼人的牧群,怎能不抢过来?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哪! 结果也正如他所料,派去搜索的骠骑兵很快就在距离战场二十里处的密林里发现了几处脱欢的老营。不过,老营里的鞑靼人已经逃光了,将大量的牛羊马匹扔给了他们————显然,鞑靼人也意识到,带着这么多牛羊是根本就没有办法脱逃过明军的追杀,为了保命,干脆就将这些牧群全部扔给了明军。 明军喜滋滋地笑纳了这份大礼,尤其是那些鞑靼出身的骠骑兵,更是开心得不得了:他们又可以分到一些羊了! 唯一不开心的就是龙岩峰。这个从小就害怕写作文的家伙又要使劲的薅自己的头发,绞尽脑汁去写奏章了。 而此时,他薅掉了一大把头发才写出来的第一份奏章已经由锦衣卫快马加鞭再加鞭,十万火急的送入了京城。 几乎就是在脱欢中弹倒下的时候,万历正破天荒的上着晚朝。 这真心很难得,大家都知道万历有多懒的,这货连早朝都不大想上了,居然还上晚朝,太阳打西边出啦! 当然,万历上晚朝是有原因的。这段时间李如松率领禁军三营精锐出塞,一路横冲直撞,遇神杀神遇佛灭佛,锐不可挡,对鞑靼人是遇见一部便击破一部,捷报频传。虽说一直没有能再复制喜峰口大捷那样的胜仗,但也是战果辉煌。十月十一日,李如松在喜鹊峰遭遇鞑靼大军,一场大战下来斩首五百零六级;十月十四日,李如松在安子岭遭遇数百鞑靼骑兵,果断率领骁骑左营发动进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歼灭,斩首四百六十六级;十月十八日,李如松在鹰手营发现鞑靼人的老巢,亲率骁骑左右两营发动进攻,一战斩首九百八十二级……看看这战绩,什么叫无敌猛将?什么叫势如破竹?这就是了! 所以,这段时间万历超喜欢上朝,尤其是在接到捷报的时候,立马就扔下手头上的事情召集群臣上朝,迫不及待地向群臣炫耀李如松取得的战绩。李如松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中的亲信,这次又是奉他的命出塞去砍鞑靼人,四舍五入,等于他亲自带人出塞去砍鞑靼人,取得了这么辉煌的胜利,怎么能不向群臣炫耀,在群臣面前得瑟得瑟? 今天他又接到了李如松的捷报,禁军三营在满套儿再次大鞑靼,斩首一千二百余级。这也意味着李如松这个家伙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斩首便突破了六千级,成为大明众将中斩首仅次于李成梁的大将了。李成梁算得上是大明中后期边军将领的天花板,累计斩首多达一万五千级,这战绩让无数边军将领绝望,因为他们砍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够达到李成梁的零头。可李如松在短短一个月内就砍了六千级,啧啧…… “李子茂真乃我大明年轻一代的无敌猛将,他的勇武哪怕比起开平王来,也不遑多让!”年轻的天子挥舞着手中的捷报,眉飞色舞的说。 一众文武大臣那表情跟便秘似的,都不想说话了。尤其是兵部,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李如松每取得一个胜利都是在抽他们的脸啊。想想看,以前兵部兴师动众,多方谋划,糜耗钱粮无数,调动兵马数万,合数个边镇之精兵强将与鞑靼大战,最终斩首也不过数百级,而现在李如松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带禁军三营出塞,只一个月就斩首六千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兵部个个都是饭桶,那么多人加起来还不如李如松一个管用啊! 兵部待郎宋应昌硬着头皮说:“启禀陛下,李子茂虽然骁勇善战,但终究是孤军深入,如今已经出塞数百里,却没有一支部队与他并肩作战,实在是太危险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有危险,不如见好就收,让他撤回来……” 万历不满地叫:“让他撤回来?现在他正势如破竹,打得鞑虏闻风丧胆,形势一片大好,在这种要命关头让他撤回来?宋侍郎,你的脑子没毛病吧?” 石星说:“李子茂势如破竹是没错,但鞑虏狡诈,焉知他们是不是在诱敌深入?” 万历冷哼:“你们当朕是白痴吗?你见过哪一路的鞑虏舍得用六千精锐士卒来诱敌的!” 可不是,李如松这一路砍的都是鞑靼的青壮。这家伙傲得很,杀良冒功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屑去做,老弱病残他也不屑去杀,砍回来的首级级级都是经得起审核的。拿六千青壮去喂刀,只为了歼灭万余明军,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真有哪位鞑靼大将提出这么疯狂的计划,只怕他手下那帮将领第一个拔刀砍了他! 第249章 狂笑 万历骨子里其实是个比较好战的,他从来都不介意边镇将领开边衅,但前提是能打赢。正因为好战,所以他才能容忍李成梁诸多掩败为胜、杀良冒功、贪墨军饷、勒索商人等等不法行为,甚至李成梁逼反了一向对大明恭顺的王兀堂,他也只当没看见,只要李成梁能继续打胜仗,一切都好说。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想要忽悠他没那么容易,现在明军形势一片大好,在这个时候把李如松撤回来?你当老子白痴啊? 石星拼命向申时行使眼色。皇帝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命令自己的心腹带领精锐禁军出塞作战,这是在向我们全体文臣挑衅,再继续让李如松一路狂胜下去,丢脸的绝对不止我们兵部了,申首辅,你倒是帮我们说句话呀! 申时行颇为纠结。明军能节节胜利,最重要的是并不是像以往那样出塞捣个老巢然后就跑路,而是稳扎稳打,在鞑靼人的地盘上一步步的推进,一次接一次的在野战中击败鞑靼人,他也很开心。可是……这是天子绕过他们直接调兵出塞打的,这就让他有点不安了。 大明的文臣对皇帝的要求一直都非常古怪。一方面,他们希望皇帝要勤政,做个圣主贤君,一方面,皇帝真要动手干一番大事,他们便千方百计的掣肘,表示万事有我们这些正人君子,皇上你当好橡皮图章的角色就行了;要是事情给搞砸了,国家乱套了,大家又不约而同地指责皇帝不作为……反正到底想要皇帝做什么,估计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也许在他们眼里,皇帝就是张卫生纸,需要的时候拿来擦擦屁股,擦完了就丢一边。而现在,万历雄心勃勃地对边关用兵,明显是想玩铺大的,大臣们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 最要命的是,这些胜利都是禁军三营取得的,而禁军三营的军饷是由万历走内帑直接发放的,跟兵部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支战斗力强悍绝伦的部队只听命于天子!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明的文臣是一个超级没有安全感的团体,他们始终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勋贵集团、武将集团,更盯着皇帝。当勋贵和武将都被他们驯得服服贴贴之后,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了皇帝身上。在他们看来,皇帝就是在他们搞砸了国家大事之后出来背锅的专业背锅侠,这个背锅侠手里不能有钱,不能有实权,更不能有军队!而现在,万历通过卖六合彩、经营球市,赚了不少钱,钱包鼓鼓的,又用这些钱养起了一支剽悍绝伦的禁军,这就让文臣心中警声大作! 一个有钱并且有一支精锐禁军的皇帝,显然不会甘心当背锅侠,任他们摆布的,这绝对不行! 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说:“陛下,依老臣之见,石尚书和宋侍郎的话也不无道理。李子茂固然骁勇,禁军三营也精锐绝伦,但毕竟是孤军深入……” 万历并不打算给他老师面子:“朕再说一次,禁军三营没有孤军深入!神武军和永平府皇庄数万民兵正在与他们并肩作战!” 申时行窒了窒,说:“但神武军一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胜仗……” 万历叫:“什么叫神武军一直没有拿得出手的胜仗?此次出塞,神武军累计斩首也过千了!虽然不及禁军三营,但放在九边,哪支边军有这么辉煌的战绩?” 石星说:“他们动用数万人马,打了差不多一个月才斩首过千,这样的表现实在很难让人满意!” 万历怒哼一声:“朕记得二十年前土蛮部寇掠永平府,朝廷调动九边数万精兵前去阻击,总共斩首也不过五百吧?而且那五百鞑虏大多还是夜间撤退时掉下悬崖摔死的!兵部糜耗钱粮无数,调动数万大军,最终就取得这样的战果,有什么资格指责神武军的战绩!” 石星:“……” 隆庆元年,可爱的隆庆皇帝战战兢兢三十年,好不容易熬死了他那个不干正事的老爹,也就是号称“家家干净”的嘉靖,出任大明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只是这个倒霉的孩子屁股都还没坐热,土蛮汗就打进来了,一举攻破了蓟镇长城,杀入永平府大掠,京师为之震动。兵部赶紧调集辽东、宣府、大同乃至延绥等边镇的边军前去抵御,日后让辽东的鞑靼人、女真人都闻风丧胆的噶头狂魔李成梁也参与了,带着数百除了不会打仗啥都会的辽兵和数十李家宗族青壮,风风火火的赶到永平府。鞑靼大军眼见明军精锐纷纷赶到,不敢在永平府逗留,便带着抢来的人口、财货,火速撤退。明军一路追击,但硬没有一支军队敢去截住鞑靼大军,都只想捡一些落单的鞑靼兵割脑袋,没一个想去打硬仗的。 李成梁也不例外。这家伙带着李氏宗族几十号人尾鞑靼人,一路追到棒槌崖,四处设陷阱给鞑靼人制造麻烦,并且学野兽嚎叫制造恐慌。其他同样在追鞑靼大军的明军有样学样,弄得漫山遍野都是野兽在嚎叫。也不知道是夜太黑还是他们的嚎叫声把鞑靼人给吓到了,有领头的鞑靼士兵失足从悬崖上坠了下去,后面的鞑靼人因为没打火把,看不清情况,居然就像旅鼠跳海一样一个劲的蹦蹦蹦往下跳,等到他们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掉了五百多号人下去了。 于是,这五百多号倒霉倒到姥姥家的鞑靼人就成了明军此战的最大战果,董一元、张臣等边军大将为了抢这些首级,连刀子都拔出来了。李成梁则没份,他级别太低,身边的人手太少,一颗首级都没捞到。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回到辽东后被提拔为副总兵。 这一战不仅是大明边军的耻辱,更是兵部的耻辱,现在万历旧事重提,顿时就将兵部一众大臣给怼得哑口无言。是啊,当年兵部调动数万大军却围追堵截土蛮汗大军,却没有一支明军敢与鞑靼大军硬碰,最后靠捡漏捡了斩首五百余级,这样的战绩,有什么资格嘲笑神武军?毕竟神武军可是出塞作战,与鞑靼硬碰硬的打,斩首一千多级的! 石星硬着头皮说:“棒槌崖之战毕竟是陈年旧事了,提它没有意义,而现在神武军兴师动众,出塞近一个月却战果甚微,这是不争的事情,陛下……” 还没说完呢,一名当值的大汉将军忽然入殿启奏:“陛下,锦衣卫百户张如龙求见!” 万历神色一动:“张如龙?他不是一直跟随神武军出塞的吗?怎么回来了?快宣!” 大汉将军下去了。 万历又冲群臣得瑟:“众爱卿,这张如龙可是朕的福将,上次他风风火火的回京,带回了冷口寨大捷的捷报,这次回京,必然也是有大捷捷报带回的!” 群臣清一色的冷漠脸。 快马加鞭狂奔数百里回到京城,整个人都快累死了的张如龙跟着大汉将军来到金銮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三拜九叩,然后放声大叫:“皇上,大捷,大捷啊!” 群臣:“……” 这货还真有喜鹊属性,他一回来就必然有大捷? 万历喜上眉稍:“神武军击败鞑靼人了?” 张如龙说:“前些天一万二千皇庄民兵经界岭口向建昌方向的鞑虏发动进攻,颇有战果,一举打到大凌河畔,修复了位于大凌河畔的两个千户卫所!鞑虏恼羞成怒,从辽东急调大军,将这支民兵团团包围。龙大人知悉后立即调集神武军主力驰援,结果在鹞儿岭遭遇鞑虏大军伏击……” 群臣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点。嗯,这才是明军该有的表现,这才是鞑靼人的正常水平,像李如松那样率领明军出塞数百里,势如破竹,每战必胜,他们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万历整个人都紧张得跳了起来:“神……神武军现在怎么样了?” 张如龙眉飞色舞的说:“鞑虏虽然狡猾,但龙大人早就预料到他们会设伏了,提前率领三千精骑经一条牧羊人小路绕过鹞儿岭河谷,出其不意的出现在鞑虏身后,就在鞑虏猛攻深入河谷的步兵的时候,他指挥那三千精骑突然从鞑虏身后发动猛攻,一举将其粉碎,河谷之中血流成河,鞑虏横尸遍野,不是被斩杀就是被俘,万余大军烟消云散,幸存者不过十之一二!此战过后,河谷中的河水都为之尽赤!” 群臣:“……” 怎么听着好像神武军才是鞑靼人,而被杀得血流成河的是明军?双方的战术完全颠倒过来了啊喂! 万历这才松了一口大气,说:“吓死朕了,吓死朕了!那家伙的奏折呢?呈上来!” 张如龙急忙掏出龙岩峰的奏折交由当值太监呈了上去。 万历先是一目十行的看完,眨巴眨巴眼睛,确定自己没眼花后又逐句逐句的看了一遍,最后还是不大确定,又逐字逐字的看了一遍。终于,这位年轻的天子一拍大腿,毫无风度的放声大笑! 群臣的脸直抽搐。果然不能让皇帝跟龙岩峰凑一块,本来挺正常的一个皇帝,跟龙岩峰凑一块后就有点神经兮兮,半点天子应有的威仪都没有了! 第250章 最铁的证据 万历丝毫不顾群臣侧目,只是放声狂笑,边笑边大声说:“好,打得好!一战粉碎喀喇沁部主力,斩首六千余,生俘二千余,虏酋青把都仓皇逃窜,部众十不存一,好!打得太好了!” 群臣轰的一下,炸了。此役鞑靼出动兵力多达一万三千到一万四千人,对于碎片化极其严重的明军来说简直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他们本以为中了埋伏的神武军已经在劫难逃了,谁曾想神武军不仅反败为胜,还反手歼灭了对方?一战斩首六千余级,生俘二千余人,这意味着喀喇沁部主力基本上已经覆灭了,这样的战绩,打从成祖扫北之后就没再见过了啊!这龙岩峰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这么能打!? 万历看着群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心情越发的畅快,说:“鞑虏反复无常,屡屡犯边,实在是把朕恶心得不行,这次龙岩峰算是帮朕出了一口恶气啊,打得太好了!神武军名副其实,当真是神勇无敌,龙岩峰真真是朕的霍骠骑!”霍地站起来将奏折交给身边的太监让他拿去给群臣,自己则起身,神清气爽的说:“众爱卿都看看这奏折,然后拿个章程出来好好犒赏神武军,朕先去与母后分享这一好消息,退朝!”说着示意张如龙跟上,根本就不管群臣那精彩至极的脸色,拍拍屁股就走了。 群臣传阅着龙岩峰那份奏折,都是一副踩了狗屎的表情。 如果说禁军三营取得的胜利让他们膈应,那么神武军的胜利就是在戳他们的肺管子了。禁军三营好歹还是从京营里出来的,归御马监管,大家多少还能向这支军队施加影响,毕竟御马监再嚣张,也是要给他们一点面子的,可是这神武军……那纯粹就是万历拨了点钱,然后龙岩峰这个头铁无比的家伙跑了趟榆林,便将这支军队给拉起来了,它完全可以视为万历的私人武装,只听命于万历,谁都不鸟的!这么一支只听命于皇上,却又拥有如此恐怖的战斗力的军队,当真让群臣如芒刺在背。早在神武军取得冷口寨大捷的时候他们便已经警惕起来了,一直都有言官在弹劾龙岩峰妄开边衅呢,可万万没想到这支军队居然凶悍到这种地步,一战歼灭近万鞑靼大军! 乖乖,这样一支军队叫他们怎么控制得了哟! 龙岩峰的奏折毫无文采可言,就是干巴巴的讲述了这一战的过程,最后干巴巴的列出自己的战果:连同前哨战在内,鹞儿岭之战共计斩首六千五百八十八级,生俘二千九百五十四人,被杀、被俘有把兔儿头衔的多达八十六人;近乎全歼了两千鞑靼具装重骑,缴获战马七千多匹……可就这么一份奏折,却比任何妙笔生花的文章更让群臣震撼。敢把斩首、生俘数量精确到个位数,说明这些数字是真的,经得起查的,也就是说,神武军真的取得了一场自成祖扫北之后就不曾有过了的空前大捷! 看完这长长一串数字,石星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这可要命了,一颗虏首赏银五十两,六千多那就是三十多万两,你让他上哪拿这么多钱出来赏那帮大头兵! “申大人……”他可怜巴巴的望向申时行。 申时行捋着胡子,叹息:“好一场空前大捷啊,可为什么老夫总觉得这么不得劲呢?” 群臣一个个面色阴沉……不得劲的何止申时行一个? 一名兵部官员恶狠狠地说:“申核军功的时候卡得严一点!我不信一个小太监真有这等本事,这里头肯定有不少首级是杀良假冒的,我等定要严查,不能让他给糊弄了!” 群臣都恶狠狠的点头。就算里头没有杀良冒功,他们都要给神武军整一点杀良冒功的出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帮丘八得意!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这大明是谁说了算! 万历自然不会真的跑回后宫去跟太后分享胜利的消息,他跟太后的关系并不好。退朝后他直奔御书房,回到御书房后便对张如龙说:“快,把此战的细节给朕一一道来!” 张如龙精神抖擞,将龙岩峰如何识破鞑靼人的计谋,如何率领大军穿越沼泽,翻山越岭,神武军如何将计就计在河谷中与鞑靼大军死战,绘声绘色的一一道来,听得万历是惊心动魄,直到张如龙讲完了,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太冒险了,真的太冒险了!回去告诉那小子,以后这种仗尽量不要打了,朕不想为了一场胜利失去了一支英勇善战的军队,和一位天才将领!” 张如龙笑着说:“神武军上下要是知道陛下对他们如此关爱,定会感激涕零!” 万历摆摆手,说:“跟他们所作所为相比,朕做得实在太少了……他们既要耕作又要守边,还要出塞打仗,辛苦啊,朕能给他们的却是少得可怜,唉!” 张如龙说:“这已是皇恩浩荡了。对了,龙大人还有句话托卑职传达。” 万历竖起耳朵:“什么?” 张如龙学着龙岩峰的语气说:“龙大人说,大宁是块宝地,任何要放弃大宁的言论都应该当成耳边风处理!” 万历笑了笑,说:“大宁是块宝地这话朕信,但群臣不信啊!” 张如龙从袖筒里抽出一沓东西递过去:“龙大人说了,这就是大宁是块宝地的铁证!” 万历接过来一看,好家伙,是厚厚一沓庄票,信誉十足,在整个北直隶都可以见票即兑的那种。他两眼放光:“哪来的?” 张如龙说:“此役我军不是缴获牛羊马匹无数吗?龙大人将牛和马都留了下来,将羊出售,一口气赚了五万多两银子,他留了一半准备用于犒赏神武军及皇庄民兵,剩下一半作为大宁是块宝地的证据送到宫里来了。” 万历:“……” 这证据可真够硬核的,妥妥的铁证啊,他喜欢! “但还是不足以说服群臣。”他细细数着手中那一千两一张的庄票,眼里全是金币的符号。 张如龙早有准备,马上打开背囊,从里面掏出个大大的木盒呈上去:“龙大人说,这证据比几万两银子更硬核。” 万历放下庄票,打开一看,好家伙,是块硕大的、黄澄澄的狗头金,看这块头,差不多得有十斤重了! 他瞠目结舌:“这……这么大的狗头金,哪来的?” 张如龙说:“龙大人这一个月来一边打仗一边勘探大宁地区的矿藏,已经找到一个金矿,三个银矿,两个铜矿,储量都颇丰,他认为这些足以证明大宁是块宝地了。” 万历眉开眼笑,一迭声的说:“可以,可以!有了这些,我倒要看看满朝文武哪个敢说大宁不是一块宝地!” 张如龙说:“龙大人说他麾下有许多找矿、采矿的人才……” 万历大手一挥:“那些矿都交给他经营,朕绝不插手!” 他可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对采矿一窍不通,手下也没有精通这一行的人,硬派人去插一手只会将事情弄得一团糟,还不如交给龙岩峰来做。龙岩峰算是他手下最厚道的了,抢了鞑虏的牛羊卖了钱都不忘给他留一半,换别个太监哪有这么实在啊,能给他留一成就算不错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应该交给最实诚、最能干也最能打的人去干啦! 张如龙大喜过望————他可是看中了一处小金矿,准备在战争结束后招点人去开采的,这一切的前提是龙岩峰继续管那个摊子,要是皇上心血来潮,胡乱指派几个屁都不懂只会刮地皮的货,那他还玩个鬼啊! 他打蛇随棍上:“龙大人还说现在仗越打越大,出塞的兵力不是很够了……” 万历非常慷慨:“朕这就让蓟镇出兵!精锐尽出,务必一仗打疼鞑靼人!” 张如龙说:“龙大人说最好出动精锐部队,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杂兵出去只会送人头……” 万历当即拍板:“让浙军去!他不是一直都很欣赏浙军的吗?这次朕把八千浙军全给他调过去!” 张如龙开心地说:“浙军战力之强,冠绝九边,有他们助战,此役我军定能大破鞑虏,杀到他们血流成河!” 万历深以为然:“朕也是这样想的,哈哈哈哈……”想到一举抢回半个大宁,有大量的金矿、银矿、铜矿可供开采,变成真金白银流入他的内库,他不禁心情舒畅,放声大笑起来。 事实证明,他笑得早了点。 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万历出动浙军参战的提议遭到了文武大臣的强烈反对。文武大臣一致为蓟镇的安危关系着京师的安危,而那八千浙军是蓟镇主力,万万不能轻易动用,一旦动用了,整个蓟镇就空了,万一鞑靼人乘虚而入,则京师危矣!一个个说得是振振有词,但万历不是傻子,稍稍动动脑子都知道这帮家伙在想什么————私心味都要从他们的毛孔里溢出来了! 第251章 猛过头了 大臣们的想法很简单,龙岩峰一战歼敌八千余,已经是出尽风头了,绝对不能再让他继续这样狂胜下去,因为这会显得他们这些百年以来一直拿鞑靼人毫无办法,甚至让鞑靼人打到北京城下的文臣很无能!再者,这家伙可是宦官啊,他取得这么辉煌的胜利,宦官团体肯定要得势了,而宦官得势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必须给那家伙添点堵,就算那八千浙军要出动,也不能给他! 给李如松多好。李如松狂归狂,至少还是武将那一拨的,算半个自己人。 万历让这帮家伙给气坏了,据理力争:“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两路大军都节节胜利,斩获极多,正宜增派精锐,一举收复大宁,你们为何百般阻挠!” 兵部众臣:“眼下我军虽然取得了大胜,但鞑虏实力依然强悍,而且以鞑虏的狡诈,极有可能是在引诱我军深入,然后一举聚歼!现在我军要做的不是增派兵力,而是见好就收,赶紧撤军!” 万历愤怒:“诱我军深入?赔上万余青壮的姓名,还要搭上三四千具装骑兵来诱我军深入?你们当朕是白痴吗!?” 群臣不吱声,摆明就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愤怒的万历空前的强硬,与群臣爆发了自登基以来最为激烈的争吵。他极其强硬的表示,如果兵部再不发兵,他就亲自率领京营精锐出塞,御加亲征!这下可把群臣给吓坏了,我的妈呀,京营精锐!京营精锐是有,但都在李如松手里,正在塞外与鞑虏血战呢,剩下的……你确定是精锐?你确定带着那帮歪瓜劣枣出塞,不会半路就被他们卖了? 眼看皇帝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被他逼得实在没办法的群臣只好松口了:“出动那八千浙军也可以,但只能增援李如松。” 万历快让那帮货给气死了:“李如松那边打得顺风顺水,有什么好增援的?龙岩峰那边才需要增援啊!他有一万多名民兵被包围在建昌了!” 群臣:“龙公公勇猛无敌,麾下兵多将广,鞑靼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李子茂却是孤军深入,两翼都没有友军,理应增援……” 两头又吵了起来。万历一力坚持要出动浙军支援龙岩峰,群臣死活不让,双方吵得面红耳赤。 正吵着,又一份捷报送了过来:神武军在安子岭方向大破鞑虏脱欢部,斩首四千余级,生俘二千余人,鞑虏自脱欢以下,无一人逃脱! 万历:“……” 群臣:“……” 又是大胜,这家伙是不是猛过头了?你这动不动就斩首数千,生俘一两千,让那些使出吃奶的劲也只能斩首一两百,甚至斩首个位数都习以为常的丘八们以后还怎么混? 户部官员更是一个劲的揉着心口,如果这个时代有速效救心丸什么的,他们铁定要掏出来吞两粒了。他奶奶的,斩首一级赏银五十两,斩首四千级那就是二十万两了,户部上哪搞这么多钱!? 申时行和王锡爵对视一眼,都是苦笑着暗暗摇头。这仗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倒不是他们对龙岩峰有什么意见,主要是这家伙实在太凶残了,这出塞才多久啊,斩首就过万了,那可是五十多万两赏银啊,就朝廷现在穷得当当响的鬼样,掏得出来才叫见鬼了。最可怕的是,这还远远不是龙岩峰能力的极限,继续让他这样打下去,天知道他还要砍下多少人头! 但看到小皇帝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他们知道,在这关头劝小皇帝退兵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 龙岩峰并不知道自己那过于辉煌的战绩已经给朝中大臣造成了巨大的困扰,当然,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乎,没准还会因此而洋洋得意。 当锦衣卫将安子岭大捷的消息送到京城的时候,神武军主力已经抵达大凌河。 此时塞外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虽然还没有下雪,但早上起来,草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挂满了霜花,风一吹,任你是铁人也瑟瑟发抖。大凌河水位降到了一年中的最低位,许多地方甚至暴露出了河床,鱼儿在水里缓缓游动,仿佛也被冻僵了。 看着两岸那辽阔的草原,龙岩峰一个劲的搓着快要被冻僵了的手,哈着白气说:“他奶奶的,终于从那山沟沟里钻出来了,谢天谢地!” 众将领都心有戚戚焉……也许在别的明军将领眼里,那山沟沟可以为他们提供良好的保护,让他们免受鞑靼骑兵的冲击,但对于自身就拥有一支异常强大的骑兵队伍的神武军来说,在这种鬼地形打仗简直是一种折磨。该死的鞑靼人,被他们痛揍了两顿之后不敢跟他们正面交锋了,四处设伏,时不时从山林里窜出来,或者从山谷谷口冒出来,试图出其不意的击垮他们,神武军必须时刻提防着,不然就得吃大亏。 就在昨天,他们穿越一条河谷的时候又遇上了四千余鞑靼大军的伏击,那帮家伙十分专业,用从辽东虏来的女真人、索伦人去堵谷口,锡伯人冲向明军方阵疯狂射箭,自家主力则隐藏在河谷两侧的林子里,准备等神武军与这些炮灰拼得筋疲力尽了再杀出来摘桃子。战术不可谓不巧妙,但并没有什么卵用,发现有敌情之后神武军第一时间扎住阵脚,一阵凶猛的排枪将锡伯骑兵击退,然后索伦营在猛烈的排枪和炮兵火力掩护下向试图居高临下向他们发动冲锋的鞑靼骑兵发动猛攻,一个猪突就冲到了这些骑兵面前,用十力强弓和斧枪大开杀戒,直接就让那些充当炮灰的锡伯人、女真人和索伦人看傻了眼。这一战斩首六百零五级,跟鹞儿岭、安子岭这两场大战相比,这战绩称得上寒酸,不过收获也不少,除了缴获大量牛羊马匹之外,还顺带收编了近三千鞑靼炮灰。 也就是索伦人、女真人和锡伯人。索伦营实在太猛了,这帮炮灰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原本想充当摘桃的千余鞑靼重骑兵就已经被歼灭过半,剩下的狼狈逃窜,那帮炮灰想跟着跑,却马上就被迅疾如风的骠骑营和锡伯营给截断了去路,这回轮到他们被堵在河谷里听天由命了。就在他们绝望地准备拼死一战的时候,明军中的锡伯兵、女真兵、索伦兵用各自民族的语言大声呼喊,要求他们投降,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近三千原本要充当炮灰的锡伯人、女真人和索伦人欢天喜地地加入了明军,使得神武军中胡人士兵的数量又翻了一番,已经远远超过汉人士兵总数了。 打完这一仗后,神武营终于站出了山区,平坦辽阔的平原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终于不用再继续钻山沟沟,可以大开大合地跟鞑靼人正面硬碰了。 一位新归附的索伦人军官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平原,惊叹:“好肥美的土地啊!在这里开垦荒地种植粮食肯定能够获得丰收!” 龙岩峰大笑:“喜欢吗?” 那位军官猛点头。 龙岩峰说:“喜欢的话,等打完这一仗,你带着你的部下喜欢哪块就圈起来,只要每人不超过四十亩就可以了!” 一众索伦军官、将领都惊喜万分:“我们也可以拥有自己的耕地?” 龙岩峰说:“废话,你们没有自己的耕地,谁来养活你们?想吃死我吗?” 女真将领嗷嗷叫:“我们也要耕地!我们也要猎场!” 龙岩峰大手一挥:“都有,都有!斩首一级,赏田四十亩,还附带送种子!” 胡人士兵的欢呼声震天动地,士气高昂得无以复加,一个个嗷嗷叫着,恨不得下一秒就冲到鞑靼大军面前,将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好换土地! 不管是锡伯人还是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又或者是文明更加落后的索伦人,都是会种地的,他们的农业技术水平如何姑且不论,反正就是会种,毕竟光靠打猎捕鱼是没法养活一大家子的。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拥有一大片自己的田地,可以种上自己喜欢的粮食,每到秋天就能收获吃不完的粮食。不过,打从成了鞑靼人的奴隶之后,这一切只能是奢望了,种地?种个锤子,老老实实割草放牧去! 现在,这个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只要打完这一仗,他们将重新拥有自己的村庄,大片肥美的耕地,还有一个堪称神农转世的种田高手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种地…… 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没有了! 所以,这一仗无论如何也要赢! 那些延绥兵对这些土地却不怎么感冒,因为他们拥有更好的。龙岩峰不是在永平府大量营造水田嘛,光是在曹妃甸一带就要营造四十万亩,这一战结束后,他们除了原来就拥有的田地之外,还将拥有四十亩水田。虽说种水稻的话一年只能种一季,而且种了它之后基本上啥都种不了了,但是稻谷贵呀,而且产量也高,同样是四十亩田,在旱田粟麦轮作的收益都不见得赶得上在水田种一季水稻。 拥有这么好的田,他们自然犯不着去羡慕别人。 第252章 会不会闪人 大军沿着大凌河西岸顺流而下,浩浩荡荡地向着卢龙军和昌黎军所在的方向推进。这一路上,陆续有数支民兵前来与他们会合,使得神武军的总兵力达到了两万七千人,堪称声势浩大…… 确实是声势浩大了。跟明初时那动不动就几万大军十几万大军出塞征讨关没得比,但是土木堡之后明军全面收缩,躲回边墙后面跟鞑靼人打治安战,鞑靼人小股游骑进犯,明军小股骑兵堵截,这种烂仗一打就是一百多年。明军也有出塞作战,不过规模都很有限,通常都是几千人,打一下就撤,规模最大的就是成化十六年,王越尽调京营和宣府、大同二镇精锐共计二万一千人,自孤店关出关,突袭威宁海,一战斩首四百三十七级,生俘一百七十余人。而这次神武军玩得更大,直接拉了近三万人打过去! 随着他们逐渐接近卢龙军,出现在他们视野之内的的鞑靼游骑也越来越多。这些讨厌的家伙像尾随驯鹿群的狼群一样尾随着神武军,时不时冲上来试图发动袭击,倾泄一通箭雨然后就走人。这是草原民族惯用的战术,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不分男女,无论老幼,都能骑马开弓射箭,像这种凭借游骑在速度上的优势突然迫近正在行进中的步兵,倾泄一通箭雨后立马抽身后退,让步兵看得见却打不着,然后找准机会再冲上来猛射一通的战术,简直是他们的最爱。这也是跟狼学的,狼群在捕猎大型猎物的时候是不会直接冲上去玩命的,它们会紧追不舍,让猎物疲于奔命,并且在追逐的过程中不断撕咬猎物,让猎物失血,让猎物惊恐,最终体力透支,轰然倒下。他们很喜欢在大兵团决战之前用游骑不断袭扰正在行进或者宿营中的敌军,通过这种一触即走的战术不断消耗对手,激怒对手,疲惫对手,迟滞对手,不求杀伤多少,只要能消磨对手的体力和士气就算赚了。 这一战术对于以步兵为主的中原王朝军队来说确实很要命,很多时候都不用主力决战,光是这种没完没了的撕咬就已经让数千、上万甚至数万大军崩溃了。 但这次他们碰上了对手。神武军不仅有意志坚定、火力凶猛的步兵,还有数千骑射跟鞑靼人相比丝毫不逊色的轻骑兵! 当然不逊色,因为这些轻骑兵绝大多数都是鞑靼人。 甚至还有比鞑靼人更强的,那就是锡伯人。这个把骏马和弓箭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的民族骑射玩得比鞑靼人还溜,尤其是换装了锡伯营制式的强弓之后,更是如虎添翼。他们游荡于神武军两翼,看到鞑靼游骑杀过来,立马兴高采烈地迎上去与这些鞑靼游骑展开对射————这可是他们表现的机会啊! 然后,一阵对射过后,鞑靼游骑纷纷破口大骂着扔下一地死尸退了下去……这种游骑对射实在太不公平了,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披甲,了不起就是一身皮甲,戴一顶皮帽子,而这些锡伯轻装飞骑士却戴钢盔,穿着制作极为精良的链甲,躯干部位甚至裹了两重,别说了骑兵用的软弓了,就算是步弓发射透甲锥也很难射得透好不好!再说回弓箭,锡伯人使用的弓拉力在九十斤左右,比他们使用的短弓拉力要强出一截,更过份的是这帮家伙用的箭,每一支都箭镞点钢,杀伤力极强,洞穿他们那简陋的皮甲跟玩一样,这还怎么打? 拜锡伯轻装飞骑士所赐,他们的袭扰变成了送人头,每一次张牙舞爪的冲上去要给点颜色明军看,最终都会在锡伯人强弓的鸣放中丢下一堆尸体狼狈而逃。锡伯轻装飞骑士的斩首数量直线上升。 看得那些皇庄民兵羡慕万分,一个个跃跃欲试。可惜他们没有弓箭————一副合格的战弓造价可比一支火铳贵多了————更没有战马,只能看着流口水。 在这些出色的轻装飞骑士的掩护下,神武军基本上无视鞑靼游骑的袭扰,沿着大凌河一路高歌猛进。 游骑袭扰接连受挫的消息也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建昌左千户所,一众鞑靼将领都惊诧不已。 此时赶到建昌的鞑靼大军已经多达两万六千余人,乌梁海部、喀喇沁部、敖汉部、翁牛特部、奈曼部、巴林部、科尔沁部……一大堆隶属察哈尔万户的、喀尔喀万户的、永谢布万户的,甚至朵颜三卫的大小部落都来了。显然,明军那咄咄逼人的攻势让他们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要是明军拿下了建昌,那一下个会是谁? 他们可不想被明军像吃豆子一样一个个的吃掉。 这段时间他们也尝试着对被包围在那两个千户所里的明军发动了几次进攻,试图先拔掉这两颗钉子再集中全力去迎战前来增援的神武军,但是那两支据守在千户所里的明军火力出奇的猛,几次试探性的进攻都让他们用凶残的炮火和鸟铳射击给打了回来。明军的炮火他们倒不怎么怕,因为这两支明军的炮兵技术明显不是很过关,打霰弹还凑合,但说到要用铁球轰数百米外的敌军,那是十发九不中,只能吓唬一下人。可是那鸟铳射击就要命了,那帮疯子一次性往鸟铳里塞十几颗小弹丸,一枪轰过来就是一大片霰弹,几支鸟铳同时开火便能够拼凑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弹幕,将成片鞑靼士兵轰成筛子。如果鞑靼人身穿重甲进攻,他们就换上独头弹猛射,那独头弹一颗就有差不多一两重,根本就没有什么铁甲挡得住,打上了就是前通后透内脏乱飞的下场。只是几次试探性的攻势他们便搭进去了几百条人命,却连一条战壕都没拿下来。给打得有点胆寒了的鞑靼各部都不愿意继续发动进攻了,只能继续这样围困着。 当然,鞑靼人也不傻,知道这两支明军难啃,强攻的话肯定会造成大量伤亡,所以他们调来了大批锡伯人、女真人、索伦人,这些都是他们从东北抓的奴隶,尤其是锡伯人,整个国家都被他们灭掉了,整个民族都成了他们的奴隶。鞑靼人将他们视为耗材,平时对这些民族敲骨吸髓,碰到硬仗就让这些奴隶上,用他们的血肉去填平敌军的防线。这次他们一口气调来了八千多名由锡伯人、女真人和索伦人组成的奴隶大军,准备将他们投入到这场尸山血海的攻坚战中去。 而就在这时,青把都在鹞儿岭惨败的消息传来,所有部落尽皆惊愕万分,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那一战青把都可是集结了近一万五千人马,光是具装骑兵就投入了两千啊,打的还是伏击,居然让明军杀得近乎全军覆没?青把都这是在跟他们开玩笑吧! 还没等他们从青把都惨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脱欢六千五百大军在安子岭被明军全歼的噩耗又传了过来。这下大家真的炸了,大骂明军犯规。日了,大家一直是在打治安战,我抢劫,你捉贼,小打小闹的别提多和谐,你丫却突然给我们玩起了大兵团作战,几千上万几千上万的歼灭我们,是不是太过份了?简直岂有此理! 现在明军在最适合骑兵发挥的大平原上浩浩荡荡地推进,他们拿出了最拿手的狼群袭扰战术试图迟滞明军,然而却输了,在骑射对骑射中输给了明军! 见鬼了是吧! 敖汉部的首领小歹青愕然问:“这支明军的统帅是什么来头?以前怎么没听说大明有一号这么厉害的人物?” 长昂说:“斥侯都查探清楚了,这支明军的统帅叫龙岩峰,是个很年轻的宦官,以前是个十足的败家混混,去年他父亲死后,他子承父业,当上了皇庄总管,整个人好像突然开窍了似的,又是种田又是练兵,而不管是种田还是练兵都成果显著,所管理的皇庄连年获得大丰收,而所训练的士兵也在短短两年内变成了一支战斗力极为强悍的劲旅。早在今年春季的时候他便在冷口寨全歼了拱兔和暖兔联军,其麾下新军在那一战中显示出极强的战斗力,而他本人也在那一战中展现出不俗的统率和指挥能力。” 小歹青倒抽一口凉气:“短短两年时间就训练出了一支可以在大平原上一战全歼脱欢数千人马的劲旅?这家伙是个劲敌啊!” 青把都面色阴沉的盯着他:“小歹青台吉,你该不会又想打退堂鼓吧?” 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这位英姿勃发、勇武过人,然而却滑头得出了名的年轻台吉身上,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小歹青是察哈尔万户年轻一代中最为优秀的将领,每年草原摔跤大赛他都能拿冠军,同时又非常机灵。这些年东蒙古各部与李成梁交战频繁,或多或少都在李成梁手上吃过亏,有些倒霉蛋干脆就身死族灭,而这个家伙跟着土蛮汗到辽东浪了那么多次,愣是一根毛都没少。这家伙保命的绝活就是见便宜便上,看到硬仗立马就闪人,李成梁几次想逮他都逮不着…… 同样的,各部落联军挨打的时候想指望他拉自己一把,那也是绝对指望不上的。 现在明军沿着大凌河步步逼近,各部无疑又面临一场硬仗,大家伙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家伙会不会闪人? 第253章 冲突 小歹青见大家都一脸不信任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大怒:“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们是什么意思啊?” 青把都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开溜。” 小歹青几乎被他气炸了:“青把都台吉,你是不是把我看的太低了?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 青把都冷笑:“小歹青,谁不知道你是整个察哈尔最滑头,最不愿意吃亏的?你向来都是有便宜就上,一看要打硬仗就赶紧闪人,你的一惯作风真的让我们很难对你放心得下!” 小歹青霍地跳了起来,怒吼:“青把都,你怎能这样侮辱我!走,我们这就带兵前去迎击明军,谁先逃谁就是老鼠投胎转世的!” 青把都冷笑连连,正要答话,长昂生怕这两位直接干起来,赶紧阻止:“小歹青,还有岳父大人,你们都消消气。现在大敌当前,我们正应该齐心协力,商讨对策击破强敌,要是纠结于往日的恩怨彼此埋怨,只会让明军看笑话!” 小歹青愤怒地说:“往日的恩怨?长昂,我跟你的岳父可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却对我恶言相向,这算怎么一回事!” 长昂:“……” 这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小歹青滑头归滑头,但真没有跟哪个大人物结过怨,顶多就是气得土蛮汗咬牙切齿而已。青把都莫名其妙的把矛头对准他,这实在是说不过去,长昂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替自己的岳父辩解了。 青把都只是冷笑。这老头在鹞儿岭大战中损兵折将近万人,整个部落元气大伤,对明军可谓恨之入骨。现在他一门心思就是报仇,不惜一切代价报仇,在如此偏激的心态之下,自然就别指望他能心平气和的跟任何人交流了。事实上,不光是小歹青,他看任何人都不顺眼,就连自家的女婿长昂也不例外。 长昂自然知道自家岳父现在心情极度恶劣,对谁都不会有好脸色,只得陪着笑脸代他向小歹青连连道歉,好说歹说总算让小歹青消了气。而庆格尔泰也把青把都拉到一边,小声劝说:“台吉,如今我们需要借各部落的力量向明军复仇,你在跟各部落台吉打交道的时候千万不要咄咄逼人,否则只会将这些盟友越推越远!” 青把都愤怒地说:“庆格尔泰,你看看他们,一听说明军击破了脱欢所部就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尤其是那个小歹青,眼珠子转得比车轮还快,一看就是想找借口开溜!这种人靠得住么?我不拿话激一激他们,他们恐怕早就找借口跑路了!” 庆格尔泰说:“虽然如此,但我们还是要跟他们搞好关系!现在是我们有求于他们!”他是真的心累,这位台吉大人平时都是慎言慎行,每作一个决定都要权衡再三,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老台吉正是看中了他这种小心谨慎的性格,才将整个部落的统治大权交给他。可万万没想到,小心谨慎了大半辈子,一场大败却让他彻底破功了,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言行举止越来越放肆,哪里还有半点以往的谨小慎微? 碰上这么个主,真是头疼啊! 庆格尔泰颇费了一番口舌才让青把都冷静下来……毕竟是自己麾下头号大将,他的话还是要听的。 “我们现在有多少人马?”他问。 庆格尔泰说:“四千,其中具装骑兵六百。” 青把都大为不满:“怎么才四千人?这也太少了!” 庆格尔泰说:“这已经是目前我们喀喇沁部能够集结的最强大的兵力了。” 青把都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这四千人马起码有一半是在鹞儿岭河谷那个炼狱中逃出来的,剩下那一半是庆格尔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起来的。喀喇沁部在东蒙古算不上实力很强大,但也不至于在折损近万人之后只能拼凑出四千来人马。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鹞儿岭河谷的惨败极大地削弱了他的威信,动摇了他的地位,麾下那些大小部落都不愿意出兵了。复仇?不存在的,他们现在只想保存实力,甚至想找机会弄死青把都,好瓜分他的草场、牧群和属民。 这就是草原民族的脆弱之处。他们最可怕的敌人其实一直是他们自己,普遍信奉弱肉强食规则的结果就是彼此之间相互吞并,整个民族一盘散沙。真的,想要灭掉一个部族,根本就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只要狠狠地揍它一顿,让他们损失掉大量精兵强将,其他部落马上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一样蜂拥而来,疯狂撕咬该部落那伤痕累累的躯体,直至将它撕成碎片,吃干抹净。当年乌梁海万户部不堪汗庭的压榨,愤然起兵反抗,结果被土默特万户部联手击溃,然后五大万户部群起围攻,大量属民、草场和牧群被瓜分,昔日追随达延汗,为达延汗统一蒙古立下汗马功劳的乌梁海部属民十不存一,成了仰人鼻息的可怜虫。土蛮汗麾下大将炒花曾在辽东吃了一场大败仗,死了一千多人,结果已经是元气大伤,要不是他哥速巴亥护着,他的部落早就被人吞了。 倒不是说炒花那么大一个势力就这么点人马,而是他最忠心的、可以随意调用的部下就这么点,这一拨人马要是损失太大,他就镇不住场子了,整个部落分家的分家,被人吞并的被人吞并。炒花他哥速巴亥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是土蛮汗首席大将,一次次指挥数万大军将辽东镇打得屎尿横飞,他自己麾下也有数千精锐骑兵,实力绝对强横。然而,在他被李成梁用计阴死之后,他的儿子卜言把兔儿能够调动的人马就只剩下一两千人。李成梁趁他病要他命,在今年春季针对卜言把兔儿来了一次捣巢,在可母林之战中一战斩首九百零二级,创下了李成梁历年与鞑靼交战的斩首最高纪录,李成梁开心地笑了,而卜言把兔儿则哭了,哭得很伤心。 因为可母林惨败后,他的实力再次大缩水,能够调动的人马只剩下几百……倒不是真的损失了那么多,而是镇不住场子,又有大批属民被瓜分,一些部落自立门户,不听调遣了。 经历了一场百年未有之惨败的喀喇沁部,现在也有这种苗头了。 也正因为如此,青把都才急切地盼着能够打一场翻身仗,证明自己还镇得住场子,手下的人最好不要有别的心思。但他也知道,凭他现在的实力想要击败神武军,那纯粹就是做梦,所以他迫切的想要拉拢各部落,和他一起迎战明军。他实在太急于复仇了,他不允许任何一个部落在即将与明军决战之际退缩! 于是便怒怼小歹青…… 庆格尔泰能理解他的心情,但对他的做法颇有微词。老大,现在是我们有求于人啊,你这态度别说拉拢人,没把人赶跑就算不错了! 庆格尔泰好说歹说,总算让青把都认清了形势,心平气和的回到了大帐。另一边,长昂好话说尽,再加上以前小歹青受过乌梁海部的恩惠,小歹青看在他的面子上,总算没有拂袖而去。虽然气氛远远谈不上和谐,但大家好歹能坐在一块商讨对策了。 明军那咄咄逼人的态势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此次出塞作战,不管是李如松指挥的禁军三营还是神武军,甚至永平府皇庄民兵,都在与鞑的交战中表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好几万大军将大宁打成了糊糊。回顾这一个月来与明军交战的纪录,在座诸位无不惊愕地发现,他们居然是败多胜少!现在面对来势汹汹的神武军主力,大家都不免心里直打鼓…… 习惯了以往那种小打小闹的治安战,明军冷不丁的将战争模式拉回到大兵团作战,他们真的很不适应啊! 都不知道该怎么打了。 最后还是小歹青拿出了主意:“我们不能把他们将到这一带来。这里有数以万计的明军步兵,在这里与他们决战,很容易被明军从城里杀出来背刺,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应该将那些由奴隶组成的步兵留在这里继续围困城中的明军,骑兵主力转移到干草原引明军那那里去决战!” 长昂眉头一耸:“干草原?那一带的草木全都枯了,一点火星就能引发一场大火,在那个鬼地方与明军决战,不怕明军用火攻?” 小歹青说:“所有我们必须抢占风口,等明军进入干草原之后给他们来个先下手为强!” 大草原上灾害频繁,最可怕的有白灾、黑灾、黄灾。白灾也就是雪灾,一场暴雪下来一些小部落所有人马牲畜全部冻死都不出奇;黑灾就是冬季和春季不下雪或者很少下雪,牲畜找不到足够的水源大批大批的渴死、病死。黄灾就不用说了,大风沙,一刮起来不管天还是地都是昏黄一片,令人窒息,很多人畜都会在风沙中丧命。这几种自然灾害大家都知道了,但还有一种天灾,往往比这几样都要可怕。 火灾。 第254章 干草原 游牧区大部份地区每年的降雨都很稀少,本就干旱了,一到秋冬季节,那就更是风干物燥,草木尽皆干枯,这个时候要是有哪个贱人跑到风口处小火那么一点,那大火能顺着风势烧出数十里甚至上百里,除非遇到大面积的植被稀少的、除了沙子多啥都不多的沙漠地带,否则这火是不会熄灭的。大明边军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在秋季的时候潜入牧区去放火烧草场,能烧死多少鞑靼人就烧死多少,就算没烧死,掉大了大片草场也能阻止鞑靼人趁着秋高马肥之际发动进攻————毕竟马是要吃东西的,草都烧掉了,马没东西吃,打起仗来会很麻烦。 当然,草原上各部落混战的时候,有些家伙打急眼了也会用这种毒计,小火那么一点,成百上千的敌军甚至整个部落都化为焦炭,这杀伤力可比什么大炮都要可怕得多。现在小歹青就是想将明军引到干草原去,占住风口,然后找准时机放火,将明军通通烧死! 众人反复商议,都觉得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于是纷纷同意。于是,鞑靼大军留下千余人监视那些奴隶,让他们继续围困卢龙军和昌黎军,同时派出数倍的游骑前去袭扰明军,小歹青让他们不要再徒劳地尝试冲击明军主力,只要能将明军侦骑压制住,让明军侦骑无法提前捕捉鞑靼大军主力的动向并且进入干草原侦察就算大功一件。做完这一切后,鞑靼大军主力在深夜悄悄移营,分奔直奔远离河岸的干草原而去。这一次大军调动,他们做得极为出色,近两万骑兵移营,硬是没有惊动固守千户所的卢龙军和昌黎军。规模如此庞大的骑兵部队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调走了,这两支民兵居然一无所知,真的不服不行。 从黄昏一直到深夜,神武军侦骑与鞑靼游骑之间的交战就没有停止过。鞑靼游骑似乎改变了战术,不再尝试袭击明军主力,而是专门逮着明军的侦骑打,他们几十人一队,倏来忽去,时不时从草丛深处窜出来突然接近明军的侦骑,一阵箭雨糊过来,然后拔出弯刀撞上来肉搏,能吃掉的一口就吃掉,吃不掉的扔下几具尸体就跑,然后躲到别处,找准机会再冲出来……就跟被踢了一脚的平头哥似的不依不饶,没完没了。明军也让他们烦得够呛,连连增派侦骑数量,双方不断爆发小规模的恶战,打得火花四溅。 龙岩峰皱着眉头:“不停地派出小股骑兵打我们的侦骑,鞑子这是想干什么?难不成他们以为将我们的侦骑压回来,就可以迫使我军撤退了?” 骆天生显然也被鞑靼人的反常举动给迷惑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但直觉告诉我,鞑子肯定有阴谋!” 龙岩峰说:“让侦骑抓一些俘虏过来审问,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明军侦骑陆续在交战中抓获了十几名俘虏,骆天生亲自去审问。俘虏倒没怎么逼供就招了,只是审讯的结果让骆天生等人十分失望: 所有俘虏都说只是接到上头让他们全力攻击明军侦骑、压缩明军侦骑活动范围的命令,至于为什么,他们都不知道,也没人敢问。 骆天生对此很失望,让明军侦骑设法抓几个级别高一点的军官,没准这些军官知道得更多一点。明军侦骑也尽了最大的努力试图抓住级别更高一点的鞑靼军官,但这种货色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鸟,比泥鳅还滑,想逮住他们,谈何容易? 在接连不断的、零零碎碎的游骑恶战中,明军迎来了一个寒冷的夜晚。 这一晚,寒风呼啸,冷得明军士兵上上下下都瑟瑟发抖。这种鬼天气显然是没有办法继续行军了的,再说也不需要,因为这里距离大凌河左千户所只剩下三十来里路,明天再赶一赶,中午之前就能赶到。龙岩峰计算过,以卢龙军和昌黎军所携带的给养,再坚持几天都不成问题,实在不用争这一晚。 吃完晚饭,龙岩峰召集众将领研究敌情。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霍去病那样的天才将领,更不认为他自己麾下有这样的杰出将领,所以只能集思广益,让大家开动脑筋,以脑力风暴的方式来弥补各自能力上的缺陷,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嘛。 在会议上,各位将领各抒己见,七嘴八舌的将自己的见解一一道来。吴方明、陈昂等将领认为鞑虏派出大股游骑不计伤亡的攻击神武军的侦骑,目的很可能是为了压制神武军的侦骑,掩护大军调动。至于大军调动的规模、方向和目的,他们则说不上来。杜松、杨爽、杨骏等骑兵将领则认为鞑靼游骑如此疯狂袭扰的目的依然是迟滞神武军主力推进,为大军攻打大凌河左右千户所争取时间。 “在延绥,鞑虏每次围困住一座城镇,都会派出大量游骑,在距离战场足有两天路程的地方阻击我方援军,重点绞杀我军侦骑,我军侦骑往往会因为势单力薄,无法招架,不是被杀被俘就是缩回主力部队中间不敢前出,结果整支大军都变成了聋子,瞎子,陷入极度被动的境地。”杨爽说。 杜松说:“我哥也碰到过这种情况。他带兵增援一个被鞑虏团团围困的边堡,半路遭到鞑虏游骑没完没了的袭扰,侦骑几乎损失殆尽,大军举步维艰,一天只能推进十余里,都把他给气炸了!” 龙岩峰问:“后来呢?” 杜松说:“后来?后来他亲自带领家丁冲杀,与那些嚣张至极的游骑恶战,砍了二三十颗首级,这才将那些烦人的游骑给击退了,大军得以放心的赶路,总算赶在边堡被攻陷前及时赶到,没有让鞑子得手!” 他起身冲龙岩峰抱拳说:“大人,其实你真的不用想这么多,不就是一些游骑吗?交给我们!明天那些可恶的游骑再来邀战,就让我带领两百名铁甲重骑兵冲杀,来一股灭一股,看他们还敢嚣张不!” 龙岩峰冷然说:“要是对方的目的就是消耗你们的体力,等你们人困马乏了再出动主力冲击呢?” 杜松大手一挥:“人困马乏?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一天少说也能冲杀个十七八阵,每个人又有三匹关中唐马,两匹西域战马,平均下来每匹马一天也就冲杀三阵,何来的人困马乏!?” 铁甲重骑兵一众中队长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龙岩峰:“……” 草率了,差点就忘了这货纯粹就是一牲口,整天披着三十几斤重的瘊子甲抡着沉重的大刀苦练武艺,一天起码要练上四个时辰,压根就不知道疲倦为何物。在他的带动之下,八百号重甲铁骑兵都成了练功狂,而他们的待遇又是全军顶尖的,别的不说,肉食那是敞开了吃,营养绝对充足,而练功必备的治疗各种跌打损伤、肌肉拉伤之类的药物那更是多到可以当饭吃,一两年时间下来,这些家伙个个都成了不知道疲惫为何物,满脑子只剩下训练和杀敌的猛兽。对于他们来说,一天冲杀十七八阵那可能夸张了,但冲杀个七八阵那是轻松加愉快。打小股游骑?小意思啦! 一个骑墙冲锋就能将他们撞得屎尿横飞! 骠骑营统帅巴音说:“不用重甲铁骑兵出手,我们骠骑营就能将那些游骑杀个片甲不留!大人,请把这个机会赐给我,我一定……” 龙岩峰叫:“打住!你们是不是忘记了,鞑虏派出这么多游骑,可不是为了给我们送首级的!我支持骆天生他们,鞑虏派出这么多游骑疯狂攻击我们的侦骑,是为了掩护主力部队调动!” 杜松问:“那他们调动的目的何在?” 龙岩峰说:“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坐在这里陪你们一起吹冷风?早就回被窝里睡大觉了!” 杜松直撇嘴。 这时,锡伯营的统帅巴牙喇忽然说:“大人,各位将军,你们就没有想过,鞑靼人很有可能已经转移到对他们非常有利的战场,布下陷阱等着我们一头栽进去了吗?” 杜松说:“少胡扯,这大草原一望无际,根本就没法设伏的!” 巴牙喇捋着胡子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曾反复跟我说起一件往事:在很久很久以前,鞑靼大军攻入了我们锡伯人的家园,国王召集举国勇士迎战,双方爆发了一场极为血腥的战役。在那场战役中,我们锡伯勇士凭借精准的箭法和削铁如泥的马刀,很快就占了上风,杀得鞑靼人节节败退,我军穷追猛打……当我军追到一片干草原的时候,鞑靼人突然在上风上纵火,数尺高的枯草变成了最好的燃料,风一吹,火焰窜上天去……可怜那上万能一箭射死猛虎的勇士,绝大多数人都葬身于火海之中……” 杜松脱口叫:“打不过就放火?这也太毒了吧!!!” 巴牙喇说:“我父亲告诉我,跟鞑靼人打仗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他们为了胜利,是不择手段的,火攻,只是鞑靼人惯用的战术之一。” 他深深的看了杜松一眼:“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片干草原。” 杜松的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 第255章 天助我也 巴音也反应过来了:“我想起来了,建昌这边确实有一片干草原,距离大凌河也就十几里远。那里地势较高,非常干旱,长的野草又多是牛羊不喜欢吃的,久而久之,那里的野草就长得非常茂盛了。每到秋冬季节,游牧至此的牧人都会远远地绕过那片干草原,因为那里的野草太干燥了,一点火星就能点着!” 骆天生说:“如果我军主力被引到那里的话……” 巴音说:“那鞑靼人只需要一把火,就能叫我们全军覆灭了。” 骆天生额头也冒出冷汗来。 龙岩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说:“明天我军将直奔大凌河左右千户所,不管鞑靼游骑怎样挑衅,都不要理会!” 吴方明问:“打到左右千户所与卢龙军、昌黎军会合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会合之后呢?” 龙岩峰不解其意:“会合之后?” 吴方明说:“鞑虏已经集结起大军,摆明就是要跟我军决战了,我军解了左右千户所之围后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昂说:“如果我们真的想在这片土地立足,就必须找出在草原上击败他们的办法来。” 周隆说:“而且,并不是干草原才能放火的。现在风高物燥,野草干枯,只要风向对,到处都可以纵火,就算不能像干草原那样大火蔓延数十里,也能给我军制造巨大的麻烦,到时鞑靼大军再乘势掩杀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巴音说:“这个好办,我军不是有很多闲置的马匹吗?我们沿着河边行军,将毛毯绑在那些闲置的马匹身上,往上面浇足水,驱赶它们在距离我军一两里处与我军平行,从毛毯上漏下来的水会将沿途的枯草打湿,根本就烧不起来。” 龙岩峰一拍大腿:“这主意好啊!就这么办!” 骆天生也露出了笑容:“此乃侯景破慕容绍宗火攻之策,只要组织得当,定能在敌军火攻之下全身而退。” 当年侯景背叛北齐率军南下投奔南梁,北齐大将慕容绍宗率领大军追击,双方恶战不断。侯景军战力强悍,侯景本人更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之极,慕容绍宗数次猛攻都被他从容化解。慕容绍宗见正面战不动侯景,又见战场上百草干枯,当下便命令大军纵火,试图一把火煨了侯景。但侯景似乎早有准备,见慕容绍宗放火,便让数百骑兵将毛毡放入河中浸透,然后给战马披上,再骑着战马围着己方防线转让圈圈。这一路上,吸饱了水的毛毡不断往下沥水,马跑到哪里水就沥到哪里,所到之处,原本干枯的野草给弄得湿漉漉的,根本就烧不起来,大火蔓延至此,只能黯然熄灭,侯景和他的大军毛都没少一根。这么先进的经验当然要借鉴一下,神武军闲着的马匹一抓一大把,从鞑靼人那里缴获的毛毯能撂起一座小山,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学起来呀! 找到了应对之策,龙岩峰大为满意,立即让众将领分头准备,自己则回帐篷钻进睡袋里休息……他今天的勤奋额已经透支了。这天冷得要命,那冷风直往骨头里扎的,难受哇,傻子才继续呆在中军帐里吹冷风,被窝多舒服!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骆天生叫醒了。 龙岩峰明显是还没有睡够,揉着睡眼声音模糊:“天这么快就亮啦?” 骆天生说:“已经快到辰时了。” 龙岩峰打了个哈欠:“快到辰时了啊?为什么天还这么黑?对了,让你们准备用来浇水淋草地的马匹和毛毯都准备好了吗?” 骆天生的声音带着笑意:“大人,不用准备这些了!” 龙岩峰一愣:“不用准备了?啥意思?” 骆天生说:“下雪了,而且是大雪。” 龙岩峰眨巴眨巴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后,他猛的蹦起来冲出帐篷,极目四望。借着军营中的篝火,他分明看到大团大团雪絮正夹着雨点纷纷扬扬的从云层中飞坠而下,大地已经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花,白茫茫的一片。 这是不是大雪还不敢确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场雨夹雪下来,鞑靼人想纵火烧死他们,那纯粹就是做梦! 他欢呼一声,紧接着便呲牙咧嘴的跑回自己帐篷里,拿出棉衣穿上……冷,真他娘的冷啊! “这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他问。 骆天生说:“已经下了有一个时辰了。先是下雨,下着下着,就开始下雪了。” 龙岩峰开心地说:“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们就用不着害怕鞑靼人跟我们玩什么狗屁火攻了!” 骆天生说:“可不是,下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冷雨,那些干草都湿漉漉的,就算鞑靼人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将火烧起来。”想了想,又补充:“对了,大人,还有一件大好事。” 龙岩峰问:“什么?” 骆天生说:“半个时辰前,冒雨前出侦察的侦骑报告说在草原上发现了大量的马蹄印,他们追踪马蹄印进入干草原,发现那里正集结着无数鞑靼骑兵……” 龙岩峰愣了一下,大骂:“狗娘养的,果然是想把我们引入干草原然后放火烧死我们!这帮家伙实在太狠毒了!” 骆天生说:“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老天爷站在我们这边,一场雨夹雪便让他们的计划全部泡汤了。而且由于他们从左右千户所调走了主力,现在留在大凌河左右千户所的鞑靼军队只剩下不到一万人,而且据侦骑侦察得到的情报,这不到万人的军队还是以锡伯人、达斡尔人、卦尔察人和索伦人为主,这些都是鞑靼人的奴隶,真正的鞑靼骑兵也就千把人……” 龙岩峰一怔:“你怎么会有这么详细的情报?就算我军斥侯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深入敌营,将敌军情况摸得这么清楚吧?” 骆天生笑:“我军斥侯当然没这能耐,但他们走了好运,在鞑靼人的营地附近遇到了一小拨试图逃跑的奴隶,其中就有好几个是我们在几个月前放回草原上让他们多带一些族人过来投奔的属夷,他们将鞑靼人的情况跟竹筒倒豆子一样给抖了个一干二净……” 龙岩峰呆愣了几秒钟,才说:“他奶奶的,我们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 骆天生说:“属夷告诉我们说他们已经暗中说服了所有部落贵族,我军一到立即发难,配合我军全歼鞑靼人,大人你看……” 龙岩峰骂:“看个屁看,立即出兵!鞑虏不是想将我们引到干草原去一把火通通烧死吗?咱们就让他们尝尝后院起火的滋味!” 骆天生抱拳:“遵命!” 于是,天都还没亮,明军就紧急出动了。 由于事发突然,实在来不及做饭了,就算做了也来不及吃,于是老炊们将从鞑靼人手里缴获的干奶酪扔进锅里用沸水煮开,往里面加入大量的糖,煮成一锅锅白色的奶汤,每人灌上满满两水壶,大家边行军边喝,喝一口啃一口硬梆梆的肉干,也凑合,虽说饱腹感没有米面那么强,但热量肯定是足够的。 一些新归附的索伦人、达斡尔人路子更野,在征得将领同意后宰了一些老弱的羊,然后二一添作五分了。羊血是不可能浪费的,羊还没有断气他们就你一口我一口把羊血给喝光了,至于羊肉,烤都不用烤,就这么拿着,边走边用小刀割成一小块一小块送进嘴里大嚼,嚼得血水直流,将“茹毛饮血”这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嗯,和他们一起打仗就是好,压根就不用考虑生火做饭的问题。 当然,这帮跟野人一样的家伙对美食还是蛮向往的。他们一路上都在不停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香甜的奶汤,对那甜滋滋的味道赞不绝口,都说还是你们汉人会享受,要是天天都能喝到这么美味的奶汤,他们战死沙场也乐意。 这话是发自肺腑的。没办法,在糖用甜菜被培育出来之前,全世界的糖产量极为有限,别说他们这些在白山黑水中挣扎求生的化外之民,哪怕是中原地区的城市居民,想要天天吃到甜食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这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中原地区尚且如此,他们就可想而知了,唯一的甜食来源就是各种野果,还有野蜂蜜。而野果的味道跟糖是没得比的,至于野蜂蜜,那纯粹是看运气的,有时候几年都撞不上一窝也不稀奇。而人类对甜的追求是刻在dna里的,让这些往往一连几年都吃不上一口纯正的甜食的家伙大口大口地喝香甜的奶汤,他们都快乐疯了! 龙岩峰当即拍板:这一仗要是能打赢,就每人奖励他们十斤白糖! 此言一出,这些跟野人差不多的士兵无不放声欢呼,斗志高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一个个两脚生风,恨不得下一秒就冲到左千户所城下,将鞑靼人杀得片甲不留,用他们的人头换白糖吃! 在他们眼里,鞑靼人的命,他们自己的命,也就只值十斤白糖。 第256章 出其不意 干草原此时已经名不副实了。 因为冷雨正夹着雪絮淅沥沥的落下,一连下了两个时辰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干草原的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变成了湿草原。 连夜疾驰数十里赶到这里,并且已经挑好了最理想的战场的鞑靼骑兵此时已经给淋成了落汤鸡,在凄风苦雨中瑟瑟发抖。那些台吉、诺颜还能搭帐篷避一避雨,可普通士兵没这能耐,他们的帐篷都留在了左右千户所那边,因为要作疑兵之计,不让包围圈里的明军察觉他们主力已经调走了嘛。要是帐篷都拆光了你疑个屁,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你的主力被调走了。 于是,这些强悍的草原汉子就只能淋得浑身湿透,叫苦不迭了。 长昂自然用不着跟普通士兵一起淋雨的,他在大帐里煮了一锅奶茶,和众台吉、诺颜一起享用。 别误会,鞑靼人的奶茶可不是现在街头卖的那种珍珠奶茶,这是完全不同的东西。鞑靼人的奶茶是用新鲜的牛奶、羊奶或者马奶煮的,当然,如果没有鲜奶,用奶酪煮也可以。等奶煮沸之后再加入茶叶……奶茶奶茶,没有茶叶叫什么奶茶?当然,条件所限,他们也别想能喝到多好的茶叶,那种硬梆梆的、色泽和口感都欠佳的茶砖就已经是他们能弄到的最好的茶叶了。往沸腾的奶汤里加入一定量的茶叶,反复搅拌,让茶的味道充分混入奶汤里,然后再加入调味品,一锅奶茶就算做好了。 他们的调味品就是粗盐。 这么一锅用鲜奶加茶叶煮出来,用盐调味的奶茶的味道…… 自行想象吧。 然而,在草原上,这已经是顶级的享受了。明朝漫长的经济封锁使得草原上的油盐酱醋都少得可怜,更别说茶叶了。得亏长昂能跟着他岳父青把都到宣府互市点互市,领岁赏,好歹还能弄到几块茶砖,那些没有互市资格的部落就惨了,别说茶砖,连茶沫子都喝不上。比如说土蛮汗,由于明朝死活不肯跟他互市,再加上俺答汗也不让他到呼和浩特去贸易,弄得他两三年都没喝过茶,当真是苦不堪言。 大家对长昂的招呼很是满意,一个个喜滋滋的喝着奶茶,外面那些正在淋雨的将士,则暂时被他们抛到脑后了。草原汉子,哪个不是在凄风苦雨雪虐风饕中长大的?这种天气他们早就习惯了,淋一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黑石炭喝了一大口奶茶,呵出一口热气,对长昂说:“长昂,还是你有本事,在这种地方也能拿出这么好的茶叶来煮奶茶……我都好几年没有喝过这么香的奶茶了!” 长秃问:“侄儿,这茶叶不错啊,在哪弄的?” 长昂说:“这是去年去宣府互市时买的。那里的东西贵得出奇,两匹好马只能换到一块茶砖,我用了十几匹好马才换到几块,一年下来,也就只剩下两块了。” 黑石炭喃喃咒骂:“该死的大明,用长城把我们围得死死的,害得我们连茶沫子都喝不上!真想像俺答汗那样带领几万骑兵突破边墙杀到北京城下,将大明那个狗皇帝拎出来剥光衣服,用马拖着示众!” 小歹青说:“算啦,杀到北京城下什么的太不切实际了,还是想想怎么打赢这一仗吧。现在雨下个不停,将明军引到干草原然后火攻的计划肯定是行不通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长昂说:“这场大雨固然对我军十分不利,但对明军怕是更加致命吧?他们唯一能够仰仗的就只有火器,这雨下得这么大,他们的火药肯定受潮了,那些火器也就变成了烧火棍,要收拾他们还不容易?” 小歹青皱着眉头说:“理是这个理,但我总是放心不下……这支明军跟以往我们遇到的明军都不一样,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青把都说:“小歹青,你太胆怯了!对于高度依赖火器的明军来说,一场大雨比十万铁骑更具威力!不信你等着瞧,等雨停后我们杀过去,明军十支火铳还有两支打得响的算我输!” 小歹青可没这么乐观。他总觉得这支明军跟他们熟悉的明军完全不是一回事,以往惯用的战术用来对付这支明军,恐怕不一定行得通。但是引诱明军到干草原决战的计划刚开始实施就宣告失败已经让众多台吉、诺颜对他颇为不满了,现在大家都认定了大雨会淋湿明军的火药,将明军的战斗力降到冰点,一个个斗志昂扬的,他也就不好继续说丧气的话,扫大家的兴了。 一大锅奶茶喝了一大半,这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外面那些士兵都冷得受不了了,尖叫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众台吉和诺颜都觉得继续让部下这样淋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商量着要不要大军移营,找个地方避雨,一名长得威武雄壮的达儿罕带着一身泥水冲了进来,冲到科尔沁部台吉阿鲁台面前一跪到地,带着哭腔叫:“台吉,不好了!” 阿鲁台年约五旬,跟绝大多数鞑靼部落首领一样,都是在征战中走完了自己的大半生,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就算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会眨一下眼了。他慢悠悠的放下茶碗,淡淡的说:“你叫哲里木是吧?你是我们科尔沁部赫赫有名的勇士,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向来以勇敢著称,现在为何惊慌失措,活像受惊的小羊羔子?” 哲里木定了定神,勉强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阿鲁台这才满意:“很好,这才是我科尔沁部勇士该有的样子!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哲里木咽了一口口水,说:“不久之前大队明军骑兵冒着冷雨突然杀至大凌河左千户所,向围困左千户所的我方大军发动猛烈进攻,而那些卑贱锡伯人和索伦人也纷纷反叛,从后背袭击我军,我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七百多名骑兵转眼间就被杀光了!” 阿鲁台猛的跳了起来:“什么!?” 哲里木继续说:“负责围困右千户所的札萨克诺颜听闻左千户所那边杀声震天,心知有变,火速带了八百骑兵前去增援,结果走到半路就遭遇明军骑兵,近千明军像铁墙一样冲撞过来,将我们冲得大乱,札萨克诺颜见势不妙,立即下令撤回左千户所,不成想左千户所那些奴隶也叛变了,大队锡伯弓箭手骑着快马像旋风一样从后方杀来,一阵阵箭雨射得我们死伤惨重……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明军骑兵又从侧面铁墙一样冲了过来……” 说到这里,他放声大哭:“自札萨克诺颜以下,八百多名勇士就这样惨死于明军刀下了,这一仗我们输得好惨啊!” 阿鲁台理智尽失,怒吼一声:“该死的明狗,我要杀光他们!” 话音未落,又一名专门负责侦察的游骑队长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大帐,一跪到大,叫:“诸位台吉,不好了!明军在不久之前冒雨拔营,主力尽出,朝左右千户所杀过去了!” 阿鲁台咆哮:“明军都已经打到左右千户所,将我留在那里的一千多名勇士杀光了你才来报告明军冒雨移营?真是废物,养着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如养一条狗!”一脚将那名游骑队长踹得飞出几米开,带着滔天怒火冲出了大帐,吼声响彻军营:“科尔沁部的勇士马上集结,随我杀回左右千户所,杀光那些可恶的明军!!!” 大帐里,一众台吉、诺颜面面相觑。明军居然不害怕大雨淋湿火药,冒雨出击,奇袭包围左右千户所的鞑靼大军,这本身就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而让他们更加意外的是,留守左右千户所的一千五百科尔沁骑兵居然如此不堪一击!那可是整整一千五百精锐骑兵啊,就算对上数万以步兵为主的明军,也是可以凭借强弓快马坚持大半天,甚至用游骑撕咬战术拖垮对手的!然而,听哲里木说,那些科尔沁骑兵根本就没有机会对上明军步兵主力,只是一队千余人的轻骑兵袭击,再加上一队近千人的重骑兵截杀,就让一千五百科尔沁部精锐骑兵全军覆灭了! 明军骑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长昂眼皮直跳:“居然冒雨长途奔袭?明军就不怕下大雨淋湿他们的火药么!” 小歹青说:“只怕是他们并不在乎火药会不会被淋湿吧。毕竟他们有一支非常精锐的骑兵,就算火器不能用了,靠这支骑兵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青把都不耐烦地说:“现在明军都打到左右千户所了,你们还在磨蹭些什么?赶紧出兵,和科尔沁部一起将他们屠个精光,替惨死在明军刀下的鞑靼人报仇吧!” 小歹青说:“也只能这样了。” 长昂问:“怎样?” 小歹青说:“三军尽发,杀回左右千户所,趁着明军火药被大雨淋湿,战斗力大减,跟他们决战!现在他们的火器派不上用场了,唯一能够倚仗的就只有那支骑兵,而论骑兵作战,我坚信我们鞑靼人绝对不会比明军弱!” 众人都恶狠狠的点头,各自顶盔贯甲走出大帐,召集部队离开干草原,朝左右千户所杀去。 他们是昨晚偷偷摸摸离开大营跑了几十里来到干草原的,连明军的影子都没见着又要心急火燎的跑回去,也就是说,这一趟他们白跑了。 不难想象,此时又冷又累的鞑靼将士接到这道命令的时候心里有多郁闷! 第258章 皇帝的礼物 此言一出,那些部落首领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大明是一个非常保守、闭塞、排外的朝代,跟汉唐时的融合豪放完全不一样。明初的时候给人的印象是雄武刚烈,气吞天下,但自永乐之后就日趋保守,到土木堡之后更是全面收缩,给人一种有两京十三省就够了,别的事情完全不关心了的感觉。大明曾经在东北建立过松散的统治,但也只是作为面子工程来搞,并没有想过要将这种统治长久地持续下去。对于生活在吉林、黑龙江广大地区的诸多民族,他们只是起了个名字叫“北山野人”或者“野人女真”就完事了,从来没有意识到可以从这些民族征兵。在对外战争中,一些小部落主动出兵帮大明打仗,却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屡见不鲜,大明对外战争不行,骨子里却傲得很,主动出兵来帮我打仗?那不是你们应该做的吗? 至于对外关系,大明只满足以让外国朝贡,貌似从来没有想过主动与对方展开经济、文化、技术等方面的交流,对日本、朝鲜是这样,对东南亚是这样,对奥斯曼、葡萄牙、荷兰等等国家也是这样。如果大明发现对方有什么好东西,他们会想办法去仿造,但也仅止于此,绝对不会与对方深入交流的。大明在十六世纪中期就仿制出了火绳枪,但一直到灭亡,明军主要装备的都还是冷兵器和火门枪,由此不难看出大明的保守与闭塞。 当然,更让人绝望的是,哪怕到了已经危如叠卵的万历后期,这种情况依然没有得到丝毫改观。由于在对后金的战争中接连失利,大明很多人都意识到大明的装备技术已经落后了,必须作出改变了,徐光启托朋友从澳门购买了一批大炮,每门炮配四名葡萄牙炮手,准备一起送往北京,组建欧式炮兵部队,结果还在广州那些葡萄牙炮手就被地方官员给拦下来了,大炮可以进京,人不让进。 有一技之长的葡萄牙人尚且如此,他们这些除了放牧、打猎和杀人之外啥都不会的野蛮人就更是提都别提了。 龙岩峰自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当下拍着胸口说:“我们陛下可是非常仁慈的,他知道你们的难处,慷慨地允许你们在大宁地区生活。你们只要每年进贡点鹿角、鹿胶、兽皮之类的东西糊弄一下,让他面上有光,我再替你们说点好话,你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都不成问题。” 众部落首领简直乐不可支。他们以前被鞑靼人统治的时候每年也要向鞑靼人进贡这些的,而鞑靼人对他们的压榨只能用“敲骨吸髓”来形容,把他们给逼得都活不下去了,现在到了大明这边,继续进贡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是一点压力都没有。而且听这位大人的语气,似乎并不需要进攻太多,一点点就够了,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龙岩峰话锋一转:“不过,既然要在大明境内生活,可就得遵守大明的法律了。你们的风俗习惯、宗教信仰啥的可以保留,但必须遵守大明的法律,向大明纳税,并且服兵役……当然,我们也会按规模来的,我们交多少你们就交多少,绝不会让你们多交。” 一位部落首领问:“那服兵役……” 龙岩峰说:“原则上是十八到二十七岁的青年都要服兵役,不过在征发的时候我们肯定会考虑实际情况,原则上是三丁抽一,在军队里报役八年就可以退役了。” 众首领又松了一口气……三丁抽一,他们完全可以接受呀,这可比鞑靼人那恨不得将每一个高过车轮的孩子都送上战场强太多了。 龙岩峰说:“当然,不会让你们白打仗的。进入军队服役后,你们的军饷是每个月一两白银,衣食住行军队全包了。” 众首领更是欢欣鼓舞。他们都知道,鞑靼人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如果他们想在大宁这片土地生存,那么战争将长久地伴随他们。但他们除了这里,已经无处可去了,大兴安岭或者东北他们是回不了的,京津等地就算这位好心的年轻将军愿意让他们迁入,只怕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地广人稀、被燕山紧紧拥抱着的大宁成了他们唯一的容身之所。他们已经做好了打仗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心理准备,就算大明不当人,不给钱,他们也认了,谁叫这是他们的家园呢?这位年轻的将军居然如此慷慨,按着汉人士兵的标准给他们发军饷,这着实让他们喜不自胜! 当下就有一位部落首领跑出去一通忙活,从自己部落的鹿群里挑出两对浑身毛发洁白如雪的白鹿送给龙岩峰,以感谢他对自己部落的再造之恩。其他部落首领也不甘示弱,纷纷拿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这个送上两头凶猛绝伦的猎鹰,那个送上一匹高大神骏的战马,又有人送上人参、虎皮……一大堆礼物几乎要将龙岩峰给淹没了。 龙岩峰笑呵呵的收下了猎鹰:“这对猎鹰好,目光犀利,爪子锋锐,只怕连狼都能撕碎,我收下了!等明年秋天我就带着我们的大皇帝到大宁来围猎,让这对猎鹰给他抓最好的猎物!” 又收下了白鹿:“这两对白鹿真是太美丽了,可以作为祥瑞送给我们的大皇帝,一定能让他龙颜大悦的!” 高大剽悍的索伦战马也十分对他的胃口:“听说索伦马是山林围猎的一把手对吧?我们大皇帝打猎的本事很臭,有了这精通围猎的战马,打猎的时候他肯定能玩得尽兴!” 基本上是所有礼物他都喜欢,都要转手送给大皇帝。 只是,当一位年轻的卦尔察首领将一张弓臂长达一米五有余的强弓双手奉上的时候,他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他极度无语的看着这位仁兄,面无表情在问:“你看我像是能拉开这等强弓的样子吗?” 那位首领陪着笑脸说:“大人英勇无敌……” 龙岩峰说:“英勇无敌个锤子!真要一对一的打,你们随便一个都能打我十个!” 达凌云征得龙岩峰同意后拿起那张强弓,双手叫劲,脖子处的血管根根突起,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才拉至七分满。他缓缓放手,微微喘息着说:“好强的弓,少说也得有十二力吧?我年轻的时候或许能够拉满,现在可不成了。” 明代喜欢用“力”来计算弓的拉力,一力就是十二斤,十力就是一百二十斤,十二力…… 那可就超过一百六十斤了。 在关外不知道,反正在关内,能拉满十力弓的人是少之又少,至于十二力弓就别开玩笑了,哪怕是在惯用强弓的女真、锡伯、索伦等强悍的民族里,也是绝少。 至少龙岩峰没这个能耐。 他眼珠子一转,还是让人收下了这副强弓,笑呵呵的说:“这弓好,回头就献给我们大皇帝,他肯定会喜欢的!” 众部落首领都瞠目结舌。老大,这种强弓使用不慎可是会伤到自己的,你就不怕把你们大皇帝坑死吗? 大家隐隐有点同情起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皇帝了…… 就在龙岩峰收礼物收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骆天生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说:“大人,侦骑报告,鞑靼大军主力正朝着左千户所这边杀来!” 龙岩峰问:“来了多少?” 骆天生神色凝重:“全来了!” 龙岩峰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据他掌握的情报,鞑靼人可是集结了将近两万骑兵的。将近两万骑兵乌泱泱的杀过来,任谁都会压力山大。 众部落首领听完翻译后也微微色变,脸上的笑容不翼而飞,显然,鞑靼人那庞大的兵力也让他们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压力。不过,跟鞑靼人那庞大的兵力相比,他们更害怕的还是明军扔下他们撤退。他们看得出,这支明军是具有相当强的战斗力的,拼死一战的话未必没有取胜的机会,就是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将军舍不舍得拿这些精兵强将跟鞑靼人死磕了。要是明军肯不计伤亡的拼死一战,他们全力协助,这一战有赢的希望,要是明军扔下他们逃跑…… 那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位送上一张龙岩峰就算双手双脚一起用上都拉不开的强弓的卦尔察部落首领此时却十分机会的半跪到地,大声说:“大人,我们跟他们决战吧!宗峻愿意作为你的先锋,率领本部一千勇士为你冲开鞑靼人的军阵,将他们的首领的脑袋摘下来献给你!” 锡伯部首领不甘示弱,说:“大人,宁武图愿意率本部两千飞骑为你冲锋陷阵,砍倒鞑靼人的战旗!” 索伦部首领说:“大人……” 龙岩峰抬抬手,示意他们不用说下去了。他环视众人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放心,我既然说了要接纳你们,为你们提供保护,就绝对不会扔下你们不管。这一战,我们明军在前,你们在后,我们一起去粉碎鞑靼人的攻势!” 首领们登时就发出了震天响的欢呼声。 第259章 冒险 骆天生面有忧色,把龙岩峰拉到一边,低声问:“大人,真的要跟鞑靼人决战么?” 龙岩峰说:“我从来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骆天生说:“可是,大人,我军连日苦战,已经很疲惫了,而且敌军足有近两万人马,实力极其恐怖,我们怕是占不到便宜!” 龙岩峰问:“怎么,心里没底了?” 骆天生诚实地说:“我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大的仗。别说我,我伯伯,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都没有打过这么大的仗!” 可不是嘛,打从土木堡之后,明军和那些游牧民族就玩起了治安战,双方都极力避免大兵团作战,每次大战都是集中数千上万人马去围殴对方几百、上千,顶多一两千人,像万人级别的大兵团正面硬碰,二三十年都不见得有一场。一百多年下来,明军已经把大兵团作战能力丢得差不多了,别说骆天生没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就连他伯父骆尚志,甚至他伯父曾经的顶头上司戚继光也没有! 所以,他是真的头皮发麻啊! 龙岩峰说:“没事,凡事都有第一次,放平心态将你的本事全部拿出来就是了,打赢了万事大吉,打输了,大不了我们从头来过……对了,现在我们有多少家底?” 骆天生想都没想,如数家珍:“卢龙军六千五百人,昌黎军六千人,新归附的锡伯、女真、索伦诸部八千二百人,随我军一起行动的民兵八千人……” 龙岩峰扳着手指头一个劲的数着:“这就已经有两万八千人了!” 骆天生说:“在出征之前我们神武军是步兵八千人,铁甲重骑兵八百人,索伦营一千二百人,锡伯营一千七百人,骠骑营二千五百人,共计一万四千二百人。在过去一个多月里,我军又多次吸纳主动归附的索伦人、锡伯人、女真人,以及从鞑靼降兵中拣选精兵劲卒,共计获得七千四百人,而在过去一个多月里,我军战死、负伤、病倒、失踪共计一千六百人……” 龙岩峰扳了扳手指头:“也就是说,光是我们神武军就有一万九千多人?” 骆天生点头:“是的。” 龙岩峰一拍大腿:“那还有个屁好想的,跟他们干啊!” 骆天生苦笑:“大人,这打仗并不是人越多越好的!我军兵力虽多,但真正有能力跟鞑靼人野战的也就神武军本部那一万一千多名老兵,那些民兵和新归附的夷丁缺乏训练,更缺乏大兵团作战的经验,防守还好,真要是拉到大平原上打野战,只怕最简单的战术调动都能弄得错误百出!” 龙岩峰说:“那就不要调动!组成方阵,让他们死死的钉在那里!” 骆天生摇头:“这不现实!这些缺乏训练的人不可能做得到!” 龙岩峰说:“他们必须做到。我们深入大宁,杀了鞑靼这么多人,抢了他们这么多牲畜,鞑靼人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现在近两万鞑靼骑兵近在咫尺,撤退的话绝大多数人都得变成草原的肥料,固守的话又无险可守,唯有拼死一战,才有活命的机会!这一仗他们必须打赢,输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骆天生说:“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 龙岩峰说:“打仗就没有不冒险的……马上召集众将领开会,制订作战计划!” 骆天生叹了一口气,下去召集众将领了。 很快,包括皇庄民兵在内的所有将领都被召集至中军帐。龙岩峰言简意赅的向他们道明了当前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决定,马上就在众将领中间引发了一阵激烈的议论。 出乎他和骆天生意料的是,神武军虽然对鞑靼军队那可怕的规模感到震惊,但更多的却是跃跃欲试,而不是惊恐。尤其是杜松、杨骏、杨爽那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一个个摩拳擦掌,眼冒绿光,恨不得龙岩峰马上下令,他们好冲出去大杀一场。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先是在鹞儿岭河谷一战摧毁了喀喇沁部主力,斩杀、俘虏八千余人,接着又在安子岭硬碰硬的干掉了脱欢所部,一战歼敌六千余人,随后又在穿越一片谷地的时候顺手击破了近四千敌军的伏击,斩首六百余级,招降近三千人……接连几场大胜已经给神武军建立了相当强大的自信心。如果说以前他们迎着鞑靼铁骑冲锋固守方阵一步不退,更多的是出于对严酷的军法的敬畏,那么现在他们已经不大需要严酷的军法就可以笑对鞑靼人的铁骑了————看你们这帮手下败将这次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民兵部队没有神武军那么淡定,不过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害怕。这一个月来,各部或多或少都跟鞑靼人交过手,用火铳将鞑靼骑兵轰得浑身喷血,一次次成功击败对手的经历也让他们积累了足够的自信,在他们眼里,打鞑靼人跟打兔子一样容易,只要装好子弹瞄准目标然后扣动板机就完事,这妥妥的就是在给他们送银子呀! 至于那些新依附的夷丁,哪怕心里发毛,也只能咬着牙硬撑了。他们比明军更渴望能打赢这一仗,因为明军输了最多退回边墙内继续固守,而他们一旦输了……鞑靼人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这些造反的奴隶的!如果这一战输了,落入鞑靼人手里,只怕连死亡都是奢侈的! 龙岩峰见军心可用,十分满意。他统计了一下,发现连神武军自身携带的带那些民兵自己装备的,这支四万多人的大军居然拥有大大小小两百多门大炮,而且弹药充足————毕竟是边打边补充的。火枪弹药同样也很充足,毕竟大多数民兵部队都没打大仗,弹药消耗有限。神武军弹药消耗比较大,各民兵部队匀一匀就完事了。 除了子弹炮弹,对于如今拥有大批优秀弓箭手的神武军来说,箭支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武器。没办法,不管是鞑靼人,还是那些来自东北白山黑水,或者大兴安岭深处的夷丁,个个都是射箭好手,这支大军足有一万多人呢,对箭支的需求自然很惊人。对此龙岩峰也是有准备的,出塞之前他就准备了整整二十万支箭,足够麾下锡伯人、索伦人、女真的以及鞑靼人射好一阵子了。同时,连败青把都和脱欢,他又缴获了大量箭支————光是击败青把都后就缴获了至少四十辆装满箭支的勒勒车,毕竟鞑靼人打仗也是需要消耗大量箭支的。 不过,缴获的箭虽然多,质量却很难让他满意。 箭这玩意儿看似简单,其实也是有技术含量的。首先可以明确一点:央视某记录片反复强调的秦军军械标准化、所有箭镞都做得几乎一模一样什么的,纯属鬼扯,第一次工业革命尚且做不到标准化,两千多年前的秦朝玩个毛线的标准化。每一批模具都会因为各种不可抗拒的因素,在制造过程中出现或大或小的偏差,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尺寸一模一样,而模具都没办法做到标准化,就别指望用模具生产出来的东西能够标准化。其次,一支箭最难搞的部份并不是箭镞,更不是箭羽,真正难搞的部分,是箭杆! 对,就是那指头粗的、笔直的一根箭杆,这是整支箭最难的一部份。 箭杆一般是木制,并不是直接砍一根树枝就能用来做箭杆,这得将木材锯开,从中取材切割、打磨、烘烤,最后做成一支支长短一致的、笔直的、重量也大差不差的箭杆。这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工作,每一根做箭杆的材料都不一样,工匠必须细细的修,粗的部分要磨细,有虫眼什么的直接扔掉,发现有弯曲的要想办法改正……非常的麻烦。所以古装电影里打仗时动不动就万箭齐发,这纯粹是扯淡,没有一个国家的军械库存经得起这样挥霍的。 缴获的那些箭箭杆质量还可以,但箭镞就一言难尽了。鞑靼人缺钢铁,越穷的部落就越缺,喀喇沁部并不是什么很富的部落,自然不可能每一支枚箭镞都用钢铁来制造。所以在缴获的那些箭里,绝大部分都是用生铁造箭镞的,甚至有很多是用兽骨凑数……虽说兽骨箭镞打磨得也足够尖锐,射死人不成问题,但对方哪怕有一副皮甲,它也只能是白瞎。 在龙岩峰看来,这样的箭镞纯粹就是浪费资源。 不过,他对此倒是早有准备,在干翻青把都、缴获了大量利箭之后便让唐宁雅给他运了好几车箭镞过来和相关材料过来。没办法,谁叫著名的遵化铁厂就在永平府境内呢?像大明官方那样白嫖当然别想遵化铁厂能够做出什么好东西,但是愿意花钱的话却可以得到质量上佳的好东东。比如说这几大车的箭镞,轻型箭镞重型箭镞一应俱全,最屁的也是箭镞点钢,像重型破甲箭头,干脆就整个都是用精钢造的! 于是,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些弓箭手根据自身需要去挑箭镞和箭支,挑好后自己换上,他的弓箭手可不能拿着那种装着劣质箭镞的箭上战场! 第260章 战术安排 “我打算将部队依托大凌河河岸部署,两万八千名步兵组成十四个空心方阵,神武营和常胜营顶在最容易遭到猛烈冲击的位置,硬扛敌军最凶猛的冲击。民兵尽量在靠近河岸的位置部署,避免遭到鞑靼骑兵两面夹击。”骆天生指着草草画成的地图向众将领讲解着自己的计划,“大凌河现在虽然处于枯水期,水很浅,但毕竟没有干涸,骑兵下了河就没办法将速度提起来了,傍着这条河,我们的右翼将会稳如泰山。” 吴方明说:“这主意不错。那具体战术呢?” 骆天生说:“没有具体战术。一旦开战,所有步兵就给我死死钉在原来的位置,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移动半步!” 周隆皱着眉头问:“就这样一直钉在那里?” 骆天生说:“死也要给我死在那里!敌军进攻,步兵就用枪炮火力迎击;敌军撤退,自有骑兵前去追击,步兵唯一的任务就是坚守在自己的位置,直到这场仗打完!”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只是神武营和常胜营,骆天生肯定可以作一些比较复杂的战术调动,更有效地打击敌人,但奈何步兵里民兵占的比例实在太大了。这些民兵去年冬季才建立,训练了三个月,随后又在务农的间隙断断续续的接受一些训练,总训练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四个月,能走队列能组成方阵能够根据军官的命令做出正确的反应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让他们进行复杂的战术调动,那真有的点强人所难。 所以,只能打呆仗了。 杜松问:“那我们骑兵怎么办?” 骆天生说:“铁甲重骑兵和骠骑兵以中队为单位部署在方阵中心,随时准备出击。兵力搭配原则是一比三,也就是每八十名铁甲重骑兵搭配二百四十名骠骑兵,你们的任务是协助步兵固守方阵,一旦方阵出现险情就出击,击退鞑虏对方阵的进攻,然后迅速退回方阵中心,不得恋战!” 杜松大为不满:“这岂不是要我们当缩头乌龟?我不干!” 龙岩峰冷然说:“让你当缩头乌龟,总比你脑袋掉了强!” 杜松梗着脖子说:“我们明明可以跟鞑虏正面对冲的!” 龙岩峰说:“可是现在我给你的命令是协助步兵固守方阵!你能做到什么是一回事,命令是另一回事,命令下达,你就只能服从,否则我只能换一个愿意服从命令的人来给我带这支铁甲重骑兵!” 杜松脖子一缩,不敢吱声了。现在他可是铁甲重骑兵的老大,带着这样一支无敌铁骑,多风光啊!看看这高大神峻的战马,看看这三钱鸟铳怼到十步内都射不穿的铁甲,再看看这些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一座大山挡在面前也敢冲上去一脚将它踹翻的士兵,就算是一镇总兵都没有这么风光!找人换了他?那可不行,他死也不干! 摆平了杜松,骆天生又对一众属夷首领说:“你们也一样,分成十四队呆在空心方阵中心,用箭雨射杀围攻方阵的鞑靼士兵。” 属夷首领们对此很不满:“我们不是懦夫,不需要躲在你们身后!” 龙岩峰说:“可现在我命令你们当一回这样的懦夫!没有我的命令,擅自冲出方阵的,杀无恕!” 森冷的语气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吱声了。 这同样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些家伙虽然骁勇绝伦,但组织度实在太差了,让他们自由发挥的话他们很容易就上头,然后瞎打一气,这是很要命的事情。对于军队来说,组织度就是一切,有了组织才谈得上战术,没有组织的话再巧妙的战术也无从实施。后来的八旗军之所以能暴打明军和农民军,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们的组织度远高于二者,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哪怕是夜间也撒得出去,收得回来。比如说萨尔浒战役的吉林崖之战,当时的明军被努尔哈赤分割成两块,杜松率领主力一万人被堵在吉林崖下,还有两万人则被困在萨尔浒城。努尔哈赤命令八旗军在夜间向萨尔浒城发动猛攻,而原本只是作堵截、牵制之用的皇太极、代善向杜松发动夜袭。杜松见势不妙,也率军连夜猛攻吉林崖,试图拿下吉林崖上的界凡城固守,等待援军。当时的情况极度混乱,双方近两万人在漆黑的山林里混战成一团,明军直接就懵圈,完全不知所措,而八旗军却可以组织起有效的进攻、拦截,让明军无法招架,最终连杜松这位著名的猛将在内,一万人马一夜之间全数葬身吉林崖下。 而他们的对手兵力还不到他们一半。 这些新归附的部落论剽悍勇猛,那是绝对不逊于三十年后在萨尔浒以少打多杀尽大明三路大军的八旗军的,但论组织度,那真的差得太远了。不幸的是,军队就是靠组织度混饭吃的,在千军万马绞杀成一团的战场,个人勇武简直不值一提。而组织度也不是天生就有的,这需要大量的训练和实战才能磨练出来,龙岩峰可没有时间去训练他们,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 那就是让他们呆在方阵里哪都别去。 只要他们呆在方阵中充当小范围移动的箭塔,那也算是一种组织。这也是很多将领喜欢结硬寨打呆仗的原因,没办法,军队缺乏训练,根本就组织不起复杂的战术来,只能采取最简单也最笨拙的办法,靠占据绝对优势的兵力和补给硬吃对手。哪怕是再怎么缺乏训练的军队,只要组成了方阵并且呆在自己的位置别动,都不是那么好击破的。 基本战术原则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列阵了。吴方明说:“几万大军要摆开大阵,绝对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事情,鞑虏是绝对不会放任我们部署好了再发动进攻的。” 龙岩峰把目光投向骆天生:“能不能通过下战书要求他们后撤,我军乘机出营布阵?” 骆天生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鞑虏都知道阵列不战,只怕我军一冒头他们就要发动进攻了,怎么会傻傻的后辙,等我军布好阵了再进攻?” 龙岩峰用手支着下巴,头疼的说:“这可怎么办?这仗不列好阵,根本就没法打呀!” 骆天生说:“在鞑虏骑兵四面八方的冲击之下,只怕我军连列阵都很难。” 龙岩峰问:“那你有什么建议?” 骆天生说:“我建议由神武营和常胜营出战,其他人坚守营寨。” 龙岩峰说:“那可不行,神武营和常胜营就这么点兵力,哪里干得过近两万鞑虏骑兵!必须全军出击!” 骆天生说:“那我暂时拿不出什么办法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头大如斗。 谁都知道必须排好方阵再打,这样才能将己方兵力优势和火力优势发挥到极限,才能承受住敌军最猛烈的冲击。可问题是鞑靼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才不会等神武军列好阵了再来进攻! 正头疼着,又有斥侯来报说鞑靼大军距离左千户所只剩下十里路了。 龙岩峰说:“好家伙,冒雨疾驰几十里,这帮家伙到底有多恨我啊,这么急着要弄死我!” 骆天生无语:“大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龙岩峰一本正经的说:“不,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幽默……老达,你看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达凌云走出去看了看天色,说:“怕是得下到半夜才能停了。” 龙岩峰说:“那先别想那么多,命令各部加强戒备,防止鞑靼人袭击,然后利用这段时间对部队进行编组……编组完毕后就直接在营地内列成方阵,然后再开出去迎战!” 骆天生瞠目结舌:“在……在营地里列阵?营地里到处都是帐篷、灶台,哪里列得了阵!” 龙岩峰说:“那就把灶台帐篷什么的都给拆了,将战壕填平!” 此言一出,众将领无不目瞪口呆。 左千户所的地盘还是蛮大的,毕竟要容纳一千多名卫所兵及其家眷在这里劳作、休息、战斗,地盘小了根本就容纳不了,别的不说,光是卫所城外的打谷场、草料场,占地面积就太得惊人。卢龙军来了之后由于来不及将破损的工事修好,便在外围拉了铁丝网,挖了壕沟,鞑靼军队进攻的时候他们就躲在壕沟里,朝被铁丝网阻挡住的鞑靼人射击,鞑靼人拿那看似不起眼,实则难缠之极的铁丝网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每一次进攻都被它挡住,然后被卢龙军的炮火和霰弹枪成批成批地轰碎。现在四万多人和大量战马都聚集在这里,看似拥挤不堪,但是真要将帐篷、灶台啥的都拆掉,将壕沟都填平,还真的有足够的空间给四万大军排兵布阵。 只是…… 杜松叫:“这样搞法,我们的营地还要不要了?我们怎么做饭吃?我们怎么睡觉?” 龙岩峰森然说:“只有打赢这了一仗才有资格去考虑这些问题……因为死人是不需要吃饭睡觉的!” 第261章 战前准备 阿鲁台率领科尔沁骑兵一路狂奔,好不容易才赶回了左千户所。 雨一直都没有停,时大时小,哪怕是披着蓑衣,也难免全身湿透。疾驰了几十里,阿鲁台和他麾下的骑兵一个个连人带马都成了落汤鸡,有很多人甚至给整得一身泥浆。气温一直在降,从人和马口鼻里呼出来的热气都变成了白气,一团接一团的,十分显眼。现在阿鲁台就是呵着白气,身体由于寒冷而微微颤抖,可那双眼睛却喷着愤怒的火焰,恶狠狠地瞪着明军的大营,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 透过雨雾,他看到,先前鞑靼军队留在左千户所的帐篷、牲畜啥的连影子都见不着了……哦,准确的说也不是连影都见不着了,只是明军的铁丝网又向外围大大地扩张了一波,好巧不巧的将大多数帐篷区都给圈进去了。至于没能圈进去的,则直接拆了。 一顶帐篷都没给他们留! 至于牛羊啥的,也全部给赶进了铁丝网内,有相当一部分已经在烤得滋滋冒油了。明军吃起他们的牛羊来可一点也手软————反正不是自己的,当然是挑最肥的宰! 营地外面还有数百个隆起的土包,全是新挖的土,每个土包上都放着一根马鞭。显然,这就是那些今天在这里被杀的科尔沁骑兵的坟墓。明军还算厚道,没让被杀的科尔沁骑兵曝尸荒野,好歹让他们入土为安了,不过用膝盖想也知道,铁定是没有脑袋了的。 阿鲁台看着这一切,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牙齿咬得格格响。 一员心腹爱将低声说:“台吉,我军主力部队还没到,而且冒雨行军,士兵们都已经疲惫不堪,弓弦也湿了……”意思很明确:老大你给我冷静点,现在不适合发动进攻! 阿鲁台低吼一声:“就地扎营!” 心腹爱将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真怕这老头子热血上脑,不管不顾的下令发动进攻。倒不是他畏战,而是现在根本就不适合发动进攻。从昨晚到现在,他们从左千户所到干草原,又从干草原到左千户所,来来回回的跑了一百多里,士卒已经颇为疲惫,更兼士气低落,必须让大家歇一歇,酝酿一下情绪才行。再加上现在冷雨下个不停,士兵们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地面湿滑泥泞,战马很难加速;很多士兵的弓弦更是湿透了,那弓一拉就废……可以说,所有不利的因素都在他们这边,这个时候向严阵以待的敌军发动进攻,那跟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还好,老头子还算有理智,知道现在不适合发动进攻,所以下令原地扎营了…… 所谓的扎营,也只是停在原地摆出一个攻防兼备的阵型而已,帐篷啥的就别想了,都让明军抢了呢,继续淋着吧。不光是科尔沁部,陆续赶到的察哈尔各部都是一个样,只能在寒风中集结,忍受着冷雨的折磨,不停地诅咒着这凄风苦雨的鬼天气,祈祷着这雨赶紧停。 小歹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明军大营直皱眉头:“明军兵力……这么多啊?” 长昂说:“只怕右千户所那边的人都跑到这里来了……正好,一起解决掉,省得一个个的攻打!” 黑石炭抹着脑门上的雨水说:“明军兵力众多,要是固守……” 长昂说:“那我们就困死他们!蓟镇能打的兵就这么多,我倒要看看他们被包围了,谁来支援他们!” 目前出塞的明军就两支,一支是李如松麾下的禁军三营,这支精锐部队在打下满套儿之后就没继续推进了————也没法继续推进,再推就要推到宣府的地盘上去了。另一支就是龙岩峰指挥的神武军以及皇庄民兵,这一路大军猪突猛进,凭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攻城掠地,势不可挡,大有一举拿下整个大宁卫的势头。不过也仅止于止了,蓟镇没有再增派一兵一卒,只要能够歼灭左千户所这几万明军,在大宁的明军铁定要抱头鼠窜,连滚带爬的逃回长城去! 当然,到时候他们能逃回多少,全看鞑靼骑兵的心情了。 小歹青说:“这种鬼天气,把我们的弓弦都给弄湿了,这仗不好打啊!” 长昂说:“明军的火药同样湿了。我们射不了箭还可以肉搏,他们的火铳大炮开不了火,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鞑靼人很了解明军,他们知道明军对火器的依赖有多严重。在过去数十年无数次战斗中,绝大多数时候明军都是依托车营龟缩防守,拼命用火铳火炮射击把他们逼退,如果鞑靼人扛着他们的火力打击冲上去肉搏,他们就会阵脚大乱。当然,也有不怕肉搏的部队,比如说浙军,李成梁的辽军和英雄马芳所率领的宣府铁骑,不过这些部队兵力都不多,鞑靼人别去踢这些铁板就没事。现在冷雨连绵固然会对鞑靼军队的骑射造成严重的影响,但同样会废掉明军的火器。鞑靼人不能射箭了还可以骑马冲阵,明军骑兵火器不能用了,就只能等死! 小歹青说:“先等雨停了再说吧,这雨下个不停,仗也没法打!” 各台吉都表示同意,纷纷下令扎营,将明军阵地三面包围。为了避免明军半夜渡河逃跑,小歹青还派出一千敖汉部骑兵渡河到对岸,一旦发现明军渡河就来个半渡而击之。 也就是说,明军现在被四面包围了。 做完这一切,联军还派了一名军使进入明军大营,向明军下战书:有种就正面跟我们打,别当缩头乌龟! 龙岩峰倒是很硬气的回应:老子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来进攻! 鞑靼大军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现在天寒地冻的,他们一个个都给淋成了落汤鸡,士兵们冷得瑟瑟发抖,又来回跑了一天一夜,又冷又累的,进攻个屁啊!他们得先休息一晚,让士兵们吃点东西,恢复体力再战! 他们又不是铁打的! 不过,龙岩峰的回复也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看样子明军依旧本能的选择固守要塞,并不打算突围。这也在他们意料之内,明军向来都是善守不善攻,现在乌泱泱的一下子就来了近两万鞑靼骑兵,而身后又有一座虽然残破,但好歹还能撑一段时间的城池,当然要固守啦! 只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就在他们扎下营寨,啃着牛肉干,为如何避雨而伤脑筋的时候,明军正在为决战作着准备。 首先就是编组。 既然都决定了一把梭哈,那自然得好好组织。每个步兵方阵中心里都要放一大批属夷呢,这些属夷如何与步兵沟通就是个大问题。龙岩峰让他们以部落为单位进行编组,每队一千多人,每个部落首领都要配几个从锡伯营、索伦营等部队调过去的能讲汉语的翻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跟明军沟通的时候鸡同鸭讲,大眼瞪小眼。 编组工作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算是完成。 当然,明军步兵没有这样的烦恼,在那些属夷手忙脚乱地编组的时候,他们正忙着保养自己的武器,检查火药是否受潮,燧发枪或者火绳枪是否能够正常使用。这天气实在太潮湿了,对他们的武器影响可是很大的,不得不防。 火药还好,他们所使用的火药都是定装药,用防水的油纸包着,子弹盒同样密封,防水性能不错,所以尽管淋了一天雨,却很少有火药受潮。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发现有受潮的迹象就立即交给后勤部门,从后勤部门处领取足够干燥的火药————这些备用火药装在马车上,雨水是淋不到的。 民兵使用的是火绳枪,比燧发枪多出一捆火绳,这个可比火药更容易受潮。所以他们得赶紧将火绳烘干,不然可没法打了。 而那些属夷的弓箭手也在忙活个不停。 忙着根据自身需要挑选箭支。 弓大致可以分为软弓和硬弓这两大类,而这两大类里又可以分出很多小类,比如步弓、骑弓、长弰弓、短弰弓等等,每一种弓的性能都不一样,对箭的要求也不一样。比如说软弓就比较适合射轻箭,这样箭速比较快,射得也远,不过杀伤力就是另一回事了;硬弓比较适合射重箭,因为重箭存速好,射程虽然不及轻箭,但胜在杀伤力强,甚至能洞穿重甲。一场战斗选择多少支轻箭,多少支重箭,都是有学问的。面对鞑靼这种既有比蝗虫还多的轻骑兵,又有大量具装骑兵的可怕对手,在箭的选择方面就更加不能马虎了。弓箭手们扔掉自己制造的那些粗糙的箭,在缴获的一垛垛箭支里挑挑拣拣,要是觉得箭镞质量不好的还要立马更换箭镞…… 反正有得忙了。 当然,他们不会嫌烦的,相反,有这么多制作精良的箭支可供他们挑选,他们开心都来不及呢,要不是现在在下雨,估计他们早就跑出去试射几轮了。 弓箭手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第262章 扎心神曲 忙忙碌碌中,一夜便过去了。 这一夜明军过得还算凑合,毕竟他们有一座城池,还有大量帐篷,居住条件有多好不见得,但好歹有个避雨睡觉的地方,而被他们抢走了所有帐篷的鞑靼人就惨了,只能淋着冷雨吹着冷风苦熬,一个个冷得牙齿直打架。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能钻进帐篷里休息,烤烤火,其他人只能抱成一团以避免被冷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炊就做好了战饭。他们又宰了一批羊,炖了一锅锅香喷喷的羊肉,让大家伙放开肚皮吃……当然,也别太过放飞自我,吃过八分饱就可以了,还要打仗呢! 汉族士兵最喜欢吃的就是那大块大块炖得烂熟的羊肉,而鞑靼士兵则将羊尾油视为美味。他们将老大一坨羊尾油放锅里煮至烂熟,然后捞起来放凉,再用小刀切薄片,包上一小块羊肝,涂上一点酱料便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他们说吃这个能暖和身体,汉族士兵好奇的尝了几口,差点没吐出来…… 太他娘的油腻了,跟直接喝羊油没任何区别! 至于那些属夷士兵…… 哦,他们吃什么都没问题。毕竟他们平时吃得最多的就是生肉或者烤肉,烹饪方式少得可怜,有这么一锅锅炖得烂熟、下足了调料的肉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哪里还会在意那是肉还是内脏?放开肚皮狂塞就是了! 饱餐一顿后,大家七手八脚的填掉灶,拆掉帐篷,开始列阵。 首先列阵的是神武营和常胜营,这两个营共计八千名步兵迅速组成了四个步兵方阵,龙岩峰就在神武营一个步兵方阵里,站在一辆马车上,高高竖起自己的将旗:一面绣着一条张牙舞爪在云霄间放声咆哮的赤龙的黑旗。达凌云和卦尔察部年轻首领宗骏各自手持普通人使出吃奶的劲都很难拉得开的强弓,背着两袋长达一米的长箭,腰间插着一把一米四长的长刀,就站在他左右,负责保护他的安全。之所以挑选这两位作自己的亲位,一来是因为这两位都有着百步穿扬的箭术和精湛的武艺,能以一挡百,二来也是为了彰显自己对那些属夷的信任和器重。 大明有一点做得很不好的,就是既要借重那些投奔自己的鞑靼人、女真人的勇猛去打胜仗,又防着人家,不肯让人家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既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还嫌马长得不够肥。比如说哱拜,一辈子不知道打了多少硬仗恶仗,可就因为他是鞑靼人,哪怕战功显赫也无法出头,最后都卸任在家养老了还被宁夏巡抚党馨百般刁难、挑衅,最终加入乱军,酿成了声势浩大的宁夏之乱。 ————对,哱拜其实是被逼反的。大明官方称宁夏之乱为哱拜之乱,那真有的点冤枉人了,这明明就是党馨那个蠢货克扣边军的军饷逼反了宁夏边军,边军杀了党馨等一众宁夏官员后又把哱拜的儿子拉入伙,哱拜见怎么也没有办法脱身了才入伙的,把宁夏之乱称为党馨之乱都比哱拜之乱公平。 咱大明就会欺负老实人。 龙岩峰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很欣常这些来自大草原和白山黑水的属夷的勇猛无畏和坦率的性格,既然决定要重用他们了,那肯定要给予他们信任。彰显自己对他们的信任的最好办法就是将自己的安全交给他们,与他们一起同生共死。 与他一起进入方阵中的有杜松,这货率领八十名铁甲重骑兵,那是随时准备出去冲杀的。还有巴音,这位率领二百四十名骠骑兵,杜松冲出去后他就要率领这些骠骑兵跟上,重甲铁骑兵撞开敌军阵列,他们趁机疯狂砍杀。 然后就是整整一千名属夷,他们个个都带着长兵,手持强弓,背负装满利箭的撒袋,此外还有好几辆满载利箭的马车,可以为他们提供充足的箭支。取之不尽那肯定夸张了,但估计射到他们弓弦崩断都射不完这几大车。 同样,也有好几辆马车满载着子弹和炮弹,毕竟神武军三分之二的兵力都是火枪手或者炮兵,弹药耗尽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得不防。 神武军列好阵后,各皇庄的民兵也在各自庄头的指挥下纷纷列阵。都是空心步兵方阵,两千名步兵组成一个方方正正的方阵,每一面都有三排人,手持长矛火铳,斗志昂扬。待他们列好阵后,重甲铁骑兵、骠骑兵和属夷进入方阵,于是,这空心方阵也不是那么空心了,毕竟里面塞了一千多人呢。 几万人列阵,可谓声势浩大,正好半夜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一大早鞑靼人便开始吃饭,准备开打,看到明军列阵,不禁紧张起来。小歹青叫:“明军这是准备出来跟我们正面硬碰么?” 长昂说:“看这阵势,他们似乎将所有兵力都拉出来了,根本就不打算防守了!” 黑石炭很是惊讶:“那位明军统帅是谁?胆子挺大的啊,居然最跟我们正面决战?” 长昂说:“这喜欢这种蠢货,跟这种蠢货打仗,省时省力!”扭头对手下一众大小首领说:“立即集结,准备迎战!” 青把都也迫不及待地向庆格尔泰等将领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鞑靼士兵昨天冒着冷雨来回奔波了一天,晚上更是淋了半夜的雨,生生冻死了上百人,本来士气挺低落的,但是看到明军主力列阵,一个个登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他们并不害怕跟明军野战,他们最害怕的反而是明军缩在坚固的城池里跟他们对耗,因为他们的主力是骑兵,骑兵快速运动,是没有办法携带沉重的攻城器械的,想要拿下坚固的城池是很困难的事情。本来他们已经做好了长时间围困的心理准备,谁知道明军居然神经搭错线了,要跟他们野战,他们几乎要乐疯了! 必须积极响应,不能让明军觉得自己受到了冷遇,改变了主意! 为此他们甚至主动后撤了两里地,让出足够的空间给明军出来列阵,省得他们一言不合就缩回城池里,烦人。 而此时,明军已经列阵完毕,有人剪断了铁丝网。悠长而粗犷的牛角号吹响,神武营和常胜营以每分钟八十八步的速度大踏步从原本的营区中开了出来。他们队列严整,一个个方阵移动的时候,就像是一堵堵墙壁在移动,连带的,方阵中那些没有接受过这方面训练的属夷也跟着以同样的速度移动……跟着走就是了,又不要求他们排成严整的队形,这没啥难度。 在他们后面,那些由皇庄民兵组成的方阵也一个跟着一个开出来。他们的队形没有神武军那么严整,但好歹也是经常练的,最重要的是,绝大多数民兵都是运河纤夫出身,早就习惯了按着口令做出相对应的动作,这近乎是本能反应了,所以那一个个庞大的方阵移动起来,也没有出现什么混乱。 没有震天响的鼓声,没有高亢入云的杀声,有的只是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沉闷,却令人心悸。 鞑靼联军一众台吉见明军数万人移动却分毫不乱,不禁面色微变。小歹青眼皮狂跳,说:“令行禁止,千万人浑然一体,这支明军……是劲敌啊!” 阿鲁台咬牙说:“谁知道是不是花架子,故意组成个阵型来吓唬我们的?” 小歹青可不认为明军是在吓唬他们,因为他在明军身上看到了杀气。 骇人的杀气! 龙岩峰站在马车上,两匹战马拉着车,随同方阵缓缓向前移动。看到鞑靼军队主动后撤两里地,他大笑:“哟,鞑靼很贴心嘛,知道我们人多,地方窄了摆不开,给我们腾出地方了,真应该谢谢他们!” 众人不禁哈哈大笑。 龙岩峰叫:“作为回报,我们唱首歌给他们听吧?” 士兵们问:“唱什么?” 龙岩峰说:“就唱一首《抢铁锅》好了!” 士兵们显然都会这首歌的,并且知道这首歌的深刻含义,一个个笑得越发开心。 然后龙岩峰开头,好几万人异口同声的唱了起来,洪亮的歌声响彻大凌河两岸。 小歹青竖着耳朵听,感觉这旋律还不赖,朗朗上口,蛮好听的,可惜人家用的说汉语,他听不懂。于是他问长昂:“长昂,他们在唱什么?” 长昂的面色早已铁青。不光是他,凡是听得懂汉语的鞑靼人,不管是台吉还是普通士兵,一个个都面色铁青,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头估计也没想到鞑靼人反应这么大,仍在欢乐地唱着: 给我一口铁锅一袋发霉的糜子 给我一件衣裳驰骋向远方 给我一件铁甲让我无畏越边墙 让我跟随达尔罕铁马纵疆场 爷爷葬身锦州父兄丧命于辽阳 诺颜老爷无智头颅挂城墙 老舅舅他更惨死于偷吃羊 给我一条活路陪你去流浪 抢锅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一座座毡房等你来供养 有去无回的沙场拿命去闯荡 你的鲜血和汗水滋润牧场 抢锅的汉子你在我心上 你随军在流血台吉把我抢 我愿随你去辽东投奔李成梁 就算把命丧墩台挨着葬 …… 第263章 决战1 这是一首乌兰托娅听了想打人,鞑靼贵族听了想杀人的神曲。 由于大明的经济封锁,生产力落后的鞑靼人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生活物资极度短缺的窘境,尤其是棉布、铁器、茶叶、盐之类的生活用品,那更是有价无市。他们确实是有着成群的牛羊骏马,但那又如何?他们无法生产这些东西,周边也没有什么势力能够为他们提供这些,只有干瞪眼的份。尤其是灾年,他们的生活就更加艰难了,大明官方记载,很多鞑靼人蓬头垢面,跑到边墙来,或牵着牛羊,或拿着马尾,或拿着兽皮,大声呼唤着边墙这边的大明边民,哀求着要用这些东西跟边民交换一点杂粮、铁器、棉布之类的东西,那困顿狼狈的模样,连边民看着都有点不忍。鞑靼人年年入寇,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抢粮食,抢生活必须品,金银财宝啥的有最好,没有的话也无所谓,因为这些东西在大草原上是很难买得到他们需要的东西的。 出动几千人马就为了抢一批铁锅,这绝对不是什么地狱笑话,这是真实的历史。 鞑靼人生活困难归困难,但贵族的排场可不能少……哪儿的贵族都一个鸟样,不会管底层民族的死活,只管自己过得好就行了。因为穷,他们压榨起底层牧民来那真的是毫不客气,用“敲骨吸髓”来形容可没有半分夸张,相反,写实得很。没办法呀,太穷了,不压榨得狠一点根本就榨不出多少东西来。年复一年敲骨吸髓的压榨让很多鞑靼牧民都活不下去了,纷纷逃去投奔明军,甚至李成梁这等无数次杀降冒功、毫无信誉可言的家伙表现出一点点诚意之后,都马上就有大批鞑靼人跑去投奔他,替他守墩台。没办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只能跑去辽东碰运气,就算被大明边军杀了,也算死得痛快,省得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受罪! 留在大草原上会被台吉们压榨到根本就活不下去,跑去投奔明军则很容易让明军杀了换军功,这就是鞑靼牧民的处境。 而这首歌将这些原原本本的唱了出来,简直就是在扎鞑靼人的心啊! 得亏绝大多数鞑靼人文化水平都不高,听不懂汉语,不然现在他们怕是得哭成一片了。 长昂咬着牙说:“这帮该死的明军很擅长动摇我们军心啊!” 青把都同样面色阴沉:“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到蓟镇!” 众台吉都点头。可不是,这么一支剽悍善战、待遇良好的军队本身就对鞑靼人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再加上他们还很清楚鞑靼人的生存状况,针对性的给他们玩起了攻心战术,哪个鞑靼人能撑得住?得亏神武军崛起的时间并不长,是去年冬季才移镇蓟镇的,真让他们像浙军那样在蓟镇驻扎个十年八年,只怕大宁这边的鞑靼勇士得全部跑去投奔他们了! 他们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神武军必须死! 嘹亮的歌声中,神武军那庞大的方阵军已经全部开出了大营。这是一个首尾连绵近十里、宽数里的巨型方阵群,方阵与方阵之间间隔只有一百来米,挨得这么近,进行交叉射击的时候误伤自己人的概率会大大提高,但好处是让在方阵间穿梭的鞑靼骑兵很难提得起速度来,因为留给他们的空间实在太窄小了。这对于明军来说是非常有利的,他们并不在乎误伤自己人,只要能让鞑靼人冲不起来就万事大吉————除非是打昏了头,否则两队火枪手朝着从他们之间穿过的骑兵射击时产生的流弹造成的误伤,怎么着也不会超过被骑兵直接骑脸的。 这就是一道最简单的加减题。 鞑靼大军那庞大的阵容就在前面,近两万骑兵呢,以各自的部落为单位一字排开,没边没际的,仿佛能够一直延伸到大地阵头,这气势让人看着就肝颤。骆天生一声令下,方阵停止前进,他骑着高头大马从方阵中驰出,立于两军阵前冲鞑靼大军高呼:“神武军副将骆天生在此,敌将出来说话!” 众台吉对视一眼,最后长昂纵马驰出,来到骆天生面前,隔着二三十步停了下来,向骆天生一拱手,说:“这位将军,请了!” 骆天生问:“来者何人?” 长昂说:“我乃乌梁海千户部首领,长昂!” 骆天生一拱手,说:“长昂诺颜,幸会!” 长昂面色阴沉的指向骆天生身后那庞大的军团,说:“骆将军,我乌梁海部自打接受朝廷的封贡以来就老老实实地在大宁放牧,不曾作出过逾越边墙、劫掠边境的行为,我们有什么过错,朝廷竟要发数万大军讨伐我们?” 骆天生说:“今年四月,数千鞑靼骑兵越过长城攻入永平府,杀害、劫掠边民数百,这事长昂诺颜没忘记吧?” 长昂说:“确有此事,但这不是我乌梁海部干的!” 骆天生说:“但你也没有兑现你叔叔对戚少保的承诺,及时为蓟镇提供情报。也就是说,你虽然没有出兵劫掠,却是共犯!” 长昂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戚继光被调走后,蓟镇军纪大坏,一直以来都与蓟镇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的乌梁海部也不敢再轻易接近边墙,因为接近边墙的话很容易被蓟镇砍了拿人头去换赏银。他不想继续为蓟镇提供情报换钱花么?问题是他怎么提供?蓟镇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保境安民上,他派人去报信,蓟镇士兵和将领能不能将他提供的情报听进去不好说,去报信的人肯定没法活着回来了————他叔叔董狐狸因为莫名其妙的被停了岁赏,跑去喜峰口想找蓟镇总兵申诉,明军还直接拿大炮轰呢,派人去报信,那不是送人头吗? “而且你还带兵参与劫掠辽东。”骆天生说。 这下长昂可无话可说了。今年春季土蛮汗出兵大掠辽东,他确实带了一千骑兵参加了,不抢白不抢嘛!可谁知道大明这么小心眼,这点小事都一笔笔的记着,现在便来找他算总账? 长昂阴恻恻的问:“这就是朝廷出动数万大军进攻我乌梁海部的理由?” 骆天生摇头:“不不不,长昂诺颜,你误会了,我们出动数万大军并不是只为了进攻乌梁海部,我们是要把所有在大宁放牧的部落一起收拾掉!” 长昂冷笑:“好大的口气!” 骆天生说:“不是口气大,是自信。我们大人让我转告你们,他已经厌烦了你们这些反复无常的小人不停袭扰边境,准备一劳永逸地解决你们。你们可以选择投降成为大明的属夷,也可以选择离开大宁到别的地方游牧,还可以选择光荣地战死……长昂诺颜,你作何选择?” 长昂一字字的说:“我选择让你们去死!” 骆天生点点头:“明白了,但愿你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长昂说:“你们绝对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的,因为我绝对不会给你们后悔的机会!” 骆天生淡淡一笑:“只管放马过来。”说完勒转马头,背对着长昂纵马一溜小跑,回到了自己的方阵中。 龙岩峰问:“他怎么说?” 骆天生说:“他选择跟我们对抗到底。” 龙岩峰叹气:“唉,和平主义者的努力总是那么容易被人轻视……我太难了!” 骆天生嘴角直抽搐。你老人家一言不合就发兵五万,将大宁杀得血流成河,还自诩和平主义者? 什么玩意儿! 长昂也策马回到台吉们身边,阴沉着脸说:“明军要将我们全部驱逐出大宁。” 众台吉勃然大怒:“明军好大的口气!这是成祖许诺给我们的土地,他们凭什么驱逐我们!” 长昂说:“说这些没用,明军是不会跟我们讲道理的,准备死战到底吧!” 阿鲁台说:“让我科尔沁部的骑兵先去试试他们的斤两,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敢放出将我们驱逐出大宁这样的狂言!” 青把都说:“阿鲁台,小心点,明军的火器十分精良,杀伤力极大,让你的人隔着三四十步远远的放箭消耗他们的弹药就行了,别冲得太近,否则会没命的!” 阿鲁台嗯了一声,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说了句:“我心里有数!”高高举起拳头向前一挥,身边几名号手马上气沉丹田,吹响了牛角。 呜————呜———— 沉郁苍凉的号声响起,像野狼低吼,又像狂风刮过草原。号声中,大队科尔沁骑兵盘马弯弓,在一面面战旗的带领下朝着明军那庞大的方阵猛冲过去。转瞬之间,奔涌的铁骑就塞满了明军的视野,轰隆隆的马蹄声犹如雷暴一般掩没了一切声音,震得人的心脏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骆天生冷眼看着数以千计的科尔沁骑兵势如潮涌,漫野而来,从容不迫的打了个手势。 旗手立即竖起了一面火红的旗帜。 第264章 决战2 明军方阵实在过于庞大,连绵数里呢,后方很难及时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比较简单可靠的手段向后方部队传递信号了,而旗帜无疑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 戚继光编练浙军的时候就研究出了一套旗语,遇到敌军阻隔,骑兵无法及时传递军情的时候,就用旗语传讯,于是,跟浙军交战的倭寇和鞑靼骑兵都很崩溃地发现,任凭他们怎样虚张声势制造战争迷雾也没用,浙军只需要在高处挂起几面骑子,就可以将他们的真实情况传递出去,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戚某人正义的铁拳了。神武军作为浙军的徒弟,自然也把这套在边军将领看来没啥卵用的东西给学了过去。不过由于时间太短,他们学得还不够精,只能用旗语传递一些比较简单的信息。比如说挂起火红旗子,就表示前锋即将接敌,中军和后军作好准备;挂出两百火红旗子,就表示已经接敌,战斗异常激烈;挂出三面火红旗子,就表示前锋支撑不住了,中军向前移动增援……挂出黑色旗子,则表示取胜无望,全军压上与敌军死战到底。 那撤退该打什么旗子? 哦,神武军上下一致认为他们一履战地,不胜则死,压根就不会去考虑什么撤退,所以“撤退”这一旗语大可不必。 火红战旗竖起,八千延绥子弟兵齐声怒吼:“死战!死战!死战!!!” 最前沿两个方阵中,陈昂和周隆怒喝:“步弓手,标出射界!” 手持十力弓的步弓手越众而出,排成一排,按不同角度接连射出三支箭。那三排箭斜斜的插入地面,分别钉在六十步、四十步和二十步处,每支箭上都有一根红色飘带,在寒风中猎猎飞扬,格外的显眼。箭完这三箭,步弓手依依不舍的转身返回方阵之中……之所以是依依不舍,那是因为科尔沁骑兵距离他们已经不到百步,马上就要进入步弓的射程了,他们还渴望着能够在大明将军面前一显身手,用手中强弓将科尔沁骑兵射成刺猬呢,这个时候返回方阵中…… 真有点儿不甘心。 但不甘心也没用,军令如山,胆敢不服从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炮兵准备!” “炮兵准备!” “炮兵准备!” 怒喝声连绵不绝,一个个方阵里,炮兵都在摇动曲柄,调整着炮口的仰角。由于实心炮弹打人效果实在不怎么样,神武军普遍对这玩意儿缺乏兴趣,所以装填的是清一色的霰弹。霰弹自然是水平发射效果最好的,他们稍稍调整一下就行了。 科尔沁部也没少与明军交战,对如何对付明军的火器颇有心得。他们的前锋部队队形异常稀疏,冲锋速度却极快,转瞬之间便将第一排斜斜插在地上的箭给踏进了烂泥里。这些骑兵是专门用来引诱明军火炮开火的,按他们对明军的了解,许多明军炮手心理素质都不过关,往往骑兵还在百步之外就开炮了,而只要有一个开炮,其他炮手就会像运动员听到发令枪一样争先恐后的开炮,一轮炮火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先别说那乱糟糟的炮击命中率非常低,很难给高速冲锋而又队形稀疏的骑兵造成多少伤亡,就算这些冲在最前面的炮灰全都死在明军大炮之下,那也是值得的,因为后面的主力部队不会给明军炮兵发射第一发炮弹的机会,在他们还在努力装填的时候,骑兵就冲到他们面前了。 然而,这次他们的战术却不大灵验,距离明军方阵只剩下六十步了,明军炮兵却不见动静。倒是有一些明军火枪手半跪在地,枪托抵肩,瞄准这些队形松散的骑兵扣动板机。 砰-砰-砰-砰! 枪声并不密集,毕竟射击的人并不多,但是命中精度却高得吓人,几乎是每一声枪响,就有一匹战马胸部或者颈部被打出个窟窿来,悲嘶着倒下。 科尔沁骑兵的军官和将领们顿时就拧起了眉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虽说被击中的骑兵并不多,但是那惊人的命中率已经足以证明明军的火铳手是接受过严格的射击训练的,而且非常沉着,不好对付! 但是骑兵一旦发动大规模冲锋,想要中途停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两千多科尔沁骑兵已经将速度提到了极限,风驰电掣,谁要是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勒住战马,就只有被踩成肉泥的份,所以哪怕明知道前面有刀山火海等着,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撞上去了! 在并不密集但极具节奏感的枪声中,漫野而来的科尔沁骑兵迅速淹没了第二排利箭————现在他们距离明军方阵只剩下四十步了。冲在最前面的科尔沁骑兵张弓搭箭,乘着风势嗖嗖嗖就是一轮箭雨射向明军。这个距离骑兵抛射对拥有精良的盔甲的对手是很难造成多大杀伤的,他们也没指望能够杀伤多少明军,只是希望通过这一轮箭雨打乱明军的节奏,逼明军开炮而已。 明军也不甘示弱,二话不说就回敬了他们一个步枪齐射,在军官凌厉的口令中,数以百计的燧发枪同时扣动板机,喷出一道道灼热的火舌,那枪声如同炸雷一般,独头弹和霰弹同时出膛,形成密集的弹幕沉沉呼啸着扫向骁勇的科尔沁骑兵! 立即就有数十名骑兵连人带马浑身喷血,人喊马嘶的滚作一团! 这种独头弹和霰弹混装的阴间战术实在太过无耻,明明最多四百支燧发枪同时射击,却硬生生营造出数千支火枪同时开火的火力密度,那子弹真的比刮沙尘暴时的沙子还要密,被它扫中的科尔沁骑兵非死即伤。被独头弹击中那肯定是死透透了,被霰弹击中倒不大可能会致命,但也会受伤,毕竟那霰弹也是一钱重一枚,打在身上是很疼的。一发独头弹与六颗霰弹混装,采用这种装填办法,神武军四百支燧发枪一个齐射就向科尔沁骑兵倾泄出四百发独头弹和两千四百发霰弹,这样的火力密度,不敢说一只苍蝇都躲不过,但麻雀大小的东西想要全身而退,还真有点难度! 只是一个齐射,就撂倒了三四十名科尔沁骑兵。 科尔沁骑兵也红了眼,齐齐发出一声怒吼,手中骑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弓弦震颤间,锐箭如雨,照着明军方阵呼啸而去!几乎同时,第二排的明军火枪手也扣动了板机,一时间枪弹呼啸,箭雨横飞,打肺里挤出来的怒吼声震天动地! 利箭雨点般敲击着明军的盔甲,不时有明军发出压仰的惨叫,倒了下去。而他们射出的弹丸也在科尔沁骑兵中间凿开一团团血雾,大批科尔沁骑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人的惨叫,战马的悲嘶,此起彼伏! 科尔沁骑兵越过了第三排利箭。 炮兵军官怒吼:“开炮!” 炮手迅速点燃了威远炮的火绳。 轰轰轰轰! 完全无视那密如飞沙呼啸射来的利箭,数门威远炮冲已经近在咫尺的科尔沁骑兵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烟焰喷发中,龙眼核大小的霰弹咆哮而出,形成一道道弧形弹幕,铁扫把般扫向那些已经开始改变方向准备绕过那一丛丛密密麻麻的刺刀的科尔沁骑兵…… 正在用最快速度往枪管里塞子弹的明军士兵惊骇地看到,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突然爆起一大片一大片的血雾,一片片的连绵不绝,形成了一道血红的雾墙!冲在前面的科尔沁骑兵连人带马一起被撕裂,破碎的肢体和头颅四下喷飞,有一个已经冲到距离明军方阵只剩下十步远的达儿罕整个人都给轰没了,那魁梧雄壮的身躯变成无数碎片,带着一蓬血雨抛洒向四面八方…… 霰弹近距离齐射的威力无疑是非常恐怖的,而某个缺德到冒烟的家伙为发射霰弹专门整出来的鸭嘴炮口更是让霰弹的杀伤力成倍增强,它将原本天女散花一样的霰弹强行约束住,形成一道超过六七十米宽的弧形弹幕,那效果就跟定向地雷差不多,不过发射出去的弹丸质量是定向地雷爆炸喷射出去的钢珠的几倍就是了。在近距离遭遇这玩意儿的轰击,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一个齐射,科尔沁骑兵便已经尸横遍地,许多人直接给轰得粉身碎骨,断手断脚散落一地,那场面,当真是能把人胆子都给吓破!而打完这个齐射后,神武军步兵立即向前推进数步,将大炮和炮兵挡在了身后,燧发枪照着踏着遍地裂肢碎肉冲上来的科尔沁骑兵又是一个齐射! 现在科尔沁骑兵已经陷入了混乱,他们惊恐地看着那横卧一地的尸体,还有前面那些虽然仍骑在马背上,但是身体已经血肉模糊,甚至断手断脚的同伴,一个个面色苍白,肝胆俱裂,甚至忘记了要放箭,只是带着惊恐的神色拼命控制战马朝两边飞驰,试图躲过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 可惜的是,明军摆出来的是空心方阵,泛他们往哪个方向跑,都必须面对那喷火的枪口甚至炮口。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这些科尔沁骑兵成批倒下…… 第265章 决战3 在一番短暂而惨烈的厮杀之后,科尔沁骑兵扔下几百具尸体和大批在血泊中蠕动哀号的伤员,退潮般退了下去。倒不是他们想退,而是实在没办法,明军的方阵实在太过庞大,也太过坚实了,光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是根本就冲不动的,继续硬冲下去只会徒增伤亡。 阿鲁台带着几个最为忠心的将领,浑身血污的退了下来,小歹青、长昂、青把都、黑石炭等人迎了上去,纷纷问:“如何?” 阿鲁台眼里布满血丝,面色阴沉到了极点,也不说话,拿起个装满奶酒的水袋咕咕咕就是一通猛灌,灌了好几口才将水袋往地上狠狠一摔,喘息着说:“明狗……邪门!” 小歹青问:“怎么个邪门法?” 阿鲁台说:“他们的枪炮远比我们以前遇到的明军的枪炮犀利十倍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他们的兵,一个个跟没有知觉没有感情的傀儡似的,我们的骑兵冲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不知道害怕,我们的箭射到他们身上,他们也不知道疼,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用火铳朝我们射击!我打了一辈子仗,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邪门的军队!” 小歹青眉头大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用火铳跟我们对射?他们这……” 长昂说:“他们这是在跟我们以命换命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台吉们都是眉头大皱。 以命换命,这是战争的本质,任何时代的战争都是在以命换命,任何将领都是在追求尽可能好看一点的交换比。鞑靼人也不例外,他们每一次战役总是千方百计的运用种种手段向敌军施加心理压力,用愤怒或者贪婪去冲垮敌军的头脑,用恐惧或者疲惫去撕裂敌军的防线,然后用微小的伤亡代价去歼灭对方。他们这一系列战术对明军无疑是很有效的,在过去一百多年里,他们屡屡以轻微的代价取得一场场胜利,就算不能取胜,也不会让明军占到便宜,弄得明军一战只能斩首几十级、十几级甚至几级,那战绩简直没眼看。 可现在,他们这些战术通通都失灵了。明军不跟他们讲战术,就是摆开一个庞大的方阵,所有士兵都像钢钉一样钉在那里,任你怎么冲击、恐吓,都不会后退半步,只管装弹、瞄准、射击,直到被箭射死。碰到这样的对手,貌似除了拼人命,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黑石炭咽了一口口水,说:“如果所有方阵的明军都这么硬,那这一仗可就难打了啊!” 长昂说:“不可能每一个方阵都这么硬的。明军盔甲最整齐、服饰最华丽的也就前面四个方阵,后面那些方阵的装备和盔甲就远远不如了。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打垮了前面那四个方阵,后面的明军将不战自溃!” 阿鲁台说:“打最前百那四个方阵?我劝你们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长昂问:“为什么?” 阿鲁台说:“那支明军是最精锐的,跟块铁板一样,硬要去啃的话,怕是要崩掉大牙!还是攻击他们后面那些装备和训练相对比较差的部队吧,这些部队数量庞大,一旦将他们击溃,他们四散奔逃,自然会将明军排在前面的那些精锐部队冲垮!” 长昂指向那面在明军方阵中高高飘扬的战旗:“可明军的帅旗就在那里!只要冲垮了那四个方阵,砍倒了那面战旗,明军就崩溃了!” 阿鲁台说:“那是明军最精锐的部队,长昂,打野猪应该打猪腹,而不是迎着它的獠牙与它硬碰!” 长昂知道,阿鲁台这是让刚才神武军那可怕的战斗力给吓着了,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神武军正面硬碰,哪怕明知道神武军的帅旗就在自己面前也是一样。他还想再劝,却看到小歹青冲自己摇了摇头,于是他选择了闭嘴。 黑石炭说:“这次我来打头阵!我还从来没有跟这支明军交过手呢,正好看看他们有多大的能耐!” 阿鲁台倒没有跟他争。他虽然杀得有点眼红了,但没有昏头,知道自己麾下将士已经折损颇多,继续打头阵的话部下怕是要有怨言,黑石炭愿意打头阵,就让他打好了。他说:“有机会的话尽量贴上去肉搏,不要指望靠箭雨能够击垮明军!” 黑石炭说:“知道!”戴上头盔,拿起自己的弓箭长矛,叫:“勇士们,跟我上!”策马带着上千名骑兵就冲了上去。不过他没有直冲神武军,而是绕了个圈子,奔中军而去! 神武军也不跟他客气,看到他冲向中军,马上就用霰弹朝他轰击。刚才的霰弹是用麻布包裹的,而现在发射的霰弹则是装中锡罐里的,装在锡罐内的好处是炮弹出膛后霰弹才开始飞散,哪怕打到三百多米开外都仍然有一定杀伤密度,就是贵了点而已。现在神武军就拿出了这种更适合远程攻击的重型霰弹,照着黑石炭部就是一阵猛射。隆隆炮声中,葡萄大小的霰弹劈头盖脸地打过来,不断有人或者马匹被击中,惨叫着倒下。不过神武军的大炮是三面排列的,能用来轰击黑石炭部的火炮数量并不多,所以能给黑石炭所部造成的伤亡比较有限,黑石炭没费多大的劲就冲破了炮火封锁,逼近了明军中军。 然后,迎接他的就是一片喷发着白色烟雾的炮口,成排炮弹猛砸过来,好几个方阵的炮兵同时朝他开火了。这些民兵的炮兵很不讲武德,他们的理论是:反正也不知道这破炮什么时候会炸膛,还不如趁着它尚未炸膛,多打几发炮弹出去。所以他们装填炮弹的时候都是上倍装药,然后同时装填两发炮弹,一发是实心弹,一发是霰弹。这种不要命的装填方式无疑是非常危险的,炮管质量不过硬的话分分钟炸膛给你看。但是换来的却是猛烈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火力,一个齐射,三四十枚实心铁球和密密麻麻的霰弹铺天盖地的猛打过来,黑石炭所部登时血肉横飞,成片成片的倒下! 黑石黑猛的一缩头,一发炮弹从他的头顶尖啸着飞过,他很幸运的没有负伤。但他的战马就没有这么走运了,前腿被一枚拳头大的铁球擦了一下,登时碎骨乱飞,悲嘶着倒下。黑石炭滚落在地,又猛的跃起,伸手一够够住从马的鞍,双足发力猛的一翻便翻了上去。就这么一耽搁,大批部下便超越了他,张弓搭箭朝明军猛射过去。而明军也以猛烈的火枪齐射回敬他们,一时弹枪炮声震天动地,从枪口喷出的硝烟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雾,几乎淹没了明军方阵。由于硝烟阻隔,鞑靼骑兵难以看清方阵中的明军的情况,也就不知道自己射出的箭有没有射中目标,但是明军倾泄过来的弹雨却是在切切实实的收割着他们的生命,每一阵枪响都有人浑身喷血,惨叫着连人带马一起栽倒! 这完全颠覆了黑石炭关于“明军火器质量低劣,准头和杀伤力都很差”的认知! 滑膛枪的准头确实是差,龙岩峰在子弹上做足了功夫,也只能确保普通火枪手能够准确命中九十米外的目标而已。民兵装备的不是自带螺旋纹的独头弹,他们的训练跟神武军更是没得比,所以自然就不可能有更好的准头了。但没有人规定一次只能装一发子弹啊,这些火枪手跟炮兵一样,装弹方式只能用“凶残”来形容,都是一发普通子弹跟七发霰弹一起混装,等于一次便射出了八发子弹!被那发普通子弹打中自然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那可是三十多克重的弹丸,基本上是打哪碎哪,打谁死谁,别说人了,水牛都一枪撂倒给你看。被霰弹击中也不轻松,那可是一钱半重的弹丸呢,挨上一两发,不死也得重伤。数不清的火枪同时朝他们开火,重型弹丸和颗粒并不大的霰弹形成密集的弹幕,置身于这片弹幕中的鞑靼骑兵顿时成片倒下! 长秃见黑石炭在明军火枪火炮猛射之下损失惨重,按捺不住了,叫:“跟我上!”也带着一支骑兵冲了上去。一堆大大小小的台吉、诺颜看到黑石炭那个惨样,都是暗暗心惊,也不去想那么多了,纷纷率领自己的部下冲了上去。明军的火力实在太凶残了,他们得趁着黑石炭顶在最前面死扛的时候冲上去,不然这铺天盖地的火力可就得由他们来承受了! 一时间,大队鞑靼骑兵开闸放水似的倾泄而出,朝着明军中军奔涌而去,隆隆蹄声震天动地,招展的旗帜覆盖了大地,射出的箭雨几乎遮住了天空,声势骇人之极! 龙岩峰见状,眼皮不听话的狂跳:“他们这是想从我们中军着手突破?” 骆天生神情严峻:“他们已经看出我们神武军是全军主力,轻易战不动,所以将兵锋对准了我们的中军,猛攻那些民兵!该死的草原狼,可真够狡猾的!” 第266章 决战4 达凌云说:“避实击虚,这是鞑靼人惯用的战术,很无耻,但也很有效。” 宗峻说:“我们索伦人每次跟他们交手,他们都是用少量兵力缠住我们最为精锐的先锋部队,然后集中兵力要到我们后面去攻击我们的老弱妇孺,逼我们抽调先锋精锐前去支援,然后被他们一举击溃。” 杜松不耐烦的说:“哎呀,现在这帮可恶的鞑子都快要冲破民兵的方阵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点评人家的战术?赶紧想办法去支援民兵呀,他们肯定挡不住这么多鞑靼骑兵的猛攻的!” 龙岩峰问:“你打算怎么支援他们?” 杜松想都没想,脱口就是:“把所有铁甲骑兵和骠骑兵都集结起来,向鞑靼骑兵的侧后翼发动冲锋,逼他们回头跟我们打!” 龙岩峰指向那一个个人喊马嘶消烟弥漫的方阵:“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在双方混战成一团的情况下,将分散在一个个方阵中间的骑兵集结起来?” 杜松顿时就傻了眼。 龙岩峰考虑到单纯的步兵对阵骑兵缺乏机动能力,实在是过于被动,所以将骑兵分散部署,确保每一个方阵都拥有一支强有力的机动突击力量,在时机恰当的时候,从方阵中杀出狠狠的咬鞑靼人一口。但他显然也没有考虑到蒙古人上来就是王炸,仅仅是一次试探性进攻之后便投入主力猛攻他的中军。现在那些由民兵组成的步兵方阵一个接一个跟蒙古骑兵交上了火,双方混战成一团,部署在方阵中间的骑兵自然就没办法杀出来了。至于神武军这几个方阵…… 先不说还有好几千鞑靼骑兵尚未投入战斗,随时可能对神武军发动进攻,这些骑兵根本就不能动,就算让他们将神武军方阵里的所有骑兵都集结起来,那也不过是几百号人,在几万人规模的大混战中能发挥什么作用? 很多时候正确的步数并不一定能带来正确的结果,明军将骑兵分散部署的决定也是相当明智的,让每一个步兵方阵都拥有了一定的机动突击力量,不至于一味的被动挨打,但附带后果就是骑兵力量被完全分散了,根本就集结不起来! 这是何其的操蛋。 杜松愣愣的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蒙古人肆无忌惮地攻击我们的中军不成?” 龙岩峰不答反问:“你有什么办法吗?” 杜松说:“我想不出什么办法,但我认为应该尽快去支援中军。那都是一些民兵,不管是装备还是训练,跟神武军比都差一大截,如果我们不去支援他们,他们很快就会被蒙古人击溃,然后屠杀殆尽的!” 骆天生说:“如果我们去支援他们,我们的方阵也会露出破绽,然后在蒙古人的疯狂攻击之下崩溃!” 杜松烦躁的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 龙岩峰说:“什么都别做,看着就是了。” 杜松整个人都傻了:“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猛攻我们的民兵部队?” 龙岩峰说:“我相信这些追随着我越过长城打到塞外来的勇士们!这样的勇士,哪怕是一群民兵也不是好惹的!” 杜松显然没有这么大的心脏,他瞪着不远处枪炮声震天动地的战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此时,中军所在的位置,鞑靼铁骑正势如洪水,咆哮而来,那些身手矫健的骑兵整个人好像黏在马背上的一样,不管战马怎样颠簸他们都稳如泰山,在疾驰中张弓搭箭,照着明军方阵嗖嗖嗖的猛射。他们明显看到了明军步兵脸上的惧色……倒不是说明军士兵一个个都是懦夫,实在是成千上万的骑兵排山倒海般冲过来的场面太过骇人,那无边无际的战马、战旗,那足以淹没一切声音的马蹄轰鸣声,还有那足以遮住天空的箭雨,哪怕是在最可怕的噩梦中也不多见。 只要是人,置身于这样的战场上,都会害怕的。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明军怕归怕,却并没有陷入混乱。他们依然保持着严密的方阵,在军官那充满戾气的口令中擎起手中的火铳,对准他们的战马! 砰砰砰砰砰砰! 炸雷般的枪起响起,从枪口喷涌而出的白色硝烟翻涌如墙,铅制弹丸如疾风骤雨,猛扫过来,打在人或者战马身上,噗噗作响,血浆四溅!像黑石炭一样,冲上来的鞑靼骑兵无不为明军那猛烈到极点的火力而倍感惊骇,枪声一响,大大小小的弹丸密密麻麻的呼啸而来,让他们根本就无处闪避! 只是一个齐射,便有两三百名骑兵仆倒在地,血流成河。 鞑靼骑兵咬着牙控制战马避过那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哀号的伤兵、战马,一边放箭一边向前冲。他们都知道,明军火器装填速度很慢,打完一轮就要花相当长时间才能装好弹打第二轮了,只要抢在明军装好弹之前贴上去,等待明军的将是一场大屠杀! 然而,他们失算了。在他们冲锋的时候,不断有枪声响起。这是方才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和大家一起开火的,现在正乱糟糟地朝鞑靼骑兵放枪。这些疯狂的民兵采用的是倍装药和倍装弹,每一次都装填双倍的火药和一枚独头弹,七枚一钱半重的霰弹,这意味着每一声枪响都有八枚弹丸射出,随便挨上一枚都是非死即伤的下场。不断有鞑靼骑兵中弹坠马,或者连人带马一起滚作一团,明军火铳射击的杀伤效率高得吓人。其实这些民兵的枪法也就那样,绝大多数人最多也只能打中五十米外的目标,可问题是他们一次就能发射八枚弹丸,这也就意味着呼啸而来的鞑靼骑兵中弹概率提高了八倍,那效率能不高吗? 更令他们愤怒的是,方阵中传来令人肝颤的弓弦震颤声,一排排又粗又长的战箭越过前排步兵的头顶,朝着他们倾泄而来。这是方阵中的索伦人和锡伯人,他们都是以善骑善射著称的民族,此时个个都手挽强弓,在火枪手装弹的间隙照着鞑靼骑兵猛射。他们射出的箭每一支长度都在一米以上,箭镞锋锐而沉重,哪怕是皮糙肉厚的野猪也能一箭射死,更别提生命力远没有野猪那么强的鞑靼骑兵了。弓弦震颤间,不断有鞑靼骑兵被一箭贯胸,惨叫着从马背上摔下去。暴怒的鞑靼骑兵收起弓箭,抄起弯刀、长矛,举起铁骨朵,向近在咫尺的步兵方阵猛撞过去,他们要撞开这可恶的步兵方阵,狠狠地砍杀这些该死的明军步兵,尤其是那些藏在方阵中的、背叛了他们,给明军卖命的索伦、锡伯贱种! 然后…… 然后那密密麻麻的刺刀、长矛便让鞑靼战马惊嘶着纷纷绕开,奔向方阵之间的通道,死活不肯撞上去。马是很聪明的,知道规避危险,除非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否则想让它们拼着被捅得浑身是窟窿撞向刺刀墙,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鞑靼骑兵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刺刀,也是心里发毛,但就这样放过那些该死的步兵,他们又不甘心,所以一边飞驰一边用长矛照着明军步兵猛刺。明军步兵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被刺中的立马就倒下。但他们也不是被动挨打,他们也在以最快的速度装弹,射击,一枪将这些杀气腾腾的鞑靼骑兵连人带马一并轰翻。 也有少数鞑靼骑兵撞开了刺刀墙,踏着明军步兵的躯体冲入方阵内,然而不等他们大发神威,悍勇的索伦步兵便手持沉重的长兵冲了上来,上劈甲将下砍马腿,冲进来一个死一个,根本就不给他们半点发威的机会。而明军步兵也马上就填上去,将被撞开来的缺口填上,用密集的矛墙和刺刀墙将试图从缺口冲进来的鞑靼骑兵逼退。 而避开刺刀墙和矛墙,在方阵之间的通道狂奔的鞑靼骑兵也没好过到哪里去。他们试图寻找方阵的弱点然后发动攻击,然而冲进去之后才惊骇地发现,明军的方阵是没有弱点的,不管他们跑到哪里,都有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向他们喷射出炽热的弹丸!最惨的是,正面冲的时候他们只需要面对来自一个方向的火力,而冲进方阵中之后却不得不面对两个甚至三个方向的火力。硝烟喷涌间,密密麻麻的子弹两面甚至三面射来,将他们成丛撂倒……冲进方阵里的鞑靼骑兵发现自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 不同的是,老鼠进风箱顶多就是两头受气,而他们陷在这方阵里,那可是要死的! 鞑靼骑兵自然不甘心束手待毙,他们怒吼着用箭射,用矛刺,用弯刀砍,奋力与明军厮杀着,试图砸开这一个个看似薄弱的方阵。只要打开一个缺口,只要打开一个缺口,他们就能冲进这些可恶的火铳手中间大开杀戒了! 然而,明军始终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枪声一阵接着一阵,不管是勇敢的还是懦弱的,都毫不留情地通通撂倒。 第267章 决战6 一阵血腥、混乱到极点的厮杀后,鞑靼骑兵扔下大片大片的尸体和伤兵,狼狈地退了下去。 不退不行,这该死的方阵跟沼泽似的,冲得越猛陷得就越深,他们精湛的武艺和箭术难以发挥,而明军从四面八方倾泄过来的弹雨却无时无刻不在收割着他们的生命,这种感觉,何其憋屈! 明军没有追击,他们在军官的指挥下将战死的袍泽和负伤的伤员拖入方阵之中,然后自发地调整方阵。方才一阵惊心动魄的厮杀,他们也出现了很多伤亡,必须调整一下以维持方阵的完整性,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受伤的鞑靼骑兵倒在血泊中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号,用生硬的汉语冲明军士兵大声呼喊着,不求救助,只求速死。没办法,民兵使用的火铳口径达到惊人的18毫米,装填的时候往往又是用倍装药,就算是质量比颗粒黑火药次一等的粉末黑火药,威力也是十分惊人的。被独头弹打中自然没啥好说的,击中头部的话整颗脑袋都碎了,击中胸腹的话就是一个大窟窿,肝肠脏器随着弹头一起飞出去;击中四肢的话最好祈祷子弹不要击中骨头,否则整个肢体都给打断。被霰弹击中的滋味也不好受,一钱半重的霰弹一颗可能不会致命,但同时挨几颗,不死也是重伤。许多伤兵就是腹腔被打得稀巴烂,肠子流了一地,然而一时却死不了,痛得他们连自行了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冲明军这边大声哀求。 不少边军出身的民兵看着那一地尸体,十分意动。这些可都是钱哪,抢一颗首级回来就能换到五十两白银,几年都吃喝不愁了…… 真的有人离开方阵跑出去拔刀割首级。 军官见状,阴沉着脸擎起火绳枪砰的一枪,将正在割首级的倒霉蛋打得整个人向前飞出去。不少蠢蠢欲动的、想跟着跑出去割首级的士兵顿时给吓住了,呆呆的看着军官,面色煞白。 “胆敢离开方阵去捡首级者,杀无恕!”军官放声怒吼。 那些前边军出身的家伙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透。 另一边,龙岩峰见民兵将鞑靼人这一轮猛攻给击退了,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但握着马鞭的手掌心却已被汗水濡湿了。方才的形势着实是骇人,他几次差点就按捺不住打算下令神武军去支援民兵了……还好,以运河纤夫、山中棚户为主体的民兵扛住了鞑靼骑兵这轮猛攻,还好! 杜松挠挠头,说:“那些民兵的表现……倒是出人意料!” 骆天生说:“意料之中的事情。” 杜松瞪大眼睛:“意料之中?” 骆天生点头:“这空心方阵就是专门克制骑兵的,只要秩序不乱,只要弹药不缺,以骑射为主的轻骑兵根本就冲不动。” 龙岩峰说:“轻骑兵不足为虑,怕就怕他们出动具装重骑……” 话音未落,牛角号再度吹响,鞑靼骑兵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再一次策动战马,铺天盖地的冲了过来。这一次他们改变了目标,只分出三千来人向中军发动进攻,主力则像洪水一样涌向神武军那四个方阵! 龙岩峰耸了耸眉毛:“想给我来个擒贼先擒王?” 骆天生沉声说:“八成是!咱们得认真认付了!” 也就几句话的工夫,鞑靼骑兵的先锋便已经进入了火炮射程之内。由于某种原因他们数量实在太多了,神武军炮兵果断拆掉炮口的鸭嘴装置,装填炮弹照着鞑靼军队猛轰。他们使用强装药,同时在炮膛里装填一枚实心炮弹和一枚霰弹————霰弹是装在锡罐里的,炮声轰鸣间,实心铁球和霰弹同时飞出去。霰弹落在骑兵中间,甭管是人还是马,都在被它触碰到的那一瞬间血浆四溅,肉沫碎骨乱飞,哪怕是身躯庞大的战马也像纸糊的一样被生生撕碎,炮弹一路横冲直撞,在奔涌的铁骑中间犁出一条条血胡同。霰弹则是大面积扫射,将鞑靼骑兵成片成片的扫倒,哪怕是隔着两三百米,一发过去也能撂倒十几名骑兵! 炮手没有时间欣赏自己的战果,打完后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清膛,然后将药包和炮弹捅进炮膛里去,接上导火索。这次纯粹是装填霰弹了,骑兵不是步兵,他们移动的速度非常快,装填一发炮弹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冲过两三百米的距离,杀到他们面前来了,这个时候装填实心炮弹已经没有意义…… 所以,上双倍霰弹吧! 在炮手忙着装填的时候,火枪手以标准的三段轮射朝着呼啸而来的骑兵疯狂射击,几次齐射之后整个方阵便硝烟弥漫,难以视物了。即便是这样,他们每一次齐射还是能撂倒一大片鞑靼骑兵,制作精良的燧发枪加上品质上乘的颗粒黑火药,再加上提前几百年出现的带螺纹的独头弹,发挥出恐怖的威力,打得鞑靼骑兵尸横遍野。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无法阻止鞑靼骑兵的冲锋,因为他们人数实在太多了! 轰轰轰轰轰! 就在鞑靼骑兵距离方阵只剩下三十来米远的时候,神武军炮兵打出了第二轮齐射。无数弹丸咆哮而出,登时就碎肢乱飞,冲在最前面的鞑靼骑兵在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和哭喊声中,鞑靼骑兵冲锋的浪潮被清出了一大片空白地带。在这片空白地带中,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两百具支离破碎的鞑靼骑兵的尸体或者伤员,有些倒霉蛋的胳膊甚至飞出几十米开外,要多惨有多惨。 但这片空白转眼之间就被填满了,杀红了眼的鞑靼骑兵如翻滚的骇浪,咆哮而来,迎着那一排排喷火的枪口射出手中的利箭,或者掷出手中的掷矛。在步枪攒射之下,他们伤亡直线上升,而神武军也是伤亡大增! 骆天生、吴方明、陈昂、周隆等人不禁露出了紧张的神色。鞑靼人实在太疯狂了,如果他们径直冲阵的话,再坚固的方阵也扛不住的!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鞑靼骑兵居然没有冲阵,而是在射出利箭或者投出掷矛后立马转向,朝着方阵左侧驰去。神武军步兵不明所以,也顾不上好么多,一个劲的装弹,射击,装弹,再射击……当从河面吹来的风吹散硝烟的时候,他们惊愕地发现,自己面前的敌人已经少得可怜了! 鞑靼人在搞什么鬼? 隆隆马蹄声告诉他们鞑靼人在搞什么鬼。在那一片片连绵的尸带后面,数以千计连人带马都包裹在厚重的铠甲中、手持长兵的骑兵正缓缓压过来! 龙岩峰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叫:“具装骑兵!这帮龟孙子故意让轻骑兵冲在前面吸引我们的火力,掩护具装骑兵冲锋!” 骆天生怒吼:“炮兵,火铳手,瞄准具装骑兵给我狠狠的打!” 龙岩峰猜对了。 第二次进攻失败后,鞑靼各部的台吉们碰了一下头,简单的交流了一下意见,达成一致共识:明军军纪严明,其方阵坚不可摧,很难对付,唯一的办法就是集中主力攻击部署在最前沿的神武军,砍倒他们的帅旗!帅旗一倒,明军必将军心大乱,到时候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但神武军的厉害他们已经见识过了,那战斗力比民兵来不知道强到哪里去,想靠轻骑兵冲开他们的方阵,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动具装骑兵! 当然,也不能直接出动具装骑兵,具装骑兵就那么一点,要是被明军火铳火炮集火,就算能冲破明军方阵也会死伤惨重。没办法,只能再牺牲一下那些轻骑兵,让他们去吸引明军的火力,给具装骑兵创造机会…… 应该说,他们的战术十分巧妙,在神武军与轻骑兵恶战的时候,两千五百名具装骑兵同时发动,汇成一股钢铁洪流,向神武军猛冲过去。等到神武军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两百米了!可以说,他们已经无限接近成功了! 可是…… 率领具装骑兵冲锋的长昂、小歹青和庆格尔泰等人却没有半点轻松的神色,相反,他们的目光都十分焦灼。具装骑兵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在最后两三百米将速度提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他们的速度撑死只有每小时三十来公里,而且还在不断下降! 别误会,这不是他们的新战术,而是路实在太烂了。还记得吗?昨晚大草原下了一场大雨,地面都给泡软了,这千军万马奔涌而过,几个来回下来,地面直接就变成了烂泥潭。这对轻骑兵可能影响不大,可具装骑兵就要了亲命了!他们人马俱身披重甲,总重量可能超过七百公斤,地面不够坚硬的话别说高速冲刺了,没被滑倒就算不错了!而这一段正是鞑靼骑兵践踏得最厉害的区域,地面全给踩成了稀烂的泥浆,具装骑兵还快得起来才叫见鬼了! 骆天生一看那些具装骑兵距离自己都不到两百米了还在不紧不慢地向前跑,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狂笑着说:“哈哈哈,那帮鞑子的具装骑兵陷在烂泥里了!给我狠狠的打,趁他们病要他们命!” 第268章 决战7 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神武军上上下下都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是一座金山自动自觉的从地底下冒出来出现在他们面前,也不会比这更让他们惊愕的了。作为鞑靼骑兵的中坚力量的具装重骑已经发动冲峰,却在距离他们只有两三百米远的地方陷在了烂泥里,冲不动了,成了他们的靶子,这种事情说出去你敢信? 难以置信,但又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没有任何犹豫,几位将领放声怒吼:“换透甲弹!换透甲弹!” 前排火枪手立即取出一枚透体为高碳钢铸造、弹头尖锐、弹体包裹在一个带螺旋纹的铅套里的子弹,用最快速度装填进枪膛里,然后瞄准陷在烂泥里,每前进一步都十分费力的鞑靼具装骑兵,同时扣动了板机。而炮兵抢先一步朝那些倒霉的具装骑兵发射重型霰弹。这种霰弹的体积是轻型霰弹的两倍,一颗就有差不多半两重,使用它们的话一次发射打出去的霰弹数量大大减少,然而杀伤力却是倍增,尤其是对付身披重甲的目标,哪怕对方在三百米外,也能轻松撕裂他们的盔甲,将他们的身体打得稀巴烂。先前神武军一直是在使用轻型霰弹,现在鞑靼人尝到了重型霰弹的厉害,在隆隆炮声中,大得吓人的霰弹劈头盖脸的扫过来,他们的盔甲在以音速飞行的重型弹丸面前跟纸糊的差不多,除非没打中,打中了就是四分五裂,血浆四溅!只是一个齐射,就有数十名具装骑兵被连人带马一并扫倒,惨叫声大作! 根本就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炮声刚停息,炸雷般的枪声又响起,乌泱泱一大片的子弹咆哮而来。鞑靼具装骑兵无处闪避,只能仗着自己盔甲坚厚硬扛! 噗噗噗噗噗! 甲叶碎片四下飞溅,随之飞溅而出的,是血沫。鞑靼具装骑兵那一身铠甲自然是刀枪不入,箭射不穿,别说弓弩了,就算是明军所装备的鸟铳,也很难将其击穿。靠着这一身铁甲,他们可以横行战场,肆无忌惮地四处冲杀,让明军血流成河。然而这一次,这些盔甲再也无法为他们提供保护了,纷纷被明军射来的枪弹洞穿。不止一名具装骑兵中弹之后惊愕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个骇人的血洞,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不敢相信自己的盔甲竟然如此脆弱,隔着这么远都能让明军火枪射穿! 此时在欧亚大陆,火器统治战场的趋势已经越来越明显了,盔甲被逼到了绝路,从东方古老的札甲到西方那炫酷无比的板甲,面对火枪火炮都是那样的脆弱。但是这并不代表盔甲会就此认输,为了扛住火器的冲击,盔甲作了最后一搏。在东方,以大明为代表的盔甲走上了加厚、加厚、再加厚的路子,一直加厚到鸟铳难以击穿为止。它们也确实做到了,在朝鲜战场,明军与大量装备火绳枪的明军迎头相撞,日军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中的火绳枪距离稍远一点就无法击穿明军精锐家丁的盔甲,更别提用刀砍了。这些精作精良的盔甲为明军提供了很好的保护,在那场战争中,明军伤亡远少于日军。只是,代价却是盔甲的重量到了让人难以承受的地步,足有六七十斤,就算是大力水手也没法顶着这么一身盔甲作时间作战。 在西方,欧洲人也走了差不多的路子,加厚、加厚、再加厚。当然,他们还别具匠心的采取了鸠胸设计,让板甲以胸部为中心,具备明显的倾角,让子弹打上去就滑开。不过,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一样,板甲厚重到让步兵吃不消的地步。 虽说已经被逼到了绝望,但顶着这些拼命加厚的盔甲冲杀过来的重甲部队对于防御一方来说依然是非常难对付的。大炮当然能将他们撕碎,但前装滑膛炮那悲催的射速会让你哇一声哭出来的。火枪的射速相对要快得多,但距离稍远就打不穿了。明军现在最大的对手就是以轻骑兵为主的鞑靼人,跟身披重甲的对手交手的机会并不多,所以还用不着去为此操心,而欧洲军队则为此伤透了脑筋,为了撂翻那些机甲怪兽,他们一再增加火枪的口径,整出了一堆口径超过二十毫米的怪兽级火绳枪…… 龙岩峰在冷口寨之战中就发现神武军所装备的14毫米口径燧发枪面对鞑靼人的具装骑兵时杀伤力不足,超过两百米就没法有效击穿鞑靼人的铠甲,而他如果想要将鞑靼人赶出大宁,战争规模铁定小不了,到时候他要面对的可就不再是几百具装骑兵,而是几千,甚至几万了,他必须拿出可以让火枪手在远距离击穿具装骑兵铠甲的武器,不然仗很难打。 欧洲人拿出来的法子是拼命增大火绳枪的口径,让火绳枪发射更大、更沉重的弹丸。15毫米口径打不穿就上18毫米口径,18毫米口径还打不穿就上23毫米口径……对手的铠甲一直在堆厚度,他们就一直在增口径,老子就不信你的盔甲厚度能够无止境的增加————压都压死你! 而龙岩峰却选择了在子弹上下工夫。 甭管是哪个国家,火枪子弹都是软铅做的,因为软铅好加工,只要有铅有燃料有工具,普通士兵在宿营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动手制造弹丸。但软铅软铅,顾名思义,这样做出来的子弹很软,自然别指望它的破甲能力能有多强了。所以龙岩峰选择往铅里加锡,提高铅弹的硬度,再加上独头弹弹头的锥度,破甲能力大增。当然,这种子弹应付轻甲目标是绰绰有余了,但是想在远距离射杀具装骑兵却是不够的,所以他又挖空心思,整出了用软铅做外壳,用高碳钢做弹芯这种组合式子弹。高碳钢的硬度自然是比铅强太多了,再加上那尖锐的尖锥形弹头,以音速飞行时可以轻松的在两百五十米距离击穿六毫米厚的中碳钢钢板! 这种缺德到家的弹药的出现无疑判了所有盔甲的死刑。六毫米厚,这已经超越了步兵盔甲的极限,没有哪个步兵顶着这么厚的盔甲还能行进、挥舞武器厮杀的。骑兵可以,可问题是想扛住它一击,盔甲至少得加厚到八毫米,还得进行表面渗碳……费了这么多的劲,也只是能在两百米距离扛住它一击而已,而随着距离拉近,照样还是会被击穿。所以还费这个劲干嘛?累了,光着膀子上吧,至少可以跑得快一点! 这种弹药无疑是昂贵的,高碳钢嘛,哪怕是质量一般的高碳钢,那价钱也不是软铅可比。哪怕是财大气粗的神武军,一名士兵也只能配五发这样的枪弹,专门用来对付那些铁罐头。现在这些铁罐头都陷在了烂泥里,成了活靶子,此时不上氪金弹更待何时! 氪金弹的效果好得让人难以置信,一个排枪过去,那些具装骑兵齐刷刷的倒下一片,再一个排枪过去,又倒下一大片……捕捉到绝好战机的神武军快速变阵,原本的空心方阵迅速调整为数队横队,轮番向陷在烂泥里的具装骑兵射击。一时间枪声震耳欲聋,枪弹密如骤雨,那两千五百名倒霉倒到姥姥家的具装骑兵像被大风吹过的麦田,成片成片的倒下,战场成了尸山血海! 青把都傻了。 黑石炭傻了。 阿鲁台傻了。 一众台吉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傻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周密的计划会出现这样的篓子,那两千五百具装骑兵可是他们目前手中绝大部分的冲击力量了,而现在,这支精锐正成为明军的靶子,在明军枪炮齐射之下血肉横飞! 青把都将帽子掷在地上,揪着自己的胡子失声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长生天,你不再保佑你的子民了么!?” 庆格尔泰叫:“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得赶紧想办法将这支具装骑兵救出来!”冲身后四百名具装骑兵叫:“跟我上!”举着长矛便冲了出去。那四百名具装骑兵呆了一呆,也紧跟着冲了出去。 杜松狞笑一声:“铁甲骑兵营,跟我上!”一马当先,率领自己身边的八十名铁甲骑兵排成一道铁墙,各自单手夹着一支三米长的锥枪,笔直地指向前方,朝着庆格尔泰所部猛冲过去。其余三个方阵中,铁甲骑兵纷纷杀出,组成骑兵墙,手持锥枪或者重剑,笔直指向前方,向鞑靼骑兵发动一往无前的冲锋。不光是他们,那些骠骑兵也跟着杀了出去,跟在铁甲骑兵后面,冲向鞑靼骑兵。 仿佛运动员听到了发令枪似的,各个方阵见状纷纷开放,在方阵里呆了半天啥都没干的铁甲骑兵和骠骑兵争先恐后地杀出,向已经露出疲态的鞑靼骑兵冲去。他们的兵力自然是远远少于鞑靼骑兵,而且仓促之间也没有办法集结在一起发动排山倒海的冲锋,然